《不聊斋》 第一章:尾巴 (新人新书,求照顾!) 陈唐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信息蜂拥而至,几乎要把脑袋给撑爆开来: “落魄书生……家徒四壁……饱受捉弄惊吓的家庭塾师……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学生,哦不,应该有两个,还是三个来着?” 这都是什么? 我现在何地? 他用力甩一甩头,要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信息给甩掉。 “老师,你没事吧?” 声音娇憨,颇为好听。 他睁眼看去,就见到一张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容颜,还以为眼花来着,不禁神情呆滞,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阿喜,看你把老师吓成什么样了?还不道歉。“” 这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叱呵道。 “不悔,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的老师了。” 陈唐的视线中出现了第二名少女,对方给予他的第一印象是:妖,非常的妖。双峰撑衣欲裂,腰肢婀娜,一双桃花眼,狡黠的目光不停地扫视过来。 先前的少女眉头一皱:“一日为师,便不能失了尊敬。你看,老师吓得摔下来,后脑勺都摔破了,快去拿药。” 那阿喜小嘴一撅,转身慢慢走了出去,浑圆的臀部一扭一扭的,说不出的好看。 陈唐不禁看多了一眼—— “咦,那是……” 他双眼猛地睁大,就见到对方裙下,唰的,有一根毛茸茸的青色尾巴露了出来。 “这,这个……” 陈唐目瞪口呆,赶紧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尾巴却不见了。 这是摔伤脑袋,出现幻觉了吗? 阿喜蓦然回首,眨了眨大眼睛:“先生,好看吗?” 陈唐一颗心怦怦乱跳,脑子里又翻腾起一段新的信息,慌忙站起,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连后面少女的呼唤都不予理会了。 一口气奔出庄外,头也不回,逃也似的回到村子,回到他那破旧的瓦屋中。 这间瓦房甚为狭窄,一房一厅,外面建个简陋灶台,当是伙房。 小厅中只得两个矮凳子,桌子都没一张;房内有一张床,还有一口旧柜子,柜子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本书,以及一些笔墨之类,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床上无蚊帐,一张单薄的被子,一个方扁枕头。 这枕头仿佛是木质的,长约三尺,高七、八寸,不知枕了多久,黑不溜秋的样子。 陈唐现在脑袋很疼、很乱、又觉得很累,他直接躺上床去,闭上眼睛,要好好消化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境况遭遇: 他本是一名暮气沉沉的语文老师,不富不贵,也没有一副好皮囊,因此导致年过三旬还没老婆…… 父母结婚得晚,要儿子也要得晚,不过双老俱已不在,寿过古稀之年,属于寿终正寝…… 他是去相亲时,遇到位极品女,受了一番尖酸刻薄话,满腹郁闷去喝了个酩酊大醉,醒过来时,便到这里了…… 这里叫陈家村,陈家村位于潘州州府郊外,而潘州,乃是殷国九州之一。 这个国号朝代,不存在于他所知道的历史长河当中——另一时空? 他叫陈唐,字“不矜”,父母早亡,剩得他一个,算是个读书人,去年考了个秀才,正在准备考举人。 在殷国,秀才属于最低级的功名,不具备多少实则的权益,如果没钱,依然是穷酸一个。 为了考童子试,陈唐已经考得一穷二白了,但他还想考举人,只得到处找活计赚钱。 不过他搬砖乏力,既没本钱,也不懂营生,更无愿意借钱的亲戚族人,唯一能做的,便是到州府去摆个摊子,帮人写信写字,每天赚几文钱,买点包子吃什么的,聊以果腹。 前些时日,潘州望族胡家庄出告示,要替千金小姐招募塾师一人,待遇不错,每月一千钱。 告示贴出,轰动一时,上百人前去胡家应聘。 胡家提出的要求很简单,便是让应征者写篇东西,可以是诗、可以是词、也可以是赋,而或文章之类,反正自由发挥。 陈唐交上去的,是一篇文,名为《悼父赋》,其实是旧作,是他上个月在父亲忌辰时,有感而发,一书而就的。 他自幼丧父,只从母亲和他人口中得知,父亲是个游侠儿,经常闯荡江湖,结交友朋,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门。最后一次回家,是个满脸胡子的凶恶道士送其回来的。陈父身受重伤,在家里躺了两天,便驾鹤西去。 对于这个不负责任,但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父亲,陈唐却是满心崇敬,所以在忌辰时便写了这篇《悼父赋》,倒是情真意切,辞藻不俗。 用一篇悼念亡父的文章来应聘塾师之位,简直闻所未闻,让人笑掉大牙。 陈唐的迂腐性格,由此可见一斑。又或者,是他一时间写不出别的东西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旧作交上,碰碰运气,反正符合胡家要求。 最后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陈唐竟然成功入选,成为了胡家千金的塾师。 胡家千金,名“不悔”,胡不悔;她有个表妹,叫“胡不喜”。 陈唐每天给两女上课,可那胡不喜生性顽劣,古灵精怪,经常玩恶作剧来作弄陈唐。 比如说,抓些蛇虫鼠蚁放到陈唐的书桌上,一打开柜子,一条蛇窜了出来…… 又比如说,故意跟在陈唐身后,用脚踩住他袍子后襟,让他一个不防,便摔个狗啃泥…… 还有更过分的,甚至在陈唐茶杯里下泻药,让他一天跑厕所十几次,拉得人都要虚脱掉…… 今天,胡不喜又使了个损招,让陈唐大受惊吓,摔倒下来,后脑勺都摔破了,昏迷在地,醒过来时,已是另一个灵魂。 女学生如此凶残,陈唐自不敢过多停留,万一拿来的不是金创药,而是别的玩意,岂不是又得遭受一番折磨? 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而今天,还是陈唐被解雇的日子,好在胡家老爷公道,结算清楚,最后给了他五百钱。 他任教的日子,刚好半个月。 就这样,糊里糊涂当了塾师,又糊里糊涂地被解雇,再到糊里糊涂换了人,真是一笔糊涂账。 把思路捋到这,陈唐叹了口气,不再想太多了,一股困意涌上心头,竟是慢慢睡着。 他的后脑勺被磕破,没有上药包扎,有血迹渗透了出来,丝丝缕缕,落在枕在下面的那块方扁枕头上。 便在此时,黑不溜秋的枕头突然有霞光散发,淡红一片,慢慢将陈唐从头到脚笼罩住,说不出的玄妙。 只是他早已熟睡,对此毫不察觉,一无所知。 第二章:枕头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房间内有些昏暗,陈唐下意识地一摸后脑勺,发现那里的伤似乎好了,脑袋也不觉得疼痛了,身子一动,浑身竟噼里啪啦一阵骨节作响,仿佛炒豆子似的。 他吐口气,目光忽而落在枕头上,觉得此物发生了某些变化,不禁拿起来仔细端详。 这一看,果然瞧出了端倪:这哪里是枕头?分明是个长条匣子,在记忆里,这东西应该是那位游侠儿父亲生前带回来的。可能前身贫寒,见到它合适,干脆拿来当了枕头。 陈唐伸手敲一敲,发出“笃笃”的声响,里头仿佛是空的。 难不成藏着宝贝? 他精神一振,赶紧寻找入口,然而翻来覆去地看,两头都是封闭着的,只是其中一端,上面刻画着一幅图案,淡淡的,并不显眼。认真看去,见到笔画勾勒,颇为玄奥,根本看不懂,跟传说中的“鬼画符”一般。 抱起来摇一摇,并无动静,敢情中空,空无一物。 陈唐叹了口气,失望地将它扔回床上,继续当枕头。 中午从胡庄出来,连午饭都没吃,到了现在,只感到饥肠辘辘。在庄上教书,虽然屡受作弄,日子并不好过,但每天伙食却不差,至少顿顿有米饭吃,间或还有荤。相比之下,陈唐在州府摆摊,有生意时还能买个包子吃,没生意只能喝点粥水度日。 在胡庄吃了半个月,陈唐都长得结实了些,不再像以前那般骨瘦如柴,弱不禁风了。 他起床来,走到外面厅角处,那里有一口小水缸,打开缸盖子,里面一汪清水,此际刚好用来当镜子,可以照看面貌。 至于真正的镜子,那可是奢侈物,买不起。 水面平静,映出一张清秀而年轻的相貌来。 “今年,应该是二十,刚及冠……” 陈唐扭了扭脖子,从不同的角度观看,对这样子感到满意:脸色出奇的红润,并不像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酸腐书生;五官端正,剑眉朗目,再加上颀长的个子,要是在原来的时空,桃花运一定很旺。 占据了对方的身躯,融合了对方的记忆,两者合二为一,已不分彼此,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世界的见识,以及思维三观上翻天覆地般的改变。 “不矜哥,不矜哥,你回来了吗?” 门外传来一阵怯怯的叫唤声。 陈唐走出去,就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子站在外面,与之相关的记忆顿时浮上来,忙道:“是阿菱呀,怎么啦?” 小女孩叫“苏菱”,住在隔壁的破旧房子里,她家不姓陈,属于外来户,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不过她母亲也是体弱多病的样子。 苏菱今年才十三岁,便要下田干活,上山采野菜野果,挑水砍柴等,做各种事务,以此养家。 都是穷苦出身,陈唐与苏家多有来往,小女孩在山上采摘到新鲜的野果,经常会拿来给陈唐吃,又帮他挑水,送柴火等;而陈唐空闲时,便教她读书认字。 苏菱看着他,带着些惶恐:“不矜哥,我娘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我有些害怕……” 陈唐一愣,随她回去,在一张破旧的床上,看见那个多病多难的妇人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已经前往极乐世界多时了。 他鼻子一酸,将小女孩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阿菱莫怕,凡事有不矜哥呢……” 苏菱哇的一下,这才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陈唐花了三百钱,买了一口薄薄的棺材,又请了些人帮忙,把苏菱娘亲葬到了山上。 为了这事,村中有族老把陈唐叫过去,好一顿训斥:“陈唐,你读书读傻了,自家都养不活,还管人家的破事干甚?” 陈唐想了想,平静回答:“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的。力所能及,能帮一帮,我不介意。” 族老摇摇头,骂了三个字:“死脑筋。” 后事完毕,苏菱收拾了些东西,便搬到陈唐家里,在小厅布置了床铺,住了下来。 村里人都说,陈唐帮她操办了娘亲的后事,那她便等于是陈唐的人了。 陈唐却没想那些,只念着苏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确需要个照应,住到家里来,当是得了个妹妹,平时帮忙做些家务活什么的,他也好专心做事,回到家后,起码有口热水喝。 做塾师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其中大半都是花费在苏菱娘亲的后事上。 陈唐左思右想,最后发现,还得重操旧业,到州府去摆摊,帮人写字,写信。 以前为了读书,家里的两亩薄田早卖掉了,苏家为外来户,却是无田,只能帮人做工。 苏菱每天上山砍柴,采摘野果野菜,要是村里有什么零碎活,她也去做,从早忙到晚,但即使如此辛苦劳累,也很难赚到钱,只能赚个日常口粮。 至于陈唐在城里摆摊,也是个清苦营生。 陈家庄距离州府倒不算远,进一趟城,走大半个时辰便到了。 早上出门,黄昏时分则回来,摆摊的时间有四、五个时辰,大概能赚十来文钱,不至于饿肚子。不过现在家里多了口人,开销徒然大起来,这点收入自然捉襟见肘。 日子过得紧巴巴,温饱都成问题,当然不可能有积蓄。 没有余钱,参加举子试就变得遥不可及。 这世界,考的不但是知识,更是钱财。每考一场试,都需要花费不少:入场费、路费、食宿、笔墨、交际…… 对于陈唐而言,这些都没着落。而经过他的仔细思量,多方考察,发现想要在这个世界活得体面,活得滋润,最靠谱最直接的方式,只有科举之路。 以他的文弱身子,对于力气活只能望而兴叹;至于技术活,作为一名语文老师,他只恨当年没有深刻领会那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不过做了十几年语文老师,术业有专攻,他还是有不少特长的,无奈当下环境,几无用武之地。 前身的经义文章,水平其实一般,毕竟穷苦人家,底子单薄,又没有钱到学府深造,读不起书,自然难有提高。 想着往后的事,陈唐越想越头疼,最后也是没办法,花费了点钱,置办了一卷黄边纸,买了些劣质笔墨,准备进城开摊,重操旧业了。 在家傻呆着毫无用处,不如先去做营生,赚点小钱,生活生活,先保证了能生存,才能谈“如何活”的问题。 第二天清早,早早起来,苏菱已经做好早餐。 一锅野菜粥,菜多米少,黄黄绿绿的,没油没盐。 陈唐稀里哗啦喝了一大碗,叮嘱了苏菱几句,便背上那架几番修补的书箧出门,往州府而去。 第三章:赠书 清晨时光,气候清凉,正适合赶路。 走了一阵,陈唐发现个问题:他竟不觉得累…… 记得前身出来摆摊的时候,由于书箧负重不小,几乎一路走一路歇的,每走半刻钟,就得找地方坐下来,喘一会气。 可如今都走一刻钟了,一点乏力之意都没,精神抖擞得很。 这身子,似乎不同了…… 难道是在胡家吃喝半个月的效果? 应该如此。 天天能吃饱喝足,身子骨自然会变得强壮。 陈唐不再多想,继续赶路。不用在路上歇息,速度大有提升,过去大半个时辰的路程,现在小半个时辰便到了,起码快了一刻多钟。 州府一如既往般热闹,循着旧时记忆,陈唐来到以前摆摊的地方。 这是一条清幽的街道,有个名堂:翰墨街。顾名思义,两边开着的,全是出售字画而或古玩的店铺。街边散杂地摆着数个小摊子,便是像陈唐这般落魄的穷酸秀才弄的,日常帮人写字写信写对联,诸如此类。 翰墨街两旁多有槐树,一棵棵撑开绿荫,煞是凉爽。 陈唐很快在树下寻个空地,把书箧支起来,垫块木板,便等于是个简易小桌,可在上面写字,当真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哟,这不是陈老弟吗?怎么又摆起摊来了?” 前面不远,那摊子主人有些阴阳怪气地叫起来。 这家伙姓吴,名“函”,今年四十二岁,是不折不扣的老秀才,举子试已无望,又当不上塾师,只得到翰墨街来做营生。半个月前,胡家庄招募家庭老师,他也屁颠屁颠去应聘,可惜最后没选上,因而对陈唐,心里便有几分嫉妒之气。 一月一千钱,酬劳极其丰厚,何况胡家小姐如花似玉,每天对着,简直便是赏心悦目的事,俗一点说,可称为“财色兼收”,当真是人生乐事。 万一…… 如果万一跟胡家小姐对上了眼,弄个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下半生都不用愁了。 虽然吴函长得尖脸猴腮的,但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然而大好机会,却落到陈唐这小子头上。 说着,吴函离开摊子,走了过来,打量陈唐一眼,见他面色红润,面目越发俊朗,心中的酸意更是难以抑制:半个月前,这小子还是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怎地当了半个月胡家塾师,便养得如此好气色了?一定是在庄上吃好喝好,天天有肉…… 想到肉,他不禁吞了口口水。 陈唐一拱手:“吴哥好生意。” “好个屁,我都两天没开张了。” 吴函莫名有气,直接爆了粗口,悻悻然回到自家摊上,坐下来,闭目养神。心里想着:陈唐重操旧业,应该是被胡家庄解雇,丢了工作…… 这么一想,心情才变得愉悦起来。 翰墨街的生意就这样,不管是店铺,还是摊子,大都清淡,店铺里讲究“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可外面的摊子就没有这个说法了,天天眼巴巴有几文钱入袋,才不会饿肚子。 等了一阵,陈唐没等到顾客,却等来个衙役,膀大腰圆,一脸凶相。 他叫“王大壮”,专门负责收取翰墨街这边的摊费,用现代人的话说,叫“工商管理费”,交了钱,才能在街上开摊,否则的话,直接砸摊子。可没有什么“文明执法”一说,蛮横得很。 每天三钱,半点不能少。 “咦,陈秀才,好久不见,怎地又摆上了?” 王大壮来到陈唐摊前,满嘴酒气地说道。 陈唐把三文钱交上,这个钱,跑不了。 “哈哈,你是被胡老爷解雇了吧。” 对于他的戏谑,陈唐不愿多理,点点头。 “陈秀才,快跟我说说,那胡家小姐长得如何?是不是像天仙一般?” 这话一问,嗓子又大,四周听到的人都不禁竖起了耳朵,做倾听状。 虽然被解雇,但陈唐并没有出卖雇主隐私的恶趣味,没好气地道:“胡老爷说了,要是我在外面乱嚼舌头,就把我舌头割掉。” “哈哈,胡老爷的话,厉害!” 王大壮干笑一声,不再逼问。 他做了几十年衙役,貌似凶恶鲁莽,实在一肚子阅历人情,颇有分寸。在他看来,涉及女儿名声,胡老爷是很可能下了禁口令的。另外,陈唐今年刚及冠,年轻得很,虽然出身贫寒,但说不准以后有中举的希望,所以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欺人太甚,非逼人说不可。 他笑着,向前走,找下一家摊子的主人收钱去了。 陈唐掂了掂钱袋,伸手进去,默默数一遍:二十八文钱,全部的家当,就剩这些了。 每天摊费加上饮食用度,起码得花八文钱左右,如果没生意,三天后便花费殆尽,只能天天喝野菜粥水了。 一文钱难死英雄,陈唐心里不免有些焦虑。 然而枯坐到午饭时间,依然不曾开市,他叹了口气,花三文钱买了三个包子,聊以充饥。 根据以往经验,上午没生意,下午只会更加惨淡。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到了下午时分,天色已不早,要收摊出城回家了。晚的话出不了城,可就悲催,留在城里,住客栈一晚最少得十文钱,如果露宿街头,被巡逻衙役逮到,还得罚钱…… 收拾好东西,背上书箧,出城。 回家路上,心情低落,根本无心观赏落霞满天的景色。 将近陈家庄时,已是傍晚,天色一点点暗落,前面路边坐着个人。 看着眼熟,陈唐一箭步上前,立刻认出来了,恭敬地叫道:“老师,你出来散步吗?” 那人年约古稀,一头白发,满脸皱纹,拄着一根老木拐杖,正是陈唐的启蒙老师陈松,也是陈家庄的族学蒙师,在族中,颇为德高望重。 陈松咧嘴一笑,满口稀疏:“不矜,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等我?” 陈唐一愣,问道:“老师找我有事?” “嗯。” 陈松点点头:“族中年轻一辈,我教的几十人中,就你考到了秀才。接下来,你要考举子试,不可无钱,更不可无经义。老师无能,做了一辈子塾师,攒不下几个钱来,就做了三卷举子试的经义,我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上,现在,只能指望你了。” 颤巍巍地拿出一个包袱递过来:“好好读,好好考,莫要辜负老师的期望。” 陈唐接过,鼻子微微发酸,躬身一礼:“多谢老师赐书。” 陈松猛地伸手抓住他的双手,抓得真有力,眼睛睁得大大,目光有些异样:“记住,你一定要考上举人!” 陈唐都被他抓得有些疼痛了,见其双手,枯瘦如鹰爪,又不敢大力挣脱,怕带倒了他,忙道:“老师放心,我会尽力的。” 陈松嗯了声,终于松手,转身慢吞吞离开。 “咦,老师怎么往山那边去?” 陈唐一怔,刚想叫喊,谁知下一刻,陈松的身影已经不见。 “这,这个……” 陈唐大吃一惊,左顾右盼,都见不到人,他心里有些发毛,想了想,赶紧回村,直接去到陈松家里,就听到里面一阵嚎啕声,原来老师卧床数日,一刻钟前,断了气。 闻言,陈唐心中惊悚,啪的,手中包袱掉地,几本书散落开来。此时觉得双手手腕疼痛不已,撸起袖子看,就见到两圈黑紫色的瘀伤,仿佛烙印到手腕上,蜿蜒开来,像两条缠绕着的小蛇,隐隐有几分狰狞之意。 第四章:瘀伤 精神恍惚地回到家里,脑子嗡嗡做乱,连苏菱叫他都没听清楚。 “不矜哥,不矜哥,吃晚饭了!” 晚饭很简单,依然是一锅野菜粥,只是多放了点米,稠了些。 望着眼前这碗粥,陈唐心里想着事情,没有动筷。 “不矜哥,快吃吧,很快天黑了。” 家里点不起灯,到了夜晚,难以视物。 陈唐稍稍定神,端起碗一阵稀里哗啦,吃完,随便洗了把脸,便躺到床上,想今天的遭遇: 作为一名新社会的无为青年,他的三观一向很正,如今出了这趟超现实的怪事,让他霍然明白: 这个世界,并不正常!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相当不正常。所以既来之,则安之,没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他一骨碌又起来,拿起陈松赠送的三本书,凑到窗口处,借着熹微的光线,开始翻阅。 三本书,都是经义注释,其实就是陈松的读书笔记,心得之类,上面记载的,并无多少独到的内容,大都是老生常谈。 陈唐看着,心中失望。 不过想来也是,如果陈松文才了得,恐怕早中举了,哪里会当一辈子的老秀才? 并非说三本书毫无用处,里面一些见解,都是经验之谈,而且是关于举子试的,这些,正是陈唐所欠缺的东西。 翻了一会,陈唐重新上床睡觉,双手下意识地抚摸手腕的瘀伤。现在已经不疼了,希望一觉醒来,明天便会消除。 第二天,陈唐包了十一文钱的帛金,送到老师家里,又在老师灵前磕头,上香,行弟子礼…… 做完这些,离开后,没有去州府做营生,而是回家来。 苏菱不在,应该去采摘野果了。 回到房中,陈唐撸起袖子,见到两道紫黑色的瘀伤,颜色仿佛比昨天还深了些。 伸手摸上去,感觉皮肤硬硬的,微微凸一圈起来,很是怪异。 他倒吸口气,心里想道:这个,到底是什么?我与老师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是他的得意门生,为什么他死了,还要害我? 不对,他应该不是想害我,又是嘱咐,又是赠书的…… 陈唐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是一般瘀伤,休养一两天便会消掉;如果是陈松心中有怨,陈唐也去灵前上香磕头了,还封了十一文钱的帛金——规矩所然,须为单数。 十一文钱不算多,但陈唐全副身家就二十余文钱,一下子给了近一半出去,剩下的,只够两三天的开销。 然而两道瘀伤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足以表明症结不在此。 思索无果,陈唐叹息一声,继续去翻阅那三本书,希望能从中找出解决问题的答案。 不知是灵魂融合,从而发生了某些蜕变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陈唐现在看书的速度很快,思维敏锐,记忆力也大有提升,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把三本书一字不漏地看了下来。 其实每一本书,也就一万多字。 想以前,陈唐打发业余时间在网上看的长篇大作,动不动就几百万字。相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看完后,他可以肯定,三本书就是老师平时作的笔记,跟手腕瘀伤毫无关系。 这就没办法了。 陈唐伸手揉了揉额头,一脸郁闷。 “不矜哥,你回来了?” 苏菱的声音传来,她站在房门外,手里拿着一串果子,淡红色的,洗得干净,像一串玛瑙。 陈唐认出,这果子名叫“山里红”,味道酸甜,口感不错。 “怎么不进来?” “我怕打扰到不矜哥看书。” “进来吧,我已经看完了。” 苏菱这才有些怯怯地拿着果子进入房间:“不矜哥,吃果子。” 陈唐看着她,十三岁的小女孩,身量出她娘亲,不矮,只是长期营养不良,身子单薄瘦弱得很;身上衣衫,补丁遍布;长发挽起,用根树枝插住;小脸洗得干净,晒得有些黑,但眉清目秀,笑起来,两颊各有一个小酒窝,很是可爱的样子。 被他看着,苏菱有些脸红地垂头下去,小手不停地搓着衣角。 陈唐吃着果子,酸爽生津,赞道:“很好吃。” 苏菱双眸一亮:“现在夏季,果子渐渐成熟了,不矜哥喜欢吃,我天天采摘给你吃。” 陈唐忙道:“我听说这果子长的地方颇为陡峭,而且山里有野兽出没,你不要进深山去。” “我从小就爬山,惯着呢,不矜哥不用担心。” 苏菱说道。 陈唐叹口气:“我没本事,你跟着我,受苦了。” 苏菱连忙摆手:“不矜哥你帮我那么多,又收留我,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陈唐微微一笑,伸手去摸了摸她头发:“相信我,明天会更好,我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嗯!” 苏菱重重一点头,神情坚毅。 为了“明天会更好”,第二天一清早,陈唐便起床,吃过野菜粥,背上书箧赶赴州府。到了翰墨街,摆好小摊子,一脸期盼。 但翰墨街的人气本就稀落,许久见不到个人来,当来人了,还是收钱的衙役王大壮。 交了摊位费,口袋内就剩下几文钱了,当真是穷得叮当作响。想起家里的米缸已经见底,如果今天还没有生意,只怕野菜粥都吃不上,只能喝野菜汤了。 陈唐暗暗有些焦急,但生意这种事,急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眼看就要到午时,仍是没开市。 “道爷慢走!” 前边一间书画铺中,伙计非常客气地把一位道士送了出来。 那道士年约四旬,三缕短须,相貌堂堂,身穿八卦道袍,手执一杆幡子,上面写着:铁口神算,驱邪破妄。 原来是个算卦的。 走出书画铺,道士信步往这边走来,当走到陈唐摊子前,蓦然驻足。 陈唐心中一喜,以为有生意上门,正待招呼,就听道士说道:“这位书生,你近来是不是遇到什么怪事了?” 闻言,陈唐不由泄气,自家没生意做,别人倒把生意做到自己头上来了,正待挥手赶人,突然想起老师之事,不禁迟疑起来,问:“你看出了什么?” 道士非常有范儿地撸一撸胡须,说道:“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邪祟之气。” “邪祟?” 陈唐顿时不淡定了。 第五章:执怨 “邪祟?” 陈唐心中一跳,忙问:“道长,你所言何解?” 道士捻须微笑,晃一晃手中幡子:“本道‘詹阳春’,乃浮山观游方道士,出来人间行走,替人算卦占卜,驱邪破妄,每次收费不等……” 如果不是手腕两道无法消除的瘀伤,陈唐早把对方视作江湖神棍了。 他想了想,一咬牙,数出五文钱:“道长,我只得这些了。” 詹阳春也不嫌少,非常麻利地接过,装入口袋,问道:“你身上哪里出了问题?” 陈唐便撸起袖子,给他看手腕的瘀伤。 詹阳春仔细地看了看,又摸了摸,还凑过来,用鼻子嗅了嗅,道:“原来是执怨,此印记,应当是你一位比较亲近的人留下的。” “对,是我的老师,但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呵呵,当然是死人所留,否则怎么会是邪祟?” 陈唐奇问:“道长,到底什么是邪祟?” 詹阳春答道:“天下邪祟之事,可分为两类,一则‘执怨’,可化解;一则‘凶煞’,只能消灭……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就说你身上的执怨吧。你的老师,一定有事嘱咐你去做,去完成。” 陈唐道:“嗯,他要我考举人。” 詹阳春点点头:“这个,便是你老师的执怨了。他心有执念,放不下,所以寄托于人,施加在你身上。只有你考上了举人,执怨才会自动化解,到了那时,你还可能因祸得福,得到某些好处。” 陈唐问:“如果考不上呢?” “呵呵,那你就倒霉了。这执怨开始时,发作的时间不多,但到了后面,每天都会发作;时间拖得越久,次数越多,疼痛越剧烈,最后痛得你死去活来,折磨得不成人样……” 陈唐听着,倒吸口凉气,忙问:“就没别的办法可以化解吗?” 詹阳春摇摇头:“很难,难度比你去考举人要高得多。所以,本道劝你还是多温习功课,好好考试去吧。这执怨最初阶段的发作,只是你的老师在提醒你督促你,努力读书,并非真正的怨憎,可拖得两三年后还无法完成的话,那就爱之深,恨之切,会狠狠教训你的了。” 陈唐面露苦笑,心里暗道:这一次,真被老师害惨了…… 在殷国,童子试和举子试都是每年一考,最高等级的天子试则三年一考。 其中又有规定,无论是童子试还是举子试,第一次考试,考生只需自备路费食宿,别的基本不用。可要是第一次落榜,第二年再考的话就不同了,所有花销都得自费,除此之外,还得缴纳一笔不菲的“复考费”。 试问天下间,有几个能一次过的?十有七八,都得复考,甚至三考、四考…… 比如陈唐前身,童子试就考了三次,这才中了个秀才。所以对第一次的举子试,不敢轻易来报名,要温习准备充分了,这才报考,看能否一次就考上,不用复考。否则的话,光举子试的复考费,就能把他愁得一夜白头,筹措几年,才能攒够。 举子试在每年秋天举行,又名“秋试”,计算日子,今年的考试还有三个多月就要进行了。 问题在于,现在陈唐一穷二白,文章经义基础又不是很好,无端被老师弄了个什么“执怨”在手腕上,逼着他去考试,要是考不上,明年就要面对一大笔复考费。便等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里,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 “老师呀老师,你逼我去考,好歹留一包银子给我,这样我也有钱去买多点书,或者进入潘州学院深造一番,这才好去考试啊……” 陈唐不禁腹诽道。 潘州学院是潘州最为出名的学府,秀才在里面上课进修,能够提高举子试的上榜机会。不过除非成绩名次极好的秀才,考上了“廪生”,别的人想要进学院,都要缴纳一笔不菲的学费,以及各类学杂费。 改一句话,叫“贫穷才是失败之母”! 陈唐现在很穷,给了五文钱詹阳春后,他口袋里最后几文钱,只够今天的午饭了。 讲解完毕,詹阳春微微打个稽首:“该说的,贫道都说了,书生好自为之,告辞。” 手持幡子,扬长而去。 陈唐心情烦闷,买了两包子,胡乱填了肚子,坐在摊子上,百无聊赖,心头压抑,不得舒展。干脆磨墨提笔,在黄边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通篇就一个字:愁! 写完,搁笔下来,稍稍平复下心情。 下午的翰墨街,行人更是稀疏,许久不见个人影走过。 守着摊子,陈唐昏昏入睡,突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连忙抬头看去,就见到一个身穿劲装的汉子走了过来。 赵三爷! 陈唐不认识他,却知道这位爷是有钱的主,身上的衣衫,随便一套都是上百钱的手工。他每个月都会来翰墨街逛一圈,主要是进两边的书画古玩店铺。其出手豪绰,看中的字画,不惜花钱。 不过这些,基本与陈唐无关,他叹口气,正想着是否早点收摊回家,另谋出路了。 “咦?” 那赵三爷轻咦一声,若有所觉,突然走到陈唐摊子前,目灼灼看着那幅词,赞道:“好字,好词!” 闻言,陈唐顿时精神一振,抖擞起来。 在另一个时空,他是语文老师,业余爱好就是练字画画,走走围棋之类。他学过不少名家的字:魏碑、颜体、以及毛体草书等,算是有几分造诣,在当地的业余圈子中,拿过不少奖的。 现在听赵三爷一赞,内心窃喜,表面不动声色:“多谢赞誉。” “这幅字,我买了,多少钱!” 果然是豪客。 陈唐心中一阵挣扎,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钱,没问题。” 赵三爷非常豪爽地拿出一枚大钱,黄灿灿地递了过来。 陈唐不禁呆住,其实他只是想说“十文钱”而已,哪里想到对方竟误会成了一百钱。 难道我的字,那些另一时空的诗词,在殷国竟如此值钱? 陈唐顿时欣喜若狂,似乎找到了一条金光灿烂的致富之路。 只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第六章:不对 生怕对方会反悔般,陈唐赶紧接过大钱,沉甸甸地拿在手里,心花怒放。 这一幕,落在前面不远的吴函眼里,他一双眼珠子都瞪得要掉出来了,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其实一百钱买幅字算不得什么,店铺里的字画,基本都是大几十钱,上百钱,甚至几百钱都有。 问题是陈唐属于街边小摊子,平时给人写信写字什么的,一次就几文钱罢了,能上到十文钱,已经顶天。 难道今天这位赵三爷被猪油蒙了心肝,失心疯了吗? “走宝了,走宝了……” 吴函心里那个羡慕嫉妒恨,简直如同滔滔江水,水流不息。他今天上午有事,没有来开摊,下午才来,谁知道一来到便看到了这一幕。他自以为自己的字,可比陈唐要好的。 手中紧紧抓住那枚大钱,陈唐心情激动不已。 在殷国,主要流通的有三种钱,小钱、中钱、大钱。一枚小钱就是一文钱,一枚中钱等于十文钱,一枚大钱等于一百文钱。至于金银等物,虽然也能做等价物用,但由于不成规格,每次使用都得称过,算过,还得剪开来,颇为麻烦,所以少用。 那边赵三爷如获至宝般把那幅字小心翼翼卷起来,又问道:“书生,你还能写一首新的字词不?写得好了,我照价全收。” “能,没问题。” 陈唐忙不迭地应道,叫得急,声调都有些尖了。 作为穿越者,这些诗词笔墨,别说一首,就算十首,一百首,他都能信笔拈来,一书而就。 于是赶紧铺开纸张,提笔疾书,开篇一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不用多久,这首《青玉案》便写好,就等收钱。 “咦,不对……” 赵三爷凑近来看,看了一会,脸上有失望之色:“这幅写得不好,我不要。” “什么?” 陈唐一愣神,没想到会是这样。难道这首《青玉案》没刚才那首《丑奴儿》好? 没道理呀! 在诗词史上,《青玉案》的经典是毋庸置疑的,难不成殷国的鉴赏角度不同。 “那,那我再写首。” 陈唐一咬牙,拼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首《水调歌头》,可是一大杀器,放出去,那肯定是大杀四方,风靡四海的。 现在陈唐也不管了,多拿一百钱再说。 过不多久,长词完成,笔墨酣畅,字也是写得极好,反正不管内容还是字体水平,绝对超过第一首《丑奴儿》。 然而赵三爷看了看,沉吟片刻,摇摇头:“这一幅也不要……” 陈唐一听,顿时风中凌乱:不对,一定是哪儿不对……可问题出在哪呢? 思索无果后,只得道:“今天写不出来了。” 赵三爷很理解地道:“没事,反正你以后有写得好的,可直接拿来我庄上,我高价收。” 说着,拿着那幅《丑奴儿》转身离开,前往两边的书画铺里去了。 前面吴函见到,很激动地拍了拍胸口,暗暗道:“幸好就看中一幅字,要是买多两幅,那还得了……” 人却走了过来,口中叫道:“陈老弟,你做了大买卖,可得请客吃饭。” 陈唐懒得理他,把摊子收好,一拱手:“我家里没米了,得早些买米回去。” 吴函眼睁睁看他走远,不禁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吝啬鬼,得了一百钱,连顿酒菜都不肯请!” 陈唐真得去买米,买了十斤,再多的话,也不好背负回去。想了想,他又去割了两斤熟肉,花了近二十文钱,很是肉疼。 好在他身体变强壮了,背着书箧和米肉,不算吃力,出城回家。 在路上,他还在思考着赵三爷买字的怪事,忽然又想到前身之所以能够去胡家庄当塾师,靠的是一篇《悼父赋》,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些共同之处? 是字的问题?还是内容的问题,而或其他? 陈唐左思右想,一直想到了家里,仍是毫无头绪。 苏菱在里面做着针线活,看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帮忙拿东西:“不矜哥,你回来了。” 陈唐道:“嗯,赚了点钱,把米买回来了。” “这么多!” 接过那袋米,苏菱惊喜地叫起来。 “还有肉!” 陈唐又道。 望见两片肉,少女不禁咕的一声吞了口口水:“不矜哥,你怎么买肉了?应该把钱攒下来……” 陈唐一摆手,非常大气地道:“赚钱就是为了花,不会花钱,就不会赚钱。你快去做饭煮肉,我饿了。” 听到他说饿,苏菱赶紧去洗米做饭。 陈唐怕她节俭,不把肉炒完,就道:“天气闷热,把肉都煮来吃掉,不要留着,免得坏了。” 苏菱只得听他的。 这顿有肉的丰盛晚餐,两人吃得极为满足,苏菱都打起饱嗝来了。 洗了身子,天色已晚,陈唐躺倒床上,摸了摸肚子:“有肉吃的日子,真好!”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今天有肉,是因为赚了一百钱,但明天呢?后天呢? 只怕又得吃野菜粥了…… 陈唐双手枕头,叹了口气,不死心地再度梳理起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脉络。 执怨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他相信道士的话,只能豁出去考举子试了,反正本来也是要考的。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赚钱,提前赚到足够的钱,就能进入潘州学院进修一两个月,那样的话,考试的知识储备会增加许多,便多一些把握。 赵三爷买字的事,让陈唐看到了赚钱的希望。可惜这希望有点缥缈玄虚,无法明确具体原因。 想着想着,忽又想起另一时空的世界,怀念起那个车水马龙,物资文明颇为丰富的生活来。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入夜,夜空明净,有一片月光从开着的窗户洒进来,落到床前,映得房间内阴暗不定。 啪! 一声脆响,晦暗中,陈唐猛地一拍大腿,从床上坐起来,兴奋地道:“我知道了!对,一定是这样!” 这番动静,把在外面睡着的苏菱惊醒,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到门外来,轻轻敲门,问道:“不矜哥,不矜哥,你怎么啦?” 陈唐笑道:“阿菱,我没事,做了个梦,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苏菱闻言,放下心来,就又去睡了。 第七章:卖字 第二天,吴函起了个大早,急奔来翰墨街,摆开摊子,上面放着两幅诗词,写得工工整整的。 这两幅字,他可是写了好久,才写到满意的效果来。 至于所书写的诗词内容,则是取自大家之作,公认的经典,一首《晚春夜》;一首《降临江》。 吴函自己虽然读了几十年书,写过不少习作,无奈才气有限,那些诗作水平马虎,不好见人。 弄好摊子,他翘首以待,暗暗期盼今天赵三爷还会来,还会被猪油蒙了心肝,花费一百钱买一幅街边字。 不过左等右等,一直见不到人。不但赵三爷,连陈唐都没来:“这家伙昨天赚了一百钱,肯定是玩耍去了,不来最好,少个人抢生意……” …… 其实陈唐早便进了州府,不过没有来翰墨街,而是打听到赵三爷的住处,直接去赵府。 在州府中,赵家为大族,家里是开镖局的,赫赫有名的“顺福镖局”,据说分局开遍天下,光镖师就有数百人,当真是家大业大。 而赵三爷三兄弟,都是练家子,武功颇为了得,高手来着。至于有多高,陈唐并无具体概念。 他心里纳闷,一个练家子,为何要买字画,难道是附庸风雅? 不对,不是那样…… 来到赵府外,抬头一看,见到气派的赵家门面,果然是朱门大户,一排石阶,左右各有一尊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大门右侧,人影绰绰,起码有十数个,都是秀才模样,等在那儿不知做什么。 陈唐整一整衣装,走到门前去,对守在那的一名家丁道:“大哥好,是赵三爷叫我拿字来给他看的。” 家丁眼角一扫,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懒洋洋道:“三爷不在家,你去那边排队等着吧。” 陈唐终于明白门外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了,都是像他一样来卖字的,大感头疼:“三爷什么时候回来?” 家丁一翻白眼:“我怎么知道?快去排队吧,等下人更多。” 陈唐只得无语地退下来,瞧了瞧排得长长的队伍,心想:如果今天赵三爷不回来,又或者回来晚了,那不是白等了? 又想到,这些排队的人,他们是不是都像自己这般,曾经卖过字给赵三爷,食髓知味,所以一写好字,便跑来赵府排队? 陈唐走到队伍后面,干咳一声,问排在前面的秀才:“这位兄台,在下陈唐。” 那秀才瞥他一眼,还礼道:“不才杨宏。” “原来是杨兄,请问你经常卖字给赵三爷吗?” 杨宏面露苦笑:“我是经常想卖字给赵三爷来着,但排了七、八次队,没有一次被看中的。” 陈唐问:“这么难?” 杨宏道:“何止难,简直难于登天。不但我,这里排队的人,还有不少没来的。两、三年来,只听说赵三爷看中了两幅。” 陈唐疑问:“既然如此,你们还来排队?” “赵三爷舍得出钱呀,如果能被看中一幅,就能卖上两三百钱;而且,更重要的是,只要有一幅卖出去,便等于打响了名声,有了身价!” 杨宏解释道。 听到“两三百钱”,陈唐便知道那副《丑奴儿》卖亏了,怪不得赵三爷给钱给得爽快。不过这事没什么好说的,他原本可是只想卖十文钱,意外获得十倍的报酬,已经心满意足。可惜的是,赵三爷没有帮自己宣传,否则的话,估计能涨涨身价。 想了想,又问:“杨兄,州府有很多家收字吗?” 杨宏道:“主动收字的,就只有这赵家。当然,那些书画店铺也是收字的,不过有门槛,咱们这些秀才的字,人家基本看不上。” 对于这一点,陈唐自有体会。如果有能力把字卖到店铺里,他也不用到翰墨街摆摊了。能挂上书画店铺内的,起码得是举人以上的字才行,或者有一定书法名气的。 这样的人,在整个潘州境内,估计也就几十人左右。最多的是秀才,数以百计,其中又有近半属于老秀才。混得落魄的不少,做不得事,只能靠卖字为生,挣扎在温饱线上。 赵三爷高价收字,他们自不肯放过机会,哪怕很难被选中,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都不想错过。 这个圈子的状况,颇为残酷。其上,肯定还有更为高端的圈子,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但如此圈子,是陈唐他们现在所无法触及的。正如举人以上的阶层,是不可能拥挤在这里排队一样。 身份,决定了位置,以及视野。 “杨兄,你觉不觉得赵三爷收字的标准很怪?” 杨宏回答:“是很怪,完全摸不准,不知道是看字呢,还是看写的东西,我觉得呀,完全是看心情。” 赵家开镖局,从某个程度上讲,等于是走江湖的,属于江湖中人,说不好听,叫“武夫”。武夫收藏书法,十有八九,都是附庸风雅,做样子的。 赵三爷每个月都会去翰墨街逛一圈,但经常空手而归。那边店铺的字,可都是有一定水准的,甚至还有名家之作。虽然这年头,所谓“名家”,多有欺世盗名之辈,但无可否认,能挂上那里的,确实有独到的风格本事。 陈唐也去看过,对比过,扪心自问,自愧不如。 然而赵三爷看不上店铺的字,偏偏买了那幅《丑奴儿》。开始之际,陈唐还以为对方看中了自己独特的字体,又或是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字句,然而当《青玉案》与《水调歌头》接连被否后,他就知道不是这样的,而是另有原因。 这个原因,陈唐已经有了猜测,今天拿着新作来,便是要验证错对。 对于赵三爷的鉴赏能力,一众秀才暗表怀疑,但并不妨碍他们拿字来卖。如果赵三爷是行家的话,他们反而不可能有机会,虽说文人相轻,但也有自知之明。赵三爷买字看心情,众人才觉得有希望。 因为心情,是没有标准的。 “赖文,是赖文!” “今天赖文居然也来卖字了……” 队伍一阵骚动,就见一名衣着得体的秀才大步前来,直接上台阶,与守门的家丁说了几句,就被请了进去。 杨宏看着,不无羡慕地道:“上一次,赖文的一幅字被赵三爷看中,得了三百钱,此事传扬出去,身价大涨,听说有几家店铺都直接找他约字了。而且他来赵府卖字,不用再排队。” 陈唐心里不禁腹诽:“我昨天也卖了一幅,怎么没这待遇……” 估计是交易发生在翰墨街,口说无凭,赵三爷又没有交代,守门家丁自然不认。 随着近午,太阳猛烈起来。好在排队的地方有屋檐遮阴,不用暴晒,只是温度飙高,热了起来,一个个都是汗流侠背,颇不好受。 又等了一阵,有眼尖的叫道:“赵三爷回府了!” 第八章:好诗 马蹄声响,一身劲装的赵三爷骑着匹高头大马回来了,到了门前,翻身下马,自有仆从小厮来服侍,把马牵下去。 陈唐见状,连忙跑出来。他排了半天队,肚子都饿了,想着之前那个赖文能有“特殊待遇”,自己卖过一幅《丑奴儿》,应该也不用排队。 “赵三爷,可还记得我么?” 赵三爷抬头一看,立刻认出来了:“是你呀,怎地,又有好字了?” 陈唐点点头,扬了扬手中卷起来的纸张。 “好,且进去说话。” 赵三爷带着他,走进了府内。这一次,守门的家丁自不敢阻挡,赶紧把陈唐的相貌认住,下一次来,直接请入门。 队伍中的杨宏看见,眼睛睁得大大,心里暗道:这位陈兄,难不成曾卖过字给赵三爷…… 进入赵府,首先是一个大大的院子,应该是练武场,边上数排兵器架,摆满了刀枪剑戟,又有石垛子、石轱辘等练力气的家什,五花八门,一些物件甚至叫不出名字。 有十数壮汉正在场上练着,或单练,或对练,呼呼喝喝,颇为热闹。 陈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赵三爷笑道:“书生,你对练武有兴趣?” 陈唐答道:“身子弱,做什么事都不利索,想打熬下身体。”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深知身子骨的重要性,在原来时空,他可是经常打篮球、跑步来着。 赵三爷呵呵一笑:“打熬身体,可不简单。” 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往下说。 陈唐听出了言外之意,俗话有说“穷文富武”,想要练武,想必要很多钱才行。 所以,还得先赚钱。 赵三爷带着他走进一间偏厅内,里面已经坐着个人了,正是那先前进来的赖文。 “赖文见过赵三爷。” 他起身施礼,目光落在陈唐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甚至有些警惕戒备,仿佛陈唐是来抢生意的。 这样的目光,陈唐在摆摊的时候见过不少,也不在意,施施然在另一侧坐下,很快有丫鬟奉上香茶。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大口,满口生津。 好茶。 在外面排队,热得难受,喉咙像着了火,现在有茶水喝,自不客气,大口喝起来,很快杯底朝天,喝了个精光。 旁边的丫鬟见到,赶紧帮忙斟茶。此女年约十五六岁,样子算是端正,斟茶的时候,忍不住偷眼瞄了瞄陈唐,颇有暗送秋波之意。 厅中两位书生,赖文年纪明显大了,虽然衣着得体,无奈长得马虎,与面目俊朗的陈唐相比,顿时差了一截。 赖文在对面看着,莫名有气,忍不住暗含讽刺地道:“如牛饮水,有辱斯文。” 饮茶,是一种礼仪,是一种文化。哪里像陈唐这般,端起茶水往嘴里灌的? 陈唐又喝一大口,抹了抹嘴:“在外面等得久,口渴厉害,见笑了。” 赵三爷赞道:“书生真性情,我欣赏!” 这话噎得赖文无语,下一句话憋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来。人家赵三爷都说“欣赏”了,他要是还不识趣,那岂不是自讨没趣? 赵三爷问道:“书生,昨天我有事,走得匆忙,连你名讳都未请教。” 陈唐连忙做了自我介绍。 赵三爷道:“好,那以后就叫你陈秀才。” 顿一顿,开门见山:“别的话就不多说,把字拿出来吧。” 赖文忙道:“三爷,是我先来的。” 陈唐道:“对,他先到的,三爷请先看他的字。” 对此赵三爷毫无所谓,对着赖文做了个“请”的手势。 赖文把字拿出来——这是一幅经过精心装裱过的字,约莫有三尺长,笔墨勾勒,留白处还盖着鲜红的印章。 由于背面,陈唐无法看到写的什么,不过透过纸张,隐约见到盖在上面的印章,顿时让他有了触动。 印章,等于是一种身份的表示,是一种艺术签名,特别是书画一类,没有印章的话,别人都难以知道作品的作者是谁。可以说,没有印章的书画,都属于不完整不完全的。 以往陈唐摆摊,在街上帮人写字写信写对联,都是零碎活计,跟“作品”不沾边,自然没有印章的需要,是以卖给赵三爷那幅《丑奴儿》,以及现在拿来的这一幅字,上面都是没有印章。说句不好听,叫做“三无产品”。无论格调,还是档次,立刻落了下乘。 但是,赵三爷买字,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 一会儿工夫,那边赵三爷已经把赖文的字看完,摇摇头:“赖秀才,这幅字,不适合我。” 闻言,赖文顿时像斗败了的公鸡,垂下头来。前前后后,他差不多拿了十多幅字给赵三爷看,只卖出去一幅。其实他这样算不错了,在外面排队的那一大串人,一幅字都没被看上过。 赵三爷不理他,对陈唐道:“陈秀才,你的字呢?” 陈唐走来,把字递交过去,内心有些忐忑。 赖文忍不住瞥眼看来,见陈唐交来的字,是用劣质黄边纸写成的,用墨也不好的样子,纸张上连个印章签名都没: 这,也敢叫字? 分明就是信手涂鸦,来蒙人的。 赖文被打击的信心顿时恢复过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成功卖过字给赵三爷的,此事传扬出去后,顿时有了身价,有好几家书画店来约字…… 至今为止,他已经有三幅字挂上了翰墨街的书画店里头——虽然是以一种寄卖的形式,要卖出去才有钱收入。但这个,已经朝着成功的方向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赵三爷看着陈唐的字,双眼发亮,不禁高声念诵出来,大手往茶桌上一拍:“好字,好诗!” 他用劲过大,咔擦一声,竟把茶桌给拍得四分五裂,崩塌下来,上面的茶壶杯子掉落在地,啪啦作响。 赖文被吓得一大跳,讪讪然让到一边去,神色有些呆滞:赵三爷如此态度,不用说,是看上陈唐这幅字了! 陈唐心中欣喜,当眼角扫到碎裂的茶桌上,看出这可是一等一的实木家私,密度硬度不小,却被赵三爷一掌拍烂: 高手,果然是高手! 第九章:标准 赵三爷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唐,兴奋地道:“昨天一幅,今天又一幅,陈秀才果然满腹才学。” 旁边赖文听见,神情更加呆滞:一天一幅,叫人怎么活? 陈唐谦虚道:“三爷过誉了,运气而已。” “这一幅,你要卖多少钱?” 赵三爷直接问道。 刚才在外面了解到了行情,陈唐立刻伸出三个手指。 “三百钱,好!” 赵三爷非常干脆:“你全要整钱,还是搭配些零的?” “搭配些零的吧。” 陈唐要买东西,全是大钱,也不方便。 很快,那丫鬟便端着个盘子上来,上面放着个钱袋,陈唐拿起,打开一看,见到里面正是两枚黄橙橙的大钱,还有十枚小一号的中钱。 一幅字卖三百钱,可不是简单的事,那丫鬟看着陈唐的眼神更加倾慕,还特意眨了眨眼睛,一副勾搭状。 然而陈唐哪有这心思?眼观鼻,鼻观心,视而不见。知道赵三爷还要看外面排队的秀才的字,他当即告辞,离开了赵府。 又卖一幅字,得三百钱,陈唐腰杆子都直了起来。当真是袋里有钱,心中不慌。 更重要的是,他证实了一件事,就是赵三爷买字,是有一个标准的。 这个标准便是:情感! 根据以前所学过的文学理论,其中有一个核心概念:“有感而发,情景交融”。 意思就是说想要写出好作品,就不能闭门造车,不能躲在象牙塔里凭空想象,要实事求是,要倾注情感。这样,写出来的文章才不是空洞无物,无病呻吟…… 第一次,那篇《悼父赋》被胡老爷看中,前身成功脱颖而出,当上胡家塾师。是因为文章里头情真意切,满含思父之情。以前身的水平,简直写出了代表作; 第二次,那篇《丑奴儿》,是陈唐在内心极度愁虑,彷徨无助的情况下写的,通篇一个“愁”字,如实反映了他当其时的困境。那愁意,抒发得毫无毛病;至于接着写的《青玉案》和《水调歌头》,完全就没有什么情感了,等于是一次默写,所以没被赵三爷看上。 再到今天,一首《静夜思》,是昨天晚上陈唐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时,看到月光映照到床前,触发了思乡之情,一书而就的。 他的故乡,名叫“地球”。 综合而论,三份文本,都有一个“情感”的共同点。 所以陈唐得出这么一个标准来。 他进一步推测,光有情感,但没有文采,只怕也不行。毕竟人皆有情感,若是没有文采方面的要求的话,赵三爷买字都要买得破产。 是以情感与文采,两个组合,缺一不可。 那么,是不是两者融合一起后,会产生什么东西,所以赵三爷才高价收购呢? 毕竟赵三爷买字,不看笔墨优劣,不管纸张用料,不问作者出身,有无名气,甚至连内容都不是重点…… 这些做法,与另一时空大相径庭。 只能说不同时空,有不同规则,陈唐所要做的,就是摸索出这里的规则,然后活得更好。 无奈当下,他只能推论到这一步,别的东西看不见,也无法感受到异样。 陈唐倒想直接去问赵三爷,不过显而易见,人家是不可能说的。就连练武,打熬身子,都只说了个“不容易”,便到此打住。 情感与文采合二为一的文本,才能卖钱,这让陈唐有点郁闷。文采丰富的文本他多得是,张口可得,但要和己身情感契合起来的就不容易了。毕竟情感这东西,是波动的,是流动的,并没有一个固定形态。若是为了卖钱,而生搬硬套,勉强结合,就属于“为赋新词强说愁”,反而会适得其反,并无效果。 而且情感具备独特性,难以复制,也就是说当其时情感触动之下所写的东西,就原本有用,以后的抄写本失去了情感加持,就可能失去那种特殊的内涵和意义。 因此指望这条路发家致富,很难。 至于想单靠经典诗词便在殷国文坛上一鸣惊人,大放异彩,可能性是存在的,可同样很难。皆因在殷国,诗词歌赋等,都属于小道,并未被看得太重,文章经义,科举之路,才是主流。 思路整理到此,基本有了个大概。 虽然知道下一次进项不容易,但不能亏了自己。近日来,陈唐胃口变得很好,三五个包子已吃不饱肚子,想来二十的年纪,正值青春年少,还能长个子,自然吃喝得多。 他到街边面摊,整整吃了三大碗馄饨面,解决掉午饭问题,然后又去买了十斤米,想了想,直接买了只老母鸡,提着回家。 苏菱在家做针线活,看他拿着一袋米一只鸡,很是吃惊。要知道昨天陈唐才买了一袋米和两斤肉回来,他去哪弄的钱? 陈唐道:“阿菱,你会杀鸡不?” 苏菱点点头:“会。” “正好,把鸡杀了,弄干净,剁碎,放锅里慢火炖上,晚饭咱们喝鸡汤。” 想到美味可口的鸡汤,陈唐觉得自己又有点饿了。 苏菱不多问,当即放下针线,撸起袖子,要去烧水杀鸡。 陈唐眼角一瞥,瞥见苏菱右手臂处有个印记,紫黑色,很是显眼,他心一动,问:“阿菱,你手臂上怎么有个伤疤?” 苏菱道:“是娘亲咬的。” 陈唐“啊”了声。 苏菱又道:“那天娘亲咬了我,便睡着了……不知怎地,到现在都没好,可能是娘亲咬重了吧。也好,看着这牙印,我就不会忘记娘。” 陈唐强笑道:“阿菱,不说你娘亲的事了,快去杀**。” 苏菱应了声,拿着刀和老母鸡走出去。 屋内,陈唐脸色渐渐阴沉起来。他看得清楚,不会认错,苏菱手臂上的牙印伤痕,和自己手腕的瘀伤一样,分明便是詹阳春道士所说的邪祟。 老师陈松有执念,放不下,所以在陈唐身上留了两道执怨,要他考上举人;但苏菱娘亲,为什么要咬自己女儿,她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想了想,冲着外面问:“阿菱,你娘亲走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苏菱正在烧水,闻言回答:“娘亲放不下心,要我照顾好自己,好好过日子……” 听到这回答,陈唐暗暗松了口气:虎毒不食子,苏菱娘亲咬她,应该没有恶意,等苏菱过上好日子,执怨大概便会消除掉了。 第十章:秘笈 苏菱在外面烧水杀鸡,陈唐坐在房中,开始翻阅各种书本,要好好温习一番功课。 在殷国,由于印刷术落后的缘故,书本价值不菲,很多书生买不起书,只能抄书,抄写在劣质的黄边纸上,一张张叠起来。 多年来,陈唐倒是积攒了几本书,主要都是经义文集,是科举主考的内容。 “咦,这是……” 在翻动一本《贤子注疏》之际,翻出了一页厚实的纸来。 这张纸是被折叠起来,夹在书中的,打开后,足有一张A四纸那么大,上面描绘着一幅画像。 陈唐首先注意到的是纸张的质地,很厚实,不似寻常,摸上去,软软的,仿佛是牛皮,又或者是羊皮之类。甚至他脑海里还掠过一个惊悚的猜测: 人皮! 然后陈唐观看上面描绘的画像,是一个道士形象,仙风道骨,盘膝坐着,姿态与一般的打坐近似,又略有不同,其双手掐成一个古怪的架势,竖在胸前。 画像右边写有字,字体方正,看着,给人一种非常稳的感觉。 “善养经!” 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而真家练气。吾,善养吾之天人之气! 就这么多了。 陈唐琢磨着这话,心中有些嘀咕,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不是该唤作《天人经》吗?怎地叫《善养经》。不过名字这些,并非重点,关键在于内容。 越是琢磨,内心越发激动:敢情此画,乃是一份武功秘笈来着。 当即思索起来,要弄清楚它的来历。 过了一会,一份有些模糊的记忆浮现上来:这张画,还有床上的枕头,应该都是父亲那一次带回来的。 那时候陈唐父亲不知出了什么事,身负重伤,有个满脸大胡子的道士送他回来。在床上躺了两天,便驾鹤西去。 当年陈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随着年岁渐长,关于孩童时代的东西就显得迷糊了。他只喜欢读书,看不懂这画,便折叠起来,夹在书中。 直到今天,再被翻了出来。 现在的陈唐,已然不同。他对于武功一途,可是感兴趣得很,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想强身健体,想有一技之长,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练武。 特别是中午在赵府,看赵三爷一巴掌拍烂一张实木木桌后,陈唐练武之心,更加热切。 然而练武不易,得有大笔银子支持,还得有人教,练各种套路招式,循序渐进。关键在于,陈唐今年二十了,这个年纪,已然错过打熬身体的最佳年龄段。 不过现在翻出这幅《善养经》来,让陈唐喜出望外,仿佛看到了练功的希望。 他赶紧拿着画坐上床去,仔细端详。 画上的道士形象,描绘得极为细致,线条勾勒,用笔别有一番韵味。撇开其他,光是这份画工,便有独到之处,能卖上银子。 但是,怎么练? 上面可没有写动作步骤这些,记得一般的武功秘笈,可都是一幅幅,一个个动作,很详细地标注明白,人看了,即可照葫芦画瓢,一招招练起来。 “嗯,此画本身,可能就是秘笈,所以该用观想法。” 陈唐想到这点,也不犹豫,凝神贯注,把整幅画从头到尾看下来,半点不漏,渐渐地,他脑海里,便有了一个大概的形象轮廓。 感觉记得清晰了,他便模仿画上的道士,摆出一模一样的打坐姿态来。 “不对,我手和脚的位置,还有些出入,没有摆对。” 他再度认真观摩画像,找出不符合的地方。 如是三番几次,始终有不协调的感觉,进不到状态去。 折腾下来,陈唐满头大汗。好在身子骨不同以前,否则的话,早累趴倒了。 他心里又想:既然画像是和枕头一起带回来的,两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于是又把画像和枕头贴到了一起,翻来覆去地弄,但没有丝毫异状发生。 始终徒劳无功,最后陈唐有些泄气了,觉得自己太急于求成。即使画像不凡,但也不可能一学就会,肯定有难度。 “不矜哥,可以吃饭了!” 外面苏菱叫唤道。 陈唐便将画像压在枕头下,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已经到傍晚时分,寻常人家,都得早吃饭,要是天黑了,没有油灯的话,可就麻烦。 今天晚餐极为丰盛,整整一瓦煲的鸡肉和汤,揭开盖来,顿时有浓郁的鸡汤味飘出,满屋皆香。 “好!” 陈唐食指大动,当即开吃。即使他在胡家庄当塾师的时候,鸡肉也没吃过两回,一般吃的,都是猪肉。 这一顿,苏菱放足了米。两人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最后不管米饭,还是鸡肉,都被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汤底,都让苏菱给喝光了。 “阿菱,吃饱了吧。” 陈唐笑问。 苏菱抹了抹嘴,重重一点头:“我从没有这么饱过。” 陈唐哈哈一笑:“从今天吃,我们每天都要吃饱饭。” 说着,拿出钱袋,数出五枚中钱:“这些,是这几天的伙食费,你拿去买菜买肉,别不舍得花。花完了,我还有。” 望见五枚中钱,苏菱又是吃惊又是欣喜,双眸忽然涌出来水雾,有眼泪掉了下来。 陈唐看到,叹了口气:“一些粗重活,你就不要去做了,万一受伤,还得花钱看大夫不是?” 知道这小女孩性格执拗,干脆在钱方面做文章,更能让苏菱听从。 果不其然,苏菱答道:“好的。” 又说了些话,苏菱收拾碗筷,陈唐则去弄水洗漱了身子。忙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虽然天气闷热,但这时候村中也少人出来纳凉,基本都关门闭户,早早上床睡觉了。 陈唐回到床上,房内一片黑暗,他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就是这几天睡觉,竟从没有蚊虫滋扰叮咬。按道理说,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季节,肯定有许多蚊虫滋生,飞来飞去的。 “阿菱,你在外面睡,有没有蚊子咬你?” 陈唐忍不住问道。 苏菱脆生生地回答:“好像没有……我睡得很安稳,以前在旧家就不行,每天晚上,都会被咬很多包,又痒又疼。” 她的旧家,就是一座茅棚,没人住后,早崩塌掉了。 陈唐搔搔头,嘴里说道:“奇怪……” 吃晚饭的时候,已然黄昏,蚊虫都该出来活动了,但似乎也没被叮咬过。 说起来,就像整座房屋,都不存在蚊虫一般。 思索无果,陈唐不再想这件事,盘膝坐在床上,静心下来,继续进行《善养经》的观想修炼。 虽然房内光线昏暗,难以视物,但画像已牢牢记在脑中,冥思即可。 第十一章:报应 (喜欢的,请投票支持一二,谢谢!) 清晨的天气很好,苏菱的心情比天气还好。 她手里提着半斤新鲜的半肥肉,是她一清早到附近市集上买的,要拿回来熬肉粥当早餐——不矜哥吃腻了野菜粥,想吃肉粥。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女孩心情雀跃,嘴里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忽然,苏菱停住脚步,前面路上,一个黑壮的汉子拦在那里。 陈虎,村中有名的泼皮闲汉,靠着一身蛮力,以及凶狠的性子,在陈家庄上是一霸,没少做欺男霸女的事。去年的一个夜里,他喝醉了酒,闯进王寡妇的家里,直接用了强,事后导致王寡妇投井自尽。 但这么大的事,却没人报官,最后由陈族长出面,赔了一百钱,草草了事。 陈族长,是陈虎的本家。 陈虎双手抱胸,一脸玩味地看着苏菱,咧嘴一笑:“苏菱,这么早就买肉回来了?” 苏菱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周围附近,看不到一个人。这条路,本就是返回陈家庄的小路。 陈虎大步迈来:“把你的肉给我。” 这是要抢肉的。 陈家庄是个几十户的小村庄,世代耕耘为生,除了陈族长等少数几个大户外,别的人,日子大都过得清苦。 陈虎不事劳作,整天游手好闲,好赌好色,家里早败坏得差不多了。他盯上苏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今天终于逮住了机会。不但要抢肉,还要抢人。 “不给!” 苏菱转身想跑,不料被大步奔来的陈虎一把抓住颈脖。 陈虎面露狞笑:“想走,没那么容易!哈哈,今天,虎爷不但要吃肉,还要尝尝雏儿鲜!” 说着,要把苏菱拖拽到路边树林里去。 嗡! 一道紫黑色的气息蓦然从苏菱右手臂上冒出,身边一丈的范围内,顿时变得鬼气森森起来。 “这是什么?” 陈虎吓一跳,有寒气从尾椎骨直飙上脑门,转瞬之间,那紫黑气息便凝聚起来,化作人形,是一个长发披头的妇人形象,厉声叫道:“你,敢害我女儿,我要吃了你!” “鬼呀!” 陈虎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转身就逃。 唰的! 一道黑气追上去,打进了陈虎的后脑勺,但他浑然不知,没命奔逃,转眼逃得不知去向。 他逃走后,紫黑气息凝聚的妇人深深地看了苏菱一眼,随之渐渐消散,最终消弭不见。 “咦,刚才是怎么啦?” 神色呆滞的苏菱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似乎忘记了先前发生的事,连陈虎的出现都不记得了。她想了想,摇摇脑袋,喃喃道:“好奇怪……” “嗯,还是快回去煮粥给不矜哥吃吧……” 想到陈唐,小女孩的脸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今天天气真好! …… 昨晚练了半宿打坐的陈唐,今天睡过头了,起床时,感到腰酸背痛,很不舒服。 “哎呀,看来这功,真不好练……” 陈唐嘴里嘀咕道。 他尝试了数十次,但没有一次成功,不知为何,总是不得其门而入。 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爆黄豆般作响,定一定神,走出房去,就闻到浓郁的香味。 “不矜哥,你起床了。肉粥很快就煮好,你先去洗漱。” 苏菱在外面烧火,笑着说道。 “好!” 陈唐还之一笑,练功不成的郁闷随之消散。 不得不说,这苏菱持家,真是一把手,挑剔不到半点毛病,为人勤快伶俐,又善解人意。对于这个“捡来”的“妹妹”,陈唐很满意。要不是她,家里肯定弄得一团糟。 滚烫的热粥,有油腥,加上些野菜,分外可口。 昨天买米买鸡的时候,陈唐特意买了盐巴等一些调料,这样做出来的肉和菜,味道顿时上了台阶,比起以前没油没盐的日子,简直没得说。 陈唐饥肠辘辘,胃口大开,不顾粥热,一连吃了三大碗,好在苏菱知道他近期吃得多,所以煮得也多。 “不矜哥,你今天还要进城开摊吗?” 苏菱问道。 陈唐回答:“今天晚了,不去了。” 他一向是个执拗的人,有《善养经》在手,却练不出个名堂,心里觉得不甘心。 “不去正好,这两天赚钱辛苦,要在家多休息下。” 苏菱很体贴地道。 陈唐呵呵一笑。 他不去开摊,除了想留在家继续钻研《善养经》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觉得摆摊写字,真没什么前途。这行业,经常不开市,即使有生意,也就赚个十文八文钱,实在寒酸。陈唐已经推测出能卖高价的窍门,有去摆摊的工夫,不如四处散散心,游山玩水一番,或者触景生情,诗兴大发,写出一幅“情景交融”的作品来,就能卖数百钱了。 两者比较,哪个更自在,哪个更有效率,不言而喻。 当然,想要达到“情景交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绝非旱涝保收,所以有机会的话,陈唐不介意另谋财路。 但目前而言,他有两三百钱在手,短时间内不必为生活焦虑,着重点还是放在《善养经》上,如果真能练出些名堂来,那就发了。 三天,陈唐给自己三天的期限来练。到时不成,就必须搁置起来,继续去做营生,以及温习功课,准备举子试了。 早饭吃饱,陈唐不打算在屋子闷着,便走出去,要到村子外面的河边走走,散散心。 到了村口,忽然见到前面围着一群人,一个个在议论纷纷,不知说着什么。 陈唐好奇走过去看,就见众人围着个人,那人,竟是村中有名的泼皮陈虎。 今天的陈虎有点怪,他坐在地上,浑身脱得只剩条裤衩,头是歪的,口水不停地流着,一双眼睛,间或一翻,白多黑少,时不时咧嘴一笑,傻呆呆地拍手“荷荷”叫着,不知在叫啥。 他变成了个傻子! “陈虎怎么发傻了?是撞邪了吗?” “一定是他做多了坏事,遭了报应。” “可不是,老天开眼啦……” 诸人七嘴八舌,没有人对陈虎有任何的同情。他们甚至可惜陈虎只是变傻了,还担心他会好起来。最好变傻后的陈虎自己一头撞进河里,淹死算了。 人心皆有称,自分善恶。 陈唐冷然一笑,径直离开,前往河边。 第十二章:天人 陈家庄背靠有山,前面又有一条河流。河不大,半丈余宽,最深的地方不过五尺,缓缓流着。 河岸两边,柳树垂荫,芳草萋萋,点缀些野花,有几分景致。 不过有空来欣赏景色的,大概只有陈唐这样的人了,别的人来这里,不是放牧,就是打鱼,要不就是干活累了,一身汗,便脱个精光,跳进水里洗澡。 陈唐背负双手,沿着河边慢慢走着。 不得不慢,因为草地上经常这黑一坨,那堆一摊,不是牛粪,就是狗屎。 这,就是农业社会呀! 陈唐叹息一声,走了一百多米后,没有散心的心情了。这心,越散越忧郁,还是回去练功好。 苏菱不在家,上山采摘野果去了。陈唐已经叫她多次,她就是不听。 回到房内,陈唐拿起那画像,继续观摩,看有没有漏了什么。最后,他的目光凝聚在“天人之气”四个字上。 对于“天人”的说法,陈唐耳熟能详,补全了,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天人合一”。 这里的“天”,代表着宇宙自然;“人”就不用多说。 当然,两者的具体涵义能够延伸开来,泛指很多事物。比如在儒家的经义里头,就把“天”解释为世间道德原则一类。 如今虽然身在不同时空,但陈唐觉得,某些东西是一致的。按照画像上的说法,说得是可以养出“天人之气”来。 “气”很容易理解,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另一时空,假货泛滥的社会,“气功”一说可是大行其道。 在此地,这个不太正常的世界,陈唐认定,必然存在“超自然”的事物和现象——他双手腕的邪祟,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症结,便在于如何“养”出这气。 想到这,陈唐突然明白为何叫《善养经》,而不是《天人经》了。敢情关窍重点,是个“养”字,而不是经义本身。 如此引申开来,岂不是说所谓的“天人之气”,并非特指,而是泛指? 陈唐觉得自己,有些当哲学家的潜质,作为一名语文教师,他的确是读过不少关于逻辑辩论的书籍。 不过这方面的论述内容,实在高深莫测,非常人所能涉及。接受能力差的,一读就头疼,完全看不进去;最怕就是钻牛角尖的,读着读着,把自己绕了进去,最后不是痴呆,就是傻帽了。 在前世,陈唐被很多同事嗤笑为“书呆子”,便是读多了书的缘故,导致老婆都找不到,非常失败。 闲话不提,重新绕回来,陈唐认识到《善养经》的关键,在于一个“养”字。 养,一般所指是动词,蕴涵的含义就更广泛了。吃饭喝水、走路运动、包括读书写字、与人交谈辩论等等,都可以说是一种“养”。 静修打坐,也是养…… 对,这就回到了原点,要依照画像上的姿态,进行打坐,完全契合了状态,才可能“养”出“天人之气”。 一番思考之后,陈唐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关窍:之前数十次尝试失败,也许并非是姿势上的问题,而是他身心太过于着紧,想得太多,没有放松下来,导致无法做到“天人合一”,这才进入不了状态。 眼下的“天”,就是房间环境。 陈唐深呼吸了三下,然后抬头,观察着这间矮**仄的房间,墙壁斑驳,地板为土,一口旧箱子,箱子上摆着几本书——他没有书桌,箱子就等于是书桌。 房间处处,都显露出一种落魄寒酸的气息,而他本身,其实也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两者之间,本就契合的。 是的,就是这般感觉…… 陈唐心中一喜,端坐在床上,很自然地摆出画像的打坐姿态,慢慢闭上双眼。 开始之际,他脑海中还有些繁杂念头,有关于现实窘迫的焦虑、有关于未来日子的规划打算、还有关于这个不正常世界的好奇幻想…… 但渐渐地,陈唐似乎睡着了,内心无喜无忧,各种叨扰的意念在一点点消散,最终消失不见。 他仿佛与整个房间融成了一体,和墙上一块斑驳的泥砖一样、与窄小残破的窗口一样、与所坐着的这张稍稍大力,便会咿呀摇晃的旧床一样—— 成为了这个房间的一部分。 嗡! 在陈唐所不知道的时候,那幅随手放在身边的画像微微一抖,有淡红色的光晕散发出来。 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在这片光晕的牵动下,那个灰不溜秋的枕头也散发出淡红色的光芒,与之呼应。 两股红光交织在一起,渐渐融合,慢慢凝成一点光团,只得一粒蚕豆大小,最后唰的一下,没入陈唐腹部。 刹那间,陈唐感受到丹田处微微一热:气感,这就是气感! 成了! 他欣喜若狂,情绪的波动,立刻破坏了当前的心境,不得不睁开眼来。 陈唐已经无法保持“天人合一”的打坐状态了,第一时间,他赶紧拿起那幅画像,却见上面的笔墨簌簌而动,如同细微的碳灰,掉落下来。转眼间,画像化为乌有,只剩得一张厚实柔软的皮纸,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来上面曾经描绘有一幅画像。 “这是依附在画像笔墨上的某种能量,被我吸收了,所以才会这样吗?” 陈唐想道,立刻再度闭上眼睛去感受,丹田处的发热现象却消失了,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只是幻觉。 “不,不是幻觉!” 陈唐很坚定地对自己道:“最大的可能,气感如同一枚小小的种子,被种在丹田里,在其没有发芽成长之前,是很难看得到的。” 他跳下床去,舒展根骨,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潜意识的作用,总觉得身体轻盈了些,很有精神劲头。 不管如何,画像的消失是不争的事实。 要想验证,也很简单,只要再进行一次“天人合一”状态,即可见分晓。 然而陈唐心中,现在充满了成功突破的喜悦与兴奋之意,一时间难以平复下来,难以再进入到那种空灵的状态。 他忽又想到,这种情况与书写出“情感交融”的诗词作品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说静心打坐,能养出天人之气,那卖给赵三爷的两幅字词,字里行间,是不是也蕴含着某种气? 换句话说,卖的不是字词,而是气! 第十三章:合一 想着此事,陈唐心绪起伏,觉得距离事实的真相又迈进了一大步。 他在房间内不断地踱着步,两只手搓在一块,互相碰撞着,以此纾解内心的激动。 “嗯?” 陈唐忽然抬头看往床上,目光落在那个方扁枕头上。 此物似乎发生了变化,颜色变得深了,不复以前的黑不溜秋,如同多了一层包浆,有着一种悠然古拙的韵味。 他走过去,拿起枕头观摩,翻来覆去地看,最后看着有图案的一端: “不对,这图案,本来不是这样的!” 陈唐立刻瞧出了端倪。 记得第一次看到此图,觉得笔画勾勒,线条缭绕,如同鬼画符一般,根本看不懂。 而今这图案,虽然依旧复杂,但看上去,很明显能看出这是一个人体轮廓,有头有脚,四肢健全,一些线条在人体中勾勒穿行……越看越像是一幅气功运转图。 陈唐搞不清楚这是变戏法呢,还是另有玄机,他只知道此图非常重要,显然是与《善养经》配套的。 打坐练功,有“周天”一说,套用过来,陈唐如今练出了天人之气的气感,接下来便该将气息运转起来,而枕头上的图,那些线条指向,应该便是气息在体内正确运行的次序路线。 还真是机关算尽,一环接着一环! 陈唐感叹一声,却不知道当年父亲是从哪弄来的两件东西,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如果不配套,不管是单独拥有枕头,还是《善养经》画像,都不可能练得成功。 在这点上,倒是非常符合“天人合一”的理念。两者结合,一“合”字,道尽玄机。 想了想,陈唐便去弄些墨汁,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雕刻精细的图案上,然后印在一张黄边纸上。 出来的效果不错,非常清晰,这一看更加直观: 一道线条从人体腹部丹田出发,经由胸口檀中穴,蜿蜒而上,到达头顶百会穴……缭绕一圈,走遍奇经八脉,又回到丹田,正是一个周天。 在解读此图的时候,陈唐当年沉迷武侠小说所积累下来的杂七杂八的知识,发挥出了重大作用。否则的话,一般人哪里看得懂?认不得穴位那些,只能去找武林高手请教才行。 问题在于,找一位高手解读的难度,起码得好几十层楼那么高。 足足研究了近一个时辰,陈唐终于把整个路线捣弄清楚,搞明白了。 接下来,只需找出那道气感,引导其运转即可。 不过可惜,目前进不了状态,气感恍若泥牛入海,悄无声息,无法开始试验。 陈唐并不心急,而去弄点水,往枕头图案上一洗,立刻洗得干干净净,半点墨汁不留。 这枕头的材质,看来也是不凡。不知此物功能,只是镌刻着一幅运功图呢,还是隐藏着别的玄机。 陈唐拿起枕头用力晃,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他又不好拿刀斧来将它劈烂,打开,那样的话,简直暴殄天物,完全没必要。 此时苏菱已经回来,淘米做饭,又洗了一盘野果子,端来给陈唐吃。 午饭过后,陈唐小憩了一会,起床后,开始温习功课,读起经义文章来。 他有志于报考今年的举子试,如果考上了,生活条件将会大幅度提高,老师的执怨也应运而解,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 前身的经义水平一般,如果没有变化的话,想要考举子试,估计得熬很多年,最后可能都是名落孙山,一事无成。 但既然发生了变化,改变命运就显得顺理成章。 现在陈唐看起经义来,当真是一目数行,过目不忘,不管多艰涩拗口的字句,只要通读一遍,基本都了然于胸。 对于这一点,他不知道是灵魂融合后的蜕变呢,还是修习出天人之气的改善增益,又或者,两者皆有之。 不管如何,都是大好事。 这几本书,其实都是前身背诵得很熟的,不过那时候的他,不少地方都是死背硬记,有诸多不甚了解之处。现在温习一遍,把众多疑难问题,一一解决掉了。 再加上老师陈松送的读书笔记,陈唐觉得今年的举子试,应有四、五成的把握。 但这并不够,很多秀才报考举子试,都是学得有七八成的功夫,这才敢报考。毕竟考不过的话,下一次就要缴纳一笔不菲的复考费,对于大部分读书人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 想要提高考试把握,指望这几本书是不行了,好比在另一时空,想要提高成绩,就得大量做题,做新题,名之曰:“题海战术”。虽然繁重,但绝对有效。 因此陈唐得去找新的书,新的经义文章,最好有以往的举人文章,甚至进士的文章。 这些,州府书店内有售,但价值贵得离谱。想要找人借阅抄写,也不容易。毕竟陈唐的交际圈子有限,三三两两,都是穷酸,难以指望得上。 最好的路径,还是进读潘州学院,那里有老师授课,有各种同学,进了学院,便等于进了一个偌大的圈子,可以接触到不同层次的东西。 这就跟考大学一样,名牌大学有名牌大学的圈子、技工学院有技工学院的圈子,比较起来,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只是想进潘州学院当增生,那学费…… 陈唐就觉得有点头疼。 人生在世,跳来跳去,累死累活,终归逃不过一个“钱”字啊! 温习功课,不知不觉,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晚饭有鱼,而且是苏菱到河里抓到的,运气不错。小女孩也显得非常高兴,精心清蒸好,端上桌来吃。 饭后稍作休息,洗了身子,天黑下来,该上床睡觉。 陈唐自不会那么早睡,端坐在床上,摆出那副打坐姿态,身心放松下来。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有了白天那一次成功的经历,这一次,进入状态显得容易了些。呼吸吐纳,不疾不徐,房间内静寂无声。时间流逝,有一片月光从窗口照入,洒在床前,有一种宁静的意境。 突然间,陈唐便感觉到丹田一热,气感出现。他并不惊喜,心静如水,不受破坏,很平静地感受着这团气感,然后引导着它,开始周天运转。 第十四章:出事 陈唐引导着气感朔流而上,本想来一次周天运转,不料那气在经脉中流动竟是极为生硬艰涩,仿佛于狭窄的蛇道爬行,充满了曲折和阻碍。折腾了好一阵,才堪堪抵达水分穴,然而来不及冲关,浑身一个哆嗦,酥软了下来,那团气感随即消散,融入了经脉之中。 “好累呀……” 陈唐如同鏖战了三百回合,筋疲力尽,眼皮沉重,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太阳高照,快要晒到屁股上来了。 他一骨碌起床,倒是神清气爽,很有劲头。体味昨晚打坐运功之事,没有完成周天,主要原因是气感太弱,别说周天,恐怕冲到胸口檀中穴都极为困难。 难,是正常的。 譬如开山穿洞,哪能一蹶而就? 陈唐感觉到,每进行一次运功,那气感便会壮大一些——当然,这是建立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并不是说每天可多次运功,目前状况,一次已是极限。要知道操之过急,身体精神吃不消,疲劳运功,反而会损伤经脉,造成了反效果。 现在的进展,他已经很满足了。 起床去洗漱,苏菱不在家,应该出门忙活了。锅里盖着一碗早饭,热乎乎的,还有两个水煮蛋。 这丫头…… 陈唐脸露微笑,大口吃罢早餐,解决了肚子问题。然后坐到床上,开始思索接下来的生计问题。 修炼《善养经》,注定是一项长期计划,需持之以恒,没什么好说的; 卖字赚钱这条路,似乎不是那么好走。 他卖了两幅字给赵三爷,应该有资格把字挂上翰墨街的书画店里寄卖,不过这般形式并没有太大意义,可能挂上一年半载,都无人问津。而且想要寄卖的话,面对的购买对象就不同了—— 如果把赵三爷视作“特殊”的人,特殊之外,就是“正常”的人。 这个“正常”,可用陈唐所熟悉的历史行情来做参照。他们购买字画,讲究的是书法画工,笔墨纸张等,要求都很高,另外更追求名家效应,对于无名之辈,那是嗤之以鼻。 所以说陈唐想要寄卖的话,首先得买好纸好墨,甚至还得装裱好,光弄门面功夫,就得耗费不小。 现在的他,哪能经得起如此铺张? 况且投入和收成完全不成比例,没必要考虑。 想到这,陈唐便不禁叹息一声:为何殷国,诗词为小道呢?如果像唐宋那般,也许他只需亮出一首经典之作,便可能蜚声文坛,洛阳纸贵,不愁吃喝了…… 不过入乡要随俗,自怨自艾于事无补,还得面对现实。 …… 潘州州府,赵家庄上,后院一间净室内。 净室颇大,甚为空旷,地上铺着的一块块,都是坚实的石板砖。 呼呼呼! 阵阵劲风打出,赵三爷上身赤膊,正在练拳。 他这套拳法,大开大合,雄浑有劲,练到凶猛处,猛地一拳砸在地上。 蓬! 巨响发出,厚实坚硬的石板砖大片龟裂开来,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赵三爷纵身一跳,稳稳站住,收功吐气,刚才由于发功而肌肉膨胀起来的上身,慢慢平复了下来。汗珠密布在古铜色的肌肉上,充满了一种刚阳之感。 看着开裂的一块块地板砖,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震劲两重,练得差不多了。” 然后他披上件长衫,走了出去。 外面,是个小厅,与净室的布置截然不同。一张张古色生香的桌椅摆开,两边墙壁之上,挂着一幅幅字画,整个风格,儒雅而精致,自有一番古韵格调。 赵三爷走到一幅字前,静静地观赏起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一幅,正是陈唐卖给他的《静夜思》。 赵三爷一边看,一边读,还摇头晃脑起来,此时的他,哪有丝毫虎虎生风的武夫形象,倒像是个沉醉于诗词的读书人。 读完,他闭目沉思,过了好一阵,这才睁开眼来,悠然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果然不错。” 说着,又看向旁边那幅《丑奴儿》。 两幅字之间,颇有相通之处,皆因它们都出自一人之手。只是意境有所不同,一个主题为“愁”;一个主题为“思”。比较起来,《丑奴儿》更为哀怨些;而《静夜思》则显得清婉素雅。 “只可惜,收到的几幅有作用的字画,多为哀思缠绵之作,与我的《镇山拳》路子不合,否则的话,我应该还能进一步……” 想到这事,赵三爷就有些郁闷。 不过他也明白,能收到具备特殊作用的字画,已经相当不容易。虽然这些字画上蕴含的气息并不多,但品赏之后,精神得到放松和愉悦,能够籍此修补练功发力时所造成的魂魄损伤,舒缓绷紧的精神,很有效果。 这些功效,超乎寻常,很难通过其他的方式来获得。 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赵家三兄弟,却只得赵三爷一个练到了内家境界,也只有他有这方面的需求。至于老大老二,还停留在外家的阶段,属于一般武夫,根本感受不到字画上的气息,更不用说吸取了。 “这位陈秀才,看起来很有才学的样子,短短两天工夫,就能写出两幅好诗词。怪不得能被胡老爷请去当塾师,但这胡家庄上下,都透着些古怪,不知是甚来路。哼,把人圈养起来,却是无用功,毫无意义。这也是陈秀才只当了半个月塾师,就被解雇的原因。胡老爷认识到错误倒不慢,也幸好如此,才被我捡了两个便宜。否则的话,震劲两重就难了。” 想到练功上的难处,赵三爷一双浓眉皱起。 小厅两边墙壁上挂着十数幅字画,其实只有新近收陈唐所写的两幅有用,其他的字画气息早被吸纳殆尽,失去了功效。暂时没有新货取代,才留在墙上,只能当摆设了。 又看了会,赵三爷才走出去,回到外面正厅。 登登登! 一个劲装汉子疾步进来,抱拳施礼,沉声道:“三爷,西南那趟镖出事了。” 赵三爷一怔:“被劫了?不对,西南那条路可一向平坦得很……可是有新山头扬旗了?但以宋镖头吴镖头的本领,等闲贼寇,他们都守得住的。” 劲装汉子面露苦笑:“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很是诡异,他们路过莽牛岭,夜宿山神庙时失了踪,三大车镖货都在,可十数人全不见了。” “什么?” 赵三爷霍然惊呼:“镖货在,人没了?” 劲装汉子点点头,面色凝重:“此事诡秘,属下觉得,他们可能遇上邪祟了。” 听到“邪祟”二字,赵三爷的神情顿时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第十五章:还神 陈唐今天过得挺丧的,要不是中午苏菱回来做好饭,叫他吃饭,他还不愿意从床上起来。 洗了把手,刚坐下来,门外有人叫道:“不矜,不矜在家不?” 听着声音耳熟,走出去一看,陈唐立刻认出来了:王甫。 王甫是邻村的秀才,今年三十三岁了。不过他与陈唐一样,都是去年考上的,等于是“同年”。又因彼此的村子相邻,家境相仿,因此关系匪浅,常有来往。 “不矜,你在家就好,为兄还担心你在胡家庄做事,找不到人呢。” 王甫身形高瘦,脸色蜡黄,留着稀疏的胡子,穿着一身灰旧的长衫。 比起陈唐来,他的日子更不好过,皆因早已婚娶,家里有了两个孩子,一家大小,天天张口要吃饭。 好在王甫在府城内有份稳定工作,在四海楼里当算账先生,每月工资五百钱,勉强能养家糊口。 陈唐答道:“我已经不在胡家庄做事了。” 王甫闻言一愣,不过没有多问,暗叹一声。心想陈唐肯定是被解雇了,大好工作,就这么没了,换谁都不开心。陈唐没了事做,家里肯定穷得揭不开锅了…… 咦,这是? 入屋之后,王甫抬头一看,见到里面摆开一小桌,桌上摆两盘菜,一个是青菜,一个却是猪肉炒芽菜,由于还没有动筷的缘故,满满一盘都在,热气腾腾,一块块肉上油脂可鉴,分外丰满。 见状,王甫不禁吞了口口水。 这年头,吃顿荤可不容易。他虽然在四海楼做事,但平时都是省吃俭用,见人吃肉吃得多了,但自己嘛,一个月,倒也是能吃上一两回。 准确地说,一回就是两、三块肉这样,哪能像这样满满一大盘,随便夹来吃? “王大哥好。” 苏菱起身施礼道。 对于苏菱,王甫也是认识的。一时间,他有些搞不清状况,心道:莫非陈唐在胡家庄赚到了些钱,所以大手大脚来花? 陈唐并不解释,问:“清阳兄,你吃饭了没?” 王甫,字“清阳”。 “哦,还没呢。” “阿菱,去添双碗筷。” 家里有多余的碗筷,凳子也有,连同这小桌,都是从苏菱家里搬来的,等于增添了家具,凑合着用。 至于米饭,现在苏菱每一顿都煮得多,因此也是够的。 王甫的饭量不大,一碗足够,倒是瞄准了肉来夹,吃了好几块,吃得腮帮都鼓了起来。一大碗肉汤,也是咕噜咕噜便喝进了肚子。 饭后,打个饱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谢不矜款待。” 陈唐呵呵一笑,问:“清阳兄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甫道:“你忘了?明天十五,我们得去莽牛岭还神的。” 闻言,陈唐一怔,很快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回事。 莽牛岭位于潘州府西南方向,距离陈家庄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得雇一辆牛车去。 莽牛岭山不高,倒是山清水秀,山间有座山神庙,颇为灵验,一向深得香火拜祭。 去年童子试前夕,陈唐与王甫一起到山神庙去求神,许愿,说只要山神保佑,让他们考上秀才,来年便杀猪杀鸡,拜祭山神。后来两人果然考上了,经过商议,定下明天十五的日子,一起到山神庙还神。 陈唐一拍脑袋:“我这几天忙着事,差点忘了。” 王甫道:“所以我今天过来,便是与你商议,要提前订好三牲,雇好牛车等。” 对于这些事,陈唐本不甚在意,不过回念一想,这个时空不同,有不正常的事物存在,神灵之类,谁知道会有什么玄机因果?既然许愿要还神,那便去还,顺路还可以去游山玩水一番,或许有灵感,能写出新作品来,那可都是钱! 当即道:“清阳兄,这些事你做着熟手,就交给你去办理,算一算,我要交多少钱。” 王甫便当面一五一十计算起来,最后每个人,要凑上近两百钱。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王甫自己算着,都有些肉疼。不过这笔钱,他从去年童子试放榜后便开始积攒,至今已存够了的。 倒是陈唐…… 王甫很担心他拿不出来,那样的话,王甫只能一个人去还神了,没有人共同分摊,花费就得增加一部分。 相比陈唐,王甫对于还神一事十分着紧,一定要去的。皆因他童子试考了五回,去年终于考上,在他心目中,就觉得一定是山神庇佑的结果。 “两百钱……” 陈唐沉吟着。 王甫一咬牙,说道:“不矜,如果你差一些,我可以先借点给你补上。” “呵呵,不用了,两百钱就两百钱。” 陈唐说着,从钱袋拿出两枚大钱,交给王甫。 王甫接过,心中一松,陈唐自己能够拿出份子钱,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两人又说了些话,王甫便告辞离开,去操办各种琐碎事宜了。他在四海楼做事,四海楼可是潘州府的大酒楼,耳濡目染之下,王甫对于采购等事物颇为熟手。 一下子给出了两百钱,陈唐口袋又变得轻飘飘了。说不心疼,那是假话。但自从经历了老师执怨一事,他心中便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起来,要是不还神,让山神弄个因果什么的,惹上身来,更加麻烦。不如花钱买个平安,了却此事。毕竟两百钱,目前而言,还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到了晚上,坐在床上,陈唐继续开始运功。 第二次,气感依然没有冲过水分穴,一散而没。不过这一次的后遗症没有那么疲惫了,第二天清晨起床,洗漱完毕,吃过早饭,王甫便来叫唤。 经费到位,王甫做事的效率很高,把各项事务都办得妥妥当当的。停在村口的那辆牛车装载了半车子,三牲馒头,香火蜡烛,诸如此类,看得人眼花缭乱。 陈唐也不去管,与王甫一起,坐上车去。 “两位秀才公坐稳咯!” 赶车的是个憨实汉子,与王甫同村的,叫做“王小五”,手中把持一根竹鞭子,唰的一抽,打个虚响,那头壮实的水牛便拉起车子,走动起来,前往莽牛岭。 第十六章:眨眼 (新的一周,求收藏票票!) 牛车慢悠悠的,由于路况的缘故,时不时有些颠簸,人在车上,坐得久了,并不好受。 王甫很用功,随身带了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陈唐没有看书,而是摆出打坐的姿态——眼下的环境,自是无法入定,只是养神。 看完一页书后,王甫抬头起来,见他这般,好奇地问:“不矜,你这是从哪学来的?” 陈唐没有睁眼,随口回答:“就是瞎摆弄,坐着舒服些。” 王甫打量他一眼,见其脸色红润,眉目俊朗,不复以前的面黄肌瘦,想来近期的日子过得惬意——天天有肉吃,能不舒坦?人都是靠养出来的,饮食好了,身子骨自然强壮起来。 “不矜,瞧你现在,精神劲头十足,年轻真是好。” 说到这,不禁喟叹一声,他今年三十有三,虽然称不上老秀才,但也绝对不年轻,今年的举子试是不敢想了,好好温习两三年后,或许有机会。 陈唐想了想,道:“清阳兄,我准备报考今年的举子试。” 王甫“啊”了声,忙劝道:“不矜,你要三思,要是考不过,到了下次,可得缴纳五百钱的复考费了。” 陈唐神色坚毅:“我已经决定,人生能有几回搏?就拼一把。” 关于执怨之事,自不能与他分说,怕吓到了他。 王甫看着他,仿佛觉得陌生,以前的陈唐可是非常谨慎的性子,说不好听点,有些懦弱,顾前瞻后,犹豫不定。可现在却斩钉切铁般说要参考举子试,不由分说。要知道以他的年纪,可从容筹备上三五年光阴,再报考不迟。到了那时,经义文章都吃得比较通透,把握自然大得多。 “你现在有几分把握?” 陈唐回答:“四、五成吧。” 闻言,王甫顿时摇头:这点把握,跟赌博无异,但以陈唐的家境,根本赌不起,一旦赌输了,就等于陷入了无底洞,很难再爬得上来。 不过陈唐已经拿定了主意,王甫也不好劝说什么。各人有各自的前程,又不是小孩子了。 陈唐又道:“我准备过些时日,到潘州学院进读。” 王甫道:“今年报考,肯定得去学院旁听,学得好了,能多两分把握……你赚到学费了?” 陈唐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会有的。” 王甫一听,眼睛都鼓了起来:这叫什么话?听着很不靠谱,仿佛等老天爷开眼,掉钱下来,还得掉到他身前一般…… “嗯,你打算好就行。” 王甫继续看书去了。 早晨出发,中途休息了一阵,将近中午时分,终于抵达莽牛岭。 陈唐跳下来,振臂弯腰,舒展筋骨。 山神庙位于半山腰处,有一条路径通达,不算难行,可以直接赶牛车上去。 如今到了山麓,得先休息下。 王甫买了干粮,三人一起分食,填饱肚子。要是到了庙前,却不好在神灵面前吃东西了。 “上山吧。” 王甫拍拍手,叫道。 得抓紧时间,好赶回去。 “走。” 陈唐也不废话。 由于是上山,牛车负重难行,两人只得走路,不好坐车了。 走了一阵,王甫已经是大喘粗气,可陈唐依然步伐轻盈,连汗都没出。 王甫见状,只得感叹“岁月不饶人”——虽然他的年纪,才三十而立。 赶车的王小五见状,也是暗暗称奇。 要知道读书人常常久坐不动,又不事劳作,缺乏锻炼,十有七八,都是文弱书生。只有家境好的,才有机会练武,打熬身子,也只有不愁吃喝的,才能经常游山玩水,进行户外运动等。 陈唐走起山路来,虎虎生风,很快就把王甫甩到了身后。 “不矜,等会……” 王甫叫起来:“不行了,得休息下,让小五先赶车上去。” 陈唐只好停住,跟他一起,做个伴。 看到王甫的样子,陈唐就想起以前的自己,一般无二。短短一个月时间不到,自己身上却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这个,绝非吃饱喝足就能改变的。 那么根本原因呼之欲出,肯定与《善养经》脱不了干系。练出了气感,滋润着经脉,让他变得身强力壮。如果能完整运转一个周天,气感壮大起来,肯定有更好的效果,说不定能伐毛洗髓,摇身一变,成为武林高手了! 作为一名华夏人,陈唐心中一直有着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梦,哪怕年岁渐长,生活种种不如意,也不曾消磨掉。 休息了几分钟,继续上山。 当两人到达那山神庙的时候,太阳当空,阳光暴晒下来,幸好在山间,有绿树垂荫,清风徐来,较为凉爽。 这庙并不高大,方方正正的一间,石头为墙,青瓦当顶,门楣上挂一横匾,写着“神佑”二字。两边各有一联:土厚人亦厚;地灵神愈灵。 庙门外面,是块空地,上百平方的样子。 陈唐进入庙内,见里面只供着一尊神像,约莫三尺高,全身披甲,手执一柄三尖两刃刀,面红须黑,脸有威相。 神像前一方供台,为石板所造。供台上摆着个黄铜香炉,炉中香火缭绕,显然已经有人来祭拜过了。 莽牛岭四周,颇为荒芜,并无村镇存在,来此敬拜上香的,大都是像陈唐这样的外乡人。 其实山神庙本身就是个谜,有说是百年前,为一位衣锦还乡的官宦出资建造;有说是外边的村民信徒自发集资,请人看过风水,然后选择在此建起来的;还有个说法更为离奇,说是一夜之间,山神庙拔地而起,乃秉承此地山林之气,天然而成…… 最后的说法,不但荒诞,而且近乎神明了。 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此庙从来都没有庙祝主持。神像等物,皆由来上香的信徒自发打理。 不管如何,数十年间,山神庙的香火一直旺盛,乃是不争的事实。 “不矜,快出来帮忙搬弄祭品上桌!” 外面王甫喊道。 “好。” 陈唐应了声,正要迈步出去。突然间,他眼角一扫,扫到神像之上,看见神像的一双眼睛,似乎朝他眨了眨。 这个发现,让陈唐如同置身冰窟,浑身打个冷战,毛骨悚然起来。 第十七章:事端 “刚才神像,冲我眨了眨眼睛?” 陈唐心中一跳,赶紧定神看去,却见神像木然,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 “难道是眼花了?” 陈唐喃喃道,很是奇怪。 “不矜,快出来呀!” 外面王甫有些不耐烦了。 陈唐赶紧出去,他总觉得这山神庙有古怪,心头不安,还是早些把三牲祭品弄好,拜祭还神完毕,然后回家。 王小五也来帮忙,约莫一刻钟,一众事物都摆上了供台,接着点香、烧纸钱等流程。 王甫手捻三炷香,满脸虔诚之色,在神像前,口中念念叨叨的,祷告着,感恩着…… 陈唐照葫芦画瓢,恭敬地鞠躬参礼。 做完这些,还神基本算完成了。 突然之间,外面卷进一股大风,吹得地上焚烧的纸钱飞舞起来,灰烬散落,到处都是。 王甫吓一跳,慌乱张望,随即想到了什么,口中大呼:“山神爷显灵,多谢保佑!” 当即跪了下去,磕三个响头。 陈唐瞧着那风来得突兀,忙道:“清阳兄,还神礼毕,我们走吧,耽误了时辰,回去就晚了。” 王甫点点头,起身与他一起出去,到了外面一看,见到天空黑了一大片,山风呼呼吹着,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这等季节气候,如同小孩的脸,本就是说变就变。 王小五问道:“两位秀才公,要下大雨了,要不要避过再下山?” 牛车之上,准备有蓑衣等雨具,不过大雨天赶路,终究不便。 陈唐心中不安,道:“这雨一时半会下不来,我们还是趁早下山吧。” 王甫也同意,正待下山,就听到山路上有马蹄声响起,很快走上三骑来。 三匹骏马,三名劲装骑士,马鞍上悬挂着兵器。 王甫吓吃一惊,还以为碰上了贼寇,好在很快认出来了,对方是顺福镖局的人,领首者,乃是赫赫有名的赵三爷,赵山顺。 赵三爷骑马上到山神庙前来,抬头一看,嘴里咦了声,翻身下马,拱手道:“陈秀才,你也在这?” 陈唐连忙还礼,说了还神一事。 赵三爷道:“原来如此。” 陈唐问:“三爷到此,也是来拜神的?” 心中疑窦,皆因对方并未携带有香火之类,不似信徒。 赵三爷摇摇头:“不是,路过而已。” 前天顺福镖局一趟镖从别处往潘州府来,路过莽牛岭,夜宿山神庙时,出了事端,三大车镖货俱在,押镖的十数人却失踪了,生死未卜。消息传回,镖局立刻派人来,把镖货运了回去。 事情禀告到赵三爷那里,今天上午,他便带着两名得力助手周扬和张宏,奔赴莽牛岭来,要查探个究竟。 十余名镖师、趟子手等下落不明,对于顺福镖局而言,算是一桩大事故,不容怠慢。 近年来,殷国朝野有些动荡,国内环境不甚安定,事端频生,流言四起,教人不安。 对此,走镖行业有切肤之感,不过这对他们而言,倒不完全是坏事,正因为光景不太平,人们对于保镖的需求大幅度增加,从这一点看,却是促进了镖局的生意。 走镖,等于是在刀口上吃饭,风霜雨雪,山贼大盗,要面对遭遇的意外因素很多,伤亡在所难免,只是很多年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次性折损十多人的事件了。 这一趟镖,全军覆灭。 问题在于,如果是劫镖,为何三大车镖货丝毫不损? 这些镖货,其实不算贵重,装载着的,都是丝绸布匹。顺福镖局接镖走镖,安排人手,都是根据镖货价值来定的。因此负责走这一趟镖的宋镖头吴镖头,两人的武功本领只能说一般,属于外家五段的境界。 练武之事,自古有之,久而久之,便慢慢形成了体系,有了评定标准,以此定分。 俗话有说: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而真家练气。但不管什么家,各个大阶段内,又分为九个小层次,以“段”为标识。 顺福镖局中,以赵三爷的武力最高,他的《镇山拳》练到了震劲两重,也就是内家二段的境界。至于别的镖师,最厉害的,也只是外家九段左右。 宋、吴两位镖师的遭遇有些诡异,镖货在,就表示不是被劫镖,人却失踪了,现场又无什么打斗痕迹,很是正常的样子——可越是这样,越显得不正常。 此事,很可能与邪祟有关。 事端怪异,赵三爷自不好与陈唐等人分说,以免引起恐慌,也难以分说,干脆随口敷衍了事。 又道:“陈秀才,你们还完神,要回家了吧。” 希望对方早些下山离开,他们好办事。 陈唐点点头:“正准备走呢。” 话音未落,高空忽然一声响雷震动,噼里啪啦,黄豆般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这雨,来得比想象中要急得多。 周扬与张宏两人赶紧把马匹系在山神庙外面的树身上;那边王小五也是把牛给拴住了,然后诸人奔入山神庙中避雨。 雨来得急,下得猛,一会之后,便成倾盆之势,门外山间,顿时一片白茫茫。 “晦气……” 王甫不禁怨了句,希望这雨来得快,下一阵便停住,这样的话,他们还能赶回家去。 山神庙不算大,但容纳五、六个人倒没问题。赵三爷背负双手,举头张望打量着,看了一阵,并未瞧出什么端倪。心中只是觉得奇怪,前天夜里,护送镖车的宋镖师等人,为何决定带队到山神庙里借宿过夜?难道那天晚上也下了雨? 赵三爷记得清楚,潘州府是没有雨的。 不过两地相距颇远,一个地方下雨,一个地方晴朗,并不出奇。 正想着事情,外面突然传来“哞哞”的急叫声。 是那头大水牛! 牛这种家畜,性子一般都是比较温和的,但现在这牛叫唤起来,似乎很是躁乱不安的样子,似乎被什么所惊吓到。 陈唐心中一惊,忽然想到一件事,说牛具备灵性,牛眼往往能看到某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有人用牛眼泪涂抹到眼皮上,也能窥见异常。 那么现在…… 王小五却担心水牛出事,一声不吭便冲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雨幕中,走远一些,便看不到人了。 第十八章:血水 “小五,快回来!” 王甫叫喊道,可哪里喊得住?他不禁一跺脚:“下这么大雨,又不穿蓑衣,不得淋成落汤鸡了?” 陈唐道:“他着紧牛。” 在殷国,牛可是十分重要的家畜,价格也很高,说句不好听的,牛价比人价还要高。 王小五这牛养了三年,天天牵着去吃草饮水,晚上都恨不得一起睡,寸步不离地守着。 农忙时,牛是第一生产力;种完田后,这牛又可以套来拉车,拉人拉货。 可以说,这头大水牛在王小五心目中,绝对是不容有失的宝贝,听到牛在“哞哞”急叫,他立刻便冲出去。 雨太大,白茫茫一片,十余步外,便瞧不清楚。王甫等人看不到王小五到牛车那边后的情况,只听到他在大声安抚。 然而牛叫声越发急促,到后面,竟有些凄厉的意味。 咚咚咚! “啊!” 王小五惊叫一声,似乎那牛拉着牛车奔跑起来,冲下山去了。 牛叫声,人叫声,霎时间消失,只剩下风雨之声。 山神庙内,陈唐与王甫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这个……” 王甫口干舌燥,不禁抹了把冷汗。 陈唐看向赵三爷:“三爷,你看?” 赵三爷倒也干脆:“周扬张宏,你们出去看下。” “好!” 两名汉子应命,戴上斗笠,拔出腰间兵器,一起跃出门去。 过不多会,两人冲了回来,那周扬道:“三爷,牛车不见了,应该是下了山,山路有很深的车轱辘痕迹。” 王甫一怔,目光茫然:“王小五搞什么?” 陈唐想了想,道:“可能是牛发了性子,王小五控制不住,只得跟着下山。” 王甫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没有车坐,让他步行回去,可真要命。 陈唐安慰道:“不用担心,也许到了山下,王小五把牛给牵住了,会在下面等我们的。” “但愿如此。” 王甫叹了口气。 那边赵三爷问:“我们的马没事吧。” 张宏回答:“没事,站在树底下,好好的。” 赵三爷点头:“那就好。” 避雨前拴牲口的时候,见张宏两人把马匹系在右侧,王小五便赶牛到左边去,特意避开,却是怕自家的牛被对方的马给踢了。因此两边相隔,有些距离,水牛的异动,并未让三匹骏马受到影响。 牛性格一般温顺,不过疯起来却甚为厉害,也许它是被雷声所惊吓到了。 外面天空阴沉,电闪雷鸣的,确实有几分可怖。 王甫把陈唐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不矜,你怎么认识赵三爷的?” 陈唐回答:“卖过两幅字给他。” 王甫闻言,倒吸口凉气。他终于明白为何陈唐有钱吃肉了,能卖两幅字,起码大几百钱到手。想当初,王甫也曾跑到赵府门外排过队的,不过失败了三次后,他便绝了这方面的心思,安安分分做自己的算账先生。 “厉害!” 王甫由衷地朝着陈唐竖起了大拇指。 虽然至今他也搞不清楚赵三爷买字的标准,不过显然,能够成功卖掉字的,肯定不简单。尤其这人还是自己的好友,王甫自是不吝赞赏。 陈唐笑道:“运气罢了。” 其中关窍,他不好与王甫分说。其实说了也无用,情景交融,文采粲然,岂是一般人能写得出来的?像赖文这样的,大概是碰上了灵感喷发,一下子抓到点子上,所以才写好一篇。正如以前的陈唐,写出那篇《悼父赋》一样。 但这样的事,可遇不可求,很难出现第二回。陈唐之所以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卖上两幅,主要是他满腹好诗词范本,只需要嵌入一个情感的内核,两者合一,即可成品。 对于很多读书人而言,他们更加欠缺的,并非情感,而是承载情感的合适载体。 一言以蔽之:才学! 这就讲究天赋,以及后天的勤奋修习了。 好比一个人面对大海心情激荡,情感爆发,但憋了半天,只能喊一句“大海啊,你真美丽”…… 词不达意,表达不佳,又有何用? 而有才学的,则能洋洋洒洒,写出关于大海的经典篇章。 差距所然,绝非是洞悉了所谓的要领,便能同步同行了的。 王甫不无羡慕地道:“不矜,你有这路子,就不愁吃喝了,怪不得说要进潘州学院读书,敢情学费都好解决。” 陈唐知道他把此事想得简单了,道:“清阳兄,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嗯,反正尽力而为,拼搏一回。” “说得好。” 王甫赞道。 他的心中,何尝没有过一番雄心壮志?只是屡屡碰壁,饱尝艰辛。在生活摩擦之下,一些棱角便被磨损了去,变得圆滑,变得小心谨慎,变得唯唯诺诺了。 陈唐的话,让他心情泛起波澜,有了共鸣。 赵三爷踱步把山神庙内的境况看了个遍,毫无发现,走到陈唐身前,朗声道:“陈秀才,以你的才学,今年应该会报考举子试吧。” 陈唐道:“会试一试。” 赵三爷咧嘴一笑:“你们读书人考试,可得花不少钱,看来你得多写几幅好字才行。” 陈唐道:“三爷放心,我写出字来,一定会先送到府上,请你过目。” 赵三爷双眸一亮:“那敢情好,价钱方面你不用担心,赵某行走江湖,靠的便是‘诚义’两字。” 两人说着话,外面风雨的动静小了下来,雷声也没了。 夏天暴雨,多是迅猛,却不持久,瓢泼一阵,便过去了。 王甫走到门口,看雨是否要停,忽然间,他不知看到了什么,大叫一声,声音中满含惊悚之意,身形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到在地上。 陈唐见状,一箭步上去,将他扶住,问:“清阳兄,怎么啦?” 王甫满脸惊恐之色,手指门外,声音颤抖着叫道:“血,好多血……” 赵三爷等俱是一惊,抢到门口,往外看去: 大雨已歇,只零星雨点洒落,外面天空清明一片,有彩虹当空,分外明丽。 山神庙前的空地,一片积水,然而那水竟是殷红色的,缓缓地在庙前荡漾流动着。 这是血水! 第十九章:诡雾 大雨过后,山神庙前空地一片积水,这水竟是深红色的。王甫何曾见过这般境况,几乎要被吓得晕厥过去。 赵三爷等却是老江湖,并不害怕,手执兵器,纵身冲了出去,要看个究竟。 “三爷,是马,马匹出事了!” 周扬抬头一看,大声叫道。 三匹本来系在树底下的骏马,此时颓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绝了气息。 赵三爷见状,又是震惊,又是心疼。 马的售价不比牛差,豢养起来,每天喂**粮,成本更要高昂得多。这三匹好马脚力稳健,正值壮年,乃是镖局里难得的良驹,不料全部死在此地。 死得悄无声息! 赵三爷乃内家武者,耳目聪颖,听力过人,可先前在庙里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动静,不知是被风雨声给掩盖住了?还是对方下手太狠,一击致命,致使马匹无法发出嘶叫声。 他一箭步上前,很快就看到马匹硕大的头颅上被生生抓出个大洞,血流不止,把地上的积水都给染红了。 三匹马的死因,一模一样。 赵三爷不禁倒吸口冷气。 马头和人的脑袋一般,都属于比较坚硬的部位,能够一手把马头给洞穿开来,可见力道凶猛。而且看那创口面积颇大,根本不似是人手造成的。 周扬吞了口口水:“三爷,你看?” 赵三爷面色阴沉,一字字道:“非人所为,或有邪祟。” “那该怎么办?” 张宏心里有些打鼓。 如果是面对山贼盗寇,他半点不慌,可如今这般诡异的状况,就不一样了。 他们走镖的,风来雨去,见多识广,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套行业规矩,以及一些禁忌避讳,首要一条:见邪祟,避而远之,绕道而行! 总之一句话,绝对不能去碰,以免沾染上身,死于非命。 因为邪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 邪祟的存在,有着悠久的历史,只是等闲不见出现,在人们的认知里,等于是一种传说,与日常生活相距甚远,远到根本不需要理会…… 如此一来,自然谈不上了解。只有修道的术士,才对此有所研究,掌握着克制的办法。 赵三爷抬头,朝着四周扫了一眼,内心着实踌躇:如果就此离去,那失踪的十余名镖局人员就等于被放弃了,虽然他们很可能已遭遇不测,但正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得有个交代;但若是不走,继续调查下去,只怕会陷进泥潭里,自身都走不掉了。 面对神秘的未知事物,人心难免发虚惶然。 此时周扬建议道:“三爷,要不我们先回去,去请詹道长来?” 他说的“詹道长”,正是浮山观的游方道士詹阳春,也就是当天点破陈唐身中执怨的那位。 “不错,詹道长掌握术法,只有他来,才能破此邪祟。” 张宏附和道。 开镖局的,最讲究交际广阔,人脉人情,不管是黑道白道,甚至方外人士,三教九流等,基本都有来往交情。赵三爷结交友朋众多,其中就包括这位詹道长。 赵三爷想了想:“也罢,我们走!” 那边陈唐扶着王甫走出庙来,见到红汪汪的血水,王甫双腿发软,又见到三匹死在地上的骏马,全身都仿佛软了,要不是被陈唐扶住,只怕就会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秀才,此地不宜久留,尽快下山吧。” 赵三爷叫道。 “好。” 陈唐没有多余废话,要不是被大雨堵住的话,他早就想走了。 一行人刚来到山路口处,蓦然下面山林间卷出一股雾气来,灰蒙蒙的一大片,四处弥漫,顷刻间便笼罩住了山头,人在其中,两三步的距离,便瞧不清楚面目。 “这是什么?” “怎地无端如此大雾……” 诸人心中惊慌,纷纷嚷叫起来。 赵三爷沉声喝道:“大家不要慌,团在一起,不要走散了!” 心下却想,对方先把马匹击杀,显然是要断掉他们骑马逃走的希望,想要将他们留下来。 呼的! 猛地一道黑影掠过雾气,惊鸿一瞥,像是一个人。 “什么人!” 赵三爷大喝一声,凝气灌劲,一拳轰出。 这一拳,简直打出了他的毕生功力,虎虎生风,隐隐有风雷之声。 轰的! 拳劲到处,一片雾气直接被轰散,震荡开来。 只可惜,那道神秘的身影一闪而没,并没有被打中。 好快的速度,简直匪夷所思,形同鬼魅! 赵三爷纵然身经百战,曾经出生入死过,此刻也不禁有了冷汗流出来,口中大喊:“周扬张宏,带路下山!” 却是知道被困在此间的话,只怕便下不去了。 先前大雨倾盆之际,有电闪雷鸣。在传言中,邪祟一类,大都被雷霆克制,心生畏惧——不过似乎也分类型,比如没有实体的鬼物之流,最怕打雷天,根本不敢冒头。而别的妖物精怪,虽然有所忌惮,但不至于不敢动弹,修炼多年,有了气候的,更是胆大。就像之前,水牛发疯,骏马倒毙两事,都是发生在电闪雷鸣的情况之下。 如今大雨停歇,雷电平息,这邪祟便敢于大摇大摆地出来,鼓弄雾气,择人而噬了。 周扬两人听了吩咐,赶紧在迷雾中摸索,寻找下山的路径。 王甫此刻吓得全身发软,一手死死地抓住陈唐的胳膊,几乎要把陈唐的衣袖都给抓破,他还没有明白过来,声音哆嗦地一个劲问道:“不矜,不矜,发生了什么事?” 陈唐此刻也是有些心乱,他可不愿坐以待毙,不明不白便折在此地,只得安慰道:“没事……你跟着我走就好了。” 王甫带着哭腔:“可我现在两腿抖得厉害,走不动了呀!” 现在他的两条腿,就跟两根面条一般,软绵绵的,站都站不稳了。 陈唐叹了口气:“那我背你吧。” 伸手将他背上,好在王甫个子干瘦,不算重,背着下山,应该吃得消。 唰的! 此刻间,前头雾气里那道神秘的影子再度掠现,走在前面的张宏吃一惊,下意识一刀砍去,却砍了个空,随即他感觉到握刀的右手腕一凉,被一只手给捏住了。 那只手,很冷,冷得像冰, 张宏心中惊悚,骇叫一声,来不及反应,便被对方大力一把拖曳进了浓浓雾气里头,随即惨叫声不断…… “张宏!” 断后的赵三爷大叫起来,睚眦欲裂。 第二十章:人脸 张宏被拖曳进雾团里头,开始还惨叫不断,但很快便没了声息,下场可想而知。 先前与他并肩一起的周扬肝胆欲裂,生怕下一个被拖走的便是自己。他赶紧舞动手中一把朴刀,刀光霍霍,把周身护定。 背上的王甫一双手死死地抓住陈唐肩膀,吓得面如土色,话都讲不出来了。 “走,快走!” 断后的赵三爷也失了分寸,只顾督促。 这时候,陈唐倒显得颇为冷静,看不清楚路,赶紧凭着记忆,要找出下山的路口。 唰! 诡雾间,神秘的身影重现,这一次看得仔细些,形体婀娜,仿佛是个女子。 也许是顾忌周扬的刀锋,以及赵三爷的拳劲,她这次来,目标放在了位于中间位置的陈唐与王甫身上,欺近身来。 王甫吓得魂飞魄散,非常干脆地直接晕死过去。陈唐可不能晕,仓促间什么也顾不上来,挥手拍去,要将对方击退。 啪的! 他的手掌似乎打中了什么,触手处有柔软之感,要不是有一种阴寒之意传来,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话,那手感还是过得去的。 “嘤嘤……” 那神秘身影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唤,随即消失不见,不知隐匿到哪儿去了。 一时间,陈唐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知道,算是逃过了一劫。 呼呼! 山风吹拂起来,浓雾被吹散,竟慢慢变得稀薄,视野顿时得到了解放。 诸人又惊又喜,当即撒开大步,踏上路径,向着山下狂奔而去。 到了山麓下,各人这才站定,喘起粗气来。 赵三爷从未如此狼狈过,一双拳头握起,又想起折在上面的张宏,脸色变得铁青。 “三爷,我们快走吧,过不多久,可要天黑了!” 周扬出声劝道。 赵三爷长叹一声,知道事不可为,发生的一切,已无力挽回。只能尽快折返潘州府,去请教詹阳春。另外,此事还得禀告给州府知晓,派遣官兵来,将莽牛岭封锁,否则的话,不知情的信徒到来,不知还会造成多少伤亡。 “王小五!” 陈唐惊喜地叫道,他看到王小五在那边,牛车也在,好好的,大水牛正在啃着青草。 “陈相公,你们下来了……咦,王相公是怎么啦?” 王小五惊讶地问道。 陈唐不知该如何解释,也解释不了,干脆问道:“小五,你的牛是怎么回事?” 王小五搔搔头:“我也不清楚,我出来时,见它很是不安,一个劲叫唤。刚解开绳索,它便发疯地朝着山下冲,我只得跟下来了。说也奇怪,到了山脚,它就渐渐安定了。” 这个状况,跟陈唐猜测的相差无几,赶紧道:“没事就好,快上车,我们回去。” 把王甫放到车板上,随即他也上了车:“三爷,一起走吧。” 赵三爷两个自然无法全部坐到车上,那样的话,就太重了。不过他们乃练武之人,虽然不是那种轻功草上飞的高人,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并不比牛车慢。 一路上,各怀心事,并没有多少言语,好在一路顺利,并无事端发生,这让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耽误了不少时间,还没有回到潘州府,天已经黑了。 到了岔路口处,两拨人分开,赵三爷带着周扬回潘州府,这时候,城门应该已经关上,无法入城,不过赵家在城外也有产业,自不愁住处。 临分别时,赵三爷邀请陈唐等先到他那儿过一夜,不过陈唐婉拒了。 入夜,星月晴朗,回到陈家庄时,已是戌时,家家户户都关门睡觉了。 在村口处,陈唐跳下车去。 此际王甫早已醒转,不过受了一番惊吓,精神萎靡不振,怏怏然的,只怕要生一场病。 陈唐叹了口气,叮嘱王小五几句,让他小心送王甫回家。 王小五瓮声瓮气地道:“陈相公放心,我会把王相公安安全全地护送到家门口的。” 他们乃是同村,又是邻居。 牛车走后,陈唐迈步回家,脚步声惊动了些家犬,吠叫几声。 很快,陈唐到了自家屋外,伸手敲门。 “谁?” 里面传来苏菱的问声。 “阿菱,是我,我回来了。” 咿呀一响,大门打开,苏菱一脸欣喜地迎了出来:“不矜哥,你终于回来了。” 陈唐笑问:“你还没睡呀。” 苏菱道:“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陈唐赶紧去洗漱一番,收拾干净了,道:“阿菱,睡吧,很晚了。” “好,不矜哥晚安。” 苏菱甜甜地说道。 进入房间,躺到床上,陈唐双手枕头,心绪颇为杂乱,想着在山神庙前发生的种种事端,诸般怪异,简直像是做了场怪梦一般,相当不正常。 如果说之前看见死亡后的老师阴魂,以及双手腕的执怨,还属于一种比较温和的现象,那么今天所见的,就是血淋淋的事故,没有半点幻想的余地。 陈唐又想到,那詹阳春道士说过邪祟有两种,一种是执怨;一种是凶煞。想来山神庙遭遇到的,便是“凶煞”了。 “哎,去还个神,却差点送了命,这叫什么事?” 陈唐叹息一声,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想必已是夜深,房间内一片阴沉,几缕月光透过小窗,微微地洒了进来,显得明暗不定。 沙沙…… 突然之间,陈唐似乎听到了些异动声响,是从窗外传来的,仿佛有什么小动物从那儿走过。 他心里一个咯噔,当即屏住呼吸,仔细倾听,要听听到底是什么。 沙沙沙…… 的确是脚步在走动所发出的动静,虽然很轻,但在这静谧之夜,却能让人听得出来。 “有人在外面,朝着我这来了?” 这个念头萌生,便不可抑止,陈唐心中一紧,猛地想到,会不会是山神庙的东西尾随而至,跟到家里来了…… 他连忙从床上坐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口处。 此刻心情无比紧张,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沙沙沙! 窗口处猛地一暗,被一个事物给堵住了大概三分之二的位置,瞧那轮廓,模模糊糊的,依稀是一张人的脸。 在那一瞬间,陈唐差点要失声惊叫,只感到全身的气血,都要凝固住了。 第二十一章:摄收 三更半夜,有张人脸从窗口探头进来窥望,简直就是惊悚电影里的经典场景。 陈唐只感到口干舌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付。 由于光线晦暗的缘故,他难以看清这脸长得怎么样,很大便是,有点长,像是一张马脸。一双眼睛,红光闪闪,如同两盏小灯笼,瞧得人心神慌乱。这样子,让陈唐想起了传说中的“夜叉”形象。 下意识地,陈唐扭头去看,想看房间内有甚应手的器物,可以当武器的,无奈房间里头连木棍都没一根,难道要抓起那几本书往外掷? 此时,那人脸已经探头进来了,脖子细长,像蛇的颈脖,似乎要让整副身子都挤进房间。 陈唐手无寸铁,《善养经》又没练成气候,霎时间,他就想夺门而出,带上苏菱逃命了。 唰的! 猛地间一道霞光迸射而出,光源出自床头上,是那方枕头。 枕头光芒大作,射出一片霞光,下一刻,罩在人脸之上。 “吱吱!” 那夜叉怪物发出尖细的鸣叫,好像是一只被夹住的老鼠,瞬间便被霞光给裹挟起来,嗖的一下拉进了枕头里头,消失不见,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枕头光芒收敛,重新恢复成原本的样子,黑沉沉的,毫无异样。 这一幕落在陈唐眼里,只看得目瞪口呆。 他眨了眨眼睛,眼勾勾地盯着床头上的枕头,半响回不过神来。 这番动静,并未惊动外面的苏菱,可能这丫头今晚睡得晚了,睡得比较沉。这样也好,不用解释。 陈唐小心翼翼地过去,伸手去触摸枕头,硬邦邦的,敲一敲,发出“笃笃”的声响,再拿起来摇晃,依然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看起来,跟以前并无二样。 但他知道,这东西,绝对是个宝物。 前些日子,陈唐便看出它并非枕头,而是一方长条匣子,只不知道有什么功用。 正常而言,匣子肯定是用来装纳东西的。可此物寻不到机关开口,形同密封,根本打不开;后来修炼《善养经》,陈唐发现匣子一端的图案变化,变成了一幅运功图,便觉得它与《善养经》是配套的东西…… 可刚才,陈唐见到匣子摄收夜叉怪物,如同探囊取物般轻易,他顿时明白过来:自己真捡到宝了! 拿着枕头——应该说是匣子,翻来覆去地看,依然瞧不出什么端倪,那图案也没有发生变化,一切都伪装得很好。 陈唐满腹疑窦,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不知道为何怪物会尾随自己而来,而不是跟着赵三爷,而或王甫他们;他甚至也无法确定这怪物是否就是在山神庙那边作祟的那一个…… 想着想着,陈唐觉得自己变成了个喜欢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学生…… 一会之后,陈唐不再纠结那些纷扰的问题,回到匣子上来。此乃宝物,可辟邪破妄,那么从此以后,自己是否要把它背着,日常不离身? 只是那样的话,就显得怪异了。 武林之中,剑客行走江湖,背负长剑,剑有剑鞘——亦有剑匣一类,扁长方正,内收宝剑。 对了,这么一说起来,此匣子倒有点像是剑匣,只是稍稍显大了些,如果用来装剑的话,那剑肯定会比较宽厚长大。 “嗯,一定是剑匣。既然与天人之气配套,那就唤作‘天人剑匣’吧。” 陈唐很理所当然地给它取了名字,高大上,好听。 接下来,他便思索该如何将其背负上身,出入外行,并非是为了装模作样,而是一种自我保护。有它在,至少不怕被邪祟近身了。 问题在于,读书人出外,基本都是背书箧的,弄个天人剑匣在背上,实在标新立异,引人侧目。更关键的是,剑匣密封,没有入口,根本装不了任何东西,连支笔都放不进去,除了收服邪祟之外,再无别的功能,很不方便。 目前情况,又不是满大街邪祟,等着他去收…… 左思右想,始终得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案,最后他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陈唐起身,先去翻看了一会天人剑匣,再出去洗漱,吃罢早饭。想了想,离开家门,前往相邻的王家村,找到王甫家里去。 王甫果然病了,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被惊吓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夫人一早便去请大夫来看,把了脉,说无大碍,开了三服药,煎水服食,多加休息,便能康复。 关于昨天的遭遇,王甫并没有跟自家夫人分说,却是怕她担心,此刻见陈唐来,当即道:“不矜,昨天真多亏有你,否则的话,为兄只怕都下不得山来。” 陈唐笑道:“小事耳,你没事就好。” 王甫压低声音问:“不矜,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难不成是我们的还神仪式,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以至于惹恼了神灵,所以降罪下来?” 陈唐忙道:“哪有的事?你想太多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 王甫一脸迷茫状。 陈唐想了想,道:“我觉得可能是赵三爷那边惹的事,他们走江湖的,多有仇怨,我们只是被祸及池鱼罢了。” 这个解释,有不合理之处,但用来糊弄王甫,却是够的。免得他疑神疑鬼,心病难除,一病不起的话,可就麻烦。 他这一说,王甫听了,细想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毕竟顺福镖局的三匹骏马都死了,那个张宏也被抓走,而自己和陈唐,还有王小五虽然受到惊吓,可至少齐齐整整的,并没有受到伤害。 王甫就叹了口气:“原来如此,真是飞来横祸。果然是江湖险恶,不矜,你卖字给赵三爷,也得注意了,不要牵涉太深,免得惹祸上身。” 见他接受了自己的说辞,陈唐心中欣慰,随口道:“我有分寸的。” 提到赵三爷,陈唐就想马上进城,到赵府去,看赵三爷昨晚有没有遭遇到怪异。 跟王甫说了些话后,他便告辞,动身前往潘州府,当到了赵府,那守门的家丁认出他来,很客气地道:“我家三爷不在家。” 陈唐问:“去哪了?” “三爷一早和浮山观的詹道长,前往莽牛岭去了……” 第二十二章:崩塌 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得得得! 马蹄声急响,一队人马来到莽牛山下,不做停留,直接驱马奔上山间。 马队领首者正是赵三爷,一身劲装,脸色凝重;在他旁边的是詹阳春,身穿八卦道袍,手里没有把持旗幡,背负一柄桃木剑,造型古拙的样子。 “咦,这是?” 到了山间,赵三爷抬头一看,不禁愣住。 空地之上,那座山神庙居然崩塌了,倒了下来,成为一堆废墟。 赵三爷好生惊诧:“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塌了?” 詹艳春翻身下马,走近去看,绕了一大圈,一时停住,拿出个罗盘,比比划划;一时又耸动鼻子,嗅闻着什么。 等他弄完,赵三爷沉声问:“詹道长,可曾看出什么端倪来?” 詹阳春一脸古怪的模样,迟疑了一会才道:“此地,并无邪祟存在。” 赵三爷“啊”了声:“怎么会?昨天发生的种种,我实在找不出人为的迹象。” 詹阳春道:“可能对方已经离开。” “所以把山神庙给整塌了,毁尸灭迹?” “如果真有邪祟,其与山神庙连成一体,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的话,按道理,只有该邪祟被灭,庙宇才会崩塌的。” 詹阳春解释道。 赵三爷有些懵然:“你的意思是它被人灭了?是谁灭的?” 詹阳春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信步到空地四周,再度仔细地勘察起来。 三匹骏马倒毙的地方,马的尸首已消失不见,地上甚至都看不出痕迹,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如此模样,让赵三爷想起那队镖车人员的遭遇,也是凭空消失的,只是还留下三辆原封不动的镖车在。 到了山神庙的后方,詹阳春猛地站住,对着后面的一片丛林怔怔地看起来。 “道长可有发现?” 赵三爷上前问道。 詹阳春点点头,说道:“三爷,你让人砍开这些林木看看。” 赵三爷一声令下,当即有数名镖局随行人员手持刀斧过来,挥砍起那些茂密的树丛。 “啊!” 过不多久,就有人惊叫起来。 原来这后面是个大坑,只是平时被林木给遮挡住了,根本看不出来,现在林木被砍伐开后,一览无余,坑里头尸骨横陈,一副副地扔在那儿,看得人心惊胆战。除了人身外,还有三具骏马的尸身。 赵三爷上前去看,很快认出来了,正是失踪的宋镖师等人的尸骸,虽然面目全非,但衣物等俱在,并不难辨认,他别过头去,不忍多看,双拳不禁握了起来。 詹阳春观察着,叹道:“血肉皆无,是以不发臭味,果然是邪祟所为。” 顿一顿又道:“此僚应该是刚成气候,正需要大量血气补充,宋镖师一行便因此惨遭了毒手。” 赵三爷问:“那平时来上香的信徒们?” 詹阳春道:“普通人等,血气不足,这邪祟看不上,并不奇怪。” 赵三爷一想,顿时释然了。 一般来拜祭的信徒,不是妇女便是老人,大都年迈体弱,体内血气稀薄。而顺福镖局的人,不管是镖师还是趟子手,即使武功马虎,但终归是练武之人,体内气血,自然远超过妇孺之流。 赵三爷问:“道长,以你之见,这邪祟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詹阳春摇摇头:“对于这个,本道就不甚清楚了。邪祟之事,原因复杂,现象隐晦诡异……哎,反正近期多有事端,总归不是好事。三爷,你要叮嘱你的手下,出来行镖,要多加小心注意。莽牛岭这邪祟,是刚成形不久,未成气候,并没有害死多少人,如果碰上些老怪物,那就严重,昨天你们可能都难逃毒手。” 说到这,他说道:“那两位秀才,本道想去见一见。” 赵三爷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又问:“道长,那这些尸骸该如何处理?” 詹阳春道:“最好堆积木柴,一把火烧了。对了,还有山神庙里的东西,也捡拾到这里,一起烧掉。” 对此赵三爷并无异见,当即命人行动,捡柴的捡柴,搜索废墟的搜索,约莫小半个时辰,全部搞定,开始点火,熊熊燃烧起来。 望着这火,赵三爷心情沉重,镖局的人员折损,一大笔抚恤金自然免不了。更重要的是此事传扬出去后,镖局上下受了惊吓,人心惶惶,生意颇受影响。 他叮嘱几名手下,让他们守在此地,要等大火烧完后才能离开,自己则与詹阳春骑马下山,前往陈家村找陈唐。 詹阳春是听赵三爷讲述昨天的事情经过,说那邪祟曾对陈唐下手,突然间却选择了退却,这让詹阳春感到好奇,所以要来见一见。 以赵三爷的人脉手段,想要找到陈唐并不难。 将近下午时分,两人才到陈家村,找人问了路,很快就来到陈唐家门口外。 苏菱正在屋外淘米做饭,见到有人骑马前来,吃一惊,连忙叫陈唐。 此时陈唐正在房中研究那幅没了画像的皮纸,他是这么觉得的,既然此物与天人剑匣配套,或许除了画像之外,可能其中还隐藏着别的玄机。 可惜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什么发现都没,就差用火来烧了。 也许,此物就是用来描绘画像的,画像被吸纳掉能量,化作无形,剩得一张皮纸,就没有了作用。 听到苏菱叫唤,他拿着皮纸走出来,问:“怎么啦?” “陈秀才,是我。” 赵三爷下了马,笑呵呵地打起招呼。 “原来是三爷。” 陈唐做个礼。 上午的时候他进城去找人,没找到,没想到现在赵三爷却找上门来了。不用想,肯定是与昨天的邪祟有关。看着赵三爷的样子,昨晚他应该也没有碰到怪异,那么有事的,就只得陈唐一个了。 难不成那怪物对自己青睐有加? 陈唐心中,颇为疑惑纳闷。 “三爷,詹道长,请进屋里坐。” 陈唐招呼道。 詹阳春也认出了他,正待举步,目光忽然落在陈唐手中拿着的那张皮纸上,双眸一凝,神色突然间变得激动起来:“陈秀才,你拿着的皮纸,能给我看看吗?” 第二十三章:巨款 “陈秀才,你手中的皮纸,能给我看看吗?” 詹阳春踏前一步,神情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陈唐自无不可,把皮纸递给他。 詹阳春拿到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双眸越发明亮,口中道:“不错,果然是它。” 陈唐忍不住问:“詹道长,这张皮纸是什么东西?” 詹阳春不答,反问道:“陈秀才,你是从哪儿弄到此物的?” 陈唐回答:“是我爹留下来的,他是个游侠儿,爱闯荡江湖,寻幽探胜。我也是近日翻弄旧物,才找了出来,见它似乎是羊皮。” 詹阳春笑吟吟道:“这可不是羊皮,而是画皮。” 听到“画皮”二字,陈唐心中便一跳。 詹阳春却没解释太多,道:“有些东西,你听了反而寝食难安,不是好事……陈秀才,此物对你而言,并无用处,你可愿割爱,卖给我?” 陈唐心里嘀咕:好处早让我得了去……不过涉及《善养经》的秘密,他自不会轻易与人分说。 口中道:“这皮纸乃先父遗物……” 詹阳春抬头打量了他破旧的瓦屋一眼,说道:“我可以出高价。” “多少?” 陈唐立刻来了精神。 诚如对方所言,画像被吸收后所剩下的这张空白皮纸,对他确实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了,羊皮也好,人皮也好,而或画皮也罢,都不如换银子的好。 花了两百钱还神后,陈唐现在可是又窘迫起来,很需要钱。 詹阳春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百钱?” 陈唐有些失望。 三百钱或许不算少,但在他看来,也就是卖一幅字给赵三爷的价格罢了。 詹阳春却摇摇头,缓缓道:“不,是三千钱。” 听到这个数字,陈唐猛吸口气,脑袋似乎有点晕:三千钱,那是多少钱? 三十枚大钱,三百枚中钱,三千枚小钱…… 用钱袋装着,要全部是小钱面额的话,只怕都装不下。 “詹道长,你是跟我开玩笑吗?” 陈唐有些不敢相信。 詹阳春呵呵一笑:“本道向来不说大话,不过我现在身上没有带那么多钱,需要你跟我进府城去,到赵府,我找三爷借出来给你。” 说着,转头面对赵三爷:“三爷,这次就劳烦你了。” 花费三千钱买一张皮纸,饶是赵三爷见多识广,做惯大买卖,也是忍不住脸容微微变色。不过他却是知道,练武要钱,修道更要钱,花起钱来,简直如同滔滔流水,没个底数。 别的不说,光说赵三爷每天练拳,花钱买字画,买各种药材进补,以及每天的精细吃喝,平均下来,一天也得近百钱。 这笔钱,对于大部分的家庭而言,完全是天文数字,根本承受不起。 据赵三爷所了解的,修道用度,比练武还要多一倍左右。只有大笔银子消耗维持,才能练出些名堂气候。 他当即豪爽地道:“詹道长开口,区区三千钱而已,没问题。” 当下说定,一行人奔赴潘州府,来到赵府,赵三爷命人取来三千钱,都是大钱,一共三十枚,装在一口锦袋里头,沉甸甸的,足有四、五斤重,极具分量。 每一枚大钱里头,都融合着黄金成分的。 陈唐拿了钱,把皮纸交给詹阳春,便等于交易完成了。 提着这袋沉重的钱,陈唐还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在前一刻,他还是不值一文的穷秀才,而今已是坐拥巨款的富贵达人了。 人生啊,真是尿性,憋的时候膀胱胀痛,求一泄不得;崩的时候却倾泻如注,淋漓飞溅…… 赵三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陈秀才,你现在带这么多钱在身上,可不安全。” 陈唐一听,心中一凛,问道:“三爷有何建议?” “不知你是否想在府城内买个房子?” 陈唐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作为另一时空的人,对于房子简直又爱又恨,有着一种深沉的执念,连忙道:“不知三爷可有介绍?” 赵三爷呵呵一笑:“实不相瞒,我顺福镖局名下,在翰墨街那边正有一座两进两出的闲置房屋,环境清雅,颇为不错。售价的话,卖给陈秀才你,打个折扣,只需两千钱。” 顿一顿道:“如果你怕我坑你,可以先去打听行情。” 陈唐忙道:“赵三爷道义,我自是相信的。” 经过几次接触,他对于赵三爷和詹阳春都有所了解,绝对是信人,值得一交。 詹阳春得了皮纸,满心欢喜,笑道:“陈秀才,本道说句公道话,绝非是替三爷做掮客。翰墨街那房子,按照行情慢慢卖,估计能卖到两千五钱,甚至三千钱的。” 陈唐想了想,一咬牙:“我可以先去看看吗?” 赵三爷道:“当然。” 于是诸人便去翰墨街。 那房子在街尾处,稍显偏了点,临街,门口不远一株大槐树,绿荫撑开,如一柄大伞。 而房子委实不错,青砖墙壁,青色瓦顶,整体看上去,素雅清静,颇具人文气息。里面格局恰当,有前院有后院,一间主房,三间客房,有正厅,有厨房有杂物房,一应俱全。 房子里头,还有不少家具东西等,光是这些实木家具,都价值一两百钱了。 陈唐看着欢喜,当即拍板:“三爷,这房子,我买了。” 双方当即签订文书,赵三爷在潘州府人脉宽广,在府衙内也有人情,因此房契过户这些手续办得利索,短短一会儿工夫便完成了。要是正常走流程的话,起码得两三天。 做完这些,天已经黑了。 可以说,为了帮办这事,州衙那位户房刘主事可是推迟了下班时间。 为了表示感谢,陈唐要做东,请刘主事,以及赵三爷等人到四海楼吃饭。 一番吃喝不提,等陈唐下来结账,却听那掌柜说,酒菜的钱,赵三爷早给过了。 陈唐闻言,只得作罢。 已入夜,潘州州府城门早已关闭,不得出入。好在离开家门时,陈唐叮嘱过苏菱,说自己赶不回去的话,会留在城内过夜,这样的话,苏菱便不会担忧。 与赵三爷等人告别,陈唐返回刚买到手的房子中。 从此以后,这里,便是他的新家了! 第二十四章:进城 第二天清晨,陈唐在新家的床上醒来。 起身后,里里外外,在房子内走了一圈,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心中欢喜。他完全没有想到,前一阵子自己还在前面的翰墨街上摆摊子,每天为十文八文钱的进项而殚思极虑,而今却已成为翰墨街的业主之一,完全拥有一座两进两出的大房子了。 看完,锁门渡步出去,路过的时候,正看见吴函在开摊。 这老秀才见到他,眼睛登时瞪了起来:几天来,他都没见陈唐来做生意,以为陈唐赚了赵三爷一百钱,心态飘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天天挥霍…… 心中又是妒忌,又是冷眼相看,觉得陈唐迟早又会变得一穷二白,再来摆摊。 这不?今天就来了。 然而见到陈唐真得来了,吴函内心又是不爽,觉得多了个人抢生意。这几天陈唐不在,他生意额有所增长,起码赚多了八文钱。 这种纠结矛盾的心理活动真是来得淋漓尽致,面上则露出假笑道:“陈老弟,我还以为你不来做生意了呢。怎地,钱花光了?” 陈唐瞥他一眼:“我的确是不再摆摊了。” “啊!” 吴函有些傻眼,立刻注意到陈唐身上并没有背负书箧,施施然的悠闲样子,哪里像是来开摊的? 陈唐不理他,自走了过去,寻个面摊,吃过早饭,出城回陈家村。 “搬家?” 昨晚苏菱明显没睡好,显得有些憔悴。 陈唐点头道:“不错,我已经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 苏菱眼睛睁得大大的,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陈唐叫她去打包,自己也入房收拾。 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主要是笔墨书本之类,两件旧衣裳等。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块天人剑匣。 此物不同失去画像的皮纸,属于真正的宝物,陈唐不想让其曝光,被詹阳春看到。 把它当枕头用,安置在床头上,不会引人注意。 散杂的东西一股脑装进书箧,抱起剑匣,就可以走了。 苏菱同样没有什么行李,就些换洗衣服,打成个小包袱便完事。 至于那些破旧家具,统统留了下来。 这屋,毕竟是祖宅,以后陈唐高中的话,衣锦还乡,要回来翻建一新的。 临行前,陈唐还去跟村中的族老们道别,没说买房子的事,只说在潘州府租了个地方,住在城内,方便去潘州学院读书,准备不久后的举子试。 族老们也没想太多,村子就巴掌大,昨天赵三爷等骑马来找陈唐,他们却是知道了,以为陈唐得了贵人青睐——有些落魄的读书人会得到有钱人的看重,获得钱财相赠等。 其实这属于一种投资,日后读书人高中,有了功名,有了官身,便得对当初帮助过自己的恩人报恩。 不过这样的事也不常有,最关键的前提是:你得有才华,有潜力,才会被看好。 否则的话,人家干嘛把钱砸到你身上?要是没有回报,便等于把钱扔到了水里,打了水漂。 所以村中的人都觉得陈唐走了大运,纷纷替他开心。不管如何,如果陈唐日后真能中举,对于陈家村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村人都会沾光。 在殷国便是如此,宗族的关系非常重要,乃是枢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陈家村是个很小的村子,人口不多,所以很多关于宗族的东西没有表现出来。 一番没有多少营养的道别话后,陈唐与苏菱带着书箧包袱等,踏出了陈家村。 在村口的时候,见到变傻的陈虎披头散发的,被一群小孩子追着玩。 有些孩子还朝他身上扔石块,扔泥巴。 陈唐不知陈虎为何会变傻,记得前身没有考中秀才之前,也是受过对方欺凌的,反正没有什么好印象便是。因此对他成为傻子,自不会抱有什么怜悯之意。 自此一别,以后陈唐回村的次数估计就少了。 他昨天之所以一掷千金,买下那房子,除了的确觉得房子不错之外,还有一种逃离陈家庄的思想作祟。 接连经历了邪祟之事,让陈唐觉得很没安全感。 这时空,不正常;这世道,不太平。 相比落后破旧的陈家庄,潘州府城大墙高,隶属州府直接管辖,街上有衙役巡逻,城门有将士把守,无疑要安全稳妥得多。 两人进了城,来到翰墨街,到了房屋前。看着陈唐掏出钥匙开门进去,苏菱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才有所消散。 “阿菱,你自己挑选一间房间,喜欢哪间就住哪间。” 陈唐笑道。 “嗯!” 苏菱重重地一点头,兴奋地去选房间了。 选好之后,陈唐又带她到后院:“这块空地可以种些花草什么的,看着舒服。” 苏菱双眸亮晶晶:“不矜哥,这里应该用来种菜的,这样的话,就不用买菜了,可以省不少钱。” 陈唐呵呵一笑:“随你,都归你管了。” 进城之后,苏菱自不可能再出去爬山采摘野果,也不用再种田什么的了。但如果什么事都不做,百无聊赖,也不是好事。让她负责打理后院,种花种菜,便有了消遣。而且很是实用,有了产出之后,平时做饭,买些肉类即可。 陈唐掏出一百钱给她:“这是家用,你看着花。” 苏菱接过,咬着嘴唇,微微低下头去。 陈唐伸手去摸了摸她头发:“现在家境好了,进了城,你应该去剪裁些新衣服来穿,花钱的事,不用太计较,我现在可会赚钱了。” “好的,不矜哥。” 苏菱忽想起一事:“不矜哥,你有了钱,是不是要去读书了?” 陈唐点头道:“不错,安顿下来后,我便会去潘州学院报读。不过不会在学院里住宿,那边距离翰墨街不远,我每天都会回来吃饭睡觉的。” “好,我会做好吃的等你回来。” 苏菱高兴得小脸红扑扑的。 陈唐道:“好了,你就留在家里收拾。我现在就出门去学院,办些手续。午饭的话,等我回来,一起到外面去吃。” 苏菱道:“外面多浪费,不如我去买菜在家里做吧。” 陈唐摇头道:“收拾家里就得一阵子,不用那么麻烦了,听我的,到外面吃。” 说着,他一拍腰间钱袋:“现在,不矜哥有钱。” 苏菱被他逗得噗嗤一笑,笑着笑着,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眼泪,名叫“幸福”! 第二十五章:不公 潘州学院历史悠久,环境优美,仿若一座大庄园,其内有数座教室,书馆等建筑,又有一排溜的生员宿舍,中间地带,甚至还有一面小湖泊…… 到学院进修读书的主要有两类生员,一为“廪生”,俗话又称“头等生”,在各县童子试中成绩优异,排名三甲的,他们来学院读书,不但不用缴纳学费,每个月还有米粮领取,待遇十分优厚。 当然,廪生也有期限,以三年为期,三年后,不管中不中举,都会被取消廪生资格,变成普通的生员了。 第二类为增生,学院内大部分的学员都是增生,要交学费,在院内住宿饮食的话,还得缴纳不菲的生活费。 俗话有说:穷文富武。 但其实,读书花的钱也不少。否则的话,殷国之中,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文盲了,足足占了八、九成之多。 潘州学院的生员中,绝大部分都是秀才级,但也有一小部分的举人,他们主要是为了准备天子试的,自成编制,单独成班。 在殷国,举人属于士大夫的中层了,但没有人脉背景的话,便无法出仕为官。毕竟一顶官帽一个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总得有空出来,才能填补上去。 这就得排队候补了,有气运,有手腕的话,或许很快就有机会,但干巴巴等着的,可能一辈子就剩下个“等待”了。 所以中举之后,没有人不想考进士的。 天子试三年一届,考试的难度极高,想要中进士,那真得祖坟冒烟才行。 考不上进士,便不得国家安排工作,不少举人上了年纪,就只能待在家里做个地主老爷。混得惨的,老爷都做不成,只比秀才好那么一点。 潘州学院有举人班,还有仕女班。 依照殷国律令,女子是不能出来当官的,但修习诗词字画,礼仪歌舞等,学这些毫无问题,所以就办了这么一个班。 据说,非常受欢迎。 作为读书人,陈唐对潘州学院的了解不少。他知道到学院进读没有时间限定,随报随读,按课收费,每听一堂课,得给三十钱,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选课也是自主的。你想上什么课,就上什么课。 在这一点上,颇具开放性和自由性,陈唐以前的教育模式,都自愧不如。 正因为如此,陈唐来潘州学院读书毫无障碍,只要具备秀才功名,还有钱,两样即可。 他问好路,找到院长室去。 潘州学院的院长姓曹,名煜,字“为功”,是潘州本地的一个名儒,担任院长之位已经二十年,德高望重。 很快,陈唐便领到一张课程表。 来之前,他便有了打算计划,明确自己的知识面薄弱处,故而对症下药,选了八门经义的课程,暂时先勾选了二十堂课,这就六百钱了。 陈唐又领取了一枚身份牌子,登记了课堂信息等事宜,上课的时候,带着牌子去即可。 有课的时候,如果不来,过期不候——除非提前请好假,才可以挪换到别的时间课程上。 潘州学院的课程安排很简单,一天基本两堂课,上午和下午,每堂课一个时辰。担任讲师的多为举人,也有进士级别的,但基本都上了年纪,从官场上退下来的。还有些性情高洁的名人才子,偶尔会接受聘请,到学院里当讲师。属于临时性质,客串教课。 其实做讲师的收入是非常可观的,一个生员,一堂课给三十钱,学院抽成一半,剩下一半,便是讲师的酬劳。 一个十五钱,十个就是一百五十钱,如果是几十生员的话,啧啧,一个时辰的劳动成果,不要太轻松。 当然,想要到潘州学院当讲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办完流程,已是中午时分,陈唐算了算,卖掉皮纸的巨款,就剩下两三百钱了。 这钱,还真不耐花。如今住到了城里,日常花销非乡下所比,只会越来越吃力。 总归到底,还是得寻一个稳定的事情做,才有创收进项。 陈唐勾选的课程,最早也在三天后,不用着急。由于他不在学院内食宿,弄好手续后,即可离开。他肚子也饿了,便赶回家去,叫苏菱一起出去吃饭。 新家虽然有家具等物,平时也有人打理,但还是有不少东西需要收拾的,苏菱忙活了一上午,里里外外,弄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 陈唐见着,赞叹一声:“阿菱,你太能干了。” 苏菱小脸都脏兮兮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陈唐道:“屋里还欠缺的东西,等会吃完饭后,一并买齐全了。” 欠缺的,主要是厨房里的事物。锅碗瓢盆,诸如此类。另外,苏菱还要买些瓜菜种子等。 两人没有去高档酒楼吃饭,选了个干净的小饭馆。即使如此,苏菱还是有些意见,说只需到街边的面摊吃碗面就好了,钱要省着花…… 午饭后,他们便去逛街买东西。 一路上,苏菱高兴得像个雀跃的鸟儿。她活了十三岁,今天,是第一次出来潘州府逛街。 陈唐很理解她的心情,还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吃。少女咬着,一个劲说甜。 一个多时辰后,所有东西基本都买齐全了,零零碎碎的,两人好不容易才搬回去。 路过翰墨街的时候,那吴函见着,睁大了眼睛问:“陈老弟,你这是搬家?” 陈唐随口道:“不错,我在前面买了座房子。” “什么?” 吴函几乎要跳起来:在翰墨街买房子,吹牛吧! 他是州府本地人,不过家境早已中落,现在就守着个旧房子过日子,房子所在的地区位置不好,在西城区那边,回家得通过一条长长的逼仄巷子,常年湿漉漉的,发霉有异味,哪里像翰墨街这边,干净清雅,悠闲自在。 陈唐又道:“我还报读了潘州学院的课程,很快就要去上课读书了。吴哥,祝你生意兴隆哈。” 吴函闻言,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心里就像被插了两刀,不知是痛呢,还是酸呢,又而或其他,反正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连陈唐两人什么时候走掉都没察觉,他杵在那儿,忽而仰天长叹:“苍天啊,何其不公……” 第二十六章:轿子 在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见不得人好,见不得人顺,特别是本来在一个层面的,突然见到别人起来了,他便会咬牙切齿,会阴阳怪气,会怨天尤人,甚至会觉得是别人抢走了本属于自己的机缘际遇…… 这样的人,陈唐见得多了。他以前当老师的时候,评审等级什么的,便遇着不少。 现在面对吴函,他哪里顾得上理会?自与苏菱回去,帮忙布置,把新家整得妥妥当当的。翰墨街附近便有一个菜市场,买菜方便,晚上可在家开火做饭。 接下来两三天,陈唐都过得十分悠闲,在家看看书,出外就是到翰墨街两边的书画店铺里欣赏别人的作品。 他有心往这方面发展,所以要取人之长,补己之短。陈唐本身就有着夯实的基础,毕竟在另一时空学过那么多种流传百世的经典字体,不过那时候的练习,还停留在模仿阶段。如今思路开始改变,就想糅合众家之长,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风格来。 艺术作品,个人风格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有了风格,才有了生命,别人一看,根本不用看署名印章,光从笔迹触感上,就能辨认得出来。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成功了。 当然,这需要大量的练习和感悟,要耗费大量的笔墨和纸张。 说来说去,还是钱。 陈唐现在手头上的钱,维持一段日子的日常用度,还是够的,但增加其他开销后,就显得捉襟见肘,颇为窘迫。 因此,增加新的进项,已是必要之事。 陈唐老在翰墨街上晃悠,每一次让吴函见到,都是双眼鼓起来,这老秀才连招呼都打不出来了,板着脸,神态臭得像粪坑里的颜色。他心里觉得,陈唐一定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摆谱示威的。 但陈唐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他就是来看书画铺子的作品而已。 看一轮下来,基本有了个大概。 他如今精神很足,思路敏锐,仿佛大脑被开发出新区域,开了窍。总而言之,学东西很快,成为传说中的“学霸级”天才。练了两三天后,就练出雏形,有那么点意思了。 另外,每天持之以恒的修炼,他的天人之气已经成功地突破水分穴,朝着胸口檀中穴进军了。虽然距离一个完整的周天循环,还有颇长的路程,但陈唐相信,只要坚持下去,终有一天能够达成周天成就的。 这一天,是陈唐要到潘州学院上课的日子。他勾选了一节《朱子备注》的经义课,安排在上午。 吃过早饭后,陈唐便背上书箧,前往学院。 路过翰墨街的时候,恰好被前来开摊的吴函见到,其心中一动,也不摆摊了,尾随跟上,要看陈唐是不是真得能进入学院。 这种心理其实很矛盾,甚至可以说有些扭曲了的。 当见到陈唐拿出腰牌,施施然进入了学院大门,外面的吴函长叹一口气,神色一下子颓然下来,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潘州学院四周,建筑着一大圈青砖围墙,足有一丈余高,防止闲杂人等攀爬乱入。 两侧之上,则是幽静的巷子,等于是隔离通道,平时少有人行。 现在又是早晨时分,静悄悄的。 无精打采的吴函迈步走着,想通过巷子,抄近道返回翰墨街去——不管如何,总得摆摊做生意的。 “咦,怎么有顶轿子?” 突然间,吴函眼睛睁大,看见巷子中间搁置着一顶轿子,形体不大,属于那种两人抬的小轿,方形,轿帘子为霞红色,轿顶上四周垂落些朱缨流苏下来。 有轿子,却看不到轿夫。 吴函奇怪地四下张望,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心下便想:难道是哪家的脚力把轿子抬到这,有什么事暂时离开了? 他正待走开,猛地间,轿子帘布被微微掀开一个角,一只手伸出来,朝他招了招,有一把声音呼唤道:“公子,到奴家这来……” 这声音有些缥缈的意味,但空灵婉转,极具引诱魅力。 吴函本以为轿子是空的,却没想到里面坐着人,还是个女人。听她声音娇脆,看那伸出来的手白皙如玉,嫩得像新剥的葱一般。便不禁暗吞口水,有些口干舌燥起来,连忙做个礼,文绉绉道:“小姐有礼了,小生路过此地,无意唐突。” “公子,到奴家这来……” 坐在轿子里的女人依然朝他招手呼唤。 吴函觉得此事蹊跷,但听那呼唤,脑子就有点迷糊了,心猿意马的,情不自禁便朝着轿子走过去。 他家里自有妻室,不过成亲二十多年了,本就长相马虎的老婆早成了不堪入眼的黄脸婆,而吴函本身只考得个秀才,不富不贵,形体干瘦,自然难有什么风流韵事,就年轻的时候和友朋吃过两回花酒,做过两次红楼梦吧,早成了遥远而珍贵的回忆。 今日,一大早的,居然有女叫他过去,莫非老天终于开了眼,让他死水一般的生活有了激情? 吴函迈步过去,到了轿前,正想着该如何措辞,才显得自己彬彬有礼,不料被那葱葱玉手一把拉住,就扯进了轿子里头。 轿内颇为昏暗,难以视物,吴函有些晕,他倒在一团柔软的身躯上,手感有点凉,不过一摸之下,确确实实是细腰肥臀。 嗡的! 吴函体内就像是有一头被激发的野兽,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宽衣解带,搂着对方便勇猛地征伐起来。 小轿子开始摇晃,像是一艘在湖面上荡漾的小船。 约莫过了半刻钟功夫——这个时间是吴函从来都不敢想象的,近年来,他与家里那位黄脸婆办事,短得就跟上厕所拉个尿一般。 “啊!” 在极其满足的一声低吼中,吴函终于缴了械,全副身心都松弛了下来,啪的,瘫倒在地上。 轿子,已不见了。 巷子空荡荡的,没有个人经过。 吴函就这般睡在略显不平的泥地上,有砂石膈应着他的背部。但他毫不在意,脸上还带着一种极度欢愉过后的满足笑容,眼睛睁着,可早失去了任何神采。 他,已经死了…… 第二十七章:死讯 (今天票票好少的说,可怜……) 来到学院的时间还早,陈唐进入课堂后,发现里面已经有十来个生员了,年纪基本都在二十开外,不乏三十而立者。 陈唐倒不生疏,与诸人做了番寒暄,互相介绍,便等于是认识了。 在殷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了宗族血缘亲人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同窗同年这些。圈子里的,都是人脉,不容忽视。 陈唐来读书,一是要听讲;二便是多结交些同学,别的不说,起码能借些书看,关系好的,彼此探讨交流,都颇有裨益。 大家都是秀才,除了个别廪生外,起点基本一样,没有哪个持才傲物的,打起招呼来,总是笑脸相迎,一团和气。至于是否值得深交,就得看以后的相处了。 过不多久,讲师来到,是个年约五旬的举人,姓“张”,大家都叫他做张夫子,属于学院里的资深讲师,有些功底。据说他还参加了上一届的天子试,可惜不能金榜题名,随着年纪渐长,科举之路基本走到了尽头,戈然而止了。 天子试三年一届,三年又三年,忽忽而过,考试的黄金年龄段在三十到四十之间,随后便开始走下坡路。岁月不饶人,过了中年,无论记忆还是思维能力都有所衰弱,体力更成大问题,支撑不住的话,根本考不成试。 没有多余的话,张夫子便开始授课,声调抑扬顿挫,颇为清晰。 作为一名人民教师,陈唐深谙其中门道,只要讲课讲得多了的,基本都有属于自己的套路,而或说,风格。 只要学生洞悉了其中规律,学习起来,事半功倍。 当下陈唐认真听起来,不错过任何一个知识点,简直如饥似渴。 他明白套路,又有非凡的记忆力,一堂课下来,基本能吸纳消化到九成以上,极为惊人。一般的生员,能记住五六成,已经很不错了。 陈唐内心欣喜,这种状态保持下去,听完所有能上的课程,他今年举子试的中举几率至少能到八成。 其实学院里头,还设有更为高级的课程,讲课的清一色为进士出身,知识渊博,所传授的东西自然也不同一般。 当然,收费也是相应提高,每堂课,要五十钱。 不过现在陈唐主要面对的是举子试,内容以基础为主,并不需要参加高等课程。另外考虑到钱包问题,所以他报读的是清一色标准课程。 已经足够了。 上午的课完毕,下午还有一堂,陈唐要回去吃午饭,午休后再来。 他本来想跟同学借点读书笔记之类的回去看,但想一想,大家才第一次认识,贸然开口不好。 这世界,不管是书籍,还是笔记,都属于比较珍惜的东西,关系不好,根本不会外借。又或者,借一次,得支付一笔费用,人家才愿意。 在班上生员眼中,衣着朴素的陈唐大概是好不容易凑了点钱,才能到学院上课,应该不会参加今年的举子试,毕竟现在距离考试只剩下两个多月了,如今才来读书,未免太临时抱佛脚。 走出课堂,离开学院,忽然看到侧边的巷道口上有两名衙役守在那里,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 其中一名衙役,正是那王大壮。 陈唐好奇,走过去问道:“王大哥,你今天守这边了吗?” 看见是他,王大壮叹了口气:“陈秀才,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陈唐疑问。 王大壮压低声音:“吴函吴秀才死了?” 陈唐一听,吃了一惊:“怎么会?早上我路过翰墨街的时候,还看见他来摆摊。” 王大壮一摊手:“人生无常呀,上午有人来报官,说在学院侧边通道发现一具男尸,我过来看,认出是吴函。” 他知道陈唐在翰墨街摆摊,就和吴函相邻,彼此认识,所以才愿意说这个。 陈唐问:“怎么死的?” 王大壮道:“仵作检验过了,全身没有伤口,就脸色有些发青,估计是心脏不好,突然晕厥而死。” 顿一顿,问:“陈秀才,你来这干甚?” 陈唐道:“我报读潘州学院,来读书的。” 王大壮闻言,惊讶道:“你到学院进读了?厉害!” 一竖大拇指。 读书本身没有什么,交得起学费才是关键,怪不得这几天没有看到陈唐来摆摊,敢情是有别的门路赚到了钱,不用再来做这等清苦营生了。 不过事关隐私,陈唐不说,王大壮也不好问。 与王大壮告别,陈唐回家去,一路上总有些心绪不宁:早上见到吴函的时候,他明明好好的,怎地就突然暴毙了呢? 心脏病? 问题在于死在学院旁边的地方,很是蹊跷呀。 关于吴函这人,虽然是读书人,但小本生意做久了,就具备了市侩之气,为人气量狭窄,斤斤计较。陈唐与他,颇有些摩擦。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条人命。 经历过邪祟之事,陈唐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早不同以往,变得有点神经质,说不好听,就是“疑神疑鬼”。 然而每一次的怀疑,都是有道理的。 就说山神庙那次,如果没有天人剑匣的话,被那夜叉怪物进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被撕咬吃掉,死于非命? 又或被压到床上,狠狠蹂躏一番——那还不如直接死了去…… 搬入城中,本就是考虑到安全性的问题,谁知道立足未稳,就又听到一桩疑点重重的死讯,真是让人不安。 前一阵子,听说殷国朝野颇有些动荡不安,恐有剧变,难道这是大环境出现了变故,所以才邪祟丛生?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说书吗? 闷闷地回到家里,计算好时间的苏菱正在炒菜,探头出来道:“不矜哥,你先去洗把手,坐一会,就能吃饭了。” “好。” 陈唐应道,洗好手,坐在饭厅中,脑子里还在想着关于吴函的事。衙役仵作查不出死因,并不代表没事,不正常的事件,普通人往往一无察觉,只当是意外。 “嗯,看来得找机会,向赵三爷,而或詹阳春请教一番才行了。” 陈唐心中有了主意。 第二十八章:借阅 午饭过后,陈唐躺上床小憩了一会,枕着天人剑匣,他思绪渐渐淡定了下来: 自己好歹是练过的人了,虽然暂时还不成气候,但终究比常人多了几分自保的手段。况且有剑匣在,便不怕邪祟近身。只可惜无法将其背在身上,出外之际,依然得小心行事。 起床后,稍作洗漱,见苏菱正在后院忙活,划分区域,翻土,整垄,说这一块地方用来种花,那一块地方用来种菜,还说如果瓜菜出产多了,自家吃不完的话,可以拿出去卖掉…… 打算得十分周全。 陈唐自不干涉,不管是谁,总得需要做些事情,否则便没了消遣寄托,百无聊赖,更是苦闷。 背上书箧,前往学院上课。 上午的那节课,让陈唐觉得受益匪浅,来读书真是选择对了。虽然距离举子试的时间已不多,属于临时抱佛脚,但以他当下饱满的精神状态,这佛脚抱得瓷实,抱得稳,当所有课程学下来后,中举的几率将会直线提高。 从某种程度上讲,殷国的科举考试,比起华夏时空来说,更讲究死背硬记,形式上也更简单粗暴。 由于课程不同,安排的课室也不同。 潘州学院内,共有十间课室,其中还有专门教书法的,画画的……那些收费要贵上一筹,倒有不少公子哥儿去学。仕女班的学员大都集中在那边,她们不能考科举,自然不需要修习经义。 虽然同样学书法字画,但男女并不会同班,而是分隔开来 殷国男女之防并不算严厉,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但交际之时,也不能太过于贴身,那样的话,便属于越礼了。 陈唐来到学院,找到新的课室,发现班上的生员换了不少生面孔。 这是很正常的事,到学院进读的生员足有数百之多,但几乎没有谁会读完所有课程的,家里有矿都读不起呀,基本都是按照自己的长短处来选修。 所以换了课程,就等于换了同学。 对此陈唐自无意见,又认识多一批人,是好事。 上课过程波澜不惊,老夫子的讲授有板有眼,听课的生员尊师重道,非常守礼,没有得到允许,话都不能说半句。 整个课堂氛围,纪律十分严厉。有人胆敢违反的话,便会驱逐出院,丧失了进读的资格,还会被记上处分,成为难以抹掉的污点,影响日后的科举。 反正在课堂上,讲师拥有绝对的权威。 对于这一点,让本为老师的陈唐心有戚戚然,很是欣赏赞同。要知道在另一时空的课堂上,那些学生们调皮捣蛋,睡觉打呼,乃是稀松平常的事,还个个玻璃心,你打不得,说不得…… 当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上完课后,将近黄昏,套句华夏时间,就是下午四点多一些。 “明经兄,请留步。” 陈唐一箭步上去,唤住一名身材高大的同学。 那明经兄回过头来,瞥他一眼:“不矜,你叫我?” 陈唐脸带笑容:“明经兄,借一步说话。” 这“明经兄”姓陶,名“昊”,字“明经”,今年三十九了,在秀才行列,属于老龄人员。无奈屡考不中,又不甘心,于是一直窝在学院里“深造”,属于不折不扣的老学生。 陈唐就看中了他的“老”,知道其手上起码有着十数本课堂笔记,做得极为翔实。 上课之际,生员做笔记,是把讲师所讲的东西,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所以看这些笔记,就等于上了课。 陈唐一直想找人借阅笔记来着,陶昊是个非常理想的对象——上午的课,两人也是同班。 在陈唐看来,陶昊这种老生员一直坚持上课,实在有点浪费钱财。不过也可以理解,就好比高三考不上好大学,那就复读,高四还考不上,继续高五…… 殷国的读书人,对于功名的执著超乎想象,这也是因为他们毕生就指望这一条路了,没有第二选择。 两人结伴,出了课堂,缓步走到位于学院中心地带的湖泊边上。 此湖有个名称,叫做“功名湖”,四周柳树垂荫,风景优美,很得生员们喜欢,特别是住宿在学院内的,一有时间便会来到湖边上纳荫乘凉,拿书来读,有手艺的,还弹琴吹箫,自在逍遥。 其中不乏仕女班的生员,男女之间,在湖边邂逅,对上眼的,甚至能结下一段良缘。 对于这方面,学院并不限制约束,很是开明。 陈唐与陶昊选了个地方坐下,陶昊问道:“不矜,有甚事,你直说吧,我还得回去呢。” 他家在州府内开有一间布店,生意不错,所以才能支撑他一直在学院“深造”。 陈唐开门见山地道:“明经兄,我想找你借阅笔记……” 闻言,陶昊顿时皱起了眉头。 陈唐笑道:“你把笔记拿来,我看半个时辰,就给十钱。” 陶昊与陈唐刚认识,点头之交,陈唐要借笔记,他自是不肯的,可如果给钱就不同了。在学院中,老生员靠有偿地借阅笔记赚钱,乃是不成文的规矩,行情好的话,比在外面做生意都要收入高,能补贴学费生活费等。 一般而言,借阅笔记收费,都是按本算,一本多少钱,看多少天这样。 标准价,一本十钱差不多了,看的时间,大概一天左右。 可如今陈唐却提出要求,半个时辰就给十钱,陶昊听着,大为动心。 陈唐瞄他一眼,又道:“不过我有要求,请明经兄一次性拿三本笔记来。” 陶昊一愣:“你一下子要看三本笔记?还是在半个时辰之内?” 陈唐一摊手:“反正按时间算,我看不完的话,超出多少,就加钱。” 陶昊看着他,疑问道:“你要当着我面,当场看?” 一般都是带回家去,慢慢看的。 陈唐点点头:“不错,看完之后,立刻还给你。” “好!” 陶昊非常干脆地答应了。 陈唐道:“那我们便约个时间……嗯,明天早上我没有课。” 陶昊道:“我也没有,那就约定了,我带笔记来此给你看。” 没有课,也可以到学院来自习读书的,此地环境清幽,有学术氛围,没人打扰,比外面好太多。 有句老话说得好:读的不是书,是环境,是圈子! 两人约定好,随后回家而去。 第二十九章:沉湖 第二天上午,陈唐提前一刻钟来到功名湖边上,等了一会,就见到陶昊来了,手中拿着几本书,其中三卷,便是他以往做的读书笔记,另外一本,却是带来自己看的。 湖边一圈,每隔不远,便摆上一张石板条凳,供生员坐着憩息,读书,树荫之下,还有石桌等物,颇为周全便利。 “诺,这是你要的笔记。” 陶昊递过来,脸上还带着狐疑之色。 他实在搞不懂陈唐要做什么,半个时辰,三卷经义,这是要看笔记吗?翻笔记还差不多。 要知道一本笔记足有三四寸厚,数十张纸钉在一起,装订成册,每张纸上都写得密密麻麻,全是字。 这么多字,通读一篇下来就得耗费不少功夫,更别说记忆了。如果只是走马观花,看一遍就算,那有什么用处?过得几天,便会忘得七七八八。 事实上不少人借阅笔记,都是拿回去自己抓紧时间抄写下来,日后再慢慢研读。如此一来,等于复制,甚至还能拿着抄写的笔记再去卖给别人…… 陈唐接过三卷笔记,说道:“多谢了。” 说着,走到旁边一张石桌边上,端坐下来,脸色一正,立刻开始翻阅。 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委实不算多,所以得抓紧,免得白白花了钱,却没有学到东西。 陶昊不去打扰他,自到相邻的一张石桌,打开带来的那本书。可他心绪不平,根本看不进去,时不时偷眼瞥来,要看陈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这边才看两三行字,那边陈唐唰的,已经翻过一页了。 这速度,还真是在翻书啊! 陶昊相当怀疑陈唐到底有没有看,就翻篇了。如果这笔记不是出自自己之手,陶昊甚至都觉得陈唐是不是要在笔记里寻找什么宝贝…… 唰! 就在他疑窦之际,陈唐又翻页了。 得,没法看了。 陈唐的行径已经颠覆了陶昊的认知,毫无道理可言,心中想道:反正陈唐花钱借阅,他爱怎么翻就怎么翻,自己管那么多作甚? 陶昊换了个体位,背对陈唐,这样就不受干扰了。不过一时间看不进书,他干脆起身,走到湖边,来欣赏湖景。 “咦,那里似乎有人……” 眺望之际,陶昊看见湖泊对面的一株柳树后,仿佛站着个人,半遮半掩的,看不清楚,可从显露出来的身段,以及服饰来看,显然是个年轻女子。 “应该是仕女班的生员吧,看她只影孤单,真是我见犹怜。” 陶昊暗暗说道。 学院中,仕女班的女生数量并不多,总共只得二十余人,但个个都是有来头的,出身非富即贵,不是大家闺秀,便是千金小姐。否则的话,哪能到学院里来读书,修习字画? 这些家境优渥又相貌秀丽的女生自然便成为一众男生员追捧倾慕的对象,每逢佳节,举办的诗会文会,几乎等于是求偶大会。 当然,这限于那些没有婚娶的男生员。像陶昊这般的,早已娶妻生子,只得个看字,倒是陈唐有机会…… 想到陈唐,陶昊便不禁转头去看,见到此刻的陈唐手中,那本笔记已经翻一半了。 依照如此速度,别说半个时辰,只怕三刻钟便能翻完三本笔记。 陶昊摇摇头,继续去看湖对岸,可惜那道身穿红衣的婀娜身影已经不见,想必已离开。 陶昊叹口气,低头去看湖面,看是否有锦鲤游水。这湖里,养着大群的锦鲤,色彩缤纷,浮出水面之时,成群结队,乃是一景。 “那是什么?” 突然间,他似有发现,看到清澈的湖水里头有个东西搁在那儿,看真点,依稀是一顶轿子,颜色仿佛红艳。 轿子沉在湖内? 陶昊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再去看,但那轿子已经不在,如同是个幻影,本就不存在。 “嘿,原来是我眼花了,湖里头,怎么会有轿子呢。” 陶昊晒然一笑,并不在意,便沿着湖边慢慢踱起步来。走不多远,前面路径走来个人,身材高大,国字脸,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见到他,陶昊连忙让到一边,垂手恭立,毕恭毕敬地道:“阎院长好。” 那阎院长瞥他一眼,只鼻子里“嗯”了声,便大步走过去。 等其走远,陶昊却不禁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说道:“人面兽心,斯文败类。” 他之所以骂人,自有道理。 这位阎院长是潘州学院的副院长,名“伟”,字“之海”,生性好色,自命风流,并且担任书画班的讲师。前年的时候,他用了手段,把仕女班的一名十七岁的少女给弄上了,还把肚子给搞大了,事后用虎狼药,逼那少女吞食,强硬落了胎。 此事传扬出去后,这位阎院长反咬一口,说是那少女垂涎他的名望地位,先勾搭的他。 少女不堪其辱,跑到功名湖边,投湖自杀,尸首沉湖,都没捞着上来。 此女出身潘州富商之家,无奈阎之海来头更大,阎家乃本地望族,潘州同知阎之峰又是他的亲弟弟,如斯背景之下,富商一家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无处申辩。 此事就此压了下来,在学院中也成为禁忌,不得妄议。只有些老生员才知晓其事,不过也无可奈何,最多只能像陶昊这般,暗地骂上一句罢了。 陶昊没了心情,转回来,坐到石凳上看自己的书。 不知过了多久,来湖边读书游玩的生员开始多起来了。 那边陈唐霍然起身,脸带笑容,说道:“明经兄,笔记我看完了,应该没有超时。” 这世界没有钟表之物,计时只能用沙漏那些笨重落后的东西,所以很多情况下,对于时间的估算,只是个大概,无法做到准确。 但陶昊知道,陈唐耗时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他一脸懵然:“你看完了?” 陈唐点点头,掏出十钱给他:“可以的话,我还想继续翻阅你其他的笔记,费用照旧,明天约个时间。” “行。” 陶昊有些机械地应道,拿着钱,还是一脸茫茫然,目送陈唐离开,嘴里喃喃道:“他,真得看完了?” 第三十章:中邪 从学生时代,到教师生涯,由四、五岁起,陈唐便长期处于一个庞大而层次分明的教育体系里头,因此积累了一整套完善有效的学习方法,来到殷国,读起那些经义文章来,当真是如鱼得水。 再加上天人之气的加成,精神充沛,思维敏锐,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半个时辰读三本读书笔记,对他而言,游刃有余。 不过三本的数量,也是恰到好处,再多的话,便会杂乱,不利于梳理。 所以陈唐才提出这么个要求,而十钱读三本,在成本上,节省了三分之二。 他并没有默记下来,重新抄写一遍的打算,那样的话,要使用不少纸墨,耗费不菲,也无必要。 以陈唐的状态,记在脑海里,便似生了根。 读书笔记不同经义文章,里头可能夹杂着些纷乱的东西,又或者是错误的理解。 如此一来,陈唐回去后,还得躺在床上,把脑海里的东西过滤一遍,梳理一番。 有个名堂,唤作“过电影式学习方法”。 消化完毕,到了第二天,再去和陶昊交易三本新笔记。 在学院内,讲师授课,整学年间,每一堂课讲述的内容基本都不会相同。因为每一篇经义文章,短短一两百字,但几乎每一句话,都能拿出来,单独形成一堂课的内容。 由此可知,一本经义著作所能生成的课堂数量,会是何等惊人! 要是陈唐全部上完这些课,时间方面不提,光上课费,家里有矿都得破产。 对此现象,他不由想起另一时空的“学派流”,一本名著,能养活成千上万的研究员,还是几代的…… 上课只能选修,错漏的部分,借阅读书笔记是不二选择。比如陶昊的一本笔记里头,起码记载着十多堂课的内容,非常殷实,量大管饱。 作为一直坚持上课的“老生员”,在这方面,陶昊的确具有旁人不及的优势,因此他的读书笔记也是最受欢迎的,经常被人有偿借阅,陈唐只不过是最新一人而已。 却是最为古怪的一人。 每一次看着陈唐捧上自己的笔记,陶昊都有一种错觉:这家伙不是在阅读,只是在翻页。 有好几次,陶昊都想开口问“你看这一篇,看了几个字后就换页了?” 不过始终没有问出来,彼此并无多少交情,陈唐又给足了钱,只要不对笔记造成损坏,爱干嘛干嘛。 况且这样的收钱速度也挺爽的,半个时辰,十钱到手,陶昊自到一边去读自己的书,两不耽误。那些读书笔记哪里是书?分明是会下蛋的母鸡,还不用喂养的那种。 只可惜…… 五天后,陶昊就发现,自己手头上的读书笔记,全部让陈唐看完了。 他在学院里头当增生,前前后后差不多上了五年的课——当然不是上全部的课,也是选修的,其余部分,大都跟“前辈”借阅笔记,抄写下来的。 然而五年光阴的积累,陈唐看完,只用了五天。 陶昊看着陈唐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没了,全部的,你都看了。” 最后一次接过钱,陶昊闷闷地道,内心情绪复杂,说不出什么滋味,各种疑惑,甚至都有点怀疑人生。 所有的读书笔记内容都印在了脑海里,整理成型,方方面面,的确已经包涵了各本经义著作的精要,毕竟殷国的科举考试,选题内容等,主要就出自那四、五本经义,这是固定的考试模式,万变不离其宗。 陈唐笑道:“那好,这几天,真得多谢明经兄照拂了。” 吃透了陶昊的读书笔记,并不代表陈唐就此不用上课了。讲师们基本都是举人以上的出身,各有特点,他们有着丰富的考试阅历,以及对每一届考试题目的推演,点题破题等讲解独到,都是非常宝贵的知识。 这些天来,上课、借阅笔记、还有修炼天人之气,各种事宜,齐头并进,毫不耽搁。 相比在经义水平上的进步,让陈唐更觉欣喜的是,他的天人之气已经从雾气般的气感,凝聚成了流动性的水滴,并且已经成功突破胸口的檀中穴,开始朝着百会穴弥漫了,一旦通关,便会达成第一次周天,到了那时,那气可能便会形成涓涓细流,滋润周身,从而使得这身躯发生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吧。 真是期待。 这一天,黄昏时分,陈唐与苏菱在家里吃罢晚饭,有客来访,出来一看,竟是那浮山观道士詹阳春。 陈唐见着,大喜过望。他早便想去找赵三爷,而或这道士,想要从他们口中探询些问题,不过自从山神庙一事后,赵三爷忙于镖局事务,经常出外奔走,难找到人;至于詹阳春,得了那张画皮后,更是从此消失,不见了影踪…… 却没想到,今天居然登门来了。 将詹阳春迎进厅内,分宾主坐落,说了两句客套话后,詹阳春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陈唐摸了摸脸,还以为吃饭时有饭粒粘着了。 过了一会,詹阳春有些疑惑地道:“陈秀才,看你脸色红润,双眸崭然,这面相,越发有神了。” 陈唐心中一动,莫非对方瞧破自己练了气?当即笑道:“一切还得拜道长所赐,我现在住得好,吃得好,每天还跑步练拳,打熬身体来着,自然精神了。” “打熬身体?” 詹阳春半信半疑。 练武之人,修习得当之下,便能强身健体,精神抖擞。但陈唐眼眸蕴含的一缕神采,却分明不同。可惜那光彩很是隐晦,有些闪烁的样子,瞧不清楚。 转念一想,也许真是自己想多。 詹阳春呵呵一笑:“打熬身体好,赵三爷乃武术名家,有机缘的话,你可以跟他学一学。” 正说着,苏菱沏茶端上来。 詹阳春道了声谢,目光落在苏菱身上,忽而一怔,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等苏菱离开后,詹阳春当即问道:“陈秀才,此女是你内人?” 陈唐忙道:“道长莫要误会,她是我妹妹。” 心里不禁鄙夷,明眼人都看得出苏菱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怎么可能是自己老婆? 他却忘了,在这个时空,女子十三四岁嫁人并不出奇。还有不少童养媳,可能很小便圆房了的。 詹阳春脸色一正,压低了声音:“陈秀才,我刚才看出,你妹妹中了邪。” 第三十一章:附身 (票票真得好少的说……) 听到詹阳春这话,陈唐并不惊诧,苦笑着道:“我知道。” 詹阳春一愣:“你知道?” 陈唐当即把苏菱让她娘亲给咬过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詹阳春却摇摇头:“陈秀才,你妹妹身上的执怨,与你的不同。” “不同?” 这一下,陈唐不淡定了。 他双手腕留有老师陈松的执怨,上一次听詹阳春解说,只要他考上举人,执怨便会化作无形,就此消解,可能还会因此得益,得到某些好处。 所以下意识地,陈唐就以为苏菱身上的执怨也会如此,只要她跟着自己过上了好日子,执怨就会化解掉了。 因此一直以来,并不重视理会,没想到竟有变故。 “有何不同?” 陈唐连忙问道。 詹阳春撸了撸胡须:“执怨已深,阴魂附身,互相纠缠不清,她娘亲,在吸纳着她的气血呢。” 闻言,陈唐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一些细节问题浮上心头:怪不得这段时日,虽然吃好喝好,但苏菱一直不见长身体,脸色还有点发青的样子。 陈唐本觉得是她还没有到发育期,到了合适的年龄段,就会慢慢长开来,却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 “道长,同为执怨,怎会不同?” 詹阳春解释道:“天下执怨多矣,各有因由,各有迥异。你的执怨,乃你老师一缕执念所化,他平时比较器重于你,因而执念纯粹,并不想伤害你,就是指望你考个举人,满足他心愿即可。可你妹妹身上的,她娘亲多病多愁,在世之际,生活艰苦,内心想必极为怨恨,因此附身到女儿身上,不仅仅想保护女儿不受伤害,牠本身,也希望过上好日子,互相纠缠起来,便成了这番状态。正所谓‘阴阳有别’,你妹妹被那股阴气腐蚀,自然就不好过了。现在还是开始阶段,若不及时解决,她便会疾病缠身,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听完这番话,陈唐急声问:“道长,你可有祛邪之法?” 詹阳春手抚胡须,一副高人范儿:“陈秀才你身上的执怨问题不大,无需大动干戈,不用强硬祛除;你妹妹身上附着的阴魂,本道自有法子除掉。” 陈唐放下心来,想起一事,问:“收费几何?” 詹阳春伸出一个手指:“友情价,一百钱。” 修道比练武还要费钱,他出来行走人间,一来历练红尘,二来也是为了赚钱。 陈唐明白这价不高,上一次给自己解说邪祟一事,只是动动嘴皮子,所以只是意思意思地收了五钱。这番不同,看来得动用术法之类才行,收费自然要高了。 陈唐卖给他一张皮纸,便收了三千钱;如今人家帮苏菱做法,收个百钱,的确是友情价了。 “好,做完法后,我便给钱,你要准备多长时间?” 詹阳春倒也干脆:“夜长梦多,我现在就带着家伙,趁那阴魂未成气候,今晚便动手。” 陈唐问道:“可会对苏菱造成什么伤害?” 詹阳春沉吟道:“本道怕她知悉内情,会有不适,又或感到悲戚伤心。” “能不能在她不知情的情形下作法?” 陈唐又问。 “能。” 詹阳春肯定地道:“把她弄晕即可。” 闻言,陈唐变得迟疑起来。在印象里,曾经看过些新闻,说有神棍打着治病驱邪的幌子,把女人给迷晕了,却胡作非为起来。虽然看着詹阳春非此等人,但…… 詹阳春瞥他一眼:“陈秀才如果胆大,可以站在一边看着。” 陈唐立刻道:“行,我胆子大得很。” 詹阳春便掏出个小瓶子,往一杯水里倒了一丁点儿的白色粉末,晃匀了,道:“陈秀才,你让你妹妹喝了此水,她很快便会睡着。” 见到这番套路,陈唐不禁脸露古怪之色:这玩意,不就是传说中的蒙汗药吗?乃是行走江湖下三滥的东西,怎么詹阳春都随身带着,对方在自己心目中得道高人的形象顿时轰然倒塌。 詹阳春把小瓶收好,一脸正经地道:“此乃安神粉,可不是那蒙汗药。人服食后,可精神安宁,一觉之后,神清气爽,没有任何坏处。” 得,这是强行提高档次,从蒙汗药变成安眠药了。 陈唐没有过多纠结这问题,端着水去苏菱房间,苏菱坐在那儿,等着做事。毕竟家里来了客人,需要招待。 “阿菱,喝了这杯水。” 苏菱听了,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接过杯子就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喝完后,只一会儿,她便觉得眼皮发重,嘴里喃喃道:“不矜哥,我想睡觉了。” 这药效,实在是好,简直立竿见影,陈唐都寻思是不是找詹阳春买一点备用了,轻声说道:“那你便睡吧。” 扶她去床上,躺下后,苏菱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陈唐替她盖上一张薄被子,出到外面,见詹阳春正在那捣弄着什么。 上前一看,原来这道士拿出了一枚古铜铃铛,又拿出数张长条符纸,一一铺在桌子上,然后手执一根奇怪的朱笔,在符纸上勾画着。 陈唐看不懂,只当是鬼画符,等他全部画完,问道:“这些你平时不都备有成品的吗?” 詹阳春回答:“哪能备得齐全?你们读书的,有因材施教一说;我们修道的,面对不同类型的邪祟,也得施展不同的手段。” 他解释得很透彻,陈唐一听便明白了。心里当即给了个好评:果然是专业! 等几张符纸上的朱砂笔画干了,詹阳春收好,带着陈唐来到苏菱房间门外,忽而停步,转头道:“陈秀才,我施法后,苏菱娘亲的阴魂便会现身,或会是凶恶之相,颇为吓人,你真得确定要在边上旁观吗?” 一般的书生,没几个胆大的,受到惊吓后,神魂不定,甚至会大病一场。 邪祟之物,穷凶极恶,哪是常人所能观瞻的? 陈唐没有犹豫,坚决地道:“这是个难得机会,我很想看看……” 顿一顿,非常符合目前身份地问了句:“不会有别的凶险吧。” 詹阳春当即信心满满地道:“这个你尽管放心,若无把握,本道就不敢做法了。” 陈唐道:“那就没问题,我们进去。” 说着,与詹阳春一起,进入了房间。 第三十二章:驱魔 詹阳春反手把门关上,拿出一张符纸,就贴在门后面去。也不见他用胶水什么的,但那符纸贴上去后,便纹丝不动了。 陈唐见着,大感惊奇。从赵三爷那里,他知道这个世界有武功;而从詹阳春这,看到了道法。 詹阳春手脚不停,依次分别在窗口处,苏菱的床头上,都贴上了一张符纸,用他的话说,这叫布阵,防备那阴魂离开苏菱身体后,会逃出去,到了外面,就难抓住了。 见状,陈唐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过去看到的灵异电影,那位颇具神奇色彩的英叔形象,与现在的詹阳春慢慢重叠了起来。 做完这些,詹阳春道:“陈秀才,你搬个凳子到那坐好,没事不要乱动。” 他指着右边的房间角落。 陈唐依言而去,坐在一张小圆凳上。 詹阳春想了想,拿出最后一张符纸,贴在陈唐身后的墙壁上:“有这符在,那阴魂便不敢冲你这来了。” 虽然陈唐说着大胆,但叶公好龙这种事常有发生,如果阴魂被驱出来,冲向陈唐的话,也许这书生会吓得屁滚尿流,魂不守舍。那样的话,詹阳春便丢了脸皮。一个说不好,让阴魂冲进了陈唐体内,又得再做一趟法了。 所以谨慎行事,贴上符,预防万一。 陈唐坐得端正,双眼睁得大大的,见詹阳春还不动手,便催道:“道长,快做法吧。” 这神态,倒像个看戏的观众,兴致勃勃,一脸期盼状。 詹阳春几乎忍不住要翻个白眼了,心道你这书生还真是不知者无畏,等会让你见到那阴魂,保证吓得你哭爹喊娘…… 心中腹诽不已,手上却不慢,捻起那枚古铜铃铛,慢慢摇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角落的陈唐立刻竖起耳朵来听,想听他究竟在念叨什么,可以的话,偷偷师。 詹阳春念叨的显然是一种符咒,言辞拗口,极为生涩,堪比两只黄鹂鸣翠柳——不知所云。 听了一下,陈唐放弃了。他知道这咒语肯定要与法器结合,才会有作用效果。 那法器,自是道士手中的那枚铜铃。 此物古铜色,带一点点灰黑包浆,显得古拙,随着摇动,发出的声音极为清越,让人听着,颇为享受。 陈唐便想,自家床上,那方天人剑匣是不是也属于法器来着?那天晚上,其摄抓夜叉鬼物,可是极为了得,唰的一下,便收掉了,连个回响都没。 光从这一点上,天人剑匣肯定比詹阳春的铃铛要厉害得多。 不过剑匣乃是陈唐压箱子的东西,他绝不会轻易拿出来的。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明白得很。 当然,主要也是他现今还没摸索清楚剑匣的结构方法,不知该如何施展运用,暂时还是当枕头好使。 那边詹阳春念叨了一通,手腕使劲,铃铛之音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如果说本来是涓涓细流,现在则一下子变成了飞瀑直下。 尖锐的铃声传到耳膜内,让陈唐颇不好受,干脆捂住了耳朵。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听吾驱魂宝铃,速速现身!” 詹阳春猛地大声喝道,左手持铃,右手食中二指往床上的苏菱一指过去。 嗡! 一股黑气从苏菱右手臂上散发而出,很快凝聚成形,正是个长发披头的老妇人形象,其面目狰狞,朝着詹阳春叫道:“你这牛鼻子,我只是留下来,保护我的女儿,干你何事?” 詹阳春冷哼一声:“阴阳有别,你纠缠你女儿的魂魄,使得她阴气侵体,你这不是保护她,是害她!” 老妇人回过头来,看着睡在床上的苏菱,面目忽而变得温和起来,双眸似有怜爱之意。 角落的陈唐看见这一幕,暗暗点头:看来这苏菱母亲在苏菱手臂上留下执怨,的确没有恶意,俗话有说:虎毒不食子,她怎么会害自己的女儿呢?只是像詹阳春所说的,有些事情总是会超出意料,祸福相依,这就偏离了本意。 说白了,叫“好心办坏事”! 父母对于儿女过分的、甚至是畸形的保护,往往会是一种更深的伤害。 这样的事,陈唐见得多了。 好在现在詹阳春施展术法,点醒了苏菱娘亲,看她的反应,应该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将会选择顺从离开。 那样的话,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詹阳春神色不动,口中喝道:“知错可改,还不速速到吾铃铛里来,本道会超度于你,可得解脱。” 苏菱娘亲的阴魂果然慢慢飞起,离开了苏菱的身体,浮在半空,目光扫下,看了一眼陈唐,又看着詹阳春。 “请来吧!” 詹阳春手摇铜铃,慢慢举起。 便在此时,苏菱娘亲的阴魂蓦地神态变化,咯咯笑着,发出古怪的声音:“牛鼻子,就凭你这破铃铛,想收我,没那么容易。” 说着,体型猛地一变,从人样变成了一头巨狼的样子,咆哮一声,朝着窗户那边冲了过去。 “不好!” 詹阳春大叫一声,反手拔出背负的桃木剑,嗤的一下,便挑向巨狼身后。 狼形阴魂冲到窗口,贴在那的符纸突然红光一闪,有符文流溢,激发出了莫名的力量。 被这么一阻,后面又察觉到桃木剑的锋锐,狼形阴魂腰身一个扭转,掉头往侧边冲去: 那里,陈唐坐得端正,像个呆头鹅。 “坏事了……” 一瞬间,詹阳春心中一凉。他非常明白,变作狼形态的阴魂实力大增,绝非一道符纸能震慑得住的,其刚才冲去窗口,很可能只是声东击西,真正的目的,却是陈唐呀。 这妇人阴魂意识到附身在苏菱身上,会害了自己女儿,可她又不甘心接受超度,离开人世,所以就要选择另外的附身对象。 眼下房间内,三个人,就只有陈唐最适合了。 只是,好端端的的老妇人阴魂,怎么会具备凶猛的狼魂形态?难道牠杀过生,吞噬过好几头狼? 那样的话,阴魂杀生,便会变成凶魂,顿时让事态变得有点失控。 陈唐危险了! 第三十三章:收服 “书生快跑!” 詹阳春大喝道。 他预计苏菱娘亲的阴魂扑过去后,事先贴在墙壁上的那道符纸会立刻激发,足以抵御一次攻击。而这个宝贵的时间,便能够让坐在那儿的陈唐逃过一劫。 此刻心中,詹阳春只希望这位陈秀才真能像他自己先前所说的“胆大得很”,否则的话,要是被吓得呆若木鸡,甚至瘫软成泥,那就麻烦了。 见凶猛的狼形阴魂扑来,极为可怖,陈唐沉着静气,猛地跳起,身手敏捷地往房门这边跳开,哪有丝毫文弱书生的样子?而且这个躲避的动作很有预判性,几乎在对方于窗口处扭腰转向的同时,他已经做好跳跃的准备了。 说时迟那时快,阴魂堪堪扑到角落处,啪的,贴在墙壁上的符纸爆发出一道火光,逼得阴魂不禁退了一步。 整个房间,就那么点大,彼此之间,都无法拉开多长的距离,詹阳春大步赶上,桃木剑急刺,正刺中狼屁股上。 他这剑不同寻常,乃是法器,用秘法淬炼过,颇具威力,能够克制鬼物。 阴魂中了一剑,后半截顿时出现了涣散的迹象,其不敢与詹阳春对上,再度一个拐弯,要在詹阳春完全追上之际,把陈唐扑倒,然后附身上去。 “还来?” 陈唐背靠着房门,呼的,竟直接一拳轰出。他已瞧破这阴魂只是色厉内荏,并没有成什么气候,便要寻个机会,正好验证心中的一个猜想。 拳头轰出,微微鼓荡起风。 唰的! 那阴魂竟停滞了一下,龇牙咧嘴的凶相仿佛变得柔和了些,也不知是否陈唐眼花了,看错来着。 此刻詹阳春已经赶上,狠狠一剑刺入狼形阴魂的腰间。 “啊!” 阴魂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狼形态顿时散开,剩得一团黑气,缭绕在一起,其内显露出原来的妇人面目,一脸痛苦样子:“我不甘心,我恨呀……” 詹阳春哪里管它,左手再度摇动铜铃,急促的声音中,把最后那团黑气摄收进来。 “好了,没事了。” 詹阳春松了口气。 如果刚才让阴魂进入陈唐体内,虽然他同样有办法驱除,但如此一来,就得做两次法了。而阴魂入体,带着凶性,很容易给陈唐造成伤害…… 雇主在作法现场受伤,便等于砸了浮山观的招牌,詹阳春面目无光。 好在有惊无险地解决了问题,总算有个交待,他看着陈唐,出声赞道:“陈秀才,你那一跳,实在漂亮至极,仿佛练过呀。” 陈唐答道:“我上一次便跟你说了,我爹是个游侠儿,虽然没甚厉害的武功,但还是有些基础功夫传给我了。” 对于他的话,詹阳春并无怀疑——得到那张画皮后,他还真托人去陈家庄打探调查过,得知陈唐父亲的一些事迹。 这番探查,并非是怀疑陈唐,而是詹阳春想要获得关于画皮来历的线索。不过陈家村上下,除了知道陈唐父亲是个游侠儿,一年到头不沾家,行事有些古怪疯癫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陈唐父亲常年在外面行走江湖,做什么事连家里的老婆都不清楚,别的人,又从何了解? 查不到什么后,詹阳春只得作罢,他今天来找陈唐,其实是想旁敲侧击,探探口风,看陈唐父亲还留着什么东西没,合适的话,再出高价买下来。不料正好见到苏菱,感觉到她身上的邪祟气息,这才有施展法术,收服阴魂的事来。 詹阳春问道:“你这妹妹,是否经常上山?” 陈唐点头:“嗯,在乡下的时候,她每天都上山砍柴,采摘野果之类。” 詹阳春做恍然状:“原来问题出在此处。” 陈唐问:“什么问题?” 詹阳春解释道:“就是苏菱娘亲化作狼形之事,这番变化,甚为怪异,应该是苏菱上山之际,曾经遇到恶狼,幸好被附身的阴魂给杀死了。如此一来,这阴魂见了血,便会变得凶厉起来。” 陈唐听着,吃了一惊。他无法想象一个弱小少女孤身在荒郊野岭上遭遇一头狼,会是何等危急凶险的情况:“但是,此事她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呀!” 其实陈唐一路来都劝说苏菱不要到山上,即使上山,也不要进入深山里头。但正所谓走多山路终遇鬼,还是出了事,幸好有她娘亲附身,保护了她。 詹阳春看着仍在床上熟睡的苏菱,缓缓道:“阴魂附身,纠缠不清。有些事情的发生,她本身都是不知道的,仿若人梦游,一阵迷乱,醒过来后,连自己都不清楚做过什么。” 陈唐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顿一顿问:“我妹妹现在没事了吧。” 詹阳春回答:“没事了,不过此事,最好对她保密,就此揭过了。” “那是当然。” 让苏菱服食安神粉,本就是为了这个效果。而由于苏菱娘亲的母性未泯,主动离开,因此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詹阳春又道:“我们收拾好后,就出去吧。让你妹妹好好睡一觉,明天自然醒来,包管她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两人做了收拾,不留下痕迹,关门出去,到了厅上,詹阳春忽然问:“陈秀才,先前阴魂扑向你的时候,你对它打了一拳,而它似乎停滞了下……” 陈唐故作疑问:“有吗?我那一拳完全是下意识的,但并没有打中啊。” 詹阳春看着他,始终瞧不出什么破绽,陈唐的解释也是合情合理:人在遇到险情的时候,往往会做出本能的反抗,挥拳踢腿什么的,很正常。 至于阴魂为什么会停滞……时间太短,很难明白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可能是苏菱娘亲念及陈唐对自家女儿的照顾恩义,所以犹豫了…… 陈唐拿出一枚大钱递过来:“道长,多谢你出手,帮我妹妹驱邪。” 詹阳春微微一顿,还是接过来,道:“其实本道这番不请自来,是想问你,你父亲还留着什么物品。” 陈唐想了想,才道:“我记得当初我爹的确留下了几件东西,有刀有剑,还有别的什么……” 詹阳春一听,眼睛顿时亮起来:“那东西呢?” 陈塘一摊手:“都给我娘给卖掉了,你也知道,我爹不在后,家境艰苦,只能变卖东西过活。后来我为了考试,家里的田地都卖光了。就是那张皮纸被夹在书中,才没有扔掉。哎,说起来我都好生懊悔,没想到我爹留下的东西这么值钱……” 说着,非常合景地一拍大腿。 那边詹阳春听着,满脸失望之色,沮丧之极。 第三十四章:解惑 詹阳春的沮丧自有道理,如果说陈唐父亲只留下一张画皮,那无话可说,可现在听到还留有好几件事物,偏偏又都被贱卖了,说不好里面有一件两件好东西…… 这么一想,就有点心如刀割的味道了。 可他也无法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人家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只能怨乡下人不识货罢。那时候陈唐也就几岁而已,根本不懂事,完全是让娘亲做主的。而且事隔这么多年,那些东西早不知沦落到哪个旮旯角落里去了,再难以搜寻。 想到这,突然心一惊,意识到自己贪心了:“师傅一直对我说,凡事当随缘而行,见缘而至,不可勉强。我得了一张画皮,已经是得了机缘,岂可贪图更多?” 他毕竟是修道之人,想通之后,再无怨艾,重新恢复云淡风轻的神态。 陈唐并没撒谎,他爹的确留下刀剑之类,也的确是被变卖掉了。只因为前身是个读书人,对于字画有爱好,所以才保留着《善养经》皮纸;至于更加宝贝的天人剑匣,普通人看上去,就是一方木头,不值钱的玩意,自不会产生买卖,用来当枕头最合适。 对于被卖掉的东西,陈唐并无想法,毕竟他得了《善养经》与剑匣,已经很满足了。其他的事物是宝是废,都已是过去式,多想无益。 如今趁着机会,当即问道:“道长,我对邪祟一事颇有兴趣,你可方便解惑一二?” 詹阳春瞥他一眼,缓缓道:“陈秀才,你应知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事。” 陈唐苦笑道:“我自是明白,无奈坏事总上门。我这样,我妹妹也差点出事,所以想着,应该多了解些情况。再遇到事时,不至于手足无措。” 詹阳春点点头:“有道理,那你想了解什么?” “邪祟可有强弱之分?” “那是当然,世间万物,皆有高低轻重的区别,邪祟怎可例外?” 经历诸事后,詹阳春觉得陈唐颇合眼缘,所以才答应分说一二。 陈唐问道:“我记得你说过,邪祟分执怨与凶煞两大类,那苏菱娘亲算不算凶煞了?” 詹阳春笑道:“那算不上,真遇着凶煞,本道可能都要掉头走。” 陈唐咋舌道:“这么厉害?” 詹阳春面色一正,凝重地道:“陈秀才,有凶煞,务必要避而远之,不可沾染……” 想了想:“上次你与赵三爷在山神庙碰到的,很可能便是一处凶煞。” 陈唐当即“啊”了声。 詹阳春以为他被吓着了,不以为意,继续道:“虽然本道不知当天为何你们能走脱,可能是对方刚成形,还未成气候,力有不逮,被赵三爷的武功给震慑住了……也可能是大白天,这凶煞有所忌惮。反正不管如何,你们算是逃过一劫。” 陈唐问:“你的意思是说,武功对邪祟有用?” “不错,但得修炼强盛,比如像赵三爷这等内家高手,才有作用。普通不入流的武夫,也就气血比常人旺盛点而已,对于邪祟,反而会被视作肉食,进行猎杀,从而吸纳他们身上的气血。” 詹阳春解释道。 “原来如此。” 陈唐心中诸多谜团,被一一解开来。 他到这方陌生世界,到这不正常的世界来,首要的,就得先了解世界环境,各种规则存在,唯有如此,才能好好活下去。 其实他并不知道那天赵三爷去山神庙所为何事,对方也没有明说,但现在听詹阳春的话,多半是顺福镖局的人在莽牛岭出了事,赵三爷是去找人的。 詹阳春看着他,笑道:“陈秀才,我知道你想练武,也有那么一点基础,但就不要指望能练到内家境界了。你年纪已不小,练武又极为耗费钱财,打熬身体,除了药物之外,还得有高阶秘笈才行。综合种种,所以你呀,应该认清现实,学些拳脚功夫没问题,可强身健体,但主要的时间精力,还是放到读书科举之上,方为正途。” 陈唐知道他是好意点醒,道了声谢,又问:“如此说来,那赵三爷岂不是最为厉害的顶尖高手了?” 闻言,詹阳春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外家练力,内家练劲,上面还有个真家练气,这真家,才是真正的人上人,可被称为‘陆地神仙’。” 听了这话,陈唐顿时露出古怪之色,心想:自己练出了天人之气,虽然还不成气候,但已经有了气感,第一次周天运转指日可待,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成为“真家”?甚至超越了赵三爷,凌驾其上了…… 想着,一颗心怦怦乱跳,难以平心静气。 这事搁谁都无法心定,好比人人都觉得你练不成武,没有希望了,可意外却得知,自己早就是个绝世高手…… 实在有点不真实。 就听詹阳春叹道:“真家境界,乃吾辈终极梦想,可惜……哎……” 长长一叹,无限唏嘘。 陈唐忍不住问:“道长不是练道的吗?怎么也对武功很有兴趣的样子?” 詹阳春奇怪地道:“修道术士,本身就要练武功的呀。武功练体,术法炼魂,两者合一,才是大道。你要知道,修炼魂魄,追求金丹大道,需要以身躯为丹炉,若是体弱多病,这道怎么练得下去?一不小心,就练死了。” 陈唐恍然大悟状。 詹阳春便十分潇洒地一拂胡须:“陈秀才,不怕跟你说,本道早已是内家境界了。” 瞧他神态,颇有自矜之意。 陈唐连忙送上一记马屁:“道长厉害,怪不得做起法来,身轻如燕,极为迅捷。” 心里不禁嘀咕:如果被他知道自己练出了气,那会是怎样的表情? 但这事,陈唐目前打死也不会说的。 他倒很想问,从外家到内家,再到真家,不是得讲究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吗?怎么自己突然间就摸着真家门槛了? 不过这一问,容易露陷,必须忍住。 但整件事回想起来,最大的可能,便是自家得了奇遇,就像那些武侠小说一般,主角得到了世外高人的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成为绝世高手,从而跳过了那些耗时耗力的打熬阶段。 至于奇遇发生的根源,毫无疑问,就是《善养经》与天人剑匣呀。 那剑匣,可是轻易便摄收了一头凶煞! 第三十五章:猜想 詹阳春见陈唐神色有些变幻,以为他学武不成,另起心思,就道:“你不好练武,学道更无机会了。我辈术士,如果收徒,只会从四、五岁的童子里挑选,根骨因缘皆备者,才有机会。比起练武来,还要困难得多。” 他这是丑话说前头,却是怕陈唐会提出这方面的请求。说实话,其出来行走之际,由于施展道法,引人侧目,的确受到不少仰慕仙道的青少年追捧,抢着来拜师。有几个,还直接离家出走,以表学道的决心。 为此,詹阳春数次被人告上官府,说他拐骗人口。为了这样的事,闹得哭笑不得,他本就没有任何收徒的意思。现在看见陈唐似乎意动,先前也说对这方面有兴趣,就赶紧自己先拒绝了。 对于他的误会,陈唐一笑了之,说道:“我是要科举的人,怎么学道?道长误会了。” 顿一顿,把话题绕回来:“道长说邪祟分强弱,凶煞要比执怨厉害得多。我见苏菱娘亲的阴魂变异,可是极为凶猛。” 不用被拜师,詹阳春心情好了些,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人死有阴魂,阴魂见血,可成凶魂,苏菱娘亲,便是这般。但距离凶煞还远着呢,此事一时半会,难以解释,不瞒你说,有些东西,连我自己都未曾弄得明白。” 最后这句,陈唐听明白了,就是说詹阳春自己道行不够,有些层面目前无法接触得到。 当即很理解地就此打住。 詹阳春看着他,想了想,随即笑吟吟道:“陈秀才,本道也有一事相求。” 陈唐道:“道长请讲?” “陈秀才如果写出了好字,有好诗好词之类,可以到城中浮山分观来找我。合适的话,价格好说。” 陈唐一听,眼睛眨了眨:对方这话,是否可理解为抢赵三爷的生意? 又想起一事,第一次与这道士相遇,正是在翰墨街上,詹阳春是从书画店里出来的。那时候的他,应该和赵三爷一样,都在寻觅具备特殊气息的作品。 如果把这气息,命名为“文气”,赵三爷高价收购,是要文武结合,一张一弛,自有裨益;那詹阳春这等术士也要采购,是“文道相合”? 詹阳春道:“事先声明,本道收东西价格高,要求也比赵三爷方面要高一筹。” 陈唐问:“具体怎么要求?我都有些迷糊了。” 詹阳春哈哈一笑:“我的要求,便是内容最好具有方外出尘之意……本道也就这一说,凡事不必刻意。强求的话,等于缘木求鱼,反而不美。” 和赵三爷同样,他也不肯透露其中玄机,却不知道陈唐早猜测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不同圈子,肯定会有一定的排外性,以保持圈子里的超然和神秘。 这些,都是资源,不会轻示与人,展露人前。 今晚詹阳春跟陈唐说那么多,已经很是难得。主要觉得投机,合眼缘,才会娓娓道来。 又说了几句后,见天色已不早,詹阳春便起身告辞,陈唐请他留宿客房,可詹阳春婉拒了,出门而去。 陈唐送到门外,这才回屋。 他这房子,独门独院,左右两边,与相邻的房子都有一段距离,也可能是贴住门户的符纸具备了隔音效果,因此一番施法打斗,并没有惊动邻居旁人。 洗漱完毕,躺上床后,陈唐枕着宝物天人剑匣开始想事情。 此事,便是一直萦怀心头的那个猜想:最初萌生,是在莽牛岭上,那凶煞鼓弄雾气,发起攻击,那时陈唐在逃无可逃的情况下,对其打出了一拳,听到有嘤嘤之音,随后对方隐匿,雾气消散…… 整个过程,颇为迷茫。 凶煞的退走,詹阳春理解为其被赵三爷震慑,而或是在白天有所忌惮,但作为亲身经历者,陈唐可不是这么想的。 因为不管是赵三爷,还是詹阳春,他们都不知道当天晚上那邪祟尾随而至,跟到陈唐家里来了。若不是有剑匣在,最后会发生什么事,都难以预料。 再到今晚的情况,对着狼形凶魂,陈唐也是打出了一拳,然后凶魂停滞了一下,凶相变得柔和…… 两件事叠合起来,具有相似之处,如果说一次是偶然,那两次就存在必然了。 那么,是否可理解为打出的拳风中,蕴含着某种气息,可让邪祟觉得亲近,可让牠们凶性有所收敛,甚至当修炼到一定地步,能够直接降服…… 这个前提成立的话,答案便只有一个:天人之气! 天人之气的核心为“天人合一”,主旨理念,为兼容,容易受到各种欢迎。 所以那天晚上,那凶煞其实是被自己身上的天人之气吸引而来的,是以牠不去找赵三爷他们,不去找王甫…… 当然,凶煞此来,可能不是想找陈唐亲近,更可能是要把他的天人之气给采摘了,过程如何,不言而喻。 想到这,陈唐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觉得自己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步步为营,各种猜想论证,真得很有当侦探的潜质。 从天人之气,再到“文气”,两者颇有相通之处,只是文气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和防御性,完全等于人畜无害,却对别的存在有着补益——这个特性,让陈唐想到了维生素。 大概便是这个意思。 因此赵三爷买字,詹阳春也买字,胡家庄那边就比较神秘些,但各家目的性基本一致,都是需要文气补益。 由此延伸开来,想法更大胆些,那些志异小说里头,鬼鬼怪怪,却都喜欢跟书生来往,莫不是被文气所吸引的? 这个,也可以说是气质。 当人,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会具备气质,而气质是有很大作用效果的。有的人具备令袖气质;有的人具备开心果气质;有的人心高气傲,像冰山一样…… 诸如此类,都是明证。 这样说来,身怀天人之气和能写出文气的自己,岂不是形同一块香饽饽,很危险? 原来邪祟不找别人,老找自己,真是有因由的。看来以后行事,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免得一不注意便着了道。 想来想去,陈唐认定:最重要的还是修炼天人之气,完成第一个周天,到时,肯定有更大的发现和变化…… 第三十六章:又死 第二天,陈唐特意起了个早,却见到苏菱早在厨房忙活着,张罗早饭了。 “不矜哥,早!” 见到他,苏菱甜甜地叫道。 在她的脸上,陈唐看到了一种名叫“神采”的光色,所谓“神采奕奕”,便是用来形容眼下苏菱的状态了。 在此之前,两人相处,苏菱总是带着一抹怯意,眉宇间有忧虑积压着,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头上,总显得沉重。 那时候,陈唐只以为她是苦日子过久了,一时放不下心结,却没意料到是苏菱娘亲的阴魂在作怪。 虽然这阴魂,本意是想保护女儿,也可能保护过多次。但正如詹阳春说的,阴阳有别,一旦发生纠缠,便会不知不觉地影响到苏菱的精神面貌,以及危害她的身体健康。 如今,阴魂已逝,苏菱全副身心都轻松了,整个人都变得不同,笑起来,眉眼盈盈,焕发出属于少女的美丽来。 她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昨晚不知怎地,我喝了那杯水后就很想睡觉,结果真睡着了……” 陈唐问道:“睡得好不?” “非常好,我好像从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过一觉……” 陈唐笑道:“那就好,阿菱,咱家的苦日子已经过去了,接下来,要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嗯!” 苏菱重重一点头:“不矜哥,你先洗漱,我去做早饭。” 吃过早餐,陈唐背上书箧出门,前往学院上课。刚走到翰墨街口处,就见到衙役王大壮跟两名同僚蹲在那儿,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唐心中一愣:“大清早的,难不成又出事了?” “朱秀才今天佛晓时分死了,就死在翰墨街旁边的巷子里,是起早的除不洁者发现的。” 一问之下,王大壮便说道,一双眼睛鼓鼓地,盯着陈唐看,随即叹口气:“你在翰墨街摆摊,与朱秀才认识吧。” 陈唐回答:“不熟,就点头之交,其实我与吴函吴秀才说的话多些,因为那时候我俩的摊子近,而朱秀才就隔着远了。” 说着,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关于朱秀才的印象:近五十岁的老秀才,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沉默寡言,属于那种考试考到麻木,被艰难生活折腾得只剩下躯壳的读书人…… 这样的人,谁会去害他? 在管辖的街区接连发生两件命案,这可是大事,接到消息后,王大壮整个人都不好了,心急火燎地立刻跑过来,封锁现场,又请仵作来验尸,结果与前些日子倒毙的吴函几乎一样,神情带着诡异的欢愉满足状,脸色有些发青,除此之外,全身上下,皆无伤痕。 没有中毒,没有伤口。只是这两人,一个倒在学院的隔壁通道上,挨着翰墨街;一个死在翰墨街旁边的巷子里;而且他们还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在翰墨街摆摊写字的。 陈唐曾经也是。 所以王大壮才跟他多说了几句,就是想问问有什么线索之类的。 不过陈唐跟两人都不算熟,彼此的年龄差距有点大,性格也不合。何况陈唐摆摊有一阵没一阵的,断断续续,时间不长,并不固定。因此他对两位老秀才的了解,还没有王大壮自己上门调查得多,问不出什么来,当即挥手让陈唐走人了。 陈唐刚走出几步,王大壮在后面叫道:“陈秀才,晚上没什么事,别出来晃悠。” 其知道陈唐在翰墨街买了房子,当其时大吃一惊,不过后来知道是陈唐得了赵三爷的青睐,也就释然了。与此同时,有心要与陈唐结个好,日后或有好处。 怀着心事,陈唐来到课堂上,上课的时候都有点走神。昨晚刚跟詹阳春促膝长谈过,解惑了很多事情。吴函与朱秀才两人的死,使得他心里打个突,怀疑是不是翰墨街闹邪祟了…… 翰墨街常年幽静,街边两旁都是槐树。这槐树,据说有点阴魅之意,解文说字,从字的结构上说,带着“鬼”的树木,能不阴气森然吗? 这么一想,陈唐便觉得自家门口那棵大槐树,都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啪的一响! 堂上的王夫子一拍手中戒尺,喝道:“陈唐!” 陈唐一愣,抬头看去,见到这位在学院中以严厉出名的夫子,正威严地看着自己。 “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王夫子问道。 他看到陈唐在下面微微侧着头,一副神游四海、心不在焉的样子,当即发出提问。要是答不出来,就得接受戒尺拍打了。 陈唐连忙站起,口中回答:“夫子说到《晏子三论》的第二策论,其中一句:夫国不贤,何以为之?” 听他答得没错,王夫子稍感满意,又问:“那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山注疏》上有解释,言道:国不贤,过在于君……《长陂释义》上又有一说:法为方,律为圆,方圆不合,则举国不贤,人心暴躁……《百家论》的见法又推陈出新,有言道……” 陈唐说起来,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听得王夫子一愣一愣的。 倒不是陈唐喜欢这般“之乎者也”,国情如此,就像另一时空的学生时代,要写八百字的命题作文,抛出一个论点后,就得陈列一排溜的例子,以此为论据,证实该论点的正确与否。 这是一种作文模式。 在殷国,科举考试上,做经义文章,也是如此。 陈唐今非昔比,他读完陶昊的十多本读书笔记,等于上了四、五年的课程,博闻强记,随口捻来,极为熟练。 这一堂课,陶昊也在上。其实这是他连续三年,第三次听同样的课了。没办法,《晏子三论》是科举考试的一个重点内容,必须做到滚瓜烂熟,还得理解透彻。无奈这本经义原著颇具辩证逻辑性,而且十分艰涩繁杂,后期对其注疏过的专著便近百本。 这么多的释义,其中互相之间,还有不少矛盾说法,这使得很多生员都难以把握。 光背书,就足以背死个人了…… 其实考试的经义原本,每一本上的字数的确不多,问题是由此延伸衍生的注释解读太多了,一句三五个字的原文,动不动就得用一整篇文章来说明,洋洋洒洒,陈述见解。 如此,叠加起来,要背熟研究的书就比一人高了。不懂科学方法,脑子又不是天生强悍的人,只能靠死背硬记,实在辛苦艰难得很——科举之路的难,主要就难在此处。 陶昊便是这类型的,所以这课上了又上,书读了又读,始终难以捋得清楚。 可如今,他见到陈唐当着王夫子的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陶昊听得呆若木鸡,心里一个想法翻腾起来:原来自己的那些读书笔记,陈唐真得读完了…… 不但读完了,还全部都记住了…… 第三十七章:疑心 这世界,是有神童的。有的人五、六岁,便能做出好诗词;有的人五、六岁,便能把整部经义文章倒背如流;还有的人,十岁八岁,就是秀才了…… 但在陈唐身上,从来都没有跟“神童”二字沾过边。 一个连童子试都考了三次才考上的人,怎么可能被称为“神童”? 陈唐进入学院学习的时间很短,就那么几天功夫;而且这是他第一次进学院当增生。 所以在王夫子等人看来,陈唐几乎是与差等生挂钩的,在课堂上,并没有多少存在感。除了一副皮囊还不错之外,别的毫无表现。 但今天的课,面对提问,陈唐侃侃而论,一鸣惊人。他要是对《荀子三论》整部经义都了如指掌的话,估计都能在学院当讲师了。 王夫子听完陈唐的论答,很满意地撸了撸胡须,赞道:“善。” 赞誉之意,溢于言表,要知道在这么多的夫子当中,要获得他的称赞,极为不易。 陈唐坐下来,脸色淡然,觉得自己并没有表现多好的样子,很是平常。 他花费大钱到学院进读,目标直指举子试,是要一定考过的。如果连课堂表现都不济的话,还谈什么考试? 刚才陈唐虽然想着别的事,开了小差,但对他而言,一心二用,毫无问题。 王夫子见状,更觉赞许,心中暗道:此子宠辱不惊,倒有几分气质…… 学院生员不少,但想要在夫子心目中留下好印象,并不容易。大都是资质优秀者,才有这番待遇。 总之一句话,成绩好的学生,总能得到老师的偏爱。 秀才们每年都有小考的,成绩太烂,可能会被剥夺功名。陈唐去年考的秀才,曾经小考过,但成绩只能算一般,没有任何突出之处。那时候,穷得连学院都无法进读,除了年纪稍稍占些优势之外,其他方面,真是平淡无奇。 今天这课,陈唐的表现绝对算得上是“异军突起”了。 下课后,不少同窗主动过来寒暄,脸上神色颇为热情。回想当日,是陈唐主动找的他们,得到的大都是不冷不热的回应,比较起来,当真是大有不同。 人情所然,皆是如此。 陈唐洞悉人心,也没有什么好怪怨的。归根到底,还是个圈子问题,你没有对应的本事,就进不去别人的圈子里。被排斥,不代表被看不起,而是你不够资格。 陶昊过来,叹道:“不矜,你瞒得为兄好苦。原来你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出头之日,指日可待。” 在科举路上,最重要的便是记忆力,此天赋强大的生员,考上个举人,问题不大。 陶昊一脸羡慕状,他便是记忆不好,随着年纪增长,更是衰退。这便是众多老生员越考越差的根源所在,年龄,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优势。 陈唐有望中举,借阅笔记的陶昊自然要来套个近乎。如果等中举了再来,人情就不同了。 “呵呵,明经兄,说起来还得多谢你借阅笔记。” 两人客套一番,各自离开学院,回家吃饭。 陈唐本想请陶昊吃一顿饭的,无奈昨晚给了詹阳春一百钱,当下囊中羞涩,不好请客,便暂且搁置,等迟些日子,有新进项后,再请他去四海楼。 陶昊倒是很热情地要请吃饭,不过陈唐婉拒了。看了人家的笔记,虽然是明码交易,但读书人的人情,从来不是那样算的。若再吃陶昊的饭,就更不好说了。 经过翰墨街的时候,衙役们已经撤去,看上去,环境清幽,文雅素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吴函与朱秀才的死讯早传了开来,整条街更显得萧条冷清,一些店铺关了门户,街边摆摊的,一个都没有,估计都怕了,赶紧换地方。 养家糊口不容易,但小命更重要。 中午时分,烈阳高照,光线照射之下,却被一棵棵老槐树茂密的枝叶给挡住了,地面上投影密集,光点婆娑。以前觉得此处环境颇好,但今天有心事,却觉得阴气森森的。 “难不成有哪棵老槐树成了精……” 陈唐心中暗道,左顾右盼,瞧瞧这棵树树干有些扭曲,值得可疑;看看那棵树树冠繁茂,相当可疑…… 一路疑神疑鬼的回到家门前,见到自家旁边这棵更是可疑了,因为巨大的树干半腰处有个树洞,从下面看去,黑幽幽的样子,不知里头存活着什么。 “不矜哥,你看什么?” 苏菱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她估摸着时间,可一直没见陈唐回家,便不禁出门看看,正看到陈唐站在树底下,昂着头,像个呆头鹅一般,不知在这看了多久。 陈唐干笑一声,手指树洞:“我想,那里会不会有鸟窝。” 苏菱立刻道:“那我爬上去看看,我爬树可利索了,掏过不少鸟蛋,煮来吃。” 这鸟蛋,当其时陈唐也曾吃过,都是少女送的,他见苏菱撸起袖子,就要上树,赶紧一把拉住:“阿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进了城,不同以前了。” 被拉住手,苏菱一颗心怦怦乱跳,脸色红起来,低声道:“不矜哥不让我爬树,我就不爬了。” 陈唐道:“不是我不许你爬树,而是树洞之中,可能有鸟窝,也可能是蛇窝,危险得很。” 见他着紧自己,苏菱心中更是欢喜。 两人正要入屋,就见到街那边腾腾地数人走来,领首者正是赵三爷,走在他旁边的,可不是昨晚刚分开的詹阳春吗?后面还跟着两名劲装汉子。 “陈秀才,本道又来叨扰了。” 远远地,詹阳春便叫道。 赵三爷大步踏来,朗声道:“陈秀才,多日不见,你愈发精神了。” 陈唐笑道:“诸位此时来,难道是来请我吃饭的?” “不错。” 赵三爷说得干脆,身后两名汉子举起了手,一个手提两大片好肉,一个却拿着一坛酒,还有两捆菜蔬: “我们不请自来,自带酒菜,就得麻烦你家妹妹了。” 陈唐也不客气,让苏菱把东西接了,带回厨房,重新淘米,做起饭来。 众人则在厅中分宾主落座,陈唐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三爷,道长,你们是为了命案而来的?” 第三十八章:灵异 赵三爷叹了口气:“看来此事,已经传扬得满街风雨了。” 发生命案,自是归衙门处理。但赵三爷黑白通吃,有渠道收到讯息,他觉得吴函与朱秀才的死,透着蹊跷,便邀请詹阳春来,一探究竟。 顺福镖局,不管总部还是分局,每天都有镖货出行,走南闯北,经历诸多,从而收集到不少怪异资料,但都被列为机密,只有心腹之人才能接触得到。 邪祟之事,自古有之,诡异而神秘,即使修道术士,修为不到层面的话,都认识了解不多,特别是“凶煞”,古训有云:避而远之,不可沾染。 十分忌惮畏惧。 陈唐道:“有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大概如此。现在翰墨街的店铺不少都打烊了,摆摊的更没一个敢来,我住在这里,颇有些心慌。” 赵三爷看着他:“陈秀才,此处房屋是我卖给你的,本有心与你结交一番,不料出了这番变故,你要退换,我可另外换一处房屋给你,不会差多少的。” 他乃江湖中人,生性豪爽,广结友朋,打了折扣卖房屋给陈唐,的确存有结下善缘之意。日后如果陈唐能在科举之路上闯出名堂,便会成为一大人脉。 赵家在潘州府有根基,不缺钱不缺人手,对于人脉的积累,一向都是不吝钱财的,合眼了、看准了,便开始铺垫。如果等对方功成名就,位居高位,那又是另一圈子层面,难以讨好得了。 陈唐闻言,笑道:“那倒不至于,三爷,你不会是后悔卖低了价,现在要找个由头收回房子吧。” 这话有着打趣的意思,顿时化解了这个话题。 詹阳春开口道:“外面有传言说是老槐树成精,出来作祟,这纯属谣言。本道虽然不像三爷,每个月到翰墨街来一趟,可往来次数也不算少,若真有槐树成精怪,须知瞒不过我。” 他是专业人士,一言定性。 陈唐好奇问:“那为何两桩命案都发生在翰墨街周边附近?” 詹阳春道:“这说明不了什么,又不是发生在街上。命案地点,乃幽静巷道偏僻处。要知道翰墨街这边过去,是潘州学院,那边区域,又是一片杂乱民居,根本不能确定祸源产生于翰墨街。” 陈唐一听,觉得颇有道理,又问:“但死者都是在翰墨街摆摊的老秀才。” 詹阳春显然早思虑过这个问题:“衙门把尸首收了去,本道无法见到,仔细检查,但依据死者样子,可能真得是猝死,也可能另有隐情。但若事态真得不可控制,再度有人这般横死的话,到时便会有九扇门的人出来主持负责。” “九扇门?” 陈唐一怔,他就听过“六扇门”…… 詹阳春解释道:“此乃朝廷特殊机构,专门网罗各种奇人异士进来效力的,有武功高深者,有道术了得者,很是复杂。” 陈唐恍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语:龙组! 称呼名字不同,但机构功能近似,就好理解了。 “道长你也是九扇门的人?” 詹阳春哑然失笑,摇头道:“本道不是,进入这九扇门不简单,而且颇受管束,我一向自在懒散惯了,受不得管制。” 作为朝廷机构,自然便有官僚制度约束了。 关于九扇门,赵三爷显然也是知道的,面色不太好:“九扇门的人,个个眼睛长到额头上,傲气得很。他们出现的地方,就绝没有好事。不过咱们这里,才死两个人,根本不会惊动九扇门。衙门把尸首一收,估计就定案了。” 听了这话,陈唐又想到一个词:死亡指标! 话说潘州府那么大,人口万千,每天可能都有人死亡,但只要不是勘验出被杀害的,而或一次性死亡人数又不多的,基本就当正常处理。即使是为人杀,也有着很多玄机讲究,其中黑幕各有隐情,难以赘述。 盛世多冤魂,乱世多厉鬼,不外如是。 詹阳春点点头:“本道上午在四周走了一圈,的确没有发现异常。如果不是对方隐藏得很深,那就是真得纯属意外了。不管如何,即使有邪祟,都不会是凶煞那个级别的,不必太担心。” 说了一阵,苏菱已经做好饭菜,开始端上来了。 陈唐当即收口不谈,不想在少女面前说这些让人担心的话题和事情。 赵三爷等自然明白,坐到饭桌上,开始吃肉喝酒起来。 他们此来,还真是顺道,之所以不请陈唐到外面酒楼去吃喝,只是觉得在陈唐家里生火,搭伙,更显亲近。 昨晚与陈唐促膝长谈后,詹阳春对陈唐的印象大好,隐约间,觉得与其相处,很是舒服,使得这位游方道士心中暗想:是不是陈唐身上具备了文士气质?那样的话,绝对值得结交…… 而赵三爷那边,得了陈唐两幅字,文武结合,一张一弛,颇受裨益,再加上山神庙一事,便多了一层共经患难的意味,对于陈唐,一向欣赏。 其实像他们这般的,地位也颇有些尴尬,高不成低不就,在文人方面,最好打交道的,只有秀才阶层,最多上一点,到举人这里,基本就戈然而止。 殷国进士,十有八九,基本都当着官。想跟官员打交道,成为好朋友,谈何容易? 圈子交集,无非利益出入,而或性格相投,更高层面的,大概便是气质吸引了。 但气质这东西,本就玄虚,难以说得清楚,一言以蔽之,谓之为“缘”。 赵三爷为单纯武者,而且区区内家二段的境界,只能感受到表达出来的在笔墨内蕴含的文气,却不能触感到人身上的气息。而詹阳春也是雾里看花,感觉得很是隐晦,应该是陈唐那气息并未成气候,所以才会如此。 但光这一点,便足够了。人情交往,眼浅的人,才会注重当下,而不是未来前程。 这一顿饭,吃得尽兴,随后赵三爷等便告辞离去。 由于都是大男人,苏菱自不好上桌,而是留了饭菜,自个在房中吃了,等客人离开,她立刻出来收拾干净。 “詹道长都瞧不出端倪,难道真是偶然事件……” 陈唐想着,又想到朝廷那个九扇门:这个世界,光怪陆离,倒越发灵异了。 第三十九章:周天 仿佛印证了詹阳春的话,接下来数天,风平浪静,并无事端发生。 陈唐每天去学院上课,路经翰墨街时,观察一棵棵槐树——原来不止家门口那棵树有树洞,好几棵树上,都有树洞。 老树多洞,本身其实属于正常的现象。只是陈唐那时候起了疑心,想得多了,草木皆兵。 他便不由想起“智子疑邻”的故事来,应在自家身上,倒也相符。 上课和练习《善养经》,白天黑夜的交替,日子过得颇为充实。 让陈唐欣喜的是,他的天人之气已经练到了一个重要关窍之处,距离完成第一次周天运转,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一夜,月朗星疏,青光淡淡。 陈唐早早洗漱完毕,进入房中。 现在家里条件有所改善,能点得起灯了,他的房中,与苏菱的房内,都备有一盏油灯。不过苏菱那丫头节俭,每天都是早早睡觉,早早起身,这作息习惯不知多健康,还省了灯油钱。 陈唐则不同,太早了睡不着,不过他也就点一会儿灯火,看看书,写写字,然后便上床修习《善养经》了。灯油耗费,也没有多少。 拿出火石,把油灯点亮,一灯如豆,光线昏黄。 这比起满室光亮的现代社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灯下,陈唐铺开纸张,开始磨墨写字。 他只写一个字:合。 天人合一的“合”。 说文解字,此字“人”字当头,中间一横,代表“天”,最下面的“口”,则代表容纳兼并之意。 反正陈唐是这般理解的。 殷国虽然属于不同时空,但文字文化却与历史颇有相同之处,这一点,让陈唐想到了平行时空的说法。 所不同的,是制度细节,是某些规矩,以及,不正常的事物存在。 陈唐醮墨,运笔勾画,很快,一个“合”字便出现在纸张上,四平八稳,方方正正。 他看了看,觉得有些不满意,继续又写。 如此几番,接连写了九个“合”字。一眼看上去,似乎字与字之间并无区别,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复印出来的一般。但修习过“世上没有相同的两枚鸡蛋”理论的陈唐,却能敏锐地分辨出每一个字的细微不同。 不同的差别,倒不是说笔画浓淡,用力轻重方面,而是字体上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意韵。越是后面写出来的,越是圆润自如,也就代表着心中的凝滞消散,变得空灵。 写字可调节心情,是陈唐入城后发现的手段,别的不说,起码能促进他修炼《善养经》,写完字后,进入状态变得更为轻松。 这般手段,跟术士做法前,要沐浴更衣,净手焚香,是一个道理。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陈唐就准备上床打坐,正要吹熄灯火,忽而想了想,不去吹了,让灯点着,他则坐到床上,闭上眼睛,开始打坐入定。 灯火昏黄,有光晕流散,虽然不是很明亮,但光线覆盖住大半个房间,并没有问题。当照在书桌以及衣柜上时,遇到东西,就发生了折射现象,交织在一起,往地面上映出一些朦胧的的影子。 这丝丝光线,这些明暗不定的光影,就这般融进了整个房间环境,融进了陈唐的意念之中。 很快,他便感受到了气感。 现在体内的气感,再不像初始时那样微弱,难以捉摸,气感已经化作了一道浓郁的水气,近乎液体,成为涓流。 朔流而上,从丹田位置出发,经水分穴、胸口的檀中穴……一路向上。诸多穴位,早已被攻克,成为了坦途,气流经过,畅通无阻。 武侠小说中常说,打通任督二脉,这人便会变成绝世高手。这番理论,对于《善养经》同样有着指导思想的作用。 最后气流抵达头顶的百会穴处,此处穴位相邻,便是印堂穴,两穴交汇之地,俗称“泥丸宫”,位于两眉之间,最是关键紧要。 意念驱动之下,气流立刻驾轻就熟地开始冲关。 昨天晚上,其实陈唐已经尝试着冲过一次,无奈这百会穴如同千古雄关,一关当前,难以撼动,冲击许久,最后气息支撑不下去了,憾然消散,归于经脉之中。 今天晚上,陈唐有备而战,凭借着那一股从下而上的逆流气势,根本不做任何缓冲和停留,直接叩关。 砰地! 如有声响回应,那百会穴果然有些松动的迹象。 有机会! 当下陈唐没有丝毫犹豫,驾驭起气流,全神贯注,发动第二波冲击: 啪啪啪!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当进行到第六次冲关,这已是陈唐的极限——昨晚五次,他便支撑不住,最终放弃,鸣金收兵。 而今晚,能多冲刷一次。 他不甘心功亏一篑,要等多一晚。 强弩之末,亦能建功! 噼啪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崩裂了,出现了大条的裂缝,无孔不入的气息登时穿入其中,进入一方茫茫然的空间世界。 泥丸宫! 气息进入后,好像涓流入海,找到了最终的归宿——这海的显露而出,等于是陈唐在自己身体内寻到了最大的机密要地,寻到了身体宝藏的关键钥匙。 得到泥丸宫的气息反哺,闯入的那股气息蓦然变成了一条鱼,它畅快地游动起来,尾巴甩动,极为灵性愉悦。 随后,这鱼形气流又从泥丸宫出来,在它身后一道潺潺涓流跟随而至,承载着这尾鱼儿,开始畅游奇经八脉等,最后归于腹部丹田处。 一周天,正式完成! 嗡的! 陈唐蓦然睁眼,观望起来。 桌子上的油灯已经变得颇为式微,灯芯几乎被燃烧殆尽,计算时间,应该到了子时。 陈唐全身有汗,后背衣衫尽湿,不是热的,而是练功之际,被蒸腾出来的。 他顾不上理会,再度闭眼,细细体味——虽然已经脱离天人合一的状态,但完成第一次完整周天后,天人之气,时刻都能感受得到,并且能够掌控驱使起来。 这,就是周天前后的最大区别。 蓦然,陈唐若有所觉,转身去看床头的天人剑匣。 刚才一瞬间,他隐约发现,剑匣中,藏着东西。 第四十章:变了 体味那股天人之气时,陈唐蓦然发现,天人剑匣内,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这个发现,并非是肉眼可见,也不是听到的,而是一种玄妙的感觉。 感觉如此真实,就如同是用眼睛看到的那般。 关于天人剑匣,从最开始的误当枕头——高是高了点,不过都流行高枕,以表无忧——到破解《善养经》,剑匣随之改变,出现了练功图;再到那天晚上,剑匣霞光,轻松摄收凶煞邪祟…… 这一步步,都属于一个不断发现的过程。 而今,天人之气完成一周天后,又有新发现。 陈唐心中大喜,赶紧凝神运气,再度去洞察。 剑匣内,的确存有事物,但显露得极为隐晦,模模糊糊的,好像被什么给包裹住了,雾里看花,任凭不断地催动气息,都难以更进一步了解。 坚持了一会,陈唐感到疲惫不已,赶紧放弃了勘察。他明白,并非是剑匣之物隐匿得深,而是自己的天人之气才刚确立,并没有成气候。 那尾气息凝聚成的鱼儿,虽然灵性十足,但还很弱小,显得虚,不足以驰骋奔腾,也不足以完全解开剑匣内藏着的谜团。 此剑匣从外表看平淡无奇,眼睛无法看透匣身,陈唐认为:只有天人之气才能感觉到内中有物。 会是什么呢? 是上次摄收进来的那头邪祟? 而或,是一柄剑…… 陈唐忽然想到了什么,拿着剑匣到灯下看,就见到刻有运功图的那一端又发生了变化,运功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线条勾勒简单的新图案。 应该说,是一个字! 两横两竖,形成一个大大的“井”字,如果忽略掉露出的边边角角,位于中心出,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口”。 表示,这是入口?还是出口? 陈唐陷入沉思,不过很快,他明白过来,只要天人之气练到了一定火候,就能洞悉其中事物,破解谜团。 他把剑匣放回床头上,运功图的消失,证明了此物与《善养经》完全配套。当完成了第一次的周天运转后,也就表示陈唐真正练出了天人之气,练功图等于一个关卡,被破关后,随即出现“井”字型的新图案,等待最后的解密。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 陈唐在想:现在的自己,算不算得上是高手了? 依据那句“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而真家练气”的说法,自己应该是越过两大阶段,直接练了气,按理说,已经是万中无一的高手了…… 可陈唐心中总觉得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高手,不是吹出来的,也不是练出来的,而是从真正的实战中打出来的。 陈唐现在,苦无参照,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对手,以验证自己的水平如何。 他所认识的人物,有詹阳春和赵三爷两个内家高手,可陈唐不能直接找他们挑战,如果落败,那是正常,但要是失手赢了,该如何解释? 这样的事,惊世骇俗,决不能用“家传武功”的借口来糊弄过去了的。 要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在夜间蒙上块黑巾,出去飞檐走壁,当蒙面侠?也可以戴块面具,成为面具侠…… 想着就觉得兴奋。 但还是不妥,这般形象三更半夜跑出去,很容易会被人当做汪洋大盗的,要是被认作淫贼,当做人人喊打的采花大盗,那更跌份了…… 陈唐练气,折腾了半宿,现在困意涌上来,胡思乱想着,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个梦,白天在学院里,端端正正坐在课堂上读书听课,一副三好学生模样;可到了晚上,立刻角色变换,成为一身黑的神秘高手,出来行侠仗义,劫富济贫,颇有几分铁马骝风采…… 一觉醒来,精神饱满,神色奕奕,只是身上衣衫昨夜被汗给湿透了,异味甚大,他起床后,用水洗了身子,换上干净衣服,更觉得身心皆爽,举手投足间,竟有些飘逸出尘之意。 “不矜哥,你好像变了?” 早饭的时候,苏菱看着他说道。 陈唐笑问:“哪里变了?” 苏菱手托下巴想了一会,摇摇头:“这种感觉好奇怪,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你有了变化。” 陈唐哈哈一笑:“阿菱你不也变了嘛,变漂亮了。这是因为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有吃有喝,不变才怪。” 听到他赞美,苏菱两颊飞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下去。 吃过早饭,陈唐背上书箧前去学院上课。 其后不久,渐渐恢复些人气的翰墨街上走来两名书生,一老一少。 老的正是王甫,他年纪不过三十多,只是背负考试的重压,以及家庭的负担,使得整个人枯瘦,脸色蜡黄,看上去,像是四五十岁的人;少者年及弱冠的样子,身上衣饰,明显比王甫好得多。 年轻书生一脸不耐烦:“清阳叔,你说不矜搬到了城里住,你是不是听错了?” 王甫纳闷地道:“昨天我去陈家庄问的时候,陈家族老是这么说的。” 年轻书生哼一声,并不怎么相信地道:“以不矜的家境,他能到城里住?” 王甫道:“他跟我说过,他卖了两幅字给赵三爷,得了三、四百钱呢。” “三、四百钱也禁不住花的,你在四海楼做事,岂不知这潘州府居不易,天天花钱如流水……” 这年轻书生也姓王,名兴,字“朝明”。与王甫同村,算是本家。从辈分上,他得喊王甫一声叔。 王兴是今年考上的秀才,虽然晚了一年,但他年纪占着大优势,自然更得看好。其家境在王家村那边数一数二,父亲是族长,属于典型的乡绅阶层,不愁吃喝。 考上秀才后,王兴预备着入秋,就要报读潘州学院当增生。 王家庄与陈家村比邻,乡里乡亲的,两个地方的秀才就那么几个人,互相自有来往,算是友朋。 王兴与陈唐年龄相仿,暗地里便有了比较之心,他晚一年才考到秀才,颇不服气,想着自己有资本进读学院,却能后发赶上,肯定会比陈唐早好几年考上举人……不对,陈唐窝在陈家村中,家徒四壁,没钱支撑,只怕和王甫一般,举子试终生无望。 昨天却听说陈唐早搬进了潘州府,暗暗吃惊,今天便和王甫一起进城来看个究竟,顺便到学院去问问入秋报道的手续事宜。 “是这里了……” 王甫认真地对着外院门边上挂着的门牌,心里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去敲门,生怕自己弄错了。 咿呀一响,苏菱挎着口菜篮子走出来,见到两人,微微一怔:“原来是王大哥。” “苏菱!” 认出她来,王甫再无怀疑:“你们真得住到城里来了?” 苏菱回答:“是不矜哥买的房子。” “买,买的?” 王甫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以为两人搬到城里来,找便宜地方租住的,所以到翰墨街上,很是怀疑。却没想到不是租房,而是直接买下来了。 这个地方,这间房屋,起码得几千钱吧。 旁边王兴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该怎么说话。 王甫神色复杂,很不是滋味的感觉,好比两人本来一同约定扑街到老,一转身后,你却悄悄买了房……陈唐,你变了…… 那种落差感,很是让人悲凉,他吞了口口水:“不矜呢,在家不?” “不巧,不矜哥今天一早便去学院上课了。” “啊!” 那边王兴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心中更不是滋味,酸的辣的咸的,一股脑翻腾上来,煮成一锅难以下咽的杂烩粥…… 第四十一章:刺杀 陈唐搬进潘州府已有一段时日,不过他并没有去四海楼找过王甫。他总不能直接去跟人说:“我在翰墨街买了房子,到学院读书了……” 那样的话,就显得是炫耀。 不如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与王甫分说,却不知道对方找上门来了。 现在的陈唐,正在认真上课。 最后一堂课。 当初他一共选择了二十堂课,至今为止,就剩下这一课了,上完之后,他便会被收回腰牌身份等,不再是学院增生——除非继续交钱,勾选课程,继续深造。 但已无必要。 并非说课上的越多就越好的,如今陈唐的经义水平突飞猛进,已非吴下阿蒙。他得到了王夫子的欣赏,便做过两篇习作给他审核,王夫子看过后,给出的评语是:“今年举子试,大有希望。” 其当然不会拍着胸口给陈唐打包票,说一定会考上这样的话。 谁都不敢这么说。 “大有希望”之词,已经足够了。 在学院的课时虽然不多,但陈唐的效率高得吓人,陶昊积累五年的笔记,被他五天给消化掉,至于别的知识面,反正方方面面,囊括进来,多多益善。 仿若鲸吞。 如此高强度的填鸭式教育,换了一般人绝对受不了,只怕会疯掉。 但陈唐乐在其中。 既然无需再上课,何必还要浪费钱?况且目前的他,已经快没钱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到了下课的时候,当当当,悠扬的下课钟被敲响了。 学院的课堂有多间,位于不同地方,不过上下课的时刻都基本相同。 听到钟声响起,各个课堂内,生员们鱼贯而出,像是涓涓细流,然后汇聚到功名湖边上,再朝着学院大门处流去。 整个学院校区,以狭长的功名湖为轴心,可分成两块区域。左边一大片,属于生员教育生活区;另一侧,则是文艺区,是仕女班的活动范围。 互相之间有路径通行,但设有关卡门卫,寻常不得逾越。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当下课时,总有不少男生员徘徊湖边不去,眺望对面的湖岸,做一番“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含情脉脉状,希望那边也有仕女千金出来,与自己深情对望,直接对上了眼…… 但这个几率,实在低微,基本只得个“想”字。 陈唐知道今天出去,往后再想进来,就比较困难了。虽然没有多少留恋不舍,但驻足湖边,多看几眼风景,总不会亏。 便在此际,湖岸对面突然传出阵阵惊叫声,都是女声,颇为尖锐,传荡开来。 “咦,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怎么啦?” 这边的男生员们顿时不走了,纷纷围在湖边观望,有的还手搭凉棚状,好看得更加清楚些。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云层很厚,遮盖住了阳光,显得荫凉。看这样子,恐怕暴雨将至。 “啊啊啊!” “救命……” 尖叫声此起彼伏,很快一大群红红绿绿的身影便在对面出现,正是仕女班的女学生们,此刻一个个惊慌失措,四散逃跑,有胆气小的,早“嘤咛”一声,晕倒在地;有些体力弱的,跑了几步,也不知是被裙角给绊倒?还是直接崴了脚,反正就一葫芦滚在地上,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一众男生员们见状,清一色目瞪口呆,何曾见过如此场面?恨不得立刻扑过去,来一场英雄救命的戏码,将那些受惊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们给搂抱入怀中,好好怜惜安慰一番。 众人的注意力大都放在女学生身上,陈唐却立刻看见两条矫健的身影冲出,一个跑,一个追。 跑在前头的那人一身仕女装,长发盘髻,仿佛是个女子;后面追赶的男子身形魁梧,左肋上却插着一柄匕首,血流不止。 这闹得哪一出? “是阎副院长!” 男生员中,有人很快认出来了。 身上插着匕首的男子,正是阎之海,学院的副院长,潘州本地的书法名家,举人出身,曾经出仕当过官,后来进了潘州学院,担任职位之余,还兼职教导仕女班的书画课堂。 不过在学院中,这位相貌堂堂的副院长名声却不好。皆因前年发生过一桩丑闻,阎之海用手段把仕女班一位富商之女给上了,最后还逼得少女投湖自尽,连尸首都没捞得起来。 此事虽然阎家施展手腕,给生生压了下来,在学院中,也禁止非议,但诸如陶昊这等老生,却是知情的。 第一天借阅读书笔记的时候,陈唐由于全心贯注翻阅笔记,并没有留意到阎之海从湖边经过。不过陶昊与他相熟之后,两人闲谈之际,论及学院各种人物时,陶昊跟陈唐说了此事。 说的时候,陶昊一脸义愤填膺状。 听了之后,陈唐同样愤慨,觉得十分不齿。可以说,阎之海的存在,让他对于学院的印象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现在见到阎之海左肋处受伤,几乎忍不住想高喊一声:“惜乎,击之不中!” 就是可惜这把匕首没有命中要害,将其诛杀。 阎之海大步流星,步伐明显与常人不同,一看便知是练武之人,而且武功还不弱,很可能已是内家之境。怪不得没有命中腹部要害,可能是遭遇刺杀时,及时闪避了下,躲过了致命一击。 而刺客,那位跑在前头的“女子”,虽然穿着一身仕女装,但陈唐眼力非凡,辨认出来了,对方乃男扮女装,乔装的。 一位年轻男子,换上女装,假装成仕女班的女学生,然后找着机会,手持匕首刺杀讲课的阎之海…… 如此事情,简直是说戏桥段,却活生生在学院中上演了。 此事一出,不管结果如何,潘州学院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满城风雨。 这位年轻刺客的武功明显不济,纵然得了先手,伤了阎之海,但根本不敢与之相搏,一击不杀,立刻冲出了课堂,往外疾跑。 “卑鄙之徒,还想走!” 阎之海怒喝一声,身形猛地扑起,如同一头矫健的苍鹰,啪的一下,一掌打中刺客的背部。 那刺客被打得向前几滚,一直滚到了湖岸上,伏在水边,便一动不动了。 第四十二章:血湖 “怎地,被打成这样了,还想佯死来诈我?” 阎之海站在那儿,并没有上前来,查看刺客的状况,而是阴测测地笑道。 果不其然,倒在湖边的刺客忽然站起身来,右手中把持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指着阎之海,咬牙切齿地喝道:“阎伟老贼,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 这声音沉郁,果然是男人之身。 阎之海脸色铁青,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是谁指使你来谋害阎某的?乖乖说出来的话,或许能饶你一命!” 刺客却不回答,转身对着一汪湖水,悲恸地叫道:“婉儿,天哥没用,不能帮你报仇雪恨,我这就来陪你了!” 说着,飞身往湖里一跳,人在空中,手上匕首直抹咽喉,血花当即飞溅而出。 噗通一响,落入水中,血花与水花一色。汩汩汩地,这人便沉了下去。 随即大片的殷红翻腾而起,竟成燎原之势,不断蔓延开来,几乎将半边湖面都给濡染得红通通的。看上去,分外妖异。 功名湖,成为了血湖! 湖岸上观望的一众生员见着,一个个惊骇不已,纷纷后退开来,怕那血水会冲刷上来,扑打到身上。 一个人的血,哪怕流尽,也难以染红这么大块面积的湖水。 此事超乎了众人的想象,让人觉得震撼不已。 陈唐站在湖边,双脚纹丝不动,死死地盯着这片血湖,脑海里似乎抓到了什么,可一闪而过,又断了思绪。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大队衙役和兵丁开拔进学院,在四周形成戒备,并让所有围观的生员们离开,返回学舍的,回家的,统统驱散。至于仕女班的女学生们,自也有人去安抚,送医。 效率很高,不过半刻钟,现场除了官差和兵士之外,闲杂人等,基本都被清空了。 “阎院长,你没事吧。” 一名将领打扮的人物来到那边,赶紧问候道。 阎之海冷声回答:“被刺了一刀,刀刃被抹了毒,不过已经被我压住了。” 将领忙道:“快护送阎院长下去疗伤。” 当即有两名官兵一左一右,扶着阎之海走了。 阎家乃潘州望族,势力不小,又有一个阎之峰高居要位,担任潘州同知,正五品的官员,负责当地盐粮、捕盗、江防等要务,端是位高权重。 阎之海是阎之峰的哥哥,本身也是有名望有地位的人物,上课期间遇刺,影响极其恶劣,闻讯而至的衙役和兵丁不敢怠慢,当即开始调查,又取了船只来,往刺客跳湖的位置进行打捞。 此时,染红的湖水渐渐变得正常起来,慢慢恢复了原样。但见岸边柳荫成行,有风吹来,湖面翻卷波澜,自有一番景致模样,仿佛从未发生过血腥之事。 所有冤屈,所有凄厉,尽付一掬清水。 “没有找到!” “这里也没有……” 负责打捞的人员大声嚷道,心中都是觉得惊奇。要知道功名湖虽然是活水,但水流并不快,也不算深,按道理,对方跳湖才短短一段时间,应该很好寻到尸身才对。 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都看到那刺客自抹了喉咙,鲜血又把大片的湖水给染红了,打捞的人甚至会怀疑对方是假死,借水遁走了。 突然风大了起来,呼呼吹着,还掀起了些浪。站在船头上的人一个不备,有两个直接被掀到了湖里,幸好他们会水,连忙游回船边,叫船上的人搭手拉上去。 “哎呀,好像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脚……” 突然一个,惊慌地叫起来。奋力挣扎,船上的人急忙伸手把他拉到了船上,问道:“辛老五,真有东西抓你脚?” 辛老五脸色有些苍白:“我是感觉到了。” 一人指着他脚腕处的数根水草,笑骂道:“蠢货,是你勾到了水草。” 辛老五见到,脸色通红,众人皆笑。 大风刮起,随后噼里啪啦的,一阵黄豆般大小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天地一片白茫茫。 风大雨大,湖水暴涨,无法打捞尸体了,众人赶紧撑船靠岸,避雨而去。 四周戒备的衙役官兵们同样如此,跑散开来,或躲到凉亭中,或藏在柳树下,先避过这一阵雨再说。 被衙役驱散,却说陈唐出了学院,漫步回家。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着刺杀之事。 很显然,那刺客与前年受辱而死的少女婉儿有着某些关系,可能是亲人,也可能是爱人。此子忍辱负重,或者去学武了,或者去做什么准备了,一直忍耐到今天,才混进仕女班上,进行刺杀。 只可惜功亏一篑,没有击杀成功,走投无路之下,直接投湖殉情。 此事过程,曲折离奇,若被完全挖掘出来,细节还原,一定能被写成一部让人拍案惊奇、可歌可泣的故事。 不过陈唐只猜测了个大概,具体细节,无从知晓,也无必要。 毕竟他只是个秀才,并非负责缉捕办案的捕快捕头。 又想到那一湖殷红的血水,真是叫人看得心慌莫名。都说有冤情的话,会天降异象,是以有六月飞霜之事—— 难道婉儿天哥两人含屈投湖,无比怨愤,所以就出现了满湖染红的灵异现象? 反正在这个不太正常的世界,现在陈唐觉得,任何事情都有发生的可能。 在血水蔓延的时候,站在湖边的他还施展了天人之气,希望能感应到什么。 但这气才练出那么一点儿,只能随拳脚功夫发挥,拳风打出,覆盖一尺多点的距离范围,再远的话,就力有不逮了。 因此要近身来,才有感觉;相隔得远,就没办法了。 抬头观望天色,见大雨将至,便走快两步,刚入家门,雨点就砸落了下来。 苏菱差不多做好饭了,见他回来,忙说起王甫曾来拜访的事。 那时候家里只得苏菱一人,王甫叔侄不便逗留,交代些话后,便离开了。 “参加乡里文会?” 陈唐听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苏菱不明白这文会是干什么的,大概是要请不矜哥去写文章,吟诗作词吧,便道:“不矜哥,我炒好最后一个菜,便能吃饭了。” “好。” 陈唐便去洗手,等待吃饭。 第四十三章:发作 乡里文会,乃是传统,一年一度。就是城郊的几个乡镇村庄联合起来,专门为本地秀才生员举办的。设置有多个考核环节,数十名秀才前来角逐,最终获得魁首者,可得彩头一千钱;第二名的,五百钱;第三名的,三百钱。 三名之下,又有七名优秀者,各自得钱一百。 总共有十人的奖励名额。 这些彩头赏钱,对于许多秀才都颇具吸引力。考核的内容主要为经义文章,以及一些诗词书画等,在生员眼里,等于是一种测验考试,既可以锻炼水平,又能拓展交际,还能获得钱财,简直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彩头赏钱,以及各种活动经费,都是由本地的乡绅富豪捐资筹备出来的,耗资不小,但收获也不小。在本质上,其实和铺桥修路,当善丈人翁,是一个道理。可刷名望,能得人心。日后如果有得奖的生员高中举人,甚至进士,这一份人情自跑不了。 比如说学院的王夫子之所以愿意对陈唐青睐有加,指点指导,主要一点就是觉得陈唐有前程,若能考上,王夫子一个识人之功逃不掉,可能还能得到一顶座师的头衔。 这些事宜,并非说势利现实,而是一种人生道理。 当一个人一无是处,却天天想着有贵人相助,那就像是村夫愚妇天天跑到庙里磕头跪拜,恳求神仙显灵,满足自家各种需求一般。 到头来,终是一场梦,两手空空罢了。 这乡里文会已经筹办多年,制度做得颇为完善。不是说所有的秀才生员都有资格前来参加,首要前提,得是乡里文会的内部组织单位才行,算起来,大概有十个村镇左右;其次,年龄有限定,超过四十岁,就不能参加了。 老秀才,注定没了前程,就没有投资的必要了。 计算时日,今年的乡里文会就在本月月底举行,还有五天时间。 王甫对此事颇为上心,他与陈唐去年刚考上,立刻便参加了当年的乡里文会,不过两人的表现都一般,排名在三十开外,无缘得奖。但参加文会,不用给什么入场费,报名字去,还能领十文钱红包,入场之后,又能得午晚两顿丰盛的酒席吃,这般好事,去哪里寻? 所以对于乡里文会,有资格参加的秀才生员,那绝对是不容错过的。 王甫记着陈唐,怕他忘了,从陈家庄一直找到了潘州府翰墨街上,通知过来。 陈唐想起这些,对于文会,自是要去参加的。他现在,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正需要一笔新的进项来,填补家用。 身为一名对今年举子试志在必得的生员,陈唐当然不怵乡里文会。如果连这会都拿不到奖,还去考什么举人? 这就像单元测试都不过关,那美好大学梦也就难以指望了。 陈唐想着,有了果断。 突然间,双手腕处传来丝丝痛楚,如同被拷上了一副手铐,勒得紧,很是不适。 陈唐吸口冷气,瞬间明白过来:老师留下的执怨发作了! 算起来,这是第二次发作。 修炼《善养经》,特别是练出了天人之气后,这让陈唐一下子变得无比自信起来,觉得天人之气,能够对付邪祟,能够克制执怨。这样的话,也许不用考上举人,就能把手腕的执怨给消除掉。 事实上,由于那么长的时间,双手腕的执怨除了一圈紫黑之外,别的毫无动静,陈唐本身也在淡忘它的存在。 然而就在此时,执怨的痛发作了! 这一次痛楚持续的时间很短,就几呼吸的功夫,随即消失。但已经足够让陈唐记忆犹新了。 想起詹阳春说的话,这份执怨,开始的时候不会频繁发作,它的存在,等于是一种警示,一种鞭策,让陈唐不要懒怠,要勤奋读书——就跟著名的悬梁刺股一般。 所不同的,一个被动接受,一个主动施加。 反正目的是一致的: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今天猝不及防的发作,让陈唐意识到,此事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简单。也许天人之气的确有用,但现在还是太弱小了,力有不逮。依照目前的修炼进度,与其指望把《善养经》修炼到大成之境,还不如乖乖考试去。 “不矜哥,你怎么啦?你的脸色有些苍白。” 打饭端菜进来的苏菱关切地叫道。 陈唐微微一笑:“有吗?你看错了吧。” 说着,情绪迅速平静下来,不受痛楚,脸色也就恢复如常了。 苏菱又打量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一吐舌头,赶紧去把剩下的菜拿上桌来。 此刻,外面大雨如注,屋内两人对坐,静声吃饭,别有一番意味。 …… 大雨把整座潘州府城给笼罩住了,这场雨来得急,且大,不少排水不足的街道已经有了积水,开始四处蔓延开来。 赵府,大厅内,赵三爷正与詹阳春在品茗闲谈。 登登登! 一劲装汉子全身湿透地来到门外,正是赵三爷的心腹部下周扬:“三爷,又出事了!” 赵三爷霍然站起,问道:“哪里出事了?” 周扬回答:“这一次,在潘州学院。” 当即把打探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其中着重提到湖水染红的诡异现象,以及投湖的刺客尸身下落不明,并没有被打捞上来。 顺福镖局走南闯北,黑白通吃,暗地布置着不少人手,特别是潘州府内发生的事,总能很快便传递过来。 今天的学院刺杀事件,在场者众,不可能隐瞒得住。 “叮当”一响! 原来是詹阳春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 赵三爷看过去,大吃一惊,他与詹阳春认识多年,从未见过这位道长脸现慌张之色,现在,是第一回。 当即问道:“道长,可有不妥?” 詹阳春叫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邪祟隐身之地,乃在功名湖中,有湖水掩饰,自无气息泄漏。” 赵三爷一听,顿时也明白了:“既然如此,道长准备何时出马,收了此僚?” 自从山神庙事件,心腹部下张宏丧生其中,他对于这些邪祟深恶痛绝,所以才会对吴函与朱秀才两者的死上心,派遣人手,多方调查。 但见詹阳春脸露苦笑:“如今格局,乃是怨憎相会,凶煞气势发作,本道……本道恐怕无能为力了!” 第四十四章:解释 “詹兄都无能为力?” 赵三爷吃惊不小。 詹阳春苦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便是那受辱枉死的少女沉湖后,一身冤怨之气不得消散,故而温养起来,到了近期,终于化成邪祟,便出来作祟,吸取男人精阳。所以,吴函和朱秀才两个人接连被害,都是此女所为。” 对于这个分析,赵三爷深以为然,他乃内家人物,见多识广,很多事情,一说便明。 詹阳春继续道:“如果这般,此邪祟仍不足为祸,若被本道找到,自可出手除去。不过我没有想到,此女会藏身在学院功名湖内,借助湖水掩饰,收敛气息,难以察觉。我在翰墨街周围一带,几乎都搜寻了个遍,并无发现,因此当日在陈秀才家中,放下断言,说绝无槐树成精之事,让他安心在翰墨街上住着,无需担忧。” 赵三爷道:“槐树的确没有成精,只是另有邪祟罢了。” 詹阳春道:“但事实证明,翰墨街的命案,乃邪祟所为。槐树精也好,少女魂也罢,本质上,都是一样,一旦沾血,便不可收拾,肯定会继续猎食……我是担心陈秀才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那我们立刻去告知陈秀才,让他换个地方住。” 赵三爷呼地站起。 “走。” 詹阳春答应得干脆。 两人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也不带别人,立刻出门快步前往翰墨街。 在路上时,赵三爷眉头一皱,问道:“这事,要不要禀告给衙门知晓,让人直接封锁街道,以及学院?” 詹阳春摇摇头:“没用的,怪异之事,朝廷自有九扇门处置管理,只有当事态闹大,他们才会来人。今天阎之海遇刺,衙门只当做是一件谋杀案来侦办,只怕不会去调查邪祟,而是去找那富商家庭,抄查问罪,从而查出刺客的身份来历。” 赵三爷摸了摸下巴,沉声道:“哼,这位阎院长真是斯文败类,禽兽一般的人物,居然能当院长当讲师,道德何存?” 顿一顿,又道:“此事当年虽然被压了下来,不过我知道些情况。那富商之女,曾经与人订过终生,对方是一名读书人,叫‘鄂天’什么的,有着秀才功名。” 詹阳春道:“有个‘天’字,对上了。” 赵三爷又道:“少女受辱,投湖自尽,其家人去报官,击鼓鸣冤,却被告知此事涉及风化,少女之死,完全是自己所为,与阎之海无关。反正衙门上下,都替阎之海说话。阎家又派人上门威胁,放言说若富商一家胆敢再闹,便会将他家生意尽数搅黄,断其生路。富商一家不堪其扰,不得不贱卖家当,从潘州搬走,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外界有传闻,说阎之海担心他们会入京告状,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派出人手,把富商一家全害了,却不知真假;至于少女那位未婚夫鄂生,其本为孤儿,自幼被富商收养,后来也是不知所踪。却没想到,事隔多年,此子学了些武功,潜入学院来行刺。胆气情义皆备,只可惜他不知道那阎之海乃内家高手,练得一身好功夫,哪里会轻易被刺中的?” 对于阎之海的武功,他心里很是清楚,要强于自己不少,可能已是内家四段左右的水平了。 听这一番内情,詹阳春长叹一声:“怪不得师傅时常与我说:人间邪祟,多为人祸。真乃至理名言。我之所以一直不愿入那九扇门,就是不愿沾染污垢,做些助纣为虐的脏脏事。” 两人说着,脚步不缓,就到了陈唐家外,拍门入内,詹阳春直接把这些事情告诉了陈唐。 听罢,陈唐不慌不忙地问道:“道长,我还有一事不解,这少女邪祟,为何选择吴函这些老秀才下手?而不是直接在学院内猎食?” 詹阳春回答:“俗话有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她的窝在功名湖内,如果猎杀学院生员,事情很容易闹大,对她不利。况且,她本为学院学生,也许念着一缕旧情,也不奇怪。” 陈唐想了想,又问:“听你的意思,这邪祟偏好向读书人下手,其中有什么根由讲究吗?” 詹阳春解释道:“邪祟之物,形成因由繁杂,难以分说。但牠们也和常人一样,需要进食,才能成长。只是牠们吸取的东西不同寻常,最喜欢的便是两种气息,一为刚阳血气;一为文气。血气补阳,文气滋阴。” 这些道理,赵三爷早已知晓,上次他的手下押送镖货,在莽牛岭山神庙出事,全部遇害,死得只剩骸骨。便是那邪祟看中了这些练武之人体内旺盛的血气,而寻常人等,虽然体内同样有着血气,但过于微弱的话,邪祟基本都是看不上的。 对于这些,陈唐心中已经推测了七七八八,现在听詹阳春一说,完全吻合,这个世界,果然有着文气一说。不但能文武结合,文道相辅,还能给邪祟滋阴…… 这特性,有点像温补好药,老少咸宜的意味。 但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陈唐想到个问题,立刻问道:“道长,你说吴函他们都身怀文气?” 詹阳春点头道:“那是当然,只要是读书人,读了一定数量的书,学习了一定的时间,都会有文气生成的。区别在于,气息多还是少,是否能通过作品表达出来,如此而已。” 陈唐闻言,顿时释然,明白过来了。 事到如今,詹阳春再无隐瞒,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继续科普道:“武者、术士等,当修炼到了一定境界,都对文气有特殊需求,以增进和稳固修为境界。这就是我与三爷,为什么要高价收字的原因所在。” 赵三爷咧嘴一笑:“陈秀才,我可得事先声明,收你两幅字,第一幅字占了你便宜,但第二幅,绝对是公道价。” 陈唐笑道:“愿买愿卖,没有什么便宜可言。实不相瞒,当初第一幅字,我只想卖十钱来着。” 赵三爷听着一愕,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对于陈唐,不禁又多了两分欣赏好感。 不知为何,与陈唐相处时,赵三爷身心松弛,觉得很是舒服自在。 那边詹阳春同样如此,更加敏感,相隔几日,他隐约觉得陈唐身上,发生了某些蜕变,非常玄奥,但是具体哪里变了,詹阳春又瞧不出来。上一次促膝长谈时,陈唐双眸有些光彩闪烁,间或流露而出,但很是隐晦,难以捉摸。而今再看,那光彩却完全隐匿不见,找不着了。 这个情况,倒有点像是传说中的“返璞归真”的意味。 只是陈唐才多大,怎么可能? 詹阳春晒然一笑,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眼,想多了。 第四十五章:灯笼 “以前听师傅说过,世上有《望气术》。练成之后,双目有神光,观人察物,可鞭辟入里,洞悉玄机,直接看出每个人每件东西上的气息浓薄高低。只可惜此术玄奥,早失传多时,成为了传说……” 当下詹阳春心中想道,如果自己练成了这《望气术》,用来观望陈唐,自然能看透变化,一览无余了。 想了想,婉转开口说道:“古语有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今天见着陈秀才你,在气质上,觉得又有了变化。” 陈唐心中一跳:“哦,道长看到我哪里变了?” 詹阳春双目灼灼地盯着他瞧了一会,终是摇摇头:“哪里变,实在说不出来,就是一种感觉,很玄虚的感觉。” 此际赵三爷附和道:“我有同感。” 两人看不出个具体,陈唐心下一松,笑道:“可能是我天天到学院上课,饱读经义文章,看多了读书笔记,这体内文气,有所增涨吧。” 詹阳春一拍大腿:“理该如此。” 觉得心中的疑惑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答案,至于陈唐修炼到返璞归真的真家地步,实在荒唐,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主要是天人之气的特性,与文气颇为近似,所以不管是詹阳春,还是赵三爷,都很容易便被糊弄过去。 陈唐岔开话题:“两位,既然你们都需要文气滋补,何不自己看字读书,自己练出文气来?” 詹阳春哑然笑道:“我说的一定数量,一定时间,起码得好几年的积累,而且还是心无旁骛的那种,日夜攻读,刻苦读书,这般,才能慢慢养出些气息来。只有你们这些读书人,才好做得到。你觉得我与三爷,有工夫去折腾吗?” 赵三爷道:“我自幼练武,那时候,叫我打打杀杀,我就像打了鸡血般;可要是叫我去读书,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文武双全,谈何容易?也就是近年境界有所突破,需要文气滋润,这才到处收集具备文气的作品,挂在墙上,练完功后,观摩一番,自有补益。可落在你们眼里,自逃不掉一个‘附庸风雅’的风评。” 陈唐明白过来:“这便是术业有专攻了。” 詹阳春又道:“不过世上,总有些全才,能做到面面俱到,但这样的人,实在不多。比如你们学院那位阎院长,勉强算一个。但其人品,呵呵,不说也罢。” 赵三爷道:“举人、进士,他们身上的文气肯定更加浓郁,也更容易写出带有气息的作品来。不过到了这等层面,非富即贵,不好打交道。对我们这些三教九流之人而说,还是觉得你们秀才最好相与。所以说陈秀才你高中,金榜题名后,可不要忘了咱们这些朋友。” 陈唐道:“没有三爷买我的字,只怕我早穷困潦倒了。虽然是各取所需,但人情在此,陈某不敢相忘。” 赵三爷哈哈一笑:“爽快!我就欣赏陈老弟你这性子,跟别的书生不一样,不迂腐,不忸怩!” 称呼立刻从“陈秀才”变成“陈老弟”了。 陈唐也不端着,当即把气氛给调动起来。在他心中,觉得赵三爷与詹阳春,真称得上是自己的贵人了,帮了不少,而且品行不错,性格合得来。 詹阳春又道:“邪祟对于文气的渴望颇为强烈,而且占有欲很强,所用手段粗暴而野蛮,等于是剥夺抢掠,是一种猎食,乃邪门歪道。我们不同,对于人身上的文气无法直接吸取,故而通过文气凝聚的作品来获得补益。另外,与文气浓厚的书生士子相处,也感觉舒服。呵呵,陈老弟,现在我与你说话,感觉就不错。” 赵三爷咧嘴一笑:“确实不错。” 陈唐摸了摸鼻子:“如此说来,岂不是说明我今年举子试有望了?” 赵三爷一拍手:“老弟,以你的水平,绝对马到功成。” 詹阳春道:“我曾经与不少举人相处过,说实话,不如现在舒服。可能是他们身上都掺杂有官气,导致如此。” 陈唐疑问:“还有官气?” “那是当然,以后你高中,当了官,时间长了,就会养出官气来的。不过对此气息,我辈多不喜。皆因官气凌人,属于压迫之道……且不说这些,正因为你现在文气丰厚,我与三爷担心那邪祟会找上门来,那就不妙。” 詹阳春赶紧把话题绕回来。 说着说着,差点把这趟前来的目的给忘了。 “你们要我搬走,离开翰墨街?” 詹阳春点点头:“最好如此。” 陈唐问:“道长你真得没有办法?” 詹阳春叹息一声:“如果没有今日之事,让我寻着那少女邪祟,哪怕她已经吸取了两人的精阳文气,也不足为患,但这鄂生自杀,跳入湖中,鲜血漂湖,乃是典型的怨憎相会,只怕会从阴魂状态,蜕变成凶煞了。到了这个地步,已有了气候,就算我出手,都很难对付得了。” 陈唐疑问:“冤头债有主,她要报仇,不是该去找阎之海吗?” 詹阳春道:“哪有那么简单?这阎院长乃内家高手,本身又有官气相护,等闲邪祟,都无法靠身。那少**魂虽然渐成气候,但想要报仇雪恨,还是不够的。况且阎之海现在已经有防备,可能都搬回阎家去住了。那里戒卫森然,更难接近。所以这邪祟想要复仇,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疯狂地猎食,壮大实力。” 陈唐听出个事,问:“你的意思是说官气能克制邪祟?” 詹阳春回答:“天下之事,大都相辅相克。我刚才说了,官气凌人,乃镇压特性,最为霸道。” 陈唐呵呵一笑:“还能这样,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当官。” “那少女邪祟已成,只怕很快就会离开功名湖,开始四处猎食了。并非说牠一定会来找你,只是未雨绸缪,避开来好。” “明白了。” 陈唐点头,忽问:“道长,在你看来,这功名湖的少女邪祟,与上次的山神庙相比,哪个更厉害?” 詹阳春回答:“相差无几,都属于那种刚成形体的凶煞。” 听了这话,陈唐顿时放下心来,有天人剑匣在,可高枕无忧,口中说道:“就算搬走,换地方住,也得这雨停下来才行。” …… 这一场雨,不但下得大,还下得久,直到黄昏时分,才渐渐停歇。 负责打捞的船只又开出来,在湖面上折腾了好一阵,一无所获;再派三名蛙人潜水下湖,仍是寻不到刺客尸身所在,最后只得作罢。留下四名衙役巡逻戒备后,官兵与其他人等,尽皆撤去。 潘州学院内,似乎恢复了平静。 天色渐晚,变得昏暗下来。 留守的四名衙役正在商讨去弄点晚饭吃,还要准备灯笼等物。 突然间,一个眼尖的衙役惊声叫起来:“灯笼,好多的灯笼!” 其余三人循声看去,就见到功名湖四周的柳树之上,不知谁挂上了灯笼,每棵树上,都挂着一盏灯笼,依次被点亮,发出幽幽的红光。 众多灯笼,足有数十盏之多,清一色笼罩雪白,上面大大的写着个黑字: 奠! “啊!” 四名衙役突然见到如此鬼魅之事,不约而同地惊惧呼喊出来…… 第四十六章:出城 …… 大雨停歇的时候,陈唐已经背上书箧,开始出门。 书箧内装着一副文房四宝,两套换洗衣服,还有那块天人剑匣——为了装入剑匣,入城后,他特意找人订造了一个新的比较长大的书箧,总算解决了出行之际,剑匣的容身问题。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至于苏菱,则留在翰墨街的家中,她一个女孩子,邪祟自然不会对她下手,很是安全。 关于邪祟,少女并不知情,想跟着陈唐一同回陈家庄。 陈唐道:“阿菱,我是要回去报名参加乡里文会的。你得留在城中看家,后院种的那些瓜菜花草,养着的那些小鸡,还有旺财,都需要人照料打理。” 旺财,是近日苏菱买回来的一条小狗,准备养大了,看家护院。 苏菱闻言,只得作罢。 赵三爷原想安排陈唐到城外的赵家别院内暂住,不过陈唐婉拒了。他本就要回去参加乡里文会,现在出城,只当是提前了两天。陈家庄上有着祖宅,虽然破旧了些,但依然能住人。回去住,感觉舒服。 那始终,都是自己的家。要是住到赵家别院去,多少有些寄人篱下的意味。 赵三爷也不勉强,从镖局里叫来辆马车,载着陈唐,趁着天色未晚,城门未关,便出城而去。 赵三爷与詹阳春两人还有事,只能送到城门处,挥手作别。 见马车走远,詹阳春忽道:“三爷,我依稀见陈老弟的书箧内装着个枕头。” 赵三爷笑道:“习惯了吧,带着枕头到别处睡觉,才睡得安稳。” 这个习惯很正常,不少人出行,换了地方,都睡不惯陌生的床铺,辗转反侧。容易失眠。 詹阳春叹口气:“哎,近年来,朝野局势动荡,咱们下面邪祟频生,真是多事之秋。” 对此赵三爷深有体会:“只希望,此事早点得到解决吧……对了,詹兄,你从陈老弟手上买来的画皮,可曾炼制成功了?我可先跟你说了,你要卖的话,第一得通知我,价钱你说了算。” 詹阳春道:“自用还是卖,我还没想好呢。” 赵三爷道:“你本就是方外之人,要这画皮作甚?我是行走江湖,有时候需要易容乔装,披张画皮,最为有用。反正我把话撂这了,一万钱以内,你开价。” 詹阳春点点头:“你放心,我要出售的话,一定优先卖给你……时候已不早,我们回去吧。” 说着,两人并肩,踏步而去。 …… 潘州府,东区,阎家,一片屋宇连绵,占地极阔,乃是真正的本地望族,世代为官,最为鼎盛时期是阎之海的祖父那一辈,官至吏部尚书,位高权重,门生满天下。 到了这一代,阎家有所式微,家族中最大的官为阎之峰,担任潘州同知。 而阎之海没有考上进士,借托关系,曾担任过长州管辖下的青山县知县一职,当了五年,后辞官回到潘州,进入潘州学院。 阎之海自幼学武,文武双全,十年前便破境,成为内家高手。他走的路,以及则重点与族弟阎之峰颇不相同,乃是家族有意安排培养,互相辅助。 今天遇刺后,受伤的阎之海很快被护送回家中,惹得一片鸡飞狗跳。 他的伤不重,麻烦的是鄂生用来行刺的匕首上染着毒。好在这毒不算剧烈,又被阎之海运用内家罡劲给封住,让大夫切口引流,排了毒,敷上药,便无大碍。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到黄昏时分,阎之峰赶了回来,脸色阴沉,来到房间,沉声道:“衙门侦查后有了初步结果,刺客应该便是鄂天。” 阎之海冷哼一声:“就知道是他,也只有他,当日的漏网之鱼,还想回来挣个鱼死网破,简直不知死活。现在好了,一家团聚。” 阎之峰叹口气:“此事在学院闹将开来,现在传得满城风雨,颇为棘手。” 阎之海道:“你放心,我明天便请辞院长之位,离开潘州。” 阎之峰点点头:“这样也好,暂避风头。你早便嚷嚷着要去闯荡江湖,正好出去游玩散心。等事情过后,我再让人把你接回来,安排个更好的位置。” 这都是官场上的套路,只要有靠山,有人脉,就算历经沉浮,但始终不会倒下。 两兄弟正说着话,有门人疾步过来,说有要紧事禀告。 “什么?” 听罢报告,阎之峰呼地站起:“湖岸四周柳树上满挂白皮灯笼,全部写着个‘奠’字?” 那门人道:“留守的四名衙役全都死了,被开肠破肚,如同被凶猛的野兽吞噬了脏腑一般,很是凄惨。” 阎之海脸色铁青:“邪祟,这是邪祟之兆。” 听到“邪祟”二字,阎之峰脸上肌肉跳了跳:“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阎之海看着他:“之峰,请九扇门吧。” 阎之峰身子微微一震,沉吟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较。” 潘州府中,最大的官当然是知州,然后便是同知。但不管如何,管辖境内出了邪祟,都是不祥之事,惊动朝廷的话,政绩便会大打折扣,甚至会因此被调任,被罢官。所以地方上出现事故,地方官员第一要做的,便是封锁,封人口舌,不准扩散;然后才着手解决问题。 地方的事,地方处理,能压便压,能抚则抚,这样的话,官帽子才能戴得稳,戴得久。 只有些事情实在捂不住了,闹大开来,才会上书朝廷。 阎之海深谙其中门道,知道阎之峰的顾虑,想了想,说道:“我现在就出城。” 阎之峰就等他这句话:“好,我让人安排。” 刺客也好,邪祟也罢,他们想要报仇雪恨,目标都是放在阎之海身上,只要阎之海离开潘州,那对方自然也会尾随而去。如此一来,潘州局面可安定住。 倒不是说阎之海此举是牺牲小我,顾全大局。而是此事本就是他惹出来的,家族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事,阎之海也该挺身而出,进行报答了。 再说了,以他的身手功夫,就算出城,也有极大的机会保存己身,并非一定会牺牲掉。 阎之海目光阴沉:邪祟吗?呵呵,你们生的时候徒呼奈何;死了,又能奈我何? 第四十七章:劫持 天黑得很快,阴阴沉沉,不见星月,似乎又想下雨的样子。 马车头上挂出一盏马灯,可以照见路况。 赶车的老张手执马鞭,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专心。 夜间出行,尤其是在城郊之外,难免让人心生不安。好在从潘州府到陈家庄,一路都有官道通行,路程也不算远,马车的话,大约一刻多钟便能到达。 现在已经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了。 得得得! 后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老张吃一惊,天都黑了,还有谁在路上纵马驰骋? 他忍不住侧身探头,想要看看后面的状况。 但黑乎乎一片,视野受到巨大的限制,根本看不出什么。 下一刻,马蹄声消失了。 老张心中一跳,以马蹄声的频率,对方应该很快就会赶上来的,怎么一下子没了声响? 想到近期各种惊骇人心的传闻,老张不禁吞了口口水,低声对车厢里问道:“陈秀才,陈秀才,你睡了吗?” 车厢内传出陈唐的声音:“没有,可是到了?” 人在里面,看不到路途。 老张忙道:“快到了,你刚才有没有听到马蹄声?” “听到了。” “可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可能是人家停下来了吧,也可能往岔道里去了。” 陈唐回答道。 官道两旁,的确有不少岔道,都是通往附近的村庄的。城郊之处,虽然远比不上城里繁华,不过建有村镇。无奈入夜,家家户户都早早睡觉,连灯光都瞧不见一盏。 老张听着,稍稍安心。夜间出行,有个伴,能壮胆气。虽然陈唐只是个文弱书生,真发生了什么,毫无帮助,但终归有个人在一起,说说话,感觉好多了。 他一挥马鞭,啪的一响,马车的速度加快了些。 老张只希望能快点到达陈家庄,他想好了,到时可以睡在车厢内,在庄上过一夜,等天亮了直接回城,就不去赵家在城外的别院了。 一个人走夜路,心里有点慌。 得得得! 便在此时,后面的马蹄声再度响起。 老张听见,一个哆嗦,手里的马鞭差点都要失手掉落下去。 得得得! 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老张的手,已经摸上车辕暗格处了。那里收着一把短刃,是顺福镖局的马车标配。 多年以前,年轻的时候,老张曾是镖局里的趟子手,练过几路刀法。现在虽然老了,但有刀在手,总比赤手空拳的好。 几呼吸间,一匹健马出现在马车右侧,马背上的骑士一身劲装,头戴斗笠,抬头向老张看来:“顺福镖局……” 低声说了句,随即不做停留,纵马超越到前头去。 老张如释重负,他刚才多怕遇上贼寇了。不过这里属于潘州城郊,一向太平,贼寇也不敢在此地拦路剪径。 那么,对方多半是行走江湖的人物。 老张长长松口气,又想到此人夜间出行,不带灯火,看来是艺高人胆大。 不管如何,没事就好。 然而老张还来不及高兴,猛地看见前头一人一马杵在那儿,拦在路中央上。 他赶紧勒停马车,高声道:“前面的英雄请了,老头子这俩马车虽然出自顺福镖局,但绝非镖车,只是护送客人的,请这位好汉明鉴,让条路来,顺福镖局感激不尽。” 老张当过趟子手,打交道的套话说得溜。他是担心对方误会了,要来劫镖。 那骑士站在那儿,忽然扬手掷来一物,准确地落在车辕上,正是一枚黄橙橙的大钱:“送人正好,这一百钱,你送我到潘州渡头去。” 潘州府东南方向有江,名“潘江”,江流不甚急,在渡头上坐船过江,到了那边,再奔出数百里,便是到相邻的长州地界了。 从此地去往渡头,大约有四十多里路,给一百钱,算是丰厚的酬劳。 老张望着那枚大钱,小心翼翼道:“好汉,你不是有坐骑吗?马跑起来,肯定比马车快。” 那人忽而拔刀,一刀刺在身旁的马臀之上。健马吃痛,得得得,很快便跑掉了: “现在,没有坐骑了。” “这,这个……” 老张看傻了眼,不知对方在搞什么名堂。 那人拿着那柄短刀,轻灵地在指尖上挽个刀花,寒锋闪露:“你不要钱也可以,那就要这把刀。” 老张强笑道:“好汉,送你去渡头没问题,这买卖我接了。但我还要送个客人去前面的陈家庄,不远,很快就到。要不我先把人送过去,再送你去渡头?” 那人笑道:“我赶时间,还是先去渡头吧。我想,你的客人不会有意见的。” 说着,身影一晃,便从车辕处进入了车厢内。 “这等身法……” 老张本身虽然功夫马虎,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知道高下之分。刚才对方亮这一手,看起来,绝不在三爷之下。 碰上如此人物,敢有什么意见?只希望车厢内的陈唐没有被吓晕过去,吓出什么毛病来,否则的话,不好回去跟三爷交代。 不过看对方态度算是和气,应该没有歹意,否则的话,何须跟自己啰嗦废话?直接下手即可。 老张想了想,一咬牙,驱驭马车掉头拐弯,向渡头方向奔去。 车厢内,同样挂着一盏马灯,小一号的,灯火昏黄。 陈唐坐在右侧,一脸惊诧地望着钻进来的不速之客,随即目光落在其手上的短刃上,似乎受惊,身子不禁往后面一缩。 那人全身青色劲装,除了手上的短刃,背后还背负着一柄兵器,头戴斗笠,一时间瞧不清面目,但魁梧的身材,在狭窄的车厢内,就能给予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压迫感。 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斗笠下的目光扫了陈唐一眼,见是个书生,然后又扫了一眼那副略显笨重的书箧,咧嘴一笑:“你不用怕,我只是要坐你们的车,前往渡头坐船过江罢了。” 陈唐迟疑地道:“这么晚了,还有船?” “呵呵,这么晚了都还有车,所以一定也有船的。” 说着,伸手把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相貌显露。 陈唐看过去,当即双眸一缩…… 第四十八章:遭遇 斗笠取下,露出一张陌生的面目。年约三旬,眉毛有些淡,钩鼻厚嘴,一双眼睛稍显细长,留两撇小胡子,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凶狠阴鸷之意。 他不是陈唐所见过的阎之海,只是身形很像! 这汉子目光又扫了扫陈唐,随即开始闭目养神。 陈唐左顾右盼了下,悄然起身。 “要去哪里?” 汉子眼睛不睁开,突然问道。 “我有些尿急,想下车……” “不许!” 汉子喝道:“乖乖坐着不动,到了渡头,有你拉的。否则的话,休怪本大爷刀下无情。” 说着,手中短刃旋动,嗤然有声,寒锋熠熠,很是吓人。 陈唐似乎受了惊吓,身子一猫,窝在角落里,不动了。 汉子很满意地点点头,大马金刀地坐着。 车辕上的老张暗暗松口气,他真担心陈唐被吓着,昏了头,会冲下车来。那样的话,激怒了对方,很容易出事。 行走江湖的人物,稍稍有些名头的,说好听点,叫“英雄好汉”,说不好听的,其实就是“亡命之徒”,哪个手上没有沾染着人命血腥? 老张心里焦急,不禁又挥了一鞭,让马跑得更快些,好早点抵达渡头去,完成这件有些莫名其妙的事。 得得得! 马蹄急响,一路奔驰,敲碎了夜间的寂静。 夜空阴沉,幸好并没有下雨,否则的话,更难赶路。 “律律……” 老张口中吆喝一声,放缓了速度,他认出了四周的景况,穿过前面那片松树林,很快就将抵达渡头了。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伸手抹了一把汗,东张西望,瞧着那片茂盛的林子,大片大片的树木,阴影重重,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啊!” 突然,老张惊叫出声,像是一只被人踩住了尾巴的老鼠,声调都变了。 陈唐还来不及反应,嗖的,那边坐着的汉子已经窜了出去,低声喝道:“老家伙,你嚷嚷什么?” 老张浑身都在发抖,手指过去:“好汉,你看林子。” 汉子抬头望去,但见本来一片漆黑的松树林间,突然有灯笼被点亮,先是只有一盏,然后是第二盏,第三盏…… 转眼工夫,道旁两边的林子,共有二三十盏灯笼亮了起来,它们悬挂在一株株的松树树枝上,有风吹来,微微摇曳,形成一片光亮。 夜间赶路,有光亮本是件大好事,然而这些灯笼一盏盏,灯笼皮雪白得瘆人,上面用黑墨写上个大大的字: 奠! 只有哪家死了人,才会挂出这样的灯笼。 汉子眉眼都在跳动,面目有些狰狞起来,握刀的手,有青筋凸起,口中大喝:“老头,赶车冲过去,快!否则我一刀砍了你!” 面对明晃晃的刀刃,老张没办法,只得赶紧挥鞭赶马。 然而一瞬间,拉车的马似乎成为了一尊雕塑,四足生根般定在地上,不管怎么驱赶,牠都不动。 “好汉,马不会动了……” 老张几乎要哭出来了。 见到如斯诡异的情况,汉子更是烦躁,叫道:“下车,全部下车。” 身子一钻,进入车厢,要把陈唐提下车去。 机会来了! 车辕上的老张猛地一个跳跃,瞅准了那里一片茂密的草丛,什么也不管了,直接滚进去。 草丛里,果然有个坑洼的地方,可以藏身。 他躺进去,直接装死,大气不敢喘,心中只希望能一直躺到天亮去。 到了这个时候,自身难保,对于车厢内的陈唐,只能祈盼他吉人有天象,能度过此劫了。 却说那汉子窜进车厢,抬头一看,哪里还有人在? “人呢,那书生呢?” 汉子目光一扫,见不到人,只剩下一架宽大的书箧在那。 “可恶!” 汉子一脚踢出,书箧登时散架,掉落出些笔墨来,还有两件换洗衣服。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又扑出车辕,果然那赶车的老家伙也不见了。 “竟然敢逃!” 汉子有些气急败坏地手执短刃,目光凶狠地开始扫视四周,要把人给揪出来。心里打定主意,只要找着人了,不由分说,先在腿上刺两刀,看还敢不敢逃。 他在路上劫持陈唐和老张两个,自有打算,需要的时候,有着用处,不料转眼工夫,这两个老弱家伙,竟溜得比兔子还快,实在超乎他预料。 “难道,这是一个圈套?” 想到这个可能性,汉子心一跳,脸色凝重起来。 呼的! 突然间,一盏白皮黑字的灯笼从林间飞掠而出,朝着汉子面门打来。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汉子吼叫一声,反手抽出背负的武器,却是一柄锏,长约两尺多,四棱分节,尖端处锋锐,打磨得锋利。 他右手持锏,抡圆起来,啪的,正打中飞来的灯笼,打得破碎开来,里面的烛火掉在地上,很快熄灭。 汉子大笑:“就这点手段,也敢来惹我!” “噗嗤!” 林间突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院长,到奴家这里来……” 汉子身子一颤,猛地僵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林间,额头有汗珠缓缓流出。 “阎伟,你这人面兽心的老匹夫,我要杀了你!” 娇滴滴的女声突然变成满含怨愤的男音。 呼呼呼! 三盏灯笼飞出,形成个品字,打了过来。 “破!” 汉子大叫着,铜锏施展开来,啪啪啪! 一招“横扫千军”,有狂暴的气息迸发,一举把三盏灯笼全部拍烂。 他持锏指向树林:“你们活着的时候,任我鱼肉;以为死了,就能报仇雪恨了吗?” “院长,到奴家这里来……” 千娇百媚的呼唤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是从背后的那一侧传来的。 汉子吃一惊,连忙转身,就发现一盏灯笼已经悄无声息地飘忽到了身后,只差三尺,便被它打到身上了。 呼! 他连忙一锏打去。 然而这盏灯笼却一个飘忽,闪避开来:“院长,到奴家这来……” 娇媚的呼唤声中,灯笼慢慢地朝着松树林飘去,看着,竟仿佛是个人,还是个清纯可人的少女,身形婀娜,一走一回首,眼眸含着欲拒还迎的意味。 汉子看见,血脉贲张,脚步不由自主就想跟上去。 但只迈出两三步,他猛地惊醒过来,大喝一声,掉头便朝着来路冲去。 第四十九章:缴获 汉子终究是内家高手,差点被女音给迷惑了心智,清醒得快,见机不妙,立刻便要突围而去。 “阎伟老贼,纳命来!” 转换成愤懑的男声。 唰唰唰! 五、六盏灯笼排列开来,拦住退路。 汉子圆睁双眼,挥舞铜锏就砸。 嘭嘭嘭! 一盏盏灯笼破碎开来,猛地一点淡绿色的火焰沾染到铜锏之上,竟然焚烧起来,一路烧向把柄处。 “鬼火?” 汉子吃惊地喊了句,急忙将铜锏一扔,丢到了地上,生怕被那团诡异的火焰给烧到手上。 没了铜锏,他只得挥舞那柄短刃往外冲。 “快来,奴家在这等你……” 幽幽的呼唤声再起,但见一顶轿子横着,搁在路中心。 是那种小型软轿,两人一前一后抬的,方形,轿顶上垂落朱缨流苏,有一种妖艳的色泽。 娇腻的呼唤便从轿中传出,分外诱人。 汉子一咬牙,目光闪烁,掉头直接冲进了林子内。 一棵棵树上,还有不少灯笼悬挂着,散发出淡淡的光线,林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丈余范围内,可视物。 “你这书生,果然躲在这里!” 汉子猛地瞅见一株松树后面,躲着人影,当即大踏步上前,大手一抓。 那人纵身躲开,正是陈唐,手中抱着一方木匣子。 汉子见状,狞笑道:“书生,你且帮我挡挡,我会感激你的。” 说着,左手再度探出,乃是一招擒拿手中的“摘星手”。 他是想把陈唐抓住,等邪祟攻来,可用作挡箭牌,说不定那邪祟喜欢这书生的气息,啖而食之,那样他就有机会逃掉了。 这招“摘星手”,汉子浸淫多年,早练得极为娴熟,几无落空。 却见陈唐忽然一猫腰,竟朝着他撞了过来。 “咦?” 汉子还以为这书生被吓昏了头,不知深浅,送上门来了。 近身的陈唐猛地一掌拍出,正拍在汉子的小腹处。 “你!” 汉子惊叫一声,手中短刃下意识地刺下。 铿的一响,正被陈唐用剑匣给挡住,如刺铁石,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陈唐早一个纵身,跳到数尺开外,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汉子杵在那儿,神色似乎不见什么变化,依然是那副阴鸷凶狠的样子。 但陈唐知道:这个样子,是假的! 此人正是学院的阎副院长,阎之海。却不知脸上戴着什么东西,易容乔装了。 作为武侠小说的资深书迷,“易容术”之说,相当容易理解和接受。 却说阎之海被陈唐一掌拍在腹部上,开始没觉得什么,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一道陌生的气息窜入丹田中。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丹田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阎之海看着陈唐的目光,满是震惊与骇惧。 “阎伟老贼,去死吧!” 一盏灯笼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阎之海头上,把他砸了个踉跄,最后一歪头,倒在了地上。 阎之海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经脉气息紊乱,手脚开始麻木,难以动弹。 唰的! 那顶轿子出现在他身前,轿帘子掀开一角,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来,一把抓住阎之海的脚,慢慢把他拖进了轿子里头。 “不,不要!” 阎之海惊慌地大叫着,却无能为力,挣扎不得。 很快,一阵阵撕裂的声音响起,如布帛破碎,阎之海的呼救声戈然而绝,再没了声息;然后,是一阵咀嚼声,如野兽进食,让人听见,毛骨悚然。 陈唐静静地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约莫一刻钟后,轿子平静下来,一把娇腻的声音说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让奴家报仇雪恨。所以,今天晚上,我就不吃你了,你快走吧。” 陈唐叹了口气:“姑娘含冤而死,让人遗憾,但既然已复仇成功,得偿所愿,就应该去该去的地方,莫要再为祸人间。” “你说什么!” 女音变成男声,用一种愤怒的咆哮声调:“你竟敢管我们的事。我们死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你们只会冷眼相看,什么都不做;还会发出漠然的冷嘲热讽。对,你们沆瀣一气,都是帮凶,都是我们的仇人!” 牠越说越疯狂:“所以,我们收回刚才的话,今天晚上,也要吃了你。” 话音声中,轿子呼的飞扑而至,到了跟前,一只手探了出来。 不再是娇嫩的纤纤玉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颇为粗壮,遍生绿毛,五指长而巨大,五片指甲,长达数寸,乌黑油亮。 陈唐站在那儿,安然不动,怀抱中的天人剑匣,有“井”字符号的上端突然射出一片霞光,一下子便罩住了爪子。 霞光内似乎蕴含着一股巨大的吸力,攫住爪子,随后将坐在轿子内的邪祟一把扯了出来。 陈唐举目看去,见此邪祟体型不算庞大,但形体看上去颇为古怪,全身黑毛,手长脚长,仿佛一头怪异的兽类…… 转瞬之间,霞光已经把牠收进了剑匣内。 轻摇匣子,仿佛有些微水声,但很快便了无声息了。 噼啪一响,那顶轿子破碎开来,散了一地。 随后挂在松树上的残余灯笼,一盏盏地化成灰灰,全然破灭。 陈唐从怀中掏出一枚火折子,打亮了,当做小火把,迈步准备走出树林。 在经过轿子残堆的时候突然停步,折根树枝去挑拨开那些腐朽发臭的木料,很快便有发现,一枚枚黄灿灿的大钱散落其中。 陈唐大喜,赶快搜寻出来,心里数着,竟有三千多钱。 这些,都是阎之海带在身上的盘缠,邪祟吃人,却不吃死物,因而遗落,正好便宜了陈唐,当成了战利品,缴获颇丰。 “咦,这是?” 陈唐心中一动,树枝挑出一块皮纸来,看着十分眼熟,铺展开来,见上面五官齐备,眉目嘴鼻,甚至胡须,不正是阎之海用来易容的面目吗? 更让陈唐觉得惊讶的是,摸这皮纸材质,与自己以前那张记载着《善养经》的皮纸一模一样,几无差别。 当初为了破解功法,陈唐对皮纸反复研究,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因而绝对不会弄错。 那张没了道士打坐画像的皮纸高价卖给了詹阳春,他说,这不是一般的皮纸,是画皮! 第五十章:画皮 对于画皮,陈唐耳熟能详,原文一句话记忆犹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 只是他没想到,画皮不仅能让妖邪披上,变化为人;还能用作易容面具,人戴到脸上,就变成另一个人。 传说中的人皮面具? 似乎性能更胜一筹…… 陈唐把画皮小心翼翼卷起来,连带那些钱,全部装进了袋子里,然后走出林子。 “老张,老张你在哪?” 卧在草丛的老张一个激灵,竖起耳朵来。他在这装死了好一会,幸亏没被发现,只听到外面打斗连连,有鬼物嚎叫呼唤,直吓得冷汗直冒。后来打斗声往另一边的林子去了,再没了动静。 “难道有鬼物伪装成陈秀才,故意来诓我的?” 他心里迟疑,不敢现身。 陈唐走到马车前头,悬挂在那的马灯没有灭,散发出昏黄的光:“老张,快出来,恶人鬼物打着打着,往那边去了。我们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老张心中一动,悄悄探头来看,见到站在灯旁的陈唐,灯火映照之下,后面拖着一道身影,并无异样;再观察林子里,那些阴气森森的灯笼全部没了,一片漆黑。 他再无迟疑,赶紧起身走出来,低声问:“陈秀才,我在这。” 陈唐道:“快走。” 两人当即上了马车,老张一挥马鞭,这马此时能动了,撒开四蹄,得得得,掉头疾跑。 陈唐没有到车厢内,而是坐在车辕上:“老张,今晚真是晦气呀,差点死无葬身之地。” 老张哭丧着脸:“可不是!好在我见机得快,躲了起来。陈秀才,你刚才也躲起来了吧,可曾看见什么?” 陈唐随口道:“我躲在树后,大气都不敢喘,哪里敢冒头?” 老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相比陈唐,他才是老江湖,都吓得不轻。陈唐能及时躲起来,表现机敏,已经称得上是“胆色过人”了。 “陈秀才,此地距离赵家别院近,今晚且到那歇息,明早我再送你回村。” “好。” 陈唐毫无意见。 一路狂奔,没有再出意外,顺利抵达赵家别院。老张对此地熟,很快叫开了门,安排陈唐住了下来。 这别院,其实就是赵家在城外的一处庄园产业,占地颇大,附近数百亩地,都属于赵家的。 赵三爷一向豪爽好客,别院内备着十数间客房,每一间都甚为宽敞,房中用具,一应俱全。 老张交代下来,说陈唐是三爷贵客,自有丫鬟打来热水,让陈唐洗漱一番,换了衣裳。忙完这些,又送来酒菜给陈唐享用,服务十分周到。 关门洗身子的时候,陈唐把钱倒在水中,清洗干净,又拿出那张画皮,搓洗起来。 此物极为神奇,上面的面目也不知用什么秘法颜料描绘上去的,栩栩如生,水洗不脱,半点褪色变形都没有。 洗完,晾起来,不一会便干了,手摸上去,柔软如皮,肉感十足。 吃过夜宵,坐在灯下,陈唐一时间睡不着,抬头见书桌上摆着一面铜镜,他当即拿起画皮,往自个脸上贴上去。 画皮稍稍大了些,但贴到脸上后,居然会自行调整,立刻无缝结合,几乎没有什么异样感,而镜子中,映照出一张陌生的面容来。 阎之海戴着画皮,显露的样子有几分阴鸷凶狠之意,可换到陈唐脸上,不知是否收缩了尺寸的缘故,使得五官面目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看上去,神色呆呆的,天生面瘫的模样。 对着镜子,陈唐左看右看,眨眨眼睛,还一吐舌头,做各种鬼脸怪样…… 很真实,根本看不出戴着画皮。 不过他还是最喜欢那种自然的面瘫相貌,木木的,有点酷。 前些时日,天人之气练成第一次周天的时候,陈唐幻想自己当上了武林高手,白天做三好学生,晚上则飞檐走壁,劫富济贫什么的……只是苦于无法合理地进行身份转换,但现在有了这张画皮,一切问题皆迎刃而解。 那当初詹阳春花费高价收购画皮,是否也是做此用途? 很有可能。 陈唐终于明白画皮价值不菲的缘故了,真是易容乔装,分身出行的神物。 话说如果有数张在手,岂不是能换成很多个人了? 当然,此物应该颇为罕见,詹阳春三千钱收去的,只是皮纸,属于原材料,还得在上面描绘面目之类,估计,这道程序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 所以,一件画皮成品的价格肯定会翻倍,甚至卖到万钱都有可能。 能戴着万钱在脸上到处走的,能有多少人能做到? 不说凤毛麟角,也是少之又少。 阎之海出身望族,家财丰厚,本身又是内家高手,这才弄到张画皮。他大概是畏惧邪祟寻仇,是以跑出城来,戴上画皮,要乔装逃走。但到头来,还是恶人自有报应,被邪祟生吞了去。 邪祟存在,对于气息何等敏感?估计早把阎之海锁定了,怎么都跑不掉。 其实阎之海武功不弱,只是白天之际,挨了一记毒刀,还没有完全康复,又疲于奔跑,与邪祟斗了几个回合,最后被陈唐一掌拍在小腹丹田处,终于引得经脉气息紊乱,崩溃开来。 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而真家练气。 完成第一次周天运转后,陈唐实则上已经迈入了真家门槛。倒不是说他已经成为了绝世高手,而是他已经奠定了绝世高手的基础。 心性胆色、临阵经验、以及武功招式等,诸多因素结合起来,才算是真正的高手。 这些,陈唐都有所欠缺,也是他下一步要学习的方向目标。 陈唐一掌,把天人之气拍入阎之海的丹田内,使得他遭受重创,再无法对付邪祟的猎杀。 他死了,死得连渣都不剩。即使阎家权势滔天,也查不到当其时发生了什么,只会认作是邪祟把阎之海杀了。 但那邪祟,也已不复存在。灯笼轿子等,化灰的化灰,破碎的破碎。 所以整件事,就成为一桩无头公案。 本还担心老张躲在草丛里,会听到什么。可一路交谈后,陈唐可以确定:对于另一侧林子里发生的事,老张一无所知。可能是相距得远了;可能是老张吓得六神无主,根本没心去听;也有可能是悬挂着松树上的白皮灯笼,有着隔绝声气的特殊作用,使得外界无法窥伺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事…… 反正这个结果是最舒服的。 轰隆一响炸雷,酝酿许久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这场大雨过后,那片树林肯定会被冲刷得更加干净吧。 陈唐伸手揭下脸上的画皮,对着镜子,微微一笑。 第五十一章:无忌 第二天吃过早饭,老张赶车送陈唐回陈家村,顺利抵达村口处。老张忽然出口道:“陈秀才,昨晚之事,你会不会告诉三爷?” 陈唐问:“怎地?你怕三爷责罚?此乃无妄之灾,飞来之祸,与你无关。” “不不!” 老张连连摆手:“我昨晚想了一宿,此事诡异,邪得很。听人说,邪祟之事,不可乱嚼舌头,否则的话,会遭遇不详的。” 陈唐笑道:“我明白了,我不会跟三爷说的。” “那多谢陈秀才了。” 老张笑逐颜开。 陈唐道:“应该是我多谢你,一路赶车辛苦。” “好嘞,那我回城去了。” 老张说着,驾车掉头,返回潘州府。 陈唐回到家,开门进去,咿呀一响。 这段时间没人居住,本来就破旧的祖宅更显残败。 陈唐一皱眉头,想着是不是请人将旧房子拆了,重新建一座好的,反正现在兜里有钱。 不过转念一想,觉得应该等参加完举子试,放榜后再做决定为好。 中了举人,翻建祖宅,光宗耀祖,最为合适。 新弄的书箧才背一回,便被踢散了架,不过在赵家别院时,老张特地找来匠人,将书箧修补好了。 陈唐放下书箧,把房屋里里外外作了收拾,主要扫干净灰尘,便可住宿,比较为难的是家里没米没菜,吃饭有些麻烦。他想了想,干脆决定到乡上饭馆解决。 乡上等于是个小型市集,有卖肉卖菜的,还有小酒馆之类。走着去,一刻钟便到。陈唐内蕴气息,健步如飞,半刻钟即可。 听说江湖上有轻功,可飞檐走壁,甚至踏雪无痕草上飞,让人颇为向往。 现在陈唐有天人之气作为基础,学起轻功武功来,一定很快。可惜他没有秘笈在手,不得其门而入。要学的话,要走赵三爷的路线。不过不是用“陈唐”这个身份,而是另一身份: 面瘫侠还是燕子李三? 想了想,陈唐决定给自己的新身份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唤作:无忌。 不取姓氏,就用两字称呼。 快意恩仇,百无禁忌! 当然,现在“无忌”还拿不出手。江湖险恶,不同寻常,一旦踏入,就是刀光剑影,处处陷阱,稍有不慎,便会有血光之灾,喋血街头。 所以过硬的武功本事非常重要。 陈唐虽然有天人之气在身,但一来没有练成气候;二来也缺乏套路招式支撑,对阵搏杀,很是吃亏。 昨晚之际,他一掌伤了阎之海,主要还是攻敌不备,属于袭击得手。如果正面一对一厮杀的话,只怕近不得身,就被阎之海一刀刺了。 这一点自我认识,陈唐心里很清楚。 他现在的情况,与那虚竹还不同样,毕竟人家和尚是得了醍醐灌顶,一下子拥有雄浑的真气内力,一掌拍出,断木破石。即使还无法灵活施展使用,但横冲直撞开来,对手也是畏之如虎,一旦被碰上,就是伤筋断骨。 可陈唐呢,以他目前的水准,对付两、三闲汉,不在话下,但如果人多了,还会武功的话,就力有不逮了。 不过他不急,一步步来。 “陈唐,你回来得正好,快把苏菱那丫头交出来!” 喝骂声起。 陈唐走出去,见到那泼皮陈虎站在院子中,上身打着赤膊,穿条短裤,手中还提着一柄尖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着,倒不疯癫了。 “陈虎,你做什么?” 陈虎有些色厉内荏地道:“我不是找你,要找那姓苏的。” 陈唐有秀才功名,虽然是个士大夫底层,但陈虎也不敢动他。要是闹到衙门去,可吃不了兜着走。 陈唐冷言道:“你找她做什么?” “哼哼,我上次中邪,便被她害的,害得我灰头土脸,被全村人笑话,我要讨个公道。” 陈虎气呼呼地道。 陈唐稍一思索,便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应该是苏菱娘亲下的手。后来苏菱娘亲的阴魂被詹阳春收掉,这陈虎便不药而愈了。 他脸色一冷,踏前一步,喝道:“苏菱只是个弱小女孩子,怎么能害你?是不是你欲行不轨,遭了报应?” 那事陈虎如何敢说出来,又想到当时那惊骇的鬼魂情景,他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 陈唐怒道:“好胆,你这泼皮竟敢打苏菱主意,走,咱们到衙门走一趟,好好讨个公道。” 陈虎只在乡里横行,欺负些老实弱小,哪敢到衙门,连忙道:“陈唐,此事我就不追究了……” 说着,飞快地转身,逃也似的走掉。 其本来瞧着陈唐是个木讷秀才,就想要来讹诈些钱财,不曾想陈唐表现得咄咄逼人,极为强势,难以招架。 陈唐脸色清冷,双眸有精芒掠过。 在另一时空,他是个文质彬彬的语文老师,有着一腔抱负,血仍未冷,可限于现实,很多东西,只能想想,愤怒一下,谴责几句,就过去了,最后存得满腹牢骚,没了半点脾气。 但到了这个不正常的世界,当具备了某些条件,没了诸多禁忌束缚,心中的猛虎便会被释放出来。 所以,才会有“无忌”这个新身份。 却说陈虎灰溜溜地走掉,感到肚饥,便朝着乡上走去。 今日不同往日,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再痴呆癫傻,可乡上的人都不再怕他了,见到他,还戏谑几句,惹得陈虎好不郁闷。他虽然随身都带着一柄刀,但主要都是用来吓人的,光天化日之下,他还不敢真正的持刀伤人。 因此这一阵子都过得凄凉,肚子饿一顿饱一顿,没得酒喝,没得肉吃。昨天想到饭馆里白吃一顿,竟被老板提着一根棍棒赶了出来,好生没脸皮。 在以前,陈虎身边还跟着两三名伴当,人多了,一起横走,别人都怕。可他疯癫后,那些伴当早跟别人去了,剩得陈虎一个,等于老虎没了爪牙,日子过得憋屈。 陈虎背靠一株树上,想着以前的风光,和现在的落魄,脸色变幻不定,突然,他眼睛一亮。 他看见一个陌生人,身形修长,穿着身青衫,看着有些文弱的样子,双眉淡淡的,留两撇胡子,一脸面瘫相,呆呆的。 这人走向饭馆,叫老板切肉。 能吃上肉的外乡人…… 陈虎一拍手掌,心中欢喜:今日该本虎爷发财…… 第五十二章:无趣 瞧着那外乡人在饭馆里大快朵颐,蹲在外面的陈虎看得口水直流。 等了好一会,外乡人终于吃饱,起身结账。 陈虎见其腰间褡裢,沉甸甸的,心中更是欢喜。 外乡人出了饭馆,低头离开墟集,往东南方向走去。 “天助我也!” 陈虎心里暗叫一声,他认出那边路径,是通往山野那边去的,地方偏僻,少见人行,正好下手。 他赶紧蹑手蹑脚地尾随而去。 陈虎这副行径,被墟集上的人见到,自是知道他要干什么。一个老者于心不忍,叫道:“陈虎,你莫要胡来,害人性命。” 陈虎把眼一瞪,晃了晃手中尖刀,恶狠狠地低声道:“蔡老头,你不要多管闲事,卖你的豆腐去。惹恼了本虎爷,连你一块做了。” 那蔡老头气哼哼的,却不敢再多说话。 出了墟集,走了一刻多钟,陈虎抬头一看,就见到刚刚还在前面的外乡人竟失去了影踪: “咦,人呢?” 陈虎赶紧四处寻找:“原来进林子了。” 他暗暗松口气,脸露狞笑,大踏步走过去,举着尖刀,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那外乡人霍然转身,面对着他,淡然道:“少废话,你想抢我钱?” 陈虎一愣,随即道:“识相的把钱全部交出来,本虎爷饶你一命。” 外乡人笑道:“你饶了我,不怕我去报官?” 陈虎一呆,面露凶相:“你敢报官,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外乡人摇摇头,道:“无趣。” 陈虎有些迷糊,怎么觉得自己这趟剪径,碰上了个傻子? 但见那外乡人猛地从地上捡拾起一根棍棒,足有杯口粗细,长约三尺,挺结实的样子。 陈虎狞笑道:“找死。” 也不废话了,挺着刀冲来,要给对方放放血。其以往在乡上横行,仗着几分蛮力,遇到胆敢反抗的,不是动拳头就是动刀子,做惯了这勾当。 但他还没有冲上去,眼前一花,外乡人已经到了右则,呼的,一棍打下,不偏不倚砸到陈虎持刀的右手腕上,噼啪一响,陈虎就像杀猪般痛嚎起来。 他的右手掌软绵绵地垂落,手腕呈现出一个诡异的曲折弧线,那把尖刀掉落地上,再也拿不起了。 外乡人又是一踏步,棍棒贴地一扫,结结实实地扫在陈虎的右脚踝上。 咔擦! 这一扫,打得凶狠,棍棒都断成两截。 同样断折的还有陈虎的脚骨,他发出更为凄惨的嚎叫,滚落在地,痛得眼泪鼻涕口水全部流了出来,整张脸都糊了。 “无趣……” 外乡人把手中半截棍棒扔到地上,拍拍手,扬长而去。 身后林子内,陈虎痛得在地上直打滚,不断呼号,但此地偏僻,许久没有人经过,自然无人听见,前来救护。又或者,即使真有人来,当见到受伤的是陈虎,他们可能也会避而远之,不加理会吧。 从此以后,横行霸道的陈虎不见了;陈家庄上,断手断脚的陈虎成为了废人…… 对此一众村人们拍手叫好,纷纷说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陈虎不说,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再见到那位神秘的外乡人…… …… “故曰:善恶之分,不在一念;而在执念……” 破旧的书房中,陈唐奋笔疾书,写下最后一段。 他在做题。 殷国科举,主考经义文章,出的题目,往往是经义里的一句话,甚至可能只得一个字。 数百年来,考来考去,而经义原著就那么几本,很多话语都考过了,就会出现重复的弊端问题。所以后面出题的人,必须得不断推陈出新,为此绞尽脑汁,居然还折腾出“截句”“拼句”这样的奇葩题目来。 就是这本经义取一句话,另一本经义截一句话,然后合并起来,组成题目,让考生来解题,破题,写文章。 难度直线飙升,当真是考死个人。 莘莘学子们除了要把所有经义文章,以及比人高的文本解读,统统死背硬记之外,还得大量做题。 如此消耗,寻常人等,实在无法承受得住。 科举之难,绝非说说而已。 幸好陈唐两世为人,都算是“专业人士”,加上练了天人之气,无论体魄还是精神,皆为饱满,才能在短短时间啃下诸多功课,一下子把水平提升上来,有把握参加今年的举子试了。 不过闲余时间,他也毫不松懈,坚持做题,越是艰涩生僻的题,越要多做。 题海战术,虽然繁琐枯燥,但确实行之有效。 在等待参加乡里文会的这几天,除了出去吃饭之外,陈唐大都把自己关在屋里读书做题。 在做题的空当,他会在房中打一趟拳。 没有什么招式章法,就是舒筋活骨,乱打一通,里面还穿插着几式形不似,神更不似的太极来。如果被外人见着,还以为陈唐鬼上身了。 每天的天人之气周天打坐,那也是必须的。只能运转一次,属于功法定量,限定了的。 每天一次,耗时约一刻钟,倒是合适。 也许是功法所然,从第一次开始,生成的天人之气,形态便是一尾鱼状,而泥丸宫世界,浩浩汤汤,仿佛为海。 一鱼一海,肯定存在某些关联。小鱼养于海中,当其成长壮大,变成大鱼,到时不知会发生什么变化。 时光荏苒,这一天,便到了乡里文会的举行日子。 陈唐虽然在阎之海身上大有缴获,身怀巨款,但钱这东西,几乎没有谁嫌多的。况且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陈唐自不介意参加乡里文会,角逐赏钱。 一大早,提前约好的王甫叔侄便坐着王小五的牛车来到,接陈唐一同前往。 乡里文会,每一届的举办地点都有不同,会在几大村庄之间轮流举行。不过陈家村与王家庄,都属于小村,人口不多,缺乏乡绅人物出钱牵头,就没有举办的资格。每一年,想要参加,只能到人家的村里去。 今年,承办文会的,是胡家庄。 第五十三章:窥伺 对于胡家庄,陈唐并不陌生,他曾经在庄上给胡家两位千金小姐当过半个月的塾师。 一月一千钱,当初胡家张榜,轰动一时。因为这个价格实在高得离谱。相比之下,寻常私塾的老师,收取束脩的话,一个童子也就百钱左右,而且是整年的学费。 因此私塾想要收入高,就必须要学生多,毕竟教一个也是教,教十个也是教。 不过在殷国,基本每个村庄都会有私塾,甚至族学,到私塾进读的,也基本只得本村的童子,数量有限。有些私塾,可能十个学生都收不够,塾师要养家糊口,教书之余,还得到外面兼职捞外快才行。 所以当其时,前来胡家应聘的秀才数以百计,但最后,是陈唐被选中。 不过他没有在这个令人羡慕的位置上坐多久,半个月就被解雇了,得了五百钱。 回想此事,整个过程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随着陈唐与詹阳春赵三爷等人的接触,随着了解增深,一个神秘的圈子渐渐浮现出来,形成概念。大概可命名为:“修炼圈”。 练武,隶属其中。 很自然地,陈唐也把胡老爷一家划进了这个圈子内。 这个圈子自成体系,无论消费观念,还是物价水平,皆与世俗体系不同,极为夸张疯狂,很不正常。 比如说赵三爷花三百钱买一幅用粗劣笔墨写成、没有任何装裱过的字词; 比如说詹阳春为买一张画皮,愿意掷出三千钱! 又比如,胡老爷一月一千钱请塾师…… 这些行情价格,在普通人看来,都是无法想象,难以理解的。 但洞悉了其中关窍后,陈唐明白过来:其实,这些都很正常,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好比亿万富翁一掷千金,收藏古董字画等物,落在寻常人家眼里,只会觉得花那么多钱去买那些鬼画符般的所谓艺术品,就是个神经病。 两者道理是一样的。 终归到底,就是圈子的差异,所导致的不正常观感。套句时髦话说,叫“贫穷限制了想象”。 陈唐甚至觉得,作为读书人,参加科举之路,也有些类似这个修炼圈,同样的需要大量烧钱,一本经义著作的价格,几乎够普通人好一阵子的生活费了。 以此参照,陈唐就觉得两千钱从赵三爷手里买下那座房子,实在物美价廉,物超所值。 当然,其中有友情价的折扣,计算的话,节省了近五百钱。但总归而言,殷国的房价真不算贵。特别从一个现代人的角度看,这个价格何止不贵,简直便宜到家。 房子为什么贵? 人口多,人人都想往城里跑,大锅翻炒,以及学区房等因素。 但这些,在殷国是几乎不存在的。国内人口最多的就是农民,在农民眼里,土地就是命根子,乡土观念根深蒂固,打死都不会离开。 是以除了国都,以及个别的繁华大州府外,别的地方,房价一直不温不火。倒是饮食等生活耗费,价格不菲,所以才说“府城居不易”。 陈唐并不想关注计算这些经济学的问题,头疼。他更感兴趣的,是胡老爷一家的身份来历。 如果说赵三爷等买字画,是为了吸取上面的特殊文气,可胡老爷高价请塾师,做法就有些蹊跷了。 以文录取,符合修炼圈的标准,但别人都是取作品,胡老家这边却是找人上门来,实在有点想不通。 难道他们已经修炼到了一个特别高深的境界,可以直接吸取人身上的文气了? 不对,记得前身在胡家庄任教时,只见过两三回胡老爷,天天面对的,是胡氏姐妹。上课的情形并没有诡异的地方,除了那胡不喜刁蛮任性,喜欢捣乱作怪之外。 其他的,都中规中矩。 …… 坐在牛车上,陈唐胡思乱想,想了一大通,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就听赶车的王小五叫道:“三位秀才公,胡家庄到了。” 胡家庄占地面积颇大,起码有五个陈家村那么大,又分外庄内庄,陈唐当塾师时,便是位于内庄。而外庄都是给佃户村民们居住的,房屋连绵,一千多户。 这些人,并非全姓胡。 胡氏本家,全部住在内庄,以胡老爷为首。家族之中,不知多少人口。那时陈唐只是个塾师,讲完课,吃好饭就回家,不敢在庄上乱走,也没个人说话,很多情况,自无法了解。 今年的乡里文会,设置在胡氏外庄的一处广场上,布置开来,来往路径,张灯结彩,里面又搭建了一排溜的木棚,一间间区分开来,以村庄为单位,前面挂着号牌,各村来人,对牌入内就坐。 文会只举办一天时间,各种程序流程,早就制定安排妥当,一到时辰,便会有专人敲锣提醒,开始进行。 此时,各个村庄的代表来人络绎不绝,开始进场。碰到认识的,互相抱拳寒暄一番,很是热闹。 “咱们村的在这边。” 王甫很快找到挂着“王家村”的号牌,与王兴走了进去。而陈家村的位置就挨在一起,比起王甫叔侄,这边更为凄凉,只得陈唐。 没办法,满村上下,符合参加文会条件的,陈唐一人而已。 而别的一些大村庄,代表生员基本都在三人以上,人数最多的,甚至有十人。 不过王甫与陈唐早已习惯,因为去年就差不多这样子,今年王家村多个王兴,算是有了个伴。 王甫来参加文会,本就不指望得奖,他是来领取红包,以及大吃一顿的。 王兴同样如此,等于是来开眼界,见世面。 各大村庄,前来参加的除了代表生员外,还有村长之流。不过他们不与生员同台,而是会安排到一个单独的区域,一堆村长族长们坐在一起,高谈阔论,说些人情世故。 棚区之间不设墙壁,以及屏风之类,全部相通,只是隔着四五尺的间距,然后依据人员数量,摆上椅桌。一个人,就一副椅桌。 人坐在那儿,如同进考场考试一般,但无论环境,还是氛围,以及规矩,都要宽松得多。 距离正式开场还有段时间,陈唐闲坐无事,干脆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他忽然觉得有人在暗中窥伺着自己…… 第五十四章:文会 自从练出天人之气,陈唐各种感官变得敏锐起来,稍有风吹草动,便若有所觉。 他睁开眼,目光扫去,却并没有发现异常。 一排溜的棚子,绕着广场围开,一前一后,各开有进出口。不断有生员等人进来,依照号牌,对号入座。过了一阵,几乎所有的椅座上都有人了。 各乡各村的生员代表,差不多到齐。 又等了一会,一名头束红巾的汉子提着一面大锣走到广场中,砰的一敲,喊道:“各位老爷,各位秀才公,时辰将到,文会很快便要开始了。下面,请咱们十六乡的赵乡长说几句话。” 十六乡,便是举办这乡里文会的各大村庄统称,然后选一位乡长出来,负责协调组织,属于民间性质,与官方无关。官方任命的是里正,管理户口,收取赋税等,皆由里正来做。 只是乡下地方,宗族观念根深蒂固,有村长、族长一类,在村落中,他们享有威信地位,不容小视。 那赵乡长挺着个将军肚上来,抑扬顿挫地说了一通,无非都是些冠冕套话。 对于这些流程过场,陈唐司空见惯,不予理会,继续闭目养神,等听到胡老爷上来讲话了,他才又抬头看去。 胡老爷年约五旬的样子,个子不高,微胖,留三缕长须,脸颊圆圆的,有福相。 两世为人后,结合诸种情形,陈唐不可避免地对胡氏一家有所怀疑,不过寻不到实据,多为猜测,无法下定论。 同在潘州之地,修炼圈内人员,有些互相之间,会有结交往来,像赵三爷与詹阳春就属于关系不错的友朋。 陈唐曾在两人面前,有意无意提及胡氏,但他们都知之不深,赵三爷曾经到胡氏内庄造访,与胡老爷交谈过,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而胡家庄在潘州城郊处,立村百年,乃是一方大族。身世来历,都是明明白白的,做不得假。 所以陈唐才有些迷糊,眼下见胡老爷便站在广场中说话,当即打醒精神,非常仔细地打量起来。 横看竖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看,一番观察下来,陈唐没有任何发现。 放在地上的书箧内,里面装着的天人剑匣也无任何反应动静。不知是否相距有些远了,还是人家原本就只是个普通人,甚至都不属于练武之人。 看不出名堂,陈唐便不再纠结此事。 几位乡绅轮流说完话,文会正式开始,上午进行的,是关于诗词书画的项目,考核内容是:命题作画,画上得写有诗词题字。 如此一来,一幅作品上,所有要考核的内容都集于一身,画的水平、字的水平、诗词才学,全部显露其上,一目了然。 有个红巾汉子手举一面牌匾,沿着广场走一周,牌匾上白纸黑字,写着题目,一个字的题目: 耕! 这个题目,倒是相当贴近地气,不是那种空泛的风花雪月之类的玩意。 文会安排妥当,文房四宝都有提供,不用生员耗费。 在桌上铺开纸张,陈唐慢慢磨着墨,开始想要画什么。 在殷国的士子圈子里,书画其实属于独立的科目,有别于科举。寒门子弟,在金榜题名之前,只会专注于经义文章,对于诗词画画之类,少有涉及。 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读书都读不过来,哪有空闲的时间去画画,吟诗作对? 只有考出来后,有了身份地位,才会对书画科目进行浸淫修习,提高水平。 毕竟这些才能,也是士大夫圈子必备的手艺。能否成大家是一说,但起码得具备基本的鉴赏和挥写的能力。 至于书法,科举考试要求,工整美观,乃是基本功的体现,但凡读书人,都得掌握此道。 王甫叔侄,几乎没有学过作画,信手涂鸦倒没问题,但最后的确会画出个乌鸦,黑漆漆的一团,艺术水平几可忽略不计。 两叔侄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把桌上发放的笔墨等物原封不动地席卷起来,然后装到自个书箧去了。 既然画不出,何必浪费? 这些笔墨算不上精品,但平时用度,也得花费钱财去买,带回家去,可节省不少呢。 就等于是文会上的一种福利补贴了。 文会重头戏,在下午的经义考核。上午的书画才艺,虽然前三甲者都有一笔彩头,第一名一百钱,第二名第三名各五十钱。问题是,很多生员蛋都画不出一只,明知道无望角逐,自不肯糟蹋笔墨。 “哼哼,这些彩头,摆明就是给那宋云山送钱的。” 王甫心里说道。 那宋云山乃是宋家庄的生员,作画有天赋,自从他考中秀才后,近三年来,文会的书画才艺比试,都是他夺了魁首,至于第二第三名,来来回回,也是在另外三个人中轮流,落不到别的人手里去。 “咦,不矜在干嘛?” 王甫侧头去看,见陈唐居然把纸张铺开,提起笔来,醮墨开始描绘着。 见状,王甫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不明所以。 去年的时候,陈唐可是第一个席卷笔墨,装进书箧里的;今年却竟真得现场作起了画。 这是赚到了钱,所以瞧不上这些笔墨用度了吗?即使如此,也不该胡写乱画呀。 王甫想道。 他觉得自从陈唐去了胡家庄当塾师后,就变了。变得有钱了,行径言辞也变得颇不相同了…… 脸上有了肉,身子变结实了。 从头到脚,都不再像是以前那个陈唐。 这让王甫颇有些不习惯,不过他也明白,陈唐这些变化,都是往好的方面、高的方面而去。而自己,却仍落在后面,跟不上步伐了。 欣慰的是,陈唐的性格依然朴实,并未因此而瞧不出穷朋友。 约莫半个时辰后,红巾汉子敲锣:“各位秀才公,时间到了。” 自有人进入棚子内,收取作品,然后放进一口方形挎篮内。收取完毕,就呈交到评审席那边去。 每年文会,乡里都会到潘州学院请人来做评委。今年本来是想请阎之海来的,不过阎之海在学院遇刺,出了事,乡里只得另请人,请到了两位夫子讲师来。 乡里文会,本身就属于宽松的活动形式,没有太多的讲究,与会的生员水平参差不齐,突出的,就那么几个,所以评审起来,颇为简单。 上午的书画才艺,一共只收到十一份作品,数量少得可怜。 两位夫子当即开始看起来,看到第一幅,这夫子便不禁暗暗摇头,扫一眼,就扔一边去了,很快看起第二幅,撸了撸胡子,说道:“这位宋云山确实有几分功底,不过也就如此,仅可入眼耳。” 他旁边的同僚此刻已经拿起第四幅画了,拿在手上,观看的速度明显一滞,细细体味起来,突然一拍桌子,赞道:“好画!” 第五十五章:魁首 “明哲兄,你看此画!” 他把那画递过来。 那明哲兄接过,心里有些纳闷:自己身边这位同伴虽然称不上书画大家,但也是在画坛上有一定名气的人物,能让他拍案叫好,绝非易事。 拿起画,周明哲只看了一眼,便眼前一亮。 这是一幅工笔具象:烈日炎炎,下面阡陌田野之上,一老农手持锄头,正在躬身耕种。 姑且不谈意境意韵那些,光是笔触线条,人物形象,四下景致,便描绘得栩栩如生,很是生动。 这绝对是一幅水平之作,虽然达不到名画水准,但挂到翰墨街的书画店铺里售卖,是没有多少问题的。 周明哲再去看题字诗词,读完,不禁一拍案:“半山兄,这题诗才是精品。” “哦……” 石半山侧身过来,刚才他顾着看画,没有看诗,现在读着,一字一句地念诵起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顿一顿,叹道:“好句呀,此子必出寒门。” 这首诗简单朴素,浅白易懂,却又琅琅上口,其中自有诗意,把农耕之苦的道理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两名夫子对视一眼,立刻有了定论:上午的书画才艺比试,魁首非其莫属。 …… 一众生员代表,不管交作品还是没交的,都在棚子里等待结果揭晓,不能离场,不过互相之间能够走动,说话。 王甫走过来,说道:“不矜,我看你画画了。” 陈唐笑道:“手痒无聊,就画了一幅。” 王甫点点头,不以为意,压低了声音:“不矜,你早上吃过饭没?” 陈唐回答:“吃了张饼。” 王甫顿时道:“你怎么能吃早饭呢?” 陈唐愕然。 王甫就道:“你应该留着肚子呀,一会结果揭晓,广场上便会开桌吃饭,每一桌,起码八大碗菜,有鱼有肉,牛羊鸡鸭皆备,何等丰盛。所以说,你应该跟去年一样,不但不吃早饭,连前一天的晚饭都不能吃。这样,等会才能吃得多。” 陈唐听得满脸呆滞,回想起来,去年的时候,前身还真是这么干的。 他便问:“清阳兄,如此说来,你岂不是饿了两顿?” 王甫一脸得意:“岂止两顿,昨天午时,我也没吃什么,就喝了碗粥水。” 陈唐一竖大拇指:“高,真高!” 除此之外,实在无话可说。 这时,那红巾汉子踏上广场,手中扬着一张红纸,一敲铜锣,高声道:“各位秀才公,上午的书画比试结果出来了,魁首者……” 故意顿一顿,再一敲铜锣:“是来自陈家村的陈唐,陈秀才。”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一道道目光朝着陈家村所在的棚区位置扫来。 很多人,甚至连陈唐是谁都不认识。 “第二名,是宋家村的宋云山……第三名……” “下面,请三甲生员,出来领取彩头赏钱。” 立刻有名丫鬟端着木盘来到广场,木盘上放着三个红包,一大两小,里面装着彩头赏钱。 而负责发赏的,正是胡老爷。 “你,你得了魁首?” 棚区里,王甫两眼睁得大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唐。 陈唐道:“我在学院,跟人学了一阵子画。” 王甫差点失声叫出:“你去学院,不读经义,去学画?” 陈唐笑道“不算正规,等于是偷学吧。” 说着,迈步走出,来到广场上。 无数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质疑,以及疑惑。 短短一会儿工夫,“陈唐”这个名字便传扬开来,有人想起来了,说陈唐曾在胡家庄上担任塾师,会不会因为这个关系,所以他才夺了魁首。 站在广场上,陈唐那卖相不俗的仪表身材着实又拉了不少仇恨,一时间,多有非议哗然声。 “肃静!” 红巾汉子一敲铜锣:“三甲书画,装裱之后,会悬挂于场上展出,有无问题,大家一看便知。” 闻言,四下的质疑声响才平息下来。 “多谢胡老爷。” 接过大红包,陈唐笑道。 两人近距离相处,但他仍是瞧不出对方有甚问题。就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富家员外,并无出奇之处。 胡老爷自是记得他,满脸笑容地道:“陈秀才,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刚才看过你的画,实在不错,没想到,你除了写文之外,书画也颇有造诣。” 陈唐道:“涂鸦之作,胡老爷过奖了。” 两人一说一答,旁边站着的宋云山全程黑脸,本以为今年的魁首非自己莫属,哪知道半路杀出个陈唐来。先前宋云山在棚区里受了不少同伴好友的吹捧,现在看来,面皮无光,很是尴尬。 领完彩头赏钱,有人员收拾场地,很快,就在广场上摆出一副副椅桌来。 这是要进行午宴了。 众多生员,等的便是这一刻,纷纷落座。 陈唐与王甫他们同桌,王甫还是眼睛鼓鼓地盯着陈唐看,似乎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这般执著的目光,直到丫鬟端上第一道菜后,才从陈唐脸上,转移到了菜上。 白斩鸡,整一只的,把盘子堆得满满的,鸡皮鸡肉上,油光可鉴。 根本不需要任何招呼,以及客气之言,一双双准备多时、如饥似渴的筷子已经非常灵活地伸了过来。 一道道菜上得很快,生员们吃得也很快。除了少数人外,几乎都是狼吞虎咽的吃相。 这年头,穷酸落魄的秀才实在太多了。 “清阳兄,慢点,别噎着了……” 陈唐看见王甫的吞咽速度,颇为担心。 但王甫哪里理他,也无法回话,因为嘴里塞了满满的肉,说不出话来。 这一顿风卷残云,连汤汁都被一扫而空。 除了乡绅们那边,秀才公的饭桌上,桌桌差不多的境况,自也不怕谁笑话。 午宴过后,一众生员各回棚区位置,出恭的出恭,方便的方便,做完些琐碎事,还能抓紧时间憩息一会,因为半个时辰后,文会的重头戏,经义比试就要举行了。 相比书画才艺,经义文章是在座生员的基本功,不可能再交白卷。理论上,谁都有机会获奖的,毕竟临场发挥,存在诸多变数,没有十拿九稳的事。 如果说上午的书画才艺,能杀出陈唐这匹黑马来,那下午的经义考试,自己就不能成为黑马,一鸣惊人吗? 所以就连王甫,都摩拳擦掌起来。 第五十六章:留步 “知其者,行之乎。” 望见牌匾上亮出来的题目,一个个生员不禁鼓起了眼睛:这是拼题! 这两句话,一句出自《荀子》,一句出自《晏子三论》。 往年乡里文会出的题目,基本都是中规中矩,没有太高的难度。今年倒好,直接杀出个拼题来。 不用说,题目肯定是当评委的两位夫子出的,一人出一句,带着浓烈的学院风格。在学院读书上课的时候,讲师们最喜欢出这样的题目,让生员做题。 问题在于,十六乡的生员们,能去学院当增生的,不足三分之一。又或者去上过课,但只上得几堂课,而或十多堂课,并不连贯系统,知识面存在许多漏洞。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有信心做好拼题的生员,基本都有信心去考举子试了。 王甫提着笔,眼勾勾地望着桌上铺开的白纸,盯了好一会,终于泄气。把笔墨放好,卷起纸张——新发放的纸墨数量比上午要多,又是一笔福利补贴入账。 他旁边的王兴挠耳抓腮,眉头紧锁,一副不甘心放弃的样子。 其家境要比王甫殷实许多,因此还想搏一搏,在纸上写上些什么交上去,也许瞎猫碰到死老鼠,被夫子看中了…… 王甫摇摇头,心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天真。 他又转头去看另一边的陈唐,见其正在奋笔疾书,刷刷刷地写个不停。 王甫心里,已经接受了陈唐蜕变,早非吴下阿蒙的事实。既然自己没机会,当然希望这个机会落在相熟的人身上。 如斯想着,干坐无聊,干脆趴到桌子上,睡起觉来。 放眼四周,睡觉的秀才绝不止王甫一个。有的,甚至发出了鼻鼾声。 下午的经义考核,时间要长不少,足足一个半时辰。 当太阳开始西斜,那红巾汉子才来到广场上,敲响铜锣,示意时间到,进行收卷。 评审也是即时开始的,共有三十多份文章,数量不算少,不过大都水平堪忧,不少文章甚至只起了个头,后面没了。因此扫一眼下来,便扔到一边去。 一会儿工夫,两位夫子便淘汰了十余份文章。 约摸一刻钟后,能够获奖的十份文章便被选出,接下来是进行名次排定,也没有什么疑难争议。 结果很快公布出来,魁首者:陈唐,得赏钱一千。 又过一阵,装裱好的画,以及获奖经义文章等,全部展示出来,供所有生员品鉴。 众多生员顿时一窝蜂地上来围观,他们本怀着一肚子的质疑,要好生挑刺一番,但看过之后,一个个悄然无声,说不出话来。 俗话有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陈唐的画作以及文章,真是一枝独秀,让人找不出毛病。 看完之后,不少生员已经围拢到陈唐身边,以其为首,隐隐围成一个圈子了。 文人相轻不假,场中确实也有不服气者,但彼此之间,从没有什么仇恨过节,自是不会时不时就蹦跶出些拉仇恨的路人甲乙丙丁,好让陈唐打脸。 乡里文会到此结束,不过后面还有一顿丰盛的晚宴招待,给予诸多没有得赏的秀才们以慰藉,放开了肚皮吃。 依照惯例,经义比试前三甲者,有资格坐到乡绅那边桌上,与各位老爷们把酒言欢,而获赏的作品则由当年的举办东家收藏,算是一种形式上的补偿。毕竟地方、人工、饮食等,每届的举办村庄都得额外耗费不少。 吃过晚饭,趁着天未黑,各人纷纷告辞,打道回府。 “陈秀才,请留步。” 陈唐正准备与王甫叔侄一同坐牛车回去,身后传来胡老爷的叫唤声。 陈唐心一动,迎过去,问道:“不知胡老爷有何吩咐?” 胡老爷叹了口气:“我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 陈唐疑问:“此话何解?” 胡老爷道:“喜儿顽劣,前时在课堂上,对先生多有刁难作弄,老夫好生过意不去。哎……” 他说的“喜儿”,自是那胡不喜了。 陈唐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无论脸蛋还是身材,都极为妖孽的少女来,口中忙道:“胡老爷不必自责,是我教导无方,没有做好一个老师的本分。” 胡老爷摆手道:“我家喜儿的秉性,我很清楚的,不说也罢。多谢陈秀才胸襟广阔,不与她计较。嗯,日后有空闲,还请陈秀才来庄上做客。” 陈唐闻言一愣,还以为这胡老爷是来邀请他现在就去的呢,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所谓“日后做客”,大都属于一种结束话题的客套话。他没有多说,拱一拱手,坐上牛车,返回陈家村去。 胡老爷目送牛车走远,忽然一招手,立刻有名红巾汉子走来。 “阿三,你把那些书画文章,立刻送给小姐看。” “是。” 听了吩咐,红巾汉子赶紧转身去办了。 …… 陈唐斩获乡里文会魁首,是陈家村从未有过的事,虽然只是一种民间组织的奖赏和名声,但已极为难得,可喜可贺。与会的陈家村村长喝得醉醺醺回来,一脸兴奋状,说陈唐给他,以及陈家村大大长脸了,可喜可贺。 第二天,村长就叫人杀猪宰羊,在村里大摆筵席,请全村村民吃饭。 陈唐知道村长是要给自己做人情,不过也没推脱。他得了一千多的彩头赏钱,便封了三百钱,送到老师陈松家里,递给师母,让她补贴家用。 前时老师丧葬,当其时陈唐手头窘迫,只封了十一文钱的帛金,如今宽裕了,便补上一份。 应酬一番,吃罢饭后,陈唐收拾行李,背上书箧,告别村人,准备回返潘州府。 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 陈唐没有雇车,只是步行,当做锻炼。现在的他步伐更加稳健轻盈,赶路的速度大有提升,计算起来,一刻多钟就能进城了。 得得得! 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就听有人在后面叫道:“陈秀才,陈秀才,请留步!” 陈唐回头看去,就见到胡老爷坐在一辆驴车上,正朝着他不断地招手叫唤着。 第五十七章:一请 “原来是胡老爷,你这是?” 陈唐拱一拱手,一脸疑惑状。 胡老爷下了驴车,笑道:“陈秀才,我去村上找你,族老说你进城了,就急忙坐车来追。” 顿一顿道:“胡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陈唐倒想说:既然“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请了…… 胡老爷干咳一声:“我想请你到庄上,再任塾师。” 陈唐干笑道:“胡老爷,实不相瞒,我要准备今年的举子试,时间紧迫,恐怕没有办法再去做别的事了。” 胡老爷似乎早有预料他会这么说,当即道:“十天,只需任教十天,每天一百钱。” 这个价码,非常之高。 陈唐望着他:“胡老爷,我有一事不明。” “请讲。” “为什么偏偏要找我呢?如此厚薪,张榜出去,来应聘的人会抢破头了吧。莫说秀才,恐怕连举人都会心动。” 陈唐奇怪地问道。 胡老爷叹一口气:“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胡某带着你的书画和文章回去,不悔与喜儿看了,很是欢喜,一定要我来找你回去。我拗不过她们,只得拉下这张老脸皮来请了。” 这个理由,倒也勉强说得通。 只是陈唐心中早有怀疑,况且手头上又有三千多钱,不愁生计,哪里肯轻易答应再去做老师? 便道:“承蒙千金青睐,但今年的举子试对我实在太重要了,无暇分心,所以这塾师,陈某实在做不来,请胡老爷另请高明吧。” 说着,做个礼,背着书箧转身,前往府城而去。 “陈秀才……” 胡老爷不甘心地在后面喊了一声,不得回应,只好停住,脸色略有变幻,阴晴不定。 赶车的汉子低声道:“老爷,要不我出手,直接把这小白脸抓上车来,送到小姐面前。” “闭嘴!” 胡老爷喝一声:“休得胡来,若是惊了贵人,你百死莫赎。” 那汉子讪讪然,脖子一缩,不敢吭声了。 望着走远的陈唐背影,胡老爷叹息一声,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 却说陈唐头也不回地进入潘州府,一路走着,心里在想关于胡老爷的事。 刚才两人近距离相处,书箧中的剑匣毫无动静,足以表明胡老爷绝非邪祟——多年以来,胡老爷接人待物,言行自如,表现正常,本就不可能会是什么邪祟。 那么,真是自己想多了? 回到翰墨街的家里,苏菱正在房中练字,听到声响,连忙迎出来,满脸欣喜。 “不矜哥,你饿不?我去煮碗面给你吃。” 陈唐摆了摆手,把自己斩获文会魁首,得了大笔彩头赏钱,以及村里杀猪宰羊,为他庆贺的事粗略说了。 苏菱听着,两眼放光,拍手赞道:“不矜哥,你太厉害了。” 陈唐道:“阿菱,你这几天在家,有没有偷懒?” 苏菱立刻道:“没有,我天天练字呢。” 说着,进入房间,拿出一叠纸来,这些,都是她写的字。字体端正,带着几分秀丽之意。 陈唐看了,连连点头:“写得不错,有进步了。” 苏菱顿时笑得双眼都弯成了两道月牙。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有客来访,正是赵三爷。他坐下来,就眼勾勾地看着陈唐,脸色颇为怪异的样子。 陈唐问:“三爷,你这是?” 一时间,他还以为那天晚上遭遇阎之海的事发了。 就听赵三爷道:“昨天,胡老爷来找过我。” 陈唐哦了声,随口问道:“他找你作甚?” “打听你的事。” “嗯?” 陈唐顿时不淡定了:“你不是说跟胡老爷不熟吗?” 赵三爷点点头:“的确不熟,去年的时候,我曾经造访胡家庄,本想找胡老爷切磋一番,交流下武学经验,不过他推却了,没有跟我打。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走了。” 陈唐问:“胡老爷武功很高?” 赵三爷道:“我看不透,瞧不出什么端倪,应该是内家境界。” “然后呢?” 陈唐问。 赵三爷一摊手:“没有然后了,然后就是昨天,他居然主动找上我来。不知其从哪儿打听到你卖过两幅字给我的事,就问了起来,我琢磨着,是不是他也想找你买字?” 陈唐回答:“他是想让我再去庄上当塾师,说一百钱一天。” 赵三爷:“这价格很高呀。” “我没答应,我现在不缺钱,也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赵三爷呵呵一笑:“记得你曾经在胡家庄当过半个月的塾师,那时候可有古怪?” “那倒没有……” 陈唐想了想,回答道。 前身在胡家庄的半个月,除了饱受胡不喜的恶作剧作弄之外,其他的,真没什么古怪遭遇。 赵三爷疑问道:“难道跟胡老爷修炼的武功有关系……但不对呀,你是给他女儿当塾师,又不是给他当塾师。” “可不是?” 陈唐道:“反正我觉得古怪,又要准备举子试,就拒绝了他。” 赵三爷点点头:“这是你的事,自己拿主意便好。” 陈唐话题一转,说道:“那天夜里多得老张送我回村,还请三爷帮我多谢他一下。” “老张呀,前几天他说上了年纪,不好奔波劳碌,已经不在我那当车夫,回乡下养老了。” 陈唐“哦”了声,心想老张可能真被吓到了,干脆金盆洗手——以他的江湖身份地位,称不上金盆,最多也就个泥碗洗手,退隐乡下,种田去了。 又问:“那邪祟为祸之事,后来怎么样了?” 赵三爷摇摇头:“后来都没动静了,学院那边折腾了三天,也安静了下来。那阎之海辞了院长之职,不知是躲在阎家休养呢,还是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没了消息。哎,这样的事,本就神神秘秘的,不好琢磨,没事就好,大家都能安心。” 陈唐心里亮堂堂的:那阎之海明显是出城避祸,但死在了渡头的树林里,渣都不剩,阎家方面想要获悉死讯,估计都得过好一段时日吧。 即使知道阎之海出事了,也无从查起。 此事,已经不需要理会。 又说几句,赵三爷告辞离去。 陈唐留在家里读书写字,温习功课。到了响午时分,又有客来,开门一看,陈唐就觉得头疼: “陈秀才,咱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 第五十八章:再请 502 Bad Gateway 502 Bad Gateway - Cann't Connect To Upstream Server Server: E3-1230v3-402 Date: 2018-08-12 21:13:07 Fikker/Webcache/3.7.1 第五十九章:狼现 在殷国,对于广大士子而言,游学是一件必须进行的事情。没有游过学的读书人,说出去都会让人嗤笑。 其中游学又可分为两种,“富游”和“穷游”。 顾名思义,无需解释。 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乃临时起意,陈唐并没有既定的目的地。所以从城门出去后,走了一里地,见到路旁有个长亭,便走过去,坐下来,好好思量思量,接下来要去哪里。 在这个非正常的世界,交通颇不便利,对于地理的认识也甚为匮乏。前身惯于埋头读书,去过最大的地方便是潘州府。亏得陈家村位于城郊外,若距离得远,属于那种偏僻小山村的话,只怕进趟县城都难,莫说州府了。 没有班车,没有手机专车,甚至没有具体的方向目的,出趟门,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受限于阅历经验,陈唐现在几乎等于两眼一睁黑。 想了一会,他干脆放开了:既然是说走便走,那就去哪到那吧。 率性而行,未尝不可。 “陈兄?可是陈兄?” 突然间,有人叫唤起来。 陈唐看去,见到一人快步走来,似曾相识。 “果然是陈兄!” 那人走进亭子,拱手做个礼:“我是杨宏呀,陈兄不记得了?” 这一说,陈唐顿时想起来了:他前往赵府卖字的时候,在门外排队,与这杨宏搭讪,说过话的。 当即还礼:“多时未见,一时未觉,请杨兄莫怪。” 杨宏打量他一眼,问:“陈兄这是要出去游学吗?” 陈唐点点头:“想出去走几天。”见其背负个包袱就问:“你这是?” 杨宏面露苦笑道:“我今日又去赵府排队卖字,无奈还是没被看上……对了,这段时日,都没有再见你来卖字了。” 陈唐随口道:“忙着读书,写不出东西来。” 杨宏哦了声,并未多问。 陈唐问:“杨兄,你家在城外?” 杨宏答道:“在大坳乡。” 潘州府郊外,乡镇多处,村庄之类,可能上百个。陈家村与胡家庄等组成的十六乡,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陈唐倒听过大坳乡,人口不少。 杨宏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如陈兄不嫌弃,请到我家里一坐。” 他知道陈唐曾经卖过字给赵三爷,便有心结识。 陈唐想了想:“冒昧打扰,怕是不便。” “有何不便的?” 说着,杨宏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有些踌躇:每天这个时候,家里夫人都会做好饭,只是分量刚刚好,又没酒菜之类,如果陈唐过去的话,就缺了招待,面子须不好看…… 陈唐瞧在眼里,心思玲珑,当即道:“杨兄,今日我得赶时间游学,就不去你家了。他日有机会,我请你到四海楼吃饭。” “这样呀……也罢,那我就先告辞。” 一拱手,背着包袱,离开亭子,踽踽而去。 目送他有些佝偻的背影,陈唐叹息一声:对方家境明显不好,估计和王甫差不多,都是属于科举考试多年,考得一身贫寒的读书人。 在殷国,这一阶层人数,实在不少。 陈唐前身,便属于其中一员,怀着那么一丁点的希望,苦苦挣扎,但即使再苦再难,也要硬着头皮撑下去。 因为前面,只得这么一条路…… 慨叹一声,陈唐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中午出门,走得急,并没有吃午饭。 练了天人之气,他现在对于饮食需求颇大,每天都得吃肉,否则的话,肚子便饿得慌。 打熬身体,果然耗费钱财,每天肉食不断,花钱如流水。 他想了想,印象里,城郊的乡上基本都有饭馆酒店之类,地方不大,但都提供吃食,可以去附近的乡上对付一顿,吃饱喝足后再说。 打定主意,当即迈开大步,去找乡镇了。 且说那杨宏与陈唐告别,赶路回家。今天在赵府外等赵三爷,排队久了些,耽误了时候,此际日上中天,阳光酷烈,颇为暑热。 走了数里地后,杨宏便被晒得全身出汗,喉咙干渴得要冒烟了。 又走一阵,前面有个斜坡,两边各有林子。 杨宏当即脚步一拐,往右边林子里去。他对这里地形很熟,知道穿过林子后,那头有一脉溪水,水质清澈,入口甘甜。以往赶路之际,渴了的时候,路过此路段,曾多次到溪边弄水喝。 很快,杨宏便来到那溪水旁,当即俯下身去,双手掬一把水,往脸上一扑,水气清凉,顿时精神一振。随后又拨弄这水,掬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清水入喉,如同久旱逢甘霖,整个人都舒坦了。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阵粗重的气息声,就在自己身后。 杨宏猛地回头,见到那物,“啊”的一下惊骇出声,身子失去平衡,被吓得摔倒进水里去了。 一头巨狼,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又大又壮,全身皮毛灰黑,看着像是一头牛犊子般,张口吐舌,白齿森森,目露凶光。 “狼……狼!” 杨宏何曾见此如此凶兽,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起来,浑身湿淋淋地向往溪水的另一边逃去。 “嗷呜!” 又是一声低吼,又一头巨狼出现。 两头巨狼,一左一右地把杨宏堵在了水里。 杨宏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见到林间走出一人,极为高大,足有七尺,顿时如同见到了救星般,赶紧喊救命。 那巨汉披头散发,身穿兽皮,手臂上全是黑毛,脸容凶恶,根本不理会杨宏的呼救,只站在那儿。 呼的! 右侧的巨狼飞扑而至,一口咬在杨宏的胸脯之上,利齿入骨,咔嚓一响,杨宏闷哼一声,立刻便断了气息。 巨狼叼着尸体来到巨汉身前,放在地上,张口说话,口吐人言,带着献媚之意:“郎家将,这是孝敬您的。” 那郎家将看也不看,沉声道:“要吃你们就快吃,打完牙祭,还有要事去做。” “是!” 两头巨狼齐声应道,把尸体拖到一边,两张血盆大口伸向血淋淋的胸腹之间,立刻响起阵阵嚼咬啃食的可怖声响…… 第六十章:死人 一间大棚子,近十丈长,四、五丈纵深,用十余根碗口粗细的木桩子撑起,上面檩子椽子铺张成骨架,再盖上厚实的成片茅草,便是棚顶了。 棚子内摆开十多副桌椅,伙房搭在外面,一口大铁锅架起,锅下柴火烈烈,锅内浓汤滚滚,大块大块的肉在里头翻腾着,浓郁的香味散发开来,让人闻着,食欲大开。 陈唐便是被这香味给吸引,大踏步走来。 这样卖吃食的棚子,在州府城郊外常见,大都坐落在官道边上,大大小小,有的只做面食,有的卖粥,又有卖茶水面饼的,种类不少。 今天,此处大棚,上午收到一头猎人捕杀的大野猪,足有五百多斤,当场宰杀干净,大锅煮起来开卖! 正值午时,饭点时间,过往的客商闻到香味,禁耐不住,纷纷进来坐着,叫店家切一两斤肉上来,吃饭。 陈唐来到之际,里面已然满座。 “客官稍等,马上有位!” 两名打下手的伙计忙着上菜端汤,一个见到陈唐来,便出口招呼道。 陈唐肚饥,等不住,说道:“店家,能否切五斤好肉,我到边上林子吃即可。” 大棚周边,有林木垂荫,树底下摆着些条石,倒也能坐着吃饭。 “五斤肉,你一个人吃?” 那伙计有些吃惊地看着陈唐,见其个子不矮,有些文弱的样子,一张面瘫脸,显得木呆,反正就属于那种泯然众人平淡无奇的相貌——在长亭与杨宏分开后,陈唐心中一动,走到偏僻处,换上了无忌画皮。 得到此物,他本就是准备用它来行走江湖的。 游学是读书人的说法,但陈唐这次出门,并非真得去学习,不如换了面孔,就算是闯荡江湖了。 至于背负的书箧,以及身上青衫,无需更换。 行走江湖,未必就一定要敞胸赤膊拿刀拿枪的肌肉男形象,那样的人物造型,一看便是不入流的打手角色,上不得台面。 换了面孔,陈唐说话的声音都低沉了些:“我胃口大,爱吃肉。” 伙计笑了笑:“今天杀了一头大野猪,肉自然是有的,不过嘛……” 欲言又止。 陈唐知道其心思,当即拿出一枚大钱扔过去:“现在没问题了吧。” 接了大钱,伙计眉开眼笑:“好好,你去那边稍等,好肉马上给你端过去。” 陈唐就近寻了个树底,放下书箧,坐在一块条石上。 有钱好办事,没等多久,那伙计便用一个大盆装着肉端过来了,盆里还有米饭,另外用一口海碗盛着满满的热汤。 陈唐也不讲究,直接端起大盆便开吃。 也许这样粗犷的行径,才符合走江湖的风格。 伙计笑道:“客官,可要酒?” 陈唐摇摇头:“不用了。” 这些棚子里卖的都是浑酒,不醇,呛喉,并不好喝。 “那客官慢用,一会我过来收拾碗筷。” 伙计说着,回去棚子里忙活。 陈唐一番狼吞虎咽,大口吃肉,大口吃饭,大口喝汤,半刻钟时间,便吃喝得干干净净。填饱了肚子,浑身舒坦开来。 登登登! 路上走来一群人,约莫七、八个,都是彪悍的汉子,一看便是草莽人物,身上衣衫清一色黑,胸襟处绣着个标识,是个“虎头”的模样,显得整齐有致。领首一个,身材矮壮,一只眼戴着眼罩,如同传说中的独眼龙一般。 “周老板,上肉!” 来到棚子,一名汉子冲着店家喊道。 那店家点头哈腰:“原来是鹏哥来了,快,快入座。” 本来坐得满满当当的旅商,见到这一群汉子到来,立刻端起自己的碗和肉,呼啦啦的,全跑到外面来了。 偌大棚子,就剩得一群黑衣汉子大咧咧地坐在那儿。 陈唐见状,不禁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你们怎地全跑出来了?” 一名旅商打量他一眼,低声道:“书生,别多事,他们可是虎头帮的好汉。” “虎头帮?” 陈唐一愣,没听说过。 那旅商道:“你不是潘州人吧,整个潘州府,谁不知道虎头帮的?” 陈唐为之哑然。 不过这并不奇怪,他生活的圈子一向狭隘,近来与赵三爷和詹阳春结交后,才知道天外有天。从某种程度上讲,这虎头帮所隶属的江湖圈子,与他确实不搭边的。 原来,这江湖真得跟说书的一般,充满了霸道欺凌,书上还有道义,不过现在看来,却并未见着。 在路边棚子吃饭,基本都是先给钱再上菜的,店家也不怕众人跑路。 虎头帮的帮众坐了棚子,一众旅商不敢多留,胡乱吃个囫囵饭,放下碗筷,赶紧离开,赶路。 过了一会,那伙计便来收拾碗筷,见陈唐坐在那儿不走,不禁多瞧了一眼。 “鹏哥,你的肉来了!” 店家亲自端了一盆肉上来。 那名叫“鹏哥”的独眼龙脸色忽然一沉,一拍桌子:“周老板,你好大的胆子!” 周老板身子一个哆嗦:“鹏哥,你这是哪里话?我可是安安分分来着,每个月的例钱,半分不敢少。” 鹏哥指着盆里的肉:“你收了好肉,私自开卖,谁许你这么做的?” 周老板抹了把汗,忙道:“鹏哥,是这样的,天气炎热,肉不好放,我就一起煮熟了,放了盐,一共一百斤,都是最好的肉,全给鹏哥你留着呢。” 闻言,那鹏哥才脸色好转:“算你识相,记着咱鹏哥的好。也罢,此事就不跟你计较了,快把好酒拿上来。” “是是……” 店家连忙应着,朝伙计打个眼色,让他去拿出压箱子的好酒。 不多一阵,棚子里一众汉子便摆开架势,喝酒猜拳,笑语喧哗,吵闹不断。 这副情景,后面来往路过的旅商见状,本来想吃饭的,见到鹏哥等人坐在里头,哪里还敢过来,赶紧走人。 午时,最是酷热的时辰,陈唐在树底下乘凉,想歇息一会再走。 “死人啦!死人啦!” 猛地一阵尖叫声传来,是从棚子后方的林区里发出的。 很快,两名猎人打扮的汉子便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口中大叫着。 第六十一章:凶案 听到叫声,周老板等人跑出来,认出猎户,正是上午卖野猪的,当即喊道:“阮家兄弟,发生了什么事?” 跑在前头的阮老大哭丧着脸:“石头三兄弟死了,就死在那边山麓下。” 后面的阮老二气喘吁吁:“死得好惨,破肠开肚,一地都是血……” 说着,脸色都变得几分苍白起来。 周老板心头惊骇。 不管是阮家兄弟还是石头兄弟,都是附近一带的猎户,自幼学着狩猎的本事,会使刀棒,能挽弓箭,多少都学了些武功,臂力过人,怎地就被杀了? “阮家兄弟,你们发现了尸体,快去报官吧。” 周老板声音发抖,皆因那边山麓,距离他的棚子并不算远,也就几里地,出了这等祸事,他这边可能会受到影响。 “哼,报什么官。依我看,就是遇到了凶猛野兽,把他们吃了。” 说话的是坐在棚里的鹏哥。 殷国地广人稀,各大州府倒算繁华,到了下面次一级的县城,人口明显就锐减了。而潘州位于西南部,属于丘陵地带,山都不高,却特别多,一座连着一座,山险林密,有猛虎凶兽出没,行人不敢进。 不过猎户们就是干这行的,自然不怕。但也正因为如此,冒着风险,容易出事。一年下来,横死山野的猎手不在少数。 听了鹏哥这话,阮家兄弟对视一眼,阮老大道:“石头三兄弟的死状的确像是被野兽给啃吃了的,不过只吃内脏,不吃骨肉,就有些奇怪了。” 其实他们也不想去报官。 这年头,进衙门容易,出衙门难,管你是报案的还是来伸冤的。一不小心,还会被那些如狼似虎的捕头衙役们当成了嫌疑犯看待。 鹏哥哈哈一笑:“野兽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管得着呀。”突然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说阮老大,听说今天你们猎杀了一头五百多斤的野猪,卖了一大笔钱,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阮老大面色一变,一咬牙,掏出一枚大钱交过去。 鹏哥冷哼一声:“下次机灵点,自觉些,否则的话,有你们好看。” 如果说潘州府衙代表了潘州的白道,那么虎头帮就代表了潘州的黑道。 这个帮会人员高达千人,龙蛇混杂,其中许多都是凶狠的亡命之徒。 在城内,黑虎帮的爪牙无处不在,主要集中在灰色地带活动,偷摸拐骗,放债收钱,走私贩运,强收保护费等,诸如此类。 据说,每个月虎头帮都会向府衙进贡一大笔钱。 而在城外,虎头帮的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城郊的大小摊子档口,只要跟生意沾边的,每个月都要交纳一笔例钱,否则的话,你的生意就做不下去。 甚至连冒着生命危险,上山狩猎的猎户,如果打到了猛虎山猪之类的大型野兽,卖到钱后,都得拿出分成来。 白道有衙门收税,黑头有帮会收费,世道如此,凛冽刺骨,普通的老百姓日子并不好过。 鹏哥乃虎头帮的一个香主,主要负责这一片区域的收费。其心狠手辣,典型的笑面虎,为当地一霸。 这些情况,是以前的陈唐根本无法知道的。那时候的他,不是躲在房内读书,就是到城里摆摊——摊子费由衙门收取,黑虎帮却看不上这几文钱的生意。 主要也是身为秀才,算是有张功名纸遮头,黑虎帮犯不着为了这一丁点钱来刁难。 现在陈唐出来“行走江湖”,才算是第一次见识到繁华背后的欺凌。 不过对于这些,他并不感陌生。在另一时空,类似的事件虽然多存在于报纸和网络上,但在通讯发达的时代,人性的凶恶一面总是遮掩不住地不断呈现在世人面前。 交了钱,阮老大道:“鹏哥,现在该怎么办?” 发现尸首,不报官更有问题,日后官府缉查起来,解释不清。 鹏哥想了想,霍然起身:“怕甚,你带我去瞧瞧。” 阮家兄弟便带着他们往山麓那边去了。 棚子内,一个伙计舔了舔嘴唇,说道:“掌柜的,出了事,咱们早点收摊子吧。” 周老板一瞪眼:“收什么收,肉还没卖完呢,快去干活。” 那边树荫下的陈唐沉吟片刻,终是没动。他心里隐隐觉得,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还是超乎想象的事件,极为凶险。 过了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急响,有十多骑从前路奔来,后面又有三辆马车跟着,似乎满载货物的样子。马车上插着面旗幡,迎风猎猎,旗面上绣着大字:顺福镖局! 镖局一行来到棚子前,勒马停住。 周老板见状,立刻满脸笑容地迎出来,招呼道:“袁镖头,押镖回来了呀。路上辛苦,进城还得一段路,且下来弄些吃食,喝碗酒。今天收了一头大野猪,整锅炖上,可香呢。” 那袁镖头年约四旬,手长脚长,目有精光,一看便知是位好手,背负两柄兵器,用布裹着,不过从露出的把柄看来,应该是奇门兵器来着。 他往空荡荡的棚子里扫一眼:“周老板,今日生意怎如此冷清?” 周老板苦笑道:“别提了……各位,太阳暴烈,快进来吧。” 却听袁镖头沉声道:“周老板,我们有事赶着进城,就不吃饭了,你打包些吃食,主要弄几壶水来。” “好勒。” 周老板连忙吩咐两个伙计,一个打肉,一个送水。 那伙计提着两壶水到镖车那边去,突然惊叫一声,吓得水壶都掉到了地上,洒了一地。 周老板见状骂道:“阿福,你搞什么?” “血,好多血!” 那阿福吓得面如土色,指着一辆镖车上说道。 车上有一匹青布包裹着东西,长条形,殷红的血从里面渗透出来,把青布都染红了。 周老板过去一看,也吓了一跳。 袁镖头沉声道:“你们不要惊慌,车上乃一具尸身,是在淮子坡下的溪水边发现的。我们本要去那饮水,不料见到有人丧生于此,死状可疑。我认出,他是一个秀才,好像姓杨,曾多次到三爷府上卖字。我见着可怜,便让人收敛尸身,要带到衙门去报案。” “什么?” 不远处的陈唐听见这番话,心中一颤,怔然失神起来。 卖字的秀才,姓杨,岂不是杨宏? 周老板闻言,松口气,嘴里说道:“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好邪门,这么多人死掉。” 袁镖头一愣:“还有谁死了?” 周老板道:“石头三兄弟被发现死在林子里,阮家兄弟带着黑虎帮的郭香主去看了……” 顿一顿,有些疑惑地道:“对了,他们已经去好一会了,怎地还不见回来?” 袁镖头闻言,脸色大变。 第六十二章:黑毛 “他们怎么死的?” 袁镖头抢前一步,急声问道。 周老板道:“我没见着,却不清楚。听阮家兄弟说,石头三兄弟都被开肠破肚,满地是血,死得很惨,像是被猛兽啃吃了似的。” “这,这……” 袁镖头脸色铁青,想起杨姓秀才的死状,一模一样。而两处地方,相距数十里远,短短时间发生两桩祸事…… 他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心中惊骇,大喝一声:“走,快走!” 连吃食和水都顾不上了,马鞭一甩,健马狂奔。 一众顺福镖局的趟子手们虽然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但他们都是老条子,没有任何迟疑,立刻驱马赶车,哗啦啦地跟随袁镖头而去。 “怎么啦?这是……” 周老板愣在当场,眼神茫然。不过很快,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在这官道边上开铺子,迎来送去,旅商客人中,不乏三教九流者,时常在棚子里说起些江湖勾当,各种凶恶事件,耳濡目染之下,正应了那句老话: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当即对两伙计喊道:“收摊,收摊回家。各人捞一块肉去,当发工钱了。” 两伙计本以为白得一大块肉吃,不料却是当工钱发的,顿时蔫了,心里莫不在骂“老板抠门”。 一会儿工夫,现场就剩下一个坐在树荫下的陈唐。 他知道袁镖头等为何急迫离开,他们走镖的,有一条重要的禁忌避讳:遇邪祟,避而远之,绕道而行! 袁镖头已经认定杨宏等人的死,与邪祟有关了。 “难道我身上带上了灾星光环,去到哪,那就出事?” 陈唐叹了口气。 不过转念一想,就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世界,本就不正常,邪祟为祸,妖魔乱舞,又正赶上了一个时局动荡的时代,那些不好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杨宏没有碰上陈唐就不会死吗? 不,结果他很可能一样会死;正如那素未谋面的石头三兄弟,惨死于山麓之下。 现在陈唐在想着事情的同时,在别的地方,都可能正有无辜的人丧生。 “怪我咯……” 陈唐解嘲一笑。 不过很快,他便把这些无意义的无谓杂念抛之脑后。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着。 陈唐立刻动身,想要练武的心思越发热切,相比玄虚神秘的术法,武功无疑是一个更为实在的选择。 他练出了天人之气,练武会变得容易许多。 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不安生,危机四伏,凶险重重。而读书人本身,又属于那种容易招惹邪祟的体质,更显得高危了。 …… 潘州府,西北区域,有一条幽静巷子。巷子尽头,是一座道观。 道观不大,很是清雅,前院种一株桂花,叶子青翠,亭亭如盖。 院门横额上,挂副牌匾,上书两字:浮山! 此地,正属于浮山观分观。 观内有一位主持老道士,加上两名道童。年初,詹阳春从浮山出来,四处游历,到潘州时,便居住在这间分观内,一晃已是半年光阴。 浮山观与别的寺庙不同,其不开山门,不接纳信徒香火,超然隐世,一心只修仙求道。 潘州分观的老主持,道号:浮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性格本就如此,颇为懒惫,很少打理俗务,只在观门外竖一方功德箱,路过的人,前来拜访的人,有心意的话,可把钱投放进去。每隔一段时间,自有道童开箱取钱。 只是不卖香火,人家连进来参拜三清道君的机会都没,谁愿意扔钱? 是以那功德箱内经常空空如也,本来一个月开一次箱,后来半年开一次箱,到如今,一年都不见得开一次箱了。 詹阳春初来的时候对分观这种暮气沉沉的状况颇有微词,相比之下,同城的金禅寺经营得红红火火,人家生财有道,大开方便之门,一天到晚,前来参拜的信徒络绎不绝,那大雄宝殿的金身塑造得金碧辉煌,卖相十足。 据说,金禅寺名下的产业数不胜数,有良田千亩,而寺庙所在的街道,几乎整一条街的房子,都是他们的,当真是天天吃斋,富得流油。 不过詹阳春只是一介游方弟子,对于地方分观没有任何话事权。况且他也明白,整个浮山观上下,风气基本都是如此,稍稍上了些年纪的,便开始养生,懒得打理营生了。 住在分观内,詹阳春却少与老道长说话,他几乎天天往外面跑,不是去看字画,便是与赵三爷一起。 今天,他留在了观内房中,准备好各种材料,本来要把那张画皮的最后一道工艺完成,炼制成品。 此张画皮材质厚实,相当精良,属于优品,而且存在年代应该颇为久远,起码百年历史,颇为难得。倒不是说花费三千钱从陈唐手中买来大赚了,对詹阳春而言,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现在还欠着赵三爷近千钱呢。 但钱就是这么回事,越是穷困,越难赚到;可一旦上了阶层,赚钱就变得简单容易得多了。好比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天天汗滴禾下土,任劳任怨一辈子,到头来,可能连一副棺材本都积攒不到;但对于富贵门第,有身份的人物而言,那点钱,也许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顿酒菜。 当下詹阳春掌握术法,又是内家高手,赚钱对他来说,并不算困难。 他炼制成这张画皮,要是拿出去卖的话,就能卖到一万钱左右;刨去成本,赚个两三千钱没问题。 赵三爷手中持币,等着他卖呢。 却说詹阳春正在忙活,老主持浮生居然过来,把他叫了出去,引荐其与胡老爷相见。 老主持只说了一句,浮山分观欠过胡老爷人情,让詹阳春去还。 詹阳春没有多问,跟着胡老爷去找陈唐,不料被告知,陈唐已经出城游学去了。 找不到人,胡老爷只得作罢,怏怏地回胡家庄去了;而詹阳春返回分观,要继续炼制画皮。 但他屁股还没坐稳,顺福镖局的周扬来请。 原来顺福镖局的袁镖头在押镖来潘州府的路上,发现杨宏尸身,急奔进城,告知赵三爷,赵三爷沉吟一会,决定报官。 杨宏死状可疑,又可能涉及更多的人命,但负责受理此事的同知阎之峰却不愿把事情闹大,收了尸身,说要等明天再派人去通知杨宏家人来认尸;至于石头三兄弟的事,也得明天才能派衙役出城,进行调查。 赵三爷不满衙门的拖沓作风,但不好发作,回到家后,立刻吩咐周扬出去请詹阳春。 詹阳春来到后,袁镖头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赵三爷面色凝重:“詹兄,尸身送去衙门之前,我曾观察了一番,发现腹腔之间,留着一根黑毛。此当为证物,本想呈交给衙门,但他们认定是野兽害人,不干其他。我便扣了此物,你且看看,究竟是何等凶兽留下的?。” 说着,拿出一根黑毛来。 第六十三章:牠们 一根黑毛,长约四寸,甚粗,硬硬的,微微有光泽,看上去,仿佛一根钢丝。 詹阳春伸手接过。 赵三爷提醒道:“詹兄,此毛颇为锋锐,我先前不注意被刺了一下,皮都给刺破了。” 其为内家人物,有横练功夫,哪怕一根木棒打到身上,都会安然无事,现在却说被一根毛刺破了皮肤,这黑毛的锐利,可想而知。 詹阳春手捻黑毛一端,伸出左手指,往另一端上,轻轻一弹。 嗡! 竟有兵戈之音传出。 他脸色一变。 赵三爷与袁镖头等,同样流露出吃惊之色:这哪里像是一根毛发,简直就是钢铁铸就。 詹阳春面色凝重,把黑毛小心翼翼地放到鼻前嗅闻,一缕淡淡的怪异的血腥味传入鼻孔,他浑身不禁一个颤抖,好像被狗咬了一口,整个人跳起来,口中大叫:“不可能!怎么可能!” 赵三爷见状,忙问:“詹兄,怎么啦?” 但见詹阳春身子仍在瑟瑟发抖,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目光都有些涣散了,嘴里喃喃道:“是牠们……牠们重现于世,又来到了人间……怎么会这样?” 赵三爷等人听得稀里糊涂:“詹兄,你说什么?牠们是谁?” “天下将大乱!” 詹阳春几乎是吼出来的:“不行,我得立刻赶回浮山!” 说着,竟转身急奔出门,冲得急,把端茶进来的一个丫鬟给撞翻在地,他并不理会,几个起纵,便跑得没影儿了。 赵三爷诸人在厅中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明白状况。不知情的,还以为詹阳春失心疯了呢。 “通知下去,这段时日,暂且不要接镖了,看看再说。” 赵三爷想了想,脸色阴沉地说道。 周扬道:“那样的话,镖局的生意会大受影响。” 赵三爷态度坚决:“少赚点钱,总比没命花钱好。” “是!” 周扬与袁镖头也感受到了事态严重,当即应命而去。 “这个天下,真要大乱了吗?” 赵三爷头疼地伸手揉了揉额头,思绪很乱。 …… 夜幕渐渐降落,大地昏沉下来。 郊外乡镇,人们吃过晚饭,洗了身子,纷纷上床睡觉。村庄的轮廓消融于夜色里,浑然一体,成为了这夜的一部分,难以分辨出来了。 只有少数的地方有灯火点亮。 胡家内庄,便是一处。 这是一座堡垒式的庄园,高大厚实的外墙,全部是用大块的岩石砌成的,可以用“固若金汤”来形容。 如斯强度的庄园,整个潘州地域,找不出第二家。 胡氏一族,盘桓此地百年,世代练武,称得上是潘州大族,人脉颇广,名望显赫,方方面面都有着人情,极具神秘色彩。有人说,胡氏家族中有人在朝廷当了大官,可能就是当今的礼部尚书胡可生。有此大靠山在,官场之上,谁不给几分面子…… 也有人说胡氏一族的势力远非潘州这里,而是遍布整个天下,潘州胡家庄,不过是整个大家族的一个分支罢了…… 反正众说纷纭,不可名状。 而在这个资讯蔽塞的世界,很多事情的真相,往往只有很小很小的一撮人知悉。 胡家外庄,有千户人家,人口众多,但内庄却颇为冷清,有资格居住于此的,就胡老爷夫妇,两位小姐,以及负责赶车的胡老三,还有两名服侍的丫鬟。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事实上,胡家两位千金一直养在深闺无人识,今年来才传出招募塾师的消息,接连招募了两三拨,当真是千挑万选,比选女婿还要严苛,最后只得陈唐一个应聘上了。不过他只当了半个月的塾师,整个过程,很是莫名其妙。 胡老爷坐着胡老三的驴车赶了回来,脸色不大好看。 进入内庄,胡老三把驴车赶去放好,胡老爷则进入大屋,穿过厅堂,最后来到一座大后花园内。 这花园有数亩方圆,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极为精致秀丽。 园子内,一条石板路径,蜿蜒通达,路径两边的树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挂着一盏灯笼,灯火通明。 这些灯笼,每天晚上都点着,光是蜡烛耗费,就是一笔不菲的用度。 然而胡老爷却明白,诸多灯笼,与一般不同,每一盏灯笼皮上,都盖着一方印章符文,朱砂赤红色,符文勾画玄奥,不是什么标识标志,而是一种具备神通的特殊符咒。 只要符咒在,这灯笼便会在夜晚自动点亮,大发光芒。 当然,每一道符咒烙印都有着使用寿命,当时间到了,便会消失掉,也就失去了功效。再想用时,需要重新盖章。 此物堪称神奇,但个中玄机,就连胡老爷都不清楚。 这世上,有很多事物,本来就无法解释的——除非,你到了那个能够明白的层面上。 胡老爷沿着路径走,走过一座小桥,拐过一道廊桥,前面传来了娇脆的笑声,如玉珠落盘,听着十分舒服。 胡老爷当即站定,双手垂立,态度十分恭敬。 前面是一面小湖泊,满湖荷花,碧叶蔓蔓,花朵盛放;湖中有一座八角亭,孤立于此,四面临湖,却无桥梁连接过去,人想要去到亭上,需要乘船。 此时四周无船只,亭子内却有两名女子在嬉戏,远看过去,身影窈窕,灵动娇俏。 “阿喜,正经点,你能不能不要整天胡闹?” “嘻嘻,咱们既然姓‘胡’,自然便得‘闹’呀。干嘛要正经,跟那些老学究一般,天天板着脸,累不累……” 胡不悔便不理她,走在亭边来,说道:“名斐叔回来了。” 胡老爷,名“名斐”。 “参见小姐。” 胡不悔看着他,微微一笑:“那个书生,不愿意来?” 胡名斐低着头:“他说要准备举子试,不肯答应,我再想想办法。” 胡不悔道:“他不愿意就算了,这样的事,勉强不得。况且,我已有八、九分的把握,他来不来,都无所谓了。” “什么,这臭书生竟不答应,真是不识好歹。” 胡不喜跳起来,张牙舞爪状。 胡不悔瞥她一眼:“有你这样的学生,哪个敢来教?” 胡不喜忽而娇媚一笑:“要不,我亲自出马,把他勾搭过来?” 胡名斐闻言,吓一跳,连忙道:“不喜小姐,陈唐已经离家出外,游学而去,此刻都不知在哪儿了。” 胡不喜柳眉倒竖,双拳握起,像一头恼怒的猫咪,气呼呼地道:“好小子,居然来这一招,以后让我遇着,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胡名斐暗抹把冷汗,道:“不悔小姐,不惜小姐,我先出去了。” 胡不悔道:“辛苦名斐叔了。” 等胡名斐离开,胡不喜一把将胡不悔搂住,笑嘻嘻道:“不悔,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老护着那个书生,是不是瞧上人家了!” 胡不悔没好气地横她一眼:“说你傻,你就装;说你疯,你就作。哎,真是头磨死人的狐狸精。” “嘻嘻,说得你不是头狐狸精一样……” 胡不喜忽然伸手摸过去,表情夸张地叫起来:“不悔,你那里怎么又大了!” 胡不悔两颊飞霞:“又胡说八道了。” 两人嘻嘻哈哈的,闹作一团,娇脆的笑声传荡开来,晚风徐徐,荷花有香。 第六十四章:观战 卤肉真香,汤面热气腾腾,绿的是菜,红的是辣椒,一大口吃进嘴里,口感滑腻,辣得起劲。 周边人声喧闹,熙熙攘攘,乃是一条繁华街道。 宵禁差不多要到子时才开始,现在正是最为热闹的时候。 是的,陈唐又回到了潘州府。 白天之际,袁镖头等人走后不久,随后他也离开。 陈唐当机立断,取消了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杀个回马枪,说回便回。 所谓“游学”,本就是个幌子,并没有任何的目的和计划。只是不想莫名其妙地到胡家庄当塾师,便来了个釜底抽薪,出门寻个安静。 但外面出了祸事。 虽然背负天人剑匣,有几分依仗,然而心里莫名不安,想了想,终是没有贸然冒险,干脆打道回府。 不管怎么说,府城之中,有高大城墙,有兵甲守护,总比荒郊野岭要安全得多。 陈唐脸上依然戴着画皮,并没有着急回家。 这种感觉有些怪异,就像是在玩游戏的过程中,对大号厌倦了,就换个小号上来,倒也有种新鲜的体验感。 人对身份是有一种定位和惯性的,不管现实社会还是虚拟世界,当一个角色稳定了下来,其言行举止,其所作所为,都会渐渐固化,就如同被钉死在一块定色板上,很难再挣扎逃脱出来。 家庭内的角色,工作上的角色,阶层里的角色,皆是如此。 久而久之,这人的心性和情绪,便会感觉到极大的压抑与苦闷,便想放纵,就想逃离…… 所以旅行,以及五光十色的网络世界,便成为人们消遣寄托之所。 但现实是一口井,大部分的人不管如何蹦跳,如何碰撞,到头来,依然得回到原来的角色里头,安分守己地过着周而复始的程序化生活。 生活本该如此。 可也不该如此。 当条件具备,陈唐就有了新的身份:无忌! 只可惜目前阶段,这个新的身份还相当空白,而且弱小。 吃罢夜宵,来打客栈中,住了下来。 一夜无事,第二天起来,陈唐决定要好好逛一逛这潘州府。 作为一个州府,潘州占地颇大,具体数据不详,但二十多平方公里是有的,人口不少,二三十万左右。 这些,都是粗略的估计,但不会相差多少。 偌大一座城,便等于是个小世界了。 而陈唐进城后,主要来往的地方便是翰墨街、潘州学院、以及赵三爷的府邸。 三个点,几乎成一条线。 别的区域地方,基本没有去过。 这主要是陈唐本身的秀才角色,把他禁锢住了:读书,回家吃饭,形成固态。至于赵三爷和詹阳春那边,还是由于特殊情况,才延伸出去的一个点。 别的读书人,生活的圈子更加狭小。两耳不闻窗外事,绝非说说而已。 不过现在,陈唐有意要改变这种僵硬的生活状态,因为他换了个身份:无忌。 这个身份的定位,可称之为:游侠儿! 就跟他去世的父亲一样。 在外人眼中,陈父吊儿郎当,经常夜不归宿,出一趟门,往往十多天,甚至几个月才回家…… 这般行径,不负责任,简直就是无业游民。 但从《善养经》和天人剑匣两件事物上,陈唐知道父亲绝非等闲之辈。 像陈虎这样的,只会在乡上横行,无事生非,欺凌老弱良善,才是混混。 而陈父走南闯北,探幽冒险,他的经历,一定丰富多彩,有着传奇色彩…… 说实话,穿越而来的陈唐颇为向往那种驰骋江湖、快意恩仇的生活。 前提在于,他能跑得起来,能跑得快。 力量与速度的结合体现,便是武功。 潘州府那么大,各行各业皆备,有酒楼客栈,有青楼镖局…… 陈唐曾问过赵三爷,知道他的武功乃家传,不轻易外传。至于其手下的镖师,他们的武功各有源头特色,或家传的,或拜师所得,或碰上际遇,偶然学会。 不管如何,同样不会随便教人。 但陈唐知道,城中有一个行业地方是专门教人武功的。 武馆! 所以他今天特意打听到了,前往附近的一间大武馆,名叫:“胜武馆”的。 来到胜武馆时,就见前面空地上围着一大圈人,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议论纷纷: “飞鸿馆的吴博乃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人称‘六合霹雳手’,一身外家横练功夫,据说已经练到了外家八段的境界,极为厉害,这次胜武馆接不住的话,招牌可要被摘咯。” “那也不一定,老馆主黎山虽然老了,但他的两个徒弟可不是吃素的,尤其是那付明金,同样只得外家七段,但胜在年轻,已得《奔雷槌》真传。打起来,谁胜谁负,可不好说。” 陈唐挤进去,稍一打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殷国崇文,同样尚武,各大州城里头,武馆数量着实不少,同行之间,有门户之见,更有利益冲突,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么一条规矩:上门挑战,公平对决,输者,那招牌就要被胜方摘去。 一家武馆,连招牌都保不住,传扬出去,乃是极为丢人的事,自然很难再招收到学徒了。 而想要夺回招牌,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反挑战,登门上去,将对方打败。那样的话,不但能抢回自家招牌,还能拿走对方的招牌。 江湖规矩,挑战有明战和暗招两种。暗战是关起门来,两人对决,没有第三者,而或只有少数的人观战;明战则是直接在武馆门口摆开阵仗,谁都能来看,等于是见证。 今天这一场,便是明战。 陈唐来得是时候,闻讯赶来的人不算很多,勉强能挤进去。 但见胜武馆门口的空地上,两名身穿劲装的武者正在对峙。边上又有胜武馆和飞鸿馆的人员,排成阵势,替自家代表掠阵。 两武者,一个年纪稍大,五旬左右,乃是那飞鸿馆馆主黎山;一个正值壮年,正是胜武馆派出的付明金。 两者都是身材魁梧,衣衫下一块块肌肉凸起,颇为健硕。再看手掌,无不宽厚巨大,老茧丛生。 这些,都是外家武者的明显特征。 陈唐曾暗中观察过赵三爷与詹阳春,他们则不同了,体型甚为匀称,气息绵长,眸光熠熠。动起手来,两边太阳穴会鼓起。 外家与内家相比的话,就显得粗糙得多了,少了一份沛然的气质。 至于陈唐自己,按理说练出了天人之气,已经属于真家层面,但目前为止,除了身体轻盈,精神饱满之外,别的方面并未显露出多少独到之处。 他曾学赵三爷,手劈木桌,结果木桌没事,他手掌倒是生疼了一阵。 这就是陈唐心里纳闷的事。 涉及天人之气的奥秘,陈唐并不准备跟赵三爷他们深入探讨,免得露陷。本想着买些武功秘笈来学,苦于没有门路机会;再说了,那些秘笈真假莫辨,也不是那么好学的。 当下阶段,陈唐最为欠缺的,就是一份参照,有了参照,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有几斤几两。 他来胜武馆,并非是来交钱学那些马步之类的基本功,而是要来看个究竟,有机会的话,找个合适的人挑战一下。 实战出真知,到时候,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遇到有人对战,正好旁观者清,瞧个分明。 圈子内,黎山与付明金客套了几句场面话,很快就开始交手了。 一个《六合霹雳手》,大开大合,以凶猛见长;一个《奔雷槌》同样不甘示弱,打起来,都是硬桥硬马的,硬碰硬,噼里啪啦,很是热闹,博得围观者一片喝彩声。 陈唐全神贯注地观战,对于四周的喧哗充耳不闻,渐渐进入了状态。 突然间,他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交手双方,打得怎么那么慢呢?就像放着慢动作一般…… 第六十五章:试手 自从完成天人之气第一周天后,陈唐身上发生了某些蜕变。他一直觉得是体质和气质上的变化居多,并未将自己与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联系起来。 他的确也没有表现出高手的手段,一张桌子都拍不烂,算哪门子的高手? 至于那天夜里,在渡头林间与阎之海的交锋,属于被迫之下的反抗。躲进林子后,陈唐倒想一走了之,无奈树上挂满灯笼,根本走不出去。 面对阎之海时,他颇为沉着冷静,一掌拍中了对方的小腹丹田处,打进了一缕天人之气。随后又用剑匣,及时挡住了阎之海迅猛的一记刺杀。 这不仅仅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应。 在那一瞬间,陈唐的确捕捉到了阎之海挥舞短刃的动作,并觉得该动作,有点慢。 当其时陈唐没有想太多,以为阎之海受了伤,行动变得迟缓了。 但现在,吴博与付明金的交手,看着像是慢动作,陈唐霍然明白过来: 不是他们打得慢,而是自己的感官发生了玄妙蜕变,大大超越了对方的速度,自然便觉得慢了。 看慢动作,再加上过目不忘的本事,吴博与付明金两人交手所施展出的武功招式,便一点不差地让陈唐记到了脑海里。 “咦,不对,吴博这一拳打岔了,如果稍稍右移三寸,付明金就不好闪躲了……” “啧啧,这付明金也是,明明吴博这一拳落不到实处,何必要跳开躲避?这时候,应该抓住空当,反攻吴博左肋,便能占据先机,稳居上风了……” 陈唐这一看,顿时看出不少破绽来,忍不住在心里评头论足起来。 不管是吴博,还是付明金,两人苦练多年的武功,此刻在陈唐眼里,简直是破绽百出。 陈唐不知道是他们的武功本身的确存在问题呢,还是他们修为不济,导致了这些破绽的出现。 此时,圈中两人已经斗到了白热化阶段。 吴博长啸一声,左手握拳,右手挥掌,拳掌合一,正是《六合霹雳手》中的杀招“双杀手”。 付明金见状,知道这一招难以避得开了,心里一横,豁出去了,直接撞过来,手臂一甩,手肘轰下,同样是《奔雷槌》中的绝招“碎山击”! 这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一个不好,直接两败俱死! 围观众人看见这一幕,不约而同惊叫一声,有些胆小的都不敢看了。 “馆主!” 这是飞鸿馆的门人惊叫。 胜武馆那边同样惊呼出声,替付明金担心。 砰砰! 两下声响。 众人看去,随即“啊”的叫唤出来,吃惊不已。 就见吴博与付明金两人一左一右被分开,由于受力的缘故,两者俱是有些站立不稳,一个踉跄,退了两三步,这才站定下来。脸上俱露出惊骇之意,望着中间那位突如其来的神秘人。 吴博乃老江湖,但他可以肯定,没有在潘州府见过对方。 此人年约三十,眉毛略淡,留两撇短须,神情呆滞的样子,瞧不出喜怒颜色,就是个面瘫脸。 这人,当然便是陈唐。 吴、付两人使出的绝招,在他眼里,一样存在着破绽。间不容发之际,陈唐猛地窜出,插在两人之间,一顺一带,便巧妙地将他们给分开来。 在旁人看来,此举相当有难度,在这等情况之下,劝架是件危险的事情,稍不注意,反会引火上身。想要做到,起码得是内家人物才有把握,所以一道道看往陈唐的目光,都有些变了。 整个潘州府内,有几个内家高手?恐怕不超过两位数吧。 陈唐背负双手,很有范儿地道:“比武切磋,何必性命相争?” 他忍不住出手,一方面的确不想看见血腥场面;另一方面,就是要练练手。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虽然取了巧,但已经能唬住一大批人了。 吴博神色阴晴不定,一抱拳,问道:“阁下是谁?” 陈唐淡然道:“在下无忌,二位既无深仇大恨,何必闹得两败俱伤?” 闻言,吴博此刻才觉得有些后悔。他是来挑战胜武馆的,可若真与付明金拼了那一招,不死也得重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付明金同样如此,刚才拼斗之际,脑无杂念,自然不会害怕,事后想起,才心有余悸。 此时胜武馆的老馆主黎山站出来,开口要请陈唐,以及吴博诸人进入馆内喝酒。 吴博没有拒绝,双方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陈唐更没有推辞,他来此,本就是寻一个切入口,现在受请,自是顺水推舟。 练武之人,生性大都豪爽,一巡酒肉下来,便称兄道弟的了。 席间,陈唐少说话,与面瘫脸十分契合,不露半点破绽。黎山与吴博这两个老江湖,旁敲侧击地试探他的来历底细。 对此,陈唐只轻飘飘地说自己来自云州,惯于浪迹天涯,居无定所…… 听到后,黎山与吴博心中窃喜,不约而同地,就起了招揽之意。 虽然不明确陈唐到底是何等境界,但能同时化解“合杀手”与“碎山击”的,绝非等闲之辈,一个内家跑不了。如果陈唐肯留下,坐镇自家武馆的话,那武馆实力无疑将大大提升。 看那顺福镖局,近年来生意红红火火,走遍天下,靠的不是招牌,而是有赵三爷这位内家二段高手坐镇,层面一下子就上去了。 不管是武馆,还是镖局,要吃得开,靠的都是实打实的武功力量。 不过他们也明白,想要招揽一位内家人物,极为困难,是以两人都不敢贸然开口。 酒过三巡,陈唐忽然站起,朗声道:“我行走江湖,曾发宏愿,要见识天下武功,久闻黎老馆主之名,今日想与馆主切磋一二,以武会友,点到即止,如何?” 黎山今年已过六十,作为外家武者,多年练武,以及与人交手的过程中,对于身体颇有损耗伤害,别说六十,就是过了五十,都已开始走下坡路,一年比一年衰弱,老得很快。那吴博的年纪,便正好掐在这个点上,想着最后来一把威风,这才到胜武馆挑战。 对于他的挑战,花甲之年的黎山自接不住,就让徒弟付明金迎战。 不过现在陈唐说了,以武会友,点到即止,这个场面,黎山却是可以应付的。况且与内家高手过招,也是难得的机会,当即爽快答应。 两人来到馆中的练武场上,吴博等人则站在边上观战。 “请!” “请!” 第六十六章:偷学 “黎馆主,请出招。” 陈唐淡然道。 在场的人,包括黎山在内,没有人觉得他在托大。可能还会认为,这是陈唐特意让给黎山的体面。 外家与内家,外内之别,判若鸿泥。 外家练力,说白了,就是尽量把拳脚的力气提升上去,变得力大如牛。一拳轰出,断木破石。 与之对应的,大都是横练功夫,掌插铁砂,头撞树木,诸如此类,主要用凶狠的手段来磨砺己身。 但这些,始终属于表象,不是正道。而且在修炼的过程中,常常会形成暗伤,一旦上了年纪,气血衰退后,便暗伤发作,病痛随身。 而内家不同,内家练劲。 力有质无形,劲有形有质。譬如赵三爷练的《镇山拳》,为震劲,被其打到,一震之下,全身皆伤。 举个简单的例子,被外家打一拳到手臂上,可能会把手臂打折了;而挨了内家一拳,不但手臂折断,还会波及开来,使得半边躯体受伤。 赵三爷的《镇山拳》,如果练到大成火候,便能达到“隔山打牛”的境界。不过他现在才二段水平,差得远。 拳怕少壮,主要体现在外家阶段,因为主要比的是力气,是气血,简单而粗暴,却难以持久。他们所修习的武功招式也颇为简单,直来直去,少有变化。对决起来,往往数十招内,便会分出胜负。 飞鸿馆的《六合霹雳手》,以及胜武馆的《奔雷槌》,名字听得霸气威武,但在真正的行家眼里,却是不入流的招数。练起来后,力气的确很大,可破木断石,问题是对手并非不会动的死物,站在那儿让你打。 陈唐先前旁观时,一下子便看到诸多破绽,用个巧劲,以力打力,轻描淡写间将拼斗的吴博和付明金两人分开来。 至今为止,陈唐的确没有真正练过任何武术招数,但天人之气,就是最为高深的功法。 真家练气。 这是天下练武之人所梦寐以求的终极境界。 只是当下陈唐的天人之气还较为弱小,而且没有掌握运转施展的法门,导致难以发挥出威力。 不过强弱之分,总是相对而言,没有绝对标准。 面对上赵三爷,阎之海这等内家人物,陈唐颇为吃力,没有把握。但当对象换成了黎山之流,信心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主动提出要与黎山切磋,自有目的。 一方面是想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实战对阵;另一方面,是要把《六合霹雳手》这门外家武功完全摸透,然后偷学过来。 “偷学”一词,用在此处并不贴切。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应该唤作:借鉴! 然后在此基础上,进行再创新。 刚才观战,进入那种玄妙状态后,吴博与付明金两人的对阵,如同放慢动作般,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后被记在了脑海里。 整个过程,就像陈唐借阅陶昊的读书笔记,读过之后,笔记上的知识便被他完全掌握过来。 本质上,两者都是一种学习的过程。 只是没人想得到,陈唐的学习能力如此恐怖,看过一遍,便了然于胸,并能揣摩推演开来,洞悉其中优劣长短。 这一点,正是天人之气的逆天之处。 天人合一! 这里的“人”,指的是陈唐本身,而“天”,则泛指除开本身之外的周围一切。 生灵死物,可虚可实,尽皆囊括。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陈唐把天人之气练到极境,天地万物,皆可合一,遂成自然。 到了那等境界,一言以蔽之:仙人! 话说回来,虽然《六合霹雳手》与《奔雷槌》属于三流的外家练力招数,却正适合陈唐用来打基础。他坐拥《善养经》与天人剑匣,获得奇遇,一下子跨越了外家和内家两大阶段,跳级到真家去了。 这等事情,闻所未闻,却不好与人分说,只能自己摸索探讨,将基础补丁起来。 吴博乃飞鸿馆馆主,一手《六合霹雳手》浸淫数十年,自是炉火纯青;至于付明金,虽然是胜武馆的大弟子,但他的《奔雷槌》到底欠缺了些火候,破绽颇多。 所以陈唐特地向老馆主黎山请教,再过一遍《奔雷槌》的招数。 这样的话,就能彻底窥伺到其中精髓了。 面对陈唐,黎山只不敢倚老卖老,当即做个起手式,然后第一招“势若奔雷”,就劈了过去。 第一次正面实战,陈唐颇为沉静,专心致志,视线中,黎山这一式有些慢—— 这当然只是他的感官判定。 唰! 陈唐脚步往右边一跳,便躲了过去。 他跳的姿态有些怪异,并不正规,也谈不上飘逸优美,整个动作看上去,显得生涩别扭,就像…… 就像没有练过身法轻功的人一样…… 见状,观战的吴博等人不禁露出了惊疑之色。 按道理,一位内家人物,肯定是从外家晋升,一路突破上去的,基础打得夯实,基本功绝对没话说,可这位无忌…… 不过众人只是感到些纳闷,并不敢质疑。毕竟陈唐虽然跳得不好看,却是完完全全躲开了黎山的这一招。 黎山喝一声,又是一招“平地惊雷”轰出。 陈唐继续闪避,他本就不是要与对方真打,那样的话就露陷了;所谓“切磋”,实则是要逗得黎山把所有招数打出来,这样他才能全盘借鉴过来。 接连躲了五、六招后,陈唐越发淡定,腾挪闪避,步伐越发轻松自如,如同闲庭散步。每一个动作都简练而有效,没有任何花哨多余的附带动作。 旁观众人,此刻再无任何怀疑,吴博长叹一声:“真高手也,吾辈莫能敌。” 轰! 黎山打出最后一式“碎山击”,但还是连陈唐的衣角都没摸到,而一套《奔雷槌》打下来,黎山自己已经力有不逮,开始喘粗气了。 由始至终,陈唐没有出过一次手。 黎山哪里还敢继续“切磋”?当即收拳,面露苦笑,抱拳道:“前辈,老朽自愧不如,认输了。” 陈唐哈哈一笑,还了一礼:“黎馆主老当益壮,承让承让。” 听了这句,黎山几乎忍不住要爆一句粗,要不是见陈唐一脸真诚状,还以为他是故意讽刺呢。 陈唐笑道:“黎馆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第六十七章:学成 听到“不情之请”四字,黎山便不禁眼皮一跳。 身为老江湖,阅尽人情世故,见惯诸般险恶,对着别人,特别是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心中先入为主地便有着戒心。虽然由始到终,陈唐都没有显露出任何恶意,但现在要提出要求了,谁知道会索取什么? 黎山干笑一声:“前辈请讲。” 陈唐道:“我想租借胜武馆的练功房,大概用两、三天。” 黎山一听,眨了眨眼睛:“就这?” 陈唐道:“是的,租金方面,现在行情多少一天?” 黎山连忙摆手:“那练功房,前辈随便用,吾辈武者,谈什么钱?” 心中却是窃喜,陈唐在武馆住下,正好有机会让付明金等人去讨教些武学问题,指点几句,可能受益无穷。即使讨教不成,也得了一份人情。 “如此,就多谢黎馆主了。” 但凡武馆,除了有广场练武之外,还有独立的练功房,里面设置齐备。 这样的地方,到外面就难找了。 胜武馆一共有三间练功房,黎山很快就安排了一间给陈唐,陈唐表示很满意,当即开始关门演练。 他练的,正是《六合霹雳手》和《奔雷槌》。 有天人之气加持,陈唐读书的天赋突飞猛进,练武的天赋同样不遑多让,甚至更加恐怖。 毕竟《善养经》,本就是武道功法来着。 武学修炼,决定成就的,除了先天资质,后天努力之外,名师传授,以及武学心法更为重要。 有句话说得很好,你学的东西内容,决定了你的成长上限。 譬如黎山他们,一辈子浸淫在《六合霹雳手》上,那就注定一辈子只能停留在外家阶段,最高修炼到外家九段,就到此为止了。 不是他们不想更进一步,而是下一阶段,内家秘笈难以寻获,接触不到,学不到。 陈唐也曾想过去拜师学艺,又或高价收购秘笈,但这两条路都不容易。 拜师不用多说,真正的名家收徒,条件严苛繁琐,不知要多少考验才能过关;至于购买秘笈,市面上确实有诸多所谓武功典籍出售,但鱼目混珠,真假难辨,练起来,费时耗力,很不划算。 于是,陈唐干脆找人过招,直接把对方武功招数“借鉴”过来,去芜存菁,加以改良,糅合得更加精炼,从而变成新招。 如此手段,只有内家九段左右的宗师级人物才能做到。 陈唐不是宗师,却比宗师更具潜质。 他是真家! 坐在练功房中,先是平心静气,在脑海里把《六合霹雳手》过一遍,一招一式,半点不漏,然后对每一招式开始解剖分析,不好的地方,有破绽的地方,全部摘出来,而有个别招数,属于多余的,就直接扔到一边去…… 整个过程,等于是一个解题的过程。最后得出正确的答案,便是成品。 至于是否正确,最简单的验证方法,就是演练出来,施加在练功房中的假人身上,威力大小,一试便知。 陈唐是真得沉迷了进去。 他到学院上课,背诵各种经义文章,读书笔记等,主要是为了科举考试,为考而学;但对于武功一途,却是真心的兴趣所在,很是喜欢,自然投入。 接连三天,陈唐关在练功房中,基本足不出户,日常饮食,都是黎山派人送过来的。 对此,胜武馆上下都颇感纳闷,想讨教都没机会了。 不过黎山正好拿来做典型,教导下面的弟子学徒:“看见没,人家前辈练功,何其勤奋刻苦?你们练一会拳,就叫苦叫累了……” 第四天,陈唐终于出来了,依然一副面瘫脸,瞧不出什么端倪:“黎馆主,多谢你的练功房,这份人情,我会记住的。” 他是要告辞离开了。 外家武功,虽然名堂不少,但究其本质,却都大同小异。《六合霹雳手》与《奔雷槌》虽然称不上是外家顶尖的招数,可颇具代表性,两者精炼糅合之后,最后一共得出六招来,分别涵盖了掌、拳、肘、肩等招数,所欠缺的,是指、爪、腿三大方面,要找对应的武功秘笈来,才能学到。 既得的这六招,汇集成篇,是陈唐的第一套武功招数,简单命名为:《六合奔雷手》。 有了这一套武功,对阵之时,便具备了克敌制胜的手段,不再像以前那般,空得天人之气,却只能“无招胜有招”,完全的即兴发挥,对付些不入流的闲汉武夫还行,但要是面对稍微厉害的人物,就不够看了。 在此之前,即使对上吴博黎山之流,陈唐都不好正面搏斗,而是取了巧劲,又或一味躲闪,不敢轻易近身。 现在不同了,虽然这《六合奔雷手》刚成型,还需要进一步的琢磨熟练,但主体框架都完成了,其他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陈唐要告辞,黎山也不好挽留,想要请他指点下付明金等人,话到嘴边,终是又吞了回去。毕竟陈唐已经说了,会记住这份人情。 武者重诺,自有信义。 虽然不知这人情什么时候用得上,但放在这里,总不会差的。 送陈唐离开,返回屋中,付明金过来,禀告道:“师傅,前辈所用练功房中的三具木人,全部被打碎了!” 黎山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前辈可是内家人物,咱们所设置的木人只能承受外家的力道打击……” 说到这,长叹一声,嘴里喃喃道:“内家,何其难也。” 他上了年纪,早没了希望,即使是壮年的付明金,只怕也没有机会晋升。 由外入内,其中门槛,仿若天堑。 却说离开胜武馆的陈唐,迈开大步,穿街过巷,寻个偏僻无人处,往脸上轻轻一揭,脱了无忌面孔,恢复本来的样貌,正是一面目俊朗的书生模样。 他曾想过:是否要继续找上别的武馆,挑选精于指爪功夫的外家人物过招。不过转念一想:短短时间,贪多嚼不烂,还是先浸淫透《六合奔雷手》后再说。 屈指一算,过了五天左右,想必胡老爷那边早已死心,不会再找上门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回家去。 他有点怀念苏菱那丫头做的红烧肉和清蒸鱼了。 第六十八章:惊雷 “不矜哥,你回来了?” 苏菱很是惊喜。 陈唐道:“在外面转了一圈,没什么事,就提前回了。嗯,这几天,有没有人找我?” 苏菱回答道:“王甫大哥来过一次。” 陈唐道:“好,我知道了。” 只要不是胡老爷找,就没事。 回到房中,放下书箧等物,坐到书桌边上,开始习惯性地捋一捋这几天的收获: 短短数天,学成《六合奔雷手》,让陈唐对天人之气又有了新的认识。 前些时候,时间精力主要集中在上课读书方面,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五天工夫,硬是记下了陶昊做了五年的笔记,不折不扣地成为学霸级生员; 但根据《善养经》的本身特性,其实武学上,才是它真正的用途所在。用来背诵经义文章,只算是附带效果。 陈唐不禁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经典武侠,里面有一门《小无相功》的功法,极为了得,练成之后,可随意学到别人的武功,连赫赫有名的少林七十二绝技都能信手拈来,施展得颇为娴熟自如,甚至还要比原版厉害一筹。 不过《小无相功》虽然号称“不着形相,无迹可寻”,但骨子里,仍脱不开一个模仿的窠臼,得其形,不得其神。 相比起来,天人之气更胜一筹,绝非单纯的模仿,而是能做到洞悉其中长短优劣,并加以精简改良。 天下没有完美的武功,哪怕千锤百炼的招式,所谓的“炉火纯青”,从来都是相对而言。 好比一个小学生在班级里独占鳌头,独孤求败,但拎出去,面对初中生,甚至高中生的话,他所掌握的知识面就只有被吊打的份。 对于天人之气优于《小无相功》的事,陈唐并没觉得有什么骄傲得意的,小说里只是个中低武世界,他现在所处的可是妖魔乱舞的非正常世界,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六合霹雳手》与《奔雷槌》,名字不俗,听着很是霸气,但充其量也就是两门三流武功的招数。 是招数,不是心法,内家人物,才掌握心法秘笈。 严格地说,外家内家真家,与之对应的是外功、内力、真气。 天人之气,就是真气的一种。 身怀真气,陈唐学起武功来自是得心应手。 最后淬炼得出的六招《六合奔雷手》,每一招,都颇为契合天人之气的运转施展。 当真气迸发,可破木断石。 以前没学武功,以掌击桌,桌子没事,手掌生疼,主要原因便是当时不善于运用真气。 真气不发,奈何? 没有武功招数的激发施展,真气时灵时不灵的,好似那六脉神剑,很不稳定。 不过陈唐目前养出的天人之气甚为弱小,一天下来,击发不得多次,一、两发后,身体便如同被掏空,很是疲倦了。 有了武功配套,接下来就该提升天人之气。但《善养经》一天一个周天,限量固定,无法提速,需要长久的时间积累。 这个,不能投机取巧,无捷径可走了。 杨宏等人的横死,让陈唐心里打个突,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件要发生了。 一桩桩邪祟事故,接二连三地发生,便是最好的明证。 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安生。 当天下乱,闹将起来,人在其中,逃不掉,躲不开,最好的应对办法,便是提高己身实力。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而人生最大的错觉,就是总觉得有很多选择。 但其实,很多时候,你的前面,就只有一条路,一个选择…… …… 是夜,夜色阴沉,潘州府郊外,方圆千里,大都一片漆黑,放眼看去,只得胡家内庄有灯火亮着,分外惹眼。 后花园,湖中凉亭,有琴声悠悠。 一女坐在那儿,白衣胜雪,长发如瀑。正在抚琴弹奏,曲调清越动听,让人听着,能心静气和,烦忧尽去。 今晚的后花园,分外清雅,皆因那个调皮的妹妹昨天有急事,提前回家去了。 胡家庄,本就不是她们的家,只是一处分院罢了。 胡老爷站在岸边上,微微闭着眼睛,很是享受的样子。 半响,琴声停歇,余音袅袅,恍若清风徐来,湖水粼粼。 胡老爷赞叹一声:“大小姐,你的琴韵越来越好了。” 这琴声,绝非平凡,他听着,身心好像被清泉洗过,焕然一新,精神抖擞,觉得修为都有了提升。亏得胡不喜离开了,否则的话,根本没机会听到这般琴声。 这位不喜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顽劣,一时半会不闹一下,都不舒服。 胡不悔站起来,凭栏观望夜空,若有所思。 今晚不见星月,亭间有灯笼映照,人美如玉,其中景致意境,笔墨难绘。 胡老爷不敢多看,微微低着头:“大小姐,近日来,这潘州府多有邪祟祸事,虽然不成气候,但我这心里,总觉不安,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胡不悔微笑道:“名斐叔,你担心我?” 胡老爷点点头:“大小姐乃千金之躯,选择在我这里渡劫,是胡家庄上下的荣幸。但兹事重大,我总害怕夜长梦多。如今不喜小姐又回去了,少了个人,力量就单薄了几分。” 胡不悔神情恬然,忽道:“名斐叔,不再有夜长梦多了,因为我现在感觉,就是今夜。” “啊!” 胡老爷霍然抬头:“我立刻去叫胡老三他们过来,替大小姐护法。” 说着,转身急匆匆出去。 天色越发阴沉,仿佛无尽的夜空上堆积了千万里的厚实云层,一层层叠加着,垂压下来。 风,变得大了。 呼呼吹起,湖泊上荷叶乱舞,湖水形成了波浪,哗啦啦地作响。 风吹起胡不悔的黑发,以及雪白的衣裙,她又坐到古琴前,十指修长,轻抚琴弦。 片刻之后,琴声再起。 铿铿铿! 一改先前的清幽婉转,而是一曲激昂之乐,不屈不挠,让人听着,心生无穷斗志。 这音律激发而出,充斥亭间,其声有质,笼罩开来,狂风竟吹不进去,再无法吹乱胡不悔的长发和衣裙。 便在此时,夜空上一道闪电掠过,狰狞若鬼爪。 随即惊雷炸响,震彻天地! 第六十九章:雷劫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甚为可怖。 胡家内庄,四下周边不知何时挂起了一圈白皮灯笼,隐隐形成一个阵势。 狂风呼呼之下,诸多灯笼竟纹丝不动,稳稳地挂着,照出一片灯火。 忽有犬吠。 “汪汪汪!” 狗叫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急促,霎时间,好像全庄上下所有的狗都在狂吠。 唰! 一道身影掠上内庄墙头,站在那儿,凝神往下观望。 正是胡老爷。 很快,胡老三出现在他身边,脸色有些紧张:“老爷,这是?” 胡老爷神情凝重:“有人进庄了。” 这时候,这情形之下,有不速客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胡老三手中多了一柄长枪:“我下去看看?” “不。” 胡老爷当即否定了:“我们主要的任务是保护大小姐,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离开内庄。” 便在此时,所有的狗吠声突然消失,半点声息皆无,情景显得诡异无比。 风吹来,带来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胡老爷长吸口气,取下背负的布条,打开来,亮出一柄长剑。他持剑在手,朗声道:“何方朋友夜闯本庄,请出来一见!” 没有人回答,雷鸣轰轰。 嗷呜! 猛地听到一声低吼。 胡老爷与胡老三急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墙头上,一头庞然大物跃了上来,蹲在那儿,一双碧绿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两人。 那是一头状若牛犊子的巨狼。 胡老三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怪物?” “家奴,那是家奴!” 胡老爷呼叫起来,声音似乎都在哆嗦。 胡老三知道的明显没他多,并没有听明白自家老爷说的话——巨狼,怎么是家奴?难道是有人豢养的? “杀!” 胡老爷根本没有多说,长剑一挥,直接朝着巨狼斩了过去。 他一动,胡老三自不迟疑,长枪挑起,要与老爷并肩子上。 吼! 一声大吼,又有一头巨狼不知何时潜伏到后面,凌空扑来。 胡老三倒算沉着,长枪一点,使出一招“凤点头”,堪堪抵住了这头巨狼的凶猛一击。 那边胡老爷已经与第一头出现的巨狼斗在了一起,瞥眼看见胡老三与第二头巨狼厮杀,心中一沉:到底来了多少家奴…… “小翠小红,你们快去……” 喊声戈然而止,就见到一条大汉施施然地从屋内走了出来。这大汉高达七尺,浑身多毛,像一尊铁塔。两只蒲扇般大手,一手一个,各拎着一人,拖了出来。 瞧那两人,正是服侍大小姐的两名丫鬟。她们颈脖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曲线,已经被生生捏断了脖子,早已死去。 这两丫鬟,只会些粗浅功夫,死于大汉之手,没什么好说的。但让胡老爷惊惧的是,对方是什么时候进的内庄? “家将,果然来了一名家将!” 胡老爷心中,有一种名叫“绝望”的情绪开始滋生。 大汉把两名丫鬟的尸首往地上一扔,然后盘膝坐在门口处,大马金刀。 牠在等待。 “大小姐知不知道外面出了变故……” 胡老爷心中焦急:“知道又如何?雷劫已成,她根本无法离开……只希望,她能安然渡过……但是,这家将守在门口,明显就是等雷劫过后,再对大小姐出手的……” “刚渡完劫的大小姐,身子正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 刹那间,胡老爷脑海里思路急转,要想出一条应对之策来。 分心之下,差点被巨狼一爪拍中。 “桀桀,你是我今晚的夜宵。我嗅到了你身上的气血,很美味的样子……” 那巨狼开口,口吐人言。 “可恶!” 胡老爷手中长剑一凝,内力贯注,剑锋寒芒熠熠,嗤的一下,斩中巨狼脊背之上。 铿! 竟发出铁木之音,根本斩不进去,倒削断了一缕狼毛。 对此胡老爷并不感意外,剑锋之下,内劲迸发,正是一股震劲,可以穿过巨狼坚硬如甲胄的皮毛,伤到里面的筋骨。 “嗷呜!” 巨狼吃痛,摇头摆尾,被一剑逼退开来。 “退!” 这一句话,是对胡老三喊的,胡老爷身影已经飞身急退,不走门口,而是绕后,直接朝着后花园方向急奔而去。 大汉依然坐在门口处,巍然不动。似乎对胡老爷这些人的生死去向,毫不在意。 胡老三也想退,但一前一后,被两头巨狼封住退路。他情知今晚无法善了,一咬牙,挥舞长枪,要拼个鱼死网破。但以他的武功,面对一头狼还能勉强支撑,面对两头,立刻就显得左支右绌,难以招架了。 “啊!” 几招之间,便露出破绽,被一头狼咬住了左腿。 狼牙如锯,切肉断骨,胡老三当即惨叫出声。 咔擦! 重伤之下,失了分寸,右手臂又被另一头巨狼咬住,生生一扯,咬断开来。 不过片刻功夫,两头巨狼一上一下,便把胡老三给分了尸,破肠开肚,成为了巨狼的夜宵。 “啧啧,弱小的人类,只配当资粮……” 一头巨狼满嘴猩红,一边吃,一边说道。 轰隆! 夜空炸雷,惊天动地,有狰狞闪电劈下,瞧那方向目标,正是胡家内庄的后花园处。 被雷电所震慑到,两头巨狼有些畏惧地舍弃了吃食,跑到大汉身边,似乎觉得到这里来,会安全一些。 大汉本来凶狠的面目,此刻也开始动容,嘴里喃喃道:“雷劫之力,果然天威难测!” 他站起来,瞧着后花园方向,神色有点畏缩,不敢靠近。 却说胡老爷到了后花园院墙外,翻身跃进,疾步前往湖泊之处,走不多久,前面又是一圈白皮灯笼,灯火笼罩之下,仿佛有一扇无形的墙,把他给挡住了。 在这里,眺望过去,可以看见湖心凉亭。 亭内,有窈窕身影,白衣胜雪,如同画中人。 胡老爷见大小姐安然无事,心中松了口气:但他明白,现在只是刚刚开始,后面凶恶的不但有雷劫,还有守在外面的大汉和巨狼…… 两大劫难,不知能否撑得过了。 “脱身之后,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逃进潘州府……” 胡老爷心中想着。 霹雳一响,就见到一道粗大的雷电从高空落下,直落向湖心凉亭。 雷劫开始了! 第七十章:渡劫 这是胡老爷生平第一次见到雷劫——事实上,他并不知道雷劫究竟是什么。 胡氏姐妹出身于同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家族。 而他,胡名斐,以及此地的胡家庄,只是这个强大家族的一处附庸势力。 胡老爷的“胡”,是赐姓。 胡不悔到此渡劫,源于一个古老的仪式传统。她选中了位于潘州的胡家庄,仅此而已。 置身于后花园中,胡老爷明确了一件事,就是那雷劫,对自己没有多大的影响,但对于外面的大汉,以及两头巨狼,却能产生致命的威胁,所以牠们不敢进来。 胡不悔渡劫,不会受到外界打扰。 胡名斐也不敢靠得太近,躲在一处假山后,探头出来,想要看看雷劫到底是何等状况。 噼啪! 一声惊雷,他觉得脚下的地在晃动,刹那间,竟有种地动山摇的眩晕感。 胡名斐心中骇然,睁眼看去,就见到凉亭那边,雷电交加,照得如同白昼。 砰的,凉亭四分五裂,崩塌下来,一道矫健的身影冲天而起,全身电光缭绕,好像传说中的渡劫飞升。 胡名斐瞧得目瞪口呆,下一刻,他看到一道足足有手臂般粗的雷电劈到了胡不悔的身上…… 咦,并没有! 但见胡不悔身边,一道月牙浮现,符文流溢,有七彩霞光激发出来,一时间,竟瞧不清楚那轮月牙究竟是何等器物。 无数闪电落下来,尽皆被此器吸收,伤不到胡不悔。 胡名斐见状,心中一松:大小姐有神物护体,这雷劫应该是没问题了…… 正想着,又是一声炸雷,天上乌云凝聚,变幻开来,生成一庞然鬼物,身躯仿佛占据半片夜空,显化的一副面目状若夜叉,血口电目,振翅利爪,咆哮着,冲向胡不悔。 后面胡名斐只看了一眼,却似乎惊动了这庞然鬼物,电目扫来。 刹那间,胡名斐心头巨震,脑海嗡的一下,百念俱生,千般情绪翻滚,如同一大锅煮滚的大杂烩,想哭、想笑、想闹、想自杀…… “不好!” 胡名斐赶紧一咬舌头,迅速让自己清醒过来,身子直接趴到了地上,双手捂耳,不敢再看,不敢再听。 身子仍自在颤抖不已,趴在地上,如同一头受惊的虫子。 轰! 地面又震了一下。 震动过后,漫天大雨洒落。 “雷劫过去了?” 胡名斐猛地跳起,果然看到天上的云层消散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般几乎要压到头顶上的窒息,整个人都不禁心头一松。仍有雷鸣电闪,但都是在半空中,不再落下。 他赶紧望向湖心处,就见胡不悔站在残破的凉亭上,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站在风雨中,像是一株楚楚可怜的花儿。 “大小姐,快走!” 胡名斐不假思索,吼叫出声。 此时,四周布置的灯笼阵势开始崩溃,有些灯笼已经熄灭,直接化成一缕青烟,消散于天地间。 登登登! 那黑毛大汉冲了进来,完全是不讲理的突进,懒得走门口,直接破墙。 一堵堵坚硬的墙体,在他铁塔般的身躯面前,仿佛是纸糊的一样,不堪一撞。 “大小姐,快走!” 胡名斐牙呲欲裂,一挺长剑,飞蛾扑火般冲向大汉,死都要把对方拦住,好为胡不悔争取逃走的时间。 “名斐叔……” 胡不悔双眸出现了雾气,却也不迟疑,飞身掠起。 嗷呜! 一头巨狼从另一方位拦截,凶狠地扑上来。 “孽畜!” 胡不悔娇叱一声,右手探出,一掌拍到了巨狼头顶上。 纤纤玉手,柔弱无骨。 但下一刻,啪的一下,那巨狼竟被她一掌击毙,脑浆迸裂地摔倒在地上。 拍出这一掌后,胡不悔脸色又白了几分,心头气血翻腾,一缕殷红的鲜血流溢出嘴角。 她没有丝毫犹豫,继续急奔。 嗷呜! 第二头巨狼死追不舍地在身后扑腾着。 “哼!” 胡不悔冷哼一声,那道神秘月牙轮再现。 嗤! 血花飞溅,巨狼身首异处,断成两截。 此际胡不悔已经掠过后花园的围墙,很快,一袭白衣,踉踉跄跄地,便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找死!” 后面大汉被胡名斐悍不畏死的打法给缠住,眼睁睁看着胡不悔逃脱,牠被激起了凶性,嚎叫一声,噼里啪啦,本就壮实的身躯再度暴涨,一颗人头变化,耳朵长起来,嘴巴突出来…… 只片刻之间,人头变成了一颗硕大的狼首,双目如电,白齿森森,咆哮着,凶性毕露。 牠狼首人身,力大无穷,猛地一把抓住胡名斐的长剑,大力一折。 胡名斐虎口剧震,连忙松手,纵身跳开。见到大小姐已然逃离,他也无心恋战了,转身就跑。 “还想走!” 冷笑声中,一块巨石呼啸而至。 胡名斐听风辩位,连忙施展出一招“懒驴打滚”,堪堪躲避开来。 他正暗觉侥幸! 呼! 一只巨爪从天而降。 “啊!” 胡名斐大叫一声,奋起全身力量,举手去格挡。 啪! 他只觉得双臂剧痛,整个人被拍飞出去,还来不及起身。 狼首大汉已经扑到跟前,双拳如雨点般落下。 面对这般狂风暴雨的凶残攻击,胡名斐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但很快,他连招架都做不到了。 狼首巨汉犹不泄愤,猛地狼首咬向胡名斐胸腹间,破膛开肚,大口嚼吃起来。 吃完,大踏步迈出后花园,鼻子耸动,开始嗅闻。 一边嗅,一边追了下去。 约莫追出数里地后,狼首汉子猛地站定——空气中已经没有了追踪的气息。 风吹雨打,能够冲刷掉许多痕迹。 “该死的!” 噼里啪啦间,狼首重新变成人头模样。 站在风雨中,想了一会,大汉认了个方向,继续前行。他的步伐很大,一步迈出,便能跨出一丈,不用多久,就来到潘州府外面。 今夜,潘州府无风无雨,也无雷电交加。 站在城外,望着高大厚实的城墙,上面有兵甲巡守,一簇簇火把燃亮,光亮间,可见长枪短戟,刀剑林立,自有一股森然气象张扬出来。 看着,大汉有些厌恶地闷吼一声,转身离开,很快,牠铁塔般的巨大身躯便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第七十一章:出事 (新的一周,新的启航,求收藏票票支持!) 今天天气不错的样子。 陈唐一如往常地早早醒来,洗漱完毕,吃过早饭,便开始读书写字。 举子试的日期一天比一天近,多温习功课,总是好的。 现在他手头有钱,想着是否去多买些书来读;笔墨那些,也得置办一批。 以前穷,用不起好笔好墨,如今宽裕了,不能在这方面亏待了自己。 陈唐想着,用一副好的文房四宝,不知会不会增加笔墨上的文气? 从书法诗画的角度看,一幅作品的完整性,不仅仅指上面写的内容,应该还要囊括承载内容的载体。比如说纸张用墨,甚至印章装裱这些,可能都会产生增益。 因为这些因素,的确是配套的。 大师传世之作,所用笔墨纸张,肯定都是上品。如果用些粗劣材质,稍稍不注意,作品便会毁掉,根本流传不下来。 文气之说,固然特殊,但笔墨本身,就是滋生文气的土壤。土壤越是好,越是肥沃,那么育养出来的文气就会浓厚些。 想着,陈唐把手中书本一放,跟苏菱说自己要到翰墨街的书画铺里买文房四宝,就出门而去。 虽然搬到街上住已有一段日子,但陈唐还真没有好好逛过翰墨街。 过去开摊的时候,一天到晚,为三餐发愁,囊中羞涩,自不敢进去书画店的门口;后来住到城里了,交了学费,手头依然拮据;再到前一阵子,从阎之海身上得了三千钱,再加上乡里文会的奖赏,总算是钱袋子丰盈了起来,不过为了躲避胡老爷的邀请,换了无忌身份出去,又是一圈忙活…… 时至今日,才终于有了空闲。 翰墨街直来直往,两边店铺房屋,大概有数十间,其中规模最大的一间店铺,唤作“四宝斋”;但最出名的一间,叫做“文房记”,乃是百年老字号。 要买文房四宝,只要逛这两间店铺即可。 陈唐先去四宝斋,进入店内,见里面三三两两,有些顾客在挑选东西。 四宝斋有三层,第一层卖笔墨材料;第二层卖书法成品;第三层出售画作古玩等物。 “这一卷宣明纸,就要一百钱!” 看着上面的价码,陈唐不禁啧然有声。 “一支兔毛金丝毫,一百八十钱……” 谁说穷文富武来着,没钱还想搞文化? 陈唐心中一声喟叹。 不过他早有了心理准备,带够了钱,当即逛起来,一共选购了八九样东西,最后花去五百多钱。 相比两千多的房价,简直有点难以接受的落差。 也许,记忆里还留存着在另一时空那恐怖的房地产行情吧,没法比。 但不同世界,总有很多事物迥异。市场取决于环境,在殷国,消耗品,包括食品在内,它们的价格要比不动产走俏得多。 至于具体原因,除了地广人稀,生产力落后,物质文明不够发达之外,还有…… 陈唐才懒得去研究异世界的经济学问题,千言万语,不抵来一句: “吃了没?” 拎着一大包东西,先回家去放好,再出门去那文房记。 文房记是百年老字号,位置稍稍偏了些,地方也不大,但里面的客人,每天都是最多的。 圈子有句话流传:文房出品,必属精品。 至于价格,那也是相当的“精”。 陈唐到此,主要是为了订造一枚印章。 文房记内,有一位老师傅,乃是雕刻印章的好手,名气很大。不仅潘州本地文坛,就连长州、云州那边,都有文人雅士慕名而来,请这老师傅动刀。 雕刻印章,首先得选择规格大小,以及材质种类,主要以石头为主。 当然不会是普通的石头,而是奇石、名石。 一块大拇指般的标准寿玉石,就得近百钱,而雕工费用,往往比石头还要贵两倍左右——让店铺的学徒做,工钱可以少一半。 对于这几百钱,陈唐还是拿得出来的,不过一问之下,老师傅的排期已经排到明年中下旬了…… 陈唐闻言,有些无语。 “陈老弟,你果然在这里。” 说话声中,赵三爷走了进来。 陈唐一怔,问道:“三爷有事找我?” 赵三爷点点头,示意此地非说话之处。 两人便离开文房记,回到陈唐家中。 “胡家庄出事了!” 坐下来后,赵三爷直接说道,语气颇为沉重。 陈唐问:“出了什么事?” “胡老爷死了,胡家庄上下,死了三十多口人……” 听到这话,陈唐不禁倒吸口冷气:这可是大血案呀! 赵三爷脸沉如水,显然也被此事震惊到:“胡老爷乃内家高手,却也不幸遇难。现在消息传扬开来,满城震动,人心惶惶,衙门捂不住了。” 陈唐一时间有些心乱,问:“是仇家所为?” 赵三爷回答:“暂时不知,但根据现场尸身的死状,大都被开肠破肚,死得凄惨,我估计,应该是邪祟行径。” 说到这,顿一顿:“陈老弟,上次胡老爷邀请你去当塾师,幸亏你没答应,否则的话,便遭受这无妄之祸了。” 如果陈唐到胡家庄当塾师,又住在庄上,真有可能会祸及池鱼,死于非命。 陈唐叹道:“我当其时就想着要一心备考举子试,无意去做其他事……对了,胡家小姐怎么样了?” 赵三爷摇摇头:“不知去向,下落不明。” 陈唐心中有疑窦,一时间想不明白。 他那时拒绝胡老爷邀请,甚至来了个釜底抽薪,出门躲了去。主要原因是起了疑心,不过那疑心是对胡家上下的,不曾想昨晚出事,却是胡老爷等人遇害。 其中关窍,难以明了。 赵三爷脸有忧色:“时局动荡,多有祸事,我现在镖局的生意都不敢接了,惨淡得很。” 陈唐问:“詹道长呢?” “哎,他跑回浮山观了,说有什么大事发生,总之,不会是好事。” 陈唐心有戚戚然,又问:“出了此等大事,九扇门应该会来人了吧。” 赵三爷道:“希望快来,早些解决那邪祟……哎,不说了,我先回镖局,一大堆事,实在心烦。” 送走赵三爷,陈唐坐回房中,心绪起伏,难以平定,连午饭都吃得没了滋味。 恍惚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有人登门,是个老道士,穿着邋遢,一身道袍,显脏,似乎有些日子没换洗过了。 他冲着陈唐一笑:“贫道‘浮生’,本名‘老九’,你可以叫我‘老九’,而或‘九叔’……” 第七十二章:读书 巷子清幽,四周多有树木,外面酷热难忍,但走进来后,便感到心清气爽,自得安宁。 巷子的尽头,一座道观在那,外院门横匾上,手书“浮山”二字。 “陈公子,请进!” 老主持浮生道士说道,做个“请”的手势。 “道长有礼了。” 进入院子,见里面种着一株桂花,亭亭如盖,墙角处又有一丛文竹,青翠欲滴,长势喜人。 这看着,倒不像是个道观,而是个隐士居所。 穿过前院,迈入观内,堂上正中,摆一尊三清道君神像,神像前一张供桌,有水果等供品陈设其上,一口黄铜香炉内,插三株细小檀香,香气缭绕,让人闻着,精神愉悦清爽。 陈唐心中暗道:光是这香,只怕便不是凡品。 “请!” 浮生道长再做个“请”的手势,带着陈唐,从侧殿过去,走过一条廊道,到了后院中。 后院里头,有一座茅屋,屋檐下一左一右,挂着两串风铃。如同有灵性般,陈唐刚来到,那风铃便轻轻地摇动起来,发出清脆的铃声。 浮生道长轻声说道:“陈公子,你就在屋外读书即可。” 陈唐看着他:“九叔,你确定?” 这老道士咧嘴一笑:“欠人人情,受人所托罢。陈公子,我们已经说好了的,而你,也答应了的。” 陈唐想了想,道:“好。” 先前对方找上家门,开门见山,要请陈唐到道观读书——这个要求实在有点奇怪,莫名所以。 每天黄昏时分去读,每次读一刻钟,读完就能走了,一共读七天。 而浮生道长给出的报酬是,可以传授陈唐一门法术! 浮山观素有清誉,与天禅寺、蜀山齐名,乃是人间传说纷呈的仙家道场—— 这个说法,陈唐是从詹阳春那里听到的。不知其中是否存在着自夸的成分,但与詹阳春一番接触下来,可以肯定,浮山观是有真本事的。 所以对于老道士提出的条件,陈唐怦然心动。神秘的法术,一直以来,可是他渴望神往的事物。 相比之下,他要付出的算不得什么。 读书而已,在家的时候,陈唐每天都要读的,现在只是换了个读书的地方环境。况且,每天只需要一刻钟,读一卷书,很快就过去了。 一番考虑后,陈唐答应了,与老道士来到道观中。 “公子,请坐。” 一名道童搬来一张藤椅,脆生生地说道。 陈唐见他十二、三岁的样子,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十分精致,刹那间,竟分不清是男是女。 又有一名同样生得极为俊俏的道童搬来张小茶几,上面燃香,表示计时;还放着一副茶具,那古拙的陶壶嘴有热气袅袅,茶香诱人:“公子,请自便。” 说着,两名道童便打个稽首,走了出去。 后院中,剩得陈唐一个。 他把书箧放在脚边,打开,拿出一卷书来。 书箧内,不但有书籍笔墨,还有一口匣子,正是剑匣。带上此物,只是预防万一。 正值黄昏,西边半天红霞,光亮盈足。 陈唐忽然想到,九叔选择这个时候让他来读书,其实是用心良苦。 若是三更半夜的话,自然让人心生顾虑。 但黄昏时辰,读完书后,都还不到傍晚,天亮着很,不管来回,都相当方便。 陈唐坐在藤椅上,抬头看了看那门户紧闭着的茅屋,听不到什么动静,但他知道,里面一定有人。 而那人,正在等自己读书。 这般感觉,有些荒诞,又有些玄妙…… 陈唐不禁想起曾经看过的志异小说,里面多有类似的场景:书生野外,结庐而居,半夜苦读,有灵狐卧于窗外,作倾听状;一夜如此,夜夜如此,终有一日,化作美人,来与书生为伴,红袖添香,男欢女爱,其乐融融…… 铃铃铃! 此时,屋檐下的风铃响动起来,仿佛等得不耐烦了,在督促陈唐赶紧开始。 陈唐赶紧收敛起心神,拿着书,便读了起来。 第一天,他准备的是一卷《山川记》,并不是庄重严肃的经义文章,而是一本散文式的游记: “八月之秋,明月当空,吾与挚友尚志相约,共游南塘江……” 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响起,在清幽的后院里,分外清晰,字字皆闻。 作为一名曾经在朗诵比赛中多次获奖的语文老师,读书之事,正是强项,张口便来,毫不生涩。非常标准的字正腔圆,还带着浓烈的抒情色彩。 读着读着,陈唐渐渐放开来了,心无旁骛,慢慢投入:“夜深月圆,光华倾斜;江中有月,酒中有月,心中亦有月……” 可惜现在不是晚上,否则的话,星月当空,更加应景。 他特意选了个长篇,又注意控制着节奏,读一两句,便停顿下来,喝一口茶,然后再继续。当一篇读完,正好檀香燃尽,时间到。 陈唐便站起,背上书箧,也不知该说什么,干脆什么都不说,转身离开。 铃铃铃! 背后风铃奏响,似乎在致意道谢。 陈唐听见,不由哑然失笑。 浮生道长躺在前院桂花树下的一张藤椅上,对陈唐挥挥手,便算送客了。 陈唐也不在意,大步迈出道观,回家而去——苏菱还在家里等着他回来,一起吃晚饭呢。 有风吹过,桂花树下的浮生道人忽然不见了。 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后院,站在茅屋门前,开口问道:“胡大小姐,感觉如何?” 屋内一把女声响起,带着一抹慵懒之意:“果然有用……多谢九叔了。” 浮生道人松了口气:“有用就好,一门法术,还上你父亲的一个人情,说起来,倒是我浮山观得了便宜。” 那胡大小姐微笑道:“便宜得失,何必计较?这几天,就劳烦九叔了。” 浮生道人点点头:“你就安心养伤吧,这潘州府,牠们进不来。” 说着,身形如烟雾般消失,再出现时,又躺在桂花树下的藤椅上了,微微闭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时间流逝,夜色渐浓。 后院茅屋中点起了灯,灯火映照,一道人影出现在纸窗上,身段婀娜,只是两只耳朵尖尖,转身之际,有异状呈现,那似乎,是一根毛茸茸的尾巴…… 第七十三章:选择 接下来数天,每到黄昏时分,陈唐便背负书箧来到浮山观后院。 藤椅已在,一支檀香,一副茶具,闻香品茶,开口读书。 日子过得清雅淡然。 每一次来,陈唐都见到那浮生道人懒洋洋地躺在前院的桂花树下,藤椅微微摇晃,眼睛眯着,仿佛入睡。 这么懒散的主持,道观香火可想而知。 反正这几天,陈唐就没见到有信徒进来过,外面门侧竖立的功德箱,似乎也是空空如也。 从第二天来道观开始,每次进门,陈唐便往那功德箱里扔进一枚中钱。 倒不是布施,而或讨好什么的,纯属顺手。 看得出来,浮生道人不但懒散,而且极少言语。陈唐来到,次次向他问好,他则微一点头,就表示回应了。两个童子则热情多了,总是笑脸相迎,有问必答。 不过陈唐也没问什么,基本都是没营养的日常客套话。 他主要做的,还是读书。 读的内容,没有一篇经义文章,全是散文游记类,文采比较热烈丰富的篇章。 在殷国,书籍分类,主要三大类,其中占据最大比例的,当然是经义文章;然后到诗词歌赋,再到散文杂记。 诗词为小道,属于消遣娱乐之作;而散文连“道”都算不上,统一称为“杂记”。 然而这些杂记陈述描写的内容着实不差,具有丰富的地理知识,以及一些志异怪谈,读起来,趣味盎然,大开眼界。 陈唐家里,本无这些杂书,而是答应来读书后,特地去翰墨街的书店挑选,买了好几本。 如此一来,读书给人听之余,自己也颇有收获,对于殷国的地理位置,以及不少地方的风土人情,名山大川等,俱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第五天,过了中午,天气变幻,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风细细,吹到身上,有了凉意。 秋日已至,而举子试,很快也将要举行了。 前些时候,陈唐早到提督学院报了名——提督学院乃潘州学政办公部门,统一负责整个潘州管辖区域的教育事务,潘州学院,也是归它管的。 一般而言,童子试是在县里举行;而举子试则要到潘州府内举行。 陈唐由于出身在潘州府城郊,在户口上占了便利,因此节省了不少车马费。而今又直接搬到城里住了,考试往来,更加方便。 报考的手续不难,拿了身份文书等,再缴纳五十钱,便领取到一枚考牌。 这牌子,等于是准考证,上面记录着考生的具体信息,到了考试那天,持牌进场。 考牌需小心保管,要是遗失,补办的话,要缴纳一百钱费用;二度遗失,直接取消参考资格,明年再来吧。 秋雨缠绵,直到黄昏,仍不停歇。 陈唐打着一柄油纸伞,来到浮山观中。进入后院,发现藤椅茶几等物,被安置到了茅屋的屋檐之下,不怕风雨淋湿。 还挺贴心的。 铃铃铃! 风铃拂动,铃声清脆动听,以表欢迎。 陈唐一笑,走了过去,一如往常地坐下来,拿出一卷书。 秋风习习,秋雨淅沥,风雨声中,有读书声起—— 此般情景,他不禁想起在另一时空,自己的读书年代里经常出现的一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读完一段,放下书卷,饮一口茶,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茅屋门户上。两口窗户,贴着的是那种常见的米黄色窗纸,只要有灯火,人在里面活动,便会有投影出来。 印象里记得很深的荧幕画面,就是总有些蒙头包脸的夜行人出现在窗外,用手指醮了口水,往那纸窗一戳,窗纸便破了,露出个洞。人在外面,可以进行窥伺,而或直接掏出一竹管来,往屋内吹迷魂烟…… 铃铃铃! 风铃适时地响起来,提示陈唐走神了。 他不由干咳一声,按捺住去戳窗纸的冲动,继续读书。 读完之后,收拾起身,背上书箧离开。 咚咚咚! 茅屋之内,忽然传出来一阵悠扬的琴声,似山泉流过,淙淙有意。停在耳朵里,很是享受。 陈唐离开的步伐都不禁放慢了些。 第二天,风雨停了。 陈唐按时来到浮山观后院,发现藤椅与茶几摆放的位置还在屋檐下,并没有因为不下雨,而搬出外面来。 难道屋里的人喜欢上了自己近距离的诵读?可以听得更加清楚些? 想了想,陈唐坐了下来。 他没有急着读书,抬头看悬挂在门口两侧的两串风铃,发现它们的造型颇为别致,乃是用九根管子串联而成。管子的长度不一,主体碧绿色,仿佛是竹管,体表上有黄红色的斑点。互相之间,轻轻一碰,便能发出清越的声响,如同奏乐。 管子下端,又有一些流苏装饰,色彩斑驳的样子,很是耐看。 陈唐发了一阵呆,但风铃并未鸣响督促。 一会之后,陈唐回过神来,开始朗读。 由于开始耽误了些时间,这次檀香燃尽,陈唐特意补了一篇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一首很有名的朦胧诗,朦胧之意,能让人忽略掉典故上的问题。 吟完,陈唐收拾好东西,退出了后院。 今天,没有琴声。 到了前院,躺在藤椅上的浮生道人忽然喊道:“书生且留步。” 陈唐看着他,问:“九叔有何吩咐?” 浮生道人道:“还有一天,便够七日之数了。” 陈唐点头道:“是的。” “既然如此,那术法,现在我便传给你吧。” 陈唐闻言,喜道:“好。” 虽然对方身为浮山观一方主持,不会出尔反尔,但能早一天学到道术,自然是好事。 浮生道人依然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我有三门术法可传授,你选择一门。” 陈唐忙问:“哪三门?” “《隐身符》、《穿墙术》、《五鬼运财诀》,你,要选哪一门?” 第七十四章:传法 “《隐身符》、《穿墙术》、《五鬼运财诀》,三门法术,可选一门。” 浮生道人像街边小贩般吆喝道。 陈唐听着,不禁鼓起了眼睛:这三门法术,听起来就有一股猥琐的味道,不怎么上得场面。 不过他也明白,读七天书,能换一门法术已经相当值得了,难不成还要人传你长生大道? 姑且不说这个世界有没有长生之事,但道法之门,玄之又玄,不可能随便就传给别人的。 陈唐想了想,问道:“九叔,能否给我分析下这三门法术的特点和用途?” 浮生道人道:“《五鬼运财诀》,顾名思义,便是要养出五只小鬼来,养成之后,可穿门入户,神不知鬼不觉地搬走他人财物。” 闻言,陈唐连忙摆手道:“不学此术。” 所谓“运财”,不就是盗窃嘛。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他还不至于用这法术去发横财。 浮生道人接着道:“《穿墙术》更好理解,练一口气,能穿越障碍,学成后,可以穿过厚墙,还能穿树木……” 陈唐觉得此术也没有多大的意思,虽然听起来颇为玄妙,但实用性并不强。 于是便问:“《隐身符》呢?” “此术乃符法,炼制一枚隐身符,贴在身上,别人就看不见你了。” 陈唐眼睛一亮:“什么人都看不见?” 浮生道人呵呵一笑:“肉眼难见,但是修为高深者,几乎不用眼睛,察觉气息,便能洞悉人在哪儿。” 陈唐恍然过来,就说呢,哪能有那么厉害的符咒,能够做到完全隐身? 浮生道人又道:“隐身时间的长短,取决于你练成的符咒效果如何。一般而言,最好的能够保持半刻钟左右。” 半刻钟,其实也不算短了。关键时候,会有奇效。 三门道术,都属于小术耳,比较优劣需求后,陈唐很快就决定了:“我要学《隐身符》。” “好!” 浮生道人身形突然消失,陈唐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自己眉心处被点了一记。 刚后退一步,道人已经又躺回藤椅上了,懒洋洋道:“法术已传,不过能否练成隐身符,又或什么时候练成,就是你的事了。” 刹那间,陈唐就觉得脑海中多了一份讯息内容,都是关于如何炼制隐身符的,步骤程序,很是详细具体。 这个,便是传法吗? 当真是手段莫测,神通玄奥。 如果对方有恶意的话,陈唐完全没法招架。 差距实在太大了。 看来,还得抓紧提升实力才行。 拱手作礼:“多谢九叔传法。” 然后告辞离去。 等他出门,藤椅上的浮生道人嘴里喃喃道:“刚才传法,这小子泥丸宫中似乎隐藏着一股特别的气息,像是文气,但又有点古怪……怪不得被胡家那丫头看中,嘿嘿,有些意思……” …… 回到家后,稍作休息,苏菱做好饭了。 吃过饭,洗了身子,坐到床上,开始消化《隐身符》的制造流程。 半个时辰后,陈唐睁开眼睛,脸露苦笑。 原来制作隐身符并不简单,用笔用料,纸张等,都有着特殊的要求,而那些要求,市面上的店铺,根本买不到。 但这是意料中事,修道本身,就属于一个超然的特殊圈子,少与凡俗交集,显得颇为神秘。 陈唐与詹阳春互有往来,但也进不去圈子里。直到现在,答应去读七天书,学了这门《隐身符》,陈唐才算勉强站到了门槛之上。 想要得到,就需付出,一味的明哲保身,窝在家里,却与那井底之蛙一般,见识不到外面的天地。 学武功,学法术,都算是陈唐寻求出击的两大收获。他有天人之气作为基础,便该多学手段,提高实力。 一夜无话,第二天,陈唐提前半个时辰来到浮山观,开口问起画符材料的事。 浮生道人早有预料地道:“那些材料,观里都有,只是价格嘛……” 陈唐问:“都怎么卖的?” “不便宜!” 陈唐闻言,眼皮一跳,他当然知道不会便宜。练武花钱,修道更花钱,从赵三爷和詹阳春身上,陈唐已深有体会。等闲人家,根本烧不起。要不是家族有诸多产业,以及田产支撑的,很快便会破产。 这段时间祸事连连,顺福镖局的生意大受影响,不敢轻易接镖走镖了,赵三爷压力巨大。恶劣的环境情况,如果再持续下去的话,只怕他再也豪爽不起来了。 好在赵家在城外多有田产,收入有一定保障。 在殷国,田产的价值可比房产要高。毕竟是农业社会,对于广大人们来说,能生产粮食的土地,才是命根子。 不过购买田产并不简单,不是说有钱就能无限制买的,还得有身份地位才行。 一般而言,做官是提升身份地位的最佳途径。 话说回来,陈唐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材料再贵,他也得买些回去炼造。否则的话,法术等于白学了。 浮生道人瞥他一眼,说道:“这样吧,你这次帮了老道一个忙,我给你一个折扣,一支中品符笔,半斤符砂,再加上十张空白符纸,一共收你一千钱。” “好。” 陈唐没有讨价还价,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行情如何,但觉得对方没有任何坑他的必要。 很快,他支付了十枚大钱,然后从一名道童手中接过三种材料,暂时没空细看,数一数,数目对了,先放进书箧里头。 再朝藤椅上的道人做礼致谢,然后转身,向后院走去。 “嘿,果然是读书人,多礼……” 浮生道人晒然一笑,倒是觉得舒服——彬彬有礼的人,一般都不会惹人讨厌的。 进入后院,陈唐就发现藤椅等物又摆放回院子中了,而且茶几上,没有插上计时的檀香。 “这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疑惑,刚坐上藤椅,还没拿出书卷。就听得风铃声响,随即茅屋内有人抚琴。 其音空灵,婉转连绵,似春风化雨,又如明月照人…… 当一曲罢,余音袅袅,陈唐明白过来:今天,本是他来读书的最后一天,却听了那屋中人弹奏一曲,如同礼尚往来般,是一种表达谢意的回馈。 “多谢先生读书之恩……” 屋内,忽有人语,清脆悦耳,似曾相识。 一语毕,再无声息。 陈唐觉得,她已经离开了。 第七十五章:炼符 回到翰墨街的时候,陈唐看见苏菱背着一大袋东西,很吃力地从另一边回来。 他连忙上去,问道:“阿菱,你背着什么?” 苏菱见到他,笑道:“是米,我买了八十斤米。” 陈唐赶紧把大米拿过来,见她累得一脸是汗:“你一下子买这么多米干嘛?” 苏菱抹了把汗:“不矜哥,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回事,米价一个劲涨,都要涨疯了。我听米铺老板说,明天价格会更高,就一次性买了八十斤。” 陈唐一怔,很快明白过来,肯定是凶祸频发,有乱世趋势,商队往来,风险倍增,各种货物成本一下子飙升起来,售价自然水涨船高。 苏菱嘟起小嘴:“还有肉价,也跟着涨,不矜哥,这样下去,花销太大了。刚进城那会,一天吃饭,二十多钱,现在吃下来,一天得五十多钱了。” 这主要是陈唐胃口大开,而且顿顿得有肉,生活开销,自是吓人。寻常人家,一天也就十多钱的样子。节省的,一钱买一个大肉包子,喝点水,也就对付过去了。 不过现在看来,肉馅包子一钱肯定是买不到了。可能那馒头,而或素包之类,都要卖上这个价。 如果邪祟越闹越大,不得镇压的话,只怕各种生活物资还会继续上涨。 迟早会出乱子。 衙门方面,应该会出措施,稳定物价吧。 想着自己刚花了一千钱买炼符材料,陈唐顿觉心疼。 虽然说圈子世界不同,物价方面完全没有可比性,但钱毕竟是钱,一般人家想要攒起一千钱,真心不容易。看王甫便知道了,在四海楼当账房,每月五百钱工资,在潘州府工薪阶层,已经算得上是中等收入水平。可养家糊口,省吃俭用,一个月下来,只能存下二、三十钱的样子。 按照现在的物价,别说存钱,一家大小,想要吃饱肚子,可能都得欠债。 目前陈唐手头上还有两千多钱,倒不是很担心用度问题。但正如苏菱所说的,没有进项,坐吃山空,真不禁花。 这练武修道,真是无底洞。 但反过来,迈入了圈子内,想要赚钱,也变得容易。 当下陈唐抱起米袋,健步如飞地往家里走。苏菱见着,不禁一吐舌头:不矜哥的力气真大! 晚饭过后,点起灯火,写了一篇字,等到四下皆静时,他拿出符笔等物,放到桌上,开始仔细观察起来。 这些炼符材料,本身的工艺制造就属于机密,非圈内人士,根本不懂。 陈唐也懒得去研究这些,分散精力。 依照浮生道人的说法,符笔等物,皆属于中品品质,够用了。至于更高品质的,价格估计吓人得很,没必要追求。 他现在,只是练手罢了。若是练不成功,再好的材料都是浪费,白白糟蹋钱。 看完材料,陈唐闭起双眼,再想一遍画符的流程,一丝一毫,不错过任何细节。 道人传术,自有玄妙,浑然不同从秘笈上的修习,无疑是给了陈唐一条捷径。 但不是说走捷径,就一定会成功的。事到临头,还得看发挥状态。 冥思了一阵,觉得酝酿得差不多了,陈唐便睁开眼睛,提起符笔,点上符砂,立刻在符纸上画起来。 画符,第一要诀,就是一气呵成,决不能有停顿。一旦出现断笔,那气也就断了,自然画不成。 唰! “糟糕……” 陈唐暗叫一声,蓬的,那符纸竟自燃起来,火苗猎猎,烧出来的,是一团蓝色的火光。 幸好他知道,画符途中出现意外,会有自燃现象,因此事先做了防备工作,闪避得及时,除了一张符纸被毁掉之外,并没造成其他损失伤害。 “第一次画符,我太紧张了,生怕断笔,反而画得太快,以至于笔触交代不清楚,缭绕到了一块去……” 陈唐开始总结经验,反思问题所在。 一刻钟后,他再度提笔,开始描绘。 但又是失败了,虽然没有发生自燃现象,但符纸上的符文,有一个地方画错了,导致作废。 这画符最为严谨,半点都错不得,在本质上,其实就和写字作画是一个道理,如果出了差错,有了瑕疵,那不管字或画,便都成为失败品,要重新来过。 接连失败四次,陈唐累得全身出了汗。 画符绝非轻松活,对于人的心神状态,要求很高,颇为耗费精力。 好在陈唐练了天人之气,精神面貌远超常人,否则的话,画一两次,便筋疲力尽,提不起笔了。 按照行情价格,炼符材料中,最贵的是符笔,然后到符砂,符纸是最便宜的。但即使如此,失败四次,四张符纸被毁,加上浪费的符砂,便等于损失了两三百钱。 这烧的,哪里是纸,全是钱! 休息了一阵,陈唐一咬牙,不信邪地继续挥笔,开始第五次尝试。 唰唰唰! 灯火之下,照出他全神贯注的表情,一丝不苟,笔走龙蛇…… 呼! 当最后一笔顺利勾勒出来,陈唐几乎忍不住要欢呼一声: 成了! 但见这一张符,一个玄奥的符文出现在符纸之上,符纸橘黄,符砂鲜红,红黄之间,有一种强烈的色差对比,煞是漂亮。 这符文笔画极为复杂,像是一个“隐”字型的迷宫图,笔画连贯,一点不乱,一点不断。 整体看上去,似乎蕴涵着一股玄奥的气息。 第一张隐身符是画出来了,但不知效果如何,不确定能够持续隐身多长时间,需要明天进行一次现场测试才行。 看着剩下的五张符纸,陈唐是没有力气继续了,收拾起来,放好。 然后坐到床上去,开始天人之气的周天运转。 这不但是一种修炼,还是一种调息。 一夜无话,第二天起床后,洗漱完毕,吃过早饭,陈唐回到房中,拿起那枚隐身符。 效果测试,并不需要脱光光跑到街上去作死,就在家里即可。 不过这样,就得浪费一张符了,甚为可惜。 但不测试一下,怎么放心? 陈唐不再犹豫,蹑手蹑脚地出去,见苏菱正在后院忙活。他当即激发隐身符,朝着苏菱走了过去。 第七十六章:隐身 后院让苏菱打理得井井有条,种了两垄菜,看上去,一片绿油油的,长势喜人。靠近院墙那边,又种了一行瓜果,开着朵朵小黄花,有些还结出了手指般粗细的小瓜。 别小看这些瓜菜,能节省不少钱,如果青菜都得到外面买,一天花销还要更多。 苏菱养了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在院地里觅食。 为了防止小鸡啄菜,她弄了一圈竹篱笆,把菜地围了起来。 此时,苏菱正在菜地里拔草,小狗旺财蹲在那儿,忽然看见有一只蝴蝶飞来,顿时兴奋,跳起来伸爪去挠。一下挠不中,便汪汪地叫着,追逐起来。 陈唐激发了隐身符,迈步过去,站在篱笆外面。 正常情况之下,苏菱肯定会发现他的。 但现在,这丫头根本没看见陈唐的存在,她甚至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头忙活了。 “汪汪汪!” 旺财若有所觉,不追逐蝴蝶了,朝着陈唐站着的位置叫起来。 这小家伙,鼻子还挺灵的。 从浮生道人口中得知,隐身符能隐身,却不能屏蔽住所有的气息味道,难以瞒得过修为高深者。而猫狗之类,对于气息的嗅觉极为灵敏,能察觉到端倪,不足为奇。 这次测试,陈唐只是为了验证是否真得能隐身,以及隐身效果时长。现在看来,似乎还不错。 看着近在咫尺的苏菱,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这般感觉,颇为玄妙,有着不同一般的体验。 总而言之,这《隐身符》,学得值了。 “咦,不矜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过了一阵,苏菱猛地看见陈唐站在篱笆外面,不禁吓一跳。 大约两分钟时长…… 陈唐心里评估,比预期中要好些。他多担心只持续一分钟,甚至几十秒。 秒射,说出去都脸面无光。 那样的话就很鸡肋了。 只要有两分钟,不管做事,还是用来隐匿逃命,都从容许多。 浮生道人说,最好的效果能达到半刻钟左右,但那肯定得使用上品材料,以及画符画得极为娴熟,有了相当造诣火候后,才能画得出来。 当下笑道:“读了会书,觉得闷,就走出来瞧瞧,可能你没注意到吧。” 苏菱不疑有他,一吐舌头:“下了雨,菜地的草长得快,必须拔掉。” 陈唐点点头:“嗯,那你忙吧,我再去读会书。” 回到房间,关了房门,当然不是读书,而是摆出材料,要把剩下的五张符纸全部炼了,看能炼成几张。 他曾想过,要不要用普通笔墨在白纸上练手。但想了想,觉得此举并无必要。 画符关窍,不是临摹。 由于得到道人直接传法的缘故,对于那个符文,陈唐闭着眼也能画得出来。 关键在于,执起符笔时的心态,以及落笔的感觉,与拿普通笔墨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陈唐干脆甩开膀子直接开练。 按照浮生道人的说法,第一次画符的话,十张符纸,能画出一到两张,都算合格的。 如今,陈唐已经及格了。 剩下的五张空白符纸,他有信心再出一枚成品。 先写了一篇字,调整好心态精神,他就开始画符。 今天,陈唐进入状态很快,应该是天人之气发挥了作用,潜心下来,不受外物干扰影响,眼里,只有笔下的符文。 唰唰唰! 运笔如飞,极为流畅。 今天第一张,失败了;但第二张立刻成功,然后是第三张、第四张,全部画成。 最后一张废了,倒不是他运笔的问题,而是画了一大半,发现没符砂了…… 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低级失误,暴露出了陈唐在画符上的经验不足。 不过十张符纸,总共画成了四张,成功率惊人。 有这比例,陈唐去浮山观进材料,画出成品来卖钱,估计都能小赚一笔。 小心翼翼把三枚隐身符放好,这些虽然属于小术,但在特定的关键时刻,就能发挥出大用。 浮山观那边的事告一段落,没什么事,自然不用过去了。陈唐手头的确还有两千多钱,但也不好再去买一批材料,人家可是说了的,第一次卖,是成本价,再去买,价格就不同了。 况且他炼制隐身符是刚需自用,不是拿去炒作卖高价,有三枚在手,够了。 接下来一段时日,陈唐除了在家读书写字,温习功课外,有空余时间,也常到外面转悠,看看行情,打探些消息。 物价飞涨了一阵后,衙门果然出了条文,严禁粮商囤积贵卖,并定了一个价格红线,但凡敢越线的,一律抄查。 这个时候,衙门的威严和作用尽显无遗,秩序在慢慢恢复过来。 这个天下,还没真正乱起来。 胡家庄被屠一事,轰动一时,但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在这幕后,不知动用了什么的手段力量,反正就感觉是往水里砸一块大石头,刚砸的时候的确水花飞溅,但不用多久,石头沉到了湖底,湖面就又渐渐恢复平常了。 湖水,很深。 在其中,肯定有不少人沉落下去,却连水花都不曾溅起些,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唐学武功,学术法,学这学那,就是不想当那样的人。 在此期间,他曾见过赵三爷一次。 赵三爷很忙,生意的问题焦头烂额,前一阵子,包括山神庙那一次,一共有五趟镖出了事,死伤数十人之多,光抚恤金便赔了一大笔。而镖货丢失也不少,都得赔偿。 顺福镖局,资金方面已经有些紧张。 为此,赵三爷把城中好几处房产挂牌出售,无奈问者寥寥,不好出手。 潘州府内,值钱的房产主要集中在繁华街市,特别是能当铺面的,价格会高出一大截,但别的区域,寻常房屋,大都有价无市,颇为萧条。 这年头,生意都不好做。 翰墨街那边,已经好几家书画店关门大吉了,挂着转手出租的牌子,但无人问津。 在处理胡家庄事件上,赵三爷也不知道九扇门有没有人出动。但近期来,环境确实安稳了许多,似乎那些邪祟之事,只是昙花一现,闹一波,就消失了。 但不管如何,都是好事,顺福镖局的镖车,又开始辚辚地滚动出发了。 别人的事,陈唐也无法理会太多。他手腕的执怨,又发作了一次,比前面任何一次都疼。 这疼痛发作,便仿佛老师站在他面前,板着脸,严肃地提醒他:今年的举子试,很快就要进行了…… 第七十七章:奇人 又下了一场雨,秋风萧瑟,树叶染黄。 气候越发凉了,人都得穿上厚实的棉袍出门,晚上睡觉的时候,家里开始摆上炭火,籍此取暖。 从地理上的位置看,潘州府所在,属于中部偏北,入冬便会下雪。 陈唐知道苏菱节省,舍不得花钱,便带着她出去,买了两身结实的冬衣;他自己也置办了两套。 在乡下之际,炭火好取,上一趟山,便能弄下一大捆。但进城后,连这炭火都得买了。 当真是开门七件事,事事都是钱。 按照目前的开销用度,一个月,就得花一千多钱。陈唐手头的钱,难以支撑多久。 当然,这跟他天天要吃肉有莫大关系。 在殷国,肉食堪称奢侈品。大肉包子一钱一个,贵得有道理。 寻常百姓人家,一个月,也就吃三、四回。天天吃肉,等于烧钱。 但没办法,陈唐现在每天练气,练拳,消耗甚大,不吃肉,根本补不回来,会对身体产生损伤。 钱花了,再赚便是。 蕴涵文气的作品不好写,卖隐身符也不是常规路子,当下摆在陈唐面前的最好出路,就是考上举人。 举人功名,等于是候补官身,身份地位,大幅度提高。以他的年纪,更具潜力,到时候,会有不少豪绅大族伸出橄榄枝。倒不是说陈唐一定得投靠某家,而是他能籍此跨入更高更大的圈子里头。到了那时,可施展的空间便广阔得多了。 举子试在即,王甫做东,要请陈唐到四海楼吃饭。 陈唐想了想,干脆叫上陶昊。 在学院读书的那段时日,来往较多的,就陶昊一个了。 陶昊出身富商之家,交际甚广,把他介绍给王甫认识,未尝不是件好事。 以王甫的年龄和经义水平,陈唐觉得,他是没机会的了。 科举无望,只能尽早谋出路。当账房收入尚可,但并非铁饭碗,说不定哪天出了岔子,便会被解雇。 借此机会,让王甫与陶昊结交,等于是一种铺路。 对于王甫这位生活维艰的朋友,能帮他一帮,陈唐自不介意。但不会是直接送钱什么的,姑且不论当下陈唐本身也缺钱。送钱的行为,本就不妥当。 授人鱼,不如授人渔;斗米仇斗米恩,这样的道理,陈唐比谁都懂。 王甫那边,还叫上了王兴,当是陪坐。 陈唐在乡里文会夺魁,既得了大笔赏钱,又打响了名声,不少乡绅都想与之结交,只是陈唐住在城里,避免了诸多纷扰。 王兴来,代表王家,便等于做了人情。 今年的举子试,王甫叔侄自不会参加;不过陶昊是报了名的,用他的话说,他要再搏一搏,如果今年无望,明年就不继续了…… 屡考不中,相当打击人。 四位秀才坐一块,都是读书人,性格也不差,喝了几杯酒后,便气氛融洽,相淡甚欢了。 文人多牢骚。 王甫几个,虽然算不上真正的文人,但牢骚半点不少。喝多几杯后,王甫与陶昊这两个在考场上屡跌跟头的老秀才很快寻到了话题共鸣点,开始互诉衷肠起来,说起考试之苦,竟是搂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真情毕露。 陈唐见着,心有戚戚然。 考试,真是非常折磨人的东西。哪怕在另一时空,文明颇为发达的世界,一场高考下来,也能见尽喜怒悲欢。 更不用说在这殷国了,对于成千上万的读书人而言,科举之路,往往是唯一。 “哭哭啼啼的,哭丧呀!” 猛地一声大喝,声若洪钟。 随即间隔的屏风被拉开,一位长相凶恶的披发头陀站在那儿,目光凶狠地瞪着王甫两人。 四海楼的雅座,格局一排溜铺开,中间以屏风相隔,距离得近,说话稍稍大声点,隔壁便听得一清二楚,何况这又哭又笑的? 见那头陀,身材高大,一脸横肉,尤其那两道眉毛,极为粗犷,像是两柄小扫把似的。 其身上穿件皮袍,并未带着兵器。 而从拉开的屏风看过去,见到那边桌上,还坐着位女子,身穿道袍,竟是个道姑。从这边角度看,难以看清对方样貌。 只是道姑和头陀坐在一块吃饭,感觉总是怪怪的…… 被他一喝,王甫与陶昊两个吓一跳,见头陀长相凶狠,不禁噤若寒蝉,说不出话。 陈唐连忙站起,拱手做礼道:“抱歉,我这朋友喝多了,吵扰到两位,实在不好意思。” 头陀扫他一眼,冷哼道:“再让我听到哭,洒家便把你们都扔下楼去。” “浓眉头陀,你跟这些读书人发甚脾气?” 道姑开口说道,声音娇滴滴的,仿佛蕴含着一股特别的魅惑之意。 那边王兴听着,全身骨头竟然酥了一半。 “哟,这个小哥哥,长得可真俊!” 道姑站起身,款款而来,屁股一扭一扭的,一双丹凤眼,眉目含情地瞧着陈唐。 陈唐心一凛,意识到不对,好在泥丸宫有天人之气守着,不至于失了方寸,微微低下头去,不去看对方眼睛:“打扰二位吃饭,在下替朋友给你们赔个不是了。” 说着,走回去,一手抓王甫,一手拉陶昊:“吃饱了,下去结账吧。” 见王兴还一脸猪哥地偷看道姑。 陈唐一脚踩上去。 王兴吃痛,醒过神来,赶紧跟随下楼。 那浓眉头陀摸了摸下巴的胡须:“这书生,倒有些意思。花道姑,看来你的《桃花煞》功力不够呀,小哥哥见你就跑了。” 花道姑娇笑道:“你觉得我功力不够,要不,咱们现在就试一试?” 浓眉头陀冷哼一声:“洒家没空。” 他自是知道这道姑的《桃花煞》极为厉害了得,一不小心,便会被迷得神魂颠倒,掏心掏肺的了。江湖上,不知多少好手倒在其石榴裙下,糊里糊涂断了前程,成为废人。 刚才花道姑面对陈唐等人,根本没发功,只是轻轻撩逗了一下而已。 却说陈唐他们来到楼下,陶昊抢着结了账,说这一顿,他请了。 王甫争不过,只好作罢,省了一笔。 临别时,陶昊把陈唐拉到一边,叮嘱道:“不矜,近期城内有些动荡,我听家父说,多了不少奇人异士,江湖人物,你得注意点,没什么事,最好躲在家里读书写字。” 陈唐应了声,想到那头陀和道姑,应该便是所谓的“奇人异士”了吧。 第七十八章:开考 浮山观,清幽如常。 浮生道人躺在藤椅上,昏昏入睡。 两名金雕玉琢般的童子,一个捏肩,一个捶腿。 有人进来,正是先前在四海楼吃饭的浓眉头陀与花道姑。 “咯咯,老道长的生活真是享受,快活胜神仙。” 花道姑笑道。 浮生道人淡然道:“两位莫不是走错门了?” 浓眉头陀伸手一扬,亮出一枚金光灿烂的牌子,上面一个“九”字龙飞凤舞,十分张扬。 浮生道人笑道:“纯金牌子,应该值钱,你要送给我?” 花道姑道:“送给你,怕你不敢拿。” “啧啧,吓唬本道吗?” 浮生道人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浓眉头陀喝道:“胡家庄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浮生道人一耸肩:“神仙打架而已,现在都走了,散了,你们现在才来,办事效率实在太低。当官的,都这样?” “你!” 浓眉头陀心中恼火,踏前一步,有气势徒生。 “你想动手?” 浮生道人夸张地叫道:“告诉你,我可与你家李左指挥使很熟的。” 浓眉头陀冷哼一声,终是没有动。 浮生道人一挥手:“走吧!都走了,就不要白折腾了。” 闻言,花道姑与浓眉头陀对视一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道观。 浮生道人继续躺着,任由两名道童按捏。 由始至终,这两名道童都是一副温顺甜美的神态,没有变过。 …… 今天,是举子试进场的日子。 殷国的举子试,规矩有所不同,考三天,每天两题,一共六题。 三天写六篇文章,强度颇大。 考题内容,包括史论、时策、道德、礼乐等,覆盖面很广。 考试时长为三天,但得提前一天进入考院。为防舞弊夹带等,搜查得十分严格,耗时不短。 当考生们进完场后,便关门落闸,全面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只有当三天考完之后,才能开门出去。 清晨时分,苏菱早早做好饭,让陈唐吃得饱饱的,然后赶去考院。 那里,已经有十数人等在门口了。 举子试每年一考,九州各地俱设考场,当地生员符合资格的,都能报考。 不过由于高昂的复考费,每年报考的考生都不会太多。每州考院,每次举子试,考号基本没有坐满的。 在这个世界,能读书识字的人,本就不多,其中童子试又筛选掉一批;考上秀才,但没有办法去学院读书的,水平不济的,上了年纪的,等等,又过滤掉一大批,最后报考的人数,可想而知。 入场考试,除了身上衣衫之外,不用带其他,笔墨饮食,全部由考院内部提供。发髻之类,都得拆开,仔细盘查过。 反正一轮搜查下来,片纸都进不了场。 胆敢作弊的,被捉现行后,立刻抓起,关进大牢,被剥夺终生考试资格都算轻的。三年牢狱之灾,免不了。 顺利通过检查,拿着号牌,找到考号,正是一间狭窄的小房子,没有门的,看着,像是一间佛龛。 一间挨着一间,密密麻麻排列开来。 这考号宽三尺,进深五尺左右,勉强能躺上个人。里面设置简陋,两块木板,一盆炭火,一根蜡烛,一口用来方便的小木桶。 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木板并排一起,可以当床,做文章的时候,一块木板卡在墙槽上,当桌子,另一块则垫在地上坐。 考号围一圈,中间是个庭院,摆数口大水缸,装满水,属于消防设施。 毕竟每间考号里都有炭火蜡烛,会有意外状况发生。 今天是进场,不用考试,检查耗时,都用去了大半天功夫,等所有考生进完场,考院关上大门,等到黄昏时分,才终于有东西吃。 吃的东西很简单,口味也差,就是一张肉饼,很硬,像咬石头一般。 胃口大的,这点东西根本不够吃。 由于方便不易,不少考生都不喝水。免得屎尿多起来,装在小桶里,臭烘烘的,影响状态。 慢慢把肉饼啃完,陈唐也不合并木板,而是直接坐着,闭目养神。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只能一直窝在这地方了,想转个身都不容易。加上饮食营养的不足,这对考生体力是个不小的考验。 所以说这考试,不但考才学,还考身体,考精神状态。 历年历届,不知有多少考生是在考试过程中,身体出了岔子,或体力不支,或生病了,从而导致状态大跌,名落孙山。 但这些,对于陈唐而言,都不是事。 他的身子骨,早不同以往。精神状态,更是抖擞饱满,就算三天三夜不睡,也没有问题。 当天黑下来,一众考生早早合并木板,睡上去了,要养好精神,明天开考。 陈唐依然坐着。 双手腕上,忽然传来丝丝隐痛,痛得不厉害,就像有个人在慢慢掐着他的皮肉。 老师的执怨,又发作了。 难道是察觉到了考院的氛围,从而来提醒陈唐,要好好考试? 这是何等的放不下,才会如此啊…… 陈唐不禁叹了口气,据他所知,老师一辈子考了五次举子试,最后一次,应该都五十多岁了。 那一次没考过,才终于死心。 如果这次自己考不上,那执怨发作,可不是开玩笑的…… 陈唐想着,双手摸在一起,摸着手腕上的瘀伤印记,随即吐一口气,摆出姿态,开始《善养经》的周天运转。 他人在此,“天”,便是这考院,最初时略有些分神,但慢慢地,便进入了状态。 天人合一,融为一体。 陈唐感觉到,那尾小鱼气息,经过多天的调养,已经略略壮大了些,也更加灵动了,在经脉内穿行,尾巴甩动,很是畅快的样子。 不知多久,才能把此鱼养大,希望不要太久,否则的话,耗个几十年,那就凉凉。 一夜无事,第二天,到了时辰,第一场考试正式开题,开考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以德至善……” 这个题目,并不算难。 陈唐略一思虑,便开始磨墨,然后执笔,先在稿纸上打起草稿来。 第七十九章:送礼 作为一名曾经考过无数次试,也监考过无数次试的穿越者,陈唐对于考场毫不陌生,也相当习惯个中环境氛围。 虽然考试的形态方式大不相同,但本质核心是一致的。 三天的考试时长忽忽而过,波澜不惊。陈唐的表现甚是稳健,每写一篇文章时,面对题目,不求写得花团锦簇,也不会一下子便抛出惊世骇俗的新颖观点来。 但求稳! 经义文章这东西,不同数理化,几乎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存在很多种解读的可能性。甚至有些解读,还会自相矛盾。 这般情况下,考中与否,除了基本功要扎实外,还得符合当前的国情,以及时政倾向,而内帘官——也就是评卷官员的口味,也有一定的关系。 所以说,想依仗现代人发达的文明思维,去套在一个古老的国度和制度之上,不但不适合,可能还会适得其反。正应了那句老话,领先半步是天才,跨前一步就是疯子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方向正确,自得安然。 考完之后,所有考生开始排队退场。一个个都像蔫了的韭菜,有个别的体力不支,甚至还得人搀扶着出去。 行列中,精神依然抖擞,腰杆子挺拔的陈唐分外惹人注意。 “不矜哥,你考好了,身体安康!” 等在外面的苏菱迎上来,一脸笑容地道。 陈唐笑道:“今天买了什么好吃的?” “一只老母鸡,我早上便开始炖了;还买了两斤牛肉,一条大鱼……” 苏菱数着手指头说道。 听到有牛肉,陈唐不禁眼前一亮。在各种肉中,牛肉更为昂贵,而且很难买得到。 “走,回家吃饭去,我可饿两三天了。” 正要带着苏菱离开,后面传来陶昊的叫唤声:“不矜。” 陈唐回头去看,见到他一脸沮丧的样子,便知其考得不怎么样。 陶昊叹了口气:“我有两道题没想起来,今年,只怕又差了……不矜,你考得如何?” 陈唐回答:“基本都做完了……明经兄,结果未出,不必妄自菲薄,垂头丧气。” 审阅考卷,需要大半个月时间,再制定名次等,揭榜要一月之后了。 陶昊面露苦笑:“我又不是第一次考……算了,不说晦气话,且回家歇息吧。” 他也累得够呛,但见陈唐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哪像刚考完三天试出来的? 难道,这就是年轻的优势? 陈唐向他一拱手,带着苏菱回家。 身后,突然有嚎啕声起,有考生失态,刚出到外面,便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声凄切,哽咽悲凉。 陈唐不忍回头去看,心里暗叹一声。 回到家后,苏菱把最后两样菜做好,满满摆了一大桌,两人便开吃起来。 吃过饭,苏菱已经烧好一大桶水。 陈唐痛痛快快地洗起澡来,呆在考院内,可是没有办法洗澡的,好在天气寒凉,出汗不多,也不算脏污。 换好衣衫,坐回房中,手摸双手腕上的执怨,见印记依然,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心中想道:“刚考完试,肯定不知道成绩,估计要等到正式放榜了,榜上有名,才算真正完成老师的夙愿吧。” 不再理会,躺上床去,枕着天人剑匣,慢慢睡着。 第二天,有客来访,上午王甫,下午赵三爷。 由于未放榜,不知结果如何,他们来,只是寒暄一番。 面对赵三爷,陈唐问起詹阳春来。 赵三爷一摊手,道:“他自从离开潘州,返回浮山观,便没了消息,不知在山上呢,还是到别的州域云游去了。” 詹阳春本就是游方道士,云游四海的,只是前一阵子刚好到潘州落脚而已。 陈唐惦记这道士,主要想多了解点修行圈的东西,那分观里的浮生道人道行更高,可一看便是老狐狸,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赵三爷也惦记着詹阳春,却是念着那方画皮,想要买过来。 陈唐又问:“三爷,现在时局如何?你家镖局生意可好?” 这方世界,没报纸没网络,资讯蔽塞滞后,想要了解点时局状况,真不容易。 赵三爷道:“稳定许多了,行镖也没遇着什么事,总算缓过来了。” 说到这,压低声音:“前些日子,九扇门应该有人来咱们潘州府了,做了不少调查,但最后得到什么结论,我就不清楚了。” 九扇门,等于是另一个圈子,即使赵三爷交游广阔,黑白通吃,可局限于潘州层面,更高的层次,根本接触不到,也打听不到。 对于胡家庄一事,陈唐也是云山雾里,不知究竟。他猜测躲在浮山观听自己读书的,很可能便是胡家小姐,可不确定是胡不悔,还是胡不喜,而或两个都在…… 不过仔细思量,最大的可能还是胡不悔,性子恬静;若是胡不喜,哪能安安分分地躲在屋里,听自己读书? 对于这两位来历神秘的胡家小姐,陈唐有多种猜想,但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却不好妄下定论。至于观感好坏,自得分开来说,胡家上下,包括胡老爷在内,一路以来,基本能做到以礼相待,究其目的,应该便是对陈唐的文气——也可能是天人之气,有所需求。 有需求,但不欺凌抢掠,便是礼仪之道。 胡不喜的行径就颇让人不喜,接受不能了。恶作剧过甚,显得粗暴无礼。 要是现在的陈唐还当她老师,定然要狠狠惩罚一番,戒尺伺候,大巴掌拍上。 至于打哪里,当然得挑肉多的地方下手。 然而现在,胡家庄散了,胡家小姐也跑了,只能心里揣测一番罢了。 赵三爷离开不久,又有客来,却是个不认识的青衣汉子,身形强壮,彪悍有力,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而且练得还不差。 “你是?” 陈唐觉得疑惑。 那汉子态度恭敬:“在下胡老五,奉命前来向陈公子送礼道谢的。” “胡老五?” 听到这个脸谱化的名字,陈唐便猜出怎么回事了。 胡老五双手献上一方扁平匣子,然后便告辞离去。 这匣子,长约一尺,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竟是一方珍贵的青玉匣。 那么里面的礼物,会是什么? 第八十章:打砸 端着玉匣子回到房间,放到桌子上,静静看着。 陈唐心中明白,此物,应该是胡不悔相赠。 胡不悔的性格与胡不喜截然相反,一静一闹,在前身上课的时候,她也给予了充分的尊重。 前往浮山观读书,主要原因是浮生道人许下的传法,因此陈唐认为,即使他的读书声,能够帮助到对方,但也不表示胡不悔欠自己什么。 不过很多事情,本就不是一欠一还那么简单。 如果真能那么简单,反而好了。 想了想,陈唐伸手去掀开玉匣盖子,见到了里面的东西——他倒不担心内中有诈什么的,因为完全没必要。 一方砚台静静地卧在里头。 浑体洁白无瑕,但不是晶莹剔透那种,材质很纯,不掺杂丝毫杂色,如同一块羊脂凝固而成。 这是用美玉雕磨而成的砚台。 典型的簸箕形状,砚头之上有造型,雕刻着一尊异兽,有点像蛙类,盘踞其上,颇为灵动的样子,张着的嘴巴,正对着砚台中心。 读书人最重要的,是文房四宝,砚台便是四宝之一。 陈唐对砚台有了解,但少听说过用玉来做的,大都是用奇石、瓦瓷之类。 毕竟砚台跟镇纸不同,绝非装饰品,它更讲究功能性,下墨快,发墨精细,才称得上是珍品。 把美玉砚台从匣子里拿出来,手感细腻,相当好,竟还有种温和的感觉,仿佛这玉料,具备血肉般。 看仔细些,见砚台边上,左右两侧,各刻着一句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陈唐顿时笑了。 虽然胡不悔并未明白诗句中所用的典故,但不得不说,刻在这方美玉砚台上,相当应景。 又或者说,殷国,真得有蓝田这样的地方,能够生产出美玉来? 欣赏完外观造型,陈唐立刻拿来一块墨锭,进行测试。 这块墨锭是在四宝斋买的,算是中等品质,不是劣等墨,但也称不上多好。 稍稍磨了几下,效果很快便看出来了。下墨相当快,比陈唐原本用的砚台,起码快上一半;再看磨出来的墨,又细又精,没有一点渣滓,黑亮有光泽。 闻上去,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 这个情况,是以前根本不具备的。不可能是墨锭自身带的香味,只能归功于这方美玉砚台。 陈唐忍不住马上执笔醮墨,写起字来。 行云流水,似乎流畅许多。墨落纸上,仿若生根,非常的饱满,凝而不散。 陈唐继续进行下一次测试,把装着墨汁的砚台放到窗台上,过了好一会再去看,见墨池里的墨汁依然荡漾,没有丝毫凝固的迹象。如果换了普通的砚台,只怕不用一时三刻,那墨汁便硬了,无法写字了。 最后,陈唐倒掉墨汁,用水来清洗砚台,水流过处,光洁如镜,一点墨迹都没留下,看上去,宛然如新,一尘不染。 “好砚台!” 陈唐忍不住赞赏出声。 如果说笔杆子是书生的剑,那么砚台就是侠士的马,胡不悔选送此物,当真是心思玲珑,无可挑剔。 陈唐亦非矫情之人,收得此礼,心中坦荡,还给砚台起了一名,唤作:蛙砚! …… 等待放榜的日子,总是忐忑而无聊。一众生员们也无心情出外游山玩水,一个个像等候判决的囚犯,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 陈唐过不惯这般生活,寻思着正好趁此机会,去把《六合奔雷手》的招式给补全了。 顺便找些赚钱的路子——近日花销巨大,坐吃山空,的确需要新的进项。 于是乎,他故技重施,跟苏菱说要出外散心。 苏菱这丫头好骗得很,没有半点生疑,只反复叮嘱陈唐要穿暖吃饱,也不要走得太远…… 殷殷切切,弄得陈唐都有几分愧疚了。 这一次出门,他有着明确的目的性,准备充分,书箧等物,不用携带,就背上个小包袱。走出翰墨街后,寻个无人处,轻车熟路地换上无忌面目,大踏步往那胜武馆而去。 “咦,无忌前辈!” 胜武馆的大弟子付明金见到他,立刻认出来了,十分惊喜。 “付兄弟,今日武馆,怎地有些冷清,徒弟们没来练拳?” 陈唐打量武馆一眼,觉察到些端倪。 付明金脸露苦笑:“一言难尽,哎,我师父可念叨前辈得很。” 陈唐问:“哦,老馆主在哪?” 等付明金带着他去见到黎山时,陈唐不禁一愣。见那老馆主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咳嗽不已,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药材的味道。 这才相隔多久,怎么就病成这样子了? 黎山见到他,露出喜色,挣扎着起身来招呼。 陈唐连忙上前,把他按住:“老馆主不必多礼。” 黎山叹一声:“老了,病患爆发,直如山倒,只怕时日无多。” 陈唐闻言,不知该说什么。 外家武夫,大都如此,少壮时候,拳脚虎虎生风,生猛有力,但一过壮年,就病患缠身,少有长寿者。只有突破到内家境界,猛力化劲,徐徐化瘀,消除暗疾,才能扭转乾坤,重新把身体养起来。 只是内家境界,谈何容易? 陈唐是因缘际会,一下子结交赵三爷与詹阳春两位内家。 黎山望着他,问道:“前辈此来,不知有甚事?” 陈唐一笑:“我前些时日,一直在闭关练拳,今日出来,就是顺路来看看。” 黎山长叹道:“前辈若是来晚两日,只怕就见不着这胜武馆了。” “哦,这是何故?” 陈唐疑问道。 黎山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虎头帮。” “略有耳闻,听说是本地一霸,黑白通吃,很是凶狠。” 陈唐慢慢说道。 “何止凶狠?” 黎山愤慨地道:“简直是如狼似虎,吃人不吐骨头。三天前,虎头帮忽然来人,到我胜武馆来,要我交出《奔雷槌》的秘笈,我自是不肯,他对我说,三天为期,若不服从,便将我胜武馆从潘州除名,就此抹掉。” 陈唐问:“那老馆主如何应付?” 黎山道:“这《奔雷槌》虽然不是什么厉害武功,却是我等安身立命的根本,我是断然不会交出去的,我本想着遣散学徒,离开潘州,不料这身子骨不争气,卧床不起,难以长途跋涉,所以……” 话未说完,就听到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随即一名学徒一脸慌张地跑进来禀告:“师傅,虎头帮的人来了!” 第八十一章:复活 “欺人太甚,我去跟他们拼了!” 付明金跳起来,大步冲出。 “阿金,莫要冲动……” 黎山叫唤得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一旁学徒慌忙把他扶起,颤巍巍地跟着出来了。 武馆大院中,付明金正与一群虎头帮的黑衣汉子对峙。 虎头帮领头一个,穿件短褂,也不扣纽,露出健硕的肌肉,其脸若黑炭,光头,形象极为凶狠。 “少说废话,不交出《奔雷槌》,咱便拆了你家招牌!” 光头黑汉根本不与付明金多说,一箭步上前,一拳轰出。 付明金心怀怒火,当即与他对打起来。 陈唐很快便瞧出端倪:这付明金架子扎实,一招一式,很是标准讲究,却过于拘泥;而那光头汉子打法狂野,每一次击打,都带着凶戾之气,非常凶猛。 练武,其实练得就是性子。 付明金拜师黎山,开武馆讨生活;武馆毕竟属于正当行业,虽然时常也与人切磋比试,但基本都是点到为止,拼死拼活的情况很少发生;然而那光头汉子不同,虎头帮混的便是黑道,天天喊打喊杀的,行事狠辣,悍不畏死…… 两者性情风格截然不同,反映在武功之上,显露无遗。 数招之后,付明金便被逼得有些招架不住,连连后退了。 光头汉子狞笑一声,腾身而起,低头一撞,竟用那硕大光亮的头颅撞来。 砰! 付明金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连退五、六步。 铁头功? 陈唐眨了眨眼睛,这门外功可不好练,瞧这汉子,练得已经有了几分火候。 “再吃我一头!” 光头汉子打得兴起,双脚一蹬,人如离弦之箭,好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猛撞过来。 付明金脸色一变,刚才第一撞,他便被撞得气血翻腾,难以招架了,要是再被这一头撞实到身上,岂不是要断骨重伤? 观战的黎山脱口而出:“小心!” “啪!” 一声脆响,光头汉子被一股巨力按住,死死地摁在那儿,无法踏进一步了。 黎山见到,脸露喜色。 原来电光火石间,陈唐身形一闪,挡在了付明金身前,一手按在光头汉子的头颅之上。 陈唐的手,并不粗大,显得修长而白皙,根本不像是练武之手。但他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凶悍的光头汉子被其一按,便止住了冲势,生生停顿下来。 他心中一惊,知道遇到了高手,当即急步后退,跳跃开来,扭了扭脖子,感到一阵酸痛,然后脸色阴沉地打量着陈唐,但见一张面瘫脸,瞧不出什么端倪,便狠声道:“原来是请了高手坐镇,好,我们走!” 说着,倒也干脆,带着一群手下便退出胜武馆。 陈唐没有追,体味着刚才出手的感觉,颇为玄妙,其中又有快感之意,很是舒畅。 可以说,成为一名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一直是陈唐的梦想,叱咤江湖,快意恩仇,何等逍遥自在。 虽然江湖绝非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但现在有了机会,不闯一闯,怎么甘心? 陈唐花费心思,练成《六合奔雷手》,刚才那一招,便是其中一式,唤作“按甲不动”,要练的,是一个“按劲”,主抵御。 第一次实战施展出来,相当成功,按住了对方的铁头功。但还是欠缺火候,否则一按之下,结合对方的冲势,很可能直接把那光头汉子的脖子给按断了。 众所周知,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而真家练气。三大阶段,应该是循序渐进,一步步突破上来的。 然而陈唐直接跨越两大基础阶段,练出了天人之气,整个过程,颇为蹊跷,不可能依靠本身天赋就能达到的。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便是有外物相助,如同醍醐灌顶般,帮陈唐生成了天人之气的气感。 不外乎《善养经》与剑匣两物。 两物蕴含着的气感,被陈唐给吸收了,一下子便迈入真家门槛。 如今再掌握了武功之道,当运用起来,气息转换成劲力,自是毫无问题。 其中还存在的生涩之意,大概是欠缺实战经验,还不够娴熟罢了。 大部分的内家,主修一门心法,练出来的,往往也只得一种劲头,可陈唐有真气作为基础,却能演化出多种劲头。其中差别,真不是一般大。 当然,现在他气息尚弱,出手次数颇有限制。 “多谢前辈援手之恩!” 黎山与付明金连忙过来道谢。 陈唐道:“上次,我欠你们一个人情,正好还了。” 黎山与付明金对视一眼,不胜唏嘘:如果今天没有这位无忌前辈在,胜武馆肯定是要被毁掉。 陈唐问道:“对了,这虎头帮时常到武馆来闹事吗?” 黎山苦笑道:“不是的,以前不是这样。虎头帮乃潘州一霸,不过与我们各家武馆,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点,很容易理解,有能力开设武馆的,可不是平头百姓,都是有武力在身的武夫,外家七、八段这样,勉强算得上是江湖三流,能打能拼,等闲黑道也不会轻易招惹。 陈唐便问:“那现在怎么如此嚣张地打上门来了?难道是欺负老馆主生病了吗?” 黎山摇摇头:“我本以为是这样,可这几天,其他的好几间武馆,包括那飞鸿馆在内,虎头帮都踩上门去,要他们交出武功秘笈。” 陈唐闻言,吃吃冷笑:“这虎头帮好大的胃口,就不怕犯了众憎,撑死了?” 黎山道:“我们也觉得奇怪纳闷,让人去打听,就打听到一件怪事来。” “什么怪事?” “原来这段日子,虎头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动,一位本来隶属外堂的香主,不知怎地,武功暴涨,接连击败数位帮内高手,身份地位扶摇直上,现在已经当上了副帮主。据说,那正帮主聂雷书虽然没有退位,却成了傀儡,帮中大小事务,已经被那副帮主悉数把持住了。” 陈唐听着,若有所思:“这位副帮主倒是了得,莫不是本来就身怀绝技,一直隐忍,等时机成熟了,便露出狰狞来了?” 黎山摇头道:“应该不是,因为我曾见过此人,那时的他,不过外家四、五段的境界。惯于欺压良善,霸凌老实人家,就一介地痞,仗着虎头帮的旗号欺男霸女而已。” 陈唐哦了声,随口问:“他叫什么名字?” “姓郭名鹏,很多人都叫他‘鹏哥’。” 陈唐一愣,问道:“那鹏哥是不是身材矮壮,瞎了一只眼的?” 黎山道:“正是他?前辈你也认识?” 陈唐不语,内心却翻起了波澜。 第八十二章:坐馆 对于郭鹏,陈唐印象最深的便是:他是个独眼龙。 那天,以其为首的虎头帮人员进入大棚里坐着后,几乎所有的食客都跑光了,霸道可见一斑。 后来,郭鹏带领帮众,与阮家兄弟去查看石头兄弟的死因,一去不复返,许久没见出来。 再后来,陈唐就跑回城去了。 当其时,他是觉得,郭鹏一伙人很可能已遇害,凶多吉少。 但时至今日,突然又听到他的消息,让陈唐吃一惊,下意识地认为“死人复活了”。 又或者,人家根本没死? 陈唐搞不清楚,根据黎山的叙述,此人突然武功暴涨,变得厉害无比,这可不像是正常的事…… 像自己一样,得了奇遇? 见他一副沉思的样子,黎山等人不敢打扰,恭敬地等在边上。 一会之后,陈唐问道:“老馆主,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黎山与付明金对视一眼,叹道:“只能一走了之,离开潘州府了。” 今天陈唐帮胜武馆出了头,但明天呢,后天呢?除非陈唐一直住在武馆里,否则的话,总有一天虎头帮会再度打上门来。 陈唐疑问:“你们各家武馆,为何不联合起来抗御?” 黎山苦笑道:“哪里那么容易?同行如仇,平时没少结下梁子,有着很深的隔阂。况且谁都不服谁,如果联手,听哪个的?只怕还没对付虎头帮,自家先得打一场。” 顿一顿,咳嗽几声:“况且那郭鹏,很可能已经是内家境界,就算我们联手,也是抵挡不住的。” 陈唐眉头一挑:“衙门那边不管?” “能怎么管?虎头帮本就与衙门有生意来往,再说了,他们打着挑战踢馆的旗号,就跟我们武馆之间的挑战一样。衙门一向不会插手的,这个,属于武术界的一个传统。” 黎山解释道。 陈唐明白了,民间私斗,只要不是闹得很大,衙门方面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黎山道:“好几家武馆都准备搬走,惹不起,咱们躲得起,也有些直接投靠去虎头帮的。我老了,没几年好活了,心也淡了,这几年存了些积蓄,不如退隐江湖,到乡下养老去。” 他一辈子无妻无儿,收付明金为徒弟,视若己出,而付明金品性也不错,颇为孝顺。 这等事,陈唐自不好干涉,既然对方有了决定,那就是他们的选择,沉吟一下,问道:“老馆主,我想打听一下,这潘州府内,有哪个练爪功、指功,又或腿功出众了得的?” 黎山回答:“指爪功夫,最为难练,想要练成,很不容易。据我所知,偌大潘州,真找不到像样的人物。善用腿功的倒有一个,就是那虎头帮帮主聂雷书,江湖人称‘风雷腿’,颇为厉害,他有《风雷心法》,十多年前就突破门槛,成就内家。只是这几年渐渐上了年纪,功力有所衰减,否则的话,也不会被郭鹏欺上头来。” 聂雷书? 陈唐有点头疼,总不好找上门去,挑战人家帮主。 虎头帮能成为潘州一霸,帮内自有不少好手,其中聂雷书乃老牌内家,再加上突然杀出来的郭鹏,就更不好对付了。 当下阶段,陈唐自我评估,对上外家七、八段,没甚问题,但与外家九段以上,甚至内家对战的话,就不好说了。自保压力不大,毕竟还有隐身符。然而江湖上的勾当,阴招损招不少,群殴围攻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不会错。 想了想,陈唐问:“老馆主,你们这一走,这胜武馆岂不是荒废了?” 黎山道:“没办法,只得托人售卖,换些钱财。” 陈唐心一动:“你想卖多少钱?” 黎山疑问:“前辈有意?” “呵呵,我就想找个适合的地方练武罢了。” 黎山与付明金对视一眼,顿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前辈,如不嫌弃,我想请你当坐馆,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唐问:“坐馆?” “就是坐镇武馆的意思,等于是供奉幕客一类。” 听他一说,陈唐顿时明白,呵呵一笑:“你们不走了?” 黎山叹道:“我们都是潘州人氏,这胜武馆,便是吾家,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怎舍得背井离乡?” 他还有一个担忧,虎头帮势力庞大,心狠手辣。怕出了城后他们被盯上,乡下养老,一不小心就变荒郊埋尸了。 而且,黎山虽然老了,但付明金正值壮年,就此退出江湖,从舞刀弄枪,转换成拿锄头耍菜刀,到底不甘心。 如果有机会留下来,自然要抓住。 陈唐不急着答应:“这坐馆,主要便是守护武馆安全吧。” “不错。” “但如果遇上我都无法对付的强敌呢?” 黎山叹道:“那样的话,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各安天命了。” 陈唐点点头:“待遇如何?” 黎山一咬牙:“请前辈提条件。” 请一位内家当坐馆,极为罕见,内家人物,即使只得初段,那也是一方人物,哪里会瞧得上小小武馆?进入帮会,起码是护法以上的级别,核心成员;进入镖局,也能当个副总镖头什么的,不管地位还是收入,都高得很。 陈唐呵呵一笑:“包吃住,练武房随便用,这些没问题吧。” 黎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住练武而已,根本没提到收入分成,报酬等。 陈唐又道:“事先声明,每天得有肉吃。” “好,没问题。” 生怕陈唐会反悔,黎山立刻答应下来。 有了陈唐当坐馆,他这胜武馆一下子便活了。不但能抵抗住虎头帮的逼迫,而且当此消息传出去后,肯定会有许多人来拜师习武。 内家的名头相当好用,看那顺福镖局,就等于是赵三爷一个人撑起来的。 以前的虎头帮,靠的是聂雷书。 至于陈唐本身,他的想法打算极为纯粹简单,就是在潘州江湖圈子历练,多找人练手,多进行实战,多学些武功,最好能把《六合奔雷手》补全了。 用胜武馆坐馆这个身份切入,恰到好处。 另外,有机会的话,他倒想会一会那突然暴走的郭鹏,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三章:五通 陈唐便在胜武馆住下,每日苦练《六合奔雷手》,又与付明金切磋过招。最初时,有些吃力,让黎山师徒暗感怀疑,觉得这位内家坐馆的武功,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然而陈唐功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每与付明金比试一次,便大有长进,三天后,面对付明金,陈唐只用三招,便一举败之。 到了此时,黎山师徒心悦神服,以为开始的时候,陈唐只是故意留手,才让付明金多走了几招。 通过切磋,陈唐也不吝指点,点出《奔雷槌》的一些破绽,让付明金得益匪浅,突破成为外家八段——这个年纪,这个实力,在潘州的武馆圈子内,已经属于顶尖水平了。 成就八段后,付明金满心兴奋,自信满满地主动来找陈唐过招—— 这一次,陈唐只出了一招,付明金便败下阵来,输得毫无脾气,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随着《六合奔雷手》的日渐娴熟,运转天人之气也变得十分自如,收发由心,能演化出好几种不同的劲头类型:震劲、按劲、晃劲等。 今天,付明金带回一个消息,说由于虎头帮的强势,咄咄逼人,使得整个潘州武术界人人自危,于是不少人自发联手起来,推举顺福镖局的赵三爷为首,约战郭鹏。 时间定在三天后; 地点,便在虎头帮的总舵所在地,虎头山下…… 赵三爷之所以要出面约战,主要是近来虎头帮上下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甚至发生过好几次拦截镖局镖车的事件。赵三爷本想找虎头帮帮主聂雷书谈谈,却吃了个闭门羹,人都没见着,他一怒之下,干脆依照江湖规矩,下了挑战书。 而郭鹏,应战了! 听闻此讯,陈唐若有所思,他知道赵三爷乃内家二段的高手,家传的《镇山拳》已练得炉火纯青,颇为了得;然而他的对手,那位突然崛起的郭鹏,却神神秘秘的,不好揣测。 俗话有说,事有反常必有妖。 陈唐决定,三天后一定要去观战。 …… 虎头山,因山头状若虎首而得名,后山临水,前山陡峭,易守难攻。 数十年前,虎头帮在此建立起来,做起无本买卖,不断发展,渗透,最后成为潘州一霸。 在殷国,类似虎头帮这样的江湖帮会委实不少,他们游走于大片的灰色地带,触手无处不在。 其中,有些帮会声誉不差,素得侠义之名;而有些帮会就声名狼藉,等于是下三滥了。 虎头帮无疑便是这样的帮会。 帮主聂雷书出身本不干净,有传闻说,他本来是一名汪洋大盗,打家劫舍,作恶不少。后来得了际遇,进阶内家,这才不做独行大盗了,创立了虎头帮,开始洗白。有了钱,有了地位,摇身一变,都能成为衙门的座上宾了。 但不知是否是报应,聂雷书先后娶了七个妻妾,一个儿子都没生着。唯一的女儿,还是五十多岁的时候得的,视作掌上明珠,十分宠溺。 今年,聂雷书已是古稀之年了,还在纳妾,要在年轻娇嫩的身子上折腾,看能不能最后一搏,弄出个儿子来继承香火。 由于练成内家的缘故,老当益壮,但妻妾们的肚皮就是毫无动静。 于是,在好几年前,聂雷书就信起佛来。 但最后,依然无用。 虎头山是虎头帮总舵所在,依山傍水,山头上建起一座座房屋,有的是工坊所在,有的是帮众住处。 在最高的地方,最华丽的一座庭院,便是聂雷书的居所。 此地戒卫森然,一般帮众都没资格进入。 “鹏爷!” 见到来人后,负责守卫的两名岗哨连忙恭敬施礼。 现在的郭鹏,已经是帮会里的风云人物。在一次聚会中,他突然越众而出,挑战内堂堂主聂雷云,三拳便把他击得吐血败北。 要知道聂雷云可是外家九段,更是聂雷书的族弟。 接着,郭鹏又挑战帮内的几大好手,但无一人敢应战。 其一战成名,仗着强悍的武力,以及狠辣的手腕,当上了副帮主,短短时间内,便把持了虎头帮的大小事务。 “今天老帮主精神怎么样?” 郭鹏问道。 一名岗哨脸上带着阿谀的笑容:“挺不错的,正在院中晒太阳呢。” “知道了。” 郭鹏一摆手。 两名岗哨便赶紧退了下去。 郭鹏迈步走进庭院,就见到帮主聂雷书躺在一张竹椅上,其一头白发,满脸苍老之色,神情看起来,有些呆滞的样子。见到郭鹏来到,聂雷书忽然变得激动了,身子挣扎不停,但竟是站不起来。嘴里荷荷地叫着,却发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言语。 他就像是个中风失语的老头,如同被拔了爪牙的老虎,早失去了所有的威风和力量。 郭鹏咧嘴一笑:“老帮主,吃了没?” 聂雷书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瞪着眼睛,眼眸里满是激愤之意。 郭鹏狞笑道:“你老了,不中用了,很多事情,便让我来代劳吧。” 说着,迈步入屋,过不多久,手提一女出来。 那女子年约双十,生得端丽,被郭鹏提在手里,如提婴儿般,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不已。 “七姨太,今日让本鹏爷来侍候你!” 郭鹏大手一扒,将女子衣裙扒掉,就按在庭院外的柱子上,立刻开始胡天胡帝起来。 他凶器如铁,女子体弱,根本承受不住,片刻之后,便血液流离,昏不知人了。 便在此时,这郭鹏头颅发生巨变,皮毛涌现出来,耳朵鼻子变大,看上去,像是一头猪。 弄了好一阵,他才满足地哼了哼,提了裤子。 这一幕,正在聂雷书的眼皮底下进行,瞧得这位老帮主惊骇欲绝,浑身如同筛糠般颤抖不已。又怒又怕,偏偏又动弹不得。 郭鹏摇一摇头,骨节噼里啪啦作响,渐渐恢复本来面目,嘴里喃喃道:“这五通神功,端是难练,得多找几个女子才行……” 说着,走过来,对聂雷书笑道:“老帮主,我走了,明日再来探望。” 迈开大步,出门而去。 第八十四章:关门 三天时间忽忽而过。 这一日,潘州武术界的拳师们几乎全部出城,奔赴虎头山下。 黎山身体不便,留在武馆,陈唐与付明金两人结伴出门。 看得出来,付明金很兴奋:“前辈,你说这一战,哪个会赢?” 陈唐反问:“你希望谁赢?” “当然是赵三爷了。” 付明金说道:“自从这郭鹏上位,虎头帮上下就像疯狗似的,到处咬人,闹得天怒人怨,所以我们,都希望赵三爷一战而胜,打垮虎头帮。” 虎头帮近期的所作所为,确实不正常,很可能是郭鹏在发号施令,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搜刮钱财,抢夺秘笈,把旗子一个劲往潘州府里插…… 不断地兼并,扩大势力范围。 然而疯狂之际,其实又有分寸,并不去触碰衙门红线,主要在武术界圈子里搅风搅浪。 目的性很强。 从衙门的立场角度看,虎头帮的闹腾,等于是江湖火拼,朝廷一向都是冷眼相看的。 侠以武犯禁,对于练武之人,朝廷本就不甚看惯,只是没有那么大的人力物力来约束管理,干脆让武者们内部争斗,不断消耗。 付明金忍不住又问:“前辈,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不该!” 陈唐直接一句话堵死。 付明金为之哑然,他其实想问陈唐,如果与郭鹏对阵,又有几分把握…… 数天相处下来,他对陈唐的性格依然难以捉摸,皆因陈唐很多时候都是练功,不爱说话,一张面瘫脸,颇为冷峻的样子。 出城前往虎头山,有数十里路程,没有马,只能租一辆马车赶去。 生怕误了时辰,付明金一个劲催促马夫,要加快速度,那马夫有些不情愿,直到付明金加了钱,他才甩动马鞭,奔跑起来。 坐在车厢内,陈唐老神在在,闭目养神。心里想着,这一战,不知那聂雷书会不会来,有机会的话,倒想见一见对方驰名江湖的风雷腿法,从而偷师学过来…… 时间流逝,但听得马夫一声吆喝,放慢了速度,道:“两位,前面不远就是虎头山了,我这车不好赶过去,你们且下车,走过去吧,很快就到。” 虎头帮总舵所在,四周势力范围,寻常百姓都是避而远之,不敢接近,生怕一不小心触了霉头,那就惨了。 陈唐两人很是理解,给了车钱,下车而行。 一条大道,通向虎头山,此时路上有不少江湖人士,都是赶去观战的。 付明金遇见些熟人,便打起招呼来。 那些人见到陈唐,立刻便知道这位便是胜武馆的坐馆了,一个个肃然起敬,不敢唐突。 前些时日,胜武馆请了一位内家高手当坐馆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潘州武馆圈子内掀起了波澜。开始之时,很多人都不相信,觉得一位内家,怎么可能会屈尊到小小的武馆里讨生活?不过后来,飞鸿馆的吴博亲口证实,确有此事,众人这才半信半疑起来。 随后不少武馆的师傅,纷纷到胜武馆来探个虚实,甚至提出要与陈唐切磋。 陈唐自是求之不得,天天找付明金练手,早腻了,正好换些新鲜对手,或许对武学感悟有帮助。 只是一打之下,这些所谓师傅,实在不够看,虽然他们基本都有外家七段、八段的水准,然而一个个老气横秋,墨守成规,在武功招式上,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无一合之敌,陈唐的名头一下子打响起来。使得很多人知道,潘州的武术界多了一位名叫“无忌”的神秘高手。 行走江湖之辈,身份多数都是不清楚的,也无人深究这些。 这个圈子认的,是拳头。 约莫走了一刻多钟,已经来到虎头山下,见一片山麓中,建着一座别院——此地,便是虎头帮的外堂所在。 汇集到此的潘州拳师们,足有二、三十人。 但还没见今天的主角赵三爷来到。 而虎头帮那边在别院门外排开了人马,两列黑衣汉子,个个手执金环大刀。一名光头大汉搬一张太师椅出来,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满脸不屑之意。 陈唐认出,这光头汉便是当日打上胜武馆的那位,唤作“苏山虎”,乃是虎头帮外堂堂主,外家九段的人物,威名不小。 等了一阵,依然有拳师络绎不绝地前来。 得得得! 马蹄声急,三骑疾驰而来,一杆旗号飘扬,上书“顺福镖局”四字。 “三爷来了!” 拳师中,有人欢呼叫道。 领首骑者,正是一身蓝色劲装的赵三爷,后面两骑,是心腹周扬与董寒。 到了跟前,赵三爷翻身下马,朝着众人拱手做礼,立刻得到满堂彩,众人齐声喊道:“三爷威武!” 这一战,涉及潘州武林的安危,赵三爷代表出战,可以说肩负着他们的期望。 好几家武馆本来要迁徙搬走的,听说赵三爷约战郭鹏,便打消了主意,要等这一战后,再做决定。 苏山虎跳起来,嚷道:“赵山顺,你来得忒慢,我家帮主已在院内等你多时了!” 他直呼其名,没有半点尊敬之意。而且看样子,郭鹏根本没打算出来,做基本的客套礼仪。 周扬与董寒俱露出怒容。 赵三爷眉头一皱,吩咐董寒留下来看马,带着周扬,昂首进入虎头帮外堂别院。 一众前来观战的拳师们也纷纷尾随而入。 不过也有些人,瞧着森然的别院,暗觉踌躇,选择了留在外面观望。 这间别院规模不小,入门便是一座数亩大的演武场,足以容纳几百人。 此际演武场空荡荡的,并没有看见郭鹏,以及虎头帮的人。 在别院外的苏山虎等,仍然守在门口处,没有进来。 “关门!” 苏山虎一声令下,两名黑衣壮汉便把院门给关上了。 被关在院内的众人不禁脸色一变,心头不约而同掠过一个念头:会不会中了圈套,给虎头帮设伏算计了? 立刻便有人想去砸门。 “这叫关门斗!连这点胆识都没,也敢来我虎头帮?” 说话声起,郭鹏大踏步走了出来,背负双手。 只得他一个人。 第八十五章:是谁 郭鹏单独现身,让众人心安下来,又想着这外院围墙,也就一丈高低,随时可跳跃出去,甚至破墙而出。 退路无虞,就不再担忧了。 况且虎头帮固然行事霸道,但基本的江湖规矩应该会守的。 人群中,陈唐打量起郭鹏来,见其身材矮胖,一只眼用眼罩扣住,外表上,与当日所见,并无二样。 可陈唐心中明白,对方身上,一定出了问题。 又是邪祟? 詹阳春说过,天下邪祟分两种,一种执怨;一种凶祸。 从危害程度上,凶祸肯定比执怨厉害得多。 至今为止,陈唐大概算是遭遇到了两次执怨,一个在自己身上,一个在苏菱身上。 由此可知,执怨的源头,往往是身边亲近之人,而其影响的范围甚小,一般情况下,只对被执怨的人发生作用。 好比陈唐双手腕的执怨,对别人是毫不影响的。苏菱的其实也是,除非有人企图伤害她……而其母亲阴魂是染了血后,才发生了蜕变,有向凶祸进化的迹象。 至于凶祸,陈唐也是遭遇两次:山神庙,以及功名湖。 两处凶祸,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诞生于一个特定的环境地方,它们形态类人,却不是人,身体器官,并不完善。 它们刚诞生的时候,可能是无法大范围移动的,只是不断吞噬到气血,成长起来后,才可以离开。 然而这些情况,套在郭鹏身上,根本套不上去。 换句话说,如果这郭鹏真得有问题,那很可能属于一个新的特殊圈子。 胡家! 第一时间,陈唐脑海里便浮现出胡老爷一家。他们同样身份神秘,却并非邪祟,而是另有来头。 那么郭鹏,会不会就是其中一员? “这情况,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陈唐若有所思,觉得接触了解越多,未知的谜团就越多。可惜詹阳春不在,可能他会知道一些内幕情况。 面对郭鹏,赵三爷踏步向前,冷哼一声道:“聂老帮主呢?” 他与聂雷书有过交道,谈不上什么交情,但能坐在一起好好谈一谈。 郭鹏咧嘴一笑:“老帮主闭关练功,哪有闲工夫理会这些闲杂事务?” “好!好!” 赵三爷连说两个“好”字,不再废话。 江湖事,江湖了,事到如今,只能拳头见真章。 “请!” 走上前去,摆开个招式。 郭鹏舔了舔嘴唇,如同见到猎物的虎狼,双眸有异样的光芒闪过,贪婪、暴虐、凶残…… 他身子猛地一动,纵身扑来,双手成爪,呼的,恶狠狠地抓向赵三爷。 “来得好!” 赵三爷心中微微一惊,但不能堕了气势,喝一声,《镇山拳》施展出来,战在了一起。 “爪功?” 观战的陈唐心中一动,随即欣喜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的《六合奔雷手》,现在正缺指功、爪功,以及腿功。问了黎山等人,只问到善用腿法的,是虎头帮帮主聂雷书。 所以陈唐今日来,一方面是替赵三爷掠阵,另一方面是看有没有机会偷师,学到那《风雷腿法》。 他偷师的方式相当简单,不用窥伺心法,只看招式。看一遍下来,基本能记得七七八八。看多两次,细心观察,便能得其精义,再通过天人之气推演,演化出与之对应的劲头,即可上手。 最后施展而出的武功招数,已经与原来招式颇不相同,似是而非了。 当下没见着聂雷书,却见到郭鹏双爪凶厉,极为了得,陈唐哪肯放过,立刻全神贯注地进入状态,观摩起来。 唰唰唰! 郭鹏一上来便攻势如潮,一对爪子,招招不离赵三爷头颅、胸腹、双肩等要害部位。只要被他抓住一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开肠破肚,端是狠辣无比。 “那不是鹰爪功!” 有观战的拳师说道。 “也不像是虎爪……” 他们根本看不出来,难以捉摸到郭鹏的招式套路。 其实在武学范畴上,所谓招式,只能算是皮毛,内在核心的,是劲道,是真气,是意境。 所谓“无招胜有招”,绝非说说而已,而是有着完善可行的理论基础的。 当然,在场的拳师多是外家,外家练力,只能靠招式吃饭,无法理解更高层次的境界。 “如此看来,三爷有些不妙呀……” 一位拳师见到场上赵三爷颇为被动,不无担忧地说道。 “不用慌,三爷还没有拿出看家本领呢。” 另一位拳师说道。 这几招交手下来,赵三爷的确以守为主,看样子,是想要瞧瞧郭鹏虚实,知己知彼,才好决斗。 果不其然,数招之后,赵三爷双臂一振,一拳轰出,巨大劲道爆发。 蓬! 震荡之下,郭鹏退了两步。 “好!” “三爷威武!” 观战的拳师们大声喝彩起来,士气大振。 赵三爷得势不饶人,脚步踏上,又是一拳。 这一次,郭鹏更是退了三步。 “再吃我一拳!” 赵三爷脚步登登登地踏起,身影暴动,双拳呼啸,隐约有风雷之势,拳头未到,劲风扑来,把郭鹏的衣衫都给震动起来了。 “要赢了……” 拳师们纷纷睁大了眼睛,一脸激动地看着。 “桀桀!” 但听郭鹏怪笑一声,身子猛地一蹲,左爪往地面一按,噼啪,坚硬的青砖地板立刻龟裂开来,其借力腾跃而起,不但躲开了赵三爷的双拳,人在半空,俯冲而下,右爪疾抓赵三爷头颅。 “不好!” “小心!” 惊呼声一片。 好个赵三爷,临危不乱,身子急退,堪堪躲开这一抓。 然而郭鹏悬空之下,竟还能纵身一扑,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扑下,双爪探出。 啪的! 赵三爷右肩中招,被扒拉出五道血淋淋的抓痕。要是再深入一些,被那爪子扣住,只怕琵琶骨都得断裂开来,成为废人。 好厉害的擒拿手! 饶是如此,赵三爷觉得右肩火辣辣的痛,有点耷拉下来,难以使出劲道了。 这一战,胜负已分。 一众拳师脸色黯然下来,赵三爷这一输,整个潘州江湖,就是虎头帮的天下了。 “我输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赵三爷也明白大势已去。 郭鹏狞笑道:“输了,就得死!” 话音未落,身形如同鬼魅,冲到赵三爷身前,一爪抓下。 “什么!” 赵三爷大吃一惊,急忙双手一挡。 唰! 又是数道血痕出现在胳膊上,鲜血如注,剧痛不已。 郭鹏再一爪探出,疾抓赵三爷咽喉要害。 这一下,赵三爷双臂根本举不起来了,只能闭目等死。 啪! 一声脆响。 郭鹏“咦”了一声,跳跃开来,看着出手挡了自己必杀一招的陈唐,脸色阴沉地问道:“你是谁?” 陈唐看着他,突兀反问:“你又是谁?” 郭鹏咧嘴一笑,白齿森森。 第八十六章:显形 陈唐突兀反问:“你又是谁?” 闻言,赵三爷等人面色顿时变了,狐疑地瞧着郭鹏。他们都不是笨人,从陈唐的这句反问当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郭鹏咧嘴一笑,玩味地打量着陈唐:“似乎你看出了些什么……不过,都不重要,因为你们都得死在此地。” 说着,语气森森。 身形掠起,一爪直接抓向陈唐心窝。 这速度,还挺快的…… 陈唐双眸一凝,觉得浑身气血热腾起来,不躲不闪,踏前一步迎上,一掌拍出,正是《六合奔雷手》中的“大地惊雷”。 蓬! 爪与掌的相碰。 劲道迸发,陈唐施展的是“震劲”,力道却比赵三爷还要雄浑几分,一下子化解了郭鹏的这一抓。 不过他知道自家事,全力以赴的话,只能施展出五招左右。当天人之气耗尽,陈唐便会变得孱弱,到了那时,就力有不逮了。 他抢步上前,化掌为拳,开始抢攻。等对方格挡之际,再度变招,拳头张开,五指成爪,正是刚偷师学到的招式。 陈唐速度快如鬼魅,一爪正抓中郭鹏面目,指头抓劲激发,嗤的一响,扒拉下一大块皮肉。 但没有血流出来! 这块皮肉就像是粘贴组拼在郭鹏的面目之上,仿佛是个零件,被拆卸掉了。 观战的众人,登时看得目瞪口呆。 “桀桀!” 郭鹏发出怪笑:“这下,你知道我是谁了!” 晃一晃脖子,骨节噼里啪啦作响,头颅皮毛涌现,生成一副怪头,肥头大耳朝天鼻,一对眼睛,绿光油油。 “妖怪,是妖怪!” 拳师之中,有人惊呼出声。一个个惊骇不已,上墙的上墙,砸门的砸门,拼命往外逃走。 到了外面,叫嚷起来,那虎头帮外堂堂主苏山虎闻言,忍不住探头来看,见到郭鹏的模样,直惊得三魂去了六魄,转身便走,连虎头山都不敢上去了。 诸多部众,更是作鸟兽散,逃之夭夭。 自古以来,这天下便有邪祟之说,更有妖怪之论。但不管邪祟还是妖怪,日常时候,人间少见,似乎只存在于传说怪闻当中。而今在别院内,来了一个大变活人,那郭鹏竟是妖怪所变,现在露出了原形,众人震惊惧怕,哪里还敢逗留,早有多远逃多远了。 赵三爷倒吸口凉气,眼勾勾望着人身猪首的“郭鹏”,脑海里忽然想到那天詹阳春失态,冲出门时所说的话:“牠们重现人间,天下要大乱……” 那么,这“郭鹏”,便是牠们中的一员吗? 照此情形,看来虎头帮上下也是不知情的,只当“郭鹏”获得了奇遇,武功暴涨,技压群雄,就坐上了副帮主之位,发号施令。 江湖帮会,本就是强者为尊,谁够狠,谁有手段,谁就是老大。 但如今郭鹏显形,虎头帮的人见到后,第一反应跟那些拳师是一样的:逃! “三爷,我们快走吧。” 周扬双腿有点颤抖。 在传闻中,妖怪可是比邪祟还要凶残的存在:对了,前一阵子发生的开肠破肚的祸事,还有胡家庄的惨剧,可能都是妖怪所为…… 赵三爷神情踌躇地看着陈唐,要知道可是对方救了自己一命,现在抽身逃离,显得不道义。 “见吾原形,还想走?” “郭鹏”阴测测一笑,牠不但脑袋变了,双手也发生了变异,生长出一根根粗犷的猪毛来。身形一晃,快速无比,扑向赵三爷。 “快走!” 陈唐喝一声,再度拦住“郭鹏”。 如果赵三爷没有受伤,还能一战。但他双手皆伤,一身战力荡然无存,留下来,只是个累赘。 赵三爷一咬牙,赶紧与周扬出去,外面董寒牵马接应,见到赵三爷浑身血迹斑斑的样子,大吃一惊。 三人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上马,得得得地,朝着潘州府狂奔而去。 只一会儿工夫,偌大外堂,便只剩下陈唐与“郭鹏”了。 到手的猎物逃走,“郭鹏”颇为恼怒,双爪如风,狂风暴雨般狂攻过来。 陈唐一味闪避退让,节省气息,猛地一个纵身,跳上墙头,与此同时,早准备好的隐身符激发。 “咦?” 刹那间,“郭鹏”的视线中失去了陈唐的身影。 “隐身符?” 牠狂叫一声,暴走起来,鼻子不断嗅闻,在捕捉着陈唐的去向。 激发隐身符,有一分钟左右的隐身效果,对陈唐而言,可以跑出去很长一段距离了。他担心的是,对方能通过嗅闻气息,而锁定自己的位置,那就不好办。 所以,他得抓紧时间,不断转换方位,以此迷惑对方的追踪。 “郭鹏”嗅一嗅,闻到了气味,正要大步追下去,忽然见到两人掠来,却是两名俊美异常的道童。如果陈唐见到,自能认出来,他们正是天天服侍浮生道人的那两位。 两名道童一左一右,同时拔出剑器,围攻“郭鹏”。 受此阻挡,“郭鹏”无法再去追杀陈唐了,憋得一股怒气,只得往两道童上撒。 “死!” 怒喝一声,一爪抓住一名道童的颈脖,狠狠一捏。 呼的! 爪中一轻,一张纸片儿飘然落地,哪里是什么道童?只是一张符纸罢了。 “郭鹏”再去抓另一个,结果同样如此。 “该死的牛鼻子!” “郭鹏”嘴里狠狠骂了句,脸色阴沉。他露了相,虎头帮是呆不下去了,而“郭鹏”这个身份,也不能再用。 却说陈唐头也不回,一口气奔出数里地,隐身效果早没了,回头去看,没见到“郭鹏”追上来,便松了口气,放缓脚步。 同来的付明金是跟拳师们一同逃的,现在估计都进城去了。 此事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后续的事,不知会如何发展,衙门方面,可能会请九扇门的人出马。 但这些,陈唐无暇理会。 这一趟与“郭鹏”交手,他对自己的武功实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在气息充盈的情况之下,并不怵对方。无奈持久力不足,成为一大掣肘,直到天人之气强大起来之前,这个短板会一直存在着。 另外,把爪功学到手,也算是一大收获。 陈唐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修炼《六合奔雷手》,遇着这妖怪的话,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种死法,反正很惨便是了。 第八十七章:隐居 虎头帮出了妖魔,此事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 这一次,潘州府衙反应神速,出动了千名精锐兵甲,由一名游击将军率领,前往虎头山围剿。 但此时,那“郭鹏”早不知去向。 在山顶庭院内,发现了老帮主聂雷书的尸身,他的几房妻妾被关在房屋中,饱受折磨,解救出来时,一个个早憔悴得不成人样…… 聂雷书之女,早些时候就被聂雷书送往京城,名为“求学”,实则是不想让自己这位宝贝女儿留在虎头山上,却因此逃过一劫。 虎头帮树倒猢狲散,分崩离析。横行一时的潘州一霸,就此完蛋了。 不过虎头帮没了,很快就会有新的帮会崛起,或许叫“斧头帮”,或者叫“狼头帮”…… 这就是江湖。 兵甲上山围剿妖魔,妖魔跑了,他们便顺便抄了虎头帮的家,收获颇丰:有金银财宝,有古玩书画,还有武功秘笈,统统充公。 其中抄出一本《风雷腿法》,乃聂雷书的成名绝技。可惜《风雷心法》不传六耳,没有书面记载留下来。 但又有一个说法,《风雷心法》其实留有副本,就放在聂雷书女儿那边…… 妖魔“郭鹏”去向成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悬疑,便是与妖魔交手,救了众多拳师性命的那位无忌前辈,他并没有回到胜武馆,也失踪了。 有人说,他被妖魔杀了,吃掉了。 妖魔的可怖,是公认的事,等闲的内家初段,根本不是对手。 也有人说,现场找不到尸体,或许其已侥幸逃脱,逃到了别处…… 对此赵三爷颇觉遗憾,他前来胜武馆,找黎山师徒打听关于无忌的事。知道无忌在搜寻腿法的武功,回去之后,当即花费高价,从衙门那里买来那本《风雷腿法》,用木匣子装好,送到胜武馆,叮嘱黎山,如果日后无忌归来,当以此相赠,报答救命之恩。 三天后…… “前辈,你要离开潘州府了吗?” 在一间幽静小院子内,付明金很是不舍地道。 陈唐便站在他面前:“我本浪迹天涯人,一游侠耳,来来去去,皆为正常。” 付明金不再多说,手捧一匣子:“前辈,这些是胜武馆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陈唐也不矫情,伸手接过:“走了。” 说着,大步离开小院。 “前辈恩义,明金没齿难忘!” 身后付明金竟跪拜下来,高声说道。 陈唐身形微微一滞,但始终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街巷里。 这段时日,其实他一直住在此地,只是叮嘱付明金等人不要声张,不要告诉别人。 与“郭鹏”一战,想不出名都难,当衙门介入,牵涉便大了。俗话有说,木秀于林,必有风摧。陈唐不愿在这时候冒头,以免身份暴露,招惹诸多麻烦,干脆隐居起来。 赵三爷送来的《风雷腿法》,陈唐自是学了,照着秘笈修炼,上手效果比观战偷师差些,但也没有什么难度。 如此一来,多了爪功与腿功。《六合奔雷手》的名目已不适合,就改成了《八合技》,虽然听起来没那么威风,但胜在朴实,简单明了。 胜武馆所送匣子,内有三千钱,算是一大笔钱了。 江湖,不仅仅只有险恶,也有道义。 随着妖魔的销声匿迹,以及虎头帮的覆灭,潘州府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 搬进城后,苏菱的生活一直都很平静,就跟城里大部分的平民百姓一样。 其实不管邪祟,还是什么妖魔,对于很多人是没有影响的。因为他们的存在,并不放在邪祟与妖魔的视线里,连当资粮的资格都没。 妖邪为祸,吃人,只会挑气血具备一定丰满程度的人下口;又或者是具备文气的读书人。 牠们,是挑食的,讲究口味。 苏菱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有吃有喝有好地方住,这是以前根本不敢想象的事。 不过她也有担忧,就是住在城里,花销太大了,没有营生,很容易坐吃山空。 苏菱只希望,老天保佑不矜哥今年顺顺利利考上举人,那样的话,就好了。 为了祈祷保佑,她专门去城里最大的寺庙,金禅寺上香,还捐赠了十钱香油,很是心疼…… 距离举子试开榜的日子越来越近,而陈唐,也回来了。 “汪汪汪!” 长大了些的旺财欢喜地叫着,摇头摆尾;前院墙根下,两丛绿植苍翠欲滴,在这萧瑟的秋日里,显示出了不同一般的生命力。 而翰墨街两旁一棵棵老槐树,树叶早已泛黄,时不时落下几片来,把街道都染上一层黄色。 回到家的陈唐,体味着这一股难得的宁静。 读书、写字、周天运转、在后院里摆摆架子,弄弄花草什么的,间或抓些稻谷喂那群小鸡。 苏菱看着心疼,说小鸡们啄食虫儿草儿吃就好了,不用喂谷米。 谷米多贵呀! 陈唐习惯了前世,家里养鸡鸭之类,有剩菜剩饭吃,可在殷国,家庭每顿吃饭,那是半点米粒都剩不下来的,碗都舔吃得干干净净,是以家禽不敢养多,也养不多起来。 所以肉食贵,自是贵得有道理。 期间陈唐去探望赵三爷,他被“郭鹏”抓伤,伤势不浅,伤了些筋骨,需要好一阵子调养,才能恢复元气。 赵三爷与陈唐谈起在虎头帮外堂发生的事,讲到那无忌挺身而出,救自己一命时,那是拍案而起,慷慨激昂,随即又感叹,这无忌绝对是江湖奇人,只希望他没事…… 陈唐听着,没有做声,安慰了几句。 时光忽忽,这一日,便到了举子试放榜的大日子。 陈唐早早起床,虽然有信心,但在没有真正见到榜上有名之前,内心始终有些忐忑。毕竟这样的考试,没有标准答案的,在审阅评卷的环节上,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 苏菱早做好丰盛的早餐,让陈唐吃得饱饱的。 这时,王甫过来了,说要陪着陈唐去,一同看榜。他虽然没有报考,事不关己,但这个是增添人情的机会,自然要来陪同。 两人便出门,向考院而去。 第八十八章:放榜 在路上,陈唐不言语,王甫也不说话,气氛有些紧张。 不过王甫偷眼观看,见陈唐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瞧不出什么端倪,倒显得很是淡定。 他便想:以陈唐的年纪,即使今年不中,也算不得什么。 陈唐今非昔比,得了贵人赏识,字画能换钱,补考费那一块,不会存在太大问题。 “其实,要是听我劝,多温习一年,明年再考的话,把握肯定会高一些……” 王甫内心暗道。 但这些话语,此时肯定不适宜出口。 两刻钟后,他们来到考院之外,见此地早已汇集了一大群人,都是前来看榜的生员,以及家属等。 举子试放榜,有两种形式,一个是到考院来看榜;还有一种是过些时日,会有专人传送捷报,到中举生员家中道贺,并送上功名书——等于是毕业证。 如果生员有事,或者路远,无法到考院来看榜,等在家里,也是可以的。 当然,很可能是一场白等。 但绝大部分的生员,基本都会第一时间来看榜;而在家等来等去,始终等不来捷报的,也会不甘心地来考院,对一遍榜单,想着是否是把自己漏了…… 当下考院门外,除了生员外,还有不少乡绅打扮的人员,探头探脑地在观望着。 王甫笑道:“不矜,你看那边,都是来选女婿的。” 陈唐问:“我只听说过金榜之下捉女婿,怎地桂榜也有?” 所谓“金榜”,指的是天子试的榜,浑体金黄,乃金箔打制而成,因此得名;至于举子试,放榜的时候,正值桂花飘香,因此又称为“桂榜”。由此延伸,才有了“蟾宫折桂”一词。 王甫解释道:“进士自是比举人好,但进士又怎么看得上乡绅人家?况且京城里诸多大族名门,早等着呢,轮不到别人。” 陈唐点点头:“原来如此。” 殷国的科举制度与历史并不完全相同,多有变动之处,规则规矩等,皆有出入。 一言以蔽之:国情。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陈唐都不会轻易地对号入座,因为很可能对不上,那就尴尬。 王甫扫了一圈下来,说道:“今年报考的生员,年青未娶的不多。不矜,你要大受欢迎了。” 陈唐也观察到了,数十名来看榜的生员,其中一半,看上去都是三十好几,甚至四十开外的。这个年纪,十有八九,肯定是成家立室,二娃,甚至三娃的爹了。 至于另一半,多在三十左右,基本也属于大龄人员。 是以当年及弱冠,又颇具卖相的陈唐出现,立刻成为焦点人物,不断有目光瞄过来。 不过那些乡绅们也有所怀疑,觉得陈唐只是陪人来看榜的,并非今年考生。倒是其身边的王甫,更像考生。 “不矜,清阳,你们来得好早。” 说话声中,陶昊带着两名小厮来到,其身边还有一名大腹便便的富态员外,看相貌,应该便是陶昊的父亲了。 陈唐与王甫连忙来见礼。 那陶员外瞧见陈唐,顿时眼神一亮,看上看下,赞叹道:“陈公子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陈唐道:“陶员外过誉了。” “叫甚员外,你与明经乃同窗,应该称我为‘伯父’才对。” 陶员外很是热情。 王甫在一旁听着,有些眼热。 这陶家在潘州,可是一大富商,生意做得很广,家财丰厚得很。否则的话,也无法支持陶昊读书考试这么多年。 看来,又多一位贵人对陈唐青睐有加了。 “我也想呀……” 王甫心里呜呜声。 但他明白,这是陈唐的造化际遇,自家强求不来。 陶员外乃生意场上的精明人,待人接物,很有分寸,寒暄几句,便带着两名小厮离开,让儿子与陈唐他们说话。 “看榜之后,不矜有甚打算?” 陶昊问道。 陈唐回答:“暂时不知。” 陶昊笑道:“不矜你是第一次考,今天来看榜,一定很紧张吧。哎,我辈读书人,寒窗苦读,万般坚忍,只为此刻。不过我今年,怕是又没戏了。” 王甫安慰道:“榜单未开,明经无需妄自菲薄。” 陶昊摇摇头:“咱们潘州,每年举子试录取,不过十人数,难,实在是太难了。” 每年学院,以及不进学的秀才,都有岁考小试之类,成绩优劣,一目了然。能否考中,有多少把握,都有底的。只是每年总有些人不甘心,想着去试一试时运,这才考了一次又一次,但每一次的结果,几乎都没有意外。 近百人报考,录取十人数,比例似乎不低,但每年的指标都有变动,反正潘州是从没有超过十人的。最多的时候,是九人;去年,才得七人而已。 今年不知多少,只会在这个数值范围内波动。 十几比一的比例,虽然称不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也竞争残酷。 陶昊有自知之明,考试临场发挥又出了差错,便知道难有机会了。 对此陈唐也不知该如何劝慰,陶昊说着似乎豁达,但内心自有纠结,根本放不开来。 这个时空的读书人,对于科举,有几个能真正放得开?如果有钱的话,很多人可能会一直考下去,考到死为止…… 便在此时,陈唐感到双手腕一热,痛了起来。仿佛老师也感受到了放榜时的紧张与压迫,发作起来。 “不矜,你怎么啦?” 陶昊见到他脸色有些不好,连忙问道。 陈唐忍着痛,强笑道:“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紧张了。” 紧张,是对的。哪怕陶昊看过很多次榜,也自感今年中举无望,但同样觉得紧张。 陈唐在学院读书的那段时日表现不俗,博闻强记,但这些,并不足以证明他能一考而中。考场之上,存着诸多变数,即使一些神童,天才,都不敢认为自己必中。 不过对于陈唐的前程,陶昊是很看好的,今年不中,明年再来,最多三年,考三次,陈唐应该便能考上举人了。 那时候,他也只是二十余岁,年青得很。 噹! 一声铜锣敲响,考院大门打开,先出来两队兵甲,甲胄在身,手执三色哨棒,在张贴桂榜的地方站开,负责守卫。 随后走出一名官员,朗声道:“今年潘州举子试,共录取举人功名者,共得六人……” 这个数字一出,一众生员皆哗然。 “肃静!” 那官员沉声喝道,两队兵甲立刻以棒触地,发出“笃笃”的声响。 “此数乃朝廷所定,岂是尔等可以非议的?” 那官员顿一顿,说道:“时辰已到,开始放榜!” 第八十九章:折桂 举子试放榜,有着规矩,从低到高,逐一公布出来。先是里面内帘官出结果,然后交给外面的省事吏当众宣读,最后由榜吏,在考院外墙贴上完整的功名榜单。 整套流程下来,倒也不用太长时间,毕竟录取的人数,总共只得六人。 其实举人功名,名次多少,并无实际影响。这与天子试不同,天子试录取的进士,名次排列,十分严谨,一甲二甲,出来当官,待遇品秩上颇有差别。 但不管什么考试,能名列前茅,总是好事。举子试魁首,名为“解元”,说出去,名头不同一般。 当下众人安静下来,紧张地等待着那省事吏的宣读。 一会之后,一名小吏手捧一卷蓝条纸封出来,交给站在门口处的省事吏。 这省事吏惯做此事,拿着蓝条纸封,斯条慢理地拆着。 这慢悠悠的动作,惹得观望的众人好不心焦,恨不得冲上去,把纸封抢过来看。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就差骂一句:“直娘贼,能不能快点……” “今科潘州举子试,名列第六名者,乃嵩县亨云乡人氏,张春林是也,恭喜张老爷!” 考得举人,便具备了候补官员的资格,称呼升级,摇身一变,成为“老爷”了。 “中了,我中了!” 人群中,一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仿佛魔怔般大叫起来,拍着手掌,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见其衣着单薄,上面打着好几块补丁,散乱下来的头发,隐约有些斑白,想必家境颇为窘迫。 不过这一考中后,势必时来运转,不敢说能当官,但衣食方面,至少有所保障了。身份地位,更是跃然提升,再不是穷酸秀才。 张春林当场失态,可没有人嗤笑,一道道看往他的眼神,满是羡慕。个个心中,都希望自己也能有这疯癫的机会…… 一个纸封公布,便意味着少了一个名额,没有叫到名字的,掩饰不住地露出失望之色。 等了一阵,小吏才送出第二份纸封。 当名字宣读出来后,类似的一幕,再度上演。 “哎……” 此时,站在陈唐身边的陶昊忍不住长叹一声,神态变得沮丧起来。他心中明白,今年自己是真没戏了。 随着一个个名字陆续被公布,一幕幕喜怒哀乐的场景不断上演,短短一个上午,便能阅尽这成败悲欢,哭笑癫狂。 很快,就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走吧……” 陶昊一脸失落,他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想尽早离开这个伤心地,去痛饮一番,买醉寻欢。 王甫今年没考,心态倒放得很平,拍了拍陈唐肩膀,安慰道:“没事,今年只是试场,等温习好功课,明年卷土重来,一定会蟾宫折桂的。” 陈唐道:“还有一个名额没公布呢……” 心里着实有些忐忑,难道自己,真得折戟考场了?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每年考场上,不知多少信心饱满的人,最后却名落孙山。 科举之难,就难在太多的不确定性上。 陈唐记得,在历史上,可是有不少满腹经纶的才子,终生郁郁不得志,考不到功名的。 陶昊与王甫知道陈唐不死心,不过既然来了,听完名单,也无所谓。 登登登! 那小吏迈着坚实的步伐走出来,手中拿着最后一条纸封,交到省事吏手上。 这一次,省事吏倒手脚很麻利地便拆开了,高声宣读起来:“今科潘州举子试,名列第一者,乃潘州府高田乡人氏,陈唐陈不矜是也。恭喜陈解元!” “哗”的一下,整个场面有点控制不住地乱起来。 “中了,中了!” 王甫双眼圆睁,叫得近乎歇斯底里。 哗啦! 一大群人登时冲过来,把王甫团团围住,一个个满脸堆笑:“恭喜陈解元!” “陈老爷,咱家请你去喝酒……” 七手八脚,便搭到了王甫身上,要把他拉走。 王甫憋红了脸,连忙摆手:“不,我不是……” 但声潮鼎沸,哪里分辩得清楚。 那边陶昊怔了一下,就见到自家父亲身手敏捷地扑来,一手拉儿子,一手拉起陈唐,腾腾地就往外走。 陶昊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满脸堆笑:“不矜,恭喜!恭喜!” 陈唐有点晕乎,虽然两世为人,举子试前,也是颇有自信,但当听到这个结果时,还是情难自主,无法淡定下来。 陶昊父子是坐着马车来的,半推半扶地把陈唐弄上了车,赶紧吩咐车夫开车。 果不其然,后面那一群人终于知道搞错了对象,纷纷追上来,大呼小叫:“陈解元别走!” “陈解元请留步……” “陈解元,我家女儿芳华二八,愿奉嫁妆三千钱……” “我出五千……” 留得王甫一个,孤零零站在那儿,与刚才众星捧月般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他双目有些呆滞,喃喃道:“我还没上车呢……” 过不多久,追不上马车的众人却又折返回来,再度把王甫团团围住: “请问你是陈解元的同学吗?” “陈解元家住何地,可曾婚娶……” 闻言,王甫的腰杆子顿时又直了,神色光彩,与有荣焉。 却说坐在马车上的陈唐,渐渐平复住心情,整个人如释重负,轻松起来。 他猛地想起一事,赶紧用手去抚摸手腕,两圈凸起,仍是在那,并未消除。 心中一愣:我不是考中了举人吗?怎地老师的执怨还在? 这是怎么回事? 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缓冲?而或还差了什么? 陈唐心中好不郁闷,考中举人,固然是好事,但消除执怨,才是更重要的,每次疼痛发作,端是不好受。 他忽又想到,刚刚只是公布了录取名单,但那功名书尚未拿到手,还欠缺一份真正的书面证件,可能与此有关。 想明白这一层,赶紧问道:“陶伯父,你这是要拉我去哪?” 陶员外呵呵笑道:“当然是送你回家了。” 蟾宫折桂,功名到手,人第一个念头便是要衣锦还乡。 这陶员外心思玲珑,知道这个时候,陈唐肯定是想回家的,而且还得呆在家里,等待专人送来捷报,送来功名书。 陈唐现在是住在城内,但祖宅在陈家村,在乡土观念中,陈家村,才是真正的家。 第九十章:老师 陈唐让车夫驾车,先去接了苏菱,再回村庄。 听说他考中了,苏菱高兴得小脸红扑扑的,差点要扑到身上来。只是见着有旁人在,这才忍住。 陈家村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热闹非常。 陈唐高中的消息传扬开来,全村上下,立刻沸腾了。 这可是举族皆喜的大事。 殷国规定,只要考得举人功名,即可免除一定数量的田产税赋、徭役等。 可以说,一个村子出了一位举人,几乎全村的田都不用纳税了——当然,前提在于,这些田产都得记于陈唐名下。 相比之下,秀才功名就要寒碜得多,只能免个人差徭,见官不用跪拜而已,无法惠及开来。 诸多繁琐事宜,一桩接着一桩,好在这些,那陶员外与陈家族长等人揽了过去,操办得井井有条。 这些,都是人情。 人情做事,无法免俗,倒让陈唐省心不少,只要办得体面妥当,就没问题。 很快,陶员外与陈族长就为了谁出钱,帮陈唐建造新房子的事吵了起来。 两人都抢着要出钱,争这份人情。 到了午时,健马奔腾,负责传送捷报和功名书的官差到来,自又是一番热闹。 陈族长早准备好了赏钱,塞进官差手里。 对于这些,陈唐由他们去办,自个拿了功名书,关在房间内。 众人以为其心情激动澎湃,要好好一个人静静,便不敢打扰。 陶员外把儿子拉到一边,长叹一声:“明经,你那两个小妹,嫁得早了……” 陶昊满脑门黑线:“爹,就算小妹没嫁,现在也是二十有五了,大那么多,不矜怎会喜欢?” 陶员外把眼一瞪:“女大三,抱金砖,你懂什么?” 顿一顿,眼睛一亮:“对了,你小姑的女儿今年十七,年龄刚刚好;还有三姨的小女清儿,十四岁,也可以谈婚论嫁了……” …… 房门一关,把喧嚣热闹关在了门外,坐在椅子上,陈唐开始仔细端详那份功名书: 长约一尺,颇为厚实,上面洒着金粉,显得大方贵气。纸张之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陈唐的姓名贯籍等信息,又注明年月时间,以及盖着数枚不同的印章,有学政的,有提督府的,有内帘官的…… 看完之后,陈唐再去检查手腕,见到两圈紫黑色的执怨,生根似的,不见消除。 这一下,他有些头疼了。 想了想,陈唐决定去老师家里,祭拜一番。 陈松是其蒙师,如今陈唐高中,于情于理,都该到灵前上香,以谢师恩。 由于选择吉日的缘故,陈松灵枢尚未下葬,还停放在灵堂之上。 但见灵枢之前,摆放供桌供奉,五谷一碗,香炉一口,又有些点心面糕之类。周侧有各种纸活,纸人儿,纸马儿等。两杆白幡,一左一右挑起来。 陈唐来祭奠,师母王氏便披了孝服,带个孙子,过来接待。 一番叩拜礼仪,陈唐又拿出功名书,口中念念有词,表示已完成遗愿…… 突然之间,灵堂吹起一股阴风。 “哎呀!” 王氏吓得一个哆嗦,手指一个突兀出现的身影,口不能语。 那小孩生性单纯,脆生生地叫唤道:“爷爷,你回来了。” 要过来牵爷爷的手,王氏赶紧一把抱住。 陈唐望着出现的老师,感觉怪怪的。 陈松走到王氏身前,温声道:“碧青,不矜考了举子,吾可师凭生贵矣。” 王氏闻言,眼泪流了下来,哭声道:“君死已久,何复言贵?今阿大阿二,俱已成家立室,自得生活。君既去,请勿作怪异吓生人。” 陈松闻言,身子一颤,望见室内灵枢,他叹息一声,又看着陈唐手中的功名书,想要伸手来摸一摸,只是手指刚伸出来,随即被什么所震慑住,连忙又缩了回去。他深深看了陈唐一眼,满是皱纹的老脸,忽而展颜一笑,有欣慰之意。身形便在灵枢之前,扑地而灭,随即阴风消散,但见地上,遗留一套衣冠,正是陈松生前所穿衣物。 王氏见状,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陈唐黯然一叹,然后感觉到双手腕处微微一凉,撸起袖子观看,就见到两道紫黑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消除,很快便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有两道清凉气息没入经脉当中,与那天人之气融合起来。 陈唐精神一振,好像大暑天喝了杯冰水般,浑身清爽,好不舒坦。 这个,便是詹阳春所说的,完成执怨后能获得的好处了,当真是妙不可言。 陈唐觉得,得这两道凉气滋补,堪比苦练了两年的天人之气,一下子变得茁壮起来。 目前他施展武功,最大的问题便是体内真气稀少,无法持久,然而受周天运转次数限制,无捷径可走,只得每日积攒。不过现在化解执怨,大有裨益,省了两年苦功。 如果再有类似的执怨…… 算了,还是不要了。 贪心的念头,会把人带到坑里去的。 这一次祭拜老师,陈唐送了六百零一钱的帛金。这一笔钱,够师母王氏过上一段好日子了。 其实陈松家境,在村庄上并不算差,中上水平。 但水平的对比,总是不同的。 离开老师家,返回屋中。 此际村中,正杀猪宰羊,开始大摆筵席,非常热闹。 陈唐自然不用理会这些琐碎事,依然呆在房间。 这次出城,他顺手把天人剑匣带了回来,装在书箧内,此时便拿出来。 天人之气壮大了几分,陈唐想再次对剑匣进行探视。记得上次,他依稀触感到匣内有着东西,但由于气息微弱的缘故,无法确定。 手按在剑匣身上,慢慢进入状态,气息运转流动,渐渐进入剑匣之中…… 嗡的! 很快,陈唐便触感到了里头的物件。 这一次,果然变得较为清楚了。虽然还不是完全的开阔视野,但从头到脚,大概的轮廓形态,基本显露无遗,能摸索得出来了。 那物件,长条形,近乎三尺长短,足有三、四指宽,显得厚实宽大。 第一时间,陈唐便可以肯定:这是剑。 剑匣里头,不是空的,而是藏着一柄剑! 第九十一章:居安 剑匣,本就用来装剑。 但如果剑被人拔走了,不见了,便只剩下个空匣。 从发现这口天人剑匣的奥秘开始,陈唐一直想要搞清楚,此物究竟属于什么样的宝贝。 然而它构造玄奥,材质坚不可摧,还没有口子,陈唐曾多次拿起来摇晃,毫无动静,空空如也。 那时候,以为只得个空匣。 直到天人之气完成周天,气感茁壮起来后,才发现其中端倪;再到今天,摸索出里面收着一柄剑。 剑在其中,只能凭着天人之气来感应,那么,此剑威力如何? 目前所知,剑匣最大的作用,便是可以摄收邪祟,但无法确定,是一概全收呢?还是只能收些低层次的。 另外,对“郭鹏”那类妖魔存在,很可能无效。 匣子如此,那剑呢? 陈唐立刻催动气息,但几番施展之下,那剑死沉死沉的,动也不动。 折腾了好一阵,他只得放弃,明白过来:以自己目前的修为,不足以驭动此剑。 这种感觉有些烦闷,仿佛被吊着胃口似的。 不过陈唐也明白,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很多事情,总得循序渐进。又不同人家穿越,个个都是带着游戏机说明书的,全数据化,加几个点就飞天遁地,一刀九九九了。 收好剑匣,锁好房门,出去外面,投入到属于他的热闹当中。 接连数天,都是宴客收礼的节奏。 苏菱充当了管家的角色,把诸多来宾礼物等,一一登记清楚。 这些,都是人情。 不得不说,人情多了,很是让人烦躁。有收就有还,纠缠不清。 陈唐终于明白,为何许多士子一旦得了功名,便要出外游学,游山玩水。一方面是寄情山水,好好放松享受一番;另一方面,是不愿意呆在家里,面对各种各样的人情叨扰。 只有出去了,才能图个安静。 苏菱年稚,又是女身,很多事情做不过来。好在有王甫等人帮衬着,加上族人帮忙,总算是应付下来了。 随后,陈唐又参加了知州举办的鹿鸣宴,认识了一大票人,等于跳进了另一个圈子内。 这个圈子,属于真正的士大夫阶层,为官者众。 詹阳春曾说过,官者有其气,特性霸道,主事镇压。 这个说法非常恰当。 不管哪个时空的官员,基本都这面貌。本来和和气气的人,可一旦当上官,便换上了一副新的皮相。 举人功名,等于候补官身,虽然还没有真正上任当官,可也有些官气苗头出现。 但奇怪的是,陈唐运转周天时,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他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那弱小的官气,被天人之气同化掉了。 这倒是相当惊奇。 根据詹阳春等人的讲述,他们之所以着重在秀才阶层中收购收集各种蕴含文气的作品,主要是因为秀才的圈子中,所呈现出来的文气比较纯粹。 胡老爷一心找陈唐来当塾师,而不是选择更高层面的举人,甚至进士,很好地佐证了这个说法。 当官了,受官气濡染,文气便变得斑驳不纯。 这一点,容易理解。 不少文人雅士,一旦当了官,操心各种政务,在官场上浸泡起来,时间久了,就会失去本心,难以写出好作品。在面对官场上的倾轧,尔虞我诈时,往往不得已阿谀奉承,互相吹捧,一个个,都变成了笑面虎,甚至成为御用文人,只做青词。 不是说当官后便没有文气了,而是文气掺入了杂质,从而使得功效衰减。 练武,修道,为何需要文气辅助,进行补益? 主要便是为了温养心性。 练武者,必多戾气;修道者,易生心魔。 而文气温补,善于中和调解。 当然,文气并非唯一选择;他们还可以选择吃斋念佛,读佛经之类。 然而,让武者和道士去信佛,这不是更扯淡吗? 有本著名武侠小说,便是这般写的,说有高手练武,习得多种武林绝技,独步天下,却因此得了武学障,致使身体抱恙,发作起来,疼痛难忍,必须修习高深经书,才能化解。 但如果在练武之际,参详佛经,就不会有事。 这般设定说法,是一个道理。 而自古以来,但凡武学大家,得道之士,从没有单纯练武修道的,闲暇之余,写字读书,吟诗作词,甚至论述专著,颇有几分造诣。 只知道埋头苦练,打打杀杀的,那只会是莽夫。 话说回来,陈唐考了举人,但感应不到官气所在,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使得他对于天人之气的认识更深一层。果然不愧为“天人”二字,能够凌驾于官气之上,不受霸道欺凌。 接二连三的宴席,各种各样的交际,虽然沉闷无聊,却无可避免。很多东西,都得为参加天子试做好准备。 举子试一年一考,天子试则三年一考。碰到特殊例外情况,会有恩科。 正常的话,下一届考试,就在明年入冬之季。 这段时间,潘州时局出乎意料的平静安宁,百姓们安居乐业,士大夫们饮酒作乐,歌舞升平…… 看上去,前一阵子出现的邪祟妖魔,似乎烟消云散,统统被消灭斩杀掉了,再不会出现。 但陈唐居安思危,总觉得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是假象,一旦被戳破,下一波风浪席卷起来时,势必更加狂暴凶险。 在此之前,提升实力,是不二选择。 目前各种进度都颇为顺利,考中了举人,消除了老师执怨,有真气打底,又有剑匣在身,武功练得有了几分火候,再加上隐身符等,已具备不俗的自保能力,即使不敌,也能脱身。 村里的祖宅正在建造;城中也有人要送宅子,不过陈唐婉拒了,他更喜欢留在翰墨街。 至于钱财进项,村人田产不用缴纳税赋了,自少不得一份好处给陈唐。 不过总体而言,收入并不算高,维持正常的生活水平没问题,只是陈唐的花销本就很不正常,收支并不平衡,需要寻求另外的财源收入。 举人功名确实比秀才好了一大截,但要说多好,也称不上。如果满足于做个乡绅小地主之流,娶几房妻妾,平时溜溜鸟,调戏调戏丫鬟,倒也过得去。 但在这个不正常的世界,这样的生活状态并不安生。 而陈唐穿越而来,也不是为了小康。 这个世界那么大,怎能偏安一隅,当个土财主?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这世间的繁华。如今人在,剑在,梦想正渐渐变为现实。 时光荏苒,当大小事宜做得差不多了,已将近年关。 在殷国,过年是最大的节日,然后才轮到中秋清明重阳等,至于端午,却是没的。 气候一天比一天冷,有雪落了下来。 这一日,陶昊兴冲冲地来相邀,请陈唐去参加迎春诗会。 第九十二章:诗会 在殷国,诗词为小道。这个“小”,是相对科举经义而言。但在民间,文风流行,每逢佳节,多有诗会词话举办,聚集一批文人雅士,吟诗作画,消遣娱乐。其中还有些女才子,一出场便众星捧月,很受欢迎。 所谓诗词文会,便等于是个交际圈子。 陈唐身为潘州解元,近期颇出风头,邀约就没断过。但很多次,他都婉拒了。要不是担心时局动荡,外面危机重重,他都想再次出外游学,图个安静了。 今天陶昊来请,陈唐想了想,答应下来。 这几天有雪,雪景甚美,陈唐琢磨着出去游玩一番,或许触景生情,能写出蕴含文气的作品。 话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字词出售了。 考了举人,身价自不相同,翰墨街有好几间书画店来约字,可寄卖,可买断。 但两种形式,价码都一般,在几十钱之内。 这就是正常世界内的正常行情。 陈唐又不是书画名家,在这圈子内,没有多少名气可言,自然卖不上价。 算起笔墨耗损,装裱工钱等,可以说,这样的价格,根本不赚钱,反而耗时耗力。 他并不愿浪费这个功夫,更不甘心另一时空的诸多经典之作,沦为大街货色。 而今,解决了基本的温饱问题,又有功名在身,不同刚开始那会的窘迫艰困。是以不用着急,作品可以先写出来,至于出不出手,卖不卖,就是另一回事了。 天下读书人不少,拥有文气的书生也不少,但能写出蕴含文气作品的,却并不多,而且,这还属于消耗品。行情紧俏,因此价格不正常。普普通通的一幅,就能卖两三百钱。 更不用说,陈唐这文气,有着天人之气的加持,效果肯定更胜一筹。 奇货可居,毫无压力。 为了求字,赵三爷可找了好几次。他现在仍在养伤,基本已无大碍,再养一阵,便康复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陈唐并无作品在手,想卖也没办法。这段时间忙这忙那,根本静不下心来,写不出东西。 希望这次的诗会,能够有所斩获,写一幅,就几百钱,能帮补不少家用。 第二天早上,陶昊便坐着马车来接。 上了马车,陈唐见车厢内摆一盆炭火,暖意熙熙,倒会享受。 “不矜,你现在已经是举人老爷,应该买两丫鬟,出门还得有小厮随从服侍才行。要不,我家里有几个不错的,你可以过来挑选。” 陶昊自知科举无望,只能止步于秀才了,对于陈唐很是看重,多方结好。 陈唐笑道:“暂时不用,且等明年的天子试过后再说。” 听他说天子试,陶昊满脸羡慕之色。 读书人三大考场,其实倒是中间的举子试最为艰难,迈过这一关,几乎等于海阔天空了。天子试虽然报考的人多,但录取的也多,每一届,三甲进士,总人数起码百余名。 一旦录取,哪怕最差的第三甲同进士,也会安排官位,有品秩,可入流了。 是以只要考过了举子试,肯定都会报考下一届的天子试的。 三年才一次,机会可不多;错过了,又得等三年。 人生,有几个三年? 而相比童子试举子试,天子试还有年龄上的限制,不能超过六十岁。 太老了,即使被取中,也难以上任当官了。 国家取士,又不是养老。 这是殷国国情所定。 所以只要能考,基本每一届都会参加。毕竟对于一位举人来说,补考费之类,各种花销,大都能筹集得起来。 毕竟考了举人,名下就多有产业了,房屋,田产,生意等,皆有涉猎。 陈唐现在倒没有多少,主要很多人情他都推了。无功不受禄,不愿沾染太多。 陶昊知道他志向远大,更是佩服,话题一转,说起今天的诗会来。 这诗会有个名目,唤作“雪月社诗会”,举办地点:新月湖中小岛上。 新月湖,乃是潘州地域上最大的一口湖泊,绵延数千里,其中一小半,位于潘州城内,为城府增添了不少湖光水色,风景雅致。 雪月社,属于潘州文艺界中数一数二的学社了,一大特色,便是女社员颇多,很能吸引新人加入。 陶昊便是其中社员,不过是那种没什么存在感的。他才学有限,当初为了入社,可是缴纳了五百钱会费,几乎等于花钱买的会员资格。加入其中,可得交际,毕竟社员们一个个非富即贵,可没有什么穷酸秀才。 这次诗会,主体为“迎春接福”,属于每年都会举行的节目,所有社员皆可参加,足有一百多人,颇为热闹。 诗会组织者知道陶昊与新科解元熟识,便让他来请陈唐,如果陈唐愿意入社,自是皆大欢喜的事。 既然是诗会,除了吃吃喝喝之外,还设置了些彩头,主要比试内容为诗词字画,对于经义文章,一概不谈。 吟诗作对,陶昊并无多少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社里的一大群莺莺燕燕,其中颇有几位姿色过人的女才子,让人见着,忍不住暗中流口水。 陶昊早已成家不假,但并不妨碍他出来寻欢作乐,有时候为了谈生意,而或纾解压力,自会到怡红院放松一下。 自古才子多风流,他虽然算不得才子,但也有风流的权力。 当然,主要的,还是得有钱。 至于像陈唐这般的年轻俊秀,在学社里是最受欢迎的,要功名有功名,要才学有才学,还有不俗的皮相,等会之后,不知有多少小姐闺秀,会对他暗送秋波,甚至大胆勾搭。 没法比呀! 陶昊心里叹息一声。 “少爷,到了!” 马车停住,陶昊与陈唐下车,就见前面一面湖泊,小雪纷飞,周边的湖水微微冻住了,岸边一株株树木,银装素裹,分外好看。 自有长随撑开油纸伞,帮两人挡雪。 他们踏上一条湖边回廊,走过去,那边有一艘乌篷船专门接人的。 陶昊吩咐随从留在岸上,自个与陈唐上船。 老艄公轻轻一拨长竿,乌篷船便飘了出去,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岛驶去。 那个小岛,名为“雪月岛”,乃是雪月社的产业之一。很多活动节目,都选择在那举行。岛上建有别院,有亭台楼阁,如同一座豪华的庄园。 不多久,小船便靠近雪月岛了,陈唐举目观望,见这岛确实不大,圆圆的,像一口扣着的碗。 船泊好了,陈唐两人登岸,沿着一条石板路径往上走,沿途多有亭子,供人憩息。 约莫半刻钟后,他们来到一座巨大的别院门前,进去,里面正是一个花园式的大院子,男男女女,已有数十人在此,欢声笑语,管弦丝竹,其乐融融。 陈唐的到来,很快便吸引住了不少关注的目光,有上下打量的,有偷偷窥望的;有的目光含情脉脉,有的目光火辣辣的…… 在这一瞬间,陈唐有些后悔,也许自己不该来参加这诗会的。 第九十三章:文气 自从陈唐高中,登门说亲的媒婆便络绎不绝,几乎要把门槛给踩烂了去。 陈唐不胜其烦,直接一句“要专心备考来年的天子试”,闭门拒客,总算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今天出来,参加这诗会,见到一群莺莺燕燕,着实有些头大。 旁边陶昊可不这么想,一道道看向陈唐的目光,他照单全收了,脸上笑容灿烂,便仿佛众女看的是他一样。 诗社里其他的男子,不甘心被陈唐抢走了所有风头,当即施展出浑身解数,或出对子,或起首句,与女才子们互动起来。 陈唐毕竟是新人,与大部分人都不熟。在这个时代,虽说男女之防不算严苛,但基本的矜持礼节还是有的,不可能真得见了心仪对象,便鬼哭神嚎地扑将上来。 陶昊对陈唐道:“不矜,这个诗会要进行一天一夜,现在只是刚开始,不算热闹,大家随便自由交流,到了晚上,秉烛夜谈,围炉诗话,才是正题。” 陈唐心里不禁腹诽,瞧那些男男女女一对对的,哪里是什么诗会?相亲会还差不多…… 其实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世界里,能这般相约出来,对对眼,卿卿我我一番,已经算是对封建礼制的一大突破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到处逛逛,瞧一瞧这岛上雪景。” “好的,我去那边走走,找人说些话,中午时分,回院子里吃饭……” 两人分头而行,各寻去处。 陈唐此来,本就是来找情景的,不愿躲在亭子里,酸里酸气的吟诗作对。 他还不习惯这个时空的娱乐形式,以及内容。显得单调而无趣,矫揉造作居多。 不过在风景优美的岛上行走,倒是种享受。慢悠悠的闲逛节奏,颇为难得,身心俱能放开来,不必烦恼忧虑。 走着走着,陈唐仿佛进入了天人合一的状态,与周边环境融合到了一块,感官一下子变得敏锐,就连一片片雪花飘落的轻微簌簌声响,皆有耳闻。 那般感觉,颇为玄妙。 雪月岛不大,走一圈下来,估计不用半个时辰。岛上开发建设得不错,铺了路径,各种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等,一应俱全。而参加诗会的人员,除了一部分聚集在别院之外,外面不少地方,都有人在。 三三两两,又或孤身一个。 有的在亭子里饮酒,作狂放状,甚至故意把衣袍给解开来,以显狂态。 只是当冷风吹来时,那副干瘦的躯体便不禁打个哆嗦…… 又有的与友朋坐在一起,高谈阔论,听他们的话题,颇为高端,大有高屋建瓴、指点江山的意思。 听仔细些,突然有人说了一句“怡红院新近来了位红牌,容貌绝美,胸且大……” 这个话题立刻成为焦点,气氛顿时热烈起来,纷纷讨论那红牌身价几何,谁谁拔了头筹,滋味如何…… 陈唐听着,为之哑然,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此时,雪花似乎大了些。 他撑开一柄油纸伞,来到一座无人的小亭子内,凭栏观望,见落雪下的新月湖,一片茫然素白,其间点缀着几个黑点,有的是渔船,有的是游船。 船只在湖面上荡悠着,看上去,如同一幅画。 这副情景,不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绝;不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气,而是婉约绮媚,带着一点点的悲凉。 陈唐心情触动,当即取下书箧,拿出文房四宝,铺展在凉亭内的石桌上。 由于不用带剑匣,他今天背负出来的书箧是小一号的,等于是个方形包袱,很是便捷。 天气寒冷,但用的是那方蛙砚,出墨快,不怕寒气,墨汁荡漾,丝毫没有凝结的样子。 真是一块宝砚。 磨好墨了,当即醮墨挥毫,书写起来。 不多久,一诗落成,端是笔墨酣畅,字字矫健。 成了! 陈唐心中一喜。 突然间,他竟依稀感觉到了纸张上的字里行间,有一抹清凉的气息蕴含其中,微微荡漾着,仿佛水波。 这个可是前所未有的发现! 陈唐又惊又喜,赶紧潜心下来,去体会那气息。 果不其然,感觉千真万确,的确存在。 “我能感受到文气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一共写出了三幅蕴含文气的作品,前两幅都是卖给了赵三爷,等同于是试验品,最终推测出“文气”这个概念来。 但那时候,对于文气,只是个玄虚的概念,触不到,摸不着,很是缥缈空灵,难以捉摸。 卖掉那首《静夜思》后,直至今日,陈唐都没有再写出有文气的作品,所以很多东西都无法进行验证。 而现在一诗成,文气生,他第一次真切地发现了气息的存在,那般感觉就像物理学家突然发现了某种奇异的粒子一样…… 那么,是因为练成天人之气的缘故吗? 换而言之,其实从练成《善养经》的那一刻起,陈唐便能感受到文气了。只是一直以来,没有相关作品参照,是以懵懂不知。 又或者,开始的时候,气感还甚为弱小,感触不强;而化解老师执怨后,得了两道气息滋补,气感变得茁壮起来,才越发敏锐了…… 不管如何,反正陈唐现在感受到了文气,已是不争的事实。 这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诸如赵三爷詹阳春等内家高手,都能感受到文气的存在,这就是他们高价购买字画的标准。 只是陈唐蓦然发现了其中奥妙,自是欣喜不已。 他忽又想到,《善养经》能发现文气,应该也能发现其他气息,可参加鹿鸣宴时,与诸多官员打交道,并没感受到具体气息存在,只是觉得气势压人,颇不舒服。 难道那气势,就是官气显现? 是了,很可能如此。 再比如当日面对那“郭鹏”时,陈唐就觉得不舒服,所以才会问出“你又是谁”的话来。 其为妖魔,那身上自有妖气。 导致不舒服的源头,便是那妖气了。 想明白这一层,陈唐豁然开朗,自有明悟在心头:这些气息感受仍显模糊隐约,不够清晰具体,大概是因为《善养经》还在起步阶段的缘故。 当练出了火候,大成了,肯定就不同了。 既然如此,那这诗里的文气,自己写的,自己能汲取不? 陈唐脑洞大开,当即开始试验。 第九十四章:公子 陈唐意念驭动,去汲取笔墨上的文气。很快,便有了反应,如同鲸吸水般,无声无息地,笔墨蕴含的那缕清凉气息便被吸纳一空,干干净净。 诗作,归于平淡。 “这便没了?” 陈唐眨了眨眼睛,汲取文气后,他并没有感觉到身子有什么可观可喜的变化,那点文气吸到泥丸宫中,就像水滴入大海,连水花都不溅起来些。 是因为诗中的气息量太少了吗? 而或,真家境界对于气息的需求远非内家所比? 很快,陈唐便心疼起来:这可是三百钱呀,一口便没了…… 他又想到,自己本身便有文气,目前阶段,并不需要进行外部汲取,真是浪费了。 不过能够验证一番,也算是一种收获。 陈唐把石桌上的诗作卷起,收进书箧内。没了气息加持,便成为普通之作,虽然文采不俗,但在诗词小道的国度,要公布于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否则的话,既无法引起反响,还可能被人抄袭了去,那就没意思了。 “这位兄台,请了!” 说话声起。 陈唐抬头看去,就见到有数人来到,其中簇拥着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的样子,身上皮袍雍容,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有何指教?” 陈唐慢慢收拾起其他东西,放进书箧里。 那年轻公子踏前一步,目光炽热地望着那方蛙砚:“阁下这方玉砚好生漂亮,可否与我一观?” 陈唐微微一怔,想了想,便把蛙砚递给他。 年轻公子拿在手上,爱不释手地观摩起来,看了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交还回来,问道:“阁下便是今科解元陈唐陈不矜吧。” 陈唐把蛙砚放好,答道:“正是。未请教?” “在下姓顾,名源,字长祥;这是舍妹顾乐。” 年轻公子自我介绍道。 陈唐哦了声:“原来是学政大人的公子小姐,陈某有礼了。” 在鹿鸣宴时,他曾与潘州学政顾珩说过话,聊了几句。 那顾源笑道:“我听家父提及,说陈解元风姿挺拔,非池中物,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听他说得客气,陈唐便寒暄了几句,知其必有下文。 果不其然,顾源便道:“陈解元,你的这方玉砚,不知愿不愿意割爱?价格请你开口。” 陈唐呵呵笑道:“此物乃友人所赠,贵贱勿论,却不能转手于人。请顾公子谅解。” 顾源闻言,憾声道:“原来如此,是我冒昧了。” 陈唐朝他一拱手,背负书箧离去。 “二哥,我看这位陈解元,挺傲的。” 顾乐开口说道。 顾源:“年少成名,高中解元,自有几分傲气。” 顾乐哼了声:“咱们家可出了三位进士呢。” 顾源哑然失笑:“这哪跟哪的?不能一概而论。” “二哥,你真得很喜欢那方玉砚?” 顾乐问道。 顾源点点头:“不错,可惜他不肯卖。” 顾乐:“要不,我找人再去问问?” “不用。” 顾源摇摇头:“君子不夺人所爱,算了。” 顾乐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珠子骨碌碌转,似乎在想着什么主意。 …… 却说陈唐离开后,又逛了一圈,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绕回别院。 还没进门,便听得里头人声嘈杂,很是热闹。 将近午饭时间,几乎所有参加诗会的人都汇集到院子来了。 陈唐见到陶昊在人群中表现得颇为活跃——其花钱入社,可不仅仅是为了看妹子,更重要的是借机打入这个圈子里,获得人脉人缘。 本来陶昊能考上举人的话,自然便具备了敲门砖,无奈屡屡落榜,基本失去了希望,只好通过别的方式来活动了。 吃午饭的时候,陈唐听陶昊分说,才知道顾源兄妹,便是这雪月社的组织人。怪不得能把这文社弄得风生水起,有学政大人的背景靠山在,很多事情,都好办得多。 顾学政当然不止一子一女,而据说其长子早在数年前便考了进士,如今在兵部担任侍郎一职,官运亨通得很。 名门望族,朱门大户,基本都是妻妾成群,子女多多的。而为了长远之计,对于子女的发展安排也是各有不同,颇具针对性,形成互补关系,从而建立起一张巨大的人脉网络,方方面面,都能吃得开。 这样的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那么显然,顾源兄妹弄这雪月社,肯定是得了顾珩的首肯。 雪月社的社员,大都是官宦子女,又或是颇具潜力的书生秀才,次一点的,像陶昊,可也是出身富商门第,家里有钱。 一个个圈子,便代表着一个个阶层。正常的世界里头,朝野官吏,便是顶尖的阶层,无数人削尖了脑子往里钻。 然而陈唐知道在此之外,还有着非正常世界的圈子,对于世俗名利,并不如何热衷,自然懒得去钻营。 他本来的性子,就颇为淡泊。 这段时日的诸种遭遇,每多发生一件事,陈唐便对那个非正常的圈子多认识一分,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这繁华世界美、好江山只是脆弱的一层表相,一旦被戳破,被揭开,立刻便会显露出血淋淋的皮肉来。 到了那时,必将翻天覆地。 不过相对而言,世俗的名利势力,凝聚起来,也是一份不容小视的力量。 两个世界,并非绝对的对立分开,而是互相交织在一起,纠缠不休。 吃罢午饭,众人聚在一起,又是一番热闹。 突然门外有人大叫一声:“五通公子来也!” 众人闻言,哗然而动,特别是那些闺秀小姐们,竟连陈唐都不顾了,纷纷驻足眺望,一个个眼神热切地望向门外。 陈唐奇问:“这五通公子是谁?” 陶昊叹道:“他呀,乃一贵公子,是从京城来的,生得极为俊俏,文质彬彬,风流倜傥。前一阵子经人引荐,加入了雪月社,那些女才子们见到他,全是一脸倾慕状,实在让人羡慕不已。” 正说话间,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从外而至,身形伟岸,面目丰神俊朗,竟寻不到丝毫瑕疵。让人难以置信,这世间,竟有如此美男。 陈唐若有所觉,双眸一缩…… 第九十五章:当诛 那五通公子来到,顿时成为全场焦点,举手投足,仪态不俗,莫说女子,就连不少男才子都为之折服。 …… “五通……这可不是什么好名目。” 陈唐忽然说道。 陶昊好奇地问:“不矜何出此言?” “我听闻江南之地,有五通淫祀,乃是邪神,嗜好血食。” 闻言,陶昊哑然失笑:“此言差矣,道听途说罢了。我也听说过江南的五通神,却是财神,入室至家,则米缸满盈,深得人心。” 陈唐为之愕然。 莫非是时空不同,说法便不同了? 不过神灵之说,源远流长,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本就是几经转变,无论形象还是功能,并不固定。 陶昊又道:“再说了,五通神是五通神,五通公子是五通公子,两码事。人家是从京城来的,据其所说,家有五个兄弟姐妹,他排名最小,所以取个‘五通’的名谓罢了。” 陈唐笑笑,不置可否,只冷眼相看。 陶昊压低了声音:“不矜,我跟你说,这五通公子进入雪月社后,不但受女子欢迎,不少男的,都有些动心呢。” 陈唐听得汗毛倒竖:这也行? 果然是颜值即正义,长得好,男女通杀。 当即瞥眼道:“明经,别说你也心动了。” 陶昊赶紧啐了口:“我才不会。” 别院甚大,有众多客房,供人憩息。陈唐本来想着,吃过中午饭便告辞离去,但见这位五通公子来到,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暗中观察,见这位美男子正与数位闺秀小姐交谈甚欢,其中赫然有学政大人的千金顾乐在。 这是见色动心,自投罗网吗? 俗话常说,男人好色,其实女子亦然。 有个笑话,说英雄救美,如果那英雄长得好,器宇轩昂,女子便会说“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但若是英雄丑陋,看不上眼,则说“下辈子做牛做马,衔环结草”,以此报恩。 现实如此,骨感喜人。 陈唐只是暗觉疑惑,不知对方盘桓不去,又渗透进这雪月社,究竟意欲何为? 难不成,只是为了渔猎美色?又或是修炼某种秘法,需求所然? 不得不说,这副面目变幻,出神入化,端是了得。 一时间想不明白。 当下光天化日,耳目众多,想必对方不会选择在此时贸然下手,他便找了间客房,关门,准备休息一阵。 笃笃笃! 敲门声响。 陈唐开门,就见到顾乐带着位丫鬟站在门外。 此女年约十八、九岁的样子,打扮入时,称不上美,自有一份大家闺秀的端庄: “解元郎参加诗会,不去吟诗作对,为何躲在这里?” 陈唐淡然道:“上午走了一圈,有些疲惫,正要午休。” 顾乐笑道:“那多无趣。” “额,我这人,的确是比较无趣的。” 陈唐一句话把顾乐给噎得几乎要翻白眼。她贵为学政千金,出身大族,平时不知多少人围着打转,巴结奉承,百千宠爱于一身,乃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不曾想在陈唐这里,连门都进不去。 “没什么事,我就关门睡觉了。” 陈唐懒得跟她寒暄。 顾乐气鼓鼓地道:“是这样的,下个月我二哥生辰,我想送一份特别的礼物给他。” 陈唐奇道:“我这里没有礼物卖,你找错地方了,就这样吧,我很困了,顾小姐慢走。” 说着,砰的把门关上。 “你,你……” 顾乐张口结舌,气恼得说不出话来。 “这公子端是无礼,比五通公子差多了。” 那丫鬟见小姐吃瘪,忍不住打抱不平。 顾乐气哼哼一甩袖子:“走,不卖就不卖,一块玉砚,有甚了不起的。” 屋内,陈唐盘膝在床上,闭目养神起来。 时间忽忽而过,直到下午时分,他才走出房间,见雪已经停了,但天气阴沉,很早便开始昏暗下来,北风呼呼吹着。看这样子,还有大雪将至。 气候不好,有一部分参加诗会的成员已经离去,剩得二三十人的样子,基本全聚集在庭院内。 这迎春诗会,名义上向全社开放,只要是会员,皆可参加。但事到临头,总有不少人因为各种事务缺席的。 天寒地冻,庭院内自有仆人忙活,点燃起一堆堆炭火,又架上铁锅炉子等物,开始温酒,烧烤肉食。 观其规模,办一场这样的诗会,耗费不小。 陈唐由于是特邀贵客,不用交钱,像陶昊这样的,就得缴纳百钱,用来筹集本次的活动经费。 很快,一盏盏灯笼挑了起来,照得亮堂堂的。 陈唐目光梭巡,在寻找五通公子的身影,却没见着人。 过了一阵,才看到那五通公子一脸笑容地从外面进来;又过了一会,一位不知哪家的小姐,由两名丫鬟搀着,也慢慢走了进来。 这幅样子,形迹可疑。 旁边的陶昊显然已观察到了,叹道:“五通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这便得手了。” 陈唐眉头一皱:“诗会里的女子,都是如此随便?” 陶昊笑道:“非也非也,只是耐不住人家有本事呀。长得一副好皮囊,年少多金,又懂得花言巧语。试问哪个少女不思春?撩拨几句,往往便上钩来,陷入泥潭不自知。” 他一副过来人的老成模样。 陈唐瞥他一眼:“看来,明经兄深谙此道。” 陶昊脸皮微微一红,却有几分得意之色:“实不相瞒,我家内子,便是这般骗到手的。” 陈唐呵呵一笑,内心渐冷。 殷国属于封建礼制不假,但压抑之下,很多东西爆发开来,却更加疯狂。尤其是男女之事,在一些名门望族中,从来都不缺乏胡天胡帝的荒唐行径。 而不少古言小说里,穷书生夜爬绣花窗,与大家闺秀私通的桥段屡见不鲜,正是一出出典型的生米煮成熟饭的例子。 所不同的是,故事里讴歌的是真情;而当下所见的,却是肆意玩弄的欺骗掠夺,不可相提并论。 在这世界,女子的地位本就不高,等于附庸。尤其是出身大户人家的,看着光鲜,其实更加不得自由,身不由己。所以一旦出现一个她们以为是希望的机会,便会像飞蛾般,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抓住。 说她们以貌取人,见识肤浅也好;说她们感情用事,不够理智也罢,归根到底,都是一场遇人不淑的悲凉。 五通公子,当诛! 第九十六章:诛獠 渐黄昏,围炉煮酒,炭火炙热,大块大块的肉烧熟起来,香味四溢。氛围开始热烈,谈诗论词,对子连篇。 谈论之间,诸人起哄,要陈唐作诗。 陈唐也不推搪,口占一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诗浅白简单,却十分应景,博得不少喝彩声。 那边顾乐听着,暗暗体会四句诗句:这厮虽然傲气无趣,做的诗倒还不错,看来确实有几分才华…… 饮了一阵酒后,酒酣耳热,醉意上头,一些才子们便放浪形骸起来,不少人离开庭院,到外面去,要对风当歌,把酒赋诗。 过不多久,院内便只剩下十来人在。 但见那五通公子来到顾乐身边,微笑道:“顾小姐,在下想请你去观赏夜间湖景,不知可否?” 顾乐心中莫名一慌,说道:“天要黑了,又要下雪,我懒得出去了。咦,我二哥呢?” 顾源此刻,已不知去向。她知道这位二哥无意功名,只考了个秀才,便寄情山水去了。此情此时,大概与他的朋友们出去,一同发酒疯了吧。 五通公子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忽然张口,喷出一口气来,正喷在顾乐脸上。 刹那间,顾乐只感到一阵迷糊,浑然不知东南西北,听得五通公子道:“顾小姐,请了!” 她便站起来,很顺从地跟着对方走了出去。 有丫鬟看到,连忙过来,问道:“小姐,你去哪里?” 顾乐双目无神:“我且出去散散心,你们不用跟着了。” 丫鬟不疑有他,答应下来。 五通公子带着顾乐悄然出去,几个拐弯,越走越是偏僻。 此时,天气愈发阴沉,有彤云密布,很快就要下雪。 到了一处林子,五通公子钻了进去,后面顾乐紧跟着,亦步亦趋,像个被操控的木偶。 进入里面,五通公子怪笑一声,一把将顾乐搂住:“有文气的元阴,倒不好找,啧啧,今天本座要吃个饱了。” 说着,大手一扒,三五下便把顾乐的外衣给脱掉。 便在此时,突然林子外有脚步声响。 五通公子微微一怔,停住了手。他倒不担心顾乐会求救,中了他这一口五通迷魂气,很久一会都不会恢复灵智,只能任他摆布。 果不其然,很快,那脚步声便远去了。 五通公子按耐不住地一把将顾乐顶在一棵树前,便要宽衣解带。 蓬! 他裤子还没脱,猛地察觉到不妙,但还来不及反应,背部便中了一掌,打得他一个踉跄,随即“哇”的吐出一口血来,溅在雪地上,十分刺眼。 五通公子急忙回首,就见一人站在那里,一脸面瘫相,当即新仇旧恨,翻涌上心头:“又是你这家伙,破坏我好事!” 陈唐一记重掌袭击成功,但只是把对方打得吐血,看起来,并未伤及根本:这厮的身体,到底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自从天人之气茁壮起来,陈唐的《八合技》威力倍增,不可同日而语,像赵三爷这般的,如果结结实实挨他一掌,就得趴下。 “嗷呜!” 五通公子怪叫一声,完美无瑕的皮相破裂开来,皮毛涌现,肥头大耳,獠牙外露,目露凶光,可不是那妖魔“郭鹏”吗? 其实自从第一眼看到他,陈唐便嗅觉到了那股似曾相识的气息,人的面目可多变,但气息难以隐匿。 普通人等,懵懂不知,却瞒不过陈唐的天人之气感应。 他搞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历,先是化身郭鹏,在虎头帮上兴风作浪;而今又摇身一变,弄出什么五通公子来。 这番变化,并非像画皮那么简单,而很可能是修炼某种秘法,然后再用画皮辅助,从而瞒天过海,大变活人。 妖魔! 在殷国,这可是比邪祟还要让人闻风丧胆的禁忌存在。 只是一直以来,围绕在妖魔身上的迷雾缭绕不散,官方讳莫若深,民间更是捕风捉影,无从了解,只知道很可怕便是了。而在正常的生活状态之下,见到妖魔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可忽略不计。 相比之下,邪祟倒还多见些。 在虎头帮外堂别院的时候,陈唐曾与这妖魔交过手,知道些根底,心中不怵。而化解了老师执怨后,获得裨益,实力颇有增涨,现在正是一试高低的绝佳机会。 眼角余光瞥到仍然木呆呆地靠在树上的顾乐,她外衣尽脱,内衣凌乱敞开,可见一片娇腻雪白,春光外泄。在这寒冷之际,竟还不懂得自个穿回衣服,由此可见,被迷魂得厉害。 陈唐也没有办法去管她,原形毕露的五通公子已经咆哮着扑了上来,他显露妖魔形态后,妖气凶猛,实力暴涨。一双手掌,全是猪毛,一根根尖锐若刺。 砰砰砰! 咔擦咔擦…… 拳脚交锋之下,当打到旁边的树木上,那树干竟被打断,倒落下来,树冠上积雪飘扬,漫天飞舞。 这一下,动静闹大了。 过不多久,便惊动了岛上的人,人声喧哗,挑着灯笼赶来。 前来参加诗会的才子才女们,基本都带着随从,甚至侍卫,这些人守在外面,当听到了如此大的打斗声,立刻知道有事发生,赶紧手执刀枪,前来看个究竟。 断木砸下,陈唐终是不忍眼睁睁看着那顾乐被砸死,一把将她推开,顺手之际,注入了一缕天人之气,看看是否有效果。 “啊!” 被清凉的气息一冲,顾乐本来迷迷糊糊的脑子顿时清明过来,她发现自己的现状,以及身处的环境,顿时失声尖叫起来。连忙双手抱胸,一张小脸,惊骇欲绝。 啪! 交战双方,陈唐猛地飞起一脚,正踢中五通公子的胸口上。 这一脚,正是学自《风雷腿法》,隐隐有风雷之声。 五通公子先前挨了一记重掌,当其时还没感觉太难受,但随着激战开始,其体内就像有一道逆流在乱窜,把经脉搅得乱七八糟,痛苦不堪。 “真家,这是真家之气……” 牠心中大骇,已经萌生退意。一个不防,重重挨了一脚,眼前一黑,整个人横飞出去,咔擦咔擦,又撞断了数根碗口粗的树木。 牠身子摇晃地慢慢站起,头晕目弦。 陈唐没有丝毫犹豫,脚步一蹬,身如离弦之箭,下一刻,已扑到五通公子身边,凌空一爪,抓在那颗硕大的猪头上,拧劲蓬发。 啪! 一声脆响,五通公子的颈骨就变成一截麻花,随即高大的身躯倒落在雪地上。 陈唐冷冷地瞟了一眼那边的顾乐,身影一闪,不见了影踪。 此时,脚步声大作,一群人吆吆喝喝地赶赴过来。火把灯笼,刀剑挥舞…… 第九十七章:善后 (新的一周,求收藏,求票票!) 陈唐离去后,那顾乐倒冷静下来,飞快捡拾起自己的外衣,披裹到身上,然后在众人没有来到之前,从另一方向跑去——她这样子,如果被人撞见,清白名节就坏了。即使身子完璧,到时也无法分辩得清楚。 顾乐浑身狼狈不堪,心乱如麻,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想起,自己是跟着那五通公子出来的。 那么,五通公子呢? 那位诛杀妖魔的侠士,又是什么人? 莫名地,脑海里掠过对方离去时的冷眼一瞥,分外深刻。 …… 很快,一众人等赶到现场,火光之下,照见雪地上的尸身,死状可怖,一个个见着,不禁倒吸口冷气: 妖魔! 妖魔怎么闯到岛上来了? 虽然对方已经倒毙,但诸人仍是不敢靠近,只围在外面望着。 “看那服饰,这,这像是五通公子穿着的……” 一人突然开口说道。 闻言,众人仔细观察,渐渐认了出来: “不错,是五通公子的。” “我认得那块玉佩……” 众人面面相觑,想到某个可能的事实真相,手足渐渐冰冷起来。 …… 砰砰砰! 巨大的敲门声。 陈唐打开房门,就见陶昊站在外面,一脸着急状:“不矜,出事了,出大事了!” 陈唐问:“怎么啦?” 陶昊喘着粗气:“原来那五通公子乃是妖魔所化,不知被谁击毙在岛上,很多人都看到了,是个猪妖……” 陈唐淡然道:“死了,不就好了。” 陶昊叹口气:“你却不知,雪月社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有两家小姐,先前着了这妖魔的道,被破了身子,事后又被牠花言巧语哄骗住。本想着能嫁入豪门,当上贵妇人,哪知道却是如此……她们承受不住打击,已经跑到崖上,投江自尽了。” 陈唐“啊”了下,随即长叹一声。 陶昊愤愤不平:“好在有侠士出手,将此獠诛杀,否则的话,不知还有多少女子遭受祸害。” 说着,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学政大人的顾千金也跟过妖魔出去……不过她刚才现身,倒没有什么异状,可能是逃过一劫。” 陈唐当即道:“明经,此等言语,请勿多说,污人清白,可是会逼人上绝路的。” 陶昊闻言,心中一凛,忙道:“不矜提点得是,是我胡言乱语了。” 陈唐道:“发生这般大事,定然瞒不住,只怕很快州府的兵甲便要过来了吧。” 陶昊点点头:“不错,此地不宜久留,我瞧见那猪妖模样,现在都会觉得心惊胆战的,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谁知道这妖魔有没有同党,其自称‘五通’,只是其一,还有四通呢,驴妖狗妖什么的,要是再蹦跶出一个来,可就惨了。” 陈唐道:“你又不是女子。” 陶昊叫道:“这谁说得准,万一其他的妖魔有好男风的呢……”顿一顿,打量陈唐一眼:“不过跟你在一起,我应该还是安全的。” 雪月岛出了事,消息很快报到衙门去。半个多时辰后,一大队兵甲乘船上岛,全面戒严,进行各种侦查,以及善后工作。 而岛上的雪月社社员们,则被兵甲将领叫到一边,下了禁口令,让他们回城后,不要与人说起今晚的事,会引起人心惶惶云云。 一言以蔽之:和谐! 陈唐见到,有兵甲把妖魔的尸骸小心翼翼地包装好,十余人护送着,装载到一艘铁甲船上,运走了。 他心里就在想:“莫非这妖魔尸身,是宝贝来着?能吃,还是能做什么材料?” 不过这些,目前并无答案。在当其时的情况之下,他也无法把这尸身带走。 随后,兵家用船,把一众社员们送走,还很体贴地派人护卫,送回到各自家去。 这主要也是因为这些社员个个都有些身份来历,不容有失。 回到家后,苏菱已入睡,惊醒起来。 陈唐怕她担心,只说诗会完结,便赶回来了。 苏菱问饿不饿,然后到厨房生火,煮了一大碗面,又加了数片肉,两个蛋进去。 诗会上的伙食倒是不错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陈唐放开了肚皮吃喝。不过与五通公子激战一番,消耗不小,就又感觉饿了。等面条煮好,当即大口大口吃起来。 苏菱手托下巴,在边上看着,微微露出笑意。 此时,酝酿许久的大雪,一片片如同鹅毛般,终于落下来。到了明天,定然是一个银装素裹的白茫茫世界。如果积雪深了,还得拿起工具来清除掉才行。 吃完面,略作收拾,各自回房歇息。 一时间,陈唐睡不着,盘膝坐于床上,闭目养神,回想起与妖魔厮杀的过程: 他先是智取,利用天人之气的特性,潜行到对方身后,重重一掌,袭击成功,抢得先手。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得多了。自从气息茁壮起来,持久力大幅度增强,便无了后顾之忧。 归根到底,还是这个妖魔,并不像传闻与想象中的那般厉害。 邪祟分强弱,妖魔亦然,就不知道是如何划分的。这个事情,得找知悉内情的人打听,才明白一二。 但不管如何,此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官府方面,显然是要封锁有关消息,免得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浮动。 这样做,其实也有一定的可取之处。否则闹将起来,容易发生民变,不可收拾。 想了一番,陈唐开始做周天运转,随后睡觉。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停了之后,又下起小雨来。 恶劣的雨雪天气,给潘州民生造成了颇大影响,米粮菜肉,各种生活物资价格大涨。 开销厉害,又无进项,陈唐再次感觉到了生活的压力,过完年后,只怕便捉襟见肘,很是吃力了。 中了举人,还是穷呀! 在此期间,潘州府内发生了件事,大小街道上,张贴出多幅告示,是寻人的,就连翰墨街都贴上了一张。 陈唐去看,便见到告示之上,画着人像,正是无忌模样,画得很是真实。 告示上说,重金寻求此恩人下落,有知情者,赏钱一百。 此事传扬开来,很快便有拳师指出,画像之人名为“无忌”,曾在胜武馆担任坐馆一职…… 陈唐便知道,无忌这个身份,不可再轻易动用了。 第九十八章:大礼 被妖魔迷惑,带去树林的事,顾乐只跟最要好的二哥说起。 顾源听了之后,又惊又怒。 不过妖魔已死,而妹妹也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这件事,便无从追究了。 倒是当初介绍五通公子加入雪月社的中间人被衙门拿去问话,受了一番审讯。 此人也是被蒙骗的,他根本不知道五通公子为妖魔。但受此牵连,难免罪罚,最后缴纳了一大笔钱,才得以脱身。 顾乐的遭遇,自不可能张扬开来。但她很想找到那位面瘫侠士,就凭着记忆,画了一张画像,交给顾源,派人描摹多份,张贴到大街小巷上,开始寻人。 很快便有消息反馈回来,说这侠士,名为“无忌”,是位神秘高手,来历不详,武功高深莫测,曾在胜武馆担任坐馆之位。 又有人提到,这位无忌前辈曾在虎头帮外堂中与妖魔对阵,出手救了顺福镖局的赵三爷等人…… 但经那一事后,其便销声匿迹,不再出现。 当其时,有不少人以为,他已被妖魔杀了…… 顺着线索,顾源找上胜武馆,但黎山师徒守口如瓶,一口咬定陈唐没有回来过。 问不出什么,顾源只好作罢。 结合两次状况,大概可以推论出,这位无忌前辈一定是个漂泊江湖的世外高人,路见不平,斩妖除魔。 找不到人,顾乐闷闷不乐。 她当晚受了惊吓,又着了风寒,就病了一场,咳嗽十多天,仍未痊愈。而每每在闺房中,则手拿那份画像,作痴痴状。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风雪过后,便是新年。 在殷国,新春是最大的节日,不管城府,还是乡下,都颇为热闹,充满了过节的气氛。 年到了,各种人情礼节,轮番来到。 这些,在秀才阶层少见,只有举人以上的功名,才会客似云来,各种拜访,络绎不绝。 陈唐年纪轻轻,便考取解元,其才学天赋,颇被看好,觉得他参加下一届天子试,金榜题名的几率不小。若真得被取中,成为进士,就真正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大年初一的时候,一名青衣汉子手捧一口箱子来到,说是故人送礼。 陈唐认得他,上一次送蛙砚来过的。 这一次,送的是满满一箱子书。 不是一般的经义子集,一本本,竟是数十卷历届天子试的考题,以及当年考生做出来的文章。 编纂起来,合而为集。 这一份礼,分外贵重,简直千金不换。 不少书店里头,也有些考题文章出售,但收录的数量不多,反反复复,总是那么几篇。 而当下送来的一箱书卷里头,洋洋洒洒,起码有数百篇之多。还都是考上进士的文章,极具参考价值和意义。 对方能送出这一份礼,绝非有心便行了;还得拥有雄浑的背景实力,以及人脉底蕴,才能做得到。 得了这箱书后,陈唐当即如饥似渴地扑到一篇篇文章当中,认真仔细地研读起来。 这个年,过得极为充实。 十多天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元宵,又是一个热闹的节日。 寒窗苦读的陈唐,即使有天人之气加持,但接连读了十余天书,也感到有点气闷烦躁,便要准备出去走走,透透气。 “不矜哥,你上次给的家用,剩不多了……” 吃过早饭,苏菱想了想,终是张口说道。 陈唐闻言,便入房取钱,发现就只剩得五百多钱了——过年有人情来,他这边也得送人情出去,一收一送,计算下来,反而是亏的。 入冬以来,米粮肉食,价格都涨了一截,而陈唐无肉不欢,一顿不吃肉,很快就容易饿。 这都是练武练气之故,消耗甚大,胃口极大,光是一个人,一天的饮食,就可能比普通人家一个星期的花销还要多了。 修炼,果然大不易;光是日常维持,就可能拖垮一般的家庭。 把五百钱交给苏菱,说道:“阿菱,辛苦你了。” 苏菱甜甜一笑:“我去买菜了。” “好。” 苏菱走后,陈唐揉了揉额头,想着剩下的几十钱,有些头疼。 目前的生活费是个问题,接下来,到了四五月,就得启程前往京城,参加天子试了,那又得一笔大花销。 每届天子试,一般会在十一月左右进行。但路程遥远,正常的行走速度下,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一两个月。而万水千山,路途遥遥,谁能确保路上不会出现意外状况? 因此很多报名参加考试的举子,都会提前出发,前往京城,宁愿先到京城去住,图个安心。考虑到季节气候的问题,启程出发最好的时间点便是晚春初夏,不冷不热,如果拖到七八月,酷热难忍,赶路的话,还容易生病。 交通不便,出门是大事,事先得筹备好各种事宜,很是麻烦。 有条件的,都会带上书童随从等人,好有照料。 以陈唐目前的身份,不少人都叫他找个书童伴当,不过陈唐自有打算,就没理会。 他打算一个人前往京城! 这趟一路向北的旅程,就当是一次仗剑走天涯的历练了。 报考天子试,有着一定的门槛,不过陈唐是潘州新科解元,自动获得下一届天子试的资格,倒省了很多琐碎手续,只要带上功名书,以及路引身份文书等,前往京城贡院,登记即可。 北上之前,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正好用来温书,以及赚钱。 收了一箱子文章,经义的问题,完美解决了,主要还是钱。 在人情方面,陈唐婉拒了许多资助,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钱,收不得,皆因收的不是钱,而是麻烦。 这些事情上,他自有分寸,不愿与人牵涉纠缠太深。 无功不受禄,自己可去找财路。再不是以往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以现在的本事,前程阔达得很,拥有不少选择。 元宵佳节,灯笼挑起,煞是热闹。 陈唐准备晚上带苏菱出去逛街,好好玩耍一番。而中午时分,有客来访,正是那离去多时的詹阳春。 第九十九章:套话 多时不见,这道士瘦了些,满脸风霜之色,显然是奔走往来的缘故。 陈唐请他进来,苏菱上茶。 詹阳春一个稽首:“听闻陈老弟高中解元,可喜可贺。” 陈唐打趣道:“既然来贺,为何无礼?” 詹阳春哈哈一笑,往袖子里一掏,摸出一方事物来,用一块锦布包裹住。 他今天登门,本就是特意来送礼的。 “多谢了。” 陈唐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打开一看,见是一方镇纸。石质,温润如玉,上端雕刻个造型,不是龙虎之类——那两个形态太霸气了,等闲养不住。而且那般风格特色,并不适合书斋氛围。 “这是蝉?” 看了一下,不禁问道。 詹阳春点点头:“正是,蝉通‘禅’,可定心养性,此石名为‘禅香石’,有异香,可驱蚊虫。” 听到驱逐蚊虫的说法,陈唐便不禁想起,在酷热的夏天里,他的房间蚊虫无踪,从没有被叮咬过。开始的时候觉得奇怪,想不明白,但后来清楚了,多半是天人剑匣的功劳。 此匣为宝,不但能摄收邪祟,还能驱蚊杀虫,端是了得。 虽然说这方镇纸功效与剑匣有些重叠,但剑匣又不是时刻背负在身上,有时外出,带着禅香石,颇有用处。 按照如此趋势,恐怕不用多久,陈唐所用的文房四宝,书斋用品等,可能都是宝贝了。 詹阳春上下打量陈唐,看着看着,嘴里啧啧有声:“奇乎怪哉!” 陈唐心一跳,问:“道长何出此言?” “你高中举人,身上应该有官气萌生才对,怎地我毫无察觉?” 詹阳春觉得惊奇。 陈唐笑道:“只得功名,又无官职,哪有多少气息?又或者,可能我文气浓郁,因此掩盖了去。” 詹阳春抚了抚胡子,道:“一般而言,文气是很难挡得住官气的。哪怕官气只得一丝,也会桀骜霸道,喧宾夺主。” 又看了一阵,始终瞧不出什么端倪。只觉得陈唐身上气息平实内敛,颇有返璞归真的意味。 陈唐连忙岔开话题:“道长,你上次匆匆离去,可是因为妖魔之故?” 詹阳春一听:“怎地,你知道妖魔?” 陈唐便把雪月岛上发生的事,掐头掐尾地说了一遍。 听完,詹阳春道:“那猪妖只是个修炼未成气候的家奴,即使如此,也是颇为强横棘手,我与之对上,都未必能讨到好处。那位神秘的无忌,绝对是高手!” 显然,他返回潘州,已经从别的渠道得知此事了。 “家奴?” 陈唐敏锐地捕捉到了其话语中一个特殊的名词:“难道说,这妖魔是有人养出来的?” 詹阳春笑道:“谁人有如此本事,能养妖魔?即使当今朝廷,也不过是建立个九扇门,专门负责处理各种特殊事件而已。” 他不愿过多分说,叹息一声:“天下将乱,天机叵测,当真是众生彷徨无助。陈老弟,你考了举人,是很好的事,如果能更进一步,考中进士,有了官位,就更好了。” 陈唐问:“这天下会乱?我怎地没感觉到?” 詹阳春含糊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只是未雨绸缪,发些感慨,反正你听我便是,不会害你的。” 陈唐本想装糊涂,诈出些话来,但这道士嘴巴严得很,只漏了些口风,更深层次的东西,并不多说。不知是不是他本身也不知情呢?还是觉得以陈唐的身份,涉猎过深,未必是好事…… 邪祟,妖魔,本就是禁忌话题。 其实詹阳春已经与他说了不少相关内容。 陈唐就问:“道长此番回来,是要坐镇潘州府了?” 詹阳春脸露苦笑:“分观有浮生师叔在,哪里轮得到我?我是接了师命,到潘州做些调查。” “浮生道长?” 陈唐顿时回想起这位整天懒洋洋地躺在桂花树下的老道士,看着普通,实则不凡。 詹阳春一摆手:“我这师叔,脾性怪癖,很少见人,你可别指望去拜访他。” 陈唐闻言,面露古怪之色:“是吗?但我上次去过道观了,你师叔还传授了一门《隐身符》给我。” 到了此时,他干脆不遮掩了,说出此事,表示咱已经算是进入你们的圈子里,有资格打听那些禁忌话题了。 詹阳春“啊”了声,差点跳起来:“这事,我不知道,浮生师叔并未提及……” 顿一顿,问:“你练成了?” 陈唐进入房间,取出一张隐身符来。 詹阳春接过,很仔细地看起来,看完,评头论足道:“品质一般,但终究算是成品了,成色马马虎虎吧。不过炼符,可是极为耗钱,想当年,本道第一次修炼此术,足足废了十张符纸,才炼成一道。你初学,第一次炼成,估计得废二十多张符纸才行。虽然你已经考中举人,但如此消耗,也难以吃得消。” 陈唐摸了摸鼻子:“浮生道长仗义,便宜卖给我十副符纸。” “十副?” 詹阳春听出了端倪,眨了眨眼睛:“陈老弟,不错呀,十纸成一,相当好了,与吾当年不相伯仲。嗯,应该是师叔直接传术,你领悟上手得快。” 陈唐忍不住道:“其实我一共炼成了四道。” “四道?” 詹阳春叫起来,随即面皮一红,起身道:“哎呀,差点忘记,我与三爷有约,这便告辞。” 说着,匆匆离去。 再不走,脸皮都要丢光。 倒不是陈唐有意打脸,而是詹阳春自己先入为主,说了托大的话,以至于有点不好下台。到了门外,他才想起,没问为什么师叔会传术…… 但人都出来了,不好意思再回头询问,心想,可能是师叔觉得陈唐有修道天赋吧,等于一番机缘际遇。 《隐身符》,小术耳,属于浮山观中众多术法中的一门,无关重要。 陈唐学便学了。 问题是…… 能不能不学得那么溜? 要知道在此之前,詹阳春已经断言,以陈唐的年纪和资质,难以修道的了。 其走掉后,陈唐无法再套话了。不过关于妖魔与邪祟的事,他相信日后定然有机会弄个水落石出。 到了傍晚时分,早早吃过晚饭,他与苏菱上街,逛起夜市来。 今晚元宵,到处张灯结彩,吟诗猜谜,十分热闹。 第一百章:元宵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一首《青玉案》,道尽元夕光景。 陈唐颇爱此词,倒背如流,在翰墨街摆摊的时候,还曾手书出来,想卖个好价钱。不料由于没有蕴含文气,落在赵三爷这个武者眼里,一文不值,没有看中。 今晚元宵,甚为应景,本想着能情景交融,再写此词。然而行走之际,总是觉得缺点什么,导致进入不了状态。 他想了想,晒然一笑:缺的,应该便是某位身在灯火阑珊处的伊人吧…… 刻意地以情凑景,便露了痕迹,过于勉强,反而不美。 于是,陈唐不再想着要写出这首词,干脆放开怀抱,与苏菱闲逛起来。 苏菱很开心,她的年龄,在陈唐看来,还是个孩子。而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 元宵佳节,夜市繁盛,各种各样的摊子买卖都摆出来了,冰糖葫芦、面人儿、一些奇离古怪的手工饰品…… 苏菱每见一摊,便上去看个不停。她并非要买东西,只是享受这个逛街挑选的过程。 这一点,与大部分的女孩子心理,如出一辙。 当然,如果遇到很中意,价格又不高的,她便会跟老板讨价还价,合适了,就买下来;若是老板坚决不让价,她便撅起小嘴,毫不留恋地甩身离去。 陈唐跟在后面,嘴角含笑,很有耐心地伴着。 说起来,虽然共住一屋,但除开吃饭的时候,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苏菱忙里忙外,操劳着诸般家务事;而陈唐不是关门读书,则是出外“游学”…… 那么今晚,就好好陪她一次。再过一段时间,陈唐就得启程北上,这一走,可能便是大半年光阴,甚至更久。 进城后,饮食水平大大改善,又解决了母亲阴魂附身的问题,苏菱的身段开始慢慢长开来,显得高挑了。 相信再过一两年,便会长成个亭亭玉立的美少女。 足足逛了一个多时辰,苏菱才终于有些疲倦了。两人挑了个摊子,吃起元宵来。 吃饱喝足,继续游玩。来到一座广场上,此地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哇,不矜哥,快来这边看杂技!” 苏菱兴奋地叫道。 陈唐跟过去一看,见那杂技表演,不外乎喷火耍圈之类;旁边阵阵喝彩声,却是有人在表演武艺,舞刀弄枪,再来个颈脖顶枪头,胸口碎大石什么的…… 这些节目,很是普通。 陈唐并无多少兴致,他倒希望如书上所写的,能碰见有道士种梨,显露术法;又或有奇人表演上天偷桃,一波三折,扣人心弦。 只是左顾右盼,连个穿道袍的人都没见着。 他心中不禁有几分失望,但回念一想,现在潘州城中,掌握道术的估计就只有詹阳春与浮生道人了,他们两个,如何会跑到街头上卖艺? 游戏人间,恋恋风尘? 这其实,很多时候都属于伪命题。 苏菱倒看得兴高采烈,津津有味,一旦见表演到了精彩处,立刻小手拍起来。 在这个娱乐缺乏的世界,杂技表演,已经很能让他们满足了。 …… 满城热闹,亦有清幽处。 浮山分观所在街巷,晚风习习,很是冷清。 院子中,詹阳春站在那,对躺在桂花树下的浮生道人说道:“师叔,你究竟是个什么主张意思?” 浮生道人双眼睁开一缝,并不回答。 詹阳春似乎对他这副高冷态度习以为常,继续道:“牠们世家重现于世,必有所图,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前一阵子返回山门请师尊喻下,师尊让我回来,做些调查。” “嗯,那你查到了什么?” 浮生道人终是开口了。 “世家内讧,牠们之间打架了。” 浮生道人问:“然后呢?” “打完架就散了。” “所以呢?” 闻言,詹阳春不禁鼓起了眼睛:“所以得请示你老人家,分析分析,究竟该怎么做。” 浮生道人啐一口:“牠们打架,干卿何事?” 詹阳春为之哑然,随即气鼓鼓地道:“师叔,我知道你欠了青丘世家的人情,有欠有还就好了,可不要牵涉过深……” “你在教我做事?” 浮生道人语气顿时不善。 詹阳春忙摆手道:“我没那个意思。” “是浮尘那老不死的意思?” 浮尘,便是浮山观现任观主,浮生道人的大师兄,詹阳春的师傅。 “也不是师傅说的……” 詹阳春觉得头大,暗暗懊悔,明知道自家师叔的脾性,自己怎么被猪油蒙了心肝,去招惹他呢。 浮生道人冷哼一声:“该干嘛干嘛去,别来妨碍我喝酒。” 喝酒? 明明瘫在竹床上像条死蛇…… 但这话,詹阳春万万不敢诉诸于口的,他也不敢问为何师叔要传《隐身符》给陈唐,要是问了,这师叔肯定把眼一瞪,恶狠狠地说道:“怎地,我做事还需要你教?” 这话,已经是老道的口头禅了。 詹阳春退出去,想了想,最近手头紧,很是缺钱,而那张画皮已经完成,那么便卖给赵三爷吧。 却说他离去之后,过了不久,有人踏步进入道观院内,正是一名胖大和尚,穿一领大红僧袍,肥头大耳,面目有福相。 “牛鼻子,洒家来找你喝酒了。” “秃驴,本座正等你呢。” 浮生道人一拍手。 那两名俊美得分不清男女的童子便走出来,一人捧壶酒;一人端着一盘,盘上有三样小菜。又搬来小桌等物,把酒菜摆在一僧一道身前。 胖和尚抬眼望天,说道:“今晚这月,黯然无光,看着没趣。” 说着,忽而伸手,并拢食中二指,凭空虚画一个圆圈,再轻轻吹一口气。 圆圈凝实,化为一玉盘,悬于道观之上,光华大作,倾泻下来,如同白昼。 “有月有酒,焉能无美人?” 道人不甘示弱,将手中筷子往地上一掷,迎风而涨,变化突生,便有两位美人儿长起来,纤腰秀项,一个手扶琵琶,一个翩翩起舞,乃是一曲《霓裳曲》,已而歌曰: “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 一僧一道,对视一眼,大笑起来,当即坐下,开怀痛饮。 第一百零一章:远行 一夜热闹后,又重归于平淡。 第二天,詹阳春再度上门。 这一次来,却是找陈唐商量做生意的,主要方式为:其提供各种材料,请陈唐炼制隐身符,每得一张,陈唐可分一百钱。 当然,成功率必须要控制在四成以上。如果低于四成,就没了分成。 陈唐正是缺钱之际,稍一思索,便答应下来。与对方合作,自己无需承担任何风险,既能得钱,又能练手,何乐不为? 詹阳春提供的第一批材料,为十份量,不敢给太多,担心被炼砸了,血本无归。按照协议,成品率低了,陈唐只是没得抽成,但不用赔偿的。 结果第一批,陈唐炼出了五道符。 詹阳春见着,咂舌不已。 与此同时,心花怒放。 让他自己来炼,成功率只能维持在三成左右,刨去成本,勉强能保本。而十副材料,能成五符,便等于多了两张隐身符的纯利,减掉分给陈唐的五百钱,还有不少盈余。 詹阳春大喜,仿佛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赶紧回去搬材料——他是浮山观弟子,每月都有免费材料领取,但并不多,超出额度的话,同样得买。 况且,身为浮山门人,他要炼制的符咒多着呢,并不仅仅隐身符一种。 与陈唐的合作,简直是天作之合。 陈唐炼符成功率高,但没本钱,也没有销售的渠道;而詹阳春是修道圈子的活跃分子,一方面能在道观中拿到打了折扣的内部价格的材料,另一方面,取得隐身符成品后,也有办法卖掉,换取现钱。 随着陈唐的炼制手法越发娴熟,下笔如有神,最高的一次,成功率竟达到了七成。 十副材料,炼成七张隐身符! 詹阳春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虽然《隐身符》只是一门小法术,但终究还是法术不是?可到了陈唐手里,简直像搞起了批发,太吓人了。 反正在同门中,詹阳春找不到第二位能如此炼符的年轻一辈。 如果陈唐会炼制其他符咒,比如说疾行符、定身符、五雷正法符…… 呃,这些就牵涉到浮山观的核心道法了。陈唐非门中人,不可能获得传授。 对于陈唐,詹阳春越来越看不透,渐渐地,不再把他当是单纯的读书人看待,而视为同道中人。 既然都在一个圈子里了,很多话题,在陈唐有意无意的打探之下,便说了开来: 比如邪祟。 以前的时候,詹阳春只大概说过邪祟分两大类,一为“执怨”;一为“凶祸”。 其实还可以细分成另一种概念形式,从弱到强,分别为:阴魂、凶魂、伥鬼、魔物…… 如此划分,更清晰明了。 老师陈松、苏菱娘亲,基本属于最弱小的阴魂一类,其中苏菱娘亲阴魂见血,有了些凶魂的特性,但也仅此而已,并不算真正的凶魂。 而一旦成为凶魂,便会从执怨进化成凶祸级别。 山神庙的未知怪物,以及功名湖的女鬼,属于此列。 凶魂之上,乃是伥鬼,以及魔物,它们更为恐怖,有着背景来头,很难被收服和杀死…… 不过这些存在,往往盘踞一方,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 至于与邪祟并列为禁忌话题的妖魔,更加神秘莫测,自成体系,最为弱小的,便是家奴,上面,有着家将…… 之所以以“家”为前缀,皆因牠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号,唤作“天妖世家”! 牠们传承千年,总体数量虽然不多,但每一个个体都强横凶猛,而且拥有着难以想象的绵长寿元…… 这些秘辛内容,闻所未闻,让陈唐大开眼界,对于这个不正常的世界,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此方天地,远比想象中还要波澜壮阔,奇异诡谲。当真是妖魔乱舞,鬼怪齐出,光怪陆离得很。 陈唐内心,对于胡氏等人的来历背景,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刹那间,有茅塞顿开之感。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陈唐一共炼成了五十八道符,获得近六千钱的分成收入,大赚了一笔。 詹阳春方面,同样获利颇丰。 不过此时,市场上对隐身符的需求,现阶段已经达到了一个饱和的状态。 因此,此项生意合作便告一段落了。 在此期间,炼符之余,陈唐并没有荒废学业,读书写字,一样都没落下。 他有天人之气加持,做起诸般事宜来,显得游刃有余,并不吃力。 …… 将近四月,陈唐开始筹备远行之旅。 他出门,很简单,背上书箧,内装文房四宝,书卷若干,换洗衣服两套,再带上剑匣、画皮等物即可。 最放心不下的,是留苏菱一个人在家。 虽然苏菱自幼独立惯了,能吃苦,一个人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终归到底,终是个弱小女孩子。 陈唐曾想过,是否要带她一起北上。但想到路上的坎坷,风霜似刀,风波险恶,便打消掉这个念头。 这个世界,没有飞机高铁,出一趟远门,简直如同炼狱般,很不容易,存在太多的凶险,远不如留在城府中安全。 现如今,苏菱等于是解元郎的家眷,等闲不会有人不长眼睛,胆敢招惹。 陈唐又找了赵三爷王甫等人,拜托他们,有事的话,可照拂苏菱一二。 对此,诸人自是大拍胸口答应下来。赵三爷更是说,要让自家婆娘,带着孩子,时常去找苏菱玩,说话,解解闷。 他们知道陈唐要进京考天子试了,纷纷设宴饯行,又是一番应酬。 赚了钱,陈唐给苏菱留下一笔家用,足够她生活一年的了——苏菱一个人,吃喝方面,用不了多少。 各种事宜做好了安排,在一个微凉的清晨,陈唐背负书箧,准备远行。 众人来送,送出长亭数里,临告别时,苏菱忍不住哭了出来。 陈唐挥一挥手,迈步踏上旅程。 东方日出,霞光喷薄,晨风吹佛在脸面上,他一路向北。 这是一趟真正的步行之旅,不坐牛车,不坐马车。 所谓读万卷书,走万里路,不外如此。 走在路上,陈唐步伐稳健,心中觉得,此际该有深沉苍凉的歌声响起: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 第一百零二章:换头 “救命……救命……” 叶生一边跑,一边喊着,上气不接下气。 在其身后,一匹孤狼不疾不徐地尾随着,一双碧油油的眼睛,发出冷漠而残酷的光。 群狼猎食,会围而攻之;而孤狼,大部分都会选择驱赶的形式,把猎物累得脱力了,然后再上来撕咬。 叶生跑得急,左脚的布履都跑掉了,顾不得捡拾回来穿上,只得袜子的脚被崎岖的山路扎得生疼,起了血泡。 但他丝毫不敢停下来,只希望附近有猎户经过,听到他的呼救声。 “哎呀!” 叶生忽然一脚踩空,骨碌碌便往下滚去。 噼里啪啦! 他摔得七荤八素,缓了好一会气,才勉强坐起来。 便在此时,叶生感到有东西轻轻地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他知道这是那孤狼的爪子,如果回头去看,狼便会凶残地咬断他的喉咙。 叶生又惊又怕,不敢动弹。 呼呼呼! 腥臭的热气在脑后喷着,近在咫尺。 “吾命休矣……” 叶生悲戚一叹,闭上了眼睛。 当! 一声钟响,悠扬鼓荡。 “嗷呜!” 那孤狼似乎被什么所惊吓到,一个扭身,撒开四腿,泼喇喇跑掉了。 叶生大难不死,颤巍巍地站起来,左顾右盼,确定恶狼跑得没影儿了。 他定一定神,慢慢向前走去。走不多久,就见到前面一座建筑拔地而起,方墙圆顶,巍然庄重: “是及第学府,是及第学府,我找到了!” 叶生欢喜地大叫起来。 他这趟入山,便是来寻找这座神秘的学府,有传言说,只要能进入学府读书,就能考中功名,甚至进士及第。 叶生的童子试,足足考了八回,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他已悲观绝望,听了及第学府的传闻后,很快便下了决心,进山寻找。 天可怜见,今日终于找着了! 他浑身突然有了力量,快步朝着学府走去。 这座学府的构造似乎与外面的学院不同,近乎全封闭式的,两扇大门,漆黑如墨。 叶生上去便拍门。 砰砰砰! 咿呀一响,大门打开,与此同时,一股风吹了出来,吹到叶生身上,他全身打了个冷战。 见到里面没人,那门仿佛是自动开的,叶生便探头探脑地观望起来。 “异史氏曰:断鹤续鸟,矫作者妄;有移花接木……” 但听得一阵读书声从里头传出,声音渺渺,不甚分明。 “可是来读书的?” 忽地,一人走出来,问道。 叶生冷不丁地吓一跳,观望来人,见是个白发老者,苍老不知几岁,满脸褶子,穿着一身灰色长袍,把手脚都遮掩住了。其双目浑浊,面目多斑,瞧着有几分可怖。 叶生壮起胆气,拱手做礼:“慕名而来,想要读书。” “且随我去见学府之主。” 老者语调木然,转身便走。 叶生连忙跟上,很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砰的! 身后一响,那大门关闭住了。 廊道阴阴,颇为昏暗,又不见掌灯。叶生怕迷了路,紧跟在老者身后,也不知哪儿吹来的风,细细的,感觉到冷意,鸡皮疙瘩都起来一片。 廊道两边,一间间的,似乎是学舍,舍内有人: “异史氏曰: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有琅琅的读书声传出,听着,却不像是经义文章,不知读的是什么内容。 叶生微微有些奇怪,但随即抛之脑后。他出身贫寒,总共就没读过多少本书,很多言辞没听说过,正常得很。 又想到这学府的学子如此勤奋刻苦,难怪能考上功名了。 “我这次找到了学府,不管如何,一定要留下来苦读,等来年考上秀才,便能扬眉吐气了……” 叶生心里,暗下决心。 “到了,你去见学府之主吧。” 老者一语,把叶生惊醒过来,他往前一看,见自己来到一间净室当中,而老者,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这净室布置素雅,边上摆一方小床,正中一人盘膝坐在那儿,身穿红色主体的赤罗裳,方心曲领,腰盘玉带,头戴一顶双翅乌纱帽。 “这位学府之主,怎么做官员打扮?” 叶生好奇不已,心里想道:“难道这学府,是朝廷特别所设?那样的话,怪不得这里出去的学子,都能高中了!” 他越想越是兴奋激动。 但见那学府之主抬起头来,浓眉豹眼,绿面赤须,颇为凶恶,仿佛城隍庙里的判官一般。 叶生见状,暗暗心惊。 “汝要进学府读书?” 那学府之主开口,声音粗犷地道。 叶生忙道:“正是。” 学府之主又问道:“汝要考何等功名?” “秀……” 叶生反应倒快,生生把后面一个“才”字给掐断掉,心道:我辛辛苦苦才找到这及第学府,怎能就只为了考个秀才,当即改口:“要考举人。” 学府之主点点头:“要考举人,便需付出,汝可愿意?” 叶生忙道:“任何代价,小生都愿意。” “好,汝且咬破手指,按下手印,签下此书。” 学府之主递过一张文书来。 叶生接过,见那纸张柔软,仿佛皮质,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许多条例。粗略一看,大概是要遵守学府各种规矩的条文。他不假思索,咬破指头,按上了手印,然后交还回去。 学府之主收了文书,说道:“汝到那小床上躺好。” 叶生不明所以,但还是依命行事,乖乖躺了上去。 但见学府之主走过去,忽然伸手,往叶生眉间一点,叶生便四肢动弹不得,不过意识,还是很清醒的,不知对方要干什么。 只等片刻,却见学府之主手中拿出一柄短刃来,明晃晃的,甚为锋利。 叶生大骇,叫道:“府主,你要作甚?” “汝文心蔽塞,要考秀才,需通一通。” 说着,持刀剖腹,其声沙沙。 叶生何曾遇过此等事,几乎要被吓得魂飞魄散,脑子嗡嗡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此番动作,胸腹间只微微作痛,尚可忍受。 约莫过了半刻钟,叶生只觉得心间一凉,颇有通透之意,竟觉得有点舒服的样子。 他长舒口气,总算是完成了。 却见那学府之主又提刀上来,对着叶生颈脖间,比划着。 叶生面如土色:“府主,你又要作甚?” “要考举人,当换此头!” 说毕,按住叶生头颅,手起刀落,如切豆腐耳…… 第一百零三章:生疑 “公子,你的香辣豆腐好了!” 店小二一声吆喝,把那盘豆腐放到桌子上。 这是第五道菜了,小木桌已经摆满。 陈唐见着,却还不禁眉头一皱:没肉! 肉食本就奢侈,一般乡上,每个月中,只得三、五天有肉卖的,鸡鸭之类,也不常见,比不过州府市场,天天开市。 记得看过的小说,那些绿林好汉到了外面,闯荡江湖,都是大块吃肉,大块喝酒,实在是虚构。如果有那么多肉,何必还要冒着杀头之罪,去剁那人肉馒头? 此方世界,家畜豢养并未成为成熟的行业,况且养猪养鸡什么的,没有饲料的话,想要养肥起来并不容易。 市场上的肉食,近乎一半,都是猎户提供的。 不过上山狩猎,亦非轻松,一不小心,反成猎物,便被野兽吃了去。而深山老林里,又有山魈鬼魅传闻,等闲人等,不敢深入。 没肉也得吃饭,好在几样菜,都甚为下饭,过不多久,三大碗米饭便进了肚子。 边上掌柜与小二见着,不禁鼓起了眼睛。 他们在此开店,见惯宾客,走贩闲卒,旅商官人等,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书生。幸亏米饭是论碗的,否则的话,这一顿就亏死了。 一阵风卷残云,陈唐稍稍满足。没肉吃,没有多少油水,终是不耐。 他已经头疼往后的旅程了,如果这一路去京城,都吃不上肉的话,简直就是嘴巴淡出鸟来。 这般情况,真是有钱都花不出去…… 稍作休息,结了账,陈唐背负书箧出去。 今天天气清凉,适合赶路。 他从潘州府出发,北上京城,之所以选择步行,一方面是为了历练;另一方面,这路程并不算遥远。毕竟潘州本身,就位于中北部地区。 若是江南的话,要去京城考试,走路估计得走一年,等来到京城,只怕别人早金榜题名了。 计算起来,离开潘州,已将近半个月了,沿途一路,按着官道走,很是路过了不少乡镇,但大一些的县城州府,却并没有遇到过。 不过按照那食肆掌柜的说法,再走一天,即可抵达一个县城:虢若县。 进入城中,应该便有肉吃了。 想到可口的肉食,陈唐便不禁走快了两步。 “嗯?” 走着走着,他眉头一皱,那种被人跟踪盯梢的感觉又出现了。 陈唐离开潘州不久,便若有所觉,总觉得身后某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很是不舒服。 这是天人之气加持下的直觉,他可以肯定,对方一定存在。只是不管陈唐如何反侦察,如何机灵溜走,始终发现不了对方,更摆脱不得。 由此可知,对方实力超群,远在他之上。又或是极为擅于追索,和隐匿之术。 有一次,陈唐甚至动起了使用隐身符的念头。 但此术只能作用于肉眼之上,他很怀疑,到底有没有用。如果没用,就白白浪费了。 不如寻思着,找个人多的地方,才好摆脱了去。 虢若县,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得得得! 马蹄声响,一队商队从后面赶了上来。 “这位公子请了,可愿上来,载你一程?” 声音豪爽,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衣装不俗,显然出身富贵门第,而且是个练武之人,武功似乎不弱。 “第五拨了……” 陈唐心里暗道。 他一路上,遇到的主动邀请,有五拨之多。 开始之际,还觉得是古道热肠,出门遇好人了。但渐渐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皆因这些人表现得太过于热情,甚至乎带着一种巴结奉承之意。 真是咄咄怪事! 后来陈唐仔细思索,慢慢有了些头绪,就感到头疼起来。如果真是那样,不管是主动吩咐,还是下面的人擅作主张,投其所好,这番盛情美意,却是不堪其扰。 而且前后行径,在做事风格上颇有不同,让人生疑。 他看着汉子,问道:“这位大哥,你们要去哪的?可能不同路呢。” 汉子问:“不知公子前往何处?” 陈唐回答:“虢若县。” 汉子哈哈一笑:“巧得很,我们正是去虢若县的,尽管上来,保证安安全全送你进城。” 这也行? 陈唐眨了眨眼睛,不禁怀疑起这位汉子的智商了。也可能与智商无关,主要是其表现得太过于急迫热切,浑然不知露了骨。 “如此,就多谢了。” 陈唐说道,然后上了辆马车。 这一次,他决定坐个顺风车。至于别的事,等进了城,再溜之大吉。 汉子大喜,赶紧吩咐车夫,要他好生赶车,莫要颠簸了。 陈唐坐在车辕上,问道:“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汉子忙道:“在下周冲,主要做绸缎生意的。” 陈唐故作奇怪地问:“你们走商旅的,一般不是颇有戒心,很少接纳陌生人同行的吗?” 周冲呵呵笑道:“公子一看便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不是坏人,请你上车,相伴而行,结个善缘,何乐不为?” 陈唐看了看自己一下,衣着朴素,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落魄书生,怎地这周冲慧眼如炬,就能看出自己有功名在身了? 他也不揭破,彼此心照,当即闭目养神起来。 坐了车,速度大有提升,本来一天的路程,大半天便赶到了。 前面路上,一座有些老旧的县城出现,正是那虢若县。县城附近,人来人往,人气一下子不同了。 顺利入城,周冲送陈唐来到城中最大的悦来客栈,还抢先给了钱:“公子,你是注定要金榜题名的才子,周某自然要预先买个人情了。” 这话倒说得圆溜。 陈唐道了声谢,便登登登上楼憩息去了。 等他上楼,周冲才满心欢喜地带着车队离开,趁着黄昏时分,虢若县城门未关,赶紧出城——他这一趟的目的地,本就不是此县。 “老爷,那年轻公子到底什么来头,让你这般热情?” 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满心疑惑,按耐不住地问道。 周冲笑道:“你不懂,咱今日走大运,得了一份天大人情。爽,吩咐下去,每人加工钱五十!” 众人听到,顿时欢呼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摆脱 虢若县乃千年古城,据说古时,还是“虢国”的陪都,不过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现在就只剩下斑驳陈旧的一方小城了。 陈唐在房间稍作安顿,然后下楼觅食:“掌柜的,晚上可有肉?” 见到是他,掌柜连忙道:“公子要吃肉,我这便让人去杀只鸡来。” 半口不提钱的事,估计早有人打点好了。 “只有鸡肉?” 陈唐随口问了句。 掌柜赔笑道:“今天晚了,猪肉那些,要等明早开市……” 正说着,登登登的,一条大汉大踏步走进来。 诸人见到他的样子,无不骇然变色,“哗”的一下叫喊出声。 砰! 那大汉把扛在肩膀上的一头牛丢掷在地,发出闷响,朗声道:“老板,咱家这头牛,卖给你了!” 此牛健硕,少说大几百斤,大汉扛着,面不改色,这份气力,端是惊人。 掌柜吓一跳,心惊肉战地道:“好汉,本店乃小本经营,不敢擅自收肉……” 牛属于国家重要物资,身价比人贵,更不允许私自宰杀买卖,一旦被抓到,便是重罪。 大汉咧嘴一笑:“咱家这牛犯了犟,一头撞树上死了……诺,这是官府批文。” 掌柜接过,仔细看好,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好,这牛本店收了。” 肉食奢侈,价格不菲,但更重要的是货源难寻,有得卖,自然有人想吃。这一买卖,能赚不少。 他赶紧叫小二帮忙收拾,把牛抬到后厨去。 如此一来,今晚店内,便有牛肉吃了。 陈唐瞥了一眼大汉,心想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大半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人情做得…… 陈唐并没有感到多舒服,就像自己的一举一动,所想所求,都被人监控住了一样,颇不自在。 也罢,且过今晚。 一只老母鸡,三斤牛肉,再加上别的菜肴,晚饭丰盛,酣畅淋漓,吃了个饱。 如此胃口,等闲人家,真养不起。 吃饱喝足后,陈唐上楼,稍作洗漱,便和衣躺下,开始睡觉。 笃笃笃!乓乓! 冷清的街巷中,更夫走过,敲打报时。 五更天了。 昏暗的房间中,陈唐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静心观察,没有捕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盯梢气息。 这个时刻,最容易懈怠疏忽。 陈唐悄悄起身,换了衣裳,戴上画皮,背上剑匣,再把其他行李打成个包袱,挽在肩上。 他先到窗边潜心观察了一番,然后开窗,纵身一跃,落到地上,当即选了个方向,很快消失在晦暗的街巷里头了。 喔喔喔! 有公鸡啼叫,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沙沙沙! 微微声响,悦来客栈对面的一座房屋顶上,一个小脑袋贼头贼眼地冒了出来,赫然是一只大若拳头的老鼠。 这老鼠,皮毛油光可鉴,甚是肥硕富态,尾巴长长的,两丛鼠须,根根挺直,洁白如玉,显得不同寻常,特别是一双豆大的小眼睛,骨碌碌转,极为灵动。 牠人立而起,鼻子嗅了嗅,似乎嗅到了意外状况。 猛地身子一蹦,就跳跃到相距足有数丈的悦来客栈的屋顶那边。 这只肥老鼠身形十分灵活敏捷,很快就出现在陈唐昨晚住宿的房间内: 房间里头,空空如也! “不好!” 老鼠见状,竟口吐人言:“惨了,昨晚一时贪睡,让人走了。该如何是好?不喜小姐,会踩死我的……不,可能是烧死……还可能是捏死……” 牠表现得非常慌张,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该怎么办?” 老鼠一双前爪,很拟人化地抓挠着,急得团团转:“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接下这趟差事……哦,不是我接的,是不喜小姐吩咐下来的。” 牠想了想,纵身一窜,扑出窗户,要到城门去逮人。 问题是,有四个城门,该守哪一个? 鼠妖犯起了疑难,蹲在街上,陷入犹豫当中。 “哇,好大只老鼠!” “打死它,剥皮炖肉吃……” 有路人发现了鼠妖,顿时吆喝起来,有的手持扁担,有的拿着木棍,要来打老鼠。 鼠妖吓一跳,赶紧撒腿便跑,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让它给跑了。” “可惜,瞧着有一斤多重呢……” 路人扼腕叹息不已。 …… 城南,云记馄饨,乃是一家老字号,每天做馄饨,做面。汤是猪骨汤,数节大骨,从三更天便开始煎熬,熬煮两个时辰,浓汤翻滚,香味扑鼻。 每天来此吃馄饨面,喝汤的食客络绎不绝。 一大早,摊上便来了个面目陌生的客人,背负着行李,一张面瘫脸,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 虢若县地理扼要,乃是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一年到头来,总有不少行脚旅商,江湖人士来往,在城中打尖,吃饭。因此见着陌生人,也很正常。 看得出来,这个面瘫人胃口不小,已经吃三大碗馄饨面了。 “你们听说了没,城西的苏家那小子,已经从及第学府读书回来了。” 边上一桌食客,正在高谈阔论着某件稀罕事。 有人疑问:“那及第学府,真得那么厉害?可化腐朽为神奇?” 先前那人道:“可不是?苏家那小子,乃是有名的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的笨蛋,读了十几年书,一本《蒙学韵字经》都记不住的。可进读及第学府后,竟能把好几本经义倒背如流了,还能出口成章,写出诗词来。不少人都说,明年的童子试,他一定能考中秀才。” 同桌的人听着,无不露出羡慕之色。 秀才虽然只是士大夫的最底层,并无多少实则权益,但终归是功名,而且有此基础,便可考取更高级的举人,甚至进士等…… 一人叹道:“要是让我能进及第学府,也能重操童子业了。” 其最初也读过两年书,只是碍于科举艰难,家境难以支撑,不得已放弃,另做谋生,引以为憾。 有同伴摇摇头:“那及第学府神秘莫测,哪里那么容易找得到?” “话非如此,不是有好些人进去了吗?这都是机缘。据说学府乃仙人所设,专门垂青于性情坚毅,志向执拗者……” “及第学府?仙人所设?” 那面瘫食客听着这些言语,目光闪动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问题 陈唐吃着面,听着邻桌的讨论,暗暗疑心:他可不相信天下间有如此神奇的学府,进读之后,立刻便能考上秀才举人的。 事有反常必有妖。 所谓“仙人所设”,应该说妖人所设才对。 不过这学府神秘莫测,连在哪里都不知道,陈唐自无法去一探究竟。 “城西苏家吗?” 陈唐想着,那儿倒可以去瞧一瞧,看能否瞧出什么端倪来。 他选择步行入京,本就抱着一路历练的思想,倒不是说一定要去找事,而是遇着怪事了,总得看上一看,算是积攒经验。免得以后,碰到什么邪祟妖魔,便手忙脚乱。 他换做无忌面孔,摆脱暗中的跟踪盯梢,当对方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肯定会在城门处盯着。 面貌能换,但气息变不了,保不准对方精通嗅闻之术,会被认出来。 所以现在急着出城,反而容易出意外。不如暂留些时日,然后再寻找机会出去。 他不清楚对方是谁派来的。 胡不悔? 而或别的人? 蛙砚与那一箱子书是胡不悔送的,陈唐认得上面的字迹。 但总结归纳在路上的遭遇情形,他不认为胡不悔会用这种张扬又霸道的方式来关注自己,想起来,倒像是胡不喜的手笔作风,咄咄逼人,控制欲很强。 只是,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从詹阳春口中,陈唐得知了不少禁忌秘辛,知道胡氏一族大有来头,甚至可能超过了皇亲贵族。 但越是这样,陈唐就越发谨慎,不愿轻易陷入其中,陷入深了,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因此,他才花费心思,挣脱对方的盯梢。 管它善恶是非,先跳出圈子,冷静相看一番再说。 吃好面,结了账,陈唐信步朝着城西走去。 虢若县不大,数条街道,按其规模,也就比现代社会的一个镇区,大上一圈而已。 那苏书生进读了及第学府,一下子出名了,很容易打听得到。 约莫两刻钟后,陈唐出现在苏家所在的一条逼仄的巷道里。 看得出来,生活在这一带的人们家境条件一般,想来那苏书生,也是个穷酸。 陈唐以前见过很多这样的读书人,尤其是连童子试都没考过的,那等心酸艰困,内心的苦闷愤懑,实在无以言表。 对于这一群体来说,只要能考得上功名,他们会不顾一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因为考不中,便等于是死了。 功名荼毒,深可见骨。 “敬亭兄,走走,这一顿酒,务必赏脸。” “就是就是,咱们同窗十年,难得今日有闲,当浮一大白!” 陈唐正想着怎么去观察那苏书生,就听到前面人声响起,三个书生打扮的人从一座房子内走了出来。 走在中间的,应该便是那位从及第学府学成归来的苏书生了。身量颇高,高瘦,年约三旬——当真是上了年纪的老童生了。 陈唐冷言一瞥,就看出些怪异,因为这苏书生面目呆滞,神情木木的,像个面瘫。 对于面瘫,他自是熟悉,因为他带着的无忌面孔,就是个面瘫相。 第一时间,陈唐以为对方也戴了画皮,暗中奇怪:画皮有那么多吗? 当下走过去,要仔细观察一番。 “你是谁?” 一位面皮微黑的书生抬头见到他,立刻出口问道。 陈唐回答:“路人。” 随即错身而过,继续往前走去。 那书生回头瞄一眼,低声道:“此人面目陌生,长相不善,莫非是个贼人?” 另一侧的同伴一努嘴道:“有甚贼人会来此处做买卖?走走,不要耽误了咱们喝酒。” 他们此来,便是叫苏书生出去,好好喝一场,看能否套问出及第学府的位置来。 而由始到终,苏书生都是脸沉如水,并未言语。 …… “不是画皮……” 陈唐确认过了,对方看着,更像是五官面貌得了什么怪病,变得僵硬起来,时时刻刻板着脸,显得严肃而木呆。 就像是那些当官者的面板,千篇一律,似乎一个模板印出来的。 陈唐不知道为何会突然作此联想—— 难道说这苏书生进读过那神秘的及第学府,才学暴涨,功名触手可及,便预先学起当官的范儿来,所以练就这副刻板神态? 但举手投足间,颇为生硬,很是刻意的样子。 嗯,有点像是机械步。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发现。 陈唐背负着剑匣,若是苏书生有邪祟之气,剑匣便会发动;而天人之气也没有感受到妖魔气味。 似乎,苏书生身上,不存在着什么大问题。 经受学府改造,变了神态样子,这样的事倒也说得通。一些规矩森然,管理严苛的机构,真得会让人发生某种巨大变化,甚至变成另一个人。 改造也好,洗脑也罢,本质上,都是一个道理。 套用过来,这及第学府就是专门做这个的吗? 根据听闻,该学府隐匿在深山老林当中,如同传说中的仙家道场一般,没有机缘,就无法找得到。 但找到的人,绝不止苏书生一个,还有其他人,具体数目不详。 还有一个疑问是,这及第学府,只存在于这一带呢?还是别的地方也有…… 另外,那些人学成归来,是否都变成这副样子了? 学府的组织者和教学者,所图何物? 一时间,陈唐根本想不明白其中关窍。整件事情迷雾重重,透着诡异。 如果有办法,让苏书生这个亲身经历者亲口说出他在学府学习的经过过程,事情的真相可能便水落石出了。 那两名邀请苏书生去喝酒的人,显然也抱有这个想法,想打探出及第学府的位置,他们也好去入门进读。想来是苏书生口风甚严,他们只得通过喝酒的办法,使其酒后吐真言了。 想到此处,陈唐脚步一转,兜了回来,远远尾随上对方三人。 穿街过巷,最后他们在一座装饰颇为媚俗的庭院前停步,然后走了进去。 “含春楼?” 陈唐见到,面露古怪之色。 此楼,应该是虢若县唯一一间欢乐场所了吧。那两书生,为了套话,倒舍得下本钱。 那么,要不要进去? 陈唐内心有些挣扎,主要是进去后,如何接近对方,也是个大问题。 “死人啦!” 正当陈唐左右为难之际,含春楼里突然爆发一声尖叫,叫得像杀猪一样。 第一百零六章:断头 小小县城,出了命案,乃是捅破天的大事。 接到报案后,捕快衙役立刻出动,来到含春楼,封锁现场,又把有嫌疑的两名书生押送回衙门,升堂审讯。 有不少好事者跟着来到,在衙门外围观旁听,陈唐便在其中。 “大老爷,草民冤枉呀!” 两名书生吓得面如土色,到了堂上,一个劲磕头喊冤。他们都是没有考取功名的老童生,遇着此事,手足无措,惊慌不已。 堂上县令年约五旬,面黑有须,一拍惊堂木:“梁洪施斌,尔等为何杀人,戕害同窗苏敬亭?” 那梁洪胆气稍稍大些,忙道:“大老爷明察,敬亭之死,与我等无关啊。” 县令把眼一瞪,喝道“究竟怎么回事,快如实道来。” 梁洪定一定神,说道:“我们请敬亭去含春楼喝酒,点了酒菜,开始之际,还好好的。但喝多了几杯后,敬亭就有点不对劲了,脸色发黑……” 那县令眉头一皱:“如此说来,莫非含春楼的酒水被人下了毒?” 梁洪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以为是敬亭身子不适,便不敢再劝酒,与施斌搀扶他起身,回家去休息。施斌无意间,稍稍用力去碰到了敬亭的颈脖,他的头便骨碌碌地掉到了地上……” 噗通一响,却是旁边的施斌晕倒在地,双眼翻白,显然是心有余悸,又听梁洪说起,想到当其时的可怖状况,便活生生吓晕了。 那县令也是吃惊:“头掉下来了?” 旁听众人闻言,顿时觉得寒气直冒上来。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想象得出: 碰了碰颈脖,便头颅掉落…… 这一情景,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难道有人砍断了他的头?” 县令很是惊诧,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颤声道:“且将二人收监,退堂退堂,择日再审。” 说着,竟心急火燎地一溜烟跑到后堂去了。 这一场审讯,就此告终。 “莫名断头?” 陈唐心中惊疑:这又是什么操作? 是杀人灭口吗?又或是这头安不稳,出了问题,就自动掉下来了…… 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难以想得明白:这个世界,果然非一般不正常! 此事症结,毫无疑问便在那神秘的及第学府身上。 那么,是邪祟,还是妖魔? 反正能做出此等事的,绝非善丈人翁,慈悲仙佛。 苏敬亭死了,线索便断了;看起来,那县令似乎知道些什么。可当下情况,陈唐很难找上门去打探,人家可是真正的官。至于要去寻找扑朔迷离的及第学府,没有具体方向位置,毫无头绪,那简直等于浪费时间了,划不来。 看来,此事只能到此为止。 …… 日上中天,分外晴朗。 虢若县郊外,野地之上,一只灵活的大老鼠不知疲倦地奔跑着,跑东又跑西,跑南还跑北。 每到一处,就停下来,鼻子不断地嗅闻着。 “累死本鼠爷了,呜呜呜……” 两个时辰后,鼠妖躺倒一棵树底下,大口大口喘气。 折腾了一上午,一无发现,捕捉不到陈唐任何的气味。 “这书生,难道已经出了城,前往京城了?” 鼠妖想着,考虑是不是要沿途追上了,但转念一想,如果陈唐根本没走,还留在城中,岂不是又白跑了? 牠内心很矛盾,各种煎熬,牠知道自己肯定是暴露了,但按道理,对方只是个文弱书生,怎么可能发现得了自己?又怎能从自己眼皮底下摆脱逃走的? 难不成,他身怀高深武功? 可毫无感应,二小姐那边也没说…… “我办砸了差事,幸好二小姐不知道,该编个什么样的故事来应付她呢……” 鼠妖正想着,突然间仿佛置身冰窟,全身打个激灵,当即趴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属下拜见二小姐!” “嘻嘻,小义义,你还挺机灵的嘛,一下子便知道我来了。” 一把娇腻的声音响起。 小义,正是鼠妖的名字。 鼠妖以头伏地,不敢抬起来张望,献媚地道:“小义向二小姐请安。” 胡不喜笑吟吟道:“小义,你似乎很闲呀,在这乘凉。” 鼠妖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我……” 张口难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人丢了,你该当何罪?” 胡不喜语气顿时森然起来。 鼠妖深知这位小姐脾性,被抓了现行,任何辩驳,反会被惩罚更重,便叩首道:“小义无能,请二小姐责罚。” “哼,便罚你断尾两寸吧。” 说着,一点火光忽然飞来,不偏不倚地落在鼠妖长长的尾巴端上,滋滋地烧起来。 鼠妖吃痛,不敢叫唤出声,内心却一松:这个惩罚,倒算是轻了…… 一会之后,两寸尾巴被烧断,火光自动熄灭。 牠忍着痛,问:“二小姐,那小义接下来,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了,回去吧。” 胡不喜不咸不淡地说道。 “回去?” 鼠妖一愣,有点搞不清状况。 胡不喜道:“姐姐知道了此事,骂我胡闹,所以我便来,再闹一闹,然后就回家。” 鼠妖知道她所说的“姐姐”,正是大小姐胡不悔。 “大小姐的脾性,可比这二小姐好十倍……不,起码好一百倍了……” 鼠妖心里不禁想道。 “小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胡闹呀?” 胡不喜嘿嘿笑道。 “属下不敢。” 鼠妖内心一个冷颤,赶紧说道。 “嘻嘻,胡闹便胡闹呗,反正你们都把我当魔女看待,不疯癫不成魔,是不?” 鼠妖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胡不喜又道:“所以,你就先回去吧,接下来的事,自有别人来做了。” 鼠妖连忙应是,心里替陈唐感到难过,不过事不关己,牠才懒得理会,自家脱了身,就得烧香拜佛了,当即道:“那属下告退了。” 说毕,倒退了出去,依然不敢抬头顾盼,等退出了好一段距离,牠才转身,一溜烟跑得没影儿。 由始到终,牠都没看到胡不喜在哪里。 “嘻嘻,先生,好久不见!” 声音渺渺,随风消散。 第一百零七章:可恶 陈唐准备在虢若县逗留一晚,明早再取道上京城。 悦来客栈那边不好回去住了,怕有人蹲在那儿守着,所以他另觅住处。 县城里头,当然不止一个客栈,只是另外的地方条件比较马虎罢了。 陈唐也不讲究,很快,就在城西区域,找到了一间幽静的小客栈,有个名堂,唤作“如归客栈”。 应该是取自“宾至如归”的意思,但从字面意思理解,听着并没有那么好,毕竟“视死如归”,也是这么说的。 这店只得七、八间房,颇为陈旧,由于平时疏于打理,闻着有一股霉味。 其实即使那悦来客栈,环境条件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也就三十块一晚,跟五十块一晚的区别。 吃罢晚饭,陈唐便回房间休息,太早睡不着,直接盘膝坐着,调息养气。 时间悄然过去,将近子时,陈唐若有所觉,忽然睁开眼睛。 房间内一片晦暗,饶是他练气略成,视野也无法穿越黑夜,朦朦胧胧的,难以视物。 他盯着关闭的房门方向,似乎觉得外面有东西。 这完全属于直觉,由于天人之气的加持,所表现出来的超越常人的感觉。 好一会儿,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但陈唐不敢掉以轻心,慢慢将剑匣背负到身上。 沙沙沙…… 轻微的声响,好像有老鼠走过。 但绝对不是老鼠。 陈唐凝神静气,他自问离开衙门后,到吃饭投宿这段时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状况。 那么,外面的境况,是偶然发生的?还是为他而来? 咿呀咿呀! 外面风似乎大了起来,吹动着老掉牙的窗户,发出阵阵怪异的摩擦声。 陈唐依然不动。 沙沙沙…… 有东西从门缝底下进来了。 其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很快显露出身形,是一个人的轮廓,仿佛窈窕,婀娜多姿的样子,是个女子形态: “公子,公子可需人陪?” 听到这句娇腻的话语,陈唐差点忍俊不禁,本来诡谲的氛围被破坏殆尽。 那女子越走越近,来到了床边上,看得分明些了,但见她长发披肩,一身青色罗裙:“公子,奴家觉得好冷,你抱抱我……” “装神弄鬼!” 陈唐沉喝一声,突然出手,一记爪功抓出,直接抓向女子头颅。 他突然发难,出手凌厉,啪的,抓个正着,捏劲蓬发。 唰! 手中突然一轻,哪里有什么女子?只得一张纸人儿抓在手中,上面描绘得形神毕露,正如显化出来的青衣女子一般。 “公子好狠心,不懂怜香惜玉,抓得奴家好疼!” 纸人儿张口说话,一副撒娇状。 陈唐眉头一皱,忽而问道:“胡家二小姐?” 纸人儿沉默了下,随即噗嗤一笑:“嘻嘻,先生还是挺聪明的嘛,这么快便认出奴家的声音了,莫非对奴家念念不忘?那可不行哦,男人太花心,会被挖出心来的。” 陈唐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画皮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眼便看穿了,有甚稀罕的。” 纸人儿嘴巴张合,传出胡不喜的声音。 陈唐默然。 其实他也知道,画皮面孔,绝非天衣无缝。正如那《隐身符》一样,效果优劣,往往相对而言。遇上行家了,就没有多少用处了。而胡不喜出身不俗,勘破画皮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胡不喜笑道:“先生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居然学会武功了,练得还不错的样子。嗯,让我猜猜,是我姐姐教你的?” “不是。” 陈唐答道。 “哦,那就奇怪了……难道是九叔教你的?” 她所说的九叔,乃是浮生道人。 陈唐正需要一个由头,便道:“不错。” 反正浮生道人教了他《隐身符》,算是半个师傅了。用道人来当挡箭牌,不用解释那么多。 胡不喜道:“怪不得呢,啧啧,看来你运气不错,我看好你,有吃软饭的潜质。” 陈唐脸一黑:“你是专门来找我聊天的?” “不,我是来吓你的。” 胡不喜大方地承认道。 陈唐冷笑:“二小姐这样做,有意思?” 回想起在胡家庄的经历,饱受捉弄,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虽然是可怜的前身遭受的,而且若是没有那一摔,可能都无法发生灵魂穿越之事,但怎么说呢,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再当受气包。管你千金小姐,还是貌美如花,哪里凉快哪里呆去。 胡不喜嘻嘻笑道:“正因为没意思,所以才要搞出些意思来。” 陈唐不知她躲在那儿,也懒得跟她多说:“二小姐自重,回家去吧。” 胡不喜幽幽一叹:“本来吓你一吓,我就会回家的了,但吓你不到,我又不甘心走,先生,你说怎么办?” 陈唐奇问:“你为何一定要来吓我呢?世界那么大,那么多人,你可以去找别人。” 胡不喜道:“别人怎么能跟你比?我姐姐从没有送过礼物给男人,却送了你一方玉砚,我就好奇来看看,你到底哪里好了。” 陈唐正色道:“我给你姐姐读了七天书,所以她赠送玉砚,如此而已。” 胡不喜晒然道:“我当然知道你给她读了七天书,若没这点恩义,我早直接把你脖子给拧断了。” 陈唐觉得这位胡家二小姐脑子实在有点问题,刁蛮任性,当真是名副其实,让人“不喜”,果然爹娘不会起错名,当即道:“你现在看也看了,吓也吓了,便请回吧。” 胡不喜道:“我刚才说了,没吓到你,不甘心。” 陈唐眉头一挑,把手中纸片人放到地上:“那我让你再吓一次。” “嘻嘻,先生真好!” 纸人儿摇摇晃晃站起,渐渐丰满起来,又变作青衣女子,披头散发,慢慢凑近,突然撩开长发,露出面目,正是一副七窍流血,舌头长长吐出来的吊死女鬼样子。 如果换了别人,这模样的确有几分可怖,但落在陈唐眼中,他终于忍不住,失声笑出来:“二小姐,你还是回去化个妆再来吧……” “可恶!” 胡不喜气呼呼地说了声,纸人儿随即化成一道青烟,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零八章:提头 胡不喜离去后,不再现身,可能是被气跑了,这正中陈唐下怀。 说实在的,他对于这位刁蛮小姐毫无好感,如果要用个名词来形容对方,可以唤作:心智不健全者! 行径疯癫,幼稚而妖冶。 更主要的是,陈唐不认为自己能打得过她,这便不好下手了。 所以最好的结果是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一夜无事。 知道背后是胡不喜在搞鬼后,陈唐算是放下件心事,揭了画皮,到云记那吃饱早餐,又打包了十张大肉饼,再去悦来客栈——他的房间还在,书箧好好地留在里头。 重新装好行囊,出城,继续踏上前往京城的旅途。 行走是一件单调而枯燥的事,走得多了,便会形成某种机械习惯性。 作为一项人类的基本运动,平时多走一走,有益身心。 今天天气颇为阴凉,很适合赶路,可到了响午时分,天空云层厚了起来,看着像是要下雨。 已入夏,夏季多雨,一旦下来,往往暴虐。 书箧内装着一柄油纸伞,质量一般,小雨无事,面对大雨可就撑不住了,非被淋成个落汤鸡不可。 陈唐觉得,要找个地方避一避了。 只是顾前瞻后,发现这一路段颇为荒芜,正应了讲书人经常提到的言语:前不着村,后不近店! 这一路来,他其实经历过很多这样的路段。殷国地广人稀,所谓官道,往往是一段段地拼凑而成的,不少区域,方圆百里之内,都看不见人家。 如此路况之下,迷路是高概率的事。至于遭遇贼寇祸害,几率同样不小。 因此人们要出远门,基本都会结伴而行,找商旅,而或镖局护送等等。 单身的,少之又少。 陈唐仗着有武功在身,才选择独自赶路。或者可以说,是一次闯荡江湖了。 至于别人所担心的凶险因素,害怕受伤什么的。 如果怕这怕那,干脆不出门,天天窝在家里吃干饭好了。 他学武练气,所为何事? 这个世界那么大,正应该: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又走了半个时辰,云层越发浓厚,刮起了风,天地之间,开始阴沉下来。 大雨一触即发。 陈唐不禁加快了脚步,左顾右盼,看道路两边的山坡间有无人家,而或土地庙山神庙什么的,可以过去避雨。 然而放眼看去,都是山林苍莽,半片瓦盖都见不着。 这一场雨,怕是躲不过去了。 陈唐已经考虑,是否要去找棵大树,躲在树底下撑伞了,却又担心树底招雷。 得得得!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陈唐心中一喜,回头看去,就见到一辆马车赶来。 这是一辆厢式马车,装饰朴实,能耐风雨,拉车的马匹健壮,赶车的是个老把式,年近花甲,头发花白了。 这时候,陈唐倒希望对方是胡不喜安排的套路,然后停到身边来。 得得得! 然而这马车毫不停留地超了过去。 陈唐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觉得刚才自己应该招一招手,或许能搭个便车,起码有地方躲雨了。 “咦,还是停了?” 陈唐瞧见,马车在前面停住。他当即大踏步上前,要看个究竟。 “公子为何孤身一人赶路?” 那老把式从车辕上下来,问道。 陈唐打量他一眼,回答:“我从虢若县出来的,要前往信白镇访友。” 去往京城的路程,虢若县下一站,便是信白镇,路程不算远,正常行走的话,黄昏时分即可赶到。 每一次经过大的城镇,陈唐总会找人打探,询问清楚路线,然后才启程。 而且他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有功名在身,每到一地,都能到当地驿站借宿,问路,甚至领取一定的补贴的。 这些,都属于国家福利,虽然微薄,但聊胜于无。 老把式同样打量着他,说道:“大雨将至,老朽看你这书生可怜,若被雨水淋湿,只怕会着了风寒。这样吧,且上车来,我载你一程。不过我家公子身子不适,睡在车上,你上去后,可得轻手轻脚,莫要惊醒了他。” 陈唐拱手谢道:“如此,就多谢老丈了。” 很快便要下雨,大雨淋身的滋味不好受,他书箧内又装着文房四宝等,被雨泡了,难免心疼。 当即掀开车帘子,钻了进去。 里面空间甚阔,打着毯子,正有人在里头睡着,盖着被单,只露出一头来。 是个年青公子,面目方正,发髻扎起,缀着一块美玉。 看得出来,其应该出身富家。不过也是,出门有马车的,都不会穷到哪里去。 陈唐小心翼翼放下书箧,席地而坐。 得得得! 马车走动起来,走得很稳,估计老把式也怕赶急了,会产生颠簸,把公子给震醒了。 过不多久,噼里啪啦,黄豆般的雨点便洒了下来,打在车厢上,发出声声闷响。非常密集,响成一片。 这场大雨,很快便成倾盆之势。 陈唐暗暗庆幸,上了马车,否则的话,现在估计已经被淋得透心凉了。 又有风吹,呜呜作响,吹得车厢油布啪啪作响。 车速更加缓慢了。 陈唐坐在里面,开始闭目养神。 大概过了两刻钟,他忽然睁开眼来,有些奇怪地盯着睡在毯子上的那位公子看。 这公子睡得未免太深沉了,如此大风大雨,他都没有醒来。 想了想,陈唐开口叫道:“老丈,风急雨骤,不如在路边停靠,躲过一阵再说?” 没有人回话,不知是那老把式耳背呢,还是被风雨声给干扰了,没听到。 陈唐心一动,走到前面去,声音大起来:“老丈……” 他伸手掀开前面的帘布,一看之下,双目顿时一凝:车辕之上,空空如也,那老把式竟不见了! 没有人在赶车,只是健马自己在拉着车,埋头向前走着。 “又在装神弄鬼?” 这一下,陈唐真有些怒了,霍然回身,沉声喝道:“起来!” 一把抓住睡在地上的公子头发上,只轻轻一拿,唰的,便把那颗人头给提到了手上。 这是一颗真正的人头,颈脖断口处,鲜血淋漓,滴流了下来。 第一百零九章:坟冢 在思维惯性之下,陈唐本以为这又是胡不喜的一次恶作剧,但提头在手时,立刻发现不对。当即伸脚一踢,踢开那张被单,露出没有头颅的一具身躯,衣装华贵,腰间还挂着块玉佩。 “这是怎么回事?嫁祸?” 刹那间,陈唐思绪转动。很快,他便想起在虢若县听县令审讯时,那两名书生的供词: 碰一碰苏敬亭的颈脖,人头便滚落了下来…… 与当下遇到的情况,何其相似。 但那位赶车的老把式呢?他无端失踪,又是什么套路? 陈唐心有些乱,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沉吟一会,把头放回去,吐口气,掀开帘子,要到车辕上赶车,免得健马乱跑。 “书生,雨好大,你出来作甚?” 略显苍老的声音,头发花白的老把式,不正端坐在车辕上吗? 陈唐目灼灼地盯着他,一字字问:“你是谁?” 老把式咧嘴一笑,满口稀疏,一脸的褶子,就那么一晃眼功夫,他似乎变得苍老了十多岁,块块老人斑,尽显于脸上,这副神态瞧着,有几分可怖,他微微歪着头:“我是谁?我似乎忘了……嗯,书生,我家公子睡得可好?他呀,从小睡觉便不老实,滚来滚去的,都怕有一天,会把头给滚掉了……” “装神弄鬼!” 陈唐沉声喝道,一掌劈出。 这老家伙一看就不正常,哪里还想跟他啰嗦废话,先下手为强。 这一掌,不偏不倚就劈在老把式的后颈上。 啪的! 一颗头发花白的人头飞出,骨碌碌地滚落到雨水纵横的地面上。诡异的是,剩下的半截躯干,犹自端端正正地坐在车辕上,颈脖断口处,半点血迹不见。 对方这人头,就像是机械零件,组装在上面似的。 此时,马车越走越慢,随后停在一座建筑门前。 风雨尤未休,但没有先前那么大了。 陈唐小心提防,谨慎地观望四周环境,发现这应该是位于路边的一座建筑,方墙圆顶,造型有点古怪,似乎是封闭式的,浑然不同别的宅子。 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紧闭着,显得阴森。 明知有古怪,陈唐便要抽身走人,走去赶马,却猛地发现,拉车的马,马头竟不见了! 剩得一副健硕的马躯体站在那儿,犹如一尊塑像,再也不动。 “这个,是幻术吗?周围一切,都是幻境?” 他猛吸口气,闭上眼睛,潜心感应,一会后,猛地睁眼。 一切依然。 断头的老把式,断头的健马…… 陈唐一咬牙,到车厢内取了书箧,背负到身上,撑开油纸伞,朝着那宅子走过去,抬头一看,见到门额上挂着副牌匾,上面四个大字:及第学府! 原来,这便是及第学府。 在虢若县的时候,陈唐好奇地去找进入学府的苏敬亭,想要一探究竟,不料苏敬亭的头掉了,线索戈然而止。 他本以为,此事会告一段落,就此揭过去了。 不料山回路转,出了城,坐上马车避雨,就被送到学府门前。 别的书生,都是历经辛苦,到处寻觅这座神奇的学府,苦求不得。而陈唐,却有专车接送,享受贵宾待遇。 难道因为他是举人? 在这个不正常的世界,邪祟出没,妖魔乱舞,有两种人是最危险的,自带仇恨光环,很容易招惹事端。 一种是孔武有力,气血兴盛的练武之人;另一种便是读书多年,身怀文气的书生。 因为在邪祟与妖魔的眼中,这两种人,等于是鲜美可口的血食。 至于寻常妇孺老弱,平头百姓,反而无事,大部分的情况下,都生活安静,不受多少影响。 当然,也有些修炼邪门功夫,需要采阴滋补的,专门瞄上女人。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头,陈唐着实经历过不少事。 一桩桩,几乎都带着血。 血淋淋的事实,让他总结出了这个规律。 更不幸的是,陈唐不但是个书生,还是个武者,再加上天人之气的缘故—— 所以他受“欢迎”的程度,可想而知。 虽然还不至于能与吃一块肉便长生不老的唐僧相提并论,但按照趋势发展,的确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很多时候,并非陈唐想惹事,而是事情往往会不请自来,砸到他头上。 俗话有说:怀璧自罪! 这“璧”,可以说是文气,也可以说是天人之气,早已与他本身融合一体,不可分割了的。 陈唐意识到这个问题,从一开始,他就明确知道:逃避现实,不但懦弱,而且无用。 一直以来,他都在主动出击,提升实力。学武练气、赚钱读书、考取功名、与人过招练手,等等。 主动之余,又审时度势,谨慎小心,尽量做到不立危墙之下。 然而总有些事,总有些意外,是不可能杜绝避免得了的。 曾经读过一句鸡汤,说“人生可以计划,但命运不能”; 而这鸡汤下面还有一句,叫做“命运不可计划,但能抗争”。 现在,就到了抗争的时候。 这间神秘的及第学府,处处都透着诡异古怪,虽然不确定是妖魔,还是邪祟,反正二选一的问题,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读书能读得头掉了,会是善地? 陈唐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妖法?幻术?又或是别的非正常手段…… 既然用了套路,将陈唐送到这学府门前,自是肯定有事情等着他。 莫不是也要把他的头给砍下来? 然后呢? 移花接木?而或李代桃僵? 咿呀一响! 两扇黑漆漆的木门突然打开,有阴风吹出来,里面无人,显得神秘诡谲。 陈唐探头,往里面瞧了一眼,随后一口唾沫吐进去,呸了声,随即转身便走。 谁规定到了门前,就一定要进去的? 他又不是那些为了考取功名,能够付出任何代价的呆书生,马断了头,但还有双脚。 然而转身之际,猛地霹雳一响,似乎平地惊雷,四周景观为之一变: 但见阴云昼冥,昏黑如?,一株老树拔地而起,枝干伸展,铺天盖地,分外狰狞。 再看那及第学府,哪里是什么府邸,分明便是一座巨大坟冢,岿然不动,阴气缭绕其上。 陈唐正站在一块黑色墓碑之前,墓碑上写着两个猩红大字: 及第! 第一百一十章:破困 “异史氏曰:人人言净土,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来,又乌知其所以去;而况死而又死,生而复生者乎……” 忽然有琅琅读书声起,很是整齐。如同有一大班学生,正在老师的教导下,诵读文章。 陈唐霍然回头,循声看去,就见那株苍莽老树的众多树枝上,悬挂着一团团事物。 看真些,竟是一颗颗人头,起码数十之多,用头发缠卷在树枝上,嘴巴张合间,发出整齐有致的读书声。 见到这副情景,陈唐不禁脊背发寒,毛骨悚然起来。 这些人,他们是死是活? 这间及第学府,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不对,这读书声有古怪?” 陈唐脸色一变,连忙撕下布条,塞住两个耳朵,不再去听人头读书。 四下顿时为之一静。 他沉住气,盘膝坐下,思索此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又该如何脱困。 有剑匣在身,陈唐宁愿遇上邪祟,而不是妖魔。看这个阴森可怖的场景,明显邪祟居多。 有风吹来。 阴风。 阴风阵阵。 又有灰色的烟雾缭绕,随风飘散,渐渐弥漫开来。 陈唐不假思索,当即从书箧内取出剑匣,紧抱在手。他的天人之气练出了些微火候,武功也略有小成,对付些寻常邪祟妖魔,倒能应付,可置身此地,就不同寻常了,心里没底。 “书生,你可是姓陈?” 突然间,一道声音在耳内响起,颇为尖细。 陈唐吓一跳,左顾右盼。 他明明用布条塞住耳朵了的,怎么这声音能穿透过来?就像传说中的“传音入密”一般。 “书生,你到树底来,就见到我了。” 那声音又道。 陈唐抬头看向那株狰狞的古怪老树,颇为阴森,当即冷笑: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想要骗我过去,没门! “哈哈,你这娃娃,倒是小心,但为何又被骗到此地来了?” 那人笑道。 “娃娃?” 听到这个称呼,陈唐更加谨慎,如斯口吻,明显属于老怪物级别的存在,难道便是此间邪祟? 如此一来,更不能过去了。 此时,四下雾气已经覆盖住了大片地方,弄得周围晦暗起来,视线受阻。 咚咚咚! 脚步声起,似有东西要从巨大坟冢里头走出。 “小娃娃,不想死,就快过来!” 那道声音有些焦急了。 陈唐目光闪动,仍是不动。他担心对方故意演双簧,诓骗自己到树底下,便中了圈套。 “急死我也!陈家小子,你那死鬼父亲陈平没教你‘胆小多饿死’这句话吗?” 闻言,陈唐身子一颤,失声道:“你,你是大胡子伯伯?” 几乎同时,一段关于幼年的记忆浮现脑海:父亲长期不沾家,但每次回来,都会大包小包,其中有不少好吃的东西;而父亲有一个好朋友,是个满脸虬须的凶恶道士,眉头很粗,其一到来,便会抱着幼年的陈唐,用胡须扎他稚嫩的脸庞,很不舒服…… 不过每一次扎完,道士便会变戏法般拿出各种新奇东西,有吃的,有玩的,逗得陈唐很是开心。 父亲最后一次回家,身负重伤,同样是这位大胡子伯伯送回来的。 但很快,他便离去,一去不复返,恍然已经十多年光阴。 那时候,懵然不懂事的陈唐还问母亲,为何大胡子伯伯不来了。 母亲一个妇道人家,许多事情都不清楚,只是摇头回答:“你爹都不在了,他还来作甚……” 随着岁月飘逝,记忆也变得发黄模糊,陈唐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等境况之下,遇到对方。 咚咚咚! 地面在震动,啪啪啦啦,那座坟冢摇晃,砖石开始崩塌。 陈唐不再犹豫,大步朝着树底走过去。 这棵老树,不知活了多少年头,多枝少叶,很多悬挂人头的枝丫都是光秃秃的,分外狰狞。 而那主干极为粗壮,两人合抱不过来。 陈唐凝神看去,不禁倒吸口冷气:他见到一人,镶嵌在树干之上,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让人一看,顿感可怖。 这人的躯干手脚,仿佛已经与树身融合在了一起,难以分辨得清楚了,剩得一颗头颅,微微能扭动,头发胡须,生长得极为茂盛,几乎把脸面都给掩盖住了,早认不出原来的面目模样。 一双眼睛,倒是目光清冽,正灼灼地盯着陈唐抱住的剑匣。 陈唐见状,下意识地抱紧了些。 那人咧嘴一笑:“你这小子,长得可比你爹俊多了。” 陈唐疑问:“你真得是大胡子伯伯?” “如假包换。” “你怎么陷到此地来了?” 陈唐又问。 “哎!” 他长叹一声:“还不是因为你那死鬼父亲?我本想来替他报仇,却遭了圈套,失陷于此,将近十五年了!” 陈唐一听,心中骇然。 大胡子沉声道:“此地非说话之处,你快走。” 陈唐道:“我挖你出去。” 大胡子上下打量他一眼:“不错,你倒争气,把《善养经》练成了。” “你知道《善养经》?” “废话,那道经与剑匣,本就是我与你父亲一同获得的。你父亲因此而死,而我则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十数年。” 陈唐仍有许多疑惑,不过也明白没时间多说,便要上前挖人。 大胡子喝道:“陈家小子,以你现在的本事,想救我,还不够,你可知道那‘及第’二字的意思?” 陈唐回答:“进士及第?” 大胡子道:“不错,所以想来救我,先考了进士再说。” 陈唐一时间搞不清楚其中的因果关系,不知是与功名有关呢,还是和执怨有关,急声道:“可你……” 大胡子打断他的话:“我十多年都死不去,还能再活两三年……” 蓬! 巍峨高大的坟冢发出巨响,砖石飞射,随即一尊高大的身影慢慢爬了出来。 大胡子瞳孔一缩:“那死老鬼要出来了,快走!” 蓦然张口,一道荧光飞出:“跟着我的飞剑,就能闯出去!” 陈唐一咬牙,果断地跟上那道荧光,气息腾升,拼命奔跑起来。 嗤! 荧光疾掠,到了某处,一个刺穿,如同把块黑布,刺出个口子来,有光亮照入。 陈唐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就跳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做鬼 “汝竟不惜真元,动用飞剑,帮他逃走?” 轰隆隆声中,一尊高大身影站在坟冢之上,雾气缭绕间,瞧不清身体面目,但见一双眼睛如同两盏灯笼,红光蓬射,分外妖异。 大胡子哈哈一笑:“咋地,本道喜欢,你奈我何?” “哼,你的道典真经撑不了多久了。很快,你便化为一堆枯骨,彻底成为这棵阴阳幽冥树的肥料。” 高大身影阴测测怪笑道:“自身难保,还想救人?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 “我呸,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不死不活的怪物懂个屁!” 大胡子直接爆了粗。 “桀桀,汝困此地十多年,还执迷不悟,实在可悲。” 大胡子反问:“那你可知为何我能撑到现在?” 高大身影冷笑一声:“不过仗着那道典真经而已。” “你错了。” 大胡子大声道:“是因为我始终不忘,我与你们不同,我是人,不是鬼!” “但很快,汝连鬼都做不成了!” 高大身影咆哮了一句,轰隆隆地,重新沉没入坟冢内。 树身上的大胡子晒然一笑:“是吗?我想做鬼,早便做了,还用你说?” 声音渐渐低沉,再不可闻。 “异史氏曰:天下之官吏虎狼者,比比也;人患不能自顾其后,鬼神之教微矣哉……” 悬挂在树枝上的诸多人头,读书琅琅,不绝于耳。 阴风吹来,人头摇曳,像是树上结出来的瓜果。 …… 风声细细,雨仍在下。 陈唐身形一个踉跄,随即站稳,迅速定下神来,就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峡谷之前。 前面大山巍峨,林木苍莽,郁郁葱葱。 “这是什么地方?” 他左右环顾,完全的陌生。 想了想,转身朝着外面走去。不管如何,先离开这片大山,才知道具体的地理位置。 陈唐健步如飞,心绪纷乱:自从上了那辆古怪的马车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突兀而诡谲—— 本体为一座巨大坟冢的及第学府、一颗颗悬挂在树枝上张口读书的人头、还有那位被镶嵌在树身上的大胡子伯伯…… 短短时间经历的这一切,便仿佛是场梦。 陈唐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被催眠,而或中了某种迷幻之术,导致出现了幻觉。 他想着,伸手往大腿内侧上一抓。 真疼! 下手重了些,痛得龇牙咧嘴,倒吸凉气。 所有发生的事,是真的。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及第学府,乃邪祟所在,它们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吸引读书人来,然后砍下他们的人头—— 邪法?而或某个阴谋? 然后,这学府看中了陈唐的人头。 这一点倒好理解,自从练出天人之气,他的脑袋便有了些价值。想当初,刚有些气感的时候,那山神庙的邪祟便不请自来,半夜来访了。 所以半路上,赶车的老把式让陈唐上马车,拉着他进入那坟冢之地。 在这个过程中,剑匣并无动静。 最大的可能便是,老把式与车厢内断头的公子,两者本身,并非邪祟,而是被邪祟控制住的受害者。 在本质上,他们仍算是人身。 如此一来,剑匣自然感受不到异常了。 而在坟冢之地,当那道高大身影爬出来时,剑匣便有了反应,但并不强烈,大概是相距尚远的缘故。 如果没有遇到大胡子,陈唐最大的依仗,只得此方剑匣。不敢说能将对方摄收进来,但用来自保,不让邪祟近身,应该有些把握。 大胡子的出现,很是意外。 其实不能说“出现”,毕竟人家都被困在那十多年了。是陈唐被诓进去,意外地发现了他。 十数年漫长的光阴,真不知道他怎么活得下来。换了一般人,只怕早就疯掉。 从这看来,其绝对是位世外高人! 从破解《善养经》,以及剑匣奥秘开始,陈唐就觉得父亲与大胡子绝非寻常之辈。 等闲人,怎么可能获得如斯宝物? 当年大胡子送父亲回来,然后杳如黄鹤,再不见踪影,每每思索此事,陈唐都觉得奇怪。于情于理,对方应当会来照顾他们母子才对。 即使人走茶凉,可不是还有道经与剑匣两件宝物在吗? 今天一遇,谜团豁然解开。 人被困住,出不来,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结合前后,大概能推测出整件事情的脉络了:陈唐父亲与大胡子探幽寻宝,获得宝物。过程肯定充满凶险,导致陈唐父亲身受重伤……大胡子送其回家,留下宝物——不知是事先约定好的分配方案呢,还是仗义,补偿给陈家的。 反正东西是留下了。 然后大胡子转头就去报仇,性格直爽火爆,可见一斑。 而陈唐父亲伤重,孩子又年幼,致使很多事情无法交待清楚;也有可能陈唐娘亲是知情的,但她不希望儿子重蹈覆辙,所以选择了隐瞒,而是培养儿子勤奋读书,考取功名…… 这些假设,皆可成立。 然而斯人已逝,猜想当年,并无太大的意义。毕竟陈唐本身,都在因缘巧合之下,换了灵魂。记忆倒是糅合,有所保留下来。 陈唐依稀记得,大胡子伯伯姓“燕”,秦州人,名字则不详。 刚才在里头的时候,他倒很想问是不是叫“燕赤霞”来着…… 那可真是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了! 大胡子出手,祭出飞剑,帮助陈唐破局脱困,逃过一劫。不过他还被困在里头,状况甚为不妙的样子。 陈唐想救他出来,但大胡子说,起码得考取进士,才有些把握。 这个问题,同样让他疑惑,难以想得明白。 别的不说,光及第学府的明确地点都不知道,日后到哪里救人去? 岂不是两眼一睁黑? 陈唐可不认为,那学府就坐落在这片苍莽大山之中。即使在,偌大的山脉,想要寻找,亦非易事。 “鬼呀!” 猛地听到一声尖叫。 陈唐吓一跳,以为哪里闹鬼,正探头探脑张望,便听到两边山林间,有不少人走动的声响,然后嗖嗖嗖的,破风声响起,好几支箭矢朝着他射了过来。 什么鬼? 第一百一十二章:游灵 战斗结束得很快。 其实称不上是战斗。 一群猎户看见在山林间健步如飞的陈唐,以为遇着了鬼,所以下意识地发动攻击。 但半刻钟不到,他们便全部被陈唐撂倒了。 一问之下,陈唐得知此地属于信白镇地界,下山走得数里地,即可到镇上。 此片大山,名叫“青阳山”。近年来,有鬼怪之说流传开来。奇怪的是,内容主角,不是狐仙女鬼,而是书生。还有人说,曾见到没有头颅的书生在山间木然行走…… 这就惊悚了。 怪不得这群猎户看见书生打扮的陈唐,而且还跑得那么快,立刻神经过敏地弯弓射箭。 得知陈唐是进京考试的举子后,猎户们连忙道歉——虽然陈唐毛都没伤半根,而他们则个个鼻青脸肿。 在功名面前,平民百姓天生畏惧,如果陈唐要告官,他们这一群人难逃罪责。若是陈唐刚才手黑,痛下杀手,他们只怕都被格杀勿论了。 是以瞧向陈唐的眼神,既畏惧,又敬佩。 文武双全,两者优秀的读书人,可不多见。 陈唐问清楚路程,便要下山。领首的老猎户一脸讨好地把一只獐子递过来,说是送给陈唐赔礼道歉的。 这可是不错的野味。 陈唐接过,准备拿到镇上,叫店家加工做了吃,正好当晚餐。 拿了猎物,他抛出一大钱:“老丈,獐子当是我买下了。” 说着,转身便走。 老猎户捏着大钱,脸露感激之色:如此公道的官人,也是不常见的…… 雨势已停,青山新雨后,愈发苍翠,别有一番风味景色;又有鸟儿在枝头鸣唱,其音婉转,甚是好听。 陈唐放缓脚步,漫步当车,下山而去。 大约大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信白镇上。天色已不早,要在镇上过夜,第二天再启程赶路。 忽有唢呐锣鼓声响起,奏的是哀乐。很快,一队披麻戴孝的队伍从镇的另一头缓缓走来。 街道两边,多有人们围看。 陈唐目光一凝,见那队伍人数不少,有的手举纸人儿,有的手抬纸马儿,还有纸轿子纸房子等,琳琅满目。 其中一头大黄牛拉着车,车上一副厚实的棺材,纹饰庄重,色泽深沉。 “这是?” 陈唐忍不住问身旁的一个人。 那人打量他一眼,连忙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是我们这边的风俗,唤作‘游灵’。死者是镇上的钱大善人,他明天便要上山安葬了。现在进行游灵,到了晚上,还会做法事。” 陈唐恍然过来,所谓“游灵”,大概是告别送别之意,让死者走得安心。 信白镇虽然只是个小镇,但由于地理扼要,属于前往京城的主要通路之一,因此一年到头,旅商客人不少,带动了发展。 这钱家,乃镇上首屈一指的大户,家中出了举人,颇为显赫。作为举人的父亲,钱大善人年过古稀,算是高寿了。其为人一向乐善好施,甚得名誉。 乡绅地主阶层,有恶霸恶徒,可也有不少人懂得收买人心,铺桥修路,储名养望的。 显然,这钱家便属于此类。 名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极为重要。特别是想在仕途上大展宏图的,没有名望,很难立足。 “晦气!子闳,怎地我们来此,便遭遇此等白事呢?” 突兀间,有人说道。 陈唐闻声望去,见来了辆马车。 马车不小,属于双马驾车,拉车的两匹马俱是健硕,一匹黑色,浑身若炭;一匹白色,虽然不是那种不掺杂任何杂色的白,却也是毛色油亮,分外精神。 在殷国,马匹等于车子,一匹好马,便是宝马奔驰级别的存在,门面风光得很。 这马车进入镇上,人多,便慢慢行驶起来。很快下来两名富家公子,衣装华丽。两人腰间,还带着佩剑。 君子佩剑,在士大夫阶层颇为流行,至于是有真本事,还是纯装饰,就因人而异了。 两公子之后,各跟着一名小厮,瞧着眉目身形,分明都是女的,做了男装。 公子出行,身边离不开人照顾,书童长随,乃至保镖护卫等。带丫鬟之类,却别有用处,晚上可以暖床,相当滋润享受。 说“晦气”的是左边的公子,年约二十五、六,体型微胖,一张圆脸,眼睛稍稍显小。 右边的“子闳”,身形挺拔,眉宇有英气,笑道:“子涵,这你就说错了。不是‘晦气’,此为‘见棺发财’,乃大吉。” 那子涵闻言,眼珠子一转,忙道:“原来如此,子闳果然大才。” 陈唐在边上听着,晒然一笑,不再看了,去寻找打尖的客栈。 很快,他便来到一间“云来客栈”门外。 所谓“云来”,通假“运来”,自有蕴意。 客栈不小,甚至要比虢若县的悦来客栈大些,属于钱家的产业之一。 “掌柜,可还有上房?” 陈唐问道。 那掌柜回答:“这位公子,不好意思,本店数间上房,都被人订下,只有中房了。” 计算时日,正是各地举子进京考试的时间段,路途之上,地方的客栈房间颇为紧俏抢手。若再晚些,可能都人满为患,难以找到落脚的地方了。 “那好,来间中房。另外,你店里可否帮忙加工肉食,工钱算足给你。” 陈唐晃了晃手中的獐子。 那掌柜见着,也不奇怪,觉得陈唐是从猎户手中买来的野味——这样的事,常有发生,当即道:“好嘞,半个时辰后,公子下来用膳,这肉便好了。” 算好账,陈唐交了一部分钱,就背负书箧上楼,到房间里放好东西。 今天折腾了好一阵,身上有些脏,不过寻思着,要等吃过饭后再洗漱,然后睡觉,这样好些。 他坐在房中,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又听到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哀乐声,其中夹杂着哭啼之声,这是钱大善人的游灵队伍,转到这边了。 游灵,是要全镇走一遍,特别是死者生前爱逗留的地方,来到之后,还要进行短暂的“停灵”仪式,烧些纸活儿。 陈唐来到窗户,往下看去,正见着那副厚实庄重的红漆棺材。在斜阳的映照之下,微微发亮。 第一百一十三章:哭声 “公子,你的肉好了。” 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一大盆,摆了上来。 此兽初长成,个头不大,只得六、七斤的样子,宰杀干净,不要内脏等物,将近四斤,分量很足。 那掌柜老板曾问陈唐,客栈想买两三斤肉过去,卖给别人。却被陈唐拒绝了,小四斤肉,他现在可以吃得下。 “好香的肉!” 旁边一桌,两公子坐在那儿,微胖的“子涵”闻到了香味,眼睛发亮,喝道:“掌柜的,你好生狡诈。刚才问你,有无肉食,你推说没有,莫非瞧不起我等,怕我们给不起钱?” 这一喝,当下在客栈吃饭的数桌食客听到后,纷纷看陈唐桌子上的一盆肉,俱是面色不善。 这些食客,有的是书生,有的是旅商,还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桌子上放一柄用布条包裹起来的条形物,一看便是长刀。 壮汉一拍桌子:“掌柜的,你敢瞧不起我宋阿三!” 能出门远行,住店吃饭的,基本无穷酸。穷酸出门,那是当乞丐的节奏,进不得这门。 这些人奔波劳碌,对于肉食颇有需求。 要知道在这世界,各类营养补品极为匮乏,主要靠吃肉长力气,补气血。 群情汹涌,那掌柜老板赶紧叫起撞天屈来:“各位客官,且容小老儿分说几句。本家老大爷近日做法事,肉食吃紧,店里好几天没肉卖了。这头獐子,乃是那公子自个从猎户手中收来,让本店加工做好来吃的。” 这么一说,众人才消气,只是一道道目光瞟往陈唐桌上,有人忍不住吞口水。 陈唐倒没想到会发生这等情况,吃独食,犯众怒,早知道的话,直接让小二端盆上房间吃好了,免得招惹麻烦。 “这位兄台,请了!” 那子涵走过来,拱手作礼:“在下范元,字子涵,乃秦州举子。我看兄台,莫非也是赴京赶考的举子?” 话虽如此,心中却很怀疑,毕竟看陈唐衣着打扮,又无随从伴当,实在不像是个举人老爷。 陈唐回个礼:“在下陈唐,表字‘不矜’,从潘州来的。” 范元就很理解地点了点头,笑道:“不矜兄好口福,不过偌大一盆肉,你一人怕是吃不完吧。咱们打个商量,你均一半给我如何?价钱好说。” 陈唐笑道:“不好意思,我胃口大,要多吃肉,请范兄担待。” 他一路来,就在虢若县吃了一顿好肉,嘴馋得很。这盆野味,哪里舍得给别人?如果真吃不完倒好说,关键以他现在的胃口,小四斤的肉食进肚子,毫无问题。 说着,举筷吃肉,要快些吃完,回房休息。 范元没买到肉,甚为不悦,坐回去,冷哼一声:“此子不识人情,我且看他如何吃得完这么多肉。” 当真就瞪着眼睛看起来。 另一位公子范轩瞧着好笑,摇摇头,不过闻着獐子肉的香味,再吃些竹笋豆腐,味同嚼蜡,很是寡然。 陈唐大块吃肉,汁水淋漓,风卷残云,过不多久,大盆肉便不见了三分之二。 那范元见着,有些目瞪口呆:“此子竟如此能吃?” 范轩眉头一皱,说道:“难不成是练武的……可看着不像……” 又过一阵,陈唐完事,吃饱喝足,叫店小二弄热水上来,一番洗漱后,收拾干净,点起油灯,开始看书。 窗外昏暗了下来,已入夜。 小镇之上,一些街道路口处,挑起了灯笼,白皮黑字,上面写着个大大的“奠”字。 不远处的法场,有敲锣唢呐声,夹杂着做法事的诵经声,混成一片。 陈唐莫名头绪纷乱,竟静不下心来,脑海不禁又想起在及第学府中的境况遭遇,分外诡谲。 其实他在里头逗留的时间很短,正因为短,导致很多情况来不及观察、思考,便出来了。 陈唐总觉得,此事不会那么简单便过去。 难道,今晚会有事端发生? 他放下书卷,站到窗前来往外看。窗户不大,位置视野也不好,只能看到外面小小一片地方。 白天刚下过大雨,天气显得阴沉,不见星月, “呜呜呜……” 忽有哭泣声起,哭得小声。 辩其声源,正在这客栈下方的角落处,不知是谁在那儿哽咽啼哭。 难道是钱大善人的家人? 不对,若是家人,肯定会到法场上哭丧,怎会躲在这儿? 陈唐坐回桌边来,铺开文房四宝,既然读书无法静心,可尝试写字,这也是一种不错的方式。 用蛙砚磨好墨,开始奋笔疾书,写的是一篇《解忧赋》。 写得数行,外面哭声仍不停止,便有住客不耐烦了,喝道:“兀那谁家的人,在这哭个不休,好生叫人烦躁。” 听其嗓门,应该是那位带刀的壮汉宋阿三。 刀枪等器械,一向管制,特别是州府之中,进出会有盘查,长刀大枪之类,禁止携带。不过在郊外,而或县城乡镇之上,管制方面就宽松许多了。 宋阿三一喝之下,果然有用,哭声顿时停了。 然而,只过了一刻钟左右,哭声再起,声音比先前要大了些,夹杂着语意不清的哭诉,又似乎是咒骂。 “该死的!” 宋阿三按耐不住了,推开窗户,纵身一跃,谈不上落地无声,却也颇为轻灵,他大踏步朝着角落处走去,嘴里骂道:“三更半夜,哭个不停,让不让人睡觉了。” 借着微弱的光,可见那角落有个人影畏缩地躲在那儿,甚为矮小的样子。 宋阿三是个武夫,性子火爆,早被这哭声弄得心烦意燥,当即大手一伸,去抓住对方衣领,揪提过来。 一抓之下,顿时感到不对劲,因为实在太轻了。 轻飘飘的,如同一具纸人儿。 他一愣之下,凑近来看,可不是一具纸人儿吗? 用竹片编织的身子,外面糊上纸片,再用笔描绘上衣服的颜色,五官的样貌,眉毛细细,口鼻皆备,还有黑色的头发。 “晦气!” 宋阿三骂了句,正要将它扔掉。 突然间,他便看见那纸人儿冲着自己咧嘴一笑,笑容森森…… 第一百一十四章:尸变 云来客栈的上房与中房之分,主要区别在于大小方面,至于房内布置,倒是相差不大,也就多一两件家具而已。 一间上房内,那范元正与贴身丫鬟做颠倒衣裳之事,听到外面哭声,好不扫兴,随便弄了几下,草草了事。 随后他听到宋阿三的喝骂声,以及跳下去的动静。 范元一手抚弄着怀中少女的丰腻,嘴里嘀咕道:“早就说了,出门遇着这白事,晦气,连睡觉都不安稳。若非时候不早,就赶到归原县去住宿了。” 丫鬟被摸得浑身发软,刚才只尝了个开胃菜,颇不满足,当即娇声道:“公子,要奴……” 听这一叫,范元再振雄风,正要翻身上马,继续征伐,就听得“呜呜呜”的哭泣声又响了起来。 “还有完没完了!” 范元跳起来,怒气冲冲。 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不对,宋阿三怎地没声气了? 范元快速披上衣服,说道:“小环,你呆在房内,不要出去。” 说着,他开门走出,去找隔壁的堂兄范轩。 范轩坐在里头,穿戴整齐,正在拭擦一柄宝剑。他的贴身丫鬟,却安排到另一间房住下了。 “子闳,你听到外面的哭声了没?邪门得很,莫非有邪祟作怪?” 范元急声道。 他们出身秦州大户门第,自有见识。 范轩点点头:“的确有些古怪,刚才我这灵元宝剑,无风自吟,示警于人。” 范元吓一跳:“难道那钱大善人尸变了?” 范轩沉吟道:“按理不会,哪会那么容易尸变的?其为寿终正寝,生前享尽清福,无恨无怨……除非有人纵尸,借尸还魂!” 范元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范轩想了想,道:“你回去房间收拾,带小环过来,与我一起。” “好!” 范元立刻回房,一灯如豆,就见丫鬟面朝里的躺在床上,仿佛睡着:“小环,快起身穿衣裳,与我到隔壁去。” 没听到回答。 范元便不耐烦地走过去,一掀被子:“快起……啊!” 后面的“来”字变成了惊叫声。 床上躺着的,哪里是什么丫鬟,分明便是一个纸人儿,穿着一身翠绿带红的纸衣裳,眉目描绘得栩栩如生。 范元这一惊吓不小,差点一跤跌落在地:“子闳,救命!” 隔壁的范轩听到叫唤声,大踏步抢进来,见到床上的纸人儿,当即手中宝剑一挺,刺了过去。 嗤的! 正中胸腹间,有殷红的血流了出来,飞溅在床被之上。 刺中的哪是纸人儿,分明便是没穿衣服的丫鬟小环,死于非命,眼睛睁得大大的。 范轩脸色大变。 范元见状,哆嗦地道:“子闳,这是?” “鬼魅幻术,不用理会,跟我走。” 两人返回范轩房间,坐在灯下,脸色很不好看。 范元道:“要不我们下去叫东叔起来,坐车离开此地?” 范轩冷然道:“三更半夜,漆黑一片,此时出去,等于送死。” “可留在此间,不也是等死吗?” 范元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怕什么?” 范轩低声喝道:“你我皆为举人,有功名官气在身,等闲邪祟,莫敢加害。况且,我这手中,还有灵元宝剑在。” 听他一说,范元稍稍定神。 官气震慑邪祟的说法,自古有之。倒不是说镇压相克,而是邪祟一旦伤害到有官气在身的人,将受到一定的反噬,沾染上身,难以祛除得掉,颇有负面影响。 是以一般邪祟为祸,都不会轻易对官员下手。 其实练武之人,同样有这般讲究,一言以蔽之:杀官,便等于造反,没了回头路。 范轩过去,把灯拨亮,再端坐回来,横剑于膝,一脸凝重。 范元到底没这位堂哥养气功夫深,显得坐立不安,他手中也拿着剑,但纯属做样子的,剑锋都没拔出鞘。 说也奇怪,闹出这等动静,客栈上下,并未骚乱起来,不知其他住客是睡着了,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躲在房间内瑟瑟发抖。 相信后者居多,出门在外,事不关己,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装聋扮哑,明哲保身的,也只有那宋阿三的暴躁脾气,才会当出头鸟,跳了下去。 哭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云来客栈的屋檐四角,忽然各自升起一盏白皮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白皮黑字,火光沉沉。 …… 不远处的法场,建在灵堂之前,占地近亩,颇为铺张。 钱家有钱有势,老大爷去世,后事自要大肆操办,要办得风光体面。 钱举人特地花费大笔钱财,请了有名的法元寺僧人前来作法。六位僧人,有老有小,很是整齐。 在台上,这些僧人有的在诵经,有的在敲打木鱼,又有绕着棺材行走,念念有词的…… 在另一侧,则是守灵的钱家子女,约有十数人之多。 夜渐深。 突然卷起一阵恶风,吹得法场灵堂哗啦啦作响,悬挂的灯笼,有好几个直接被吹倒在地,灭了灯火。 众人见状,不禁吃惊。 盘膝坐在上首的老和尚,法号“空元”,白须寿眉,一脸慈悲相。本来微微闭合的双眼,猛地睁开,露出惊诧之色。 便在此时,铿锵之声大作。 却是他杵在一边的一根锡铁禅杖上的数个铁环,似乎被什么所惊动,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 空元脸色大变,失声道:“怎么可能?” 这一叫,各自作法的僧人们动作顿时为之一停,纷纷向他看来。 但见空元跳起,伸手便将锡铁禅杖拿在手上。 呼! 恶风再起,裹挟着一团黑气,呼啸而来,看样子,是要钻进棺材里头。 “邪魔,休得张狂!” 空元法师大喝一声,圆睁双眼,禅杖抡起,作金刚伏魔神态,横扫而去。 “滚!” 恶风黑气中,有怪声叱喝。 下一刻,空元禅师便如同被一股巨力打在身上,他身子往后摔出,摔出两丈余远。 “师傅!” 几个年轻的和尚赶紧跑去搀扶。 但见那团黑气落在棺材之上,一闪而没。 咯咯咯! 厚实庄重的棺材先是一阵微微摇晃,随即那厚厚的棺材盖便一点点掀开起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还魂 “砰!” 厚重的棺材盖被掀开,一位身穿寿衣的干瘦老者直腾腾地站起。呼的,便跳了出来。 “爹!” “老爷子……” 钱家儿女们见状,不禁惊呼出声。有些胆小的,早吓得瘫软在地,脸色煞白。 “尸变……怎么会尸变?” 钱举人喃喃道,疑惑不已。 那边空元老和尚叫道:“此乃借尸还魂,大家快走。” “快走……快走……” 和尚们顾不得收拾家什工具了,扶着老和尚走人。 尸变的钱大善人身如鬼魅,突然出现在两名青年和尚的背后,嗤嗤,双手按在两颗光头之上。 下一刻,两和尚的身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最后萎然倒地,剩得一副皮包骨。 血肉精气,皆被掠夺一空。 “好邪魔……” 两徒弟遇害,空元又惊又怒。不过刚才他被撞飞出去,便受了不轻的伤,明知抵挡不住,留下来,只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便任由徒弟们搀扶着,溜之大吉。 那边钱家的家属们见状,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赶紧四散逃走。 尸变的钱大善人摇摇头,似乎对汲取的两个精壮和尚颇不满意。至于别的人,他更看不上眼,就不理会,迈步往前走着。 他的步伐,开始颇有生硬之感。但走着走着,越发自如,手脚灵通,一如活人。背负双手,就像是个在散步的富家员外。 嗖的! 一招手,一盏白皮黑字的灯笼飞来,落在他手上。 钱大善人便提着灯笼,一步步走向云来客栈。 …… “子闳,你快来看,有个老头往这来了!” 客栈之上,范元坐立不安,干脆守着窗户,往外面观察。此时,他正见到手持灯笼的钱大善人慢悠悠地从街道另一头,踱步而来。 范轩持剑来看,双目一凝,却瞧不出什么端倪,只觉得此老头儿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古怪。 突然间,有琅琅读书声起:“异史氏曰: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惩……” 范轩听到,手足冰凉,失声道:“这是阴司鬼语……” 范元茫然问道:“子闳,什么叫‘阴司鬼语’?” 范轩显然被惊到了,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我曾听天禅寺的苦大师说过:这天下邪祟,皆归于阴司地府。那是极其恐怖的地方,生人勿近。只是,按理,牠们也不该现于阳间人世。这世道,要乱了……” 范元听得稀里糊涂,疑问:“邪祟之说,由来已久,虽然我不曾遇过,可多有传闻。记得东叔便说过,他曾经撞过邪,几乎丢了性命。” 东叔,便是帮他们赶车的车夫,本身属于一名外家武者,兼职当保镖。此时不知为何,不见动静。 范轩解释道:“有些邪祟,执念而成,不过阴魂凶魂,隶属孤魂野鬼而已。它们等级太低,又或是不成气候,还入不得阴司地府的体系。” 这一说,范元顿时明白了。他知道这位堂哥,曾拜高人为师,学得一手好剑法,见识方面,自也渊博得多。 反正明确对方很厉害,大有来头便是了,当即紧张地问:“这阴司来者,莫非是要来勾人魂魄的?但看起来,老头儿不是黑白无常,也不像牛头马面。” 范轩没好气地道:“你想哪里去了……这老头儿肯定是借尸还魂的,因为阴司存在,真身几无可能在阳间行走……对,牠是借了钱大善人的尸身,尸变了。” “借尸还魂?可为何要借个老头子的身子?不如杀个壮汉再上身——嗯,那宋阿三估计是死了的,用他的身体,不是更厉害?” 范元满心疑惑。 范轩冷然道:“你懂什么?对于阴司禁忌而言,借用的身躯强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死者身上的怨煞戾气如何。” “可钱大善人一生行善,想必是慈悲之人,温和得很。” 范元更不懂了。 范轩叹口气:“这便是刚者易折,洁者易污的道理。钱大善人一生积德行善,想着死后进入极乐世界。不料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种落差遭遇,激反起来,内心会是何等怨恨?常言道:莫欺老实人。因为老实人一旦被逼急了,凶残起来,更是疯魔癫狂。” 范元听得似懂非懂,眨眨眼睛,就见到那老头子手持灯笼,慢慢的走近来。 他咕声吞口口水,低声问:“咱们怎么办?牠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阴司存在,不会轻易显现阳间,一旦出现,肯定有所图谋,抱着某个目的。 范轩也是惊疑不定,说道:“听说阴司地府,每隔一段时间便有‘考城隍’之事,挑选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进入阴司。” 范元吓得不轻:“不是吧……” 随即一想,自家堂哥优秀,即使选人,也不会选到自己头上。 外面读书声琅琅,很是整齐,声源飘忽不定,似乎从远处传来,又像是发自那四盏悬挂在檐角的白皮灯笼内…… “看,他来到客栈门口了!” 范元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笃笃笃! 便在此时,突然有人在外面敲门。 范元顿时被吓得一声尖叫…… …… 从听闻哭泣声,到宋阿三跳跃下去,没了声气,坐在房中的陈唐便知有事发生了。 而且这事,很可能还是冲着他来的。 虽然已逃出及第学府,但那尊气息可怖的鬼物,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要取项上人头也好,另有所图也罢,终是难以逃避得开。 相信整个客栈,已经被邪祟所控制住,寻常人等,瑟瑟于自己房间内不出来,便不会有事,但这不适用于陈唐。 便在此时,他听到了外面的读书声,和在及第学府内听到的腔调,一模一样,自此再无怀疑。 内容深奥,声调古拙。让人听着,有警醒世间,抨击人事之妙。 但陈唐不敢多听,他很清楚这读书声蕴含古怪,听得入神了,会让人魂魄迷失。便取了棉布,塞住双耳,然后将笔墨纸砚等物一一收拾,装好在书箧中,放好。 再背负上剑匣——此地不会再有大胡子,他所能依仗的,除了武功之外,便是这方剑匣了。 笃笃笃! 有人敲门。 上架感言,说几句! 今天到了中午十二点,本书就上架了,或许有几分钟延迟,才能刷新更新。 本书至今,有三万多收藏,算是不错了,只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选择留下,选择正版订阅,作者君这心里七上八落,颇为忐忑。 或者,这是每一个写手到了这个关头,都必然有着的一份情绪担心吧。 本书属于聊斋题材,小众,况且书名《不聊斋》,就是不走同人路线,毕竟聊斋里头的几个出名的故事,几乎都被写烂了,翻开每一本聊斋网文,都会有的,种梨、摘桃、兰若寺…… 诸如此类。 聊斋不是一部小说,而是短篇小说集,一个个故事串联起来的,合二为一,很不容易。一不小心就写散了,写崩了。因此构造设立一个统一的背景体系,非常重要。 本书的体系,算是比较分明清晰的,然后把众多聊斋元素揉碎,写进故事里,就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这样的尝试,不知能否得到读者们的认可。 聊斋不是恐怖小说,不是神仙小说,其真髓,在于世情,在于人性。 所以妖魔鬼怪也好,武功道术也罢,都是一种画皮罢了。 上架了,能赚钱了,生活的根本,就是温饱问题。 这也是作者君在书里一直反复强调的,作者的温饱,关乎主角的温饱。 本书题材,注定难以火爆,也不能一日爆发十更百更,各位看官看起来,起码钱不用多少的,一天一块几毛…… 当然,如果成绩不错,多人支持,那堂哥拼了老命,也会尽力多更新几章的。 飘红上盟,有大赏,自然会加更——不过这个,暂时看似渺茫,毕竟不像大神们有底蕴,有铁杆粉丝。 反正大伙们随意,看好就好。 至于月票,月中上架,早注定了难以一争。也是看大家喜欢吧,支持自己喜欢的书,才是本质。 近日台风气候,昨天还断水断电了,极为灵异恶劣,导致存稿告急,作者君一大早起来,拼命写作中,就是争取十二点能发多些,最起码,也得两更一起发吧,或者有三更…… 另外,上架了,需招收一名有时间管理的负责任的合格版主,有意者,申请,可加书友群:213142008; 最后,中午十二点,拜求首订! 订阅,是每一本书的生命线,能否写好,能否写多,都看这个了。 跪谢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司命(求首订) (跪求首订!) 遭遇过几番怪异后,随着对于邪祟的了解,陈唐再不像最初时的惊悚害怕,正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另一方面,也是本身有了一定的依仗,具备了底气。 敲门声响,分外清晰。 陈唐迈步过去,打开房门,就见一只纸扎人站在外面,约莫三尺高,是个俊美童子的形象。 在游灵仪仗中,陈唐曾见过好几只这样的纸扎人,男女皆有。 走廊之上,不知何时,每一间房间的门外都挂上了一盏白皮黑字的灯笼,照出一片红光。 别的房间都是紧闭着,悄无动静。 “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那纸扎人忽然开口,声音干涩,说不出的古怪。 “带路。” 陈唐面无表情。 那纸扎人就转身,脚不沾地,飘荡着走——如果那算是脚的话。 到了一楼,抬头一看,陈唐一怔,看见那范氏兄弟正神色不安地站在那儿。 两人见到他,也是一愣神。 范元叫道:“你怎地也下来了?” 范轩没好气地道:“因为他也是进京考试的举人。”暗觉奇怪,皆因陈唐上下,并无半点举人的样子。 范元嘀咕道:“没点举人相,就这样,还想进京考试?” 范轩叱喝道:“子涵,莫要轻视于人。现在,我们在同一条船上,得同舟共济,方能逃过一劫。” 陈唐眉头一挑,问:“此话怎讲?” 范轩好奇地打量他一眼:“我们大概遇上阴司考城隍之事了。” “阴司?考城隍?” 陈唐心中一动。 范轩惊讶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引魂者下来?” “你说的是这个?” 陈唐手指那纸扎人。 范轩点头道:“正是。” 陈唐目光闪动:“范兄,你似乎对于那什么阴司颇有了解,可否告知一二?” 范轩回答:“我也知之不详……” 当下并不隐瞒,将先前与范元解释的言语,再说一遍。 考城隍,其实便是阴司选拔官员的一个制度名堂,在形式上,倒和阳间科举类似。所不同的,一个是生人当官,一个是死者当官。而考察的内容也颇不相同,科举考经义文章,而阴司考阴德见解等。 两者在本质上,都不存在标准答案的说法。 科举大行其道,经过千百年发展,条条文文,各项规定,都已相当完善齐备;而考城隍则要神秘得多,往往只存在于传闻当中,成为鬼神之谈。 听完,陈唐沉吟起来。 关于“阴司”,之前在潘州府,他与詹阳春合伙做隐身符生意时,便打探到了些情况。不过詹阳春同样知道得不多,陈唐就想从范轩口中,看能否问出新的东西: “原来如此,既是考城隍,那不是死人才有资格去考的吗?” 范轩道:“循例应是,所以我们才下来,要问个清楚,可能是阴司弄错了。” 他们在房中,听到敲门声,开门就见一只纸扎人在外面,开口相请。两人微一踌躇,倒不抗拒,下楼来了。 看纸扎人颇有礼貌的样子,想必此事有得商量。 有商量就好。 “弄错?” 陈唐暗自冷笑,不再言语。 空旷的客栈一楼,四处角落,都挑起了白皮灯笼——陈唐知道这些灯笼绝非是摆在那烘托气氛,照明用的,而很可能形成了某种阵势,可隔绝声响。 客栈上下,别的住客悄无声息,睡得像死猪一般,便与灯笼的存在有着莫大关系。 阴司行事,邪魅诡谲,自有一套原则规矩,对于没有价值的闲杂人等,并不加害。而那位大嗓门的宋阿三,他之所以会成为目标,只因他是个气血旺盛的练武之人。 帮范氏兄弟赶车的东叔也是位武者,不过已年老体衰,入不得法眼了。 四盏灯笼之下,各自站着个纸扎人。 再加上去请陈唐等人的,一共有六个纸扎人,形象各有不同,基本都属于那种童男童女的造型,杵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叫人心慌。 范轩压低声音对陈唐道:“陈兄,我知你练武,但今晚之事,绝非寻常邪祟可比,等会见到对方,千万不要冲动,免得招惹祸端。” 他是担心陈唐不知天高地厚,闹将起来,陈唐自个作死不打紧,可别把他们两个给连累了。 陈唐淡然道:“我知道怎么做。” 旁边范元冷哼一声,颇为不爽,还在为白天没买到肉的事耿耿于怀。知道陈唐也是举人后,更是不爽:同为举人,为何就你有肉吃? 此时,两只纸扎人,一男一女,忽而飘到客栈大门处,分左右站定,异口同声道:“恭迎宋司命大人” 咿呀一响! 客栈门户打开,一股阴风吹入,里头温度一下子便降了下来。 身子本就虚,加上穿着单薄,又与丫鬟做了一场肉搏戏码的范元浑身一抖,不禁打个喷嚏。他赶紧伸手捂住嘴巴,脸色发白起来。 下楼之前,堂兄范轩可是跟他反复叮嘱过了,不许失礼,更不可喧哗出声。否则的话,冒犯了阴司存在,便会大祸临头。 旁边范轩瞪了他一眼。 随着阴风,一个老头子手持灯笼,施施然走了进来。 范氏兄弟连忙微微垂头下去,不敢直视。 陈唐却看个正着,见是个面目清癯的老者,年过古稀,一脸的老人斑点,见不到半点血色,白得吓人。两颊的肉几乎都没了,深凹了下去。 老者目光幽幽,看了过来,忽而咧嘴一笑:“书生,你不怕我?” 声音生涩,带着一抹僵硬,似乎喉咙有什么阻碍住了,难以流畅地说出话来。 范氏兄弟皆是吓一跳,偷眼撇看,见陈唐像个愣头青般与“钱大善人”对视。 两人连忙悄悄往边上移动,似乎要离陈唐远一点,免得遭受池鱼之祸。 就听陈唐回答:“你是死人,我是活人,活人为什么要怕死人?” 这话一出,范轩心中暗呼“糟糕”,赶紧再度挪动,又挪开三四步去。 范元内心甚至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了:此子找死!嗯,死了最好,便让他去考城隍,那自己与范轩就安然无事了。 “钱大善人”呵呵一笑,不过脸部肌肉僵硬,看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果然有点意思,不枉本座耗费十年阴气,借尸还魂出来。” 陈唐看着他,忽道:“我本以为,你是专门来找我的,怎地还有他们两个在?” 这一句话,让范氏两兄弟听得迷糊了。 范轩脑海灵光一闪,心道:“莫非陈唐曾经招惹过阴司,这位宋司命是特意来找他的?” 如此说来,那自家两兄弟岂不是遭受牵连,白白得了一场无妄之灾? 不当人子呀! 范轩与范元赶紧再走远数步,几乎要挪到角落边去了,躲得陈唐远远的,生怕挨近了些,就会被雷劈。 宋司命笑道:“本座为你而来。”顿一顿,一指范氏兄弟:“也为他们而来。尔等三位举子,尽入吾之彀中。” 陈唐顿时明白了:及第学府的出现,绝非偶然。所谓学府,实则坟冢,正是一处阴司死地。它出现在这条路上,只因今年有天子试,举子们奔赴入京考试,很多人都要经过这条路。 牠们在此,守株待兔。 然而不是说所有举子都能入阴司法眼,它是有一个筛选标准的。 虽然暂时不知道具体的标准如何,但估计与文气有一定关系。就好比配对一般,肯定需要条件合适才行。 正因为如此,阴司方面不会随便下手。毕竟到了举人层面,基本人人都具备了功名官气。着手对付,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位宋司命大人借尸还魂,就说要耗费十年阴气。 阴气。 正是邪祟的独有气息,想必积攒着养起来,也不容易。 今天,陈唐从虢若县出来,路遇大雨将至,刚好碰上及第学府所控制的出外狩猎的马车,那位富家公子,很可能就是一位被猎杀的目标对象。 由于被看中了,陈唐被“请”上了车——如果不上车,对方肯定会使出别的招数,反正最终目的,是要把陈唐弄到学府里来。 不过到了门口,陈唐心生警惕,并未进门,而是往门里吐了口口水,然后就想掉头走人。他不上钩,便逼得学府显露本体,还要这位宋司命大人从坟冢里爬出来…… 偏偏被困在其中十多年的大胡子,认出了天人剑匣,祭出飞剑,刺破阴阳两界的禁制,帮助陈唐脱身。 到了晚上,不甘心让陈唐逃走的宋司命借尸还魂,追到了镇上。 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曲折离奇,匪夷所思。 那边的范轩自是不知其中曲折,开口说道:“司命大人,莫非是要我等去参加考城隍?但据在下所知,只有死人,才具备资格。” 宋司命点点头:“不错。” 范轩喜道:“如此说来,我等皆不符合,可离去否?” 宋司命怪笑一声:“孺子无知,把你们的头砍下来,不就都成为死人了吗?” 此话一出,砰的,客栈大门关上,阴风席卷而起,其声呜呜然。 六只纸扎人,同样开眼! 第一百一十七章:痛快 “砍头致死?” 范轩一怔,随即高声喊道:“司命大人,你这番做法,不合规矩!” 宋司命冷然道:“规矩因时而定,随时而改。尔等读书人,迂腐拘泥,可悲可笑。” 阴风卷起,情况不妙。 范轩意识到了问题,当即拔剑在手,摆出防御的姿态。 范元有样学样,也把剑举起,不过是连着剑鞘的,剑刃都没有拔出来,握住剑柄的手,在微微发抖。 陈唐看不过眼,大步过去,说道:“借剑一用。” 他没学过剑法,但想着有把兵器在手,或许有些作用。 “咦,这么轻?” 轻而易举地把剑夺过来后,陈唐觉得奇怪,伸手拔剑,见到那薄薄一片的木质剑身,不禁哭笑不得。 这家伙带在身上的,竟是把轻飘飘的木剑,给小孩子玩的东西。 范元脸皮一红,喃喃道:“我又没练过剑……” 他出身富贵,但不喜练武,只好女色,吃喝玩乐。考了举人后,有了佩剑资格,就弄把剑带在身上,增添气势。不过真剑太重,挂着累,所以便让人削了把木剑,裹以真皮剑鞘,镶嵌数颗宝石之类,显得珠光宝气,颇具卖相。很能让些不知世故的少女们倾慕,崇拜,甚至暗送秋波。 不把剑拔出来,都不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陈唐将剑还给他,心想还得靠拳脚功夫。 呼! 一具纸扎人猛地掠来,速度极快,发出破空的呜呜声。 “救命!” 范元惊骇不已,赶紧掉头就想往楼上去。 这纸扎人,看着脆弱单薄,不堪一击,但发动起来,显得极为诡异,要是被撞到身上,绝不好受。 砰的! 刚踏上两层木梯的范元便被那纸扎人撞到后背上,他惨叫一声,吐出口鲜血,随即滚落下来,晕死过去了。 不过一撞之后,那纸扎人似乎受到了反噬,雪白的身体冒出青烟,很快有火苗猎猎,烧为灰烬。 陈唐目光一凝:这家伙,有官气护身…… 原来范元出身大族,三年前考得举人后,便在家族安排之下,当上了一个文书知事的九品官。虽然只是个坐着领俸禄的闲职,但官就是官,三年下来,养出的气息,可比陈唐这刚考上的新举人要浓厚得多了。 而每具纸扎人体内,都有一缕阴气在操纵,才能显露怪异。 这时候,身处险境,陈唐心无旁骛,竟进入到了那玄妙的状态,视线之中,看见纸扎人体表处有着一缕灰黑色的气息缭绕其上。 不过对此气息,背负在身上的剑匣毫无动静反应。 陈唐突然就明白了,原来剑匣之前的两次发威显灵,摄收邪祟,并非是因气而起,而是因魂而动。 每一个邪祟本体,都会存在一个“鬼魂”的核心。 但这些纸扎人,还有之前遇到的断头人,他们属于“工具”范畴,等于是被邪祟操控之下的木偶,它们没有魂,所以剑匣对此无感,置之不理。 看见范元被撞击重伤,范轩不动。他没法去救援,因为身边不远处,正有两具纸扎人盯着他。 那四只眼睛,明明只是用笔描绘上去的,可刚才开眼,便具备了几分灵动之意,非常的诡秘。 嗖! 一具纸扎人飞来,目标是陈唐。 嗖嗖! 另两具纸扎人几乎同时发动,冲向了范轩。 范轩手挥长剑,上来迎战。 刚才宋司命已经把话挑明了,杀死生人,变成死人,然后考城隍。这分明便是逼人上路,蛮不讲理——不过话说回来,跟死人讲理,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已无退路,只得性命相搏,或许还能博取一线生机。 范轩本就是个性子果断之人,身为家族嫡子,有传承,有倾轧,磨砺出来,自有做大事的手段与心性。在楼上时,他一剑刺杀范元的丫鬟小环,后来知道是被邪祟蒙蔽,刺错了,也是面不改色。 现在范轩想起此事,心中一凛,觉得那很可能是宋司命特意安排出来的一个套路。 他被套路了…… 范轩剑法不俗,招式耍得漂亮,与两具纸扎人周旋,一时间不相伯仲,倒能撑得住场面,偷眼瞥去,要看陈唐功夫如何,一看之下,不禁为之一呆—— 一具纸扎人扑向陈唐,陈唐直接一拳轰出。 啪的! 那纸扎人身上缭绕的阴气,被鼓荡开来,出现了紊乱的痕迹,带动纸人,往后飘去。 陈唐大踏步追上,又是一爪。 嗤! 破碎的脆响,五指苍劲,直刺入纸人的胸腹间,一下子捏碎了作为身躯骨架的竹片。 再一扒,整个纸扎人便被撕裂开来,分成两半,掉落地上,失去了怪异,就是两片脆弱的纸人儿。 “好厉害……” 范轩见着,惊呼出声,心道:敢情这就是所谓的高人不露相了,怪不得他敢一人出行,还敢跟阴司叫板,有如此武功,起码是内家五段以上的修为了! 这么年轻,这么了得,莫非出身豪门大族? 范轩已经在心里寻思,潘州有没有陈氏望族了。 稍一分神,几乎被一具纸扎人的手臂戳中,他堪堪躲避开来,连忙挺剑刺去。 以一敌二,本就吃力,若是分心,自是容易出问题。 纸扎人本身,不足为惧,可怕的是附身其上的那缕阴气。 只要阴气不散,怪异便不会破败,使得脆弱的纸扎人,拥有巨大的力量,以及鬼魅的速度。 陈唐两招之间,便击碎一具纸扎人,关键在于他拳爪之下,生生用劲力将那阴气给震散了。 “不错。” 宋司命面无表情地赞了一句,依然背负双手,站在那儿。在他看来,这些用阴气操纵的纸扎人,只是他的游戏手段,聊作试探耳。 唰唰唰! 剩下的三具纸扎人全部激发,从三个方位,围攻陈唐。 陈唐怡然不惧,拳打脚踢,大战起来。 这一战,是他练武以来,最能放开手脚,打得最酣畅淋漓的。 上一次面对实力更强的妖魔五通,陈唐先施以袭击,不管怎么说,都有点胜之不武;而今面对三具纸扎人,以一敌三,他有种在演武场打木人的感觉,所不同的是,木人不会动,几无实战价值。 鏖战当中,陈唐飞起一脚,凌空将一具纸扎人踢得四分五裂;再一掌切下,把另一具纸扎人拦腰切断: “痛快!” 言语声中,最后一具纸扎人脑袋直接被拧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结束 “干得好!” 那边范轩大声赞道。 诚如他所言,现在三人已经在同一条船上,陈唐越强,形势就越有利。说不定真有机会,可以逃过今晚一劫。毕竟宋司命只是借尸还魂,并非真身亲至。在实力上,大打了折扣。 况且,他们不一定要将宋司命击杀,只要撑到天亮,便够了。 借尸还魂,本质上还是死人。 死人忌阳,光天化日之下,很受限制,稍有不慎,便会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这一点,是邪祟与妖魔之间,最大的区别。 “陈兄助我!” 范轩又大叫道。 他可没有陈唐那么凶猛,以一敌二,显得吃力。 陈唐瞥眼过去,对于范轩的实力有了估计,应该是刚入内家,练出劲头不久。 算是不错了。 如果一对一,自有把握将一具纸扎人打烂,但一对二就不好办。 而且看起来,这家伙明显留了力,并未全力以赴,特意留着后手,不是省油的灯。 陈唐就站着不动,不去理会。刚才破掉三具纸扎人,看着轻松,其实也耗费不少气力。 这只是前戏而已,重点在这宋司命身上。 既然范轩能够单独对付两具纸扎人,陈唐自然要省着气力来应付宋司命了。 从一开始,他便明确对方来者不善。 将生人杀死,再送去考城隍,这等手段,端是邪祟。 陈唐不知道阴司规矩究竟如何,可能存在阴奉阳违,也可能矫枉过正,又或者纯属宋司命私底下的恶行。好比阳间,律法条文,历历在目,却总有人假公济私,胡作非为,屡禁不止。 但陈唐不是包青天,牵涉到阴司之事,他没有办法也没有途径去查明真相。 他只知道,当恶行降临到自己头上,便要以恶制恶! “汝,真得不错。” 宋司命一双老眼,目光幽幽地打量着陈唐,越来越是欢喜,有异样的光芒闪烁迸发出来。 陈唐冷笑:“找上我,你却是错了。” “哦,是吗?” 宋司命不急着动手:“吾殿内阴阳幽冥树上已挂人头五十许,正差一颗进士头颅,本座瞧汝,十分合适。阳间俗世,红尘万丈,皆为虚妄,庸庸碌碌,到头来,难逃生老病死。书生,本作劝你,不如随我来,可得无穷光阴。” 陈唐看傻子般看着牠:“我有人不做,却去做鬼?废话少说,尽管放马过来。” 宋司命摇摇头,说道:“很快,你便会体味到做鬼的乐趣了。” 说着,手一指,嗡! 在东南角的那盏白皮灯笼,呼啸而下,撞了过来。 其速度气势,比起先前的纸扎人,不知强横了多少。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第一时间,陈唐身形急退,不敢正面硬碰。 那边范轩见着,大吃一惊,暗叫不妙,手中长剑一振,终于使出压箱子的本领,将两具纸扎人逼退开来。随后他转身便逃,连晕倒在地的堂弟也顾不上了。 死两个,不如死一个,道理很简单。 “入吾彀中,还想走?” 宋司命嘴角微微冷笑,又一指,另一盏灯笼一闪而现,下一刻,已经追到范轩身后。 范轩大叫一声,不得已仗剑回身,奋力一劈—— 他这剑,并非凡器,乃是经过高人开光过的,用玄铁铸就而成,削铁如泥,能避邪祟。 啪! 剑锋结结实实地砍在灯笼罩上,却被一股阴气裹住,根本破不开来,反弹回去。 砰! 灯笼最终还是砸到了范轩身上,打得他一个踉跄,浑身气血翻腾,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挣扎不起了。 这一击没有把他击晕,主要是依仗宝剑挡了下,否则就会跟范元一般,晕倒在地。 不过范轩现在的样子,失去了行动能力,跟昏迷没有多少区别。也许还不如范元晕死的好,不用面对后面的恐怖事宜。 宋司命没有让灯笼再度攻击,而是指使剩下的两具纸扎人,一左一右地守在范轩身边。四只眼睛,森森然地盯着他,看得叫人心底发毛。 那边陈唐已经退进了客栈的后厨里头。 厨房顶上,不知何时也挂上了一盏白皮黑字的灯笼,散发出幽幽的光线,照见下面各种设施布置,灶头柴火,锅碗瓢盆。在这般氛围之下,尤其显得荒诞而诡异。 “武功不错,但你是走不掉的。” 宋司命形同鬼魅般,出现在厨房门口处,冷冷地道。 陈唐站在灶台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牠。就见到有两盏灯笼,漂浮在宋司命身前,好像两颗巨大的眼睛。其内灯火,一闪一闪的,如同眨着眼睛。 或许,还有第三颗,就悬挂在上面。 以宋司命的本事,牠的阴气,能让很多盏这样的灯笼,摇身一变,变成致命的凶猛器物,杀人致死,只需要一撞而已。 如此手段,真称得上是鬼神莫测。 彼此的实力相差,实在悬殊。 陈唐是初养气,可人家也是借尸还魂,并非真身。 但想起来,这宋司命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熬养阴气,庞然浓厚,相比之下,陈唐只能算是个刚蹒跚学步的幼儿罢了。 怎么与之对抗? 怪不得从现身到现在,宋司命都是好整以暇的,仿佛猫捉老鼠,戏耍一番,毫不着急。 现在是子时,距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 而这镇上,不是州府,没有兵甲镇守。 便在此际,客栈之外,街道之上,人声噪杂起来。一大队人,起码数以百计,火把成片,浩浩荡荡地走来。一个个手执器物,有刀有枪,有木棒,有些人,锄头手斧都拿上了,显得芜杂散乱。 他们都是镇上的民众,有一部分是钱家的看院壮丁等,受了钱举人的号召,前来寻尸。 虽然钱大善人尸变了,变得凶恶,但到底是自家老父,不能就此罢手不管。传扬出去,钱举人名声可要受损。钱家更会成为笑柄,大受打击。 众人来到客栈门外,见到客栈檐下悬挂着的白皮灯笼,上面大大的“奠”字,诸人顿时有些胆怯,裹足不前了,虚张声势地围在外面。 要知道,负责作法的空元大师已经重伤,连夜被徒弟们送回寺庙去了。而其两名得力高徒,也被尸变的钱大善人吸成了人干。 大师尚如此,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自是害怕,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宋司命觉察到了外面的动静,开口说道:“到此为止,结束了。” 阴风席卷,身形如风,来到陈唐身前,五根瘦骨崚嶒的手指,落了下来。 总算三更,也敢求一票! 正在手打中,稍后即将更新,更新后需再次刷新页面才能阅读! 第一百一十九章:剑鸣 (今天暴走之旅开始啦,欢迎大家订阅投票监督!) 宋司命的速度极快,陈唐虽然捕捉到了其身形轨迹,却无法闪避开来,便被对方欺近到跟前: 一只瘦手如枯爪,朝着他脑门落下。 陈唐眼睁睁看着,身子仿佛中了定身术,竟难以动弹。在他的视线里,可见一大团阴气缭绕在自己身上,包括手足之间,如同成千上万的细小丝线,将他捆绑住了。 宋司命咧嘴一笑,眼眸里带着戏谑的意味。 唰! 一道霞光适时迸发,源自陈唐身后背负着的天人剑匣。 “咦?” 宋司命吃一惊,随即被那霞光喷薄到脑袋上,一下子笼罩住。 下一刻,他干瘦的面孔顿时扭曲起来,似乎被某种巨力给狠狠地蹂、躏了。 “啊!” 宋司命张口发出凄厉的喊叫,一团庞大的狰狞的黑影被那霞光吸取着,拖拉着,要从钱大善人的身躯内拉扯出来。 只是这黑影绝不甘心,奋力挣扎,与玄奥的霞光作斗争。 渐渐地,双方竟形成一个拉锯状态。 置身其中的陈唐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里暗叫不妙:不是吧,剑匣也摄收不住? 天人剑匣来历神秘,内蕴一柄剑;此剑未出,光是匣子便能摄收邪祟,极为了得。 此物是陈唐最大的依仗,不过他也深知,宝物虽然好,但绝对不是万能的。 至少现阶段,不是万能的。 所以他行事,一向注意。 但这一次,绝对是阴司主动招惹的他,哪怕他逃出来了,逃到了镇上,对方仍是紧追不舍,不肯放过。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老实人也有火呀! 宋司命近身来下手,正好激发剑匣,要收掉牠的鬼魂。 然而眼下看来,这火的力度似乎不够。如果僵持不下,陈唐这边,只会越来越不利。 毕竟对于剑匣,他并未完全了解,谁知道后劲如何?若是一下子泄了,陈唐便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再无法翻身。 不能坐以待毙! 他一咬牙,拼命运转天人之气,然后引导入剑匣中,看看能否催动那一柄剑。 匣子颇具威能,剑锋自然无往不利。虽然由于气息尚弱的缘故,目前还无法将剑拔出鞘,但若能使其动一动,可能便有出乎意料的效果与威力。 反正现在陈唐没了别的法子,只能孤注一掷。 无奈气息感应之下,那剑死沉死沉的,躺在匣子内,纹丝不动。 急得陈唐几乎要跳起来,大喊一声:你倒是动一下哈!再装咸鱼,我就要变成咸鱼了…… 此时,宋司命已经渐渐缓过气来,一团黑影显化出一半形象,有头有脸,依稀戴着顶乌纱官帽,两点红光,便是眸子:“好,很好!” 牠很兴奋的样子:“孺子身上,竟带着此等宝物,合该献于本座。” “我呸!” 陈唐吼一声,鼓动气息做最后一搏—— 嗡! 刹那间,一声轻鸣,宛如龙吟,正发自剑匣之内。 与此同时,霞光猛地爆开,映照得整个厨房都亮了,好像整个空间都着了火,熊熊燃烧起来。 “什么?” 宋司命骇然叫道,猛地被一扯,不由自主便朝着剑匣口处落去。 “不……不要……” 牠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是无用功,当脑袋被收了进去,后面身子更没了抗争的本钱,滑溜溜的,全部进入了。 啪! 几乎同时,厨房的白皮灯笼;客栈其他地方悬挂的白皮灯笼,悉数破灭,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啪啪! 外面厅堂之内,看守住范轩的两具纸人儿突然倒下,丧失了怪异之力,随便一脚,就能踩得稀巴烂。 范轩吓一跳,随即醒神过来,又惊又喜:那宋司命,被灭了? 怎么可能? 他震惊不已,虽然看着陈唐身怀绝技,可也绝到不了能灭杀一位阴司司命大人的地步——虽然,对方只是借尸还魂,实力不足十分之一。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身负重伤,范轩就想立刻跑到后厨去,看个究竟。 陈唐解下剑匣,摇一摇,里头水声簌簌,数声而没。 果然如此,剑匣摄收邪祟,将其化为水气。 这水气想必有用,可用来滋润里头的那柄神剑…… 他心里猜测道,欣喜不已。 …… 黑夜某地,某处,阴气冲天。 突然间,有愤怒的咆哮声传出:“该死书生,竟敢断吾一缕神魂!” 声震四野,万兽惊惧,趴伏在地,战战兢兢。 阴气之中,一株苍劲老树枝丫伸展,刺破云霄,分外狰狞。 树身上,一人镶嵌在那里,仿佛已经与此树融为一体。他头发须眉,长成一片,混若野人。 其忽然睁开眼睛,双眸依然清冽,喃喃道:“好小子,给他死鬼老爹长脸争气了……” 说毕,重新合眼,苦苦抵抗着无时不刻传来的汲取之力。 悬挂在树枝上的众多人头,刚刚读完书…… …… 客栈内的动静,并未传到外面。 不过悬挂在外边的诸多白皮灯笼,俱化为青烟破灭,钱举人等看着,自是知道事情出现了变数。 又等了一阵,钱举人一咬牙,开了高价,终于有护院破门而入。 里面一片狼藉,很快发现受伤的范氏兄弟;而后在后厨,找到了钱大善人的尸体,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再没了怪异。 钱举人连忙吩咐手下,把尸首抬回去,装回到棺材里,至于法事手尾等,只能等待明天,再说了。他已决定,不再找和尚了,换班道士来。 这场祸事发生在云来客栈,出事的又是钱老爷子,善后工作,够钱举人折腾一阵的了。 死亡的人数有四人之多,两个和尚,一个宋阿三,一个丫鬟。和尚隶属法元寺,他们法场之上发生尸变,不管是不是和尚的责任,反正说出来,面子不光彩,自也不敢追究;宋阿三是个江湖游侠儿,这样的人,生死没有谁太在意,把尸骸用草席一卷,找个地方埋了便好。 至于最后一个的丫鬟,其主人范元也不如何吵闹,都是举人,出身大户,死个丫鬟下人什么的,算不得事。钱举人这边,赔了一笔医药费,又送了个丫鬟过来。 此事,就算过去了。 范氏兄弟皆负伤,不过他们不敢继续留在此地,等天亮了,就赶紧吩咐东叔赶车,离开这个不详的小镇。 临行前,范轩本想去找陈唐,却发现人去房空,陈唐早不知去向了。 第一百二十章:祭剑 (第二更,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马车辚辚,车厢内,范轩神色阴晴不定。 另一侧,范元卧在那儿,脸色仍显苍白。钱家送过来的丫鬟长得还算标志,颇为丰腴,正是他喜欢的类型。不过此刻,浑身都在疼,动不了那份心思: “子闳,昨晚的事?” “闭嘴。” 范轩不耐烦地喝道:“早跟你说了,此事已过去,休得再提。” 范元讪讪然,不敢说话了。 范轩吐口气,缓缓道:“子涵,我是为你好。阴司禁忌,本就不宜妄议,我们逃过一劫,已经万幸了。” 范元其实是想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有高人相救,才能幸免于难。 另外,还想问下陈唐去哪儿了。 范轩知其疑惑,其实他心里同样迷惑不解。而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陈唐早已离开,找不到人了。 事后推论,多是猜测,做不得准。 范轩难以相信,陈唐有破灭宋司命的实力。但偏偏事情就这般结束了,其中必有蹊跷。 “此人高深莫测,日后如果在京城遇见,当与之结一善缘……” 可转念一想,那宋司命借尸还魂,很可能是为陈唐而来,摆明是个不省事的主。自个沾惹上去,祸福难料。 范轩就很纠结起来。 他受的伤,其实比范元要重。不过他底子好,身子结实,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 信白镇是不敢待下去了,下一站的归原县也不安生,最好是尽快北上,越是靠近京城,才越安全。 那陈唐,应该也是前往京城而去了。 …… 陈唐坐在马车上—— 昨晚事了,他第一时间上去房间,背上书箧便跳窗而去。 云来客栈已是是非之地,人多口杂,只怕还会招惹到官兵来查。 陈唐懒得应付这些烦杂事,既然事了,干脆拂衣去,图个清静。 战了一场,有所损耗,但他一点伤都没,脚步稳健得很;至于赶夜路,背上的剑匣连一位阴司司命的鬼魂分身都收了,还怕什么? 若是有不长眼的孤魂野鬼,胆敢来惹,送上门来,陈唐可不介意照单全收。 反正不用动手,剑匣霞光一喷即可。 当真是宝贝。 至今为止,他只摸索出剑匣内有剑。但此剑具体形态,具备何等威能,并不明确。对于如何能把剑拔出来,更是没有把握,只猜测与天人之气的强弱有关。 陈唐倒很想像电影上演的那般,念句咒语:“风火雷电劈……” 唰的,剑便飞出去斩杀妖邪了。 但显然,那一套行不通。 此剑非彼剑也。 昨晚的事,他明确了个中关窍:摄收邪祟,对剑匣有补益。仿佛里面藏着的那剑,需要吸收鬼魂养分,才能成长化形。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可谓之:“祭剑”! 以邪祟之魂,祭神剑之锋。 在汲取了一缕司命鬼魂后,气息感应之下,里头的剑,果然发生了些变化,不再像以前那般死沉死沉的样子,而是拥有了一分灵动之意,湛湛然,森森然。 这份收获,实在大妙! 发现此剑对于邪祟鬼魂有需求后,陈唐都有点想主动出击,寻些邪祟来摄收了。 可惜半宿夜路,安然无事。 信白镇过后,便是归原县,陈唐在此吃了顿饭,就到车马行,花费一大笔钱财,雇佣了一辆好马车,又选购了一批食材,生活用品等,准备妥当,然后便出城继续北上。 从步行改换马车,他自有考虑,关键是路上的遭遇事件,让他改变了初衷。 陈唐无法确定,那宋司命是否还会冤魂不散地追上来,剑匣已经暴露,对方卷土重来的话,肯定会预先做好防备。 因此,安全起见,还是尽早赶到京城为好。 前往京城的路途还甚为遥远,车马行不承接如此长途的生意,因此到了下一站,又得换车,颇不方便。 这便是大户人家,家里都会养着马车的缘故,出远门的话,用自家马车,要便利许多。 不过长期养马,养车夫,花费同样不小。其中利弊,自有优劣。 路途漫漫,凉热有时。 由于缺乏娱乐方式,呆在车上,除了看书,打坐练气,就没别的消遣打发了。 至于写字,只能住宿后,才有地方铺展文房四宝。 而每经一地,陈唐都会在当地逗留两三日工夫,逛一逛,瞧一瞧风土人情。 不知是否是京城庇荫的缘故,进入北地后,这一路来,颇为安宁,不见怪异,治安方面,也相当到位。 这殷国王朝,看来还能支撑些年头。 而去年的那一波短暂动乱,陈唐也听到了些端倪情况。大概与帝位传承有关。 去年之际,当今圣上龙体欠安,而东西两宫存着矛盾,互相倾轧,反正就是一场争权夺利,党同伐异的狗血剧。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仿之;上有所动,下必乱之”,然后就牵涉到地方,人心浮动,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当真是牵一发动全身,这国事家事,互相纠缠,息息相关。 然而入冬之后,皇帝进补了一颗国师献上的祈天神丹后,精神抖擞了起来,重新稳住了场面。 诸多本来要加剧的争斗,便如潮水退却,重新归于暗处,等待下一次时机。 陈唐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不简单:妖魔、阴司、修门、王朝,几方势力鼎足而立,隐隐形成一个平衡之势。 他认为,妖魔也好,阴司也罢,还有修门,他们肯定都在阳间中渗透着,而且培植起属于自己的凡俗力量。 浮山观分观、各地香火鼎盛的寺庙、胡家庄这些,都是如此。 能揭破诸多错综复杂的表象,窥见其中本质,并不容易。 陈唐是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从一个局外人的立场角度,才能管中窥斑,见得一斑。 而大部分的平民百姓,都是身在局中,浑浑噩噩的。即使像赵三爷这等学有所成的武者,也只是比普通人知道多一些罢了。 圈子的宽窄,决定了人的视野。 曾几何时,陈唐已经跳出了本来狭隘的圈子,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了。 京城,就是一方真正的海阔天空。 然而天空之上,风云易变幻,大海之中,多惊涛骇浪;若无本事依仗,很容易便会在风浪中被撕成碎片,万劫不复。 这一日,七月流火,陈唐背负天人剑匣,进入了京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借住 风尘相遇是前程,不见斯人莫误行; 白面书生哪解事?只将文字往京城! …… 七月流火,暑热难忍,一棵棵树上,知了在拼命地嘶喊着,聒噪不已。 京城何其大,人口万万,陈唐的到来,如同水滴入海,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距离天子试,还有数月之久,这段时间,得一直住在京城中。 京城居,大不易。 买房? 京城房价,比起潘州,岂止翻倍?一些繁华地段,真称得上是天价。 陈唐手中那点钱,连买个茅坑估计都不够——他带着数千钱出门,但路上各种花销不断,如今只剩得几百钱在身。如果天天吃肉的话,月底都撑不过去。 在京城买房的念头,暂时是不用想了;如果考不上进士,这辈子都别想。 买不起房,只能租赁。不过人生地不熟,资讯蔽塞,一时间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并不容易,要找牙行介绍等,颇为麻烦。 况且地段好的,价格同样不菲。 进城之前,陈唐便有了打算,先寻去贡院,把参加天子试的名给报了。 手续比起举子试来,要繁琐许多,一层层验明正身,跑这跑那,足足弄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完成。 他本想在贡院附近一带,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但一问房租,直接打了退堂鼓。 租不起。 中午随便对付了一顿,找棵树荫乘凉,陈唐算了算账,发现进京考一趟试,起码得耗费大几千钱,实在让人咋舌。 好在也只有举人,才需要进京考试。而有了举人功名后,赚钱的路子要宽得多了,借钱都比较容易。 陈唐少承人情,主要花费都是自个赚的。 他想了想,叹口气,喃喃道:“租房难,住客栈更承受不住,只好住道观了。” 历届天子试中,总有不少举子为了省钱,而到道观寺庙里借宿,甚至还会出城,到郊外找地方,结庐而居。 不过道观寺庙,并非慈善机构,想要住,就得帮道士和尚抄书,抄经文,以此作为报酬。 陈唐自懒得去干那活,而且他去的道观是浮山观,有着詹阳春的推荐信,可以白得一个地方住。 问了路,穿街过巷,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陈唐终于找到了开设在京城的浮山观分观。 “我没有找错地方吧……” 打量着那副破旧的门面,陈唐不禁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呆滞。 地方偏僻就不说了,在潘州的分观,就位于一个旮旯角落处,清幽得无人往来。 这可以说是浮山观在各地设立分观的一个特性,却不知是没钱呢,还是想图个安静,大隐于城。 陈唐也知道这些道士与和尚不同,不喜俗务,不赚香火钱。那浮生道人懒得出奇,天天躺在藤椅上,能不动,绝不动。分观事务,疏于打理,自然无人问津了。 所以来此之前,陈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看见眼前这座破落得不成样子的道观时,他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 要知道,这可是在京城里头。想着作为京城分观,怎么也该比潘州分观好上一点吧。 然而当下一看,莫说好,竟然还要差上一大截。 潘州分观是冷清,没香火人气;而这京城分观直接便是脏乱差,若非门额上挂着副“浮山观”的牌匾,陈唐都以为走进乞丐窝了。 约莫一百多平方的道观,前面带一个十来平方的小院子,杂草丛生;围墙甚矮,不足三尺的样子,攀满了藤绿,大片大片的苍翠。有不知名的野花盛放着,红的黄的。 院子门是两块篱笆,胡乱编织成的,轻轻一推,便打开了。 走进院内,见里头有一口水井,又种着一株桂树。 看见此树,陈唐便想起桂树下的浮生道人。 大概这桂花树,属于浮山观标配,每一间道观里头,都会种上一棵。 亭亭如盖,长势不错。 “有人吗?” 陈唐进来后,喊声叫道。 没人回答。 陈唐纳闷,又喊了声。 “嘘!” 在道观左侧的一间耳房中,一个道士探头出来,手指竖在嘴唇上,示意陈唐不要吵。 陈唐一愣,其实他也没认出对方究竟是不是道士,披头散发的,脸上有污垢,灰一块,黑一块。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就见那耳房很是空旷,地上摆一盆,那道人便蹲在盆边,双手托腮,非常专注地看着。 陈唐看其人,越看越像是个乞丐,还是个老乞丐,只是身上一件脏得都要认不出来的道袍,勉强表明了他的身份。如无意外,大概便是此地主持:浮图道人。 当下便恭敬行礼,问道:“请问道长,可是浮图真人?小生从潘州来,乃贵观弟子詹阳春道长介绍来的,想在此暂住时日。” “知道了,自个去找个房间住就好了。” 道人一摆手,很不耐烦地道。 陈唐好奇,眼光瞥向那盆,见到里头,竟有两只促织在那拼斗厮杀,咬得不可开交。 所谓“促织”,便是蟋蟀,又称为蝈蝈儿,能鸣善斗。自古以来,便与斗鸡、斗狗等,成为民间一大乐事,又因分胜负,竞相下注,押注为赌。 陈唐倒没想到,这道人居然也好此物。 瞧了一阵,觉得没甚意思,便自顾去了,参观起道观来。 里里外外,除了浮图道人外,连个童子都没,不折不扣一个光棍主持。 道观不大,一间正殿,供奉三清;两间住人的房,其中一间,浮图道人住着;另一间空着,摆一张卧榻,蚊帐被单等,积满灰尘;另外便是那间耳房,以及一处做饭的伙房。 伙房里头,灶台冷清,不知多久没生过火了。 不过想来,让浮图去做饭,着实为难。那么,他一日三餐是如何解决的? 难不成修炼成了陆地神仙,不食人间烟火了? 可看着也不像。 这些浮山道士,真是一个比一个懒。浮生还好,起码挥使童子,捡拾得干净,井井有条;而这浮图,乃是典型的邋遢道人,不修边幅,就不知修为如何,比起浮生,孰强孰弱? 陈唐住进那空房间内,好一番收拾,总算弄得像个人住的地方了,然后去做伙房的卫生工作,寻思着买米回来做饭,能省点钱。 “你会做饭?” 不知何时,浮图道人忽而跑出来了,站在边上,直愣愣地问。 “会。” 陈唐回答。 他的确会做饭炒菜,在另一时空,也算是单身狗的一项自学技能了。 只不过家里有了苏菱,家务事宜,都让她给包揽了去,陈唐自不用下厨。 道人呵呵一笑:“如此甚好。” 陈唐想了想,问道:“道观里可有米粮,肉食?” 他并不介意做饭给对方吃,关键购买食材,耗费不小,特别是要吃肉的话,他剩的那点钱,根本撑不了几天。尤其是两人伙食,两张口,吃得就更多了。 “有的有的。” 道人满口答道,指了指摆放在伙房角落的一口米缸。 这米缸刚才陈唐看过,空空如也,饿得死老鼠。但他现在再去看,揭开盖子,不禁一愣神: 大半缸米正盛放在里头,一粒粒,饱满乳白,乃是上等好米。 又见道人往那宽大的脏兮兮的袖子里一掏—— “咯咯咯!” 叫唤声不断,就掏出一只活生生的锦毛大公鸡来,好家伙,看着它毛色发亮,鸡嘴尖尖,目光敏锐,竟是野生的。 这是什么操作? 陈唐瞧得眼神有些发直,过了一会,不禁心里腹诽道:有如此道术,何不直接弄个现成白斩鸡出来?还要我来烧水杀鸡…… 当下却窃喜,这借住道观的日子,似乎很幸福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妖气 陈唐便在道观住了下来,吃住问题,一并解决——虽然要做伙夫,但这算不得什么。 礼曰:君子远庖厨。 可作为现代青年,陈唐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避讳和顾虑,杀鸡剐鱼,样样拿手。 浮图道人术法了得,有隔空取物之妙,绝非魔术,亦非障眼法,而是实实在在的神通手段。 这让陈唐想起,当日那浮生道人曾列出选择,其中有一项唤作《五鬼搬运术》的,功能有些类似。 不过他深知,浮图道人施展出来的,不会是此术,而是更加高明的道法。 陈唐想学道法。 学得一门《隐身符》,让他尝到了甜头。哪怕只是小术,能多掌握一门,也是好事。 不过直接开口求教,道人肯定不会答应。彼此之间,完全没有那份人情交际在。 所以得多加了解,等待机会。 道人整天无所事事,一天下来,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蹲在耳房内,看两只促织争斗。 这真得有意思? 陈唐暗觉稀奇,忍不住凑过来,仔细观察起来。 果不其然,发现了端倪。 那两只促织,与寻常所见的颇有不同。不但个头大了一圈,而且身体特征,皆有异常。看板牙,显露出来的时候,有锋芒闪现;而强劲的后腿上,一排溜的锯齿,坚若钢铁,极为锋利。 “道长,你这虫?” 陈唐忍不住问道。 道人瞥他一眼,懒洋洋道:“此乃道虫,豢养而成,能活数年。” 要知道寻常促织,蜕皮成熟后,也就蹦跶几个月,便一命呜呼了。 陈唐眨了眨眼睛:“道长养此虫,用来做甚?” “玩呗。” 道人回答得干脆:“有人喜欢养狗,有人喜欢养猫,还有人养老鼠的,本道养个虫,不行?” 陈唐听得,鼓起了眼睛。发现自己的思路出现了问题,总以为人家弄点什么,必有用意,必有深意,但其实,并非如此。 所谓“声色犬马”,不管什么人,总得有些消遣娱乐的。 道人修士,也可以找点乐子呀。 想通这一层,他不禁哑然失笑。 道人又道:“你别小看此虫,能赢大钱。” 听到“钱”字,陈唐双眼一亮:“怎么个赢法?” 道人摇摇头:“所以说书生误国,只会天天躲在房间内读书写字,不懂关心门外的事。” 说着,伸手一掀,将那盆反扣过来,压在地上。 这意思是不给看,下了逐客令。 陈唐便一拱手,走了出去。在院子内想了想,终是离开了道观,趁着今日天气不错,到外面走一走。 京城太大,想要游历一圈下来,估计得花费好几天工夫,当下他囊中羞涩,只得两、三百钱压袋子,玩不起。 住在道观的近十天里,由于食住问题得到了解决,倒压力不大,可一旦到了外面,除了走路外,样样都得要钱,那就不同了。 这段时日,读书写字、打坐养气,都是惯性功夫,不曾落下。与此同时,还在想着有无生财之道,赚点钱来花。 但想来想去,发觉虽然考了举人功名,可到了京城里头,天下脚下,却屁都不是。 没有熟人,不懂门路,甚至本钱都缺乏,能做什么正当买卖? 至于当初发家致富的卖字行当,别说陈唐现在没有蕴含文气的作品,即使有,一时间也不知道卖给谁去。 如今听到道人说促织可赢大钱,他就动了心思,去外面打听一下,究竟是个什么勾当。 很快,慕名来到一条名叫“天青街”的街道上,陈唐就打探到了需要的信息。 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在京城内,这促织斗戏,实在太流行了。而且,已经持续火爆了十数年,早形成了一门传统。 斗戏赌注的规则相当简单,就是双方各拿出自己的虫,放到盆里厮杀,胜负一目了然。而围观者可分别下注,压中了就赢,反之则输。 很简单的一个游戏。 而围绕这只小小的促织,却能衍生出一个庞大的产业来。许多农户人家,到了夏秋之季,便全家老小出动,扑到田头山坡间觅虫,见有好的,当即捉来,拿到市场上卖,屡屡能卖高价。 更有不少人为了斗虫,倾家荡产,甚至卖儿卖女。 就像那篇名叫《促织》的文章,一模一样。 玩物可丧志,更会败家,不外如是。 听到这些,陈唐顿时索然无趣。他可不像浮图那般,有那么多闲工夫游戏人间,玩弄风尘。而籍此来赚钱,也没什么意思。 一方面,陈唐对此毫无研究,不知好虫劣虫怎么区分;另一方面,难道叫他像小孩般去草丛里觅虫? 那真是斯文扫地了。 沿着这天青街走,他准备到另一片街区逛一逛,再回道观。 街道颇为狭窄,两边摆满摊子,都是卖促织的,有的装在笼子内,有的装在瓦盆里,大大小小,什么样的都有。有不少客人来此买虫,评头论足,时不时说一句“巨身修尾”;再来句“青项金翅”,应该是在点评虫儿品相;有看中的,便拿上一根草儿去撩拨虫儿,做试探状,看其是否生猛;又有讨价还价的……显得十分热闹。 人多拥挤,陈唐走得不快。 突然间,他若有所觉,脚步不禁缓慢了下来,心里暗道:“怎么可能?莫非是感应错了?” 顿一顿,站在那儿,闭上眼睛,似在冥思,又仿佛在倾听…… 很快,陈唐睁眼,眼眸有异光掠过,扭动脖子,四下寻找搜索。 然而看一遍下来,并未发现异样情况。 但是,他很确定,那股气息就在自己附近。 想了想,陈唐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寻觅。 半刻钟后,他站在一个摊子前。 守摊子的,是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蹲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来往的行人。 在他身前,摆一口破木桶,桶内放着十数只促织,数量虽多,但一只只都没甚精气神。 木桶旁边,又搁着个竹笼子,笼子内装有两只青蛙,个头不小;还有一只蛤蟆,极其肥硕。 两只青蛙躲在笼子角落,间或张嘴,呱的叫一声。唯独这蛤蟆十分傲然,老神在在地蹲在笼子中央处。 陈唐定定地看着这些虫儿。 就在刚才,他感应到了一缕异常的气息。 是妖气! 汇报下成绩,不求票! 首先,本来今天该五更的,只完成了四更,所以不敢求票了! 为什么没完成呢? 主要是超巨台风山竹的到来,作者君被拉着去超市抢购生活物资去了,耽误了功夫。 好吧,其实还是手残,能力不足。 这个得承认。 言归正传,说到成绩。 本书昨天中午十二点上架,一个小时订阅破千,十二小时订阅三千,二十四小时数据是三千五百多…… 一天精品。 这个成绩,其实不算爆,对于三万多收藏而言,收订比是在正常的范围内。 但这年头,这行情,能够正常,已经很不容易了,在此感谢每一位愿意订阅本书的读者们,一分一毫,皆是衣食父母。感谢每一位投票支持本书的书友们。 非常感谢! 接下来几天,不知台风影响多大,但作者君可以保证不会断更,一天两更应该有的,如果三更,纯属意外! 第一百二十三章:妖虫 (狂风暴雨,求订阅压压惊!) 这妖气很淡,若有若无。 陈唐站在小摊子前,见那少年身形瘦小,身上衣衫多处补丁,显得窘迫。 “公子,可要促织?” 少年问道。 “看看。” 陈唐回了句,目光灼灼地观察着木桶里的促织,看了看,又望向笼子里的青蛙与蛤蟆。 一丝气息,难以捉摸,一时间无法确定究竟是从哪只虫儿身上散发出来的。 开始感应到妖气时,陈唐颇为吃惊,心想这京城之内,天子脚下,妖魔也敢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不过现在看来,肯定不是妖魔,而可能是只不成气候的,不知什么缘故混杂了些微气息的虫儿。 即使如此,亦非凡品,合适的话,陈唐倒想买下来,研究研究。 诸多虫儿当中,那只蛤蟆最具嫌疑,个头肥硕,大只,还显现些拟人化的神态来,蹲在笼子中心处,霸气侧漏,吓得两只青蛙躲到了角落。 所以陈唐的目光很快就落在蛤蟆身上,说道:“小哥儿,这蛤蟆能捉出来瞧一瞧?” “好勒。” 有生意,少年当即手脚麻利地开笼抓蛤蟆,用一根草绳绑住,递了过来。 陈唐接过,拎到眼前看着。 “这只蛤蟆多少钱?” 突然有人说道,走了过来。 是个花甲老者,满脸红光,一只左手,正在不断地把玩两只核桃般大的铁胆,很是溜索。 在他身上,陈唐感应到了一股沛然的血气。 武者,内家。 一路北上,陈唐养气不辍,颇有进步,在感应气息方面,越发变得敏锐起来。 文气、妖气、阴气、血气…… 在一定范围内,皆可进入感官世界,不过要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状态,才能看得更为清晰分明。 又有人要买蛤蟆,少年眼珠子一转,道:“请老丈出价。” 其经常到天青街来做买卖,虽然生意不好,但也学得些售卖的市侩手段。 陈唐扫了老者一眼,淡然道:“这蛤蟆,是我先看的。” 眼下之意,做买卖,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对方硬插过来,显得无礼。 老者哼一声,态度倨傲,不把陈唐这个外乡人放在眼里:“你还没有买下,价格又没有谈拢,卖不卖,人家小哥儿说了算。” 少年点点头:“公子,老丈言之有理。” 陈唐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老者直接开口道:“我出一百钱。” 这个价格,相当可以了。 少年听到,脸露喜色:这些虫儿,都是他上山下田,在草丛间捕捉到的,主卖促织,不过这一批虫儿的成色低下,少人问津;至于青蛙蛤蟆,主要卖肉,给人吃的,一只卖个十来钱,已经很好了。 如今一听,能卖百钱,他大喜,当即要答应下来。 “我出两百钱。” 陈唐淡然道。 少年脑子嗡的一下,脸皮涨红起来,心里一个声音在大声喊道:发财了,我要发财了…… 老者狠狠瞪了陈唐一眼,喝道:“三百钱,小哥儿,卖不卖?不卖咱便走了。” 陈唐一摊手,把蛤蟆递回去给少年,笑道:“小哥儿,你卖给他吧。” 少年连声道:“好!好!” 当即与老者交易起来。 老者交了钱,拿了蛤蟆,神色愤愤然。三百钱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可被陈唐抬了一个价,让他多花了两百钱,心里就不舒服了。 这只蛤蟆虽然并非寻常,可用来下药,但价值也就在两三百钱之间。 本来那乡下少年不识货,早一步来,估计花个几十钱就能买下了。 “哼!” 老者自持风度,也不多说,提着蛤蟆,拂袖而去。 陈唐并未离开,蹲下身子,端详着破木桶里的诸多促织。 少年不理他,小心翼翼地把沉甸甸的钱袋藏好,喜不自胜。得了这么大笔钱,他无心做生意了,就要收拾东西,早些回家——嗯,可以买上一大块肉带回去吃,让爹娘享用了。 “小哥儿,你这些促织怎么卖的?” 陈唐问道。 少年看他一眼,笑道:“多谢公子刚才出价,让我卖得高价。这些虫儿,你随便挑个去,不收钱了。” 陈唐道:“那可不行,这样吧,我出十钱,买一只回去玩玩。” “得嘞。” 少年立刻答应下来。 这些虫儿,品相粗劣,十钱能买两三只了。人家买了去,主要用来陪斗,练手。所以他刚才说让陈唐随便挑一只,不收钱。不过既然陈唐主动给钱,其当然没有拒收之理。 对少年而言,平时十钱,得来也不容易,可帮补家用。 陈唐又瞧了一阵,似乎在考虑挑哪一只。 少年见状,笑道:“公子新玩虫吧,我帮你选个,喏,那只不错。” 他好心提醒,指着木桶里个头最大的一只说道。 陈唐笑笑,忽而手一抄,抄起一只:“就买这个了。” 少年看去,见此虫短小,黑赤色,一对梅花翅,趴伏在陈唐掌心上,一动不动,蠢若木鸡,暗道:这公子,果然不识货,选了个最差的虫…… 但他也不多说,拿出一只拳头大的手工小草笼,让陈唐把促织装进去。 陈唐给了钱,不再去逛别的街区,直接返回道观。 道观无人,道人不知去哪儿了。 回到房间,陈唐放下书箧——背负此物出门,主要是为了装纳剑匣。他已经养成习惯,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匣子不离身。 然而剑匣长大,天天带在身上,终是不便,不知有甚法子,能将其缩小,而或神不知鬼不觉地藏纳到某处隐秘之地,不被人发现。 如斯手段,大概只有道术才能解决了。 陈唐去寻个瓦罐子来,把那促织放了进去。 这虫依然趴伏在那,木然少动。 但在牠身上,一缕妖气,淡然不散。 妖虫! 当其时,陈唐从少年手里接过蛤蟆,很快就洞悉蛤蟆身上并无妖气。之所以要抬个价,主要是看不惯老者的态度。而通过察言观色,陈唐能够判断出蛤蟆不止一百钱。 退一步说,即使老者不加价了,让陈唐买下来,也不会亏什么。还能籍此将真正的妖虫买下。 老者虽然是位内家武者,可绝无可能觉察到妖气的存在。 果不其然,老者吞不下气,把价喊到了三百,陈唐自然不会再抬上去,便随他买走。 转过头来,只用十钱,就买到真正的妖虫,简直不要太爽。 而今,妖虫买回来了,应该怎么弄? 第一百二十四章:养虫 促织善吃。 陈唐便到院子里采摘了些植物的叶子果实之类,扔到罐子里。 然而那虫不理不睬,似乎看不上这些东西。 “难道身怀妖气,口味吃食不同了?” 想了想,陈唐就去弄些饭粒肉沫等。 可此虫仍是不动,懒洋洋地趴伏在那,连上去嗅闻一口的兴趣都欠奉。 这一下,陈唐犯起疑难了。 他买这促织回来,主要是想研究下,看其与妖魔是否存在着某些联系。 不管怎么说,都蕴含着妖气。即使不是妖魔,也该是妖魔后裔——就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以至于血脉稀薄至斯。 反正算是个异种。 但是,如果不懂养的话,只怕便会活活饿死了去。 难不成这家伙有骨气,被捕捉后,立志绝食? 陈唐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有些鸟兽,包括昆虫,性子刚烈,不愿被豢养,宁愿绝食而死。 陈唐就把促织从罐子内倒出来,放到地上,看牠逃不逃。 果不其然,这小家伙摇头晃脑的,一对细长触角甩了甩,有些动静。 唰! 牠后足发力,猛地蹦起,不是往门外逃,而是蹦到了陈唐的身上。 陈唐一怔,随即轻而易举地又把牠给拿到手上,其趴在掌心内,一动不动,十分驯服的样子。 “这是要与我亲近的意思吗?” 陈唐面露古怪之色,很快想到了什么,当即催动天人之气,送一缕气息进入促织体内,看有什么反应。 “唧唧吱!” 气息所至,这虫忽然振翅,发出一声亢奋的鸣叫,声音清越,饱含满足之意。 陈唐顿时明白了。 这家伙,要天人之气,以此为食。 其实也不奇怪,以天人之气的特性,正是邪祟与妖魔所趋之若鹜的“唐僧肉”,除非不察觉,一旦感应到了,便会粘上来,纠缠不休。 很早以前,意识到这个问题后,陈唐便下意识地进行了隐藏,不轻易显露人前,以免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那宋司命,不惜耗费十年阴气,都要把陈唐抓到及第学府去,明显便是奔着天人之气来的。 此气虽然与文气近似,隐藏得深,等闲人难以分辩得出来,但想要欺瞒宋司命这等存在,却是有些困难。 促织个小,需求的气息不多,些微一缕,牠便得到了满足,欢鸣不已。两根细长触角,冲着陈唐,仿佛在点头致意。 倒有些灵性。 陈唐并不介意用一点点气息来饲养牠,关键在于,养着,用来做甚? 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这小虫儿能干什么。 如果是猫狗之类,体型较大,又颇为懂性的,养起来,可看家护院,做得不少事。 但这小小一虫,一巴掌便拍为肉酱——就算身怀妖气,养成起来后身躯会变得强悍,可总归到底,还是只虫儿罢了。 根据百科,此物属于害虫,值不值得养,是个问题。 陈唐忽又想到道人豢养的两只道虫,不知有什么名堂讲究。 嗯,等他回来,可去请教一番。 …… 京城繁华,车水马龙,一片片的屋宇连绵,节次鳞比。 偌大都城,自有规划,地区划分,泾渭分明。 位于最核心处,便是皇城了,皇宫所在,帝王居所。 皇城之外,一座座建筑星罗棋布,庄严肃穆,乃是朝廷各个机构的办公场所,六部、五寺、二监、二院…… 如果说皇城为月,这些机构便是众星。众星捧月,围绕拱卫着,联结成片。 贡院,便在其中。 天子取生,设国子监为最高学府,又立贡院为考场,作为天子试的考试场所。 陈唐曾有过到国子监读书的念头,不过要进行一番严苛的入学考试,考过了,才能获取资格。他这趟北上入京,主要是来考天子试的,就取消了读书的意向,直接到贡院报名参考。 这些时日,前来贡院报名的举子络绎不绝。 报考时间,有阶段限制,一旦错过,就得等待三年后再来了。 是以外地的举子,基本上都会提前数月,赶赴京城。 陈唐四月从潘州出发,算不得早,江南的举子,过完年,过完元宵,就已经出发了。 在路上,由于陈唐并不着急赶路,一路逶迤,导致到了七月,才进入京城。 天子试的报名时间在九月截止,而从五月开始,几乎每一天,都有举子来报名。 七、八月份,是报名人数最多的。 今天贡院,一如往常般忙碌。 一间庭院内,数名贡院执事正在登记档案,记录文书。 脚步声起,一名身穿枣红双禽官服,佩银鱼袋的官员走了进来,其身材高大,面目方正,神态一丝不苟,显得古板,严肃得近乎刻意的样子。 “古大人好!” “见过古大人。” 几名官员,连忙起身施礼。 那古大人微微颔首,朝着一名执事问:“刘执事,本月的报考花名册,可否做好了。” 刘执事忙道:“回禀大人,已经抄录完毕。” 当即从书案上取出一本册子,恭敬递过来。 古大人接过,拿到后面的专用公房中,关上门,坐下来,打开,慢慢看起来。 这花名册,每一页上,都详细记载着前来报考天子试的举子姓名,贯籍等信息,还手绘一图,是相应举子的画像。 每一位举子的情况,都登记得相当完善。 功名体系,乃国之根本,从最低等的童子试开始,到举子试,再到天子试,越往上来,关卡考核便越严,主要是严防造假,作弊等行为。 古大人每一页的信息都看得仔细,突然间,他翻到一页后,停住了。 目光落在该举子的画像上。 这是一个很年轻俊秀的举子,没有蓄须,很好认。 古大人的手轻抚上去,似乎想要把这一页的信息给撕掉下来,那样的话,等于在这本花名册上除名,可能会导致丧失参加天子试的资格。 不过他终是没有下手,因为在整个报名系统中,并非只有这一本花名册,还有数份备案。 到最后阶段,几个公房部门之间,会互相交叉审阅,做校对等。 如果这一本花名册少了个人,很容易查出问题。 “咦,暂住地址,竟是空的……” 古大人浓眉一皱,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因为天子试还没有开始,来报名的举子需要留个地址,如有什么事,贡院方面好找人通知。否则的话,找不着人,后果自负。 但当日来报名时,由于没有定好住的地方,所以在暂住地址这一栏,陈唐并没有填写。 “故意为之?而或,住址未定?” 古大人目光阴沉,手指轻轻在画像的颈脖处划过,划出一道断痕来。 他那指甲,带着一抹诡谲的黑芒。 第一百二十五章:宝镜 (第三更献上,意不意外,惊不惊喜——不过大伙儿应该也都没票了……) 道人回来得晚,一身酒气,味道颇为难闻。 从个人的卫生角度上讲,陈唐不太理解道人的邋遢装扮究竟用意何在。 伪装? 而或只是一种淬炼道心的画皮。 估计是后者吧。 就像那些苦行僧一样,非得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不可,饱受肌肤之苦,然后可得纯粹信仰。 虽然理念不同,但对于这些,陈唐一向抱有敬佩之意。 “道长,你吃过晚饭了?” 陈唐问道。 道人打个饱嗝:“友人相邀,去喝了顿酒。” 说着,迈步进去房间,倒头便睡。 陈唐叹口气,厨房里头,米饭煮好了,但没有菜,更没有肉。 这段时日,几乎每天都是道人负责提供食材,变个花样来吃,很是美味。 但陈唐心里明白,这不可能会是常态,总有吃不上的时候。 他也不懊恼,自个到外面街上,买了一斤卤肉回来,就着米饭,大口吃起来。 解决晚饭后,已是傍晚时分。 小院内,虫鸣啾啾。 陈唐去房间,将那妖虫取出,扔到院子的草丛里,想要试验下,此虫究竟有甚用处。 妖虫落地,趴伏在一株草叶之上。 陈唐立刻注意到院子里的变化,原本鸣叫甚欢的诸多虫儿,顿时鸦雀无声了。 此院荒芜,杂草丛生,不少蛇虫鼠蚁活动。 对此道人也不予理会,放任生长。 陈唐住进来后,只动手收拾了自个住的房间,并未铲除这些草丛杂物。 说白了,他属于寄人篱下。不宜乱动主人家的东西,哪怕满院荒草。 也许,这是道人故意养着的呢?说不定,人家就喜欢这番芜杂景致。 以其性格,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草丛茂盛,自然虫儿繁多,也包含有促织。刚才一片鸣叫,便是好几只促织在发声。 然而那妖虫落地后,这些声气顿时灭了。 陈唐还注意到,妖虫所在的草丛附近一带,一群群蚂蚁在慌慌张张地四散逃走。 很明显,它们是受到了妖气震慑,不敢在此逗留。 自从吸收了一缕天人之气后,这妖虫的成长非常明显。牠身上本来的妖气很淡,若有若无,对于身边的虫类,也没有构成什么影响。但现在不同了,气息稍稍张扬,随即把满院虫儿给吓了个够呛,钻洞的钻洞,搬家的搬家…… 嗡! 一声轻鸣,有异光闪动,源自道观正门的门楣上。 那里,挂着一块椭圆铜镜,巴掌大小。不知挂了多长时间,早已锈迹斑斑,尘垢满布,不认真看,还以为只是块铁疙瘩。 但此时,此镜有所觉,竟迸射出一片灰蒙蒙的光华来。 “唧吱!” 妖虫悲鸣一声,仿佛意识到了要大祸临头,一对后足拼命一蹬,跳跃到陈唐手上来。 陈唐反应颇快,另一只手伸出,恰好挡住了照射过来的那一道光。不让这光落在妖虫身上,而小家伙已经被惊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几乎瘫软在掌心处了。 该,叫你嘚瑟! 陈唐转头去看那铜镜,就发现不知何时浮图道人站在了门口处,眼勾勾地看过来。 他干咳一声,伸出手掌,将妖虫展露出来:“道长,我今天去天青街,偶然买到此虫。” 道人眨了眨眼睛,下一刻便到了陈唐身边。以其本事,觉察到促织体内的妖气,自是毫无疑问。 陈唐本就要借助促织的名义,与道人说上话,当即道:“此虫怪异,身有妖气,不知是甚品种。” 浮图道人伸手一捻,把促织捏在两指间,看头看尾,还翻过来看肚子。 妖虫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瞧了一会,道人就叹道:“可惜,可惜了。” 陈唐问:“可惜什么,可是有瑕疵?” 道人翻个白眼:“你不知道呀,这是只雌虫!” 陈唐一听,不禁鼓起了眼睛,暗暗腹诽道:敢情你老看了半天,就是在分辨雄雌…… 道人把妖虫还给他,道:“虽然是雌的,但养起来后,应该能斗一斗。” “与道长那两只道虫相比,如何?” 陈唐适时问道。 道人哈哈一笑:“那两道虫,虽然是凡品出身,但是经过本道精心挑选出来,然后以精食喂养,又用道术炼之,便从凡品变成神品,战无不胜,厉害无比。” 好不容易找到了共同话题,陈唐自是不肯错过机会,便道:“哗,如此厉害,那道长岂不是能赢很多钱?” 浮图道人当即嗤之以鼻:“本道养虫,只是自乐,赌钱有甚意思?” 道虫豢养,本就等于作弊,拿去与别人普通的促织争斗,即使百战百胜,对他而言,也是毫无意义。 陈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长高义……”话题一转:“俗话有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不,我用这妖虫,与你道虫斗一场,看孰胜孰负?” 道人一听,顿时被引起了兴趣。 他担任京城分观主持多年,没别的嗜好,独爱这促织之戏。因此特意豢养两只道虫,每天瞧它们互相撕咬争斗,享受其中乐趣。不过久而久之,多少有些厌倦了。就好比钟爱对弈的人,寻不到对手,只能左手与右手相搏,撸得多了,终是缺乏意思。 “好,便斗一斗。” 当即摩拳擦掌,要拉陈唐去耳房内。 陈唐忙道:“道长且慢,我这妖虫,刚才受了惊吓,萎靡不振,得调养两天,才有精神。” 道人一听,点点头:“确实如此,那就过两天。” 陈唐指着铜镜问道:“此镜是何等宝物,如此厉害?” 道人嘴一撇:“那是一块乾元镜,能破妖邪。先前被妖气惊动,所以发光。你这虫儿,若是被照个正着,一时三刻,便会化为脓水。不过以后,它不会再针对此虫激发了。” 陈唐闻言,咋舌不已。看来这破道观,一点都不破,说不好那儿一些看起来像是破铜烂铁的东西,其实是各具玄妙的法器来着。 其实这样,才真正符合“浮山观”这块招牌。破落道观,只是糊弄世人的表象。 道人望他一眼,嘿嘿笑道:“你这书生,倒有点意思……” 笑着,又返回房间睡觉去了。 陈唐觉得,道人大概是窥破了自己那点小心思。但窥破不说破,便是好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赌斗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维持圈子关系,有两大要素: 一个是利益供需;另一个是同好。 浮图道人乃世外高人,陈唐倒不奢求一下子便能进入他们那个层面的圈子里,只是要找话题,了解些东西,最好有所学得。 促织是个好话题。 不过寻常虫儿,入不得法眼,偶得妖虫,才算引起了道人一点兴趣。 陈唐把牠安置在罐子里头,发现这家伙除了天人之气外,偶尔也吃些植物茎叶之类,但要很嫩的;另外饮水,只喝露水。 真是个挑吃货。 妖虫对气息的需求量不多,每天一次,即可满足。以气饲养后,牠的生长变化十分显著,似乎每天都在长个子,叫声越发悠扬响亮,早晚发声,鸣唱一曲,难怪唤作“蛐蛐儿”。 三天之后,到响午时分,陈唐让妖虫汲取了一次气息,精神饱满起来,便拿着牠来找道人斗虫。 道人瞥眼看来,啧啧有声:“书生,养着三天,你这虫儿的妖气,可又茁壮不少。” 陈唐道:“那再养一阵,这虫儿岂不是成为妖魔了?” 道人一听,哈哈一笑:“书生,你是不是对妖魔有甚误解?” “请道长解惑。” 陈唐虚心请教。 “哼哼,休得在本道面前装糊涂。我那师侄,想必没少与你说这些事。” 道人不上当,他所说的“师侄”,自是指詹阳春。 被戳破心思,陈唐面不改色:“圣人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学海无涯。” 道人看他一眼,解释了句:“妖魔乃天生,最讲究血脉传承。你这虫儿,只是沾染一丁点的妖气罢了,距离妖魔,有十万八千里。养到死,都养不成。” “原来如此。” 陈唐沉吟道,倒也释然。 十钱买来的虫儿,如果养着养着,就成了妖魔,那妖魔也就不会像传闻中那么恐怖厉害了。 道人不愿多说,叫道:“来来,斗虫。” 搬出大盆,放一道虫进去。 陈唐不急,说道:“道长,斗虫无彩头,没甚意思。要不,咱们赌点什么?” 道人晒然道:“书生,你似乎很有信心。你那虫,既是雌虫,又是幼虫,在道虫面前,可不够看。一不小心,就一口咬死了。” 所谓“幼虫”,便是还没成熟的个体,所以体格短小。 陈唐笑吟吟:“如此说来,道长对自己的道虫,更有信心。” “那是当然。” 道人傲然道。 这对道虫,他可是养了一年余,训练有素,极为凶猛。等闲促织,不管是什么良种,名种,“蟹壳青”也好,“铁甲头”也罢,都不够一口咬的。 陈唐就道:“既有信心,一赌何妨?” 道人打量他一眼:“要赌什么?你浑身破烂,也就那方匣子能入眼,不过已认主,本道拿来,要之无用,只能当枕头。” 这话听得新鲜。 陈唐很想问问“认主”是个什么意思——他早就明确剑匣与《善养经》配套,不可割分。而养气成功后,彼此之间,契合起来,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但他还无法确定,这种联系是否具备唯一性质。 现在听道人这么一说,心中才有了答案。 说白了,就是匣内之剑,唯有天人之气才能催动驱驭,而天人之气,只有陈唐在修炼。 就是这么个情况。 陈唐搔搔头:“小生窘迫,身上的确没甚好东西。” 道人眼珠子一转,忽道:“既然你要赌,本道就陪你一回。你那妖虫,虽然不成气候,但也算是个异种,就用牠来当赌注,如何?” 陈唐正有此意,立刻答应:“好。” 他要这促织,没什么用处。输了就输了,就当输掉十钱;如果能赢,却能大赚一笔。 道人就问:“那你要什么?” “我想学一门术法。” 陈唐自有分寸,没有漫天开价。 “行。” 道人答应得干脆,说道:“我这有五门术法,你可选一门。” 陈唐精神一振,忙问道:“哪五门?” “《穿墙术》、《五鬼搬运术》、《隐身符》、《假身符》、《代身咒》。” 道人一口气说出来。 听到前面三项,陈唐登时鼓起了眼睛:都是旁门小道,跟在潘州时,浮生道人给出的选择如出一辙,就是多了两门。 想了想,问道:“《假身符》与《代身咒》,如何用法?” 道人解释:“顾名思义,《假身符》施展出来时,可得一假身幻象,迷惑他人。该符持续时间因品质而异,时间长的,可有十呼吸左右。” 陈唐又问:“此假身可会动作言语?” 道人嘴一撇:“不行。” 陈唐摇头:“既然如此,有甚用处?那《代身咒》呢?” “此咒可圈定一人,让其代己受过,所谓‘李代桃僵’也。” 他一说,陈唐就明白了,想到某个经典场面:一狗官将某道人拘拿到衙门,让衙役持棍施刑,然而道人安然无事,而坐在上首的狗官却疼得哇哇大叫。 这应该便是代身咒的作用效果了。 陈唐顿时有了兴趣。 道人又道:“此咒施展,多有禁忌,易被识破。初学者,并不容易成功,若不慎,还会遭受反噬。” 陈唐当即道:“我就要此术了。” 旁门左道,几乎每一门都有限制缺陷,但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下,他觉得《代身咒》挺好玩的,想学。 对方肯定还有更为高深了得的术法,只是那些价值不相等,就不肯拿出来了。 “好,本道就以《代身咒》为赌注。” 道人不啰嗦,催道:“快,开始斗虫。” 陈唐于是将妖虫置于盆内。 比起对面的道虫,妖虫的体型要小两圈。主要用来角斗的身体部位,不管颚齿还是后足,都要纤细得多。从外表看,两者的战力,显然不是在一个等级上的。 再观神态,道虫跃跃欲试,颇为兴奋;反观妖虫,趴伏在那,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本就无心争斗。 要知道促织之戏,以雄虫为主,雌虫一般是上不得台面的。 道人一声怪笑,手中持一根虫草,稍一撩拨,那道虫当即激怒起来,奔腾而起,扑向妖虫。 第一百二十七章:服输(求订阅) 道虫来势汹汹。 妖虫忽而振翅,气息蓬发,发出一声清越鸣叫。 其身怀妖气,颇具震慑力,普通蚁虫等,闻之纷纷退避三舍,躲之不及。 道虫虽然训练有素,不同寻常,但被那气息一冲,六足顿时缓了下来,开始变得犹豫不定。 “上啊!” 道人见状,不耐烦了,嘴里催道。 道虫只绕着妖虫游走,两根触角一甩一甩的。 道人手持虫草,继续去撩拨它,要它发动攻势。 然而不管怎么拨动,这道虫就是不上,唧吱叫唤着。不知是怕了妖气呢,还是另有打算。 “没用的家伙。” 道人嘴里嘟嚷了句,甩手把另一只道虫扔进了盆里。 陈唐见状,叫道:“道长,以二敌一,可是耍赖了。” 道人脸皮微红:“本道只是换一只虫……” 然而第二只道虫落盆后,表现与第一只如出一辙,好不到哪里去。 但见三只虫儿,站成个掎角之势,看起来,颇为微妙的样子。 道人见着,睁大了眼睛:这叫什么事? 即使妖虫身怀妖气,但那丁儿的气息,根本震慑不住道虫。怎么两只虫儿像是发呆,完全失去了昔日凶猛的作风,变成了呆头鹅。 如此一来,面皮可就搁不住了。 道人脸色阴沉,伸出虫草,一个劲撩拨。拨完这只,撩那只。 一会之后,两只虫儿终于有所动作了。 道人心中正一喜,却见到两虫冲锋,啪的,竟是互相斗在了一起。 “啥……” 道人脸色立刻黑了。 唧唧吱! 妖虫鸣叫不断。 啪啪啪! 在妖虫鸣叫之下,两只道虫如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极为凶残地厮杀起来,看这势头,是要拼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蠢货!” 道人看不过眼了,伸手把两只道虫捏起,藏进袖内,一张脸沉下来,颇为不愉。 陈唐忍住笑,干咳一声:“道长,这应该算是在下赢了吧。” “哼哼,本道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道:肉身可塑,虫性难改。” 陈唐笑吟吟,伸手将妖虫收进罐内。 道人说道:“愿赌服输,那《代身咒》,本道自会传与你。” 顿一顿,目光瞥向那瓦罐,问:“书生,这虫你打算怎么养?要养来作甚?” 陈唐回答:“我也不知道牠有什么用。” 道人说道:“本道知道有人愿意花费高价,收购妖虫。” “有多高?” 陈唐眼神亮了起来。 道人呵呵一笑:“反正你不会失望便是。” 陈唐想了想,又问:“他们要这促织,作何用途?” 道人道:“豢养,培训,肯定比你养的好……嗯,他们姓胡。” 闻言,陈唐顿时明白过来了。看来胡不悔这一家子,与修门关系匪浅,她们的来头,实在耐人寻味。上一次在潘州,浮生道人竟舍得拉下面子来,亲自来请陈唐去读书,由此可见一斑。 这些人所存在的这个圈子,一定很深,很大。 阴司、修门、妖魔、朝廷……估计都在其内了。 其中关系,错综复杂,难以捋得清楚。 当下情况,陈唐也不愿意牵涉过深,便道:“如果价格合适,我愿意出售此虫。” 这促织作用鸡肋,不知该如何安置。若有妥善下家,交换给别人,各取所需,乃是皆大欢喜的双赢好事。 “好,我与人联系好后,便让他来找你交易。” 道人说道。 陈唐点点头,一脸期盼状。 道人道:“你且坐好,本道传你术法。” 就跟上次一样,被对方点一记眉心处,关于《代身咒》的口诀要领等,便打进了陈唐的泥丸宫。 如今他泥丸宫内,有天人之气守护,自动会抵御住有损陈唐意识的东西,只接受纯粹的意念传授。 得了术法,陈唐一拱手,道了声谢,带着妖虫返回房间,关上房门,开始消化领会这《代身咒》。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来,喃喃道:“原来如此……” 这《代身咒》,说起来玄妙,看着神奇,但窥破本质后,就显得简单了。 施展要诀,主要有两方面要求,一是要练成一枚代身符;二是需要提前获取替代人的一缕头发,数量越多,成功率越高。 虽然已掌握其中法门,但没有材料,练不成符。 陈唐跑去问浮图道人,见他在耳房里,把两道虫扔到盆内,正用一根虫草狠狠鞭挞,以惩罚它们面对妖虫时的丢人表现。 “符纸那些?没有,本道不炼符,已经很多年了。” 闻言,陈唐只得怏怏作罢。 其实就算道人有材料卖,以陈唐现阶段的身家,也买不起。 如此一来,对于与胡氏的交易,就更加期盼了。 三天后,一位身形矮胖,做富员外打扮的中年人来到了道观内。此人长得一团和气,总是笑眯眯的样子,见着陈唐,躬身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陈唐想着,是不是胡不悔那边说了什么。 “这位便是胡员外,你们慢慢谈,本道去斗虫了。” 道人说着,自顾离去。 道观没有客厅一说,陈唐就请胡员外到房间里坐。好在前一阵子,添置了些椅桌,否则的话,坐的地方都没有。 陈唐拿出瓦罐,先给胡员外看虫。 胡员外接过,认真看起来。 与此同时,陈唐在边上,偷眼打量:可以肯定,对方绝对是大活人一个,除了气血不俗外,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这一点,在潘州面对那胡老爷时,陈唐已经感觉到了。 不管是胡老爷,还是胡员外,而或别的,他们都是纯正的人。 如果猜测得不错的话,这些人,应该属于胡氏世家在凡俗的势力代表。 阴司,妖魔,修门,在凡俗皆有堂口在,毕竟他们身份敏感,很多事情不宜出面来做。而且到了他们这等层面,重心可能都在修炼之上,需要培植势力来从事分担各种事宜。 至今为止,陈唐接触到的,就只有胡氏一脉了,别的并不清楚。 那么阴司,在凡俗的势力代表,会是何等存在? 这些邪祟鬼物,对于阳间的渗透,却不知到了什么地步…… “好一只妖虫!” 胡员外看完,放下瓦罐,赞一声,然后问道:“不知公子用此虫,想要交换什么?钱财?武功秘笈?而或其他东西?” 第一百二十八章:交换 胡员外问道:“公子要用此虫,交换什么?钱财?武功秘笈?而或其他东西?” 陈唐想了想:“此虫价值如何,员外可否细说一二?” 胡员外略一踌躇,便说起来:“此乃妖虫,天生异种,虽然气息微弱,却也具备了一丝血脉传承,以独门方法培育之,或有些用处。嗯,我就明说了吧,此虫最大的价值,便是雌的,可用作繁衍。” 这一说,陈唐顿时明白了。 他不懂促织,连雄雌都不会分,也不懂养。留在身边,充其量就一玩物,实在浪费。而且由于此虫身怀妖气的缘故,不好安置,要养起来,得讲究秘诀方法,绝非以气饲养就够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其换到胡氏去,也算是群以类聚,替牠寻个好归宿了。 “若换钱,可得多少?” 陈唐直接问道。 “一万钱。” 胡员外很干脆地回答。 陈唐看着他,似笑非笑地忽然道:“你家大小姐可安好?” 胡员外一愣,随即笑道:“公子若觉得在下是得了大小姐吩咐,从而额外照拂,开了高价,却是想错了。” 陈唐“哦”了声:“愿闻其详。” 胡员外就道:“公子可知,寻常雌虫,是不会鸣叫的?” 陈唐摇摇头,他以前极少接触过促织,属于那种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的。 “但这一只,却会叫。原因无他,皆因牠是妖虫异种,身体结构,颇有不同。” 胡员外说道:“而且牠是雌虫,可用做母虫,繁衍后裔,孵化出来的后代,有很大的概率出名良之种。近年来,促织之戏风靡南北,好虫儿,价格极为昂贵,动辄上百。” 听到这,陈唐哪有不明之理?对方开价,并不虚高,可能还喊低了些。 这一下,他心里就觉得舒服了。 陈唐并不愿老是接受别人的馈赠,总感觉像是个吃软饭的——虽然这软饭吃起来,还蛮香…… 好吧,这软饭,不易吃,黏牙。 陈唐神色一正,又问:“胡员外,如果我要武功加钱呢?” 胡员外笑道:“当然可以,秘笈按照行情价格计算即可。” “可有指法,或剑法?” 《八合技》中,缺一门指法;至于剑法,陈唐考取了举人,有了佩剑资格,正好学以致用。 想了想,他又道:“我还想要十副炼符材料。” 胡员外问:“公子要炼什么符咒?不同符咒,材料会有不同。” “《代身咒》。” “好,公子请稍等。” 胡员外说道,走出去。 原来他是乘坐马车来的,车子停在道观院外。其出去后,吩咐那车夫几句,要车夫回去取东西来。 陈唐坐在房间内等待。 他需求的这些事物,如果要自己去搜寻的话,不知得耗费多少时间工夫,还不一定有收获结果。但与胡氏交换,却就唾手可得。 很多时候,圈子人脉的力量,真是恐怖。 没有等多久,半个时辰后,马车回来,车夫将一口包袱交给胡员外。 胡员外提着包袱进入房间,当着陈唐的面打开,说道:“指法只得一门合适,剑法有三种,请公子选择。” 陈唐便拿起秘笈来看,见指法名堂,唤作《金刚指》,如果前面再加上“大力”二字,就妥妥的金武风格了;剑法三门,名字俱是不俗: 《孤烟剑》、《影流六式》、《草莽剑法》。 胡员外道:“这些武功,虽然称不上顶尖高明,但实用,好上手,练得好了,亦是了得。” 陈唐自是明白,人家不可能拿来天下绝学,一旦到了那等层面,便是秘传,绝不外泄的。好比道人,拿出来的都是小术,不可能是真传。 “《孤烟剑》讲究意境;《影流六式》特点缥缈不定;而《草莽剑法》顾名思义,平实简单,却都是杀招。” 胡员外特意解释道。 陈唐沉吟片刻,说道:“就选《草莽剑法》吧。” 胡员外笑道:“公子可以先看看秘笈,再做决定也行。” 这便是有意放水了。 陈唐回答:“不用。” 他有天人之气加持,主要学招式,意境之流,并无需求。所以三门剑法中,《草莽剑法》最为合适。得此一门足矣,学杂了,效果未必就好。 比如那《八合技》,虽然源自不同的武学,但最终下来,每一合,就凝缩成一个招式,精炼至斯。 对于剑法,陈唐同样是追求简练。 “好。” 胡员外不多说,把另两门秘笈收起:“《金刚指》、《草莽剑法》,再加上十副炼符材料,根据市场价格,一共算三千一百八十钱……” 这些零头,他是故意加上去的,表示真实。 其实此事,胡不悔方面还真没有说过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一直在家里调养身子;倒是二小姐偷偷跑出来胡闹了一阵,但很快被抓回去了…… 有些事情,胡员外却是知道的。面对陈唐时,自然会有所示好。 这是作为下属的基本素养问题。 这并不算巴结奉承,只能说卖个好。因为市场价格这些,总是会浮动的,存在不少客观影响因素。 这些东西卖高了,能卖到五、六千钱;但同样能卖低些,卖个三、四千钱, 胡员外阅尽人情世故,在分寸拿捏上,恰到好处,笑道:“零头就不收了,做个整数,就算三千钱,所以还得给公子七千钱。” 说着,拿出一口锦绣钱袋,沉甸甸的,放到陈唐身前。 陈唐也不矫情,拱手道:“如此,就多谢了。” 胡员外笑道:“该是我多谢公子才对,能得此妖虫,可是一大收获,顺利的话,获利绝不会少。” 他并非是客套话,实情如此。 陈唐点点头,将罐子递给他。 但见胡员外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一根约莫四、五寸长的竹管,通体碧绿,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嗖的! 妖虫似乎嗅闻到了什么气息,自动蹦跳出来,很是喜悦的样子,仿佛猫儿闻到了鱼腥。 很快,牠就麻溜地钻进了竹管内,连陈唐都不理会了。 陈唐见状,哑然失笑,莫名想起道人的那句评语:虫性难移! 第一百二十九章:买剑 送胡员外离开后,陈唐回到房间,先把《金刚指》翻开,学指功。 功夫要练到指头上,最为不易。 不过他有天人之气打底,几乎没有遇到多少困难障碍。 将秘笈通看一遍下来,心中有了估计:此门武功,在水平层次上,要超过《风雷腿法》。 与此同时,他自是清楚了该秘笈的价值。胡员外收的三千钱,肯定打了折扣。 不管是不是胡不悔的授意:得了人情,心中要清。 学了指功后,《八合技》的名称就不适用了。要改,改成个九字头的: 《九阳神功》? 名字是够霸气了,但有点名不副实,否定。 最后,陈唐定了个,依然属于平实风格向的:《九极技》。 事物之最,谓之“极”,代表着武学上的追求;又都是招式,属于“技”的范畴。 这一套武功,脱胎于不同的秘笈,但经过萃取捏合,几番锤炼,可以算是陈唐的自创了。 目前而言,《九极技》还有些生硬稚嫩,还有着巨大的改进和提升的空间。 这需要大量的实战经验,以及对敌感悟才行。 陈唐不急,反正现在就是定下框架,打好基础。 道观窄小,想要演练,只能在院子内进行。但此处又无树木当假想敌,缺乏练武环境。他寻思着,要出城,到野外去,找个好地方。 不过路程可不算近,一出一回,时间赶不及,要做好在野外过夜的准备。 练了《金刚指》,再去练《草莽剑法》。 草莽者,匹夫也。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这话,正是该门剑法的精髓所在。 诚如胡员外介绍的,这剑法,都是杀招。 其实秘笈上,反复强调的,都是说要打破招式的局限,力求简单实用,要快,要准,要狠。 能杀敌的剑,就是好剑。 对此观点,陈唐深以为然,很是认可,他觉得剑法的最高境界,大概便是那句老生常谈:无招胜有招。 因此,对于这剑法的着手练习,修正,便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比起拳脚功夫来,剑法更难学,更难进行再创作。毕竟武器,不是身体的一部分,属于外物。 一些演义小说里经常提及一句话,形容某人的了得,说其“十八般武器,样样娴熟”,能做到这一步的,确实很厉害了。 要学剑,得先有一柄剑。 陈唐现在有了钱,可以去买剑。 京城之大,当然有兵器铺。 这一日,问了好些人,陈唐找到了一间名叫“胜记”的兵器铺。 在京城中,此铺子有些名气,锻造的兵器颇为精良。 不过兵器之类,可不是随便就能买的,大都属于管制品。大刀长枪,更为严厉。至于弓弩那些,如果被官府抓到,会被按上“造反”的罪名,杀无赦。 当然,近年来,时局动荡,骚乱频发,不少江湖人士佩带武器行走,官府方面,根本管不过来;而一些名门望族,大户人家,更会私自蓄养家丁,看家护院,舞刀弄枪,已经有私兵的嫌疑了。 “公子,可是要买剑?” 铺子一个跑堂迎上来,热情招呼道。他一眼就看出陈唐是读书人,大概是个秀才。因为如果是举人,肯定有书童伴当跟随才对。 按律,只有举人功名才能佩剑,秀才是不允许的。但律令这些,执行力从来都不会尽善尽美,总有诸多破绽漏洞让人钻。 陈唐亮出功名书,道:“是的,我想买一柄剑。” 看见功名书,跑堂态度更加热情了:“公子,请随我来。” 带着陈唐,进入一间房内,里面一柄柄,放着十数把剑,而且都是配套好的,剑鞘等物,一应俱全。不少剑柄上,还系有好看的流苏垂缨之类。 见状,陈唐眉头一皱,并不喜欢,觉得那些装饰,华而不实,没有用处。 “公子请看此剑,重六两八分,用空铁锻造而成,款式美观大方……” 跑堂拿起一把剑,热情介绍起来。 陈唐接过,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一点分量都没有,两刃显钝,切豆腐凑合。他明白跑堂的意思了,就道:“我要买的是真正的剑,不是这些。” “哦,原来如此,不好意思。” 跑堂一怔,赶紧道歉。 一般举子,有几个真正练武的?都是绣花枕头,买剑佩戴,等于是个装饰品,自然要挑轻便的买,至于实用性,完全不考虑。一些人更离谱,甚至弄把木剑带在身上。 下意识地,跑堂以为陈唐也是如此。 知道弄错后,他赶紧带陈唐到另一间房。 刚入门,陈唐便感应到了一股森然之气,见一柄柄剑器陈列,有寒锋闪露。 这些,才是真正的剑。 当即走上去,开始挑选。 这个时空的工业水平,只能说一般,锻铁冶钢,技术上有所欠缺,不过这胜记锻造的剑器,的确还不错。虽然称不上“宝剑”,但对于制式工艺而言,属于精良了。 不用多久,陈唐就选好了一柄剑,大概二尺八分长,重量刚刚好,不轻不重。 伸手往剑身上一弹,铿然作响,其音激荡。 有剑在手,手痒,当即一剑刺出,破空嗤然,自有气势,吓得跑堂一个激灵,心里暗道:原来这公子,真是个高手,绝非花架子…… 陈唐很满意,问道:“伙计,这剑怎么卖的?” 见过刚才那一剑,跑堂哪里还敢空口叫价,便道:“此剑卖三百钱。” “好,我买了。” 陈唐也不啰嗦,又去挑了一副吞皮剑鞘。 江湖少侠,公子哥儿,喜欢在剑鞘上做文章,镶嵌得珠光宝气,很是晃眼。那些剑鞘极为昂贵,往往见剑还要值钱得多,真称得上是本末倒置了。 陈唐不弄那些花俏的东西,就买个结实耐用的。 “公子慢走。” 跑堂送陈唐出门,这才回来。 有剑在手,万事俱备,就差练习了。练习熟练后,再寻找实战的机会。 第二天,陈唐收拾妥当,告知浮图道人一声,便背负书箧,腰佩剑器,出城而去,要找个地方练《九极技》,练《草莽剑法》。 对于他的出行,浮图道人不理不问,就回了声“嗯”,继续自顾睡他的觉,斗他的虫。 第一百三十章:阴气(为白云掌门加更) 京城郊外,多有人家,不少地方,都形成了市集,人气甚旺。 陈唐从就近的城门出去,到了偏僻无人处,便换上无忌画皮,继续前行。 他朝着有山脉的方向而去,走出数十里开外,便来到一片山麓之下。 依山傍水处,有个村落,数十户人家。 陌生人来,有狗吠叫。 要在山上练剑,准备练半个月的样子,所以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可遮风挡雨,洗漱身子,吃饭等。 这个村落,似乎不错。 对于他的到来,村民们颇为警惕,无忌画皮又是个面瘫脸,神情酷冷,叫人不好亲近。 陈唐直接亮出了功名书,说是来进京考试的,而今出城,要找个清净地方读书温习。 那村长见着,顿时肃然起敬,变得客气起来。 功名意味着身份地位,代表着名望权势。一位举人老爷,绝非寻常书生可比。 很快,陈唐就租下一间屋子,称不上好,朴素结实。他与村人说定,请人做饭,炒菜等,至于肉,却只能随缘,并非有钱就能买到的。不过村落挨近山脉,村中自有猎户,时不时有收获,到了那时,就有野味吃了。 陈唐到山上练武,遇着野兽之类,有机会的话自个也能猎杀。 当天歇息,第二天背负书箧上山。 这片山岭,隶属“燕云山”分支,颇为纵深,且高。根据村人说,山后还是山,深山不知多少重。到了那边,人迹罕至,有大虫出没,等闲猎户,根本不敢进入。 陈唐没有太深入,就在半山腰处,找了个稍稍空阔的地方,放下书箧,调息一阵,便开始练剑。 嗤嗤嗤! 剑锋吞吐,开始练时,多少有些生涩,不够圆转。 一趟剑练下来,打坐吐纳,休息一会,继续开始。 虽然有天人之气,走了一个大大的捷径,但很多东西,仍要苦修才行。否则的话,便是纸上谈兵,不知深浅。 练完剑后,换《九极技》来。 这一拳脚施展出来,威力就截然不同了。击打碗口粗细的树木,咔嚓咔擦便折断倒下。 动静不小。 陈唐心中明白,这门武功已经小有火候,寻常演练,很难再有提升,唯有积累实战经验,才能继续提高。 于是不练拳脚,专门练指头。主练食中二指,但其他手指,同时也可以练一练。 练得疲累了,寻块石头坐下,吃些干粮,喝点水,拿一卷书出来,读书。 山风清凉,松涛阵阵,别有一番风景意味。 山野之地,本多蚊虫,但有剑匣在,周边数丈范围,蚊虫鼠蚁,逃之夭夭,干净得很。 随着上一次汲取宋司命的一缕鬼魂,匣内宝剑气息得到裨益,有所增涨,震慑力自然高了一筹。 前些时日,那促织妖虫,呆在房间内就显得局促不安,不敢乱动。其愿意被胡员外用竹管带走,估计也是对剑匣气息感到畏惧,想换个地方了。 陈唐就过上了山村避居的平静生活,吃过早饭就上山,一直待在黄昏时分,再下去。 如果遇到风雨日子,就留在村中,读书写字。 村民们得了村长的告诫和约束,没人敢贸然过来打扰。倒是有三两年轻的村姑,总是有意无意地路过陈唐的房子,偷眼瞧一瞧,胆大的,主动帮陈唐洗衣服。 无忌画皮的面相,虽然不起眼,但功名在身,自然容光焕发,让人趋之若鹜。 如斯过了十来天,陈唐的一套剑法,基本成型了。削刺挑劈,圆转自如;当贯注劲道,可断树木,具备了一定的杀伤威力。 金刚指也练得有了些火候,一指戳出,能在树干上戳出个两、三寸深浅的口子来。 通过天人之气的摸索总结,陈唐把不同的劲道细分开来,与招数对应。比如说拳头,能把“锤劲”发挥得淋漓尽致;爪功,则是“按劲”“拧劲”;而掌法,可用“震劲”,震劲练到极致,由阳转阴,一掌拍出,隔山打牛。传说中的《七伤拳》,实则也是震劲的一种…… 诸如此类,特性契合,尽施所长。 此时此刻,陈唐深刻理解到了那话:真家练气,气息富于变化,是以能演化出诸多劲道,超然于一切招数之上。 这个优势,是赵三爷之流永远无法企及的。 学剑小成,陈唐跃跃欲试,要找机会实战一番,以检验水准。 不过现在的问题,却找不到对手,当回到京城后,更是难以一试剑锋。 除非陈唐主动出击,寻人比武。 只不知道京城的武者圈是个什么状况,在这天子脚下,各方势力想必会尽量收敛,不敢轻举妄动吧。 一时间,陈唐立于山头之上,顾盼张扬,竟有几分高手寂寞的寥落之感。 除了练武,读书,他还把炼符材料带来了,到了晚上,掌灯起来,开始炼符。 不同的符咒,需求材料不同,炼制手法亦然有区别。 比如说《隐身符》,主要是画,是描绘;而《代身咒》,却是先画好,还得折叠起来,最后折成一个小人模样,有头有脚;这还没完,又得执持符笔,在小人身上描画一番。 整个过程,颇为繁琐复杂。 炼制《代身咒》时,陈唐不敢求快,慢慢炼,一天只尝试一次。 但即使如此,十副材料,最后只得到两只成品。不过暂时无法验证功效。要找到人,取下其头发,用头发缠绕在小人颈脖上,才能施展出来。 虽然不曾实践,可综合各方面来看,这符,应当是没问题的了。 避居村落的这段日子,陈唐过得相当充实,各方面的发展进行得井然有序。 七月过后,八月到来。 他计划着,再逗留三天,便告别村民,返回京城去。 这一日,陈唐一如往常般上山练剑——他练剑的地方,并不固定,每隔几天,就会换一处。 今天修炼,主要梳理总结,不用多少气息,消耗不多。 将近黄昏时分,他稍作歇息,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啊!” 突然间,东南方向的一片密林中传出一声惨叫。 “吼!” 随后有巨大的咆哮声。 扑腾腾! 一群群的鸟禽飞逃,逃离那片山区。 陈唐凝神望去,视野当中,见那密林之上,有异样气息冒腾出来。 阴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猛虎(继续为白云掌门加更) (虽然知道这时候,大伙儿手里都没票了,但作者君更新的步伐不能停止,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在这片山头活动的人,只会是村落里的猎户,不知是张大爷父子呢?还是张阿发两兄弟…… 两家猎户,都很热情,知道陈唐爱吃肉,打着野味,便会第一时间送来。价钱也是相当公道,每一次,几乎都等于半卖半送。 村民淳朴,颇为亲切。 听到那惨叫声,陈唐当即背上书箧,持剑掠去。 刚才所见,有阴气缭绕,他便知道,绝非是寻常野兽为祸,其中必有古怪。 身形掠起,速度甚快,怕走得慢了,赶之不及,那猎户已葬身兽腹,救援不得了。 山高草密,路不好走,幸亏陈唐练过,真气运转,等于轻功腾挪,不多久,便赶到了那林子里。 这是一片松树林,一棵棵,都是老松树,树皮斑驳,虬枝伸展,一颗颗拳头大小的松果挂于枝头上。 来到此处,陈唐就发现这座林子并不算密,松树间距颇宽,地上有怪石横卧。 日头西斜,透过松叶,洒落进来,斑斑点点。 鼻子嗅一嗅,很快就嗅到了一阵血腥味。 陈唐大踏步走过去。 在越过一块大石头时,就发现一人捲伏在石头之下,躺在那儿,昏死了过去。 陈唐手一翻,将他反过来,立刻认出来了,是张小旺。 那么,张大爷呢? 这两父子上山狩猎,一定会是一起的。 张小旺身上多处负伤,血迹斑斑,好在没有伤及要害,没有致命。 陈唐立刻撕下布条,帮其包扎,止血。 呼! 林间突然卷起一股恶风,呜呜作响。 “哼,要来了吗?” 陈唐站起,手持长剑,目光扫视四周。 扫一圈下来,并未见着什么异状。 他把张小旺抱起,迈步开来,要去寻找张大爷的踪迹,看是否还活着。 两人出事的地点,就在这片林子内。 约莫半刻钟后,在一块宽平的大青石上,陈唐看到上面血迹淋淋,大片殷红。石头侧边,有断落的肢体,分别是一只手掌,半截腿,还有些脏腑之类的东西。 他叹息一声,知道张大爷肯定是被吃掉了。 也许正是那凶兽忙着吃张大爷,才让张小旺逃到了另一边去,被陈唐救了一命。 这块大青石,仿若一扇屠宰木案,血腥残忍,陈唐见着,握住剑柄的右手背上,有青筋凸起。 举目四顾,要找出这头凶兽的行迹,将其诛杀,除掉一害。 然而林内寂静,悄无声息,无法发现那畜生隐藏在何处? 陈塘不急,把张小旺放在地上,自己盘膝坐下,长剑插于身前,闭目养神,开始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开始四合,林间渐渐暗落。 呜呜呜! 恶风再起,席卷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陈唐猛地睁眼,便要暴起。 “吼!” 身后传来一声低吼,那悄然靠近的凶兽似乎被什么惊吓到,不等陈唐转身,牠就慌张遁走了。 是剑匣。 对方感受到了剑匣传出的危险气息,立刻逃之夭夭,端是个敏感狡诈的家伙。 陈唐知道,这一下,牠不会再冒头了。山高林密,有心躲藏的话,很难找得到。 天色将晚。 陈唐用树枝挖了个坑,收拾张大爷的残肢等物,埋了进去。 这世界的人,讲究入土为安,虽然只剩这点东西了,但陈唐终是不忍见此。 埋好之后,抱起张小旺,大步下山。 回到村落,引得一片惊动。 张大爷家里,还有老伴,又有两个孙子孙女。见到满身是血的张小旺,老妇人,以及媳妇孩儿等,都悲恸得哭泣起来。 陈唐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下,村长等人听着,跌足长叹,替横死的张大爷哀悼惋惜。 张大爷是村中有名的老猎户,经验丰富,不料还是死在了山上,尸骨无存。 村中有赤脚医生,帮张小旺上了药,过了一阵,张小旺悠然醒转,神情很是激动,一副饱受惊吓的样子。直到他明确自己回到了村中,安全了,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 村长道:“阿旺,是陈公子救了你,还不快谢恩?” 张小旺闻言,便挣扎着要起身磕头,被陈唐按住了。 “不必多礼!” 陈唐问道:“阿旺,是什么凶兽袭击了你们?” “老虎!” 张小旺嚷了起来,似乎又想起当其时可怖的情形:“是一头非常巨大的猛虎,非常可怕。牠突然从草丛扑出,一口便咬住了我爹。我要上前驱赶救人,却被猛虎爪子抓到身上……我爹惨叫一声,一下子,腰都被咬断……我很害怕,赶紧逃跑,然后就晕倒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到了最后,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一屋子的人听着,无不黯然。 老虎,又称“大虫”,乃百兽之王,是猎户们最为害怕面对的猛兽,当真是“谈虎色变”,鲜有敢正面与之搏杀的。若有勇士,能射杀猛虎的话,便会大出风头,成为“打虎英雄”,甚至可能被衙门请去,当上捕快,都头,很受尊崇。 张氏父子上山狩猎,碰上了猛虎,一死一伤,已经算是走运了。 而陈唐敢于在虎口之下,救下张小旺,这份胆识,亦不简单。 经过这段时日的接触,对于这位身上带剑的举人公子,村民们都知道陈唐文武双全,每天上山练剑。 张小旺命大,恰好被陈唐遇上,救得性命。 “阿旺,那猛虎,究竟有多大?长得什么样子?” 陈唐又问,想打探多点信息。 张小旺定一定神,吞了口口水,想了想,才道:“反正很大,我打猎多年,也曾见过好几头大虫,但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从头到尾,近乎两丈!” 闻言,众人皆变色:两丈长大的老虎,太吓人了吧?莫不是张小旺被吓晕了头,看错了…… 张小旺又道:“牠皮毛上的黑纹,很黑,很粗……慌乱间,我就看到这些了。” 陈唐点点头:“好,你受了伤,早些歇息。” 众亦散去,议论纷纷,说道山上大虫出没,吃了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上山了。 陈唐自有计较,他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正常的老虎。 出了这事,本要明天离开的打算,就改变主意了。 第二天一早,陈唐又上了山。 第一百三十二章:托梦 陈唐上了山,倒把一众村民给吓坏了,聚在一起商议,生怕陈唐出事。 这可是一位举人老爷,虽然他是自己跑上山的,但出了问题,谁知道官府那边会不会问罪追责? 村长一脸愁苦:“这陈公子也是鲁莽,那可是一条大虫,刚吃了人的,这时候上山,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有人道:“公子会武功,或许不怕。” “武功高有甚用?你们没听阿旺说吗?这猛虎长达两丈,一口能把人咬断。” 对于武功的概念,众人并不清晰;但对于老虎,那是根深蒂固的畏惧,莫敢匹敌。 他们担惊受怕了大半天,黄昏时分,就见着陈唐带剑而回,浑身上去,一点事都没有,手中还提着一头野生山羊,足有四、五十斤的样子。 “练剑之余,见到此羊,正好猎杀了。” 陈唐把山羊交给村民,请人处理。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打猎成功。 捕猎是门学问,并非说练好武功,随便上个山就能大获丰收了的。山上虽然野兽众多,但不是动物园,野兽凶猛而且机灵,稍不对劲,便逃之夭夭,没那么容易打得到。 众人见状,呆了半响。 村长小心翼翼问道:“公子,可曾见着老虎踪迹?” 陈唐摇摇头:“没有,或许已经跑了。” 大虫活动,有着极强的地域观念,占领一处,会在周边撒尿,以此标记。 别的老虎经过,闻着尿味,就会自动离开;否则的话,两虎相遇,必有一争。 经验丰富的猎手,会摸清楚各类猛兽的活动规律,从而避绕开来,降低风险。 这片山脉,的确有大虫。但昨天张氏父子出事的那片松树林,以前并未出现过老虎,否则的话,以张大爷的经验,他肯定不会带着儿子到那儿去。 因此得知,此虎,是新近冒出来的。 也有可能,是路过的。 闻言,众人都觉得心头一松。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村落背靠此山,捡拾柴火,采摘野果,放套下陷阱等,都要到山上去。若是附近有老虎活动,那谁还敢上山? 简直断了生路。 山羊弄好,一半烤了,一半煮汤。 陈唐请全村人吃羊,众人皆是欢喜。 休养一天,张小旺身体已无大碍,执意过来拜谢。 陈唐没有说什么,只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晨,陈唐一如往常地起来,洗漱完毕,准备吃过早饭,再上山转一转,看有无发现。 昨天上去,到松树林里仔细搜寻了一遍,看见临时挖的坑被扒开了,埋在里头的断手断脚,荡然无存。不知是被什么野兽给刨出来吃掉,又或是那猛虎所为。 除此之外,别无线索,气息也嗅闻不到。 陈唐把搜索范围扩大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 今天,他要再走一趟,若是再找不到线索的话,就只得放弃了。 毕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边耗着。 “出事了,又出事了!” 一位村民大叫道。 陈唐一愣,走出去,问道:“张伯,出了甚事?” 那张伯见是他,连忙施礼,气喘吁吁:“公子,张大娘不见了。” 张大娘,便是张大爷的老伴,五十多岁,是个面目慈祥的老妇人。 陈唐眉头一皱:“不见了?什么意思?” 张伯苦笑道:“我也不甚清楚……” 陈唐就去张小旺家里,听到里面有哭声,人声喧闹,村长等人都在。 一问之下,才算弄清楚了。 张小旺夫妇及孩子,今早起来,却没见娘亲的影踪,到房间里找,也找不着人,发现人不见了,于是嚷嚷起来,四处寻觅。 过了一阵,有人慌慌张张跑来,说道:“村头的老五头说,他凌晨时分起来解手,依稀看到张大娘挎着个篮子,往山上去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这是怎么回事? 张大娘怎么会上山?而且在那个天蒙蒙亮的时分…… 完全没道理。 村长忙道:“快叫老五头过来。” 很快,六十多岁的老五头便到了,驼着背,说话有点漏风:“村长,此事我现在想着,都有点害怕。我起来解手,见着大娘走过来,走得还挺快,手里挽着个篮子,里面似乎装着纸钱香火之类的东西。我那时不好意思问她,刚提起裤子,人就走远,往山那边去了。我也没想多,回屋继续睡觉,才被吵醒……” 诸人面面相觑。 张小旺喃喃道:“提着香火纸钱,莫不是上山拜祭去了?”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张大爷横死山上,尸骨无存,连个坟茔都没有,属于很不吉利的事。 为了这个,张小旺与娘亲等人商量,该怎么办后事,一时间,没有议定,不料今早就出了这事。 此时,张小旺媳妇叫道:“我想起来了,娘亲昨天哭累了,打个盹,后来醒转,跟我说爹托梦给她了,爹说自己死得很惨,黄泉路不好走,要娘给他拜祭,多少点香火纸钱……我以为娘思念爹爹着紧,便有所梦,也就没多想,怎么知道一大早,她就一声不响,自己上山拜祭去了……” 闻言,张小旺脸色发白,当即便去拿自制的弓箭,以及猎刀等。 村长问:“阿旺,你去哪?” 张小旺头也不回:“我要上山寻娘亲。” 村长叫道:“可山上有老虎呀。” “不管了,找着娘亲再说。” 说着,已大踏步走出去。 村长一咬牙,叫道:“阿发、阿庆,你们带几个人,跟阿旺一起去。” “好。” 村落之中,同一宗族,互相之间,关系不错,他们不放心让阿旺一个人去冒险,很快便集合了七八名青壮,各拿武器,往山上走。 人多胆壮,倒也不害怕了。 陈唐背负书箧,持剑跟上。 一路急行,阿旺走在前头,他认得路,直接进入那片松树林。 空气中,有异样的血腥味散发。 当来到那块大青石前,瞧见一副白骨森森的架子搁在石头上,皮肉脏腑,被啃吃得干干净净。头颅也被吃掉,剩一团花白的头发在那,随风微微飘扬起来。 “娘!” 张小旺叫一声,人就晕倒在地了。 众人望见青石上的惨状,无不骇然,不敢直视。 第一百三十三章:刺虎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见着这副血淋淋的可怖情景,饶是一众青壮胆色不俗,此刻也有些被惊着了。 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最后,目光纷纷聚集在陈唐身上,希望这位年轻的举人老爷能拿捏个主意。 如果是寻常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猎户们自不放在眼里。 可陈唐不同,他见多识广,文武双全,剑法高超,要不是他出手相救,张小旺早就死了。 现在看来,张大娘的死状不同寻常,透着诡异,尸骨在大青石上横陈着,呈现出一个诡谲的姿态。 看上去,就像是在进行着某种血腥的邪魔仪式。 邪魔? 想到那些极为可怕的传闻,青壮们觉得小腿肚子都在发抖,不禁左右张望,生怕有凶残鬼物扑出来。 此地不宜久留。 张阿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开口问道:“陈公子,你看?” 陈唐双眸有愤怒的情绪在燃烧,缓缓道:“先把尸骨收拢,装起来,带下去埋葬。” “好。” 几个后生赶紧动手捡拾。 他们猎杀野兽,见惯血腥,此刻忍住害怕,把尸骨一块块拿起,又脱了几件外衣,将骨头放到衣服上,再包裹起来。 趁这功夫,陈唐仗剑,又在林间游走一圈,依然没有什么发现。 对方似乎只是把这大青石作为餐桌,弄到猎物了,便搁放上去,大口啃食。 见到陈唐离开时,众人很是紧张;等他安然回来,大家才松了口气。 此刻,张小旺醒了,神色木然,有些傻呆的样子,黯然失神,显然是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下山的时候,还得两人搀扶着走。 …… 老妇人遇害的消息很快在村落传开,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担心,那猛虎会不会在某天夜里窜到村里来吃人。 那么,村落也不安全了。 最为悲恸的自是张小旺一家,两老俱丧,叫人肝肠寸断。 坐在屋中,陈唐在磨剑。 这把从胜记购买的长剑算是精良,但“精良”也是相对而言。用一段时间,尤其是挥砍事物过多后,刃口就会发生磨损情况,需要用磨刀石来重新磨锋利。 剑器本身,比起刀类,本就属于比较娇贵的武器。日常呵护保养,要分外注意。 陈唐倒不在意这把剑的损伤,用坏了,再买一把便是。 此刻磨剑,只为了接下来的杀伐。 村中接连出了祸事,氛围紧张,无心弄吃食。午饭与晚饭,都是草草了事。 傍晚时分,天色一点点暗落。 张家,夫妻俩相对垂泪,满堂清冷,忧思悲苦。 突然,妇人失声叫道:“当家的,小青去哪儿了?” 小青,是他们的大女儿,今年刚五岁,长得颇为乖巧可爱。 张小旺猛地跳起,左右顾望,只见到小儿子玩累了睡在床上,女儿却悄然无踪。 他一颗心沉了下去,赶紧扑出来寻找。 …… 夕阳西去,暮色翻腾。 村外小路上,风吹草动,颇为凄清。 一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两根小辫子,一蹦一跳的走着。她手里,还拎着一件大人衣服。 离开村落已有一段距离,到了一片草坡,小女孩停下来,左顾右盼,脆生生道:“奶奶呢?” “奶奶,你在哪?我给你送衣服来了!” 此处草坡,颇为荒凉,那边长着三棵柳树。其中一棵树后面,似乎有人影躲在那里。 小女孩见到,咯咯笑道:“奶奶,你要跟我捉迷藏吗?我找到你了。” 她说道,小跑过去。 那柳树后的身形颇有些佝偻,正是个老妇人的形象,面目慈祥,伸手笑道:“小青,到奶奶这来。” 一边叫唤,一边招手,逗引小女孩过去。 “奶奶,等等我……” 小女孩步伐小,跑得不快。 呼! 有风掠起,非比寻常,是股恶风,裹挟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臭味。 “好臭!” 小女孩嫌弃地叫道,不禁用小手捂住了鼻子:“咦,奶奶呢?” 一眨眼工夫,老妇人消失了。 一团巨大的阴影慢慢笼罩到小女孩头上,状甚狰狞。 小女孩正要回头看,便听到嗤的一声。 吼! 随即是一声咆哮,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奶奶,你在哪?小青好害怕!” 唰的。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把小女孩抱住,搂了过去。 小青吃惊,不过很快,她就认出人来了,叫道:“面瘫叔叔,你怎么来了?” 陈唐一手抱人,一手持剑,剑尖处,有血正往下滴落,一滴滴,竟是黑色的,分外妖异。 他咧嘴一笑,说道:“小青不乖,一个人偷跑出来,你爹娘可要担心死了。” 小青道:“是奶奶叫我来的,她说在这儿,冷,要我送衣服上来。还让我不要告诉爹和娘,听话的话,给糖我吃。” 这般年纪,懂得什么?可能连生与死都不明了。 陈唐把她放下,说道:“阿发,你抱她回去。” 后面草丛中,猎户张阿发心有余悸地走出来,瞧着陈唐的眼神,尽是敬畏之意。 刚才一剑,电光火石间,迅猛无匹,便创伤了那头斑斓猛虎。 张阿发并没有看清楚这剑是怎么刺出的,但他却知道,那头猛虎肯定会成为自己的噩梦,一想起来,身子就不禁发抖。 实在太可怕了! 那绝对不是一头正常的野兽…… “阿发叔叔。” 对于张阿发,小青显然更加亲近,主动走过去。 张阿发把她抱起,问道:“陈公子,你呢?” 陈唐扬了扬手中的剑。 张阿发立刻明白了,神色肃然,恭声道:“那公子多加小心。” 以陈唐的身份和立场,本没有必要插手此事,更不必去斩杀猛虎。他之所以执意去做,大概便是老生常谈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吧。 世途险恶,人心叵测,当置身其中,该如何安身立命? 既来之,则安之。 何以安之? 不外乎手中三尺锋芒,胸腹间,一腔热血罢了。 先前陈唐就感觉到了不对,带上张阿发来,恰恰赶到,从虎口之下,救下小女孩。 然而除恶务尽,那猛虎已负伤,跑不掉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除恶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挂上来。 将近中秋,月渐圆满,光华洒地,分外皎洁。 山脉横陈,好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呼哧呼哧! 一头庞大而狰狞的巨虎在林间穿梭奔走着,所到之处,群兽躲避不及,一些宿鸟远远感应到非比寻常的气息,扑腾腾地离巢飞起,遁逃远去。 巨虎也在逃。 牠的肋部,有一道可怖的剑伤,血流不止,滴滴沥沥,洒落在地面上。 那血,竟是黑色的,颇为诡谲。 穿山越岭,此处,已是深山之地。 在一座幽深的峡谷前,巨虎停住了,举首顾望,见到前面不远那一座道观。 道观不大,一进一出,石墙木顶,有几分出尘之势。外门横额上挂副牌匾,写着三字: 燕云观! 门口两边,各自挑起一盏灯笼,火光明亮。 巨虎停步,猛地转身,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目露凶光地盯着后方。 过了一阵,一道人形走了出来,身穿靑袍,背负匣子,手执长剑,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面瘫脸上,眸子清冽。 陈唐打量四周一眼,着重观察那座道观,若有所思。 吼! 巨虎低吼一声,身子一抖,两道黑影便从两肋间冒出,一个是老者;一个是老妇人。 俱是白发苍苍的模样,只是五官面目,早已扭曲,寻不着半点生时的平和慈祥,张牙舞爪的,要择人而噬。 “这个,便是伥鬼吗?” 陈唐握剑的手,微微一紧。 他听詹阳春说过,天下邪祟等级,由低到高,分别为:阴魂、凶魂、伥鬼、魔物等。 这伥鬼在凶魂之上,早已是凶祸级别,但陈唐有剑匣在,连一位司命鬼魂都能收,怎么会怕一介伥鬼? 恰恰相反,他还想主动找些邪祟来,一并收入匣子内,让神剑滋补一番呢。 于是,陈唐大踏步逼近上去。 “吼吼吼!” 猛虎发出恐吓般的叫唤着,自个却在步步后退——牠感觉到了害怕。 这副情景,看起来倒有些滑稽。 “无量天尊!” 忽地一声道号,一名道人手执拂尘,从道观内跃出,手指猛虎,喝道:“孽畜,竟敢行凶害人,还不跪地伏诛!” 喝声如雷,正气凛然的样子。 “嗷呜……” 那猛虎身子一颤,当真便跪伏在地,一动不敢动了。两道鬼魂收敛入体,看上去,如同一头温顺的大猫。 “哼,贫道便收了你!” 说着,道士手一抛,甩出一根绳索,不偏不倚就套在猛虎颈脖上,拴紧了。 此道人年约四旬的样子,留三从短须,面皮白净,他走过来,冲着陈唐打个稽首:“这位剑侠请了,贫道燕云子,结庐在此,避世隐居。” 陈唐面无表情,问道:“道长要如何处置此虎?” 燕云子朗声道:“降魔伏妖,乃贫道本分,自不会饶恕于牠……大侠剑法精妙,一定是武道高人。相请不如偶遇,就请入观内一坐,喝杯香茗,吃些点心,一解饥渴。” “好!” 陈唐答道。 燕云子笑容可掬,伸手道:“请!” “请!” 陈唐迈步上去,手中长剑突然斩出。剑光闪过,一颗头颅飞起,然后掉落在地,面上五官表情,还凝固着一个热情招呼的笑容。 吼! 趴伏在地的猛虎愤怒地咆哮起来,轻轻一摇头,颈脖上套着的绳索便脱落,腾身扑向陈唐。 陈唐往后一纵身,躲过了这一扑。 猛虎凶悍,扑空之后,猛地转身,那根又粗又长的尾巴如同铁棒子,横扫而至。 这一横扫,已是躲不过去。 陈唐仗剑格挡。 啪的一响。 虎尾巴先硬后软,瞬间化为软鞭子,将剑身缠绕几匝,猛地一扯。 巨力之下,陈唐猝不及防,这剑便被夺了去。 夺走了陈唐的剑,猛虎士气高涨,似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再度嘶吼扑来。 没了武器,陈唐颇有些遗憾,难得实战,他还想多练下剑法。 无剑可用,只能用拳头了。 先是一跃,堪堪躲过猛虎的撕咬,随后右手一按,结结实实按在老虎的额头上。 这一按,力道何其大,竟生生把这头庞然大虎给摁到了地上。 猛虎一时间挣扎不起,这才明白这个面瘫脸拳脚功夫竟比剑法还要厉害得多,夺了他的剑,反而弄巧成拙了。 吼! 挣扎之下,伥鬼再现,鼓荡起阴风,笼罩过来。 陈唐正等着牠,背后剑匣霞光喷发,嗖的,干脆净落,便把两道鬼魂给收了进去,微微有水声。 除了两道鬼魂外,还有一道虎魂,生生从猛虎额头上抽出。其死命抵抗,但都是徒劳的,前后不过数呼吸功夫,虎魂也被收了进去。 这一下,这头猛虎彻底成为了死猫,瘫软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就连体型,也开始缩水,最后变成一头只比普通虎类大上一圈的斑斓老虎来。 陈唐去捡拾自己的剑,发现剑身已被扭曲,废掉了。 一下子亏掉数百钱,让他有些心疼。 不过将此虎拿到山下去卖,应该能卖一大笔钱。 至于那道号“燕云子”的道士,分明便是老虎的主人,乃一介妖道。 从一开始,陈唐便知道了。 猛虎为祸,培植伥鬼,背后没有人操纵才怪。 此兽逃到此处,绝非偶然,而是自然而然的归返,是想逃回到主人身边来,寻求庇护。可笑妖道以为能瞒得过陈唐,先是故意驯服猛虎,然后热情邀请,想要诓骗陈唐进入道观内。 这个妖道不知甚来历,陈唐也懒得多问,趁其不备,暴起发难,直接削了。免得夜长梦多,不知其身上还有甚厉害术法。 此刻去搜身,搜出几件事物来。 一个钱袋,钱财若干,不多;一口葫芦,浑身黑不溜秋的,陈唐感受到了一股阴寒的邪祟之气,仔细去领会,便觉得内头装有数以百计的冤魂在里面嘶吼呐喊,哭闹诅咒…… 陈唐面色一变,这得虐杀多少人,才能收集到这些冤魂厉鬼? 妖道,该杀! 另外,还有一块黑玉牌子,上面雕刻着一个骷髅图案,颇为细腻逼真,有森然之气。图案之下,一个大大的“鬼”字。 此牌,应该便是这道士的身份铭牌了,不知代表什么。 除了这些,别的没甚好东西了,至于那柄拂尘,完全就是糊弄人的家什,拿在手上当装饰品的。 陈唐目光看向了那座道观。 第一百三十五章:务尽 道观不大,布置简单,陈唐进去一看,便知此处应该是燕云子的临时住所。就是弄个地方暂住,盘桓在此,炼制邪法的,与那猛虎伥鬼脱不开关系。 提着灯笼,在观内转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想来也是,似这等妖道,好东西,自是随身带在身上,不离左右。 当然,所谓好坏,也是因人而论。在对方眼里,炼制的冤魂厉鬼,都是苦心孤诣得来的宝贝资源,而陈唐看来,皆为罪孽。 这一葫芦的鬼魂,放到外面去,指不定闹出什么大乱子,为祸人间。 陈唐不是和尚道士,不懂得超度净化之法,不过他有剑匣。 便在道观房间内盘膝坐下,竖放剑匣,处理妥当后,拨开葫芦的黑玉塞子。 嗡嗡嗡! 一团团黑气当即冒出来,化成一副副狰狞扭曲的面孔。 这些鬼魂生前饱受折磨,死后怨恨冲天,早丧失了本来的神志意识,只知道择人而噬。 它们嗅闻到了生人气息,便要朝着陈唐扑去。 霞光喷薄,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当最后一团黑气被收进剑匣内,一切皆安然。 陈唐端起剑匣,摇一摇,水声咚咚,颇为清脆。 这一次的汲取,显然大有裨益。 他很是欢喜,运转天人之气去感应。当气息探入匣子内,马上感觉到了一股锋锐之意,如同被凌厉的北风刮在脸上。 此剑看来,已然开刃。 最开始的时候,匣内之剑,就是一个雏形,而或说是模具,只具备剑的形体,却没有剑的气质。但随着不断汲取鬼魂阴气,这剑才渐渐变得真实起来。 陈唐不知道它要汲取多少气息,就当是养剑吧。 再一摇,没有水声了,显然已被吸收干净,随即将其背负到身上。 再去看那葫芦,发现其颜色发生了蜕变,不再是那种深沉的黑,色泽清淡了起来,有点发黄。 指头敲一敲,弹一弹,噗然有声。 这葫芦能装鬼魂,想必不是寻常之物,便系到了腰间上,走出去,处理燕云子的尸首。 “咦?” 见到那具虎尸的时候,陈唐惊讶出声。 原来老虎的尸体再度变化,干瘪了下去,虎皮毛色,黯淡无光。伸手一抓,便是大片的脱落。 在上面,陈唐还感受到了一些阴气的存在,很是微弱,但缭绕不散。 原来这虎,被妖道淬炼过了,便不再是正常的老虎。当一缕虎魂被剑匣汲取,剩下的躯壳,在一段时间内便会腐化烂掉。而残留的阴气,仍然有害。 只能烧掉了。 过不多久,道观着火,烧了起来。 除了那口葫芦,钱袋之类,甚至那块代表身份,可能价值不菲的玉牌,陈唐也都扔进了火里。 担心火势蔓延开来,会引起森林火灾,他便守着,直到明火皆灭,又推石墙压住,这才离开。 上来时,怕追丢了,速度颇快;下山之际,则云淡风轻,并不着急。 破晓时分,回到村落。 “陈公子回来了!” 一声嚷叫,满村沸腾。 陈唐见到,原来屋子外聚着十数人,等在那儿。他们看见陈唐平安归来,都是欢呼雀跃。 “那虎,我已经杀了!” 陈唐淡然说道。 “好好……” 诸人齐声叫好。 张阿发神情激动地道:“虎尸在哪,我这就带人去抬下来。” 陈唐摇摇头:“搏斗之下,它跌落悬崖,找不到了。” 闻言,诸人皆扼腕叹息。不过虎患已除,乃是天大好事。特别是张小旺一家,更是感激涕零,前来感谢陈唐救了小青。 吃过午饭,陈唐便收拾好东西,背负书箧,辞别众人,返回京城。 村民们虽然不舍,却也知道,陈唐只是一个匆匆过客罢了,不可能久留于此的。 人家,可是入京考试,来考功名的。 但愿这位陈公子能金榜题名…… …… 青州某地,云深不知处,白云飘渺,恍若仙境胜地。 一座座青山林立,一株株巨木参天。 山后还是山,山上又有山。 更有飞瀑喷泉,水流潺潺。 在其中一座山上,一间凉亭内,一名白衣少女坐在那儿,手捧一卷书在看着,自有一种儒雅恬静的美。 凉亭檐下,挂着一串别致的风铃。 叮叮叮! 风铃作响,发出悦耳的鸣奏。 “姐姐,看甚书,快来陪我练功!” 胡不喜快步走来。 她现在的形态有点怪,两只耳朵尖尖的竖起来,身后,拖曳着一根毛茸茸的长长尾巴,毛色青青。 到了亭子,嘟嚷道:“看书哪有练功好?人家都欺负上门来了,咱们必须反击,必须报仇!” 说着,龇牙咧嘴的,做凶恶状。 胡不悔黛眉微蹙:“现在,不是开战的时候。况且,打不打,娘亲自会拿捏主意。” “哼,是他们先用卑劣手段袭击的,还故意制造事端,把我从你身边骗走,害你差点出事,绝对不可饶恕!” 胡不喜很愤怒。 胡不悔淡然道:“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那么多年来,不一直这样吗?” 胡不喜跳起来:“所以说咱们不能再忍让了,全面开战,看谁厉害。” “阿喜!” 胡不悔声音徒然严厉起来:“我早跟你说过,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是胡闹的事。一旦开战,便不可收拾,娘亲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都可能毁掉。” 胡不喜小声嘀咕道:“怕这怕那,何时是个头?” 胡不悔盯着她:“你还敢说,上次又偷偷跑出去,作弄人家,闹得满城风雨,弄出诸多传闻来。你知不知道,先生很可能会遭受牵连,被你害苦。” 胡不喜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小义告的状!好哇,这小老鼠,活得不耐烦了。” 顿一顿,又很委屈地道:“姐姐,我不是看你送了玉砚给他,又送书给他温习,以为你对他有好感,就去帮你探一探他的底细吗?我就发现,这先生的变化甚大,越来越像个小白脸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去恶作剧吗?” 胡不悔气恼不已,却拿这个妹妹没办法。 胡不喜撅起小嘴:“别说了,这先生学了本事,已经吓不到他,好生无趣,我就回家咯。” 说到这,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动起来:“这先生身上,一定有着秘密。那天晚上,我应该直接把他给绑了的,用皮鞭抽,滴蜡油上去,逼问他……” 见到胡不悔脸色越发冰冷,不敢说下去了,嘻嘻一笑:“姐姐继续看书,我去找小义玩耍玩耍。” 一溜烟跑掉。 被她一闹,胡不悔看不进书了,怔怔发呆:不知先生入京考试,今科能否高中…… 第一百三十六章:中秋 (中秋将至,提前应景下哈!) 天子试临近,京城越发繁华热闹。 三年一度,才学云集。天南地北,数以千计的举子进京来,汇聚一堂,此乃国之盛事。 举子们都为金榜题名而来,舟车劳顿,到了京城后,大都住宿休息,而或温习功课,鲜有外出游玩者。 等考中了进士,想怎么玩都行。 外出归来,回到道观,陈唐同样开启了寒窗苦读模式。 他对于今科天子试,志在必得。 如果说最初之际,前来京城考试,思想上还有所松懈的话,与大胡子相遇后,则彻底改变了想法。 大胡子说,想要救他出去,得先考中进士。 这就等于附加上了一个必须的前提条件。 几番琢磨,陈唐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进士功名,俨然官身,对及第学府的邪祟有所克制。 功名官气,真切存在。当时考中举人后,老师的鬼魂想要触碰一下功名书,都不敢伸手。 虽然不知进士功名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但肯定会比举人优胜许多。 论起身份地位,举人只能算候补官身。所谓候补,就是说没有人脉,没有人情,没有空缺的话,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出仕;但进士不同,哪怕最差的三甲“同进士”,基本都能捞个九品芝麻官当当,虽然末流,但终究入了品阶,不是“吏”,更不是“役”。 陈唐要一考而中,单靠天人之气的加持,并不保险,还得温习读书,大量做题,写文章。 他现在有了钱,可以到贡院附近一带租赁地方住了。但思索一番后,还是觉得道观清净,更适合温书备考。 所以继续留了下来。 只是找个时间,去贡院报备,留下道观的地址,有什么问题事宜,贡院那边可派人来联系他。 在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时空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联系,真得非常困难,很不方便。人出门后,基本就等于“生死未卜”的悬疑状态了。 “家书抵万金”,绝非夸大其词。 来到京城后,陈唐写了一封信,请驿站寄递回潘州给苏菱,报个平安。将近过去一个多月,只怕现在还在半路上。 …… 贡院,天子试的报考阶段已渐到尾声,各种统计、登记,抄录的工作正在密锣紧鼓地进行着。 今科天子试颇有不同,虽然属于常规的三年一度的正科,但由于皇帝进服丹药,身体安康的缘故,龙颜大悦,或许会进行恩科,对于落榜次数多者,直接赐予“进士出身”。 所谓恩科,就是开恩之意。屡考不中者,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会是一次莫大机遇。 一般而言,考来考去都考不中的,基本都比较老的了,他们大都绝了金榜题名的希望,唯一的机会,便是恩科了。 不过具体章程还没有出来,只有不少小道消息传扬,让人闻风而动。 贡院一间公房内,那古大人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丝不苟。 他身前的公案之上,无论书籍,而或笔墨,还是其他的宗卷文书等,一份份,一本本,都是摆设叠放得整整齐齐,容不得有一丝紊乱散杂。 由此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极为规矩的人。 “大人。” 一位执事毕恭毕敬地叫道。 在贡院内,谁不知道古大人的规矩?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僭越和冒犯。 “甚事?” 古大人放下手中毛笔,问道。 那执事把手中一份宗卷递上去:“这是举子们最新的补录信息。” “好。” 古大人接过,那执事又行一礼,便走出去了。 翻开宗卷,翻得很快。 他只在意一个人的信息,要看对方有没有来登记。 “嗯?” 古大人目光一闪,看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浮山分观?” 他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着:“此子,竟与浮山有关系?如斯,倒有几分棘手……” …… 时光荏苒,忽忽而过。 今天,已到了中秋。 中秋佳节,美满团圆。 只是这京城中,同样有着无数外乡离人,孤身在外。 每逢佳节倍思亲。 不过众多举子,他们终究是不甘寂寞的,以文会友,中秋诗会,各种各样的名堂大行其道,到了晚上,便是一场场盛宴。 正好能借机放松一下。 道观一如往常,清净冷幽,不见什么节日气氛。 上午的时候,有一只怪鸟飞进了道观,落在浮图道人手上。 陈唐恰好见到,很快便意识到那鸟不简单,很可能是浮山观用来传递信息的特殊信使。 鸟飞起来,当然比马跑得快。 陈唐心想,如果有飞鸟传书,送信,那自己那封信就能早传递到苏菱手里了。 显然,道人得了某个讯息,而或是指示一类。他走过来,对陈唐道:“书生,我要外出一趟。这道观,你帮贫道看着。” 陈唐道:“道长,你修行几十载,怎地不找个徒弟?” 他是想撩拨一下,有机会可以自荐。 道人摇头摇得像拨浪鼓:“找徒弟就像养儿子,麻烦得很,我才懒得伺候。” 陈唐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下面的话没机会说了。 看过潘州以及京城的两处分观,对于浮山观的人员数目,也就有了个大概,满观上下,不知有二十个人不,当真是式微得很。完全不像那些小说写的,人家一个小门派随随便便都是上百人的。 好吧,世界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也许,适合修道的人并不多;又或者,人家对于传法之事,极为看重,宁缺毋滥。 这个,才是修炼圈子的真实情况。 “道长要出去多久?” 陈唐问道。 道人不在,想弄好吃的就不容易了。 “快则三五日,慢则三五个月……” 道人随口回答。 陈唐眨了眨眼睛,实在无言以对。 道人笑道:“你要做什么事,关门出去即可。” 陈唐知道道观不同寻常,等闲也不会有人敢来捣乱偷摸。 道人说着,两袖一甩,很光棍地便出门而去。 剩得陈唐孤零零一个过节,想找个人说话都不容易,叹息一声,心道:要不,到了晚上,也去凑凑热闹,参加些诗会,吟吟诗,作作词,顺便扬名立万? 第一百三十七章:赏月 陈唐终是熄了去吟诗作对的念头,一来人生地不熟,勉强凑过去,也是无趣;二来他性子本就不喜热闹,更愿意宅在道观内。 到底是过节,即使一个人,也要搞出些气氛。 中午时分,陈唐出门,购买了一大堆食材,三、四种肉,又有香菇青菜等素的。 拿回道观备用。 八月中旬的北地,已有凉意,日头开始缩短,到了傍晚时分,越发凉了。 在厨房内,陈唐架起一口泥锅,炭火焚烧,开始打边炉,吃火锅。 来到这世界,最初一段日子,真是各种不惯,刷牙洗脸,洗澡吃饭等,皆有不同。 特别是饮食,在物质文明丰富的现代,突然置身于连顿肉都难以吃得上的异时空,日子委实过得清水辛酸。 所以赚到钱后,在吃喝这方面,陈唐从不吝啬。 此乃人生乐趣,怎能亏待自己? 更不用说他练武养气,消耗颇大,本就需要每天精细的摄取。 熬汤底的是一只老母鸡,当汤好了,便开始放其他的肉,开始吃起来。 陈唐又买了一坛酒,小的,约莫一斤左右。 此酒酒精含量颇低,比啤酒还要清淡些,喝一斤两斤,毫无压力。 喝酒吃肉,皆为气氛。 这一顿,足足吃喝了半个时辰,才心满意足。收拾好东西,返回房间小憩一会。 天色黑了下来,院子内虫鸣啾啾,自从妖虫被胡员外带走,院子内重焕生机。 不过这些虫儿自是不敢进入陈唐的房间,剑匣在,避之不及。 又过一阵,一轮明月升起。 今晚天气极好,夜空干净,月如玉盘,照得天地一片皎洁清明。 明月是极富诗意的天文景观,古来今来,以此作为咏诵对象的诗词文章,数不胜数,其中名篇经典,更是层出不穷。 若是参加诗会什么的,陈唐张口能背出数十首名作,震慑群英。 虽然诗词为小道,但到了举子,以及以上的文人圈子,能诗词,会字画,能加分不少。一些脍炙人口的篇章抛出,可收割一片名气。 只是,陈唐本意,并非是想当个风流才子。 他搬出一张藤椅来,坐在院中赏月。 身前摆一方茶几,上面放着些点心水果之类,又有一壶茶水。 一个人,悠然自得。 一人赏月,满院清光。 陈唐若有所得,当即取出文房四宝,磨墨挥毫,毫不凝滞地写出一首长篇来。当真是笔墨酣畅淋漓,极为痛快洒脱。 笔墨成,长词就。 感应上去,一团极为舒服的气息凝聚在字里行间,如同清晨时分,在树叶上逗留滚动的露珠。 文气。 浓郁的文气。 经过多次的试验,陈唐发现这文气作品,浓薄少多,不但与情感和文采有关系,还与类型内容有关系,甚至好的笔墨纸张,都有一定的加成。 虽然加的不多,但确实有增益。 陈唐自身怀有文气,不管练武还是养气,天生就有优势,而汲取作品上的气息,补益反而不大,等于浪费。 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放弃研究,如何创作出文气丰富的作品。 因为自己不需要,可别人很需要,能卖高价。 陈唐记着那么多文采飞扬的经典之作,等于是一座移动宝库,若眼睁睁看着它们束之高阁,成为记忆的废墟,实在可惜了。 而且,在这方世界,气息乃万物根本,核心所在。 文气、血气、官气、真气、阴气、妖气…… 肯定还有更多的气息类型存在。 能够将诸多气息加以甄别,便等于真正认识了解这个世界。 文气,正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 诚如前文所说的,此气有着维生素的性质效果,作用如同万金油一般。 想起赵三爷,还有詹阳春当其时说过的话,陈唐如今明白过来:赵三爷收集作品,但凡有文气,都行;而詹阳春要求的就高了,需要作品意境,最好有出尘空灵之意。 换句话说,蕴含文气的作品意境,如果能契合到他们修炼的功法特性,效果将会更胜一筹。 不过赵三爷由于初入内家,饥不择食;詹阳春出身浮山,传承深厚,就显得挑剔…… 如此一想,这文气也不简单。 陈唐小心翼翼地等这幅作品的墨汁干了,这才卷住,放好,想着那天拿去装裱起来。 可惜至今,他还没有弄到合适的印章,暂时只能在空白处题个名。 今晚这一幅字,是他写出的蕴含文气最多的作品,而且类型讨好,行情肯定不会差,别说几百钱,上千钱都大有可能。 作品完成,陈唐心情大好。随即又拿出一物,在手中把玩。 是个葫芦,从燕云子身上得来的那口葫芦。 此物本来装纳着众多冤魂厉鬼,浑体漆黑,如同浇墨上去。但自从那些鬼魂被剑匣汲取了之后,葫芦发生了变化。黑色褪去,显露出本来的色泽,是一种厚实的土黄色。 葫芦这种东西,在修行圈中颇为流行,作用不小,不少厉害法宝,都是葫芦来着,甚至有着装天吞月的神通。 当然,那都是神话故事了。 对于此物,陈唐很想研究出个名堂,看有无大用。 不过他是个门外汉,懂得不多,是以归来后,曾拿着葫芦去向浮图道人请教。 道人看了一眼,便道:“此乃玄阴葫芦,旁门左道,用来淬炼阴祟之物。” 其也不理会陈唐是从哪儿得来的。 陈唐又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能用来装酒,特别是药酒,能入味,增加药性。不少修士,都喜欢用它来酿酒。” 道人回答得干脆。 了解之后,陈唐明白了,这东西算不得什么宝物,但也有一定的实用性。落在妖道手中,乃罪孽之器;而用作正途,却能为药。 玩了一阵,到了子时,该回房打坐养气,然后睡觉了。 今晚佳节,京城热闹非凡,喧哗阵阵。 道观这边,却是清幽清冷,少人来往。哪怕在中秋,亦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夜空上吹来了一团乌云,把明月给遮挡住了。大片大片的阴影,开始在城中投放。 一只羽毛漆黑的怪鸟,忽而飞来,落在道观外的一棵树上。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第一百三十八章:找死 道观院外,长着几棵槐树,不算高大。入秋了,片片叶子金黄,掉落下来,树冠变得稀疏寥落,一根根树枝横陈。 子时过后,乌云蔽月,有怪鸟自西方飞来,落在树枝上。 一只、两只、三只…… 最后足有九只之数,定定地站在树上,排列成一串儿。各自睁着一双碧莹莹的眼睛,眼勾勾地盯着下方的小道观,分外瘆人。 又过了一阵,有风吹来,席卷起一股黑雾,慢慢朝着道观笼罩而去。 然后,九只羽毛漆黑的怪鸟,同时张口。每一张嘴儿内都喷出一缕黑气,混合进雾气中,一同罩向道观。 嗡! 悬挂在观门之上的那面乾元镜忽而发动,射出一片灰蒙蒙的光,落在雾气内。 只是雾气势大,铺盖而至,铜镜竟是招架不住,数呼吸间,啪的一下,就掉落下来,砸在地上,打破了。 黑气裹挟着雾气,继续压落。 黑暗中,忽然有人干咳一声。 树上的九只怪鸟被惊动,立刻转头去看,就见到一个邋遢道人从巷道里走出来。 “你真要保此子?” 其中一只乌鸦,突地张口,口吐人言。 道人冷言道:“汝犯吾道观,毁吾法器,却是过界了。” 说着,一手伸出。 他所在的位置,与这边之间,还有好一段距离,然而那手骤然伸长,长达十数丈,手掌更是变得巨大如扇,一下子就抓住九只乌鸦,狠狠一捏。 嘙! 长手缩回,恢复原状。掌心处,有一片翎羽,漆黑如墨,有灵异的光芒闪烁。 九鸦被灭,雾气随即像潮水般退开,消散。 夜空之上,明月当空,破云而出,天地又是一片清明。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出动了冥鸦,势在必得呀,就那么害怕此子金榜题名……” 道人嘟囔了句:“只是竟然敢算计到本道头上来,还想来个调虎离山?找死……” 说着,转身离开。 由始到终,道观内一片平静,睡在房间的陈唐似乎一无所知。 …… 啪的一响! 京城某地,一座方正庄肃的府邸内,书房中,古大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 突然间,其颈脖处一圈儿出现断裂,随即,一颗人头便掉了下来。 没有头颅的身躯站起,迈前两步,蹲下去,双手将人头捡拾起,然后再安放回颈脖之上,拧了拧,重新拧紧了。 神态木然,双眸却有怨毒的光芒流露而出,张口骂了句:“好个道人!” …… 八月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凉。 京城是真正的北地,不同于潘州,冬天来得早。 九月下旬,贡院传来文书消息,今科天子试定了日期,从十月十五开始。 对于古代的科举考试,陈唐颇有研究,也知道不同的朝代,考试规矩有所不同。 在殷国,又是另一番规矩。 从童子试,到举子试,再到天子试,三大阶段。至于另一时空的会试、殿试,却一并合拢到天子试里来了。 考完试后,金榜题名者,可参加琼林宴。 宴后,各进士便可返乡,至于官职任命,皆有吏部安排。第一甲头三名者有机会直接留在京城,进入翰林院。其余的,基本都是安排到各地任职。 整个流程,颇为缓慢,一年时间,都算快的了。有的人,要等两年,甚至三年,才接到公文。 殷国立国数百年,到了如今,早已是机构臃肿,尾大不掉。每一个县城里头,人员都塞得满满的,很难有位置空缺。 而每一届天子试,录取人数都会达到五、六百人左右。 这个人数看似不多,但要明白的是,他们都是能当官的。 而真正入品的官职,本就不多。 数目多的是“吏”,是“役”。一个官位,起码搭配数十名吏和役,从而形成一个庞大的官僚体系。 这种制度有利有弊,但存在已久,早已根深蒂固,很难改变。 为了解决冗员问题,近年来,朝廷做了不少针对性的工夫,比如在举子试方面,施行名额限制,把人数压住。毕竟一年一考,考出的举子人数多起来,也不好安置。 举子不同秀才,考得举人功名后,便有田产俸禄发放,基本属于国家供养的了。而到了进士阶层,领取的资源就更多了。又免除众多徭役,以及税赋,由此引发的弊端,数不胜数。 当时间久了,土地兼并,豪族林立,一层层的剥削之下,最底层的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于是,上层建筑便出现多头现象,在野心与利益的驱动下,坐不住了,谈不拢了,很容易就产生矛盾与争斗,使得国土分裂,大乱起来。 正如史书常谈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纵观历史,似乎每一个皇朝,都是这样崩塌下来的。 是从上而下的崩塌。 至于位于最下面的那些人,仿佛永远都是被欺凌,被镇压的份…… 陈唐到这殷国,在这方面倒是做了不少研究工作,不过受限于资讯的蔽塞,资料的欠缺,只能从宏观上做些分析。 求生的方式有千百种,灭亡的形式却往往一致。 这个王朝,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一存在,无法预知下一阶段会发生什么大事件,更别提改变历史的车轮了。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分析问题,然后做出有利的预判,从而活得更好。 好好地活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身边的人,周围的人,也能活得好些。 能做到这一步,恐怕便要穷究一生了。 面对满地枯黄,陈唐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大发感叹起来,或者,是读书多了,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执著理想。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只是这般想法,总是沉重的,不够愉快,也不一定讨人欢喜。 人心如水,太过于善变,兼且诡谲。 时光似箭,到了十月。 这时,陈唐要搬离道观,到贡院指定的客栈内住宿了。 如斯安排,是朝廷照顾,也是为了统一管理,免得举子们出了差错,以至于错过天子试。 算起来,只剩十来天时间,便正式开考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相遇 在道观住了不短的一段时日,虽然道人不说,但陈唐心中明白,对方给予了不少照顾。 是以辞别之际,再三作揖,以表感谢。 道人依然一副蛮不正经的样子,甚至都没抬头来看,只专注盆中相斗的两只虫儿——这等季节,两虫养得依旧彪悍,果然不同一般。 只是等陈唐走出了院子后,道人霍然抬头,双目炯炯,嘴里喃喃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道门已式微,朝野渐衰败,终有一劫降临下来。这小子,却不知从那冒出来的,竟算不透他……难怪青丘家的姑娘,阴司的鬼物,皆是对他有兴趣……” …… 鸿福客栈,陈唐被安排至此。客栈上下,全部都是前来考试的士子。 天南地北,各种口音。 同为考得功名的读书人,本身就处于一个大圈子内,自然颇多话题。 不过大圈子中,又划分出了很多个小圈子,基本以地域为界线。 比如说,从江州来的,自成一圈;从青州来的,又成一圈…… 从中举以来,陈唐颇有跳出圈子外的意思,除了一些表面上的应酬外,户外活动,也就那一次诗会了。 他本就不喜热闹,也不愿意太多交际。 虽然这样做,会导致孤立,失去许多资源往来,然而性格如此,很难改变。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没了人情掺杂,便会落花流水春去也。 很现实的关系。 陈唐识人多矣,但基本都是点头之交。人缘算是不错,无交恶之辈,但知己也难寻得来。 很淡的感觉。 清淡而自在。 陈唐身上,藏着不少秘密,并不愿被人知晓,自然而然,就下意识地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住进客栈,自然没了道观时的清静,各种寒暄,人情问候,无法避免。 饮食方面,也有不便。 朝廷安排客栈给士子住,吃喝却得自个付账的。钱倒没什么,主要是想找好吃的,并不容易,要离开客栈,到外面去弄。 另外,绝大部分的士子都带着书童侍女之类,跟随在身边侍候,陈唐孤家寡人一个,显得另类。 有些士子暗中猜测,觉得陈唐一定是家境不好,导致养不起下人伴当。 虽然说举人功名,基本具备了中产资格,吃喝无忧。但凡事无绝对,总有些特殊的情况出现。 即使如此,众士子也不敢轻视于他。 皆因陈唐看着,实在太年轻了,年轻且英俊,卖相十足。当了解到陈唐还是潘州举子试解元时,更是多了两分看重。 天下九州,论科举文章水平,以江南为首,北地次之,而中部,便是属于垫底的。所以每年举子试,被录取的名额数目,也是最少的,往往不超过两位数,而江南数州,最多的,可达三十余人。 比较之下,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朝廷定额,多有不公之处,近年朝野上,便有些出身中部的大臣提出异议,要求扶持中部,否则的话,满朝文武,皆南北之官,容易出问题。 然而积重难返,把持朝纲和权柄的大员们,基本都是两地出身,如何肯轻易再让出名额来? 北地有京城罩着,而江南自古富庶,名门望族不胜枚举,势力影响举足轻重。 唯有位于中部的两、三州贫瘠且无人,难以说得上话。 潘州的科举水平一向不被人看好,不过能考解元,又是如此年青,自然前途不差。 一个说不好,今科就中了,飞上枝头变凤凰。 读书人的圈子,关系三大铁,一是师生;一是同窗;还有一个,便是同年。 师生关系不用多说,基本都会被打上烙印的。不过考到了进士,往大方面讲,皆为“天子门生”,为皇帝服务;同窗即同学,拜在同一位老师门下,一起读书的。由于不同阶段,老师也会不同,所以同窗的涵义范围可不小;关系排在最后的“同年”,意思是同年同科考中,一旦说起来,同样有着不浅的情谊在。 同年考试,既是竞争对手,也可能是友朋,彼此之间,等闲不会随便交恶。 当然,也不会存在特意奉承巴结之类。 客栈人多,然而称不上热闹。哪怕数十人坐在一起吃饭,也是颇为安静。 食不言,乃是基本礼仪,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像江湖豪客们那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然后酒酣耳热地高谈阔论。 那样的话,画风可不对了。 茶余饭后,说的话题,或风花雪月;或论及今科主考官可能是谁谁谁等,然后讨论起这些可能人选的文章风格,气氛才变得热烈起来。 揣测考题,以及经义风格,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备考功课。 主考官,往往便是出题者。 但不管是最终人选,还是题目,都属于绝对保密内容,不到考试当天,都不会揭晓出来。如有泄露,便是极为严重的事件,牵涉者,人头落地。 “陈兄,原来你住在这里。” 一日中午,陈唐在一楼用膳时,就见到那范轩走了过来,满脸笑容地打招呼。 而微胖的范元像跟屁虫般跟在其身后,瞧见陈唐,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终是与这范氏兄弟又遇上了,看样子,对方是专门找过来的。 这并不奇怪,同为参考的举子,虽然不同时间抵达京城,但到了现在这个阶段,被安排住进客栈内,碰头的几率大增。 更何况,对方有心来寻人。 在剑匣吞噬掉宋司命一缕鬼魂后,在后面的路程上,陈唐还颇为担心对方死心不息,会继续前来找麻烦。但好在一路平静,再无事端。 他没事,范氏兄弟看起来也没遇着事。 至于别的举子,肯定有失落者,只是消息蔽塞,不为人知罢了。 这世界,人出远门,就置身于一种“生死未卜”的状态了。到不到目的地,家人不知道;这边同样也不确定你是否要来,又或者走到半路,又打道回府了…… 反正就两头不到岸,生死两茫茫。 人无法定位,消息的传递又实在太慢太慢。 对于范轩的问候,陈唐礼节性地回了句。 范轩热情地道:“陈兄,如不嫌弃,今晚我做东,请你到燕子楼喝酒。” 燕子楼,乃京城名楼之一。 陈唐婉拒道:“考试之前,我不喝酒。” 范轩点点头,知道急不来:“也罢,那就等考过之后,我再来请陈兄。” 陈唐避重就轻地回答:“到时再说吧。” 范轩见他态度淡然,呵呵一笑,又说了两句,就告辞离去。 到了外面,范元愤愤道:“请他喝酒,还推三阻四,咱们范氏,可是秦州望族,不知多少人巴结不来。” 范轩道:“人自有不同,你莫要聒噪。” 范元有些不以为然地一撇嘴,若非来之前,范轩已再三叮嘱,在陈唐面前,他就得发作了。 第一百四十章:考试 到了外面,范元颇有些忿然。 当晚之事,他晕倒得早,对于后面发生的状况并无所知,而范轩亦未解释什么——主要是关键的情况,范轩自己也不清楚。 其特意来找陈唐,便是有心结识,交际一番。 范轩知道范元自小养得性格放纵骄奢了,怕他误事,事先再三嘱咐,不许多嘴。 对于这位哥哥的话,范元不敢不听,但出来后,到底忍不住要牢骚几句。 范轩就随他,内心打着主意:刚才察言观色:陈唐的表现极为沉静,其身上显露的气息虽然内敛,捕捉不到端倪。但越是这般,越显得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 此子,值得一交。 范氏为秦州望族,一直不甘居于一隅,要走出来,要蜚声天下,成为国之名门。范轩乃嫡子,注定的接班人,自小便被培植养望,懂得收拢人心,又能文能武,还曾拜在天禅寺门下。 阅人多矣,自得经验。 在小镇逃得一劫后,生怕后面有事,范轩吩咐车夫,一路急赶,进入京城的时间,可比陈唐要早到得多。 范氏在京中,有着不少人脉,都需要走动。而很多士子赴考,入京后的第一件事,基本都是投放名帖,拜访在京城当官的同乡。如果有亲人友朋的话,那是更好。 随后范轩又修书回去,让家族那边查一下,关于潘州陈氏的情况。而他在京城这边也不闲着,京城偌大,入京的士子,开始不得安排,自个寻地方住,要想找人,无异大海捞针。直到此际,全部住到客栈里来,找人就方便了。 总共就那么几间客栈,一间间找过来,最多就耗些时间。 在范元看来,自家兄弟两人辛辛苦苦来找陈唐,请他去喝酒。对方竟不同意,不给面子,难免不愉。 范轩懒得与他分说,一些事情,自己知道即可。 那么,唯有等考过试后,再来相邀了。陈唐是第一次参加天子试,金榜题名的机会并不大,等其落榜,受了挫折,心气自然没有那么高了,到时再抛出橄榄枝,便可手到擒来。 至于自己,范轩今科来考,自信十足。连仕途上的前程,家里也早安排妥当,功名到手,立刻就能出仕,当一名七品县令。 别小看这县令,乃是一等一的地方实权者,起点高得很。 …… 十来天的时间,安然平淡,忽忽而过。 某些事情,陈唐不明确是不是被暗中压下去了;又或是对方忌惮,难以在京城内下手。 这天子脚下,特别是天子试即将举行的阶段,治安秩序,极为良好,贡院一带,早已是重兵守卫,兵甲森然。 同时有队队人马,负责在各间客栈周围巡守,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天子取生,乃国之盛事,容不得丝毫差错。 明天,便是提前进入贡院的大日子。 天子试的流程,与举子试大同小异,同样考三天。考试内容,第一天考经义;第二天考时策;第三天考的,却是五言八韵诗。 诗词为小道,所以这属于额外附加题。最重要的还是头两天的考试,中与不中,主要靠那两篇文章。 考试在即,陈唐回了一趟道观,把书箧等行李寄放于此。 在他看来,在京城中,这小小的破落道观,却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道人自无不可,临别时,咧嘴一笑,拍手吟道:“大褂袍内天地阔,破落履下水云宽;不言不语知何事?只把人心向人传。” 陈唐听到,再度回身,深深一揖。 第二天,天蒙蒙亮,一位位士子早早起床,走出客栈,仿佛涓流入海般,涌进四四方方的贡院。 入门检查,一如既往的仔细严苛,片纸不得入内。 对于久经考场的士子而言,早已司空见惯,很是淡然。 由于人多,贡院特地开了多扇门户,让士子排队,逐一入内。 整个过程,耗时颇久,所以得提前一天进场。 当轮到陈唐的时候,已经将近到中午时分了。 通过检查,拿了号牌,对号入座。那号房比起举子试,稍稍大上一圈,但仍属于一个狭窄的空间,没有多少活动的余地。 至于里面布置设施,一般无二,没什么好说的。 陈唐坐进去,闭目养神。 已入冬,气候颇冷,腹中易饥。好不容易等到开饭,啃着硬邦邦的大饼,就着热汤,浑身渐渐暖和起来了。 人孤身独坐,总容易神游太虚,胡思乱想。 在这时候,他不禁想起在潘州的苏菱,不知这丫头现在在做着什么…… 又想起困在及第学府的大胡子,其十多年来,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思绪漂浮间,一张清雅娇俏的脸庞闪了出来,仿佛回到潘州的道观内,那几天过得极为闲逸的读书日子,有风铃声响,悦耳动听…… 一夜终无事。 第二天,到了时辰,有执事手提考篮出来,那考题,便安静地放置在篮子内: 《行赏忠厚之至论》。 第一天的考题,很快被公布出来了。 一间间号房内,士子们见了题目,立刻开始苦苦思索起来。 一天时间,做一篇文章,在时间上,倒不算很紧。相比而言,倒比举子试要宽松些。只是对于文章的水平要求,更需要琢磨和讲究。 考到了这个阶段的士子,个个都身经百战,才学丰富。到了此际,很多时候,比的并非是考题内容本身,而是你要比别人做得更好,更优秀,这样,才能脱颖而出。 推陈出新也好,标新立异也罢,归根到底,写出来的东西能得到主考官的喜欢,能得到评卷者们的认可,才是最关键的。 否则的话,任凭写得花团锦簇,到头来,依然为一张废纸,不值几钱。 对于这一点,陈唐认识颇深,所谓怀才不遇,只是年少无知。若非他没有看过胡不悔送来的那一箱子经义文章,他自问考这天子试,并无多少把握。即使饱读诗书后,当面对这命题时,面对数以百计的竞争对手时,依然不敢说自己必中…… 但是,这又是一场不容有失的考试。 片刻之后,陈唐提笔,在一张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这个七字题目。 第一百四十一章:开始 潘州,今日有小雨,点点滴滴。 这场雨后,天气便要变冷了。 翰墨街末端的一座宅子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顺福镖局的标记很是醒目。 屋内,苏菱陪着一位妇人坐着。 妇人年约三旬,风韵成熟,笑容可掬,正是赵三爷的妻子周氏。她得了丈夫叮嘱,每隔几天,便会来此,与苏菱说话,拉家常;间或还会一起出去逛街,买些东西。 “阿菱,他日等陈公子回来,你真得要让他买几个奴婢才行,否则的话,屋子太冷清。” 苏菱道:“这事,得他拿主意……其实也不需要,家务细活,我都能做。” 买了人,增添人口,耗费便会大增,可不好养。 周氏打量她一眼,心里有话,终是没说出来,毕竟是人家家事,自己不宜多嘴,话题一转,问道:“阿菱,你近期还回村子吗?” 苏菱点点头:“每个月,总得回两三趟,打理一下那边的祖宅。” 在陈家村,祖宅早已翻新建好,颇为敞亮,是一座大宅子。平时,请了村中一位孤寡老人帮忙照看。不过苏菱有时间,也常回去,收拾收拾。 周氏便道:“阿菱,如果没有什么事,你就尽量不要出城了。” 苏菱问:“怎么啦?” “听我家老爷说,城外面,近期不太平,常有旅商猎户失踪,闹得可凶了。” “啊,有这事?” 苏菱很吃惊:“出了事故,没人报官吗?” “肯定有人报官了,但你知道,官老爷的事,总是拖拖沓沓,一时间处理不好。” 周氏说道。 苏菱又问:“周家姐姐,三爷神通广大,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周氏摇摇头:“这些事情,他很少与我说。反正这一两个月,镖局上下,忙得焦头烂额。他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让我来找你,叫你最好留在城内,不要回乡下。” 苏菱便点点头:“劳烦周姐姐操心了,我会注意的。” 周氏笑道:“计算日子,那天子试想必也差不多开考。若是陈公子高中,可真正的光宗耀祖,要当大官了。” 苏菱笑道:“承蒙周姐姐吉言……其实我还蛮担心的,这么久了,书信都不见一封回来,他可答应我的,到了京城,就写信回来报平安。” 周氏道:“你就放心啦,我家老爷说过,陈公子是有大本事的人,一定会平安抵达京城的。” 正说间,门外有人叫唤,走出来一看,是个驿卒,来送信的。 当接过那信,苏菱兴奋得要跳起来,一溜烟回屋,要第一时间拆开信来看。 周氏含笑摇头,吩咐身边丫鬟,拿出二十钱,赏给那驿卒。 接了赏钱,驿卒才笑眯眯地离去。 “阿菱,你慢慢看信,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过得几天,再来看你。” 周氏说道。 “好好……” 苏菱不看信了,且送她出门后,回来再看。 当见到熟悉的字迹,苏菱顿时忍不住,有眼泪掉落下来,落在信笺上,溅湿了笔墨。 她连忙伸手擦去,长吸口气,以平复激荡的心情:“不矜哥,你在京城,每天吃饭,吃得好么……” 她心思淳朴,并不在意陈唐是否能高中,是否能金榜题名,只祈盼陈唐吃饱穿暖,身子安康。 那就足够了。 …… “够了!” 顺福镖局内,大厅上。 赵三爷一拍桌子,他收着力,桌子无恙,只发出一声“啪”的声响。 “老刘,你先下去。” 挥一挥手。 站着汇报情况的老镖师老刘张了张嘴,终是把后面的话吞了进去。 那些,都是不好的话,甚至可以说是坏消息,一句句,都血淋淋的,叫人听着,的确不好受。 但是,既然出了事,就得处理。 也许,近期出的事太多了,三爷压力太大,心情自是不好。 老刘叹口气,退了出去。 赵三爷脸色阴沉,转头看向坐在左侧的詹阳春:“詹兄,你都听见了。从上个月开始的事,当真是顾此失彼,祸事连连。这光景,镖局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 上一次,在詹阳春的告诫之下,顺福镖局曾经停顿过一阵子,但只停了几天功夫,见风平浪静了,又继续开门,运转起来。 其实世道不太平,对镖局的生意是大有增涨的,不管是运送货物,还是保护人员,需求都颇为旺盛,行情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然而,当外部环境的恶劣性,超过了镖局所能承受的范围,每一次出镖,都成为了祸事。 镖货丢失,人员伤亡,都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一次两次,倒还能接受,但走十趟镖,就出六七次事故,那简直就是灾难性的。 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赵三爷赶紧叫停,关门修整,不再接镖了,先要止损。 不但顺福镖局,其他行业的生意,但凡牵涉到要出远门的,都大受打击,损失惨重。 有人说,当夜幕降临,野外便鬼火点点;有人说,田野的稻草人突然有了灵性,自己走动起来;还有人说,他看见了凶残的妖魔,血盆大嘴,毛发如草…… 关于邪祟,关于妖魔,牠们自古便存在着。只是殷国立朝数百年来,一直国力鼎盛,气运如龙,很多东西就都隐匿起来,藏到了暗处,藏到了深山之中,甚至藏到了地底之下…… 间或的出现,顿时成为各种传闻怪谈的蓝本。 但有关这些,终是陌生而遥远的,基本存在于传闻当中,与现实生活并不相关。 那么,事情是从什么时候便发生了变化? 人心不古,妖魔出没,邪祟为祸……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也无从知晓。 “是规矩被破坏了,是秩序在崩塌了!” 詹阳春语调幽幽地说道。 “难道,就没有办法挽回?不,一定有办法的,朝廷,衙门,他们不能坐视不理。” 赵三爷显得急躁。 这一次,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巨大危机的降临。这个危机,很可能会彻底摧毁他苦心经营起来的镖局。 詹阳春摇摇头:“三爷,贫道劝你,还是尽早另谋出路。天下大势,一旦形成,就会像山洪暴发,泥沙俱下,非人力所能力挽狂澜的。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我早便说过,要乱了的。而真正的乱,当从庙堂伊始!” 说着,他目光闪动,想到了有一位书生故交,其现在,大概已经开始考试了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压力 (新的一周开始,求票,求订阅!) 贡院是天子试的专门考场,其本身就属于一个朝廷机构,隶属礼部管辖。设有主事三名,从七品的官阶;下面又有执事若干,负责日常事宜。 古大人,便是主事之一。 前些时日,由于诸事繁忙,多般劳碌,古大人身体抱恙,请了病假。 到了今日,天子试开卷开考,他撑起身子,赶过来执勤。 “大人,若身体不适,可早些回去安歇。” 一名执事见古大人脸色有些苍白,间或咳嗽,便出声劝道。 天子试开考,自有相关人员接管贡院。在此期间,为了避嫌,院中本来的职员反而没什么事做,就是坐在偏厅中,等候差遣罢了。 从历届天子试的秩序来看,规矩森然,极少会出现意外状况。即使有,也只是些小问题。最多便是有士子在考试过程中晕倒,被抬出来。 为了防止作弊,在天子试的各项流程中,从开始的报名备考,到命题出题,再到现在的监考巡视,各项工作,都有着好几套班子在做事,相互监督着。 包括考完后的审卷评分,也是层层加密。 诸般预防,从中想要动手脚,极为困难。 古大人不希望看到陈唐进场,考天子试,但以他的权位和职能,在报名阶段,下不得手;后来不惜冒险,出动冥鸦,却又被浮图道人识破,差点被毁了身子,致使伤了元气。 养到今日,才勉强挣扎起来。 当今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有规矩的,想要违规,就得付出代价。在得失之间,总得衡量掂量。 如果陈唐只是个平常士子,那自是有很多种方法对付。只可惜,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根本拿不出手,否则的话,做得露骨了,闹将开来,局面将不可收拾。 “该死的道人……” 古大人心里暗骂一句。 那天晚上,本该是把握极大的一次机会。无奈让道人从中作梗,破坏殆尽。 不过现在,说那些都没了意义。 站在偏厅门外,古大人举目观望。隔壁不远,便是考场,数墙之隔,但此际,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么,只有等待考完试后,再觅机而行了。 一阵风吹来,古大人咳嗽了一声,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他双手扶住脑袋,稳一稳,张口说道:“武执事,我且告假,回去歇一歇。” “好的,大人慢走。” …… 考场之内,一间间号房如同蜂巢,排列得密密麻麻。 今天天气寒凉,号房内的火盆,炭火都烧了起来,显得有些闷热。 考题开了,不算太难,至少不生涩,属于那种人人都能写的文章。 但其实,这样的考题反而微妙,最讲究新意。可光有新意又不够,还得贴切时局,揣测上意。 这般时候,考得往往不是文章辞藻,而是人情练达了。 这也是历届天子试中,一些名扬四海的才子往往折戟考场的主因。他们不会做文章吗? 怎么可能? 只是才子们才情恣意,思想放缰,观点不适,从而被刷下来了。 面对此题,一众举子们神态各异,有的端坐苦思;有的抓头搔腮;有的几番提笔,却又屡屡放下;还有的干脆躺在床板上,闭目冥想…… 陈唐同样难以下笔。 不知怎地,突然间觉得笔头上似乎挂着重物,颇为凝重,写不出东西来。 他到底非常人,很快就意识到这般状态不对劲。 练武之人,到了瓶颈处,有“武学障”的说法;修道之士,更是讲究“心魔”一说;那读书人呢? 陈唐听说过,有些学子天资聪颖,勤学强记,平时的表现极为优秀。可一旦进入考场,却两股战战,手腕发抖,连笔都抓不起,好像发羊癫疯般…… 这是心理障碍问题,属于精神病的一种。 陈唐就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也出了问题。 精神病的可怕,在于它的不确定性,看不见,摸不着。其病源更是飘忽不定,可能是一段经历,可能是一次创伤,甚至可能,只是看了某些特殊事物一眼…… 当其时受到的刺激,那时候压下去了,并不意味着已经消除。恰恰相反,隐藏得深,一旦再翻涌起来,就会形成更大的影响。 陈唐泥丸宫中,有天人之气加持,一向稳健。但他明白,自己亦非百毒不侵,波澜不惊的。要修到那等境界,怕已是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之身。 想起来,大胡子的修为着实惊人。 然而更惊人的是,他竟被困在树上,出不来了。 那宋司命,岂不是更可怖? 更不用说其后面的阴司了,绝对的庞然大物,莫可名状。 话说回来,陈唐能够自我意识到不对劲,本身就表明这个问题并不严重。 那么,问题是怎么产生的? 陈唐干脆摆出姿势,打起坐来。 气息在经脉里流转,如同涓涓清流,所到之处,心清气爽。很快,他便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当中:他是人,“天”,则是整个考场。 随着修为增进,现在陈唐进入状态的效率很高,不像刚学时那般,坐大半天,才能勉强进入,而且状态还不稳固,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被破坏掉。 如今对于状态的把握,他已颇为熟手,慢慢变得自如起来。 在天人合一的状态之下,陈唐对于外界事物的触感与捕捉,十分清晰。包括气息在内,不但能感受到,还能直接看见了,见其形态,以及色泽,就如同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微观世界当中。 他觉得,如果《善养经》练得大成,到了炉火纯青的巅峰境界,只怕随时随地,只需一个念头,便能洞悉周围,破除虚妄。 到了那时,真是妙不可言。 一会之后,陈唐睁开眼睛,一个周天下来,他敏锐地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是压力! 是必须考中进士,金榜题名的压力。 是要营救大胡子的压力…… 压力一直都有,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温饱、功名、修炼、邪祟、妖魔,等等。 只是在此之前,陈唐扛过来了。 然而诸多压力,一直存在着,积累着。到了今天,当置身于庄重紧张的考场上时,所有压力砰的一下,释放开来,使得陈唐笔头如山,变得沉重凝滞。 找到了症结,便要自我调节,籍此缓解。 这个,问题不大。 他忽而微微一笑,再度提笔,醮墨写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散场(祝中秋快乐) 考试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面对考题,面对卷子,思索文章的切入点。开始破题,先打腹稿,再写草稿,成文后,还得一字字地,重新誉写一遍。不能有一个错别字,每一个字,都要写得一丝不苟,工整端正…… 在这等场合下,写字本身,就成为了苦力活儿,颇为耗费心神精力。 必须认真,且专注。 当人进入到如斯状态,时间的流逝,就会跟水流一般,不知不觉,一去而不返。 考试三天,仿佛只眨了三次眼睛,就过去了。 当钟声响起,所有人都得起身,走出号房,排列成队,然后鱼贯出去。 这是规矩,若有违背,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很快,好几条队伍长龙形成,一个个士子疲态尽显,好多人忍不住地不断打起阿欠来。一些体格较弱的,耷拉着脑袋,看着就要倒下的样子。 当有序地离开贡院,到了外面,众人仿佛鱼儿进入水里,立马变得鲜活起来。 不管考得好的,还是不好的,此刻,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长长吐出一口气,又有点想哭。 真是有人哭出声来了,发出低低的哽咽,让人听着,心有戚戚然。 如果手里有笔墨纸砚,陈唐都想来个疯狂的“行为艺术”,撕纸掷笔,再往上面狠狠踩几脚,发泄一番…… 这考试,真得心累。 诸多士子,第一时间都是返回客栈,好好睡上一觉;而陈唐,只想找个好地方,痛快吃一顿肉。 天子试考完,散场。接下来便是审卷评分,整个流程,需要两个多月,到时,差不多要过年了。 年关之前开榜,乃惯例。 在等待开榜的日子里,士子们仍然可以住在客栈,但要交钱了。其余时间,自由安排活动,应酬交际,游山玩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考过试后,人自是要去放松一番。 当然,前提得有钱。囊中羞涩的,只能乖乖呆在客栈内。若是天天被人请,而不请人,也是不好意思的,面皮过不去,容易招惹闲话。 这就是读书人花钱厉害的地方,人情往来,难以拒绝。 陈唐没有选择住客栈,先到菜市场买了许多食材,然后去到道观。 道观破落依旧,道人依旧。 陈唐晃了晃手中提拿的东西,笑道:“道长,今晚,我请你吃肉。” 他买了不少肉,鸡鸭牛羊,样样俱全,算起来,足有十来斤的样子,分量相当足。 道人双眸一亮,只回了一个字:“善。” 他为人邋遢,但好口舌之欲,而对于陈唐的手艺,那是相当满意的。 这年头,会做饭的读书人,可不多见,尤其做得色香味俱全的,简直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打着灯笼都难找。 对此道人深感疑惑,心想陈唐这厨艺,莫非是祖传的? 既然是“请”,便“请”到底,放下东西,立刻忙活起来。杀鱼砍肉,架火烧炭。 这种天气,最适合最方便的,还是打边炉。 足足弄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弄好了,两人便坐下来,开吃。 有肉,不可无酒。 但见道人往袖子里一掏,就摸出一坛老酒来,坛面上还贴着张陈旧的红纸,像极了女儿红。 他弹开泥封,一股醇厚浓郁的酒香味就散发出来。 “好酒!” 陈唐闻着,忍不住拍手赞道。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是个贪杯之人。不过酒这东西,喝着喝着,就会成为习惯,会上瘾的。 然而好酒难寻,至今为止,陈唐就在潘州参加鹿鸣宴时,喝过一回,味道着实不同。他也知道好酒价格不菲,因而一直以来,亦未刻意去寻觅,找来喝。 现在道人拿出来的,绝非好酒那么简单,很可能还蕴含着特殊的营养成分,喝了之后,大有裨益,或能壮大某方面的修为。 所以这酒,得多喝点才行。 喝酒之前,陈唐再度眼热地瞧了瞧道人的袖子,传说中的“袖里乾坤”,大概便是如此,应该属于一门非常了得的神通。 道人不多话,只吃肉喝酒;见状,陈唐也就不哆嗦了,埋头抢吃。 关在考场三天,天天啃大饼喝热汤。那汤固然是热的,却清淡得像白开水,难见些微油腥。 这倒不是朝廷吝啬,不肯给士子们吃肉,主要是油腥事物,吃进肚子里,容易出问题。肠胃得病,拉稀的话,就考不好试了。因此贡院的供食,却是为士子们着想。 奈何陈唐无肉不欢,禁了三天口腹,嘴巴淡出鸟来,现在大盘肉在此,当然风卷残云,要吃个痛快。 两人坐在炉火边,好像搞吃食竞赛似的,吃相颇为不雅。 最后,酒喝光,锅里头,也只剩下些汁水。 那一坛酒,陈唐喝了足足三碗。 可不是小碗,而是宽大的海碗,每一碗,分量十足。 此酒初入喉,绵绵然,淳淳然,并不辛辣,也感觉不上头。喝进肚子里,有热气萌生,散发开来,浑身暖洋洋的。 陈唐喝着,喝上了瘾。 然而此刻,那酒意翻腾上来,他便有些迷糊了。 嗡! 泥丸宫内,天人之气迸发,稍稍冲淡了醉意,他站起来,笑道:“道长,小子喝多了,且回房睡上一觉。” 说着,脚步有些踉跄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摸索到床边,从书箧内取出剑匣,摆上床头,然后人就到了上去。 当脑袋枕上剑匣,顷刻间,陈唐便呼呼大睡起来。 屋外,道人双眸熠熠发亮,喃喃道:“这书生,喝了我三大碗状元红,竟还能自己回房间睡觉?果然有点意思。” 他拿出来的这坛酒,有个名堂,唤作“状元红”,当真是陈年老酿,又用秘方炼制过的,非比寻常,可以说是一种独门药酒。口感极好,但后劲也十分凶猛,寻常人等,喝上一杯,不是成为一滩烂泥,便是会发酒疯,胡言乱语的了。 酒劲大,酒效也不俗,能养气,能壮魄,要是拿到市面上卖,绝对天价。 忽而,道人似乎意料到了什么,瞧着狼藉杂乱的盆锅碗筷,呸了一声:“想借酒遁,让本道洗碗?没门!” 拍拍手,置之不理,转身也进房间睡觉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古怪 (有读者说要作者君参加爆更活动,但我才Lv1的等级呀,没资格参加的……) 醉过方知酒浓。 这一觉,陈唐直睡到第二天黄昏时分,才悠然醒来。 他一个激灵,坐在床上。头倒一点不疼,神清气爽,觉得身子都轻盈了些。 当即跳起,在房间内挥洒几招拳脚,虎虎生风。 这是气息有所壮大的迹象。 不用说,肯定是那三碗好酒的功效,竟胜过一个月的打坐苦功。要是天天能喝上一碗,岂不要发达了? 不过这等酒水,想必道人也没有多少。反正一起吃饭那么久,就昨晚喝过一回。可能是庆贺他顺利考完试,这才舍得拿出来。 陈唐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然后,似有感应般,咿呀一响,对面也是房门打开,睡眼朦胧的道人搔着乱糟糟的头发,还特意打着阿欠:“呦,书生比我醒得早。” 陈唐做个礼,随即想起了什么,去到外面,果然见到昨晚晚饭后的一片狼藉,赶紧撸起袖子,收拾起来。 “孺子可教也!” 道人看见,心里美滋滋地赞道。他一整天等在房间内,反正陈唐不起床,他也绝不出门。现在,那一堆碗筷都让陈唐洗干净了,他就像打了场胜仗,感到欢乐开怀。 “书生,你考完了试,不去开心开心?” 道人搬来一张藤椅,躺上去,享受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温暖。 陈唐问:“京城之地,哪里好玩?” 等待放榜,有两个月的时间,天天窝在道观内,着实有些无聊。 道人张嘴回答:“当然是烟花巷好玩,就是有点贵,姑娘爱端架子,放不开来,这方面,可比金陵略逊一筹。” 闻言,陈唐不禁鼓起了眼睛,面露古怪之色。 烟花巷的确是京城一大胜地,极为出名,自古便有“北巷南滩”的说法。 巷是这烟花巷;滩,则是宁州的金陵滩。 有诗为证: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又有诗云: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是形容金陵滩的。 听道人口吻,似乎南北通吃,皆曾潇洒过,果然不正经…… 道人仿佛陷入回忆当中:“想当年,贫道也是考过科举的。” 听了这话,陈唐当真感到新鲜好奇,不过转念一想,没有谁一出生便能当上世外高人,谁不曾年轻过?只是没想到,这位邋遢道人,居然还是位读书人,当即问:“道长,你考上了没?” “废话。” 道人嘴一撇:“我要是考上了,还会守着这破落道观?” 陈唐不好再问了,看样子,对方估计连秀才都没考上,不能揭人伤疤。 第二天,换了衣裳,陈唐开始逛起京城来。 入京一趟,可不容易,如果不能担任京官的话,下一次进京,不知要几年之后了。现在有机会,有时间,当然要好好看一看这座“天下第一雄城”。 书箧等物,尽皆背负到身上,他已跟道人打过招呼,晚上不回道观了,要在外面玩耍一段时日。 京城偌大,总不能早上出门,到了时辰又匆忙赶回道观住,那样的话,太费时间。不如走到哪,住到哪,如斯才尽兴。 城中多名胜古迹,又有湖水河流,论起景点来,没有百个,也得大几十。游山玩水,其实无需出城,在城中即可。 不过一些好地方,基本都被圈了起来,成为皇家林园,等闲人等,无法入内。 接连数天,陈唐从东门玩到西门,几乎尝尽本地名吃,走得很是痛快。 这一日,从客栈出来,吃过早饭,他决定去雁鸣塔。 此塔乃释家名胜之地,据说足有千年的历史,建成之际,有一群大雁飞来,落于塔顶上,鸣叫数声,因而得名。 围绕此塔,有座寺庙,便叫雁鸣寺,香火极为鼎盛。 陈唐与道门有些来往,主要集中在浮山观身上,对于与道门齐名的释家,也颇感兴趣。 在潘州,有金禅寺,香火旺盛。陈唐曾去看过,见诸多和尚,练武者有,但境界似乎马虎,并未见着得道高僧。 现在京城,他就想去这座赫赫有名的雁鸣寺走走,开开眼界,有机会的话,能见识到释家禅功,也是有好处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来到雁鸣寺的区域内。 真是一座大寺庙,占地数十亩,里面成街成市,热闹繁华。远远地,就看见一座十八层的八角高塔拔地而起,建立在一座山坡之上,四平八稳,气势不俗。 陈唐走过去,到了山坡下,迎面行来数人,躲避不及。 “陈兄,果真是你!” 范轩一脸惊喜状。 考完试后,其到客栈找人,却发现陈唐已离开,不见了行踪,好生郁闷。 不曾想,今日在雁鸣塔下撞到了。 众多士子,在等待开榜的期间内,基本不会呆在客栈内。十年寒窗,早闷坐得生厌,考完了试,自然得出外放松,寻寻乐子。烟花巷那边,自是要去一遭的,但也不可能天天喝花酒,花费太高,撑不住。所以到处游玩,便成为首选。 雁鸣塔乃京城胜地,基本都会来的。 “原来是范兄。” 陈唐拱手作礼。 范轩满脸笑容道:“我正要请陈兄去喝酒,今日巧遇,你可不能再推却了。” 陈唐笑道:“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一请再请,盛情拳拳,再不答应的话,未免不近人情。 况且,对方出身大族,见识不凡,结交一二,并非坏事,就等于拓展朋友圈了。 见他答应,范轩大喜:“甚好,那我们就一起走。先在寺内吃一顿斋饭,下午再过去烟花巷那边,好好喝一顿酒。” 陈唐问:“吃斋饭?” 范轩解释:“雁鸣寺的斋饭那是远近闻名的,等闲吃不上。恰好我认识寺内的了鸣大师,提前安排了下来。” 言下之意,颇有自矜,表示自己交际广阔。 随后,范轩又向陈唐介绍同行的另外几人,除了范元外,还有三张生面孔,一说之下,都是声名显赫的士子。有来自长州的王子玉,有来自江州的苏民哥,还有一个,是来自凉州的郭向恒。 数以百计的士子齐聚京城,参加天子试,本身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交际圈子,结交应酬,乃是常态。 只是陈唐跳出圈子外,少了来往,显得孤立了。 几人打量着陈唐,第一印象就是年轻,听说他是今科潘州举子试的解元,这才有了些笑容。如今榜单未开,不知谁中谁落,谁都不敢轻视于人。虽然说文人相轻,但也不可能张嘴就说三道四。天生反派脸的,很难活得到天子试来。 这些人物,与范轩一样,皆出身当地大族,典型的富贵公子,几乎没吃过多少苦的,现在出行,身后跟着书童丫鬟之类,大包小包的跟随伺候着。 他们见到陈唐孑然一身,自个背负个大大的书箧,立刻就洞悉陈唐的家境身份,好不到哪里去。诸人心中,暗觉惊奇,不懂范轩为何如此热切。一个潘州解元,虽然说不错,但也算不得多好。即使中了进士,到头来也只是从末品官当起。若是没有人脉,便只能安排到地方做个堪堪入品的闲职,实在称不上有多大的前途。 人与人,是不同的,平民百姓,觉得天天能吃肉,就是富贵;但对于官宦人家而言,他们的立场高度,又是另一个视野了。 这些家族当中,哪个不是出过好几名进士的?像范轩,他家里的官员一连串,从爷爷到大叔伯,从姐夫到小姨夫,都是官。最高的,已经是朝廷四品。至于王子玉他们的家族,也不遑多让,所以这些人,才能走在一起,绝非仅仅是意味相投。 现在多了个陈唐,就显得有点古怪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壁画 “陈兄,你这是要登雁鸣塔吗?” 范轩问道。 陈唐点点头:“确有此意。” 范轩干咳一声:“今天不巧,闭门修葺,却上不去。” 旁边范元瓮声瓮气地道:“其实也没甚好看,我来过几回了。” 陈唐叹道:“若不开放,那就没办法。” 范轩道:“就与我们一道走吧,先到后院看画,再吃斋饭。” “看画?” 陈唐疑问。 范轩解释道:“陈兄有所不知,这雁鸣寺三绝,排在首位的,正是兰若画境,等闲不会给人看的。” “兰若?” 听到此词,陈唐面露古怪之色。 “此乃梵文,泛指庙宇,不矜难道不懂?” 王子玉张口说道。 陈唐摸了摸鼻子,含糊道:“听过一下。” 在记忆里,“兰若”的确作此解释,只是经过演绎后,倒成为了特指之地,叫人心惊胆战。 “走走,莫要了鸣大师久等,那就失了礼数。” 苏民哥不耐烦了。 他不反对范轩邀请陈唐加入,但前提在于,陈唐得是个识趣之人。这不懂那不懂的,谁愿意解释那么多? 大族与寒门的区别,真是判若鸿泥。名门望族内,谁家不是藏书百千,汗牛充栋的?出身其中,自幼便能饱读诗书,绝非那些贫寒士子所能比拟的。 贫寒士子,考上功名后,只是得了块敲门砖而已;然而人家朱门子弟,直接含着金钥匙出世。 这便是差别。 众人当中,只有范轩知道陈唐不凡,但也是隐隐约约,知之不详。其想了解多些,看陈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直接问,肯定问不出来,只好旁敲侧击,察言观色。 因此,王子玉等人的态度,可以拿来当做试金石,看看陈唐作何反应。 一行人便朝着东南方向走去,范轩为首,王子玉等人并肩而行,谈笑风生。 陈唐显得默然,当个听众。他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观摩寺内的景致。 走了一阵,穿过两座别院,沿着迂回的长廊走,树木渐多,越发清幽。正应了那句古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沿途有和尚,见了他们一行,合十问礼。范轩表明身份,这才畅通无阻。 若果陈唐来的话,只怕进不得门口。 果然大有讲究。 又走了大概半刻钟,拐过一个角落,前面出现一座院子,院内摆一方石桌,有个老和尚坐在桌边上,年入古稀,寿眉长条,身披一件朱红袈裟,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见过了鸣大师!” 范轩连忙上前,恭声敬礼。 “见过大师……” 王子玉等人也不敢怠慢,显然,他们并非第一次来。 陈唐跟着施礼,暗暗打量这位老和尚。 了鸣大师展颜一笑:“你们来了……” 目光一扫,最后落在陈唐身上。 范轩连忙介绍:“这位乃是潘州举子,陈唐,陈不矜。” 了鸣大师点点头:“来者是客,见面有缘,无妨。” “多谢大师。” 范轩连忙答谢。 范元一捅陈唐,低声道:“还不快道谢?没有我哥哥的面子,你怎地有这份仙缘?” 仙缘? 这一下,陈唐更感到稀奇了。 范元哼一声:“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懒得再理会。 了鸣大师道:“你们便依照规矩去看画吧,老衲在此等候。” “好。” 众人异口同声应道,吩咐丫鬟书童留下来,范轩几个,则朝着院子北面的一扇门户走了过去。 陈唐略一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子涵,今日来,你可要注意些,不可再在那百花园沉迷,不可自拔了。” 范轩忽而低声道。 范元听着,唯唯诺诺,但脸上的神态已经将其出卖,并不把范轩的话放在心上。 范轩叹一口气,没有多说,转而对陈唐道:“陈兄,待会所见,或有异常,你大可不必惊慌,大惊小怪。” 陈唐被激起了兴趣:“此话怎讲?” 那郭向恒笑道:“其中妙处,不足为外人道也。等会你就见到了,包你食髓知味,不肯忘返。” 王子玉问道:“郭兄,你这次来,还是去琅琊阁看书吗?” 郭向恒点头道:“是的,那一卷《寻仙录》,我才看到一半呢。” 边上苏民哥打趣道:“依我看来,郭兄在琅琊阁流连忘返,可不是看书,只怕是看书中的黄金屋,颜如玉吧。” 几人当即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起来。 郭向恒不甘被取笑,说道:“苏兄,你不也是急着去当那统领大将军!” “那是。” 苏民哥傲然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当如是也。” 陈唐听着,越发迷糊,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推开门户,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回字形的廊道,除了入口外,再无别的出口。回字中心处,种一株菩提树,亭亭如盖,颇为茂盛。而四周回廊墙上,色彩鲜艳,竟是满满地画着画。 整条回廊,足有十多丈长短,这幅画,如果是整体连贯的话,堪称宏篇巨作了。 陈唐莫名想起《清明上河图》来。 范轩一拍手:“各位,到了此处,各寻仙缘去吧。”说着,朝陈唐一摆手:“陈兄,请去看画。” 王子玉等人脚步不停,立刻分散开来,各自到不同的壁画前站着,一动不动。 陈唐就去看画,见到笔画描绘在墙体上,用笔精妙,乃是一等一的画法,光看笔触,便知是大师手笔。 而壁画内容,殿阁重重,当真如传世之作《清明上河图》一般,人物各异,栩栩如生,又有不同的风景描绘,世俗人情,尽皆显露其上。 这一看,陈唐便有些沉醉了。脚步缓缓,一边看,一边往前走。 前面不远,范元站在那儿,像个呆头鹅般,看着身前的壁画,甚至露出了傻笑。 陈唐过去,偷眼看去,就见那段壁画上是一座花园子,百花盛放,分外娇娆。 其中一株桃花,逃之夭夭,极其灿烂。 桃花树下,一女子手捻一支桃花,脸侧一方,作凝思眺望状。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娇艳流霞,不可方物。 突然间,那画中女子似有感应,转头朝着画外的范元展颜一笑。 唰! 然后范元就凭空消失了。 陈唐见状,双目一凝,再看壁画,桃花树下,女子身边多了一男,可不正是范元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入画 在画廊另一侧,范轩与王子玉并肩而立。 “子闳,你很看好这位陈不矜?” 王子玉开口问道。 范轩笑答:“就是投缘,多结交些朋友,又有何妨?” 王子玉呵呵一笑,知道范轩肯定有事隐瞒未说,便不再多问,凝视墙上一段壁画。一会之后,身子凭空消失,就与范元一般,进入到画里去了。 范轩见那段壁画内容,乃是一座威武的衙门里面,正在升堂审案。当即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此处画壁,名为“兰若画境”,颇具奇妙,人观赏之,能身临其境,做些妙不可言的事情。 说白了,就等于进入到一个新奇的世界里头,让人流连忘返,不舍得出来。 画里头,记载描绘着诸多情景故事,当人进入,切入其中,就能产生互动,演绎出各种各样的情节。 每一次经历,都能锻炼身心,能练武,可学道,或著书立说,甚至还能当官,管辖民生…… 就看进入的人,选择了什么方向,触发了什么际遇。 这对范轩等人而言,是一番难得的新奇体验,所以才说是“仙缘”。 兰若画境,并不对外开放,如果不是范轩带陈唐来,陈唐根本不得其门而入,也不知道这回事。范轩此举,却是想让陈唐进入画壁内,以此摸清楚他的底细。 转头去看,范元等人皆不见了影踪,剩得陈唐一个,仍站在那儿观摩着。 “难道,他进入不了?” 范轩心里嘀咕道,随即又否定了:“只要有欲望,有想法,就一定会触发的。他又不是石头木头。” 便不再理会,自个走到一段画壁之前,意念稍动,随即进入画中,寻找自己的际遇去了。 却说陈唐,此刻已经揣摩出这片画壁的功效作用了,内心暗暗称奇,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诚如范轩所言,这画,绝对是奇物一件,可以称得上是雁鸣寺的镇寺之宝了。 那么,这画设置在此,开放给范轩等人进入,用意何在?又有何目的? 范轩他们,共同点都是出身大族,乃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与他们交好,好处不言而喻。这些人的本身,就代表着一个背景雄厚的人脉圈子。 莫非,这便是释家在天下的布局用心? 释道两脉,一僧一道,由于修行的理念和方式颇有不同,发展的方向和现况,也是大相径庭。道门清幽,释家热闹。释家寺庙,大都庄严肃穆,宏大宽阔,但凡有些规模的,都供着菩萨金身;反观道门,就显得寒酸得很。 门面工夫,是很重要的宣传,释家大开方便之门,信徒万千,香火鼎盛。而道门则混得要惨得多,至少在世俗间的影响力,那是每况愈下。 一个有大宏愿,要普度众生;一个张口闭口逍遥无为,连徒弟都懒得收个。 在立意上,便决定了牌面与结果。 话说回来,了鸣大师让范轩等人体验画壁,大概便是对各大家族的一种示好,以及渗透。据陈唐所知,有不少富贵人家,朱门大户,都是当地大寺庙的大香客,每年供奉的钱财,颇为可观。 由此可知,范氏等家族,年间一定也供奉给雁鸣寺不少香油钱。 总而言之,就是一种相互惠利,形成的圈子。 陈唐本没有进入这个圈子的资格,只是偶然与范轩相遇,被其带了进来。 而范轩之所以愿意卖这个人情,不外乎就是那天晚上的事。 捋清楚了思路,陈唐便放开心情,认真欣赏画壁。看了一会,便瞧出了些端倪来: 这一幅画,真是完整连贯的一幅,主要描绘的是一座城池,以及郊外的景致情形。 城中街道分明,屋宇重重,有寺庙有道观,有大院子,还有衙门,以及各种各样的店铺民居…… 就跟一座现实的州府类似,而画出来的人,更是千人千面,没有任何相同的两个人。当真是栩栩如生,画出了神韵。一个个,仿佛便是活的人,在画中的世界内行走着,忙碌着。 渐渐地,陈唐瞧得出了神。当看见一段画面时,画着的,却是街市之中,有恶霸逞凶,正在欺凌一对孤儿寡母,状甚可恶。 陈唐见着,莫名怒发冲冠,神魄一阵恍惚,唰的,人便进入到画里去了。 …… 画廊之外的院子内,了鸣大师坐着,一直在闭目养神,此刻霍然开眼,目光炯炯,心中微惊:此子第一次见画壁,竟能忍耐至斯,看了近五、六丈的画境,这才入画…… 好惊人的定力,天资端是不俗。 老和尚像是发现了一块璞玉,眼光闪动起来。 范轩等人带来的书童与丫鬟,则在院子一角歇息。他们跟随公子出来,走了小半天,有些累乏,现在正好小憩一会。 呼! 突然间,院子内卷起一股阴风,吹到身上,浑身打起冷战。几个书童丫鬟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何方邪祟,竟敢在佛门净地逞凶!” 了鸣大师张口暴喝,如平地惊雷。 扑腾腾! 数只全身漆黑的怪鸟飞来,有的站在院墙上,有的落于屋顶上,各自瞪着一对绿油油的眼睛,凝视下来。 “冥鸦!” 了鸣大师吃一惊,沉声道:“不知是哪位司命大人到此?来吾雁鸣寺,有何贵干?” “桀桀,大师有礼了。本座此来,只为一观兰若画境。” 一只冥鸦张口说道。 闻言,了鸣大师脸色一变,疾步过去,推开门户,见回廊中心处的那株菩提树上,不知何时停了好几只冥鸦,一只只张嘴,吐出怪异黑气。 黑气袅袅,正飘到画壁上,不断地渗透了进去。 “住手!” 了鸣大师大惊失色,扬手打出一串佛珠。 然而那几只冥鸦黑气吐尽,浑身爆开,消弭开来。 佛珠掠到,最后只圈得一片漆黑的羽毛。 了鸣大师脸色铁青,纵身来到画壁前,见这一幅本来壮丽鲜艳的宏大画作,黑气腾腾,如同汩汩翻动的水波,发生了诡谲的变异。 “异史氏曰:幻由人作,此言类有道者。人有淫心,是生亵境;人有渎心,是生怖境,皆人心所动耳……” 一阵琅琅的读书声,忽而在回廊间响起来,听着,却让人感到森森阴寒,毛骨悚然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画变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刻围成一个圈子,瞧着圈子中的恶行,众人敢怒不敢言。 三名大汉,赤膊上身,故意露出健硕的肌肉,以表示他们的孔武有力。 两名被欺负的母女,母亲年约三旬,素面朝天,眉目清丽;女童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是趣致可爱,正死死抱着母亲的小腿,哇哇哭着。 地上散落一些针线之类的小货物,早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那领首大汉面露狞笑,一手抓住少妇的手:“小娘子,以你的姿色,还作甚小买卖?且跟本大爷去,吃香喝辣的,天天有人伺候。” 说着,拦腰一抱,便要抢人。 妇人挣扎不脱,大声喊“救命!” 女童大哭,死命不放。 那大汉见状,喝道:“马五、马六,把这小的也一并抓了,养得几年,就可享用。” “好勒。” 两名汉子听命,老鹰捉小鸡般,就把女童抓住。 女童张口一咬,咬在那汉子的手臂上。 汉子吃痛,狠狠一巴掌扇在女童脸上,粉嫩的小脸,立刻红肿起来。 “小丫头,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咬大爷!” 说着,举起手来,又要一掌拍落—— 呼的! 一人突然闪出,伸手出来,按住了汉子的手掌。 汉子瞥眼,见是一个背负书箧的文弱书生,当即破口大骂:“你这书生,不知死活,竟敢管……” 陈唐猛地一拳轰出,打在他胸间。咔擦咔擦,骨折的声音清脆响亮。 这汉子朝后跌出,摔在地上,再无法动弹。 陈唐一手抄过女童,面沉如水。 他先前入画,进入这方世界,所见所闻,都极为真实。心中觉得,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又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好像自己进入到一个可大量刷副本的游戏世界里头,很是让人新鲜好奇。 怪不得前面范轩等人说,此地让人留恋,流连忘返。若果没有时间限制,只怕真会沉迷其中,不舍得出去了。 至于街上发生的恶行,虽然明知道是一段情节设计,但见那汉子欺凌女童,陈唐终是忍不住出手。 一出手,便是狠手。 反正是情节际遇,何须还有顾忌? “大胆书生,竟敢行凶。” 另外两名汉子嗷嗷叫着,放下妇人,张牙舞爪地扑来。 陈唐双臂一振,双掌拍出,非常干脆利索地就将两个街头混混击倒在地,不死也得残废。 救下母女,这心中,竟莫名快意。 泥丸宫中,天人之气鼓荡,陈唐心中一凛,发现自己无形间,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致使心智判断,出现了些分岔。 这里,只是个虚妄的世界。一旦情感流露,便会陷入其中。 “多谢公子相救!” 妇人爬起来,朝着陈唐道个万福。 陈唐只一摆手,台词都省下来了,转身就走。 走出一段路,回头看去,见妇人牵着女童跟在后面。 莫非,这是后续剧情? 陈唐眉头一皱,问道:“你们跟着我干甚?” 妇人清声道:“公子是奴家的恩公,奴家愿意为牛为马,侍奉公子。” 说着,甜甜一笑,却有几分姿色。 陈唐心里暗道:这剧情,也忒俗了些…… 正想着要纵身离开,摆脱这对母女,突然间,他若有所觉,抬头看去: 一片乌云,出现在天上,又浓又黑,滚腾而至,仿佛要铺天盖地,来势汹汹。 这虚妄世界,捏造得如此真实,阴晴交替,亦是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陈唐竟感应到了一股浓郁诡谲的阴气。 呱呱呱! 数声怪叫,一群羽毛漆黑的怪鸟掠过,它们有着一对碧莹莹的眼睛,即使在半空中,也能瞧见点点碧光闪露,分外妖异。 “哗”的一下,热闹的街道,行人们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抱头四散逃窜。 一会儿工夫,整个街道,便变得冷冷清清,难以见到什么人了。 这番变化,是兰若画境本身的推动?而或,受到了外界干扰污染,从而发生了某些不可测的变故? 陈唐站着,观察那群怪鸟,脸色惊疑不定。 …… 城中东南角,一座巨大的花园内。 这是真正的百花园,遍地都是各种各样的花丛,牡丹、兰花、芍药、菊花……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应有尽有。 诸多花丛种类,花期本不相同,但此刻在园中,竟是百花争艳,开得富丽堂皇,分外妖娆。 “娥娘,你在哪里?” 花丛中,一名身形微胖的男子双眼蒙着一块黑布,两手举在前面,一步步摸索走着,嘴里叫唤不断: “蝶姑,我闻到你身上的香味了,哈哈,如果被我捉到,我要狠狠惩罚你一番……” “哧哧……” 两名身形婀娜的女子,在花丛中闪避着,发出娇腻的笑声。 这男子正是那范元,他虽然无心练武,但到底也练过些基础把式,在实战上,属于花拳绣腿,可用来与女子捉迷藏,倒能派上用场。 其慢慢走着,突然捕捉到了端倪,猛然扑去,便将一名女子抱住。 温玉入怀,入手娇腻,很是享受。 范元哪里会客气,当即上下其手,嘴里说道:“看你还敢不敢戏耍公子……” 女子娇喘吁吁,眉目含春,撒娇道:“公子,请怜惜奴家……” 这一叫,范元当即变得勇猛无比,直接将她按倒在地,便在花丛间胡天胡地起来。 此时,乌云蔓延过来了。 另一名女子好奇地抬头看着。 呱! 一只黑鸟忽然扑下,化作一缕黑气,射进了此女的眉宇之间。 女子懵然不知,眨了眨眼睛,朝着花丛那边走去,嘴里叫道:“公子偏心,独爱蝶姑,奴家也要!” 范元大爽,笑道:“来来,公子疼你。” 伸手一搂,将她抱来,一起在花丛间滚动着。 但见花朵摇曳,花香醉人,真是好一番胜景。 …… 城北处,一间寺庙内,范轩正在那儿,手中一柄长剑,霍霍挥舞着。 他在练剑。 进入兰若画境,范轩耗费不少功夫,终于拜入此寺的明空大师门下,学到了一套精妙的《降魔剑法》。 这剑法不俗,不比他在外面苦苦修炼的那一套差。而且两套剑法学起来,颇有相通促进之处,练成之后,大有裨益。 练着练着,范轩突然停下来,抬头观望那片巨大的乌云,以及一群掠过天空的黑色怪鸟: “这些,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闯寺 街道寂静,一眨眼功夫,那对跟在后面的母女也不见了。 不太对劲的样子…… 陈唐皱起眉头,思索其中变故。一时间,无法确定是画境本身的场景转换呢,还是某些进程遭人篡改了? 他觉得,应该去找到范轩,问一问,了解多些情况。 当即迈开步伐,开始寻找。 这座城倒不算很大,感觉比去过的虢若县大上一圈左右,有四五条街道,纵横交错着,又有好几条巷道穿插其中。 陈唐记得,在入画前,听范轩等人说过,范元在百花园;郭向恒在琅琊阁;王子玉进入了衙门;至于那苏民哥,则去当什么统领将军了,应该在城墙城门那边。 范轩的去向不明,没有说起。 而陈唐偏偏只跟他熟些,找到别人,能否好好交谈,倒是个疑问。 “咦,百花园?” 走过一条街道的时候,眼光一瞥,见到右侧有一座大园子,门口牌匾高悬,写着“百花园”三个大字。 陈唐微一踌躇,还是走了过去。范元应该知道范轩在哪,且找他问一下路。免得像无头苍蝇般,乱走乱撞,浪费时间。 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里面悄无声息。 这园子,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而或,本来有的,现在跑了? 陈唐入门,穿过前院,登堂入室,鬼影都没个。绕过去,到了后院,见百花盛放,花香醉人。不远处,一丛花丛正在剧烈晃动着,有娇喘之音,不绝于耳。 撞个正着,倒有些尴尬了。 这范元,真是会享受,进入画壁内,就干这事儿,乐不思蜀。 陈唐摇摇头,不愿打扰别人好事,便要退出去。 只是刹那间,他若有所觉,凝视花丛那边,似乎发现了些端倪。 一声惊叫,是女子的声音。 她也察觉到陈唐的到来了。 随即簌簌声响,范元披了件外袍,冒头出来,抬眼就看见陈唐杵在那儿。 被打扰了好事,范元好不烦躁,喝道:“陈不矜,你闯入此地,要干什么?” 陈唐看着他,指了指灰暗的天空:“要下雨了。” 范元跳起,怒道:“我说你是不是没事找事,下不下雨,我不知道?要你来多嘴?” 他现在的火气,莫名的大。想来也是,双飞乳燕,正在兴头上,因为陈唐的闯入,而生生中断,佛都有火。 陈唐摇摇头,叹道:“愚哉,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范元听见,当真是气得七窍生烟:“陈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此际,两名女子皆从花丛间探头出来,钗横鬓乱,脸颊红晕层生,端是风情万种,四只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陈唐,轻咬嘴唇,似有情意。 范元见着,更是妒火中烧,双手一按,把两女按下去:“不许看。” 又怒目瞪着陈唐:“你还不走?” 陈唐明白此时,多说无益,这家伙早已被迷了心窍,根本听不进去了,便问:“你可知道,你家哥哥在哪?” “弘源寺。” 范元一摆手,不耐烦地道:“快走。” 得了地址,陈唐便不再废话。范元自个要找死,不听人劝,那是他的事,陈唐才不愿当吕洞宾,做那被狗咬的烂好人。 赶陈唐走后,范元才气呼呼地又躺回花丛中,两具温软的身子很快贴了上来,他顿时又重振雄风,器宇轩昂,继续征伐起来。 弘源寺? 那便是一间寺庙了,知道了具体建筑,找起来,要容易得多。 见过范元的处境后,陈唐心里打个突,可以明确这兰若画境发生了某些不好的变故。 此境,本来是让些大族子弟历练,而或娱乐的好地方,但如今,已经变得凶险起来,危机四伏。 陈唐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怀疑画境本身,就是个陷阱。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雁鸣寺没有必要这么做,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如果范轩等人在此地出事,牵连可就大了,不可收拾。 一时间想不明白,唯有尽快找到范轩,出去再说。 范轩曾提及,进入画壁,是有时间限制的,到了时候,自动便会出去。 然而当下变故突生,谁知道是否能如期离开?若是被改动,不得其门而出,岂不是要困在此中了? “寺庙……” 走过一条街道后,陈唐很快就看到一座尖尖的塔顶,在北面显露出来。 “在那儿……” 他快步过去,拐弯抹角,半刻钟后,就来到一座寺庙的山门之前。 这座寺庙,建立在一片高地之上,四周皆有古树,一条青石路径,直通门前。 看上去,倒有几分禅意。 陈唐迈步而去,上去敲门。 过了一会,门户打开,一个青年和尚出来,合十道:“这位檀越请了,今日本寺封山,概不见客,请回。” 说着,便要关门。 陈唐忙道:“小师傅,我是来找范轩的。” 那青年和尚果然知道范轩,回答:“范檀越正在闭关练剑,你明日再来吧。” 明日?明日黄花菜都凉了。 陈唐坚持道:“我现在就要见他。” 顿一顿,大喊起来:“范轩,你在哪里?快出来,出事了!” 他贯注气息,喊声激荡,传得很远。 青年和尚面色一变:“这位檀越,此乃佛门净地,不许喧哗吵闹。” 陈唐哪里管他,既知本为虚妄,无需讲究那些框框条条,更何况,现在可是非常关头,关系重大。 他当即一迈步,伸脚入门,要硬挤进去。 “檀越无礼,小僧得罪了。” 青年和尚目露精光,双拳摆开个架势,直捣陈唐两边太阳穴,却是一招“双钟贯耳”。虎虎生风,劲头不弱。 陈唐双臂格挡,一个震劲蓬发,啪的,就将和尚震退数步。 咿呀一响,门户大开,陈唐施施然走了进去,内心一喜,觉得这青年和尚功夫不弱的样子,那寺庙内的老和尚,肯定武功更高,有机会的话,练练手,也是不错的。 怪不得范元在此练剑,他肯定是得了际遇。 噹! 寺庙内,有钟声敲响,显得急促,是示警的钟声。 嗖嗖嗖! 一道道身影奔跑出来,都是身穿灰袍的年轻僧侣,数一数,竟有十八人之多,手中各自把持一根齐眉棍,哗啦一下,把陈唐围住,木棍横陈,结成了一个阵势。 这些僧人,一个个都是身材健硕,气息彪悍,面如古铜,赫然是武僧。 陈唐看着,有些出戏,脑海不禁冒出个名词来:十八铜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犯痴 (稍晚还有一更,话说月票双倍了,咱这手残货要不要拼一个?却不知有没人支持呢?) 面对十余和尚的围困,陈唐不惊反喜,更不废话,便开始动手。他这时候,无心再去激发什么际遇之类,只想着尽快把事情闹大,让范轩出来,好寻觅离开画境的途径。 诸多武僧,棍子摆开,虎虎生风,或横扫,或点戳,或当头一棒,相互之间的配合着实不错 他们的角色,可不是先前在街上遇到的混混,而是真正的武者。虽然未至内家,但起码也是外家八、九段左右的水平,加上人数众多,进退有序,暗暗成阵势,一上来,便对陈唐形成了压制之势。 啪啪! 陈唐竟连挨数棍,打在身上,赤赤生疼。 虽是虚妄,但疼痛却如此真实。 当下整副画境,已经发生了变化,有邪祟渗透进来了。谁知道这些和尚有没有受到濡染,像与范元交欢的女子那般,明显便阴气缠身,范元贪一时之乐,可要吃大苦头,甚至可能****。 陈唐不留手,《九极技》尽情施展而出,劲道横扫,咔擦咔擦,接连把数根齐眉棍打断。 这番交手,在武学实战中,算得上是一次真正的试金石,颇有裨益。 战得十来回合后,陈唐逆势而上,尽占上风。十来位和尚已经抵挡不住,不断退却。 “陈兄请住手!” 喝声当中,范轩现身。 这厮其实早便来了,故意躲在边上观战,想摸清楚陈唐底细。不过他看了一会,只瞧出陈唐拳脚之间,功夫了得,应该属于内家中段的水平,至于别的,却揣摩不出。 陈唐飞起一脚,将两和尚踢飞出去,这才收势抱拳,目光炯炯看着范轩。 范轩过来,与那班和尚交流几句,和尚们便退走了。 “陈兄,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陈唐点点头:“不错。” 范轩笑道:“有甚事?” 陈唐指了指阴沉的天空:“要下雨了。” 范轩一怔,随即道:“画境之中,有四季变化,风雪雨晴,皆为正常。” 陈唐一皱眉:“范兄,你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范轩左右顾盼,观摩一番,摇摇头:“不对劲?”似乎想到了什么:“陈兄,一定是你第一次进入,所以感到新鲜古怪吧。放心,画境内的时间与外面颇有不同,现实时间,也就半天功夫,我们便会出去的,想要留在里面都不行,这是规则所定。” 陈唐叹口气:“范兄,我是担心到时想出去,都出不了。” 范轩的修为,与赵三爷相差无几,或许稍胜一筹。对于各种气息的感受没有那么敏锐分明。况且这寺庙内,目前的确还算正常的。 范轩看他一眼,想了会,沉声道:“陈兄,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陈唐道:“我觉得我们这些人,应该尽快聚在一起。” 范轩一摊手:“无缘无故的,我很难叫人……” “我在画境中发现了阴气。” 陈唐直接说道。 “什么?” 范轩大吃一惊。 这兰若画境虽然精妙,极为真实,可从没有阴气的存在,有阴气的话,便等于与邪祟扯上了关系,是严重的事故了。 “你确定?” 陈唐冷声道:“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范轩想了想,特别是遭遇宋司命的那天晚上,陈唐的表现超乎寻常,其能察觉阴气,是大概率的事,当即道:“好,我们一起去找人。” 这方画境,他们几个,并非首次进入。除了范元,是第二次外,范轩三个,都是进过三次以上的。 进来之后,各有际遇,范轩爱练武,所以到弘源寺学剑;郭向恒是个书痴,便发现了琅琊阁的秘密;至于王子玉与苏民哥,一个官场,一个沙场,都是心中志向的体现。 而范元身在百花园,就更好解释了,他本是个游戏花丛的老手,贪图美色。 由此可知,兰若画境,是满足人嗜好与梦想的地方,所谓“幻由心生”,不外如此。 范轩知道别的人在什么地方,轻车熟路,很快便与陈唐找到琅琊阁处。 正是一方藏书阁。 两人闯进去,便看见郭向恒正捧着一卷书,书页间金光灿烂,一座如真如幻的黄金屋坐落在那儿,屋内有女盈盈,身子不过数寸长短,长发黛眉,身子婀娜,坐在那儿,手托玉腮。如果忽略掉袖珍的体型,就是一副完美的淑女形象。 郭向恒便在与这娇小女子说着话,说话声很细,生怕大声了,气息喷薄出来,会把娇女给吹飞。 这一幕,让人看着,好生怪异。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两句话,在读书人的圈子内可谓流传深远,深得人心。哪怕出身富贵大户,也无法免俗。 郭向恒好读书,破万卷,心中一直有着一座黄金屋,一位颜如玉的念想,在兰若画境中,他实现了。一有机会进来,什么地方都不去,就来琅琊阁内,找到那本《寻仙录》,与住在此间黄金屋的奇妙女郎说话。 范轩与陈唐的闯入,袖珍女郎受惊,当即躲进黄金五里头,关门闭户,金光收敛,藏入字里行间,看不见了。 郭向恒生气了,跳起来:“子闳,你们怎地无礼,唐突佳人?” 范轩沉声道:“向恒,跟我走,出事了。” 郭向恒道:“我不走,你们快离开,我还要与如玉说话。” 陈唐见着,暗暗摇头:郭向恒的心智与范元一般,明显受到画境濡染,变得有些分不清虚妄与现实了。 对此,倒好理解,沉迷犯痴,大有人在。当进入到光怪陆离的世界,玩多几次,就会上瘾的,不是谁都能保持清醒,有着坚韧的定性。 陈唐不废话,大步上去,老鹰抓小鸡般把郭向恒抓住,拎起便走。 “你,你要干什么?” 郭向恒又惊又怒,口中喝骂道。 范轩面露古怪之色,不过也没阻止。因为这个方法虽然粗鲁,但最为简单。否则劝说解释的话,得说上半天,都未必有效果。 抓了郭向恒,又去衙门找王子玉。这一次,倒是顺利,因为王子玉,也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双方一拍即合,范轩担心范元,就先赶去百花园。 相距十多丈距离时,抬头就见到一团乌云笼罩在百花园上方,又有数只羽毛漆黑的怪鸟在屋顶间盘旋绕飞着。 这副情景看上去,状甚诡谲。 “不好!” 范轩大叫一声,疾步掠去。 第一百五十章:捉奸 却说先前,范元将陈唐赶走,继续在花丛里颠倒衣裳。今天不知怎的,极为勇猛。弄了一阵又一阵,浑身都软了,但那儿被蝶姑碰一碰,即刻又刚硬起来。 如此状态,开始时是享受,渐而变得有些麻木了,到了后面,心中竟害怕起来:不行,不能再弄了,我这手脚都酥了,心跳得厉害…… 忙道:“娥娘蝶姑,且歇息一阵,我不行了。” 蝶姑美目流转,玉手芊芊,抚着那一柱擎天,挪身上来,直接压上去,不停地起伏套弄着,嘴里吃吃笑道:“公子,奴家还要呢。” 范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儿,感到呼吸变得困难。他从来没想过此事会变得如此可怖,想要将身上的人儿推开,但手掌用不上劲,反成爱抚。 蝶姑娇笑道:“公子好坏,嘴说不行了,手上却实诚。” 范元几乎忍不住要爆粗骂人,只是气喘吁吁,说话都有气无力了,内心惊骇不已:以前范轩常常语重心长地与他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勿要放纵泛滥,否则的话,那刀便会掉落下来,死得很惨。 对此,范元嗤之以鼻,听不进去。他自持年轻,又有钱财养身,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哪里顾及那些?有花堪折,及时行乐,才是王道。 只是当下,他猛地发现,色字头上,当真有一把刀,眼看便要落下来了—— “救命!” 脑海里,忽地浮现出陈唐的身影,陈唐曾说他“死到临头不自知”。 现在范元明白了,赶紧喊救命,希望陈唐能来救他一救。 然而四下无人,哪怕喊破喉咙,也听不见个回响。 范元懊悔不已,拼命扭动挣扎,只是落在蝶姑眼里,却更觉欢愉。 突然之间,有沉重的脚步声起。走动间,铿然作声,应该是衣甲摆动时,所磕碰发出的。 范元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扯开喉咙喊“救命”! 蝶姑赶紧伸手把他嘴巴堵住,惊慌地道:“公子勿叫,是我家丈夫回来了。若被他发现,公子死无葬身之地矣。” 范元听见,呆若木鸡,如同一下子掉进冰窟里头,里里外外,冰凉透顶。 这叫什么事? 他第一次进入画壁时,在街上见蝶姑貌美,便尾随而至,来到这百花园。忍不住爬墙窥视,被蝶姑发现了,却并不怪罪,反而眉来眼去,很快就勾搭起来。 蝶姑又说,她有个姐妹,名叫“娥娘”,独守空闺,寂寞得很。 范元闻言大喜,立刻让娥娘也来,三人世界,过得十分快活。 但这次进来,却接二连三地闹出幺蛾子,连丈夫捉奸的戏码都上演了。 范元心中暗暗叫苦。 好在的是,此刻蝶姑与娥娘两个赶紧穿起衣服离开,不敢继续荒唐了。 范元暗暗松口气,奋力爬起,躲在花丛间,偷偷往外瞄去:很快,他就看见一尊大汉走了过来,其浑身披戴金甲,面如锅底,十分凶猛的样子,手中还提着一柄八角流星锤。 “原来是一介武夫,怪不得蝶姑娥娘愿意与本公子欢好……” 这般想着,范元心中,有些小得意。 蝶姑与娥娘迎上去。 金甲壮汉喝道:“我刚才听到有男子喊救命,可是尔等不守妇道,勾三搭四?” 两女忙道:“无此事。” 金甲壮汉不信,提着流星锤来搜索花丛,范元大骇,胡乱披件衣服,手脚并用地由花丛间爬走。 有些花丛,长着荆棘,又多尖刺,刮刺得范元浑身生疼,多处皮开肉绽,流血出来。 他忍着痛,不敢做声,只想赶紧离开后花园,逃出去。 眼看便逃到院门处了,就听到金甲壮汉大喝:“果然有奸夫!哪里走,吃我一锤!” 范元知道自己暴露了,惊骇欲绝,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站起来,没命地往外跑去。 轰! 那柄流星锤自后飞至,贴着脑袋掠过,最后砸在一根柱子上,发出吓人的声响。 逃过一劫,范元吓得三魂不见了六魄,跌跌撞撞地冲出百花园,仓促间,脚步被衣袍绊住,就地滚了个葫芦,摔得鼻青脸肿,挣扎起来时,披在身上的衣袍都裂开了,很是不雅。 “子涵!” 冲过来的范轩见到此幕,又惊又怒,赶紧把他扶住,问道:“你怎么啦?” 抬头见到这位哥哥,范元一下子哭出来了:“子闳,我被捉奸了,那人要杀死我……” 范轩一听,脸沉如水。 他知道这位堂弟好色,还有个嗜好,喜欢勾搭红杏出墙的妇人,说偷着刺激。而这兰若画境,最讲究的一点便是“幻由心生”,所以范元出事,正是从他意念里触发出来的剧情。 兰若画境乃雁鸣寺的镇寺之宝,释家行事,一向宣扬“戒恶从善”的说法,贯通其中。比如陈唐进来时的出手,击杀恶徒,救下母女等,本身就是一种体现。 不过陈唐出手不留情,却又超出了设定的范围,不符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宗旨。 话说回来,对于范元的狼狈遭遇,范轩同情之余,倒也觉得痛快。这位不争气的堂弟,受了这番教训,应该会痛改前非,有所收敛了吧。 王子玉见到范元的狼藉样子,心里暗暗偷笑;而陈唐则毫不关注,脸色凝重地观察着百花园上空的乌云,以及漆黑怪鸟。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浓烈的阴气。 “呱!” 怪鸟发出沙哑的鸣叫,随即四散飞开。那股可怖的阴气,也开始渐渐消散。 范轩手提长剑,说道:“走,去找民哥,把人聚齐来。好好商量,该怎么处理。” 范元定一定神:“子闳,到底出了什么事?” 范轩冷眼相看:“哼,你只顾作乐,怎么死都不知道。” 回头去看,见郭向恒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叹:郭向恒与范元进入这画境,定力太差,不得其益,反受其害了。从表现看来,与第一次进入的陈唐相比,就差了一大截去。 这次变故,不知因何而生,也不知造成了多少影响变化,只希望能尽快解决,离开画壁。 第一百五十一章:无头 找到苏民哥的时候,其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腰佩宝剑,手执一根丈长皮鞭,在指挥着一队军伍操练。 校场上,军伍青壮,约有上百人,披坚执锐,练得有模有样。 陈唐打量一番,没发现异常,若有所思起来:先前去弘源寺、以及衙门,都没有阴气濡染的迹象。由此可知,画境本身,对于阴气的侵蚀,具备一定的抵御能力。特别是某些重要的地方,至少目前为止,那邪祟还无法染指。 想明白这一点,陈唐心里定了定,觉得画境虽然发生了变故,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想来也是,兰若画境,毕竟是释家重宝,哪能一下子便被邪祟给玷污了去? 只是…… 抬头看去,见那片乌云盘桓不散,那一群黑羽怪鸟却不见了影踪,不知飞到哪儿作祟去了。 它们,在寻找画境的破绽。 在这股阴气中,陈唐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味道,顿时与那宋司命联系起来,不由得脸沉如水:端是阴魂不散,太欺负人了!本想着考了天子试,等放榜后,便找上门去,营救大胡子,不想对方一直在暗处窥视,伺机而动,等自己进入画境,便开始动手脚…… 那边范轩与苏民哥说了起来,说画境或有变故,会出现凶险。 苏民哥听着,一拍大腿:“这是好事!哈哈,本将军在校场演练已久,手下儿郎正愁没有仗打。现在正好,管你什么邪祟,尽管放马过来,杀个痛快。” 范轩很是无语,觉得这厮本心也被画境濡染,沉迷代入进去了,在虚妄角色里,难以自拔。 释家有云:大千世界,有三千之数。如果把兰若画境,当成是其中一界,亦无不可。 在一方小世界里活动沉浮,时间久了,很难超然其身,无法保持绝对清醒。 所谓红尘历练,本就是用来磨砺心境精神的。沉沦之后,再得觉悟,然后大彻大悟,得道成佛。 成佛不易,不过获得教训,迷途知返,也是好事。 好比那范元,一路走来,一路哆嗦,嘴里一直在喃喃道“再也不敢乱找女人了”,看他样子,应该是被捉奸吓破了胆,一蹶不振,心头阴影面积略大。一个不好,还真会吃斋念佛,清心寡欲了。 这,也算是一种“悟”吧。 范轩一皱眉,说道:“民哥,你倒乐观。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会被困于画境中,出不去了呢?” 苏民哥一愣,随即道:“不会吧……” 他到底还是保持着几分清醒:“子闳,你口口声声说有邪祟玷污了画境,但看我这里,可是好端端的,哪有阴气?” 说着,手执皮鞭,很霸气地往四周一指。 王子玉沉声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会不会是画境本身的一种演变?特意设置出来的考验?” 这个可能性很大,画境情景,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若一直过着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的日子,谈何历练磨砺? 郭向恒跳起来:“早说了,你们乱发什么神经,我与如玉聊得好好的,就把我抓了,把如玉吓得躲进书里去了,不知还肯不肯出来,你们赔我的如玉!” 苏民哥笑道:“向恒,你与那如玉情投意合,就得个‘谈’字?没有做些男女之事?” 郭向恒正色道:“我与如玉,发乎情,止乎礼,没有明媒正娶,岂能做那等苟且之事?” 范元听见这话,双眼鼓了起来,觉得郭向恒是在讽刺自己,当即面红耳赤地道:“我觉得这变故绝非考验那么简单,我刚才差点被那金甲人一锤砸死。” 至于几乎被蝶姑坐死的事,实在太糗,说不出口。 苏民哥冷然道:“你也说‘差点’,不就是没死吗?唯有真实,才能磨砺。否则的话,假模假样的,能考验个卵?” 范元不干了:“你什么意思?你就那么想我死?” 见起了争执,范轩当即喝道:“子涵住嘴,向恒不是那个意思。”然后转头去看陈唐:“陈兄,你说觉察到阴气,这阴气是真是假?” 陈唐道:“在百花园,你们不也看到了吗?” 范轩回答:“没有感受真切。” 以他的修为,的确不敢肯定。 陈唐沉吟片刻:“我也是感应模糊……画境之内,能否将阴气虚化演变出来?” 范轩摇摇头:“这个,前所未有。” 王子玉道:“说这多作甚?我们到街上去,看究竟变故如何,就能见分晓。” 范轩点头道:“子玉言之有理。” 于是一行人来到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但见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一切,毫无异样。 如此一来,诸人看往陈唐的眼神就有些不愉了。 最先发难的是郭向恒:“这不好好打的吗?子闳,看你结交的什么人?张口就胡说八道,他才第一次来,一无所知,放屁你们也信。简直乱弹琴,不知所谓。” 气呼呼的,甚至爆了粗口。 王子玉叹口气:“白白浪费时间,子闳,我知道你性子豪爽,交际广阔,但也不该什么人都拉进画境里来,糟蹋人情不说,还误了事情。” 苏民哥脸色露出失望之色:“没有变故,可惜了……” 倒是范元一双眼珠转动,心有余悸地道:“话不能这么说,可能变故初始,还没有蔓延开来,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从始到终,陈唐的神态都很平静。有些事情,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不是非要说服别人的。口舌之争,最是无用功。 范轩脸色变幻,在思考着主意。 便在此际,砰的一声巨响,是从天空传下来的,惊雷响,闪电掠过,雨点洒落下来。 陈唐一伸手,让雨水落在掌心处,见那雨水的颜色,竟是灰黑的,污秽得很,便道:“这雨水,有阴气。” 诸人闻言,脸色一变,赶紧用手接着,观察起来。 他们几人,除了范轩与苏民哥练武,成就内家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花架子,哪里察觉得到阴气的存在? 不过雨水变黑,本身就显得不正常。 “人呢?人全不见了!” 范元突地大喊起来。 刚刚还极为热闹的大街,此刻变得空荡荡,行人走贩们,都跑光了。街边两侧的民居店铺,也是关门闭户。 “走,不要被这阴雨淋湿了身子。” 陈唐当机立断。 “去哪?” 几个人异口同声问。 先前找人的时候,陈唐记得路径:“那边便是弘源寺,去寺庙里避一避。” 一行人赶紧赶过去。 便在此际,得得得,有马蹄声响,一骑从街道的一头走来,那马彪悍,浑身炭黑,披挂着皮甲,从头到尾,包裹得密实,露出来的两只马眼内,有妖异的红光迸射,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匹正常的健马,倒像是传说中的阴马,马蹄霍霍,坚硬如槌。 再看马上骑士,全身金甲,手中把持一柄八角流星锤。 见到这副装扮,范元记忆犹新,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心里叫苦:苦也,捉奸的追上来了…… 再一抬头,见对方颈脖之上,却没了头颅,竟是个无头骑士! “这,这个……” 范元顿时风中凌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别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齐齐倒吸口冷气。 一个无头人,骑着一匹阴马,驰骋而来,怎么看怎么诡谲。即使再怎么反应迟钝,也暗觉不妙。 诸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无头骑士是什么来路。 得得得! 黑马速度颇快,已冲了过来,呼的,无头骑士抡起流星锤,呼啸砸落。 “邪祟,休得张狂!” 苏民哥拔出佩剑,挺剑来挡。 砰的一下,他便被一股巨力给撞飞起身,宝剑脱手,人摔出丈余远,心头巨震。 “蠢货!” 陈唐心里,暗骂一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祛邪 流星锤本为重兵器,加上纵马驰骋,劲道何其大?苏民哥居然敢拿着把剑去硬挡,简直不要太蠢。 陈唐很怀疑,这货学武都是学到狗身上去了。 归根到底,还是缺乏实战经验的问题。其出身富贵,何曾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凶险? 范轩面色一变,赶紧去扶人。 苏民哥疼得龇牙咧嘴,但无大碍,爬将起来,骂咧咧道:“子闳,这厮好生凶猛。” 得得得! 无头骑士冲过去后,又兜转回来,再度发起冲锋。 范元大骇,口中叫道:“走走,快走!” 转身便逃,生怕对方抡起锤子砸到他头上来。王子玉与郭向恒两个,同样没甚武艺在身,连忙躲在后面去。 范轩扶住苏民哥,大喊道:“陈兄,靠你了。” 他知道陈唐武功了得,颇为厉害。那晚对上宋司命,都能安然脱身,如今面对这无头骑士,应该无问题。 说话间,无头骑士已经冲到跟前来。 陈唐不假思索,他本来买的剑,已经在斩杀伥鬼的时候毁了,现在两手空空,当即腾空飞起一脚。 又快又准地踢在无头骑士身上。 啪! 这骑士坐不稳,一个倒栽冲,摔倒在地。 “好腿法!” 苏民哥击掌赞道。 “厉害,陈兄仗义!” 见到陈唐一脚便踢倒了无头骑士,范元等人顿时不慌了,拍掌叫道,对于陈唐的印象大为改观。 范轩目光闪动,兴趣浓烈。 文武双全者,即使富贵门第,也不多见。 哗啦啦! 金甲摩擦,发出杀伐之音,无头骑士又站起来。此时,雨水开始下大,浇落下来,落在它的身上,阴气滋润,它若无其事地奔跑而起,手中流星锤抡动,呼的,攻势凶猛。 陈唐眉头一皱,觉得这东西很是邪门,浑然不同于以往遭遇过的邪祟——它,很可能并非邪祟本身,而是遭受阴气玷污后,所产生扭曲的怪物。 换而言之,这尊金甲骑士,本来是画境中的角色存在,只是被濡染了,成为了邪祟的傀儡。 其身体强悍,近乎刀枪不入。 刚才陈唐那一脚,可谓势大力沉,可对方并未受到多大的伤害,浑身抖一抖,依然生龙活虎。 不是邪祟,没有鬼魂,剑匣自是无从发挥。况且众目睽睽之下,陈唐也不愿暴露剑匣的秘密。只得施展《九极技》,进行一番拳拳到肉的搏斗。 嗬嗬嗬嗬! 诸人正站在一间屋檐下观望,就听得有怪声响起,竟来自四面八方。 范元等人听得头皮发麻,心想莫非又有什么变故? 要知道这城中人数着实不少,如果都暴动起来,那可真难以收拾。 “阿尼陀佛!” 猛地一声佛号念起,其声宏大,一轮太阳闪现,破云而出,阳光照下,颇为耀眼。 随着这阳光,一尊威压肃穆的佛陀形象在高空浮现,散发出万道光芒来。 也不知是阳光的折射,还是佛陀本身的威严。 光芒照射之下,乌云退散,雨势停歇,那尊无头骑士啪的一下,倒落在地,滋滋作响,随即化为一团黑气,风微微一吹,随即消弭无影,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是了鸣大师!” “了鸣大师出手了!” 诸人欢欣雀跃,范元更是直接跪倒在地,朝着高空那尊佛陀形象磕拜。 陈唐目光扫上去,若有所思:雁鸣寺方面出手,拨乱反正,乃意料中事,了鸣大师当然不会坐视范轩他们在画壁内出事,那样的话,牵涉就大了,后果难以收拾。 不管怎么说,这方画壁都是雁鸣寺掌握的宝物,出了问题,他们也能第一时间进行修复,驱邪。否则的话,那也忒无用了。释家偌大的名头,自然有些本事。 说起来,这还是陈唐第一次见识到释家神通,果然颇具卖相,让人见着,心生崇拜。 陈唐却是无感,只是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又填充了一块内容进来,更加立体丰满了。 雨过天晴,转眼间,街道之上,又是行人往来,热闹非凡。叫卖声,吆喝声,吵闹声,俨然真实。 “各位檀越,请归来吧!” 那尊佛陀忽而伸手,招呼叫道。 唰! 陈唐等人从画壁上飘然而落,环视四周,已置身在回字画廊之中,一株菩提树,亭亭如盖。 树下,了鸣大师端坐在那里,脸有微笑。 “呼呼,终于出来,我再也不进去了……” 范元心里嘀咕道,心有余悸。 那郭向恒却还站在描绘着琅琊阁内容的画壁之前,神色痴痴的,不肯离开。 范轩迈前一步,拱手问道:“大师,适才吾等在画壁内,遭遇到些怪诞之事,请问,这是何故?” 了鸣大师微微一笑:“范檀越既非第一次进入画壁,缘何还不明白镜花水月的道理?虚虚实实,变化莫测,都在一念之间,有执念,有妄念,有孽念,唯如此,方能放下,顿悟见真。” 言下之意,是说画壁内出现的阴气、无头骑士等,都属于画壁本身的情景设置,是一次特意安排的考验,而非意外事故。 范轩听着,半信半疑。 了鸣大师便作当头棒喝:“范檀越,你心中固执,此时不放,更待何时。” 一喝之下,范轩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合十敬礼:“请大师恕罪,是范某着相了。” 陈唐见状,暗暗提防戒备。他是最为明确阴气存在的人,眼下对方却故弄禅机,巧舌如簧,生生给圆过去了,这口舌功夫,端是了得。 了鸣大师这般说辞,很容易理解,无非是要把影响降到最低,不损雁鸣寺的清誉。如果佛门净地,却被邪祟污秽,传扬出去,影响恶劣无比,如何给众多信徒交代? 范轩接受了这套说法,苏民哥等人更无异议,其实他们在变故中,并未受到什么伤害,感受不深——除了范元。 范元是真正受到了惊骇,还差点死于非命,那般濒死感如此真实,像刀刻一般,难以消除。 不过此时,他识趣地闭口不说,一言不发。 了鸣大师看向陈唐:“陈檀越临危不惧,有大智勇,有大慧根,日后想入画壁,可随时前来,老衲十分欢迎。” 陈唐不露声色:“多谢大师。” 心中却在想,还是早点离开,返回道观去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雪灾 经历了这场画壁风波后,本来相约去烟花巷的计划告吹,就连范元都没了心思,说要早点回去歇息。 陈唐趁机告辞,斋饭也顾不得吃了,还是去吃肉痛快些。 出来的这段时日,不敢说游遍京城,但半个京城,算是走过了的。今天进入画壁,更涨了见识,开了眼界,颇有心得,其中有两点很关键: 一个是阴司敢于在雁鸣寺做手脚,污秽佛门重宝,这意味着邪祟行事,已经没有了多少忌惮之意。与此同时,还代表着某些规矩,在开始崩塌;另一点是,对于范轩等人的表现,有些失望。 他们几个,出身权贵大族,自幼培植,可以称得上是王朝中上层的精英子弟。但在画壁中,遇着事后,实在乏善可陈。显微知著,如果王朝有事,这些人又能如何力挽狂澜? 安逸骄奢久了,很多东西,便会腐朽。 今日与这方圈子的接触,陈唐对此感触良深。 不过这些弊端,早已积重难返,难以改变的了。想要大刀阔斧地改革,势必伤筋动骨,天地动荡。 回到道观,陈唐继续过上清幽安静的日子。 隆冬已至,下起鹅毛大雪,一下便是半个月,飞扬不止。整个京城,成为了一个银装素裹的雪白世界。 不但京城,整块北地,皆是如此。 这一场雪,且大且久,下着下着,就成为了一场灾祸。天寒地冻,缺少衣穿,粮食匮乏,崩塌房屋无数,人们流离失所,灾民开始流窜,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北地雪灾,南方却雨水泛滥,有山洪暴发,淹没田野以及人家,不计其数…… 一封封告急信,一封封请求赈灾书,雪片般传到内阁中,传到庙堂上。 近日,京城已开始戒严,城门封查,不许灾民进来,以免引起骚乱。 城内有些富贵人家,大寺庙等,纷纷组织起来,在城外搭建粥棚,绵延数里,煮粥赈灾,安抚流民。而盘桓城中,等待放榜的诸多士子,更是搞起各项赈灾活动,卖字卖画,所得款项,尽皆用来救济灾民。 大雪积压在道观破旧的瓦顶上,陈唐很担心,会不会压塌了去。 这几天,浮图道人不在,去向无踪,也不知何时回来。陈唐一个人买菜做饭,真切地感受到灾祸之下的行情秩序,实在叫人焦虑。 记得去年在潘州,就遭遇过一次,不过那时,主要是苏菱在承受,陈唐不持家,也很少到市场去。 城内的民生情绪普遍焦虑,无数的平民百姓,哪怕他们居住于京城中,这段时日,都有着一股忐忑不安的心情,挥之不去。严重的,甚至觉得随时都会大难临头一般,非常烦躁与紧张。 陈唐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征兆,同样感到不安。只是眼睁睁看着,发现很多事情,根本无能为力。 偌大世界,人如沧海一粟,竟是如此渺小。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倾覆沉沦,能乘风破浪者,天下有几?纵然像浮图道人这等身怀神通者,面对这场天灾,能做的也不多。 街上的雪,沉积厚的,已达尺余,在一些旮旯角落处,有人倒毙在雪地里,尸体早已硬得如同冰条。城中都有不少人活活冻死,那城外的状况,可想而知。纵然有粥棚施粥,但那点数量,无异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而这,是京城,天子脚下。那么别的受灾的小县城,乡镇等,不知是个如何悲惨的情景。 …… “是这里了。” 这日,陈唐来到一座大店铺前,抬头看清上面的招牌。 悬壶堂,是一间极为出名的大药房,据说各地都开设有分店,生意做得很大。 陈唐迈步进去,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药材味。 这时候,里头的顾客不多,三三两两。一位年轻跑堂走过来,招呼道:“公子,是看病,还是抓药?” 陈唐打量一眼,说道:“我要找胡员外。” 跑堂一怔,随即笑道:“公子怕不是找错地方了,本店掌柜的,可不姓胡。” 陈唐不多说,手底一翻,亮出一枚牌子。 跑堂见着,连忙问道:“敢问公子贵姓?” “姓陈。” 跑堂顿时恍然过来:“原来是陈公子,你请入内坐,等小的去禀告一声。” 带着陈唐,进入一间清净内室坐下,自有丫鬟奉送香茗。 陈唐手中那枚牌子,乃是当日用促织交换东西后,胡员外临走前所赠,说日后有事,可到悬壶堂来找他。如今看来,这座悬壶堂也是隶属胡氏所有,当真是势力渗透得厉害,不为人知的,不知凡几。 等了一会,一个富态掌柜进来,却不是胡员外:“陈公子久等了,我家大掌柜今早出门,却不在店内。公子有甚事,也可与我说,代为转告。” 陈唐微一踌躇,问道:“不知他去哪了?” 富态掌柜叹口气:“近日雪灾,闹得不可收拾,民生艰苦。咱这开药店的,自有慈善之心,便在城东门处设了一方粥棚,每日熬粥,送给灾民吃喝。大掌柜生怕下面做事的不周到,不肯放米,把粥水煮稀了,便每日都出城监督。” 闻言,陈唐当即拱手告辞:“多谢了,我便出城找他吧。” 富态掌柜送出门外,这才返回店内。 京城各处城门,皆已戒严,有兵甲把守,主要不让灾民进城,对于出去的人,查得倒不严。不过以陈唐的身份,只要亮出文书,不管进出,都没问题。 今日雪仍未止,只是小了些,冰寒得很。 陈唐身穿厚实棉袍,头戴绒帽,背负书箧,显得臃肿。他自练武养气以来,身子一天比一天强健,有着抵御风寒的底子。换了常人,这般严寒,出门冻一冻,只怕便会病倒了。 到了城外,走得一阵,便见一片粥棚撑开,长达一里多地。粥棚内,一座座简易灶台搭起,柴火熊熊,热气扑腾出来,顿时增添了几分温暖之意。 数以百计的灾民们排着队伍,站在粥棚前,手中端着各种各样的餐具,有的是碗,有的是盘,还有的,直接拎着桶来……他们身上所穿,仿佛是把家里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有些人,直接裹上了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 场面看上去,还算有序,并不杂乱。 “大家不用抢,人人都有得吃的……” 一把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一匹白马,极为神俊。马上骑士,却是位姑娘,一身劲装,身形妖娆之极,外面罩一件青锦披风,长大地拖下来。她手中把持一圈青色的长鞭,看起来,没有两丈,也有一丈五六的样子,圈在一起,拿在手上。 陈唐见着,不禁一怔,这一位,可不就是胡不喜吗? 她,竟然来京城了。那么,胡不悔呢? 胡不喜却没发现远处走来的陈唐,一来距离有些远,二来陈唐穿衣戴帽,面目被遮掩住大半; 另外,胡不喜的注意力都放在几队灾民的身上。突然间,她似乎发现了什么,立刻娇叱道:“本小姐说了,妇孺老人优先,排在前面,你个大汉子,竟敢插队?” 说着,双腿一夹,纵马上去,手中长鞭一撒,飞扬出去,如同一条矫健的蟒蛇,准确无误地落入队伍中,卷住一人。手腕一抖,那人便被席卷了出来,重重地摔到地上,痛嚎不已。 听到“噗”的一声,正走过来的陈唐眼皮子一跳,都在替这汉子吃痛。怪不得粥棚秩序如此之好,有这位二小姐坐镇,谁敢闹乱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买卖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撞见这位二小姐,陈唐不禁脚步踌躇了。他本是来找胡员外,谈一笔买卖,用来赈灾。不求什么,就是想尽点绵薄之力罢了。之前卖促织的七千钱,游历一番后,用去近半,而且往后用钱的日子还多着呢。 却没想到,胡不喜在这。 对于她,陈唐并无好感。上次胡不喜半夜跑来恶作剧,作弄不成,忿然离去,不见了踪影。如今自己找上门来,说不得又要被她胡搅蛮缠一番。 “嘿,兀那小贼,探头探脑的,一看便知不是好人,吃本小姐一鞭!” 胡不喜眼波流转,发现了陈唐,当即纵马奔来,呼的,长鞭甩至,其声呜呜然。 陈唐吃一惊,赶紧纵身腾跃,堪堪躲开去。 “会武功,果然是贼!” 胡不喜玉腕一抖,那长鞭如有灵性般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席卷,唰的,就抽到陈唐的头上。 这一抽,劲道运用得极为巧妙,只把陈唐戴着的绒帽卷走,露出面目来。头发有些披散,略显狼狈。 “嘻嘻,原来是先生呀!” 胡不喜展颜一笑,眉眼弯弯。 陈唐冷哼一声,他知道胡不喜在出手之前,就认出自己了:无奈,真得打不过…… “先生,你来找我?啧啧,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想我了。” 胡不喜很烂漫地道。 陈唐忍住暴击的冲动,淡然道:“二小姐,请自重,我是来找胡员外的。” “自重?我可一点不重,不信,你来抱抱?” 胡不喜眨了眨眼睛,抛个媚眼过来。 既打不过,下不得手,又不好与她做口舌之争,陈唐实在有些头疼。 好在此时,胡员外过来了。他本来就胖,穿多了,看上去,就像个会走动的雪球。 胡不喜眼一瞪,看着胡员外:“先生出城,不是找姐姐,也不是找我,却来找你。你说,你与先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胡员外清楚自家二小姐的脾性,赶紧赔笑道:“陈公子肯定是来找我谈买卖的。” 陈唐道:“不错,我是来谈买卖的。” 胡不喜哼一声:“一介读书人,能有甚买卖?坑不死你……” 旁边胡员外听着,不禁鼓起了眼睛。这二小姐的性子,实在难以捉摸,想着陈唐以前曾经当过她的老师,一定饱受折磨,很是受苦了。 当即道:“陈公子,且跟我来,到那边谈。” 胡不喜脸若冰霜:“怎地,这买卖见不得人,要避开本小姐?” 胡员外叫起屈来:“公子乃贵人,谈事情,当然得找个暖和地方坐下来谈……二小姐,那边又有人插队了。” 胡不喜柳眉一竖:“他们敢。” 调转马头,朝着灾民队伍过去了。 胡员外松了口气,带着陈唐到边上去,问道:“公子,你真是来找我谈生意的?” 陈唐点点头:“不错,我有一幅字词,想要出手。” 胡员外笑道:“原来如此,不过今日二小姐在,不好说话,公子且回去,明天我到道观去寻你。” “好。” 陈唐很干脆地应道,顿一顿,忍不住问:“只有二小姐在?” 胡员外点点头:“昨日大小姐在的……” 有些话语,他不方便与陈唐分说。 陈唐明白了,便一抱拳,告辞离去。走出一段距离后,蓦然回首,见胡不喜骑马纵横,长鞭霍霍,披风扬起,仿佛一幅剪影。刚才与她照面之际,陈唐很真切地感受到了一抹异样气息: 正是妖气! 不过这抹妖气,与往昔在那“五通公子”身上感应到的,颇有不同,存在很大的差别。 这是什么缘故? 陈唐想不明白。 邪祟游走于黑暗之间,但妖魔,却能与人共处。“五通公子”能变幻面目,那么胡氏姐妹呢?当下所见,是否是本来面目? 第二天上午,胡员外坐着马车到来。 陈唐请他入坐。 胡员外搓着一双胖手,笑道:“公子想卖什么字词,请拿出来吧。我这几天,着实有些忙碌。” 陈唐也不拖泥带水,将一卷轴拿出来,正是中秋之夜,在道观所写的长词。 胡员外脸色一紧,徐徐打开,立刻赞道:“好字!好词!” 他今日来,说实话并未抱着太大的期望。其在京城,执掌多项产业,其中包括收购搜集字画的业务,经手的作品不知凡几,可谓见多识广。但如今拿着陈唐这一幅,刚打开来,便感受到字里行间那股纯粹的气息,简直如沐春风,精神抖擞起来。 “公子写出如此好字,果然是笔下如有神,这字,我买了,价格包你满意。” 胡员外兴奋地道。 陈唐忽道:“胡员外,我改变主意了,这字,不卖给你。” 胡员外一听,不禁呆住,讪然道:“公子是什么意思?” 陈唐道:“听闻近日士子赈灾,纷纷拿出各自的字画拍卖,所以我也想将此字,拿出去卖。” 胡员外笑道:“公子有所不知,那些竞拍,十有八九,都是自己出价的,又或是友情捧价,在一个小圈子内打转,如此一来,既做了善事,又打响了名声,一举两得。” 陈唐道:“我知道其中门道,因此才找你。” 胡员外眼珠子一转:“请公子明言。” 陈唐问:“胡员外,依你看来,我这幅字词,值不值钱?” 胡员外道:“当然值钱。” “那就行了,只要有一班识货行家,他们验明过后,自然便会出价来买。” 听毕,胡员外完全明白了,心道:敢情他也想打响名堂,如果被自己收了,等于是两人之间的交易,虽然得了钱,但对于名声毫无帮助,静悄悄的,无人知晓。可拿出去卖就不同了,大庭广众,多人竞价,着实能提高身价,增添名望。 这个做法,才是最聪明的。 不过陈唐在京城,并无相关渠道,贸然拿字词出去,在士子圈子内亮相,由于彼此都是读书人,字词想要脱颖而出,可不容易。若是别人只当普通作品看待,那就等于对牛弹琴,价值大打折扣了。 而胡员外交际广阔,自有办法把这幅字词放到需要它的武者修士面前,实现价值最大化。 陈唐问:“胡员外,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胡员外回答:“求之不得……”顿一顿:“竞拍的话,到时我也可以出价吧。” “那是当然。” “好,那就一言为定。嗯,明天晚上,在新余阁便有一场置换聚会,到时来接你。” “行。” 陈唐答应得干脆,如无意外,这次聚会,又能接触到一个新的圈子了。 九月最后的时光,弱弱地求一下票! 本书虽然更新不猛,但自七月上传以来,至今没断过一天,没请过一天假,眼看几小时后便是十月了,总应求一下票的,尤其还是月票双倍期间。 这求票,不敢说理直气壮,但也是心安理得。 由于是月中上架,早早便断了争票的念想,一直表现得咸鱼。加上本书内容风格,着实也难以写快爆发。不过十月伊始,从头开始,咸鱼也得蹦跶几下,甩甩尾巴,表示还活着。 便把月票与加更挂钩吧,每五百票加一更;非双倍期间,则两百票加一更。数目虽然定高了,可也是咬着牙做出的决定,废材一个,手残不易。 敬请各位多多体谅! 至于打赏加更,另算,虽然希望不大,但也得提前说一下。 知道很多读者都在养书,但码字不易,生活艰难,喜欢看的,还请订阅一二吧。 话说明天国庆,全国放假,作者君是要请假呢,还是加更? 大伙儿说了算! 第一百五十五章:饿鬼 (第一更献上,今天有多少更,就看大伙儿有多少票咯!) 浮图道人仍然未归,陈唐一人的伙食出现了问题,他发现市场上很难买到食材了。肉食难得一见,青菜等更是有钱都买不到,米粮等物,涨价得离谱。 俗话有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道观还有米,却没有菜吃,寡淡得很。 中午胡乱对付了一顿,才过一个多时辰,肚子便咕咕作响,饥饿得慌。 晚饭,陈唐决定到外面,找饭店,而或酒馆吃顿好的。 谁知在四周寻觅,好几间食肆都关门闭户,不见开张。走出好几里地,终于寻着一间做生意的,进去一问,同样没甚好菜,就些干豆腐之类。 陈唐忍住饿,继续找,在一条大街上,见着一间大酒楼,有个名堂:归云轩。 灯火辉煌,香味飘荡。 他精神一振,连忙进去,见里头客人不多。问起小二,果然有着不少菜式,只是价格,统统比平常时涨了两倍有余。但能怎么办,吃吧。 牛肉、炒肉、鸭汤,还加上一壶酒…… 陈唐点了七、八样,一边心疼钱,一边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又买了一只两斤多重的大烧鸡,用纸打包好,要拎回道观去,当做宵夜,而或明天吃。 背上书箧,走出归云轩。 外面已昏暗,彤云密布,间或落下些零星雪花。看样子,还有大雪将至。 何时是个头? 雪灾再这么闹下去,那真要成饿死鬼了。 陈唐暗叹一声,将书箧的支杆帘蓬撑起,遮到头上。那帘蓬为布匹缝制,防水性能不是很好,但可遮挡些雨点雪花。 迈步走起,返回道观。 暮晚时分,大街上行人少见。这等严寒天气,大部分人都是躲在家里,烧炭取暖的。 进入冬季后,京城内的炭火价格一涨再涨,到了雪灾时,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得到炭火了。 道观没有烧炭,每晚睡觉,陈唐都是运气驱寒——主要也是这道观看似破落,却不知道人布置了什么阵势符咒,室内温度明显比外面要暖和得多。 好比现在,外面起码是零下几度,甚至十多度,而道观内,却还能维持十来度的样子,端是神奇。 陈唐觉得,有这道观落脚,实在是一大幸事。 离开大街,拐进一条逼仄的小巷——这是返回道观的一条近路,穿过去,再走得七、八里路,便到了。 巷子颇为阴暗潮湿,两边的人家门户,全部关得紧紧的,悄无声息。 突然,陈唐脚步慢了下来。 他看见前头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孩子,依稀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大概六、七岁,身上衣衫破旧,长的短的,乱七八糟地裹在身上。他们头上没有戴着帽子,小脸冻得通红,脸颊上脏污了,黑一块,灰一块。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木然地站在那儿,仿佛被陈唐的脚步声惊动,顿时看过来,四只眼睛,目光有些异样。 “叔叔,你有东西吃吗?我饿!” 等陈唐走近,那小男孩似乎鼓起了勇气,拦在前面。 “囡囡也饿……” 小女孩怯怯地说着,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陈唐看着他们,问:“你们爹娘呢?” “他们在家里。” “家在哪儿?我送你们回去,再给烧鸡你们吃。” “谢谢叔叔。” 听到有烧鸡吃,两孩子很开心地笑了,走在前面带路,还一蹦一跳的。 走了一百多米,往右一拐,到了一户人家门前。小男孩伸手推开门,欢喜地叫道:“爹,娘,我和妹妹回来了。” 小女孩脆生生地说:“爹,娘,我们碰到了一位好心的叔叔,要送烧鸡给我们吃。” 屋内走出一个汉子和一位妇人,面有菜色,眉宇愁苦,身上衣衫不知穿了多久的,早已认不出本来颜色。 两人四只眼睛,目光贪婪地盯着陈唐看:“这位公子,你真得要送烧鸡给我们吃?” 陈唐点点头,拿出那只烧鸡,打开纸包,露出焦黄的肉食来。 汉子见着,扑过来,饿死鬼般一把抢过,便往嘴里送,咬了一口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掰下两只鸡腿,一个小孩一只,又撕开一大块肉,给自家婆娘。 一家四口,当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好吃,真好吃……” “原来这就是烧鸡,哥哥,我以前从来没吃过呢……” 两个小孩嘴里塞满了肉,含糊地说着。 不用半刻钟,一只烤鸡便被吃得精光,甚至连骨头都嚼碎了,吞进了肚子。 “但是,我还饿……” 小男孩满嘴油腻,摸着肚子。 小女孩道:“我也没吃饱……” 汉子与妇人抬头起来,目光幽幽地落在陈唐身上。 陈唐叹息一声:“我没有吃的了。” 汉子忽而咧嘴一笑:“你还有,快拿出来。” 陈唐一摊手:“真没了。” “你的肉,你的血,都可以吃!” 汉子猛地咆哮起来,双手张开,指甲森森。 “我要吃……” 妇人,以及两个小孩都目光渗人,一步步朝着陈唐逼过来。 嗡! 书箧内,剑匣被惊动,霞光迸射,罩落下来。 “啊!” 凄厉的叫声过后,这一家子顿时消弭无踪。再看四周,陈唐正站在一座崩塌的房子废墟之前。 这房屋,明显是被大雪给压塌了的。 在右边的角落处,一张草席掩盖,翻开来,就见到一家四口蜷缩在那儿,身上盖着破旧的棉被,还有各种各样的衣物。反正能生暖的,都盖在了上面。 但即使如此,四人的身躯却早冻成了硬邦邦的冰条,不知死去多久了。 饥寒交迫,不是冻死,便是饿死。 陈唐又是一声长叹,这些时日,城外的境况不明,而在城中,着实也见到不少人倒毙,横尸街头。 死的人多了,邪祟自然滋生。 刚才所见,皆为阴魂幻化,从一开始,陈唐便看得清楚明白。 天子脚下,有邪祟横生,这个世道,真要变了。 把草席重新盖上,陈唐迈步离开,返回道观 是夜,坐在房中,一灯如豆,端坐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风声呜呜,簌簌声响,不绝于耳,一片片的鹅毛大雪,又下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高端 (第二更——看来大伙儿心疼体恤作者君呀,假期怕作者君加更,累坏了身子,所以都不投票……) 第二天黄昏,陈唐坐上来接自己的马车,驶向那新余阁——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更没有来过。 到了地点,下车一看,见是一座大园子,门口摆两方威武的石狮子,气势不凡。又有数名家丁把守门户,想要进去,得手持牌子,检验无误后,才能入内。 此地,应是私人庄园,那主人来头,显然非富即贵。 胡员外事忙,无法来接陈唐,不过表明身份的牌子,已经交代车夫转交。 有牌子,很顺利进入园子,由一名家丁引领,穿过回廊,最后来到一间大厅。 厅内已经有七、八个人,坐在那儿,品饮香茗,他们抬头打量陈唐,不过只扫了一眼,便不予理会了。 陈唐坐下来后,不由暗中审视这些人,有僧有道,有劲装汉子,感受到他们身上浓烈的血气,心中一凛: 这些人,都是内家中段以上的强悍武者,定然身怀绝学,十分了得。可比赵三爷与詹阳春两个,要厉害得多。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陈唐虽然得了大机缘,练出天人之气,又有剑匣傍身,但他绝不会因此就觉得自己能够独步天下,所向无敌的了。 还差得远呢。 别的不说,一个胡不喜,就让陈唐头疼,束手无策,若是打得过,何须废话?直接干便是了! 不管是《九极技》,还是《草莽剑法》,两门武功的杀伤威力,都取决于天人之气的强弱程度。只是这气息养着不易,如果按部就班,一日一个周天,水滴石穿的话,若想练成气候,真要持之以恒,经历漫长岁月才行。 无奈世道日益凶险,危机四伏,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陈唐之所以要通过胡员外,参加这个聚会,除了卖字词以外,还想拓展圈子,看能否遇得到新的际遇。 小茶几上有茶水,还有精美面糕点心之类。他正肚饥,便毫不客气地吃起来,很是可口。 不多久,一盘点心进了肚子。旁边侍奉的丫鬟把空盘子端走,很快又装满上来,对着陈唐甜甜一笑:“公子请慢用。” 作为大户人家的丫鬟,伺候的人多了,眼界眼力,自不同寻常。陈唐虽然衣装朴素,但能坐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加上年青,眉清目秀的,很能讨人欢喜。 这丫鬟自然要表现殷勤些,万一被陈唐看中,开口要了去,那就好了——权贵门第,不管妾侍,还是丫鬟,都有相赠的俗例。 陈唐哪里知道这丫鬟想这些,只着紧吃。 等了一阵,又有数人来到,坐在椅子上。 最后是胡员外,与他一同进来的,是个身穿紫袍的老者,年约六旬,面白无须,头戴纱帽,身形瘦削,双目昏昏然,仿佛无神。 “见过厂公。” 在座的人,纷纷起身,态度恭谨地朝着老者施礼。 陈唐也站起作揖,心想此人,应该便是新余阁的主人了,名为“厂公”,莫非是个宦官? 那厂公笑笑,说道:“大家不必客气,咱家就是来看一下,打声招呼,很快就得走。” 听到这尖细的声调,陈唐立刻肯定了:果然是个宦官,俗称“太监”。 寒暄两句,厂公便离开。从头到尾,只扫过陈唐一眼。 胡员外显然与众人都熟络,尽显长袖善舞的手段,这个说说,那个笑笑,打成一片。 一会之后,胡员外站到上首处,朗声道:“闲话不提,抓紧时间,今晚的置换聚会,现在就开始吧。大家都知道规矩的,便把自己要出手的东西拿出来。” 很快,总共十三个人,每人一件,就是十三件事物。胡员外当主持,不算。 陈唐坐在下面,对于胡氏的认识又深一层,对方的背景人脉,当真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他把字词卷轴拿出,摆在茶几上,随即好奇地观望别人的东西,见类型各异,有的是兵器;有的是一方匣子,里面可能装着秘笈,而或药材之类;有的形状古怪,很是奇门,叫不上名字;还有的,居然只是一块黑乎乎的顽铁…… 与此同时,这些人也都在互相打量着各自拿出来的东西。发现有兴趣的,马上过来洽谈,低声商议起来,讨价还价。 也有些目光扫过来,但只在陈唐的卷轴上瞄一眼,随即没了兴趣。 卷轴很新,一看便知是新作字画之类。而字画最大的价值,就是蕴含文气了。 然而普通的文气作品,市面上也就卖两三百钱。在京城的各大书画店铺内,几乎每天都有销售。毕竟聚居京城的文人士子,人数众多,非潘州之地所能相提并论的,出产的作品数量,自然要多得多。 江南文墨鼎盛,比起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者修士,当他们修炼到一定境界,的确需要汲取文气,调养精神气质。不过文气的来源颇为丰富,琴棋书画,众艺皆可。而且境界越高,需求就越挑剔,等闲的字画,根本看不上。 在潘州时,詹阳春对作品的要求,就比赵三爷高一筹。赵三爷是大开门户,主动收字,只要有文气都行,可谓“饥不择食”。然而詹阳春就不同了,讲究得多。其曾经向陈唐约字,不过陈唐一直没有写出来。 归根到底,文气的作用,只是一种调剂,而非主料。它的“值钱”,也是相对而言。 与会的诸人,尽皆超越詹阳春之上,处于更高的另一个层次,他们的眼界,当然更高。而不管陈唐本身,还是他拿出来的卷轴,所呈现出来的第一印象,都难以叫人看得上眼。大概是个门阀后生,走了门路,受人提携,才能参加此次聚会。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几回。 诸人见惯不怪,他们首先互相交流,最后有时间,才会来看陈唐的东西。 受到冷落,陈唐早有心理准备,他倒没想到胡员外介绍的聚会如此高端,一时间,难以找到切入的话题。 张望之间,若有所觉,陈唐似乎发现了什么,当即凝神看去,见到一张茶几之上,摆出一物,是一方铜印。泥丸宫内,那尾鱼形气息蠢蠢欲动。 第一百五十七章:铜印 (不管你手中的票,投与不投,又或已投他人,但我的更新,都在这里——第三更献上) 随着气息茁壮,陈唐的五官感受越发敏锐。当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便可直观各种气息。即使不在状态,一旦有异样,泥丸宫中亦会有所昭示。 天人之气,特性为兼容,包罗万象,一言以蔽之:合。其与文气性质类似,但品质却远超之,极具玄妙。 这一点,正是当初胡老爷三番几次,要请陈唐去给胡不悔姐妹当塾师的根源所在;也是胡不悔身负重伤后,让浮生道人出面,请陈唐去读七天书的原因。 读书琅琅,当投入进去,气随声发。人闻之,能安心定神,魂魄舒坦。 陈唐修炼《善养经》,每日一周天,进度可以说颇为缓慢。考上举人后,化解了老师陈松的执怨,化作两道气息滋补,能抵两年苦功,使得他的气息,有了第一次的跃升。 但这远远未够。 一直以来,除了每天的功课之外,陈唐还在寻觅其他的能够快一点提升气息的方法。他甚至动过,再去接受一次执怨的念头。 不过执怨这玩意,虽然属于邪祟,是阴暗的事物,但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哪能想遇到便有的? 随后,陈唐又想到,既然天人之气兼容性如此之好,不知能否通过直接吞噬合并其他的气息,从而壮大己身? 为此,他做过一番试验。在潘州参加诗会的时候,写出一幅文气作品,然后汲取字里行间的文气。 结果表明,作用甚微。 这主要是他本身就怀有文气,自产自用,自然没有明显的效果。 那么,别的气息呢? 血气、阴气、妖气…… 但对于这些气息,如何获得汲取的途径,成为了难题。 邪祟妖魔,吃人吸气,这个陈唐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没有气息的载体,想要试验都难以进行。一路来,他遭遇的邪祟妖魔,两者皆有。更曾手刃一尊妖魔,无奈当其时因为环境所致,只得匆匆离去,来不及有所动作;至于邪祟,基本都被剑匣摄收,用来祭剑了,轮不到他。 而且对于那些阴气鬼魂,陈唐也不敢轻易尝试,毕竟是邪祟,汲取的话,说不定会被附身,甚至夺舍……即使不会,但汲取多了,难免会被影响到神智精神,都很不妙。 所以那些,还是用来养剑好了。 排除掉文气阴气之类,剩下的气息,有待发现,并无机会实践。 直到现在。 陈唐从那方铜印上感应到了一抹气息,使得泥丸宫中的鱼形天人之气蠢蠢欲动,这可是头一遭碰到的情况。 铜印的主人,是一个高瘦汉子,年约四旬,皮肤黝黑,留一丛短须。两颊颧骨很高,一对眼睛,如同鹰一般犀利。 这般面相的人,大都阴鸷,难以打交道。 陈唐还注意到,汉子的双手,手指很长,是那种近乎畸形的长,而且指头长度相当接近,仿佛被磨平了。 此人,肯定掌握着某一门特殊的指头功夫。 这个时候,大厅内的诸人,还坐着的并不多,有些人谈完生意交易后,甚至已经离开了。 时间,对于这些高来高去的人而言,似乎特别珍贵。 那汉子的铜印,却和陈唐的卷轴一样,并不怎么受欢迎,目前无人问津。 陈唐想一想,起身走过去。当走近到跟前,他不禁双眸一缩:汉子身上,竟有阴气缭绕。 气息很淡,若有若无,缭绕其上。 很快,陈唐便分辨出来了,这不是汉子本身的气息,而是由于某些缘故,沾染到身上的。就跟衣服玷污了灰尘一般,只要拍打清洗一番,便能洗掉。 此子,是刚与邪祟打过交道吗? 陈唐心思转动,作揖道:“这位英雄请了,我能否看一看你的铜印?” 汉子抬头一眼,露出一抹讥诮之意:“书生,我的东西,你换不起,更用不起。” 当真是毫不留情面。 陈唐也不恼,笑道:“只想看下而已,根据聚会规定,这是规则允许的。” 汉子冷声道:“莫怪我直白,我只是不想害你。” 铜印就在咫尺之间,感受更为清楚分明,陈唐立刻注意到,铜印之上,除了先前感应到的那抹气息外,原来还有一股阴气,被压制住了,并不逸散出来,不到近处,都发现不了。 两种气息,一方镇压。 这样的东西,颇为少见,的确如汉子所言,寻常人等,接触把玩,不知不觉间,会遭受阴气侵蚀,从而性情大变,身心遭到毒害。 在汉子看来,陈唐就是个普通人,最多就气血稍稍旺盛一点。换成武学范畴,相当于外家初段水平。一副皮囊外相,长得确实不错,但那只对姑娘小姐有用。在汉子眼中,他看一个人,完全自动忽略掉外貌,只剩下一副骷髅骨架。看哪块骨头脆弱,可以下手,从而给予重击,如此而已。 这是武学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已经能穿透皮相,直抵本质了。宛如庖丁解牛,目无全牛。 陈唐自不把那团阴气放在眼里,故作不知地道:“害我?阁下不愿意让我看东西,不如直言,何必吓人?” 汉子眉头一动,似要动怒。 “陈公子,借一步说话。” 胡员外注意到了这边情况,快步过来,把陈唐拉到一边去,低声道:“陈公子,你何必一定要去看那铜印?那算不得什么宝物,恰恰相反,反而是不详之物。” 陈唐眨了眨眼睛,问:“胡员外,怎地你也如此说?” 胡员外解释道:“那汉子姓辛,名字不详,江湖上人都唤他做‘辛摸金’,这样,你懂了吧。” 听到“摸金”二字,陈唐明白了,敢情是个盗墓贼。此等人物,一般都上不得台面,为人所排斥憎恶。但不知为何能来参加新余阁的这场置换聚会,想必他必有独到之处。 那方铜印,大概便是摸出来的阴器。而其身上沾染的阴气,也就不足为奇了。 陈唐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但我真得挺喜欢那方铜印,胡员外,你说此物价值几何?” 胡员外一怔,审视他一眼,略作沉思:“陈公子,你确定要?” 陈唐很坚决地点头:“要!” 第一百五十八章:如愿(第四更)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胡员外搞不清楚陈唐的想法,他知道陈唐是从潘州而来,入京考试的举子,年纪轻轻,有着前途。 但这些,并不值得胡员外有所看重,另眼相看,但他得知自家大小姐曾经赠送过礼物给陈唐。 单凭这一点,却足够让胡员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陈唐最大的便利和帮助了。 陈唐气息内敛,有若返璞归真,在表面上,极具迷惑性。不见他出手的话,根本猜不到他拳脚功夫了得。然而陈唐目前所掌握的武功,在胡员外这个层次的人看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勉强跻身二流罢了。 陈唐最大的底牌和依仗,潜力体现,在于天人之气,比剑匣都要重要得多。毕竟剑匣,从严格意义上说,始终属于外物。 胡员外不知陈唐的修炼底细,担心陈唐把玩铜印,如果被阴气害了,那可不得了。 其察言观色,不说大小姐的态度,就是二小姐看似凶恶,但也感觉很是模糊。 若是陈唐在这边出了问题,胡员外可以肯定,自己难辞其咎,必受责罚。 于是,他便拉陈唐到一边,仔细说起来,陈述其中利害,要陈唐取消买下铜印的念头。 谁知道听完之后,陈唐若无其事地道:“我知道了,但此物,对我有用。胡员外,你就放心,不管如何,都是我自己的事。” 这么一说,胡员外没办法了,又想到陈唐是住在道观的,应当与那些道士有着关系,那样的话,的确不怕阴气侵蚀,便道:“那好,我去出面牵线,让那辛摸金把铜印换你。” 两人又来到辛摸金身前。 辛摸金抬头看一眼,便知陈唐走的是胡员外的门路,怪不得能参加今晚的置换聚会。不过其为人一向孤僻,性情桀骜,如果不能换到合适的事物,就算胡员外的面子,也不会给。 “辛兄,你这铜印,要换什么?” 胡员外问道。 这般聚会,不定期举行,渐渐就形成一方圈子。参加的人,拿出来的东西,基本都是市面上看不到,买不到的。换句话说,超越了钱财交易的范畴,主要是以物换物。至于具体价值的衡量,自有一番标准。在交换的时候,即使有所相差,但往往不会计较太多,各取所需即可。 辛摸金沉声道:“并无确定,不过胡员外手上宝物众多,想要来换,我当然欢迎。” 胡员外呵呵一笑:“辛兄,明人不说暗话,你这阴器,本为凡俗之物,只是其原来把持的主人,身居要职,常用此物,因而有官气加持其上,具备了价值而已。” 被一语道破,辛摸金毫不意外,说道:“不错,我卖的,便是这缕官气。” 胡员外道:“官气用途,本就狭窄。况且此物随葬,久经岁月,又沾染上了阴气,使得价值大打了折扣。” 辛摸金脸上肌肉抽了抽,这些情况,他当然知道。他把铜印拿出,许久都无人问津,本身就说明了问题。与会的人,或僧或道,而或武林中人,他们要官气作甚?就算换来,也是相赠给合适的亲人友朋使用。 “哼,胡员外,辛某知道你有三寸不烂之舌,惯于讨价还价,极为熟练。反正我就一句话,换不到合适的东西,我宁愿留着此印。” 蕴含官气的物件,并不多见,自有价值。只是此印为阴器,不好见光,又被阴气所污秽了,仕途中人,视为不详,就不怎么喜欢了。 胡员外便抓住此点,进行砍价。 这时陈唐开口说道:“辛大哥,我这有一幅字词,觉得可能适合你用,不妨一看?” 自己要换铜印,当然不愿意用到胡员外的东西。 辛摸金瞥他一眼,问道:“谁人之作?” “正是不才写的。” 陈唐老实回答。 辛摸金哈哈一笑,如听笑话:“书生莫非觉得写出幅文气作品,就能与我交换此印了?简直不知所谓,你家长辈,应该对你多加以教导才行。” 说着,目光瞥向胡员外,意有所指。 当修为到了一定层面,一般的文气作品早已无法满足所需,没了多少价值。而高阶的文气作品,可不仅仅“情感交融”那么简单,更要求字词内容情景对口,符合所练功法的特性。比如说修道的,就要那种逍遥天地,清静无为的意境;刚烈的武学,要那种杀伐沙场的诗词…… 如此一来,要求就严苛了。光凭才气,根本写不出来,还得有阅历,有沧桑感受才行。 陈唐这般年纪,实在让人不看好。 胡员外不以为意,微笑道:“辛兄,字词在此,看看何妨?” 陈唐不说话,直接把卷轴递了过去。 辛摸金眉头一皱,稍一迟疑,终是接了过来。诚如胡员外所言,看看何妨,连看都不看,面子上端是不好过。他展开卷轴,见上面笔墨淋漓,犹如铁画银钩般,字字都有着精神。 好字! 辛摸金不是读书人,但识字不少,做他这行的,对于文字的研究,可一点不含糊。当下看见陈唐这字,顿时被吸引住了,再一凝神,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气息,不禁双眼睁大,露出惊喜之色,忍不住读起上面的词来:“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玉露冷冷,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这一幅字,说是词,实则属于曲。简单浅白,毫无婉约文雅之感,笔墨之上,有着一股睥睨粗狂的意境。恰恰这一点,让辛摸金大为动心。他为武者,看不惯文绉绉那一套,对于辞藻韵律之类,也无讲究,但求一个爽字,一个痛快。 这一首《折桂令》,读起来就很尽兴。 那股文气…… 辛摸金不禁微微闭眼,深呼吸了一口,说道:“换了。” 胡员外笑道:“辛兄果然爽快人。” 于是,辛摸金拿了卷轴,陈唐则如愿以偿地得了那枚铜印。 交换完成后,胡员外还忍不住瞄了瞄辛摸金手中的卷轴。这一幅字,他可是很有购买意愿的。但现在看来,只能失之交臂了。 今日四更,但求一票! 十月第一天,似乎不甚如意,票票很惨淡。不过也有思想准备的啦,写这种题材风格,本就注定难以火爆,毕竟没有万能系统,也没有一路升级打怪的顺畅,更缺乏各种打脸反派的痛快。 只是一本反主流的偏传统仙侠小说而已。 但怎么说呢,文以载道,自己的选择,写吧。 不管如何,在这全国放假的大日子,作者君难得四更,还是要求一下票的。 大家说对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吞气 (书友群2、1314、2oo8,恭候大驾!) 交换完毕,胡员外又把陈唐叫到外面,说道:“公子,我不知你把此印作何用途,只是当下,依我之意,应当暂且搁置。等金榜题名后,再来把玩不迟。” 陈唐明白他的意思:目前金榜未开,不知能否高中,区区举子功名,候补官身,自然难以驾驭铜印上蕴含的官气,更不用说那阴气了。 胡员外的提醒,是出于好意。 陈唐含糊应了,聚会事了,胡员外又吩咐车夫,送陈唐回道观。 已入夜,雪花依旧纷飞。 端坐于房间内,陈唐伸手拿出那枚铜印,开始仔细品鉴起来。 此印造型,方正端庄,但并非是官印——对于官印,朝廷都是要回收的。也就是说,当持有者不在其位,不管是升迁还是罢黜,而或退休什么的,反正只要不当这个官了,那么相应的官印就得上交回朝廷处理。 有个说法,叫“挂印而去”,那是发了脾气,不想当官了,可印玺也不能带走,必须留下。 如此一来,流通在外面的官印,自然罕见。十有八九,都是私印。 这枚铜印,便属于私印。但由于其原主人曾任高官,官气鼎盛,常将此印把玩,日积月累,印上便蕴含着一缕官气。 陈唐看中的,就是这缕官气,他想要进行试验,看天人之气能否将该气兼容吞噬掉。 手握铜印,闭上眼睛,开始运转气息。 嗡! 细微动静,随着天人之气的驱动,铜印内的那缕官气一下子便被汲取了进来。 与此同时,陈唐就像饥饿的人,突然饱餐了一顿,生出一种特别的满足感来。 他心中欢喜,再去感受泥丸宫的鱼形气息,发现它茁壮了一圈儿。 这一缕官气的裨益,起码能抵半年的周天功课! 果然可行。 只可惜,这缕气息,还是太少。 陈唐脸有喜色,随即想到了什么。当初他考中举人,具备了候补官身,按理说,应该有官气萌生才对。哪怕稀薄,但总该有的。然而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异常,似乎那官气从没有出现存在过。那时候,陈唐便怀疑,可能是被天人之气同化掉了。只是当其时效果不显,无法肯定。如今直接汲取这一缕外物官气,使得气息壮大,便是明证了。 举人功名的官气,应该极为微弱,只能算是苗头,所以裨益不大,几可忽略不计;但如果考中进士呢? 候补与正式,相差的绝非一星半点,能够获得的裨益,总该比这铜印多些吧。 突然间,对于不久后的开榜,陈唐满含期待起来。 养气方式,不再单靠每日的周天运转,还能通过吞气的途径来提高,这绝对是短时间内增强实力的一大捷径。 不过蕴含官气的事物颇为稀罕,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总不成跑去衙门,偷人官印。难度极高,而且还是大罪。 然而举一反三,既然能吞噬官气,自也能吞噬其他气息。 其实陈唐每天的精细吃喝,对于肉食好酒的渴望需求,实质上就等于是对“血气”的汲取了。毕竟食材营养,吃进肚子,便是化为精血的物质基础。 而邪祟妖魔等,牠们却是通过直接吃人的野蛮形式,又或修炼某些邪门功法,进行吞噬掠夺。 陈唐可做不来。 血气、官气、妖气……对,还有阴气。 陈唐的目光,再度落在铜印之上。 此印为阴器,不但蕴含官气,还被阴气濡染。而由于官气的镇压霸道特性,能够把阴气给压住。但官气被陈唐汲取后,那股阴气没了束缚,顿时变得活跃起来,弥漫在整方铜印之上,显得森森然。 阴气主要由鬼魂滋生,但两者并不等同。对于鬼魂,陈唐不愿沾染,让剑匣摄收,用来祭剑;可阴气不同,它本身是一种气息,只是特性不善而已。 想了想,陈唐下了决心,又一次运转气息,来汲取铜印上的阴气。 整个过程和刚才汲取官气如出一辙,吸纳之后,再去观想。鱼形气息果然又变大了些,虽然比不过官气所赋予的变化,但一个月的苦功,还是有的。 这股阴气,其实要比官气要浓厚得多,但最后出来的效果,却远比不上。这就证明,官气的质量要比阴气优胜数倍。 气息与气息之间的差距,宛如社会阶层的体现,高下贵贱,很是分明。 而阴气质量,虽然差劣,但蕴含阴气的物件,却要比官气的多得多,更容易获取。有机会的话,弄一批来,那就爽了。 陈唐暗暗想道,心头霍然开朗。 今晚用一幅字词,换得蕴含两种气息的铜印,真是大赚了。 没了气息加持的铜印,渐渐黯淡了下去,放不了多久,可能便会生锈腐化掉。 陈唐将其扔到一边去,不再理会。 气息壮大,他跃跃欲试,便在房间摆开架势,演练一番《九极技》。挥舞之间,自有不同。打完之后,调息冥思,思虑武功上还存在着的问题和瑕疵,然后进行推演,继续改善。 从来就没有完美,只有精益求精。 接下来数天,陈唐基本都是这般度过,也曾出去,到悬壶堂找到胡员外,交给他一千钱,说是捐赠赈灾所用。 钱不多,聊表心意。陈唐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他本来是想卖掉字词,然后捐钱。不过字词换了铜印,这一笔钱,唯有从口袋掏出。 他身上所剩,也已不多。 大雪已停,天气转好,白天之际,有阳光普照。然而这一场雪灾所给王朝带来的创伤与影响,极为深远,恐怕很久都难以恢复得过来。灾后的各种事宜,更是任重道远,够朝野上下,忙活好一阵的了。 这一天,浮图道人归来,风尘仆仆,眉宇之间,似有忧色。但他并没有说什么,陈唐也不好相问。 陈唐在道观居住的时光,也到头了。再过三天,便是开榜的重大日子,他便提前辞别,搬到贡院那边的客栈去住。 临别时,道人难得地送陈唐出院门,但并没有说“金榜题名”之类的吉祥话,只说了两个字: “保重!” 第一百六十章:开榜 (又到了大家喜闻乐见的功名时刻,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贡院附近一带的客栈,尽皆人满为患。数以百计的士子考完试后,大都选择住在这边,等待开榜。 这边客栈虽然收费贵些,但主要是近。近水楼台先得月,守在这儿,心理上似乎觉得高中的几率会高一些。能参加天子试的举子,基本都跻身“老爷”级别的了,早已脱贫,成为乡绅层面的人物,有头有脸,有田有地。存着三年钱,进京赶考,如果客栈都住不起,那实在叫人笑话。况且,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日常开销,都属于正常范围。 相比之下,陈唐的开销,自是不正常的。 他来到这边,问了五、六间客栈后,终于有一间尚有空房的,赶紧交钱,住了进去。 同住的客人,基本都是士子。碰着面了,也不管之前认识与否,反正就是一阵寒暄,嘘寒问暖,就等于结识了。 刚过去的那场雪灾,对于京城,对于整块北地,都影响深远。士子们住在客栈内,生活上同样大受影响。吃喝缺乏,好几天,肉食菜蔬皆无,有钱都买不到,只好吃白饭。 好在总算是撑下来了,停雪放晴后,这段时日,物资的供给有所恢复,间或能吃上肉,已经很满足。 住进客栈后,陈唐很少串门,除了出去吃饭以外,其余时间,都是留在房中,修心养气。别的士子可不同,虽然由于天气寒冷的缘故,也少出门,但在客栈内,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天南地北,经常弄些活动来往,显得热闹。 这些,都是人情。 陈唐不拒绝人情,但他更相信那句老话:靠人不如靠己! 两三天的时间,忽忽而过。 这日,便到了放榜的大日子。整座京城,似乎都为之所动。有诗为证:吾朝取士最堪夸,仙榜标名出曙霞。白马嘶风三十辔,朱门秉烛一千家。 天还没亮,一位位士子已经穿戴整齐,早早出门,冒着凛冽的北风,前往贡院了。 虽然说放榜的时间为固定,不管早到还是迟到,榜单始终会在那个时辰张贴出来,但人们心底都希望能早点过去,占据有利位置,好能第一时间就见到那张金黄的榜单。 又或者,众人坚信“心诚则灵”的话,越早去,越能表现出自己的虔诚,那么老天爷便会垂青,使得榜上有名。 在开榜的头天晚上,不少士子更是辗转难眠,无法入睡,就像等待判决的囚犯一样。要不是天寒地冻,他们可能就直接到贡院守夜去了。睡不着,干脆坐到破晓时分,便开始收拾。拜神的拜神,佩戴护身符的佩戴,反正各有讲究套路。 弄了一通后,开始奔赴贡院。 人来人往,人声噪杂,陈唐早早便被吵醒,没了睡意。等他洗漱完毕,下到楼来时,见空荡荡的,很是安静。 “掌柜的,早饭有甚吃的?” 那掌柜见着他,问道:“公子,你不去看榜?” 陈唐笑道:“距离开榜,还半个多时辰呢,现在去吹风?就算吹风,也得先填饱肚子。” 掌柜也笑了,觉得这位年轻士子实在笃定,与他人的表现截然不同。不知是心性如此呢,还是自信满满。 不用多久,一大碗面便摆到陈唐面前,热气腾腾,虽然没有肉,但有个荷包蛋,算是加了菜。 其实客栈一早便让人开始熬八宝粥,提供给士子们吃,有着好兆头的意思。但这个点,那粥早被吃光,只好煮面了。 陈唐也不在乎,有吃便行。吃好面后,稍作休息,他便背负书箧,慢悠悠地朝着贡院走去。 天子试的制度与规矩,和记忆中的科举有所区别,最大的一点,便是没了会试这个环节。另外,也没有殿试的过程。换句话说,所有的进士名次,一甲二甲三甲,在放榜之前,就已经定下来了。而被取中的进士,将择日参加琼林宴,到了那时,才有看见皇帝的机会。 陈唐记得,印象里的殿试,就是直接面圣,等于是一场面试。说“以貌取士”,亦不为过。长得歪瓜裂枣,不够端正的,哪怕文章写得再好,也不可能名列前茅。悲催的话,直接从一甲给扔到三甲去,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 在殷国,没有殿试一说,但举子报考的时候,登记信息,包括形体相貌等,都有专人描绘记录了下来,同时还有画像为证。这份信息,在最终圈定名次的时候,可做参考。 而最后的名次排列,也是要呈交给皇上过目,以朱笔定夺。 虽然不是直面而观,但也相差不多,毕竟在琼林宴上,皇帝还是会接见一众新科进士们的。如果出了差错纰漏,那负责审核士子信息的人,可就难逃干系,将会被定为“欺君之罪”,人头落地。 这样的规章制度,有利有弊,终归是不同历史发展下的不同产物,自然有着它的存在合理性。 天子试录取进士,分为三甲,一甲三人,为进士及第;二甲数十人,赐进士出身;三甲三百余人,为同进士出身。一般而言,名列第三甲的话,基本都是从文书一类的闲职小官做起。毕竟官帽子多,但吃香的实权官位,总是很抢手的。 天子试放榜的流程,和举子试大同小异。每省举子试录取的人数,多的才几十人,少得十个八个,可由小吏,高声宣读出所有考中的人的名字。 然而天子试不同,光第三甲,便有三四百人之多,一个个念的话,走这流程,一天下来,估计都不够用。也显得繁琐啰嗦,所以便取消了宣读,直接把该榜单张贴出来,公之于众,一看即可。 不过到了第二甲,第一甲,还是会高声宣读的,以表隆重。宣读之后,再张贴金榜。 一共三张榜单,从低到高,次序分明。 此时贡院的榜墙之外,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一大片,甚为壮观,几无立锥之地。 这便是早来排队,占据位置的好处了。晚到的,根本挤不进去了。 望见这场面,陈唐不禁倒吸口冷气,转了一圈,最后作罢,干脆跑到一边的街巷口去。 那儿有着几个摊子走贩,在卖着吃食。其中一摊,居然在卖烤红薯,香味扑鼻。 陈唐也搞不懂这异时空为何会有红薯,估计只是小范围种植生产,潘州就没见过。但好吃便是了,当即买了一根大的,剥了皮,热乎乎地吃起来。 一会之后,有数人来到,竟是熟人,正是范轩一伙,王子玉等人俱在;其中又有两三个陌生面孔,没有见过的。 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比较稳固的小圈子。 见到陈唐在这吃烤红薯,诸人也是感到意外,范轩笑问:“陈兄怎地不去看榜?” 陈唐回答:“看人还差不多,哪里瞧得见金榜何在?” 郭向恒哼一声,说道:“谁叫你睡懒觉,起得迟了。” 陈唐道:“你们不也是如此?” 王子玉哈哈一笑:“我等人,自有人在墙下守着的。” 闻言,陈唐明白过来了。气候恶劣,出身富贵的士子,哪里愿意早早过来蹲守,挨寒受冷?自会派遣下人去排队看榜,有消息,第一时间过来禀告即可。 范轩道:“要不,我吩咐人帮陈兄看榜?” 陈唐道:“不必了,反正看与不看,只要中了,都在那儿,无非晚一点见到罢了。” 范元嘟囔道:“口气还挺大,说得像你必中一般。” 陈唐不与他做口舌之争,继续吃红薯。 便在此际,就听到“当”的一声,铜锣敲响,开榜时辰到了! 人群骚动起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题名 (第三更,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张贴金榜的墙壁外,早有一队兵甲戒备,维持秩序。随着铜锣敲响,张榜的时辰到了。 守在外面的众人,一个个无不踮脚翘首,眼睛都舍不得多眨一下。尤其是些视力不太好的士子,更是想要走近些,好看个真切。 “贡院之外,不许喧哗吵闹,成何体统!” 领首的一名兵甲统领大声喝道。 众人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就见两名官吏走出,其中一人,端着一盘,上面叠放一张黄纸,正是那誉写着第三甲同进士名单的金榜。 此榜颇长,足有三尺余,一尺多宽,铺展开来,上面一行行,端端正正地誉写着一个个姓名。姓名之前,又备注贯籍,以防有同名同姓者,闹出乌龙事件。 官吏先在墙上刷好米浆,然后两人,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这张长长的金榜贴上去。 哗! 金榜还没贴好,士子们便伸长了脖子去看了。 数以百计的名字,字体誉写得也不算大,相距远些,就难以看得清楚。 要知道许多读书人,眼睛都有问题的。 “前面的兄弟,快念一念名字……” “中了,我中了!” 这是有人在金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当即大喊出声,激动得不能自已。 “没有,第二行,还是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有人一行行地看着,但找不到名字,表现得迫切而焦虑,患得患失起来。 相比起来,街巷口那边就显得云淡风轻了。 范轩等人来到这里,也是想着天气寒冷,要弄些吃食,暖和暖和身子。 摊子之前,提供几张马扎子,他们都不客气,纷纷落座。有吃烤红薯的,有喝热汤的。 陈唐在旁观望,见这些人看似淡定,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小细节,却出卖了他们的内心波动。 好比范元,两只手左放右放,搓来搓去,都快要搓出皮来了。还有郭向恒,一时坐下,一时站起,想要故作高冷,但总忍不住抬头瞥向贡院那边,希望见到自家下人跑来报喜…… 天子试三年一考,一旦落榜,就得等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 何况他们之间,基本都参加过一次天子试的了,今年是第二届,甚至是第三届来考的。那种名落孙山的心酸滋味,实在不愿意再尝试。 其中范轩,可谓年少成名,自幼便有着神童美誉,十五岁中秀才,十八岁考上举人,表现得相当惊艳,很是顺坦。然而到了天子试,已在考场折戟两回,如果今年再不中,就是三不过。说没有压力,那是自欺欺人。 虽然范轩坐在那儿,看着还很沉得住气,但内心的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陈唐不敢打趣取笑人家,他同样情绪纷乱,定不下心来。考试这玩意,考前考后,以及整个考的过程,都是那么折磨人。这样子,很容易让人神经衰弱的。 自从开榜,贡院那边的骚动便没停止过,一波接着一波,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叹息有人叫,光凭这些表现,根本判断不出这人是中了还是康了。 榜上有名者,也可以痛哭出声的。 再说了,这只是第三甲的金榜,后面还有第二甲,第一甲的。虽然名额是越来越少,但终究存着一份念想。 榜下的人生百态,在举子试时,陈唐已见过一回,没有什么好说的。 在此期间,不断有人离去。 离开的,基本都是榜上有名者,是中了的。即使只名列第三甲,得个同进士,但中便是中了,从此以后,跃然一个台阶,可以踏上正式的宦途。 这些人确定了功名结果,自然不用再留在此,高高兴兴地返回客栈,歇息而或庆贺。到了明天,再来贡院领取进士的功名书,然后就等参加琼林宴,之后便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只怕他们心中,恨不得现在就能飞回家去,将自己高中的消息广而告之,大肆宣扬吧。 不过那琼林宴,却是必须参加的,能够面圣的机会,难得一遇,怎能错过?而且不参加的话,属于失礼,却会被问责追究。 咚咚咚! 一名家丁模样的人快步跑过来。 郭向恒眼尖,认出来了,内心一紧。 “少爷,少爷你中了,第两百二十五名。” 家丁跑到郭向恒身前,气喘吁吁地道。 闻言,郭向恒很明显地松了口气,随即又涌出些失望之色。他原本期望,是能中二甲。 “郭兄,恭喜了!” “向恒金榜题名,可喜可贺。” 诸人纷纷拱手贺道。 “同贺。” 郭向恒连忙还礼,那点失望随即烟消云散,中了就好。他的年纪,已然三十过五,不算年轻了。 随后,王子玉的家仆来禀告,说他也中了,一百一十二名。 王子玉明显情绪不怎么高,他一向心高气傲,对于这个三甲名次,并不满意。 然而除他两人之外,再无消息。 范元与苏民哥两个,面色顿时阴沉下来。他们的文章水平,一向比不过王子玉等,如果三甲不中,后面就悬了。 半个时辰后,又一声铜锣响,这是要开第二甲的金榜了。 第二甲的录取名额,基本都在三、四十人之间。 到了此刻,范轩等人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去往贡院这边。 第三甲的同进士,已走得七七八八,围堵着等待看榜的人,少了近三分之一,没有那么拥挤了。 吃完东西,陈唐同样跟着走过来。天气那么冷,早点知道结果,早点回客栈。 第二甲的名单,是有宣读待遇的。从最后一名开始念起,而每念出一个名字,都会引起一阵喧闹,等平息了,才能念下一个。否则的话,根本听不清楚。这中间停顿,总要一时半刻的时间。人多了,耗时自然不短。 但这是很正常的事,每一个被念到名字的人,都像是中了大奖般,心头百般情绪,需要宣泄,这是他们的权利,没有人会说什么。围观的人,只有羡慕的份。 “第六名,高中者,秦州士子范轩范子闳……”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范轩当即仰天长啸,双手握拳,一脸的兴奋激动。 “恭喜恭喜!” 众人立刻围在范轩身边,齐声道贺。 范轩满脸笑容,一一还礼,大声说道:“今晚烟花巷,范某做东,还请各位赏脸。” 这是要大摆筵席,以歌舞贺了。他金榜题名,名次满意,自是不惜钱财宴客。 “子闳,我们走吧。” 范元有点无精打采。 名次宣读到了这个份上,他心里已经绝望,这一科,又是康了。 同行几人,剩下的都没念到名字,俱是强作笑容,打不起精神。 范轩安慰道:“尚有名次未曾公布,不妨留下一观。你看,不矜不也还没走嘛。” 他满脸春风,来到陈唐面前,笑道:“不矜,今晚烟花巷,你可得来喝酒。” 在范轩看来:陈唐第一次来考,落榜是大概率的事,到现在不曾上榜,更是表明了他的推测准确无误。这样的结果,正中其下怀。陈唐落榜了,受到挫折打击,心气自然会低落,如此一来,只要稍加示好,招揽之,陈唐自会感动不已…… 对于陈唐的前途潜力,范轩可是比较看好的,真心想要拉拢他进入自己的圈子里来。 三甲无名,二甲亦无名,陈唐内心难免有些郁闷,笑一笑,道:“看着吧,有空便去。” 范轩嘴一撇,到了这个时候,怎会没空?区别只在于,是买醉消愁呢,还是痛饮欢庆…… “当当当!” 三声铜锣响,要进行第一甲的三名进士及第的宣读了。 整个场面,顿时为之一静,众皆屏息,听那官吏高声念出名字来: “今科高中第三名,探花者,潘州士子陈唐陈不矜是也……” 不断章,求一票! 正在手打中,稍后即将更新,更新后需再次刷新页面才能阅读! 第一百六十二章:探花 (一觉醒来,又是群情汹涌,作者君无路可逃,已在书友群213142008洗白白,还备有花露水皮鞭等,请各位大驾光临花,大刑侍候哈!) “今科高中第三名,探花者,潘州士子陈唐陈不矜是也……” 官吏宣读的声调颇高,都是练过的,字正腔圆,还带着一股吟唱般的韵律,满场皆闻。 众人坚持仍等在此处,除了那一丁点的念想之外,无非也是要看看,能考进第一甲的三者都是谁。 天子取生,三年一度,每届数百人。这个数目,依照比例来说,绝对不算少的。 在这么多人当中,能杀出重围,跻身第一甲,名列前茅,真心不容易。 故而大家都是进士功名,但头三名却有着独特的称谓,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 这是一种额外的光环加成,可比一州解元要荣耀得多,很是风光,让人羡慕不已。 听到宣读后,范轩等人顿时鸦雀无声,眼勾勾地盯着陈唐看,似乎陈唐的鼻子里长出两朵花来。 此子,竟然考上了……不但考上了,还中了探花…… 这世界,还有道理可讲吗? 根据历届天子试的规律,一般而言,首次报考的,十有八九,都会名落孙山。 科举考试,历经数百年,一代代的文人士子浸淫于此,总结归纳,摸索出无数宝贵的经验规律来。 其中一条,便是首考者,往往落榜。 道理很简单,第一次嘛,难免紧张,压力大,导致发挥欠佳;又或经验不足,写出来的文章不够老成,入不得法眼。另外还有不成文的规矩,对于年纪太小的,要压一压。毕竟后生,等多三年再来考,也无问题。宝贵的名额,要先考虑那些考了几届的“老人”…… 虽然说考试评估,以文取胜,但毕竟是人出的题,又是人在审卷评分,久而久之,难免养出些排资论辈的风气来。 况且进士功名,几乎等于选人当官。太年轻的话,到下面当官,会压不住场面,容易出问题。 反正综合种种考虑,以陈唐的状况,他的确不该考中的。即使榜上有名,也不该会在第一甲。 莫非,其上面有人? 第一时间,范轩就想到这个可能性。不过很快,他就推翻这个荒谬的想法。陈唐的底细已被他摸了个七七八八,潘州根本没有陈氏大族,陈唐出身,堪称草根,连寒门都算不上。 再说了,科举考试,几乎没有夹杂人情的成分。整个考试和审卷的过程,都是保密封闭式的,加上罪罚严苛,谁敢徇私舞弊,找死吗?历届以来,不乏朝廷大员的子弟也来考试,但如果文章不行,一样落榜,甚至屡考不第,终生都只是个举人。 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由此可知,科举的残酷性,以及公平性。 当然,书香门第出人才的几率,自是比寻常人家要高得多。历史上,还出现过“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美谈,已经算是门第光耀的极致水平了。 范轩等人,皆出身大族,非常明白其中门道。他们对于陈唐的态度和看法,都是有着理据的,而不是天生嘲讽脸。却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被打了脸。 “难道说,朝野风向已变?灾患丛生,危机重重,是以圣上思变,想要励精图治,要大力擢升任用新人?” 突然间,范轩脑海掠过这般念头。又想到之前的一些听闻,再结合这次诸多的榜上有名者,青年的比例的确占着不小的比重…… 只会是这个原因了。 范轩内心恍然过来,暗叹一声:这陈唐,赶上这一波潮流,真是气运! 不对,我也还很年轻呀,为何跻身第一甲的,不是自己? 范轩好不郁闷,虽然他在第二甲的名次也不低,但一甲二甲,相差一个数字,在名声上,已相差十万八千里,不可同日而语。从此以后,人们见着陈唐,便会恭谨地称呼一声“陈探花”,而他范轩呢?叫“范进士”? 完全不是那个味道了。 在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宣读后,陈唐心中,一块重重的大石头落地,如释重负。 说实话,他自己都没想到能跻身第一甲,只想着,能够榜上有名就足够了。至于其他,并未想太多,但求考上:进士及第也好,进士出身也罢,甚至同进士出身,都可以接受。 他最大的意愿,是不再想蹉跎三年,如此而已。 在贡院考场上,陈唐自认自家文章做得不错。不过自我的认为,当不得准。还是那句老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写出来的文章,如果观点风格,得不到别人认可,哪怕写得花团锦簇,花一般,也是无用。 科举考试的不确定性和不标准性,乃是天坑,坑人无数。 但还在,终是中了…… 陈唐一握拳头,脸上倒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狂喜之色,对着范轩一拱手:“范兄,今晚我便不去烟花巷了。” 闻言,范轩暗松口气。其在烟花巷做东,下大本钱,要宴请友朋,是庆贺自己考中二甲。如果陈唐去了,那今晚的风头光环,算谁的? 相形见绌,黯然失色呀! 替他人做嫁衣装的事,范轩打死都不肯去做的。只是先前开了口,不好收回,如今陈唐主动表态,范轩心里,好受了些,觉得陈唐做人,委实不错,识趣明理,便笑道:“不矜今晚,肯定也有庆贺,我就不好勉强了。这样吧,过得几天,我们再聚,好好喝一杯。” “好。” 陈唐很爽快地答应了,在他看来,范轩几个,脾性还算是过得去的,虽然不可避免地有着出身大族的高傲与盛气,但基本的礼仪俱在,绝非那种不学无术,只懂得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王子玉等几个,脸色皆讪讪然,但都一一地过来道贺了。陈唐高中探花,功名资格摆在这,地位跃然而上,已不可等闲视之。况且彼此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矛盾冲突,还曾在画壁中一共经历过患难。此刻自该来结交一番,并无坏处。 范元看着陈唐,长叹道:“不矜,真没想到,你一考而中,高中探花。从此以后,便是探花郎,青云直上,前程似锦了。” 言语之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 陈唐道:“是啊,其实我也没想到。我就觉得,随便考个进士好了,不想便得了个探花。” 闻言,范元等人,纷纷鼓起了眼睛,心中暗骂一句:伤口撒盐,不当人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驾崩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开榜落幕,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哭来有人笑。 刚回到客栈,陈唐便被一大群士子给围住了,各种恭祝道贺,诸般有意结好…… 就连店家,都备了一份好礼送来。 对于这些,陈唐表现淡定,应付自如。当晚,他就留在客栈,哪里都不去,为此婉拒了好几份盛情的邀请。推却说,自己心情激动,要好好静一静。 第二天,再赴贡院,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探花功名书,又名为“诰书”,上面盖着一枚鲜红的天子印。相比之下,举子的功名书,就没有这般规格待遇了。 当接到此书,观望上面的大印,陈唐泥丸宫中“嗡”的一下,翻腾起动静来。 是官气引起的。 一道官气,扶摇自生。 当下不是练气之地,陈唐赶紧回去,到了房间,然后盘膝静坐,开始感应脑海世界。 很快,他便进入了天人合一的状态,那气息形态,显露无遗。 一道官气,足有数寸,色泽土黄,颇为霸道地占据着泥丸宫的中央位置,就像插着一根香火在那儿一般。 纯粹而坚挺。 之前在那方铜印上,陈唐就仔细地接触过官气。相比之下,铜印的那一缕官气显得涣散而飘忽,完全无法与之相比。 “好,很好!” 见着这官气如此茁壮,陈唐心中欢喜,赶紧催动天人之气,前来吞噬融合。 一尾小鱼儿,摇头摆脑地飘荡而至,来到官气之前,绕着游走一圈,在审视打量着。 官气煌煌,自有威严,似乎不爽天人之气的打转,气势蓬发,要赶天人之气离开。 小鱼儿甩甩尾巴,突然张嘴,一口便将这道土黄官气给吞了进去。当真是干脆利索,毫不犹豫。 官气被吞,并不甘心,挣扎起来…… 如果有人在此,可以看见陈唐脸色变幻,在这般天气之下,额头竟有汗水滴落。一副正在进行天人交战,很是辛苦的样子。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的神态才渐渐稳定平静下来,呼吸悠长,一吐一纳,隐隐形成某种韵律,甚为奇妙。 泥丸宫中,那尾鱼儿足足大了整一圈,漂浮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在休眠。其变化除了体型的大小之外,体表之上,一片片鳞片显露而出,细致而紧密,显得相当真实。 显然,吞噬掉那道官气后,天人之气的形态又进化了一大步。 不知过了多久,那鱼儿睁开了眼睛—— 陈唐突然睁开眼睛,浑身舒畅无比,就像刚吃了一枚传说中的人参果,竟有点飘飘欲仙的意味。 爽,太爽了! 他心情狂喜,吞噬掉这道进士官气,等同于做了十年的周天功课。 整整十年,半点不含糊。 这是何等的增长? 陈唐现在的实力,如果对上五通那般的妖魔,哪里还需要用计袭击?直接三拳两腿,就能打倒解决。 他长吐口气,内心的激动慢慢平息下来。 这道官气的裨益毋庸置疑,带来了一次巨大的跃升。不过基本也属于一锤子的买卖,很难遇着第二回的了。 另外,陈唐心存疑问,这官气是被吞噬了?还是同化了?在自己身上,以后当官,还能不能再养出官气来? 又或者,天人之气直接当官气用? 很多东西,还得摸索探讨。 天人之气,本就超然,即使没了官气,也无所谓。面对邪祟妖魔,官气的确有一定的震慑反噬作用,能让对方有所忌惮,但也仅此而已。真要下手,也是抵挡不住。 想以前阎之海与范元等,都是身怀官气,但遭遇到邪祟,或死或伤。 正所谓“杀官是大罪”,然而在一定情况下,被杀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功名到手,官气入体,陈唐这一趟北上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大半,接下来,就要营救大胡子了。 这个问题,相当棘手。 首先找人就无从着手,那及第学府位置飘忽不定,天下之大,到哪儿找去? 如果找到了,陈唐倒不畏惧,敢进去闯一闯。那时候,大胡子说,只要陈唐考上了进士,就有营救的机会和希望。不过目前为止,还不确定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进士功名就能震慑阴司了?有点说不通…… 陈唐甚至怀疑,是不是大胡子故意这么说的,为的便是让陈唐用心考试,必须考中。 在本质上,这可以算是一种长辈对后辈的鞭策,属于善意的谎言。 无奈当其时两人在坟冢前的见面,只是短短一会儿工夫,其中状况,搞不清楚。 想不明白,只能暂且作罢,过得几天,参加完琼林宴,便要离开京城回家,希望在路上,能把大胡子的事解决了。否则的话,又不知要拖多久。 大胡子,被困在那棵怪树上,还能坚持多久? 琼林宴是鹿鸣宴的进阶版本,有面圣的机会。皇帝终生,几乎都在紫禁城中,极少离开。所以面圣,本身就是一项极为难得的殊荣,见过之后,可以到外面吹嘘一辈子了。 不过对于这些,陈唐无感。那种根深蒂固的阶级尊卑观念,他可是没有多少觉悟的。留在京城参加琼林宴,对他而言,只是一项入乡随俗,避免麻烦的程序罢了。 而参加完琼林宴后,便是循例的戴花巡游大京城了。 唐诗有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描述的,便是进士们巡游街市,接受万众瞩目的飞扬心境。 过完这些程序,一众进士开始离京返乡,等待任命下达,然后再赴任为官。 整套流程下来,要弄上一年半载。有人脉有背景的,会快人一步,先去当官;没人提携的,只能多等待些时间。而一甲进士及第,状元是铁定会进入翰林院当编撰的,起点比其他进士,先天高一截;榜眼与探花亦有机会,主要看安排。即使当不上京官,他们的任职也不会拖沓太久,一个七品知县,十拿九稳。 随着开榜,结果揭晓,早有专人通过驿站快马,奔赴各大州府,把捷报一级级地传达宣读下去。 是以在进士们没有回到家之前,家乡基本都知道了喜讯,并会做好迎接士子们衣锦还乡的准备。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不外如是。 在等待琼林宴的日子,陈唐深居简出,推了很多应酬。至于榜下捉婿的事,由于他高中探花,很多人家知难而退,不敢贸然前来打扰,倒省了很多琐碎事宜。 有小道消息称,历届探花者,多为皇宫选驸马,却是谬论。事实上,参加天子试的举子,十有七八,都已婚娶,有儿有女的了。而且那驸马,乃是典型的吃皇家软饭,一旦去当了,也就意味着绝了仕途,谁甘心去做? 客栈中的其他士子,考上的,自然天天欢愉,各种人情交际,不曾消停过。趁还在京城,当然要各种跑关系,跑官;而落榜的,自是收拾包袱行李,黯然离去,回家过年了。 陈唐的行为表现,沉静而异类。不过各有各忙,没人顾得上理会他。就连范轩等人,也是一直不见踪影。 光阴荏苒,很快便要到了琼林宴举行的日子。但在前夕,一个惊天消息传出: 当今圣上,身子不适,又进服了一枚由国师进贡的丹药后,半夜腹痛,七窍血流,驾崩了! 皇帝驾崩,天崩地裂,满城发丧,告知天下。 国师被打入天牢,连累释家无数寺庙基业,有传言说,新皇登基后,便要颁发灭佛令,对释家下手了…… 然而皇帝骤然而崩,并未留下遗诏,东西两宫,为新皇人选的问题,本来积攒多年的矛盾,一下子爆发开来。 宫廷之斗,朝野之争,再无遮掩。 在这般状况之下,琼林宴,自然而然被取消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给钱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风云突变,皇帝驾崩。京城内暗流汹涌,已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无奈天寒地冻,气候恶劣,这个时候赶路,十分艰苦。身子弱的,难以经受得住。不得已之下,一些新科进士,唯有躲在客栈内,苦捱日子,要等过完年后,才好离京返乡。 但也有一部分的人,选择了第一时间出走。他们坐在马车内,有炭火取暖,有仆从伺候,自是不畏严寒。 有人走有人留,陈唐的离京,就和他入京时一样,波澜不惊,并未引起什么动静。 他准备妥当,背上书箧,坐上在京城车马行租赁的一辆马车,悄然离开了京城。 经幢关,过陵城,风雨兼程,中途更是换了数拨马车,花钱如流水一般。 沿途所见,虽然称不上满目疮痍,但很是萧条,多有流民,倒毙路边者,亦不在少数。由此可见,民生凋零维艰,已经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程度。 只是庙堂之上,如今正在倾轧争斗,谁顾得上底层老百姓的死活? 作为过来人,陈唐很明白这天下局面的动荡规律。当下状况,就像一个满装火药的火药桶一样,稍有不慎,便会砰然爆炸开来。 但对此,他无能为力。 时日忽忽,新年在奔波中恍然而过,一点感觉都没有。 开春,冰雪初融,有新芽吐绿。 这一日,已然回到虢若县地界,赶到信白镇上。 陈唐囊中,却已干瘪得厉害,就剩十多钱了。 到了小镇外面,车夫把他放下,匆忙赶车离开,接下来的路程,陈唐只能靠自己一双腿了。 他的计划,本就是要在虢若县境内多盘桓逗留些时日。毕竟当初,就是在这一块区域,进入的及第学府。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到了此际,陈唐倒希望宋司命方面主动现身来,免得他苦找无门。 正当午时,腹中饥饿,陈唐寻思着先入镇内吃碗面,暖和暖和肚子。不过他现在囊中羞涩,客栈是难以住得上了。若是表明身份,亮出功名书,倒是可行,但陈唐又不愿如此。 他身怀武功,往来惯了,怎么都过得去,何必去求人收留? 当下迈步,走进小镇。一边走,一边张望,眉头皱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镇上的变化,一种蔽败、破落、叫人隐隐不安的变化。 记得上一次到此,初夏的时光,阳光和煦。虽然进来之后,便遇到钱家办丧事,但那时候的镇上,是热闹的,繁华的。 而今,走在街上,冷冷清清。两边的一些人家店铺,不是紧闭门户,就是坐着个老人家,无精打采地靠在屋边上,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看着心酸。 两次往来,相距没到一年的时间,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很快,陈唐就来到那云来客栈门外。 砰的一响,一人被扔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随即两条汉子扑出,拳脚雨点般朝那人身上打,一边打,一边叱骂道:“好个穷酸,没钱还想吃饭,找打!” 那人是个书生模样,身材瘦弱,毫无反手之力,只能拼命抱头,苦苦求饶。 陈唐看不过眼了,说道:“两位请住手,有话好好说,何必非要把人往死里打?” 一名汉子,满脸凶恶,把眼一瞪,打量陈唐一眼,喝道:“怎地,你要行侠仗义?” 又往那文弱书生身上狠狠踹了一脚,这才与伙伴罢手,走回客栈内。 挨了好些拳脚,那书生浑身疼痛不已,脸上有血。他倒是硬气,勉强站起,赶紧收拾被摔在地上的破旧书箧,以及一些笔墨等物。 陈唐见着,叹息一声,走进店内。环顾四周,见里面的摆设格局,倒没什么变化,但掌柜与店小二,却全换了人。当下正是饭点,但人气冷清,竟没人吃饭。 想着隆冬季节的灾祸,这边或许也受到了波及,是以变得萧条,也不出奇。 陈唐道:“店家,来碗清汤面。” 过不多久,那刚才在打人的一个汉子便端一碗面上来,重重地落在木桌上,发出闷响。 只见这面,盛装的碗倒是不小,但里头就大半碗汤汁,面条数目可数,不够两口吃的,而且一根根,很是生硬的样子,根本没有煮好。汤汁同样卖相极差,漂浮着一片片黑色的事物,不知是没洗锅呢,还是用了脏水。 伸手一摸碗身,冷的。 “五十钱,快给钱。” 汉子一抱双手,粗声粗气地道。 陈唐忽地笑道,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给我?” 汉子一愣,脑筋一下子有点转不过来,凶恶地道:“你这小子,少说废话,难不成想吃霸王餐?不给钱,咱这拳头可不客气!” 其见着陈唐,清清秀秀的,虽然比起先前那个多些肉,但书生就是书生,哪怕来多四五个,也不够一顿打的。 陈唐摇摇头,明白外面那书生的遭遇了。这云来客栈,竟然变成了一间黑店,实在让人惊诧不已。莫非那钱家穷疯了,又或者钱举人发神经了? 他站起来,背上书箧,想要离开。 “好哇,果然又是个吃饭不给钱的!” 汉子狞笑着,早已做惯这事,大手一伸,抓向陈唐头颅。 啪! 一声脆响。 陈唐反手抓住,脸色冰冷:“要动手?” “还敢还手!” 另一个汉子见状,跳起来,大步冲到,一拳打来。 “滚!” 陈唐动怒,飞起一脚,正中其胸口。虽然留了力,但汉子哪里禁受得住?飞出一丈远,把一张木桌都给砸烂了,倒在地上,哼哼不已,半响爬不起来。 这一幕发生,那边正在打算盘的掌柜见着,大吃一惊,连忙满脸赔笑地走出来:“误会,公子误会了!” 手中一抓,非常爽快地拿出五十钱:“这钱,正是要送给公子的。” 此时,被陈唐抓住手腕的汉子,已经疼得满脸冷汗流出来了。 “哼!” 陈唐毫不客气地甩手收钱,大步迈出客栈。 那汉子龇牙咧嘴,低声道:“掌柜,你怎么真送钱给他了?” 掌柜一巴掌打到他脸上:“蠢货,你懂什么?这叫缓兵之计。你快去禀告老爷,派人过来。这些外乡人,竟敢在信白镇上撒野,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好!” 汉子赶紧从后门跑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要去 出到外面,陈唐见先前挨打的那书生坐在边上,正在大口喘气。其看见陈唐从客栈出来,连忙叫道:“这位兄台,你千万不要在这家店里吃东西,他们是开黑店的,胡乱开价,不给钱就抢……” 陈唐闻言,嘴一撇:我都出来了,你才说,未免太马后炮。可能刚才对方挨了打,头晕脑胀的,只顾着收拾书箧,是以没来得及出言提醒吧。 书生叫着,注意到陈唐安然无恙地出来,不禁一愣神。 陈唐一拱手,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书生连忙还礼:“鄙人姓‘宁’,名‘弈’,字‘品臣’,乃秦州秀才,出外游学到此。” 宁品臣?咋不叫宁采臣呢? 陈唐打量他一眼,觉得此子还挺厉害的,敢一个人离家游学。其实这也不奇怪,童生而或秀才阶层,是游学的主体。到了举人,以及进士,家业开始壮大,反而颇受羁绊,不好拍拍屁股便远走了。 当下问道:“你没事吧?” 宁弈脸露苦笑:“死不了,只是已身无分文。这些人如此蛮横,抢钱还打人,与贼寇何异?我要到虢若县击鼓告状。” 说着,愤愤不平。 “看,他们还在那!” 一声嚷喊,足有十来名汉子,各自手执器械,从街那边跑来,来势汹汹。 宁弈见着,大吃一惊:“这些家伙,好生凶恶,还纠集党羽来了,真是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顿一顿,神色焦急地道:“兄台,你快走,我受了伤,跑不掉的了。还请兄台仗义,帮忙去虢若县报官叫人。” 他站起来,脸色刚烈地要朝着对方迎上去,帮陈唐挡一挡,争取逃跑的时间。 陈唐暗暗点头,觉得这宁弈挺不错,有些胆色,心性也正直。于是伸手按上其肩膀,说道:“宁兄莫急,这些人,大概是来找我的。” “找你的?” 宁弈一愣神,随即想到,先前陈唐浑然无事地从客栈出来,其在里头,可能与店家起了冲突,现在对方来报复了:“既然如此,你还不快走?他们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 陈唐呵呵一笑,不再言语,大步迈上,越行越快,最后直接冲进了人群当中。 后面宁弈见着这一幕,嘴巴不禁张大,还来不及闭上,那边的战况已经结束。 陈唐没有下杀手,只下了重手。十数名汉子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不是断手便是断脚,滚在地上,呼痛不已。 云来客栈的掌柜,听闻帮手来了,正探头出来观望,瞧见陈唐如此能打,顿时吓得不轻,赶紧缩头回去,又吩咐伙计快快上门板,关门闭客,不敢出来了。 宁弈看得双目神采连连,击掌赞道:“惩恶除凶,快哉!” 走上来,激动地道:“原来兄台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请恕我眼拙,失敬失敬!” 陈唐道:“只是练过些拳脚功夫罢了,算不得什么高人。” 宁弈嗟叹道:“我年少时,也曾拜过拳师,用钱不少,但到头来,所学所练,尽皆白费,等闲两汉子来,便招架不住。” 陈唐明白他所说的“练功夫”,不过是些花架子,强身健体或许有用,但想用来实战,就上不得台面了。 宁弈又问:“未请教?” 陈唐报了姓名,只说是游学的士子,并未提及进士身份。 他不提,宁弈自不会多问,只以为也是秀才,心中更添亲切,一见如故。 陈唐问道:“宁兄,你什么时候来到镇上的,此地怎会变得如此蛮横?” 宁弈道:“我也是今天刚到,不明所以。本来听闻这客栈是一位举人老爷的产业,没想到竟是间黑店。” 陈唐想了想,抓起一个倒在地上的汉子。 汉子惊骇,生怕又要挨打,连忙出声讨饶。 陈唐问:“你家老爷在哪?” 汉子忙道:“老爷不在庄上,前些时日去了法元寺,至今未归。” “法元寺?” 陈唐听说过这间寺庙的名头,属于虢若县境内最大的寺庙了。上一次,钱大善人的后事,便是请法元寺的空元大师来作法。只是遭遇尸变,闹出一系列的变故来,让一众僧人颜面大失,有死有伤,灰溜溜跑掉。 旁边宁弈说道:“我知道法元寺,据说在百姓受灾时,寺庙还大开方便之门,熬煮八宝粥,赈灾救人,在境内,名声很好。” 陈唐冷笑道:“如此,那钱举人去寺庙烧香拜神,怎没学到善举,反而开起黑店来?” 宁弈振振有词:“不矜,话不能这么说。钱举人是钱举人,法元寺是法元寺,不可混为一谈。可能是钱举人觉得自己有罪业,才去寺庙参禅忏悔的呢?又或者,为非作歹的,只是下面人自作主张罢了。” 陈唐听着,哑然失笑。觉得这位宁秀才,的确正直,可又太直过头了,有点拧,说不好听,叫缺根筋。 在殷国,这般的读书人为数不少。 那汉子就道:“对的对的,我家老爷去法元寺,正是为了赈灾之事。” 陈唐将他扔到地上,喝道:“这番鬼话,能骗谁去?” 汉子吃痛,不敢再吭声。 宁弈道:“不矜,真假是非,我们去法元寺一看,找上钱举人,当面询问对质,便能水落石出了。” 陈唐看着他:“宁兄,你真得要去?” 宁弈道:“那是当然,这件事,我一定要去讨个公道。钱举人与吾辈一样,都是读书人,应该会讲道理。” 陈唐道:“公道可不好讨。” 宁弈压低声音:“还有,我现在身无分文。这黑店更是住不得,我早就寻思,要去法元寺弄点吃喝,住一宿的了。” 陈唐想了想,踌躇起来。 宁弈又劝道:“不矜,虽然你武功不俗,但很多事情不是靠拳脚就能解决的,能坐下来谈,谈一谈,有何妨?大家都是斯文人,对吧。除非你着急赶路。” 闻言,陈唐呵呵一笑:“我游学至此,正是想到处转一转。也罢,既然宁兄要去法元寺,我便陪你一同去,走一遭,见见那钱举人,讨个公道说法。” 宁弈闻言,赞道:“不矜仗义。” 当下两人,问了路径,直往那法元寺而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寺庙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那么,今天几更呢?) 宁弈颇为健谈,一路谈笑风生,说到不少其在游学期间的见闻遭遇,倒也有趣。 他又说到去年入冬受灾的事,各地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信白镇也受了灾。迫于生计,镇上不少青壮纷纷外出,寻找活计,便剩得些老弱留守。 陈唐问:“宁兄外出,家人想必挂虑得很。” 宁弈叹一口气:“家中有一老母在。哎,只怪我不争气,考了四回都考不上举人。” 老话常说:父母在,不远游。却总忘了还有下面点睛一句“游必有方”。 所以说只要有正确的目标和方向,离家出行,也是有必要的。 宁弈屡考不中,内心憋闷,压力很大。过完年后,出外游学,不失为一个放松自我的选择。 从信白镇步行去往法元寺,正常速度的话,要走一个多时辰。两人午饭没吃,腹中饥饿,走得并不快。宁弈挨打有伤,就更慢了。 阳春的气候,说变就变,走着走着,天空阴沉下来,过了一阵,便飘下零星小雨来。 两人把书箧的支架撑起,用布蓬挡雨,好在不大,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 宁弈倒是生性乐观,他也算练过武的,身体结实,笑道:“春雨贵如油,下过这一场,百姓们今季的耕耘,就大有裨益。” 陈唐随口吟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宁弈一听,拍手叫绝:“好句!不矜果然有大才,如此佳句,信手拈来。” 陈唐道:“小道尔。” 宁弈说:“固然小道,亦不失其意。若补全了,定可成为脍炙人口之作。” 两人说着话,赶着路,将近黄昏时分,来到一座山麓下。 这山名为“东阳山”,法元寺便在山腰开阔处。从下面观望,可见些庙宇檐角显露出来,规模不小的样子。 见到这座东阳山,陈唐不禁想起“青阳山”来。当初他从及第学府脱困,出来的山脉之地,便是青阳山。不过两处山地,一东一西,大相径庭,并不在一个方向之上。 陈唐之所以与宁弈一同前来,主要是琢磨着,到法元寺走一遭,顺便打探一下,看能否获得些关于宋司命的线索。毕竟这座寺庙,里头的和尚,也是有些修为见识的。在整个虢若县境内,可以说首屈一指。及第学府在这边兴风作浪,寺里应该有所发现才对。更不用说当天晚上,钱大善人的尸变事故。 另外,顺路的话,像宁弈所说的,找那钱举人讨个公道说法,弄清楚信白镇的风气为何会变成这样。 还有,他同样不想在信白镇过夜,一来囊中羞涩;二来住在黑店里,陈唐怕自己一个忍耐不住,就要大开杀戒了。 “不矜,且歇一会。” 宁弈有点走不动了,叫唤道,寻块石头,一屁股坐上去,开始喘气。 “好。” 陈唐望着那上山的石阶路,随即打量四周。 宁弈歇了一阵,有些气力了,忽道:“不矜,你知道我游学,为何来到这边不?” 陈唐摇摇头:“请讲。” 宁弈眼眸有异光闪现:“那你可曾听说过及第学府的传说?” 陈唐目光一凝:“有所耳闻,据说是一座神秘的学府,只要找到它,进去读书,便能考试高中。” “不错。” 宁弈一拍手:“我年前听人提及,及第学府出现在虢若县境内,是以过完年后,便匆匆赶来了。” 陈唐看着他,似笑非笑:“这般传闻,你信?” 宁弈叹道:“信与不信,总得看过再说。可能传闻有夸大嫌疑,但万一是真的呢?总得搏上一搏。” 陈唐默然,其实他很理解这般心态。在另一时空,各种一夜暴富的套路层出不穷,不管如何辟谣如何宣传公示,但上当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那还是一个讯息爆炸发达的世界,很多东西,上网一查,便一目了然的,可受骗的仍如过江之鲫。 自不用说,在通讯蔽塞的古时空了。 当下笑道:“宁兄,如果你找到那神奇的及第学府,可得告知我一声。” 宁弈重重一点头:“那是当然,你我一见如故,便该有福同享。” 陈唐就道:“休息好了没?上山吧,天快要黑了。” 云雨天气,晦暗得快。 “走吧。” 宁弈站起来,看见地上有根碗口粗的枯枝,便捡拾起来,当拐杖用。 两人拾阶而上,见四下景致清幽,果然是一方净土。 不得不说,释家寺庙的选址都颇有讲究,哪怕建立在闹市中,四周的环境也是经营得很好,有禅意。 走着走着,陈唐忽道:“这山上,怎地听不到鸟鸣?” 宁弈不以为意,随口道:“将近暮晚,鸟儿都躲窝里了吧。” 陈唐认真地道:“正因暮晚,当见群鸟归巢才对。” 宁弈笑了:“不矜,我们到此找地借宿,吃饭,你管鸟儿干嘛。” 陈唐笑笑,不说话了。 约莫爬了两刻钟,到了山腰处,石阶路尽头,霍然开阔,是一大块平阔之地,足有数亩。一座寺庙在此,拔地而起,有古木森然,有塔碑竖立。 而在寺庙的门外空地,搭建着一座棚子,正人群汹涌,足有上百人在棚前排队,人声喧哗。 宁弈见着,大喜过望,叫道:“不矜你看,今天法元寺竟然在熬粥施舍,那些排队的人,肯定是附近的百姓,来此领粥的。哈哈,我们来得正巧,今晚不怕饿肚子了。” 陈唐却是双目一凝,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宁弈浑然不觉,喃喃道:“然而我们身上,都没带有碗盆,不知寺内可肯借个钵来用用。” 他说着,鼻子一嗅,闻到浓郁的香味,食欲大开。饿了大半天了,饥肠辘辘,哪里还忍受得住? 赶紧疾步上去,要去排队,怕排得后了,粥被分完,那可就悲催。 他走出几步,回首过来,看见陈唐还呆在原地不动,赶紧叫道:“不矜,快来呀。不必拘谨羞愧的,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们读书人,也会饮水思泉。” 陈唐稍一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哗,那大锅中,在熬着肉汤呢,好香!莫不是钱举人出钱买的肉?” 到了棚前,宁弈惊喜地叫起来。 陈唐看去,脸色顿时铁青。 第一百六十七章:破妄 寺庙内,安静悄然;庙门外,人声鼎沸。 一动一静,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 已是暮晚,天色晦暗下来。 “有肉吃,好香!” 宁弈不断嗅闻着,食欲大动。 陈唐冷声道:“宁兄,佛门净地,熬煮肉汤,你不觉得古怪吗?” 宁弈一愣,若有所思:“好像是有点不好……可能是钱举人的主意吧,在山林间猎杀到肉食,用来赈灾,就不讲究了。” 陈唐嗤之以鼻:“我才不信,法元寺的僧人会允许如斯行径。” 宁弈手一指,指着那两个分发稀粥、肉食的和尚:“他们不正在掌勺,正在施舍吗?” 陈唐摇摇头:“反正不对劲,这东西,吃不得。” 宁弈问道:“不矜,你看出什么了?” “我没看出什么,但闻到了阴气。” “阴气?” 宁弈不明所以,他对于这些,并无了解。 陈唐叹口气,忽而大踏步上前,来到灶台前,盯着那位肥胖大师傅看。 这胖大和尚穿件宽大的灰色僧袍,笑道:“这位公子,看着不像难民,可是来上香的?” 陈唐又看向那口正熬煮得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问:“你这锅里,煮的什么肉?” 热汤滚滚,一块块大骨头,大肉块在里面沉浮着。 胖大和尚回答:“当然是好吃的肉,公子要是饿了,就先给一块你吃。” 说着,大勺一捞,非常熟练地打起一片肉来,黄中发白,油光可鉴。 这时宁弈跟上来了,见到那肉,顿时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大和尚,我们排了半天队,这肉刚煮好,怎么能给别人吃?” “就是,他们是插队的,不能吃肉!” 排队的一众百姓不干了,纷纷嚷嚷道,群情汹涌。 胖和尚喝道:“你们嘟嚷什么?肉给谁吃,我说了算。” 宁弈不好意思地一扯陈唐:“不矜,我们先去排队吧,这样插到别人面前去,的确不好。” 陈唐不说话,忽然出手,一把抓住胖和尚的颈脖,整个抡起,重重砸到地上。 啪! 一声脆响,骨头散架。 哪里是什么胖大和尚?分明只是一副骷髅架子。 宁弈见着,大吃一惊,失声道:“这,怎会这样?” 几乎同时,四周环境景色为之一变,阴森、破落、蔽败。刚刚还庄严端正的寺庙门户,看上去,灰黑一片,似乎是被大火烧过的一般,到处都是残破的痕迹。 这还不算什么,最为惊人的是外面的粥棚情景,本来排在这里的上百百姓,一个都看不见了。满地尸骸,一副副骷髅架子散乱地倒在地上,看上去,森森然,仿佛一幅地狱景象。 这里,本来确实是有一间粥棚,也曾经煮粥赈灾过。但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赈灾反而成为了一场灾祸。 人,都死了。 灶台上,一口大铁锅架在那儿,早已生锈,下面更无柴火,冰冷冰冷的。而锅里头,的确有肉,一块块,早腐烂得不成样子,蝇虫遍布,还有死老鼠的尸骸躺在里头。 宁弈见着,吓得一跤跌倒在地,心头恶心,干呕出些清水来,脸色发白:“不矜,这是怎么回事?” 陈唐脸色凝重,横扫四周,缓缓道:“邪祟为祸。” 听到“邪祟”二字,宁弈脸色更白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可是听闻过邪祟的凶猛和诡谲的,失声道:“如此说来,刚才所见所闻,都是虚妄了?” 陈唐点点头:“不错,而且是很真实的虚妄。” 其实刚才,他都没有窥破,只感受到阴气缭绕,便知其中猫腻。是以出手,以胖大和尚为切入点,果然一举破了这妄境,现出真实来。 宁弈站起,挨着陈唐,稍稍定神,紧张地问:“不矜,我们该怎么办?要不,快下去吧。” 陈唐问:“你不是要找钱举人讨个公道说法吗?” “钱举人可能早死……咦,不对,他的那些恶仆可是说其前些时日才来的法元寺。可看此情形,此地破败,没有半年,也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 宁弈很快洞悉到其中的矛盾之处。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忽而咬牙切齿:“我明白了,定然是那恶奴说谎,知道法元寺有邪祟,故意让我们来送死!” 陈唐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发现其还是挺有想法的,可比一些寻常书生要出色得多。 宁弈怒道:“不矜,走,我们回去信白镇,直接找上钱家庄,问个明白。” 陈唐指了指天色:“天就要黑了,又下着小雨,路可不好走。” 宁弈不安地道:“可留下来,这里还能住?” 看着地上的尸骸,陈唐叹口气:“这些人生前皆为灾民,死于此地,既然被我们发现了,就该将他们火化掉,以免滋生邪祟。” 宁弈道:“你刚才不是说,已经有邪祟生成,为祸此处了?” 陈唐望向那片破落的庙宇,平静地道:“既然为祸,便该除掉。” 宁弈一怔,明白了陈唐的打算,想了想,一咬牙:“好,不矜,我留下来帮你。” 说着,便撸起袖子,开始收拾那些骸骨,一边道:“有邪祟为祸,死了那么多人,为何虢若县衙门不闻不问?这些百姓家中,就没人去报官的?还有,寺庙里的僧人们呢,难道他们,也全都遇害,尸体便在寺内?” 陈唐冷声道:“天灾人祸,人们流离失所,很多事情,衙门根本顾不上。又或者,有所顾忌畏惧,是以不予处理。” 宁弈“啊”了声:“那还当什么官?” 陈唐哑然一笑,知道宁弈有书生意气,但这个往往无济于事,空得一腔抱负罢了。 把诸多骸骨弄到一边,宁弈累得一身汗,咳嗽起来,忽而意识到问题:“不矜,这等天气,我们去那寻找柴火来烧?” 天空飘着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外面地方,到处都湿漉漉的。 陈唐沉吟道:“可能寺里有,我们进去找一下,顺便找个干净的地方过夜。” “嗯。” 宁弈一点头,忙碌一阵,腹中更加饥饿,咕咕作响,只是这时,去哪儿弄吃的?连口水,都喝不上了。 陈唐同样饥肠辘辘,内心有愁虑。他记得,第一次撞见邪祟,是在一间无主的山神庙内。而今连一座本来香火不错、僧徒众多的法元寺,都被邪祟给祸害了。。 这个趋势代表的意味,不言而喻。 天下,真要乱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女子 荒山,古寺,冷冷春雨。 风吹来,萧萧瑟瑟。 把一捆木柴聚在一起,篝火点了起来,稍稍带来些暖意。 这是正殿内,颇为宽敞,只是到处都显露着蔽败腐朽的气息,就连上首处供奉着的那尊大佛像,也是断手断脚,金身残破,蛛网横布。 天色已晚,外面昏暗一片,寺庙里的很多地方都无从探察,偏殿,僧舍、厢房等地,未曾去看,不知什么个状况。 反正偌大寺庙空荡荡的,悄无声息,寂静得叫人心慌。 宁弈动手,弄些枝叶之类,捆成扫把,将大殿打扫了一番,今晚将就,过一夜再说。 陈唐观望那尊佛像,沉吟不语。 曾几何时,在殷国,释家大行其道,香火鼎盛。大大小小的寺庙遍地开花,不管是繁华城市,还是荒山野岭,而或深山之上,几乎都能看见庙宇的存在。 释家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包涵着无数分支,信奉理念,其实并不统一。而是松散分开的,自主的,各有各做。 与之相比,道门,也是一样。 好比浮山观属于道门一脉,但它并不能完全代表道门,只是道门中实力拔尖的一派而已。 释家支脉繁多,就更难统计。根据陈唐所知,最具代表性的,有天禅寺,京城的雁鸣寺,江南的飞来寺等…… 至于地方上的寺庙,如若繁星,数不胜数。 这法元寺,便是其中之一。它位于虢若县境内,在当地,颇有些名气,可到了外面,就不入流了。 陈唐不清楚寺内的主持僧人等,是否有修为法力,想来应该是有些本事的。然而本事高低,就不好说了。当下看来,被邪祟入侵,全寺覆灭,想必高不到哪里去。 那么,究竟是什么邪祟作恶? 先前在门外,那番妄境,它的形成,主要是由于阴气缭绕引起的,并未显露出太多的线索。阴气破散,顿时原形毕露。 还有,那钱举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唐倒不肯定,那钱家恶奴撒谎,故意诓骗他们来此送死——这是一种可能性,但同样有另外的可能性。 他在佛像前沉思,宁弈忍不住道:“不矜,渴死了,得弄点水喝才行。” 何止渴,且饿。 不过吃食是难以指望的了,水倒容易弄到,毕竟外面正下着雨。院内还有水井,无奈此地死人众多,恐怕井水已被污秽,喝不得。 宁弈出外游学,虽然没有带饭碗,不过水袋是有的,他当即用空袋子到院子内,去接雨水喝。 陈唐喝不惯生水,目光一扫,见到佛像前一口方形铜香炉倒在那,当即合十做个礼,嘴里喃喃几句。然后搬下来,用香灰擦洗干净,再接了一炉水,直接架到火上烧。 宁弈见着,眨了眨眼睛,走过来添柴,笑道:“还是不矜有办法。” 烧开的水,当然比生水好喝。 柴火哔哩啪啦烧着,外面的风雨变大了。一阵风掠过,发出古怪的呜呜声。 陈唐坐在火边上,闭目养神,实则是要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感受四周动静。 随着气息增涨,他进入状态后的形状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五官六识,触觉敏锐,就像雷达升级了般,所能覆盖笼罩住的范围颇有增加。 倒不是说一下子便能覆天盖地了,仍有局限限制,身边数丈,皆有感应。 而那尾形态毕现的鱼形气息,静静浮沉在气海之中,似在温养着。 一道进士官气,能抵十年功课。陈唐觉得,可能还是由于探花光环的加持,才能具备如斯效果。如果是普通的进士,诸如二甲三甲,便会依次减弱了。 皇帝突然驾崩,影响深远,所造成的剧烈变化,陈唐看不到,但感受得到。 他虽然贵为探花,获得功名上的巨大成功,但也限于今科科举之上。对于真正的官宦圈子,还属于门外汉,进不去。 天子试三年一考,每一届,都能考出数以百计的进士。三年又三年,积累下来,会有多少? 考得进士后,将获赠得到不少田产,每月有俸禄领取,摇身一变,官身到手,光宗耀祖。但这些成就,主要还是体现于地方上,在京城内,探花也好,甚至状元也罢,都算不得什么。 状元直接进入翰林院当编撰,官阶不低,但终究属于闲职,没有什么实权,之所以被人看好,不外乎拥有发展潜力而已。然而潜力变现,绝非易事。 特别在时局动荡的时期,功名光环无疑是被大大削弱了的。 是以不用参加琼林宴后,很多新科进士都纷纷离京返乡,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回到家后,与家族商讨,发动所有人情人脉,尽快落实任职官位,然后赴任,早些踏上宦途,积累资本。 这个,才是正道。 但对于仕途,陈唐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在这方面,没有什么路子可走,又疏于跑官送礼。基本就处于一种让朝廷安排的状态之下,身为探花,一个安排跑不了。 如此情况下,不如专注提升己身的实力,更有依靠些。 一路来,陈唐养气练武,都是朝着这个大方向去的。而核心根本,就是将气息养至大成。汲取官气,难有第二次;但阴气却容易许多。 这法元寺发生变故,有阴气缭绕,陈唐不惊反喜,自要探索出来,幕后元凶为何等存在。不管是自己汲取,还是剑匣摄收,都算是一番际遇。 有际遇,怎肯放过? 一些飘逸的阴气,过于稀薄,陈唐看不上,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是以按兵不动。 他只希望,今晚,不要太平静。 …… “不矜,你就打坐,不睡吗?” 夜渐深,宁弈忽然惊醒过来,开口问道。 陈唐回答:“惯了。” 宁弈哦了声,不问太多。这样也好,等于有人守夜,添柴烧火,他睡得踏实。 之前喝了一肚子水,当下内急,便一骨碌起来,说道:“我到外面解个手。” 披了衣衫,跑出去。 风雨不知何时停了,外面黑沉沉一片。宁弈瞧着有些紧张,不敢跑得太远,就到庭院的一个角落处,嘴里喃喃道:“佛祖保佑,有怪勿怪。” 解开腰带,开始放水。 沙沙沙…… 突然间,宁弈听到侧边的廊道有脚步声,他吃一惊,抬头看去,就见一个人,提着一盏白皮灯笼在那走来。火光映照之下,此人竟是个身形婀娜的年轻女子,一身白裙,摇曳生姿。 正所谓灯下看美人,当真是艳光四射,仿佛绝色。 “公子,过来……” 那年轻貌美的女子一招手,宁弈顿时觉得脑袋一阵迷糊,裤子都顾不得拉上,便脚步僵硬地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殿内,陈唐突然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六十九章:贪心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殿内,陈唐若有所觉,忽然睁开了眼睛。 就听到“噗”的一响,一块黄橙橙的事物落在身前不远的地方,竟是一枚成色十足的金元宝,让人一看,就挪不开视线。 在殷国,由于货币标准的问题,金银之物少于流通。但它们的价值毋庸置疑。便是中钱大钱之中,也是掺杂混合着金银成分比例,以示价值。 现在掉过来的这枚金元宝,起码好几两重。 陈唐见着,双眼放光,快步过去,就将金元宝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嘴里说道:“囊中正羞涩,便天降横财,太好了。” 摸了一阵,又叹道:“惜乎只得一枚,少了点。” “噗”的,又是一响。 仿佛那老天爷听到了陈唐言语,再落下一枚来。 陈唐满脸欣喜,像个发财的穷小子,一手一枚金元宝:“好,真好……” 顿一顿,摇头晃脑地张口吟出首打油诗:“有余可谓多,还需便是少;众生皆还需,何时有余了?我还要啊!” “好个贪心的书生……” 殿外黑暗之处,一黑影站在那儿,看不清样子:“看你怎么死……” 往身上摸索,掏出最后一枚,一咬牙,再度扔进殿内。 三枚金元宝,金光灿烂,就摆在陈唐身前。他脸上笑容更甚,手掌在上面拂过,轻轻的,颇为温柔,随即冲着外面叫道:“还有没有?” “没有了……” 声音清脆,那隐匿在外面的身影话出口时,才知失口,连忙闭嘴。 “既然没了,那就算了。” 陈唐一脸可惜,意念驱驭。 嗡嗡嗡! 三股阴气,全部被汲取了进来。 再看时,哪里是什么金元宝,分明便是三截枯骨,黝黑黝黑的,有些可怖。 只是阴气流失后,轻轻一捏,便化为骨粉,簌簌散落在地。 这一幕落在外面那黑影的眼里,不禁睁大了眼睛,大吃一惊。 三枚变化而成的金元宝,乃是三件阴煞鬼骨,蕴含阴气,人被其迷惑,肯定是装进怀里。然后不知不觉间就被阴气入体,受到祸害。 这等伎俩,看似老套,然而无往不利。等闲人等,看见金子,哪有不动心不贪心的道理? 却没料到,陈唐早便瞧破了,故意装财迷,不为其他,就为了能让对方多扔几块。那些阴气能害人,但对于陈唐,却是滋补,正愁寻不到阴器来吸收呢。 眼下有人送上门来,自是多多益善。 “好个书生,该死!” 黑影恨声骂道,然后便见殿内的陈唐走了出来,目光灼灼。 “你,你要干什么?” 黑影心中,竟莫名畏惧。 陈唐奇道:“这对白,不是该我说的吗?” 大步奔去,一拳轰出。 “嘤嘤!” 这一拳势大力沉,极为迅猛,黑影躲避不及,被打到身上,顿时吃痛,发出呼叫,转身便逃。 果然只是个弱小的阴魂,难怪还要通过最低级的迷幻伎俩来勾引人…… 陈唐一拳打中,隐隐觉得有几分弹性。黑暗中,一时间分不清楚打到哪个部位,反正够这女鬼阴魂受的了。其之所以没有当场魂飞魄散,皆因陈唐并没有贯注气息,否则的话,哪里还能逃? 如今陈唐气息虽然已经雄浑许多,但也不代表着能随便浪费,施展在这些喽啰身上。后面如果跳出个大的,那才是正菜。 举目四顾,黑沉沉的,他走回殿内,背上书箧,取了一根燃烧着的木条,当火把用,朝着廊道走去。一会之后,在一个转角处,见到宁弈在那儿,正抱着一根柱子在啃着亲着,一条大腿更是跨在柱子上,莫可名状。 陈唐见过不少书生,以宁弈的心性,已经算是过硬的了,有着胆气,还练过武,可面对阴魂的迷惑,仍是招架不住,中了套儿。 他踏步上前,一手将宁弈的肩膀抓住,稍一用力。 “哎呦!” 宁弈吃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见陈唐,几乎要哭出声来了:“不矜,这寺庙里闹鬼呀!” 陈唐点点头:“还是女鬼。” 宁弈问道:“那女鬼也去找你了?” 随即想到,刚才自己抱住柱子的丑态,顿时尴尬不已,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陈唐拍拍他肩膀:“先穿上裤子再说。” 宁弈脸色大囧,赶紧提裤,火光之下,瞧见柱子上有一大块污迹,当真是斯文扫地,想死的心都有了,恨声道:“这女鬼可恶,竟敢如此捉弄人。” 陈唐淡然道:“你倒应庆幸,只是捉弄,而非害你性命。” 闻言,宁弈顿时紧张了,问:“这女鬼意欲何为?” “很简单,就是想吃了你!” 宁弈张大了嘴巴,支吾道:“那刚才怎么没下手?” 陈唐解释道:“吃人,也是有步骤的。有些邪祟,没有本事一下子将人吃掉,只得通过些手段一步步来;而有些邪祟,对吃人更有着非同一般的讲究,比如说,要进行某些仪式之类;还有的,只是负责勾引血食……” 宁弈听得一愣一愣的,作声不得。 陈唐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便走,去的却并不是大殿的方向,而是往后院去了。 宁弈忙问:“不矜,你去哪儿?” “我找女鬼去。” 陈唐头也不回。 宁弈吓一跳,不都是女鬼找人的吗?这陈兄果真了得,胆儿肥,敢主动找女鬼,赶紧问:“那我怎么办?” “回大殿,而或,跟我来。” 宁弈稍一犹豫,很快做出决定,跟上陈唐的步伐。这个时候,回去大殿,如果再碰上女鬼,可就不是抱柱子那么简单了,怎么想都觉得危险。虽然大殿有佛像,可有什么用?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跟着陈唐安生些。 陈唐见他跟了上来,笑问:“宁兄,你不怕?” “我怕。” 宁弈老老实实回答:“但一个人在殿内等待,我更怕。” 陈唐呵呵一笑,手中燃烧的木条飘忽不定。 宁弈问:“不矜,其实,你是剑客吧?” “你看我像?” “虽然你没带剑,但我觉得你就是剑客。” 陈唐眨了眨眼睛:“你错了,我带着剑的。” 约莫半刻钟后,穿过几道回廊,便来到寺庙后院。 抬头一看,灯火一片,竟有一座宅子在那儿,说不出的诡谲。 第一百七十章:举人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破败的寺庙后面,无端出现一座宅子,灯火通明,再蠢的人也能瞧出问题。 宁弈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但眼前情景不变,他低声问道:“不矜,这个又是妄境吗?” 陈唐点点头:“不错。” 他视线之内,也是宅子,但却感受到一股股浓郁的阴气,缭绕其上。 诸多阴气,极为浓厚,像是笼罩着一层雾。寺庙门外的妄境与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那么宅子里头的存在,就不可等闲视之了。 陈唐倒不畏惧,如果自己对付不了,还有剑匣在。匣中宝剑,湛湛然,已饥渴难忍,许久不曾汲取到鬼魂。 宁弈颇为紧张,挨得陈唐很紧。先前在庭院解手,一不留神便着了道,脑子迷迷糊糊的,做出那等羞耻事来。当一个人被迷了心窍,丧失自主意识,确实可怖,怎么死都不知道。 陈唐稍一迟疑,便走向宅子。 高大的宅子,门户为古铜色,门前还有三排石阶,塑造的极为真实,让人很难分辨真伪。 “钱府,怎么会是钱府呢?” 同行的宁弈很是惊诧地叫唤出声。 但见宅子门额上,挂副牌匾,果然写着“钱府”两个大黑字。 陈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他与钱府之间,并无纠葛,可以说彼此陌生。只通过云来客栈等,间接有过往来。 其中绕不开的关节点,便是宋司命的鬼魂分身,借尸还魂了。借的,正是钱举人他爹的尸。 至今为止,陈唐与那神秘的及第学府多番纠缠,但其中不少事情,还没弄明白。 及第学府隶属阴司,然而阴司是何等存在,恍若一个巨大的谜团,扑朔迷离,不得真相。 关于此事,詹阳春说过,范轩同样提及,但都语焉不详,不够清楚。 都说阴司乃天下邪祟聚集之所,大概可以理解成阴曹地府一类的机构。而那位宋司命,应该属于其中一位高层。 当其时在云来客栈,陈唐借助剑匣,将宋司命一缕鬼魂摄收掉,给予对方一记创伤。后来的路途,就一直平安,再无事端了。 对此,陈唐猜测阴司行事,必然有所限制和顾忌。毕竟天下时局,只是刚处于一种秩序涣散的关头,并未完全崩坏。还是有着规矩的,不可能任由邪祟妖魔为所欲为。 而到了今年,随着皇帝驾崩,庙堂乱成一团,党同伐异,争斗不休。皇室,与一些大臣将皇帝之死,归咎于道门释家,提出“侠以武犯禁,修以术乱纲”的说法,要大肆打击,诛杀妖道,没收庙宇产业等。本来就不够稳定的秩序规矩,开始加剧崩溃…… 陈唐回来,一路所见所闻,深有体会。远的不说,这信白镇的变化,便是一个社会动荡的缩影。 再到这法元寺。 天下间寺庙多若繁星,遭受沦陷破败的,绝不会只得这一间。 今晚陈唐还在想,致使法元寺破败的邪祟,究竟是什么。当见到这“钱府”二字,更为困惑:钱举人,真得变成邪祟了吗?若不是,怎么会在法元寺后院弄出一间钱府来? 便在此际,咿呀一响,那门户打开,一名白衣女子盈盈地走出来。 宁弈见着,吓一跳,随即脸有怒色:“不矜,便是这女鬼施法,作弄于我。” 但见那女子身材娇娆,眉目艳丽,一手轻抚峰峦挺拔的胸口,瞥向陈唐的眼神,还带着一股哀怨嗔怪的意味,仿佛怪陈唐不懂怜香惜玉,一拳差点把她打得魂飞魄散。 其站在门前,道个万福,娇声道:“两位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宁弈道:“不矜,莫要被她迷惑,一定是个圈套,故意诓骗我们进去的。” 陈唐笑道:“宁兄,我们此来,不就是要找钱举人讨个公道说法的吗?都到了门前,怎能打退堂鼓?” 宁弈急了:“可这是妄境,是假的。那钱举人,也不知真假,就算是真的,只怕早已变成了恶鬼。” 陈唐道:“是人是鬼,一看便知。” 说着,迈步踏上台阶。 宁弈一跺脚,甚至都怀疑陈唐是不是被迷了心智,居然真得进去了。他略一踌躇,还是跟随上去。 女子笑容盈盈,眼波流转。 宁弈着了一次道,不敢与之对视,眼角瞥来,却发现这女鬼的目光,完全放在陈唐身上。 穿过前院,绕过一扇古色生香的屏风,到了正厅。 “两位公子,里边请!” “好。” 陈唐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宁弈跟在后面,见女子矮身侍奉在侧边,由于角度的问题,居高临下看,可见衣襟处勒出一片娇腻的雪白,分外晃眼。 “阿尼陀佛,非礼勿视……” 宁弈心里连忙念叨一句,赶紧跟上陈唐。 大厅颇为宽阔,两排方正的大木椅子。上首一张太师椅,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人。 这人身穿绯红色官服,头戴双翅纱帽,面如红枣,三缕长须,非常的严肃,一看就是副官相,如同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陈唐心中一凛,觉得似曾相识。很快,他想起来了,那个会掉头的苏书生。 两者之间,虽然五官样子有所差异,但神情仪态,却极为相似,一样的严肃刻板,生人勿进。 苏书生,是进过及第学府的;那么,这钱举人呢? 答案呼之欲出,陈唐不惊反喜。他有心逗留在虢若县境内,正是要去寻找及第学府,营救大胡子。现在见着这钱举人,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唐并不明确钱举人是如何进入的及第学府,但可以肯定,此事发生,应该在其父钱大善人丧事之后,也就是陈唐等人,离开信白镇之后发生的事了。 “举人……考城隍……” 脑海有灵光闪过,陈唐似乎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难不成是宋司命没有留下陈唐与范轩等,转而把目光盯到了钱举人身上,让他去考了城隍? 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 在钱举人两则,各站一名官差打扮的人,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宁弈不清楚其中门道,忍不住开口问道:“阁下便是信白镇的钱举人?你是人是鬼?” “大胆书生,出言无状,罪当下狱!” 那两名官差模样的人异口同声喝道,随即扑下,一手执铁索,一人持枷锁,面目变化,青面獠牙,哪是官差?分明是鬼差! 最后一天双倍,求个票! 国庆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剩最后一天月票双倍,还有票的,请投过来。 记得放假的时候,孩子嚷嚷着要我陪他们出去玩,但我说,要码字,不更新,有人骂。 孩子哭了,说爸爸怎么能这样,人家的爸爸都放假了,都一家子去玩,我们怎么不行? 我听着,心中发酸…… 作者君是手残,码一章,得近两个小时,甚至更多,注定写不快,没存稿。如果出去一天,当天几乎就无法更新了。 写手无假,尤其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写手,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说这些,不是诉苦什么的,因为是现实。 所以,喜欢本书的,还请正版订阅一二,支持一二。 拜谢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对赌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两名青面獠牙的鬼差扑下,手持铁链枷锁等,便要往宁弈头上套去。 宁弈吃惊,下意识地朝陈唐身边闪躲。 陈唐目光一闪,巍然不动。 “住手!” 上面的钱举人开口喝道:“退下。” 两名鬼差悻悻然地退回原来站着的地方,又恢复成那副木然的神态。 陈唐打量钱举人,忽问:“这法元寺,可是阁下所为?据我所知,阴司管阴间事,你们,过界了。” 钱举人神色不动,张口道:“天地动荡,所谓界限,早已模糊。” 陈唐眉头一挑:“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钱举人道:“钱某在此,乃是得了司命大人的命令,要等待一个人。” 陈唐闻言,心头一动:“宋司命?” “不错。” “看来,我便是你要等的人了。” 钱举人点点头:“司命大人说,你会回来。” “如果我不来法元寺呢?” 陈唐问。 钱举人道:“但你一定会经过信白镇。” 说到这,陈唐有些明白了。对方吃定,自己肯定要来营救大胡子,微一沉吟,问:“那宋司命呢?” “大人已经沉睡。” “沉睡?” 陈唐微微一怔,此词,大概便是“休眠”的意思吧。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之事,而或别的限制。 这更印证了先前的猜想,阴司存在,尤其是上了级别的,它们想要在人间出现,行走,并不容易。正如那句老话:阴阳相隔。相比之下,反而是些低层面的邪祟,冒头为祸。就不知道随着时局崩溃,那些约束限制的天地规则,会不会遭受破坏。到了那时候,如果那些庞然鬼物显露人间,就不可收拾了。 届时人间,将成鬼蜮。 而另一方面,一直以来,阴司都在对人间进行各种渗透,触角探出,培植着属于阴司的凡俗力量。 显然,钱举人便是被网罗腐化了的。就不知是自愿呢,还是受到了诱惑,反正便去考了城隍,成为阴司一员。 然而钱举人的状态有些古怪,在他身上,并未感受到阴气。换句话说,他不算死人。 只是,他还算得是活人吗? 一时间,陈唐难以界定。就跟当日所见的苏书生一般,瞧不出端倪。如果一定要用个词来形容的话,或许说“活死人”,比较恰当。宛如行尸走肉,提线木偶。 这些活死人,便是阴司渗透人间的凡俗势力所在。而且走的是读书功名的路线,显得颇为高端。 陈唐不知道阴司是如何对他们进行改造的,又施展了何等神通手段,竟能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他更关心的是,这个天下,庙堂之上,朝野当中,究竟有多少活死人存在。其中官阶做到最高的,会是几品了? 这可是真正的“尸位素餐”,教人听着,毛骨悚然。 上一次,宋司命便是要让陈唐,也变成一位活死人,要将他的人头挂在那棵怪树之上。 对了,那树上挂着数十颗人头,会不会便意味着对应的活死人数目? 炼制活死人,应该有着失败的几率。那位掉头的苏敬亭苏书生,估计便是位失败品,导致败露了。 想到这,陈唐吸一口气,回到眼前来,问道:“现在,你已经等到我了,有何指教?” 钱举人道:“大人说,要和你打个赌。” “什么赌?” “你要救人,而大人,要你的剑!” 钱举人一字字说道,字正腔圆,没有半点情感波动,仿佛只是在复述,一字不漏。 旁边宁弈听得云山雾里,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到“剑”字,心中暗道:原来不矜身上,竟真带着剑,他果然是一名剑客。但是,剑藏在哪儿?难道是传说中的剑仙,藏器于胸腹间,张口一吐,便可飞剑杀人? 他大感兴趣,一个劲打量着。 陈唐笑了:“你的意思是,我要用剑来交换人?” 钱举人摇摇头:“那便是交换,不是对赌了。” “愿闻其详。” “大人说,可以让你坐上鬼马车,送你进及第学府,给你一个救人的机会;若是成功,大人无话可说;但若是失败,你,以及你的剑,都要永远留下来。” 陈唐听着,呵呵一笑:“这个对赌条件,可真是不公平。不过也是,人与鬼谈,怎么可能有公平可言?” 钱举人慢慢道:“你若是不愿意,也可就此离去。大人沉睡,我留不下你。但出去以后,你不可能找得到入口,进入学府。还有,你那位长辈,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要是拖延时日,你再想救,也救不了了。” 陈唐道:“如此说来,我得必须答应这个对赌了?” 钱举人难得地咧嘴一笑:“其实这不是赌,而是一个选择,你的选择。要明哲保身,还是选择道义。” 陈唐也笑了:“我很同意,一句话: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大人,统统都要!” 钱举人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我很不喜欢你,特别不喜欢你坐在上面,高高在上地跟我说话。” 陈唐说着,下一刻,身形暴起,扑腾而去。 “大胆!” 两名鬼差怒喝,立刻冲出来,挡在前面。 陈唐双臂一振,一拳一掌,呼啸轰出,速度极快。 砰砰! 两名鬼差闪避不及,被打个正着,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形体都被轰散了去,化成两团灰黑的鬼魂,面目扭曲。它们畏惧于陈唐的凶猛,便要逃走。 嗡! 陈唐背上的书箧内,一道霞光喷发而出,轻轻一卷,便将处于范围内的两道鬼魂给席卷了进去,再无声息动静了。 “啊!” 霞光现时,站在后面的女鬼惊骇欲绝,虽然有一段距离,并未被波及,但远远感受到一抹威慑无比的气息,她顿时吓得浑身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瘫软得像一团烂泥,瑟瑟发抖中。 这,便是剑? 宁弈同样看得目瞪口呆,与此同时,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怪不得陈唐一直表现得稳健淡定,艺高当然胆大。 “你!” 钱举人终于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大动肝火。 第一百七十二章:选择 (最后两小时的双倍了,一变二呀;还有票的,不要浪费……) 眼睁睁看着两名鬼差当面被灭杀,钱举人脸面挂不住了。他为活死人,没有鬼魂,并未感受到那道霞光的恐怖之处,当即拍案而起,怒声喝问:“你!” 陈唐冷言相看:“你什么你?若非还有用处,便把你的头摘了下来。” “好,很好……” 钱举人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这件差事,是司命大人吩咐下来的。若是办砸办坏了,等待他的,将会是生不如死的惩罚——虽然,他已经死过一次。 陈唐不把他放在眼里,钱举人被炼制改造的时间不长,未成气候。其将法元寺上下祸害,又杀死诸多被迷惑的前来领粥吃的灾民,显而易见,就是想籍此提升实力。 活死人,没有鬼魂,但也是邪祟的一种特殊存在。宋司命方面,又派遣鬼差女鬼等前来辅助。 至于为什么挑法元寺下手,答案很明显:和尚吃斋,修养心性,许多都是童子身,气血不亏。这对于邪祟,本身就具备着某种特别裨益和吸引力。 陈唐早看不惯这番恶行,于是施以雷霆手段,直接灭杀两名鬼差,这心中才有所痛快了。 老生常谈:侠以武犯禁。 核心便在于一个“武”字,当人掌握到一定的力量,便会心性张扬开来,不再像普通人那般诸多禁忌。 陈唐行事,一向低调而谨慎,但随着气息茁壮,他的确发生了变化,越发变得行事任侠起来,于是,便有了选择:“这个对赌,我接了,你叫那鬼马车来!” 诚如对方所言,他的确无法找到及第学府的入口和方法。阴阳相隔,至少现阶段,还是有着界限壁垒,难以打破。既然对方愿意送他进去,这是个机会,陈唐必须抓住,救出大胡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不是感情用事,亦非盲目自信。上一次,大胡子不惜动用飞剑,救他脱险;这一次,就轮到陈唐投桃报李,给予回报了。 他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起码,他已经考到了进士。 见到陈唐愿意前往及第学府,钱举人大喜,一拍手:“果然爽快,你且稍等,鬼马车很快便来。” 陈唐忽道:“且慢。” 钱举人心中一个咯噔,还以为陈唐要反悔了,就听他说:“我有同伴,他去不得,要留在这里。” 一指宁弈。 宁弈闻言,忙道:“陈兄,此地凶恶,我要是留下来,可是九死一生。” 陈唐淡然道:“你若跟去,便是十死无生。” 此去学府,自有凶险,带着宁弈,便等于带了个累赘,对谁都不好。 宁弈听着,哑口无言。 陈唐又道:“刚才你也听到了,你所希望寻觅的及第学府,绝非想象中的那样。除非,你也想变成他那样!” 指向了钱举人。 宁弈忿然道:“若如斯,我宁愿不考功名。” 陈唐道:“所以你就留下来。” 钱举人道:“不错,他入不得学府。小环,小环你在干什么?还不带这位公子下去歇息?” 那女鬼颤巍巍地站起来,浑身都被冷汗给湿透了,凹凸有致的身材尽显无遗。 陈唐瞥一眼,面露古怪之色:都成鬼了,还会湿成这样? 干咳一声,朗声道:“事先声明,尔等敢对他不利,休怪我出来后辣手无情。” 钱举人道:“公子放心,小环会好好招待他的。” 心里冷笑:你若出不来,看我怎么招待他? 宁弈脸色变幻,终是一跺脚,作揖道:“陈兄,那你保重。” 陈唐打趣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你更要保重。” 想到先前抱柱子的事,宁弈一张脸顿时垮了下去,无精打采地跟着女鬼走出了大厅。 钱举人对陈唐做个“请”的手势,笑吟吟道:“公子,请随我来。” “好。” 钱举人前头带路,转出大厅,去往后院。 陈唐一边走,一边左右顾盼,发现这座宅子的妄境,塑造得真是极为真实。他只感受到处处皆有阴气缭绕,但一时间,并未发现破绽在哪个地方,难以破掉。 走出去后,景观突然又一变,前面出现一条街道,足有两丈多宽,延伸不知几许长。街道两边,有着一间间如同格子般的房屋。 正是夜深人静时,诸多房屋皆关门闭户,不见动静。不过每一间房屋的檐下,都悬挂出一盏白皮灯笼。 白皮黑字,大大的“奠”字。 这是给死人办丧事挂的灯笼。 有多少座房屋,就有多少盏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绵延开来,营造出一种阴森肃然的氛围。 钱举人道:“公子请稍等,鬼马车很快便来。” 陈唐不说话,只凝神打量。一座座的房屋之上,阴气都颇为浓郁,如同一团团乌云笼罩砸那儿。 莫非,这便是阴阳交界处了? 阴司存在,强大而神秘。有机会的话,陈唐就要探索清楚个中奥秘,看能否揣摩出些规律来。 这个,对以后的发展很重要。 天下必乱,而在乱世,想要生存下来,活得很好,就必须未雨绸缪,做好各种准备。 邪祟、妖魔、动乱之下爆发出来的恶毒人心…… 这些,都是要面对的重重凶险。 一路来,陈唐练武养气,考取功名,就是为了能好好面对未来的种种险恶。 得得得! 有马蹄声响起。 钱举人脸有喜色:“车子来了!” 陈唐举目看去,过不多久,就见到一辆马车出现在街道的一头,不疾不徐地跑了过来。 车辕上没有车夫,只悬挂着一盏奠字灯笼;而拉车的那匹马,没有头! 这一幕,似曾相识。那一次,陈唐坐上的马车,不管车内躺着的公子,还是赶车的老把式,而或拉车的那匹马。他们的头,皆可掉落。 没有头颅,在文学艺术上,有着丰富的象征意义,绝非仅仅代表“死亡”那么简单。 马车停到陈唐身边。 钱举人极为难得地笑容可掬,再度做出“请”的手势。 陈唐笑笑,迈步上车,坐进车厢。里头有些昏暗,但铺垫着毯子,坐着还挺舒服的。 马车再度启动,辚辚而行,在钱举人的视线注视之下,慢慢消失在长街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当马车停住,陈唐下车,抬头正看见那棵苍劲森然的怪树,枯枝狰狞,直刺穹苍。 挂在树枝上的一颗颗人头,如有所觉,纷纷转过来,双眼圆睁,贪婪地盯着出现的陈唐…… 第一百七十三章:摧心 将陈唐送到,那断头鬼马车便“得得得”地离去。 怪树、人头、坟茔,阴气冲天,光怪陆离,恍若妄境。 但陈唐知道,这里,已是阴司区域,它真实存在于这个非正常的时空里。 从书箧内拿出剑匣,抱在手上——此物,正是他敢于进入阴司的最大依仗。 如果钱举人所言非虚,宋司命已经沉睡,那自然最好不过;不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一套,陈唐从来不会相信,早做好了全面戒备的准备。 打量四周,阴气森森,稍远一些的地方,便乌黑一团,看不分明。近景之处,便是那一座巨大的坟茔,以及一株古怪枯树了。 阴阳有别,阴司环境,本就不适合生人生存活动。寻常人等,待得久些,便会迷失本性神智——这便是陈唐无法带宁弈一起进来的缘故,不得已让他留在外面。 在此期间,不管是钱举人还是女鬼,都不敢对宁弈不利。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在大宅妄境中,陈唐击杀两名鬼差,是立威。至于钱举人,却暂时动不得,毕竟还得靠他召唤来鬼马车,否则的话,根本无法进入阴司。 宋司命与陈唐之间的赌约,就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即使陈唐本身,进来之后,处于此等境况,都不敢说有万全之策,何况宁弈? 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阴气无处不在,无时不刻都在侵蚀过来,看这势头,比上一次要汹涌得多。 陈唐迈步走向怪树,第一时间,要确认大胡子的状况如何。 “桀桀,书生,你竟敢真得进来了!” 树枝上一颗头颅,猛地张嘴说话。 头颅长长的黑发,系于树枝上,断口处,平整光滑,半点血迹皆无。而其五官分明,眉清目秀。只是脸色极其雪白,像一张白纸,让人看见,心里瘆得慌。 这绝对不是属于活人的头脸,更超出了科学所能解释的范畴。 不过在这非正常的世界讨论科学问题,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凝神观察这颗头颅,对于那活死人的情况,陈唐心里隐约又多了些了解。 显然,这些头颅都在被怪树所滋养着的。而诸如外面的钱举人等,他们的项上脑袋,虽然与本来面目一模一样,但早已移花接木,被换掉了的。 如斯手段,骇人听闻,恐怕只得阴司才具备。 陈唐无法洞悉其中的玄机,只推测个大概,这趟进入,他又不是来研究头颅的。当下一努嘴,问道:“宋司命?” 既然宋司命能借尸还魂,那么通过一个人头来说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头颅咧嘴一笑:“聪明。” 陈唐道:“原来你并没有沉睡。” “你错了,我一直在沉睡。” 陈唐眉头一挑,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大概便是本体与分身之间的关系。 本体元神,在坟茔沉眠;不过有分身神魂出来,寄身在这头颅上。 确定了这一点,稍稍安心。只要不是正面硬撼宋司命,那成功的几率便大增。 “书生似乎很开心!” “嗯,他觉得能赢。” “赢?哈哈,天真幼稚又可笑……” 便在此际,一个个头颅尽皆开眼,七嘴八舌地说道。 这场景看着,极为诡谲,可又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像是在说群口相声。 如果每一颗头颅,都代表一缕分身鬼魂的话,这未免也太多了。 应该不是那样…… 最可能的,只是宋司命完全掌握着所有头颅的思想活动,然后一问一答罢了。 真是个精神病呀! 陈唐不理会它们,继续走向树底下。在外面,并没有见到镶嵌在树身上的大胡子。计算时日,距离上一次的离开,已有大半年。那时候大胡子虽然说还能撑个两三年光阴,可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变故? 大胡子卡在树身内的境况,相当不妙。 反正在陈唐看来,如果是自己沦入那等地步,只怕不用几天功夫,便支撑不住了。也不知道大胡子修炼的是什么高深功法,竟能与怪树对抗十多年光阴。 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之身》? 不对,他是道士,怎会释家神通? 陈唐不明所以,想着这事,等将其营救出来后,再说不迟。 显而易见,怪树将大胡子裹在树干上,是要汲取掉他的血肉精气,化作养分,然后再用来提供给挂在树枝上的人头。如此一来,便形成了一个供养的小循环体系。 当走近去,又见到树底之下,有一根根苍劲的根系裸露横陈出来。那些根系之上,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仿佛是一根根粗大的血管。 那些血色,有流动的迹象。只是相当缓慢,不认真观察的话,还以为只是表面的色泽。 然后,陈唐就看到大胡子了。 比起上一次,其卡入的位置更深一筹,整个躯体,似乎都被吞进了树里去。只还剩得一颗脑袋显露其外,但后脑勺那些地方,也与树干融合了。就连头发胡须,都长进了树身内。 大胡子双目紧闭,脸色有点发灰,就与怪树的整体色调接近,稍远一些,难以辨认得出来。 陈唐心里,莫名一酸,出声叫唤道:“大胡子伯伯?” 没有回应,其仿佛进入了一种类似龟息的休眠状态,无法唤醒。 陈唐打量着巨大的树干,树皮斑驳,露出里面精铁一般的木质,寻常刀剑难以劈砍得动。 那么,怎么救人? 用手挖扒? 他当即运转气息,然后一爪抓上去。 啪! 遭受反弹,五指生疼,再看树身上,竟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陈唐不禁倒吸口冷气:如此坚硬,哪怕他已用上七八分的劲力,仍是望树兴叹,毫无作为。 原来,那宋司命的对赌安排,根本不用弄什么其他手段狙击阻挡,这棵怪树,本身就是最大的屏障所在。 所以宋司命放心沉睡;所以那些人头任由陈唐走到树底下,来到大胡子面前。 也就到此为止了。 “桀桀桀!” 一股阴风席卷而来,数十人头发出嘲讽般的怪笑,随即琅琅读书声起:“异史氏曰:茧丝蝇迹,呕学士之心肝;流水高山,通吾曹之性命。遇合难期,遭逢不测;傲骨嶙嶙,搔头自爱。叹面目之酸涩,来鬼物之揶揄。频居陋巷之中,则须发条条可丑;一落金榜之外,则文章处处皆疵……” 阴风森寒入骨,读书声凄凉摧心。 陈唐面色一变,他在此地,无法停留多久。 第一百七十四章:出鞘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陈唐不能在阴司地界久留,这是一个几乎无法违背的法则。宋司命的安排用心十分明确简单,也不用弄什么手段,直接就是耗时间——陈唐救不出大胡子,找不到出去的路径,他便将活活困死在此地。 “这就是你设的局吗……” 盘膝坐下来,就坐在树干之前,陈唐开始思考。泥丸宫中,有气息加持,倒不至于慌乱。他已非吴下阿蒙,以当下的修为境界,在一段时间内,并不用担心阴风与读书声的侵蚀。 既然是局,就必然有破局的方法。首要前提,正是救出大胡子。可要救人,就得破开怪树。又或者说,乐观一些的话,只要闹出足够的动静来,唤醒大胡子,可能他便会给予正确的指导…… 作为一位被困在此十多年的高人,在漫长的抵抗光阴中,他一定积累了不少经验,以及做了很多研究工作。 想到这,陈唐双眼一亮,马上起身去尝试。 唤醒一个人有多难? 那得看对方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了,睡着、昏迷、假装不动、又或者其他。 陈唐走近来,大喊大叫,甚至伸手去掐大胡子的面皮,拔他的胡子。 大胡子的面部肌肉颇为僵硬,像是块石头般,抓上去,冷冷的。 陈唐甚至都怀疑,其已经变成了怪树的一部分,同质化了…… 折腾一番,毫无效果作用。大胡子卡在树身上,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一具尸体。 但他的鼻孔,却有气息吐纳,不疾不徐,有着一番规律。 正是这气息,证明其还活着。 挂在树枝上的众多人头看在眼里,发出戏谑的笑声,读书声更加响亮。 常规的方法果然行不通,陈唐不气馁,若是那么容易就唤醒,大胡子早就察觉醒来了。 那就换个别的。 之前大胡子说过,要陈唐考上进士,才有相救的机会。 这句话,应该很重要,也与及第学府的名堂息息相关。 不过至今为止,陈唐还搞不懂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最有可能的,是功名官身压制邪祟。但以宋司命的级别,按理说不会畏惧才对。硬要套上来的话,只能说是有相关的法则束缚,对进士以上的读书人有保护光环…… 然而这样的道理,就显得有点生硬了,禁不起推敲细究。 若非如此,那会不会是那张进士功名书,能克制这棵怪树? 陈唐异想天开,立刻付诸行动,取出那张厚实的泊金纸来,往树身上贴去。 浮山观的道人,善于炼符。五花八门的符咒,各具功效威能,颇为了得。而用符咒来降妖除魔,也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之一。 现在,陈唐就把这张进士功名书,当做符咒来用了。虽然看着有些荒诞,但不试过,怎么知道可不可行? 唰! 数十人头的读书声戛然而止,一双双目光落下来,落在功名书上。流露出贪婪、渴望、还有怨愤的神情。 这些人头的原身,都是读书人,而且几乎都是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多为童生、秀才之类,举人为数不多。他们屡考不第,屡败屡战,为的,便是这么一张进士功名书。 他们千方百计,历经艰辛地来寻找及第学府,无非也是要金榜题名。 个中执念,已经深入骨髓。 而宋司命便是利用了这个弱点破绽,从而将他们的人头砍下,挂到了树上。 如今见到陈唐拿出这张发着淡然金光的进士功名书,诸多人头书都顾不上读了,纷纷转头看来。 陈唐一见,心中一喜:似乎有戏! 当即把功名书往树上一拍。 啪的,一声轻响。除此以外,却没其他动静。书还是书,树还是树,并无变化。 陈唐不死心,再将功名书拍上大胡子的额头。 依然如故。 他叹息一声,知道自己想岔了,此路又不通。只得怏然地把功名书重新放回书箧内,放好。 数十人头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书箧处收回,再度张口读书,然而情绪无疑受到了波动影响,扯开喉咙来读,声音变得不整齐,像是一群聒噪的知了。 吵死了。 陈唐抱着剑匣,目光扫向这些悬挂着的头颅,它们离地或高或低,低的,不过丈余,高的,挂在树间上。 最后,陈唐认准了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头,双脚一蹬,腾跃上去,伸手便摘。 唰的! 抓了个空,那人头竟凭空移动,下一刻,已经出现在高处的一根枝丫之上: “嘿嘿……” 有缥缈的怪笑声起,似乎在嘲弄陈唐的徒劳无功。 这个闪现速度极快,陈唐没有抓住,而左手抱着的剑匣,也没有激发霞光。他之所以对人头下手,主要便是想要逼出隐藏其中的宋司命的那一缕分身鬼魂。 可惜,诸多人头早有防备,形同鬼魅,难以捉摸。 陈唐没有功夫与它们捉迷藏,四、五十颗人头,各自分散在不同方位的高低枝丫之上,别说不好摘,即使摘到了,要一一颗颗分辨,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时间拖得久,越发不利。阴气不断,读书声不绝于耳,所带来的侵蚀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落回原地,凝视粗大而坚硬的树干,陈唐喃喃道:“看来,只能孤注一掷了。” 想要破树,终归只得一个选择,便是手持利器,以巨力破之。 陈唐手无寸铁,但匣中有剑。 于是再度盘膝于地上,将剑匣竖立在身前,双手按上去,稍一犹豫,终是下了决心,全身气息运转,源源不断地输入剑匣之中。 一路来,随着不断的汲取鬼魂,那柄匣中宝剑得到裨益滋养,渐趋成型。而吞噬了进士官气后,陈唐的天人之气也是大有增涨,跃然提升。 两者结合,已可尝试着催动匣中神剑。 这是最后的一张牌,也是在没有其他办法之下,陈唐所能做出的最后抉择。 但这剑匣,恍若个无底洞,一股股的气息灌输进去,仍是不够,还不满足。 随着气息不断外输,陈唐就像个失血过多的人,脸色发白,汗如雨下。 他圆睁双眼,猛地大喝一声:“开!” 铿! 声若龙吟,怪树震动,所有的读书声如同被一剑斩断,顿时鸦雀无声。 剑匣口处,霞光闪现,一剑出鞘! 第一百七十五章:破局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霞光喷薄,一剑出鞘,化作一片蒙蒙白光,快如闪电。嗤的一下,便斩在坚硬斑驳的树身之上。 “啊!” 这棵名为“阴阳幽冥树”的怪树,竟如同人一般,发出凄厉的嚎叫。 陈唐听着,心中一凛。此树果然非寻常植物,牠是“活着”的,是一棵活了不知多少年头的精怪。 “啊啊啊!” 与此同时,悬挂在树枝上的众多人头也张嘴发出凄叫。好像那一剑,也斩在它们的头上。 那一剑,实在惊艳,石破天惊! 陈唐首次催动,生怕驾驭不住,是以意念施展之下,不敢靠着大胡子太近。万一斩错了,那就悲剧。因此剑刃落处,足足在一丈的高点,非常犀利地劈了进去。 一斩而没,化作无形! 树身上,被劈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有殷红的血飞溅而出,流淌不止。 “啊啊啊啊!” 鬼哭神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树干发生一种奇异的扭曲,像是一个受到重创,在拼命挣扎的人。随着扭曲,那一根根粗大的枝丫便甩动起来。使得悬挂其上的诸多人头,晃来荡去的。让人看着,竟有几分滑稽的荒诞意味。 斩出这一剑,陈唐几乎耗尽体内所有的气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粗气,累得像狗。不过关键时刻,仍不能放松,眼睛睁得大大,死死地盯着那边。 唰! 树干扭曲之下,动静何其大,卡在里头的大胡子猛地睁开眼睛,目光依然清冽,只是略带迷茫之色。随后,他看见了陈唐,吃惊不已:“陈家小子,怎么是你?” 陈唐急声道:“大胡子伯伯,快出来!” 大胡子到底非常人,很快就觉察到阴阳幽冥树的异样,知道这是自己脱身的良机,一旦错过,再无机会。 他当即舌绽春雷,沉喝一声:“破!” 浑身一挣,体格撑起,仿佛充气般膨胀。噼里啪啦,缠绕在身上的一些根系被撑断,破裂开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再一缩,恢复成正常。一大一小间,觅得破绽,身形一闪,便从树上走了出来,口中大笑:“哈哈哈,死老鬼困吾十多年,还是杀不死我,痛快!” 陈唐打量着他,见其衣衫褴褛,胡子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顶着一头野草,只能见到一双眸子,目光炯炯。 便忍不住道:“大胡子伯伯,如此痛快。不如趁着那宋司命正在沉睡,咱们去宰了它?” 大胡子瞪他一眼:“你这娃娃,说话不怕被风闪了舌头。在阴司界域,要斩杀一位司命,谈何容易?” 顿一顿,又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出去再说。” “好!” 陈唐干脆应道,背好书箧,抱住剑匣。 大胡子一把将他抓住,目光闪动,似乎在观察方位。很快,他便认准了位置,大踏步奔去。 “啊!想走?” 不知是怪树,还是人头在说话。呼的,一根长长的树枝席卷而至,有若一条恶毒的蟒蛇。 “来得正好!想吃我?今日先断你一臂,收回点利息……” 大胡子说道,一道荧光飞出,正是那飞剑。 嗤! 干净利索,便将那根树枝给切断。断枝掉在地上,犹自甩动,像是一条巨大的蚯蚓。 飞剑转回,在一处虚空一点,洞穿个口子。 大胡子带着陈唐,快速穿过去。 外面,夜色沉沉,风声呼呼,一片漆黑。但不远的地方,却有一座大宅子,亮着灯火。 陈唐立刻认出来了,那儿,正是钱府妄境。大胡子的定位做得极为准确,一下子便回到法元寺内。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能破阴阳屏障,自主穿梭往来。哪怕被困十多年光阴,可一旦脱困,便似乎猛虎出笼,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陈唐心中,好不羡慕。 见那妄境,大胡子冷哼一声,右脚一跺,砰的,整座法元寺都仿佛晃动了一下。 哗啦哗啦! 那灯火通明的妄境就像是一大块玻璃,瞬间被打碎,散了一地,原形毕露。 再一看,那儿就是个早已荒芜的大院子,杂草丛生,处处显露出破败的气息来。 钱举人呆头鹅般站在那,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口中颤声道:“公子,你,你们出来了?” 大胡子见着,冷然道:“一介活死人,留之何用?” 伸手一弹! 啪的,钱举人的项上人头便骨碌碌掉了下来,砸在地上。 陈唐还想问宁弈在那儿呢,大胡子就已下手了。 两人转回寺庙大殿,里头篝火猎猎,正见到宁弈坐在那儿,而女鬼小环则不见影踪。 “不矜,你果然成功了。” 宁弈一脸欢喜,看见野人般的大胡子,不禁吓一跳。 陈唐打量他一眼,问:“那女鬼呢?” “呃,她……她不在这……可能已经逃跑了。” 宁弈支吾说道,脸色有异。 陈唐瞧在眼里,心里明白几分,想道:莫不是在此期间,这家伙与那女鬼勾搭起来了? 于是脸色一板:“宁兄,人鬼殊途,你可不要犯傻。” 宁弈连忙摆手道:“我哪里会?” 顿一顿,叹道:“只是小环与我说,她身世凄惨,遭受胁迫,才不得不在此做那苟且之事。我心生恻隐,就让她走了。” 陈唐摇摇头,不再理会,赶紧躺下来——催动那一剑,破掉宋司命的局,消耗透支,他已颇为虚弱,必须休息。至于其他,统统顾不上了。 那边大胡子同样盘膝坐下,开始闭目养神。别看他先前飞剑断枝,弹指击杀钱举人,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上,也是耗费了最后的那点精元力量。主要是因为遭受重创后的阴阳幽冥树,实力已大打折扣。至于钱举人,对大胡子而言,更是弱鸡一个。杀之,真如杀鸡一般,没甚好说的。 宁弈看着躺下便睡着的陈唐,又望向坐着不动,如入定老僧的“野人”,张口无言,心里嘀咕:下半夜,只能自己来守夜了…… 那堆篝火,木柴已经烧得差不多,需要添柴, 他便站起,抽了根燃烧的木条,当做火把,探头探脑地走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行走 陈唐醒来的时候全身腰酸骨疼,仿佛被人蹂躏了百十次般,脑袋发胀,甚至出现了耳鸣现象。 除此之外,就是感觉饿,饿得胃发慌。 昨天本来就没吃到什么,消耗透支后,整个人都被抽空,当真是前胸贴后背那种,感觉相当不好。 天已大亮,宁弈与大胡子都不在殿内,前面的一堆火炭,犹自散发出丝丝暖气。 奋力坐起身,将当枕头的剑匣拿在手上,轻轻拍一拍,苦笑道:“这大招,真不能随便动用。” 昨夜那一剑,让他对于剑匣有了一个全面深入的认识和了解。 陈唐以气驭剑,激发出来的,只是一道剑气,并非宝剑本体。 他现在的修为,只能做到这一步。 当剑气激发后,匣中剑便重归于平淡,黯然了下来。 说白了,就是之前积攒的能量已经消耗一空,又得重新汲取,再度温养。 似乎有点坑,但也能理解。毕竟剑匣本身,就是宝物;加上那道剑气实在逆天,如果能无限循环使用,那陈唐立刻便天下无敌,高手寂寞了。 主要这是现阶段的情况,不属于完全状态。如果蓄养充分,何止一道剑气?能好几道飞出,像拍电影般,多剑齐飞,那将厉害到什么程度? 不过当下只能想想,毕竟光养一道,催发出来,都要了半条命。 把剑匣装进书箧内,陈唐觉得,自己必须去找点吃,否则真会饿晕在这庙内。 “不矜,你醒了?” 宁弈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大捆木柴。 陈唐没好气地道:“还烧什么?赶紧下山找吃的。” 宁弈回答:“那位大胡子前辈已经去狩猎了,吩咐我在此生火。” 原来如此。 陈唐重新坐到地上,大胡子出手,绝无失手。想到很快便有肉食,更感到饥肠辘辘。 幸好没有等太久,大胡子便回来了,手中提着一头已宰杀干净的马鹿,看样子,足有数十斤。 大胡子显然也收拾了一番,乱发扎起,挽个道髻,用根树枝插住。脸上经过清洗,似乎还修了胡子,虽然依旧浓密,但起码没那么杂乱了。 选根粗大的木料,把马鹿穿好,然后放到火上烤。 大胡子让宁弈做这事,随即招手叫陈唐出去外面说话。 陈唐眼巴巴看着火上的肉,说道:“大胡子伯伯,我饿!” 大胡子把眼一瞪,叫道:“没那么快好。” 陈唐只得与他出去,开始散步走起来。 今天天气不错,日出东方,阳光映照。但见寺庙蔽败,光景凄凉,让人为之叹息。 大胡子目灼灼地盯着陈唐,看得陈唐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想到,你真得会来救我!” 大胡子开口说道。 陈唐道:“是你让我考上进士,便来救你的,我已经中了,而且是探花。” 大胡子眨了眨眼睛,哈哈一笑:“没想到,老陈家居然能出探花,了不起。” 陈唐问道:“但昨夜之际,我发现进士功名,似乎没用。” 大胡子哑然失笑:“傻孩子,上一次,我只是说说而已。好让你勤奋读书,去考个功名,没想到你当真了。” 果真这般,陈唐听着,不禁鼓起了眼睛。他早觉得此事有蹊跷,曾有几番猜测。 但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考上进士,就不能吞噬那道官气。气息不够茁壮,也就无法催动剑气了。 冥冥中,还是存在着因果。 大胡子道:“老陈有子如此,足可含笑九泉了。” 陈唐笑笑,赶紧趁机问起当年的事来。 大胡子倒也不隐瞒,说了个大概。 原来当年,其与陈唐之父陈平为至交好友,两人闯荡江湖,快马恩仇,颇为飞扬。后来一次,因缘际遇之下,他们闯入了一处凶地,得了两套玄奥宝物;一套名为《道典真经》;一套为《善养经》。不过在夺宝的过程中,陈平受了重伤。大胡子将他送回家,并留下《善养经》以及剑匣,自己则学了《道典真经》。 那时候,大胡子与陈平的本事,并未有多厉害了得。而是在修习了《道典真经》后,大胡子才掌握飞剑神通,修为境界突飞猛进。于是仗剑来找宋司命,要替好友陈平报仇。然而却中了圈套,被困在阴阳幽冥树上。 好在他练成了真经,以此护体,才能苦苦支撑下来;而宋司命也是看中了那《道典真经》的玄妙,要通过怪树,将大胡子整体炼化,化作养料…… 上一次陈唐被卷进来,与大胡子相遇,纯属偶然。而大胡子亦未寄望于他。只是不忍见故人之子,丧身于阴司界域,所以不惜动用真元,施展飞剑,帮陈唐脱困。 实在没想到,没过一年的时间,陈唐就再度进入,并给予阴阳幽冥树重创,投桃报李,让大胡子脱身出来。 被困在其间的十多年光阴,大胡子并未虚度,修为渐趋炉火纯青。只是他动弹不得,日夜受阴气侵蚀,被阴阳幽冥树汲取元气,实在是到了一个性命攸关的阶段。若无法离开,最多两年,便会彻底被阴阳幽冥树给同化,成为肥料养分,骨渣都不会剩下一点,完全消亡。 了解到这些,陈唐为之恍然,明白了来龙去脉:“如此说来,那宋司命便是我的杀父仇人了?” 大胡子道:“夺宝过程中,一番乱战,其中错对是非,难以分辩。不过宋司命,确实对你父亲出了手。” “我明白了。” 陈唐目光闪动,他虽然是雀占鸠巢,但既得其身,便要承其因果。加上记忆情感,本就有所交融,很难割舍得开来了。 大胡子道:“你不用想太多,你虽然练成了《善养经》,又考上了进士,但在宋司命面前,仍不够看。” 陈唐点点头:“我不会乱来的。” 看着他,大胡子叹道:“言必信,行必果,啧啧,你真是很像你父亲。” 陈唐不好意思地一笑:“对了,大胡子伯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开口闭口这般称呼,颇为不敬。” 大胡子笑道:“我俗家“燕”姓,至于名字,早遗忘多年,不提也罢。不过在浸淫《道典真经》时,偶得两字,觉得甚好,便以此作道号,名为:还丹。” 陈唐点点头:“那好,以后便叫你‘燕伯伯’了。你今日脱困,需要找个地方休养,便跟我回潘州吧。” “去那养老吗?” 燕还丹打趣道,目光熠熠:“我还有着许多事做,等吃完肉后,便要与你分别了。” 陈唐闻言,叹息一声,却不好勉强。天大地大,像燕还丹这般的人物,注定不会偏居一隅,甘于寂寞的。 燕还丹一拍他肩膀:“陈家小子,男人大丈夫,顶天立地,当光明磊落,胸怀广阔,何必做那儿女扭捏之态?这个世界,很大。当你修有所成,你也会出来好好看一看,走一走的。” 陈唐被他一拍,差点受不住,忙道:“燕伯伯以后有空闲,可一定要来看我。” 两人说了好一阵,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去殿内,果然闻到扑鼻的肉香。 鹿肉烤得差不多了。 虽然没有油盐等调料,宁弈的手艺也差点,但对于饿肚子的人来说,有熟肉吃,便是无上的山珍海味。 一顿饕餮,近三分之二的肉,都进了燕还丹的肚子,陈唐吃得也不少,起码四、五斤。相比之下,宁弈啃了一块,肚子便撑着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燕还丹与陈唐,实在想不到,一个人的胃口,会好到如此地步。 “惜乎无酒!” 燕还丹遗憾地说道。 吃饱了肉,浑身慢慢有了气力,陈唐也变得精神了。 稍作休息,燕还丹便起身告别,走得潇洒。阳光照在他褴褛不堪的衣衫上,隐隐有异光闪现,应非凡物。当下山时,又听到他吟唱道:“天地见无极,吾生正当时;提剑走人间,谁有不平事?” 其声粗犷,其诗有豪气。 陈唐听着,叹息一声:真任侠也! 宁弈也是不无羡慕地道:“这位前辈,一定是世外高人。” 陈唐纠正道:“我家燕伯伯,可是在凡俗间行走,哪里世外了?” 宁弈连忙点头:“对,是这样。其实我还想拜师来着,但开不了口。” 陈唐不禁腹诽道:我都没有拜师呢…… 当即问:“宁兄,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宁弈想了想:“皇帝驾崩,举国发丧,又有诸般变故。我想着,还是回家好了。闭门读书,备考今年的举子试,看能否高中。” 陈唐道:“如此甚好。世途凶恶,风霜如刀,游学在外,实在不太平。” 宁弈说道:“不矜你也是要回潘州去。” 两人离开法元寺,下了山,途径信白镇,来到官道上,便作揖分别。 目送宁弈离去,陈唐目光闪动,不知在想着什么,最后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钱举人已死,信白镇的情况,不知又会有什么变化。不过陈唐当下,也不想去多加理会。 离家太久,苏菱一人在家里,不知生活得如何。 此间事了,陈唐只想马上返回潘州。 第一百七十七章:还乡 抵达虢若县时,进城,陈唐表明身份。自是受到一番接待,随后驿站方面,安排了一辆马车,负责送陈唐返回潘州府。 这个,属于额外的福利待遇。 作为朝廷的一个下属基础机构,驿站平常也就向公务人员提供些汤水吃食,住宿而已。而不管吃住,条件都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有钱的,大都选择自理。至于派送马车业务,这次主要是看在“探花”面子上,要做个人情。 车子陈旧,拉车的也是匹老马,走得不快。 不过陈唐已经很满足,他囊中羞涩,只能靠驿站这条路线回家。坐在车上,也能好好休养一番,想些事情。 在法元寺内,与燕还丹一席话,了解清楚到《善养经》的来龙去脉,以及亡父的一些事情。心中诸多疑团,得到解释。 燕还丹说,其与陈父,一同得到两套玄奥法门:一为《善养经》,一为《道典真经》。如此机缘,堪称逆天。 当然,陈父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两套功法,孰优孰劣,难以比较。燕还丹为道士出身,选择《道典真经》合情合理。 虽然他说在修炼此经前,并没有多大本事。但对于这个说法,陈唐却不信,认为大胡子自谦。 如果只得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能有实力闯入凶地,并获得机缘? 别说笑了。 同理,那时候的陈父,想必也是练武有了几分火候。只不过当其时的陈唐年幼,对此一无所知罢了。 燕还丹本为高手,练成《道典真经》后,自然更胜一筹,所以才敢进入阴司,找宋司命报仇。不料遭了算计,身陷囹圄。他之所以能支撑十多年,主要是靠着《道典真经》。 对于此经,燕还丹并未多说,陈唐自也不好打听。不过观察一番下来,陈唐有所发现,猜测那经文载体,有可能是一件衣甲之类的事物,被燕还丹穿在了身上。 又或者,直接炼化,练进了体内,已与血肉融合……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善养经》是剑匣与观想图配套;《道典真经》是衣甲与飞剑搭配? 陈唐本来要邀请燕还丹一同到潘州去,然后好好讨教一番,然而燕还丹直接拒绝了。也许他真得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也许,他可能过意不去,一时间,难以找到与陈唐相处的合适方式,觉得很不习惯。 像大胡子这般的人,本就言语不多,被困十多年后,性情肯定更加孤僻。 当年燕还丹应该是受了陈父的临终托付,要照顾这对孤儿寡母。无奈报仇不成,遭遇变故,致使无法完成诺言。如今面对陈唐,自是心怀愧疚。 更不用说,他之所以能从阴阳幽冥树上脱身,还是靠着陈唐这位子侄相救。 如此一来,这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陈唐是读过《心理学》的人,对此多有探讨研究,是以没有多说什么,先让燕还丹一个人离去,好好静静。 《道典真经》是大胡子的机缘,陈唐的机缘则是《善养经》。现在陈唐的实力比起燕还丹来,相差甚远,但并不代表《善养经》不好,他才修炼多久? 本来就是不同体系与特点的两门功法。 燕还丹是高人,又是自家长辈,陈唐当然不会客气,抓紧时间向其请教解惑。但一番交谈下来,并没有获悉太多的东西。 关于朝廷,关于妖魔,关于邪祟,其实在此之前,陈唐已经了解到不少讯息。至于更高层次的存在,本就限于极小的一个圈子里,哪怕燕还丹,也知之不详。 另外,他可是被困阴司十数年的了! 等于坐了十四、五年的牢狱,外界诸多变幻,早已沧海桑田,就连皇帝驾崩都不知道呢。 在这方面,陈唐反而能当他的“老师”。 总而言之,顺利救得燕还丹出来,便了却一桩心事,可以一身轻松地还乡回家。陈唐心里,也不会想着从此以后,便有一座大靠山,可以横行无忌了。 由此至终,他都喜欢靠自己。 赶车的车夫姓“刘”,年约五旬,是个话痨——也许他见坐在车上的,是位探花郎,所以才特别多话,一有机会,便找出些话题来。主要内容是说驿站的劳累,以及他家庭的状况,儿女不争气,当不上体面人什么的。 反正言语之间,都表达着一个意思:希望遇到贵人,拉他一把。 大多时候,陈唐都选择当个听众。他理解车夫的意思,只是,他虽然是个探花郎,但还没有多少能力当贵人。 很多人都有一个误解,觉得只要考到功名了,便会立刻飞黄腾达,笑傲天下。 但其实,功名仅仅是一块敲门砖而已。带来最大的光环效果,是关乎名头上的,显得“虚”。真正的考验,是开门之后,踏上的仕途,那才是实权。 然而仕途险恶,不知有多少风波,稍不小心,便会翻船人亡。 在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上,官本位是一个传承千年的体制,此中观念早已深入人心,融合到每一滴血液里头。 试问天下,谁不想当官? 不少文人大家,做着厌烦官场的诗句,但骨子里头,还是渴望出仕当官,而且当大官。王维寄情山水,但他本身的官就不小;诗仙诸多奔波,不断献诗,也是为了能当官…… 有个鸡汤,说越有钱的人,越喜欢说钱就是个数字符号,毫无意义。 这般鸡汤,喝多了会死人的。 陈唐的性格,对于官场不热衷,但有官做,却也不会推却。毕竟还得靠此来养官气,而且官位本身,就代表了权力。他考中探花,功名有了保证,一个官位跑不了。但需要等待一段时间,顺利的话,大概到六、七月份,便会有委任下来。 在殷国,当官有个避嫌规则,不能在本地,而是派遣到外地去。换句话说,陈唐当官的话,就不会留在潘州了。 对此他不在乎,换个地方环境,正合心意。 一路无话,这一日中午时分,马车安然进入潘州府,来到翰墨街上。 陈唐一下车,就发现有状况。 第一百七十八章:家业 (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是陈探花!” “探花郎回来了!” 欢呼声一片,七、八个人蜂拥上来,恭敬行礼。 陈唐脸色如常,早有了心理准备。 年前放榜,自有专人快马,将榜单传送到各大州县,张贴其上,广而告之。 也就是说,整个天下,但凡有些耳目的,基本都知道陈唐中了探花。 一朝成名天下知。 当然,传播出去的主要是名字贯籍那些基本信息,至于陈唐的长相样子,不认识的,基本都不知道。毕竟这只是个以文字为主的时空,图像讯息极为匮乏,而且不保真。 潘州府出了位探花郎,可是件大事,真正的百年不遇。当消息传回,满城传诵。而翰墨街的宅子,以及陈家村的祖宅,都成为了焦点。不过陈唐未回,众人不好打扰,就派下人在附近一带逗留,一旦见到陈唐归来,便要立刻禀告,他们好第一时间登门拜访,以表诚意。 皇帝驾崩的消息也已传扬开来,举国发丧,连琼林宴,以及骑马插花等事项都取消了。 不合时宜,当然得取消。 人家皇帝死了,你们一班进士大吃大喝,游街欢乐,享受民众欢呼…… 此乃大不敬之罪。 不用在京城停留,陈唐回来的时间自会提前。 对于这些,潘州的各大门第都算得清楚。今日,果不其然,就等到了陈唐。 人脉交际,人情来往,对于士族而言,是最基本的东西。别说陈唐以前如何,但一个探花功名,就足以证明了他的潜力前景。对于这样优秀的青年才俊,没人不喜欢。 去年陈唐考了潘州解元,就已经热闹了一番。而今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归来,那热闹自然更胜一筹。 现在凑上来的,都是些家族仆从之类,他们行礼之后,报了名号,就赶紧回去禀告了。 “不矜哥!” 一声惊喜的呼唤,随后一少女飞扑而至。 是苏菱。 没到一年时间,这丫头似乎长高了不少。也是,正到了发育阶段,加上生活条件改善,饮食水平的提高,这人自然会长大起来。 人入怀中,已泣不成声。 陈唐轻拍其背,柔声道:“傻丫头,我都回来了,你还哭什么?” “我是高兴……” 苏菱说道,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当,太过于亲密了。连忙站开些,脸色红扑扑的。 陈唐打量她一眼,的确长高了,也长大了。脸型属于那种小家碧玉的鹅蛋形,皮肤比起以前,不知娇嫩多少。只是体型瞧着,还是瘦削,显得单薄。 “不矜哥,你瘦了。” 苏菱被他看着,不好意思地微垂下头。 听到这句老掉牙的对白,陈唐不禁叹口气。不过这一阵子,路上风餐少食,的确有点营养不良,便道:“阿菱,你身上有没有钱?” “有有……” 苏菱连忙拿出钱袋,一股脑地塞到陈唐手里。 沉甸甸的,陈唐打开一看,见里面不少大钱,就知道苏菱一个人在家,肯定很省钱,所以才能剩这么多。 哎,真是个持家有道的乖巧小姑娘。 陈唐拿出一枚大钱,交给车夫老刘。老刘拿着,千恩万谢,然后赶车离开,返回虢若县去了。 陈唐安然归来,苏菱高兴得不得了,走起路来,都是一蹦一跳的,像个开心的兔子。 回到屋后,立刻开始张罗忙活,淘米做饭,到后院捉鸡——这一群鸡,她精心照料,一直养着,就等陈唐回来,杀给他吃。 而小狗旺财已经成长为大狗了,狗鼻子很灵,嗅到陈唐气息,当即摇头摆尾,汪汪地叫着。 回到书房,放下书箧,陈唐整个人轻松了,直接躺到床上,小憩了一会。醒来后,苏菱已经煮好热水,放到浴桶里了,于是痛快洗了一个澡,等洗漱完毕,出来时,满满一桌子菜,香味四溢。 陈唐食指大动,当即开吃。而苏菱则不停地帮他夹菜,心疼地想:出门在外,不矜哥肯定受苦了,在路上,怕是连肉都难以吃得上…… 这个时辰,并没有人登门拜访。想必他们也明白,陈唐刚回到家,需要一个缓冲的歇息时间,诸人要是风风火火地马上过来,即使带着礼物,也是不恰当,弄得人情做不成,反而不美。 吃饱喝足后,等不多久,第一拨的人来了,却是满脸笑容的赵三爷与詹阳春;第二拨的,是王甫和陶昊等;随后第三拨第四拨…… 这宅子顿时显得小了,一件件包装精美的礼物,厅里放不下,房间都堆满了去。 当真是收礼都收到手软。 这些人情事宜,虽然琐碎,但都得应付。况且,陈唐现在正穷着。等到了明天,又轮到他去拜访别人了。比如说蒙师座师,潘州学院那边,提督府学政大人等,都得走一圈。 诸如种种,已经不是人情那么简单了,而是经过千百年的发展,渐渐形成的一整套程序。 一言以蔽之:礼。 不知礼,不合礼,不但会惹人非议,还甚至可能因此获罪。 而且在合适的范畴内,依礼而行,没有什么不好的。 当忙完城里头的事,陈唐又回到陈家庄,进行祭祖仪式。 考中探花,光宗耀祖,自然要大张旗鼓。满村上下,个个都是笑逐颜开。 陈唐金榜题名,带来的不但是名声上的加持,还有诸多实际的利益好处。举人时,庇荫全村,而进士,直接能庇荫整个乡下,形成一个共同的利益体。 成百上千的田产,统统归于陈唐名下。他摇身一变,已成当地最大的地主了。 这便是功名所能带来的巨大效益,也是万千人趋之若鹜的根源所在。 村中几位族老都觉得去年翻建的祖宅小了些,要再建一座更大的府邸,才能配得上陈唐的进士身份。 不过此事被陈唐一票否决了,说实在浪费,不用折腾,原来祖宅就很好。 众人这才悻悻作罢。 功名加身,家业渐渐庞大,靠着陈唐与苏菱两个,完全无法应付得来,需要招募可靠得力的人手才行。 陈唐首先想到的是王甫。 其为秀才出身,又在四海楼做账房,诸般事务,熟手得很,非常合适。 陈唐开口,王甫立刻答应下来。他在酒楼做账房,每月工钱勉强养家糊口,但并无多少前途;至于考举人的事,随着年岁渐大,也慢慢绝了心思。想来想去,不如到陈唐麾下,待遇没得说。日后陈唐出仕后,更是前途无量。说不定,能混个幕僚,师爷之类当当,也算出人头地,比当个穷酸秀才好得多。 除了王甫,其他的,诸如仆人长随,也得选几个。皆因家里,需要开始养牛养马,发展畜牧业;还要做些生意等。 消息传出,门槛都要踏破,其中推荐丫鬟的最多。 陈唐年纪轻轻,未曾婚娶,乃是上等香饽饽一个。虽然以他探花郎的身份,要当其妻子相当有难度,要门当户对,但做个丫鬟什么的,也有机会。万一哪天陈唐喝高了,而或心血来潮,来上一发。一个不好就得了宠幸,那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选丫鬟的事,陈唐让苏菱做主。而仆从挑选,则让王甫把关,要求不高,勤劳忠心,老实本分即可。 忙完这一阵,家业雏形便算是慢慢建立起来了。 然而一口气还来不及喘,说亲的又开始频频登门。而且对象都是潘州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等。其中一户,竟是顾学政府上的,要把那位曾经在诗会上结识的顾乐小姐许配给陈唐。 女人太多,面对她们,陈唐压力山大。 第一百七十九章:合作 夏日风吹,暖阳和煦,柳树垂荫,前面一口大池塘。当风吹拂过,刮起粼粼水波。 陈唐坐在树荫下,正在垂钓。身旁摆一方桌,桌上点心水果等物,一应俱全,又泡有一壶茶水,热气袅袅,茶香芬芳。 再加上伺候在一边的丫鬟。 整个氛围,都显露出一股休闲写意的味道来。 自从衣锦还乡,人情来往,拓展家业,一切都是那么的欣欣向荣,和谐美好。 打生打死,诸多拼搏,到头来,不就是为了享受生活吗? 陈唐从来都不拒绝这些,包括饮食,包括家庭,堂堂正正得来的东西,为什么要舍弃,去当个苦行僧?他终究是有血有肉的人,有需求,也有渴望。 有选择的话,谁愿意老去面对邪祟妖魔,出生入死? 不过对于诸多媒婆说亲,陈唐终是一一婉拒了,说要“专心仕途,暂时无意成家”。 换在现代社会,这个藉口很堂皇;可在这个世界就说不通了,男人及冠不婚娶,并不多见。有钱有地位的,这个年纪可能都三妻四妾,儿女成行了。 但陈唐不愿意,别人也没办法强逼。心里大概觉得陈唐眼界高,看不上潘州的闺秀小姐吧。 而顾乐那边,却还写了封信来。隐晦点明,其已有心上人,希望陈唐不要同意这门亲事…… 读了信,陈唐哑然失笑。关于这位学政千金的心上人为谁,他并不关心。于是回了封信,表明态度,并鼓励顾乐要勇敢面对家族压力,要追求自由,追求美好爱情云云。 额,这便有点蛊惑“文艺少女”的意思了。 到底是来自思想解放的时空,不愿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 又有闲言碎语,说苏菱其实便是陈唐的童养媳。但说真的,开始收养她那会,陈唐绝没有这个想法,苏菱才多大? 正常的人,会想着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下手? 反正陈唐做不来。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二十出头的光阴,在陈唐看来,可是相当年轻的,那么早成亲干嘛。 …… 上钩了! 水面上的浮标开始拖动,陈唐手腕一抖,非常熟练地一甩,就钩出一尾巴掌般大的鱼儿来。 第三条了,收获不错。 钓鱼是一件能修心养性的事,还蕴含着不少生活哲理。 重新放好鱼饵,又把钩甩入水中,陈唐再度端坐着,开始思考问题: 享受的确能让人感到身心愉悦,但这些,终究无法长久。他从不会忘记经历过的一桩桩邪祟事件,当下难得的安宁,可能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这段时间,陈唐已经听到些事端传闻了。不过基本都是发生在年前,过完年后,反而销声匿迹,不见影踪。 那时候,就连苏菱都听到了风声,不敢出城。说有妖魔出没,邪祟频发;不少旅商猎人无端失踪,生死未卜;更有些极为惊吓的诡谲现象出现…… 那一阵子,大概是潘州府最为风声鹤唳的时段,极为难熬。 但好在,现在看来,似乎都过去了。到了新年,一幅新景象。 陈唐曾与赵三爷詹阳春两人谈过,获知些信息,说是九扇门、道门、释家,三大方面联手,才堪堪镇压了下去。 这是情理中事,毕竟天下间,并不只有邪祟妖魔存在。也有着能与之对抗的势力鼎立,就看最后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还是邪不胜正。 在以前,主要都是人道占据着上风,殷国国运亨通,繁华昌盛数百年。 可正应了那句老话:盛极而衰。 而今,便处于这种动荡的时期,各种牛鬼蛇神纷纷开始冒头,粉墨登场。 只是开端,所以才镇压得住。 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崩塌,就不可抑止,最终化为废墟,直到重建完成。 这是一个注定会阵痛流血的过程。 心存幻想? 不存在的。 陈唐建立家业,本为趋势,是他迈入进士圈子后的需要。而且个人的力量总是单薄有限,能够揉合周围身边的人力物力,形成一方势力,自有裨益。 最起码说,赚钱都会变得容易许多。 然而家业伊始,还显得稚嫩,宛如蹒跚学步的孩童,想要健康成长起来,还有着很长的路要走。 但毕竟算是起步了。 “公子,赵三爷来了!” 一名壮实的长随跑来禀告道。 陈唐连忙站起,便看见一身劲装的赵三爷大步而至,抱拳笑道:“探花郎好逍遥!” “呵呵,三爷也来打趣我。” 此时丫鬟搬来张矮凳,请赵三爷坐下。 赵三爷打量四周一眼,叹一口气:“这等清闲日子,我是毕生不敢奢望的了。” 面对陈唐,委实有些心情复杂。曾几何时,陈唐还在翰墨街上摆摊卖字,但一年多光阴后,其已成潘州新贵,跃然其上了。 赵三爷虽然武功不俗,颇有家财,可在很多人看来,只是一介江湖豪杰罢了,难以上得台面。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对家族子弟多有期望,希望能有人考出个功名。只可惜那些子弟不争气,连个举人都考不上,最后还得舞刀弄枪讨生活。 也许,这便是门户传承。 如今在陈唐面前,赵三爷已经感受到了些压力,好在以前铺垫了人情,否则的话,现在就得后悔死了。 “不矜,我这番来,是想找你商量些生意合作的。” 闻言,陈唐顿时明白过来,稍一思索,笑道:“此为好事。” 他家业刚起步,缺乏渠道项目;而赵家在潘州经营多年,黑白通吃,缺的却是一张靠得住的功名。两者联营,属于双赢的事。 “果然爽快。” 赵三爷喜道,他的家族,并不仅仅做顺福镖局的生意,还有不少副业,田产、地产、甚至饮食等,皆有涉及。生意做得大,各路神仙都要打点,衙门也有人。但诸多关系,基本都绑定在利益线上,容易倾覆。 相比之下,结识于微末的陈唐,无疑要可靠得多,值得信任。 反观陈唐方面,在此之前,已经与陶昊家达成共识,让王甫出面,做起布匹衣服的生意了。 进士养望,收拢人心,归根到底,还得要有人有钱才行。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好比武者闯荡江湖,若是单枪匹马,独来独往,那叫浪子流寇;真正的大侠,基本都是有跟脚产业,有势力凭仗的。 名望是势力的加持光环,但要凝聚起势力后,才会有地位。 谈完了合作的框架问题,赵三爷心情大好,问道:“不矜,你的官职任命应该快要下达了吧。” 他很关心这个问题,毕竟陈唐的官做得越大,影响力就越大。 陈唐回答:“皇帝驾崩,京城风云变幻,很多事情都因此发生变故,可能会有所延误。” 赵三爷又问:“我听人说,你贵为探花,有机会进京当官。” 京官,是个独特名词,即使品阶不高,但由于置身在天子脚下,升迁的机会自然比下面多一些。 陈唐笑道:“我也不知道,等上面安排吧。我又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无门路可走。” 赵三爷点点头,心中暗叹:这就是出身寒酸的短板了,关键时刻,缺乏有力的人脉。 不过转念一想,以陈唐的年纪,他已经站到一个相当不错的高度之上,何必强求更多? 谈完事情后,赵三爷告辞离去,而陈唐也不再钓鱼,回到祖宅中——这段时间,他基本都在乡下,一来要忙活些事宜;二来也能避个清净。 在书房没坐多久,长随阿宝急匆匆来禀告道:“公子,山那边出事了,请你去看一看。” “嗯?” 陈唐眉头一挑,他这逍遥日子才过几天? 第一百八十章:马妖 陈家村依山傍水,占地颇阔,地理位置很是不错。不过之前,由于宗族式微的缘故,一直发展不起来。在乡下,属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 陈唐的崛起,让整个陈家村都起来了。 大片的田野,一块连着一块,直到很远的地方,都已归于陈唐名下。对于这些田地,为了方便管理,提高产出,陈唐给出了不少指点意见。听得一众农人一愣一愣的,却佩服不已,纷纷按照这些方法去施行,颇有见效。 从此以后,说起陈唐,众人都是一竖大拇指,由衷赞道:“文曲星下凡,无所不晓。” 而村庄那边,同样规划起来,大搞建设,建成之后,必将旧貌换新颜。 如果这个世界,是正常的历史时空,陈唐觉得自己,应该会成为一名风流才子,而或一方名流,种种田,娶上几房美娇娘,过上安逸舒服的幸福日子…… 只可惜,没有如果。 这不,才钓两、三天鱼,便出事了。 出事的,是位于山麓边缘地带的一片坡地,那儿原本为荒地,但现在已经开垦出来了,种着不少作物。 陈唐赶到时,见围着一圈人,议论纷纷,其中又有哭声传出。 “公子来了!” “见过公子!” 诸人连忙行礼。 陈唐高中探花归来,但为人待物,很是和气,并没有多少架子,让农人种田的条件也是相当宽厚,所以深得人心。 走过去一看,就见到地上躺着两名农汉,昏迷不醒的样子,他们脸色都发白,嘴角有血迹,陈唐不禁问:“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很快,一名年约五旬的老汉说道:“禀告公子,阿武阿汉是负责这片坡地的人。他们本该在这儿忙活的,可到了时辰,也不见回去吃饭,家人寻来,就发现他们晕在这里了。” 两农汉身边,跪着婆娘和孩子,正在哭泣。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整个家都等于塌了。 陈唐俯下身子,开始仔细观察:两名汉子,应该是胸腹部遭受到凶猛有力的袭击,直接晕死过去的。而他们受伤的部位,衣衫上留下了一个印记。 这印记大若海碗,呈现不规则的圆形,是足蹄类的。 猪蹄? 不对,要大得多。牛蹄,而或马蹄? 霎时间,陈唐心中有了些猜测,举首观望那片山脉。 山也不低,绵延起伏,特别是深山处,林子茂密,多有野兽出没活动。 想当时,苏菱时常一个人上山砍柴,采摘野果,陈唐就很是担心她遭遇到野兽。只是小丫头性子执拗,坚持要去。主要也是条件艰苦,生活所逼。 那时候,她便遇到了狼,幸好被其母亲阴魂保护。而那阴魂因为吞噬了狼血,最终蜕化为凶魂。 那么,现在这事,是山上的野兽下来觅食,从而把两名农汉踢伤了吗? 这样的事不足为奇,在秋冬季节,便常有野猪下山,糟蹋庄稼,乃是一大祸害。 不要以为野猪浑身是宝,送上门来有肉吃,寻常人等,想要对付它们并不容易。野猪发飙起来,就连老虎都得退避三舍。而一般农户人家,既没有武力,也没有掌握到利器,面对野猪,根本不敢靠近,一不小心,就会被拱死了。 不过现在的季节,以及伤者的状况来看,绝非野猪所为,而是别的野兽。 “如果只是野兽,那就好说了……” 望着莽莽山脉,陈唐目光闪动。 现场一些松软的土壤上,留有足印,比普通牛马,都要大上一圈儿,是以对于此兽身份,一时间无法做出判断。而事情的发生,显然过了时辰,即使残留有气息,也已弥散消失,感受不到了。 “先把他们送回庄上,请大夫来看。” 陈唐吩咐道。 两名农汉只是受伤,没有死去。他们便是目击者,等醒来后一问,自然便知道是什么野兽所为了。 “不能直接抬,弄副担架来。” 陈唐赶紧补充了句,却是怕两者骨折了,若是乱动,断骨错位,又或刺伤内脏什么的,等于遭受二次伤害了。 农人们哪里懂得这些,但公子吩咐,他们自会照办不误。 一番忙活后,大夫用了针药,过了一阵,其中那名名叫“阿汉”的农汉受伤稍轻,率先悠悠醒来。 等其稍稍定神,陈唐开口问道:“阿汉,是什么野兽袭击了你们?” “是马。” 阿汉回答道。 “野马?” 陈唐心中疑惑,他可没听说过那片山脉中有野马族群的。 阿汉道:“看着不像,马背上有马鞍。” 这句话,再度让陈唐出乎意料,如此说来,那马应该便是有主人的,可人呢? 马匹为坐骑,但要是以为马温顺,就是大大的误解了。大多数的健马骏马,尤其是战马,它们本身就具备着不俗的战力,性子往往火爆,生人勿进。发作起来,被它踢上一脚,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腹破肚裂,绝非儿戏。 陈唐问:“只是,它为何突袭你们?” 阿汉脸皮一红,说道:“禀告公子,这马突然出现在坡地上,不知是走失的,还是什么缘故。我与阿武便想着把它抓住,献给公子处理。” 陈唐点点头,这是很正常的想法和做法。 阿汉继续道:“谁知道我们刚走过去,这马便突然发飙,一蹄子把阿武踢飞。我见势头不对,就想逃走,但已来不及,同样被踢中,倒在地上……” 说到这,他脸色越发白了,声音都有些颤抖:“不知是否是幻觉,我随后听到那马在说话!” 此言一出,满屋皆寂,大夫,以及阿汉的婆娘都似乎惊呆了。 陈唐沉声问:“它说了什么?” “迷迷糊糊的,我没听清楚,依稀是个女人的声音……” 陈唐目光有异芒闪动,呵呵一笑:“阿汉,你一定是听错了,哪有这事?人在惊慌以及痛楚之下,很容易便出现幻觉的。” 阿汉吐口气:“我觉得也是。” 陈唐又问:“那马长得什么样子?” “黑色的,很高大,很精神,还有,它四只脚却是雪白,我从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马。” 陈唐喃喃道:“乌云踏雪吗?果然是良驹千里马……” 第一百八十一章:找马 离开农户家,陈唐再度来到出事的坡地。先前安慰阿汉,说他出现幻觉,以致听错,不外乎是安抚人心的话。陈唐可不觉得这一匹随便两脚,便把能把人踢晕过去的马,会是正常家畜。 “会说话,莫非已成妖?” 陈唐想道。 但是,其装备有马鞍等物,表明有着主人。如果是马妖,怎么甘心被人骑? 寻着马蹄印记,但十来丈外,便是草坡,线索就此断了。至于妖气,早荡然无存。 也许,此马只是偶然路过;又或者,已往山林那边去了…… 陈唐折返回去,叫来王甫。 这段时日,王甫在这边做事,生活条件大有改善,人不再像以前那般干瘦,精神劲头很足。 他的身份,是陈府幕僚,但兼职着管家的事。 “不矜,听说有人被马踢伤了?” 陈唐点头:“不错,所以你要告诫下面的人,一旦发现那马,千万不要靠近,要立刻来禀告。” “好的。” 王甫倒没想太多,匆忙出去。他现在确实很忙碌,与顺福镖局合作的事,大框架陈唐是定下了,但具体细节问题,还得王甫去做。 陈唐坐在厅中,忽然想到一事,忘记与赵三爷提及了,就是他要买一柄趁手的剑。 此前在京城买过一回剑,但只经历过一次实战,便毁于猛虎爪下。这让陈唐意识到,普通剑器,委实不堪大用,是以想买一柄宝剑,真正耐用锋锐的。 购买宝剑的渠道,市面上找不到,必须通过人脉,比如赵三爷。可惜中午的时候,与其商讨合作事宜,一下子忘却了这事。看来下次进城的时候,得再找他问问。 “公子公子,有人来找你。” 长随阿宝气喘吁吁地进来禀告。 “不用禀告了,我们已经进来了。” 粗犷的说话声中,一名披发头陀大步而入,身材高大,一脸横肉,尤其两道眉头,像两根扫把般;而在他身边,则是一妙龄道姑,虽然穿着道装,但峰峦汹涌,十分丰满。一对水汪汪的桃花眼,不住地打量着陈唐。 “你们好生无礼!” 阿宝气呼呼地道。 陈唐一摆手:“阿宝,你先下去。” 他对于这闯入的两人印象深刻,那一次,正是参加举子试的前夕,陈唐与王甫陶昊等到四海楼喝酒。期间王甫与陶昊两人喝多了两杯,悲从心来,又哭又笑的,以至于吵到了人,过来喝骂。 那人,便是这位浓眉头陀,像极了传闻中的“奇人异士”。 那一阵子,适逢胡家庄出事,潘州府内风起云涌,多有江湖人士出没。不过陈唐接下来便去考试,并未涉及其中。 没想到,今日对方竟主动找上门来。 “探花郎年轻俊美,啧啧,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咦,不对,我记得曾经与你见过的。” 那花道姑很自来熟地笑道,她五官长得倒不算很美,只是浑身上下,一颦一笑,一扭一动,都是风情,让人见着,不禁色授魂与。 陈唐有气息加持,很是清醒,问道:“不知两位是?” 唰的,浓眉头陀便亮出一枚金光灿烂的牌子,上面龙飞凤舞般刻着个“九”字:“不知探花郎可否听过九扇门?” 陈唐点点头:“有所耳闻。” 心中恍然,原来对方竟是隶属九扇门的。对于这个朝廷特殊机构,他最先是从詹阳春口中获悉,知道是一个专门网罗天下奇人异士的机构,用来对付镇压邪祟妖魔等。 浓眉头陀咧嘴一笑:“听过就好,省得我们浪费口舌。” 陈唐又问:“你们是负责潘州事务的九扇门校尉?” 浓眉头陀目光闪动:“看来探花郎果然非常人,知道得还挺多。” 九扇门的行政级别,从高至低,设门主一人,然后左右两名指挥使,再到都尉,以及校尉。最下面还有个“门客”,却属于临时工的性质,要立功完成任务,才能转正,跻身校尉。 由于九扇门的特殊性,他们的权柄颇大,到了都尉级别,在某些时候,甚至能调动州府兵甲。 陈唐不亢不卑地问道:“不知两位校尉到此,有何贵干?” 浓眉头陀道:“我们走失了一匹马,那马是朝着这边来的。” 闻言,陈唐心一跳,表面不动声色,笑道:“既是豢养的马,怎么会跑掉呢?” “这个,就不关探花郎的事了。我们来此,就想问下,你庄上的人,可曾见着一匹浑身漆黑,但四蹄雪白的马?” 浓眉头陀明显不愿意透露其中讯息。 陈唐道:“确实有这么一匹马出现过。” “在哪里?” 浓眉头陀迫切地问道,不禁踏前一大步,显得非常激动。 陈唐说:“此马上午路过我庄园的一片坡地,还踢伤了两名农汉,然后就跑了。” “跑了?往哪跑的?” 浓眉头陀追问。 陈唐摇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往山那边去了,也许是朝着西面走了。” 浓眉头陀喝道:“不是有人看见了吗?怎么会不清楚?” 陈唐淡然道:“但我的人被踢晕了,还差点丢了性命,哪里还知道马往哪里去?对了,既然你们是马主,是否应该赔偿医药费?他们可在床上躺着,下不得地,肋骨都断了两根。” “额!” 浓眉头陀为之哑然,那想到这位探花郎口风一转,竟敢问九扇门讨要赔偿。 花道姑几番朝着陈唐抛媚眼,却毫无效果,心里暗吃一惊。虽然她并未完全施展媚功,但寻常人等,早便把持不住了。而陈唐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完全把她的媚态当成了空气。 这位探花郎,绝非一般。 只是在他身上,并无察觉异样,也就气血比常人稍微旺盛一筹罢了。嗯,应该是考了探花,有官气加持的缘故。 陈唐板着手指头:“伤者两人,起码得养一个月,我算算,得赔多少钱……” 浓眉头陀脸色阴沉:“探花郎慢慢算,算出来,直接去找衙门即可,就说九扇门要赔偿的。” 说着,拂袖而去。 风情卖弄不成,花道姑也没了心思,跟随离开。 “不送了!” 陈唐嚷叫一声,他当然不会真得去索赔,只是觉得这事有着古怪。不过只要不影响庄园,就随他们自去折腾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难题 一人悄悄探头进来张望,左顾右盼。 陈唐早发现了她,叫道:“阿菱,你作甚?” 苏菱一吐舌头:“不矜哥,我刚才听阿宝说,有个很凶的恶人来做客,就忍不住来看看。” 陈唐笑道:“人已经走了。” 苏菱走进来,问:“这无礼的客人是谁?” 自从陈唐高中,宾客满座,个个都带着礼物和笑容。像浓眉头陀这般的,还是头一回。小丫头难免担心,其实她还有个小心思,阿宝说来的还有一位妖娆的道姑,眼睛会勾魂。 如此一来,苏菱就更不放心了。 关于九扇门的事,很难跟苏菱说得清楚,陈唐含糊道:“是州衙那边的人,来与我谈公务上的事。” 苏菱眨了眨眼睛,惊喜地问:“不矜哥要去当官了吗?” 陈唐笑笑:“快了。” 苏菱随即像想到了什么,脸色黯然下来,没了欣喜。 陈唐问:“怎么啦?我去当官,你不高兴?” 苏菱强作欢颜:“当然高兴,只是……”顿一顿,鼓起勇气:“到时候,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陈唐叹口气,沉默不语,苏菱问到了他的难处。 依照规则惯例,任命下来后,陈唐就得离开潘州,到别处为官。官阶不会低,但去向并不明朗。不知是去临近的长州呢,还是到江南去。 当然,入京为官,当翰林侍读之类,也有可能。 一切,都得等待安排。 以陈唐的志愿,他更喜欢到江南去。 江南自古繁华,文墨鼎盛,出过无数的才子佳人,乃是读书人心目中理想的胜地。 外放为官,基本都有一个任期,主要为三年左右。然后根据政绩考核,升迁而或降职。 当了官,意味着进入了体制,执掌权柄。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自由,要受到框框条条的约束。 对此,陈唐心里颇有些矛盾。他应该会接受任命去当官,但若是这官做得不开心,也有可能仿效古人狂士,挂印弃官而去。 归根到底,他都是个不安分的人。这个时空君臣死忠那一套,陈唐并不在乎。 这便注定了他的仕途不会一帆风顺,青云直上。官场上的诸多规则,至今为止,陈唐基本没有去做过几条。最明显的便是疏通人脉,走门路跑官了。换了别人,如果考中一甲进士及第,哪里还坐得住?一定会想尽办法,送尽人情,务必要进入翰林院了。 但陈唐几乎毫无动静,放榜后岿然不动,也是第一批离开京城的士子。 说实话,以他的性子,对于官场权柄并不热衷。一路考功名,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筹谋一条最便利的生计罢了。 如果宦途不顺,带着苏菱等人,周转进退,都多有顾虑。而且对于普通人来说,辗转旅途,本身就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想了想,便道:“任命尚未正式下达,不知安排到何地,到时再看。如果近的地方,肯定会带你一起去赴任,我还指望你做饭给我吃呢。” 闻言,苏菱眉开眼笑。其实她并非一定要跟着去,她虽然出身卑微,但与周氏等人相处交谈后,也明白了很多道理。对于目前的富足体面的生活,苏菱已经很满足,只要陈唐心里有她,便好。 “嗯,不矜哥,我先出去做事了。” “好。” 陈唐转回书房。 这间书房造得很大,有一个定制的书架子,上面一本本书,叠放得整整齐齐,自有一股书卷笔墨气息散发而出。 众多的书,有的是别人赠送,有的是自购。相赠的,大都为经义文章类,以胡不悔那一箱子为主体;自购的,却是陈唐凭着兴趣,闲逛书店买的,多为散文杂记,记载风土人情的内容。 这些等于是地理图册,有助于让陈唐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 还有几本,却是《草莽剑法》之类的武功秘笈。 书架上挂一口葫芦,侧边又有一方大书桌,蛙砚、禅香石镇纸,两件好东西,皆在其上。 至于隐身符,以及代身符,由于轻便,都是随身带在身上的。 再加上归于平淡,当枕头伪装的剑匣。 诸多事物,便是陈唐至今为止获得的主要家当。 金钱方面,手头上大为宽松,起码有上万的现钱在,相当富裕了。在一段时间内,不用愁吃喝。 这个,正是功名带来的最为直观的物质东西。 目光扫过一件件事物,感受着书房中难得的安静祥和,陈唐希望,世间有着永恒! …… 已是黄昏,夕阳如血。 风吹过,阡陌交错的田野上翻起了稻浪。田头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竖起一个稻草人,用来恫吓驱赶前来啄食稻谷的鸟禽。为了逼真,每个稻草人身上还裹上了破旧的衣服,带上了竹笠。 田野的尽头是山脉,绵延开来,林木森森。 将近傍晚,群鸟投林,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两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一处草坡之上,正是浓眉头陀,以及花道姑。 “啐,这该死的马妖。” 浓眉头陀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忿然骂道。 花道姑说:“我想,牠已经逃走了。你说,牠是哪一家的?” 头陀一摊手:“管牠哪一家,牠偷走了那件东西,就一定要死。” 花道姑脸有难色:“我当然知道,都尉已经大发雷霆。只是我们该从哪里着手追下去,地方那么大,别的不说,牠只要往山里一钻,便等于大海捞针。” 浓眉头陀冷哼一声:“牠挨了都尉一掌,身上负伤,迟早伤势发作。况且其为妖物,不可能隐匿得住。所到之处,肯定会有端倪显露。为今之计,我们先回去复命,让都尉广派门客出去,发散开来,不信找不到。” “如果拖得久了,牠远遁而去,离开潘州了呢?” “不可能,以牠的伤势,根本走不远的。我觉得,最大的可能,牠便隐在这片山脉之中。” 浓眉头陀说着,伸手往莽莽山林上一指:“只是你我二人,人手不够,一时间难以搜索,所以才要调遣多些门客来帮忙。” “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回城。” 两人说着,飘身离去,返回潘州府。 天已昏暗,晚风吹拂。风颇大,在一片田野上,一个浑身穿着破烂衣服的稻草人可能是安放不稳的缘故,突然被吹倒了。然而过了一会,这个稻草人竟又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慢慢走着,换到另一个位置上竖立着…… 第一百八十三章:切磋 “不矜,你要买剑?” “是,要好剑。” 闻言,赵三爷立刻便明白“好剑”的涵义,吟沉片刻,说道:“若是削铁如泥的剑器,却是难得,等闲见不得一把。江湖偶有出现,往往掀起腥风血雨。” 宝物动人心,陈唐的要求,近乎神兵利器,确实得之不易。 陈唐就道:“只请三爷帮我留意。” 赵三爷点点头:“好,如有消息,我会马上派人去通知你。不过实不相瞒,怕是很难有。” 打量陈唐,心中不免惊诧:自从高中归来,陈唐给予他的印象就似乎变得深不可测——其实对于陈唐的变化,他一路瞧在眼里,心下清楚,对方再不是那个寒酸书生了。 陈唐啧啧嘴唇:“看来是我要求太高。” “岂不是?不怕说,如果有那等神兵,我都不惜家财去换来。” 赵三爷笑道,以为陈唐是不了解行情,也不点破。 陈唐想了想,确实如此。以这个时空的锻造水平,要炼制出那等兵器,肯定超乎正常的范畴,绝对的凤毛麟角。 但是,自己拥有的剑匣里头,就装纳着一把更为神奇的剑器…… 关于剑匣,关于其内的剑,陈唐一直都在研究着。 不过此物存在,等于是一记无解大招。厉害是厉害,无奈动用一次不容易。自从上次出鞘,至今为止,由于没有汲取到新的鬼魂养分,致使无物祭剑,很是黯淡,距离下次出鞘,不知还得养多久了。 这样一来,便剩得剑匣本身的被动摄收。 所以陈唐便要另外买剑。 赵三爷又问:“不矜是学武了?” 陈唐回答:“在京城时,偶得机缘,学了套剑法。” 赵三爷眼睛一亮:“要不,咱们切磋一下?” 学武之人,不甘寂寞,除了埋头苦练,提升的另一途径便是不断与人交手,或切磋,或实战,反正不能闲着。闲置久了,等于藏剑于鞘,多时不用,那剑便会生锈。 陈唐自是知道赵三爷的斤两,不过画皮无忌的身份,赵三爷却一无所知。对此,陈唐并未多说,笑道:“三爷,你只怕不是我对手。” “哇!” 赵三爷叫一声,跳将起来:“不矜大言不惭,论读书写字,我拍马难及。但武功这方面,虽然你学了剑,呵呵,我跟你说,不是那么简单的。” 其为内家,前一阵子,镖局风雨飘摇,多有事端发生。他硬靠一双拳头,实打实的把局面稳定了下来。几番实战——论起激烈程度,堪称是血战了。 为此,赵三爷身上伤累痕痕,但他同样获益匪浅,破了震劲三重,实力颇有提升。 而陈唐呢? 以赵三爷对他的了解,即使习武,也不过一年多。这点时间,能练出个什么来?打基础,只怕都嫌不够。至于他所说的学剑,呃,赵三爷只是碍于面子,不愿意打击他而已。 不料却听到陈唐如此说辞,赵三爷差点要仰天大笑了。 陈唐微笑道:“练武,确实不简单。” “来来,咱们到演武场去。” 赵三爷本想借机与陈唐切磋一番,拉近点关系,但心中并未将他视为对等的对手。 陈唐忽问:“三爷,你与詹道长切磋过吧,谁胜谁负?” “我比不过他。” 赵三爷很干脆地承认技不如人:“不过打起来,也拼得数十回合。” 这么一说,对于詹阳春的实力评估,陈唐心中也有了分寸。 “说那些作甚?走,我们先走几招,好让我瞧瞧你学的剑法究竟如何厉害。” 刚才陈唐“出言不逊”,赵三爷心中非常不爽。他决定要露几手真功夫,好震醒陈唐,免得其整天发白日梦,以为学了几招剑法,就能笑傲江湖,无敌天下了。 这个思想要不得,但偏偏又是初学武者很容易犯的毛病。 作为朋友,作为生意伙伴,作为武林前辈,赵三爷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点醒陈唐。 两人来到镖局的演武场上,此时,场上有着不少镖师、趟子手等,正在呼呼喝喝地练着,舞刀弄枪,打拳挥腿,好不热闹。 陈唐抬头一看:“这么多人在?” 赵三爷当即吐气开声,喝道:“你们先退出去,我要与探花郎切磋武艺。” 这是要清场了。 一人笑道:“既是切磋,我们正好观看一二。” 赵三爷把眼一瞪:“刘三,你懂什么,别啰嗦,快下去。” 这些粗人莽汉,都没有眼色的。虽然是切磋,但若是陈唐输得难看,众目睽睽之下,自然颜面无光。 一会之后,偌大演武场,就剩得陈唐与赵三爷。 陈唐问:“三爷,你不用武器?” 赵三爷一副高手范儿地站在那儿:“赵某平生苦练,都在一双拳头上。” 陈唐不废话,自顾到兵器架上取了把铁剑。这剑工艺马虎,不知被多少人用过了,剑刃上都有了些细微的豁口。 剑在手,轻轻一抖,嗡的一响,剑身颤抖。 闻声,赵三爷目光一凝,有些惊疑不定了。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陈唐虽然还没有出剑,但这架势气度,就已显出不简单了。 难不成,其在京城,真得遇到了世外高人,学到了绝世剑法? 怎么可能?高人有那么容易碰到的吗?而剑法想要练成,更是需要多年苦功才行。 “请!” 陈唐右手执剑,斜指于地,目光平视,淡然说道。 “请!” 此时,赵三爷也收起所有轻视,专心起来。他摆开架势,并未出招,示意让陈唐先出剑。 陈唐脚步一动,剑光掠起,正是一式“蟒蛇吐信”,疾点赵三爷喉咙要害。 虽是切磋,但《草莽剑法》皆为杀招,没有半点花架式。 “来得好!” 赵三爷喝一声,侧身一拳轰出,蕴含着几分拳劲,但显然有所留手。 陈唐脸色沉静,他同样没有动用气息,只是施展剑招精妙。 数回合后,赵三爷被剑光笼罩,霍霍相逼之下,只得尽施所能,才堪堪抵挡得住,内心震惊,无以复加。 “着!” 陈唐轻喝一声,剑尖挑起。嗤的一下,赵三爷急退两丈余远,低头看去,就见胸间衣衫被切开一道口子,只差一点,便会遭受重创。 但他知道,这一剑,在电光火石间,陈唐收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宗卷 陈唐持剑而立,微笑道:“承让了。” 赵三爷脸色怔然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叹息一声:“我输了。” 他并非输不起,只是从没想到,竟会输给陈唐,而且还输得毫无脾气。在印象里,可一直觉得陈唐是个读书人,是个文弱书生来着,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 一时间,难以接受。 赵三爷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刚才嫌人多,其实是为了给自己留面子。 “不矜,你这剑法?” “乃高人所授,还可以吧。” 陈唐自不会多说,他同意赵三爷的切磋要求,展现武力,另有用意。 赵三爷选择合作,不外乎看中陈唐的探花功名,以及未来前景。但在这个基础上,陈唐不介意适当地显露出更多的东西,等于增加底气。 赵三爷不好意思继续打听,摇摇头,脸有颓色。他一向都明白天外有天的道理,以自己的内家实力,在潘州府还算站得稳,可放到外面去,就不够看了。 让他觉得难受的是,自己自幼练武,有家传武学,花费无数精力钱财打熬气血,才有今时今日的修为。可人家呢,轻飘飘一句“高人传授”,便超过了自己。 原来际遇和天赋,真得胜过所有的辛苦与努力,太打击人了。 不过那些,实在无法强求得来,赵三爷想过这一层,展颜笑道:“不矜你现在文武双全,当真是造化。” 陈唐把剑放回兵器架,道:“只有些自保之力罢了。对了,我今日进城,见城门多有兵甲,一副戒备森然的样子,莫非城中出了事端?” 赵三爷道:“倒没听到什么风声,大概是例行戒卫。自从去年入冬以来,城中状况便外松内紧,一直没停过。” 陈唐摸了摸下巴:“昨日九扇门有两名校尉找上门来,问我些事。” 赵三爷脸色一变:“他们的事,可都不好沾染。” 陈唐道:“两人过来,说要找马。” 赵三爷一愣:“这算什么事?” “可能是走失了坐骑吧。” 在赵三爷这边打探不到口风,陈唐便不再多问。九扇门的圈子,显然已经超过赵三爷的层面,话题一转,问:“三爷,你家开镖局,走南闯北,多有见识阅历,遭遇怪异之后,不知是否存有档案宗卷之类的。方便的话,可否给我一观?” 闻言,赵三爷眼勾勾地看着他,脸色变幻不定。片刻之后,下了决心:“你想看,请随我来。” 如果陈唐只是个读书人,哪怕高中进士,有官身加持,那些信息,赵三爷也不愿轻易对之开放。可刚才陈唐显露出的剑法,使得赵三爷为之折服,提出的要求,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赵三爷在前面带路,穿过两进的屋宇,来到后院。此地清静,院内种植些花圃,有花丛盛放。 在一间偏房前,赵三爷拿出钥匙,打开,走进去,见里面摆放两排架子,上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份份的宗卷,归类得相当清楚。 “顺福镖局,从我爷爷那一代开始,至今,共经历三代。最开始的时候,几乎没有镖师,只得三、五个趟子手。创业维艰,但他们终是坚持下来了,逐步发展壮大。到了现在,已经有几十名镖师,数以百计的伙计……” 赵三爷进入房内,仿佛被勾起了回忆,慢慢叙说起来。 陈唐听得认真,这些信息,也许并不是他所希望获悉的情报内容,但属于行镖的一个历史缩影,听闻着,也有意思。 在这方时空,千山万水,讯息蔽塞。一件事情发生,哪怕是皇帝驾崩这般的天大事,当传到下面的时候,也可能过去好几个月了,早失去了时效性。 另外,关于地图风土那些,也颇具价值。 这一点,往往是许多读书人所容易忽视的,他们醉心科举经义,全副精力尽皆沉浸于此,对于其他,并不如何关心。就造成了知识面的畸形,读书读得“五谷不分”,如斯情况屡见不鲜。 陈唐到此,自不会犯那般错误,买书的时候,主要为散文游记类,多看杂书。 不过市面上,可选择的杂书并不多,而且作者多为文人,偏重于游山玩水,欠缺真实性。 作为一个主要在路途奔走的行业,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镖师都是一份会走的活地图,他们的阅历见识,弥足珍贵。然而这些人大都不怎么识字,更不会著书立说,他们的故事,最多只是跟儿孙辈们说起,然后随着时间散落,流失…… 而顺福镖局内,不知是哪一位前辈有先见之明,建立宗卷,记载下重要的信息,留下宝贵的文字经验,提供给后辈研究阅读。 今天陈唐来,一是买剑;二来便是奔着这些内容来的。 作为一名语文老师,对于书本知识的重要性,他深有体会。一些讯息资料,找詹阳春,甚至问燕还丹,都未必打探得到。 说了一通后,赵三爷道:“不矜,你且在此慢慢看,我先出去处理点事。” 既然做了人情,干脆把这份人情做完全了。房内的宗卷内容,固然都属于镖局的秘密,不少还是付出鲜血的代价换来的。但从价值的角度上,却并不算得什么。 “好,那多谢三爷了。” 陈唐拱手致谢。 赵三爷笑笑,走了出去。 陈唐不浪费时间,架子上的宗卷虽然不等同于一本本书,但数量多了,要全部看完的话,也得耗费不少时间。 从第一个架子第一排开始,陈唐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就见卷面上端正地写着三个字:蓝山录。 翻开来看,第一行字就写道:“蓝山有鬼闻,旅商途人,闻之皆色变,绕道而行……” 笔墨记载,叙述风格浅白简单,不过写的内容却颇为诡谲,像是在看一个灵异故事。上面还画出一幅简单的地图,寥寥数笔,勾画出地形路线来;而在后面,甚至还有该鬼物的图像,不知是亲眼所见的,还是根据听闻所描绘出来的,相信后者居多。 顺福镖局之所以记载下这些宗卷,用意主要是警醒和提示后人,让他们走镖的时候趋利避害,不要走有凶险的地方路段。 “有意思……” 陈唐暗暗说道,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莫谈 “芙蓉山,有山魈为祸,其高九尺,面青獠牙,喜掠村**之,乃至生子有尾,视为怪物,溺之……” …… “曾经平阳道,遇大雾笼罩,绵延百里,茫茫然,对面不见人;众皆不敢动,互相呼唤以应。当其雾散,观之,身已在百里之外。前后不过片刻,双脚不动而行百里,不知为何等神仙手段,鬼神莫测矣……” …… “岷江有大蛇,长不知几许,尾稍动,则惊涛骇浪,船只倾覆;被敬为河伯,两岸民众,每年选送童子童女饲之,遂成习俗……” …… 一份份宗卷,一个个故事——应该不是故事,而是确有其事。记载下来,光怪陆离,如同在眼前展开诡谲的画卷,体会非常。 顺福镖局的这些宗卷,只是整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其他的邪祟怪异,还不知有多少。 在这方面,陈唐一向注意收集各种各样的信息。以前面对詹阳春等人时,但凡有机会,都会虚心请教一番。但交谈之际,具体的事例很少提及,更多的还是停留在概念上,比如层次划分那些。然而不管是邪祟,还是妖魔,它们存在的形体类型,是多种多样的。拥有的特殊能力,也是各有不同,诡异得很。 这些,都是见识。 在这间安静的偏房内,陈唐又开了一次眼界,开卷有益,受益匪浅。 等全部看完,走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回到大厅,有赵府下人禀告说赵三爷临时有事处理,可能要晚一些回来,要陈唐留下来吃晚饭。 赵三爷不在,陈唐无意停留,便告辞离去。 时候不早,他准备今晚留在城中过夜,想一想,决定去浮山观那边看一看。 道观依旧,时光仿佛在此处凝固停留。 陈唐心中明白,这道观中布置有玄奥阵势,自有妙用。好比那京城的浮山分观,能保持温度,不畏寒冬。 一进院门,就见詹阳春在院子里忙活。 陈唐问道:“詹道长,你这是?” 见到是他,詹阳春呵呵笑道:“浮尘师叔前些时日有事北上,现在观中,就是贫道主持了。” 他很是开心的样子。 作为年轻一辈,其对于道观的诸多状况看不过眼,想要革旧鼎新一番。首先要做的,便是修剪院中花草。还有门外的功德箱,他也要用油漆刷新一遍。 “北上?” 陈唐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皇帝驾崩,留下个烂摊子,已过去半年时间,不知京城那边闹成什么样了。 没有新闻,没有报纸通讯,时事方面无从把握。 詹阳春叹口气:“皇子夺嫡,越演越烈,这天下,太平不得。” 陈唐心一动,道:“但这潘州,似乎还很稳。” “稳?” 詹阳春摇摇头:“看上去而已。你现在虽然贵为探花郎,但身份也有些尴尬,反正知州府那边不好进。以我之见,你应该利用自身大好优势,把握时势,这样才稳。” 陈唐高中,衣锦还乡,很是受到了一番热烈欢迎。州衙方面也请去,设宴款待。 仅此罢了,多为官场上的表面功夫,程序化的应酬。 官场上的规矩,讲究的东西太多。利益纠缠盘根错节,不可能因为陈唐中个探花,人家便青睐有加,百般示好。说实话,不管是同知还是知州,他们眼中,一个新科进士并不算得什么。如果是自家族人,而或门生,又或者是同流后辈,那才会加以照拂。 问题是陈唐哪边都不靠,都不沾,也不主动上门表明态度。如此一来,别人自也是懒得理会,要晾一晾了。 陈唐心中明白个中关窍,只是他对于宦途本不热衷,就懒得去巴结奉承了,问道:“我的优势?” 詹阳春眨眨眼睛:“年轻,貌美,可以联姻呀。我可听说了,学政大人有意要把他家中千金许配给你,还有阎同知家中,尚有一幼女待字闺中。对了,谭统领那边,他的女儿去年刚丧夫,也可以考虑。” 听到“貌美”二字,陈唐便不禁脸黑,尤其听到最后那句,更是眼睛都鼓了起来:“道长,你不去当媒婆,真是可惜了。” 詹阳春看着他,面色严肃:“不矜,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难道不是?” 陈唐心里腹诽,连丧夫的女人都拿出来说事了,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介探花郎,难道娶不到老婆? 詹阳春道:“潘州府手握权柄者,一为知州大人,然后到谭统领,再到阎同知,以及顾学政,为四大巨头。平日里,想走他们门路的人,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如果有机会,别说娶他们的女儿,便是喝他们女儿的洗脚水,都有一群人愿意。” 陈唐眉头一挑:“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詹阳春叹一声:“不矜,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绝非是拿你开玩笑。其实顾家的亲事,真得值得考虑。只有联姻,你才能快速地走进他们的圈子去。否则的话,等你任命为官,七品、从六品?但没有门路提携,要熬多少年才能熬得上去?更不用说当今形势凶险,不同太平年间,存在太多的意外变数了。” 陈唐缓缓道:“我知道你有的放矢,但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天下大乱将起,庙堂之上,各大阵营互相倾轧。这般情况下站队,若果站错了,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詹阳春大声道:“非也,你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当人入官场,本身就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不是这边,就是那边,如果中立,不会左右逢源,只会腹背受敌。” 陈唐目光灼灼:“詹道长,原来你不但适合当媒婆,更适合当官。” 詹阳春哈哈一笑:“贫道虽然为方外人,但也知凡俗事。真当我们只会炼符炼丹,问道寻仙的么?” 陈唐就问:“那以你之见,会有战乱?” 朝堂谈不拢,分不均,只会有一个结果,便是战乱爆发。 詹阳春打哈哈道:“正说着你的终身大事呢,怎地就谈起国事来了?莫谈国事,小心祸出口出。咳,贫道是认真的,” 他一脸严肃状,非常欠揍的样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不速 身为浮山观弟子,詹阳春所能接触,以及获悉的事情,一定不少。 陈唐并不奢望对方能全盘相告。 每个人都会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有时候,哪怕两夫妻之间,同床共枕,都有所藏私,更别说其他。 此乃人之常情。 况且,有些事情属于口风阶段,做不得准;又或牵涉要害,那更不能随便说出来的。 不过从联姻这件事上,陈唐还是听出了不少弦外之音。 潘州为天下九州之一,在权势格局上,是具备代表性的。在以前,陈唐并未过多涉猎,只大概知道知州、同知等都是大官,学政的官阶也不低。 高中探花归来后,应酬多了,陈唐才搞明白,原来每一个州府,基本都有三个衙门。 一个为州衙,由知州大人坐镇,执掌州府民生民事;一个为提督学院,学政的办公场所,专门负责教育考试事宜;还有一个,却是将军府,统领全州兵甲。 三者鼎立,各有分工,成均衡之势。 如果说詹阳春提议让陈唐与顾学政、阎同知两家联姻,属于正常范畴的话,可把谭统领的丧夫女儿拿来说事,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在这时空,女人丧夫,成为寡妇,可以再嫁,但名声就不那么好听了。往往得赔上大笔嫁妆,才能找到下家。那样的话,很不划算,所以一般的寡妇,基本都是守节了事,还可能得到一个贞节牌坊,留下名声。 然而堂堂探花郎,怎么会去娶个寡妇? 潘州统领,谭姓,名“佰川”,执掌潘州十万兵甲,不折不扣的一名大将。 兵甲主关防兵事,等闲不会调动出兵。那次阎之海遇刺,过来的只是衙役和兵丁;而妖魔五通祸乱虎头帮,以及在诗会上被杀时,相关方面才出动了兵甲,并迅速把事情镇压了下来。 由此可知,这些兵甲精锐,才是稳定时局的根基所在。 天下有邪祟,有妖魔,但至今为止,它们出现以及为祸的范围,都还算克制,并没有爆发大面积的祸事出来。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国有兵甲。 兵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领兵者手中的权柄就不用说了,在非常时期,绝对比知州这些文官要厉害得多。 詹阳春提出的联姻,的确是为陈唐好。 这一点,陈唐并不怀疑,其是觉得大乱将至,要陈唐早些寻个靠山依仗,好安然度过危难。而且男大当婚,本为伦常人情。詹阳春把谭统领点出来,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 乱世,兵甲第一。 那么,谭统领的女儿即使为寡妇,也拥有着不同寻常的底气和本钱。 不过对于詹阳春的好意,陈唐只能表示心领,他志不在此。 当下心中凛然,意识到问题所在:其实只要国不乱,邪祟也好,妖魔也罢,都只能小打小闹,最多吃些人了事,难以翻起什么大风浪来;然而当下情况,恰恰是皇帝驾崩,庙堂开始崩塌了。这就给众多魑魅魍魉创造出一个趁虚而入的绝好机会,迎来了属于牠们的盛世光景! 彼之盛世,人道之乱世。 说白了,就是人道内乱,互相斗争,然后邪祟妖魔齐出,鬼怪作祟,群魔乱舞。 这不是什么气运之说,纯属于势力的压制平衡出现了问题,被打破了。 现阶段陈唐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邪祟妖魔在蠢蠢欲动的表现,他深有体会。 捋清楚这些,陈唐心中恍然,然后大概明白了下一阶段将会发生的事。 詹阳春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意思已经表明了:兵乱将为祸! 很多时候,人祸,比天灾,比邪魔,更为可怕。当人间如狱,人心似鬼,更加会让人心生绝望。 那么,这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吗? 这样的问题,陈唐问不出口;恐怕问了,詹阳春也答不出来。大夏将倾,已非人力可扶。 突然间,陈唐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一人之身,不管如何挣扎沉浮,到头来,还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甚至是别人手中的筹码,这样的人生,端是无趣。 “可我要的,不是这样啊……” 在离开浮山观的时候,陈唐心里一个声音在说道。 目送他的背影走远,詹阳春并未出声挽留,该说的都说了,选择是陈唐的事。 对于他,詹阳春的确是站在朋友的立场角度上进行考虑的。在官场上,联姻本就是一件很普遍且双赢的事,不明白陈唐为何下不了决定。既门当户对,女方也是才貌双全——谭将军那位且不说。 “额,他是个聪明人,会想通的。” 詹阳春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太八婆了,这个,对于心境温养,可不是好事:“无量天尊!” 陈唐离开后,径直前往四海楼,叫了一大桌菜,一坛酒,痛饮起来。 吃喝后,微醺,这才返回翰墨街。 夜晚的翰墨街,寂静而昏暗,两边店铺人家,早已收摊关门,一棵棵老槐树屹立着,月光透过枝叶,投影下来,显得斑驳而陆离。 陈唐背负书箧,像一个夜归的学子,脚步踏在街上,发出声响,更显得街道的空旷与冷寂。 将近回到宅子,陈唐脚步一顿,他看见自家门外,竟挂着两盏灯笼,照出一片火光。 这是? 陈唐心中疑惑。 这段时日,他与苏菱等人都在乡下的祖宅居住,城里的房子基本等于闲置了。今天陈唐一人进城,苏菱他们没有跟来,那么,宅子门外,怎么会挂起灯笼? 火光明亮,仿佛在等着他回来一般。 稍一迟疑,陈唐推开院门,果然是虚掩的,咿呀一响,便打开来。走进去,见正屋的门敞开着,里头同样有火光闪现。瞧那位置,赫然是书房所在。 灯光映照,拉出一道人影,显示在窗纸上,仿佛是个女子。 一个女人,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自己家里,坐在书房内。 陈唐神色渐渐变冷,反手将院门关上,插好门栓。然后大步入屋,再关门。 做完这些,他脸色一紧,然后跨步走进书房,去面对那个女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任命 许多东西都搬回了乡下,书房显得空旷。书桌摆在窗前,油灯亮着,少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走进来的陈唐,鼻翼微微皱起,嚷道:“先生,你去喝花酒了?小心我告诉姐姐去。” 陈唐揉了揉额头:“你怎么来潘州了?” 胡不喜嘻嘻笑道:“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陈唐忍不住要给她一个白眼:“你姐姐没有教你,非请莫进的道理?” “啧啧,这道理不是该先生教的吗?” 瞧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陈唐忍住要把她暴揍一顿的冲动,嘴一撇:“有什么事,说吧。” 自从高中,友朋祝贺,但唯独不见胡不悔方面的消息,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要知道,自己之所以能金榜题名,与那一箱子的经义文章脱不了关系,陈唐想要当面向胡不悔道一声谢。 不过这胡氏人家,神出鬼没的,很难找得到人。在离开京城的前夕,陈唐还曾去悬壶堂来着,但胡员外不在,店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皇帝驾崩,京城风云变幻,不知有着多少争斗,想必胡家也无法置身其外,有着很多事忙。 于是,陈唐就一人飘然离京。直至今日,胡不喜的到来。 胡不喜道:“没事,纯属路过。” “真得?” “你不相信?” “好吧。” 陈唐一摊手:“你说怎样就怎样。” 胡不喜笑道:“先生似乎很失望?” 陈唐叹口气:“见到你,我确实很失望。” 闻言,胡不喜一脸俏脸顿时黑了下来:“看来先生有恃无恐,胆儿见肥了。” 陈唐不理她,径直走过去,放下书箧,往床上一躺,说道:“我喝多了酒,要睡觉了,你自便。” “你!” 胡不喜气呼呼地站起,恨得牙痒痒的,叫道:“我告诉你,你的任命已经出来了。” 陈唐“哦”了声,眼睛都没睁开。 胡不喜问:“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会去哪儿当官?” 陈唐回答:“首先,你非朝廷中人,消息真假,值得商榷;其二,就算真的,过得一段时间,正式文书下达,我不就知道了?” 胡不喜很是无语,她一向不按套路出牌,可陈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根本不接话茬,这让她很难发挥,当即气鼓鼓道:“你的任命,是到宁州南服县当县令。哼,要不是姐姐叮嘱,一定得告诉你,我早就甩袖而去。好心来告诉你消息,连句好话都听不到!” 宁州,也就是江南了,南服县不知是个什么地方,按理说应当不错。 “姐姐还说,让你一路小心,去到南服县,更要小心。” 胡不喜又道。 陈唐坐起身来,问:“什么意思?” 胡不喜倒没卖关子:“就是小心做人呗,就你这脾气,少不得惹祸。依我看,你就不适合当官。” 陈唐点点头:“二小姐看人还挺准。” “话已带到,自己看着办吧。” 陈唐问:“你姐姐?” “她在京城,大把事忙,你想见她,求我呗。” 胡不喜笑嘻嘻的。 陈唐脸一黑,道:“那劳烦你转告一声,帮我道一声谢。” “就这样?” 胡不喜小嘴撅起:“一点诚意都没有,果真就是个吃软饭的。” 陈唐哑口无言,他现在身上,还真没拿得出手的东西相赠。本来该写一幅字的,但临时临急,写不好出来。 胡不喜眼角一瞥:“没意思,我走了。” 说着,施施然便走了出去,不见了影踪。她现在难以捉弄到陈唐,就换了个策略,直接鄙视之。 偏偏陈唐还无言以对,无法反驳。当下躺在床上,想着这事:胡不喜此来,大概真是顺路,不可能是专门为了传达这个口信。任命自己到江南为县令,一个七品,也有可能是从六品,这是属于一甲进士及第的标配。没有进入翰林院,其实已经算是贬落了。 不过对于陈唐而言,他更喜欢这个结果。当京官,看着起点高,但不管当侍读还是编撰,都颇为无聊,处处得看人脸色行事,毕竟京城水太深。而外放为官,在管辖之内,一个县令,却是一把手,能做主,能管上事。 正式的任命文书下达,估计还得一段时日。而胡家获悉的消息源,自有他们的渠道。正好趁这时间,早些做好准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虽然说赴任有一个时间期限,但从潘州去往宁州,路途可不算近,得走两个多月。计算起来,都比去京城远了。 夜渐深,月牙清淡,陈唐渐渐进入梦乡。 夜色深沉,陈家庄只陈唐祖宅大门外还挂着一盏灯笼,散发出光亮。 在宅子的侧边,有间马厩。这是新近搭建起来的,陈唐为探花郎,考虑到出行的问题,就开始养马,配备一辆马车。 马厩内,一匹枣红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已入睡。这马虽然正属壮年,但脚力只能说一般,主要是因为品种的问题,属于劣马。 没办法,好马难寻,价格也是极高,目前只能先养着这匹枣红马,平时用来拉车,勉强够用。 淡淡的月光笼罩之下,在后山处,有一兽走了出来,看上去,赫然是一匹健马。浑身漆黑,四足雪白,像极了传说中的千里骏马“乌云踏雪”。 这马脚步轻快地穿过田野,来到陈家村口处。 “汪汪汪!” 有守夜的狗吠叫起来。 那马一双大大的马眼,有妖异的红芒流露。家犬感受到了一股可怖的气息,呜呜地声音低沉下去,躲进了狗洞里,再不敢冒头了。 乌云踏雪迈步进村,最后来到宅子外的马厩。 那匹枣红马有所感应,不安起来。 嗖! 乌云踏雪一个纵身,跳过五尺多高的栏栅,健美的身躯直接扑在枣红马身上。 那枣红马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随后,有“沙沙沙”的声响传出,仿佛野兽嚼食,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马厩恢复平静,月光照下,可见一匹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睡着…… 第一百八十八章:马儿 一夜无事,第二天陈唐早早醒来,洗漱完毕,背上书箧,锁门出去。 时辰尚早,翰墨街的店铺摊子还没有开门。否则的话,他们见着陈唐,定然要热情招呼一番。 在翰墨街,陈唐俨然已经成为一位传奇人物。原因无他,皆因其在街上摆过好一阵子的摊子,每天赚个十钱八钱的。可如今,已贵为新科探花郎,官身加持,青云直上。 草根逆袭,永远都能让人津津乐道。 而以前请陈唐写过书信,写过字词,并且还保存在手上的,霍然已成墨宝。据说那些书画店铺,出价收购,价格还不低,如果有陈唐签名的,更高。 这也是陈唐搬回乡下居住的一个原因,留在街上,天天有人登门拜访,求字求画,各种要求都有,实在难得清静。 在城中寻个摊子,吃过早饭,然后出城回家。 这两天,有九扇门寻马事件,昨晚胡不喜又现身,这让陈唐心里隐隐觉得,这潘州府是不是有甚大事件要发生,可得提防一二。毕竟如今不同往时,有着家业田产,遭遇破坏的话,那就损失惨重了。 练武养气之后,陈唐健步如飞,回村的路程就两刻钟,这还是有意控制了速度。否则的话,走得太快,难免让人侧目而视,引起惊诧来。 “不矜,你现在身份不同以往,出入怎地不带个人在身边?莫不是嫌阿宝阿来他们不够殷勤乖巧?” 王甫见到他回来,出声说道。 陈唐笑笑:“习惯而已。” “这习惯可得改。” 王甫一本正经:“哪有探花郎自个背负书箧的?叫人看着,显得寒酸。” 陈唐当然不愿意让别人背负剑匣,便含糊应了去。 王甫又道:“不矜,我知道你没有架子,但规矩总得有的。其实我的称呼,便不妥当。等你赴任为官,就得改正过来。” 他开始进行自我检讨。 陈唐不愿在这方面细究,道:“清阳,我可能会到江南为官。” 王甫一听,有些失望:“是外放吗?没有入京,可惜了。” 京官的分量,不同寻常,像王甫他们,更为向往:“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准确否?” 陈唐道:“应该不会错。” 王甫转念一想,脸上现出笑容:“不入京也罢,外放起码都是县令,有实权,也不错。” 陈唐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等任命文书正式下达,我便要启程出发。” “我明白,需要准备什么,尽管吩咐。” 王甫神色肃然地道。 谁都知道,考上进士,只是块敲门砖,随之到来的宦途,才是王道。 陈唐要当官,这一点,是共识。整个陈家村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也是极为期盼的事。探花郎的名头喊着好听,但不可能喊一辈子,只有真正当了官,才算手握权柄。 “清阳,你不准备再去考了?” 陈唐问道。 王甫闻言,脸上神色略显挣扎,随即下了决心:“不考了……你觉得,我有机会考得上吗?一个秀才,都差点让我倾家荡产。所以我想通了,还是好好教导我家原儿读书,看他有没有这个福气。” 陈唐笑道:“如此也好。” 对于王甫的经义水平,他相当清楚,想要考上举人,很是困难。如果还执着不放,耗费的不但是金钱,还要牺牲很多其他的东西。其能想开,倒是不错。 王甫微一踌躇,问道:“那你赴任,我是否也要跟随而去?” 陈唐道:“这个,就看你意愿。去的话,就当个幕僚师爷,做文书记录;你也可留在潘州,帮我打点生意,主要与族老他们相处好,把账目盘算清楚。等我在那边安定好了,再做打算。” “好,就听你安排。” 王甫想了想,说道。 背井离乡,远赴江南,说心里话,真有些不大愿意。路途辛劳不说,当师爷的话,也未必有现在好。陈唐许给他的工钱不低,还有额外奖励,相当不错。 陈唐又吩咐了些事,王甫一一记着,然后出去忙活了。 陈唐坐在厅上喝茶,过了一阵,就听到外面好一阵喧哗声响,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眉头一皱,起身走出去。就见到门外侧边的马厩上,长随阿宝正把车夫老徐给扶着,带出来。 “怎么啦?” 陈唐问道。 阿宝连忙回答:“公子,老徐刚才去喂马,让马给踢倒了。” 老徐年约五旬,身材偏矮,他受伤的位置在右腿上,一瘸一拐的,嘴里骂道:“这畜生不知发什么癫,不吃东西,还把豆料给踢翻了。” 养马,配套马车的事,是陈唐吩咐下去的。不过此事他并未经手,交给王甫他们去办。前些时日,马买回来,就看了下,不甚满意,但也没说什么。毕竟真正的骏马,很难遇得到,往往都在军中。马买回来后,精心调养,也会慢慢长膘,变得健壮。 好马难寻,好的马夫,也不容易请。这老徐帮人照料过马匹,有些经验,所以被请过来,负责养马。 陈唐就问:“这马性子烈,不服驯化?” 老徐回道:“前一阵子,一直好好的,今日倒是怪了。” 陈唐若有所思,说道:“阿宝,你且扶老徐回去休息。” “好的公子。” 阿宝应道,扶着人离开。 陈唐迈步前往马厩。 这马厩建造得简单,就是搭个棚子,围起栏栅,上面圆顶,铺盖上茅草之类。 陈唐来到栏栅边上,凝神看去。 那匹枣红马正卧在马厩里头,显得懒洋洋的。见有人来到,也不理会,一根大尾巴,间或甩一甩。 “这马?” 陈唐打量着,隐约觉得有些异样,但又说不上哪里的问题。潜心感应之下,马厩内充斥着一股尿骚味,除此之外,别无发现。 “难道说老徐做了什么不当之事,以至于激怒了它,所以被甩了一蹄子?” 新买回来的马,在一段时间内,还没有养熟的话,的确会显得暴躁,不听话。老徐只被踢伤腿,都还算好的,若是野马,被激怒后,直接能把人践踏致死。 看了一会,陈唐摇摇头,径直离去。 马厩内,枣红马一对大眼,眼勾勾地望着他的背影,流露出一种极其拟人化的神态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搜查 “公子,田野以及山地那边来了不少陌生人,他们穿着软甲,各执兵器,似乎是公差。” 在路上,有仆从跑来禀告。 “我知道了,你们注意点,不要与人发生冲突。” 陈唐吩咐道,他知道那些是九扇门的人,是最基层的门客。 九扇门收录的标准,首要一条是有本事,至于其他要求条件,颇为宽松。这便造成这个机构的人员良莠不齐,有一些,绝非善类。甚至有汪洋大盗,改头换面,加入九扇门的事。 想了想,陈唐迈步走出村庄,举目观看,果然见到在坡地山边处,有一些身形敏捷的人物,奔走往来;又有人,直接朝着山脉进发。作为传递信号的唿哨声,此起彼伏。 看样子,起码有二十余人。 这么多人,只为了找一匹马? 陈唐心中惊疑。 一匹健马,的确价格不菲,可绝对不值得动用如此多的人力来搜寻。 此马,必非寻常;又或者,马身上,藏着什么奥秘或宝物之类。 香风袭人,那位校尉“花道姑”来到,娇笑道:“探花郎,叨扰了。” 此女练有媚功,可得注意些,陈唐问道:“花校尉,为了找一匹马,这阵势可不小。” 花道姑道:“那马乃都尉心爱坐骑,下了死命令,我们做下属的,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显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 平常时候,九扇门的头脑们是不在潘州府常驻的,只有事件发生,他们接到报告后,才会来到地方处理,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都尉,陈唐有些好奇,便道:“原来如此。” 心里根本不信。 如果是心爱坐骑,早养熟的,又有专人负责饲养,怎么会走失? 花道姑笑道:“探花郎,你这村子,我也得派人去查寻一番。” 陈唐冷笑:“这岂不是扰民了?” 花道姑道:“职责所在,没办法。” 陈唐眉头一挑:“此为公事?那马是罪犯?而或是战马?如果是私人坐骑,却不能因此肆意搜查。” 花道姑靠近来,轻吹一口气,笑道:“我们就到处看看,请探花郎给个方便。” 如果没有陈唐,是别的普通村庄,哪里用废话?直接冲进去,翻箱倒柜都没人敢吭声。但这里杵着位探花郎,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闻着那股异香气息,陈唐知道对方动用了媚功,心头暗恼,不过他不愿意暴露天人气息的奥秘,顺势一拂袖,气呼呼地道:“若是看看,倒还可以,但如果毁坏我村中财物,我自会追究。” 转身离去。 “好一位俏郎君,可惜是进士身,不好下手……” 花道姑双眼眯起,一扬手,跟随在身后的两名门客立刻分开左右,开始在村中搜索。 要找的是一匹马,算得上庞然大物,而且还是活物,难以藏匿得住,地方上有没有,一看便知。 不用多久,其中一名门客先行返回,禀告道:“花校尉,没有发现。” 对此结果,花道姑早有预料,不过是例行公事。 一会之后,另一个门客也回来了,说道:“整个村庄,只得一匹马,不过是匹枣红马。” 花道姑心一动:“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三人来到那马厩前。 很快,陈唐闻讯,也走了过来,面色不愉地道:“花校尉,你莫不是想偷天换日,说我这马是你们都尉丢的?” 枣红马站在马厩内,被人所惊动,显得有些不安的样子。 花道姑凝神打量一番,终无发现,笑道:“探花郎放心,你这马,我家都尉可看不上。” 说着,带领两个门客匆匆离去。 “看不上就好……” 陈唐目光闪动,随后问随从阿宝:“老徐伤势如何?” 阿宝回答:“请大夫看过了,就是腿上有点瘀伤红肿,骨头没事。搽了药酒,没有大碍。” 陈唐点点头:“那便好,你告诉他,这马性烈,这两天不用喂养了,让它饿几顿。” 阿宝忙道:“公子,这样的话,会把马饿坏的。” 在农人眼里,不管牛马,都是金贵的牲口。不客气地说,甚至比人的身价还高些。家里能养得起的,无不是当宝,当祖宗般伺候着,生怕出了差错,牛马病了,那可不得了。 陈唐淡然道:“敢踢人,饿坏活该。否则的话,以后要是把我踢伤了,怎么办?哼,我就不信,还治不住一匹马。” 公子发火,阿宝不敢再吱声,唯唯诺诺应是。 …… 九扇门的搜索行动,持续了两天。在人手足够的情况下,几乎把陈家村后山翻了个遍,发现了一些踪迹,似乎那匹乌云踏雪已经翻山越岭,往远处逃去了。 这一逃,就意味着要搜索的范围倍增,寻觅的希望变得渺茫起来。 无奈之下,浓眉头陀与花道姑只得派遣门客,继续追寻,他们则返回州府复命,陈述情况。 潘州府,东南角,一座大宅子内。 浓眉头陀与花道姑毕恭毕敬地站在厅上,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砰! 一只精美瓷杯摔在地上,破碎瓷片乱飞开来。 “找不到?” 一把按耐不住怒气的声音说道:“这马妖中了我一记《七煞掌》,伤势随时发作,断然逃不出百里,你们居然说找不到?” 浓眉头陀低声回答:“都尉,这马妖逃进了山里,虽然留有些蛛丝马迹,但山高林密,越走越远,确实不好追踪。” 那坐在上首的男子目光一扫:“嗯,这便是你们这趟回来的说辞?” 花道姑忙道:“都尉大人请息怒,我们一定会继续追索,找到为止。” 悄悄递给浓眉头陀一个眼色,两人赶紧告辞离去。 出到外面,花道姑怨道:“浓眉,你又不是不知道都尉的脾气,说那话,岂不是找骂?还要连累我。” 浓眉头陀瓮声瓮气道:“哼,官高一级压死人。” 花道姑冷眼相看:“你当真觉得,只是官高一级?” 浓眉头陀嘟囔道:“知道了,都尉武功盖世,我加上你,都不是对手。” 花道姑叹道:“那马妖潜伏多时,伺机将都尉的官印盗走,此事牵涉重大,非同小可,都尉能不发火?” “好了好了,我们再进山去找便是。” 浓眉头陀不耐烦地道,迈开大步,出城而去。 第一百九十章:驯马 (新的一周,求票求订阅!) 这一日,天气清爽。 陈唐早早起身,换了身劲装衣衫,显得英姿飒爽,手中挽一根四尺余长的鞭子。 苏菱帮他穿戴好,赞道:“不矜哥,换这一身,你看着真精神。” 陈唐笑道:“常言有道:人靠衣装马靠鞍。” 苏菱不无担忧地道:“不矜哥,你确定要去学骑马吗?我听说,可不好学,要多加小心,免得被摔着了。” 陈唐一举手:“不怕,我有鞭子,那马不听话,我就抽它。” 来到马厩,老徐和阿宝等在那儿,伺候着。 陈唐问:“怎么还不给马备鞍?” “好嘞。” 老徐应道,拿着马鞍马嚼子等物进去。 那枣红马显得不安,不停地转动身子,不愿被套上。老徐要在公子面前表现,无奈使出了诸般安抚手段,枣红马就是不顺从。好几次,扬起蹄子要踢人。 老徐是被踢过一次的人,心有余悸,小心注意提防着。 啪! 外面的陈唐似乎不耐烦了,扬起鞭子,狠狠地便抽到马身上。 “聿聿聿!” 枣红马吃痛,长嘶一声,马蹄乱踢。 幸好老徐早有防备,连爬带滚,躲了开来。 “怎么,还犟?” 陈唐双目一瞪,手中鞭子扬起,啪啪啪,就是一顿狂抽猛打。 旁边阿宝等人看见,瞧得一阵心惊肉战,心中暗道:公子为人,一向文质彬彬,几乎没见他红过脸。今日是怎么啦,竟下得如此狠手? 马鞭劲力不小,打在马身上,立刻打出一道道红印。 枣红马不再蹦跳,似乎被打怕了,瞪着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样子,低下头去。 身在马厩内的老徐眼神有些发直,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操作:公子怎地突然发飙起来?是怨怪这马不给他骑吗? 一定是了。 他没好气地望着伤痕累累的枣红马,又是心疼,又是解气:让你犟,挨打了吧,被打服了吧,真是皮痒痒…… 陈唐收了鞭子,脸色如常:“上马鞍套嚼子。” 这一次,果然顺利了。 老徐拉着缰绳,把枣红马牵出来,问:“公子,你要到哪里学骑马?” “村外。” 陈唐面无表情地回答。 老徐小心翼翼地说:“依我看,不如在村中谷场,那儿挺宽的,且平整。” 陈唐一摆手:“我就去村外,顺便让这马儿吃点草。” 老徐不敢多言:“也好,公子先行,我牵马跟在后面。” 陈唐却一把抢过缰绳:“你们留在村中,我一人出去即可。” “可是……” 老徐等人一下子急了。 “没有可是。” 陈唐脸一板:“其实我以前骑过马,现在只是再练练架势罢了,你们不用跟来。” 不由分说,牵着枣红马就走。 老徐与阿宝面面相觑,终是没跟上来。刚才陈唐那一顿鞭子,让两人印象深刻,此时哪里敢不听? 一路缓行,这马似乎被打服了,没有闹任何脾气,很温顺地走着。出了村子,拐到河流那边。此地柳树垂荫,芳草依依。现在正是下地干农活的时候,这边四下无人,很是清幽。 陈唐牵马走过去,将缰绳绑在一株柳树身上,然后站到边上去,目灼灼地盯着枣红马看。 马儿鼻子喷着气息,一双大眼,渐渐变得有些异样。四只大蹄子,踢踢踏踏地蹬着草地。 陈唐忽而一笑:“你这马,是不是又欠揍了?” 马儿仿佛听懂了这话,目光幽幽,低头下去,开始吃草。 陈唐不理它,走到河边掬水洗了把手,然后坐到柳树底下,闭目养神。 枣红马假装吃草,时不时抬头起来顾盼着,似乎在考虑某个事情。一会之后,它下了决心,悄悄迈步过去,靠近陈唐。 “聿!” 猛地抬起前蹄,狠狠地蹬踏过去。 突然间,陈唐睁开了眼睛,神态似笑非笑。一个侧闪,迅速躲开,垂手站着,开口说道:“终于忍耐不住了吗?” 马儿一踢落空,便知不妙,一对大眼,怨愤地瞪着陈唐,头颅一甩,便把缰绳给扯断开来。它倒是干脆,掉头便要逃走。 陈唐大踏步赶上,伸手把马尾巴抓住,狠狠一拉。 “聿聿!” 枣红马吃痛,后蹄甩起,飞踢过来。 一拉之下,陈唐借力,腾身跳起,直接跃上了马鞍,稳稳当当地骑在上面。 被人骑着,枣红马仿佛被触及逆鳞,觉得很不舒服,立刻发狂起来,急奔急停,疯狂颠动。 “看来打得还不够!” 陈唐扬起手中鞭子,劈头盖脸,又是一阵猛抽。他现在武力不俗,虽然对于驯马没有什么研究,但此马本就不正常,像老徐那一套的养马手段,根本不管用。 非常马,就用非常手段! 不服,打到服! 这一次,陈唐打得更用劲了,出手之际,甚至贯注了些真气。 啪啪啪! 每一鞭,都非常瓷实,鞭鞭到肉。 “聿……” 挨打的枣红马忽然安静了下来,不再乱蹦乱跳了。 陈唐也不是想把它打死,那样的话就不用鞭子,而是直接用拳头了。见它老实了,当即收手,冷笑道:“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现在,能好好谈一谈了没?” 枣红马头颅点点,表示听从。 “很好!” 陈唐翻身下马,不怕它逃跑。既然能抓第一次,就能抓第二次,看得出来,枣红马的状态不是很好,有伤在身。那伤,可不是现在陈唐马鞭打出来的皮外伤,而是内伤。 枣红马翻腾不起风浪,没有多少威胁,陈唐能够从容地了解到些情况,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那边树底下站好了。” 枣红马闻言,就迈开四蹄,走到柳树下,乖乖地站在那儿。一双大眼不停眨动,尾巴间或摇摆着——刚才陈唐那一抓,真是疼,长长的尾毛都被抓掉了一缕去。 陈唐手执马鞭,来到它跟前,看了看,忽问道:“我知道你是马妖……你能说话?” 顿一顿,又道:“别想着装哑巴瞒我,不听话,继续抽。” 枣红马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陈唐一怔,疑问:“这是什么意思?” 枣红马不吭声,却转过身子,把硕大的马屁股对着陈唐,那尾巴甩呀甩的,似乎示意,让陈唐用马鞭抽它的屁股—— “这是,挨打受虐,上瘾了?” 陈唐一张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贺礼 这马妖主动撅起屁股找抽的样子,倒让陈唐感到意外——他发现此马有问题,恰是花道姑来看马的时候;至于马夫老徐被踢伤那会,陈唐虽然留了个心眼,但并未察觉出破绽。 那天,花道姑到马厩看马,马妖紧张起来,终是漏了些气息,被陈唐当场捕捉个正着。他当其时不动声色,不予理会,今日才借骑马的机会,将马妖拉出来,好好训一顿。 此妖端是胆大,为了躲避九扇门的搜查,居然闯进村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马厩内的那匹枣红马给弄没了,取而代之,伪装得极为巧妙。 披上画皮?而或,变形术? 潘州府的九扇门势力几乎倾巢而出,就是为了找牠,对此陈唐很有兴趣,想要弄清楚怎么回事。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这马妖战力只能说一般,被陈唐拿捏住,翻不起风浪。况且,其似乎还带着伤。也许马妖正是因为负伤,无法逃远,只好铤而走险,躲进陈家庄,从而瞒过了花道姑等人。 只是牠始料不及,却落在了陈唐手里。 “找抽?这样的要求简直喜闻乐见!” 陈唐鞭子抡起,真气蓬发,狠狠甩落,要给马妖一个深刻的教训,教牠终生难忘。 “啪!” 非常响亮的脆响,马臀上顿时出现一道鲜红的印记。 “嘶!” 枣红马长嘶一声,然而那叫声中蕴含的意味,分明是痛并快乐着。 陈唐一怔,若有所思起来。 得得得! 枣红马撅臀甩尾,再度求打。 “我明白了,你是借我鞭挞,用来疗伤。” 陈唐咧嘴一笑,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马鞭挥动,但这一次,不再灌注真气,而是用劲力抽打。 啪啪啪! 果不其然,三鞭下去,枣红马疼得嘶叫不已,赶紧跑开。 “回来!” 陈唐一声吆喝,马妖不甘不愿地走回,一双大眼,满含怨愤。 “你当真不会说话?” 记得那两名被踢伤的农汉,依稀听过马妖口吐人言的。 马妖摇摇头,表示不会。 陈唐不知牠是故意装哑呢,还是变身之后,暂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逼牠不得,只好先牵回去。 马夫老徐与阿宝等人在村口候着,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见到陈唐安然无恙地回来,他们才松口气。再看枣红马身上,一道道鞭痕非常醒目,看来又挨了不少打。 “莫非公子,有虐畜的嗜好?” 老徐想道,不过这话,万万不敢说出口。 把枣红马赶进马厩,陈唐犯起了疑难:此为马妖,老徐等人根本看不住,只怕转眼就给牠逃掉,跑远后,再想抓回来,就不容易了。 想了想,并不离开,干脆在马厩外面,叫人搬来一张小木桌,又有茶具等物,居然在此地慢慢沏茶,品茗起来。 老徐见着,不明所以,目光茫然,不知公子今天是怎么啦。 陈唐一摆手:“老徐,你腿伤还没好利索,先回去休养。” 老徐忙道:“公子,我没事。” 说着,赶紧跳一跳,表示腿伤完全好了。 “叫你回去就回去,啰嗦什么?” 陈唐有些不耐烦。 老徐内心忐忑,觉得公子是不是嫌弃自己没把马驯养好,不让他当马夫了。 马厩内的枣红马,显得烦躁。牠暴露了身份,此地已待不住,想要找机会离开。然而陈唐根本不给牠机会,守在外面。 喝着茶,陈唐在想,要不要去找詹阳春。他为修士,应该掌握有降妖除魔的手段。只是那样一来,枣红马的身份恐怕瞒不过去,如果走漏风声,让九扇门的人获悉,可就难办。 正想着,阿宝气喘吁吁地跑来:“公子,有位公子……不对,应该是小姐来找你。” 陈唐纳闷道:“什么公子小姐,你没看清楚人?” “我,我不敢多看。” 阿宝搔搔头,不好意思地道。 陈唐懒得骂他,抬头就看见胡不喜走来——怪不得阿宝语无伦次,原来胡不喜今天换了身男装,头发束起,面白如玉,不过没有缚胸,鼓鼓的,任谁一看,都知道是女儿身。 如此装扮,带着一种中性的味道,分外妖娆。 陈唐摆手让阿宝退下,这家伙临走前,还忍不住偷偷往胡不喜身上瞥一眼,心中暗道:“来找自家公子的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妖……” “先生,姐姐托我给你捎带了份礼物,不过那天晚上我忘记给你了。” 胡不喜笑道。 忘记还是故意? 陈唐揉了揉额头,说道:“那多谢你特意送来。” 胡不喜伸手掏出一物,却是个长条的匣子:“姐姐说,这是送给你的贺礼,祝贺你考中了探花。” 陈唐接过,见那木匣子质地朴实,雕刻着精美的纹饰,通体有一抹清香散发,让人闻着,心旷神怡。不说盒子内装的东西,光是匣子本身,就非常物,价值不俗。 打开匣子,里头铺垫着锦布,上面搁着的,果然是一支造型极为漂亮的毛笔。笔杆子为紫红色,色泽柔和,有晶莹之意,似玉非玉,不知是何等品种的竹子材料。笔头毛束,饱满雪白,一尘不染。 好笔! 再看笔杆子上,刻着“探花”两字。字体娟秀,仿佛蕴含着一抹灵气。 从玉砚到经义文章,再到这支笔,胡不悔的心思,实在细腻体贴之极。 胡不喜见陈唐拿着毛笔,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小嘴一撇。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忽而瞄向马厩那边,似有发现,迈步走过去,站在围栏外,打量里面的枣红马。 她的到来,使得枣红马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步步退却,最后退到角落处,尽量把身子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胡不喜冷笑一声:“原来是一匹不成气候的马妖,潜伏在此,不知死活。” 陈唐连忙放好那支探花笔,走过来:“二小姐,怎么啦?” 胡不喜指着枣红马,娇喝道:“先生,你养的这马,可是马妖,还是匹母的!” 听到“母的”二字,陈唐便不禁满脑门黑线,莫名想起在京城时,那浮图道人观摩妖虫促织许久后,脱口而出的话语:“这是只雌虫……” 为什么他们的关注点,这么奇怪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降妖 胡不喜发现马妖的身份,乃意料中事,毕竟她可是出身世家的存在——京城一见,让陈唐对于胡氏有着进一步的认识和了解,但纵然如此,很多东西,仍是雾里看花,接触不到。 在胡不喜身上,陈唐感应到了妖气,可那妖气与五通身上的,甚至和马妖的相比,颇有迥异。 俗话有说,一样米吃百样人,那妖分类型,也是正常的事。 陈唐想要对妖魔世界深入了解,胡不喜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不过这位二小姐鬼灵精怪,看似天真烂漫,实则狡黠非常,很难套出话来。 但见胡不喜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唐:“先生,你养这马妖,意欲何为?” 陈唐脸上露出吃惊之色:“二小姐,你说这马成妖了?” 胡不喜打量他一眼,淡然道:“牠体内有血统,应该是近期才激发出来的……然而不对,此马的品相可差得很,怎会成妖?” 所谓天赋异禀,总有独到之处,显露出来,方见不凡。 陈唐心中暗道:牠原来为乌云踏雪,品相上佳,只是现在变成了枣红马罢了…… 嘴里却道:“怪不得这两天,此马性情变得极为暴躁,很不听话,还踢伤了人,所以我才用鞭子打它。” 胡不喜脸露狐疑之色,有些不信的样子。 陈唐就叹息一声:“这年头,可真不太平,连骑着的马都成妖了。” 胡不喜冷哼一声:“先生,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学了武功,还学了法术。” 陈唐干咳一声:“学艺未精,算不得什么本事。” “虚伪!” 胡不喜说道,话题一转:“这马成妖,对于先生倒是好事。” 陈唐疑问:“好事?我都怕哪天骑着牠出去,走不多远,反被牠吃了。” 胡不喜嘻嘻一笑:“吃了最好,一了百了。” 陈唐鼓起了眼睛。 胡不喜道:“不逗你了,今天,我就要离开潘州府,返回京城去。” 原来这样…… 陈唐与她多番接触,印象一向不佳,觉得其性情刁蛮,喜怒无常,不好相处,反正无感便是。 胡不喜又道:“此马血脉觉醒,虽然稀薄,但会因此而脱胎换骨,变成千里良驹,乃难得的脚力。还具备了灵性,哪怕与人争斗,也能成为一大臂力。” 她罕见地耐心解释着,让陈唐十分惊喜,听得仔细,问道:“可牠不听教化,我可不敢骑上去。” 胡不喜点点头:“这对于你,确实是个问题;哎,你考了探花,姐姐都送了礼物,弄得我都不好意思。罢了,我也送一份礼给你吧。” 说着,飘身进入马厩,来到枣红马身前,纤纤玉手,直接按在马头上。 枣红马浑身战战兢兢,不敢反抗挣扎,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外面的陈唐见着,心中一凛。 胡不喜嘴里呢喃了几句,声音很低,而且拗口玄奥,仿佛不是正常的语言: 妖文? 念叨完,胡不喜轻喝一声,食指往马头上一点,可见一道奇妙光芒裹挟着一枚笔画繁杂的字符,射了进去。 做完这些,她拍拍手,说道:“从此以后,我家先生便是你的主人了,快去见过先生,求赐个名字。” 枣红马便一骨碌站起来,走到陈唐跟前,一双前足跪下去,以头叩首,怦然有声。 陈唐见着,怔了半响,这位二小姐的手段,端是厉害了得,当即说道:“你是一匹红马,便唤作‘胭脂’吧。” 胭脂马,还挺顺口的。 “聿聿!” 枣红马鸣叫发声,状甚高兴,似乎挺喜欢这个名字。 “胭脂?哼,先生居心不良。” 胡不喜内心不快,嘴上说道:“这马妖气息,被我用独门手法掩盖住了,等闲不会被人发现。不过它身上有伤,煞气充斥,就需要慢慢调养了,如果治不好,牠就会死。” “啊,牠怎么会受到如此重伤?” “你问我,我问谁?哼,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满嘴花言巧语,一肚子谎话诡辩。” 胡不喜把眼一瞪,毫不留情面地叱骂道。 陈唐为之哑然,竟无言以对。 “好了,这马,便是我送给你的贺礼,我走了。” 胡不喜说着,腾身离开马厩,走得干脆利索,只是走出十多步后,霍然回首,一本正经地一拱手道:“先生,其实有一句话,我早该与你说的:就是要谢谢你读书给姐姐听。如果那次,姐姐真得出了事,我会恨自己一辈子的。所以,嗯,你是个好人!” 说完,嫣然一笑,飘然离去。 陈唐站在那儿,眨了眨眼睛:这意思,自己是被发了好人卡吗?这二小姐居然也有正经的一面,还说了“谢谢”二字,好生叫人不习惯。 “聿!” 此时,胭脂马嘶叫起来,转身撅起屁股,一副找抽的姿态。 现在马妖已经降服,变得服服帖帖,也不怕牠逃走了,陈唐自是要替牠疗伤,否则的话,如果伤势发作,真死了,可就亏了。 马妖的伤,多半是被九扇门的高手打的。其中内情过程,依然扑朔迷离。难道是这马血脉觉醒后,不愿再当坐骑,所以选择了逃走,然后被九扇门的人发现,从而遭受追索? 这般的话,倒也能说得通。毕竟九扇门的职能,便是负责邪祟妖魔这一块,马妖遁逃,他们自然要搜查追杀。 不过也可能另有隐情,归根到底,还得着落在马妖身上。 虽然胡不喜施展神通手段,让马妖臣服于陈唐,但并不代表陈唐会无条件地信任,以及驾驭马妖,往后的日子,还得观察考验一番才行: “三鞭,每天打你三鞭!” 他朗声说道,定下替马妖疗伤的规矩。 胭脂马点头表示认可听从,果然显得灵性乖巧。 陈唐便运转真气,挥鞭而出,啪啪啪地,结结实实地抽了三鞭。 每一鞭落下,胭脂都发出痛并快乐的嘶叫声。 这般动静可不小,马夫老徐的住所本就在马厩附近,忍不住探头出来看,心中暗叹一声:“公子实在太狠心了,马,不是这么驯养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妖道 山连着山,山林茂密。 在殷国,这样的山脉地带数不胜数,不少地方,由于荒无人烟,人迹罕见的缘故,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此地距离陈家村的后山,已经有好一段路程。放眼看去,莽莽群山,不见边际。 刘靖与苏茂联袂奔走在山间中,饶是他们轻功不俗,奔走了一上午的路,也是消耗不小。 “茂哥,暂且歇息一会。” 刘靖停下来,擦一把汗,开口说道。 “好。” 稍微年长的苏茂应道,目光转动,戒备地扫视着四周。 刘靖取下腰间水囊,拧开,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喘着气,说道:“茂哥,我们还要继续往下找吗?这一路来,根本没有发现那匹马妖的气息和踪迹。” 苏茂沉声道:“咱们被划分到这个方位,花校尉可是下了命令,要搜查五百里范围的。” “那不得累死人?” 刘靖嘟嚷道。 “累也没办法,夏侯都尉都发了火。” “这马妖到底是甚来历?又哪里招惹到都尉了?” 苏茂一摊手:“这个我哪里知道?花校尉又没说。反正任务下来,我们执行便是。况且找一匹马妖,可比以前的那些任务轻松得多。” 刘靖笑道:“那也是,起码没有多少凶险,就是走路,走得累。” 两人歇一阵,继续寻觅起来。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前头传来流水淙淙的声响,转过去,前面有个山坳,甚为平阔,竟有一座道观座立在那里。 “咦,此地竟有人家?” 苏茂脸露讶然之色。 刘靖喜道:“正好肚饥,我们去找些吃食。” 顺着一条简陋的石板路上去,但见道观之外,靠着溪水的地方被开垦出来一块土地,种着两垄庄稼,以及一小块的菜地,绿意丰盈。看上去,颇有些田园山水人家的韵味。 而在田地边上,居然竖立着一个稻草人。 这个稻草人高约六尺,显得颇为高大,被编织得非常扎实。身上还套着一件陈旧的衣衫,是件道袍,其头上戴顶斗笠,远远看上去,像是个真人一般。 刘靖见着,嘿然一笑:“这道家还挺趣致的。” 到了道观门外,抬头看见门额上挂副牌匾,写着:雀云观。 张茂四下打量,见这道观建造得简陋,主体为石头和木材。想来也是,能在这样的山间建起一座道观,本身就不容易。 “有人在吗?” 刘靖上前,大力拍着那扇木门,砰砰声响。 很快,咿呀一声,木门打开,一名年约四旬的干瘦道士走出来,他留着短须,神态木讷,打个稽首:“贫道雀云子,敢问二位?” 刘靖直接亮出一枚牌子:“我们是九扇门的,路经此地,肚子饥乏。你观中有甚吃喝,快弄些上来。要煮热饭,上热汤。” 九扇门行事,一向张扬。征用地方,闯入民居,乃是日常操作,根本不会客气。这道人乃山野之夫,无权无势,看着也不是什么高人。管他是雀云子还是鸟云子,如果胆敢违逆,刘靖就会动手,直接捉拿下来,冠上一个“妖道”的罪名,送进潘州府牢狱。 那雀云子回答:“二位请稍等。” 说着,迈步出去,走向侧边的伙房。 进入道观,刘靖直接找个木凳子坐下。苏茂则目光敏锐地顾盼起来,缓缓道:“这道观,似乎有些古怪。” 刘靖问:“茂哥,你看出什么问题了?” 苏茂摇摇头:“隐晦不明。” 刘靖笑道:“茂哥,你太紧张了吧。像这般建立在山间的道观,而或寺庙,我们碰到的可不少。我看这位雀云子,多半是没有授箓的,是个野道士。” 王朝明文规定,出家人不管是当和尚,还是道士,都得经过衙门审批,才算正式。和尚出家,要有度牒;道士则是授箓。没有手续的话,便是野和尚野道士。较真的话,便能抓捕进牢狱去,遭受刑罚。 刘靖便觉得抓住这把柄,那雀云子绝对不敢胡来。 苏茂目光闪动:“凡事当小心些好……” 正说着,门口一暗,一道人影堵到了上面。 “谁?” “是谁?” 两人下意识地喊道,跳将起来,转头朝门口处望去。却见到站在那儿的,赫然是一个身穿道袍的稻草人,不正是竖立在山地边上的那一个吗? 稻草人脚步笨拙地跨进道观,左手一拨,便把木门给关上了。 “什么?” “啊!” 道观内,一阵打斗声响,有惊恐的叫声,有怒喝声,但不过一会儿工夫,所有声响都没了。 随后咿呀一响,那稻草人开门,迈步出来。 雀云子站在门外,脸色木讷,嘴里喃喃道:“这些九扇门的人到底在寻找什么?可惜了,此地不宜久留,又得换个地方了。” 说着,举首北望:“我那燕云师弟在北地豢养伥鬼,不知养得怎样。他一向比我聪颖,我可得抓紧时间,不要落后太多。否则的话,明年返回山门,又得挨师尊责罚。” 转身向着山林走去,身后,那具稻草人亦步亦趋,如同一只笨拙的木偶。 呼呼! 身后,那座道观忽然起火,熊熊燃烧起来。 …… 关于陈唐的任命文书,比预期中要快一些日子,便被专人快马送到了府上。 宁州,南服县县令。 这个内容,事先陈唐已经从胡不喜口中获悉,无惊无喜。 虽然没有成为京官,入驻翰林院,但被派遣到繁花似锦的富庶的江南当县令,也算是一种补偿。 江南繁华,笔墨鼎盛,乃是天下文人趋之若鹜的好地方,在那边当官,是种享受。 正式文书下达,陈家村自然举村沸腾,村长族老们一个个满脸笑容,立刻开始张罗,要盛宴开席,遍请十里八乡的人们,全部来喝酒。 陈唐方面,也得广发请帖,宴请潘州府的官员们。知州、统领等人,估计请不动,但他们基本都会派人代表致贺。而顾学政,以及潘州学院的夫子老师们,应该都会出席的。 另外赵三爷、詹阳春等,自也不会漏下。 一场盛大宴会,即将开席。 第一百九十四章:赴任 “老六,昨天我下田的时候,一个稻草人突然烧着了,吓我一跳。” “不是吧,是稻草被晒得太干的缘故吗?而或,是哪个兔崽子调皮捣蛋……” “不知道。” “不管这个了,公子很快就要出仕,到宁州当官。从此以后,咱们陈家庄也是出过官人的地方了。” “哈哈,不错,村长交代下来,要我们去帮忙准备,开设宴会,听说,有州府的大官要到来赴宴……” 两名农汉交谈着,带着笑容,从田野归来。 …… 宅子书房内,陈唐端坐着。书桌上,静静地摆放着那封任命文书。上面的措辞语气比较急,要他接到文书后,十天之内,便要启程前往那南服县。南服县原县令,正在等待他的到来,然后进行交接事宜。 文书边上,摆一方匣子,颇为方正。里面装着的,是一枚章印,表明着陈唐的身份。 此印非正式官印,那官印还得到南服县后,交割完毕,才能拿到手上。 几乎所有官印,都是唯一性,以及排他性。正印之外,不允许伪造,那可是杀头大罪。 十天的准备时间,确实比较紧,等宴席举办完毕,就差不多了。 从潘州府前往宁州,路途迢迢,称得上是千山万水,比去往京城赶考还要远些。在交通不便利的情况下,即使去当官,也属于一件苦差事。 不过这次,陈唐早做好了准备。马养好了,还是一匹与众不同的胭脂马,用它来拉车,毫无问题。长随伴当等人,也要选二、三人,一起下江南,带到衙门差使。王甫不愿去,便留在庄上,打点各种生意。他为人老实,账目办得干净,别的不说,每月的进项,都是有数有目的。 积攒至今,陈唐已经拥有了一大笔盘缠。除了留下一部分用作经营之外,其他的,都带在身上备用。 至于苏菱,陈唐考虑再三,决定带她一起赴任。留在潘州,一个女孩子,举目无亲,多有不便,也放心不下。毕竟这一次赴任当官,任期三年起步,很长的时间了。 苏菱听闻后,非常开心,立刻开始收拾行装等物,等待一同出发。 接到文书时,陈唐还曾想着,看官气是否有变化。然而感应良久,毫无发现。 官气绝非能凭空获取,他考上探花郎,本身的品阶便基本确定了的,那一缕官气应运而生,被天人之气吞噬同化掉。现在的任命文书,不外乎是走一个流程,实质上,他的官阶品秩毫无变化。那么,也就不会有新的官气产生。 陈唐又想,自己去到南服县后,与原县令交接完毕,拿到正式官印,那印内,会不会蕴含官气? 如果有的话,汲取之后,是否对该印造成损坏影响? 这个问题,看来得上任后,才能见分晓。 对于上任的行装问题,陈唐决定轻装简行,主要是带着钱。有钱能走天下,何必大箱小包的,带着累赘?书箧等物,自是都得带上的,文房四宝,探花笔、蛙砚、镇纸等,件件不凡,属于宝物,不离左右。不过那些书就都留在书房内了,书上的内容,早被陈唐记在脑海里。 但在这世界,书籍本身,就是一种财富,留着有用。可装入一口樟木箱子内,保存好。 收拾完毕,就一书箧;加上苏菱的一口箱子,放进马车内绰绰有余。 这马车,早便制造好的,一丈余长,宽敞且结实。 在请人制造马车的时候,陈唐提出了不少意见,简直是把马车,当成房车来设计了。听得工匠一愣一愣的,但无可否认,出来后的效果很是不错,功能齐备。 最主要是,舒适! 车厢用料,车轱辘等,都不惜工钱,务求精良好用。 跟随人员,也有了人选,一个是苏菱的贴身丫鬟阿花;两名长随阿来阿宝。 长随负责坐在车辕上轮流赶车,而丫鬟在车厢内伺候。 这般安排,即使旅途漫漫,想必也不会疲于应付。 陈唐拍拍手,走出去,来到马厩那边,却见到苏菱在里面,拿着一方湿巾,在帮胭脂马敷弄硕大的马臀。 “阿菱,你做什么?” 苏菱吓一跳,回答道:“不矜哥,你每天都要用马鞭来抽打马儿,伤痕累累,我看着不忍,就弄了点药酒帮它敷上。”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偷眼瞥看陈唐,怕他生气。毕竟马是他打的,自己却来帮马儿敷伤,岂不是唱反调了? 陈唐见胭脂马被湿巾敷着,一副享受的样子,也不点破,嗯了声,便走开了。心里暗道,苏菱与胭脂马建立起良好关系,也是不错。有什么事,胭脂马或能照料一二。 望着他背影,苏菱悄悄一吐香舌,继续帮胭脂马热敷,嘴里说道:“马儿,虽然我不知道不矜哥为什么每天都要打你,但我相信,他绝非恶意。不矜哥可是天下间最好的人,他打你,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马儿,你不要怪他恨他。只要你安安分分,听听话话,不矜哥肯定就不会再打你了……” “聿!” 胭脂马似乎听懂了,鸣叫一声,长尾摇摇——这几天来,借助陈唐的抽打,其体内所受的伤势颇有好转,渐渐恢复起元气。开始长膘起来,毛色变得光亮,精神劲头十足。 这般变化,让负责饲养的老徐非常纳闷,感觉这马每被陈唐抽打一顿后,就变得精神了些。 天下间,有喜欢挨打的马吗? 第三天,宴席开始。 整个陈家庄装灯结彩,爆竹声响,如同过年般热闹。 流水席摆开,一批批客人来到,各种寒暄礼仪,无需赘言。 迎宾应酬,推杯换盏,身为主角的陈唐几番上阵,竟喝得酩酊大醉,放浪起来,就吟了一首“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赢得满堂喝彩。 宴席开足三天,这才曲终人散。欢乐富足的气氛,随着人群散去,就如同满桌的剩菜残羹一般,剩得一地鸡毛。 这一日,晨光熹微,在一众族人友朋的相送之下,马车辚辚,迎着曙光,开始奔赴江南。 第一百九十五章:梦狼 (书友群213142008,继续招兵买马中……) 白平伯起个大早,天只蒙蒙亮,他便一骨碌起了床,随便含了口水,便走出家门。 这是一座占地甚广的县城,街道冷冷清清的,走老远一段路都见不到个人影。 举首看去,一座座房屋显得低矮而破旧,街道坑坑洼洼的,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 今天有雾,雾气缭绕,距离稍远些,便看不清楚。大片的雾气,晦暗而沉闷,总让人怀疑雾团里头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可怖的怪物。一不留神,便会扑出来。 白平伯不怕,他是个很执拗的人,活了大半辈子,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街道。别说浓雾遮蔽视线,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走到目的地。 他的目的地是县衙。 今天,白平伯是来击鼓鸣冤的——他的儿子白甲,已经失踪三个月了。 两老口子到处寻觅都找不到,有人说,白甲已经遇害,尸骨无存。 但白平伯不信,自家儿子读书聪颖,十七岁便考了秀才。为了准备考举子试,已经苦读三年,今年便要报考。其一介文弱读书人,从没有跟人红过脸,吵过架的,谁会害他? 唯一的儿子失踪了,老两口便丢了魂。白平伯发誓,一定要找回儿子。他要报官,请县令大老爷派遣衙役捕快,帮忙找人。 衙门是个很庄严的地方,有着一种让人畏惧的气息。寻常百姓,根本不敢进来。哪怕有事,也不愿到衙门解决。仿佛进了衙门一趟,便会被扒掉一层皮般。 白平伯也害怕进衙门,但现在,他已经没了办法。为了儿子,必须报官。 约莫走了两刻钟,县衙到了。 望见蹲在台阶下的两尊石兽,白平伯目光闪缩起来,脚步迟疑着,不敢走过去。 他总觉得,那两尊石兽似乎是活的,只要自己走过去,它们便会扑出来,择人而噬。 徘徊好一阵,白平伯一咬牙,终是下了决心,迈步走过去,走上台阶。 望见悬挂在柱子的那面大鼓,他豁出去了,拿起那根鼓槌,大力一敲。 咚! 响亮的鼓声传开来。 一敲之下,白平伯勇气徒生,不断挥槌。 咚咚咚! 鼓声如雨点般响开。 过了一阵,咿呀一响,县衙大门徐徐打开,有人喝道:“是谁大清早击鼓,惊扰衙门?” 白平伯放下鼓槌,叫道:“草民有冤,要求见青天大老爷。” 那名皂衣衙役打量他一眼,冷哼一声:“既然有冤,便进来吧,等大老爷升堂。” 随着这衙役,白平伯小心翼翼地跟着,走了进去。他不敢抬头,头垂得几乎与双足平行,一颗心砰砰跳着,跳的很快。 “威武!” 过了一阵,有宏大的声音叫起来。 白平伯吓一跳,身不由己地便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求青天大老爷做主!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桀桀桀!” 突兀间,有狂妄放肆的怪笑声响起。 白平伯吃一惊,依然不敢抬头,只偷眼瞥向侧边。 这一看之下,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但见侧旁之上,站着的哪里是衙役?而是一条条恶狼,一双双碧油油的眼睛,正不断打量过来,仿佛在审视着鲜美可口的肉食。 白平伯惊骇不已,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这一仰头,就看见前头公案上方,挂着一副“明镜高悬”的漂亮牌匾。但牌匾之下端坐的,不是什么大人,而是一头斑斓猛虎。 此虎如人般,盘踞而坐,那案桌上,摆放的不是笔墨文书,而是一具尸身,血淋淋的,开膛破肚。 斑斓猛虎正在大快朵颐,双目一瞪,望向白平伯:“就是你要击鼓鸣冤的?” 白平伯亡魂皆冒,失声骇叫:“救命!” “救命!” 他猛地挣扎,扑通一下,摔到地上,撞到了额头,赤赤生疼,顿时清醒过来,睁眼看去,并不在衙门,而是在自家简陋的房中。 原来是南柯一梦。 “平伯,你怎么啦?” 年过半百的婆娘急忙来扶他。 白平伯心有余悸,惊恐地道:“我做了个噩梦,梦到去衙门求见大老爷,却发现衙门之内,站着的,卧着的,不是恶狼,便是猛虎,它们正在吃人,我很害怕,呜呜呜!” 婆娘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平伯,你是不是疯了,这般的言语也敢说出来。” 白平伯道:“我就是想去央求大人,派遣衙役捕快,帮忙寻找甲儿。我可怜的甲儿,你在哪里了?” 提及无端失踪的儿子,婆娘也忍不住了,抱着老汉,两人失声痛哭起来。 …… 马车辚辚,扬起尘土,碾碎了萧杀的秋意。 自从当日离开潘州,一路南下,只拣官道大路走,日行夜宿,旅途寂寥,已走了一个多月。 酷热的夏天已经过去,进入了秋季,气候渐渐转凉。 出发之后,陈唐倒不是很赶,反正文书上规定,是十日内要出行。但对于抵达南服县的期限,并未限制得很紧。毕竟路途迢迢,朝廷也考虑到其中的各种问题,给予一定的照顾和体谅。 一般人出仕赴任,基本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进发,能早一天当官,谁不愿意? 但陈唐却并不迫切,路经之地,如有名胜美景,必然要停驻下来,玩个两三天,然后再走。 这般状况,就像是个自驾游的,而不是去当官的。 行程漫长,叫人烦闷。在马车上,不是坐便是睡,两三个月下来,如果在途中不寻点消遣,简直会让人疯掉。 行卧坐立,都是生活,让生活过得丰富多姿点,何乐而不为?如果赶得太急,一路绷着,就算陈唐安然无事,但苏菱以及下人们,可能都会禁受不住,会生病。 那样的话,更是麻烦。 一路吃喝游玩,过得开心些,不是坏事,还能见识风土人情,增长眼界。 当进入江南地域后,所见所闻,便渐渐多出几分骄奢妩媚的气息来。期间还发生过几桩趣事。便是游玩之际,碰到些大家闺秀,她们看见陈唐,竟忍不住暗送秋波,还让丫鬟送来手帕香包之类,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苏菱见着,内心泛起酸意;而长随们则是兴高采烈,替自家公子感到开心。 这一日,一行人抵达江州管辖下的一个名叫“义山县”的地方——穿过江州,便是宁州了。 入城之后,已是傍晚,暮色四合,凉风吹拂,街道上行人少见,一片冷清萧索的迹象。 “公子,不好了!我刚才去打探问路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此地闹鬼!” 长随阿宝急跑回来,禀告道。 听到“闹鬼”二字,苏菱和丫鬟阿花都不禁吓一跳。 陈唐眉头一皱:“你乱说什么?城中怎么会闹鬼。” 阿宝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才不是去问哪里有客栈嘛,进街边的店铺,问那老板。老板见我嘴甜,又见我们是外乡人,他便好心提醒,说闹鬼,要我们注意小心。住一晚后,赶紧离开。” 陈唐抬头,顾盼四周,见天色阴沉,晦暗难明。乍看之下,倒真有些森森然的氛围。 那边长随阿来不禁双肩一缩,嘴里说道:“怪不得入城之后,感觉冷飕飕的,很不对劲。公子,要不我们赶紧出城,换个地方落脚?” 陈唐听着,好气又好笑,这典型便是心理作用,喝道:“时辰已不早,能到哪里去?难道你想在荒郊野外过夜?” 阿来闻言,讪讪然,不敢吭声了。 陈唐一摆手:“先去客栈住下再说。” 闹鬼?心里怡然不惧,话说剑匣早已嗷嗷待哺,饥渴许久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失踪 “公子,是这里了,鸿福客栈。” 阿宝指着前头一间客栈说道。 陈唐点点头:“你先去打点好。” “好嘞。” 这些事情,阿宝早做得熟手,一路小跑地先走进客栈去。 阿来则负责安置好马车,以及搬动行李等。 陈唐赴任,到宁州为官,依照规矩,可以到驿站内住宿。不过那里条件甚差,遇到拥挤的时候,可能还没有地方安顿。陈唐想着,干脆到客栈投宿,不省那点钱。 他单独一房,苏菱与阿花一房,两名随从负责看守马匹,直接住在马车上,倒也舒适。 一路来,胭脂马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对此陈唐暗留个心眼,潜心观察,发现这马儿表现毫无异样,似乎真得接受陈唐这名主人了,抽它鞭子的时候,越发享受,真像是上瘾一般。 这个,在陈唐的意料当中。天人气息的特性,绝非儿戏,对于邪祟妖魔,都有着巨大吸引力,以及好处。想当初在京城养妖虫,便把个虫儿给养得服服帖帖。 也是因为如此,平常时候,陈唐很注意气息的保密工作,不愿招摇。否则的话,吸引到一大波邪祟妖魔来临,难以招架。对方都把他视为唐僧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胭脂马能归心,再好不过。况且其被胡不喜下了手段,也翻腾不起来。 “公子,房间都订好了;还有饭菜,正叫后厨弄着。” 阿宝跑来禀告。 跟随公子出门,一路没少吃喝,他觉得很满意。作为仆从,遇着陈唐这般没架子,不刻薄的东家,可真是一种福气。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十分卖力,要做出表现。 行李也搬进了房间,不过书箧,陈唐习惯性地留在身边。剑匣等物,都装在里头。 吃饭分两桌,陈唐与苏菱一桌,随从丫鬟一桌。 这是基本的规矩,但陈唐吩咐,吃的东西,大都一样,不区别对待。 这就相当难得了。 县城地方,没甚好东西吃。今天运气不错,有着些腌肉,能见油腥。另外便是豆腐干、时蔬青菜之类,吵得够火候,下饭。 从陈家村出发时,车上装载着不少肉脯干粮等物,但已经吃得七七八八。是以每到一地,都得补充粮食清水等,主要是预备在路上吃。毕竟路途遥遥,总有遇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到了那时,没有准备,就会饿肚子。 别以为荒郊野外,随便能狩猎,即使身怀武功,很多时候都不好使。 有武功,还得有工具,以及经验,否则的话,山高林密,你去哪抓捕兽类来吃?真以为鸡鸭满地走,一抓一个? 今天客栈有点冷清,不见什么客人,掌柜的很闲,坐在那儿,拿出个算盘,噼里啪啦地盘算着。 吃过饭后,陈唐朝阿宝打个眼色,阿宝心领神会,便叫住店小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这次带来的两名随从,阿来性格老实木讷,适合干粗活累活;而阿宝则机灵得多,问路打探消息的事情,都由他负责。 陈唐则带着苏菱,先上房间安顿。 但凡客栈,里面的房间,都分上中下三等。大小不同,摆放的家具也不同,卫生状况也有差别。反正一句话,价格与服务是挂钩的,古今通用。 不过这鸿福客栈的上房也不咋地,凑合着睡罢了。 等得一阵,阿宝上来了,开始汇报情况:“公子,我仔细问过了,这义山县近期真得不甚太平,有好几名秀才失踪了,所以才有闹鬼的传闻。” 陈唐眉头一挑:秀才失踪?这非常符合邪祟为祸的特点。便问道:“可有事件的具体过程?” 阿宝摇摇头:“很多情况,那店小二也不清楚,他又不是目击者。” 陈唐又问:“有秀才失踪,衙门方面肯定被惊动了吧。” “可不是?早有人去报案,那县老爷就派遣手下捕快衙役到处巡查,办案。然而始料不及的是,有一个捕快,以及两名衙役,陆续也失踪了……” 陈唐闻言,心中一动:如此看来,这邪祟起码是凶魂以上的级别,也就是当初找阎之海寻仇的轿子女郎那一层面的了。 这一路南下,风尘仆仆,但都相当平和宁静,无风无浪。离开潘州后,进入江南地界,果然繁华热闹,一片歌舞升平,恍若盛世。 此番景象,与在潘州,以及京城时的见闻,有着巨大的差别,便如同两个世界一样,有见及此,陈唐便不禁想起那首著名的古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过年前,北地遭遇雪灾,而南方也有洪水为祸,但只发生在云州。江州、宁州两地,未受影响波及,依然花团锦簇。 只不知道,京城的庙堂之争,会在什么时候席卷到江南来。 在潘州设宴时,陈唐听到了消息,皇位传承,悬而未决,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迹象。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然而至今都闹了大半年了,再这般争下去,迟早要乱的。 陈唐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无心去趟那场浑水。问心而言,以他现在的资历,根本不具备进场参与的资格。安排到宁州为官,正中下怀。 但陈唐也不愿过着避世的日子,总得要做些什么,提升己身实力。说实话,自从救出燕还丹后,他的生活状态便基本波澜不惊了。身份变得富贵,起居饮食安逸,天天有人服侍着,只要他愿意,还能更加享乐腐化…… 长久以往,真得会消磨斗志的。 温柔乡,乃英雄冢,说得不会有错。 是以今天入住义山县,听闻到闹鬼之事,陈唐一下子便动了心思,别人怕鬼,他可毫无畏惧,甚至可以说甘之若饴。 汇报完打探到的消息,阿宝便下去张罗,给陈唐以及苏菱送来热水,用来洗澡。 处理完诸多琐事后,已经入夜了,外面完全黑了下来。 陈唐房间掌起灯火,苏菱一如往常地过来,帮忙磨墨。 这丫头,现在已经养得亭亭玉立了。 夜半读书,红袖添香,这个,还是可以有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搅和 自从搬进潘州府后,生活条件大有改善,苏菱便坚持读书写字。一有空闲,就下苦功。如今,她不但能写得一手好字,就连文章,都能做出来了。观其水平,似乎比王甫还要好些。 学习这东西,要努力,也要天赋。 不过她为女儿身,不可能科举,文章诗词这些,就当陶冶性情,日常爱好消遣。 写了半个时辰字,时候已不早,苏菱便回房间歇息。 陈唐盘膝床上,做完周天功课。然后换上一身深色的劲装衣衫,再换上无忌画皮,背负剑匣,悄悄推开窗户。往下一瞧,近两丈高。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所谓轻功,便是对于内劲气息的运用。陈唐早已掌握,施展得娴熟。 义山县的闹鬼事件,寻常人等躲之不及,他却要主动找上门去,只希望这鬼,不要躲起来了。 入夜的县城,放眼看去,一片黑沉沉,只得零星几点灯火。街道上黑灯瞎火的,鬼影都不见一个。 根据那店小二的讲述,秀才捕快们失踪的地点,在相邻的一条街上。 那条街,名为“义为街”。 由于这事,那边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有条件的,都搬走了。 据说,因为没有办法处理解决,县衙方面,已经派人去江州府,请求九扇门的人出手。但至今为止,还不见人来。 约莫一刻多钟后,陈唐便来到义为街。 今晚星月寥廓,淡淡的光亮照下来,走在街道上,夜风吹拂,有着凉意。 找鬼,当然不会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陈唐身怀气息,进入状态后,只要感应到阴气,即可将目标定位住。 整条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在慢慢走着。脚步声不轻不重,在寂静的夜晚分外清晰。 沙沙沙! 其实陈唐的眼睛,竟是闭着的。走出十多步后,豁然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状态之中。 孤身的行人、不平整的路面、两边逼仄而阴沉的房屋、以及天上清冷的月光星子。慢慢的,一个个意象,便融合成一体,仿佛糅成了一幅完整的,不可分割的图画。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意境,在此境内,陈唐觉得,一切尽在自己把握之中。 呼呼呼! 风似乎大了,有雾气卷起。 陈唐霍然停住脚步,他仿佛听到了一阵婉约凄凉的歌声,从前方传来: “明月吐光,阴风吹柳巷,夜更深雾更寒……” 是一个女子在歌唱,但距离有点远的样子,显得飘忽,听得不是很清楚。 陈唐嘴角,弯起一抹笑意,脚步继续迈起,走了过去。 咝! 突然间,陈唐感觉到了一抹凌厉的刀光,从高处扑下,疾斩而至。 他身形急退,睁开眼来,就见到一名劲装汉子手持长刀,站在跟前。 汉子喝道:“你是谁?” 眼看就能把那鬼的行踪给勾引出来,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目标惊走了,陈唐好不郁闷,回答道:“我是过路人。” “过路人?” 汉子明显不信,打量一眼,冷笑道:“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分明便是贼子。” 陈唐反唇相讥:“你不也是?” 汉子亮出一枚牌子:“吾乃九扇门裴通,今怀疑你为贼人,且跟我回衙门走一趟吧。如果身家清白,自然会放你走的。” 说着,左手往腰间一探,拿出一副铁拷子来。 原来是九扇门的人…… 陈唐心中腹诽,对方很可能也是为了侦办闹鬼事件,而出现在此地的,不料鬼没见着,倒与他遭遇上了。 裴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某家劝你,不要违抗,否则的话,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陈唐当然不会跟着他去衙门,进去之后,不管如何,都得招惹一身麻烦,便不废话,转身就走。 “想逃?果然做贼心虚!” 裴通大叫道,手中长刀一掠,呼啸劈至。招式凌厉凶狠,要是陈唐躲避不开,只怕都要被砍下一条胳膊来。 陈唐心中有气,侧身让步,一爪抓向对方手腕,乃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裴通喝道:“好贼子!” 刀光霍霍,施展开来,刀刀狠辣。 陈唐不愿与他缠斗过久,免得滋生事端。斗得数回合后,已经瞧出其破绽,化爪为拳,直捣中宫。 裴通连忙横刀来挡。 砰! 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刀身上,然而一道劲力却毫无障碍地穿透刀身,随后轰在裴通胸间。 啪! 裴通中了这一击,飞身退开丈余远,脸色一变:“隔山打牛?” 但觉胸间气血翻腾,张口吐出一口血来,已然受了内伤。 其实这还是陈唐留了手,否则的话,胸骨都要打断几根去。 “你敢再动刀,我便杀了你!” 声音冷冷,配上那张没有表情的面瘫脸,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裴通咕声吞口口水,不敢再动。九扇门的名头固然厉害,能震慑不少人,但这等时候,四下无人,如果真得激怒了对方,下了杀手,自己难逃一死。 陈唐一甩手,掠身而去:今晚被这么一搅和,事情办不成了,只得先回客栈。 却说那裴通,他隶属江州九扇门分部,接到任务而来。今晚夜探义为街,要查办失踪事件。正好碰上陈唐,就想将其拿下,捉回衙门审讯一番,看有没有线索。不料却碰到个硬点子,差点栽了,心中恨恨想道:“这厮是何方神圣,从哪冒出来的?武功如此了得?” 夜更深,雾气变浓了,笼罩到街道上。 “游魂踏遍,幽静路上……深宵偷拜月光……” 缥缈的歌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裴通听到了,他握刀的手一紧,目光搜寻:“谁?” 呼! 一阵阴风席卷,随后街道一头出现一队人马。有十数人之多,个个披红挂绿,当中还抬着一顶花轿。 裴通乃九扇门人,非等闲之辈,立刻就瞧出这队人马的诡谲了。对方一个个,脚不沾地,仿佛腾云驾雾般。而这些人的脸色,苍白如纸,见不到丝毫血色。 他们,绝非生人。 “邪祟!” 裴通大喝一声,持刀急退。 噗通! 退得急,突然间撞入一处空间,黑漆漆的。 这是什么地方? 裴通心中大骇,赶紧挥刀,想要冲出去。然而四周密不透风,坚韧无比,刀锋掠过,毫无作用。 然后,他便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被抬走了。 这里,难道是那顶花轿? 裴通遍体生寒,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疗伤 一夜过去,起来洗漱,就见阿来上来搬行李了。 “阿来,今天不走,且在城中歇息两天。” 陈唐开口吩咐道。 “哦,好的,公子。” 阿来没有多说,立刻又下去了。 “行李呢?” 等在下面的阿宝问道。 “公子说,今天不走。” “啊,这破县城,有甚玩的?” 阿宝嚷道,被掌柜和店小二听见,一道道不善的目光扫过来,他连忙干咳一声,把阿来拉到一边去,低声问:“公子真得说不走?” 阿来道:“对呀,不信你自己上楼问去。” 阿宝翻个白眼,他才不会那么笨,再去问一回。 这一路来,走走停停的,并不赶路,所以陈唐要在义山县停留一两天,也不奇怪。问题是,这个县城近期有闹鬼传闻,住着不安心。又只是个破落县城,几条街道,没啥看头。 不过陈唐下了吩咐,他们只得遵从,听命行事。 过了一阵,陈唐与苏菱下楼,开始吃早饭。吃饱之后,转到后院去,马车便停放在这里。 胭脂马则关在马厩内,见到陈唐来到,立刻兴奋地摇头摆尾起来。看着不像一匹马,倒像是一条狗。 陈唐手执马鞭,呵呵一笑。每天抽打三鞭,还是必须打在马臀上——因为牠受的伤,位置就在那儿。 这样的鞭挞情景,落在苏菱等人眼里,未免会想岔了。觉得陈唐是不是有虐畜的嗜好,瞧着怪不忍心的。毕竟胭脂马可是任劳任怨,表现极为顺从听话,讨人喜 但更让他们觉得奇怪的是,每次挨打,胭脂马就兴奋不已,主动撅起屁股来,一副恨不得让陈唐多打几下的样子。 诸人理解不能,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司空见惯就好。 经过一两个月的抽打,胭脂马伤势上的煞气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 那股煞气,最初的时候,陈唐感应起来,浓郁若一团乌云,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 他认为,这是胭脂马换了皮相的缘故。如果还是原来的乌云踏雪体貌,应该就能瞧见马屁股上,会有一个掌印存在。 江湖之上,武功套路数不胜数,有些功法,走毒煞路子,打出去,杀伤威力巨大。 胭脂马应该便是挨了这么一掌,如果不及时治疗,便会毒发攻心,死于非命。 人中掌,还能找郎中看;可一头马妖中了毒掌,就不好求救了。虽然牠体格健壮强横,也就是能撑长点时间罢了。掌伤本身,可不会无药而愈。 是以那日被陈唐贯注气息抽打了几鞭后,顿时如同见到救星,赶紧撅臀求虐。 这纯属于本能的一种反应。 而今,这掌伤已接近痊愈。但胭脂马对于陈唐的鞭打,仍是甘之若饴,如饥似渴般。皆因那些气息打进来,对牠有着玄妙的裨益好处,还隐隐能提升修为。 别说胭脂马中了胡不喜的手段,必须要认陈唐为主。即使没有那般限制,牠也愿意认了。跟在陈唐身边,被马鞭抽,简直不要太爽。 “啪!啪!啪!” 三鞭完成收工,陈唐拍拍手掌。 胭脂马则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鼻孔喷出道浊气来。 陈唐问:“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来模样,你会在完全伤愈的时候恢复本相?” 如果突然间,马妖变了个样子,难免引起怀疑,会引发不少问题。 胭脂马闻言,却猛地摇头。 “你的意思,是不会变?” 胭脂马点头。 明确这一点,陈唐倒安心下来。虽然不知道马妖是无法变回原样呢,还是不愿再变,但都是个好事。 无可否认,乌云踏雪的卖相要神俊得多。可也正因为如此,太过于招摇,容易招惹麻烦。特别是,万一传到九扇门那边,追究起来,就更棘手了。其保持着现在的体貌,能够掩饰住很多问题,乃是最佳选择。 也许,马妖本身就是这么想的。 “那就好。” 陈唐表示嘉许:“我走了。” “聿!” 胭脂马忽而嘶叫一声,似乎有话要说。 陈唐回头看去,疑问:“你还有事?” 胭脂马马蹄原地踏了两下,仿佛在考虑着什么。一会之后,牠终是摇摇头,表示没事了。 陈唐晒然一笑,自顾去了。身后,胭脂马静静地目送,随后垂头下去,做思考状…… “公子,今天要到哪里逛?” 阿宝殷勤地问道。 陈唐手一指:“我想去义为街看看。” 阿宝吓一跳,忙道:“公子不可,那边可是闹鬼的。” 陈唐不在乎地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鬼敢闹?” 说着,当即迈开了步子。 阿宝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公子都不怕,他更不能怕,否则的话,便失了忠义。 相比客栈这边的街道,义为街上果然冷冷清清,两边店铺人家,多为关闭状态,人气十分低落。 “咦,公子你看,那边有衙役官差!” 阿宝手一指。 前面果然有一队衙差在巡查,有的沿街搜索,有的敲门,问里面的人家,打探着什么。 “他们在办案吗?” 阿宝又问。 陈唐摇头,表示不知。 很快,有衙差来到,喝住两人:“你们是干什么的?” 陈唐拱手道:“我是出来游学的士子。” 衙差打量他一眼,一副斯文读书人的样子,仪态不俗,很可能有功名在身,态度有所缓和下来,叫道:“你们快走吧,此地要被封锁了。” 说罢,继续往前侦查,碰到一个同伴,便开口问道:“老周,昨晚裴前辈是不是确定到这来了?” 那老周回答:“还有假的?大老爷亲耳听裴前辈说的,接风酒喝过后,他便出来了。一夜未归,没了消息。” “你说,他会不会也失踪了?” “啊,不会吧,裴前辈可是九扇门的人……” 几句低低的交谈声,被陈唐听见,他不禁目光闪动起来:那位裴前辈,应该就是裴通了,其被自己打伤,怎么没有离开?难不成在自己走后,这条街上,就发生了邪祟事件?裴通因此陷落了进去? 想着,左右顾盼,忽而目光一凝,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建筑颇为显著,那是一座庙。 “走走,快走,不要在这停留!” 此时,衙役们开始清场赶人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恶臭 “义为街的确有一座庙,叫‘贞洁娘娘庙’,建成上百年了。据说以前有个妇人,似乎是个童养媳来着。但丈夫夭折早逝,她一辈子守着贞洁,终生不嫁。事迹传扬出来后,官府感其忠贞,便起了这么一个庙,供奉起来,让她享受香火……” 客栈内,清闲的店小二得了十钱后,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陈唐认真地听着,心中有些恍然。这个世界,有妖魔邪祟,但似乎没有神灵。硬要说有的话,那些修为有成者,大概可称为“陆地神仙”。 不过在江河岸边,高山之上,往往都有着河神庙、山神庙之类;而城府中,也有着城隍庙,以及一些零散的、名目繁多的地方地祇庙宇存在。 据说在江南某些地方,便供奉五通神,以为财神,虔诚祭拜者甚众。 这些牵涉到信仰选择,本身并无毛病和问题。 但是在王朝末年,有恐怖蠢蠢欲动,多有不详发生,使得地祇产生了某种诡谲的变异,从而作祟为祸。 当初在潘州府,陈唐与王甫去还神,在那山神庙内,便差点送了性命。 那一次遭遇,让陈唐记忆犹新。而今又有一件怪异,似乎与一座神庙息息相关。 那么,两者之间,是否有着规律可寻? 詹阳春说过,阴司地府为天下邪祟之首,但并非说阴司代表着所有的邪祟。 完全两码事。 事实上阴司本身,就是个结构松散的庞然大物。怎么说呢,依照詹阳春的描述,地府自成世界,然而该世界并未统一,显得颇为混乱而复杂。 陈唐与阴司势力接触,在于和宋司命的冲突之上。不过宋司命的所作所为,很可能只是牠的个体意志罢了。 这一点,需要分清楚。 义山县的邪祟事件,陈唐同样未将它与阴司联系起来。 他想要弄清楚的是,接受香火祭拜的地祇,会不会更容易觉醒,而或是遭受玷污和扭曲,摇身一变,成为邪祟? 神鬼之说,从来都是紧密相连的,属于界限模糊的概念。好比人一样,很难有绝对的好人坏人。 如果地祇遭受阴气侵蚀,化身邪祟,那可真是非同小可。毕竟许多神庙里的供奉,享受香火年份往往很长。为祸的话,危害自然也是极大,远非那些孤魂野鬼所能相提并论。 当然,并非说地祇们都会变异,只是存在着相关风险因素,需要警惕提防。 先前陈唐本想去那座神庙观察一番,不过有衙差封场,为了避免麻烦,他就先返回客栈来。如果陈唐表明身份,可能会成为义山县衙门的座上宾,但那样的话,身份又是不同,远不如当下这般,更加自由自在。 这也是他懒得去驿站打尖的一个原因,一旦在那挂名,便隐瞒不住,很快会有人前来拜访寒暄。 陈唐决定今晚再去义为街一次,闯一闯贞洁娘娘庙。 “偷懒的惫货,有客人来了,还不上去招呼!” 这时,客栈掌柜喝骂起来,却是骂那小二。 这小二平时估计也没少挨骂,惯了,朝着陈唐一拱手,便走过去,笑道:“这位道长,要吃饭还是住宿。” 来客两人,走在前面的是个道长,身形干瘦,面色木讷,留一丛短须;后面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身穿道袍,戴一顶大大的毡帽,遮盖住脸容,看不清楚长得甚样。 “吃饭。” 干瘦道长说道。 “好勒,请坐。” 店小二热情招呼道。 那边陈唐好奇地扫过去一眼,见道人坐下来后,戴着毡帽的高大汉子杵在其身后,一动不动。观察他走路的动作,显得颇为生硬机械,好像得了关节炎一般。 陈唐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转头吩咐道:“阿宝,你去帮阿来,帮手拿东西。” 苏菱带着阿花与阿来,也是一早出去,要选购一批事物,包括日常用品,食材等,准备到路上吃用。 “好。” 阿宝得了吩咐,出门去找人了。 时候尚早,闲着没事,陈唐就去后院,牵胭脂马出来,要寻个空阔地方,操练操练。 在离开潘州府之前,其实他并不会骑马。马术是一项不简单的技能,绝非看上去那么轻松容易。需要持之以恒的训练,才能驾驭自如。否则的话,坐骑一旦飚速起来,便会掌控不住,稍不小心,就发生堕马事件,乐极生悲。 在路上,有空闲的时候,陈唐便骑上胭脂马,奔跑一阵,感受一番那种驰骋江湖的快意与爽快。 在现代社会,马匹渐已凋零,诸多功用,都有着更加优良的替代品。等闲时候,一般人想要骑马,都是件难事。 给马备好鞍,上了嚼子等物。整个过程,马妖温顺无比,还凑过头来,亲昵地蹭着陈唐。 “乖……” 陈唐微笑地拍了拍马背,牵着走出去,来到客栈前门。 “公子,遛马呀!” 这时,苏菱等人回来了。 陈唐点头道:“我去骑一阵,阿菱,你们留在房间,不要乱跑。” “嗯。” 苏菱乖巧地应了声,拿着东西上楼去了。 “聿!” 胭脂马鸣叫一声,迫不及待的样子。 客栈内,那个站在道人身后的怪人似乎感应到了极其感兴趣的事物,猛地抬头。 “不许动!” 道人觉察到了他的变化,低声喝道,左手悄然捏出一个法诀。 怪人被按住,呼呼地喘着粗气。本来迈出去的步伐,又慢慢收了回来。 “道长,你的油炸豆腐!” 店小二笑眯眯地端着一盘菜走来,只是到了跟前,就闻到一股恶臭味,差点五脏六腑都要翻过来。他连忙一手捂住鼻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想要弄清楚恶臭从何而来。 道人忽而站起,一个甩袖,伸手掏出三枚中钱,扔在桌上:“不用找了。” 说着,便走了出去,那怪人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 说也奇怪,被道人拂袖之后,难闻无比的恶臭味一下子便消散掉了。 店小二搔了搔头,喃喃道:“怎么回事?难道店里哪里有死老鼠?这位道长是不是也嗅闻到了,所以连饭都吃不下,就走了……” 第两百章:夜访 (两百章了,求订阅,求票票!) 得得得! 在一处空场子上,胭脂马奔腾起来,马蹄霍霍,发出清越有力的声响。 陈唐不懂相马,但他知道这匹坐骑,绝对属于良驹。就是未曾实验过,不知能否“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但作为一匹马妖,如果无法比拟千里马的话,那也未免太逊了些。按道理,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着伤势渐渐痊愈,此马的皮相也发生了变化,原本的枣红色,变得鲜艳生动。 陈唐很怀疑,要是继续这般进化下去,会不会成为一匹赤兔。 比起拉马车,胭脂马显然更喜欢被陈唐骑着驰骋。奔跑之际,发力起来,浑身出汗,对于体内伤势有一定的裨益。而牠更喜欢的是,讨得陈唐高兴了,会额外奖赏两鞭。 场子外,道人带着怪汉经过。毡帽之下,那怪汉眼勾勾地盯着胭脂马,目光中充满着对鲜美血食的渴望与炙热。 陈唐若有所觉,一勒马缰绳,让胭脂马的速度放缓下来。随即抬头,却只望见离去的两人背影。那身材高大的怪汉,一步步地走着,双肩一耸耸的,显得笨拙而僵硬。 其身上所穿的道袍,明显不合身。并非显小,反而显大,笼罩在身上,宽袍大帽,显得神秘。 记得以前看武侠小说,有一句行走江湖的诫言被反复提及,就是说不要轻易得罪“丐僧道,以及女人”。因为这些人,往往身怀技艺,手段厉害。 在客栈时候,陈唐就觉得道人有着古怪,不过感应之下,并未发现异常,心中琢磨着,对方或许只是路过。不过如今对方竟又出现在场边上,难免叫人生疑。 虽然道人带着怪汉,匆匆离开,但陈唐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提防,无心遛马了,吆喝一声,骑马返回客栈。 阿宝早等在门外,见到他回来,第一时间便上来牵马。 陈唐一个潇洒的动作,翻身下马,往马屁股上一拍,示意胭脂跟着阿宝回去后院马厩。他自己则上楼,洗脸洗手,准备吃饭。 一天的时光很快过去,在此期间,陈唐有意地隐在楼上,间或透过窗户观察,看那道人是否在附近徘徊出现。 县城没甚人气,特别是闹鬼事件出来后,更显冷清。来往的人少得可怜,其中并不见道人与怪汉的身影。两者似乎已经离开,可能在城中的别处,也有可能已经出城而去。 “多心了吗?” 陈唐心中暗道一声。 由于事先预定好,今天晚餐有鸡吃。杀了一只老母鸡,老得没蛋生了的,下午就开始炖,到饭点的时候刚刚好。 饱餐一顿后,洗漱身子,就又到了红袖添香的读写时刻。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苏菱最高兴的,觉得天地之间,黑夜茫茫,灯下只得自己与陈唐两人,温馨而暖和。 写完字后,苏菱回房歇息,陈唐则一如既往地做起周天运气功课,然后换上画皮衣装,背好剑匣,吹熄了灯火。 但他并没有马上跃下楼去,而是特意留在窗前,安静等待。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外面始终了无动静。陈唐吐口气,这才跳跃下去,还不放心地又在客栈四周转了个圈,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这才展开身形,掠向义为街。 白天之际,对于此街,他已经进行了一番实地勘察,更把可疑目标定为那座神庙。所以今晚的行动,非常明确,不弄别的,直接就朝着神庙而来。 夜沉沉,街道不见灯火。很快,陈唐就来到那座神庙门前。 这一间庙,规模不大,不过二三十平方的样子,看上去,等于是一间房间。青墙瓦顶,门口处挂着牌匾和对联,但陈唐无心去看。见没有门扉,倒省了事。 像这般的小地祇,其实就跟一个祠堂差不多,不设门户,也没有庙祝之类。里头黑灯瞎火的,阴沉一片,视野很是狭窄。 陈唐并无不适,他不用眼睛,直接运转气息去感应,只要捕捉到阴气所在,便知邪祟的位置了。 第一时间,感应的方位在正前方。那里,就是供奉着这尊贞洁娘娘的神像。 视线受阻,无法看清楚这神像模样。大概是那种细眉细目的样子吧,女性的神像,大都如此。 感应之下,空空如也,并没有阴气存在。 这就让陈唐感到奇怪了,如果神像就只得一尊木头疙瘩,那邪祟从何而来? 神像之上无发现,他开始搜查四周,一圈下来,并无收获。整座神庙,冰凉生硬,很是普通寻常。 难道猜错了,邪祟根源,并非神庙? 陈唐心中,不禁泛起嘀咕。想了想,他干脆盘膝坐在地上,身子融进黑暗中,开始等待。 冥思之间,状态自生,他整个人,渐渐成为神庙的一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呼呼呼,外面的风似乎大了,掠过空荡的街道,发出怪响。 一股黑雾,从街道的一头涌起,被风席卷着,掩盖过来,很快整条街上都被覆盖住了,恍若幽冥。 黑雾随后涌进了神庙,仿佛一片浓浓的烟气。 “明月吐光,冤鬼风里荡;寻觅丈夫,阴风吹月光……” 一阵悲凉凄冷的歌声,隐约响起。 这歌声从远而近,最后到了神庙门外。 陈唐依旧盘膝坐地,仿佛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歌声入耳,如倾如诉,叫人凄凉。 他定住心神,连眼睛都不睁开。 没等多久,哗啦一响,似乎有很多人走进了神庙内,脚步声大作。歌声依然,不绝于耳。又有人吹起唢呐,敲响锣鼓,伴奏作乐,显得极为热闹。 原本静寂的神庙,好像瞬时间,成为了一个载歌载舞的欢乐场所。从静而动,场景切换,诡谲而荒诞。 陈唐合眼静气,犹如老僧入定,不受任何变化干扰,心境古井无波。 热闹继续,忽有人来到陈唐身边,却是一具柔软的身子跌入怀中,一个娇腻的声音说道:“公子,你可是在此等奴家的?” 吐气如兰,娇喘细细,说不出的魅惑吸引。 陈唐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两百零一章:破碎 陈唐猛地睁眼—— 眼前一片光亮,就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却已不在神庙之内了。 妄境? 他脑海里,第一时间便跳出此词。能缔结营造出妄境的邪祟,层次显然不同一般。 但对于陈唐来说,对方越强,他越是高兴——只要没有强到宋司命那个等级就行。 左右顾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广场之上。前方一座宫殿拔地而起,显得金碧辉煌。 这副妄境的情景,使得陈唐感到有些意外。他可从没有想过,会是如此。寻常人等,还以为来到了皇宫之外呢。 然而陈唐一眼看去,便瞧破那座宫殿的状态,并不算凝实稳固,看上去显假,跟画出来的差不多。 说白了,就跟拍电影,五毛做的特效背景,相差无几。 陈唐摇摇头,朝着前方走去。到了宫门前,伸手一推,便打开来。。 “咦!” 里面竟是一场无遮大会,好几个男男女女,赤条条的,如饥似渴地在地上滚动着。 这一幕,再度超出了陈唐的想象:这不是贞洁娘娘庙吗?难道正应了那句老话“皎者易污”,遭受侵蚀后,便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生扭曲和变异? 他一皱眉,抬头看去,就见大殿上首的正位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娘娘。头戴珠冠,身披凤袍霞衣。其容颜绝美,神态端庄,与下面打滚的场景丑态,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反差。 陈唐的到来,惊动了忙活的诸人,纷纷抬头看来。一双双眸子,充满了一种不正常的狂热与痴迷。 “嗯?” 陈唐忽而见到,其中一人,赫然是那位出身九扇门的裴通;再看其他几个男的,有的精壮,有的白净。猜测没错的话,应该便是那些失踪的秀才,和捕快衙役了。 原来他们,并没有死,而是被困在妄境内,日夜做着牛马之事。 这个,又是什么操作? 陈唐凝神观察,发现那些女的,面目模样,依稀与上面的娘娘有几分相似,好像是分身一般。 借助分魂,汲取精阳? 不管邪祟,还是妖魔,牠们为祸作祟,其实都有着极强的目的性。就跟山贼歹徒,谋财害命一般。总有着一个支撑行为的动机所在,这才会下手。 旺盛的血气,以及纯粹的文气,都是妖魔邪祟的心头肉。不过如何进行汲取,用何等方式进食,也颇有讲究,因人而异。野蛮的,直接开膛破肚,甚至食脑。但这般的话,吸收的效率并不高,主要侧重于口感问题,属于打牙祭。 不同的妖邪,特点皆不同。但对于母系一脉,有一个共同点,都喜欢用交合的方式来获得最大的满足需求。 这是一种动物性的表现,等同于本能。哪怕化身妖邪,也依然存在。并且愈加开发利用起来,成为最有把握的手段。 显然,这位娘娘邪祟,也是如此做的。牠通过某些特殊本事,把裴通等人拘进妄境内,开着无遮大会。众人在享受极乐的同时,体内的精阳气息,点点滴滴,便被慢慢榨干。到了最后,自然逃不过一个力竭而亡的悲剧下场。 现在,陈唐也被带进来了。如果他没有气息加持于身,保持清醒的话,那么他也将与别人一样,在妄境内迷失自我,沉沦于皮肉欢愉之中,不可自拔。 一具具胴体,娇嫩而鲜美,能给予人感官上最大的享受,目眩而神迷,面对之,能抗拒拒绝的人,本就不多。 陈唐站在那儿,忽而气息迸发,毫不遮掩地把天人之气显露出来。 嗡! 气息无形而有质,就像爆发的荷尔蒙一样,开始弥漫开来。 本来端坐在上面的娘娘似有所觉,猛地站起身来,一对美目,神采连连。而原本与裴通等人鏖战的一众女子,纷纷推开了身上的男人,朝着陈唐走了过来,嘴里呢喃着娇腻的言语:“公子,奴家等你好久了……” “公子,妾身好冷,快抱抱我……” 女人都跑了,裴通等人顿时跳起,仿佛心爱的东西被抢了,一个个暴跳如雷,指着陈唐就破口大骂。 “好贼子,竟敢与本大爷抢女人!” 裴通叫得最凶,他武功不弱,又是才迷失一天,身子仍强健。纵身跃来,一拳轰至。 陈唐懒得与这智障缠斗,更不理会那些围过来的女子,长啸一声,一脚就把挡在前面的一具美妙胴体踢飞,随后身形暴起,直接冲向娘娘。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陈唐不愿在此逗留太长的时间,他明白破妄的关键便在于这个娘娘身上。是以毫不废话,拿下再说。 那娘娘艳丽的容颜忽而变色,意识到了问题:今晚被勾进来的男人目光清冽而坚毅,哪里有丝毫迷失本性的迹象? 蓬! 此女一挥长袖,甩出一股粉红色的烟雾来。 不知是毒气,还是别的不好的东西,陈唐当即屏住呼吸。速度更快,欺近身去,探出一爪,竟抓个正着,便抓到一团弹性惊人的峰峦之上。 前一秒还圣洁无比的娘娘不躲不闪,任由他抓住,嘤咛一声,顺势倒来,媚眼如丝:“公子好坏……啊!” 撒娇般的语气,猛地变成凄叫。 霞光一闪,陈唐背负的剑匣感应到了鬼魂的存在,当即发动,霞光罩落在娘娘的身上。 下一刻,这位所谓“娘娘”,便被摄收进了剑匣之内,当真是干脆利索,不留痕迹。 “啊啊啊!” 凄叫声不断,下面一位位的曼妙女子,如同幻影破灭,几乎同时化为一缕青烟,袅袅而散。 这些,都是阴气,可惜失去了载体,难以吸收得来。 哗啦! 妄境破碎,宫殿消失不见,四周黑沉沉的,依然在神庙之内。 噼啪! 供奉在上面的那尊娘娘神像莫名受到震动,掉落下来,四分五裂,成为一堆碎片。 “这是哪儿?” “我怎么在这里?” “哎呀,我的腰都要断了,发生了什么事?” 有痛苦的叫声,以及迷茫的惊诧声,从神庙一角传来。 陈唐目光一闪,纵身掠出,消失在黑夜当中。 第两百零二章:挡道 (新的一周,求订阅,求票票啦!) 客栈的上房中,一片黑暗,陈唐端坐于床上。剑匣横膝。当动一动,其内有水声荡漾。 过了一会,水声消失,再无动静。 陈唐施展天人之气,入内触探,感应到匣中剑重新焕发锋锐,湛湛然。 他心中窃喜,觉得今晚的收获,真是不错。 那位娘娘,论起实力层面来,可比当日的那一位轿子女鬼要胜上一筹。然而在无解的剑匣之前,终是灰灰而已。到头来,依然逃不过成为资粮的下场。 自从面对阴阳幽冥树,激发出一道剑气,这剑匣便有些萎靡不振。许久不得鬼魂裨益,今晚,才终于得以进补一番,总算有了重振雄风的迹象。不过距离下一次的激发,仍有不足,还得继续吞噬。 还想要呀…… 黑暗中,陈唐叹息一声。 一夜过去,第二天,吩咐阿来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启程。逗留义山县两晚,主要便是奔着邪祟来的,既然已经摄收掉,自然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在客栈吃早饭的时候,外出买食材的店小二兴冲冲地跑回来,口中大叫:“罗秀才、宋秀才他们被救出来了!” 掌柜老板一愣:“大清早的,你胡说什么?” 店小二兴奋地道:“掌柜,是真的,整个县城都传开了。失踪的人,一个没少,不过都瘦得不成人样,正在家里休养呢。而衙门也出了告示,说是请九扇门的高手出马,解决了邪鬼,咱们县城,安然无事了。” “这样的话,就好咯!” 掌柜也很高兴,毕竟闹鬼后,他这客栈生意也大受影响,人气冷清不少。 阿宝嘴里塞着馒头,含糊不清地道:“这县衙竟请得动九扇门的高手,厉害。” 陈唐瞥他一眼:“要吃快吃,吃饱好出发。” 这衙门告示,不知是不是那位裴通的说辞,大概是吧。这位九扇门高手差点折在神庙内,如此出糗的事,自然得掩饰住,然后将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从而受到嘉奖。 但对于这个,陈唐并不在意,收获已到手,至于其他,随便别人怎么折腾。 吃过早餐,行李东西装好车,阿来一声吆喝,赶着马车,辚辚出城而去。 车厢内,陈唐端坐一边,闭目养神;另一侧,则是苏菱与阿花在,两人拿出手工,做起针线活来。也不出声,怕吵到陈唐。 今日天气有些阴沉,果不其然,赶得大半个时辰后,有雨点洒落下来。 是秋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样子。落在车顶上,发出散碎的声响。 随着下雨,凉气重了,当风吹来,刮在脸上,有寒意入心。 阿来与阿宝坐在车辕上,正当风雨。但他们也有准备,戴好棉帽,身上穿得厚实,裹将起来。 风雨中,胭脂马倒似乎不受什么影响,不疾不徐地跑着。虽然拉着沉重的马车,但似乎并不怎么吃力。 车厢内,陈唐忽然问道:“阿菱,是不是快要到中秋了?” 苏菱回答:“还差三天。” “三天?” 陈唐喃喃道:“日子过得,可真是快。” 记得上一次的中秋,还是在京城过的。眨眼功夫,便又是一年了。 只得三天,应该还赶不到南服县去,这个中秋佳节,恐怕得在路上过了。又或者,进入江州州府过节,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江州和宁州,都是江南重镇。繁华热闹,笔墨鼎盛,涌现出许多才子佳人,以及书画大家等。俗话有说,天下士子风流,江南占得八斗。 绝非说说而已。 这一路来,陈唐一行之所以走走停停,不外乎也是想饱览江南风景。若是到了任上,可就不会那么自由,可以到处游玩观赏的了。 被挑起话题,苏菱就道:“不矜哥,听说江南这边的风俗,过节与我们有所不同。” 陈唐点头回答:“当然不同,风土人情,自是迥异。关于饮食方面,你们也品尝过了,偏甜些。” 苏菱笑道:“但也挺好吃的。” “是啊,特别是那些花糕,吃了还想吃。” 丫鬟阿花附和道。 这阿花长得粗手大脚的,干活很麻利,但长相只能说一般,性子也有些笨,不识字。 陈唐便看中她的老实。 在潘州时,有不少富贵人家提出要赠送丫环,都是面容娟秀的少女,但陈唐都婉拒了。当家业开始发展,宅子便等于后院,女人多了,又一个个暗藏心机的话,很容易便出问题。对于那些狗血的勾心斗角,陈唐是最为反感的。所以用人,只用安分老实的,听使唤即可。 苏菱道:“好吃是好吃,但也不便宜。” 陈唐笑道:“无妨,等到了江州府,咱们继续找好吃的。” 正说着,前头阿来猛地一拉缰绳,吆喝一声,让马车停了下来。 陈唐眉头一皱,问:“阿来,怎么啦?” 回答的是阿宝:“公子,前面有人挡道。” 闻言,陈唐一怔,撩开帘布看去:但见四下雨丝茫茫,两边皆是荒芜,不见人家。 这样的地方,一向属于官道中的偏僻路段,容易滋生事端。 前头约莫数丈处,站着一人,身材高大,身穿宽大道袍,头戴毡帽,看不清面容。其双手垂立,静静地拦在路中心处,一言不发。 阿宝惊疑不定地道:“这厮莫非是想上车避雨的?” 陈唐目光渐冷,他已认出对方,正是那个跟随在道人身后,形影不离的怪汉。只是当下,却不见那道人的踪影,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 对方挡道,显然来者不善。 他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很可能一直在跟着自己这辆马车,等到了这片荒芜路段,才现身拦截。而在义山县的时候,他们有所顾忌,所以没有动手。 那么,是想劫财呢?而或别有目的? 前头的怪汉蓦然抬头,可见一双眸子,发出妖异的红芒,充满了一种嗜血的疯狂之色,浑然不像正常的人类。 突然间,他开始奔跑起来,如同一头发狂的野牛,目标正是陈唐他们所在的这辆马车。 车辕上,阿来阿宝显然被惊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胭脂,冲!” 陈唐大喝一声。 “聿聿!” 胭脂马扬首长嘶,四蹄撒开,得得得,如槌击大地。 冲锋! 第两百零三章:摆脱 负重的马,拉着车子的马——这不是那种古代战车,而是载着数人的重达千斤的民用马车。 然而胭脂马跑起来,竟然像风一般。 速度突然加快,坐在车辕上的阿宝两人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赶紧伸手抓住身旁的牢固事物,以免跌落;车厢内,苏菱与阿花也是始料不及,几乎摔倒。 马车与怪汉之间的距离,不过数丈而已。当彼此都发起冲锋,不过转瞬功夫,已经撞到一起。 “聿!” 胭脂马突然扬蹄,海碗般大小的马蹄,有若一柄重锤,不偏不倚地踢中怪汉胸口。 噗! 如击木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踢,力量不知几许,如果蹬踏到人身上,绝对是胸口都会被踢烂了去。刹那间,怪汉高大的身子被踢飞,摔到侧边一丈开外。然而几呼吸间,他又慢慢站了起来。 摔倒之际,其头上的毡帽掉落,露出一颗丑陋的脑袋,面容斑驳,似乎是被大火烧过一般,毛发须眉皆无,光溜溜的。看上去,颇为可怖。尤其他的一双眼睛,闪露出妖异的红芒,浑然不像正常的人类。 “呲!” 他裂开大嘴,有獠牙森森。 陈唐看见,心中一凛,搞不懂对方是僵尸呢,还是别的什么怪物,不假思索地喝道:“胭脂,走!” 胭脂马本还想趁胜追击,但陈唐下了命令,牠便长嘶一声,拉起马车,疾跑而去。 得得得! 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身后,怪汉不甘心地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唰的,道人的身影出现,脸沉如水。他口中念念有词,是一段艰涩难明的符咒之语。随着念咒,怪汉的情绪才慢慢安稳平静下来,眼内红芒一闪而没,消失不见。笨拙地移动步子,站在道人身后。 道人长出口气,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显得有些狼狈,嘴里喃喃道:“这马,有点妖……但是,是尸傀看中的血食口粮,一定要拿下。吃了它,尸傀便能蜕变,那样的话,我的进度,肯定能超过燕云师弟,获得师尊嘉赏……” 他鼻子嗅了嗅,迈开大步,追了下去。 …… 得得得! 胭脂马四蹄撒得欢,速度比起之前,不知快了多少。 阿来与阿宝被吓得不轻,根本无法驾驭得来,只能紧紧抱住扶手木栅。 “胭脂慢些。” 陈唐及时开口说道。 “聿!” 胭脂马的速度降缓下来,只比正常速度快上一些。 关于陈唐与胭脂马的关系,之前阿宝等人也是知道的,明白此马对于陈唐,简直千依百顺,有若宠物般,十分听话,甚至每天心甘情愿地挨鞭子。 然而刚才胭脂马的神俊表现,却让他们瞧得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阵,阿宝才醒过神来,问道:“公子,那挡道的人是干什么的?” 陈唐淡然回答:“也许是想拦路剪径的吧。” “贼寇?” 阿宝吃一惊,想一想,还真像是。 路有贼寇歹人,不足为奇。出发之际,两名长随得了王甫吩咐,身上都带着短刃,若是有事发生,他们便要身兼陈唐的保镖,负责守护。 不过这一路来,倒是平安,不起风波。安逸惯了,难免懈怠。两人又想着,自家公子可是去当官的,亮出身份,足以震慑宵小。然而没想到,突然间便冒出个怪人来挡道剪径,幸好胭脂马发威,冲了过去。若是短兵相接,那就不好说了。 两名长随虽然身体结实,也曾操练过,但身手只能说马虎,不曾真正动过手。 陈唐坐回车厢内,见苏菱与阿花脸色发白,便安慰道:“没事了。” 两女并没有看到怪汉,不过听陈唐说可能遭遇了贼,她们自是害怕不已。 陈唐让胭脂马离开,也是考虑到这些问题。那怪汉身子,仿若铁铸般,非常强悍,被胭脂马重重蹬了一脚,竟没受到多少伤害。再加上一个没有现身、藏在暗处的道人,难免让人心生忌惮。如果只得陈唐一人一马,自可放开拳脚,可车上有着苏菱等人。厮杀起来,受到祸及的话,相当麻烦。 正常的情况下,以苏菱他们的状况,基本属于普通人,邪祟妖魔等闲看不上眼。问题是那道人来历神秘,动机也显得诡谲,就不好把握了。 说起来,此事还真得有点莫名其妙。陈唐自问,不曾与对方起过任何冲突,就在客栈打过一次照面,连句话都没有说过。既然如此,为何对方处心积虑地跟梢,甚至挡道下手呢? 难道真是碰上劫道的了? 马车南下,带着女眷,只得两名长随伴当。路途漫漫,路上被贼寇看中,惦记上,属于大概率的事。不过陈唐一路注意小心,谨慎提防,倒是安然了很长的一段路程。却没想到,山贼没碰到,反而杀出个妖道来。 现在虽然冲了过去,但看样子,事情远未解决。陈唐觉得,对方很可能还跟在后面。 秋雨绵绵,万千丝缕,下得叫人心烦。赶过这一段荒芜的路程后,到了中午时分,官道上出现了行人旅商的行踪,人气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见着人,心安许多。 接下来的路程,陈唐更加谨慎,只走大路,晚上住宿,打醒精神。一边养气,一边守夜。好在胭脂马非比寻常,有牠在,本身就多了一份依仗。刚好一里一外,双保险。 如斯过了一天,不见道人追上,不知是否摆脱了,还是对方已放弃。 不过陈唐依然没有松懈,时刻注意着。 又过去一日,马车辚辚,来到了江州府城之下。望见这一座远比潘州府还要雄伟高峻的大城,陈唐终于松了口气。 天下九州并立,但州域之间,其实存在着不小的差异。不管是疆域,还是城池方面,以及人口数量。相比之下,潘州之地,明显不如。 “要进城喽!” 苏菱等人非常高兴,一路经过的乡镇县城不少,但怎么比得过真正的州府? 驱车入城,很快找到个不错的客栈住下,安顿了下来。计算时日,明天便是中秋佳节,陈唐决定留在城中,过完节后,再奔赴南服县。 …… 黄昏时分,一道人带着个怪汉,同样抵达江州府城下。不过道人只看了看高大城墙,微一踌躇,便转身离去。 第两百零四章:吐印 却说陈唐等人,入住的客栈名为“悦宾客栈”,条件比起那些小客栈来,要优胜许多。房间布置,大方干净,最起码的,没有异味。当然,收费的数目,也要高出一筹。 客栈生意红火,侧边一个大院子,搭建起马厩等简易建筑,专门提供给住客旅商们拴放牲口。 陈唐与苏菱在客栈门外下车,阿来负责搬行李,然后阿宝把马车从胭脂马身上卸下来,让它好好歇息歇息。 自从见到胭脂马脚踏怪汉后,对于此马,两名随从那是心悦神服,更加不敢怠慢,伺候得非常周全。 马厩那边颇为拥挤,牵着胭脂马,阿宝好一会都没找到合适的位置,有些烦闷。 “聿!” 猛地间,胭脂马嘶叫一声。 哗啦啦的,马厩内的马匹如听到了猛虎吼叫,一匹匹惊慌失措地闪避走开,顿时让出一块宽阔的空地来。 这也行? 阿宝瞧见,不禁傻眼,望着胭脂马,莫名竟心生敬畏,觉得牠很可能是一匹马王。 “怎么啦?” “好端端的,我家的马怎么受惊了?” 马厩周围,不少仆从守在那儿,照料自家牲口,听到动静声响,连忙过来看。 阿宝不理他们,牵着胭脂马进入,拴好。 “站住,是不是你打我家的马了!” 一名健仆喝住阿宝。 阿宝双手一摊:“你别冤枉好人,我什么都没干。” “还敢狡辩,刚才你一来,这里头的马就受惊了。哼,告诉你,咱家可是亨利商行的。” 这名健仆非常神气地一叉腰,傲然说道。 阿宝听说过亨利商行的名头,知道那是一间大商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大江南北,皆有声名。不过阿宝不怕,自家出身可不差,公子乃是七品县令。在他的心目中,当官的才是最威风,商人什么的,统统靠边站。 当即冷声道:“亨利商行有甚了不起的,告诉你,我家公子可是官。再说了,我两手空空,拿甚去打你家的马?说话要凭证据,不要血口喷人。” 那健仆气哼哼道:“我要是看见了,你还能站在这?” 两个大眼瞪小眼,但终是没有打起来,同时哼一声,掉头分开。 阿宝恍若得胜的公鸡,哼着小曲,返回客栈去。 那健仆见他走了,当即拿着一根鞭子过来,嘴里嘟嚷道:“你家公子当官很厉害吗?不知多少官人,要来咱家商行谈合作。” 持鞭便要来抽打胭脂马出气。 “聿!” 胭脂马早有警觉,飞起一脚,把健仆踢了个翻滚。 “哎呀,好凶的马!” 健仆只觉得腰间疼痛不已,赶紧爬起来,躲得远远的,再不敢靠近。 “一路奔波得累,阿宝,你去叫掌柜的备好吃食,端上来吃好了。” 陈唐吩咐道。 主要也是到饭点时候,一楼大堂人满为患,熙熙攘攘的。环境太过于吵闹,影响食欲。 “好勒!” 阿宝赶紧又下去张罗了。 阿来搬好行李,则回到马车上,兼且负责看马。见到马厩内,胭脂马独占一地,两边别人的马都躲得远远的,看上去,有些古怪。不过想到胭脂马的神勇,一般马匹感到畏惧,也是情理中事。 吃罢晚饭,陈唐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道人和怪汉,迟迟不见现身,总让人难以放心。 这两天来,他思前想后,想要揣测出对方挡道的动机何在。 劫财?劫色?乃至于图谋自己身上的东西? 想了很多个可能性,当脑海掠过当其时的情景,怪汉目露凶光冲来的样子,充满了一种嗜血的渴望。 对,其视线注意力似乎完全放在了胭脂马身上。 难不成,是奔着马来的? 胭脂马被胡不喜施展了手段,能够掩盖住妖气,不过保不准被道士瞧出了些端倪来。 夺马?而或是直接想把马给吃掉? 想到这,陈唐干脆下楼去,到马厩那边看看。 “公子,你怎么下来了?” 阿宝两个一如往常般睡在马车上,既可以节省房钱,也能够看守车子和马匹。 虽然在州府当中,但马匹本身价值不菲,没人看的话,容易被人盗去。 陈唐一挥手:“我就是来看看,打打马,你们在车上歇息即可,不用理我。” “哦。” 两人哦了声,便缩到车上去了。 陈唐手持马鞭,来到胭脂马身前。 见到他,胭脂马很高兴,赶紧转身撅起屁股,大尾巴使劲摇晃着。 啪啪啪啪啪! 这一次,陈唐抽多了两鞭,贯注的气息,也要比往日浓郁一些。使得胭脂马极为受用,嘴巴里发出舒服的声响。 抽完之后,胭脂马掉头回来,马首往陈唐手上蹭。 陈唐拍一拍牠的脑袋,慢慢摸着那儿光滑的皮毛,说道:“胭脂,我估计有人盯上你了,你自己可得注意小心,如果不对劲,就扯断绳子跑吧。” 胭脂马鼻孔喷出一道气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陈唐叹息一声。 一路来,此马奔波,拉车载人,表现得灵性十足,任劳任怨。不知不觉间,便忘却了牠的妖魔身份,而当成了一个相处得不错的特殊伙伴。 “有事,可嘶鸣,我听得到的。” 陈唐还不放心地叮嘱一句,这才转身,要返回客栈。 “聿!” 身后胭脂马,猛地低鸣一声,似乎在呼叫。 陈唐转身过去,问:“怎么啦?” 胭脂马一双大眼,流露出犹豫的思虑神色。但很快,牠仿佛下了决心,大嘴伸过来,张口一吐。 噗的! 一物掉落在地上。 陈唐见状,不禁一怔,连忙俯身去捡拾起来。一看之下,见那物方方正正,如同拳头大小,通体为乳白色,应该是玉石一类的材质。上面有一兽形盘踞,应该是一尊辟邪。雕工颇为精致细腻,栩栩如生。 见到此物,陈唐第一时间便知道,这是一方宝印。 翻过来看底部,果不其然,上面刻着字,其中有“夏侯”二字。 陈唐心神一震,猛地间明白过来了:此印,乃是潘州九扇门都尉的印章。 怪不得那么多的九扇门人员出来搜捕马妖,这家伙,居然把人家都尉的印章叼走了…… 第两百零五章:提升 陈唐意味难明地盯着胭脂马看,不知该赞一声“人才”呢,还是“马才”。 这母马倒好,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居然“含羞答答”地垂下头去,大尾巴摇呀摇。 陈唐不清楚其是怎么把此印盗走的,这已无关重要。现在马已经成为自己坐骑,官印也到了自己手上,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闷声发大财。 伸手拍了拍马头,以表嘉奖。然后转身返回客栈,洗漱完毕,与苏菱说今晚不写字了。 不写字,练气。 应该说吸气才对。 九扇门的一名都尉,官阶其实并不算高,六品左右。关键在于人家权柄重。在不少时候,甚至具备着生杀予夺的权力。 这个机构,堪称是特殊锦衣卫。 所以对于这方官印,陈唐颇有期待。 在考得探花,融合到自己那一缕官气,增添了十年苦功后,对于这种一日千里的进阶方式,他已有些上瘾。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捷径。 总有鸡汤说,成功没有捷径,其实都是扯淡。没有捷径,就没有成功,这才是真实。 无路可走是绝望,无捷径可走,则是失望。 真家练气,想要气候小成,需要几十年的苦功。陈唐年过弱冠才开始学,如果按部就班地练,等他四五十岁后,或许就初窥门径了。 但到了那时,黄瓜可能都秃了。 因此,有机会的话,大量汲取阴气官气,才是王道。 蕴含阴气的器物不好获得;具备官气的更少。 陈唐食髓知味,得了此枚都尉官印,心中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汲取掉。 房间内,点起蜡烛,火光昏黄。 陈唐盘膝坐于床上,手握官印,开始施展功法。 嗡! 立刻便感应到一团气息,在印内凝聚着,像是一簇火苗般,有炙热的灼伤感。 官气主镇压,特性霸道,想要将其容纳吞噬,并不简单。 不过陈唐已经有了两次成功汲取的经验——吞噬己身的那次固然属于内部自我消化,可融合起来,一点都不容易。 第一次的那枚铜印,属于私印,乃身居高位者日常把玩,从而濡染上的官气。现在这一枚不同,可是堂堂正正的都尉官印,其内气息规模,以及强度,不可同日而语。 上一次的铜印,吸纳过程非常轻松,跟喝水一般;这次则遇到了一些抗拒和障碍。 然而在鱼形气息的嘴巴之下,这些抵抗都是徒劳的。 哗啦! 一会之后,那团气息便进了鱼儿的肚子,开始融合起来。 啪的一声轻响,灯花爆开,火苗晃动了一下。 陈唐忽而睁开眼睛,长长吐一口气。 呼的,气息竟清晰可见,如同吐出的烟雾,形体笔直地喷出,许久才弥散。 陈唐眼眸内,有异彩闪烁,好一阵子,才慢慢收敛隐藏了下去,沉匿不见。 这一枚都尉官印的官气,汲取之后,能抵五年苦功。数量效果比预想中要差一些,但也不意外。九扇门,本身就不属于正统的官场体系。 但总体而言,收获也不错了。数次的汲取,获得将近二十年的苦功。起码弥补上了起步太晚的劣势,要知道别人不管练武还是修道,基本都是从童子阶段就开始了的。自幼打下根基,循序渐进。 陈唐这样的,纯属半路出家,存在不少短板。 他跳起来,只觉得身子轻盈,当真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挥动下拳脚,圆转自如。 实力大有提升。 以真气为基础,关于武学上的许多东西便可无师自通,信手拈来,皆可化作杀招。换句话说,他掌握的《九极技》和《草莽剑法》,威力大小,完全取决于体内气息的强弱。 被汲取掉官气的印章,本来乳白色的玉质,竟慢慢灰暗了起来。 见状,陈唐若有所思。上一次的铜印也是如此,当官气丧失,便开始变得锈迹斑斑。由此可见,官气对于载体本身,有着一定加持和滋润的功效。 施展了拳脚之后,他再度坐回床上,进入状态,仔细感应体内的天人气息。 那尾鱼儿,又大了一圈,小鱼渐渐长大,凝聚在泥丸宫内,身子沉静,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吐纳。随着张合,陈唐眉心处竟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意味。 这个位置,可是有讲究的,俗称“第三只眼”。 “难道练下去,我会在眉心开出一只眼睛来?” 陈唐心里暗道,那样的话,可就成二郎神了。不过很快,他便抛却这个念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应该是气息运转,所产生的一种错觉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根蜡烛已经燃完,只留下一滩蜡泥,火光灭掉,房间一片黑暗。 坐在床上的陈唐一动不动,恍若入定。他的呼吸声,一长一短,有着一种特殊的韵律,仿佛大鱼,沉眠在水中。 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陈唐准时起床,目光扫到放在桌子上的官印,已经变得暗淡无光泽,失去了原本的圆润。看上去,就跟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一般。 他伸手拿过来,五指用劲,再松开时,已成为一掌碎末,簌簌落下。 这方都尉官印,已不复存在。不知那不见了官印的夏侯都尉,会如实向上司禀告呢,还是伪做新的一枚。想来应该是前者,毕竟伪造印章,一旦被发现,可是掉头的大罪。老实汇报,申请新的官印,最多便是遭受贬黜而已。有靠山,运气好的话,可能只受一顿训斥便完事了。 开门出去,苏菱等人也已起身,诸人便到楼下去。 今天为中秋佳节,身在江南胜地,自然不缺乏节目。吃早餐的时候,便听得不少食客在唾沫横飞地谈论着,关于诗词文会之类的事情了。 谈论之间,少不得关于才子佳人那些说辞,评头论足,气氛十分热烈。 这方时空,娱乐消遣少之又少。虽然诗词为小道,却承载了大部分读书人的业余爱好。围绕之,弄出不少花样来。特别在词赋满江的江南地域,尤其明显。如果文人士子,做不出好的诗词,即使经义文章做得不错,也是教人看轻的。 哗啦啦,数人进来,一名健仆往阿宝身上一指,说道:“乌管家,便是他一伙人带来的马,使得咱们马受惊,还把我踢伤了。” 阿宝抬头一看,连忙道:“公子,有人找茬来了!” 第两百零六章:堵门 昨天的事,陈唐并不知晓,看向阿宝。 阿宝连忙一五一十叙说起来,说完后,嚷道:“公子,我在时可是好好的。咱们的马,哪有踢人?” 那健仆听见,直接撸起衣服,腰间淤青一片:“看,这不是伤?” 阿宝冷笑道:“难不成你等我走后,要去抽打马匹,所以才会被踢伤?” 被揭穿真相,健仆气哼哼道:“反正踢伤了我便是,你们得赔。” 那名乌管家一摆手,沉声道:“阿五,你少说两句。” 健仆阿五悻悻然,退到一边。 乌管家走上前,朝着陈唐一拱手:“在下亨利商行的乌峰,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陈唐正要回答,就听得一声嚷嚷,一名公子下楼来,叫道:“乌管家,让你办的事办好了没?” 乌峰见到他,连忙迎上来,态度恭敬:“公子,你起来了。” 这公子年约三旬,身形肥胖,有些睡眼朦胧的样子,身后跟着名书童,但眉眼弯弯,胸脯高高耸起,明显是个女儿身。 肥胖公子下到来,一双显小的眼睛眨了眨,忽而冲到陈唐面前,惊喜地说道:“你是陈唐,陈探花?” 陈唐一怔,疑问:“你是?” “哈哈,果然是陈探花。我是何天玄,今科放榜时,我曾向你恭贺来着。” 肥胖公子笑着说道。 这么一说,陈唐就依稀勾起了些印象。主要当日放榜,士子太多,轮番寒暄,匆匆一见,只算一面之缘,能记住的,并不多。还是对方这胖乎乎的体型,加深了回忆,恍然道:“原来是何兄。” 何天玄性子似乎豪爽,很自来熟地问道:“陈探花,你怎地到了江州?我记得,你是潘州人氏。” 每科的三甲进士,数以百计,但最能让人记住的,却只得一甲前三名。 陈唐回答:“接了任命,要到宁州为官。” 何天玄一听,顿时露出羡慕之色:“恭喜了,哎,可惜我金榜无名,又是蹉跎三年。” 顿一顿,问:“你们这是?” 乌管家连忙上来,附耳低声解释起来。 何天玄脸色顿时一沉,喝道:“阿五,你究竟是怎么被马踢伤的?” 阿五见自家公子与陈唐熟识,对方还是探花来着,顿时焉了,嘴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归根到底,还是他拿着马鞭要去抽打胭脂马,才挨了踢。 何天玄见状,当即道:“你做错了事,还不向陈探花赔礼道歉?” 也不细问究竟谁对谁错,这样的事,对他而言,本就是小事一桩。即使自家仆从没错,但冲撞了陈唐,也得认错,这是基本的人情交际问题。更何况,看阿五的神态,十有八九,是这仆从有问题。 阿五不敢违背,赶紧来认错。 陈唐笑道:“我家的马踢伤了你,终归不好。阿宝,赔钱给人家,算是医药费了。” 自家公子身份被认出,得了面子,阿宝与有荣焉,当即掏钱。想一想,最后拿出二十钱来,递给阿五:“诺,拿着。” 阿五不敢拿,眼神瞟向公子那边。 何天玄一摆手:“给你就拿着。” 阿五这才接了,连忙道谢。二十钱不多,但可是陈唐给出的态度。如果换了性子不好的人,动动嘴皮子,让何天玄发火起来。别说拿钱,阿五可能还得遭受一番训斥,甚至鞭子。 乌管家见状,赶紧示意阿五等人退下了。 何天玄又道:“陈探花……” 陈唐打断道:“何兄,莫要叫得生分,唤声‘不矜’即可。” 何天玄笑道:“也好,不矜,今天中秋佳节,你来得正是时候。今晚有一场热闹诗会,月圆之夜,对酒当歌,你适逢其会,可得来参加。” 陈唐随口答道:“晚上再说吧。” “那好,我还有事忙,先走一步了。” 一拱手,走了出去。 乌管家也朝着陈唐做礼,跟在自家公子身后,离开了客栈。 刚才一番动静,惊动了不少食客,一道道目光落在陈唐身上,议论纷纷起来。 一甲进士,的确是有光环加持于身的。身份未显倒没什么,一旦暴露,肯定会招惹到不少关注。再加上陈唐的年轻,以及不俗的皮相……嗯,想不成为公众人物都难。 相信很快之后,探花郎住于悦宾客栈的消息便会传扬开来。 吃罢早饭,阿来留在客栈,负责看守马匹;阿宝则跟着,与陈唐苏菱等一道,开始逛起江州府来。 江州乃江南重镇,历史悠久,人口稠密,繁华热闹,属于真正的大城市。大街之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边店铺节次鳞比,出售的商货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殷国的文字语言,虽然有统一的官话,但口音方言,各地依然存在着。相比北方的粗犷,南方显然要妩媚得多。不管是女子的身材长相,还是言语吐词,都带着一种甜美之意。 沿街而行,不多一会,就买了不少东西。其中大部分都是日常供给,要带在路上用的。虽然到了江州府,距离南服县不算太远了。但该有的准备,依然得弄好。毕竟过了今晚,如无意外,明天他们就要继续启程。 逛街其实是件累人的事,尤其是与女人一起逛街。走了一个多时辰后,陈唐果断选择了返回。而阿宝与阿花手上,已经快拿不下了。 在客栈吃了午饭,午休小憩一会,读读书,写写字,一转眼便到了黄昏时分。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响。 陈唐放下手中探花笔,开门一看,见是阿宝。 阿宝神色有些慌张,又有些兴奋,叫道:“公子,下面来了好多人,指名道姓要见你。” 陈唐一愣:“见我?什么事?” 阿宝道:“我不知道呀,都是些读书人的样子,群情汹涌的,把客栈门都堵住了,口口声声说要与公子你比试文章诗词。” 陈唐眉头一皱,很快想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不外乎文人相轻那一套,不服气自己考了探花。江南才子,那可是天下有名的,一个个心高气傲。过往陈唐在潘州,他们找不到人,现在人来了,他们自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输了无所谓,但如果赢了,传扬出去,可就名气大涨了。 谁说文人迂腐?有时候算盘打起来,那是伶俐得很。 第两百零七章:绝对 比试文才这种事情,在潘州是极少发生的。最多在诗词文会上遇着了,暗暗较劲。哪有像现在这般,听闻探花郎住在客栈了,便一窝蜂地涌来堵门? 第一时间,陈唐就想到个词汇:碰瓷。 对于诸多江南文人而言,他们跑来挑战陈唐,不管输赢,都是赚的。输了,可以跟人吹嘘:“我曾与探花郎比过诗词”;赢了自不得了,“我打败了探花郎”。 反正都有话说。 而如果陈唐避而不应,又有新的话题出来:面对江南士子,探花郎怯弱逃避,声名扫地…… 在这方面,不管文武,本质都有着相通之处。 对此陈唐倒能理解,这些江南士子对于今科金榜颇有微词。一甲探花年纪太过于年轻,而且来自鸟不拉蛋的潘州。 众所周知,每年的童子试和举子试,录取的名额其实都有定数。而不同州域,数量又有不同。比如每年举子试,江南各州,就比潘州要多出一倍,甚至两三倍。 但录取的人多,并不代表着考上的几率高。恰恰相反,想要在江南考中秀才或举人,难度其实比在潘州要高得多。 原因无他,皆因江南的读书人基数太大了。比如说潘州一科举子试,一百人考,录取十人,十分之一的比例;而江州呢,取录三十人,但参加考试的考生往往达到四、五百人,甚至千人。 孰难孰易? 还有一点,江南士子的经义文章水平,普遍都高,许多人都在伯仲之间,不同潘州那边的参差不齐。如此一来,想要考中,除了己身实力之外,还得期盼老天爷赏饭吃。 诸多因素,使得江南地域囤积了大量的落第士子。随着年纪渐长,他们的科举之路越发狭窄无望,一个个心中积压着满腹怨愤牢骚,要寻找目标开撒。 陈唐是个非常好的靶子,这才有了现在的堵门事件。 “公子,怎么办?” 阿宝问道,神色既紧张,又有点兴奋,似乎很希望自家公子下楼,将那些所谓的江南才子杀个片甲不留。 “什么怎么办?” 陈唐一摊手:“你觉得我很闲吗?” 乱世将至,这些江南文人还懵然不知,沉迷于风花雪月当中,谈诗论词,能当饭吃? 阿宝一怔,问:“那他们?” “让他们闹呗,难道还敢冲上楼来打我?” 陈唐很光棍地说道。 阿宝无语,不过想来也是。那些文人士子,最多也就嘴上功夫,一个个长得文弱,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打得了人?况且自家公子可是去当官的人,谁敢动手撒野? 他摸了摸头,道:“那好,我下去与阿来守着楼梯,不许他们上来闹事。” 陈唐呵呵笑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闹不起来的。” 心里琢磨着,现在楼下起哄嚷嚷的,大都是些三流文人士子,真正有头有脸的江南才子,自命清高,才不会如此跌份。这就好比一群阿猫阿狗前来挑战武林名家,傻子才去理会他们。 阿宝便登登登下去了,陈唐自顾回房间,继续读书写字。苏菱也被惊动,走过来,问了之后,气恼道:“这些人实在闲得没事做,有本事,自己去考个探花呗。现在来闹,有甚意思?” 陈唐听着,呵呵一笑。 过了一阵,笃笃敲门声响。这一次,却是客栈老板与阿宝一同上来了。 老板满脸赔笑:“探花大人,有空闲的话,请下去说几句话吧。我这楼下,人都没地方站脚喽。” 陈唐笑道:“人气旺,生意旺,岂不是好?” 老板苦着脸:“话虽如此,只是会影响到店内的其他住客食客,他们都有着意见呢。” 陈唐微一沉吟,想了想,忽道:“也罢,他们既然想着来向我讨教文才,我便出个对子,有人对上了,才有资格见我。对不上,便请自便,哪里来哪里去。” 老板闻言,喜道:“如此甚好。” 其实这个场面事件,极具话题性,对于客栈来说,等于是一波大宣传,闹得越热闹,约有互动性,越好。 陈唐回到书桌前,铺纸醮墨,稍一思虑,便挥毫写了起来。不用半刻钟,笔墨完成,等晾干了,便交给阿宝,让他拿下去。 阿宝如捧圣旨,兴冲冲地下楼,大声道:“我家公子说了,你们既然那么喜欢讨教,便出一对子,看谁能对得上。如果连对子都对不了,嘿,早些滚蛋吧,免得丢人现眼。” 诸人听他说得嚣张,不禁愤愤不平,张口叫嚷。 阿宝也不废话,直接展开笔墨,显露人前。 一众江南文人纷纷举首来看,见到是一副长联,不禁冥思苦想起来,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 饭点到了,阿宝如常般用个大木盘,端着饭菜送上来。见着陈唐,眉开眼笑道:“公子实在太厉害了,你出的对子,他们没一个人能对得上的。那一张张脸呀,简直憋成猪肝色,好些人都识趣地灰溜溜走了,还剩得几个人坐在下面发傻。眉头拧得打了结,我都担心这几个会不会想不开,就这么坐到天亮去。” 陈唐一撇嘴:“坐到天亮也无用。” 把饭菜放到桌上,叫苏菱过来,大快朵颐起来。 直到吃完后,苏菱才问:“不矜哥,你今晚不出去吗?” 陈唐道:“等会看看再说。” 今晚中秋月圆,江州想必是极为热闹的。不过对他而言,自己只是个过客。诸多繁华热闹,事不关己,并不想掺和进去。 他却还不知道,挂在楼下的那副对子,早已传扬了出去,成为一大话题。 之前涌进客栈的那一批文人士子,的确不入流,他们搜索枯肠,无法对得上,纷纷感到颜面无光,唉声叹气离开。但与此同时,也把陈唐出对子的事,给张扬开来。还冠上个名目,说陈唐瞧不起江南士子,所以出了一副绝对,态度极为嚣张…… 如此云云。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此事发酵后,引得江州府偌大文坛,为之侧目,又有不少士子赶赴悦宾客栈而来。据说,甚至惊动了几位名满江南的真正才子,要过来与陈唐一较长短。 第两百零八章:影响 黄昏过后是傍晚,天色暗落。江州府内,一盏盏灯火开始点亮起来。即使平时,城中到了晚上,也是夜市兴盛的。更何况今天是中秋佳节?热闹程度,堪比过年。 城内喧闹,欢乐融融;城郊之外,诸多村庄也是难得地点起灯。等月亮出来,便要在院子内放上供桌,摆好贡品,进行拜月。祈祷五谷丰登,身体安康…… 村庄之外,则是一片片的稻田,晚风吹来,稻浪翻滚。有些稻草人微微摇曳着,似在招手示意。 一个神色木讷的道人出现在田头上,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头戴毡帽的汉子。 这雀云子一路尾随马车,抵达江州府城外,不过他并没有进城。因为他带着的尸傀,不好进城。 州府,不同县城乡镇,城门之处,有精锐兵甲镇守。一旦露出破绽,后果便难以收拾。 他不愿轻易冒险。 雀云子炼制尸傀,在深山中结庐而居,造一道观。看似过着避世隐居的日子,实则放出尸傀,择人而噬。他盘桓潘州时间不短,在过年前曾借助稻草人的伪装,着实做下不少血案。不过后来惊动了九扇门,风声甚紧,于是又躲进山里头去了。直到被两名九扇门门客搜进山,于是再动杀机,弃了那临时道观。想着转移地方,奔赴江南,继续温养尸傀。不过路经义山县时,与陈唐遭遇,看上了胭脂马。 他的这尊尸傀可不简单,乃是一类极为特殊的僵尸,不过现在只养得小成火候。 豢养尸傀,乃师门任务;他有个师弟燕云子,负责放养伥鬼。 不错,正是在京城郊外山脉中,被陈唐一剑斩杀了的那个燕云子。 不过此事,雀云子并不知晓;而作为事主的陈唐,同样云山雾里。 雀云子对于胭脂马势在必得,虽然不好进城,但他似乎并不担心陈唐一行逃脱。尸傀与胭脂马交锋之际,已经留下了独门印记——对方,逃不掉的了。 站在田野边上,道人望着不远处的那个村庄。身后的尸傀气息有些暴虐,不太稳定。牠饿了,需要进食。 虽然村子里的血食粗劣不堪,但终归有着血气。 想了想,道人终于下了指令。身后尸傀便迈开大步,朝着村庄走了过去…… …… “咦,这是怎么回事?” 何天玄带着乌管家回到客栈时,被里头的热闹给吓一跳。 里面起码拥挤着几十人,一个个看起来,都是读书人。他们神色有些古怪,有的作冥思苦想状;有的和同伴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还有的,居然与身边的人起了争执,争得面红耳赤。 “苏兄,你怎么在这?” 何天玄眼尖,一下子见到个熟人;再一转头,又见着一个:“黄兄,你不是该去参加锦湖文会,泛舟湖上的吗?怎地跑这来了?” 他觉得非常惊讶。 其出身亨利商行,交际广阔,本身也考了个举人,在江南一带,人脉圈子相当广泛,结识不少文人才子。在何天玄印象里,那些才子都是心高气傲的,等闲时候,想要见一见,都不太容易。不知是风骨所然,还是待价而沽,反正姿势摆得很高。 却没想到,本该去参加中秋诗会文会的这些才子,居然挤到悦宾客栈来了。 这客栈虽然排得上号,只比那悦来客栈稍差一线,但是平白无故的,到这干嘛? 那两名才子见是何天玄,微一点头,表示回应。其中一个叹口气道:“我听说今科探花郎路经江州,住宿于此,还出了一副绝对,要考咱们江南士子。心中自不服气,便过来看个究竟。” 何天玄一听,心中一跳,这说的,不就是陈唐吗?可不对呀,早上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而且陈唐此人,虽然年轻,但待人待物,老成稳重,又是去南服县当官的,怎么会搅弄其这番风波,放话要与江南士子较量呢? 其中必然有误会。 何天玄便问:“那对子,有人对出来了没?” 对方面有惭色,摇摇头:“我看此对,实在太绝。或许得让遨游兄、随风兄等人前来,或能破解。” 何天玄暗暗吃惊,那遨游随风两者,可是整个江南排得上号的才子了,一向被誉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俊秀人物。陈唐竟如此了得,出的对子,能难住如此之多的江南士子? 说实话,才子与科举一向不怎么合拍。不知是才子们性情狂傲,做起文章来洋洋洒洒,不入考官法眼呢;还是他们阐述的论据观点过于放飞自我,格格不入…… 反正自古以来,名落孙山的才子们比比皆是。但无可否认,他们有着过人的才华,做起诗词歌赋,脍炙人口,广为流转。在这些方面,才子们拥有着独到的优势。 陈唐以弱冠之年考得探花,这在科举路上,属于巨大的成功。但没有人想到,其在文学方面上,竟也有着非同一般的造诣。出的一副对子,惊动了江州文坛,搅和了今日的月圆之夜。 要知道今晚佳节,本来是有着很多个诗会文会要在风景宜人的地方举行的。谈诗论画,听曲弹琴,对酒当歌,看谁做出了新作品,传诵出来,然后进行比较。如果得了一首好诗词,必然会引得圈子内一片赞叹声,以为经典。 盛世年华,圆月光景,去年如此,前年如此,今年本也该如此。 然而此际就冒出了个探花郎。 本来刚开始那一拨,热闹只存在于悦宾客栈之内。但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存在,几经传扬之后,最后说出去的版本就变成了“探花郎孤身下江南,一副绝对笑傲众才子”这般的剧情来。 探花郎本身,就具备话题性;而探花郎挑战江南众才子,话题性简直要爆炸掉。 对此,一众才子们自是同仇敌忾,势要把绝对对上;而不少闺秀千金,脑海里甚至勾画出关于陈唐的完美形象: 一袭白衣,一匹红马;潇洒不羁,卓尔不群。不是文弱书生,而是孤胆英雄…… 受此影响,哪里还有心思赏月,都去看探花郎吧。 明月年年有,但这样的探花,一旦错过,就再也见不着了…… 第两百零九章:长联 将近亥时,悦宾客栈灯火明亮,人满为患。而在店铺门外,更是黑压压一大片,数以百计的文人士子汇聚于此,蔚然壮观。 这般阵仗,甚至惊动了江州州衙,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派遣兵甲来问,兼且负责维持秩序。当此事禀告上去后,一众正在共度佳节的大人们面面相觑,过了半响,那知州大人才憋出一句:“此陈探花,端有趣人物。” 又问起究竟是何等长联,能难倒一众江南才子。 当即有下人抄写完毕,送了过来。 见那长幅篇章,洋洋洒洒,百余字数,瞧得人目光发直。 席间一官员不禁拍案而起,喝道:“这探花郎,莫不是故意为之,欺吾江南文坛颜面?这样的对子,一时半会,叫人怎么对得出来?” 众皆苦笑不语。 …… “公子,不得了啦,客栈外边的人越来越多,这可如何是好?” 阿宝神色慌张地跑来说道。 他是真有点心惊了,开始的时候,公子出对,难住第一拨前来挑衅的士子,让他们知难而退。阿宝等人满心欢喜,替自家公子感到高兴,与有荣焉。本想着这事就过去了,哪里预料到了掌灯时分,又有一大波文人士子奔赴而来。随后更是越来越多,简直人山人海。 事情到此,已经有点不可收拾。 对此,陈唐同样始料不及。他出那长联,本意是免却麻烦,不料麻烦像是滚了雪球,滚起来就停不下来,越滚越大了。 “这些文人士子,莫非都是神经病?至于嘛……” 陈唐感到无语,诗词歌赋,本为小道,何必那么认真? 他却忘记了一个重要的因素:地域歧视问题。现在外面已经传扬成是陈唐来者不善,要扫江南文坛颜面,这还得了? 本来对于他这个探花,众人就心怀不满,现在倒好,居然还敢来挑衅,简直无法忍受。至于事情本来的真相,早无人在乎。 苏菱等人也受了惊动,赶紧跑来陈唐房间。 陈唐安慰道:“没事,人多点而已,等夜深了,自会退去。” 就在此时,外面猛地一阵声浪响起,满含亢奋激动之意,许多人高喊道:“宋遨游与祝青山来了!” 人群自动让开条路,让两名士子昂然走进客栈。 这宋祝二人,乃是江南出名的才子,名列四大才子行列。当真是才华横溢,满襟文采。他们来到,在场的人们便如同打了鸡血般,十分激动。 当来到这个古代时空,陈唐初时,未尝没有想过当一名风流倜傥的文抄公,靠着满脑子的经典之作,肯定能蜚声文坛,成就一番事业。不过后来,他知道了诗词小道的事实,以及世界观的不正常,于是就熄了那念头,改为练武养气,以及博取功名了。 但无可否认,只要成为才子,也能活得有滋有味。特别在江南地域,才子是很受欢迎的。他们所作的笔墨作品,哪怕没有蕴含文气,也能大行其道,为人追捧。成就名家后,价格更是不菲。 这属于凡俗圈子里的正常状态。 当然,想成为才子绝非易事,除了有才学外,又得具备特立独行的个性,还得有人捧才行。 宋遨游与祝青山两个,成名已久。他们本要出去参加中秋诗会的,但途中听了陈唐出对联难倒一众士子的事,他们按捺不住,便跑过来,不教陈唐独领风骚。 悦宾客栈的一楼,空间颇阔,能容纳上百人。今天的事,使得客栈大出风头,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今天之后,他的店铺肯定名扬江南。 “嗯,看来是时候涨一波价钱了……” 老板心中暗道。 宋、祝两位大名鼎鼎的才子到来,使得整个场面气氛达到了顶点。有缘在客栈内占得一席之地的士子们,纷纷安静下来,屏住呼吸,目光焦点全部落在两个才子身上。 焦点所在,光环加身,不外如此。 宋遨游与祝青山顿时觉得踌躇满志,须眉飞扬起来。他们为才子,但偏偏在科举路上不得志,只考得个秀才身。屡考不中,一怒之下,干脆不再考了,放浪形骸,寄情山水,大书特书“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骨,倒也闯出不小的名堂。据说州衙有大人,已经下了聘书,要请他们去当幕僚。 而祝青山已经答允了;宋遨游嫌待遇低,犹豫中…… 两人走到前面来,见一道长幅悬挂着,纸上笔墨端正,自成一格。别的不说,光是这字,就显出了水平。再看内容,两才子心里便有些犯起嘀咕。 等闲对联,以五字、七字为主流,十有八九,都是这个规格。长一些的也有,十几二十字,甚至还有三五十字的。 然而眼下这一幅,笔墨酣畅淋漓,看上去,起码一百多字呀。 长联,严格意义上,并不属于那种技巧性很强的绝对,好比什么“烟锁池塘柳”“寂寞寒窗空守寡”之类的。考究的是字眼,以及里面暗藏的玄机。但就对联本身而言,并没有多少内涵。而长联不同,其洋洋洒洒,内容丰富,几乎等同于一首诗词,甚至文章了。 绝对难逢偶句;长联何尝不是如此?甚至让人更加感到绝望,无从下手。 眼下见着这一副闻所未闻的大长对子,宋祝二人,当即感到头疼了,关键在于,给他们思考对出下联的时间可不会太多,数以百计的人,正在眼巴巴地盯着呢。只是在短时间内,如何对得出来,还要对得好? 望着上面的笔墨,宋遨游一咬牙,念了出来:“几层楼独撑东面峰,统近水遥山,供张画谱:聚葱岭雪,散白河烟,烘丹景霞,染青衣雾。时而诗人吊古,时而猛士筹边。只可怜花蕊飘零,早埋了春闺宝镜;枇杷寂寞,空留着绿野香坟。对此茫茫,百感交集。笑憨蝴蝶,总贪迷醉梦乡中。试从绝顶高呼,问问问,这半江月,是谁家之物?” 半联写景,但又蕴含着一股悲怆怒气,这何止是对联?更是一阙绝妙好词了。 第两百一十章:口占 如果是偏重文字技巧的短章绝对,以才子们的才学,可以逐个逐个捉起字眼,勉强对上一副。哪怕不算完全工整,但终究能拿出点东西来应付场面。 然而面对这样的长联,却是毫无头绪,无从下手。一百多字的对联,光念起来都得一阵子。陈唐出的这上联,风格有诡谲之处,最为精巧的末句“问问问,这半江月,是谁家之物”,乃画龙点睛之笔。不但与今晚的中秋佳节应景,还抒发了某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搔着了一众文人士子的痒处。 实在无言以对。 宋遨游与祝青山对视一眼,俱是一摇头,脸色黯然了下来。 这一场,恐怕只能认栽了。 若是给个几天时间,他们或者能琢磨出一个下联来,但绝不是在的环境之下。 宋遨游一拱手,对着守在楼梯的阿来:“这位小哥,可否请你家公子,下来一见?” 阿来还没回答,就听得楼梯声响,陈唐与阿宝走了下来。 今晚的事,闹成这般,超乎意料。这么多人堵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所以考虑之后,陈唐决定下来,好好把事情解决了。其实他只是路过江州,要在城中过个中秋节而已。哪曾想折腾起这般风波,甚至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见到陈唐,宋遨游等人都为他的年轻而感到惊诧和羡慕。再加上俊秀的皮相,众人心中,莫名就有点酸溜溜的意味。不过陈唐并没有蓄须,在审美方面不大符合主流,看着倒像是个小白脸。 陈唐站着,向着一众士子一拱手,朗声道:“在下陈唐,接朝廷任命,前往宁州南服县为官。路经江州,适逢中秋佳节。便信手涂鸦,作了此联。不料惊扰到大家,聚集于此,实在始料不及。还请各位,多多包涵。今已夜深,便都散去吧。” 他语气不亢不卑,并未提及自己的探花郎身份,怕又触犯到众人脆弱的神经。 祝青山道:“吾乃江南祝青山,听闻陈探花特意出此长联,要与江南文坛一较高低。” 陈唐眨了眨眼睛:“并无此事。” 伸手把笔墨扯了下来,揉成一团。 “哗!” 众人见状,哗然有声,感到十分惋惜。这对子写得精妙,字更不错,装裱起来的话,必然属于一幅经典之作。但落在陈唐手里,转眼就成为一团废纸。 可没办法,对子是人家出的,笔墨是人家写的,要怎么处理,外人说不上话。 陈唐拍拍手:“对子没了,大家都回家去吧。我明天还要赶路,奔赴上任呢。” 宋遨游踏前一步:“陈探花,我们在此恭候多时,阁下三言两语,便想打发走吗?” 陈唐问:“你欲如何?” “我想请你,把下联说出来。” 宋遨游说道。 “对,快说下联。” 一众士子,纷纷附和地嚷了起来。 陈唐又是一拱手:“此联乃偶然所得,那下联,我却是不知,暂时写不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为之哑然,说不出话了。 在文坛上,这样的事并不奇怪。不说对联,便是吟诗作词,也时常如此。偶得佳句,但不成篇章,要过得几天,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写出完整的作品来。 听到陈唐也对不出下联,诸人心中,倒是稍稍舒服了些。 陈唐不愿将对联弄完整了,自有道理。等于是就坡下驴,让这么多人有个台阶下。否则闹将起来,确实让人头疼。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众人再停留在此,就没什么意思了。即使心中,依然感到不爽,但也无话可说。毕竟人家陈唐,可从没有亲口说过要找谁挑战的话,大家到此,完全是跟风,凑热闹来的。 再说了,人家可是要去当官的人,并非单单一个探花郎,很快便实权到手了。 于是,当消息传扬出去后,聚集在外边的士子们开始三五成群地离开。趁着时间尚早,还能去参加中秋诗会文会,赏一赏月。 客栈内,宋遨游与祝青山仍不肯走,目灼灼地望着陈唐:“探花郎,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适逢佳节,不如请你参加诗会,对月酌酒,临风当歌,岂不快哉?” 他们口中的诗会,应该是江州府内最为顶尖的了。汇聚着大量才子,还有佳人,可谓群英荟萃。 两人心中,终究还是不服气。所以开口邀请,让陈唐到诗会去,这样一来,就有机会一较高低了。在诗词方面,他们自诩不比任何人差,势必要讨回个彩头。 然而陈唐哪有风花雪月的念头?之前何天玄也邀请了,他已经寻思着要婉拒;眼下对于两人的相邀,更无兴趣:“好意心领,只是一路风尘仆仆,身子疲倦,要早些歇息,所以这诗会,就不去了。” 祝青山犹不死心,朗声道:“常言道:盛情难却。探花郎春风得意,才华横溢,想必满腹文采。我等江南士子,可是翘首以待,要一睹探花郎的大作呢。” 这便有点强人所难的意思了。 陈唐瞥他一眼,淡然道:“诗会的确是不能去了,不过诗词,我倒能口占一首。” 祝青山眉头一挑,他就怕陈唐油盐不进,不应话,那就无计可施。只要回了话,还要吟诵诗词,立刻便有空子可钻,可评头论足一番。不管如何,总得挑出些毛病来。 当即笑吟吟道:“请探花郎开口,我等洗耳恭听。” 陈唐背负双手,朗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一曲《水调歌头》,琅琅道出。此乃文抄公终极杀器,镇坛之作,即使宋祝二字为有名的江南才子,但在此词之下,也只能得个“听”字。 当听到结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两人浑然失魂落魄,再没了任何的高昂与傲气。 此时还有不少士子留在客栈,同样听到了这首《水调歌头》,一个个脸色精彩缤纷: 原来,这便是探花郎啊! 吟完,陈唐一拱手,做个礼,登登登的,上楼睡觉去也。 第两百一十一章:引蛇 一个不怎么平静的中秋之夜,终于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诸人便起来吃早餐。对于昨晚之事,阿宝他们不懂内行,只看了个热闹,知道自家公子夺得满堂彩。谈论起来,眉飞色舞,倍感荣光。 陈唐忽道:“时候尚早,我且骑马出城,溜达一会,你们暂且在客栈等候。” 阿宝等人俱是一怔,话说启程赶路,不都是趁着早上的吗?怎地公子居然嫌早了?不过他们也不多问,任凭吩咐。 陈唐起身去马厩,牵胭脂马出来,备好鞍绳等物。 “不矜,起得好早,这便要出城了吗?” 何天玄带着乌管家等人,也来牵马。 陈唐笑道:“是的。” 何天玄看着他,叹了一声:“不矜昨夜当真是意气风发,力压群雄。” “呵呵,何兄此语,未免夸张。” “不不,一点都不夸张。” 何天玄摆手道:“你是不知道,昨夜佳节,江州府内举办的诗会文会,大大小小,起码十数个在进行着。但不管才子还是佳人,先是被你的那长联给弄得心绪不宁。再到后来,一曲《水调歌头》传出,更是让人拍案叫绝。一词写尽中秋,从此月圆再无佳句。许多人都失去了吟诗作对的兴致,怏然而散了。” 陈唐打趣道:“如此一来,我岂非成了扰人酒兴的罪人?” 何天玄道:“此词一出,不矜势必蜚声文坛。” 陈唐摸了摸下巴:“大家不要骂我便好。” 对于那些名声,他的确不怎么在乎。这天下大势,虽然目前看着风平浪静,可一旦乱起来,便成燎原之势,无处可避免。到了那时,兵荒马乱,命如草芥,这一片江南风流,还能存着几分? 又寒暄了两句,陈唐便要告辞。 何天玄微一踌躇,忽道:“不矜,你的任命,是到宁州南服县当县令?” 陈唐点头回答:“不错。” 何天玄的神态有些异样,想了想,才道:“我听说那县里有些不一样……不矜此去,当小心谨慎,凡事三思而行。” 陈唐一怔,便想起当日胡不喜传达信息时,也曾说过小心保重的话。 那么,这是正常状态下的殷切叮嘱呢?还是别有所指? “何兄此言何解?” 当下忍不住开口问道。 何天玄不太自然地笑笑:“新官上任,地方上自有羁绊,此乃官场常态。我是担心你年纪尚轻,沉不住气,所以多说了两句。” 陈唐一拱手:“多谢何兄提点。” 便牵着马走了出去,心里觉得何天玄肯定有话没有说出来。不过究竟如何,等到了南服县,自可见分晓。 目送他离开,何天玄叹息一声:一些话语,他不敢诉诸于口,想那南服县,是何等地方来着?但只要陈唐忍耐,应该没事…… 城内不好纵马,出去后,陈唐才骑上马,“得得得”地走起来。很快就偏离官道,往偏僻空旷的地方跑去。速度也不快,等于小跑。 约莫走了一刻多钟,来到郊外一片坡地上。四下静寂无人,显得荒凉。 红日初升,今天的天气应当很好。 有风吹拂过来,裹挟着一股极其难闻的恶臭味。像是哪儿扔着死老鼠,而且是开始腐烂的那种;又或者一大筐臭鸡蛋被打烂了,涂抹在地上。 让人闻着,想要作呕。 “聿!” 胭脂马叫唤一声,蕴含着厌恶的情绪,显然被这股恶臭味给恶心到了。 陈唐抬头看去,就见着道人带着怪汉,缓步而至。 雀云子木讷的面目上,有狞笑勾起,开口说道:“一大早出来遛马,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唐嘴角微微弯起:“你的嗅觉可真灵,我还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引蛇出洞,使得你们现身。现在看来,都不用了。” 闻言,雀云子一怔,眼眸掠过惊疑不定的神色,打量着陈唐:除了比常人稍微浓郁的血气之外,别的情况,毫无发现。这般血气对应,即使练习武功,也是不入流的水平。再加上如此年轻的岁数,深藏不露这些东西,怎么都套不到陈唐的头上来。 难不成,周围有伏兵,故意设的圈套? 想到这,雀云子眼皮一跳,不禁东张西望起来。他本性多疑,一向谨慎,如果真得有甚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便要撤走。 但是风声细细,并无异常。而且以尸傀的嗅觉,如果真有伏兵,老远便能闻得出来了。 原来是故弄玄虚。 雀云子冷笑道:“你这读书人,贫道有好生之德,不与你为难。你把你的马交给我,贫道可饶你一命。” 果然是奔着胭脂马来的…… 明确了这一点,陈唐吐一口气,缓缓道:“你这妖道,你可知道,我乃朝廷命官?” 雀云子又是一愣,他对于陈唐的身份并未洞悉,只觉得是个富家公子,而或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却没想到,竟是一名朝廷命官。没看出来,主要在于陈唐的排场实在寒酸,没点气势。一般官员,远行出门,哪个不带着十个八个随从的?而且陈唐的年纪,又颇具欺骗性,让人无法想象这么年轻的官员。 一愣之后,道人怪笑起来:“贫道不知你是虚作声势呢,还是真的官。既然如此,那就不用走了。你跟马,贫道都收了。” 他已经起了杀心,如果陈唐身份,真的是官的话,更不能放他走。反正此地荒郊,四下无人,正是杀人灭口的绝佳地点。 陈唐看着他,同样露出笑容:“说得好!” 忽而下马,一拍马屁股。 胭脂马心领神会,撒开四蹄,便朝一个方向跑去。 “咦……” 一时间,雀云子不知陈唐此举,是个什么意思。但下意识地,就喝道:“哪里走!” 身后的尸傀,早已按耐不住地奔跑而起,追向胭脂马。转眼工夫,已经追出十多丈远了。别看这尸傀平时手脚笨拙,机械僵硬,可一旦爆发,就展现出强悍的实力来。 “哪里走?” 这一次喝出声的,却是陈唐,他双脚一蹬,身形暴起,扑向落单的雀云子。 道人轻“咦”一声,就见到一个拳头在视线中出现,不断变大…… 第两百一十二章:解决 (月底了,求票票,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拳头轰然而至,雀云子心中惊骇。但他毕竟非常人,电光火石间一个“懒驴打滚”,便往右侧滚过去。 这一下,使得他非常狼狈,但总算是堪堪闪躲掉了。心内震惊: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陈唐打出的这一拳,起码是内家中段左右的水平…… “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仗着会武功。但那又如何?本道爷的术法手段,可有的是……” 雀云子又惊又怒,跳将起来,大吼一声。 刚才那一下,被陈唐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至于丢了颜面。可他现在已经回过神来了,要施展出独门术法,狠狠折磨陈唐一番,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咦,人呢?” 雀云子双眼睁得圆碌碌的,刚刚还在眼前的陈唐,居然凭空失去了影踪。 “不好!” 突然间,他似乎捕捉到了端倪,失声叫道,还来不及反应。 砰的! 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打得他双眼一黑,巨大的痛楚弥漫开来。整个人跌飞出去,摔到一丈多远,口吐鲜血不止。 隐身符效果解除,陈唐现出身形来。 雀云子倒在地上,一时间挣扎不起,见到陈唐再度扑来,他顿时大叫道:“公子请留手,贫道有宝……” 咔擦! 陈唐根本没听,凌空扑下,一记膝击,重重地砸到雀云子胸口上。骨头断折,凹下去一大块,眼看不能活了。 此妖道不知什么出身来历,但带着的怪汉处处透着诡谲,谁知道其还藏着什么阴毒手段?况且两者相搏,涉及生死,哪里有那么多废话唠叨个不停? 是以陈唐一出手,便是狠招,更是不惜激发了一张隐身符,彻底将雀云子击杀。 “嗷!” 雀云子倒地的同时,那边被胭脂马带着兜圈子的尸傀若有所感,愤怒地咆哮一声,掉头朝着陈唐冲来,似乎想替道人报仇雪恨。 胭脂马不甘示弱,嘶叫一声,速度提升,追了上来。从后面扬起双蹄,重重地踏在怪汉背上,把其踢了个狗啃屎。 这时,陈唐看出来了。这怪汉非人,而且灵智方面有着很大问题。就是身躯强悍,力量凶暴罢了。 不过胭脂马发飙起来,似乎不遑多让。四蹄践踏,如同四只重锤,一个劲往尸傀身上招呼着。 嘭嘭嘭…… 只是这尸傀的身子实在坚若钢铁,受了这般蹂躏,还能手脚挥动,施以还击。 陈唐见着,眉头一皱,纵身过去,五指成爪,抓到尸傀头颅上,真气施展,拧劲蓬发。 啪的! 生生将其颈骨给拧断了。 好硬! 陈唐竟感到虎口发麻。 受到这致命一击,尸傀终于没了声气,但那股恶臭味散发出来,更加浓郁。 “胭脂,挖个地方。” 陈唐不禁捂住鼻子,说道。 胭脂马当即甩开蹄子,开始刨地。 陈唐就去搜索雀云子的身子,搜出几枚事物来。其中有块黑玉牌子,瞧着十分眼熟。看见上面的骷髅图案,以及图案下方一个狰狞的“鬼”字。他终于想起来了:在京城郊外,斩杀伥鬼时,还杀了个道号“燕云子”的妖道。在其身上,搜出的东西中,就有着这么一枚令牌。 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这两道士,竟师出同门。如果不是之前有过对话,陈唐还以为东窗事发,对方是来替燕云子报仇的呢。 这天下,真是小。 陈唐感叹一声。 这身份令牌,玉质不俗,能卖钱,不过是个烫手山芋,拿不得。倒是其他几样事物,有一张巴掌大小的旗幡,有一枚只得半截的符箓,呈黑色,有些诡异;还有一面根本照不出人的古铜镜子,镜面斑驳,花得厉害。 诸多东西,应该都属于法器,不过没有掌握法门,无从施展。 陈唐也不想着如何捣弄,而是发现每一样东西上面,尽皆阴气浓郁。 这些,乃是阴器。 陈唐心中大喜,当即开始汲取。等他吸纳完毕,那边胭脂马已经刨出个大坑,将尸傀踢了进去。 此地不宜久留,陈唐把雀云子的尸身,身份令牌,以及被吸掉了阴气,变得普通的那几样东西,统统扔进了土坑。然后胭脂马扬土,埋了起来。 雀云子一生作恶多端,害人无数,今日命丧此地,还能入土为安,也算不错了。 做完这些,陈唐骑马,返回江州府。 “套好马车,出发!” “好勒,公子。” 阿宝诸人就等这一声命令,赶紧手脚麻利地套弄起来。做好了,纷纷上车,出城而去。 坐在车上,陈唐闭目养神,实则在消化先前汲取的阴气。 那数件法器蕴含的阴气十分丰厚,吸收之后,便等于进补了一顿,起码能抵得上三年苦功。只可惜阴气功效远逊于官气,否则的话,这一次的收获将更加可观。 不过陈唐也相当满足了。 今早出城,以身做饵,引蛇出洞,就是要解决掉雀云子。免得总被人惦记着,防不胜防。对方就跟隐藏潜行的毒蛇般,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窜出来,咬上一口? 所以考虑一番后,陈唐决定出城遛马,做个尝试。果不其然,雀云子就带着尸傀现身了。 正面对上后,事情就好办了。雀云子以为是羊入虎口,然而事到临头,他猛地发现,自己才是羊…… 得得得! 有急促的马蹄声响,似有大队人马经过。 陈唐睁开眼睛,问道:“阿宝,怎么回事?” 阿宝连忙回答:“有一队兵甲出城……” 陈唐哦了声,不再言语。 出到城外数里,听到人声鼎沸,议论纷纷。让阿宝下去打听,很快,他气喘吁吁地回来禀告,说是郊外有一村庄昨晚出事了,全村上下,包括鸡犬,都被屠戮一空,死得很惨。 此事被附近村庄的人发现,立刻报了官,所以有兵甲出城稽查办案。 阿宝嘀咕道:“昨夜可是中秋佳节,那些贼人歹徒也下得去手,当真凶残,毫无人性。” 陈唐听着,面沉如水。偌大一个村庄出事,早超出了寻常的凶杀案件,因此江州府才会出动兵甲,而不是普通的捕快衙役。此桩祸事,多半是那雀云子带着的尸傀所为了。 想到这,他就觉得,应该让两者暴尸荒野的。 第两百一十三章:雨夜 淫雨霏霏,已经下了三天三夜。道路泞泥,使得赶路的速度大为降慢。比预期中的时间,足足晚了一天,才进入南服县地界。当赶到县城外时,已是入夜,无法进城。 陈唐决定,且在郊外寻个村落人家,过上一夜,明天再入城。 计算时辰,现在大概才晚上七点多钟,可周边的村落,皆是一片黑沉沉,黑灯瞎火的。 马车之上,悬挂着风灯,照亮路途,朝着就近的一处村庄赶去。 “汪汪汪!” 刚到村口处,村中便有家犬狂吠起来。 阿宝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跳下车去,手中提一盏风灯。他有经验,找到村中最大的一所宅子,上去敲门。这房屋应该是村中乡绅的住所,地方宽敞,住进去后,还能买些吃食。 笃笃笃! “有人在家吗?我们是过路的旅商,耽误了时辰,无法进城。要找个地方借宿一晚,给钱。” 一路南下,有些时候住不到客栈,只能找农户借宿,阿宝对此,轻车熟路。 陌生人往往意味着危险,寻常人家,自是暗怀戒备,不会轻易接纳。不过给钱的话,就有得商量了。 等了一阵,无人回应,阿宝耐心地再敲门,把话又说了一遍。 一会之后,才响起咳嗽声,随即脚步声起,咿呀的,打开了门。 一个头发花白的门子,拿着盏油灯,探身出来,满脸警惕地打量着阿宝。 阿宝取下斗笠,笑容可掬:“老人家,我们是过路旅商,这天下着雨,颇为寒凉,车上又带着女眷。是以想找个地方过夜,给钱,还请你给个方便。” “给钱”二字,特意咬重些。 老门子想了想,道:“我得禀告我家公子知晓,他同意了才行。” “好,烦劳了。” 阿宝伸手就塞了一枚中钱过去。 老门子接着,呵呵一笑,有了笑容:“稍等。”关上门,转身进去了。 等一会,大门打开,老门子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青年,面目清秀,是个读书人模样。只是看起来,眉宇间愁云密布的样子,显得非常郁结。 这时候,马车赶了过来,陈唐下车,一拱手:“在下陈唐,路经贵地,要寻个地方住宿,还请阁下给个方便。” 那青年公子审视地看着他,看了几眼,才还礼道:“小生王姓,名‘默’。你们可以到我家偏院住宿,一百钱一晚。” 这个价格,明显高了。 阿宝便要开口,谈价还价,陈唐却抢先一步,答允下来。风雨飘零,寒气深重,懒得为一点钱磨嘴皮子。 当下给了钱,老门子带路,去到偏院。 这院子空置,里面有三间房,不过房中只得木床,被褥那些,一概欠奉。 阿宝发牢骚道:“这地方,也敢收一百钱,亏那王生是个读书人,赚钱黑着呢。” 陈唐笑道:“可能人家急需钱,才肯让我们住进来。” 顿一顿,道:“赶了一天路,都饿了。你去问问,有没有鸡鸭之类卖的,就算高价,也可以买过来,开火做食。” “好。” 阿宝应了,就去问那老门子。 约莫一刻多钟后,阿宝抱着一只老母鸡回来,还拎着一捆青菜。不过他满脸郁闷之色,一问之下,原来又是被宰了一刀。这只老母鸡的价钱,换做平时,都能买两只了。他磨了一阵,对方才送了把菜蔬。 偏院内有着伙房,阿来与阿宝开始收拾,锅盆油盐之类,都用自带的。 如斯弄了大半个时辰,鸡汤炖得虽然不够火候,但也差不多了,饭菜皆好,开吃起来。 这番热闹,把主人家王默惊动,与个女子过来。此女二十出头,长得端秀,看上去,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情。 王默介绍说,此为他妻子。 诸人寒暄了几句,渐渐说起话题。 陈唐第一次来到这南服县,有心想打听下关于县城的风土人情,不过王默闪烁其词,避重就轻,并没有说多少实质有用的东西。反而旁敲侧击,问起陈唐的身份来。 当初金榜昭告天下,各个州府县城,都有张榜,有心人看过之后,自然会对榜上人物的姓名留下印象,特别是一甲前三的。不过天下偌大,同名同姓者不少。陈唐暂时不愿身份暴露,随口敷衍了过去。 说了一阵,王默夫妻告辞离去,回房歇息了。 时候已不早,风雨有变大的趋势。吃饱喝足,洗漱完毕,苏菱等人就准备睡觉了。 院子内有三间房,刚刚好安排。这一晚,阿宝两个都不用再睡马车。 却说那王默与妻子回到卧室,点起蜡烛,相对无言。 过了半响,妻子开口问道:“夫君,那到底是不是探花郎?” 王默摇头苦笑:“我也不知,应该是同姓名者吧。若是探花郎,怎会到此?” 女子叹息一声:“说得也是。” 王默道:“时候不早,上床歇息吧,等存够钱,我便带你远走高飞。” 女子道:“可是这家业……” “能处理,就都处理掉……这日子,没法过了。” 王默说着,脸上显出悲愤之意。 女子更是垂泪:“夫君,都是我惹的祸。” 王默把她搂在怀里:“不干你事……” 正说着,砰的声响,房门被踢开,一人闯了进来。 见到那长相俊美,却带着一抹邪魅的男子,王默大吃一惊:“你,你今晚怎地来了?” 那男子笑道:“风雨之夜,兴致正勃,当寻小娘子也。” 女子听着,花容失色。 男子一瞪眼:“王书生,本郎君来了,你还不出去。” 王默气得脸色铁青,双拳紧握,但终是垂下头去,离开了房间。 “夫君!” 女子凄声唤道。 那男子邪魅一笑:“小娘子叫这一声,本郎君骨头都要酥了,我来也。” 扑腾上去,将女子按在桌子上。女子挣扎不得,又不敢大声呼喊,只是泪流不止。 王默关门出去,满腔悲愤,不忍听到里面自家娘子的痛呼婉吟。他红着眼睛,走了出去,最后就来到偏院中,见里面还亮着灯火,怔怔地看着,悲从心来,竟失声痛哭起来。 灯下,陈唐正在做着功课,听到哭声,眉头一皱,不禁披起件衣服走出来,问道:“王公子,你哭什么?” 第两百一十四章:问话 见到陈唐,王默连忙转过头去,用衣袖擦拭掉眼泪,说道:“没事……” 一个大男人,在风雨之夜,跑到外面痛哭失声,怎么可能没事? 这王家的主宅与偏院相距不算近,陈唐举目望去,见宅子里似乎还亮着灯,心里想,难道他们两口子吵架了? 问题是,即使吵闹,也少见男方跑出来哭的。 想了想,就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有事,可与我分说一二。” “我说没事就没事!” 王默突然间吼了起来。 陈唐一怔,面色渐冷:“既然没事,何必跑来这哭,扰人清梦?我可是交钱租了你家偏院的,你现在到这哭哭啼啼,叫人怎么歇息?” 彼此不过萍水相逢,既然对方不愿意说,他也懒得去做烂好人。 如斯动静,苏菱等人都被惊动,穿好衣服跑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阿宝还以为王默要弄什么幺蛾子,当即撸起袖子,喝道:“你这书生,要做什么?敢欺负我家公子!” “我没有……” 王默说道,声音低了下去。刚才那一吼,似乎耗尽他所有的勇气。 陈唐说道:“都回去睡觉吧。” “嘿,王书生,今晚你家里可真热闹。” 说话声中,那长相俊美而邪魅的男子走了过来。 王默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卢郎君,你做完了事,怎地还不走?” 那卢郎君笑道:“正准备走的,听到这边声响,就来瞧一瞧……啧啧,好一位俊公子。” 说着,目光落在了陈唐身上。打量一圈,好像在审视着一件宝贝般:“哈哈,这一下,二哥可得感谢我了。” 其说话有点没头没脑,诸人都没听明白。 陈唐神色愈冷,问道:“王公子,这位是你朋友?” 王默摇头:“不是。” 卢郎君踏前一步,伸手过来:“这位俊公子,且跟我走吧,包你吃香喝辣的。” 竟要拉陈唐。 旁边阿宝护主心切,喝道:“你谁呀,动手动脚的。”横身过来阻挡。 “滚开!” 卢郎君忽而一脚便把阿宝踢了个翻滚。 “哼!” 见其手抓来,陈唐脸色变得难看,明白对方的意思了,真是好气又好笑。冷哼一声,暴起发难,《九极技》中的狼爪手,反过来扣住卢郎君的手,狠狠一扭。 “什么?” 卢郎君被打了个措不及防,手腕一阵剧痛。他慌忙侧身,想要退开。 陈唐得势不饶人,抢步上去,一脚踹中其胸口处。 啪的! 卢郎君惨叫一声,飞出丈余远。不过他很快又爬将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你等着!” 腾身一扑,浑然不像是个人的动作,而是突然间手脚并用,转眼工夫,便消失在茫茫雨夜,逃遁走了。 “公子威武!” 阿宝等人还是第一次看见陈唐动手,瞧得眼睛发直,随即欢呼雀跃起来。 谁不希望自家公子文武双全? “完了!” 旁边王默突然哀嚎一声,冲着陈唐叫道:“你怎么能动手?我被你害惨了,我一家都被你害惨了!” 苏菱看不过眼了,说道:“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明明是那人先动的手,难道只许我们挨打,不让还手?” “你懂什么?你知道卢郎君是什么人?完了,这下可怎么办……” 王默只感到六神无主,猛地想起一事,赶紧跑回去。进入房间,见妻子光着半身,下面有血流,正伏在床上,抽泣不止。他走过去,将女人搂着,又是心疼,又是屈辱。 “公子,我看这位王公子脑子有问题,不用理他。” 阿宝气鼓鼓地道,他被踢了一脚,所幸受伤不重。 对于他刚才的护主表现,陈唐颇为嘉许,笑道:“没事了,你们都回房歇息吧。” 先前一抓一脚,诸人都看在眼里,更是心悦神服,不多说话,乖乖回去了。 提着风灯,陈唐目光像秋雨般冷。如果只是王默的家事,对方不愿诉说,他自不会多管闲事。然而那卢郎君居然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性质霍然不同。此事,必须要弄个明白。 …… 砰的! 房门再度被踢开,搂着妻子的王默心惊肉跳,还以为是卢郎君去而复返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陈唐在外面说道:“王公子,出来说话。” 王默这才松口气,随即又有些恼火,让妻子睡下,自己则跑出来,低声喝道:“你这厮,还想胡闹什么?” 陈唐劈胸就把他抓住,直接提了起来。 王默没想到他如此野蛮,心中大骇,忙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事好说!” 陈唐提着他走出数步开外,这才放下,问:“那卢郎君,究竟是什么人?” 对于王默的性子,他是有了琢磨,正儿八经地问,肯定问不出东西,干脆来横的,不用那么多废话口水。 王默看着他,迟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陈唐眉头一挑:“你真不说?” 王默低下头去,一咬牙:“我也不知道卢郎君是什么人,其来去如风,出没无常,每一个月,都会闯进我家里一次。” 陈唐又问:“他来作甚?” 王默抬头,双目通红,悲愤地道:“他看中了我娘子。” 陈唐顿时明白了,欺男霸女,不外如是,沉声问:“如此行径,你们就不反抗?” 王默带着哭音:“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了,如何挣扎?此等丑事,更不好张扬。卢郎君甚至还说,如果我娘子寻短见的话,他就把我杀了。” 陈唐疑问:“你不会去报官?” 提及县衙,王默恨声道:“那都是一班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我去报官,花了不少银子,可只来两个衙役,妆模作样瞧了一圈。说已记录在案,会让人查的,叫我在家等消息,便又走了。可我等来的是什么?卢郎君依然每月来往一次,肆意糟蹋我娘子……我实在无能为力呀!” 说着,又哭了出来。 他是个读书人,有秀才功名,家境还算可以,然而遇着这场祸事,短短一年工夫,这家便塌了一半去。夫妻二人,饱受折磨,但无从申诉,告之无门。 陈唐叹息一声,凝视外面阴沉的雨夜,见不到丝毫光线,随即又问:“这卢郎君,可有同伙?” 王默点头道:“确实有一个,叫朱郎君的。有一次,两者同来,还要我备好酒菜招待,实在可恨至极。” “原来如此。” 陈唐说道:“但希望,他们今晚会再来。” 王默吓一跳,嗫嚅道:“那,那个,还是不要来了吧……” 第两百一十五章:赠剑 “陈……陈兄,你说那卢郎君今晚还会来?” 王默神色迟疑地问道。 陈唐一耸肩:“刚才你听到了,他让我等着。既然放下狠话,自然会来找回场子。” 王默惊慌地道:“若真来,该如何是好?” “杀了便是。” 陈唐双眸有光芒掠过,轻描淡写地说道。 “杀了?” 王默吃一惊,随即眼中闪现出希冀的目光,一咬牙,跪拜下去:“陈兄,请你仗义出手,诛杀那恶棍。” 陈唐打趣道:“刚才你可不是那么说的,倒觉得我出手,给你家招惹了祸害。” 王默讪讪然:“我不知陈兄是高人,因而言语有所冒犯,还请陈兄恕罪。” 陈唐不以为然,对于王默的心态,自是洞悉。不过他要诛杀此僚,倒不完全是为了帮人。毕竟卢郎君再来,可是直接找到他头上来。 王默略一踌躇,说道:“陈兄请稍等。” 说着,返身回房间。过了一阵,手持一物走出来。看上去,赫然是一柄剑:“陈兄,此剑乃吾祖上所传,我见你赤手空拳,特地拿出此剑相赠。” 陈唐接过,入手微沉,感觉重量,颇为合适。见那剑鞘,用一种灰黑色的皮料制造而成,不知经历了多久年岁,皮上出现了包浆的光泽,想那以前,定然常常被人抚摸。 当下问:“王公子祖上练武?” 王默叹息一声:“我曾祖父曾授游击将军职,不过到了我爷爷那一辈,便弃武从文了。” 闻言,陈唐不禁鼓起了眼睛。如果这把剑真得传承了几代,恐怕已经成为古董,能不能用,便是未知之数。 王默观言察色,忙道:“陈兄,此剑我家里一直保养得很好,锋锐依然,你一看便知。” 不用他说,陈唐也会拔剑出鞘,看个清楚。 铿的一响,长剑出鞘,但见一泓清亮,有森然气息弥漫开来。 “好剑!” 陈唐不禁赞道,随即睁眼,认真端详。看此剑约莫三尺余,显长。剑刃崭然,剑脊微微隆起,线条笔直,而剑身上还有着条纹花样。 这的确是一柄制造精良的好剑,不知用了什么材料和手法,使得能经受漫长岁月的侵蚀,不损分毫。又见木料剑柄上,铭刻两字:断玉。 这个,应该便是此剑的名字了。 一般而言,剑有其名,往往代表着它能够成为宝剑,而或说是名剑。 陈唐手腕微微一抖,挽起剑花。嗡的一响,声音清越。 唰! 剑尖猛地一抖,并无半点颤抖之意,显得非常稳。 王默见到,赶紧赞道:“陈兄好剑法。” 他本还担心,陈唐不会用剑,现在看来,担心纯属多余了。这样更好,会用剑,等于多了武器,对付卢郎君等,胜算便大增。 卢郎君几乎每月都会闯入王家一次,糟蹋王氏,身为丈夫,王默抗争不得,投诉无门,心里既愤怒,又屈辱。今晚陈唐来,说有办法诛杀卢郎君,王默喜出望外,不惜将祖传宝剑相赠,便是要永远摆脱这个噩梦。 手持断玉剑,陈唐内心欣喜。他早便想弄一柄好剑,无奈市面上出售的货色,大都属于制式。初用时尚可,但用多几次,劈砍些结实的硬东西,很快刃口便会崩缺,甚至反卷起来,报废掉,不能用了。 他还拜托赵三爷,看有没有办法买到宝剑,不过一直没有消息。 不料到了南服县外,借宿于村庄中,竟有意外收获。 王默又道:“宝剑赠英雄,还请陈兄持此剑,斩邪立正。” 陈唐呵呵一笑:“如此,就多谢王公子了。”顿一顿,又道:“你府上可有灯笼,把四周都点亮了吧。” “好!” 王默答应得很快,去叫老门子起身,张罗忙活。 他家人丁凋零,家境又日渐式微,就得两夫妻在,还有一个老门子,连丫鬟都没个。 陈唐想了想,也去叫阿宝与阿来起身帮忙。 不多久,十来盏灯笼挂起,把王府主宅和别院等地,都照得一片明亮,在这寒气浓郁的秋夜里,分外招摇。 做完这些,陈唐道:“好了,你们都回房休息吧。” 摆出这副阵仗,显然是有事发生,王默与老门子不敢停留,叮嘱一句“小心”,就赶紧躲进房间,还关起门来,上了门栓。 阿宝阿来两个,异口同声道:“公子,我们留下,给你掠阵。” 陈唐说道:“不用,你们回偏院去,暂时不能睡,要保护好小姐她们。” “好。” 两名长随应命,返回偏院去了。 陈唐背负剑匣,手持断玉剑,盘膝坐于庭前,开始闭目养神。 夜渐深,风雨却越来越大的样子。从原本的淅淅沥沥,到丝缕密集。夜风吹拂,灯笼有些摇曳,火光摆动。 陈唐冥思,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状态,己身与漫天风雨,无穷夜色,渐渐消融于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他若有所觉,双目睁开。 砰的一响,王宅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踢开,其中一扇,轰然倒地,门面上都被踹烂了个大洞。 两道身影出现,一高一胖。高者,正是那卢郎君,面目俊美而邪魅,端是一副好皮囊,若用来勾搭女子,定然无往不利。其身边一人,矮上一头,肚腩都凸出来了,显胖。他衣装富贵,留着短须,看上去,就像是个富家员外。一张圆脸,红光满面,却红得有些过分了,如同刚喝过酒一般。 这一位,怕便是卢郎君的二哥朱郎君。 两者闯进来,看见庭院灯火明亮的阵势,也是微微一怔。 卢郎君亮出一柄奇门兵器,是一柄长钩,挥钩一指:“好大的胆子,还敢等我们来。” 说着,又道:“二哥你看,此子如何?” 朱郎君目光邪魅地打量着陈唐,咧嘴一笑:“果然不错,合我口味。” 卢郎君道:“但他会武功,有点棘手。” 朱郎君笑道:“如斯正好,挣扎起来,才有快感。否则像条咸鱼,就没意思了。” 两人大笑起来。 陈唐面无表情,忽然站起,反手拔出断玉剑,三尺寒锋,照亮此夜,喝道:“尔等来得忒慢,吾剑等候多时,便请授首吧。” 剑光闪动,人冲了过去。 第两百一十六章:斩妖 人到剑到! 随着气息增涨,不管是《九极技》还是《草莽剑法》,威力的提升皆是水涨船高,杀伤倍增。 近期来,陈唐少用剑。但并不表示他剑法生疏,那一式式的剑招,早已铭刻于心。平时做功课时,也经常在脑海演练。当下施展而出,如同行云流水般,快速而狠辣。 《草莽剑法》,每一招,都是杀招,绝无花哨的架势。在天人之气的贯注之下,更是犀利无匹。 陈唐也不废话,仗剑便杀。 “好凶猛的公子!” 朱郎君哇的一声叫道,亮出一把开山刀来。与卢郎君联手,两者围攻陈唐。 陈唐屹然不惧。 当他进入到状态,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变得冷静而专注,甚至带有一抹嗜血的意味。虽然此刻没有带上画皮面具,但既然出了手,便不再留情,也没了禁忌。 嗤嗤嗤! 剑法挥洒,随着激斗,越发变得娴熟。 他需要的,正是这般真正的实战。 …… 房间内,王默夫妻搂抱在一起,身子忍不住在颤抖。楚楚可怜的女子,脸上泪痕未干。那卢郎君每月来一次,不为别的,只因为其行径粗暴,等闲女子根本承受不住。若来得殷勤些,只怕会活活被折腾死。 此乃大辱,经受第一次后,她寻死的心都有了。但卢郎君说了,如果其敢自寻短见,他会杀掉王默。 为了夫君,妇人只得忍辱偷生。 相比妻子,身为丈夫的王默内心同样饱受折磨,几乎要疯掉。 但这个,正是小人物的悲哀。他虽然为秀才,可无权无势,一旦遭遇到祸事,便感到深深的无力感。恰如那一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卢郎君不是兵,却比兵更霸道,更凶恶。 今晚的事,关系到他们夫妻的命运生死。如果陈唐失败,他们也逃不掉,肯定会遭受更为凶残的折磨。 所以,两人心中,只得不断求神拜佛,希望老天爷保佑,陈唐能赢。 屋外,风雨交加;庭院内,兵戈的交锋声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阵阵怪叫声,混杂成一片。 战况正烈…… …… 偏院之中,苏菱等人哪里睡得着?纷纷穿好衣服,坐着,脸有忧色。 他们的命运,亦是与陈唐紧密联系到一起。 苏菱更是担心得坐不住,不停地在小厅中走着。 阿来瓮声瓮气地道:“小姐,公子不会有事的。” 阿宝也道:“不错,公子本事可大着呢。” 可到底有多大?他心里也没底,毕竟全无了解。说起来,平时见着公子,就是读书写字,骑骑马。舞刀弄枪什么的,几乎没遇到过。公子身为探花郎,堪称文曲星下凡,文才方面,自是惊艳夺目,毋庸置疑;然而武功方面,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不是陈唐出手,诸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家公子竟会武功! 没有认识,也就无从比较。只能自我安慰地认定,陈唐一定会赢。 苏菱一跺脚:“阿宝,你快出去看看,公子怎么样了。” “好。” 阿宝一咬牙,寻了根扁担,用做武器,走了出去。 …… 剑光缭绕,寒锋逼人。 卢郎君两个越打越心惊。 如果说刚开始交手时,他们还不觉得什么。两者联手,甚至占据了一些优势。然而随着陈唐的剑法不断展开,杀伤威力竟源源提升,不用多久,便掌握了局势。有两次,剑尖霍霍,卢郎君两人,差点被宝剑刺到了身上。 卢郎君技艺要差一筹,但觉得那柄长剑,时刻不离自己胸腹要害,他有些心慌,终于支持不住,喊一声:“二哥,打不过,走吧。” 说着,很没义气地转身便走。 然而陈唐早有预料般,一箭步追上,手起剑去。 嗤的! 贯注上气息的宝剑何其锋锐,一下子将卢郎君给刺了个透心凉。 瞧着从胸口处穿出来的剑尖,卢郎君惨叫一声,当即倒地。全身抽搐,渐渐缩成一团。身上事物,竟如同被加热的蜡油,一片片融化起来。 再一看,哪里是甚俊美公子?分明是一头灰不溜秋的驴子,流了一地血,已经断气了。 “好贼子,杀我弟弟,本郎君与你拼了!” 朱郎君怒声吼道,然而却是虚晃一枪,掉头就跑。肥胖的身躯居然十分灵活,一个蹦跶,就跳上了墙头。 “着!” 陈唐叫一声,手中断玉剑脱手飞出,旋转飞舞,正是一招杀手锏,有个名堂:一掷乾坤。 咔擦! 剑锋掠过,一颗肥头大耳的头颅冲天而起。 朱郎君身首异处,又掉回到庭院中。其尸首如同刚才的卢郎君般,发生变化,最后现出来的形态,赫然是一头大肥猪。看样子,起码得五、六百斤。猪皮甚厚,一根根鬃毛,十分浓密。 铿! 断玉剑落地,发出鸣响。 “可惜!” 陈唐叹息一声。 原来这一招“一掷乾坤”,如果用得精妙,那剑飞出去后,会再飞回来,然后用手接住,才算完美。不过刚才第一次使出,剑飞出去的状况很是不错,准确斩首。但一斩之下,由于力道上的驾驭问题,导致飞不回来,而是掉落在地上。 所以陈唐才觉得遗憾。 他走过去,捡起宝剑,见剑身依然清凉,不沾血迹,犹如一泓清泉,更觉欢喜:果真是好剑! “公子!” 这时候,阿宝跑过来了,见到地上的驴子和肥猪,不禁吓了一跳。 陈唐还剑于鞘,淡然道:“两者为妖,作祟祸害罢了。” 闻言,阿宝不禁倒吸口冷气,与此同时,看向陈唐的目光更加敬畏了。 兵戈声停止,王默也忍不住跑出来看,见到陈唐赢了,顿时欣喜如狂。当知道卢郎君和朱郎君竟是妖魅后,立刻又吓得脸色发白。 陈唐道:“两妖已授首,阿宝,你去唤阿来,把牠们给收拾了,明天带去县衙。” 妖魔的确可怕,不过死了的妖魔,也就是丑陋的两具畜生尸体罢了。回想到被卢郎君祸害的日子,王默忿然道:“不错,带到县衙去,让那些当官的好好看看,管辖内出现妖魔,为非作歹,他们竟毫无作为,不知惭愧否?” 第两百一十七章:疯子 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风雨未休。 诸人起身,洗漱完毕。 陈唐吩咐道:“进城再吃早饭。” 众人自无意见,反正这村庄距离县城不远,也就两刻多钟的路程。 此时王默跑来,叫过陈唐:“陈兄,我也要进城。” 陈唐问:“见着县令大人,你会如何说辞?” 王默微一踌躇,低声道:“这正是我忧虑所在,此事不宜张扬。” 涉及自家妻子贞洁,实在难以启齿。其特意跑来跟陈唐说,也是希望陈唐能守口如瓶。 陈唐道:“就说妖魔作祟好了。” “作祟”一词,涵义广泛,可用作多种理解。王默闻言,感激地道:“如此,就多谢陈兄了。” 王默家有牛车,载上一猪一驴两具妖魔尸身,再用油布盖着。至于王默,陈唐则邀请他一同坐马车,正好趁机打探些关于南服县的情况。 这时候,王默自然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说了起来:“那南服县县令姓黄,名‘元’,字‘道志’,来自北地凉州。其人性格冷酷,治下严苛,并不得人心。” 陈唐“哦”了声:“如何个不得人心法?苛捐杂税很多?” 王默摇摇头:“那倒不是……怎么说呢?” 说着,面露思虑之色,似乎在想该如何措辞形容。一会之后,一拍大腿:“对,就是碌碌无为,毫无作为。” 又念及娇妻惨遭妖魔糟蹋,报官去,县衙方面不疼不痒,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问题是,事情拖得偌久,一点行动都没有。 顿一顿,又道:“我还听说,城中多有人口失踪之事,一直悬而未决,也没听到破案的消息。” 人口失踪? 陈唐立刻把之与妖邪方面联系起来。其实这样的事,不但南服县,其他很多地方都有。比如说上次路过义山县,不就有个“娘娘”作祟,把不少人给囚禁起来,采补精阳吗? 至于南服县的态度,不作为,也可能是无能力处理。那些捕快衙役之类,平时欺压百姓倒行,要他们去对付妖邪,实在为难。昨晚斩杀的驴子肥猪,牠们的实力虽然不强,但这个强弱对比,也是因人而异。 陈唐一路南下,接连汲取了不少官气与阴气,战力突飞猛进,这才诛杀得容易。换做以前,刚修习《善养经》的那时候,面对上这两妖联手,恐怕就力有不逮,敌不过了。 王默接着道:“不过我听说,这黄县令很快便要调走。却不知新任县令是谁,又要到何时才能上任。” 在此之前,他心里一直在期盼着新官上任,有着新气象,好派人把卢郎君解决掉。无奈翘首以待,久不见人来。 依照制度,新旧班子接替,有不同的方式。主要的一种,是正常交接,新官一日不到,旧官就一日不去。 当然,时间上也有一定的限定范围,不可能拖得太久。 陈唐问:“这黄县令是被罢官呢,还是任期满,换到别地了?” 王默忿然道:“我听说是高迁了,要到府城去,官升一品。老天爷真是无眼,如此无能之辈,却可以步步高升。” 听得出来,他怨气很大。 官场的事,本就是一泥潭,浮浮沉沉,不可以常理揣之。对此,陈唐不置可否,也懒得理会。 走得一阵,就要来到南服县南门之外了。 “聿!” 胭脂马忽然停住,赶车的阿来叫道:“公子,前面有人挡道,似乎是个疯子。” 陈唐眉头一挑,撑开把油纸伞,下车去看。就见一名老者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官道中央,也不顾风雨,浑身淋得湿漉漉的。其已经上了年纪,头发花白,身形枯瘦,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勾勾地看着驶来的马车,却不躲不闪。 “白伯父,白伯父你怎么出来淋雨?气候寒凉,若受了风寒,可就不得了。” 王默也下了车,却认识这老者,连忙走过去,撑着伞替对方挡雨。 老者望着他,眼光渗人,忽然开口问道:“你见过我家彦儿吗?他是个秀才,正准备考举子试……” 王默一怔,忙道:“白伯父,我是王默,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要去找彦儿了,彦儿你在哪?快回来考试……” 老者神色呆滞,嘴里喃喃道,朝着路外走去,慢慢走远,风雨不断落在他身上,显得分外凄凉。 “白伯父……” 王默叫了声,不见回应,他只得长长叹息一声。 陈唐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默苦笑道:“他叫白平伯,有个儿子白衝,与我是同窗。我曾去过他家吃饭,不过在大半年前,不知怎么回事,白衝失踪了,不见了人。然后这两老夫妻便一直在寻找儿子。听说前一阵,白衝他娘为了寻儿,失足跌入沟渠,摔死了。然后白平伯就更受到刺激,变得现在这般了。” 陈唐眉头一皱:“人不见了,没报官?” “报了,可是有用否?” 王默愤愤然道。 陈唐叹一声:“白衝与你同窗,应该也是个秀才吧。” “不错,而且天资比我好,年纪也小,很有希望中举的。不料出了这等祸事,好好一个家,便塌了。” 王默感同身受地说道:“哎,这一阵子我自身难保,也帮不上忙。现在见着白伯父的样子,实在心酸。” 他家有祸事,自顾不暇,当然无法来帮忙。 陈唐听着,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先进城吧。” 两人重回马车,默然不语。 很快,马车便抵达城门下。 南服县乃古城,城墙斑驳,处处显露出历史的沧桑来。城门之上,横额处,刻写着三个大字:南服县! 城门大开,并无戒备检查之类,畅通无阻。 入城之后,阿来问道:“公子,我们是直接去县衙吗?” 陈唐道:“不错。” “好。” 阿来赶着车,准备问好路径,就去衙门。 “大爷,行行好吧,施舍点,我几天没吃饭了……” 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小乞丐突然拦在马车前,蓬头垢面的,浑身脏兮兮,手里捧个破碗。 陈唐下了车,那小乞丐立刻跑来冲着他讨钱:“公子,行行好,善人有善报。” 陈唐打量他一眼,掏出一枚中钱,放进破碗里:“拿去吃饭。” 小乞丐大喜,一把抓过钱,眉开眼笑:“丑儿多谢公子,听你口音,外地来的?” 陈唐点点头。 小乞丐眨了眨眼睛,忽而低声说道:“好心的外地公子,你们还是快走吧,这城里,可是有吃人的妖怪。” 陈唐一怔,刚想问,那小乞丐却一撒腿就跑了。 “陈兄,他说了什么?” 王默下车问道。 陈唐摇摇头:“没说什么,走吧,抓紧时间办事,还没吃早饭呢。” 马车辚辚,继续前行,拐过两条街道。 初进城里,陈唐有心要观察城内的风土人情,便频频探头观望。见街道上冷清,少见行人。不管是街道规模,还是两边房屋,都显得古旧,甚至有点破落的样子。 这南服县,比起义山县还略有不如。占地应该是不小的,至于人口数量,却不好估算,需要查阅户口记录,才能知道。 反正整座城的氛围,给予陈唐的感觉便是衰败,沉闷而萧瑟,欠缺生气。 走了一阵,抵达县衙之外。此时县衙已开张,门口站两衙役守着。 停好车,得了吩咐的阿宝连忙走上去。 “站住,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衙门?” 一名守门衙役威风凛凛地喝道。 阿宝不与他计较,直接说了诛杀妖魔之事。 衙役闻言,一个立刻进去禀告。 很快,登登登声响,一队手执刀棒的官差冲了出来,把陈唐一行团团围住。 第两百一十八章:身份 (求个自动订阅好难,求个全订阅更难……) 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官差,有的持刀,有的执棍,从衙门里冲出来,把陈唐一行团团围住。 见着明晃晃的刀子,王默吃一惊,下意识地就往陈唐身后躲去,脸色有些发白。 都说“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光是眼前这副威武霸道的阵仗,就算有钱,也不敢轻易来走一遭。 “你们要干什么?” 阿宝倒不惧,大声喝道。自家公子可是来当县令的人,交接完毕,这些官差都成为公子手下,有甚可怕的? 官差之后,又走出一人,身穿官袍,样子孔武有力,看样子,应该是南服县的县尉了。 一个县衙里,主要有三名官员,以县令为首,佐官县丞,以及一个负责治安刑侦的县尉。 据说南服县县丞年迈,久不理事。不过县丞这个位置,本就尴尬,等于是个木头人,平常基本没什么事的。主要大事,都由县令一把手抓着。 那县尉目光威武地往下一扫,喝道:“谁人乱报案子,竟敢说本县出现妖魔,实在胡说八道,当拿下治罪。” 陈唐迈步上前,淡然说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那县尉打量他一眼:“本官姓‘杜’。” 果然是县尉杜望云,之前从王默嘴里听过介绍的。 陈唐冷然一笑:“我们来报官,杜县尉却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拿人。这番做派,实在不妥。” 杜望云神色渐冷:“你又是什么人,竟敢质疑本官?” 陈唐道:“我便是斩杀妖魔之人。” “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你可知道,若是谎报案情,搅乱人心,本官即可把你拿下,送进牢狱。” 杜望云根本不信。 陈唐一拍手,阿来把牛车赶来,掀开盖在上面的油布,露出驴子和肥猪的尸体。 一众官差见着,哗然出声。 两具尸骸,明显异于平常。不管是品相,还是体型大小,都跟普通的家畜截然不同,看上去,分外狰狞。 杜望云走过来,认真地看着,瞧了一阵,说道:“此两物,便是妖魔?我看着,倒觉得不是。” 陈唐问:“不是妖魔,又是何物?” 杜望云道:“可能是你们在山林间狩猎到的野猪野驴子,打杀了冒充妖魔,来衙门领功。” “你胡说!” 王默激动地道。 杜望云看向他,晒然一笑:“你不就是王秀才吗?” 此前,王默曾来报官,因此识得。 王默道:“此两妖物,还变化人形来着,被诛杀后,才原形毕露,成为这般模样。” 杜望云呵呵笑道:“你们一同来的,说辞不足为信。” 陈唐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道:“我要见黄县令。” 杜望云双手抱胸:“县令大人忙着很,无暇见客。再说了,这等事务,乃本官职权范围,不用惊动大人。” 陈唐嘴一撇:“若是别的事务呢?” 杜望云哼一声:“还有什么事快说。” “我听说黄县令不日便要高迁,特来送行。” “你?” 杜望云脸露狐疑之色:“你与大人是亲戚?” 陈唐摇头道:“不是。” 旁边阿宝忍不住了,高声道:“我家公子乃新科探花郎,此番来,正是接替南服县县令一职的。” 此言一出,杜望云吃一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陈唐旁边的王默也是目瞪口呆,大感意外。 陈唐拿出任命文书等:“现在,可以去见黄县令了吧。” 杜望云讪讪然,连忙拱手:“原来是陈大人到了,有失远迎。”他是在官场上浸淫的人,虽然只混得个芝麻绿豆官儿,但见风使舵的本事半点不差,很快脸上就堆起笑容:“陈大人驾到,请,快请进!” 身子一侧,让出路来。 陈唐指着牛车上的尸身:“那这两具妖魔尸骸如何处置?” 杜望云立刻叫道:“来人,把尸骸抬进去,验明正身,听候发落。” 可怜卢郎君与朱郎君两个,都死去多时了,还得“听候发落”。 “陈……陈大人……” 王默嗫嚅道,身份上的转变,使得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与陈唐相处。 陈唐笑道:“王公子,你为目击证人,也得与我一同进衙门。” “好。” 王默重重一点头,陈唐是探花郎,是新任县令,这对于自己,对于整个南服县,都是件大好事。昨晚陈唐的表现,相当利索,给王默留下深刻印象。 陈唐又去交代阿宝与阿来,让他们暂且留在外面,守着马车。至于苏菱与阿花,也是留在马车上。 此番来衙门交接,顺利的话,就直接住在官署之内的了,不用住客栈。 杜望云带着陈唐王默进入衙门,来到大堂上。 陈唐抬头打量,见大堂布置颇为庄肃,上方主位之上,悬挂着一副“明镜高悬”的牌匾。 这些,都是衙门标配,没甚好说。 此处大堂,为审讯办案场所;迎宾待客,则要转入侧边的厅堂之中。 对于这位新任大人,杜望云很是客气,毕竟当交接完毕,陈唐便是他的顶头上司,肯定要伺候好: “陈大人,你请稍坐。我已让人入内禀告黄大人知晓,他更衣完毕,便会出来与你相见。” 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陈唐的年轻,超乎想象,看上去眉清目秀,没有半点官样,倒像是个翩翩公子。然而经过在外面的言辞,杜望云心里觉得,这位年轻大人的性格很是刚毅,绝对不好糊弄应付。 陈唐不理会他的打量,自顾去看厅堂的摆设,木桌木椅等,古色生香,颇有讲究。两边墙壁,又挂着些书画。其中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作,尤其引人注意。 这是一幅“猛虎下山图”,山林苍莽,怪石崚嶒,一头斑斓猛虎出没在山径之上,形神毕备。特别是它的一双眼睛,荧荧然,仿佛是活着的,正用一种俯视的角度,灼灼地注视着坐在厅堂的客人。 画作边上留白处,题两句诗:虎出山林风云动,人入世间见苍生。 陈唐凝神观望,若有所思。 便在此际,听得一声咳嗽,一名门子率先走进,然后朗声道:“黄大人到!” 第两百一十九章:面对 (继续求订阅!) “黄大人到!” 随着声音,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昂然入内。“魁梧”一词,用在他身上真是恰如其分,又高又壮,像一堵墙般。走进来时,立刻给予人一种压迫感。 陈唐目光闪动,落在这位黄县令身上。 黄道志呵呵笑道:“探花郎姗姗来迟,可得罚三杯。” 从这第一句话,陈唐心中对于他的性格便有了一个粗略了解:霸道,而且傲慢。 当即拱手做礼道:“路途遥远,以至于迟了些时日,还请黄大人见谅。” 黄道志点头道:“从潘州到宁州,的确要走上一段时日。不过探花郎进入地界后,怎地不先派遣人通报一声,好让我等接风洗尘。突然就到了衙门,可让我很吃一惊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突袭,受命来查我的呢。” 说着,目光有精芒掠过,带着开玩笑的语气。 陈唐道:“黄大人误会了,我是途中遇到了事,差点都没命入城啊。” 黄道志眉头一皱:“此话怎讲?难道还有人敢为难朝廷命官?” 陈唐叹道:“不是人,是妖魔。” 黄道志露出吃惊之色:“妖魔?” “对,一个驴妖,一个猪妖,为祸一方,还想对我下手来着。幸好我早有提防,又曾拜师学艺,学到些粗浅武功,侥幸将牠们反杀了。” 陈唐娓娓道来。 黄道志双眸一缩:“原来探花郎文武双全,失敬失敬。” 旁边的县尉杜望云听见,同样心惊,一些本来盘算得稳稳当当的算盘心思,赶紧抛之脑后,态度端正起来。 能斩杀妖魔的县令大人,谁敢在下面做手脚?如果陈唐只是个文弱书生,哪怕有进士功名加持。但到了地方上,水土不服,作为老油条的县尉,杜望云手下一班捕快衙役,经营多年。鼓动起来,便能阴奉阳违,做些事端。 然而陈唐身怀绝技的话,就不同了。 当着诸人的面,陈唐坦白此事,本就是要获得震慑的效果。他没当过官,却也知道官场上的那一套。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并非这新官不安分,要折腾,而往往是不得已为之。因为不烧火的话,下面一片草莽,荆棘刺人,处处缚手缚脚的,做什么事都做不好,打不开局面。 当然,这火能否烧得起来,烧得好,也是看人。能力不足,处理不当,反会惹火烧身。 黄道志忽道:“不过据我所知,妖魔可是十分可怖的存在,等闲不会现身。不知探花郎所诛杀的驴猪尸体,现在何处?” 陈唐不信他事先没有得到禀告,既然要装糊涂,就随他,回答道:“两具尸身,杜县尉已经派人处理了。” 杜望云忙道:“便停放在偏院,黄大人请去一观。” 于是诸人起身出去,到院子去看。 两具尸身已经从牛车上卸下,一名仵作在那摆弄着。一脸的疑难之色,还有些战战兢兢,似乎怕尸变什么的,闹将起来,大祸临头。 黄道志大步上前,看了一眼:“呵呵,探花郎,此两畜不过是不成气候的精怪而已,根本算不上妖魔。” 闻言,陈唐心一动。事实上他对于妖魔,委实了解不多,只知道有妖气的,都划归进“妖魔”这个范畴里头。但其实,这样的划分并不精准。正如将阴魂鬼魂什么的,都统称“邪祟”一样,属于很大的概念。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又不是数据化时代,样样都能分得精细。包括练武学道,对于境界的层次,也是模糊不清的。虽然说分开几段几段,可实际上,都是说个大概。 算起来,陈唐遭遇的妖魔并不多。格杀的,一共就三个。至于马妖,也应该是刚入流的妖物。真正厉害了得的,估计便是胡氏姐妹了。然而从没有见过她们真正动手,实力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当下问道:“黄大人似乎对妖魔颇有见解,可否解惑一二?” 黄道志淡然道:“谈不上见解,就知道些皮毛罢了。你所诛杀的两畜,乃精怪,可变人形。” 陈唐恍然道:“原来如此。” 话说起来,那当天在潘州府作祟的那五通公子,应该也是精怪之类了。 不过对于普通人而言,精怪本就属于妖魔的低阶种类,把牠们称为妖魔,说法也是正确。 陈唐又问:“那依黄大人之见,该如何处置这两具精怪尸身?” 黄道志道:“精怪之事,理应由九扇门处理。嗯,我与你交接过后,便启程前往宁州府述职。到时便带尸身前往,交给九扇门吧。” 他说的,确实是程序规矩,挑不出毛病。 陈唐道:“如此,就劳烦黄大人了。” 两具精怪尸身,对他无用,又不能直接汲取妖气。除非大卸八块,直接煮来吃了。可是想着变化人形的事,又下不得口去。 来之前,他心存疑虑,做过几番猜测,甚至预备着最坏的打算。可与黄道志相处时,感觉不到任何异常,毫无发现。不知是他伪装得好呢?还是另有背景。不作为,可能是与精怪之间有着某些便宜交易而已;也有可能是力有不逮,办事不力……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 陈唐又想起,他与胡不喜接触时,是能感应到对方的妖气,虽然很淡,可的确存在;然而胡不悔呢?在修习《善养经》后,就不曾再近距离正面与她面对过了,因此无从知晓。 按照实力猜测的话,两姐妹可能不会相差太远。但这个事情,却也说不得准。 想不出个所以然,陈唐干脆撇开一边去,不再费脑筋。 黄道志又道:“今天探花郎来得突兀,交接之事,不如留到明天再进行,你看如何?” 陈唐道:“好,没问题。” 黄道志说道:“今晚我在酒楼设宴,替你接风洗尘,可务必要赏脸。” 陈唐笑道:“黄大人有请,我一定会来。” 一拱手,带着王默,告辞离开。 “慢走,不送了。” 黄道志说道,目光注视着陈唐的背影,脸色一点点阴沉了下来。 第两百二十章:有灵 陈唐走后,衙门恢复平静。 县尉杜望云笑道:“黄大人,没什么事,卑职先告退了。” 黄道志一摆手,一言不发。 杜望云早已习惯这位县令大人的做派——准确地说,是前任县令。虽然黄道志此去,属于高升,但俗话有云“县官不如现管”,想过好日子,还得想些法子,贴着新任县令陈唐才行。 他转身离开,到门口处,见一人进来,连忙问候道:“黄师爷,你回来了。” 这黄师爷身形与黄道志恰恰相反,长条瘦削,下巴尖尖,五官长得那叫一个猥琐。脸上留两撇八字胡,一对三角眼,间或有异样的光芒闪过,教人看着,心里发寒。 杜望云见他脸色阴沉的样子,知其心情不好,告一声罪,赶紧便出去了。到了外面,嘴里不禁呸一声:“不就是个师爷吗?狐假虎威,逞什么威风?” 平时衙门里,其实黄道志甚少理事,许多事务,都是那黄师爷把持操办。其深得黄道志信任,乃是心腹之人。相比黄道志的喜怒不形于色,黄师爷则张扬得多了。 却说院子内,黄道志让衙役与仵作离开,只剩得他一个在。 很快,黄师爷来到,见到地上的两具尸身,双眼一红,噗通一声便跪在黄道志身前:“大人,请替小的做主。我这二弟三弟,死得好惨。” 黄道志冷然道:“杀牠们的,是来接我位置的探花郎,你让我如何做主?” 黄师爷哭道:“大人。” 黄道志一摆手:“你不用哭啼作态,此事我自有分寸。” 黄师爷顿时不哭了,站起来,问道:“大人,有甚事,尽管吩咐。” 黄道志指着两具尸身:“你先把它们给处理好了,莫要惹起麻烦。此乃非常时刻,不许出乱子。要做什么事,等交接完毕,我离开南服县再说。” 黄师爷道:“但凭大人安排。” 内心却是恨极,恨不得立刻便找到陈唐,将其千刀万剐,方泄心头之恨。 …… 出了衙门,陈唐对王默道:“王公子,接下来你有何主张?” 王默叹息一声:“能如何?只好勤奋读书,看能否中举了。” 陈唐道:“我当这县令,手下却无人用,你可愿来当我师爷?” 作为县城一把手,光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是以几乎每一位主官,都会带着幕僚赴任,作为左右手,帮忙做事。在潘州时,陈唐曾问王甫,要让他来当这个师爷。不过王甫考虑再三,选择了留在陈家村。 眼下看着王默,品性不错,又是本地人,当个师爷,倒也合适。 王默闻言,心中一动,想了想,说道:“陈大人,且容我回家,与娘子商量一二,再做决定,可否?” 陈唐点头道:“那是当然。” 于是王默告辞,坐着自家牛车出城回去了。 “公子,王默不住衙门了吗?” 阿宝问道。 陈唐回答:“未曾交接,别人还住在里面呢。” 阿宝就叹了口气,遗憾地道:“这样没办法了。” 陈唐呵呵一笑:“晚一两天罢了,你很想住官署?” “那是当然,说出去多威风。” 阿宝满脸向往之色。 连一个长随都如斯心态,可见官位的吸引力何其大?只要当了官,不管是芝麻小还是绿豆大,身份都摇身一变,霍然不同。因为每个官位,都对应着职权,官身加持的绝非名声,还有实则的权力。 阿来问:“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哪?” “当然是找间客栈暂住,还有,一上午没吃东西,饿得慌,要赶紧找吃的。” 南服县占地不小,有着两、三间客栈。打听之后,陈唐选择了名气最大的“悦来客栈”。这客栈的条件要比其他两家好一些,入住之后,放好行李,便下楼吃饭。 客栈内的白菜肉包子味道不错,很有江南风味,陈唐一顿吃了三笼。 对于他的大胃口,阿宝等人早司空见惯。以前还想不通,昨晚见陈唐大展身手后,大家都明白了:练武之人,吃得多才是常态。 吃过早饭,陈唐叫过阿宝,吩咐他到处走走,多观察多打探,看这县城有甚情况。 阿宝心领神会,说道:“明白。” 很快就走了出去。 至于性格较为憨实的阿来,则一如既往地负责看守马车。 陈唐上楼,在房间内,并不读书写字,而是在回想着先前面对黄道志时的情况。并非他多疑,只是经历诸多事件后,总是情不自禁地便留着心眼。 在黄道志身上,陈唐并未感应到异样气息,不过这并不能说明所有。他从来就不认为,天人之气能洞察一切。至少目前的修为,还达不到那样的境界地步。当对方实力强横,而或拥有某种独门秘法,就能遮蔽气机。 好比以前面对浮山观的老道士时,便毫无察觉;还有与燕还丹共处之际,同样有着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正应了那句老话:高人不露相。 是以随着修为增涨,陈唐行径,反而越发小心谨慎。更何况这南服县的情形,总是透着一股诡谲来。 想了一阵,陈唐又拿出剑匣来。剑匣本身,天生克制邪祟,但对于妖魔并无效果,需要激发出剑气,才能造成杀伤。剑气一日未养出,总觉得有些心虚。 上次在义山县,汲取了贞洁娘娘的鬼魂,剑匣颇受裨益。匣中剑重新焕发锋锐,虽然还没有达到饱满状态,但也相距不远。而陈唐本身的气息不断壮大后,与剑匣之间的联系越发紧密,清晰。 这种联系,是唯一的。换而言之,就算别人抢了剑匣去,也只能用到其的被动威能,而无法勘察到匣子内的情况,更无法驾驭剑气激发了。 即使如此,对于这件宝物,陈唐一向都是不离左右。他一直在思考,以及寻找,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更加便捷地携带剑匣,藏于身上。可惜至今为止,仍无头绪。 突然间,陈唐想到个可能性,便把剑匣放置于床上,然后自己走开,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彼此之间,相距足有两丈。 然后,他潜心感应,随即伸手一招。 嗖的,剑匣飞来,正落在手上,宛若有灵。 第两百二十一章:为官 (十一月第一天,求点票票!) “公子,我在城中各处都走了一圈。问了不少人,就听说过几桩人口失踪的事,别的并无发现。” 阿宝喘着气,一边禀告,一边擦汗。 陈唐放下手中书卷,问道:“那失踪的,是否都是读书人?” 阿宝点头:“不错,不过他们不是在城内出事的。而是出外游学时,一去不复返;又有的是到郊外踏青,游山玩水,然后就莫名失去了影踪。” “城外么?” 陈唐摸了摸下巴,外面的环境,的确较为凶险。又想到驴猪两妖,也是在郊外欺男霸女。那么,是偶然?还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偌大一个县城,人口虽然不是很多,但上万的人数是有的。几名读书人失踪,难以引起什么波澜。除了出事的家庭以外,别的人,并不会太在意。听说之后,只把此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阿宝又道:“公子,我觉得这城有点死气沉沉的,街上商贩也不多。定然是那县令大人不懂管治,弄得如此冷清。” 陈唐道:“县城,本来就比州府落后,说明不了什么。” 毕竟是农业社会,经济方面并不发达,小地方,难以热闹得起来。 顿一顿,又道:“今晚你随我去赴宴,阿来他们留在客栈。” “好。” 阿宝美滋滋地应道,跟在公子身边,有肉吃。 …… 县衙偏院,停放着两具特殊的大棺材。棺材里头躺着的不是死人,分别是一头肥猪;一只驴子;肥猪的头颅都被砍断了,还是重新安放上去的。 黄师爷给棺材上好盖板,随后对着棺材做个礼:“二弟三弟,你们惨死于他人之手,此等血海深仇,一定要报。不过大人说了,要等他离开南服县才能动手。到时我也将随大人前往州府,你们的仇,我会叮嘱老四执行。他有着本领,能将这南服县弄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到了那时,再将那探花郎的头颅摘下,给你们祭灵。” 念叨完毕,他离开院子,取出一封书信,交给一名衙役:“阿凯,你将此信送去北山的书斋。” 听说要去北山,那衙役神色迟疑地道:“黄师爷,这个?” 黄师爷脸色一冷:“怎地,看大人要升迁,将要离开县城,就不听话了?” 面对他阴冷的目光,衙役浑身打个冷战,忙道:“不敢。”接过书信,转身就去了。 “哼,见风使舵的贱骨头。” 黄师爷骂一句。 官署内正在忙活着,收拾东西。黄道志担任南服县县令,并没有带着家眷上任,身边就个心腹黄师爷。行李等物也不多,不过由于不知陈唐何时来交接,很多东西今天才开始装箱子。 黄师爷进去,面见黄道志:“大人,我们是明天便离开此地吗?” 黄道志道:“交接完毕就走。” 两任交接,主要是账目,以及一些重要的宗卷事宜等。过程并不会太复杂,南服县这两年,基本没出什么大事,相对平静。 黄师爷又问:“那今晚的宴会?” 黄道志瞥他一眼:“就是普通的接风宴,不用想太多,也不要轻举妄动。” 黄师爷点头道:“属下明白。”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傍晚时分,县城内最大的酒楼:百杯楼上,整个二楼都被包了下来。 黄大人宴请赴任的陈大人,本身就是件有象征意义的事。当消息传开,整个县城的乡绅阶层,以及一些势力纷纷变得活络起来。他们到处打听,新任的陈大人是何来头,有甚背景来历…… 至于城中的寻常百姓,倒是事不关己般,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衙门、官员,其实距离他们很远很远。谁来当官,似乎毫无影响。 宴席进行了大半个时辰,便宣告结束。这本就是走过程的一个仪式,寒暄几句,说些事情,就过去了。而按照程序,陈唐正式上任后,还得摆一次酒宴,主要宴请南服县的地方名流,乡绅宿老等。不过那是陈唐的事,与黄道志无关。 宴席之后,告辞分别。 一夜无事,第二天上午,陈唐等人准时来到衙门,与黄道志进行交接流程。 对过库存、看过宗卷、又见过人事,陈唐仔细审阅过后,表示无异议。衙门上的确还留着些手尾,比如说那几桩人口失踪悬案,但这个在规则允许之内,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人都是出去后不见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称不上“命案”。相比之下,税收库存方面的数目,反而更为重要。 到了最后,黄道志交出官印:“陈大人,这南服县便交给你了。” 陈唐接过,验明无误,便道:“恭祝黄大人此去官运亨通。” 黄道志哈哈一笑,不再多说,把行李装上车子。还有一辆板车,摆着两副棺材,里面装着驴猪两精怪的尸身,棺材上盖好油布。到了城外长亭处,自有相熟的乡绅来相送,不提。 他们离开,官署换了主人,陈唐等人搬进来。一番打扫收拾,在所难免。 在殷国,衙门之地,基本都是前面办公,后面作为居所,一体化,倒也方便。 打扫卫生,搬弄家具这些事,皆有阿宝他们来负责完成,忙活了两个时辰,差不多就弄好了。 衙门后院,颇为清幽干净,房间自是够用的。苏菱与阿花住一间,陈唐住一间,还有一间书房,阿宝与阿来则住在侧院。衙门里有个马厩,里面养着几匹马。不过这些马的品相只能说一般,属于老马。胭脂住进去后,立刻成为老大。 第二天,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终于下了决心的王默来投,愿意当师爷。 这王默的性格虽然弱了些,但做个师爷还是合适的。 接下来几天,陈唐开始宴请地方乡绅,这些交际免不了。衙门要做事,不少地方都得依仗他们。 对于陈唐这位年轻的探花郎来当县令,众人的态度倒是热情,至少面子上是给足了的。至于暗地里会做什么勾当,那就是另一回事。 刚上任的一段时日,衙门清闲,陈唐每天除了做功课外,便是骑马驰骋,作训练。胭脂灵性越发圆通,只要一声口哨,牠便会飞奔而至。 然而很快,这般的悠闲日子便到头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命案 公房内,陈唐正在把玩那枚官印。 拿到印后,送走黄道志等,回去时,他便对官印进行了些研究。发现其内有一缕官气沉积着,但并不多。 官气的酝酿本就不易,更与官阶挂钩。县令作为七品,在整个阶层上,属于次等层面,算不上什么大官。 遇着官气,见猎心喜。不过对于此印的官气,却不好汲取,生怕会损坏了印章,那就麻烦。 是以平时,只能把玩一二,濡染一点官气,也可以成为裨益。 便在此时,王默神色焦急地跑来,口中大呼:“大人,大人不好了!” 陈唐放好官印,沉声问道:“出了甚事?” “命案!西郊出了命案,一家六口,一夜毙命,血流出屋。” 王默慌失失地道。 陈唐霍然起身,目光闪动。 人在不同的位置时,对于同一件事情,都会有着不同的立场与态度。换做以前,当听到有命案发生,陈唐并未考虑太多,第一时间,会联想到邪祟或者妖魔方面去。不过现在当了县令,管辖境内出了事,他的想法一下子就变得繁杂了。 当即问道:“杜县尉呢?” 县尉相当于公安局长,负责县城的治安刑侦事宜,出了命案,多是由他出面处理。 王默定一定神:“杜县尉已经带领捕快衙役赶过去了。” 陈唐又问:“是村民来报的案?” 王默点头:“是。” 陈唐又坐了回去:一个村庄,一户人家出事,发生灭门惨案,这样的事情,绝不多见。毕竟村民多淳朴,而且同村的,基本都属于宗族,有着血缘关系,等闲下不得手。 如果不是乡里矛盾凶杀,又会是什么呢?山贼劫掠,杀人越货? 陈唐目光闪动着。 算起来,今天是自己与黄道志完成交接的第五天。这时间,不长不短,颇为微妙。 那日接风宴,赴宴之前,陈唐想到一句老话:筵无好筵,会无好会,还预备着会发生点什么事。然而到了之后,风平浪静,就是吃饭,喝点小酒,彼此之间交谈的内容,三句不离公事。 但对于黄道志的疑心和戒备,陈唐从未放下。眼下突然间爆发出这么一件命案来,他立刻联想两者之间,是否会存在某种关系。 交接之前,这南服县,还是黄道志的管辖。如果出了事,他得负责;但交接后,这责任便落在陈唐头上来了。 假如推测准确,这位黄大人可真是城府深沉。离开之前,把场面压得稳稳当当的,看上去云淡风轻;可一旦抽身离去,脱了责任,马上就出了事故。这等手腕,才是为官者的本色? 都说官场腌臜,这算是给陈唐上了一课么? “大人,该怎么办?” 王默问道,他是第一次当幕僚师爷,做文书宗卷的工作可以,但真碰到事,经验欠缺,难免慌神。 陈唐道:“出了命案,便让杜县尉查案,缉拿凶手,这些都是标准程序。” 王默一听,顿时“哦”了声。其实如果死的只得一个人的话,他就不会如此惊慌了。关键是灭门惨祸,骇人听闻,教人难以接受。 陈唐同样有些心绪不宁,如果猜测没错的话,这案子,以杜望云的本事,根本查办不了。 想了想,他起身大步走出去。 “大人,你去哪里?” 王默追上来问。 陈唐头也不回:“我去案发现场看看。” “你得带人一同去……” 王默连忙说道。 “不用了。” 去到马厩,牵胭脂马出来,备好鞍,翻身骑上去,得得得地,已经跑了出去。 “大人,等等我。” 王默叫道,他也会骑马,但骑术马虎,加上马厩的马匹皆为老弱,等出到衙门外,早看不到陈唐的踪影了。 城中街道行人不多,但终是不好纵马,速度不能太快。路经城门时候,守门的几个兵丁正无精打采地站在那儿,认出了胭脂马,连忙问候。 陈唐微一点头,到了城外,当即快马加鞭,驰骋起来。 “大人一人一骑出城,是要干什么?” 一名兵丁问道。 “据说西郊出了灭门惨案,大人应该是往那边去了。” 另一兵丁回答。 “啊,如此大事?看来很快便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 一座村庄,十多户人家,分散在一片坡地上。 这样的山村,在南服县郊外有多处。乡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过得清寒而平静。 都说江南富足,只是个笼统的说法,对于基层的老百姓而言,平常能吃个囫囵饱肚子,便很是满足了。 然而今日,一桩惨案的发生,打破了整个村庄的平静。 早上的时候,有村民发现,辛老五一家六口,悉数死于家中。死状颇为可怖,血流满地。村长闻讯,当即派人入城报案。县尉杜望云闻讯,早饭都来不及吃。马上带着数名捕快衙役赶赴出城,来到村庄勘察现场情况。 陈唐马快,抵达的时候,只比杜望云他们晚了两刻多钟。入村之后,见到里面围着不少人,有捕快公差在维持秩序。见到陈唐来,纷纷行礼。 陈唐翻身下马,朝着那房子走过去。 见是一间寻常的土房,外面一个小院子,杜望云站在那儿,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管辖内出了大案,作为县尉,他难辞其咎。要问责的话,第一个便是拿他开刀。 “大人,你来了。” 陈唐不与他寒暄,直接问:“情况怎么样?” 杜望云压低了声音:“大人,我看过尸身,一个个不管老幼,都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如斯死状,绝非寻常凶杀案件。卑职觉得……” 说到这,脸色有些发白:“卑职觉得,很可能有妖魔作祟。” 提及妖魔,忽然就想到当日陈唐第一次来到衙门,车上便带着两具妖魔尸身。 闻言,陈唐眉头一挑。 这户人家,不过普通百姓,对方为何选他们下手?纯属路过下的手?而或是挑衅,还是示威? 问道:“仵作验尸,说了什么?” 杜望云回答:“就是说不类人为,像是野兽行径。大人,此事该如何定夺?” 陈唐不回答,左右顾盼。行凶者不管是人是妖,入室作恶,应当会留有些蛛丝马迹。 忽然间,他双目一缩,似有发现…… 第两百二十三章:追踪 陈唐走过去,来到院墙之下,驻足观望。见墙头上,粘着一丝毛发,色泽棕黄,颇为细微,等闲根本不会注意到。 他伸手取下来,见这丝毛发长约两、三寸,颇为坚韧,毛发上有毫光,熠熠发亮,浑然不同寻常。 “大人,可有发现?” 杜望云见状,走过来问道。 陈唐不动声色地把毛发收起,道:“你们有没向报案的村民问讯?” 杜望云回答:“问了,他说是来叫辛老五下田时,发现的不妥。不过院子门,还有屋门,当其时都完好无损。就见有血从门槛下渗透出来,由此可知,那凶案发生的时间是在凌晨。” 陈唐点点头:“你等仵作验完尸身,做好笔录宗卷,拿回来给我看,我先回去了。” “好。” 杜望云答应得干脆,这些事,本就是必经程序。 陈唐没有在现场久留,翻身骑上马,慢慢走回去。 这时候,王默才骑着马来到,后面还跟着两名衙役,跑得气喘吁吁。 “大人!” 陈唐见到他,便道:“王师爷,你来得正好,你去跟杜县尉,也做一份笔录。” “遵命。” 王默应了,带衙役往山村去。 陈唐骑马缓缓而行,取出那丝毛发,仔细端详。在毛发上,他感受到了一抹气息,正是妖气。有此物证,足以证明这件凶案的罪魁祸首,是什么来历了。 这南服县,还真是精怪出没,横行无忌。那么,问题来了,是本就多妖魅呢,还是有着目的而来。 隐约地,陈唐觉得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意味。如果不及时将对方找出来,并绳之于法,将会有更多的凶案发生。而对此,城外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毫无办法。 想了一会,他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说道:“怎么忘了这一茬?也许,牠有跟踪的办法。” 当即一拍马首,问道:“胭脂,你有没有办法跟踪一头妖物?” “聿!” 胭脂叫唤一声,似乎在说“有办法”。 陈唐大喜,连忙拿着那根发毛,放到马鼻子前,让牠嗅闻起来。 马类的听觉与嗅觉,都极为发达,况且胭脂已成精怪,在这些方面自然更是敏锐。 “聿!” 胭脂又是叫唤一声,表示已经记住这股气息了。 于是陈唐就不回城,勒转马头,在山村外溜达起来,看能否捕捉到那缕妖气。 走了一刻多钟,在村子东北方位处,胭脂马停了下来,打起一个短促的响鼻声。 有发现! 陈唐喜道:“胭脂,依循气息,追踪下去。” 胭脂马点点头,果然走了起来。 陈唐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目中精光闪露。 …… 江南地域,同样多山,不过这些山头长得秀气,不甚高,与北部的高山相比,就如同一座座山坡一般。 北山,山清水秀,有流泉飞瀑,景色十分宜人。山上又多枫树,漫山遍野,每到深秋,便片片红艳。看上去,好像一簇簇热烈的火把,分外美丽。 有此美景,所以成为不少读书人的胜地。闲暇时候,多有才子佳人结伴游山,欣赏这番浓郁秋色。山间还有士子结庐而居,专心读书,准备考试。 “复天兄,秋将尽,你再不来,这满山枫叶便都落尽,看不成了。” 山间路径上,两名书生并肩走着,一边说话。 “呵呵,梅龄,我这番来,主要是去拜访君保兄的。至于这北山枫叶,年年都有,年年都看,看多了,不过如此。” 这两书生,一个名叫“李梅龄”,一个叫“杭复天”,都是南服县秀才。 两人走得一阵,来到山坳处,前面出现一座草堂书斋,看着简陋,却有一种淡泊的氛围。 那杭复天看见,叹息一声:“端是好地方,在此读书,势必事半功倍。若不是我家不许,我都想搬来这里,与君保兄为邻了。” 李梅龄笑道:“地方虽好,但终究太过于寂寞。” 杭复天很认真地说:“梅龄,自古以来,能耐寂寞者,才能成就大事。在我看来,君保兄绝非池中物。” 李梅龄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不错,明年举子试,当有君保一席之地。” 两人走上去,就听到一阵琅琅的读书声:“圣贤之德,在于明志;心怀天下,内有忧思……” 杭复天与李梅龄对视一眼,流露出佩服之意,高声叫道:“君保兄。” 很快,一名长相文弱的书生走出来,见着两人,便作揖道:“原来是两位,今日怎地上山来了?” 杭复天笑道:“君保兄莫非嫌弃我等冒昧而至,打扰了你读书?” 那刘君保忙道:“非也,欢喜都来不及。” 李梅龄打趣道:“我今日来,还带来了东西。” 刘君保问:“什么东西?” 李梅龄往怀里一掏,掏出个手工精致的布包:“此乃柳小姐的心意之作,特地交待下来,让我亲手交给你。” 刘君保接过,打开布包,见里面是一口香囊,上面还绣着鸳鸯的图案。 杭复天叹道:“美人恩重,实在羡慕。” 李梅龄道:“可不是?两情相悦,只等君保高中,便是洞房花烛夜。” 那刘君保收了香囊,淡然笑道:“且等考过举子试再说吧。” 三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面传来马蹄声响,一直来到草屋门前,才停了下来。 杭复天道:“难道是来游山,要来讨水喝的人?” 三人便起身走出去,见到一马一人。马是健马,通体枣红色,看着颇为神俊;人也不差,面如冠玉,剑眉朗目,腰间带剑。 “阁下是?” 杭复天一拱手,问道。 陈唐骑在马上,抬头看去,打量三人。两个书生年纪稍长,居中一个年轻些,五官文弱,斯斯文文的样子。 面对询问,陈唐不答,一拍马头。 胭脂马当即缓步上前,大鼻子嗅闻起来。 凑得近了,显得突兀而冒犯。 见状,杭复天怒道:“阁下何人,好生无礼。” 便在此时,胭脂马猛地打了个喷鼻,目标锁定。 陈唐目光一凝,飞身下马,断玉剑出鞘,便刺了过去。 第两百二十四章:生擒 陈唐一言不发,拔剑便刺,骇得杭复天与李梅龄两个一屁股便摔倒在地。他们都是书生,平时只会读书,何曾见过如斯场面?第一时间,还以为撞上了贼寇,口中下意识地大呼一声:“救命!” 剑尖霍霍,刺向的正是那刘君保。 这位貌似文弱的书生,在见到陈唐出现时,神情已经变得古怪。只是他也没想到,对方连句场面话都没说,一个照面便出剑,端是干净利索。 唰的! 仓促之间,刘君保身形急退,完全不似一个书生的身手,躲开了陈唐这一剑。 陈唐早有预料般,脚步追上,第二剑第三剑……绵绵不绝地攻了过去。 刘君保再退,直接退进了草堂之内。陈唐紧追不舍,同样冲了进去。 外面摔倒在地的杭复天与李梅龄两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惊魂未定。杭复天急声道:“那人疯的,要杀君保兄!咱们快下山去报官……” 李梅龄眨了眨眼睛,忽道:“复天,你有没有发现,君保好像会武功?” 这一说,杭复天也有些回过神来:“对呀,他什么时候学的武功?” 彼此之间,结识相交已有一段时日。但来往之际,不管是讨论经义文章,还是谈诗论词,都与武功不沾边。他们从没有见过刘君保显露出半点端倪来,直到现在。 不过会武功而不展现,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文人交际,当然不会拿武功说事。 两人赶紧爬起,他们帮不上忙,就想着要下山报官。李梅龄叫道:“复天,骑那恶贼的马走。” 这是看中胭脂马了,有马骑,当然速度快上许多。 “好。” 杭复天应道,走来想要上马。 “聿!” 除了陈唐外,胭脂马哪里愿意让别人骑?直接飞起一蹄,把杭复天踢了个翻滚,倒在地上直叫唤。亏得胭脂马只稍稍用一分力,根本没想着伤人。杭复天还是摔在地上,自己崴了脚。 “复天!” 李梅龄见着,赶紧去扶人,再不敢靠近胭脂马半步了。 “砰!” 便在此时,那间草堂发出巨大声响,却是崩塌下来。两道身影掠出,对持而立。 陈唐仗剑,剑尖平指:“你,为什么杀人?” 刘君保手中多了两柄奇门兵器,乃是两根判官笔,一长一短,铸造得颇为巧妙,他咧嘴一笑:“当然是为了你!” 陈唐眉头一皱:“是要给我制造麻烦?” 刘君保道:“果然是聪明人,只没想到,你这么快便能追踪到这,倒让本座感到意外了。” 陈唐冷然道:“还有更意外的。” 两人对话,显得没头没脑。反正杭李二人没听明白,不过他们也不是完全的迂腐,渐渐听出了些问题,觉得事情绝非预想中的那么简单。赶紧往外边挪了挪位置,免得遭受池鱼之祸。 刘君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看你以后能怎么应对意外。” 陈唐眉头一挑:“以后?恐怕你已经没有以后了。” 话音未落,身影再度暴起,剑锋飞扬,比之前的招数,还要快上一大截。 先前的交手,对于此僚的实力,已经有了个估算。比起驴猪两个精怪,要高上一筹,没那么好斩杀。而且目前的状况,有机会的话,便想拿下审讯,不愿直接杀掉。毕竟有些事情没弄明白,很不舒服。不过看样子,直接问是得不到答案的。对方狡诈而多智,除非生擒下来,才有机会撬开他的嘴巴。 “本座今日不想陪你玩!” 刘君保说着,他身份暴露,不愿恋战,目光一瞥,飞身来到,一把抓住李梅龄。 这位李书生大吃一惊,忙道:“君保,你要作甚?” 刘君保脸露狞笑:“李兄,借你一用。” 伸手一扔,把李梅龄扔向追来的陈唐。再一抓,老鹰抓小鸡般,把扭了脚的杭复天也抓起,丢沙包般丢过去。 两名书生吓得魂飞魄散,口中哇哇大叫。陈唐被他们一阻,速度登时慢了下来。 刘君保不假思索,掉头就跑。 得得得! 马蹄霍霍,奔雷一般。 刘君保回头一看,见是那匹枣红马追了上来,他心中欢喜:哈哈,这匹笨马真是送上门的。 身形稍一放缓,腾空掠起,要跳跃上马。 “聿!” 胭脂马长嘶一声,庞大的身躯异常灵活,人立而起,两只海碗般大的前蹄凌空飞踢而至。 “什么?” 刘君保吃惊不小,万万没想到此马竟能玩出这般招式来。人在半空,生生一拧腰,堪堪躲避开去。 然而胭脂马忽而俯首,低头狂突过来。 砰的! 不偏不倚地撞到刘君保身上。 刹那间,他就觉得被一座山给撞上了,身形一个踉跄,头有些晕。 这是什么马?如此大的力气…… 刘君保又惊又怒,但立足未稳,眼前剑光如虹,陈唐已经攻到。 最佳的遁走机会,已经错失。 他一咬牙,舞动一双判官笔,上来与陈唐激斗。 叮叮当当! 兵刃交接,发出清脆的声响,有火花溅射。 陈唐只攻不守,仗着剑刃之长,稳稳占据了上风。 刘君保越斗越心惊,终是忍不住了,口中发出一声怪叫,皮相开裂,如同蜕皮般。那层文弱的书生样貌被撕破,从中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颅来,獐头鼠目,目露凶光。 “妖……妖怪!” 刚才被扔出去的两个书生并未受到什么伤害,被陈唐借力卸力地接住,安置到了边上。然而此刻,见着刘君保的变化,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李梅龄裤裆里一湿,竟是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 平日来往的友人,竟是一个妖怪,这样的事情,光想着,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显形就能吓人了吗?” 陈唐冷哼一声,嗤的,剑光削去,角度刁钻而巧妙,正削中刘君保的左手臂,登时鲜血飞溅。 刘君保吃痛,嚎叫一声。那根判官笔把持不住,哐当一声落地。 陈唐得势不饶人,跟上又一剑。更狠的,直接砍在对方的右腿上,如伐树木。 “啊!” 此妖再也禁受不住,噗通倒地。 “聿!” 胭脂马得意地叫着,似为自家主人获胜而欢呼。 (书荒可加公号:大书荒三十六计,精彩点评,好书不断!) 第两百二十五章:枭首 刘君保倒地,胭脂马嘶鸣一声。第一时间冲上来,蹄子往上一踏,稳稳压住。 陈唐持剑,看向李梅龄与杭复天:“两位,是否有话说?” 两个书生的确有话想说,只是双股颤栗,舌头像打结般,许久憋不出个字来。 陈唐不急,虽然看样子,从他们口中也问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听得一些是一些。 此时,地上的刘君保倒开口了:“陈探花,你放我走,此事可了。否则的话,你那乌纱帽戴不久了。” 陈唐晒然笑道:“你觉得我是傻子?” 刘君保瓮声瓮气地道:“正因为你不是傻子,才应该这样做。” 陈唐呵呵一笑:“如此说来,那你就是傻子了。” “哼。” 刘君保闭嘴不说话了。 杭复天两人听见,这才知晓陈唐身份,竟是县城新上任的县令大人,新科探花郎。顿时肃然起敬,心神也不那么慌了,赶紧过来见礼。 陈唐问:“你们与牠,是什么时候结识的?” 李梅龄忙道:“禀告大人,我们是前年结识的。” “那你们可知牠来历?看起来,尔等交情不浅。” 陈唐又问。 这话问得敏感,杭复天连忙摆手:“大人明鉴,我们不知道其人面兽心,为妖物所变,乃是被蒙蔽欺骗了的。” “呵呵,来往之际,就没发现什么破绽?” “没有,真没有……” 两名书生赶紧叫起屈来,急着要撇清关系。若被问罪,那可就惨了。一个不好,连秀才功名都会被剥夺。 陈唐又问了些事,果然得不到有价值的信息,便一挥手:“你们下山回家吧,不要乱说话。” “多谢大人。” 李梅龄扶着杭复天,赶紧离开了。 陈唐过来,站在刘君保边上,直接问道:“你家主子,可是黄道志?” 刘君保吃吃冷笑:“你不用费那心思套话,反正一句话,放我走,你还能继续当官。如果不的话,别说官帽子保不住,项上人头同样不保。” 陈唐眉头一挑:“你这是在威胁一名朝廷命官?” 刘君保傲然道:“一个七品县令而已,哪怕有探花郎的功名加持又如何?” 陈唐叹口气:“看来,你是什么都不肯说的了。” “那是当然,你尽管把我抓回去县衙。” 刘君保大声说道。 “既然如此,留你何用?” 陈唐手起剑落,人头落地,双目睁得大大,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抓你回县衙等你同伙来救吗?没有那个必要了……” 陈唐喃喃道,将尸身扔进草堂,点起一把火,猎猎烧起来。至于那颗獐头鼠目的首级,则略作收拾,用根草绳绑住,带回去。 得得得! 胭脂马速度极快,奔回县城。 衙门里头,一阵忙活。郊外发生满门惨案,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人人都得打醒精神起来。 “大人,你总算回来了。” 杜望云迎上来,满脸忧色地道:“笔录宗卷,我已经写好了。其中有不同寻常之处,我正想着怎么安排人手,出去侦查办案。” 陈唐骑在马上,淡然说道:“不用查了,此案已破。” “啊?你说什么?” 杜望云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 陈唐拎起那颗首级:“凶手已招供,且已伏诛。” 瞧着这毛茸茸的狰狞首级,杜望云吓一跳,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他是有见识的人,自然认出首级非人,乃是妖魔。那么,县令大人究竟是何出身,斩杀妖魔如同割韭菜般,实在太生猛了。想了想,问:“大人,那此事该怎么结案?” 陈唐道:“将此首级,以及案件宗卷,一起送去州衙即可。” “好。” 杜望云应道,陈唐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属于标准的程序流程。县城之地,出现邪祟妖魔,如果无法解决,自然得向州衙求援,请九扇门的人员出动。不过如果本地能够处理,便是一件功绩。 目送杜望云拿着首级离开,陈唐双眼眯了眯,心里在想。黄道志在州衙,应该很快便会知道了,那么,其会怎么做? 对于刘君保那些威胁的话,他并不觉得只是虚言恫吓,不过陈唐绝不会因为担心后面到来的报复,而选择妥协,将对方放走。更不用说,让牠走,倒很可能会被反咬一口。既然如此,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一个是一个。 把胭脂马牵回马厩,然后返回官署内。 “不矜哥,你回来了!” 苏菱叫道。 她与丫鬟住在后宅,对于衙门的事并不知晓。 看着她一张小脸,陈唐忽然觉得带她来江南,未必是好事,指不定什么时候狂风暴雨便打落下来。脑海里就想起当日胡不喜的叮嘱,还有何天玄的言语,果然意有所指。 “呵,想那多作甚,不外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陈唐笑一笑,放下心事:“午饭好了没,今天吃什么?” “炖了牛肉。” 苏菱甜甜一笑:“我现在就端上来。” …… 宁州州衙,比起下面的县衙,自然要大得多。机构部门,数目繁多,依次排列开来。 一间公房内,黄道志身穿官袍,坐在里头。他卸任南服县县令,调入州衙,是一次不错升迁,本为一大喜事。 只是眼下,他毫无喜悦之意,脸色阴沉得可怕。黄师爷跪倒在地,双眼通红:“大人,我那四弟,也被陈唐杀了,送了首级过来,要邀功。这简直欺人太甚,此子,绝不可留啊。” 黄道志看着他,慢慢道:“你们都是我的家奴,俗话有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这陈唐不识进退,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黄师爷大喜:“大人,但凭吩咐,我这便带人去南服县。” 黄道志呵呵一笑,摇摇头:“杀人何须见血?” 黄师爷一怔:“大人的意思?” 黄道志目光阴沉:“既然他是朝廷命官,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官场上的规矩来压他,直接压得他无法翻身。” 黄师爷听着,眼珠子骨碌碌转一圈,咧嘴一笑:“大人高见。” 黄道志扫他一眼:“你想明白了?” 黄师爷连忙摇头:“不明白,但既然大人说是好办法,就一定是好办法。” 这马屁拍得,黄道志哈哈大笑起来。 第两百二十六章:视察 这日,陈唐叫来王默:“王师爷,你带几名衙役出去,询问那些有人失踪的人家。每一户,都做一份详细的笔录。” 王默闻言,心中一喜:“大人,你要帮忙寻人?” 要知道,失踪的人中,还包括他的好友白衝。以前没办法,做不了什么,现在可不同了。 陈唐含糊道:“先备案再说。” 内心却是明白,那些不见了的书生秀才,十有八九,已经尸骨无存,到哪里寻去? “好。” 王默兴冲冲地带人去了。 陈唐坐在公房中,默然不语。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过面对诸多事务,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烧起。税赋那些,乃是朝廷固定,难以撼动,无法改变。所能做的,不外乎励精图治,发展民生经济。但时代的条件就摆在这,很多东西也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至于衙门内部,上任之前,想着会有不少阻力,下面的人办事会阴奉阳违,推三阻四什么的。不过那天带着两具精怪尸身出现在众人面前,一下子就把场面给震住了。 能斩杀妖魔的大人,谁还敢轻视?哪怕再老的老油条,也纷纷收起秉性,夹起尾巴做人。 吏者狡诈,但也是因人而异。如果上位者有足够的实力,下面的人就不敢动弹。 这样一来,陈唐想来个杀鸡儆猴,都找不到人下手。如此正好,省下很多事。他故意在人前显露锋芒,目的也在此。 作为本地势力的领首者,杜县尉的态度是风向标,他已经服服帖帖的了。叫干嘛就干嘛,让向东绝不向西。暗地里又勒令手下衙役,都安分些,尤其不能再随便地敲诈商贩百姓了——至少现阶段不行。 整个县城的面貌肃然一变,有着几分清正严明的氛围来。以前间或有人失踪,虽然对于很多人家来说,事不关己,但这样的消息总是叫人心中不安,暗生惶然。 不过近日衙门出了告示,说有妖物作祟,但已经被斩杀除掉,让大家放心生活,安居乐业云云。 见了告示,众人自是奔走相告,喜上眉梢。 陈唐诛杀刘君保,可以有好几个处理方案,甚至包括换上无忌画皮,来个“不留名”。然而考虑之后,觉得并无必要。刘君保背后是否有人,是一回事,但不管有还是没有,其实结果都一样的。其冲着陈唐而来,然后死掉了。这样的一笔账,别人当然是算在陈唐的身上。 有些事情,从来都不需要证据的。 该事的根由,从借宿王默家,出手斩杀驴猪二怪时,便已经埋下了。 但即使重来一次,陈唐还会出手。 既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不如宣扬开来。在明面上,诛杀精怪,本就是一件功绩,将会获得上级嘉赏。而对于满城百姓,也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 将首级送去州衙后,有公函发回,上面多有褒奖之词。另外还提及,过一段日子,将有巡按使下来视察…… 地方官者,任期大都为三年。在此期间,自有考核审查的制度,以评估该官员的政绩优劣,从而进行升迁,而或罢黜。 整套程序,井井有条。 考核的内容五花八门,主要为税赋、人治、教育等方面。管辖下出了人命案子,都会被扣分。比如说那桩灭门案,若是人为,即使最后破了案,缉拿到凶手,可在政绩上,也会被记上一笔。不过查出是精怪所为,案件的性质就不同了。 关于邪祟,关于妖魔,两者存在,早不是秘密,而由它们犯下的事件,主要由九扇门处理。但如果地方上自主办妥了,该地主官便会受到表扬。 这都是定下来的规矩。 南服县出现精怪,虽然已经被除掉,但按照程序,会有一名巡按使下来视察情况,也是情理中事。 看过公函,陈唐并不知道是哪位巡按使下来。即使知道,也不会认识。他初入仕途,在人脉方面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几乎为零。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既非出身大族,又无担任高官的老师而或贵人带路,想要积累人脉,只能从点滴做起。如今刚当官,到哪里识人去? 不过他为人做事,一向秉持本心,至于别的,向来没有想过太多。等那巡按使下来,依照正常程序接待即可。 到了下午时分,王默回来,脸有戚色。 陈唐问道:“出了甚事?” 王默回答:“大人,白山伯死了,悬梁自尽,死于家中。我发现的时候,尸体还挂在梁上晃荡着……” 说到这,不禁哽咽起来。 陈唐与那老者,只照过一次面,话都不曾说过一句。那时候,便觉得对方精神不太正常。唯一的儿子失踪,老伴又意外摔死,剩得他一个孤苦伶仃,老无所依,生活悲苦,可想而知。 当即黯然一叹,说道:“让衙门出钱,好生安葬了。” 王默便道:“大人仁义。” 陈唐又问:“别家情况如何?” 王默摇摇头:“都很不好。” 失踪的皆为书生,一户人家想要养一个读书人出来,并不容易。供书教学,不知要花费多少钱财精力。但求这儿子能考中功名,出人头地罢了。然而突兀间便不见了人,对于该家庭的打击之大,无需赘言。 “该死的妖魔,都是它们做下的恶行。幸好有大人在,将它们一一诛杀!” 同样作为受害者,王默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对妖魔的恨意。 陈唐很理解地点点头:“王师爷,你关注下那些人家,有甚需要,尽量帮忙解决,勿要疏忽怠慢了。” 王默忙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做得妥当。” “还有,过些时日,有巡按使下来视察。你看下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的,也得做好。” 陈唐又吩咐道。 他是第一次当官,王默也是第一次做师爷,难免经验不足。就怕到时手忙脚乱,出了篓子。 “明白。” 王默凛然回答,随后便出去忙活了。 过得数日,有快马进城来禀告,说州衙派来的巡按使已在路上。大概黄昏时分,便抵达南服县,要县衙方面提前做好迎接事宜。 第两百二十七章:乱始 王甫近日很是烦躁。 自从公子赴任,奔赴江南后。才过了一个多月,潘州的状况便有些恶化起来。 先说生意方面,赵三爷的顺福镖局接连出事,死伤数十人之多。有幸存者逃回来哭诉,押镖路上不是遭遇不详,便是碰到了山贼。不但镖师趟子手多人折损,而且镖货都丢失了…… 损失如此惨重,镖局步履维艰,已然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在此之前,顺福镖局也曾遭遇过多次危机,还停顿过一段时日。但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绝望,频临倒闭。 这是外难,还有内忧。 潘州府内有些当官的,对于赵家偌大的产业虎视眈眈,借机施压,不断进行兼并吞食…… 陶家那边的布匹营生同样遭遇到了问题,货物大量囤积,竟卖不出去,流动资金极为紧张。 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粮食价格暴涨,简直要到一个离谱的地步。 对此,很多人都是一片茫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世道就变成这样了? 人心初始迷惑,继而被时势给裹挟着,渐渐也变得躁动疯狂起来。 大势之下,无人能幸免。 不过很多事情,绝非寻常百姓所能接触了解得到的。 生意上的事情让人焦头烂额,王甫甚至怀疑,公子的家业是否能守得住,都成了问题。 而他的家族中,也不安宁。那位侄子王兴,年纪轻轻中了秀才,本来有着光明的前途。但不知怎地,他一次外出,遇到了位美艳女子,名叫“孙氏”的,顿时就被迷上了,执意要娶回家中。 家人拗他不过,见孙氏长得确实也还行,就答应了。 然而娶亲之后,王兴日夜沉迷于男女之事,就连白天,都关在房间内颠倒衣裳,不亦乐乎,整个人一下子瘦削了下来。他爹娘百般劝说无效,便求助于王甫,让他出面说说。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难以把持得住……” 王甫回到王家村,满腹忧虑,还在担心生意上的事,若是无法帮公子守住家业,日后陈唐归来,该如何面对? 而在他看来,侄子的荒唐,不外乎是没有节制,加以劝说,过了新鲜期后,应该就能收敛的。只是登门之后,看见王兴的样子,他大吃了一惊。 眼下的王兴,形销骨立,瘦得完全脱了形。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夜夜当了七度郎? 王甫心中有火,当即大声叱骂起来。其自从跟随了陈唐,身份地位扶摇直上,与以前浑然不同。 骂完之后,拉着王兴去找那孙氏,也想责罚女人一番。 进屋之后,见到一位容光焕发的美艳女子坐在那儿,正对镜梳妆,仪态万千。 王甫到了嘴边的言语,竟生生又吞了回去,讪讪然,然后便离开了。 到了外面,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他帮陈唐打点生意后,随着交际广阔,识人不少,眼界方面也是大有拓展,知道了些不同寻常的事。再想到侄子王兴的暴瘦,更觉得此事诡谲。一咬牙,进城到道观找詹阳春,述说起来。 詹阳春何许人也,听完之后,当即与他赶到王家村。 时近傍晚,凉风飕飕。 王兴走出来,见着王甫带个道人来,当即怒气冲冲地道:“阿叔,你究竟想怎地?” 王甫道:“我是为你好。” 詹阳春朝着他打量一眼,嘴里啧啧有声:“精阳亏空,果然是妖魅所为。” 王兴怒道:“胡说八道,你们快走,莫要误我好事。” 王甫不理,示意王家下人上前,把王兴抓住。 这番动静,把那孙氏惊动,走了出来,看见道士,本来娇艳无匹的脸容登时狰狞起来,皮相裂开,现出一具青面獠牙的样貌。吓得王甫等人屁滚尿流,连忙躲到一边去。 詹阳春持法剑,握铃铛,与那妖物一番激斗,并诛杀之,曰:“此妖才山魈成精,借交合之行,采补精阳。” 王兴痛哭流涕,磕头谢恩。 王甫又斥责他一顿,便带着詹阳春离开。 在路上,道人忽问:“你家公子可有信笺回?” 王甫摇头道:“无。计算时日,只怕还没有抵达南服县。” 道人昂首望天,缓缓地道:“潘州大乱在即,尔等不可久留,不如收拾行李,投奔你家公子去吧。” 王甫闻言,吃惊地道:“大乱?怎么回事?你是指有妖物作祟吗?像祸害我家侄子的那般?” 詹阳春摇摇头:“不是……说你也不懂,我道观也快要从潘州搬走了。” 王甫一脸茫然,随即道:“我不能走,公子的田产房屋都在此,这些东西可走不动。” “那你好之为之。” 詹阳春瞥他一眼,飘然离去。 又过得一个多月,潘州形势越发紧张。至于到底哪里紧张,王甫又说不上来,只是进城之际,到处可见兵甲游弋,气氛肃杀。有流言满天飞,说新登基的皇帝,新政操之过急,引得诸般不满。下面各州势力蠢蠢欲动,要进行互相讨伐…… 世道已然开始崩坏,王甫当机立断,各项生意都主动停了,留着钱,购买粮食等物,储备在村庄上。 这时候,又想起当日詹阳春的提醒,在考虑是不是要离开潘州,投奔公子。 然而思前想后,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舍不得割弃庄上的田园,再说了,路上已经不太平,拖儿带女的,背乡离井出走,道上实在有着太多不可测的风险。只怕去不到江南,半路就断送了性命。 如斯担惊受怕地又过了一段时日,在一天夜里,潘州城中有火光爆发,冲天而起,绵延数里。喊杀声惊天动地,让整座州府为之震动。而郊外乡镇,同样受惊,无数村民惶惶不可终日。 第二天,有消息传出,昨夜竟是守城大统领谭佰川不满要被削权,起兵叛乱了。其麾下兵甲金戈,攻占了州衙,乱战中,知州大人以身报国。当今城内,已经乱成一锅粥…… 听到这里,王甫呆若木鸡,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发生得总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就像洪水一下子就出现在视线之中,而人们却根本不知道哪里来的水。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拼命逃避,拼命挣扎…… “王管家,王管家,外面来了个长相凶恶的道士,说是公子的长辈。” 一名下人跑来禀告道。 “长辈?” 王甫一怔,他可从没有听陈唐说起有这样的事。陈父一脉人丁单薄,其又去世得早,就留下陈唐一根独苗。至于别的宗亲,基本都在村中;而陈母娘家同样凋零,只得些很少来往的远方亲戚。 他心怀疑问,赶紧走出去看。就见一名身材矮壮的道人站在那儿,穿一领脏兮兮瞧不出本来样子的道袍,头发随便结个发髻,用根树枝插住。整个人看上去,落拓而凶恶。他的凶恶之处,在于那一双浓密的眉头,还有一脸的络腮大胡子,把面目都给遮掩住了,只是一双眸子,清冽而有神。 王甫目光一凝,注意到这大胡子背上,斜负一柄大剑,用厚实的布匹裹住,只露出一截纹饰古朴的剑柄。 “大胡子……” 王甫脑海灵光一闪,就想起以前陈唐曾经叮嘱过的一句话,说以后如果有位大胡子的道士登门,记得要以礼相待。不过这事,渐渐的都有些忘却了,若非看到对方这一脸标志性的大胡子,都记不起来。 他打量一眼问道:“阁下是?” 大胡子双手垂立,气度自若,淡然道:“某家,燕还丹!” 第两百二十八章:巡按 (十二点后,又是新的一周,求票票求订阅!) 深秋将尽,寒风渐起。这个时候,若在北地,早已满地枯黄。不过在这江南,依然绿树环绕,青山未老。 官道之上,一队人马走来。前后十多骑兵甲,俱是全副披戴,刀枪在手,显得雄壮。居中一顶软轿,由六名壮汉“吭哧吭哧”地抬着走。 走了一阵,轿帘子掀开,一名略显胖态的中年官员探头出来,瞧了一眼,问道:“距离南服县,还有多久?” 立刻有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跑来禀告:“大人,尚有三、四里路。我已吩咐探马先行入城通知,让他们出城迎接了。” “好。” 官员简单地说了个字,放下帘子。坐回轿子内,脸色静如水,闭眼养神。 …… 南服县城外长亭处,陈唐与杜望云等人在此等候,人群中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官员,乃是县丞吴云悠。其年事已高,身子骨也不大好,很少理事,已经到了致仕还乡的阶段。 但今日巡按使来视察,吴县丞也得来迎接。 其实从品阶上,各州巡按使的官阶并不算高,基本都在从六品和六品之间。可他们手中权柄却不小,上达天听,掌握着地方基层官员的升迁命脉。是以每次下来,皆是前呼后拥,无限风光。 “吴大人,这次来的是叶大人。你老与他打过交道,到时就得劳烦你出面招呼了。” 人群中,杜望云笑着跟吴云悠说道。 吴县丞虽然年事已高,但在县城里有着根基,颇得名望。他双眼一眯,笑道:“县里有陈大人在,何时轮得到我这把老骨头出马?再说了,这次是陈大人斩妖立功,叶巡按是下来嘉奖的,是好事。” 旁边陈唐听着,微笑不语。他拜访过这位吴县丞,知道是一位浸泡官场多年的老条子,经验极为老道。以其年纪,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往上爬的了,但并不妨碍他满腹官场的阅历和见解。 陈唐甚至觉得,这位老县丞之所以早早处于半隐退状况,乃是一种明哲保身的选择。毕竟与黄道志共事,压力何其大? 这次前来视察的巡按使姓叶,名“璠”,字“望春”。在三年前,曾来过一次南服县,吴云悠与之打过交道。根据吴云悠的说法,叶巡按性子倒算和蔼,平易近人。 但对此,陈唐持怀疑态度。当官的如果看上去一团和气,那多半都是笑脸虎,还是吃人不吐骨头那种。不是偏激,而是客观事实。都说鬼话连篇,但官话,却更为扯淡,当不得真。 具体如何,等那叶巡按来到,便可见分晓了。 等得一阵,派到前头去打前哨的衙役骑马回来,大声禀告道:“诸位大人,我看见巡按使的仪仗人马,已经快要来到了。” 众人闻言,当即整理衣冠,端正仪容。过不多久,人马来到,轿子停下,叶望春缓步走了出来。 “见过叶巡按!” 以陈唐为首的衙门官员,分层次站好,施礼问候。 “各位好,有劳久等了。” 叶望春果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人畜无害,他看着陈唐,笑道:“这位肯定便是探花郎了,果然年轻才俊,仪表堂堂。” “叶巡按过誉了。” 陈唐谦虚了句。 双方做了一番寒暄,随后上轿的上轿,骑马的骑马,浩浩荡荡地进入县城。 接风宴早已准备妥当,只等人来到,当即一盘盘热菜开始端上来。 官面功夫,推杯换盏,热闹不提。吃喝过后,时辰已不早,安排叶望春一行住下。正事,得留到明天才能进行。 返回后宅,陈唐浑身都带着酒气。席间,他喝了不少。酒这东西,真得讲究氛围,热烈起来,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灌了多少杯。 陈唐并非贪杯之徒,平时几乎滴酒不饮。但真喝起来,也不怕人灌。皆因有着气息加持,运转起来,可把酒力直接给蒸发掉。如斯状况,就跟武侠小说写的那般,内力蒸腾,酒水从指间流出…… 都说酒后吐真言,在宴席上,叶望春方面明显想要把陈唐灌醉,几人轮番上阵劝酒,好话不要钱般说出来。 与之相反,叶望春那边别人就不敢唐突了,就连杜望云都不敢上去敬酒。其只喝了两三杯,就安坐在那,想要看陈唐的醉态。 不过,叶望春失望了。没想到陈唐如此海量,喝酒如喝水般,喝到最后,叶望春的师爷和随行幕僚都已经醉眼朦胧,站立不稳,可陈唐依然安坐如山,面不改色。 “年轻气盛,而且有本事。” 叶望春心中,给陈唐下了个评语。 前些时日,陈唐斩杀刘君保,献上首级,还有与之相关的案件宗卷。州衙收到后,掀起一阵热议。 在殷国,文武双全的读书人虽然不多,但也是有的,而且其中不少人正当着官。这一部分人,颇得朝廷器重,视为人才。 所以这一次事件发生后,当即启动视察程序,派遣叶望春下来。 所谓“巡按”,主要任务便是到地方上勘查,看地方官员有没有弄虚作假,冒领功勋等。整个过程,有着一番标准的流程。今晚的接风宴,虽然半字不提公事,但通过观察,也能了解到一个人的性格如何。 第一印象,同样很重要。从官场哲学上看,很多时候,升迁的并非是人才,而是人选。 对于陈唐,叶望春印象并不算好,觉得他太犟,不好管治,很容易成为刺头。 “也许,还是太年轻的缘故。年少成名,顺利踏上仕途,难免心气高……” 叶望春心里道。 …… “这个巡按,并不好应付……” 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坐在书房中喝茶的陈唐,同样对叶望春进行了一番评价。 “不过,这本就不是应付,便随他视察去吧。” 陈唐放松了心情,他斩杀刘君保确凿无疑,又有着两位书生人证,做不得假。此刻心中保持警惕,却是预防另一种可能性:叶望春打着视察的幌子,目的不纯,另有图谋。 只是至今为止,那些事情都还只是揣测,没有实锤。当下情形,唯有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了。 第两百二十九章:死局 (新的一周,求订阅,求票票!) 规矩所然,叶望春一行不能住在衙门,而是住在县城驿站上。 驿站条件不怎么好,不过县衙方面早早命人进行了收拾,整理干净了。 来到房间,叶望春打量一眼,觉得还行,便点一点头。随后师爷亲自端来热水,给大人沐浴更衣。 一番琐碎事毕,叶望春吩咐道:“一路来奔波劳碌,大家都累了,尔等就下去歇息吧。” 师爷恭敬地道:“好,大人若有吩咐,叫唤一声即可,卑职就睡在外面。” “嗯。” 叶望春点点头。 师爷退出去,关好房门。 虽然有些疲倦,但叶望春并没有早睡的习惯。房间里点起一根蜡烛,火光之下,他坐在椅子上,手捧一卷书看。只是目光有些飘忽,注意力难以集中在书页上。 看了一会,他放下书卷,开始想事情。 这次受命来到南服县视察,上面的意思很明显,是要擢升陈唐,为他记上一笔政绩。 当然,不可能马上就擢升,那不合程序。不过有了这一笔政绩在手,只要在任期内不出大错,下一阶段的升迁,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以陈唐的年纪,三年之后,依然青春,当真是前途似锦。 这便是起点高的优势,所说的“起点”,不但指功名,还指年龄。两者兼备,便差不到哪里去。这还是在陈唐出身寒酸的情况之下,如果是大族,以探花的功名,根本不会到下面当县令,直接便进入翰林院,入京为官了。 对于这样一位青年俊秀,叶望春不介意卖个好。 呼呼呼! 夜色渐浓,外面风声大了起来。 “现在的故乡,应该快要下雪了吧……” 叶望春喃喃道,他出身北地,但常年在江南为官,已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风声掠过,噼里啪啦的,竟下起了雨,从打开的窗户洒落进来。 叶望春一皱眉,起身走过去,要把窗户关上。 呼! 一团风雨吹来,有雨点飘在他的脸上,凉凉的。 啪的一声轻响,桌子上的蜡烛被吹灭了。房间之内,顿时一片漆黑。 …… 衙门后宅,亮着灯火,陈唐在灯下看书。看的是一卷《行川志》,乃游记杂书。笔墨不俗,笔下情景,寥寥数笔,便活泼生动起来。让人读着,如临其境。 “不矜哥,今天来的大人,好不好说话?” 旁边苏菱问道。 陈唐回答:“挺和气的。” “既然和气,为何还让你喝那么多酒?” 小丫头依然对陈唐的那一身酒气耿耿于怀,醉酒伤身,虽然陈唐看着并没有醉的样子。但喝多了,总归不好。 陈唐笑道:“酒席应酬,难以豁免。” 苏菱一吐舌头,又道:“我听说这大人下来视察,之后你便可以升官了。” 官场上的事,她并不了解,不过衙门里的人都这么说。能升官,自然是好事。 陈唐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他才到南服县赴任,正常任期三年,即使破格擢升,也得呆个一两年后,才会挪动位置。 便在此时,屋外刮起了大风,紧接着有雨点砸落,落在屋顶和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雨点还不小。 “下雨了!” 苏菱脱口叫道:“下雨了后,估计就会变冷,没想到南方入冬,比北地还冷。” 说着,下意识地就缩一缩肩膀。她今晚穿着单薄,下起风雨后,觉得有了凉意。 陈唐解释道:“北地干旱,是干冷;南方则多雨水,湿气重,在感觉上,就显得比北地更冷了。” 苏菱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先回房休息了,明天见。” “好。” 陈唐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不觉间,这丫头又长高了一截,大概有一米五五左右。在这世界,对于少女而言,这高度绝对不算矮。 在印象里,陈唐见过的女子中,当以胡不悔最高,超过一米七的样子;至于胡不喜,虽然有着与年纪完全不对称的火爆身材,但她身量只是中等。 这一两年,苏菱才开始发育,不知是饮食大有改善的缘故?还是这时空的女子都很早嫁人。反正长得很快,胸脯鼓了起来,屁股也开始变得浑圆…… “咳!” 陈唐干咳一声,继续看书。不过被这么一分神,注意力有所分散,开始想着事情。 叶望春下来视察,有着一套办事程序。在这方面,为了避嫌,陈唐是不能过多接触的。明天一早,他得过去驿站,找叶望春述职。接下来的事,就是叶望春开始走访操作。 其实只是个流程,叶望春在南服县呆的时间也不会久,最多两天功夫,便会返回宁州去。 夜渐深,风雨交加,陈唐不看书了,吹灭灯火,上床打坐,运转养气功课,然后睡觉。 第二天准时起床,风雨停了,外面庭院有些泥泞。天气明显变冷,一下子降温了十度八度的样子。 早餐吃的是熬煮得酥软的热粥,配着三样清淡小菜,正好清肠胃。吃进肚子里,浑身都暖洋洋的。 吃饱之后,走出去,外边王默已经把胭脂马拉了出来,备好鞍绳。 陈唐翻身上马,前往驿站。后面王默与两名衙役跟着,一同过去。 很快,一行人来到驿站,见有兵甲把守,那师爷闻讯出来,拱手笑道:“陈大人来得早。” 陈唐下马,还礼道:“不知巡按大人可起来了?” 师爷回答:“起了,我刚送早饭进去给大人吃,你且稍等。” “好。” 陈唐进了驿站,垂手等候。他才上任一段时日,述职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主要是讲斩杀刘君保的事。 约莫半刻钟后,那师爷跑来道:“陈探花,我家大人有请。” 陈唐问:“要去叶巡按的房间?” 师爷笑道:“大人说了,这驿站厅堂狭窄逼仄,不如在房间说话。” “哦。” 陈唐整一整衣冠,跟他过去。到了房间门外,师爷轻敲一声,朗声道:“大人,陈探花来了。” 随即一推,房门虚掩着,一推即开。 “陈探花,请!” 陈唐一拱手,走了进去。抬头一扫,见叶望春背对着他,正坐在案前。 “下官陈唐,见过叶巡按。” 叶望春不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叶大人?” 陈唐又叫了声,仍是听不到声响。他眉头一皱,想了想,迈步过去,就见到叶望春坐在椅子上,双眼睁得大大,胸口要害处插着一柄短刃,流出来的血都已凝固。 这一位巡按大人,早已死去多时了。 第两百三十章:现场 叶望春的尸身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的,从背后看,根本瞧不出端倪;但到了跟前,就一目了然了。 陈唐曾见过不少死人,死法各异,有可怖的,有可悯的,有可悲的…… 当司空见惯,人的心性自然会变得坚韧。 陈唐很明白,乱世在即。届时会见到更多的死亡。甚至有可能出现人间如狱,鬼蜮横行的末日景象来。 面对徐徐拉开帐幕的乱世,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而积极地应对着,练武、养气、包括考功名、来当官…… 俗话有说“人微言轻”,所以想要改变什么,首先得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有分量。否则的话,一切皆为空谈。 陈唐秉性,其实并不适合当官。官场是个大染缸,更是一张巨网。当人置身其中,往往就意味着“身不由己”,比江湖还要江湖。不过这一仕途,他终究是踏上来了。 人生总是充满矛盾,有羁绊,有欲望。天地之间,谁又能真正逍遥自在,我行我素? 来赴任之时,陈唐也曾几番思虑,该怎么做一个官,能否像圣人所说的那样:修身齐家,平天下! 然而所有的想法,在见到叶望春的尸身时,便如同一面遭受重锤锤击的脆弱镜子,哗啦一声,化为无数碎片。 …… “砰!” 茶壶茶杯摔落在地,砸个破碎,那师爷站在门口处,手指陈唐,尖声叫起来:“来人!救命!” 陈唐转身看着他,目光渐冷。如果说叶望春的死,是一个局,那自然会有设局之人。 此人不会是这个貌似忠厚的师爷,但其也脱不开关系。正是他先前口口声声说叶望春起来吃早饭,在房间等候陈唐来述职的。而事实上,叶望春早已死去多时。 其实整个局,都充满了破绽和疑点。首先对方要陷害陈唐,但陈唐本身就没有任何杀人的动机;如果仵作验尸,更会查出诸多端倪。 问题是,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确凿无疑的证据。 在一刹那间,陈唐莫名想起误闯白虎堂的林冲,不过那个“误”字,用得并不准确。 随着师爷的尖叫,哗啦啦的,一队兵甲冲了进来,披坚执锐,对着陈唐。 陈唐态度自若,开口说道:“我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叶大人遇害了。由始至终,我都没碰过他。” 虽然这世界没有指纹的说法,但身体接触属于命案侦办的关键,必须防着一手。 师爷双眼通红,神情悲戚,咬牙道:“陈县令,我家大人遇害,你在现场,你可脱不开关系!” 见着如此浮夸的表演,陈唐目光带着讥讽之意。他不知对方因为什么缘故,把自家主人卖掉。现在并非是争辩这个的时候,也根本分辩不清。陈唐倒想动手,直接将师爷拿下,审讯一番。然而那样做的话,诸多兵甲肯定不会同意。若是双方发生激烈冲突,此事就更无法解释得明白。 也许,这正是对方所期望看到的局面。 师爷是叶望春的心腹,现在叶望春死了,随行的兵甲人等,肯定都站在这师爷那边。 想了想,陈唐说道:“师爷,叶巡按在南服县出事。我身为县令,理当负责。所以要立刻封锁现场,请仵作验尸。” 那师爷闻言,立刻道:“不行,你本身就有嫌疑,如何能过问此事?” 陈唐眉头一挑:“你要怎么做?” 师爷咬牙切齿道:“我会立刻派人前往宁州府,请知州大人定夺,派人下来侦查办案。” 陈唐喝道:“此去州府,一来一回,便要多日路程,耽误了查案,你担当不起!” 师爷冷笑一声:“陈县令,你还是回去衙门,等候审讯吧。” 闻言,陈唐忽然明白过来。对方的行事,显然是要利用官场上的规矩,将自己撇到一边,然后再徐徐图之。 整件事,与其说是阴谋诡计,不如说是直接以势压人。显而易见,叶望春的死,不过是开端。后面的文章,将围绕一名遇害的巡按大人做起来,可以做得花团锦簇般,要多漂亮就多漂亮。 陈唐甚至怀疑,此乃一箭双雕。有人对于叶望春早心怀不满,正好借机下手除掉。 权谋之争,本就是犬牙交错,云诡波谲的。而且杀人,从来不用见血。 涉及到官场上的倾轧龌蹉,陈唐便有一种深深的厌恶感。只是此事牵扯到己身,便必须要肃然应对。当下缓缓说道:“正因为此事关乎本官名誉,所以我不能坐视不理,任由尔等胡来。” 师爷跳起来:“陈县令,你要如何?” “我说了,封锁现场,请仵作验尸。” 陈唐一字字道。 “如果我不同意呢?” 师爷面目变得狰狞。 陈唐呵呵一笑:“你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叶巡按遇害,在此地,在南服县,我就是最大的官!” 声气振然,气势自生。 “你!” 师爷为之气结,没想到陈唐的态度如此强硬,居然还抖出官威来压自己。 他是叶望春心腹,但本身没有任何官阶,在这一点上,被陈唐毫无悬念地碾压。而那些兵甲并非私兵,在原则上,却是要听官命调遣的。 这番动静,惊动开来。王默与两名衙役跑上来看,见到死去的叶望春,一个个惊得手足冰凉,许久说不出话来。 陈唐沉着吩咐:“王默,你快去找经验最为丰富的老仵作过来验尸。” 顿一顿,对着那师爷道:“师爷,为表清白,你得留在现场监督,作为见证。” “那是当然。” 师爷朗声说道,转身吩咐兵甲,却是要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州府禀告。 陈唐不理他,再度叫道:“王默,还不快去?” 王默这才醒过神,连忙出去了。过了一阵,老仵作来了,还有杜望云和吴云悠两个,听闻讯息,惊得面如土色,也第一时间赶来。 “大人,这个,这是……” 杜望云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陈唐脸色也不好看:“杜县尉,你立刻返回衙门,把捕快衙役统统调遣过来,全城巡逻戒备。” “哎!” 杜望云叹息一声,领命而去。发生了这般大事,不但陈唐的仕途蒙上阴影,他们这些副手同样会受到牵连,乌纱帽难保了。 第两百三十一章:逃亡 轰隆隆! 有雷声滚过,吓得王甫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这是一间山神庙,仍享有香火。他便睡在神像之前。一堆篝火亮着,散发出丝丝暖意。 他紧一紧身子,望见坐在火堆旁边的燕还丹,心里才定一定神。 燕还丹睁开眼睛,看着他。 王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燕大侠,我又做噩梦了。” 燕还丹不置可否,淡然说道:“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王甫就又躺下,但脑子嗡嗡作响,难以继续入睡。 战马嘶鸣、喊杀声、惨叫声、哭泣声…… 无数的声音汇聚在脑海里,像一大锅煮滚的大杂烩,极其难受。 王甫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些时日的遭遇——潘州统领谭佰川作乱,兵甲大开杀戒,为了掠夺军资,纵兵行凶,出城劫掠。壮丁、粮食、钱财,只要看上的都抢。简直比山贼匪寇还要凶残几分,铁蹄践踏之处,一个个村庄被毁。 王家村毁了,陈家村也毁了…… 如果没有燕还丹,王甫便会跟他的家人一般,死于战乱之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 死于非命的人不知道;无数流离失所的人也不知道…… 然而一切都是那么的血腥而真实。 当暴乱开始,王甫才真正明白“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的道理,他只恨当日为何没有听从詹阳春的劝诫,提前做好准备,离开潘州。 但很多事情,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吃的。 意外就像一股决堤而出的洪水,席卷而下,吞噬所有的弱小。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家园毁了,家人死了,王甫万念俱灰,被燕还丹带着,逃离潘州,前往江南。 燕还丹说,要带着他与陈唐汇合。 王甫形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了好些时日,近些时日,才渐渐回过神来,当即大哭了一场。 离开了潘州地界,进入长州,那里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王甫见着,只感到心惊肉跳,觉得整个天下都乱了似的,到处都兵荒马乱。 在逃亡的路上,他们遇过逃兵,碰过山贼,还遭遇过不详。不过那些,都被燕还丹出手解决了。如果没有这位神通广大的大胡子,王甫绝对活不过三天。 活着,本是最难的事。 当进入到江南地界时,则是另一副局势。看来战火并未蔓延过来,还能保持稳定繁荣。 按照地图,计算行程,再走得一个月,便能抵达江州州府了。穿过江州,便是宁州。 陈唐在宁州南服县。 “不知公子的官当得怎么样了,应该会很顺利吧。” 随着时间流逝,见惯了死亡,王甫心中的悲恸也渐渐消散。面对这乱世,人能如何?只能咬着牙继续活下去罢。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便重头开始。 夜半有雷,随即雨落,打得山神庙顶噼里啪啦作响。 王甫无心睡眠,眼睛睁得大大。 突然间,他心中一惊,又一骨碌坐起来。话说刚才一瞬间,他似乎见到边上的神像眨了眨眼睛! 神像不是泥塑,便是木雕,最多外面粉刷一层金身,那眼珠子怎么会动? 跟着燕还丹一路逃亡,见多了事端,再不像以前那般一无所知。王甫连忙跑到燕还丹那边,小声说:“燕大侠,刚才我看见神像朝着我眨眼了。” 燕还丹淡然回答:“知道了。” 王甫一愣,这算什么答案?不是该去看个究竟,若有不详,便拔剑斩杀的吗? “你睡你的觉即可。” 燕还丹又说了句。 王甫差点又要哭出来了:这样子,叫他怎么睡? 燕还丹眼睛都不睁开,慢慢道:“此地,本就是人家的地方。咱们借宿于此,多有打搅,还不许人瞧你一眼?” 王甫听着,道理是没错,但思细级恐,不禁毛骨悚然起来,讪然道:“燕大侠说得极是。” 然后干咳一声,站在神像之前,恭敬行个礼,口中有模有样地祷告起来。 燕还丹忽然开口:“你这是要请人家出来?” “不,不是……” 王甫连忙摆手,赶紧坐回火堆旁,老老实实的。 庙外风雨交加,庙内篝火猎猎,有一股难言的寂静气氛。过了一阵,王甫忍不住开口问道:“燕大侠,你说公子知不知道潘州兵乱了?” 燕还丹回答:“计算时日,如果没有特殊的渠道传递消息的话,他应该还不知道。” 王甫叹息一声:“村庄没了,什么都没了,他知道后,一定很伤心。” 燕还丹道:“大夏将倾,非人力所能挽回。人在,家便在。” 闻言,王甫一想,确实如此。陈唐的至亲俱已不在,苏菱又带在身边。陈家村对其而言,就是一份家业而已。兵荒马乱之下,宅子田产那些都失去了价值,田契地契之类,几乎形同废纸了。而现钱细软等,王甫都打包背负到了身上。其实也不多,逃亡路上一路花销,到了南服县,不会剩多少。 当下道:“好在江南没有乱,公子在南服县当官,只要我们到了那边,什么都好了。” 燕还丹呵呵一笑:“暂时未乱罢了。” 王甫心一紧:“你的意思是,江南迟早也会乱?” “覆巢之下无完卵。” 燕还丹言简意赅。 王甫脸色发白:“如此奈何?” 燕还丹难得地安慰了他一句:“我能带你出潘州,自不会轻易让你死在江南。” 王甫仰天长叹:“我家人都丧生在战乱中了,剩我一人活着,百般不是滋味。有时候想着,不如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燕还丹瞥他一眼:“当你真死了,你就会后悔,为何不选择继续活着。” “呃。” 王甫无言以对,一路来,燕还丹都是寡言少语,今晚算是说了很多话。面对他时,王甫总有一种拘谨的压力,也难以寻到可以说开来的话题,彼此之间,本就不在一个世界里头。 燕还丹扫了一眼那尊神像:“我为什么知道你会后悔?因为我曾经死过十五年!” 轰隆,又是一声雷鸣。有电光掠过,夹杂着篝火的光亮,映照在神像面容上。 那面容仿佛变得生动,宛如活人,正在做倾听状…… 第两百三十二章:验尸 驿站人来人往,显得杂乱。有兵甲在外面守着,但一个个的精神都不怎么在状态上。 巡按大人被人刺杀,死于非命,身为护卫者,责无旁贷。他们这一批人,肯定会被问罪,追究责任的。 领队的侍卫长脸色阴沉地站立在房间中,看着两名仵作在进行验尸,各种操作。 房间内,叶望春的心腹师爷,以及陈唐皆在。场面看上去,颇有些微妙。 根据说法,其中多有矛盾之处。 首先,从昨晚到早上,侍卫长和一众兵甲们,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动静。 正常情况下,小小一个驿站,有这么多兵甲戒备,外人很难潜入进来下手,更不用说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刺杀了。 若非外人,就只会是有内奸。 矛头直指师爷。 但师爷叫起撞天屈,他根本没有谋害自家大人的动机,而且他是个文弱读书人,想要悄无声息地击杀叶望春,亦非易事。更重要的是,师爷口口声声说,今天一大早,他还服侍巡按大人起床洗漱,吃早餐了的。 换句话说,早上的时候,叶望春还好好的。可当陈唐进去后,叶望春便死了。 然而,陈唐更没有下手的可能性,他堂堂一位县令,猛地间刺杀下来视察的巡按,除非失心疯了。 侍卫长的目光转了一圈下来,最后放在自己的脚尖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师爷的目光则恶狠狠地盯着陈唐,似乎认定他便是杀人凶手。只是这副情态,总给人一种“故意为之”的感觉,要刻意地显露出拙劣来。 而由始至终,陈唐的神色都显得平静。叶望春的死,是命案,但绝对谈不上悬案。 问题是,在官场的秩序上,这位巡按大人的死亡本身,就是一个解不开的局。 因为人死了,这个结果已不可逆转。他死在了南服县的驿站内,死在陈唐的面前。 所以说,此事的重点并不在凶手为谁。它就等于把一大桶腌臜事物,狠狠地泼了过来,溅污到陈唐的身上,从而弄脏他本来一片锦绣的仕途之上。 这样的事情,实在称得上是无妄之灾。但这个,便是官场规则。管辖内出了问题,出了事故,当地官员便会遭受问责。更何况,现在死的是一位巡按?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一位老仵作放下手中物件,有些疲倦地说道:“初步结果表明,叶大人死于短刃之下,而时间,大概在一个时辰前。” 在没有精密仪器,以及化验程序的情况下,验尸更多的是依仗仵作的眼光和经验。如此一来,肯定存在误差,只能说个大概。无论是作案时间,还是方式,都可能出现纰漏。 闻言,师爷当即指着陈唐道:“陈大人,你的嫌疑洗不掉的。” 陈唐冷笑一声:“你,更有嫌疑。” “好好!” 师爷连说两个“好”字:“那便等州衙来人,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侍卫长沉声开口:“那么,各位便做好笔录案卷,封锁驿站,等待州衙人来了。陈大人,你意下如何?” 陈唐道:“我觉得师爷嫌疑最大,应该把他拿下,审讯一番。” 师爷听到,干笑一声,直接伸出手来:“陈大人好大官威,便请派人来抓我,有甚刑具,尽管用上来。不把我整死了,我都会告你一状。” 他特意把个“死”字咬重了。 这便是典型的滚刀肉态度,似乎巴不得陈唐把他抓进牢狱里头。 陈唐双眼一眯,有光芒掠过。他心里明白这师爷肯定有着问题,但若是此际真得抓人,上刑审讯,到时候,州衙来人,会是什么样的态度?要是对方死在牢中,此事将会变得更加复杂,就等于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突然间,陈唐有莫名的烦躁感。功名官身,能给人荣华富贵,却也等于披戴上了一副枷锁,框框条条,处处有着限制。毕竟官场上的规矩,是最多,也是最为严苛的。上级下级,上司下属,阶层分明。有时候,就连说话走路,都得一丝不苟。但凡有行差踏错,便可能被打入冷宫,偏生自己还懵然无知。 作为县令,在南服县,陈唐有着权限优势,能够便宜行事。然而现在的事故,可不是平民百姓出了问题,而是一位巡按大人遇害。最具有嫌疑的对象又是个经验老道的师爷,如果这是专门设下的局,肯定会有后续。 很多时候,事情的结果如何,取决于对手是谁。 此时侍卫长道:“师爷便请呆在驿站内,由我等保护,陈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陈唐看着他,心里琢磨着“保护”的意思,可以是软禁,也可以另有所指。 想了想,便道:“好。” 这些兵甲随行来到南服县,听从叶望春调遣,叶望春死后,他们的归属就变得特殊,在原则上,并不会听陈唐的。如果陈唐试图去指挥他们,反而是大忌。 兵权,从来都是最大的禁忌。 让师爷呆在驿站,跑不了;如果出了事,也有兵甲承担,陈唐正好把自己摘出去。他倒不认为兵甲们与师爷有甚勾当,毕竟叶望春的死,最大的责任,其实是由兵甲护卫承受的。 于是做好笔录案卷,进行了封存,日后州衙来人,要交给他们审阅。 又弄完些事后,陈唐便带着王默离开驿站,返回衙门。 到了下午时分,杜望云回来了,他率领一众捕快衙役,满城巡逻搜寻,弄得鸡飞狗跳,但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对此,陈唐早有预料,只是吩咐下去,让他们不能松懈,继续盯紧点。 杜望云应命,满腹心事地去了。 堂上,剩下陈唐与王默两个。 王默忍不住问道:“大人,此事会不会是叶巡按仇人下的手?” 作为巡按,往来视察,掌握着不少地方官的仕途命脉,无法面面俱到,与人结怨,并不奇怪。 “也许。” 陈唐随口回道,一些事情,他并不愿与王默多说,那涉及到另一个世界圈子。 只是忽然间,陈唐发现,自己对于黄道志并无多少了解。还有,对方似乎也是刻意保持着距离,不让他进行了解。黄道志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团迷雾,充满了未知。 而未知,往往意味着危险! 第两百三十三章:来人 (话说,是不是大家都觉得主角现在已经天下无敌,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了?) 又下过一场雨,街道上都是湿漉漉的。气温降得猛,人出门,都得穿着厚实。巡按大人在驿站遇害的消息早已传扬开来,闹得满城风雨。 陈唐新上任不久,立足未稳,在民心上也没有多少建树。百姓们讨论起来,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衙门内的氛围就显然不同了,有着一股沉闷的压抑气息。 叶望春死亡,首先要问责的是他的护卫兵甲;其次当地衙门,有失察之罪。 这罪名,倒不算重,不过属于一次污点。身为主官,陈唐的政绩会受到一定影响,升迁受阻。 但这个,对于陈唐而言,并不算得什么。他觉得,如果对方真得针对自己,从而制造了命案,那么肯定有着后续手段。 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便是嫁祸了。但这样的手法,非常牵强。除非对方在整个宁州官场一手遮天,否则的话,很难做得到。如果真能这般翻云覆雨,那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登登登! 杜望云走进厅堂,施个礼,他脸色有些憔悴。这几天率领捕快衙役等四下巡查,奔波劳碌,压力很大。其可是管着南服县的治安秩序的直接负责人,管辖内出现的任何一桩案件,都与他挂钩。 “大人,仍是没有发现。” 陈唐点点头:“杜县尉辛苦了。” 杜望云忍不住道:“依我所见,那师爷嫌疑最大,言辞多有自相矛盾之处。大人为何不将他拿下,进行审讯呢?” 陈唐问:“你觉得好抓?” “为何不行?他只是个秀才,平时得势,不外乎仗着叶大人的庇荫。叶大人去了,他还能仰仗什么?那些兵甲?我敢保证,只要大人出面,态度强硬些,他们绝不会拦阻。” 杜望云有些迷惑不解,依照正常的程序,遇到命案,肯定先把嫌疑人拘禁起来,然后严刑逼供,查出真相。 陈唐道:“抓来拷打,可如果他死咬口不招呢?” 杜望云面目有些狰狞起来:“到了衙门,大刑伺候,百般折磨,纵使铁打的汉子,都难以禁受得住,不信他不招。” 陈唐呵呵一笑:“要是打着打着,他突然死了,又该如何处置?” 杜望云昂然道:“那便说他畏罪自杀呗。” 显然,这样的狱诏他经手过不少,很是娴熟。 陈唐眼睛眯了眯:“然后就可以结案了?” “可不是?” 杜望云振振有词,踏前一步,放低了声音:“大人,现在情况扑朔迷离,不管那师爷是不是真的凶手,先把罪名扣其上,可缓解衙门的压力。” 陈唐瞥他一眼:“可如此结案,若是宁州方面说我们杀人灭口,不认同这个结果,又该怎么办?” 杜望云一怔:“大人的意思是说,有人会替师爷出头?” 所谓官司,都讲究一个原则,民不举,官不究。所以很多事情,有着权势,便宜行事,即可镇压下去。但如果碰到了有来头有背景的,事情就不会那么轻松容易了。 这道理说着可耻,却都是现实。 杜望云的出发点很简单,就是把师爷拿捏住,屈打成招也好,替死羊也罢,反正都让对方扛了。这样的话,可借助成功破案,从而减轻衙门的责任。 如果是普通的命案,如此手腕,未尝不是一种雷厉风行的处理方案。 但如果师爷背后有人,本就是指使行事,把师爷弄死了,对于整件事,有何裨益? 师爷的角色,不过跳梁小丑,就是推出来做炮灰的。其与陈唐相处时,一个劲挑衅,倒希望被抓进衙门里来。 杜望云想了想,试问道:“难道叶大人之死,是有人幕后主使,排斥异己?” 想到这,他吓一跳。官场上的倾轧可真是步步惊心,一不小心便会惹火烧身的。 陈唐道:“这个谁知道?反正过两天,看州衙会派什么人来,就水落石出了。” 杜望云深以为然:“也好,那咱们暂时便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反正师爷被关在驿站内跑不掉,就算死了,也与衙门无关。” 数天时间忽忽而过,在一个晴日的午后,有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禀告:“大人,大人,州衙来人了。” 陈唐放下手中笔墨,问:“到哪里了?” “半刻钟前便进了城,直接去驿站了。” 衙役擦一把汗,喘着粗气。 陈唐目光闪动:如此行径动作,亟不可待的样子……当下便问:“你可知道,是哪位大人下来了?” 衙役脸露古怪之色,回答:“是黄大人。” “黄道志,黄大人?” 陈唐霍然起身。 衙役点点头:“正是。” 陈唐忽地笑道:“走,去迎接黄大人。” 驿站很是热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队披坚执锐的兵甲,人数足有四五十人之多。一个个虎背熊腰,颇为雄壮。这些新兵甲的到来,立刻取代了护卫叶望春的那一队兵甲职务,包括侍卫长在内,甲胄兵器都被收缴,站到一边,垂头丧气的。 显然,他们回去之后,肯定会遭受问责。 叶望春的尸身,早已收敛整齐,安置在一口朱漆棺材里。将会由人送回州府,送回到叶家去,给其家人安葬。 他的死因非常清楚,所以接下来的审讯,不用再去翻看尸身。况且过了这么多天,也无法保持原貌了。一切,都以当日的仵作验尸案卷为准。 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站在棺材侧边,他全身披着甲胄,头戴一顶金光盔,腰挎长刀,威风凛凛。 “禀告大人,南服县陈县令到了!” 一声通报。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黄道志,虬须如铁,目露精光,哈哈一笑:“陈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陈唐迈步上前,作个揖:“果然是山不转水转,没想到黄大人高升,却是当了巡按。” 黄道志咧嘴一笑,齿牙森森:“我的任职,本要到江州去。不料叶巡按出事,州衙便命我回县城,督查此案。” 陈唐目光闪动:“如此说来,叶巡按死得倒不凑巧了。” 黄道志道:“可不是?那么,陈大人,叶巡按本是来视察你的政绩,但人刚到城里,便死于此地。你,有甚话说?” 说着,踏前一步,气势逼人。 第两百三十四章:莫测 “深表遗憾。” 陈唐不亢不卑地说道。 黄道志目光灼灼:“就这句?我可听说,叶巡按死时,陈大人正好在现场。” 陈唐眉头一挑:“莫非黄大人也会因此,而怀疑我?” 黄道志突然呵呵一笑:“当然不会——除非你疯了,否则怎么会加害下来视察的叶巡按,断送大好前程?此事实在荒谬,我不信,州衙各位大人,同样不信。” 说到这,语气一转:“不过陈大人,以你之见,你觉得谁最有嫌疑?” 陈唐朗声道:“当然是师爷,他乃叶巡按贴身之人。那日早上,只有他与叶巡按接触过,还说伺候吃早饭云云。但我觉得,他完全是一派胡言。并诓骗我进房间,企图嫁祸于我。” 黄道志道:“既然如此,那你当日为何不把他拿下,好好审讯一番,让他招供?” “是叶巡按的侍卫长要求把师爷留在驿站内的,我同意了。” “陈大人,你管辖内出了命案,第一时间应当查案,怎能同意这般做法,贻误时机?” 黄道志语气严厉起来。 陈唐淡然道:“因为师爷诬陷于我,我当避嫌。黄大人,你说是不是?万一他死在衙门,你今日来,下官可就不好说清楚了。” 黄道志看着他,不满地道:“为官者,当清明如水,问心无愧即可,又何必在意别人的胡乱指责?” 陈唐道:“黄大人果然深谙为官之道,你今日来就好了,应该好好提审那师爷,问他究竟为何要下手行刺叶巡按。” 黄道志点头道:“我会的。” 便在此时,一人匆匆跑出来,叫道:“大人,那师爷刚才在屋里,竟然撞墙自尽了。” “什么?你们怎么看人的?” 黄道志怒声叱喝。 那兵甲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 陈唐看在眼里,暗觉冷笑,更加印证心中想法:由头到尾,这师爷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角色,纯属来恶心人的,就像个臭鸡蛋一般。但若是沉不住气,出手捏爆了,便会沾染一手的腥臭。 不过说起来,这家伙也挺可悲的,不知得了什么条件,又或者受了怎样的胁迫,愿意来干这样的事,供人驱使,任人利用。 此时,旁边的那位长相猥琐的黄师爷道:“大人,那厮一心寻死,可是防不胜防。但这人死了,该如何办案?” 黄道志沉吟一会,叹口气:“这一下,可真死无对证,不好交差了。” 黄师爷道:“哼,这厮肯定是畏罪自杀。” 两人一问一答,仿佛演着双簧似的。 陈唐听着,不动声色,脑海里猛地一个激灵,似有明悟:他一直觉得对方设局,是奔着自己来的。在先入为主的思想之下,以至于想法有些偏差。 其实还有另一个可能性,对方的目标,就是叶望春本身。 巡按之位,品阶不算高,但职权颇重,是个肥差。姑且不说朝野中的党派之斗,单说一个巡按死了,位置便会空出来给别人,其中便存在着诸多利益纠缠。 所以说,是有人早想让叶望春死。正好叶望春来南服县视察,死在这里,又能给陈唐制造麻烦,一举两得的局。 想通这一层,陈唐有豁然开朗之感。南服县的衙门,是一个官场小圈子,而到了州衙,又是一个大圈子,圈子与圈子之间,看似垂直,可真要牵扯起来,便是互相渗透,纠结不清。 只是很多事情,陈唐无法接触得到罢了。他本心,也无意卷入那些龌蹉而卑鄙的勾心斗角,很没意思。 区别在于,这件事的重点并非是要一下子就将陈唐从县令的位置上干倒,毕竟命案本身存在太多的漏洞,想要让陈唐成为杀人凶手,实在太过于牵强。 其实叶望春死了,对方的目的便达到了;又死在了南服县,从而让陈唐政绩受污。至于后面的动作,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如此算计…… 陈唐心中凛然。 以前读书考试,便等于学生阶段,不曾遭遇过多少心机。哪怕碰到邪祟妖魔,也是撸起袖子,直接开干,显得简单而粗暴,直快明了。但当踏上仕途,正式进入官场,随着环境的变化,处世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顿时就变得复杂得多了。 人心,最难测。 而黄道志的真正身份…… 陈唐心头,有杀机一掠而过。 忽然间,黄道志若有所觉,目光一下子扫过来。在那一瞬间,陈唐就觉得被一头斑斓猛虎盯上了一般,浑身气血为之一凉,心悸不已。 这般感觉,非常不舒服,他几乎要全力运转气息,用来抵御了。 不过只一刹那,心悸尽消,黄道志问道:“陈大人,现在那师爷死了,以你之见,该如何定案?” 陈唐脸色有些不好看,随口回应:“黄大人受命下来,专门督查此事,我不好多说。” 心里却颇不平静:对方,果然是个高手! 自从第一次与这黄道志相见,陈唐便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对方身上,似有浓雾笼罩,根本瞧不清楚。正因为如此,他才一直按兵不动,没有贸然出击。 从养气练武开始,陈唐的遭遇大都顺风顺水,邪祟来时有剑匣;见着妖魔动拳脚。最惊险的一次是陷身阴司及第学府,又碰到了燕还丹。 但这个世界很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陈唐可不觉得自己就能横行无忌,无所畏惧了。 比如燕还丹那个层面的人物、比如阴司里的巨头存在、又比如妖魔中的世家…… 远的不说,近距离接触过的胡不喜,陈唐就拿之毫无办法。 而今,在直觉上,陈唐已经把黄道志归类进某个世家里的背景了。 黄家? 如斯出身,却在县城里当官,似乎还考了进士功名…… 这个天下,实在莫测。 黄道志目光森森:“既然陈大人没意见,那此案便由本官全权处置。陈大人要避嫌,便请回吧。案情宗卷笔录等,我整理齐全后,便会呈交州衙,如何发落,是州衙诸位大人的事了。” “好。” 陈唐说着,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去。 “大人,就那般放他走了?” 黄师爷不甘心地问道。 黄道志微微一笑:“来日方长,区区一个县令,还不放在我眼里,可慢慢与他玩。” 却说陈唐刚回衙门,就见门口处,衙役拦住二人在询问。陈唐目光一凝,随即惊喜地叫起来:“燕伯伯!” 第两百三十五章:把酒 “燕伯伯?王甫,你们怎么在这?” 见着两人,陈唐惊诧地问道。 “公子,乱了,天下大乱!” 看见他,王甫立刻泪水哗啦啦地流下来。 陈唐一怔,道:“进去再说。” 入到厅堂,丫鬟阿花端上点心和茶水。王甫显然饿了,大块大块地吃着。 他与燕还丹的样子,看起来都有点惨。燕还丹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依然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而王甫则面黄肌瘦的,原本养肥了的身子,又跟前几年的状态差不多了。 陈唐问:“究竟怎么回事?” 王甫当即一五一十,把潘州长州等地发生兵祸的事情说了起来。说完之后,哽咽道:“公子,人没了,家没了,回不去了。” 他极受打击,许多话语憋在心头上,面对陈唐,才能倾诉出来。 陈唐暗叹一声,他早有预料,这个天下要乱。可究竟如何个乱法,什么时候乱,就难以把握了。却没想到,会从潘州开始,而且自己前脚刚走不久,后面战火便烧了起来。 由于讯息蔽塞的缘故,传递得慢,战乱的消息,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传到宁州来。 问题是,潘州乱了,那其他地方,诸如秦州凉州等地,又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这个王朝,如同中空的树木,摇摇欲坠。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用太久,只怕笔墨鼎盛的江南都无法幸免。 陈唐看向燕还丹:“燕伯伯,你怎地与王甫一起?” 燕还丹呵呵一笑:“我办好了些事,便到潘州去寻你,恰好遭遇上了。不过我只带得他出来,其他人等,难以顾及。” 陈唐很理解地点点头,兵乱之下,个人的力量会显得渺小。心中暗觉侥幸,把苏菱带到了江南,否则的话,在潘州祸乱中,如果这丫头出事,那就悔之晚矣。 当下问:“燕伯伯,你有何打算?” “回家。” 燕还丹的回答非常简练。 “回家?我记得,你是秦州人。” 陈唐一愣神。 燕还丹道:“不错,秦州藁城大塘乡,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个外人难以找到的世外桃源。” 陈唐听明白了:“燕伯伯,你这是要归隐了?” 燕还丹语气悠悠:“小的时候,我一直嫌弃故乡太静,波澜不惊,没有意思,因此仗剑走天涯。几十年闯荡,几十年经历,见过鬼蜮凶暴,识得人心险恶。当天下乱,世道崩,霍然明白,原来平淡宁静,才是最为难得。” 陈唐叹道:“可惜了……” 燕还丹瞥他一眼,又道:“不过我会在你的衙门居住一段日子,当然,如果你不欢迎,我也可现在便走。” 闻言,陈唐大喜,连忙道:“欢迎之极,小侄心中,正有着许多疑惑问题,想请教您呢。” 当下便去安排,让燕还丹住在后宅客房,王甫则住到偏院之内。两人一路奔波,风餐露宿,估计没吃过几顿好的。便叫苏菱下厨,弄出一桌好饭菜来,替他们接风洗尘。 “这几个菜,做得不错。” 饭桌上,燕还丹难得地称赞道。 苏菱第一次与他相触,甜甜地道:“多谢燕伯伯,你喜欢的话,我天天做给你吃。” 燕还丹哈哈一笑:“好。” 吃过饭后,陈唐把王甫叫到一边,安慰一番,然后任命他当个文书。王甫自无意见,他也知道陈唐如今,已经有一位师爷了。陈唐介绍他与王默认识,两人倒不生疏,很快聊开来。 下午过去,吃罢晚饭。 后宅,苏菱生起火炉,开始煮酒,又做了几叠菜蔬,有牛肉,有鸡肉,有豆腐……看着,倒比晚饭还要丰富些。不管陈唐还是燕还丹,两人的食量颇大,这些东西,一边吃喝,一边说话,便能消化掉。 燕还丹喝酒用碗,饮一口,品味道:“此酒马虎。” 陈唐道:“不知你来,家里不曾备着好酒,下午的时候才买回来的。” 燕还丹道:“人心苦不知足。” 陈唐知他说笑,其被困于阴司期间,何曾吃过什么?大概只得练气辟谷吧。记得刚救出他时,形体相当枯瘦,近乎皮包骨,而今已经渐渐养回来了,显得粗壮。 燕还丹又问:“不矜,你的《善养经》练得如何了?” 陈唐当即把自己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燕还丹闻言,微微点头:“此经的确有独到之处,竟可囊括汲取其他气息,壮大己身,乃海纳百川之态。” 陈唐道:“可惜官气阴气难以寻觅,提升得不快。” 燕还丹双眼不禁鼓起来:“小子更不自足,你才修炼多久?却已比多少人远胜之了。” 陈唐笑道:“因不知足,才能进步嘛。” 燕还丹道:“那也是,锐意进取,不负少年头。” 于是陈唐离席,毕恭毕敬做礼道:“请燕伯伯指点一二。” 不料燕还丹摇摇头:“你的方法很对,没有什么可说。况且那《善养经》是你练成的,我作为外人,并不懂其中玄奥,如何指点?” 陈唐又问:“武功呢?” 燕还丹一耸肩:“你有气息打底,武功信手拈来,缺乏的只是一些精妙招数……” 说到这,顿一顿:“剑法上,我倒能给予你一些启发。” 陈唐喜道:“好,我便跟你练剑。” 随即又提出剑匣不便携带的问题,问有没有解决的方法。 燕还丹道:“除非你学到道家袖里乾坤的真妙,否则的话,很难有别的手段。呵呵,背负剑匣,这才威武,为何一定要藏头缩尾的收起来呢。” 陈唐搔一搔头:“我现在不是当着官嘛,出入之际,总不能背着剑匣走。” 燕还丹哈哈一笑。 陈唐眨了眨眼睛,开始说及正事:“对了,燕伯伯,现在县城里头,我似乎碰到了妖魔世家中的人物,不知你可有了解?” 燕还丹神色顿时肃然:“妖魔世家?说说看。” 陈唐便把自己到南服县赴任后一连串遭遇的事说了,其中着重说黄道志,毕竟很多事情的关键点,都在其身上。 “黄道志?” 燕还丹双眸一缩,神态前所未有的认真:“若真是来自黄家,可不好惹。” 第两百三十六章:论妖 “愿闻其详。” 陈唐虚心问道。 燕还丹反问:“对于邪祟,对于妖魔,你了解多少?” 陈唐坦白说了。 燕还丹道:“知道的可不算少了。” 陈唐呵呵一笑:“都是零零散散打探到的消息,有一些,则是结合自己遭遇,猜测的东西。” 燕还丹道:“三人行,必有吾师,这个态度不错。世界之大,谁又能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阴司庞大,隐藏极深,等于另一个世界。虽然我被困其中,也只是一隅而已。那宋司命乃阴司一方巨头,野心勃勃,炼制活死人,换头换心,瞒天过海。潜藏在凡俗,到底有多少人占据官场,恐怕连皇帝老儿都不清楚。” 陈唐问:“阴司有部下出仕,妖魔中也有人为官,看来这官帽子的确抢手。” 燕还丹哈哈笑道:“那是当然,天下间,最大的势力便是朝廷。俗话有说,朝廷有人好办事,其中诸多利益,根本不用多说。” 陈唐自是明白个中道理,自己考功名,来当官,从某种程度上讲,便得了好处。他不言语,静静听着。 “阴司云山雾里,莫可名状,其实也不用太着紧它,毕竟那是属于死人属于亡魂的世界;至于妖魔,那可真是有着千百年传统的门阀,又称为‘世家’。” “在遥远的古代,据说世家有不少,不过优胜劣汰,万物适用。到了如今,没错的话,应该只剩下两个半了。” 陈唐一愣,忍不住疑问:“两个半?” 这说法倒新鲜。 燕还丹解释道:“妖魔世家,自古以来,最在意最讲究的,是血统。血统不容亵渎,更不许玷污。然而环境所然,妖魔们虽然一出生便拥有着绵长的寿命,以及强悍的实力,但老天爷是公平的,让牠们有着难以弥补的缺陷,你可知道是什么?” 陈唐想了想:“繁殖力?” 燕还丹赞道:“不错,孺子可教也。” 陈唐笑道:“其实也好猜,如果牠们能像人一般大量生育,只怕不用多久,这个天下便属于牠们统治的了。” 燕还丹点点头:“所以妖魔世家人丁一向不旺,拥有纯正血统的更是少之又少。那些精怪妖魅,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妖魔。” 陈唐问:“你说的两个半?” “一个是黄家;一个是敖家。两家来历源远流长,说白了,一家主要在陆地上活动;一家则统率天下水族。不管黄家还是敖家,牠们都保持着种族血统的纯粹,并以此为傲。与之相比,就剩下那半家了。何为‘半’,因为他们是半种,一半妖魔,一半为人。” 燕还丹娓娓道来。 “混血儿。” 陈唐脱口而出。 燕还丹道:“不错,正是如此。那半种,名为‘胡家’。” 原来如此…… 陈唐心头豁然开朗,对于胡不悔姐妹的出身有了一个直观了解。她们的确出身世家,但却是个半种,怪不得气息有所不同。只是如此一来,就不好区分了。是人?是妖?而或妖人?还是得反过来称呼? 燕还丹继续道:“据我所知,半种世家一向主张与人为善,并主动积极地进入世俗中生活。” 这一点,陈唐深有体会,不管在潘州,还是京城,都有着胡家的产业生意。那时雪灾为祸,胡不悔等还搭设粥棚,施粥赈灾。 诸多行径,与纯粹的妖魔大相径庭。 燕还丹又道:“正因为如此,在发展理念上,纯种与半种之间,发生了巨大矛盾,积怨颇深。千百年来,争斗不休。” 陈唐喃喃道:“这可以说是内讧了。” 不禁想起在潘州时,胡老爷三番几次要请他去当塾师,不过他拒绝了。为了躲避,甚至出门去游学。过了不久,胡家庄便出了事,胡老爷等人横死。胡不悔也受了重伤,躲进州府中,还听陈唐读了七天书。 看来那一次,便是世家之间的冲突爆发。 燕还丹点点头:“不错,内耗使得他们的势力大有削减,对于整个天下,其实是好事。” 陈唐疑问:“邪祟为官,妖魔也为官,难道大家都不知道?” 燕还丹道:“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官场上的东西,本就腌臜凌乱,一言以蔽之:平衡。好比天下贪官污吏,比比皆是,皇帝不知道?能赶尽杀绝吗?” 陈唐闻言,作声不得。黑幕也好,有便宜交易也罢,本质上,其实都是权势的角力和博弈,没有多少是非错对可言。毫不客气地说,有些贪官酷吏,他们犯下的恶行,可能要比邪祟妖魔还要多得多。 燕还丹道:“不过严格而言,真正的世家子弟,他们很少现身于公众之前,出来做事,大都是让培植的附庸势力代表出面。一来那些世家子弟大都专心修炼一途,不愿理会琐碎事务;二来,他们也能保持着神秘性,不会轻易被人捕获行踪。所以,你说那个黄道志出身黄家,我得见过人才能确定。” 陈唐听罢,连连点头:“我明白了。” 燕还丹瞥他一眼:“不矜,以你之见,你觉得妖魔纯种与半种,哪个更加适合这天下大势?” 陈唐不假思索:“半种。” “何出此言?据我了解,半种选择与人结合,可是会牺牲掉天赋神通,从而实力有所衰减的。” 燕还丹问道。 陈唐回答:“很简单,起码他们的血脉得到了传承,可能会越来越稀薄,但毕竟是传了下来。可纯种呢,只会越来越式微,也许过得几百年后,纯种便成为绝种了。” 燕还丹大笑:“这道理,正是如此。不过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今晚咱们把酒论妖,当浮一大白。” 说着,端起海碗,一饮而尽。 看得出来,他兴致不错,也是真心要指点陈唐这位挚友之后,不吝教导,几乎有问必答——只要说得上的。 如此请教的大好机会,陈唐自是不肯放过。燕还丹虽然被困阴司十几年,对于人间世情,多有不懂。可他毕竟是有着丰富阅历的高手人物,以前行走天下之际,阅历丰厚,那可都是知识来着。不管怎么说,比詹阳春之流是强多了。也许比不过那几位浮山老道士,问题在于,那些老道们一个个讳莫若深,难以说得上话。 言谈皆欢,酒肉尽兴,燕还丹忽地拔剑而起,在庭院中舞起剑来。 已入夜,今晚有月,月光如水,剑光矫健。 他一人一剑,似能映照乾坤。 (文明看书,理性讨论。勿要爆粗骂人,作者君建议大家多看书,多支持本书,开卷有益,才是阅读之乐。) 第两百三十七章:谈武 这一夜,陈唐与燕还丹促膝长谈,获益匪浅。第二天,他准时起身,精神奕奕。燕还丹的到来,使得他宛若吃了一颗定心丸,对于某些事情,不再畏手畏脚。 黄道志一行,如先前的叶望春一样,也是住在驿站内,并在那办公。 师爷一死,等于畏罪自杀。黄道志当即雷厉风行,对此案进行了笔录结案,把责任推到师爷身上。不过案卷之中,自然提及陈唐的失察之过,有连带责任。 这一点,毋庸置疑。 此段时间,陈唐自在衙门,不与黄道志有甚牵涉来往,属于基本的避嫌原则。 衙门清闲无事,正好跟燕还丹学剑。 燕还丹的剑法自成一派,深得精妙,有大气之风。根据他的说法,其刚出道时,修为勉强入流,但被困期间,心无旁骛,道行日益精进,才有现在的实力水准。 对此,陈唐并无疑问。当一个人陷身绝境,与世隔绝,如果不成为疯子,就会成为天才。又或者,两者兼备。在那般艰苦的环境之下,反而能激发全身潜能,使得修为突飞猛进,正应了那句老话“宝剑锋从磨砺出”。 从某种程度上说,燕还丹被困,并非完全坏事。 面对陈唐,燕还丹不吝指教,心得经验,倾囊相授,几乎等于手把手的教导了。 短短两三天,陈唐虽然在实力上不见提升多少,但整个人的心胸眼界豁然开朗,恍若柳暗花明般,见到了新天地。 在此之前,他修习武功,收集各种秘笈,萃取其中精华,糅合成招。但不管如何修正,本来的招式套路,框架依然存在。 有框架,好入手。然而到达了一定程度,原本的框架,反而会成为限制的天花板,压制住了技艺提高的空间。 以前陈唐气息不甚强大,与《九极技》《草莽剑法》等搭配,恰到好处。不过随着不断汲取官气阴气,他的天人之气已经略有火候。如此一来,那些武功招式,就跟不上步伐,显得拖累了。 “那该如何解决?” 陈唐关切地问道:“要去寻求更高层次的秘笈吗?” 燕还丹回答:“秘笈有强弱之分,但到了一定层面,那些武学皆是量身定做,很难再套用到外人身上。不是说不能学,只是学了之后,同样会遇到难以突破的瓶颈,等于把之前的路,又走一趟罢了。譬如别人身上的衣服,你怎么穿,都不会百分百合身。” 陈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如此,岂不是要自创?” “不错,如果你是新学武,没甚基础的新人,当然最好的方式,便是从模仿开始,从低到高,练习既成的秘笈开始。不过你有《善养经》打底,起点比别人不知优胜多少,再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就是浪费时间了。” 燕还丹解释道。 “我明白了。” 陈唐双目有光芒闪过,其实他隐约间也发现了其中问题,但一直不得要领,以为是学到的武功原型过于普通的缘故,却没意识到,症结出在此处。 “对了,燕伯伯,我一直听说外家练力,内家练劲,真家练气。其中又分成多种小段,那么,我现在究竟属于什么级别?” 他问出一个很关心的问题。 “分很多小段?” 燕还丹疑问。 陈唐回答:“就是外家几段几段那样。” 闻言,燕还丹哈哈一笑:“那不过是江湖上一些不入流的武者,约定俗成的一种说法罢了,当不得真。练武修习,无法肉眼可见,更别提论斤论两地进行区分,如何能弄得那么清楚?当时街市上卖猪肉,切一块,多少重量,可以用秤来称?” 陈唐听着,也不禁一笑。 燕还丹又道:“至于外家内家真家之分,倒可以成立。你练出了气息,属于真家范畴,在武林中,本可以跻身一流行列。不过你的情况有些特殊,真实战力远未达标,所以只能算二流了。” 这个分析评价,还是很到位的。 陈唐笑道:“这么说来,一流高手,岂不就是最拔尖的了?” 燕还丹道:“正常的说法,一流之上,还有大小宗师之说。呵呵,其实都是些谈资概念而已。实战当中,影响胜负的因素不在少数。别的不说,便是那下三滥手段。如果一不小心着了道,便是宗师,也得阴沟里翻船。” “不错。” 陈唐附和道。 好比他之前,刚接触《善养经》时,也就一个身体稍稍强壮的书生。说不好听点,如果遭遇些泼皮闲汉,他都对付不住。然而面对凶祸级别的邪祟,却安然无事。原因无他,皆因他身边恰有剑匣在,专门克制邪祟鬼魂。套句哲学上的话,说人类善用工具,是以成为万灵之长。剑匣属于工具范畴,那么蒙汗药石灰粉毒药陷阱之类,也都是工具。在本质上,彼此都是一样的。 想通这一层,陈唐都懒得问燕还丹的境界了,想必应该已是宗师层面。反正实战中足够生猛,便是厉害。 燕还丹瞥他一眼,悠然道:“说到自创武功的方面,那绝非易事。外人也很难给予帮助,必须由你独立完成,那才算是真正的好。” 陈唐答道:“明白的。” 燕还丹又道:“以你的年纪,不用操之过急。” 陈唐苦笑道:“不是我急,而是时势所趋。” 燕还丹叹道:“那倒也是,大乱已始,半点不由人。” 陈唐道:“远的不说,这城中就有一个黄道志,对我虎视眈眈。我很怀疑,若非我有这官身,只怕他早已悍然动武。” “就因你斩杀了他手下精怪家奴?” “把人家狗打杀了,当主人的自然不高兴。只是死的家奴,还不足以让他大动肝火罢了,但梁子一定是结下的。” 燕还丹问:“你要怎做?” 陈唐朗声道:“还能如何?总不能坐以待毙,天天担心遭人算计。” 燕还丹目光清冽:“那样的话,你就不怕丢了官帽子?” 陈唐慨然道:“若当这官,得与妖魔为伍,眼睁睁看着虎狼吃人而袖手旁观。那这官,不当也罢!” “哈哈,这才是老陈家的种,当浮一大白!” 燕还丹大笑起来。 第两百三十八章:杀机 第五日,黄道志的事务基本处理完毕。临行前循例来衙门,与陈唐叙话。 “黄大人这便要返回宁州了吗?” 陈唐问道。 黄道志坐得挺直:“不错。” 陈唐道:“如此,我便在酒楼设宴,为黄大人饯行。” 黄道志一摆手,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一顿酒就免了,陈大人,恕黄某直言:叶巡按死在城中,对你政绩有损,州衙方面,很快便有问责文书下达。可惜陈大人好好的一桩斩妖之功,却变成了坏事,实在遗憾。” 陈唐神色不变,叹息一声:“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奈何?” 黄道志道:“既知晦气,便更应修心养性,安分守己,莫要自误前程。” 陈唐目光淡然道:“下官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好,很好!” 黄道志脸色阴沉,一拱手:“就此辞别,陈大人事务繁忙,就不劳相送了。” 陈唐起身:“祝黄大人一路顺风。” 竟真得只送到衙门口,便返回去了。 “这,这个……” 陪坐的杜望云与吴云悠面面相觑,一同走到陈唐身边,低声道:“陈大人,你不送黄大人出城,乃是忌讳。传扬出去,会落得一个不识礼仪的把柄。” 陈唐道:“尔等没看出来?黄大人言辞不耐,不愿意让我送。” 杜望云急道:“他不乐意是他的事,咱们也得伺候着不是?” 陈唐叹道:“热脸贴冷屁股,徒招人烦恶,不做也罢。你们两个,便代我送黄大人他们出城吧。”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叹息,忙着追出去了。 到了外面,杜望云问道:“吴县丞,陈大人与那黄大人,莫非有怨?” 吴云悠道:“我哪知道,前时他们交接,不是很顺利,好好的吗?” 杜望云道:“可不是……难道是黄大人到来查案,嫌陈大人失了招待礼数?” 吴云悠一努嘴:“能作何招待?送礼更不可行,这等关头,贸然送礼等于送上把柄。如果陈大人真送了,万一黄大人翻脸不认人,告上一状,那就欲哭无泪。” 杜望云附和道:“说得也是。” 吴云悠目光悠悠:“依我看,这位探花郎年轻气盛,性子太直,可要吃亏的……” 顿一顿,似笑非笑:“杜县尉,你不会跑去告状,说我非议上司吧。” 杜望云连忙道:“吴老放心,杜某岂是那样的人?” 心中暗道:你一把年纪都要致仕了,说些闲话,谁又能与你较真? 却说黄道志带领师爷返回驿站,吩咐兵甲收拾东西,准备出城。“大人,那姓陈的不识抬举,委实可恶!” 在房中,黄师爷见缝插针地开始上眼药。 黄道志瞥他一眼:“你觉得他不送我们出城,便是不识抬举?” 黄师爷叫道:“何止如此?看这几天来,一点表示都没有,就这态度,还想当官?” 黄道志似笑非笑:“那你觉得,他应该作何表示?” 见着他的这副表情,黄师爷心里一个咯噔,讪讪道:“请茶喝酒,总该示好一番,那才像话。” 黄道志眉头一挑:“如果他那样做,咱们便不追究,让他继续当官了?” “天下间,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黄师爷恨声道:“就算他跪地求饶,苦苦哀求,我都要替诸位兄弟报仇雪恨。” 黄道志一笑:“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委屈自己,讨好于我?” 黄师爷一愣:“大人的意思,他什么都明白了?” “八九不离十。” “此子年纪轻轻,便能看得通透?” 黄师爷疑惑地道。 黄道志冷笑:“若非如此,那你觉得老卢他们怎么死的?” 提及这茬,黄师爷脸上恨色更甚:“原来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小子,城府可深着呀。” 黄道志咧嘴一笑:“我倒希望他不装,要在我面前直接发难。那样的话,就能名正言顺地杀掉他了。” 黄师爷赶紧一记马屁拍上:“正是,让他以为有几分手段,便觉得无所忌惮。却不知在大人面前,杀他如杀鸡耳。” 黄道志缓缓道:“话虽如此,但此子所学,的确有独到之处,似有些火候了。” 黄师爷立刻道:“如此,更不能留。” “呵呵,他这官,做不了多久。当其失去官身庇护,罢免回乡,便是不归路。” “大人安排妙计,小人佩服至极。” 黄师爷赶紧赞道,想一想,疑问:“既然他都知道了,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吧。” “聪明人,当然不会。” “那大人的意思?” 黄师爷眼珠子骨碌碌转,脑海灵光一闪:“难不成他要垂死挣扎,反戈一击?” 黄道志目光森森:“你说呢?” 黄师爷越想越觉得会是这么回事,神色变得兴奋起来:“他一定会这么做,想把咱们拿下,以此立功,从而扳回不利的形势。” 黄道志问:“那你觉得他会成功吗?” “怎么可能!” 黄师爷嚷起来,一拍大腿:“如果他真得敢来,却等于送羊入虎口。妙,妙不可言!原来大人早已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就等这厮自投罗网了。哈哈,想到他满怀信心而来,却不堪一击的惊惧模样,我就非常兴奋。” 黄道志一摆手:“不说了,趁着时辰,早些出城吧,免得让人久等。” “好好。” 黄师爷连声应道,赶紧背负东西出去,指挥兵甲排列成行,又牵来坐骑,伺候黄道志上马。 比起坐着轿子来的叶望春,黄道志却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的,身形雄壮,甲胄加身,自有气势,看上去,倒像是一位征伐沙场的将军。 “走!” 一声令下,队伍霍霍,在赶来的杜望云等人相送之下,离开了南服县。 刚到城外,黄师爷就忍不住东张西望,期待着陈唐即刻现身。 “蠢货,别把人吓跑了。” 黄道志低声喝道。 黄师爷连忙告罪,心里想着,就算陈唐真得沉不住气,却也不会选择在县城郊外,应该会等他们走远一些。 黄道志骑在马上,面沉如水,一只粗壮的右手抚上挂在马鞍的宝刀刀柄之上,如同抚摸心爱的情人一般。然而心中,杀机森森,仿佛刀锋熠熠,一旦看到目标,便会出鞘斩杀。 (本书上传以来,收获到不少评论,总体而言,赞誉多于喷薄。不过也有一些比较尖锐的批评观点,有的说,本书不符合《经济学》市场规律;有的说,违背了历史发展历程;还有的说,与达尔文的《进化论)背道而驰,物种起源有问题……说实话,写这本仙侠网文,作者君压力很大…… 第两百三十九章:行刺 月朗星稀,荒郊野外,山神庙处,林间点起篝火,兵甲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烧着水,烤着肉。 庙内,火堆前,黄道志坐在那儿,神色庄肃。师爷坐在一边,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一阵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大人,我觉得那陈探花没种,不敢来了。” 从南服县到宁州府,有着数天路程。在路上,他们一行得了黄道志授意,故意放慢速度,还特意错过地头,在野外留宿。摆明了是创造机会,想要引蛇出洞。不过如今都离开南服县地界,再走两天,便回到州衙了。一路上平静无波,什么事情都没有。 黄道志随口回答:“也许。” 黄师爷叹口气:“我们带着偌多兵甲,这样他还敢来,就是二愣子。” 黄道志摸了摸下巴:“说得也是。” 不过有些事情做样子就得有个样,太假的话,更会叫人生疑:“不来便不来,反正收拾他的机会还多着。” 黄师爷却有点不甘心,他虽然挂名师爷,但在帐下,就是个狗头军师的角色,主要的事务,大都是由黄道志一人拍板决定的。反正黄师爷心里是恨死了陈唐,只希望着能早点把对方给干掉,从而替几个结义兄弟报仇雪恨。 然而陈唐不现身,拿捏不住把柄,很多事就无法动手。 当然,这也是个实力对比的问题。偏偏这位探花郎文武双全,而且还武功不俗,一些手段便对付不上,必须依赖黄道志才行。自家大人厉害是厉害,但做事有一套规矩。又或者在其看来,死的三个家奴,并不算得什么,不值得因此而大动干戈,影响仕途。 话说回来,有靠山当官,还真是挺滋润的。 想起在南服县作威作福,横行无忌的日子,黄师爷颇有些怀念。只可惜,随着陈唐的到来,一切都毁了。先是卢郎君朱郎君时运不济,撞个正着,断送了性命,然后去进行搞破坏的刘君保,才做了一桩事便栽了…… 陈唐,远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这下,黄师爷没法了,只能依靠黄道志。 夜渐深,外面的兵甲除了巡逻守夜的,其他人都躺在篝火边上,进入梦乡。 “什么人?” “有刺客!” 突然间,哗啦啦作响,兵甲们似乎发现了什么,喧哗叫嚷起来。 庙内,黄师爷砰地跳起,非常兴奋的样子:“来了!” 黄道志沉住气,手按刀柄:“走,我们出去看看。” 到了外面,即刻有兵甲围上来,做护卫状。 黄道志沉声问:“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头目禀告道:“大人,刚才巡兵发现,有一道人影在树林间出现,探头探脑的,似有图谋。” “人呢?” “被发现后,便往林子里逃了。” 黄道志眉头一挑:“那你们不追?” “已有人追下去了。” “哼,那点人哪里够?你们全部发散开去,务必把人拿回来。” 黄道志命令道。 “大人,荒山野岭,又是夜间,那样做的话,很容易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闻言,黄道志一摆手,沉着脸:“让你们去便去,人抓不回来,拿你是问。” 这侍卫头领一咬牙:“遵命。”带着剩下的一队兵甲,手执火把,很快便消失在苍茫夜色间。 “大人,这样他便敢现身了?” 黄师爷问道。 黄道志瞥他一眼:“人家不是笨蛋,现在就看他的信心和决心有多少了……嗯?” 正说着,一抬头,就见一道人影出现在数丈开外。 黄道志目光锐利,借着星月,以及火堆的光亮,见到此人一身靑袍,一副面瘫脸,当即冷笑一声:“事到临头,还要藏头缩尾,真当认不出来?” “两回事。” 靑袍人淡然说道。 “把你画皮扒下来,便是一回事了。” 黄道志不想多说废话。 靑袍人道:“看来你信心很足。” 黄道志咧嘴一笑:“其实是你信心更足,否则的话,怎么敢来?” 旁边师爷面露狞笑:“陈探花,你真以为那些兵甲不在,是被你那拙劣的伎俩骗走的吗?不过是我家大人故意为之,好让你现身罢了。哈哈,你果然上当了。” 靑袍人却也笑了:“那你觉得我骗兵甲们离开,是为了让尔等落单吗?” “难道不是?” 黄师爷诧异地道。 靑袍人说道:“当然不是,今晚此来,专杀畜生,不伤旁人而已。” 听到“畜生”二字,黄道志似乎被触犯到了逆鳞,咆哮一声:“找死!” 呼的,身影原地消失,速度无以伦比,数丈的距离,只眨一眨眼就,便纵身来到。人未到,刀光现。 刀锋如练,真如一道闪电纵驰,疾斩靑袍人颈脖。 靑袍人心中一凛,在黄道志动身的一刹那,他便有所防备,然而对方如此凶猛的气势,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在那会儿功夫,他便觉得扑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斑斓猛虎——其也曾斩杀过一头被炼制过的身躯庞大的老虎,但两虎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的。 电光火石间,靑袍人拔剑出鞘,往上一挡。 铿! 刀剑相触,发出惊人的鸣声,真得人耳膜胀痛。 一挡之下,靑袍人身形急退,似要遁走。 黄道志手持长刀:“现在还想走,太迟了。” 身形如虎,便要发出第二刀。 唰的,旁边林间忽然转出一人,身材矮壮,仿佛是个道士模样,满脸虬须,一双眸子,清冽有光。 黄道志微微一怔,随即喝道:“怪不得敢来,原来是寻了帮手。”打量大胡子一眼,冷声道:“吾乃黄家子弟,道人莫要自误。” “区区庶出,扯张虎皮又如何?” 大胡子满不在意地道。 黄道志满脸狞笑:“是吗?哪里来的野道士,口出狂言,不怕被风闪了舌头。” 说着,长刀一摆。 大胡子的出现,出乎意料。那边黄师爷眼珠子骨碌碌转,不知怎地,这心里有些疑虑,觉得是不是该把那些兵甲叫回来帮忙。 “黄师爷,在想什么?” 突然一句,把黄师爷吓一跳,就发现那靑袍人无声无息地摸了过来。顿时声厉色荏地喝道:“陈探花,你要作甚?” “无它,借你头一用!” 言语中,剑光起。 第两百四十章:必杀 面对陈唐,黄师爷很慌。因为三位结义兄弟前车可鉴,而他虽然身为老大,但就战力而言,反而是垫底的。能当老大,纯属是因为脑子好,并且跟在黄道志身边当了师爷,身份地位不同。可真要动起手来,那就要了命。 “大人救我!” 第一时间,黄师爷不假思索,转身就朝着黄道志那边逃去。他战力马虎,但也有些保命的本领。比如说,逃得很快。此时此刻,潜意识里便觉得,往大人身边靠拢,是最安全的。 然而他抬头一看,却被吓唬得要魂飞魄散——黄道志那边,与那大胡子道士交上了手,竟完全被压制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这怎么可能? 在黄师爷心目中,大人可是神武威风,莫可匹敌的。而今对上大胡子,只两三回合,便呈现不支之状。 这道士是从哪冒出来的?难不成是浮山观的高人? 刹那间,黄师爷心中,似有东西崩塌下来,摔得七零八散。整个人仿佛都被摔晕了头,惊慌失措了。 一切的事,不都在大人掌握当中吗?为何突然间就变成这般了?就好比引蛇出洞引得好好的,不料那蛇一冒头,就给咬上一口…… 简直要命呀! 正惊慌间,那边的战况又发生了变化。 但见大胡子道士张口一吐,一道锋芒闪现而出,几乎要闪瞎人眼。 一瞬间,黄师爷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那,那是飞剑啊……” 他几乎要惊惧地喊出声来,只是下一幕,黄道志的头颅被飞剑割断,冲天而起。 那一剑,好像也割在黄师爷喉咙处,生生把他的叫喊声给割断了。 黄道志身首异处,高大雄壮的身躯轰然倒地,如尘埃飘落,再没了分量。 大胡子出剑将其诛杀,干净利索,眼睛都不眨一下。因为来之前便说好了,要杀快杀,绝不拖泥带水,免生枝节。 所以,他直接出动了飞剑。端是了得,一击必杀。 黄师爷却是被吓坏了,脚步一顿,身子一拧,拼命改变方向,朝着茂密的山林逃去,一边逃,一边大喊“救命”,希望那些兵甲能及时回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黄师爷,往哪里去?” 言语声中,剑光再现。 “我跟你拼了!” 黄师爷圆睁双眼,神色悲愤欲绝,忽而做出一个让人始料不及的动作,却是徒然转身,撅起屁股—— 啵的一响,放了一个巨大的屁。 随着屁声,一股青气喷薄而出,迅速弥漫开来。一同弥漫的,还有一股堪称灭绝人寰的臭味。 “该死!” 陈唐差点中招,要被熏昏了去,那就搞笑。好在反应及时,立刻屏住了呼吸。然而还是吸了一丝臭味,五脏六腑险些都要翻滚起来。他暴走地狠狠一剑刺落,将对方刺了个透心凉。 黄师爷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滚一滚,很快没了声气。断气之后,形体发生了变化,浑身有黄毛涌出,五官扭曲,瞧着,分明便是只黄大仙。 那边的黄道志也是发生着可怖的变化。 两者生前,不知用了什么秘法手段,隐藏住了气息,但失去生机后,却再无法保持,原形毕露。 空气中,恶臭缭绕不散。 陈唐都不敢开口说“走”,一摆手,示意离开。当下两人,迅速消失在山林间。 从出现,到交手,再到战况结束,前后也就两三分钟功夫。当呼救声传出,一众兵甲手持火把刀枪,急着赶回来,就只见到了两具尸体。 “大人死了!” 兵甲一阵骚动,哗然起来。 “咦,你们看,大人怎么变成那样了?” 众人围拢上来,通过甲胄衣甲等辨认,却发现包裹在里头的形体变得奇怪而骇人。 “看着,像是一头老虎呢……” 一阵阵的倒吸冷气声,兵甲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并非私兵,更不是纯粹的侍卫,只是接受命令,护送黄道志来南服县的精锐兵甲,很多事情,并不知晓。 “还有师爷,也变了,这不是师爷,是一头黄鼠狼……” “这,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场面静默得叫人害怕。山风吹来,篝火猎猎,映照得一张张面孔,变幻不定…… …… 山间路上,两人并肩而行,所谓披星戴月,不外如此。 说实话,此地情景,山风呜呜,有异声起伏,行走其间,怪渗人的。 不过这两人何许人也,当然不会怕那些。 陈唐心中,只感到痛快淋漓,忍不住说道:“燕伯伯,你是不是奇怪,为何我不把他们首级拿下,去州衙领功?” 谁知燕还丹一点都不配合地道:“不奇怪。” 陈唐干咳一声:“我上次请功,结果就出了事。我就看明白了,州衙里头龙蛇混杂,太多弯弯道道。是以这次,干脆不声张,让他们头疼去。” 此地已经不属于南服县地界,况且黄道志竟然是妖魔,如此惊爆消息,该怎么处置,便让州衙那些头头们去折腾。不管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也不理会有牵涉的还是嫉恶如仇的,反正一阵鸡飞狗跳免不了。 燕还丹根本没听进去,淡然道:“我不当官,不管那事。” 陈唐呵呵一笑:“也罢,不说那些。这一次,幸亏得你出手。” 与黄道志过招,只接了一刀,他心里便清楚自己绝非对手。大概能支撑得十来回合,但最后一定会落败。心里很是庆幸之前的谨慎,没有贸然出击。而燕还丹的到来,纯属意外,否则的话,只能继续隐忍下去。 当然,燕还丹的出现,也打了黄道志一个措手不及。这厮自以为吃定了陈唐,处处托大,本来要营造出一个引陈唐上钩的环境机会,不料最后却演变成了自掘坟墓。 经过这一次,陈唐深刻认识到自身不足,看来还得继续苦练,提高实力才行。以前仗着剑匣,过得顺风顺水,但如今天下开始动乱,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冒出些老怪物之流来,遭遇上的话,可就危险了。 斩杀黄道志,对于燕还丹而言,显得轻描淡写,也不甚在意,开口说道:“如果不是那黄大仙放一屁,那老虎的尸骸倒能带走。” 陈唐问:“带走作甚?” 燕还丹咧嘴一笑:“当然是吃了,大补!” 陈唐闻言,顿时鼓起了眼睛。 第两百四十一章:离别 燕还丹说以妖魔为食,并非重口味。诚如他所言:妖魔吃人,人吃妖魔,无可厚非。况且妖魔为兽身,肉质中还蕴含着妖气,食之,可大补。 不过听罢这一通阐述,陈唐仍不为所动。皆因每每想及妖魔变化人样,吃牠们的血肉,总有一种吃人般的不适感。 两人一路闲谈,速度极快,第二天中午时分赶回南服县。分开入城,悄然回到衙门。 黄道志的死,肯定会第一时间禀告给州衙知晓,州衙如何处理,是他们的事,陈唐不愿理会,也无法插手。此事对于他的仕途,肯定有着影响。前头刚死一个叶望春,后面又挂了个黄道志,不管有没有牵涉,南服县的名声算是煞气远扬,等闲不敢沾染。 升不升官,陈唐并不在意。乱世席卷而下,可能一觉醒来,江南便乱了,到那时,秩序崩塌,没有兵权的官职,用处不大。有那钻营的时间和功夫,不如踏踏实实地跟着燕还丹学武好些。 接下来一段时日,衙门安然无事,偌大县城,平澜无波,只发生过几次鸡毛蒜皮的事。 无事得好,陈唐清闲下来,天天在后院与燕还丹探讨问题,而或切磋一二。 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对于乖巧的苏菱,燕还丹颇为喜爱,直接认她做了女儿。 对此,苏菱非常高兴。她出身卑微,孤苦伶仃。虽然多与陈唐朝夕相处,但随着陈唐身份地位的不断提升。彼此之间,仿若拉开了一道天堑,差距越来越大。现在拜燕还丹为父,便等于得了一个名分。 陈唐自无意见,他也没想到一向孤傲酷冷的燕还丹,与苏菱如此投缘。 身边有名师倾囊相授般的指点,进步可想而知。半个月后,陈唐战力跃然提升一大截,武技和剑法上的不断打磨修正,已渐渐跟上天人之气的进度了。 两者结合,相辅相成,绝非一加一那么简单,杀伤威力,可以翻上数倍之多。他觉得,要是当前面对上黄道志,即使不敌,也能全身而退。 此际,潘州等地作乱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但总体影响不大。毕竟距离太过于遥远,百姓心中,总觉得事不关己。他们关心的,还是眼前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已入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这日,燕还丹提出,他明天就要返回秦州藁城而去了。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只因为指点陈唐,才在南服县盘桓多日,耽搁了行程。 陈唐颇为不舍,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燕还丹此去,虽然是为了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但依他的性子,以后肯定还会再度出山的。 当晚,后宅中架起泥炉,菜肴十数碟,有肉有菜,打起火锅来。又开了一坛好酒,炭火温热,酒气扑鼻。 喝得一阵后,陈唐忽道:“燕伯伯,我有一事相请。” “说!” 燕还丹言简意赅,只顾夹起一大块肉进嘴里,浑然不怕烫。看来他的武功真得修炼到了极为高深的境界,连口腔都坚韧无比了。 陈唐道:“我想请你把苏菱带上,前往藁城。” 旁边苏菱听见,身子微微一个颤抖,忙道:“不矜哥,你不要我了吗?” 陈唐摇摇头:“苏菱,你不要胡思乱想。如此安排,是为你好。” 燕还丹放下碗筷,沉声问:“你觉得江南要乱了?” 陈唐叹口气:“怕撑不了多久。” 当大乱起,谁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到其时,兵戈战马,泥沙俱下,他自顾不暇,很难照顾得到柔弱的苏菱。如果苏菱与燕还丹不好相处,他不会提出这要求。但两者已经缔结成父女名分,便顺理成章了。 燕还丹吐口气:“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阿菱跟着你,我不放心。但这样的事,需要你先提出来。” 陈唐呵呵一笑:“那就说定了,等会阿菱便回房收拾东西。” 苏菱轻咬嘴唇,双眸有了水雾。不过她也明白,陈唐真是为自己着想。要怪,只能怪自己娇弱无力,遇到事来,便会成为累赘。她心里暗下决心,有机会的话,便跟燕还丹学武。学得如何是一回事,但起码要尝试下。以她现在的年纪,起步未算晚。 又吃了一阵,剩得残羹冷炙,丫鬟阿花收拾东西,苏菱则回去整理行李了。 要带上她,燕还丹的出行计划也得改变,至少得带一辆马车。陈唐说,就用他们南下那辆车,只不过不用胭脂马,而换另外的健马。 各自回屋,坐在房中,陈唐想到明日的离别,就暗怀惆怅。过了一阵,苏菱来到,她已洗过身子,穿一身宽松袍子,头发有些濡湿,一双眼睛,却见红肿,分明哭过。 陈唐看着她,微笑道:“傻丫头,只是让你随燕伯伯去暂住一段时间,我会去看你的。” “不矜哥,我舍不得你……” 苏菱哇的一声,扑进陈唐怀里。 陈唐搂抱着她,一手轻拍其背。 苏菱忽而低声道:“不矜哥,你要了我吧。” 说着,鼓起勇气,一把抓住陈唐的另一只手,便往自己胸间按上去。 触手处,酥软有弹性,初具雏形的地方虽然不大,但自有妙处。 陈唐瞬时间气血翻腾起来,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表现都有了,他赶紧长吸一口气,定住心猿意马,柔声道:“阿菱,你现在还小,这些事情,等长大后再说。” 苏菱浑身便丧失了力气,松开了手,一脸沮丧状。 陈唐伸手拍了拍她脸颊:“傻丫头。” 语气一转:“我要写一首词送给你,快帮我磨墨。” 闻言,苏菱心头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赶紧去帮忙铺开文房四宝。 烛光之下,陈唐提笔醮墨,稍一思虑,便运笔如飞起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笔墨酣畅,词句婉约,字里行间,一团文气笼罩其上,欣欣然。 好墨好笔好诗词,出来的作品,文气果然丰盈得多。 苏菱拿过,读了一遍,掩饰不住的喜欢,忽而探过头来,往陈唐脸上轻轻一吻,随即转身,一脸娇羞的走了。 脸颊留香,陈唐忍不住叹一声:“罪过……” 第两百四十二章:飘零 (过了十二点,又是新的一周,求票票,求订阅!) 第二天一早,马车行李等已收拾完毕。吃过早饭,便准备启程。 突然间,就见到王甫背负一口包袱跑来,跪拜在燕还丹身前,说他也想跟去。 燕还丹沉声问道:“王甫,你不是要在公子麾下效力的吗?” 王甫摇头叹道:“燕前辈,我饱受战乱之苦,夜间多做噩梦。思前想后,就想寻个安静地方,避世隐居,了却余生,还请燕前辈收留。” 燕还丹看向陈唐。 陈唐道:“王甫要去,就请燕伯伯成全他吧。” 近日来,安排他在衙门当文书,但状态委实不好。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遭逢兵祸,几乎家破人亡,如此创伤,岂是容易能抚平的? 不说他,就说阿宝两个长随,听闻家乡的剧变,也是大哭了一场,对于家人的担忧,溢于言表。不过现在的情况,他们也无法回去。 闻言,燕还丹一点头:“好,既然你下了决心,便一起同行。” “多谢燕前辈。” 王甫感激地道,然后来到陈唐面前:“不矜,我这便走了。” 陈唐拍了拍他肩膀:“保重。” 送他们出城数里,这才止步。马车辚辚,帘布掀开,苏菱探出身子来,拼命地望向后面,看着拉得越来越远的陈唐,恍然间,已是泪流满脸。 等马车一个拐弯,在官道上消失不见,陈唐才一勒胭脂马,缓缓骑马回城。 这天下大势,扑朔迷离,风雨飘零。江南可能会乱,那秦州那边亦然。不过听燕还丹的说法,其故乡地理位置超然,而且明显不是那种普通的村庄。是以在乱世中,成为一处世外桃源,是大有可能的事。反正会比留在南服县要好得多,再说又有燕还丹在,自能庇护周全。而苏菱他们不在身边,陈唐也没了后顾之忧,遇到事后,就显得从容得多了。 离别之后,又过去数天,一封来自州衙的公文书函这才姗姗来迟。公文上措辞严厉,很是不满陈唐对于南服县的管治,以至于发生巡按大人遇刺的事故…… 虽然陈唐接任南服县县令,才短短时日;虽然一些事情完全无关;但官场的规矩,责任逃不掉。 而关于黄道志的身份问题,则如同泥牛入海,沉寂了下去。不知是州衙为了遮丑,要压下此事呢;还是有别的势力干扰,不许公开。 对此结果,在陈唐意料之中。当日之所以选择在夜间下手,请燕还丹斩杀黄道志,并不拿着首级去邀功,就是顾忌到此事牵涉颇深,闹将起来,绝对讨不到好。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对方做掉,算是了却后患,免得整天被黄道志惦记着算计着。 黄道志来自世家,属于真正的妖魔,他的死,肯定会惊动其背后的庞然势力。如果陈唐去邀功,可就等于正面跟黄家宣战,当真是闯下了泼天大祸,极不明智。 如今的场面,才是最合适的,哪怕黄家有人来查,陈唐也有办法应付。毕竟以他表现出来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对付得了黄道志。而黄家的仇家对头,不知多少。算起来,陈唐就是个小角色。 南服县,也不过是这天下的一个小小旮旯角落。 如此正好。 于是乎,收敛低调,埋头苦学,提升实力,便是陈唐的既定计划和目标。 当然,埋头不等于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时局问题,他一向颇为关心。为此给了阿宝一笔盘缠,让他前往宁州府打探情报。 其实在这般形势之下,真正的私密讯息,阿宝此去,断然打听不到。大部分的东西,只能道听途说,零散收集。不过州府乃大地方,消息肯定比下面县城要灵通得多。况且江南要乱的话,也是从州府开始。以县城的那点人力,很难乱得起来。除非遭遇天灾,有难民造反。 时间忽忽而过,这便到了十二月,气候已经相当寒冷了。 江南入冬,也有雪。 来到这方世界已有两三年头,知道天下分九州,可九州之外有什么,仍是不明所以,无从了解。这又不是真实历史存在过的时空,疆域概念也迥异,很难对号入座。季节气候,更是不同。 其实这都是入乡随俗的问题,陈唐并非考据党,只想在此好好活下去罢了,哪有闲工夫去研究那些? 冬雨淅沥,更添寒意。许多人都说,今年的冬,分外寒冷。 陈唐莫名想起去年在京城时,所遭遇到的那一场大雪灾。至今为止,都还有不少人说,正是那一场持续日久的天灾,葬送了王朝的龙气,否则的话,怎么会有暴乱接二连三地发生? 气运之说,虚无缥缈,但天灾人祸,的确能让天下元气大伤,从而滋生出诸多问题来。更要命的是,那等灾祸属于不可拒因素,一旦发生,便无可避免。如此一来,就更印证算命堪舆的说法。 阿宝去往州府前,陈唐教牠一套搜集讯息的独门方法,然后通过驿站传递的方式,把信笺发回来。主要还是阿宝能书会写,比阿来要强得多,阿来除了自己名字,别的便是睁眼瞎了。 信笺传递的次数不算多,但每一封信上,记录的内容却是相当丰富。 从信上读到的事件情况,陈唐隐约猜测到江南时局已经在发生变化,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其中最为显著的一点是,宁州府街头上,兵甲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且规模越来越大…… 这是一个相当不好的信号。 陈唐认为,江南的平静不会维持多久了,今年能否安然度过,都是个未知数。 兵乱的根源有着诸多因素:对于皇帝新政的不满、州郡大将的桀骜、又或者有各方实力在不断推波助澜…… 诸如此类,非常复杂。 一直以来,陈唐总想着要未雨绸缪,但当真得要面对起来时,却发现很多事情都是徒劳无功,无能为力。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而卑微。 哪怕他现在,已是一县之长。 州府方面的局势变得如何微妙,无法去理会;便是南服县内,近日来,也出现了些诡谲事件。 衙门的清闲日子宣告结束…… 第两百四十三章:吃人 更夫刘老八这几天过得惶恐。 晚上出更的时候,他总觉得身后有人尾随着自己,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很不好受。只是霍然回头,后面空荡荡的,但见浓郁的黑暗,以及被手中灯笼火光映照出的,拖在地上长长的自己的影子…… 接连数晚,刘老八都过得心惊胆战,赶紧将此事禀告给上司官吏知晓。 官吏问他,可有发现异状。 刘老八如实禀告,官吏便骂道,说他是犯了疑心病,疑神疑鬼。 刘老八无法,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出更,心里安慰自己: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今晚,月黑风高,或有冬雨。 到了时辰,刘老八穿戴整齐地离开家门,如常般沿着街道走起来,准备打更报时。 风有些大,吹到脸上一阵生寒。他把灯笼握得紧紧的,生怕被风刮掉了。 已入夜,街道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两边房屋排列,一间间的,半点火光都见不着。 这个时候,人们早已入睡。 刘老八缩了缩脖子,嘴里嘟嚷了句,继续走着。 来了,那种有人在背后注视的感觉又来了,似乎有两道目光落在背上,显得很不自在。 刘老八忍住,心里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 然而幻觉越来越真实,就像是有一只大蚂蚁在后背上爬着,毛茸茸的腿肢划过皮肤,痒痒的。 他忍不住腾出手来,摸了摸后背,什么都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 刘老八搔一搔头,为了壮胆,敲响了手中铜锣,当的一响,在寂静的街上分外响亮:“寒潮来临,关好门窗呦!” 脚步不禁加快了些。 然后被人凝视的感觉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再度掠上心头。 这一次,那感觉重了些。不再是只大蚂蚁,而像是有一只毛脚蜘蛛,在背上游弋。牠游走得越来越快,锋锐的肢脚扒拉着,仿佛要撕开刘老八的皮肤,噬食里面的血肉…… “谁?” 刘老八猛地回头,大喝一声。喝声中带着颤抖之意,流露出他内心的惊慌。 风声若有回应,呜呜作响。距离稍远一些,便是一团团的黑暗,泼墨一般,没有人知道黑暗中隐藏着什么。 刘老八睁大眼睛,四下瞧着,只感到八口干舌燥。随后,他急速转身,逃也似的往前面走着。 唰唰唰…… 身后沙沙作响,似有怪物爬行,声甚可怖。 这一次,刘老八再不敢回头,几乎跑了起来。 呼! 忽地一阵怪风卷起,他手中的灯笼熄灭了,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完全黑暗。 刘老八丧失了视野,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下,噗通一下摔倒在地。两个膝盖都摔破了,生疼得很。他顾不得这痛,就感觉到有人在靠近,无比的真实,只是没了灯火,他根本看不清楚。 “你,你是谁?” 然而黑暗将他笼罩住。 沙沙…… 细微的声响席卷而至,似乎在蚕食着什么。 …… “大人,大人!” 上午时分,有着阳光,通过窗台洒进来,带来了几分暖意。 陈唐坐在桌前,脸色颇有几分凝重。 这时,师爷王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大人,昨晚又有人死了,是个更夫。” 陈唐问:“死状如何?” “和前面几桩一模一样,被啃食得只剩下一副骸骨,真是惨呀,要不是留有些衣物东西,认都认不出来。” 王默说着,浑身打个冷战,不寒而栗。 陈唐眉头一挑:“记得不错的话,已经是第九个了。” 王默点点头:“不错,现在城中人心惶惶,各种谣言满天飞,说城中有吃人的妖怪出没。有些人家,都选择逃离出城了。” 陈唐伸手揉了揉额头。 这几天来,接二连三地有事端发生。遇害者成分复杂,有的是农人,有的是走贩,还有的是更夫,甚至还有个孩子……他们死得凄惨,全身血肉被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副精光的骨架,叫人看着,实在心悸。 这样的事,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同寻常。 一度以来,陈唐还怀疑此事与黄家有着关系。不过仔细思虑一番后,觉得性质不同,很可能是单独发生的妖邪事故。 俗话有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记得去年那一波,皇帝驾崩,天灾人祸,各大州府之下,便频频有怪异和不详涌现。 那些事情,在潘州的时候,陈唐可是听赵三爷与詹阳春说过不少的。 他不知道其中存在着什么必然关系,整个状况,就像一间破旧的房子,受到震动后,发生了摇晃。于是隐藏其中的蟑螂鼠蚁等,原本生活在暗处的生物,便都纷纷窜跑出来,一个个活蹦乱跳…… 就是这样的情景。 说得哲学点,就是本来具备约束限制的秩序规矩受到了破坏,然后各种牛鬼神蛇都冒出来作祟了。 所以说目前的状况,不但南服县,其他地方肯定也是遭遇到了类似的事件。 “大人,该怎么办?” 王默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知道自家大人有本领,能诛杀妖魔,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颇为诡谲,看起来很不好对付的样子。 自从第一件事端发生,陈唐便骑着胭脂马四下搜寻,可惜至今为止,都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登登登! 来者是县尉杜望云,他这一阵子同样是寝食难安,嘴唇都急得起了火泡,不过他现在进来,并非是说案情,而是说另一件事:老县丞吴云悠的致仕事宜在前几天便已落实,手续办完,今日正式离任。而新的人选由州衙任命,目前还没有明确说法。 吴云悠离任退休,走之前,依照官场礼仪,陈唐得代表县衙,在酒楼设宴,进行饯行,聊表心意。 杜望云进来,便是说这事。说完之后,话题一转,向陈唐建议,发书向州衙求援,派遣九扇门的高手来。 这些都是地方遭遇诡异时,无力应付后的不二选择。 陈唐想了想,点头答应了。既然能够借力九扇门,就不必什么事情都自己扛,身在体系中,虽然受到诸多掣肘,但体系内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不过发书州衙,一来一回,再等人来,可得要一段时日,不可能随叫随到。 而在此期间,只得吩咐下去,加紧人手巡逻戒备,提防再有事端发生了。 第两百四十四章:乞丐 (新的一周,求订阅!) 不知是提高了戒备力度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接下来数天,县城没有再发生事端,重新变得平静。 只是这样的平静,总让人觉得不踏实。毕竟问题依然存在,只暂时隐匿住了。谁知道下一次,又会在何时何地便爆发出来? 而州衙的回信,更让杜望云等人大失所望。信上说,近期州域地界各地,事端频发,九扇门分身乏术,很难再抽调人手来南服县,要县衙自己想办法解决…… 与此信来的,还有一封公函,说陈唐有斩妖之力,责令他全力负责,维持县城平定云云。 诸人失望,陈唐却从信上内容中读到了“山雨欲来”的意味。如果地方出事,九扇门无力兼顾,这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看来这宁州的情况,已然开始风雨飘零。 陈唐觉得,是时候叫阿宝回来了,免得发生什么事,滞留在外面,再回不得。 杜望云满脸失望之意掩饰不住,开口道:“大人,九扇门不来人,我们该怎么办?” 面对那几桩诡谲命案,他心里直犯嘀咕,很是发毛。如果不是职责所在,推脱不得,都想撂担子跑路了。 邪祟妖魔,不可沾染,乃是戒律。对于常人而言,避之不及。 陈唐望着他:“杜县尉,你经验丰富,应该有法子吧。” 杜望云几乎要哭出来了,叫他查办老百姓,抓人办事,自是经验丰富,可现在面对的是妖邪鬼魅之类…… 他倒不敢说全然依仗陈唐这样的话,官大一级压死人,如果真得要面对妖鬼,遭遇凶险,陈唐一声令下,杜望云也得硬着头皮上——除非他不想当这个官了。 想了想,脑海灵光一闪,忽道:“大人,我们还可以张贴告示,请江湖上的奇人异士。” 闻言,陈唐似笑非笑地道:“杜县尉,你觉得这办法可行?” 杜望云道:“许以重赏,必有勇夫。大人,你虽然武功高强,能斩精怪,但江湖上藏龙卧虎,多有高人,也不容小视的。” 这番话,陈唐倒是认同。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大,人也很多。很多事物人情,不传于世,不近距离接触认识的话,根本料想不到。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张贴告示吧。” 不过心里,并不觉得靠谱。奇人异士是有,但在短期内想要找到个有真材实料的,可不容易。毕竟南服县,属于小地方。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方法,且施行起来,看效果如何。 杜望云得了准许,赶紧与王默商议去了。 陈唐坐在公房中,眉头蹙起,显得心绪不宁。江南的形势已出现不妙的兆头,那别的地方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么前往秦州的燕还丹一行,路途之上,肯定不会一帆风顺。唯一能让陈唐安心的,便是燕还丹本人了。若是有其在,还无法压得住场面,那情况之凶险,已超乎想象,多说无益。 回到眼前的事来,对于祸害九条人命的罪魁祸首,陈唐寻不到什么线索,委实觉得稀奇。他,再加上胭脂马,如果这些祸事是妖邪作祟,多少总该留下些蛛丝马迹才对。但嗅闻不到妖气,以及阴气。又联想到死者被吃得精光的骨头架子,为祸之物,显然凶残而贪婪。可事件本身,却又超出了关于妖邪害人,在选择目标上的认知。 坐了一阵,始终觉得心烦气躁,陈唐便起身,来到马厩去牵胭脂马。 “大人,又要出去呀。” 负责看马的一名衙役讨好地问道。 “嗯,到处转转。” 陈唐换了便服,事实上前几天,他也是这般出行的。到了外面,认识他的人们少之又少。这并不奇怪,虽然城中不少人知道衙门换了大人,还是个探花郎来着,但真正识得陈唐的,寥寥无几。大部分的平民百姓,对于衙门都是敬而远之。 “要不要让人跟着?” 那衙役又问。 “不用了。” 陈唐一摆手,翻身上马,得得得的便跑了出去。 这个时候,胭脂显得异常雀跃。马的秉性,乃奔跑驰骋。关在马厩内,就等于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更何况出到外面,还能享受到意外的鞭子套餐,心里美滋滋的。 牠受到的毒掌伤害,早就痊愈,不过对于陈唐的鞭子却完全上了瘾。一天不挨打,身子便发痒难受。问题是在衙门里,马厩常有人看守,如果陈唐天天拿着鞭子特意地来打马,被人看着,未免觉得古怪。 所以如今不同以前,只有骑着牠出去的时候,陈唐才会多打几鞭子。 其实这也是一种御下的手段技巧之一,天天抽打,会让胭脂过得太满足,容易松懈。 因此陈唐就换成现在的方式,反正这马受的伤已经好了。 只是如此一来,见着他时,胭脂马总是一副幽怨的样子。 找抽而欲求不满,陈唐实在觉得有些无语。只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吧。 县城人气本就不旺,如今传出妖物作祟的事件后,更是变得冷清了。以前黄道志一伙在,也做下不少恶行,有书生失踪,有妇女遭受欺凌。但那时候,事件的影响力并不大。妇女受辱,碍于名节,大都选择了忍气吞声;而书生失踪,也存在着多种可能性。如今不同,一条条鲜活的性命遇害,还是那种被吃得干净的可怖死状,传扬开来,人心自然惊慌,并迅速传染开来。 街道人不多,显得空旷,但陈唐也不放马驰骋,让胭脂缓步跑着。这样等于遛马,顺便看看,胭脂能否嗅闻到什么异状来。 转了两条街,并无发现。在路过一条巷道之际,前面有些动静,策马上前一看,竟看到几个十多岁的少年,围在一起,在欺负另一个小孩。 陈唐眉头一皱,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群少年抬头看见陈唐,见到他骑着马,带着剑,不好惹的样子,当即一哄而散,四散跑掉了。 剩得那个被打的小孩摇摇晃晃站起来,蓬头垢脸的,年约八、九岁的样子,显得瘦弱。 陈唐目光一闪,认出他来。正是最初进入县城时,拦路乞讨的小乞丐,似乎名叫“丑儿”来着。当其时他到了钱,还好心提醒陈唐,要他们赶快离开,说这城中,有吃人的妖怪。 第两百四十五章:怪物 “小家伙,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陈唐策马上前,开口问道。 小乞丐抬头看着他,一对眸子闪出警惕戒备之意。 陈唐呵呵一笑:“你不记得我了?” 小乞丐抹了把脸,忽道:“原来是你,你曾经给过我一枚中钱。” 陈唐翻身下马,不过刚踏前一步,这小乞丐便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似乎很不习惯与陌生人接触,显得抵触。 “你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 陈唐说道:“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小乞丐脚步不动:“你休想欺骗我。” 陈唐哈哈一笑,伸手掏出一枚中钱,在手中抛了抛:“你有什么好骗的。” 小乞丐回答:“听说,有怪物天生就喜欢吃小孩子的身体。” “你瞧我像怪物?” 陈唐哑然失笑。 小乞丐上下打量一番,随即摇摇头。 “那就对了,走吧,我请客。吃不吃,你自己做选择。” 陈唐牵着马,走出街巷。 后面小乞丐稍稍迟疑了一会,但还是跟了上来。 到了外面街道,陈唐也不去找酒楼之类,而是就近寻了个面摊,这里吃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接地气,不至于把小乞丐吓着。 那面摊老板认识丑儿,眼睛瞪过来。 陈唐扬手抛出钱:“老板,来两碗卤面,加蛋,加肉。” 有钱收,面摊老板顿时堆起笑容,赶紧招呼起来,心里不禁泛起嘀咕,不知那小家伙怎地遇到了贵人,请其吃东西。 不用多久,两大碗面煮好了,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面条上,搁置着一大片肉,还有煎蛋,又撒了葱花之类,翠绿点缀,看上去,颇有些诱人。 丑儿早已是饥肠辘辘,见到面上来了,哪里忍得住,顾不得烫,立刻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陈唐不言语,等他狼吞虎咽地把一碗面吃掉,随即又把另一碗推过去:“不够还有。” 丑儿双眼忽而泛红,想了想,低声道:“我想把这碗留到晚上吃。” 陈唐呵呵一笑:“晚上面就冷了。” “冷也好吃。” 丑儿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陈唐叹息一声:“你先吃饱,晚上我再请你吃过新鲜的。” 丑儿略一迟疑,终是舍不得眼前美食,继续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两大碗面落肚,他终于打起了饱嗝。 “公子,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请我吃东西?” 陈唐道:“我想问你些事。” 丑儿忙道:“公子请问。” 陈唐带着他,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这才问道:“我当日入城,你跟我说城中有吃人的怪物,你怎么知道的?” 闻言,丑儿有些畏惧地缩一缩瘦小的身子:“我看见过的。” 陈唐眼中闪露精光:“你见过?”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有一天晚上,我没有地方睡,就躺在街头角落处。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被声响惊醒,就见到有可怖的怪物从屋顶上爬过。月光照出牠的影子,落在街道上,长长的,几乎把整个街道都盖住了……” 丑儿诉说起来,回想当时情况,心有余悸:“我吓得要死,一动不敢动,等那怪物离开了,我就赶紧逃跑,躲了起来。后来我又听说,城中有人失踪,我就想,他们可能是被那怪物吃掉的。” 陈唐心里琢磨着时间,那时候,正是黄道志主政。按理说,有这么一位世家弟子坐镇在此,等闲精怪肯定避而远之。毕竟其手下,便有着黄师爷等家奴在。白衝等书生失踪,王默妻子遭受欺辱,都是黄师爷一伙所为,黄道志本身自也脱不开关系。 当然,一些事情的真实内幕,已随着黄道志一伙覆灭,而难以稽考。 那么,丑儿当晚所见的怪物,是否便是黄师爷牠们其中的一员? 当下问:“你有没有看清楚那怪物的模样?” 丑儿摇摇头:“没有,不过我从地上的影子看到,这怪物身形不小,还有着很多手脚。” 陈唐一皱眉:这般形容,就不同于黄师爷牠们了。牠们几个,不是驴子便是肥猪,而或黄鼠狼,原形毕露,皆是四蹄。如此说来,另有怪物。却不知是偶然路过的呢,还是怎么回事。 根据目前获悉的情形,妖物精怪,一般状况之下,并不会盘桓一地,现身人前,容易露出破绽,遭受围剿。 黄道志化身为官,本身就显得有些惊世骇俗。寻常百姓,谁敢想到,衙门公堂,那块“明镜高悬”之下的位置,坐着的官老爷,竟是一头妖魔? 当初进城,与对方交接,因为感受不到妖气存在,陈唐也是惊疑不定。初始还以为,黄道志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官员,面对管辖内发生的事故,装聋扮哑,不予处理;又或者,是与精怪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勾结,放任精怪作祟…… 直到后来,几番接触后,陈唐才进一步明确到事情的真相。恰好燕还丹到来,请其出手,斩杀了此僚。 在此之前,陈唐知道阴司有活死人在朝廷中当官,到了南服县,又发现有妖魔为官的,当真是光怪陆离,匪夷所思。 官场都有邪祟妖魔出没,那民间各种鬼魅魍魉作祟,也就更不足为奇了。 听丑儿的描述,陈唐自然而然地,想要把那怪物的行径,与近期城中所发生的数件命案联系起来。不过丑儿只是个流浪街头的乞丐,很多事情一知半解,无法提供别的有价值的讯息。 问了一通后,陈唐掏出两枚中钱塞给她:“这是请你吃晚饭的,你可要拿好了,不要被别人见到,抢了去。” 丑儿把钱攥得紧紧的,对着陈唐深深一鞠躬:“多谢公子,你是个好人。” 被个孩子发了好人卡,陈唐不禁摸一摸下巴,说道:“你自己小心,有什么事,可到衙门找我。” 丑儿一怔,问道:“公子你在衙门当差?” 陈唐点点头:“算是吧。” 丑儿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了……” 转身撒开小腿,就跑掉了。这小家伙,对于衙门之地,有着一种本能的畏惧感。 陈唐翻身骑上胭脂马,也不再停留,得得得地返回县衙。 第两百四十六章:人马 又过得数天,城内安然无事,让杜望云等人很是松了口气。 那怪物出来吃人,如同是打个牙祭,打完就跑了似的。 对方不冒头,又寻不到线索,陈唐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付,唯有静观其变。 这几天来,之前张贴的榜文,却也有些人物来揭榜,被杜望云带着到陈唐面前来。 陈唐见到,暗觉好笑。 那些人物,在外形打扮上颇为符合奇人异士的标准。面相发型,各有奇特之处,再加上特意的花里胡哨的服饰,让人见着,第一印象就觉得厉害。 然而这些,却瞒不过陈唐。他们身上蕴含的血气稀薄,别的不说,光是武功方面,就过不了关。一些人当面进行了所谓的“术法表演”,但陈唐一眼便能看穿,基本都是些老掉牙的障眼法,又或是物理化学的启蒙手段。 杜望云几个不明所以,倒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让陈唐拆穿后,这才后知后觉,随之觉得有一种被欺骗的恼怒,下令将几个江湖术士给打了一顿,赶出衙门。 陈唐笑道:“真正有本事的高人,哪里那么好找到的?” 杜望云讪讪然,唯唯诺诺。 不过好在怪物不再作祟,起码能消停一阵了。 …… 得得得! 这日,气候阴沉,云层密布。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一大队人马出现,有旗帜飞扬,旗面上秀一个大大的“杨”字。 这队人马,足有两三百人之多,气势跋扈,路上行人远远听见马蹄声,赶紧闪到一边去,等人马过去后,才敢回到路上。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兵马?” “可能是州府下来的……” “难道出什么事了?” “哎,兵戈一起,天下仓皇,这世道,要乱了……” 这是上了年纪的老者在感叹,满脸忧色。 却说那大队人马,直奔南服县东门而来。领首两人,并未穿甲胄,而是华衣锦袍,显得雍容富贵。右边一人,腰细胸挺,分明是个女子,年若双十,眉目修长。 女子旁边一男,年约三旬,留着短须,面目阴鸷。 这队人马轰然而来,可把县城守门的兵丁们吓得不轻,大声小叫起来,来回奔走。有的区禀告县衙,有的去请守将,还有的已经准备关门了。 县城不同州府,兵力一向薄弱,人数既少,成色也差,老弱居多。每县各设守将一名,与衙门相对而立,属于不同的体系。寻常时候,为了避嫌,彼此之间,也少有来往。 衙门中有捕快,有衙役,日常民生治安,基本都能应付得来。除非出了超出范畴的事故,否则的话,守城兵丁都不会调遣帮忙。若有围剿山贼盗寇之类,他们倒会出动。 不管什么样的兵力调动,皆会预先得到命令。 但现在一大队人马到了城下,守城兵丁事先并不知晓。事到临头,自然感到慌张,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 到了城门外,那队人马停了下来。领首的男子手中马鞭往前一指,笑道:“三妹,这便是南服县了。” 女子虽然身段丰满,但显然并非那种柔弱闺秀,而是练家子,一撇嘴:“总算是到了。” 男子又道:“南服县新上任的县令,可是新科探花郎来着,文武双全,是个人才。” 女子说道:“不就是那个陈唐嘛,听说他中秋之际,路过江州。以一副长联,一首长词,令得江州一众才子无地自容,自愧不如。那长联长词,早便传到咱们宁州来了。” 男子笑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千里共婵娟。的确是绝妙好辞,脍炙人口。” 女子伸了伸腰,美好身材一览无余:“诗词不过小道尔,再怎么会吟诵,也没有用。” 男子道:“不过这位陈探花,可绝非只会吟诗作对,其新上任,便曾斩杀精怪,派人送了首级进州府。看起来,应该有几分本事。” 女子目光闪动:“若非如此,我才不会来此。” 男子知其心意,呵呵一笑:“三妹一定不会失望的。” 这时候,南服县的守将骑着一匹青骢马跑了出来。他出来得匆忙,身上甲胄都没披挂整齐,脸上带着惊疑之色,当看见对方人马打出来的旗帜,这心里才稍稍安定。在马上一抱拳,问道:“请问阁下是?” 男子骑马上前,手中扬出一枚令牌:“南服县守将顾山听令。” 那顾山见到令牌,面色大变,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听令!” …… 陈唐在练拳,他在后宅中专门划分出一个地方,用来演武。燕还丹的指导,属于理论,真正落到实处,还得自己大量的练习。《九极技》、《草莽剑法》,每一招式,都得千锤百炼,炉火纯青,然后才能进行下一阶段的突破。最终打破樊笼,创造出最适合最能发挥威力的独特招数。 练武需要耗费钱财,也得有一个私密的练习空间。文人要书房,武者则要演武场。 作为一县之主,弄到一个适宜的地方倒不难。 做完这些功课后,陈唐拿过一条毛巾,擦了一把汗,然后走出去。 苏菱跟随燕还丹去了秦州,丫鬟阿花也跟去了,在路上,有个照应。阿宝又被派去宁州,还没有回来,如今陈唐身边,就剩下个长随阿来在伺候着。 有见及此,杜望云等,包括一些乡绅,都建议陈唐买几个丫鬟妹子,照顾饮食起居。他们的意思,只要陈唐需要,人直接能送过来。乖巧的,俏丽的,任君选择。不过陈唐自有顾虑,便一一婉拒了。 出到衙门中,刚坐下一会,有门子带着一名兵丁急跑过来。 “怎么啦?” 第一时间,陈唐以为又出现命案了。 “回禀大人,城外来了一大队人马,不知从何而来,还请大人出去一看究竟。” “人马?” 陈唐一怔,问道:“有多少人?” “近三百多……” 这个数量,可真不算少的了。而且还是那种兵强马壮的军伍,绝非乌合之众。 怪物一事未平,又杀出一大队人马来,可真是多事之秋。 陈唐紧一紧脸色,让人把胭脂马牵出来,翻身上马,奔向城门。 第两百四十七章:强求 南服县衙门,人马围绕,刀枪旗帜,营造出一股萧杀的气氛来。 闻讯赶来的杜望云等人见状,一个个脸色发紧,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关于江南各个州域的风向变化,他们也有所耳闻,如今见到数以百计的兵马入城,驻扎在县衙内,一下子坐实了诸多传言:江南的世道,要乱了…… 厅堂内,率领人马的男子坐上首,女子次之,然后才轮到陈唐,以及县城守将顾山、杜望云等。 陈唐坐在那儿,面上神色默然,内心早已掀起波澜。他已得知来者,乃是宁州大统领杨临鹤的二儿子和三女儿,分别名叫“杨子楚”和“杨秋雪”。 在殷国,一向实行文官与武官的分立,从而把兵权独立出来,形成互相制约之势,然而也埋下了隐患。掌兵者居高位久了,手下兵甲无数,便养成了桀骜不驯的性情。而今新帝登基,要削兵权,一下子将矛盾激发。 潘州等地,便是这么乱起来的。 俗话有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很多事情的爆发,往往早有征兆,只是许多平民百姓懵然不知——即使知道,也无力改变什么。唯有被大势裹挟着,冲击得支离破碎,流离失所。 一路来,陈唐读书考功名,当官,不外乎便是想让自己所站着的地方位置高一些。 这是一种本能的危机感,就像洪水来袭时,大家都会拼命往高处跑一个道理。 只无奈,现在陈唐已经站到了一县之长的位置,但洪水还是不可避免地淹了上来,到了脚下。 座上,那杨家三小姐目灼灼地盯着陈唐看,越看越是欢喜,就差口水流下来了。 她出身将门,自幼习武,性格泼辣,可不像那些大家闺秀般扭扭捏捏。 这般情形,落在杜望云他们眼里,不禁显露出古怪之色,又不敢吭声,把头低下,拼命忍住。 杨子楚呵呵一笑:“刚才我已经说了,南服县,从今日开始,将由本将军接管。在座诸位,谁有意见?” 这话说得霸气,目光顾盼,更是张扬跋扈。 杜望云第一个拍起手掌来:“好哇,欢迎将军率兵驻守,力保本县安宁。前一阵子,可是出了妖魔吃人事件,闹得人心惶惶,我等还上书,想要请九扇门的高人来。如今将军带人来了,我们求之不得。” 身为县尉,只算是个芝麻绿豆的官儿。本身的出身和定位,就注定一辈子难以有所作为。在当地上能混得风光,可出了地界,就没人当回事了。如此环境之下,早便养得老油条般的性子,最善于见风使舵——之前黄道志离任,杜望云便及时转变态度,上了新任县令陈唐的船。如今有人马杀到,他立刻再度变幻面孔,倒向杨子楚这边。 杨子楚眉头一扬:“妖魔吃人?” 杜望云赶紧把诸多命案的事禀告了。 听毕,杨子楚不动声色,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由始至终,本来的县衙主人陈唐一言不发,等他们交流完毕,这才缓缓开口:“敢问杨将军,这是朝廷的意思?”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 杨子楚看向他,缓缓道:“朝廷已下旨意,说各州统领有制约州郡,便宜行事之权。陈大人,如果你要看圣旨,我可以派人去州衙抄写一份过来给你看。” 陈唐明白了,朝廷对于下面诸多州郡,已经失去了掌控。这般情况,在原本时空的历史长河中,曾经发生过多次:地方割据,兵荒马乱,但又不是完全的起兵造反…… 至于那圣旨真伪,早已无关重要。陈唐亦非愚忠之辈,要为王朝卖命陪葬什么的,当下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此时,杨子楚一摆手,朗声说道:“各位且散去,我有些话要与陈大人说。” “好。” 杜望云等人赶紧离开,退了出去,就连那位杨秋雪,也起身出门,绕到后宅去了。 杨子楚看着陈唐:“陈大人,本将军相信你是个聪明人,更爱惜你个人才,要委以重任。” 陈唐道:“杨将军有话请明言。” 杨子楚笑道:“爽快,陈大人,你看我那三妹如何?” “英姿飒爽,女中豪杰。” “如此,我作为兄长,便将这妹妹许配给你了。” 杨子楚开门见山地说道。 陈唐摇摇头:“实不相瞒,我已有心上人,莫可辜负。” 杨子楚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可有婚配?” “有,或没有,有何相干?” “无婚配,最好不过;即使有,取消也就一句话的事。反正说定了,你娶我家三妹。你那什么心上人,便让她另觅良配吧。” 杨子楚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陈唐忍住内心愤慨:“杨将军,俗话有说,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一定要逼我娶亲?” 杨子楚淡然道:“不是我要逼你,是我家三妹看中你了,这是你的福气。我家妹妹喜欢的东西,没有到不了手的。她又长得娇俏,配你绰绰有余。” 陈唐怒极而笑:“若我不从呢?” 想当初,高中探花,衣锦还乡。回到潘州时,便引得无数媒婆登门说亲,快把门槛都踏破了。就连顾学政等门第,都动了心思,要来缔结姻缘,甚至还听说,潘州大统领谭佰川的寡妇女儿,也抛了媚眼过来。不过那时候,这个天下的秩序,还算完整,很多事情至少在明面上还能维持着基本的体面。陈唐作为一甲进士的功名身份,还是能让人有所尊重的,因此并未发生强迫之事。 然而始料不及,到了南服县当官后,反而碰上了。 杨子楚微微饮一口茶:“陈大人不同意也行,不过这衙门,就不用再呆了。终生大事,的确需要时间考虑。这样吧,让你想三天。到时可别让我失望,忘了告诉你,如果我那三妹发火,不高兴了。就连我这个当哥哥的,都压不住,你好自为之。” 此时,一名身穿甲胄的女兵匆匆进来,禀告道:“将军,三小姐请你到衙门后宅,她发现了一匹好马,要你过去看看。” 杨子楚哦了声:“好。” 起身就走。 陈唐脸色一变,顿时想到是胭脂马,当即也跟了上去。 第两百四十八章:自创 到了后面,还没去到马厩处,就听到一阵“聿聿”的马鸣声,正是胭脂,鸣声中蕴含着不满的怒意。 陈唐不禁加快几步。 杨子楚倒是不疾不徐,扫过去一眼,不置可否。其自小便被父亲杨临鹤培养,文韬武略,皆有建树。在他看来,陈唐虽然有才学,文武双全,但毕竟只是个刚出茅庐的年轻人,又无出身背景依靠。只要略施手段,便能把陈唐拿捏得死死的。 以德服人,那是文人爱做的事;真正官场之道,不折不扣,都是以势压人。 霸道,镇压,才是官气的本质。 是以刚才在厅堂,杨子楚直接给出了选择,陈唐要么娶杨秋雪,要么便被罢官。他不相信,陈唐会舍得抛却得来不易的官帽子,而放弃成亲。 再说了,自家妹子虽然练武出身,性子泼辣,有些蛮横。但五官也算周正的,身材更不差。娶了她,还等于靠上了杨家的大树,可享荣华富贵。 其中利弊取舍,不言而喻。 至于心上人什么的,杨子楚心中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概念。男人大丈夫,从来都不在乎什么儿女情长。相比起锦绣前程,别说意中人,便是妻子,也能抛弃扔开,置之不理。 到了马厩处,就见到杨秋雪正大力拉着缰绳,要把胭脂拉出来。然而这匹母马哪里肯?若非得了陈唐的号令,在衙门的时候,不许轻易显露妖异,此刻都要奔出来,扬蹄践踏对方了。 “住手!” 陈唐喝道:“杨小姐,你为何要拽我的马?” 见他来了,杨秋雪这才放手,悻悻道:“我见这马不错,便要拉出来骑一骑,怎地,你有意见?” 陈唐道:“不问而取,乃是盗贼所为。” 杨秋雪眉头一扬:“好哇,你这家伙,还没过门就想造反,竟敢骂我为贼,讨打!” 她一向任性泼辣,见陈唐忤逆自己的意思,登时便要发火。 “三妹,少说一句。” 杨子楚开口了:“我们一路奔波,有些困乏,便先去军营歇息。” 杨秋雪撒娇道:“我要住在衙门。” 杨子楚呵呵一笑:“过得两天就可搬来了,但现在,先出去吧。陈大人需要一个人好好静静。” 杨秋雪不满地一噘嘴,但还是听从了,跟着杨子楚走了出去。 陈唐过来,伸手抚摸马头,安抚牠的情绪。胭脂喷鼻着,蹄子踏地,似乎要表达着什么。 杨氏兄妹此来,摆明便是要雀占鸠巢,只是当前并没有逼得太紧,所以才给了三天考虑的时间。但其中用心,昭然若揭。杨子楚口口声声说珍惜人才,对于这一点,陈唐是相信的。毕竟想要成就事业,人手必不可少。 其实陈唐自从高中以来,对他伸出橄榄枝的各方势力便络绎不绝,但陈唐一直不愿意卷入那些勾心斗角当中,是以没有做出任何选择。 然而人生,就是一道选择题。而且往往很多时候,你以为有不少选择,但到头来,却只得一条路可走。他忽然就想起当天詹阳春对自己说过的话:“人在官场,从来就没有多少选择,不是站在这边,就是站在那边。想要独善其身,左右逢源的,只会腹背受敌。”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陈唐也曾想过,到来南服县,勤勉理事,管治民生,做个受人爱戴的父母官。只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注定只能存在于幻想当中。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然而,我很不痛快呀! 陈唐双眸掠过精光,大踏步走了出去。 “大人。” 王默迎面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外面有着不少兵甲守着,看样子,倒像把我们囚禁着一般。” 陈唐看他一眼,忽道:“王师爷,多谢你赐予的宝剑。” 王默一愣神,不知道陈唐为何突然说起这一茬,忙道:“大人替我伸张正义,那是应该的。” 陈唐又道:“这个师爷,你恐怕当不了了。” 王默闻言,神色变幻不定,便道:“大人,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宾主一场,离别在即,但说无妨。” 王默便叹道:“我看这时势,颇为不妙,人生当世,将步步维艰。有些事情,忍一忍便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争一时意气。” 他说得诚恳,也确实是肺腑之言。 陈唐知道他是很能忍的,在妻子遭受精怪欺凌之下,也能忍气吞声。便伸手一拍他肩膀,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目前衙门前景未明,你留在此,反而不好,希望你明白。” 王默点点头:“我知道的,多谢这段时日大人的信任。我这便去了,回家继续读书,看还有没有机会考取功名。” 师爷幕僚之类,与为官者之间属于私人的雇佣关系,所领钱粮,也是由为官者发放,不归朝廷编制。而今陈唐面临困局,对于别的事物无法兼顾,于是便将王默遣散。而王默说回去读书,继续考功名,陈唐却知道,这条路已经断了。起码在这十数年间,再无可能。不过摆在王默面前的,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是以陈唐没有说打击他的话,人活着,能心存一份盼头,才能生活得坚强。 送走王默,陈唐又叫过长随阿来,吩咐他启程,前往宁州府与阿宝汇合。 阿来不明所以,但他对于公子的话言听计从,并未多问。临走前,陈唐又写了一封信,让阿来带着,见到阿宝时,让其观看,便知怎么做了。 先是王默,然后到阿来,这是陈唐在力所能及之下,对身边人所作出的一种妥当安排,也是让自己减少后顾之忧。当日他让苏菱等人跟随燕还丹走,正是一种未雨绸缪般的算计。至于别的事,诸人到了外面,命运如何,就由不得陈唐来掌控了。 守在衙门的人马,接受的命令是密切关注陈唐去向,对于别的人,倒不是很在意。毕竟现在明面上,彼此还没有开撕,闹出什么来。表面上的客套,还是有的。 返回房间,陈唐静不下心,接连写了好几幅字。心神不定,笔墨散乱,不堪入目。又想闭目养神,调养气息,仍是无果。他只觉得内心烦躁,仿佛有一团火憋屈在里头。回想上任以来,在官场上的遭遇,便如同鸟儿被困笼子之内,所作所为,皆不得痛快。总有着一层看不见,却摸得着的樊笼,在身边围拢住。如罗网,若栏栅,而他在其中,正是一只要等待招安,接受委屈的困兽。 想得烦闷了,陈唐便去练功房,不管什么先是演练了一通《九极技》,全力施展开来,似乎要把内心的憋闷全部发泄出去。 呼呼呼! 拳劲呼啸,气息飞扬。 砰砰砰! 每一次蹬踏,坚实的地板都被踩出一片片蜘蛛网般的裂痕。过得一阵,偌大的房间地板,再无一处完好。 不知挥舞了多久,当最后一滴气息消耗完毕,陈唐噼啪一下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很快便湿透了。 练功房内开始昏暗,应该是到了傍晚时分。 陈唐饥肠辘辘,又困有乏,但他不愿意动弹,就想一直躺在这里的地上,直到永远。 又过了好一阵,有光亮从窗户洒进。是月光,今晚的月光分外皎洁。 月光落在陈唐的面门上,很柔和,并不刺眼。 在一刹那,他莫名地便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状态当中,若有所悟,猛地跳起,拿过放在一边的断玉剑,拔剑出鞘,口中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月渐上中天,偌大衙门一片静谧。 忽然间,在后宅位置,有轰然巨响。但见陈唐从练功房中破门而出,手持长剑,眉目带笑,在月光的沐浴之下,口中吟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第两百四十九章:破釜 轰然声响,惊动开来。嗖嗖嗖的,数道人影出现,有负责守夜的衙役,也有驻扎在衙门监视的兵甲。他们抬头看见持剑而立的陈唐,不禁露出愕然之色。 陈唐目光一扫,淡然道:“正在练武,你们退下吧。” 衙役闻言,施个礼,立刻离开了。但那数名兵甲,却显露出桀骜之意,一个个目光不善地看过来,似乎恼怒陈唐折腾出这番动静,把他们给惊扰了。 陈唐一笑:“尔等耳朵聋了?” “你?” 其中一军汉,登时怒气冲冲。 “我们走。” 旁边的兵甲将他拉住,免得事态激发。他们接受的命令,是监视陈唐。不管怎么说,陈唐现在还是南服县的县令,加上探花功名的加持,从六品的官。而且是被杨秋雪看中的男人,与之发生冲突,并不明智。 “不过是个兔儿爷,逞什么威风……” 那军汉忍不住嘟嚷了句。 “嘿嘿,三小姐就是图个新鲜。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回了。等玩弄厌了,打得一身伤,就扔到外面喂狗了。” 又一个兵甲说道。 他们乃是杨氏心腹家兵,知道不少情况,对于自家小姐的特殊嗜好,颇为熟悉。其实在宁州府,杨秋雪的作风在圈子内亦非秘密。用她的话说:既然男人能够玩弄女人,女人为什么不能玩弄男人? 此言显得有些惊世骇俗,招惹不少非议。 这些兵甲知道小姐的口味,又一向骄横惯了,对于陈唐也不甚了解。其实在行伍当中,不管对于江湖人士,还是所谓文武双全的读书人,都有些瞧不起。觉得那些武功华而不实。只有真正上了战场,才能见真章。 陈唐不理会他们,转身返回练功房。房门已毁,里头更是多处破烂,坑坑洼洼的,似乎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大战。 盘膝坐下,横剑于膝上。 他先前满腹愤懑,有怒气腾腾,便全力施展《九极技》,把自己练得筋疲力尽,躺在地上。也许是福至心灵,也许是人在某种极受压抑的情况之下,从而激发了一种意志。于是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玄妙状态,得到一招剑法。 这一式剑,有刚烈之意,一往无前。 “那么,就命名为‘破釜’吧。” 陈唐喃喃说道。 当日与燕还丹论武,燕还丹便指出了陈唐现阶段存在的问题。受到了既成武功的掣肘,跳不出来。 听那一席话,陈唐心头豁然开朗,明确了前路方向。不过能否上路,何时上路,又是另一回事。 却没想到眼下,受那杨家逼迫之下,反而激发出了破而后立的决心,一举创出此剑招来。 不得不说,人的遭遇阅历至关重要。悲欢离合也好,内外交困也罢,闯荡过来,总有裨益。说玄虚点,便是“心境”上的一种磨砺。 其实一直以来,陈唐的经历都是颇为顺利的,几乎没碰到什么大的挫折和压力。除了刚来到这世界的那一阵子,生活穷迫,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碌,很是窘迫。不过随着考中举人,接下来便顺风顺水了。 虽然他知道世道凶险,危机四伏,也一直在提升实力。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当真正碰到,又是另一回事。依仗着剑匣,面对邪祟,几乎已立于不败之地。久而久之,这人心中难免产生了依赖性,从而心存侥幸。 这般思想,往往会拖后腿。 当下自创剑招,内心激荡难平,便坐着,脑海中开始反复演绎,力求将剑招演练到圆满。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鸡啼,把他从冥想中唤醒,跳将起身,到外面一看,竟已是破晓时分。 他推演一式剑招,花费了一晚上功夫。此刻只感到饥肠辘辘,感觉能够吃下一头牛来。当即进入厨房,自个动手,煮了一大锅面,又加了不少肉,等煮好了,便大快朵颐起来。 稀里哗啦,足足吃了五大碗,这肚子才渐渐缓过了气。内心都在为自己的大胃口感到惊诧,这般吃下去,可不得了。消耗太猛,需求太过旺盛,在物质缺乏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说不好听点,若是濒临绝境,只怕都会比别人更快饿死了去。 吃饱之后,出到外面,正想着今日去不去衙门。就听得脚步声响起,带着走动时甲胄甲片摩擦磕碰的声响,自有萧杀之意。 陈唐眉头一皱,见到杨子楚带着数名兵甲昂首而至,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这是县衙官署,县令住的地方,等于是家。而杨子楚等人,都是外人。 如今,被这么一队人肆无忌惮地闯进家来,换谁都不舒服。 “呵呵,陈探花看来昨晚睡得并不好。” 杨子楚笑道。 一夜未眠,练拳练剑,从外形上,陈唐的确显得有些狼狈,也有几天不刮胡子了,下巴处长出了一层胡茬子。 见其不语,杨子楚又道:“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知是想着亲事呢?还是想着官帽子?” 陈唐一笑:“杨将军,你觉得自己很聪明,能掌握一切?连我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杨子楚道:“至少这南服县,我现在是掌握了的。”顿一顿,语气森森:“还有,你遣散师爷,让仆从离开的事,我也都了如指掌。” 陈唐神色不变:“所以呢,你对他们下手了?” 杨子楚哈哈一笑:“我觉得陈探花对我杨家有误会,我们是军伍,是武官,不是盗寇。” “有区别?” 陈唐语带讥讽。 “区别大了,盗寇行径,苟且营营,打家劫舍,剪径行人。所得所图,不外乎几许钱财,些微货物。而我杨家,要的是执掌州郡,统辖县府,万千人口,皆在翻云覆雨之间。这些,岂是那些宵小之辈所能相提并论的?” 杨子楚洋洋洒洒道来,野心志向,尽显无遗,一点也不忌讳。也许他本意就想在陈唐面前,画一蓝图,说服陈唐。毕竟建功立业,乃是男儿本能,没有几个能够拒绝得了的。俗话有说: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不外如是。 他言下之意,便是要说:陈唐呀陈唐,你想要保住官帽子,做大事,实现内心抱负,最好的选择便是娶了杨秋雪,投靠杨家…… 听这一番话,陈唐觉得杨子楚确实是有水平的人,昨天言谈,其直接以势相压,绝非是无脑的跋扈。很多时候,本就不需要讲什么道理。因为拳头,就代表着道理。 昨天一照面,先气势逼人,到了今天,又动以前程宏图,换一般人,还真难以抵御得住,就想着低头算了。 杨子楚踏前一步:“陈探花,男人大丈夫,便该痛快淋漓。实不相瞒,我不会在南服县久留。若非你在此,我兄妹二人根本不会到这,只需遣一副将到来即可。当此事完毕,我便将赶往下一县城。” 陈唐眨了眨眼睛:“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你们会来。自古都是男的强娶女子,怎地现在调转过来,女子硬嫁男人了?哪怕是公主招驸马,也是张榜招婿,讲究个你情我愿。我就想不明白了,你那妹子是克夫没人敢要呢?还是犯了花痴,水性杨花,一个劲要倒贴过来?” “你,找死!” 杨子楚暴怒大喝。 哗啦啦,身后一众兵甲,纷纷刀剑出鞘,将陈唐团团围住。 他们,都是经历过沙场的兵,手头沾染过血腥,无论气势还是经验,与等闲兵丁截然不同。不动则以,一动起来,便形成某种阵势,把人围困,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将目标格杀。 第两百五十章:斩首 在以前,当陈唐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正常,有邪祟为祸,有妖魔横行时,他便明白王朝之所以能够屹然存在,主要根基,便在于兵甲之上。 只要兵甲不乱,大厦便不会崩塌。而不管是邪祟,还是妖魔,他们祸害的人数,对于整个天下而言,其实真算不得什么。两者对于寻常百姓人家,并不感兴趣,并非说见人就吃,完全不是那回事。它们猎食的对象,主要放在孔武有力的武者,以及身怀文气的书生身上。 是以天下大势,并非是邪祟和妖魔所能主导得了的。 唯有兵者,才是最大的问题。 说白了,就是人族内部动乱,天下才会真正的乱起来。 维系社稷安危,兵甲之威,足见一斑。 陈唐记得在潘州时,曾见过几次兵甲出动,但都没有正面相触,对于他们的战力如何,心中没底。 而今,他被七、八名雄壮兵甲围困而住。霎时间,如同被一群虎狼包围一般,整个人都不禁头皮发麻,浑身气血蒸腾起来。这般反应,即使面对邪祟精怪时,都几乎没有过的。 陈唐心里很清楚,单独的兵甲战力,也许并不高,可一旦成群,形成某种阵势,立刻便不同。这还是只得数人的情况之下,若是百人,千人,甚至万人…… 那将是何等威武的场面?即使强如世家,阴司,只怕也得退避三舍,莫敢争锋吧。 怪不得阴司妖魔,都要派遣人手,渗透凡俗,出仕为官。不外乎是想窃取权柄,颠倒阴阳。 面对明晃晃的刀枪,陈唐手按剑柄上,朗声道:“杨将军,你这是要在衙门中,击杀朝廷命官吗?” 杨子楚脸色阴沉:“陈探花,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别自持官身,便觉得没人敢动你。本将军告诉你,世道不同了!” “是啊,世道不同了!” 陈唐忽而一叹,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意兴萧索。 杨子楚目光凶厉:“所以,你莫要自误,乖乖与我三妹成亲,还能得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否则的话?哼,莫怪我手下无情。” 陈唐看着他:“你昨天说我不同意的话,这官便做不成。但我想,只怕连性命都难保吧。” 杨子楚狞笑道:“我没看错,你的确是个聪明人。你丢了官身,出了此城,却回不去潘州了。” 江南已乱,天下苍茫,处处兵荒马乱,人命便如同草芥一般。死个被罢黜的进士,哪怕是个探花郎,却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就像一片落叶,沉进了水里,转瞬便不见了。 杨子楚又玩味地道:“又或者,我杨家惜才,留你一命,关进牢狱内,吃几天发毛饭,你可能便会回心转意了。” 陈唐忽地笑了。 杨子楚见状,喝问:“你笑什么?本来给你考虑三天,但如今看来,纯属浪费时间。现在你就得做出选择,从,还是不从!” 陈唐大笑不止,笑声渗人。 此际,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却是杨秋雪带着几名侍卫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杜望云等几个县衙的人,不过此刻神情畏缩,不敢声张。见到陈唐被兵甲围住,心中顿时了然,隐约间,也有些悲戚之意。 杨氏兄妹逼迫陈唐成亲,本身事件颇为荒诞,实质上,就是一种党同伐异的清场事件。宁州管辖之下,多有县府。而其中,身为探花郎的陈唐,自然而然成为首选目标,要拿他开刀。所谓的“刀”,却也可分成软硬两种。以陈唐才学相貌,成为杨家女婿,本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接下来,就看陈唐怎么选了。 杨秋雪看见陈唐在那笑,心中莫名来气,问道:“二哥,这厮在那发什么失心疯,笑个不停?” 杨子楚冷哼一声:“谁知道?” 杨氏要做大事,治下必须恩威并重。父亲杨临鹤派遣他下来,还有着考核的意思。是以对于陈唐,杨子楚志在必得。 当下大喝一声:“陈探花,你休想装疯卖傻,蒙混过关。本将军再问你一声,从不从?” 陈唐笑声戛然而止,神情萧瑟:“其实,我真想做个老实人来着。但这世道,原来已经不让人做老实人了。” 杨子楚眉头一蹙:“废话。拿人!” 后面的话,却是下令,要把陈唐抓住再说。毕竟也知道其文武双全,有些本事,打斗起来,可能得耗费些功夫才行。主要是想生擒,暂时不愿意伤害陈唐性命。 然而话音未落,就见陈唐反手拔剑,剑光一闪,奔腾而至。 彼此距离,本就很近,不过半丈多些。且不说刚才杨子楚又踏前了一步,就显得更加近了。中间还没有兵甲拱卫着,皆因杨子楚本身,武艺亦是不凡。对于这一点,他一向颇为自傲。 但杨子楚万万没料到,陈唐居然敢在这般情况之下,悍然动武。而且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不死不休之势。 “小心!” “将军且退!” 刹那间,兵甲们立刻吆喝道。两名站得最近的兵甲第一时间便冲了上来,要挡在杨子楚身前。 与此同时,杨子楚也是身形急退。他虽然有着武艺,但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其身份尊贵,此时此刻,当然不会以身犯险。心中已是怒极,只等把陈唐拿下,便要狠狠折磨一番。 场中突变,陈唐出剑,瞧得杜望云等人目瞪口呆,大脑顷刻间一片空白,心头有个声音在狂呼:“死了,这是要死了……” 杨秋雪直接尖叫起来,声音刺耳。 在这叫声中,陈唐剑光一片,晃得人眼发晕,不敢多看。 嗤嗤! 剑光之中,那两名第一时间护在杨子楚身前的兵甲身首异处,萎然倒地。 然而剑光未消,剑势依然,转眼间便到了杨子楚身前。 这名少将军心头大骇,生死关头,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已经拔出了腰间佩剑。 但是剑与剑,却是不同的。 他的剑还没来得及举起,陈唐的剑已经狠狠地斩了下来:“真当老实人好欺负么?” 怒喝声中,人头落地。 第两百五十一章:匹夫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 杨子楚出身将门,出入往来皆是前呼后拥,身份高高在上。早已习惯居高临下地观望芸芸众生,以为洞察人间,了如指掌,实在有些自负。 在他看来,陈唐寒窗苦读,终于考得功名,上任为官。这是一份锦绣前程,无论如何,都难以割舍抛却。而饱读诗书者,总有着一股腐儒之气。说好听点,叫忠于政事,说难听些,便是脑袋缺根筋,转不过弯来。 这样的人,往往性子执拗,认死理。 因此杨子楚以为,即使陈唐不愿意依附杨家,最多也就上演一出挂印而去的戏码,而或入京告御状什么的。 但万万没想到,陈唐竟是如此刚烈果断,悍然出剑。 那是什么剑法? 杨子楚永远都无法知道了…… 文武双全,本是一个很广泛的概念。一些文人,为了显露神武,弄点轻飘飘的剑配在身上,也当自己文武双全。让些大家闺秀看见,暗生倾慕。 然而读书不易,练武更难。 陈唐年纪轻轻,虽然传闻其曾斩杀精怪,但具体过程少为人知。杨子楚甚至觉得是陈唐率领衙役捕快等,围剿格杀的精怪,然后为了领功,自己大出风头,把功劳都归于名下。 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杨子楚相信陈唐有着武功,他也有着武功,更有一众兵甲拱卫。如斯情况下,陈唐能翻出什么动静来? 正是这般自负的心理,让他与陈唐靠得太近,被一剑斩杀。不管是惊呼,还是惨叫,而或痛嚎……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已经一命呜呼。 人头落地,鲜血飞溅。使得一众兵甲的眼睛都红了,一惊之下,立刻挥舞兵器,不要命地攻了过来。 “杀死他!杀死他!” 那边杨秋雪叫得像一只被人叉住了脖子的母鸡,近乎竭嘶底里。杨子楚想不到陈唐敢杀他,能杀他;这位杨家三小姐何尝不是如此?但木已成舟,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只能把陈唐抓住,碎尸万段,方能泄心头之恨。 其实现在官署的兵甲并不多,入城的近三百余人,不过大部分都驻守在军营之内。今天杨氏兄妹带出来的,总共不过十人;加上原本留在衙门监视的,不超二十之数。 入伍之兵,日常操练。虽然在太平年间,但作为精锐,平常并无多少松懈,练得辛苦。 兵甲们看不起江湖武功,自有道理。军中有着搏击之技,虽然看似简单,但一招一式,都是必杀技。而且不讲任何花哨的东西,只求一击必杀,哪里要害,杀哪里。更不讲究什么套路之类,就是近身,就是挥砍劈刺,以性命相搏。 这等气势,是很多江湖人难以比拟的。所谓亡命之徒,在兵甲面前,根本不够看。修道者同样如此,当面对形成规模的军队,只有望风而逃的份。 陈唐当下一剑将杨子楚斩杀,并非一时激愤,而是瞧清楚院子内的兵甲不多。如此一来,他一击成功后,便能安然脱身。刚才那轰然一剑,正是新创出的那一招“破釜”。现学现用,正好派上用场。 面对兵甲的围攻,陈唐屹然不惧,且战且退,断玉剑吞吐不定。 嗤嗤嗤! 每一剑出,几乎都能掠走一条性命。 不过一会儿工夫,只剩得数名兵甲还站着了。地上横七竖八,尸首横陈。 后面杨秋雪叫嚷个不停,此刻不禁傻了眼。再攻下去,只怕杀不到陈唐,自己这边的人都要死光。 “快,快去兵营调兵来!” 杨秋雪倒不蠢,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身边一名侍卫领命,飞快地跑出去了。 “你,你!” 杨秋雪一指杜望云,她忘记了对方名字,但知道杜望云也算是县衙的官员,手下有人:“你立刻去召集所有衙役捕快来帮忙。” 眼睁睁看着陈唐大开杀戒,杜望云简直头皮发麻。他知道陈唐有本领,可没想到竟恐怖如斯。一己之力,匹夫之勇,便斩杀了十余兵甲,实在太凶悍了。 “好,我这便去……” 转身便跑了出去,不过召集人手是一回事,起码得拖个一时半刻,等军营的人马来到,他们才会冒头。杜望云可不敢轻易与陈唐对上,那不是找死吗? 却说陈唐持剑,再无兵甲敢上,只是虚张声势地围拢着。陈唐目光一扫,迈步便退入了宅子。 杨秋雪见状,赶紧喊道:“快,围住,别让他逃了。” 无奈剩下兵甲不多,顾前瞻后,很难把整座宅子围得住。 房间中,陈唐快速收拾,把文房四宝,以及一包钱财等物,装进一口书箧内。剑匣当然不会漏下,统统装起来,背负到身上。再一翻,拿出一个小木匣,打开,里面正是一枚官印。伸手便拿了,揣到身上。 这官已经做不下去,不用学古人悬印离去,印章中的官气,可不能浪费。等出了城,寻个清净地方,直接汲取了它。刚才一番搏杀,虽然斩杀十余人,但他的消耗也颇为严重,很难再接着鏖战下去。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对于这乌烟瘴气的官场,他并不留恋。更不会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把自己轻贱地卖与他人,那不是笑话吗? 东西收拾完毕,当即仗剑奔出。 外面杨秋雪正大呼小叫,让人看紧点,免得被陈唐从另外的地方逃跑了。突然间见陈唐冲出,还以为会像斩杀自家哥哥般,奔自己而来,顿时吓了一跳,即刻躲在一名侍卫身后。剩余的兵甲也怕再来一次斩首,将这位杨家三小姐也杀了,于是不假思索地守在杨秋雪身前,严阵以待。 陈唐哈哈一笑,身形一晃,却冲向马厩那边。口中一声唿哨,清越响亮。 “聿!” 胭脂马得了命令,一声长嘶,以此呼应。 陈唐疾步来到,抄过马鞍等物,非常娴熟地就套上了,然后翻身上马,双腿一夹:“胭脂,出城!” “聿!” 胭脂马扬蹄嘶鸣,得得得地,马蹄纷飞,狂奔而去。 那边杨秋雪等见状,又气又急:“快,快叫人把城门关住,不许走了这凶贼……” 第两百五十二章:出城 马蹄霍霍,风驰电掣,没有拉车的胭脂马,在陈唐的督促之下,展现出了一匹马妖真正的速度。 一人一马,闯出衙门时,把杜望云等人惊动了。不过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地吆喝了一阵,赶了几步,随后便收了回来。 别说追不上,即使能追上,也不敢上去。 很快,杨秋雪带着剩余的侍卫兵甲也赶了出来,却只能望见一骑绝尘而去的陈唐背影。 “你们怎么不拦住他!” 李秋雪暴跳如雷。 杜望云陪着小心道:“马太快,我们又没有绊马索那些……” 啪! 杨秋雪扬手便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杜望云吃痛,内心愤慨,却不敢表现出来,心中暗恨:刚才陈唐在里头,怎地不把这疯女子一起杀掉…… 不过想来也是,杨秋雪身边还有数名雄壮兵甲侍卫,想要得手,并不容易。这些贴身侍卫,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个精悍勇猛。之前击杀杨子楚,有着趁其不备的意思。加上斩杀十余兵甲后,消耗可不小。破釜那一招剑法,并非随时随地能施展出来的。若是滞留下来,再击杀杨秋雪等,会耽误不少时间。夜长梦多,如果城门关闭,兵营的诸多兵甲赶到,可就形成瓮中捉鳖之势了,颇为不妙。 再说了,杨氏兄妹虽然为兵甲统领,但人马之中,又划分纵队之类,有队长头目等存在,并不会因为杨子楚他们身亡,而立刻变得群龙无首,一盘散沙。这是训练有序的人马,与乌合之众的本质区别。 总之一句话,陈唐要趁着时机,冲出城去。 得得得! 海碗般大的蹄子落在街道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如同鼓槌暴击。 街道上有行人,稀稀疏疏的,他们听到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还来不及闪躲,就见一团火影飘了过去。 看上去,竟像一簇燃烧的火把一般,就连马上骑着的是谁,都瞧不清楚。 胭脂马放开四蹄,浑身气血蒸腾,使得全身皮肤色泽越发鲜艳起来。 陈唐暗觉诧异,据他所知,在原来的历史时空,有着汗血宝马的说法。便是说骏马奔腾的时候,汗出如浆,那浆水就跟血一般殷红,并因此得名。 但是这胭脂…… 本身明明便是一匹脚力粗劣的枣红马呀。能具备如此神俊表现,应该是被马妖融合的缘故。套句时髦词,唤作“基因突变”了。 衙门的冲突,以及激斗,前前后后,耗时并不长。然后杨秋雪派人去兵营调兵,陈唐收拾行李,总共耗时,也不过一刻多钟。估计现在,那名去兵营的侍卫,才刚到目的地。 南服县城面积不算小,而从县衙去城门,有着一段距离。但胭脂马的速度,足以争取到有利的时间差。 这些东西,在陈唐出剑之前,便有过算计的。 县城东门,有人来往,数名守门兵丁懒洋洋地站在那儿——平时之际,守门的就左右各站一个,基本等于是摆设。不过杨子楚进城后,为了防止陈唐借机出城,便下了命令,让守将顾山派遣兵丁,增派人手,盯紧了些。 当然,这些守门兵丁和杨氏兄妹麾下的那些精锐兵甲毫无相比性,五个都抵不上人家一个。论起武力来,那兵甲每一人,几乎都等于武者人物。加上甲胄以及精良武器的加成,战力不容小视。 瞧着那些铠甲鲜明的装备,这些守城老兵们就一阵眼红。但有些东西是羡慕不来,反正到了他们这般状况,生活便是混日子,吃饷粮罢了。 得得得! 马蹄声雨打芭蕉般响起,颇为骇人。 守城的兵丁面面相觑,一个道:“城中出了什么事?” “难道大队兵甲要开出来,离开县城了?” “也许吧……” “不对,没听说呀!” 诸人并不肯定,脸露惊疑之色。 便在此时,有人在城墙头上大喊:“关城门,快关城门!” 兵丁听出是队长的声音,一时间不明所以,反应有些迟缓。毕竟多年来,他们几乎没有碰到过什么紧急情况。不过只是稍一愣神,众人便下意识地去关城门了。 得得得! 马蹄声急,呼啸而至,却只得一匹马,一个人。 对于这匹胭脂马,守门兵丁有印象,知道是县令大人的马。那不用说,马上骑者,便是陈唐了。 “不好!” 瞬时间,他们便醒悟过来,知道怎么回事了。赶紧拉门,想要关住,不放陈唐出去。 “聿!” 马已经冲到。 啪啪! 两名想要过来阻挡的兵丁被踢飞出去,摔到丈余来外,起不来了。 剩下的兵丁见状大骇,下意识地就往两边躲,城门都顾不上关了。不管城内发生了什么事,至少眼下,还是小命要紧。 陈唐骑着胭脂马,飞快地冲了出去。 “快,快放箭!” 城头上,有人大声下令。 嗖嗖嗖! 零零散散的箭矢射下来,但基本都没什么劲力,准头也差得很。最开始那一拨,还有几分威胁,可没有命中之后,等第二拨弯弓搭箭,下面的陈唐,已经化为一团飘忽的火把,越去越远,随即消失在官道远方,渐渐看不见人了。 又过了半刻多种,得得得,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大队人马冲出去。到了城外,迅速分成几个小队,沿着踪迹,急追了下去。 少将军杨子楚被杀,乃是不得了的大祸事。所有跟随到南服县的兵甲侍卫,都会遭受问责。而减轻责罚的最好办法,便是把陈唐抓回来,交给大统领杨临鹤处置发落。 相信不用多久,整个宁州地界都会因此而震动,关于陈唐的缉捕文书也会雪片般散开来,形成一张窒息般的天罗地网。 …… 却说陈唐纵马驰骋,一直奔出十多里地后,才放缓了速度。胭脂虽然为马妖,但始终还是一匹马,体力不可能永无穷尽。特别在高速的奔驰状态之下,损耗更是厉害。必须缓一缓,让牠休息一下,喘口气。 坐在马背上,陈唐神色清冷:宁州已不可留,需要尽早离开。至于下一步的目的地,他心中早有筹谋。只是在脱离宁州地域的这一段路程,注定不会一马平川的了…… 第两百五十三章:吸气 冬夜,寒风呼号,其声呜呜。在阴沉的山林间,显得分外阴森可怖。 一片山坳处,有巨石参差,石头叠垒之间,架构出适合过夜,躲避风雨的地方来。 一堆篝火在猎猎焚烧,红通通的火焰舔舐着干燥的木柴,间或发出噼啪的脆响。 火上架着一只大山鸡,此禽倒霉,撞到了入山过夜的陈唐,被一记石子打在身上,当场毙命,然后被宰杀干净,很快就会变成一只香喷喷的烤山鸡。 陈唐自离开南服县,并不如何停顿歇息,快马加鞭,赶了大半天路,距离南服县已经很远很远了。他不走官道去宁州府,而是奔向另一个方位,取道前往秦州。 只是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有迷路的迹象。 这方时空,想要找出一份具体的天下地图,难于登天。主要还得靠东南西北这些大方向来辨识路径,却又没有指南针之类的。当所处环境逼仄,又或是阴沉的天气,不见日月的话,一不小心,便会迷失在路上。 至于问路,更是个伪命题。当地居民,平民百姓,很多人一辈子几乎都不出县城,问他们,等于问道于盲。 陈唐要趁着宁州并未封锁的情况下,在短时间内,尽量走远些。如此一来,任凭宁州大统领杨临鹤手段通天,想要抓到他也难有可能。 反正斩杀杨子楚后,陈唐便如同斩却了套在己身上的一副枷锁。从此以后,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自在逍遥。再不受官场那一套框框条条所约束限制。 计算起来,他赴任南服县不过短短一段时日,然而感觉起来,度日如年般,很不痛快。 最重要的是,诚如杨子楚所言的:这世道已经变了,昔日的秩序和规矩,全部都会遭受到巨大的冲击和破坏,官场上首当其冲。当朝廷威信不在,下面地方势力割据,那些不属于嫡系出身的地方官员,日子会过得非常艰难。除非能点头哈腰,投靠势力,否则的话,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陈唐的遭遇,便是极具典型性的一个缩影。 杨家逼迫他与杨秋雪成亲,其实就是一份投名状。为表忠诚,所以要成为杨氏女婿。 当然,其中也有个原因是杨秋雪看中了他。如果换成个不具备卖相的大叔,杨氏兄妹就会提出另外的条件要求来。不过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反正就两条路可走,顺从,而或沦为阶下囚,甚至死亡。 然而陈唐既不愿寄人篱下,受那窝囊气,更不甘心束手待毙,这才上演了一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戏码。从此以后,这世上恐怕再无陈探花,而只有一名名叫“陈唐”的游侠儿了。 曾经有过的一些官场抱负,曾经规划过的一些施政蓝图,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就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转瞬便被化为灰灰。不愿妥协,不会低头弯腰,注定无法混得开。 但这个,就是陈唐的秉性和选择,选而无悔。 当决然转身,功名官身,已成过去式。天大地大,更见天地壮阔。 陈唐忽然想到,当日燕还丹所说的,实在有先见之明。原来大胡子早看破陈唐的性格,在官场上,注定不会持久…… 一路奔驰,思虑良多。在半路上,遇着乡镇人家,又花钱买了些油盐用品,以及服饰。换下本来衣衫,带上无忌面孔,摇身一变,便等于换了个人。 然而皮相能改,路引文书等却难以伪造,没有那些,想要走大路官道,很容易便被识穿,因此只得拣道而行。 他身怀武功,有马妖为骑,倒不担心在野外活不下去。进山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打猎。开始之际,屡屡无功而返。毕竟飞禽走兽,不是痴呆之物,傻傻地站在那儿等你去抓。它们感觉灵敏得很,远远听到动静,立刻便逃之夭夭了。加上现在的气候寒冷,荒野之中,想要碰到个野兽也不容易。 搜索寻觅了一个多时辰,天快要黑了,好不容易才逮着这只大山鸡。因为没有弓箭,也怕冲上去时,会使得这山鸡惊动飞走。考虑一会后,陈唐决定学武侠小说般,来一记弹指神通,用石子为暗器。 不知是身怀真气的缘故,还是天赋的确不俗,一击即中,将大山鸡收入囊中。随后又寻了这个山坳地方,打火野营。入冬冷冽,山上不见什么蚊虫,但即使炎热的酷夏,他也是不怕。有剑匣,还有那方镇纸,随便放在身边,蚊虫顿时无影无踪,不敢近身数丈范围。 至于胭脂马,也不用拴住,就放牠在外面自由活动,吃草吃树叶,随便选择。 在这儿,可无法提供精细的料食给牠了。 胭脂马吃惯了好的,口味学刁了,不吃草叶,闻着烤鸡的香味,就赶紧过来,眼巴巴地瞅着。 这马妖,原来也是个吃货! 山鸡还没有烤好,陈唐便暂且不管,当即拿出那方县令官印来。 之前上任为官,官印乃是十分紧要的凭证,不可损坏而或丢失。但现在不同了,无官一身轻,更没了顾虑,对于官印内的气息,自是不肯放过。 汲取官气,对他而言,早已轻车熟路。手握官印,功法施展,不过一会儿功夫,此印中的气息便被吸纳一空。 这方官印蕴含的气息不算多,但也能抵两三年的功课效果。今日陈唐拼杀了一阵,又奔跑颠簸半天,正感疲乏,被这气息滋润,顿时又显得精神奕奕起来。 当烤鸡熟了,便取下来,撕了一块,扔给胭脂。这货张口一叼,便含在嘴里,大口嚼吃起来,吃得很香的样子。 一只烤鸡可不多肉,除毛除内脏等,所剩不过两三斤。稍稍冷了些后,陈唐当即大快朵颐起来。一会之后,手上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那边胭脂还垂涎欲滴地看着,显得非常不满足。 “没了,下次抓到个大的,再让你吃个够!” 陈唐把骨架子一扔,满嘴油腻地说道。 想了想,又拿过那方被汲取掉气息的官印,见其模样,已渐渐暗淡了下去。 微一犹豫,随即伸手将其抛到了火堆里,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上章有读者对于马妖的能力很是表示怀疑,作者君很纳闷,我明明写得清清楚楚,是极速状态下的冲刺,跑了数里地,主角心疼马,所以放缓了速度——注意,是放缓,不是这马跑不动了!) 第两百五十四章:凶手 (再强调下本书设定,从开篇到现在,一直都是类似武侠小说的世俗框架结构。有修道者,但没有神仙,没有飞天遁地,一件法宝翻江倒海;有武者,但绝非那种掌劈山河,破碎星辰的高武。所以想看那些的,请不要太期待;还有,本书兵甲设定已经反复阐述,真正的兵甲每一个个体,本身就是武者,特别是精锐兵甲,以及贴身侍卫,可以参考下大内侍卫之流,跟普通人完全两回事。我就不明白,有些读者口口声声说仙凡有别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本书非洪荒流非凡人流亦非诸天流,就是一个世俗的聊斋世界。如果你们觉得妖魔鬼怪厉害无比,那它们直接就杀进皇宫,自己当皇帝了。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主角就是个练武之人,目前实力在二流之间,前文已经提过的。我也不知道杠这个的,从哪里看到主角已经超凡入圣,修炼成仙了的……) 夜更深,山风越发大,观望不见星月的阴沉沉的夜空,陈唐很怀疑会不会下雪。 野外的气候分外阴冷,而他身上并没有像样的御寒冬衣。若在室内,还不觉得什么,可到了这荒山野岭处,只感觉到寒意丝丝,不断侵蚀过来。 终归到底,他并不是寒暑不侵的神仙。 虽然说运转气息,可化解严寒,但与此同时,消耗也是不小,不可能一直这般维持着。所以只能依靠烧火取暖了,好在这山林间,最多的便是木柴,随便走一圈,就能捡拾到一大捆,足以烧到天明。 山林夜间,篝火猎猎,老远都能看见,是一个显赫的醒眼目标。在取暖的时候,也会带来未知的风险。可能是敌人、可能是野兽、还有可能,是游荡的邪祟鬼魅…… 不过计算时间,杨秋雪方面再怎么快,此际杨子楚被杀的消息都没有传到宁州府去。至于从南服县追出来的兵甲人马,早被胭脂马给甩到后面去,连灰尘都吃不上了。 一旦被抛开,随后转变方向路线,追兵想要循迹尾随的可能性便会越来越低,并完全被甩掉。 在没有通讯定位的世界里,人出远门就等于失踪了的,实在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 当个人拥有足够的能力,灵活利用这些环境条件,便可翻江倒海,搅风搅雨。在州衙而或县衙的外墙上,总是张贴着不少缉捕文书,通缉些汪洋大盗,以及重要人犯。但说实话,能靠衙门抓到的人,实在少得可怜。 这些因素,陈唐在出剑时,同样进行了考虑。 因此,当一人一马来到此间野外,追兵还能跟过来的可能性,已无限接近于零了。 当然,绝非说没有追兵,就没有危险了。恰恰相反,野外本身,就代表着危机四伏。 贼寇、邪祟,乃至于妖魔…… 谁也不敢确定,在苍莽的山间,究竟存在着什么。又会不会被火光所吸引,然后不请自来。 陈唐已经做好了准备,他选择过夜的地方有着讲究,不是真正的原始山脉。这样一来,最起码不会轻易碰到强大的妖魔。至于别的凶险,诸如野兽之类的,却是欢迎至极。刚吃掉大半只烤山鸡,但肚子还饿着呢。 鬼魅邪祟? 哈哈,那简直是求之不得,多多益善了,剑匣正饥渴难忍。 如果来的是山贼…… 嗯,陈唐囊中已开始羞涩。他从潘州出发,带着不少盘缠,不过一路花销,到了南服县后,所剩就已不多。当官当然有俸禄,可区区县令,丰厚不到哪里去。再说了,他本就没当多久的官,还得给王默他们发工钱呢。 好在当日燕还丹与王默的到来,带来了一批钱财,否则的话,陈唐都要穷死了。不过那财物也不算多,加上送别时,也得给他们盘缠上路。分润掉一部分后,而今陈唐身上留着的,也就一千多钱这样了。 乱世已拉开大幕,物价飞涨是肯定的,这点钱真不禁花。 千言万语,百般修行,到头来,还是衣食住行啊。 因此在这寂寥的冬夜,陈唐翘首以待。 可惜人生就是如此,意外会不期而至。可当有所渴望之时,反而风平浪静。 一夜安然无事,连头野兽都没见着。估计是冬眠的冬眠,躲窝的躲窝去了。 第二天,陈唐下山,骑马继续前行。 如是过了四五天,皆是波澜不惊,而所行之地,越发荒芜。经常走一天的路,都看不见个人家。 不过在大方向上,陈唐是可以确定没错的,只要一直沿着方向向前走,肯定能离开宁州地界,进入到秦州去。但估算路程,起码还得走一两个月的时间。加上道路难行,哪怕马妖脚力稳健,在速度上,也是大受阻碍。如此一来,耗时只会更久。 这些天来,陈唐日行夜伏。渴饮山泉,饥食兽肉。那胭脂马吃烤肉吃上了瘾,无肉不欢。而有几次,牠嫌弃陈唐不给力,甚至亲自出马,到山间猎食。 一匹马去狩猎别的野兽,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不过想到牠的马妖身份,就毫无问题了。 胭脂收敛气息,行走在山林间,看上去就像是一匹普通的马。 野兽同类,天生亲近,颇具迷惑性。胭脂马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当靠近目标,立刻扬起铁蹄——还真没多少普通野兽能挨得住牠一蹄子的。 狩猎,竟如此简单。 陈唐自是乐得轻松,反正等胭脂马把猎物拖回来,他便动手宰杀烧烤即可。 只可惜那一柄断玉好剑,竟成了刮毛砍肉之器。若被王默知道,只怕也会觉得痛惜吧。 又走了两天,当穿过一片山川,眼前豁然开朗,竟来到一条宽阔的官道之上,有行人车马往来,显得颇为热闹的样子。 陈唐不禁一愣神,暗叹一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砰! 巨大的声响,一只精美的玉杯被砸到地上,化为碎末。 “饭桶!都是饭桶!” 愤怒的声音在咆哮。 厅堂上,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军怒火冲冠,怒骂着跪在下面排列成行的一队兵甲:“你们都是我杨家培养出来的精兵,竟连少将军都护卫不住,简直废物!” 说着,双眸寒芒一闪:“既然无用,留之何用?来人,全部拖下去,斩了!” “诺!” 两边又有雄壮侍卫走出,将跪倒在地的兵甲们押走。兵甲们脸色灰白,却不敢求饶。心中只希望自己的罪责,不会牵连到家人,那便足够了。 宁州大统领杨临鹤治军一向严厉,况且这次死的可是他的儿子,作为随行兵甲的侍卫们责无旁贷。 堂上有着数名幕僚,此时见大统领怒火中烧,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杨临鹤神色阴沉,很快就收敛住了愤怒之意,冷声道:“那陈唐已逃出南服县,不知去向。追踪缉捕,非兵甲所长。所以,我们得找别人去。” “大统领,请明示!” 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说道。 杨临鹤脸露狰狞:“黄家。上次黄道志之死,凶手正是陈唐。” 幕僚神情一震,立刻道:“大统领,属下明白了……” 第两百五十五章:持金 (发现上章的说明有些冗长,影响读者观感,于是删之。) 走了数天的荒山野岭,而今转上官道,见着人来人往,竟有种恍然之感。 陈唐当即找人打听,很快弄明白了目前所在的位置,乃是宁州管辖下的一个县府,名叫“水东府”。此地名称来历,皆因靠着一条大江,浩浩汤汤,乃是天下有数的江流之一:洈水。 顺着洈水而上,可进入秦州。 听到这个消息,陈唐心中大喜,如果能走水道的话,速度会快上一大截。 “你要去秦州?我可听说了,那儿已经乱了起来,很不太平。” 那人好心地提醒了句。 秦州,果然也乱了。不知燕还丹他们可否安然还乡,有大胡子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陈唐道了声谢,开始思虑接下来是继续走陆地,还是换水道。水东府是不好进入的了,身份敏感,又没有路引文书,万一遇到盘查,容易露陷。 虽然不知道缉捕自己的文书有没有传到这边来,但小心谨慎一些,总无坏处。南服县那边的兵甲人马,已经完全甩掉,可要是在此地露了行踪,便等于前功尽弃了。 眼下陈唐换了面目,不过胭脂马容易引起注意。前些时日,陈唐与牠沟通,问是否能掩饰住皮毛色泽,胭脂马随之给出了回应。如炭火般的体貌,变得黯淡了些,重归本来的枣红色。虽然主体还是一匹红马,可毕竟没有显得那么神俊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在这世道,骑着马的读书人,本身就会吸引到别人的目光。 陈唐不进城,也不会在此地停留多久,了解些情况,补充点生活用品后,便要离开。 相比别的州郡,宁州虽然也发生了变故,但总体而言,秩序还是比较稳定的。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兵荒马乱,争斗纷纭的情况。估计与杨临鹤的手腕有关,能压得住场面。 思虑一番后,陈唐还是决定找一条大船走。速度既快,能有效地避开杨临鹤方面的围追堵截。杨子楚是杨临鹤的得意儿子,很可能是当着接班人来培养的,现在死了,杨临鹤的怒火可想而知。定然会不惜代价地要把陈唐逮住,碎尸万段,帮儿子报仇雪恨。 一位大统领的能力毋庸置疑,当他发动起所有的渠道人脉,很快便能拉起一张巨大的罗网来。 因此,当下最为明智的做法,便是尽快跳出宁州这个圈子,进入到别的州域。那样的话,就是另一番天地,会显得从容自如许多。 于是,陈唐又问了路径,骑着马奔向最近的码头。 自古便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说法,水东府比邻洈水,水道发达,渔业、船业皆是繁荣。沿着江流,一路上设有大大小小的码头,不下数十个。 这水东府外,由于靠着县府,码头自成规模。占地面积大,自然而然,就成为一座集市。有些时候,甚至比城中还要热闹几分。 响午时分,陈唐骑马进入码头街市。远远便嗅闻到一股浓郁的鱼腥气味,以及一阵喧哗的声音。 这方世界,肉食为奢侈,鸡鸭猪羊,产量不多,更不说牛马。与之相比,鱼类其实更为丰富些。在水里捕捞,往往比到山上狩猎要丰收得多。在大的江河之地,一网下去,沉甸甸的,能捕到不少鱼虾,然后运到岸上去卖。 在潘州,也靠着一条江流,不过只能算是小江河,与这洈水完全没有可比性。 陈唐策马,缓缓而行,置身在喧闹的街市中。走得一阵,被飘来的一股浓浓的鱼香味给吸引,当即过去,寻到一间食肆。 “公子,要吃什么?” 一名伙计麻利地招呼道。 “有甚好吃的?” “剁椒鱼头、豆腐鱼头、烤鱼煎鱼,还有虾蟹之类……” 伙计一口气报了十数个菜名,都是水产。 陈唐便点了三个招牌菜,肴尝尝鲜。之前数天,都在山林间渡过,条件限制,天天都只能吃烤肉。虽然也美味,但吃多了,难免生腻,连个好汤水都喝不上。 现在出到外面,越到好吃的,自然不能放过。刚好吃饱了肚子,然后坐船去秦州。 等了一阵,第一道鱼汤端上来了,果真是浓郁芳香。里面加了些翠绿的菜叶子,把鱼腥味尽数革除掉了。 香味引得系在外面的胭脂马频频探头探脑,眼巴巴瞧着。 不过这等情况之下,却不好给牠吃,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所以,只能委屈牠了。 陈唐肚子正饥,立马开吃。 天气寒冷,吃着滚烫热辣的鱼羹,当真是一大享受。最后结账,需要的钱财比预想中要便宜许多,简直超值。 吃饱喝足,去牵马的时候,胭脂颇为幽怨地喷着鼻气。 陈唐拍了拍马头,笑道:“下次请你吃更好的。” 这母马儿还是挺好哄的,很快便乖乖地走了。 当来到水边处,见此地临水,建起一片平地,延伸出去。外边停泊着不少船只,大大小小。有渔船,有商船,还有些画舫之类。 码头上颇为忙碌,人来人往。有的在吆喝,有的在搬运,也有不少像陈唐这样的,要来坐船的旅商路人。 陈唐目光扫去,习惯性地要先观察一阵,然后再去打听询问,有没有前往秦州的大船。 看了一会,他视线忽而一凝,发现了什么。 在右侧数丈开外的地方,有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子,傻乎乎地站在那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时不时扭头观望,仿佛在寻觅,又似乎被熙攘的人们给惊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个与家人失散的孩子? 陈唐心头一怔,更大的问题在于,此女衣衫不俗,颇为华贵的样子。颈脖之上,还挂着一副金光灿烂的项圈,价值不菲。让人看见,莫名眼热。 她乌黑的头发扎成两根羊角辫,手中抱着一物,依稀是个木偶玩具。站在那儿,与整个码头热闹的情形格格不入。 陈唐见状,叹息一声,顿时想起一个典故:三岁小儿,持金过市。 果不其然,很快,他就发现四周有两、三个长相不善的汉子,在有意无意地朝着小女孩围拢过去…… 第两百五十六章:女孩 (刚才一个多小时,突然暴涨五六千收藏,把作者君吓一跳,不知怎么回事。本书已经一个多月没上网站推荐了,更别提有土豪赏识飘红什么的。那么,问题来了,这些收藏是怎么回事?有人发红包?可也没见着呀,况且票票什么的完全没变化……) 市井、庙会、码头……这些地方最是鱼龙混杂,多有泼皮闲汉出没。他们就像是觅食的野狗,一旦发现合适的目标,立刻便会扑上来,将之撕咬破碎,生吞活咽掉。 这个衣装华贵的小女孩,如果前呼后拥,有侍卫环护,给那些汉子吃豹子胆,他们都不敢打主意。 但现在,只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就像是孤独无助的草儿,叫人生怜,可更能让人心生歹意。别的不说,光是其这一身服饰,剥下来的话,都足够让普通人过上舒适的生活了。 那两三名闲汉应该是在旁边觊觎许久,终于肯定小女孩与家人失散了,而她的家人不知所踪。如此一来,就使得他们具备了下手的勇气和机会。 于是,如同鬣狗狩猎般,从不同方位围拢上来。与此同时,他们心中可能都已在盘算,得手之后,将做何等处理?小女孩身上佩戴的珠宝饰物等绝对能卖上好价钱,难处理的是她本身。是直接沉进江水里,毁尸灭迹呢?还是把她卖到青楼,而或一些大宅子去。瞧其长得粉雕玉琢似的,极为水灵,卖的话,应该也能一笔收入…… 两笔钱财,足够大家分一笔,然后过一个丰足的肥年了。 如斯想着,这些泼皮脸上都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咦?” 突然间,他们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现出惊疑之色。因为他们见到,有一个靑袍面瘫脸的家伙,走到了小女孩的身边去。那家伙身后,还跟着一匹枣红马。 情况发生了变化,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互相传递过眼色,跑到一边去,聚在一起小声商量起来: “什么情况?” “那人是谁?” “难道是女孩的家人?” “不是,我刚才注意到了,那家伙是刚来到的码头。其背负书箧,多半是游学的书生。” “依我看,这书生似乎有些来路,骑着马,还带着剑。” “切,那又如何?敢断咱们兄弟的财路,便是自寻死路。”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说话的时候,刀疤跳动,显得凶恶。 “孔老大说得对!” 立刻有人附和道:“咱们守着码头守了多少年,才遇到这么一件好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了。那书生胆敢多管闲事,我们就连他一起做了。” 说着,摆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来。 “好。” 诸人皆同意,手部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儿藏着武器,大都是短刃匕首之类,早已磨得锋锐。 几人窃窃私语,商讨起来。 却说陈唐走到小女孩那边,柔声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人呢?” 眼角余光,瞥向别处,见到那几个闲汉聚到了一起,后面又来多了两三人,俨然是一个团伙。 见到陈唐来,小女孩立刻流露出戒备警惕之意,双手把那木偶玩具抱得紧紧的,并不回答,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陈唐。 陈唐干咳一声,他明白自己现在带着的无忌面孔并不容易讨人喜欢。虽然说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但似乎不管到了那里,皮相总是一道绕不开的问题。长得好的人,总是能够让别人心生好感,从而轻松占到便宜。 于是又耐心道:“小妹妹,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很危险,会招来坏人的。你爹娘呢?家人在哪里?” 小女孩子依然不答,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有一种罕见的灵秀之意。 陈唐感到头疼,接着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摇摇头。 “你没有名字?” 陈唐一愣神。 但对方又是摇摇头。 陈唐这下没办法了,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是哑巴,不会说话?” “你才是哑巴!” 小女孩脆生生地说道,似乎气恼了,两边腮帮微微鼓起来。显得小脸粉嘟嘟的,好想伸手去捏一把。 陈唐哑然失笑:“问你不说话呢。” 小女孩气哼哼道:“我爷爷叮嘱过我,出到外面,不要随便与陌生人说话,特别是陌生男人。” 这一下,陈唐彻底无语了,好一会才道:“那你爷爷呢?” 小女孩回答:“才不告诉你。” 陈唐揉了揉额头,灵机一动:“我猜,你爷爷一定还在家里,而你,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小女孩很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如此…… 这一下,轮到陈唐吃惊了,他本来只想诈对方的话,没想到一语中的。这小鬼竟如此胆大,年纪小小的独个儿跑了出来,离家出走? 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陈唐暗中运转气息,但从对方身上,并未感受到什么异常。 便在此时,他注意到,那边一伙泼皮闲汉已经开始朝着这边走过来了。一个个腰间鼓起,分明藏着利器。 对于这些人,陈唐并不放在眼里。问题是如果因此起了冲突,闹将起来,便可能会惊动官府,那样就有点不好办了。 于是对小女孩道:“小妹妹,你看那边,那一群都是坏人,可能要抢你的东西。” 小女孩扫过去一眼,张口说道:“我知道他们是坏人,但我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话说得居然十分有道理,让陈唐不好接话,再度打量她一眼,不知其是天生的鬼灵精怪?还是家教所然。想一想,道:“既然你知道他们是坏人,要对你不利,那你怎么办?” 小女孩眼珠子骨碌碌转:“我爷爷说,遇着坏人了,就大声喊救命。” 陈唐疑问:“如果没有人来帮忙呢?” 小女孩忽而扬起手中抱着的玩具木偶:“那我也不怕,阿奴会保护我的。” 陈唐就注意到这具木偶玩具,约莫有一尺多长,主要形体为人状,不过身上穿着衣物,头上还套着帽子,一时间瞧不清楚五官雕刻得什么样。木偶身上的打扮,显然都是小女孩所为。 至于这具名叫“阿奴”的木偶,它真的只是一块木头制品呀。 陈唐忍不住摇头,不过这时候,已无暇多说,皆因那些闲汉们,已经围上来了。 第两百五十七章:高手 (新的一周,求票票求订阅) 数名闲汉从不同的方位围上来,堵住了所有能离开的路径。不过他们并非一拥而上,而是由那个领首的孔老大走上前来,恶狠狠地瞪着陈唐:“这位书生,你在这作甚?” 陈唐不动声色:“没看见吗?我带我家侄女走。” “侄女?” 孔老大眉头一皱,分明不相信。 便在此时,那女童主动伸手拉住陈唐衣袖,脆生生地道:“叔叔,我们走吧。” “好!” 陈唐答应,便要带着她离开。 孔老大不死心,伸手搭上陈唐肩膀,嘴里说道:“这位朋友,借一步说话。” 陈唐哪里跟他废话,震劲蓬发。 啪的一下,孔老大被一股劲力震动,整个身子不由自主便朝后跌去,重重摔到地上。 见状,别的闲汉登时冲上来,把孔老大扶起,有些想要发飙,却被孔老大按住,低声道:“不要轻举妄动,是个高手……” “高手”二字,诸人听在耳里,不禁一凛,赶紧收敛住了架势。 在码头上讨生活,要学会欺软怕硬,一对招子更要方亮。否则的话,被扔下水里喂鱼的,便是他们了。 这些闲汉,属于泼皮,并不会什么武功招式,只靠着蛮横凶狠混饭吃。听说对方是高手,顿时被震慑住了。 陈唐深谙其中道理,不愿过多纠缠,显露一手在所难免。目光冷冽地扫视一眼,带着女童朝着外面走去。 这女童身上,有着一股隐约的香味,不浓不淡,闻着十分享受,只感到神清气爽。一时间,又嗅不出是什么香气。 一边走,一边问:“你家在哪儿?近的话,我送你回去。” 女童眨了眨眼睛:“我不想回去。” 陈唐道:“别闹,不回去的话,你去哪儿住?刚才你都看见了,如果不是我在,你便会被坏人抓走,卖掉。” “那我跟你走就好了。” 女童很认真地道。 陈唐摇摇头:“那可不行,若被你爷爷找上来,还以为我把你拐骗了,可说不清楚。” 别的不说,从她身上的服饰,便可得知此女出身不凡,非富即贵。富贵人家,人脉宽广,相信不用多久便会找过来。 女童却很倔强:“反正我不回去。” 陈唐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爷爷逼我读书写字,还要画画,我不听的话,他就用竹条打我掌心,很疼。” 女童一五一十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 陈唐笑道:“但你终究要回家的。” “我跑一阵,等爷爷心里焦急了,以后就不会再逼我做不乐意的事了。” 这小家伙,算盘还打得颇为清楚的。 陈唐一耸肩:“但我很快便要坐船离开了。” “去哪里?” 女童好奇地问。 “很远的地方。” 陈唐含糊回答,他希望能尽快帮对方找到家人,带其回去,就不用自己烦心了。 女童却道:“那我跟你去便好了。” 陈唐哭笑不得:“我有着事,怎能带你在身边?况且,你之前也说了,不知道我是好人坏人,就不怕我也是坏人?” 女童笑道:“刚才阿奴告诉我了,你是好人。” 她说着,又一举手中木偶。 陈唐无意跟她讨论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你家到底在哪里?” 女童一撅嘴巴:“在一个岛上,要坐船去的。” “岛上?” 陈唐一怔,可看女童样子,又不像胡诌:“这么说来,你是坐着船来到这里的?” 女童点点头:“不错。” 如此一来,可就有些麻烦了,想一想,便问:“那岛叫什么名字?” “罗刹。” 陈唐听到,暗暗记住了,带着女童,走向码头临水处,询问船家。然而问一遍下来,没有人听说过罗刹岛的名字,更别提具体方向位置了。 “我没有说谎,我的家的确在罗刹岛上。” 女童一本正经地道:“从小爷爷便教诲我,小孩子不能撒谎。” 陈唐揉了揉额头,犯起疑难来。刚才打听之下,他知道今天傍晚时分,有一条商船会启程,前往秦州。想要坐船的话,需要交纳一笔定金,定好舱位,以及马位。 前往秦州的船并不多,错过今天这班,可能就得等待三四天功夫,才能坐下一班了。 耽搁几天的话,不知会不会滋生变故。毕竟他现在身份敏感,可不是出来旅游度假的人。 问题是,现在多了个小尾巴,总不能带着她上船,前往秦州。可要是把她留下来,又不知如何安置。码头上的那些闲汉泼皮虽然暂时被震慑住,但始终徘徊不去,仍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如果他们看到陈唐留下女童,肯定会再生歹意。 “叔叔,我饿了!” 女童忽而眼巴巴地道。 陈唐叹口气,问道:“想吃什么?” “好吃的。” 女童回答简单明了。 陈唐无法,便带着她去到码头街市,回到前不久刚吃过饭的那家食肆。 女童一点都不怕生,很有主见地点了七、八样菜,满满一桌。可真正吃起来的时候,却每样只动了一、两筷子,随即便没了胃口。看得出来,这些食物并不合她口味。大概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口味变得很刁钻。 陈唐脸一黑:“可不能浪费食物。” 女童苦着脸道:“但我觉得饱了。”随即甜甜一笑:“大叔,要不你吃吧。” “我刚吃过了。” 陈唐没好气地道。 女童眼珠子一转:“那就喂给你的马吃。” 说着,就端着盘子出去。 胭脂马早便惦记上了,当即大口嚼吃起来。 女童见状,很是高兴:“看,这马饿了,这样就不用浪费。” 陈唐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而那边店家的伙计明显脸就黑了。陈唐忙过去,表示连盘子的钱一起付,伙计才不计较。 到了最后,这一顿,七七八八,都进了胭脂的肚子。 女童似乎很喜欢马,问道:“大叔,你这马有没有名字?” “胭脂!” 付了钱的陈唐情绪不怎么高。 “胭脂?嗯,名字挺不错的。大叔,我能上去骑一骑吗?” 陈唐便抱起她,送上马鞍处。相触得近,那香味钻入鼻孔,只觉得浑身毛孔开张,说不出的舒坦。 骑上了马,胭脂也并不排斥,反而很欢喜的样子。 在街市逛了一阵,女童见到卖冰糖葫芦的,卖面糕之类的,又嚷着陈唐买,拿在手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不知其实吃腻了大鱼大肉呢,还是小孩天性所然,喜欢小吃。 转了一圈,骑在马上本来很是开心的女童忽而脸就垮了下来,变得无精打采。 陈唐纳闷地问:“怎么啦?” 女童闷闷地道:“我爷爷追上来了。” “啊!” 陈唐差点跳起,忙问:“在哪?” 女童手一指,正指着一个迈步而来的白发苍苍的老者。 第两百五十八章:爷爷 (看不到谁发的红包,不争月票,红包没多少意义,增加的都是死收藏。所以喜欢本书,请订阅一二,而或打赏就好了!) 女童似乎对自家爷爷颇为敬畏,在马上坐得端正,一张小脸绷起来,显得很严肃的样子。 那老者身材高大,天气寒冷之下,只穿一领青色棉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显得颇为老态龙钟。 陈唐见着,都担心他步子迈得大了些,一个闪失,会摔到在街上。不过其手中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步伐稳健,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苍老蹒跚。 老者走近来,浑浊的目光直接便落在陈唐身上。 陈唐干咳一声,不等对方询问,自己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免得滋生误会。 “哦,啊,你说什么?” 老者问道。 陈唐一怔,心里嘀咕,敢情说了一通,人家都没听清楚? 女童翻身下马,脆生生道:“大叔,我家爷爷有点耳背。” 闻言,陈唐恍然过来。当即道:“既然你家爷爷找过来了,你便跟他回去吧。我要坐船,要走了。” 他总觉得这爷孙有些古怪,只是瞧不明白,反正现在有了交待,自己也该离开。 女童走到老者跟前,踮起脚尖,而老者则弯腰下来倾听,说了一阵。 随后老者看着陈唐,慢慢说道:“书生,多谢你仗义,还请我这调皮孙女吃东西。如不嫌弃,请去吾家罗刹岛上做客。” 陈唐笑答,提高了声音:“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做客便免了,老丈回去后,督促孙女读书写字,亦非一定要打骂。谆谆教导,自能成才。” 这次应该听清楚了,老者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女童却有点依依不舍,问道:“大叔,你真得不来吗?我跟你说,我那边的罗刹海市,可是十分热闹的。满街珍奇异宝,世上少见呢。” “海市?” 陈唐捕捉到了关键词眼,原来这小家伙是从海上坐船来的? 洈水的确奔流出海,不过距离可是颇为遥远的。坐船的话,起码得几天几夜。 罗刹为海岛,难怪那些船家不认识。毕竟海外世界,更为浩瀚广阔,岛屿无数,等闲人根本无从知晓。 当下一抱拳,抱歉地说道:“我有要事在身,无暇抽身,无法去了。” 闻言,女童满脸失望之色。 老者淡然道:“既然如此,就不勉强了。日后有机会,书生再来。” “好。” 陈唐答应得干脆。 女童却嘟起嘴:“大叔太没诚意。” 陈唐问:“怎地就没诚意了?” 女童哼一声:“你连那罗刹岛在哪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来得了?” 被揭穿了,陈唐有些尴尬地笑笑。他与老者之间的对话,明显是属于成年人的寒暄,客套话。好比说“有空来吃饭”什么的,彼此都不当是一回事。 然而女童却当真了。 但见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牌子,半个巴掌大小,黝黑的一块,不知用什么铁铸造而成,递了过来:“这牌子送你,当你要来了,到了海边,出示此牌,便会有人送你到罗刹岛的。” 说实话,陈唐真得没想过去什么罗刹岛,他好端端的,出海作甚?不过女童既然如此有诚意,而且那牌子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陈唐自是不会拒绝,伸手接过来。 入手一沉,这小小牌子,分量可不轻。牌子还有着一抹寒意,像是一块冰。见到牌子上面铸造着些繁杂的纹饰,正中处铭刻一个古字,笔画勾勒,龙飞凤舞般,竟不认识。 陈唐也不好意思问,把牌子收进书箧之内。 女童又走到胭脂马身前,伸手去抚摸那柔软的鬃毛,说道:“胭脂呀胭脂,你是一匹好马儿,我就送件礼物给你吧。” 伸手又掏出一物,却是一枚圆形的珠子,仿佛是颗珍珠。 陈唐还想看清楚些,却见女童一抛,胭脂马张开大嘴,便把那珠子给吞进了嘴里,吃了进去。 然后扬颈嘶鸣,聿聿地叫唤着,十分兴奋激动。 这都行? 陈唐瞧得眼睛鼓起来,这母马儿是不是吃货上瘾,什么都往嘴里吃了? “好了,大叔,你可以去坐船了。” “好,两位保重。” 陈唐一抱拳,牵着胭脂马,往码头而去。一路走,马儿还频频回头。 到了码头,找到那艘商船,交了费用,陈唐便牵着马,提前上了船,由船员带领,去船舱安置了。 “咦,孔老大,那书生一个人上船了,不见那女童。” 码头上,盘桓不去的闲汉们,一人眼尖,叫嚷说道。 那孔老大脸色阴沉,一挥手:“走,我们到街市搜寻,看那女童在不在。” 诸人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一桩大富贵,于是嚷嚷着,奔出码头,走到街市上。 这一条码头市集,就一条街道,直来直往,找人的话,并不困难。不用多久,这一群闲汉就看到了一老一小的两道身影,正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朝着洈水岸边而去。 “看,在那!” “原来是寻着了家人。” “怕什么,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儿,正好一起做了,说不定他身上也带着好东西。” “对对,快走,跟上去……” 这一伙人心中兴奋,赶紧尾随而去。 老者女童不知走的什么路,离开了街市,越走越是荒芜,快要到江流岸边。 此处遍地芦苇,但都枯了,满眼焦黄之色。 跟在后面的那一伙人见到四周环境,更是高兴。这样的地方下手,简直神不知鬼不觉的。 “走快点,他们在前头拐弯了!” 孔老大督促道。 到了此地,众人也不怕露了行踪,当即迈开大步奔上来。 然而当拐过那一个转角处,却失去了老者和女童的身影,倒是地上站着个木偶小人,正是那女童怀抱之物。 “人呢?” “跑哪儿去了?” 孔老大气呼呼地叫道。 “难道把这破烂扔在这,人跑了?” 他一脚踢过去,要把木偶踩烂。 啪的! 突然间,那木偶突然飞起,快如闪电。嗤,也不知怎么回事,孔老大的一颗人头便飞了起来,鲜血飞溅。 “鬼呀!” 其余的人大吃一惊,失声惊叫起来,下意识地四散要逃走。 但是木偶恍若鬼魅,每一次起落,都有人身首异处。不过一会儿工夫,所有动静都没了。 江风吹拂,吹来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有些鲜血流淌到了水里,染红一片,可很快便消融掉。 一叶扁舟从芦苇丛中轻巧地撑出来,老者女童俱在船上: “爷爷,你这次怎么亲自跑出来了?” “哼,你还敢说!这次回去,看我怎么罚你。” “刚才那大叔可是说了,叫你不许打人的。” “好,我不打你,罚你抄《福海经》一千遍。” “呜呜,爷爷,我错了……” 第两百五十九章:乘船 这一艘商船不小,船舱位置一半装货,一半载人。 其实乘船也需要路引文书,不过这样的事情自有变通之道。在陈唐支付了双倍的价钱之后,他通过了检查,来到船舱之内。就是一间约莫四、五平方的小房间,布置简陋,没有床的,只在地板上打个地铺。 对此条件陈唐并不在意,他更为忧愁的是囊中羞涩,已所剩无几。而今虽然上了船,但在船上的饮食用度,包括胭脂马的草料等,都要花钱,还不便宜。没钱的话,人也好,马也罢,便得饿肚子。 陈唐问过了,此船的目的地并非秦州,而是途经秦州的一个码头,到了那时候,他下船便可。此段水路航程,大概要十天左右。 这个速度,已相当快了。要是走陆地,起码得一个月。若不走官道,翻山越岭的话,时间更无法估算,过完年都不知道能否抵达那边去。 陈唐之所以不惜花钱,都要上船,便是求个“快”字。尽快离开宁州地界,摆脱杨家的追索纠缠。 十天的花费,不是个小数目。以他当下的盘缠,最多只能支撑三天,剩下的都没着落。 必须要想个法子赚钱才行。 陈唐叹口气,思虑起来。他练武养气,却无法辟谷成仙,不食人间烟火。恰恰相反,消耗远比常人要大得多,一顿不吃,不吃好,就饿得慌。在这船上,可不同山野之间能够捕猎,他总不能提着鱼竿去甲板上钓鱼。又无鱼竿是一回事,航行期间去钓鱼也是无稽之谈。 现在刚过中午,距离开船还有小半天功夫,陈唐躺在舱内,自顾想着事情。 想着想着,就想到在码头上偶遇的爷孙俩。他可以肯定,对方绝对大有来头,只是具体身份,却不好说。 于是就拿出那枚黑色令牌来。感觉虽然是铁质,但那铁浑然不同寻常,有着一股难言的寒意,像冰块。握得久了,寒气入体,都能让人打个冷战。 其实他身上虽然现钱不多,可宝物却已不少。探花笔、蛙砚、镇纸等,随便拿一件出去,都能卖得大笔银子。不过这些事物都是他人赠送,属于赠礼,不是走投无路,断然没有拿出去卖的道理。 既然如此,那便见步走步吧。这一艘商船可有不少人,他不信赚不到钱。 想了一阵,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唐被一阵晃动所摇醒。睁开眼来,见房间晦暗一片,已是到了傍晚时分。他感觉到船在动,开船了。 当下背负书箧,开门走出去,穿过甬道,登登登的,爬上一段木梯子,出到甲板之外。 甲板上有着不少人,一部分是船员,一部分是乘船的商旅。有些人,正朝着码头上挥手告别。而岸边处已挑起好些灯笼,灯笼上都写着字,基本都是姓氏,以表身份。 陈唐扫了一眼,转去二层,吃饭的地方在那儿。 商船航行,本身就等于是个小世界,特别是远航的话,船上各种装备一应俱全,人员配置也相当完善。其主要靠贩运货物盈利,搭载客人,纯属顺便,毕竟收费也不低,有数十客商的话,光是船费,就颇为可观了。 据说此船的主人属于江南的船业大族姜家所有,几乎占据着洈水一半的水道生意,家大业大,人脉宽广,黑白两道,都十分给面子。 此时正是饭点,厅堂中摆着的近十张桌子,基本都坐满了。 陈唐的到来,引得一阵注意。背负书箧,腰带长剑,其实是一个读书人很正常的搭配——这世道已经乱了,敢于外出的人,基本都会带着兵器防身。不管会不会武,有刀剑于身,总比赤手空拳好。武器是能给人带来胆量和勇气的,还属于一种警戒色,别人见着,便会下意识地觉得不好招惹。 陈唐迈步过去买饭,见米饭都装在一口大木桶内,菜蔬选择自是不多,卖相一般,价钱却老实不便宜。不过没办法,独此一家,想吃就得掏钱买。 草草吃饱肚子,返回船舱,里头一团漆黑,没有灯火,想要点灯,就得买蜡烛。 陈唐书箧内还剩有一截蜡烛,不过一指长短了,现在舍不得点燃起来。便在黑暗中打坐,做起功课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笃笃笃,有人敲门。 陈唐眉头一皱,问道:“谁?” “船家的人。” 陈唐眉头一皱,打开舱门,见外面挑起一盏灯笼,站着三人。两名壮汉簇拥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在两名壮汉身上,陈唐感受到了两股血气,显然是武者,不过应该还没跻身内家,都是练着外家功夫的,手臂极为粗壮。 中年人抱拳做礼,呵呵一笑:“可方便进去说话?” “请!” 陈唐让开来。 中年人手持灯笼入内,那两名壮汉则留在外面,毕竟里头狭窄,不好进来那么多人。 扫了四下一眼,中年人的目光落在断玉剑上,开口问:“阁下是游侠儿?” 陈唐摇摇头:“不是,是读书人。” 中年人哦了声:“忘了自我介绍,鄙人姓姜,名炜,未请教?” “陈无忌。” 陈唐随口说道。 姜炜点点头:“原来是陈公子,听口音,你不是宁州人?” “从潘州逃难而来,要辗转去往秦州投奔亲戚。” 陈唐解释道。 姜炜闻言,呵呵一笑:“原来如此,但我可听说,秦州也是乱了的。” 陈唐叹口气:“能如何?毕竟宁州这边,也变得有些不太平。而秦州,还有亲人在那,寻着了,或许能有个依靠。” “那也是。” 姜炜笑道:“莫怪我特意到此询问,陈公子没有路引文书,说实话,让你上船,已经不合符规矩。一些情况,自得多问几句。” 陈唐回答:“我明白的。” “明白最好,出门在外,谁都想一路顺风,平平安安的。” 又说了几句话,姜炜便告别出去,带着两名壮汉,前往另一个船舱房间了。 看得出来,没有路引文书的乘客,不止陈唐一个。而且这样的事,对方也绝非第一次做。适逢乱世,流民逃窜,丢失身份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这天下秩序正在不断崩塌,而规矩,也变得七零八散了。 第两百六十章:追索 “你有没有听说,孔老大一伙人都死了?” “不是吧,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日中午时分,死在江岸边上。据说死得很惨,就像被五马分尸一般……” “怪不得这两天在码头上看不到他们了。” 水东府码头市集一间食肆内,一桌上几人在议论纷纷着。 其中一人喝多了点酒,一拍桌子:“死得好!都是些滚刀肉,欺男霸女的泼皮货色,作恶多端,总算遭了报应。” 旁边的人连忙把他按住:“小五,你喝多了,别说那么大声。” 孔老大他们之所以能够在码头上混饭吃,本身属于小角色,后面自是有着人撑腰。来往旅商,对于他们的横死,许多人都不禁拍手称快。可嚷嚷起来的话,被人听着,很可能会受到孔老大同伙的报复。 又一人问:“究竟怎么回事?是谁杀的他们?” 那人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此事已经惊动衙门,派了好些衙役捕快来查办。” “哼,孔老大他们在码头上为非作歹的时候,可没见衙门的人来理会过。现在恶人死了,这些官老爷就像死了儿子般,心急火燎了。” 那小五愤愤然,说得尖酸。 其他的人听着,心有戚戚然。可是有些话只能私底下交流,大庭广众下说了,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吃上官司。 说起话题的人干咳一声,压低声音:“这一伙人死状诡异可怖,相传可能有妖魔作祟。这一件事,县衙肯定处理不了,只怕会禀告州衙去。” 妖魔二字出口,众人皆变色。 一个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不是那么玄乎吧……” “那有什么奇怪的,咱们这条洈水,自古以来,便有诸多传闻。有人曾见一条百丈身影,江中兴风作浪;还有书上记载,说江流中曾有岛屿,上面林木郁葱。然而有一天,这岛屿忽然动了起来,你说是怎么回事?” 这人很有讲古的天赋,卖起关子来,有板有眼。 旁人赶紧问, 那人摇头换脑道:“那岛屿本身乃是一只巨大的大龟,睡在那儿,时间久了,就成为一座岛屿。醒来后,就游走了。” 众人闻言,不禁倒吸口冷气。 这些听闻,实在骇人色变,充满了神奇色彩。不过真伪难辨,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但凡大江大河之类,从来都不缺乏各种扑朔迷离,却又诡谲玄奥的故事。 那小五歪着脑袋,忽道:“不对,若是妖魔,怎么会出手行侠仗义,诛杀恶徒?” 那人一耸肩:“这个就不清楚了,可能孔老大一伙人冒犯了对方呗。” 正说着,外面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引得好一阵喧哗,鸡飞狗跳的。 诸人好奇,饭顾不上吃了,赶紧跑出来看个究竟。就见到一队人马来到,足有二三十骑。兵器锋锐,铠甲光鲜。 “是兵甲,宁州方面来人了,怎么这么快?” 那人认出来了,失声叫道。 有人道:“可能是恰好在附近的,真是雄壮。” “那还用说,人家都是精锐,一个人,能打咱们一群人。” 说着,脸上露出了敬畏闪缩之意。 就连那口无遮拦的小五,都赶紧闭上了嘴巴,生怕祸出口出。 他们看见这队人马的领首着,一位是全身披挂的将军,另一个却是位身穿篮袍的怪人。 说他是怪人,皆因他长得有点怪,两颊瘦削,左右两边脸上各有一道纹路,不知是伤疤呢,还是胎记之类的,出现在脸上,显得斑斓狰狞。 其身量颇高,双手袖笼在衣袖里头,也不执缰绳。但座下健马跑得非常稳,人坐在上面,如同生根似的,纹丝不动。 光露这一手,便可见不凡。 这队人马快速地穿过街道,然后往江岸那边去了。 岸边满是枯萎的芦苇,看上去,一片苍黄萧瑟。 “黄校尉,孔老大一伙人,便是在此地出的事。” 到了江边,停下马来,那将军开口说道,手指马鞭,指着前面一块区域。 那黄校尉抬眼扫过去,鼻子嗅一嗅,说道:“今天的天气不错。” 这句话完全牛头不搭马嘴,答非所问。 不过那将军知道这一位的性情,并不说话。 黄校尉鼻子喷了口气,问:“那天发生的事,衙门方面可有问到什么了?” “根据捕快获悉的情报,当天孔老大是想对一名衣饰华贵的女童下手。” 那女童出现在码头上,本身就是焦点,除了孔老大一伙人外,别的人见着了,亦是印象深刻,一问便知。 将军继续道:“只是后来,女童不见了,而孔老大他们则死在此地。” “衣饰华贵的女童?” 黄校尉听到后,双眸一缩,神色变得凝重。 那将军神色不动,继续道:“有目击者曾经看见,在码头的时候,孔老大他们正要下手时,但出现一个牵着马的书生,帮了那女童一把,是以孔老大等人没有得到机会。” 顿一顿,又道:“那书生牵着的,是一匹枣红马。不过面目样子,对不上号。” 黄校尉很有经验地道:“面目相貌,可以伪装。那么,这书生后来去哪儿了?” “应该是上了姜家的商船,至于目的地去哪,就不得而知了。那船,已经使出去两天了。” 黄校尉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将军瞥他一眼,说道:“不知黄校尉下一步要如何去做?这书生,只是有些嫌疑罢了。” 黄校尉咧嘴一笑:“有嫌疑就够了,总得找到人,当面瞧一瞧,便知是也不是。周将军,你说对吗?” 周将军不置可否:“你便宜行事,不管对错,都是你的事。” 黄校尉道:“那便好……” 话题忽而一转:“那衣饰华贵的女童,后来有没有人见到?” “有,那书生带她来到街市吃东西,还逛了街。不过后来,他们两人便分开了,书生去码头坐船,而女童则一个人离开了街市,不知所踪。” 周将军方面,显然调查得很清楚。 “一个人?” 黄校尉问。 “根据街市的目击者所言,的确只得女童一个,显得孤零零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黄校尉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心中暗道:“究竟是不是那家的丫头,可没道理,她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而那书生,究竟是不是那位探花郎?但即使不是,也得找他问问,关于女童的事了……” 第两百六十一章:卖字 商船在洈水上行使,途中会停泊不少地方。或者下人,或者上货,有时候,也是为了补给休息。 在船上,陈唐的生活颇为机械,除了必不可少的日常功课之外,闲暇时间,便会跑到甲板上,观望江流风景。 洈水两岸,有山峦林木,远看过去,景色宜人。有见及此,陈唐诗兴来潮,倒是写了两三首诗词,皆是蕴含文气的作品。气息缭绕,显得不俗。 由于文气自产自用,几乎没有什么效果。在这方面,陈唐实在有些不上心。到江南许久,都写不出什么作品来。至于在江州时写的长联,以及口占的《水调歌头》,完全属于正常形态下的碾压,与文气无关。 诗词一类,往往与风雪花月形成关系。想要做得好,的确要有感而发,而非“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坐在船上,随波逐流,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颇为清闲的状态,见着沿途美景,情绪波动之下,写出蕴含文气的作品,也就顺理成章的事了。 在船上写诗,并非是以诗言情。关键在于,陈唐想要靠这个卖出钱来。 这一艘商船,等于一方圈子。人数虽然不是很多,但能上船的人,基本都会有些来历。 是以写出作品后,陈唐当即在甲板上寻个适宜的地方,摆开个小摊子。 在某种程度上,这等于是重操旧业。卖的都是字,所不同的是字的质量与价格。 每幅作品,标价三百钱,还特意标示出“谢绝还价”的字样。 坐船的光阴闲暇而无聊,摊子开张后,很快便吸引到不少人的注意,围拢来看。 陈唐的字,不敢说自成一家,精妙绝伦,但绝对有着独特的风格韵味,颇为养眼;至于诗词内容,更是不用多说,经受过时间考验的经典之作,毋庸置疑。 只是价格…… 实在有点高。 要知道在世俗眼内,能卖上大几百钱的,基本都得有一定名气的,所谓名家之作。很多时候,字画卖的除了作品本身之外,还需要名气加持。甚至有不少情况,名气比作品本身更为矜贵。 然而陈唐摆出来的作品呢,连署名印章落款都没见着。从严格意义上,属于不健全产品,不登大雅之堂。 这样的字词,敢叫卖三百钱?端是狮子大开口,毫无道理。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确是好句,但只凭这个,就想卖如此高价,却是异想天开了。” “可不是,当别人都是傻的?” 一些围过来的文人士子忍不住出口点评,议论起来。 另有一些练武之人,但没有跻身内家的,他们对于笔墨更无兴趣,瞄了一眼,掉头就走。 陈唐端坐在那儿,闭目养神,如同老僧入定,不理会围观者的目光与看法。他卖的可不是字,而是字里行间的文气,只有特定的人群才能感受得到,别的人,跟他争辩也说不明白。 “阁下这一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实在妙句。我见着喜欢,不过那价格太狠。不如这样吧,我出价三十钱,卖与我如何?” 这是一个中年读书人,看其衣装,显得朴素,绝非富贵人家。 坐这商船出行的人,除了商旅之外,还有游学的,探亲投靠的,成分不一。 陈唐摇摇头:“抱歉,我只卖这个价。” 三十钱还不够一顿吃的,卖了作甚?这两天虽然产量不低,但亦非说想写出来就写的,卖不上价,宁愿留着。 “可惜了。” 那人叹一口气,一拱手,掉头就走,心里想:那诗句不俗,其实也可以自己抄写一幅,挂在墙上,慢慢欣赏便是,何必浪费那个钱财去买一个名不经传的人的作品?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而且不需要多少成本,只耗费些笔墨罢了。 这人越想越得意,暗暗把诗词记住了,好回去船舱后默写出来。 陈唐摆了一天,看的人不少,真要买的也就先前还价三十的那一位。 乱世降临,字画古董那些,价值大跌,没有谁轻易去碰了。 到了晚上,陈唐收了摊子,默然回去。 这几天花销下来,他身上的钱,就剩下一丁点了,屈指可数,说出来都寒碜,明天的伙食已无着落。 这还是在胭脂马几乎没吃过东西的情况之下,此马自从吞食了那位神秘女童赠送的珍珠,上船后,一直显得有些昏昏欲睡。一天到晚,起码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着。 陈唐初时还担心牠吃错了东西,生病了。虽然牠是马妖,可也会生病的不是?不过询问之后,胭脂表示牠很好,没有问题。于是陈唐觉得,应该是其吃了珠子,导致身体出现了某些状况。而且这状况,是有利的。 得了滋补,进化了? 第一时间,陈唐就想到这个可能性,替胭脂感到高兴。就不知道这个进化的过程需要持续多久,进化完成后,牠会变成怎样。但不管如何,都是好事,从南服县出来,胭脂马居功至伟。不知不觉间,在陈唐心目中,这马已经成为一个很好的伙伴了。 第二天,陈唐继续摆摊。他知道自家诗词的价值,只要识货的人看到,就一定能卖掉。 今天围观的人明显少了,毕竟这方圈子就那么大,来来回回的人就那些。他们看过了,自然没有继续注意的必要。与此同时,还在心里暗暗讥笑,觉得陈唐掉钱眼去了,把价格定得那么离谱,一定是不想卖掉,只是当成个哗众取宠的噱头。 然而接下来出现的情形,却让诸人大吃一惊。在接近中午时分,商船的主人姜炜带着两名壮汉出现了,他站在摊前看了一会儿,开口笑道:“陈公子写的字词很好,我全部买下了。” 陈唐一张面瘫脸看不出表情,落在别人眼里,还觉得突然间有了些高深莫测的意味,简单回了个字:“好。” 姜炜又道:“陈公子如果还写出这样的诗词,直接送到我那即可,照价全收。” 这一下,看热闹的人顿时不淡定了。如果不是姜炜亲自出来买的,他们还以为,对方是陈唐特意安排的托呢。 第两百六十二章:鬼跳 一手交钱,一手交字。 当十多枚大钱入袋,陈唐心中,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虽然他知道这几幅字词的价值所在,但若是碰不到识货的买家,价值自然无从谈起。 再说了,现在还在江南地域。江南文风一向鼎盛,笔墨浓郁,蕴含文气的作品不在少数。在行情上,自然与潘州不同。不过现在看来,陈唐的作品,在这方面的质量还是过硬的。 这一点,亦能直观感受得到。在天人之气的观感下,字里行间的一团文气缭绕,清清楚楚。 口袋有钱,心里不慌,这一路的饮食用度,基本不用太发愁了。姜炜已经发话,只要陈唐还写出文气作品,直接拿去卖给他即可。 这便等于得了张长期饭票。 对于别人而言,想要写出一首情景交融,文采粲然的作品不容易,得绞尽脑汁。但这个,对于陈唐,就显得简单许多。他已经洞悉其中关窍,掌握了套路。 当然,并非说就能量产了,只是具备着别人难以企及的优势而已。 姜炜拿着诗词,转身便离开。 此事很快传开来,诸人望向陈唐的眼神,就有些不同。 陈唐哪里在意这些,赶紧去吃饭才是王道。 又过一天,当他再来到甲板上,想要观望景致,寻觅灵感的时候,居然发现甲板上有人也摆开了摊子,卖字了。过去一看,字写得还行,上面诗词倒也文采飞扬,辞藻华丽。问题是,就是些普普通通的作品,不具备任何气息。仿佛没有灵魂的躯壳,注定无人问津的。 关于气息的玄奥,本就在一小圈子内流传,外面的人,包括诸多书生士子,皆不知晓。 陈唐扫一眼,一言不发,凭栏观光去也。 商船行使,速度随着江流的状况而不同,有时顺风顺水,船帆吃得满满的,显得十分快速,如离弦之箭;可有时候,来到水域复杂的路段,船速就会降慢下来。 洈水乃天下有数的大江,凶险的水域颇多。船只不够大,掌舵的经验不够丰富,很难走得下来。都说陆地上,路经荒山野岭,遭遇的危险不少,其实在江海之中,更是危机四伏,并不安生。 随着渐渐远离宁州地界,气候却是越发变得寒冷。每天早上,甲板船舷上都结着冰霜。虽然洈水不会结冰,但也给商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一天中午时分,姜炜特地派人把众人召集到一起,说明天商船会进入到一片名叫“鬼跳涧”的水域,水流迅猛。到时商船会颇为颠簸,让大家注意些,好好呆在船舱内,不要到外面来了。免得发生意外状况,甚至把人给晃掉入水中。 他说得郑重,众人自是应诺。事关己身身家性命,自是不容小视。 坐船绝非是轻松愉快的一件事,尤其是长途远行的,累人得很。 亏得陈唐养气功夫足够,才能表现得气定神闲。不过生活上的诸多不便,仍是带来不少烦恼。别的不说,洗个澡都不容易。幸好当下早已入冬,若在夏秋,实在难以忍受。 他第一次坐船走洈水,自不清楚那鬼跳涧是个什么地方。但顾名思义便可得知,应该不是善地。要用来做对比的话,另一时空的那些有名的江峡,可当做参照。 陈唐本非常人,并不怎么在意。 然而第二天,到了点上,他坐在船舱中。当第一波颠簸来临,然后是第二波…… 一波接着一波…… 陈唐竟感觉坐了过山车一样,那般滋味,实在酸爽。昨天姜炜还提及,这一片水域多暗礁之类。此时的他,只能暗暗期盼莫要触礁了。 他在舱中还坐得安慰,别的房间的一些乘客,可就狼狈了。赶紧趴到地板上,抓住东西,免得被晃得直接撞墙上了。不少人脸色发白,直接吐了起来。 今天的气候也很不好,风呼呼吹着,阴云低垂,似有雨雪降临。 商船的速度已经放到了最慢,只是在风浪的裹挟之下,很难把持得稳当。 陈唐可以想象得出,最下层的船夫们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咿呀咿呀! 整艘船都在不停摇晃着,不少地方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叫人听得忧心忡忡,怕船只会被摇得散架掉。 陈唐眉头一皱,忽而担心起待在下面的胭脂马了。 在船上,马匹牲口等在最下层的一个地方安置,条件不好,但只能这么安排。 虽然胭脂为马妖,承受能力绝非寻常可比,但是…… 想了想,陈唐倒没有出门。这个情况之下,去到下面,也做不了什么。根据姜炜的说法,大概一个多时辰,便能穿过这片水域了。等船只行使平稳后,再去看牠吧。 “聿!” 底层的马厩处,胭脂马本来正站在那儿闭目养神。牠的表现与别的马匹截然不同,当风浪来袭,船只颠簸,一些马儿便惊慌地嘶鸣起来了。若非拴得紧,这些马都要乱跑出去了。 而胭脂马站得稳稳当当,四蹄犹如生根了似的,仿佛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但突然间,这匹马妖若有所觉,睁开了眼睛,一双大耳朵笔直地竖起,好像在倾听着什么。随后,牠开始变得不安,也跟别的马匹一样,开始嘶叫起来。 若陈唐在此,很容易就听得出来,这是一种示警的讯息,而绝非是受惊的表现。 在二层船舱处,姜炜坐在里面,但不是坐在上首的位置。在主位上,坐着一个白发老者。 船只行使得不平和,姜炜有些担心地开口道:“三叔,你?” 老者瞥他一眼:“担心什么?这鬼跳涧我都不知来过多少次了。现在虽然上了年纪,但这把老骨头还是没问题的。” 姜炜呵呵一笑,不再多说。 老者又道:“倒是你那天买来的字词,那书生的底细可曾摸到了?” 姜炜摇摇头:“暂时没。” 老者悠然道:“那几幅字词,可以肯定,都是新近写的,那就显得不简单了。” “也许是他才华横溢吧。” 姜炜迟疑了一下,说道。 老者刚要说什么。 嗡的一下,原本还颠簸得厉害的商船,突然间停滞住了。从动到静止,两个完全不同的状态,显得分外诡谲。 无论是老者还是姜炜,脸上都不禁神色大变。 咚咚咚! 一人急跑进来,口中叫道:“老爷,刚才有船夫看见,江流中出现了不明之物,长达十多丈,状甚狰狞……” 第两百六十三章:祭神 那老者三叔闻言,霍然站起,脸色紧张不已:“可看清楚了?” 来人回答:“对方在兴风作浪,虽然隐匿在风浪之下,但黑影却很是分明。” 姜炜紧一紧脸色:“此僚怎地这时候冒出来了?” 三叔又坐下去,缓缓道:“世道不太平,诸般怪异不详层出不穷。这条凶物盘桓鬼跳涧已经上百年,牠什么时候闹腾,还不是看心情行事?” 姜炜问道:“那如何应付?” 三叔瞥他一眼:“船上不都带着三牲祭品之类的吗?” 姜炜点头:“的确有,可我怕他不满足,要献以活人。” 三叔淡然道:“即使要活人,也得答应。否则的话,咱们这一船上下,只能葬身于此了。” 姜炜叹息一声:“我明白了,我这便出去处理。” 说着,便要离开。 三叔忽而开口道:“且慢。” 姜炜回头,问道:“三叔还有什么吩咐?” 三叔说道:“准备的祭品,有什么东西?” 姜炜老实回答:“都是些血气浓厚刚阳的雄鸡,公猪,黑狗等牲口。还有馒头、糯米……” 这些东西,乃行走洈水的商船标配,从很多年前便传下来的古老传统,一旦碰到怪异,便能派上用场。美其名曰:祭奠水神,可保一帆风顺。 洈水浩浩汤汤,绵长不知几许。其中好几块水域路段,多有怪异发生,说白了,便是有水族妖魔盘踞。 这些水族妖魔占据一地,在水里,牠们神出鬼没,具备莫大威能,既神秘又可怖。寻常百姓们敬畏之,拜而为神。两岸之中,最多的便是龙王庙,以及各种各样的水神庙。 如斯道理,和山神土地庙是一样的。 商船上备有祭品,但并非每次行使都要用到。其实这三五年间,总体而言,洈水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故来。至于间或有些船只被风浪打翻,舟覆人亡,那是不可避免的事。只要死的人数没有超标,便属于正常。而盘踞水域的妖魔,真实的本体真身,见过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这一点,不管是陆地还是水中,皆是如此。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邪祟妖魔,都是传闻中的存在。 此际姜炜觉得奇怪,三叔对于祭品应该了如指掌才对,毕竟年轻的时候,可是时常走这一条水道的。既然了解,为何现在还询问? 就听三叔道:“把那几幅诗词作品带上,一同献祭。” 姜炜恍然:“明白了。” 文气作用,武者参详,可得玄妙,能辅助之,修心养性。其实对于邪祟妖魔而言,同样有着效果。否则的话,那些文弱书生就不会那么受欢迎了。有这样的一种说法,说汲取文气,可让邪祟妖魔在化形上颇受裨益,亦能化解凶性,不会轻易发狂。 在本来的祭品当中,还有着一篇祭文。祭文上便蕴含着文气,属于特别请人写的,价值不菲。 现在三叔似乎觉得不够,便让姜炜把从陈唐手中买来的几幅作品捎上,全部献祭。 得了命令,姜炜匆匆走了出去,开始张罗献祭事宜。 …… 船舱内,陈唐坐在那儿,觉得奇怪。皆因前一刻工夫,商船还像惊涛骇浪中的一片叶子,起伏颠簸不定。但突然间,就如同凝固了似的,一下子静止。 事有反常必有妖。 难不成,便遭遇上了? 陈唐皱起眉头,思虑起来。记得以前听燕还丹说过,天下妖魔分纯种和半种两大类,又以三大世家为代表。代表不表示全部,世家之外,还有着诸多精怪之类。在广义上,牠们也是被归纳进妖魔的概念里头。 而其中,在陆地上,黄家与胡氏双雄并立;水里,则属于敖家天下。 那么,现在洈水里是否便来了一位敖家的妖魔? 想一想,陈唐很快出去,来到胭脂马的所在。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牛马嘶叫,惊慌失措。有些则被吓得做鹌鹑状,畏缩在角落里头,瑟瑟发抖。 这般情形,绝非寻常。 “聿!” 胭脂马见他来到,顿时叫唤起来。 虽然不是人言,但一路来彼此之间的沟通,很多意思都能明白。 陈唐问道:“胭脂,你感受到了?” 这匹马妖嗅觉敏锐,那一次追踪黄大仙,便是靠着一根毛发,便寻到了刘君保。 胭脂马猛地点头示意。 “很厉害的?” 陈唐又问,然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哎,真不得安生呀……” 陈唐叹息一声,不过转念一想,先前一人一马翻山越岭,数天之间,只碰到些正常的野兽,已经算是非常顺利的了。 当然,在那时候,他倒想发生点事,只是不如意,安然度过。眼下,人在船中,船在水上,偏偏又遇着事了。 水上的环境,自是要比山间凶险复杂得多,意外的情况,随时发生。陈唐倒是会游水,可在外面的风浪席卷之下,再好的水性也是白搭。一不留神,便会被浪涛打沉下去了。 胭脂马也会游泳,可要是落水,估计也够呛。更别提水里还潜伏着某个庞然大物,张口以待了。 伸手拍一拍马头,以示抚慰。心里在想,姜家行船多年,经验丰富,想必会有办法度过难关吧。 甲板之上,人员忙碌,很快便摆好了香案等物,各类祭品,一一陈设其上。 姜炜临危不惧,指挥得当,随后喝道:“李道长何在?” 很快,一位身穿道袍的道士走了出来。这道士看来也是有着经验,此刻并不显慌张,张口道:“姜船主,无需惊慌。那水神只在下面游弋,依贫道看来,其不过一时兴起,做些戏谑之举。等我献祭完毕,牠玩耍尽兴了,便会离去的。” 妖魔玩耍,便能掀起惊涛骇浪,听起来,的确有几分荒诞。但姜炜却知道,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妖魔品性,绝非天生嗜血,特别是出身世家的真正妖魔,牠们处世做事,很多时候甚至比人还要成熟稳重,而且更富心机。 盘踞鬼跳涧的这一条庞然大物,出身来历少为人知,众多船家只是知道牠的存在而已。多年来,也曾有道门释家的人物前来,想要降妖除魔,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牠太狡猾了,稍稍觉得不对劲,便会潜入水中,不见踪影。任尔有着神通手段,也只能望水兴叹。 这位李道长,乃是出身岷山道派,属于正宗道士,姜家高价请他在船上坐镇,就是为了应付现在的场面。 只见他全身披挂整齐,神色端正起来,手中仗一柄桃木剑,来到香案前,口中念念有词,开始了祭神。 而姜炜等人,则在后面排列开来,紧张地观望着。 第两百六十四章:催更 弄了一通后,李道长一声令下。后面即有人上来,帮忙献祭,把一份份的祭品从船上扔进水里。 雄鸡、黑狗、公猪等牲口,皆是养在船上的活物,叫唤个不停。但被扔下去后,转瞬之间,便被浪涛给吞没,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见。看起来,就像被接纳了一般。 最后扔下去的是一篇祭文,以及几幅字词。 这些纸制品,本来沾水便湿透烂掉的,但落到水里的时候,水面上蓦然生成一个漩涡,好似一张大口,汩汩声响,便把东西笑纳进去了。 “好了,祭神完毕!” 李道长开口说道。 后面姜炜等都松了口气,毕竟整个过程,看起来算是顺利。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如何,就看对方是否对于这些祭品感到满意了。 说实话,对于献祭本身,姜炜其实是抱有怀疑态度的。毕竟盘踞此水的凶物,修炼百年,早已具备了气候,为何还看得上那些东西? 不过换个角度看,也许对方需求的不是祭品,而是制订着一种规矩,从而摇身一变,成为神灵般的存在吧。 成神,长生不死,可是诸多生灵渴望的终极目标。哪怕目标虚无缥缈,但终是心之所向。 “嗡!” 商船一个震晃,终于又动了起来。 见状,众人皆面露喜色。船动了,表示已经从某种特殊的禁锢中解脱了出来,这算是一种好的迹象。 然而诸人还来不及高兴,轰的一下巨响,一股巨浪生成,扶摇直上,挡在船头之前,形成一道水柱。 水柱之上,端坐一人,儒巾青衫,仿佛是个翩翩公子。只是浑身水气缭绕,使得面目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什么相貌。 这一幕发生得突兀,众人瞧着,不禁目瞪口呆:祭神仪式,还真把对方给惊动出来了! 这叫什么事啊。 饶是李道长与姜炜见多识广,经历过不少场面,此刻脑子都有点惊惶。 拜妖魔为神灵,本质上,算是一种无知而荒唐的认知。也可以当做是崇敬某些神秘强大力量的一种屈服,在远古时代,所谓的图腾历史,便是这般发展起来的。 当正所谓“敬神如神在”,相信很多人,并不愿意真正与这些神灵亲身接触。好比叶公好龙,当真龙出现,人便吓得屁滚尿流了。 李道长与姜炜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就听得一声长笑,那人朗声说道:“先前尔等献祭一诗,其中有妙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本座读着,颇为喜欢。那么,此诗作者何在?” 闻言,姜炜眨了眨眼睛,实在没想到对方竟为此而现身,霎时间,就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献祭那几幅诗词,本来是三叔考虑到对方胃口大,便投其所好。哪料到此僚居然还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家伙,读到了好诗,专门冒头出来,要与作者见面。 对于这个,其实也不算完全的荒谬。姜炜听过些传闻,妖魔世家中,多有子弟饱读诗书,甚至在圈子内引领风潮的,还因此而参加科举考试,并考得功名。 所以这头盘踞鬼跳涧的凶物,爱好诗词歌赋,也不算奇怪。 只是姜炜根本没有预料到此,才一下子惊呆住了。 “怎地,作者不在船上?” 那人似乎不悦地道。 “在,在的!” 姜炜连忙说道,生怕对方恼火,大浪盖上船来。 “如此,便请其出来见一见吧。本座看那几幅,颇不过瘾,可得让他好好多写几章来,一次性读个够。” 那人喜滋滋地说道。 姜炜听着,双眼几乎都要鼓起来。 如此理由,简直无言以对。听其语气,仿佛陈唐写不出来,便会把他扔进水里喂鱼一般。问题是,蕴含文气的作品是那么好写出来的? 别说有文气,即使没有文气,是正常的诗词,但要词句精妙的话,也是颇有难度。常言道“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临时临急的,让人一下子写出,还得写几篇来,岂不是强人所难? 不过这些嘀咕,姜炜可不敢说出口。对方既然提出了具体要求,尽量满足牠便是。反正到头来,写不出来,也是陈唐的事。只要保得商船无事,即使把陈唐牺牲掉,那也无妨。 当下赶紧道:“请神君稍等,我这便去找他来。” 那人喝道:“快去快回。” 姜炜应了声,亲自跑回船中。稍一犹豫,先去找三叔禀告,把事情来由说了。 老者听毕,同样惊诧莫名,随即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赶紧去把人叫上甲板去应付。” 姜炜明白这位长辈的意思,莫说对方是叫陈唐作诗,即便是对方要陈唐的性命,三叔也是毫不犹豫的,只要能换得商船安全。这么一个连路引文书都拿不出的书生,牺牲便牺牲了。 心中微一踌躇,问道:“三叔,那此事该不该与他说清楚?我怕说了,他心中害怕,不敢出去了。” 三叔毫不在意地道:“不说的话,你有甚办法让他去甲板上?” 顿一顿,手一摆:“依我看,此子应该有些来历,不是等闲之辈,就开门见山与他说吧。其答应最好,若是不从,你知道该怎么做。” 姜炜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三叔道:“那快去吧,莫要耽误了时间,惹得那位发火,可就不好受了。” 姜炜就赶紧进入船舱,去找陈唐。 此时,陈唐已从胭脂马那边返回房间,刚坐下没一会,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开门见是姜炜,微微一愣,问道:“姜船主,你这是?” 姜炜脸上带着笑容:“陈公子,有人慕名要与你一见。” 来的路上,他心中反复思量,终是觉得需要换个说法。事情的真相委实有点惊世骇俗,如果把陈唐惊着了,容易滋生事端,万一出了纰漏,那就不好交差了。 “现在?” 陈唐疑问。 姜炜点头道:“正是,所以请你跟我来吧。对方说了,若能让他满意,可有大笔打赏!” 这番言辞张口便来,反正是许下一张画饼。前一阵子陈唐在甲板上开摊卖字,明显手头拮据,这可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不过姜炜亦非完全的空口说白话,如果陈唐表现良好,让对方尽兴而归,商船能安然驶过鬼跳涧,那么,姜炜并不介意给一笔钱陈唐,算是嘉赏了。 当然,前提是,到时候陈唐还能在船上。 言毕,目光灼灼地盯过来,等待陈唐的答复,看他答应还是不答应,而且还不能考虑多久,毕竟外面那位,虽然似乎喜欢文墨,但到底不是人。 陈唐一皱眉,沉吟起来。 (话说这一章,算不算脑洞大开?没人猜到这样的吧,哈……) 第两百六十五章:神君 (这一章,写出了心声,打滚求订阅!作者君真想赚点生活费啊……) “陈公子,这便请吧。莫教人等久了,怠慢了贵客。” 姜炜忍不住督促道。 听到“贵客”二字,陈唐眼皮子一跳,这说得像什么话?把自家当成是接客的了? 当下道:“我若不见呢?” 姜炜干咳一声:“只怕他会跑到船舱来,不过依我之意,还是在外面见一见为好。” 他觉得自己表现得过于焦急,使得陈唐疑心反感了。 陈唐想了想,问:“也罢,我便跟你去。” 虽然知道有古怪,但身在船上,就这么个地方,就算有事发生,也难以躲避开来。既然如此,倒不如堂堂正正出去,看个究竟。况且对方说有大笔银子,对于这个,陈唐还是颇感兴趣的。毕竟他现在盘缠不多,卖掉的几幅诗词,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可往后的日子,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好好!” 姜炜连着说道,如释重负,陈唐答应跟着出去,那就能交差了。 陈唐背负上书箧,与他一道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已经耽误了些功夫,水柱之上的那人喝道:“人怎地还不出来,磨磨蹭蹭的,难道是个娘们?还得装扮化妆不成?” 看得出来,其是个急性子。 姜炜听到,赶紧大声道:“神君,作者请来了。” 说着,往后让一步,把陈唐让到前面来。与此同时,还打着个主意,如果陈唐害怕了,怯场要跑,他在后面正好拦住。 陈唐抬头一看,瞧见船头前方,一道水柱喷薄而起,上端坐着一人,水气缭绕,看不清面貌。 如此情景,绝非寻常。换了等闲的人,只怕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此时,后面又来一群人,以那三叔为首。其听了姜炜的禀告,觉得此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到底按耐不住内心好奇,就带着数名侍卫跑出来看,要一开眼界。 说实话,他活了大半辈子,走南闯北,遇过邪祟,见过妖魔,可从没有听闻这样的事。在古书上,倒有些神异记载,说有龙君赏识有才华的读书人,有缘碰到的话,会赠以重礼。获赠者,即可声名鹊起,名扬四海…… 但那些,终究是书上的故事,多有夸大其词。却没想到,眼下就能亲身见到类似的一幕。 “三叔。” 姜炜连忙跑过去,低声问候道。 “没事,我就来看一看。” 老者一摆手,他是老江湖,觉得那神君并非有多少恶意。否则的话,这艘商船固然巨大坚固,但卡在这凶恶的鬼跳涧内,对方兴风作浪的话,有很多办法能使得船只发生破坏进水。一旦商船覆沉,那满船上下落入水里,便是砧板上的肥肉了。 事情发生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众人的意料。李道长都禁不住悄然退后,退到这边来。 三叔问:“李道长,你看此事?” 李道长额头微微见汗,他主持祭神也算拜祭过很多次了,可从没有过把对方给祭出来的例子。身为修士,哪怕比不过浮山那些大宗门,可他的见识,也要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干咳一声,小声道:“静观其变吧,但希望对方能满意而归,那就安然无事了。” 说来说去,关键点还是在陈唐身上。幸好的是,陈唐的表现颇为沉着冷静,并未出现惊慌失措,觅路而逃的状况。在场面上,还是比较乐观的。 那神君忽地从水柱上跳落,落在甲板上,打量陈唐,说道:“阁下便是作者?却带着副画皮,敢情也是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闻言,陈唐心中一凛,果然被瞧破了端倪。 画皮面具,固然精巧,能改头换脸。但主要在世俗间好使,遇着高人,就无从遁形了。 这也是画皮只卖几千钱的缘故,并不算真正的宝物。 陈唐倒也不惧,淡然道:“阁下不也是面目不清?” 那神君哈哈一笑:“果然是有趣之人,才能写出有趣之诗。废话少说,本座正心痒难忍,你快快写些诗词来过瘾。” 陈唐面露古怪之色,问道:“你是认真的?” 神君怒道:“废话,你当本座很闲的吗?” 陈唐嘴一撇,心中隐隐明白几分,便道:“好诗好词,哪里那么容易便写出来的。我现在文思枯竭,却作不得。” 听到这话,后面姜炜立刻便忍不住了,忙喊道:“陈公子,你是有大才之人,才华横溢,那些诗词,信手可拈来。来人,快备好文房四宝。” 这明显是要摆陈唐上台的意思,写得出来要写,写不出来也要写,就差拿把刀搁在陈唐脖子上了。 眼下的情形,写不出来可真要命了的。 很快,便有侍从搬来椅座,端端正正地摆好,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连墨都帮忙磨好了的。看那些笔墨,皆是不俗,属于精品贵货。 陈唐瞥一眼,看着姜炜:“姜船主,以你之见,你觉得在这般情况之下,我还能文思泉涌,即席赋诗?” 姜炜大声道:“我相信你行的,陈公子,你就别谦虚了。”顿一顿,豁出去了:“你写出一首,我赏五百钱……不,一千钱!” 这个价,可真是相当丰厚诱人的了。 说实话,陈唐还真想把这钱赚到手。问题是,仓促之间,想要写出蕴含文气的作品,真心不容易。他可不是曹植,面临危机,七步成诗。 想一会,摇头叹息:“姜船主,你这钱,我赚不来啊!” 这一下,姜炜等人也是无可奈何。若是看得着抓得到的外物,若陈唐不从,还能直接抢了。但诗词文章这些,怎么弄? 那神君有些不耐烦了:“哼,有甚写不出的?都是虚托之词,是借口。也罢,那本座便拿你去水府中关住,写一篇出来,才给一碗饭吃,到时看你写不写得出来。” 闻言,后面的姜炜诸人赶紧拍掌叫好:“神君一言中的,说得极妙。” 在他们看来,只要不再为难商船,把陈唐抓走后,不管是关起来也好,还是鞭挞虐待也罢,都事不关己,最多心里替陈唐念一句“阿尼陀佛”。 那神君说着,身形一闪,直扑陈唐而来。 第两百六十六章:令牌 这神君霍然动手,身形迅猛,扬手抓来。 陈唐双眸一缩,正准备招架。突然间,就听得“咦”的一声,满是惊诧之意。再看时,对方已经跳纵开来,落在丈余开外,站得定定的,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一幕,一惊一乍的,陈唐不明所以。后面观望的姜炜众人亦是满头雾水,不知怎么回事。 那神君忽然开口,问道:“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寒铁玄气,你把东西拿出来,与我一观。” 陈唐微微一怔,随即像明白了什么,伸手一掏,亮出那枚女童相送的令牌来。 见到令牌,那神君竟是躬身一礼,很是恭敬的样子:“原来贵客在此,沈墨河多有冒犯,还请公子恕罪。” 这,这个…… 陈唐一时间觉得有点不真实,不过是亮出一枚令牌而已。对方立刻便毕恭毕敬的了,那么女童的身份可想而知。 果然是大有来头啊! 那沈墨河又道:“公子且稍等,我自有礼物相送,赔罪则个。” 说完,翻身一跳,落回那道水柱上。 轰隆一响,水柱裹挟着他落了下去,转瞬消失不见。 陈唐收回令牌,一张面瘫脸,瞧不出任何神色变化,慢慢回头。姜炜等人见着,一个个目瞪口呆,狂吞口水。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发生如此变化,他们见到陈唐手持牌子,本来要动手的沈墨河马上就说要赔礼道歉了,如此说来,这陈唐的身份,竟恐怖如斯…… 想到了某些禁忌般的存在,姜炜口干舌燥,话都说不出来了。之前为了让陈唐上甲板,他可没少动心思。这一切,肯定被陈唐洞悉,那么眼下,该如何解释?若是追究起来,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在心里,姜炜已经有些心慌,心中暗道:阁下既然是大佬,为何还隐瞒身份,甚至卖字为生?莫不是传说中的游戏人间,阅览人心? 倒是老者三叔反应得快,满脸堆上笑容,走上前来,拱手笑道:“陈公子果然非凡,帮助商船安然度过难关,此乃大恩情,且受老朽一拜。” 说着,就真要拜下去。 陈唐伸手一扶,说道:“老丈无须多礼,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 三叔差点要翻个白眼:你当然没做什么,你要是真做了,这条商船估计就得散架了,口中笑道:“公子仗义且谦虚,实在高洁。” 诸多好话,不要钱似的就放了出来。 他们姜家,主要做水上营生,经营上百年。知道在水面上讨生活,最重要的是什么。眼下看到陈唐一枚令牌,就能让盘踞鬼跳涧多年的妖魔退避三舍,这等来头,若能巴结一二,肯定受益无穷。 他哪里想得到陈唐的令牌只是受人所赠,而且整件事颇具戏剧性。女童有着来头,那些觊觎的泼皮闲汉,便如同跳梁小丑般,即使没有陈唐,女童也会毫发无损。 不过当其时陈唐倒没想太多,顺手“多管闲事”了一把,然后就得了令牌。另外,胭脂马还吃了颗珠子,看来亦非凡品。 这女童,端是出手大方。 看来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 陈唐内心美滋滋地想着。 “噗的!” 一道黑影跳跃而起,落在船舷上,竟是一只巨大的蛤蟆,足有磨盘般大小。 寻常蛤蟆,瞧着丑陋,但这只大蛤蟆,身上皮肤竟带着一道道金线,被光线映照之下,熠熠生光。 牠一双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张口吐人言:“公子在上,我家大王派小的赔礼来了,特地献上夜明珠一枚。” 说罢,当即吐出一枚珠子,被一种玄奥力量所控制着,朝着陈唐徐徐飞来。 陈唐伸手接过,见那珠子足有鸽蛋大小,不是那种浑圆,而是一种不甚规则的椭圆,像一枚鹅卵石般。 送完夜明珠,蛤蟆一对粗壮后腿人立而起,一双前肢搭在一起,如同人一样作揖,文绉绉地说道:“小的在此,代表我家大王,祝公子一帆风顺,前途似锦。” 牠口音有点蹩脚,咬文爵字更是颇为吃力,看起来,憨憨的感觉。 说完之后,翻身一跳,落入江流,复命去了。 陈唐收好夜明珠,回头又是见到一张张神态呆滞的脸容,当即说道:“现在,应该没事了吧。姜船主,我可以回船舱休息了吗?” 姜炜一个激灵,忙道:“公子请回,饭菜一会我亲自送到房间……不对,那房间太过于狭窄,公子住不习惯,我马上命人给你准备一间大房间。” 陈唐道:“如斯,便有劳了。” 虽然房间大小,并不在意。但面对对方一番殷切,如果一味拒绝,反会让人忐忑不安,不如应了去,籍此改善下生活条件,也是不错。 很快,陈唐便换到了一间足有十来平方的大房间,里面床铺椅桌,一应俱全,十分舒适,就跟住在客栈上房一样。又过了一会,满满一桌好菜便送过来了,三荤两素一汤,色香昧俱全,香气扑鼻。 陈唐也不客气,检验饭菜没有问题后,当即大快朵颐起来,来了一个风卷残云。 自上船后,这一顿,是吃得最好,也是最饱的。 却说姜炜那边,来到老者三叔房间,还有李道长,一同在此。 气氛有些沉默。 一阵后,姜炜忍不住开口问:“三叔,你说他究竟是什么人?而或,不是人?” 三叔一叹:“有些看不透呀。” 姜炜想了想:“要不,找个机会,探问下口风?” “千万不要。” 三叔一摆手,神色凝重:“很多时候,有些事情,能不知道就不要知道,反而有好处。就怕胡乱揣测,一不小心触了忌讳,招来祸端。” 陈唐的实力如何,不得而知,但那沈墨河是摆在那儿的。连这凶物都态度恭谨,赔礼谢罪,那别的事,就不用多说了。 “他不是到秦州便下船吗?计算行程,就剩几天时间了。接下来咱们好酒好菜供着他,顺着他。到时送他下船,便万事大吉了。” 闻言,姜炜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三叔所言极是。” 在此之前,他曾对陈唐有所冒犯,也不想这时候去与之面对。 沈墨河收敛了影踪,鬼跳涧风浪平息下来,商船扬帆启程,颇为顺利地通过了这一段凶险的水域。 第两百六十七章:送礼 端坐在宽敞的房间内,陈唐已经在享受贵宾待遇。他明白姜炜的安排,也属于一种赔礼谢罪,以及示好。 手一翻,那枚令牌在手,丝丝寒意,无孔不入。此物必然是用一种极为特殊的材料炼制而成,用沈墨河的话说,叫做“寒铁玄气”。最初赠送此牌的时候,女童的意思是让陈唐有朝一日,有机会来到海边时,出示此牌,可进入罗刹海市。 换句话说,这应该是一枚通行令牌。 陈唐倒没想到,此牌的面子如此之大,连沈墨河都毕恭毕敬。 那么显然,牌面上那个不认识的古字,就呼之欲出了,十有八九,乃是个“敖”字。 女童与她爷爷,皆出身敖家,而且身份不低。 “这些妖魔世家,倒不完全的面目可憎……” 其实在此之前,与胡氏姐妹的接触,陈唐便有这想法。胡氏属于半种,有着一半人的血统,对于人族亲近,并不奇怪。而纯种的敖家与黄家,如果从生灵的角度上看,与人也是一样的本质。有着喜怒哀乐,有着野望欲求。牠们并非扁平事物,而是立体的生命,绝不能用单纯的好坏来进行划分。 人亦如此,同样具备着复杂的动物性。 陈唐并非要当什么哲学家,他只是尽可能客观地分析对方,包括那对爷孙,包括那位沈墨河。彼此之间,并没有相处接触多少,所谓善恶,因时而异,不好妄下结论。 揣摩着令牌,感受那一股寒凉玄气,陈唐有意外发现。觉得脑海清明,很是冷静。他当即闭目养神,开始调息养气。 接下来两三天,丰盛的饭菜都准时送到房中。而陈唐又收到了数份厚礼,其中有一袋子晶莹剔透的沙子,名曰:神河沙;有一张宽大的蚌壳,置于窗台或室外,可凝聚甘露。饮食之,清甜可口,沁人心扉;还有满满一箱金银财宝,打开箱子一看,珠光宝气,分外惹眼…… 这些礼物,神河沙是一尾大黑鱼送来的;蚌壳是一只巨大的螃蟹献上的;而满箱的财宝,则是两个一人高的半虾人抬来的…… 诸多水族精怪现身,轮番登场,姜炜担心吓着别人,叮嘱船中旅商这段期间不要到外面来。 莫说别人,便是姜炜自己,都看得有些心惊胆战,与此同时,还有些眼红。 送来的,可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一些宝物,在凡俗间,甚至千金难求。 东西全部送到陈唐的房间,陈唐看着,心中有一种“迈步提前进入小康”的感觉。不,已经是大康了。还不用迈步,坐在这里,财宝便一件接着一件送来。 诸多东西,不是沈墨河送的,而是洈水沿途别的精怪送来的。也不知道牠们从哪打听到的消息,反正表现积极,相当殷勤。 陈唐稍作思虑,便照单全收。他以前高中功名时,对于很多人情,却之不恭,现在也一样。对方送完,报了一通名头后便走,他总不好再把东西扔回水里。 那些名头,说出来很是吓人,不是“某大王”,便是“某尊者”。若非亲身所见,陈唐都不敢相信江河之中,竟隐藏着如此多的精怪。想必平常时候,牠们基本都隐于深水处修炼,不常冒头。真正成了气候的妖魔,其实都有着颇强的地域性,盘踞一方,没什么事,基本不会离开。 随着事物增添,陈唐已经在发愁上岸后该如何携带了。书箧内已经装载得满满当当,早超过了寻常人所能背负的重量,还有那一大箱子的金银财宝。 想了想,便找姜炜拿来两口特别的箱子,互相之间,用结实的绳索拴住。这样的话,便能挂到胭脂马背上,让牠驮着走了。 这重量不轻,可对于胭脂马而言,倒也不算什么。牠可是马妖,能拉着宽大的车子以及数人,一直从潘州奔赴宁州的。 这一日,姜炜与那出身岷山的李道长一同来访,姜炜说道:“陈公子,明天即可抵达秦州码头了。” 陈唐简单地回答:“好的。” 姜炜看着他,脸色有些复杂,忽道:“陈公子非池中物,到了秦州,定然能大展宏图。” 陈唐一摆手:“姜船主,有话请直说吧,无需拐弯抹角。” 姜炜讪然一笑:“也无事,就想与公子结个善缘。” 陈唐呵呵一笑:“这几天,多谢姜船主的招待了。” 闻言,姜炜便知其意,心里暗叹一声。他做惯营生,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分得清场合人情,见着陈唐的态度,便知不好强求。由于陈唐的存在,这一段水道走得顺风顺水。相比起来,提供的饭菜及房间住宿,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过商船本身,不无收获,日后航行,应该都能畅通无阻。 这些,都沾染自陈唐的面子和人情。 闲谈一会,姜炜与李道长便告辞离去。出到外面,走远了,姜炜低声问:“道长你看?” 李道长摇摇头:“其气息收敛,感受不到端倪。越是如此,越感深不可测。” 姜炜叹口气:“却不知他从哪儿得到的令牌,若我姜家得此牌,天下江海,何处去不得?” 李道长眼皮子一跳:“姜船主三思。” 姜炜瞥他一眼,哑然笑道:“你以为我要抢夺令牌?实在想太多,莫说没有任何把握,即使得了令牌又如何?那家随便一查,就能水落石出,这可是灭顶之祸,我还没有利令智昏到那一步。” 李道长道:“我本想出钱与他置换些神河沙,却也不敢说出口。” 有那一箱金银财宝,陈唐根本不缺钱。 姜炜道:“如斯人物,之前却闻所未闻。不过天下之大,人来人往,他又带着画皮,不识真面目,倒也不奇怪。可惜了。” 他一心要与陈唐结识,但彼此之间,并无话题。加上之前的算计,陈唐不追究,已经属于大人大量了。 两人走后,陈唐依旧端坐于房中,目光闪烁。两口箱子,一口书箧,里头满载宝物。正所谓“怀璧自罪”,不管在船上,还是下船之后,都得小心谨慎才行…… 第两百六十八章:上岸 第二天中午时分,吃过午饭后不久,姜炜便过来通知,说商船很快便要抵达秦州码头了。 此地应该叫“丰林渡”才对,下船登岸后,便正式进入秦州地界。 由于没有地图的缘故,陈唐并不清楚从丰林渡前往藁城还有多久的路途,又该如何前往。 这些,都需要上岸后,找人打听才行。 陈唐收拾好东西,自己背负书箧,然后把两口箱子挂在胭脂马背上。人再骑上去的话,等于所有的重量都压到上面。幸好有这马妖,否则的话,就要麻烦得多。 老者三叔、姜炜等人皆来送别。姜炜道:“陈公子,秦州动乱已数月之久,听说各大县府都不安生。贼寇丛生,流民如潮,你上去后,可得小心保重。” “多谢。” 陈唐一拱手,这位姜船主,本身还算可以,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徒。人生往来,不知要与多少人遭遇照面,转过身后,其中多半,都会变成陌生人。 丰林渡并非那种大码头,商船无法完全靠岸,得铺上一大块木板上去,当做桥梁,让人下去。 陈唐牵着马,得得得地便踏上木板。当脚踏实地,回头朝着商船挥一挥手。 姜炜便命人抽离木板,扬帆起航,继续前行了。 陈唐目光一扫,打量起这个渡头来。 看得出来,此地曾经有过些风光繁华景象,不过如今却显得蔽败杂乱,似乎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战乱,很多地方,都有着遭受破坏的痕迹,还有火烧过的迹象。 渡头上的人也不多,三三两两。先前商船过来的时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纷纷拢聚过来。 这些人,大都衣衫褴褛,是在码头上找活干的苦力。当他们见到只得一人一马下来时,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开始散去。也有一些人盯着陈唐看,目光中,忍不住闪过某种隐晦的异芒。 陈唐翻身上马,特意露出腰间的断玉剑。他并不怕麻烦,只是能不招惹事端,那最好不过。带剑在身,起码能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果不其然,见着那一柄长剑,剩下的一些人,也已开始离开。 骑马走在宽敞但坑坑洼洼的街道上,略显颠簸,陈唐环视四周,心里评估着这地方面貌。管中窥豹,正如姜炜所说的,整个秦州的状况,肯定比宁州要乱得多。 他不禁吐一口气,内心想道:这一趟出行,只怕不会安生了…… 走了一阵,见到前头有个简陋食肆,便过去,翻身落马,一抱拳,问坐在门口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这位老丈请了,请问你可知道往藁城怎么走?” “藁城?不知道。” 老者懒洋洋地回答。 陈唐道:“多谢了。” 没有打听到路径,他并不失望。偌大州域,十数县府,彼此之间,相距着不短的路程,对于大部分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来说,脱离了故乡,便是未知。问路,几乎等于问道于盲。 陈唐没有再去问别人,上马后,双腿一夹,胭脂马便小跑起来。他不愿再在这渡头停留,此等地方,最是复杂,三教九流,藏污纳垢。外地人到此,最容易引人觊觎窥视。不如先离开了,寻到附近的城府,再做打算。 得得得! 胭脂马越跑越快,虽然负重不轻,而且道路难行,但这些对牠而言,似乎并没有造成多少影响,如履平地,四蹄如风,一会便奔出了丰林渡。 “他奶奶的,这马跑得好快!” “呼呼,追不上了!” 一大群汉子心急火燎地抢出来,他们服饰杂乱,手中各执器械,有的拿斧头,有的拿菜刀,也有把持棍棒锄头的。可追出来时,只能目送一人一骑远去,连灰尘都吃不着。一个个悻悻然,很不甘心。 陈唐孤身一人,带着两口箱子,里面不管是行李还是财物,都是一只肥羊。 众人本以为马驮重物,走不多快,很容易便会被截住,哪想到那马奔跑起来,竟像一阵风似的。一会儿工夫,便跑得没影。只得怒骂几句,然后返回到渡头上,继续等待新的猎物出现。 却说陈唐纵马驰骋,快速离开。他不知路径,只管沿着官道奔走。 秦州已乱,环境凶恶,秩序崩坏,就不知沿途关隘,是否还在盘查路引文书。 他在船上,午饭吃得饱饱的。书箧之内,还有一大包炊饼,却是姜炜特意叫人做出来,送给陈唐的干粮,分量不少,足以支撑数天食用。 秦州的气候,比宁州要寒冷得多,北风呼呼,刮在脸上,颇为生疼。 陈唐戴着画皮,等于蒙了面具,此时倒还能御寒。 沿途所见,多是一片蔽败景象,间或出现的村庄人家,亦是死气沉沉,人踪难觅,听不到鸡犬鸣叫。而诸多田野,更是大片荒弃,难以见到多少绿色。 不知是遭遇战乱,因而破败了?还是适逢寒冬,作物难以生长。 离开丰林渡后,陈唐特地让胭脂马放慢速度,好观望一番。入目所见,暗暗心惊。心里想道:如此模样,自己带着的两箱财宝,恐怕都找不到地方买吃的…… 东西的价值,会因为环境的变迁而发生变化。在乱世,房子田产,金银珠宝之类,都抵不过一口吃的。这道理,就跟人在沙漠,千金买水一样。 官道两旁,一些长亭,也已经因为得不得修葺维护,而显得破破烂烂,甚至崩塌掉了,上去了作用。 走了一个多时辰,前面路头上插着块路碑,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丰林县”。 终于要来到县城了。 陈唐精神一振,策马过去。又走了一刻多钟,一座城郭出现在视线当中。城头上,有旗帜飘扬。 “这一下,可以找个客栈歇息一阵,顺便找人问路了。” 陈唐喃喃道。 然而他还没走近城门,就听到一阵呼呼喝喝的叫声。但见一大队兵丁守在城门,不管出城还是进城,都大肆搜查一番。男的搜身,女的也搜身,大手直接便摸过去,吓得一些女子惊叫不已。随身携带的包袱都得解开,翻找起来…… 陈唐见着,叹息一声,勒转马头就走。 不想被些眼尖的兵丁瞅见了,大喝道:“兀那骑马的休走!” “逃犯走了!” 兵丁们吆喝道,要追上来,可哪里追得着? 一人一骑,早跑得不见踪影。 北风如刀,又将黄昏。 第两百六十九章:遭遇 (今天有事早点更,求订阅!) 今天本无阳光,日暮得快。算起来才下午三点多的样子,但天色已昏暝。 北风似刀,一人一骑走在风中,身影萧索。 丰林县城是不好进去了,那一群兵丁算不得什么,但除非陈唐大开杀戒,闯荡进去。只是那样的话,进去又有什么意义? 满城为敌,继而屠城? 杀戮,是解决问题最简单最粗暴的办法,但并非最有效。 于是陈唐选择骑马离开,奔跑出数十里,放目观望,要寻找过夜的地方。 沿途碰到些村庄,皆已破败,他却不愿过去。不知怎地,这时候,陈唐宁愿在荒郊野岭上露宿,也不愿去那些村中。 气候越发阴沉,过不多久,有零星雪花飘落。下雪了,其中又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看样子,会越下越大。 雨雪天气,最是烦人,人在外面很是难过,必须尽快找到能避雨雪的地方才行…… 只是仓促间,想要寻到房屋不易,山神庙这些也不好找。 目光梭巡间,陈唐有了发现,当即督促胭脂马跑过去。 这是一座驿亭,七、八尺高,竖三根碗口粗细的木桩子,上面架构起圆顶,铺上厚实的茅草。 在殷国,官道之上,每隔一段距离。或数十里,或百里,路旁便会建造着这么一座驿亭,供人歇息。一些人气热闹的地方,在驿亭侧边上,往往还会有茶铺食肆之类的棚子,卖上吃食。 不过眼下,只得一座孤零零的驿亭,约莫四、五平方大小。地方不大,胜在架构完整,没有崩塌,正好到里面避雪。 入亭之后,陈唐让胭脂马停在里头,自己掠出去。一会工夫,抱着一大捆枯木回来。 他已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天寒地冻的,需要生火取暖。 架好木材,取出火石,又扯了一把茅草为引,很快便打着了火,猎猎烧起来。 然后陈唐从书箧内取出一口小锅,又从马背上拿过水袋,倒出水来,架到火上烧。 今晚的晚饭,便是炊饼加开水了,还有些肉脯干粮。 随着雨雪纷飞,气温下降得厉害。陈唐想了想,干脆把带着的蓑衣斗笠披挂到身上,等于盖了被子。 这套蓑衣斗笠,做工用料,都极为精良,能防水御寒,实在是隆冬出门必备行头。 从南服县出走时,走得急忙,并没有带着多少行李。许多东西,都是在路上补给到的。 等水煮开后,端下来,随之拿出炊饼。 这些炊饼,用上好细面做成,每一张都厚实宽大,足有小半斤的分量,一般人等,吃一个就饱了。 倒是那姜炜考虑周到,并没有送钱财给陈唐下船,而是选择送吃食。这般时候,着实得了人情。 陈唐吃饼的时候,莫名想起武大郎卖饼的典故。 雨雪越下越大,外面已是一团漆黑,鬼影都看不到个。在寒冷季节,出门的人本就稀少,诸多人家,基本都是躲在家里过冬的。更不用说当下世道荒乱,诸事破败了。 此时此景,天地寂寥,陈唐内心空旷,别无杂念。 “聿!” 胭脂马忽地叫唤出声。 陈唐慢慢咀嚼着炊饼,抬头往外看去。 果不其然,过得一两分钟后,便听到有马蹄声响起,朝着这边奔掠而来。 有人来了! 陈唐凝神静听,听出马蹄声不多,大概有两骑左右。 “聿!” 不用多久,外面传来健马嘶鸣,然后有人大声说话: “莫二哥,前头有个驿亭,还有火光,我们且去那躲一躲。” “好。” 一把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得得得! 两骑跑到驿亭边上,两名骑者翻身下马,裹挟着两团风雪,走进了驿亭。 亭子空间本就不大,陈唐与胭脂马置身其中,已显得勉强。如今又挤进来两个人,一下子便窘迫起来,颇为逼仄。 两名骑者皆穿着蓑衣,进来后取下斗笠,露出面容。一个五官方正,目光锐利;一个却梳着道髻,三缕短须,却是做道士打扮。脸色看上去,有些蜡黄。 他们进来后,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陈唐身上,不住打量着。 瞧了一会,那汉子一拱手,开口说道:“风雪满途,与朋友相遇,借火一烤。” 陈唐淡然道:“此处驿亭,本非我家之地,两位自便。” “呵呵,那就谢了。” 汉子笑道,目光转过去,落在胭脂马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马背上的两口箱子上。随即说道:“驿亭乃是供人歇息之处,阁下这马,何不牵到外面去?” 陈唐回答:“我马上背负行李,内有文房笔墨,却怕被雨雪打湿了。” 汉子道:“无妨,卸下来即可,我这便帮你搬下来吧。” 说着,抢一步过去,不由分说地伸手便要去拿箱子。 “聿!” 胭脂马警觉性高,一个扭身,想要避开。不过在狭窄的地方,腾挪不易,对方手法又颇为精妙,一下子抓住一口箱子,大力一撕。 啪的,箱子被抓裂一个口子,一些金银珠宝顿时显露出来,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闪亮。 一同亮起来的,还有汉子与道士的眸子。 陈唐霍然站起,喝道:“阁下要做什么?” 汉子吃吃冷笑:“我倒想问下,你带着这么多财物要干什么?拿下斗笠,让我瞧瞧。还有路引文书,也得一并拿出来,验明正身。” 陈唐问道:“凭什么?” “就凭我这张令牌!” 说着,汉子扬手拿出一枚牌子:“我乃九扇门校尉许威;这一位,是我的拍档莫少春莫道人。我们来丰林县办公,路经此地,见你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是以要查你身份。废话少说,快拿出路引文书,还有,把箱子打开,我十分怀疑,你带着的,都是赃物。” 没想到,在此遭遇到了两位九扇门的校尉,对方进入驿亭时,陈唐便感觉到会有麻烦上身,没想到他们如此急不可迫地就表现出来了。不过想着九扇门的行事风格,一向霸道,盛气凌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陈唐手握剑柄:“两位见财起意,莫非是假冒之徒?” 许威大笑:“好贼子,事到临头还敢狡辩。且把你拿下,好生拷问一番,看是哪个汪洋大盗通缉犯!” 笑声中,双臂一振,两手成爪,抓了过来。 第两百七十章:误会 (求订阅,求全订!) 这位名叫“许威”的九扇门校尉,练的显然是擒拿手一类的爪上功夫。施展开来,凌厉生风,就像是一头凶猛的苍鹰一般。而在他看来,陈唐便是一只手到擒来的兔子。 九扇门一向地位超然,虽然官阶不高,但职权不小,出外执行公务时,更有着便宜行事的权力。陈唐孤身一人,携带两箱财物,本身很有问题——即使没有问题,也能找出些问题。 反正不管是许威还是莫少春,显然已把陈唐视为砧板上的肥肉,要砍将下来,占为己有。 这样的行径,陈唐瞧得明白,没甚好说的。面对攻来的双爪,他并未拔剑,而是一拳轰出,属于《九极技》里的招数。 九扇门成员成分复杂,说好听点叫“奇人异士”,说难听些,便是“鱼龙混杂”。特别是下面的校尉、门客之流,从来不乏刀口上舔血、杀人越货的凶恶之徒。面对上这般的人,无道理可讲,开打即可。 陈唐身怀武技,若对方是更高层次的都尉,或许有所忌惮。但区区两名校尉,倒没什么可怵的。许威一出手,便知深浅。 啪啪! 招式交错,拳爪相触,发出激烈的声响。 许威神色一变,口中叫道:“此子扎手,二哥助我。” 那边莫少春心中一凛,他不是没想过陈唐一人一骑,带着丰厚财物,出现在野外路旁,那么其本身肯定不是寻常人家。十有八九,属于武者。 不过武者的范畴很广,强弱差异甚大。这道人觉得,就算陈唐会武,应该也强悍不到哪里去。而且己方有着两人,占据着人数优势。一个拿不下,那就两人并肩子上。 许威先出手,可视作一种试探。不料才两三回合,便感到吃力,出声求援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莫少春脑海念头一闪而过,身形不缓,一箭步上前,抽出一柄独门武器,却是一柄分水峨嵋刺。嗤的,便刺向陈唐肋下空当,端是阴狠毒辣。 “好!” 陈唐口中说一声,撤步让过,退了两步。 那许威见状心中一喜,悄然一绕。想绕到后面去,从而两面夹攻,让陈唐腹背受敌,难以招架。 “呼!” 猛地劲风呼啸而至。 “不好……” 许威心中暗叫一声,以为这驿亭内还藏着第四个人,赶紧跳跃闪开。回头一看,竟是那匹枣红马蹄子飞踢而出,状甚威猛。 “什么!” 他不禁失声惊叫。 牛马骡子等,会撅蹄子,这不奇怪。但能踢得如此声势惊人,就非同小可了。若被踢实到身上,只怕骨头都要断折几根去。 莫少春与许威搭档已久,颇有默契。刚才见许威绕后,莫少春便知其意,当即心领神会地挺着峨眉刺冲来。然而下一刻,陈唐没动,许威则飞快躲到一边了。如斯情形,就好比说好的联手配合,却变成了单方面的强攻。道人心头一怔,有些傻眼。 就这么一瞬间的意外,陈唐悍然暴起,身子化作残影,欺近莫少春身前,凌空一脚踢出。 蓬! 莫少春被扫中胸口,感觉被一头莽牛撞到身上。他惨叫一声,整个人飞去,恰好砸在外面一匹坐骑之上。他本能地使出借力卸力的劲道,活生生竟把那马给砸死了去。饶是如此,莫少春最后仍是七荤八素的,难以挣扎得起来,只感到胸口都凹了下去,大口吐血。 “莫二哥!” 许威大叫一声。 呼的! 陈唐得势不饶人,已经朝着他扑来。 许威见着,心底已有怯意,不敢招架,飞快后退,掠出驿亭。就连地上的莫少春都不理会了,要骑上马觅路而逃。 陈唐哪肯放虎归山,留下后患?双足往地上一撑,人似离弦之箭弹出,转瞬便到了许威身后。 许威心头一沉,明白一时间没有逃走的机会了。以背示敌,只会死得更快。他一咬牙,转身过来,一边抵挡,一边高声道:“误会,都是误会,阁下请住手!” 陈唐冷笑一声:“既是误会,便让我一时错手,把你打死了吧。” 许威闻言,恼怒地道:“阁下莫非真要与九扇门为敌?你杀了我们,从此之后,天涯海角……啊!” 话没说完,已被陈唐一指点中眉心处。整个脑袋似乎都要炸开来,嗡嗡作响,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 “你师父没教你,对阵之时少说废话,免得分心,容易露出破绽的吗?” 陈唐负手而立,淡然说道。 然而许威已经听不到了,陈唐这一指,贯注了真气。气息贯脑,给予重创。许威像喝醉了酒,在冰冷的雪地上身形踉跄,一会之后,他七窍都流淌出鲜血,噼啪一下倒地,动弹不得了。 陈唐俯身下去,开始搜索许威的尸身。摸出一块令牌,还有一个钱袋,以及一些零碎之物。总体而言,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事物。随后又去翻找莫少春那边,同样找到一块令牌,还有一封公函。 “你击杀朝廷官员,你逃不掉的……” 莫少春还没断气,虚弱地说道。 陈唐淡然道:“也许。”话音一转:“胭脂,寻个地方,把他们埋了吧,也算入土为安;还有那一匹死马。” “聿!” 胭脂马叫声回应道,牠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刨坑熟练。 陈唐先把箱子等物卸下来,减轻点负重。胭脂马便到距离官道远一点的林子里,刨起坑来,然后再叼人和马过去。 陈唐不管牠,目光一扫,有所发现。许威和莫少春骑马而来,马上绑着行李包袱。之前两人还没来得及拿下来,还留在马背上。 陈唐过去,取了两口包袱。打开检查,见到都是些换洗衣物。其中有一身道袍,他想一想,把道袍拿出来,其他的东西,统统交给胭脂叼去,与尸身一同埋掉。 雨雪飘洒,不用多久,很多痕迹都会被抹刷埋掉。至于剩下的另一匹健马,有着用处,正好留下来。 端坐回驿亭内,柴火烧得小了,陈唐又拿木柴加上去,把火续起来。 然后,他打开那封公函,慢慢看起来。 第两百七十一章:身份(为萝卜掌门加更) (难得再有一掌门成就,作者君必须加更!) 开启公函,阅读起来。内容很简单,就是一封委派书。事情缘由,是丰林县地界出现了怪异事件,接到求援公文后,秦州州衙便派遣许威和莫少春两人前来处理。 两人赶路,一路风尘仆仆,今日刚好到了此地,然后与陈唐遭遇上了。他们本想杀人越货,不料反而断送了性命。 看完公函,陈唐思虑起来。 当今天下大势,兵荒马乱。却又不是那种揭竿而起的造反局面,而是割据纷争,显得十分混乱。九扇门是朝廷机构,在每个州府都设有据点,由一名都尉坐镇。一般情况之下,九扇门是不插手官场政治上的事务,而专门负责邪祟妖魔那一块。 当然,只要是人,便会有立场。面对这时局,各地的九扇门肯定有所动摇。不过他们秩序还在,只要有任务,便会执行。毕竟每一次完成任务,都能获得不菲的收益。 九扇门行事,神秘而霸道,证明他们身份的,主要是令牌。在这方面,可比功名防伪要差上一截。皆因在九扇门混饭吃,最关键的还是个人实力,其他的东西,就显得次要了。 所以…… 陈唐看着公函,又看向那两枚令牌,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出来。 他进入秦州,要去藁城,与燕还丹等人汇合。问题是当下连路径都不清楚,等于一个无头苍蝇,想找个人问路都不容易。总不能信马由缰,到哪算哪。万一南辕北辙,可就走了冤枉路,浪费时间工夫了。 是以当务之急,是先确定准确的路程方向,然后才好正式启程。 无奈身份敏感,难以进城。而在郊外,寻些平民百姓问路,是很难问到有价值的讯息的。 身份是个问题,不过现在,似乎找到了解决之道。 他正想着,胭脂马回来了,浑身被雨雪淋得一身湿透,宽大的鼻孔不断喷气。 陈唐笑道:“冷了吧,过来烤一烤火。” “聿!” 胭脂马叫唤一声,意思仿佛在说:牠不冷,倒是想吃东西了…… 陈唐叹息,说道:“现在可没烤肉,虽然有匹死马,但这般环境,难以宰杀。再说了,物伤其类,马肉太柴,也不好吃。所以你就忍忍吧,到了明天,就有好吃的了。” “聿!” 胭脂马理解地叫道,站立在火堆另一旁,安静下来。 陈唐收拾好些零碎物品,端坐着,开始闭目养神,运气调息。先前一番搏杀,损耗虽然不大,连剑都不用。但终是有所损耗,最直接的是,肚子又觉得饿了。 武者之间的比拼,即使实力在伯仲之间,可一旦形成生死相搏的局面,便往往会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结果。而不是你来我往的,斗个上百回合还难分难解。那般的打斗,基本都是套路来着,说切磋不为过,纯属过招。 当真正地进行性命相搏,半点不留手,哪里还会呼呼喝喝地打得热闹漂亮? 陈唐每次解决对手,看似简单粗暴,轻松容易。但无可否认,每一次的出手,都会造成气息损耗。特别是使出“破釜”那一招时,更是损耗得厉害。 他的所有武功基础,都是建立在天人之气之上。如果没了气息支撑,便形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九极技》也好,《草莽剑法》也罢,顿时便像被抽掉了魂魄,而变得虚有其表,成为了花拳绣腿,毫无威力可言。 是以气息的水平线,便代表着陈唐的武力数值线。在以前,气息初成之际,只能打得一两招,便一泻千里,原形毕露了。在对阵之上,短板十分明显。这一路来,随着不断汲取官气、阴气,才慢慢将气息火候练了起来,显得游刃有余了。 但还是不够。 毕竟他不可能一直面对水准之下的敌人,别说强大的妖魔,便是数量上了规模的兵甲,都显得不好受。 在南服县斩杀杨子楚时,便是明证。一记“破釜”斩出,便耗费一半左右的气息,再击杀十数兵甲,亏耗加剧。当然,他若是非要将杨秋雪也杀掉,亦无不可。只是那样的话,只怕就耽误了时机,不好出城了。 这个问题,要是当其时陈唐的气息更为充盈的话,增加个十年八年火候,就会从容许多,不会那么紧迫。 过去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但总结经验,不无裨益。陈唐的实战经验,便是这么一步步趟过来的。 一夜风雪未休,天亮后亦未停歇。 陈唐霍然睁开双眼,他坐了一晚上,虽然没有真正地进入睡眠状态,但精神奕奕,半点不差。 一大捆的木柴几乎燃烧殆尽,地上一堆火炭,仍在袅袅地散发着热气。 陈唐起身,手脚摆动间,噼里啪啦,发出炒豆子般的声响。 “聿!” 胭脂马叫唤一声,似乎在问好。 陈唐说道:“胭脂,你能把那匹马给驯服吧。” 剩下的一匹坐骑在驿亭外冻了一晚上,耷拉着脑袋,状态明显不好。本来棕色的皮毛,瞧着发黑。 陈唐倒没有虐畜的嗜好,不过亭内空间狭窄,实在难以再挤进一匹马来。 闻言,胭脂马点头,表示牠有办法,然后就走出去了,与棕色马儿开始“交流”起来。 陈唐不理会牠如何做法,自顾收拾东西。其中一口箱子被许威抓开了个口子,需要补回来,免得财物露白。然后他脱去蓑衣,换上道袍,再穿蓑衣到外面罩住。 书箧的存在倒是个问题,毕竟背负这东西的,基本都是读书人,少见其他人携带此物的。 想一想,陈唐干脆把装在书箧的诸多事物取出。剑匣直接背负于身,其他的,打成包袱,可搁放在胭脂马上。至于那两口箱子,则让另一匹马驮着。 不知胭脂用了什么手段,反正这匹棕色马儿已经变得服服帖帖,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马中妖者,果然不同凡响。 把箱子给棕色马儿挂上,两箱子外层做过处理,不怕雨雪淋湿。然后陈唐骑上胭脂马,两马并驾齐驱地,离开了驿亭。却是走回头路,再度朝着丰林县进发。 一晚风雪,积雪不浅,两马走过,留下足印,但不用多久,又被新下来的雪花给覆盖住了。 风雪茫茫,世道茫茫…… 第两百七十二章:进城 (新的一周,求订阅,求全订!) 雨雪天气,天寒地冻,今天的丰林县分外冷清。城门半掩着,许久不见个人影出入。守门的一群兵丁全身裹得十分臃肿,缩在城门下。 “有人来了!” 忽地一个嚷起来。 众人顿时打醒起精神,就见到一人骑马,旁边还带着一匹马,那马上驮着两口箱子。 “什么人?” “站着,脱掉斗笠,快下马接受检查……” 兵丁们双眼放出光来,如同看见了肉食的恶狼。 陈唐没有下马,扬手出示一枚令牌。 “嗯?那是什么东西?” 有兵丁不认识,狐疑地问道。不过语气上收敛住了,不敢再像先前那般跋扈。 “瞎了眼的蠢货,连九扇门的牌子都认不出来,找打!” 一名队长模样的头目跑出来,一眼瞥见陈唐手里的牌子,当即一巴掌扇在拦路的兵丁身上。 听到是九扇门,一众兵丁下意识地就脖子一缩,赶紧让到一边去。 “站直咯,挺起腰,请大人进城!” 那头目大声吆喝道,让兵丁列队,就差拍手叫“热烈欢迎”了。 陈唐抬起头,露出一张面瘫脸。这无忌画皮的模样,本就不像是个读书人,更接近奇人异士的类型,淡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名叫麻夏,担任军曹一职。” 那头目连忙回答。 陈唐哦了声,手指马鞭:“麻军曹,前面带路。” “好嘞。” 麻夏伶俐地应了,带着陈唐进城,前往衙门。 早有人先行一步,到县衙禀告,那县令带着一班人员,往外面相迎。 论官职,县令要比一名九扇门校尉大得多。从严格意义上说,校尉都不列官阶的,是以没有官印,只得令牌。不过当下环境,很多时候,职权比品阶要管用得多。 看见那位胖乎乎,脸上带着献媚笑容的县令,陈唐都觉得意外,很怀疑对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县令大人。这姿势身段,放得实在太过于低下。 双方略作寒暄,做了介绍后,这位名叫“朱伟”的县令就叫起苦来:“莫道长,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本官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陈唐冒用的正是莫少春的身份,做出家人打扮,在行事上,要方便许多。当下道:“朱大人,我远道而来,道路难行,风雪交加的,着实有些困乏了……” 朱伟恍然道:“是我太急了……莫道长,你要住驿站,还是客栈?” “客栈。” “我立刻让人安排。” 县城出现怪异事件,闹得人心惶惶,求援公文早便发往秦州州衙了。但九扇门的人什么时候来,来的又是什么人,皆一无所知。这朱县令已经做好过年开春后的心理准备,现在有人来到,他喜出望外,连忙安排好城中最好的客栈,定了一间最好的上房。 “接风洗尘那些,都免了吧。贫道不喜吵闹,有甚好吃的,吩咐客栈准备即可。至于事情,等待明天再说。” 陈唐派头拿捏得很足,颐指气使。 “好的。” 朱县令也不在乎这个,在他看来,九扇门的人行事做派,就该是这样。据说有些人员更为怪癖,会提出十分刁钻的条件要求。为此朱伟还颇为担心,现在陈唐这样,正中下怀。 行李等物都搬到了房间内,两匹马则安置在客栈的马厩中,自有人悉心照料着。 叫小二备好了一大桶热水,陈唐痛快地洗了个舒服澡,然后身穿道袍,坐在房中。 这趟冒充身份进城,主要是为了打探路径消息,然后补给一番,并不会停留多长时间。顺利的话,两三天功夫就溜之大吉了。不过想到朱县令等人的奉承巴结,他便觉得好笑,好像做戏的一般,倒也有些意思。 想当初他自己当县令,可都没享受到如此待遇,还没有眼下当个冒牌货来得好使。 世道如此,委实荒诞不经。 弄完些琐碎事宜,到了午饭时分,客栈派人送来一桌丰盛的饭菜,一只鸡,一只鸭,还有两碟好肉,再加上一罐浓汤,以及菜蔬等。把个桌子,都摆得满满的。 陈唐见着,食指大动。他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这么好的吃食了,自不客气,大快朵颐起来。 店小二得了吩咐,就在门外伺候着,等吃好了,进来收拾碗筷,见饭菜基本都被吃得干净,不禁一个咋舌,心想这位道爷可真是能吃…… 陈唐开口问道:“小二,你们这位朱县令似乎挺有意思的,他在此当官多久了?” 店小二略一迟疑,恭敬回答:“县太爷是今年八月才上任的。” 陈唐一怔:“那岂不是说刚上任几个月?” 店小二点头:“是的。” “那他为官如何?” 陈唐又问。 这一下,店小二顿时慌了,忙道:“道爷原谅则个,这个问题小的不知道,也不敢说。” 陈唐一摆手:“也罢,你且忙去吧。” 店小二如蒙大赦,赶紧收拾干净,关门出去了。在他看来,却把陈唐视作钦差大人般,不知要调查朱伟什么。此等事宜,他哪里敢掺和? 吃饱喝足,陈唐做了番功课,倒头便睡。他能耐困乏,但不代表不用睡觉。有时间补觉,何乐不为?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时分,神清气爽。算下时间,竟然又快要到晚饭的点了。 这日子过得,有些腐朽呀。 陈唐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喃喃道。 窗外簌簌声响,雪花还在飘落着,推开窗户,往外一看,到处皆是银装素裹,白皑皑一片。 晚饭叫店家准备了边炉,又是一顿美食落肚,还喝了一壶酒,浑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一夜无话,陈唐本来还想着夜间出行,逛一逛街的。但风雪纷飞,街上一团漆黑,哪里有什么夜市可看?顿时打消了念头,老老实实呆在房间歇息了。 第二天,吃罢早饭,过了一阵,朱县令便带着人过来了。 “莫道长,昨晚睡得可还好?” 陈唐淡然回答:“还可以……朱大人新上任,对于政务,看着很是上心啊。” 朱伟一本正经地道:“既然为官一方,自得造福一方,方不负朝廷所托。” 陈唐嘴一撇,并不怎么相信这种漂亮话,直接问道:“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朱伟干咳一声:“此事,得从一个名叫‘正气山庄’的地方说起……” 第两百七十三章:牢狱 正气山庄这名字起得堂皇响亮,但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说白了,它本是一处用来停放棺材的义庄。今年以来,随着祸害频发,加上战乱爆发,死者众多。棺材都不够用,许多尸体便用张草席,甚至草席都没有,就用些稻草之类裹着,直接扔到正气山庄后面的山岗之上。 久而久之,那儿就成为一处乱葬岗。尸首层叠,不计其数。倒不是说丰林县本地会有那么多死人,而是此城有着码头,原本属于一个水利便通的县城,多有旅商往来。而流民难民逃亡,想要走水路到江南去,也多会选择这里。 人们来往得多了,或水土不服,或饥寒交迫,死于荒野,他们的尸身基本都会送到正气山庄那里去。或许,是一个习惯问题,好比收拾垃圾,集中处理一样;也可能是想借助“正气山庄”这个名头,压住越来越多的冤魂,毕竟有“正气”二字。 然而事实上,亡者聚集,反而滋生事端,容易出问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正气山庄闹鬼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有可怖的见闻流传出来。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朝着四周扩散。按照这般的发展速度,只怕过不得一年半载,便会侵蚀到县城里了。 面对如此棘手而可怕的状况,朱县令自是如坐针毡,寝食难安。他好不容易才弄了个县令来当,可要是对正气山庄的邪祟置之不理的话,别说县令当不成,性命都难保。 问题是对于邪祟,整个县衙毫无办法。开始的时候,曾派遣捕快衙役过去探查,但死的死,伤的伤,侥幸逃回来的两个捕头,当夜便发了疯,见人就咬。而今,还用铁索捆住,关在牢房当中,特别看守着。 束手无策之下,唯有加急公文,发去州衙,请九扇门的人出手。在公文中,特别强调了事态的严重性…… 听到这,陈唐明白过来,难怪是两名校尉一起前来,而且是冒着风雪赶来了。 这一次的邪祟事件,显得很不寻常。 说完案情,朱伟暗地打量陈唐一眼,心里泛起嘀咕:他对于九扇门人员的实力并不了解,不过只得一人,看着总觉得单薄了些。但转念一想,陈唐身上可带着不少家什,背负剑匣,腰悬长剑,两把剑在身上,应该剑法十分了得。另外连马匹都带着两匹,还驮着两口箱子。不用说,箱子内一定装着厉害的事物,专门用来对付邪祟的…… 观其阵仗,显然是有备而来。 想到这一点,朱县令倒安心了。 当然,要是他知道箱子里装的都是金银财宝,只怕会抓狂疯掉。 而由始到终,朱县令都没有怀疑过陈唐的身份。冒充九扇门校尉,本身就是件不容易的事,况且陈唐的表现毫无问题。 “事情就是这样了,莫道长,依你之意,该如何应付?若果需要协助的地方,我会派人帮忙的。” 陈唐瞥他一眼:“出了这事,衙门的人,还敢过去?” 朱县令讪然地道:“他们身为官差,吃得公门饭,自不能贪生怕死。” 陈唐呵呵一笑:“有需要的话,贫道会叫人的。” “那道长准备何时出发?” 朱县令显得有些急,随之又道:“不是本官督促,实在是事态紧急,加上又快要过年了。悬而未决的话,本官难以向满城百姓交代。” 陈唐不置可否,忽问:“听说朱大人到此担任县令,不过短短数月。” 朱县令点头:“不错。” 陈唐又问:“你是秦州人氏吧,几年的进士?” 朱县令一愣,脸色有些不自然地道:“本官乃举子出身。” 陈唐闻言,顿时明白过来了。他并非唯出身论者,但在进士都难以当官的情况之下,一位举人却当了县令,本身就值得商榷。十有八九,跟秦州动乱的时局有关系。不知走的是人情呢,还是真金白银买来的。 朱县令脸色不悦地道:“莫道长,你问这些作甚?” 功名上的欠缺,是他的心病,若非对方是九扇门的校尉,他当即便要翻脸发脾气了。 陈唐道:“无他,闲聊而已。嗯,我今日还得准备些事,明天一早,便会前往正气山庄。贫道习惯独来独往,就不用别人跟随了。” “好,本官在此,先代表满城百姓,多谢莫道长了!” 朱县令官腔打得很足。 陈唐又道:“对了,你昨天说有捕快去过正气山庄后,发疯了,被关在牢房中,贫道要去看一看。” “好,现在就可以去。” 于是陈唐背负上剑匣,与朱县令等人一同前往衙门,来到牢狱外面。 朱县令忽然止步,干咳一声:“莫道长,就让李捕头带你进去,本官还有事处理,不好相陪了。” 陈唐看你一眼,说道:“朱大人请自便。” 朱县令做个礼,连忙逃也似的走掉。 那李捕头名“星云”,压低声音道:“县老爷胆子不是很大,而且牢中状况着实可怖,看着叫人做噩梦。” 从这句话,陈唐便能得知这位李星云捕头对朱伟不是很感冒,甚至可能有怨言,所以才会借机上眼药,讥讽朱伟胆小如鼠。或者与牢中的两名捕快有关,毕竟他们曾经是李星云的忠实部下,而今沦落到如斯田地,身为县令大人,却连看都不敢去看一眼,未免让人心寒。 陈唐不置可否,淡然道:“我们进去吧。” 两人迈步,通过外面的门户,进入到牢房里头。 刚进入,陈唐便感受到了一股阴寒的气息,弥漫在四周,无处不在。 这气息,又不同于邪祟的阴气,而是另一种难以言喻,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气息,其中包含着一些躁乱不安的意味。这般环境,人待久了,便会受到影响,从而发疯发狂。 自古有言,无冤不成狱。而冤屈之气,愤懑之意,怨恨之念,诸多种种缭绕凝结在一起,就构成了牢狱的黑暗。 “莫道长,在这边。” 李星云在前面带路,陈唐跟随其后。绕过一道昏暗的长廊,拐过去后,前面出现一间牢房。 牢房内的存在似乎嗅闻到了生人气息,立刻开始嚎叫起来。其音凄厉,不类人声,似鬼啼哭。 第两百七十四章:冤枉 (求订阅,求全订阅!) “他们,曾为人。” 站在牢房外,李星云指着里面的“人”说道。 两个还保持着人形的囚犯蹲在里头,但他们的行为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而是手脚并用的爬在地上,间或跳跃着。 蓬! 其中一个突然暴起,狠狠地扑到栏栅上,似乎要把陈唐和李星云抓住,吃掉。 李星云吃一惊,下意识地就往后面躲去,脸色变得不好看。 陈唐双眸一眯,说道:“他们身上,带着很重的阴气,已经不是人了。” 心里掀起波澜,这个情况,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以前遭遇过的邪祟,缠绕上人身。或是执念寄托,或是直接吃人血肉,汲取气血。却不知那正气山庄内究竟滋生出了何等鬼物,竟能让人感染,发生如斯变化。 若是蔓延开来…… 那岂不是等同于一场可怕的瘟疫了? 陈唐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 李星云问:“莫道长,他们还有救吗?” 陈唐瞥他一眼:“你觉得呢?” 李星云黯然叹息,答案他早便明白,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问一问。不过瞧着两位昔日的同僚,现在的模样,除了有手有脚的形态外,很难再从别的地方辨认出“人”的特征来了。就连那五官,都已面目全非。 当下又问:“莫道长,那该怎么处置?” 把两者关在这里,本身就是用来当做人证,让九扇门的人来到后再做定夺。 陈唐道:“恐怕只能杀了,然后烧掉尸身。” 李星云点点头:“唯有如此,这对于他们,亦是一种解脱。”顿一顿,又道:“不过现在他们变得凶猛无比,六亲不认,可不像最初的时候好对付,不好近身去了。” 陈唐提醒道:“李捕头,你可得注意。如果被他们抓到身上,见了血,你也可能会变成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闻言,李星云浑身一个颤抖,心生畏惧,嗫嚅道:“那样的话,只能请县太爷下令,派遣弓箭手来做事了。” 陈唐不理会他们怎么处理,转身要离开牢狱。李星云也不不敢多留,连忙跟上。 牢狱内,分成几个区的样子。 “冤枉!” “我冤枉啊!” 两人的经过,惊动了一些牢房里的犯人。也不知道是谁先嚷起来的,然后别的人,全都拼命喊着,最后好像整座牢房都在高呼“冤枉”二字。 李星云脸色一沉,大喝道:“尔等乱喊什么?鞭子还没尝够吗?” 这里的人犯,十有八九,都是他带领衙役抓回来的。眼下异口同声喊“冤枉”,在陈唐面前,李星云脸皮挂不住。 陈唐说道:“李捕头,这牢房似乎都满了。你这丰林县,真有那么多罪犯?” 李星云忙道:“莫道长,不是这样的。关在此地的人犯,其中多半都是外地人。他们逃窜到此,为非作歹,被我们抓住了。还有一些,更是通缉犯。” “通缉犯?” 陈唐问道,他记得第一次来丰林县,想要进城,远远看见兵丁盘查,掉头要走,被那些兵丁瞧见了,就是大喊“莫要走了通缉犯”,场面显得很是夸张,因而印象深刻。 李星云一怔,疑问:“莫道长你不知道通缉犯?” 陈唐哼一声:“我九扇门主要负责特殊事宜,哪里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闻言,李星云赶紧道:“是卑职理解有误,请道长海涵。嗯,是这样的,今年以来,州衙以及府衙,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发下通缉犯的公文。至今为止,我们县里收到了厚厚一大叠,城门处都张贴满了……” 对于这个,陈唐进城的时候,由于带着斗笠,保持神秘感,还真没有多加留意。 李星云继续道:“其实我们也不清楚那些人究竟犯了什么事,反正依命行事,抓到人,就关到牢房里。等人数差不多了,上面自有人下来提走。” 陈唐点点头:“原来如此,呵呵,想必缉捕人犯,你们也得不少奖励吧。” 李星云忙道:“也没多少,因人而异。有的通缉犯悬赏高,有的低。” 陈唐不动声色:“那么多的通缉犯要拿,只怕衙门的人手都不够。” 李星云道:“确实如此,所以有时候,我们把公文张贴出去,等于悬赏,别的人拿到了人犯,送到衙门来,验明正身后,便能得一部分赏钱。” 听了这番流程,陈唐暗自冷笑,顿时想起一部经典荧幕上的情景,历历在目,尽在眼前。 乱世之道,皆是如此。 虽然天下各州郡的具体情况有所不同,但不管还忠于朝廷的,或者野心勃勃的,基本都会趁着这波大势搞事情。当伦理纲常,纷纷崩坏,形形色色的鬼魅魍魉也就开始粉墨登场了。 陈唐有心想从李星云口中掏出点有价值的讯息,就有意无意地问:“李捕头,你说关在此地的人犯大都来自外地,很多地方的都有?” 说得多了,李星云有了个心眼:“道长,你似乎很关心通缉犯的事……” 陈唐哈哈一笑:“李捕头,通缉犯的行情价钱,我还是略知一二的。顺手的话,如果我拿到几个,也是一笔收入。” 闻言,李星云顿时心理神会地也笑了。他知道九扇门的人,能做到校尉一职,本身肯定有着本事,完成了好些任务后才能升迁。一名九扇门校尉,自是不缺钱花。不过嘛,钱财的东西,有谁会嫌多,嫌烫手的? 陈唐流露出了这个意思,李星云哪有不明白的,忙道:“道长,稍后我会送一叠缉捕公文给你过目。不过通缉犯也不好抓,他们狡猾着呢。而且他们亦非全部跑到丰林县来,只能说逮到一个是一个了。” “好。” 陈唐应道。 两人一边说,一边离开牢房,李星云虽然为捕头,但很不情愿在牢房里久待,脚步都不禁加快几步。 回到公堂,与朱县令说了些闲话,然后陈唐便告辞,出了衙门。他已决定明天去正气山庄走一趟,今日趁还有时间,可到县城内转一转。 丰林县地理位置优越,本该繁华热闹才对,不过眼下死气沉沉,街道行人不多,其中一些,都是带着武器,满脸匪气的江湖人。看上去,叫人心慌。这情形之下,一般的良善人家,谁有心思出来做生意,逛街市? “不要走!” “哪里不要走?” “有通缉犯呀!” 突然间,有人大喝,然后整条大街就开始鸡飞狗跳,一片骚乱起来。 陈唐站着,目光冷冽地看去。就见到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背负书箧,而后面,一群彪悍汉子凶神恶煞地追着…… 第两百七十五章:故人 书生被追得狼狈,一边跑,一边喊道:“我不是通缉犯……” 然而他越是跑,后面的人越是追得紧。 噼啪一声,惊慌之下,书生一跤摔倒在地,把个书箧都压扁了,一时间,爬不起来。 眼看那群凶神恶煞的汉子就要追上来,书生双眼里不禁掠过绝望的神色。 忽而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他肩膀。 “我不是通缉犯,我真得不是……” 书生大惊失色,以为被人拿住了,赶紧申辩道。 “我知道你不是。” 声音平和,让人听着,有着一种心安的感觉。 书生抬头看来,见到一张面无表情的面瘫脸,穿着道袍,是个道长。 陈唐伸手将他扶起,此时,那群汉子已经赶到,一个个手执兵刃围过来,其中一个领首的喊道:“臭道士,这通缉犯是我们先看到的。” 陈唐不废话,断玉剑出鞘,一泓碧水。手腕轻轻一抖,嗡的一声,其音清越。 那汉子见状,咕声吞口口水,讪讪道:“道长剑长,你说了算,散了散了!” 一摆手,一众汉子悻悻然散去。 “哪里有逃犯?” 喝声中,却是一队衙役冲过来了,像嗅闻到腥味的猫。 “好哇,你分明便是汪洋大盗璇天鬼道,识相的速速束手就擒。” 衙役们拿出一叠画像,随便翻翻,然后拿出一张,指着陈唐就叫道。 短短时间内,陈唐接连见识到两次所谓的缉捕手段,当真有一种观看荒诞剧的感觉。 “尔等蠢货都瞎了眼吗?这是莫校尉!” 一名捕快赶来,一眼认出了陈唐,吓一跳,立刻喝道。然后赔礼:“莫校尉,这些家伙有眼不识泰山,请你恕罪。” 陈唐一摆手,捕快便带着衙役赶紧走了: “石哥,那莫校尉是怎么回事?” “人家是九扇门的,懂不?哼,你们传话下去,让大伙们招子擦亮点,幸好这次我来得及,若真起了冲突,看你们怎么死?” 听到九扇门的名头,衙役们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了。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书生朝着陈唐作揖说道。 陈唐看着他,忽问:“你饿了没?” 书生一怔,随即不好意思地微垂下头去。 陈唐道:“我请你吃饭。” “这个,怎好意思?” 书生有些拘谨地道。 “想吃的就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陈唐说道,率先而行。 后面书生略一踌躇,终是一咬牙,收拾好书箧等物,跟了上去。他已经饿了一天的肚子,委实不好受。现在有人请吃饭,不管如何,先吃饱肚子再说。 回到客栈,陈唐吩咐掌柜的备好酒菜送上房间,自个先带人上去坐好。 书生仍显得紧张,局促不安的样子。 陈唐看着他,说道:“宁弈,秦州人氏,哪个县城的?怎地跑到这丰林县来了?” 书生一听,惊在当场,怔怔道:“道长认识我?” 陈唐慢慢道:“你回答我的话即可。” 宁弈心中忐忑不安:“我是从松城逃难过来的,本来准备坐船去江南,只是花光了盘缠,落难于此。本想在城中找个营生,不想被人视作通缉犯……” 陈唐又问:“你家老母亲呢?” 宁弈听到,更是惊疑不定:这位道长究竟是什么人,怎地连这都知道……叹息一声:“今年中秋过后,她便积劳成疾,病故了。” 陈唐沉声道:“节哀。” 宁弈摸不着头脑,又不敢询问。 一会之后,热腾腾的饭菜送了上来,摆满一桌。 “吃吧。” 陈唐说道,自个先提起了筷子。 闻着香喷喷的味道,宁弈不住地吞口水,跟着开吃起来。吃着吃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便有眼泪流了下来,赶紧擦去:“道长,在下失态,莫怪。” “无妨。” 陈唐随口应了句。 一顿饱食后,小二收拾干净,又奉上茶水。 陈唐饮一口茶,问:“宁秀才,你说准备逃到江南去?” 宁弈点一点头:“确有这般打算。” 陈唐嘴一撇:“江南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据说,前一阵子就乱了。” 宁弈惊道:“那可如何是好?” 他消息蔽塞,对于时局形势,所知不多。如今听闻江南动乱,顿时六神无主,喟叹道:“天大地大,难道竟无立身之所?” 陈唐看着他,很理解这种彷徨无助的心态。作为一名读书人,但又未有考得更高层次的功名,只是一个秀才,哪怕练得些武艺,敢于出外游学,眼界见识与常人不同。但终归到底,还是受限于世界时代的束缚,当乱世来临,便如同失去了脑袋的苍蝇,难以自立了。 回想当日,从京城还乡,路经信白镇,与宁弈结识,一同前往法元寺。而今时过境迁,却没想到在这丰林县重遇到了。 再见故人,陈唐虽然未脱画皮,但也不愿见着对方落难,而置之不理。 当下问道:“宁秀才,你是秦州人氏,可知藁城?” 宁弈忙道:“知道的,与我故乡松城相邻。” 闻言,陈唐松了口气,路径算是问到了:“请你画一地图出来,从这丰林县去往藁城,该如何走法。” 宁弈虽然满腹疑窦,但对方救了自己一命,又请吃饭,恩情匪浅,让做些事,自是不可推却。连忙拿出文房四宝,在一张空白纸上画写起来。最后出来的图纸,效果马虎。 陈唐并不要求精准细致,只要确定方位,途径的地方,有个路线指引即可。 随后,他让掌柜开多一间房,让宁弈住下,又请了晚饭。宁弈千恩万谢,他完全不知道对方究竟为何要帮助自己,一头雾水。 入夜,洗漱完毕,宁弈坐在房中,长吁短叹的,眉头紧锁。今日遇到贵人,解了困境,可明天呢,以后呢?江南已去不得,也没盘缠坐船。可留在丰林县的话,一旦失去了陈唐的庇护,他就会被当成是通缉犯,然后抓进衙门,关到牢房里去。沦为阶下囚,可就命悬一线了。 他听说了,衙门牢狱里黑得很。不少人根本不是通缉犯,也被抓进去,这样的话,衙差们就能领赏。而在牢狱的人犯,有些甚至被人三更半夜拉出去砍头,当了替死鬼…… 呼! 房间内突然阴气席卷而起,随即一道窈窕身影出现。 宁弈见状,吃惊地道:“小环,你怎地出来了?” 第两百七十六章:出发 “小环,你怎地出来了?” 宁弈惊声说道,言语中带着一抹紧张之意,话出口时,连忙压低了声音。 “妾身担心相公。” 那小环幽幽地道,她一身素白,站在那儿,四下有阴气缭绕,瞧着有一种飘忽的感觉。 宁弈道:“我遇到了贵人,已经没事了。只是他是位道长,似乎很厉害的样子。若他发现了你,可就麻烦了。” 小环轻咬红唇,说道:“相公,妾身早让你听我的,弄到钱,离开这地方,你又不信。” 宁弈叹口气,道:“不管如何,我都是个读书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不用劝我,我不肯让你去做那些事的。” 闻言,小环知道他的拗脾气,不好再说。 宁弈上前一步,将她搂住:“你快回到我身上吧,道长就住在隔壁,他会察觉到的。” “嗯,那好,相公小心保重。” 小环说道,阴气收敛,人在气息的裹挟中,如同一团雾气,慢慢消失不见了。 宁弈伸手,摸着自己右手腕处。那里有一个人形印记,身影婀娜,颇为逼真,好像是一道精致的刺青。 自从在那法元寺,小环跟了他,一直便在身上。晚上便会现身,与他说话,还帮他磨墨,从而能享受到一番红袖添香的滋味。 宁弈家贫,与老母亲相依为命,又考不到举人,只是个穷酸秀才,没有哪家女子看上他的。遇到小环后,他似乎遇到了红颜知己,高兴得不得了——虽然,他知道她其实只是一道鬼魂。 但那又怎样? 小环能带给他无比的欢乐和慰籍,在逃难的路上,遇着凶险时,若非小环在,宁弈都无法活着逃到丰林县来。 小环的存在,对于宁弈而言,是最为珍贵的一个秘密,甚至连老母亲都不敢告诉,生怕吓到她。 今日,宁弈得陈唐援手,逃过一劫。不过他不知道陈唐的底细,见其做道士装扮,只怕是个法力高深的高人,便担心对方会发现小环,从而出手斩杀。那样的话,宁弈也活不下去了…… 一夜过去。 第二天早上,宁弈早早起床,守在楼下,见到陈唐下楼来,连忙过来行礼致谢。 陈唐扫他一眼:“你准备走了?” 宁弈点点头:“小生已劳烦恩人太多。” 陈唐问:“想好去哪了?” 宁弈先是点点头,又是摇摇头,天地苍茫,竟无容身之处,只能见步走步了。 陈唐便知如此,想一想,忽道:“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一起走,去藁城。” 宁弈一怔,问道:“做什么?” 陈唐呵呵一笑:“做什么,重要吗?” 宁弈搔搔头,现在的处境,活着才是重要的事。 陈唐看着他:“不过此行危机重重,事先声明,我也不敢说能保你一路平安。所以,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如果宁弈有去处,陈唐自是随他。不过看起来,宁弈相当迷茫而无助,陈唐不介意带他一起走。就跟当初燕还丹带着王甫,从潘州一路南下一样。刚好,多一匹马在身边。 当然,最终的决定权在于宁弈,陈唐只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 想了想,宁弈一咬牙,说道:“好,我跟你走。” 去那藁城,与其故乡松城相隔不远,有机会的话,还能回家看看——虽然家乡已是兵荒马乱,而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只是如今发现,外面并不比家乡好多少。走在街上,一不留神,便会被当通缉犯抓进牢房里。 陈唐严肃地道:“宁秀才,我说真的,此行有着凶险,你考虑清楚。” 下了决定,宁弈反而轻松了,拱手道:“实不相瞒,若无道长,我这两天都不知道有没有东西吃,会不会饿死。那样,岂不也是莫大的凶险?” 陈唐笑道:“你能如此想,甚好,吃罢早饭,我们便走吧。” 早饭没吃完,那朱县令就带着师爷以及李星云等过来,眼巴巴地看着。 陈唐放下碗筷,淡然道:“朱县令莫要督促,我一会便出城去的。” 朱县令赔笑道:“不急不急,我就是来看看,莫道长在这儿住得舒服不?” 陈唐懒得与他废话,吃过早饭,与宁弈一同去备马,把箱子等物,放到马背上。 “这位是?” 朱县令见宁弈面目陌生,不禁问道。 “我助手。” 陈唐回了句。 “原来是助手,这一下,更有把握了。” 朱县令笑容可掬,表现得很是热情亲切。至于宁弈哦来历身份,他并不在意。 宁弈见他一身官袍,知道是位大人,不敢吭声。 朱县令又道:“莫道长,我让李捕头带着些人马与你们一起前往,可带路,总归能帮上些忙。” 陈唐知道他心思,便道:“也好,事不宜迟,这便走吧。” 宁弈本身练过武,会骑马,只是骑术不算精湛。李星云,还有四五名捕快也都骑马。众人纵马出城,朝着那正气山庄方向出发。 正气山庄的位置,距离县城不算远,数十里的路程,本来靠着一座山岗,四周还有着人家。然而闹事之后,有诡谲出没作祟,那些人家或遭了秧,或害怕,早就有多远跑多远了。是以这一片地方基本都荒废了下来,而且有扩散蔓延的趋势,朝着县城方向而来。 今天没有雨雪,但天气阴沉,北风一点不含糊。 众人虽然都披挂整齐,但骑马兜风的滋味也不好受。 一路无话,走了好一阵后,前头的李星云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往前一指:“莫道长,那儿便是正气山庄了。” 陈唐骑马上前,顺势看去。其实距离还有些远,并没有见着正气山庄的位置。也许,在李星云看来,那儿偌大一片地方,连山带地,还有破败的村庄,都当成是正气山庄的界域了。 凝神看去,皆为萧瑟蔽败的情景,白的灰的黑的,几乎没有一点生动的色彩。 陈唐说道:“李捕头,你们是要一起进去呢,还是留在这待命?” 李星云脸上掠过犹豫挣扎的神色,最后狠声道:“道长,我们与你共进。” 看来,他还是有些胆色的,又或是朱县令那边下了死命令。 “好。” 陈唐不在意这些,多些人,也许有用。 得得得! 马蹄声再度响起,奔了过去。 第两百七十七章:鬼村 路不好走,残雪遍地,马蹄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离开了官道,穿过一大片荒弃的田野,所见所闻,皆为死寂。 到了此处,李星云等人明显紧张起来,脸色绷得紧紧的,一个个左顾右盼。而一只手早握到刀柄之上,稍有风吹草动,便要武器在手,严阵以待。 众人之中,唯有宁弈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他骑马走在陈唐身旁,忍不住低声问:“道长,我们到这做什么?” 陈唐瞥他一眼,干脆了当地道:“驱邪,杀鬼。” “杀鬼?” 宁弈一怔,倒不是害怕。偌久以来,他与小环朝夕相对,别的不说,光是这方面的胆色,便不同寻常了。问道:“这地方闹鬼吗?” 从小环口中,他知道了些关于鬼魂的讯息。而心中自然而然建立起一种价值观:人有好坏,鬼魂亦然。 小环,当然便是好鬼了。 陈唐点点头:“你看那些村庄人家,便是因为闹鬼而跑光了的,不跑的,大都死了。” 宁弈露出恍然之色,明白过来。 陈唐道:“此行有危险,你可以留在外面。” 宁弈忙道:“我不怕。” 他是真不怕,毕竟身边就有一只女鬼相伴,习以为常。 陈唐一笑,不再理会。 正气山庄的正身,本来是一间面积只得数十平方的义庄,建立在一个村庄的侧边,就在山岗之下,后来死人太多,义庄放不下,许多尸身直接就往山岗上扔,使得那儿成为附近有名的乱葬岗。这一下,最为靠近的那个村庄就忍受不住了,可村民也扛不住别人往山上运尸体。 这种情况就像现代社会里的乡下,只要一个村口处有人扔上了垃圾,那垃圾便会源源不断地丢过来。不管插上多少块“严禁倾倒垃圾”的牌子,总是禁不住。 尸首横陈,草草埋葬,亡者众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作祟起来。 最先有村民睡到半夜,便听到山岗上有悲切的哭声传来;还有人见到,山上鬼火飘荡,有莫名的身影徘徊流连…… 诸多怪异,村名们自是胆战心惊,不得安生。凶祸很快就发生,村中养着的猫犬出现了变故,凶性大发,竟开始猎杀起鸡鸭牛羊之类;然后,就攻击人了…… 村民们无法,只得赶紧报官。衙门派来捕快衙役,然而他们遭遇到了怪谲,死的死,伤的伤,还有捕快逃回去后就变疯了。 这一下,衙门再无人来。而当地的村民只能逃亡,据说有一些老人还留在村中,他们上了年纪,已无法逃走,只能留下来等死。 如斯情况之下,这些老人即使不被怪谲攻击,在短衣缺食的条件下,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现在,李星云带着陈唐来,就是计划先去那个名叫“高坡村”的村庄。根据李星云的介绍,此村规模并不算小,鼎盛时期有着上百户人家,但现在,估计就剩下一座座蔽败的房屋了。 他们此行,虽然带着干粮等物。可谁都不大愿意在村中过夜,夜间,可是怪谲最为活跃可怕的时分,心中希望这位莫道长有神通手段,尽快解决,然后好回城。 一会之后,众人骑马到了村口处,看得真切了,果然是一个死寂阴沉的村庄。 “聿!聿!聿!” 除了胭脂马外,其他的马匹都不安地嘶鸣着,不断喷着鼻气。 这些牲口,似乎嗅闻到了不同寻常的事物,感到了害怕。 李星云等人连忙安抚起马匹来。 陈唐坐在胭脂马上,目光一凝,渐渐进入到状态。很快,他就感受到了阴气,浓郁的阴气。阴气在村庄间缭绕,而村后面的山岗上,更是浓厚得像大块的云彩,非常瓷实的样子。 他鼻子嗅了嗅,忽地笑道:“不错。” 李星云等人闻言,实在无言以对。他们来到这鬼地方,又见着处处败落的景象,只觉得到处都透着诡谲,很是让人害怕。然而这位居然说出“不错”两个字来,心得有多大?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可是九扇门的校尉,专门做这等事的,当然不会畏惧。 李星云小心翼翼问:“莫道长,我们是在村中憩息一会呢,还是怎地?” 陈唐道:“你们累了?累了的话,就休息吧,我是担心时间不够。” 闻言,李星云忙道:“不累,但凭道长吩咐。” 他们肯定是想着速战速决,至于歇息什么的,等做完了事,回城就可以放大假。 陈唐道:“事情的源头,是从正义山庄开始,我们就到那儿去看看。” “好。” 李星云答应得干脆,只是胯下马匹却出现了问题,四蹄犹豫不定,不肯往村里走了。 “道长,你看?” 陈唐眉头一皱:“可以让两人留下,看守马匹。” 李星云无法,只好下马,安排人手。他们的马不敢进村,胭脂马却没事,而宁弈骑着的那匹棕色马儿,本来也是畏缩不前,但被胭脂马叫了一声后,牠就认命了。 见状,李星云等心中更为佩服,觉得不愧是九扇门的校尉,人有神通手段,就连坐骑都不同凡响,优胜许多。 于是陈唐与宁弈骑马,李星云等在前面步行带路。 走了一阵,经过不少房屋,但见一片门户紧闭,那门都显得破烂不堪了,门口处,更是荒草杂生,枯萎死掉。 在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陈唐忽然勒住了马。 李星云问:“道长,怎么啦?” 陈唐手一指:“那儿坐着个老人家,我想去问问他。” “老人家?” 李星云一个激灵,左顾右望,鬼影全无,疑惑地道:“莫道长,我没见到有人呀。” 陈唐嘴一撇:“不就在你左手边,坐在门槛上。” 李星云赶紧看去,那儿分明只得一截朽坏的门槛儿,上面空空如也。他莫名心有些慌,声音都有些发抖:“没人……你们见到了吗?” 他问身边的三名捕快。 三人也是脸色发白,纷纷摇头:“没看见。” “我看到了!” 宁弈忽然叫起来。 这一下,李星云几个更慌,只觉得有寒气直冒脑门,毛骨悚然起来。 第两百七十八章:来到 丰林县,今日依然冷清,少见人出入。守城的兵丁浑身缩得紧紧的,只想快捱过时辰,好收工回去烤火,暖一暖身子。 得得得! 一人一骑从官道上跑来。 “什么人?” “下马检查!” 兵丁们喝道。 但见来者扬手亮出一枚令牌。 兵丁看见,打个冷颤,倒是认出来了,心里泛起嘀咕:“怎么又有九扇门的人来到?” “带我去县衙。” 天气寒冷,但这骑士衣装显得单薄,一领篮袍,两颊瘦削,左右各有一道斑斓的纹路,显得古怪。 兵丁们不敢多问,让人带路,直接去到县衙。 很快,闻讯的朱县令跑了出来,满脸疑惑之色。 “鄙人姓黄,叫我黄校尉即可。” 那怪人出声说道。 朱县令撸了撸胡须,疑问:“黄校尉,你为何而来?是来辅助你的同僚莫道长的吗?” 黄校尉眉头一皱:“什么莫道长?” 朱县令一怔,随即恍然过来。看来这位与莫少春不是一伙的,而是一个路过的九扇门。 黄校尉便问:“朱大人,你与我说说我的同僚是怎么回事?” “好好。” 朱县令满口答应,他心中正担忧陈唐一人势单力薄,不好对付正气山庄的邪祟。而今又有一位黄校尉路过县城,把案情与之诉说,也许对方会出手相助,那样的话,把握就要大得多了。 …… 陈唐与宁弈都说看见门槛上坐着老人,但李星云等分明只见到空荡荡的门槛,状甚诡异,直教人倒吸冷气,一时间,难以说出话来。 陈唐扫过去宁弈那边一眼,掠过玩味之意。 邪祟存在,其实有着讲究。很多时候,并非说想看就能看见的。特别在白天之际,等闲鬼魂,若无庇护之所,并不好现身。否则的话,容易魂飞魄散,鬼都做不成。 眼下,现在整座村庄都被阴气缭绕,阴魂才敢现身。 陈唐是依仗着天人之气的缘故,感受到了对方存在;但宁弈显然是另外的路子。至于李星云等,只会觉得阴气森森,无法明确究竟是什么。 李星云到底是捕头,胆色不同寻常,他握紧刀柄,问:“莫道长,既然见到邪祟……” 陈唐脸色如常,不见丝毫波澜,随口回答:“它已经走了。” 李星云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失望,在他看来,陈唐应该暴起发动,将鬼魂击杀才对,怎么轻轻松松就让对方跑了呢。 陈唐抬头,朝着四下扫了一眼,嘴里说道:“不过是一缕孤魂罢了,应该是留守在村中的孤寡老人,不是正主。” 李星云忍不住吞口水:“即使如此,听道长说得,我这心里也不禁直冒寒气。” 陈唐道:“那孤魂不足为患,便是李捕头你,都能应付得了。” 李星云不算官身,可毕竟是练武之人,有着外家高段的武功,浑身气血不薄,等闲阴魂,根本不敢缠身。 闻言,李星云心里稍定。他既然选择跟陈唐进村,便做好了打算,并不怕打杀。只是先前情况诡谲,有邪祟看不见摸不着,下意识便觉得阴森可怖罢了。 听陈唐的话,他被勾起了好奇心,毕竟诸多情况,是他一个捕头无从接触得到的,忍不住问:“莫道长,既然你看得见这鬼魂,为何不跟他交流一二,看能否问到些讯息?” 陈唐呵呵一笑:“李捕头,你觉得我与它能像人一般正常沟通说话?” 李星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听说有些术法可以阴阳联系。” 其实他说得没错,的确有相关道术,只是陈唐又不是正宗的道士,哪里掌握哪些?不过这样的事,当然没必要解释多说: “走吧,去正气山庄!” 陈唐骑着马,走在蜿蜒的村路之上,一路顾盼。或远或近,接连见到不少苍老蹒跚的身影。有的坐在自家门口,有的躺在墙根处,还有的,正走在村道之上…… 他们与陈唐一行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最开始见着的那一位,算是最近的了。 这些老者阴魂,在形象上并不算完整。一些只算是一道影子,面目模糊不清,形体佝偻,看上去,油然让人心生怜悯之意。他们也较为胆小,当生人到来,便赶紧畏缩起身子,急忙避开,有的走得急了,甚至还摔跤,倒在地上,直接化为阴气消失。只是等人马过去,阴气再度凝聚成形,又显化出来。 如斯场景,陈唐并没有感到多少阴森的迹象,倒像是在观望着一出光怪陆离的默剧。 据他所知,鬼魂的形成,亦不容易。不是说死的人都会有阴魂出现,不是那回事。而走过这个村庄,起码便见到十多道阴魂,这个数量,真不算少的了。 那么,这些阴魂盘桓在此,是依恋故土,有着极深的执念吗?而或,他们身不由己,被拘禁于此…… 村庄不小,速度不快,穿过去足足用了一刻多钟,当从来到另一头的村口处,李星云与手下捕快,这才发现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这番表现,比起宁弈还不如。不过想着宁弈是陈唐的助手,看着像是书生,但实地里究竟有着何等本领,就不好说了。 李星云忍不住伸手抹一把汗,重重吐一口气。 陈唐看在眼里,打趣道:“李捕头,现在可不是松气的时候。” 李星云听到,顿时又鼓起了眼睛。确实如此,鬼魅出没的村子是通过了,但正主儿可就在前面。根据讯息,那里才是造成此地邪祟蔓延的源头,不知会碰到什么凶险呢。 想到这,他心底暗暗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不如留在外面,就让陈唐与宁弈进来得了。再不济,就留在村口处看马,都比进来的强。而今到了此地,便没了回头路。 走得一段略显崎岖的路,李星云伸手一指:“莫道长,那儿,便是正气山庄。” 说着,语音中都带着一丝颤抖之意。 陈唐骑在马上,顺势看去,首先见到一株高大的树木,由于落尽了叶子,只剩下一根根狰狞的树干枝丫。一些树丫之上,有着黑乎乎的鸟巢,应该是被废弃了的,不见任何飞鸟的踪影。 树底下,一间建筑横陈,方方正正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口巨大的棺木。 第两百七十九章:棺木 风似乎大了些。 村口处,数匹马拢聚在一起,系在村外的白杨树下。两名留下来看马的捕快站在里头,不停地搓着手。 “阿亮,捕头他们进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出来。要不我们先生一堆火吧。这贼老天,真是冷!” 一个捕快忍不住说道。 名叫“阿亮”的捕快抬头观望天色,见云层阴沉的样子:“阿明,我担心下雪。” 那阿明道:“要不,我们进村找个房屋避一避,生个火,烤暖下身子?” 阿亮嘴一撇:“这村庄可邪门得很,乃是有名的鬼村。那些房屋,没有一间没死过人的。” 闻言,阿明脸色不自然起来:“但捕头他们不都进去了……” “捕头是跟莫道长进去的,而眼下,只剩得我们两个。” 阿亮缓缓道。 阿明一跺脚:“那就不进去了,若是下雪,便披蓑衣吧。” 他已打定主意,不管如何,都不进村。 呜呜! 风声变得有些狂乱起来。 阿明吓一跳,眨了眨眼睛,忽道:“阿亮,你刚才有没听到,似乎有哭声从村庄中传出来?” 阿亮显然也听到了,脸色变得凝重:“我也听到了……” 阿明脸色有些发白:“要不,我们赶马到外面去。” 他指着村外的田野那边,接着道:“反正我们只负责看马,到那边看也是一样的。我觉得有点阴森森的感觉,还是离这鬼村远一些为妙。” “我同意。” 阿亮答应得干脆。 两人便要去解开马缰绳,赶马离开。 呼呼呼! 一股恶风从村中席卷而出,扑腾而至。 “聿聿聿聿!” 数匹马匹同时发出嘶鸣声,下一刻,这些马的眼睛,已经变得赤红如滴血,团团把两名捕快围住了。 “啊!” …… 此时陈唐等人已经来到正气山庄门外,近距离观看,很是清楚了。 这所谓的“正气山庄”赫然已经破败掉,门户大开,墙顶破烂,崩塌下来。不知是不是被近来的风雪所压崩的,看上去,形同一座了无生气的废墟。 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陈唐翻身下马,在外面打量几眼,迈步就朝着里面走去。 “莫道长!” 李星云下意识地叫了句,似乎觉得陈唐的行动太过直接,有点冒失。生怕义庄里头藏着可怕的怪物,就等人进去,择人而噬。 关键在于,陈唐进去了,他们岂不是也得跟进去? 陈唐回头淡然道:“你们留在外面把守,免得有漏网之鱼逃出来。” 听了这话,李星云心中一定,忙道:“好!” 与手下仗刀在手,紧张地摆开阵势来。至于宁弈,他早得了陈唐吩咐,只要看好两匹马,以及马上的东西即可。 陈唐背负剑匣,腰间断玉剑都未曾出鞘,就那般施施然走了进去。看起来,倒像是回自家大门一样。 后面李星云看着,暗道一声佩服,觉得他真是艺高人胆大。不过一想,这就是为什么人家是九扇门校尉,而自己只是个县衙小捕头的缘故。 却说陈唐迈步走进正气山庄,视线顿时一暗。与此同时,还嗅闻到了一股馊味道,如同腌坏了东西那般。幸好现在是寒冷的冬天,如果是大热天,简直不敢想象。 义庄的建筑构造,自然不同等闲房屋。本身高度就不够,加上窗户损坏,蛛网密布,里头的光线就显得有限了,颇为昏暗。 陈唐视力过人,走进来目光一扫,映入眼帘的事物很是分明。果不其然,都是棺材。 一口口的棺材,把里面的空间几乎都占满了。 这是意料中事,义庄本来就是摆放棺材死人的地方。若是空荡荡的,反而奇了怪。根据讯息,就是因为义庄没地方了,后来的死人才会扔到后面的山岗上,使得那儿成为了乱葬岗。 陈唐还没有肯定的是:此地邪祟的源头,是出自义庄呢,还是后面的乱葬岗。不过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反正把这一片地方搜个遍,对方便无从遁形。 从村庄经过,通过洞悉阴气浓薄,基本便能把村庄排除掉。而今来看义庄,如果找不到问题根源所在,就再到后面的乱葬岗看好了。 陈唐冒充九扇门校尉的身份,本意是进城打探路径消息,问到路后,补给一番,然后就溜之大吉。不过听闻正气山庄有邪祟为祸后,他被引起了兴趣——准确地说,是他的剑匣有了兴趣。 天人剑匣,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汲取到鬼魂,进行补充了。准确地说,上一次,还是面对贞洁娘娘。剑匣饥渴已久,如果来正气山庄,能大有收获的话,只怕就能孕育出新的剑气来。 自从一剑破开阴阳幽冥树,对于剑气的威力,陈唐便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这是一种真正属于自己的,压箱子的手段。剑气未生,心里发虚。虽然他也希望无需动用这一招,但需要是一回事,又无准备是另一回事。 咯吱! 陈唐脚步有所缓慢,踏到了一块木板上,发出腐朽的声响。 这是一块棺材盖,并不厚实。放在义庄的棺木,一般来说都不会有多好,木材选料,而或造工,都会草草了事,很是单薄。 陈唐不禁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帮苏菱娘亲办理丧事时,由于钱财有限,只能选用一副薄薄的棺木。 而今,摆在这儿的诸多棺木,连那都不如。 棺木马虎,自然多问题。这一幅棺材的盖子便被掀翻,掉到了地上,摔裂开来。 陈唐不理会棺木盖子,探头过去,往棺材里看了看。里面,赫然是空的。 他砸砸嘴唇,并不过多停留,继续往前走去,整个逛了一圈下来,一共发现三副被打开了的空棺材。至于别的,倒还算完整。 空的棺木,能给予人许多想象空间,并形成不妙的兆头。 陈唐眉头一皱,若只是僵尸,那此行可就失望了。但应该不可能,毕竟那么浓厚的阴气,做不得假去。光是这些未成气候的僵尸,很难形成那般景象。 窸窣窸窣! 突然间,前头有诡谲的声响,却是一具看似完整的棺木在摇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头爬出来。 陈唐大步过去,忽然出剑,从棺木上刺了进去,直接刺了个对穿。 然后,这副棺木便平定下来了。 滴答滴答地,有液体从下面露出的剑尖上流淌到地上,是血。 第两百八十章:欺负 陈唐尚未将断玉剑从这副棺木里拔出来。 窸窣窸窣…… 附近又有棺木发生动静,随即砰的一声,一道身影掀开盖板跳出来。 这是一个人形诡谲,跟陈唐在丰林县牢狱看到的那两名“捕快”类似,但显然变化得更为彻底。说僵尸不准确,但亦非鬼魂,姑且命名为“尸鬼”。 陈唐不知道庄内摆放着的棺材,是否每一副里头都躺着这么个尸鬼,如果真得那样的话,如斯数量,恐怕够他喝一壶的了。不过其并不畏惧,剑光霍霍,刺了过去。 外面,李星云等人显然已经听到里头的打斗动静,脸上不禁动容。一名捕快问道:“捕头,我们?” 李星云回答:“道长进去前吩咐我们守在外面,依命行事即可。” 闻言,这些捕快如释重负。他们可真怕要冲进去帮忙,里头不管是何等邪祟,他们都不愿意轻易去招惹。 他们不动,宁弈更不敢动。穿过鬼村的时候,见着一个个苍老的鬼魂形象,他倒不畏惧。关键前提在于那些鬼魂只在村中游荡,并无袭击的意识,彼此相安无事,心里自然不害怕。可义庄之内传出来的动静不小,里面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搏杀,以宁弈的功夫,根本掺和不进去。想要帮手,也是有心无力。不如老实呆在外面,看守住马匹行李。 砰! 突然间一声大响,义庄的一角崩塌下来,随即一道人影扑出。 李星云正要挺刀上去搏杀,却见到出来的是陈唐,不禁松一口气。若是陈唐在里面不敌,而或遭遇了不测,在外面的他们,恐怕也难逃厄运。 陈唐手中提剑,剑上沾污到红绿之色,不知是什么血,好像是污泥一般,无法轻易甩掉。 “道长!” 李星云赶紧来见礼,问道:“里面……” “已经解决了。” 陈唐淡然说道。 “太好了!” 李星云脸露喜色,喜不自禁。丰林县的心头大患已除,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衙门官差,都能长松口气,睡个好觉。 陈唐瞥他一样,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义庄算是平定住了。” 李星云一怔,很快明白过来:“难不成?” “不错,祸根未除。” 李星云吞口口水,但转念一想,有陈唐在,他能轻松解决掉正气山庄,自有神通手段。 陈唐扫视一眼,叫道:“李捕头,你们把那枯树给砍了,当成柴火,烧了此地。” “得令。” 李星云等人帮不上大忙,但打下手,做些租重活并无问题。当即手持刀刃,前去砍树。 噗噗噗! 过不多久,就收拾好一大堆柴,扔进义庄内,打起火石。里面多棺木,已成朽木,很是容易便烧了起来。 陈唐抬头观望天色,说道:“好在没有下雨雪。” 李星云望着猎猎大火,说道:“道长,要不我们把村庄也都烧了吧。” 陈唐往村庄那边扫了扫:“村庄有阴气缭绕,不除掉其中盘桓的阴魂,这火烧不起来。” 李星云道:“那……” “那边不急在一时,我先走乱葬岗一趟,你们就在这等候,刚好烤烤火。” 陈唐吩咐道。 “好。” 不用跟着上山,李星云他们当然高兴。 陈唐背负剑匣,手持长剑,大踏步便往山上走去。 这就是一座矮平的山岗,比一般山坡高一截的样子。山上少见高大的乔木,多是枯萎的山草,以及半人高的灌木丛。山为黄土,目光扫过去,随处可见一座座坟丘。有一些坟头上还插着块木板子,上面扭扭歪歪地写着些字,表明埋着的是谁。但更多的却光秃秃的,就一堆黄土,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更不用说祭品之类了。还有一些坟茔被一些野兽给刨开了,把尸体吃掉,骨头等物随便撒落在外面,看着叫人心慌。 陈唐迈步上山,立刻便感受到鬼魂的影踪,可比山下的村庄要凝实得多了。阴气浮动间,凶煞气息蓬发,往陈唐这扑来,似乎要把他撕咬破碎。 “来得好!” 陈唐欢喜地叫道。 鬼村的鬼魂过于飘散,不成气候,也不敢近身,是以很难让剑匣汲取。他总不好背着剑匣去追打对方,那样的话太耗费力气。最好的方式自是对方扑腾,自动送上门来。 “生人血气,我喜欢……” 一道凶魂闪现,看得出来,他生前一定身材高大,很可能是个屠夫。现在还拿着一把阴气凝化的剔骨刀,见到陈唐,如同见到新鲜血食的猛兽,立刻便扑来。 嗡! 背负的剑匣口处,霞光一闪,等待已久般,一把将这凶魂摄取住,转瞬吞噬掉。 对此结果,完全在陈唐的意料之中,简直轻松愉快。 “咦?” 他若有发现,眼睛看过去,就见到屠夫凶魂冒出来的那座坟茔之上,摆放着一件事物。走过去看,正是一把锋锐的杀猪刀。上面阴气缭绕不散,颇为浓郁的样子。 “阴器!” 陈唐大喜,当即拿起,施展功法,开始汲取。 天人之气海纳百川,能通过融合别的气息,从而壮大己身。验证过的两种,便是官气与阴气。官气的效果不用多说,裨益精良,可惜获取官气的渠道不多,不好得到。阴气品质确实逊色不少,可相对而言,也比较容易到手,只要寻找邪祟即可。 剑匣收鬼魂,陈唐得阴气,是他来这儿的两大目标。 眼下,当真是一举两得。 将杀猪刀上的阴气汲取一空,刀具本身仍然放回坟头处,只是失去阴气加持后,很快就变得锈迹斑斑了。 陈唐不理会那些,继续前行。不过一炷香时间,他便碰到了五道凶魂,还有三件阴器,有的是一柄斧头,有的竟是一把精致的梳子……应该属于亡者的随身物品,当死人因为某些缘故,化身为凶魂,这些器物,便变成了阴器。 可惜的是,这些阴器品质相当一般,气息给予的裨益也是马虎,毕竟形成的时间太多,根本未成气候。好在的是质量不行数量来凑,胜在量多,积沙成塔,亦为可观。 这番动静在乱葬岗上闹起来,过了一阵,诸多凶魂就觉得不对劲。见到陈唐走来,赶紧一哄而散,逃的逃,躲的躲,反正离得远远的,鬼哭神嚎地冲陈唐呐喊:实在太欺负人,不,应该说是欺负鬼了。 第两百八十一章:扑杀 陈唐一路上来,等于一路收割,都还没正式出手,简直颠覆常理认识。 邪祟凶祸,人皆闻之色变,可到了陈唐面前,一只只却被惊吓得像缩头乌龟般,躲之不及。若是被李星云他们看见,只怕会惊掉下巴,心里萌生出这些鬼魂是不是假的错觉…… 凶魂躲避,可不是什么好事。脱离了控制范围,想要将它们摄收,就不那么容易了。它们来去飘忽,甚至干脆往坟茔里一钻,就难以挖出来的。 陈唐没有刻意去计算,但目前而言,收获并没有多少,也就一道开胃菜而已。汲取到的阴气,总共加起来,大概等于一年多的苦功效果。 远未满足。 若是乱葬岗上就只有那些,那无话可说,然而根本不是,剩余的数量还多着呢。不把它们抓光,此地就不可能安定下来。 突然间,陈唐想到个问题:这乱葬岗上,为何有这么多的凶魂? 死人太多,而且这些死人基本都是横死,有着极深的执念? 这肯定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但还可能存在另外的原因。比如说,棺材里躺着的尸鬼,来历就显得诡谲,不知是怎么弄出来的。看其模样,倒有点像是人为,特意养着…… 陈唐心怀疑惑,另一方面也不闲着,将气息激发而去。 天人之气具备包涵性,而它本身,对于邪祟妖魔,同样有着致命的引诱力。 霎时间,感受到气息的凶魂忍不住躁动起来。本来要逃开的样子,又变得跃跃欲试,围拢过来了。 这纯属是一种本能。 在本质上,凶魂的意识并不完整,大都保留着执念最深的那一部分,至于其他的认知,基本荡然无存,只余下些本能驱动。对于血气,对于文气,更不用说天人之气了。那简直趋之若鹜,如饥似渴。 这就好比撒饵钓鱼,哪怕诱饵中包裹着要命的鱼钩,然而诸多鱼儿还是忍不住对美食的渴望,从而争先恐后地扑来。 终归到底,这些凶魂形成的时日短浅,等于初成阶段。要做对比的话,连陈唐平生第一次遭遇到的山神庙诡谲远是不如,大概与苏菱娘亲差不多。 一道道凶魂嗅闻到气息,便如飞蛾扑火般,陈唐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约摸半个时辰,陈唐差不多就要走到山岗顶上了。到了此际,剑匣收获不少,陈唐亦然,他起码寻获了数十件阴器,这一趟,可以折换成将近五年的苦修。 汲取阴气,可不同于剑匣摄收鬼魂,生熟无忌。陈唐并不急着吞噬,而是循序渐进,生怕担心有着别的负面影响。不过他只取气息,纯的那种,不包含别的东西。这个程序,可不同于传说中的香火信仰,那些是繁杂的意念,搅和起来,可不是轻松的事。 再没有凶魂上来。 四周显得空荡,如同被打扫过一番,变得干净了。剩余一些迷失的阴魂,飘飘荡荡,浑浑噩噩的,之前被凶魂所震慑,不敢靠拢,如今却也飘了过来,送到剑匣嘴边。 剑匣自没有客气所言,蚊子再小也是肉。 这一处乱葬岗,形成的时间不过数月之久,但死的人着实不少,起码过千数,让人觉得可怖。 上千的亡者,形成鬼魂的数以百计,比例相当厉害。但很多地方,本身就讲究一个环境条件,当凝成了,就会像流水线般滋生出来,并且愈演愈烈。 陈唐觉得,最先的根源还是在义庄内,如同摩擦出的第一颗火星,然后不小心就把后面整座乱葬岗都点燃了。再后来,便把下面的村庄给吞没,随之继续朝外面拓展蔓延,从而对丰林县造成威胁…… 整个局面,大概如此。 陈唐收敛住气息,凝神观望。 在上来之前,此地阴气滚滚,好像积攒着一层层的乌云。而今却已拨开乌云见月明,一下子敞亮起来。就连空气,都有所不同。遍地依然是坟丘,但已经没了那种阴森可怕的感觉。 挺好的。 陈唐咧嘴一笑,他从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做有用于己有利于人的事,不过这样的事情并不好做便是。 “嗯?” 陈唐抬头看见山岗之上,盖着一间草堂。 草堂颇为简陋,但看上去,显然就是住人的地方。 陈唐可不认为,乱葬岗上的那些意识不全的凶魂门会盖房子居住。他吸一口气,提着剑走过去。 砰的! 一脚把门踢开。 草堂无人,空荡荡的。想来也是,如果主人在的话,只怕早被惊动,跑出来瞧个究竟。 打量里头一番,里面布置极为简单,地上摆一块蒲团,为人打坐所用。 陈唐注意到草堂的卫生情况,倒是干净的。这便意味着,这儿真得住着有人,只是今天不在家。 事情,变得有趣了…… 陈唐想了想,当即出了草堂,四下搜索,果然在不同的方位的位置上,找到些蛛丝马迹。他翻出一张符箓,还有一块只得半截的墓碑。看墓碑材料,与乱葬岗的风格格格不入,显然是被人带来,特意安置于此。 陈唐没有修道,却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赫然是某种诡谲的阵势。 那么多的尸鬼凶魂,看着,倒像是被人豢养出来的。 天下修者不少,门派各异,有正统的浮山金禅寺等,但也有些邪门魔道。 陈唐便碰到两位持有同样的骷髅玉牌的妖道,只是还不清楚他们隶属什么山门罢了。 就说呢,在这么短的时间,即使这里为乱葬岗,可也难以一下子冒出那么多的鬼魂来,以及那能感染到人的尸鬼。 陈唐想了想,终是决定先下去,把李星云他们打发回丰林县,就说邪祟已除,让他们先回去禀告给朱县令知晓。至于陈唐自己和宁弈,当然是继续走独木桥,启程前往藁城了。 迈步下山岗,转过路径,忽地,陈唐的脚步停了下来。 下面的正气山庄大火未熄,只是边上多了一群人马,其中一个身形胖乎乎的,赫然是那贪生怕死的朱县令。 “他怎么来了?” 陈唐很是惊诧,很快又看到了一个古怪的篮袍陌生人。 第两百八十二章:真假 朱县令等人的出现,让陈唐心里打个突,觉得肯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对方的人马,陈唐并不放在眼里,关键的是那个面目陌生的蓝袍人…… “莫道长,你下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朱县令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只是笑容看着有点勉强。 陈唐不理他,直接去打量蓝袍人,见他脸颊瘦削,左右两边各有一道斑纹,显得颇为古怪。 朱县令介绍道:“这一位是你同僚,黄校尉。” 陈唐摇摇头:“不认识。” 九扇门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机构,人数不少,主要以地域为划分。不在一个地方任职的话,互相之间,难以结识。 黄校尉同样在打量着陈唐,阴测测一笑:“我倒似乎认识莫校尉。” 陈唐内心一凛,第一时间以为,对方是不是从秦州州衙来的,刚好与莫少春他们相识,那样的话,自己冒用身份,便已东窗事发。刹那间,心里转过几个心思。 黄校尉冷然道:“我来自宁州,有个远方亲戚曾在南服县当县令。” 闻言,陈唐顿时明白过来,双眸微微一缩:“宁州距此,山高路远,你那亲戚做什么,与吾等何干?” 两人对话,有点云山雾里,朱县令等人听得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回事。 “宁州不相干,但你冒用九扇门身份之事,总相关了吧。” 黄校尉傲然说道。 陈唐大笑:“可笑,我公函令牌俱在,你说我假冒?倒是你,你一个宁州校尉,跑来秦州干甚?” 黄校尉道:“我自有公干。” 陈唐嘴里砸砸有声:“好一个自有公干,依我看,你才是个冒牌货。” 双方斗起嘴仗,火药味十足。 那边,朱县令一干人等不禁退开数步,站成一排来,目光狐疑地瞄过来。 “李捕头。” 朱县令开口问道:“一路上,莫道长可有不妥之处?” 李星云连忙摇头:“没有,正气山庄的邪祟便是他一力诛杀的,然后命令我等点火烧掉。莫道长随后又上了山,刚刚才下来。看样子,山上的邪祟应该也被消灭了。” 朱县令闻言,心中欢喜,嘴里嘀咕道:“那为何黄校尉说他假冒身份?” 李星云对于黄校尉观感不好,突然冒出个人来,就胡乱指责陈唐假冒,那不是胡扯吗,于是道:“诚如莫道长所言,这位黄校尉隶属宁州,无端跑到咱们丰林县来,本身就可疑。” 朱县令撸了撸胡须:“不错。” 话虽如此,但这时候他可不会随便表态站队。不管两者谁真谁假,反正正气山庄的邪祟已灭,消除了心头大患,他内心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别的事情,才懒得理会,乃是九扇门内部的事。 黄校尉目光敏锐:“本校尉不与你废话,先把你拿下,剥了脸上画皮,自然便知真伪。” 说着,轰然暴起,左手为拳,右手为爪,攻向陈唐。 陈唐知道这一战无法避免,也不胆怯,施展《九极技》迎战。 双方开打,劲气鼓荡开来。 朱县令众人皆色变,赶紧再度让开两丈余。 李星云持刀在手,问:“大人,我们要不要相助莫道长?毕竟他可是帮咱们丰林县除了邪祟。恐怕消耗了不少气力,要吃亏。” 朱县令一双眼睛骨碌碌转一圈,然后才道:“李捕头,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本大人安全。再说了,他们都是九扇门的校尉,都持有令牌信物,哪里轮到我们多管闲事?” 李星云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砰砰砰! 拳脚交接间,发出激烈的声响。 两三回合后,陈唐便知对方是劲敌,实力还在黄道志之上。当其时,斩杀黄道志,得请燕还丹出手。而眼下,再无助力可借,只能靠自己了。 黄校尉一上来便占了上风,攻势凌厉,左手拳头虎虎生风,大开大合,威猛非常;但最可怕的,还是他的右手爪子,蓄势而发,每一次探出,都给陈唐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嗤! 猛地间,黄校尉一记虎扑,拳头荡开陈唐的招架,随即爪子抓来。 哗啦! 陈唐躲避不及,胸口处被刮中,火辣辣的疼,出现了五道血痕,有鲜血渗透出来。幸好他及时一个缩胸,才没有被抓得深了。否则的话,这一爪,足够让他开膛。 “桀桀!” 黄校尉怪笑一声,再度攻来。 陈唐吸一口气,扬剑出鞘,嗤嗤嗤地,仗着剑器之利,先把对方逼开些。 黄校尉脸现讥讽之意,并不把陈唐的剑法放在眼里,依然强攻得凶悍,招招贴身。 陈唐接连后退,呈现出招架不住的态势来。 外面看得最为紧张的当然是宁弈了,无奈他功夫浅薄,根本帮不上手。而胭脂马则喷着鼻气,随时做好上前帮忙的准备,就等陈唐的号令。 陈唐没有急着发出唿哨声,在他看来,对手过于凶悍,以胭脂马的力量,只怕也帮不上多少,除非是在打不过,要骑马逃走了。 “着!” 黄校尉猛地大喝一声,声如虎吼,胆小的,被这一叫,恐怕都会吓得手脚酥软。 “着!” 这一声,却是陈唐喊出来的。手中断玉剑爆开一片剑光,正是那一式压箱子的自创剑法《破釜》。 人已被逼至绝境,当破釜沉舟,便要裹挟着一往无前的声势,置之死地而后生。 砰! 双方短暂的一个相触,随即闪电般分开。 陈唐身形一个踉跄,他左肩处鲜血淋漓,皮开肉溅。肩膀耷拉下来,显然被伤到了筋骨,不好发力了。 而黄校尉胸口处衣衫被割开一个大口子,连着里面的软甲,皆被切开。这件甲胄挡住了陈唐最为犀利的一剑,只受了一点小伤。他低头看了看,面无表情:“这一剑,勉强够看。” 陈唐喘了口气,持剑遥指:“下一剑,会更好看。” 黄校尉看着他:“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强弩之末了呢?还有,你的左手,不及时找人治的话,会废掉的。” 陈唐咧嘴一笑:“不劳你关心,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黄校尉也笑道:“确实,对于一个死人,没有什么好关心的。” 身子一躬,摆出一个奇特的姿态,飞身扑来。 “吼!” 第两百八十三章:杀招 黄校尉口中大吼,如若猛虎下山。 “聿聿!” 宁弈牵着的那匹棕色马儿惊慌地叫唤着,差点要挣脱缰绳逃走。即使胭脂马,在听到吼声的刹那间,也是心头惊悸,不安地退了两步,不停地晃动着脑袋,要摆脱吼声的震慑。 黄校尉扑来,双手成爪,直抓陈唐脑袋。 这可是真正的杀招,只要抓实,脑袋便会像西瓜般爆裂开来。 陈唐急退,然而他的身形比不过对方的速度,眼看就要被追上。 嗤! 便在此时,背上的剑匣一声轻鸣,一道剑光灿若流星,激发而出。 “什么?” 黄校尉大骇,仓促间急速一个扭身,想要躲避开来。然而即使他的第一反应已经快到了极点,但还是快不过那一道缥缈的剑光。 剑光结结实实地刺入他心口处,直接刺了个透心凉,再从后背穿出,带出一抹血花。剑光余势未消,疾掠而去。唰的,刚好把朱县令的官帽子削去一截。 这位朱大人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浑身一个抖索,差点要尿了出来。 黄校尉满脸不可置信之色,他身上甲胄挡住了陈唐先前那一剑,却没想到陈唐背负之物,还藏着如此厉害的后招。近距离之下,被一剑毙命。 噼啪一响! 黄校尉的身体便倒在了地上。 陈唐一张面瘫脸上不见神色波动,内心却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肉疼。天人剑匣好不容易才积攒出一道剑气,眼下又消耗掉了。 不过用来诛杀强敌,正是物尽所用,好钢用在刀刃上,半点不浪费。 “大人,你怎么啦?” 这时候李星云等才反应过来,见到被削掉的半截官帽,大吃一惊。 “我……我头还在……” 朱县令手哆嗦着,伸上去摸了摸,惊魂未定。 “看,黄校尉发生了变化!” 一名捕快失声叫道。 众人看见,见到黄校尉的尸身开始变得毛茸茸的,体表斑斓,赫然是一头死老虎。 “这个,这是怎么回事?” 一干人等被吓得不轻,胆小的脸色都发白了。 陈唐目光阴沉,哼一声:“这根本不是我九扇门的校尉,而是一头妖魔。” “妖魔?” 众人脸色更白了。 陈唐大踏步上前,喝道:“朱县令,你带着妖魔来,究竟是何用意居心?” “我,我不知道呀!” 朱县令牙关打架,连连摆手,叫起撞天屈:“莫道长,这妖魔突然闯到衙门,手持令牌,要追问你的下落,还逼着我一同前来。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陈唐冷哼一声:“昏庸无能,不知所谓。” 被他当面训斥,朱县令不敢吭声。 但见陈唐拿出公函,说道:“朱县令,把你官印拿来。” 朱县令一怔,问:“你要我印作甚?” “盖个印章,我这便回去复命。” 陈唐没好气地道。 朱县令本想说官印不假人手,要自己拿公函来盖。可见着陈唐的样子,他心中莫名惊惧,便拿出官印来,用红布包着的,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陈唐接过,打开,见到里头一枚印章,当即伸手覆盖上去,施展功法,将里头的官气汲取掉。 这枚官印的官气,比起南服县的还不如,但聊胜于无,亦有补益。与黄校尉一战,胸口左肩皆负伤,损耗也不小,这黄县令送上门来,随身带着官印,自然不能放过,先把官气夺了再说。 然后装模作样盖了个印,重新用红布包好,还给对方。 拿着印章,朱县令不虞有他,赶紧揣回怀里放好,陪着笑道:“莫道长,我已在城中设宴,为你庆功。” 陈唐一摆手:“不用了,有妖魔假冒九扇门校尉,此乃大事,我必须马上赶回秦州。” 说着,伸手将黄校尉的尸身提起。足有数百斤,直接放在胭脂马后背上。 见他不回丰林县了,朱县令心中其实是欢喜的,正好省一桩事。说实话,不管面对陈唐,还是黄校尉,他都感觉有点战战兢兢,很不自在。 李星云一箭步上前,手里捧着一瓷瓶,恭敬地道:“莫道长,卑职这里有一瓶祖传的疗伤药,有些效果,请道长笑纳。” 陈唐瞥他一眼,伸手接过:“多谢李捕头。” 见他收了,李星云笑道:“应该是我多谢莫道长才对。” 今天他与几名捕快受命来协助,但由始到终,几乎全是陈唐一己之力。而他们得以安然,保全了性命。 “如不嫌弃,就让卑鄙帮道长敷药包扎吧。” “好。” 陈唐答应得干脆。 作为捕头,经常面对江湖打斗,对于这一类事,李星云颇有经验。很快,便帮陈唐包扎完毕。 陈唐不愿在此停留太久,肩膀的伤虽然不再流血,但伤到了筋骨,需要休养一段时日,才能痊愈,有着气息温养,会好得快一些。他翻身上马,叫道:“宁秀才,我们走。” 那边宁弈也赶紧上马,尾随其后。 走出数丈路后,陈唐蓦然回首,观望后面的乱葬岗。他刚刚若有所觉,觉得山头上有人窥伺着自己。但回首看去,并无发现。 宁弈找到机会,开口道:“道长,你的伤不轻,其实我们应该先在城里休养两天的。” “你不懂。” 陈唐说道:“走吧,前路漫漫,可有得走了。” 宁弈瞥了一眼胭脂马后背的尸体,忍不住道:“这妖魔尸身,道长是要带回去请功的吗?” 陈唐摇摇头:“不是,我就是想试一试,看烤虎肉好不好吃罢了。” “啊……” 宁弈愣住,完全跟不上陈唐的想法。 …… 北风呼呼地吹着,分外凄冷。 朱县令一缩脖子,口中叫道:“时辰不早,我们快回县城。” 李星云指着山岗说道:“山上邪祟已除,我们要不要上去收拾一番,处理手尾?” 朱县令没好气地道:“你想怎么处理?放火烧山吗?省省吧,既然邪祟没了,那就没事了。少说废话,快护送本大人回衙门。对了,那鬼村阴森森的,咱们换条路走。” 李星云道:“我们的马留在村口,让苏六和张元看着,得去那取马。” “苏六和张元在村口?不对呀,我进来的时候,可没见着人,也没见到马。” 朱县令疑惑地道。 “不好,他们出事了……” 闻言,李星云脸色大变。 第两百八十四章:放羊 “你说苏六和张元留在村口看马?” 朱县令疑问。 “是的。” 李星云回答:“我们得从鬼村回去找他们。” “李捕头,你疯了吗?” 朱县令嚷道:“现在莫道长他们可是已经走了的。” 李星云道:“莫道长说山上的邪祟已被剪除。” “哼,若扫荡干净,那苏六两人怎地无端失踪了?我不管,本大人要从另一头走,返回县衙。” 朱县令不愿意走鬼村的路径:“你要找人,自个带两名手下去找。其他人等,全部保护我回去。” 他下了命令。 李星云无法违抗,只好带两名手下入村。 村中依然一片死寂,不闻声息。三人脚步匆匆,要快步穿过去。 “咩!” 突然间,有羊叫声响起。 李星云一怔,循声望去,就见到一名身穿厚棉袄的羊倌子赶着两只羊从外面走过来。 一名手下捕快说道:“捕头,此羊倌有古怪。” 李星云脸色紧了紧:“上去盘问他。” 三人上前,手持刀刃,拦住羊倌去路。李星云喝道:“你是什么人?” 羊倌上了年纪,头发花白,咧嘴一笑,满口稀疏:“三位官差大人,俺就是个放羊的。” 李星云打量他一眼,又去看两只羊,见个头不小的样子,皮毛为黑色,冷然道:“此地为鬼村,早没了人家,你居然到这里放羊?鬼鬼祟祟,必有企图,拿下来再说。” 说着,一摆手,两名手下捕快当即动手来拿人。 老羊倌叹息一声:“尔等不信小老儿是放羊的,我自有办法证明。” 扬手甩动手中的鞭子,嗖的,鞭绳如同长了眼睛般,就套住了一名捕快的脖子,轻轻一勒,那捕快便两眼翻白,说不出话来了。 “什么!” 李星云吃一惊,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杀官差。” 老羊倌脸色不变,反手又一鞭,把另一名捕快勒倒在地上,嘴里淡淡道:“我说了,我就是个牧羊人。” 李星云心中大骇,知道惹到了强人,翻身便要逃走。 嗖! 尖锐的破风声在背后响起。 李星云不假思索,反手砍出一刀。然而那柔软的鞭绳好像一条灵巧的毒蛇,鞭梢一绕,连人带刀,一下子便捆住了。 李星云还想张口说话,猛地间脑袋一痛,世界被黑暗所笼罩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咩咩咩!” 羊叫声不断,一个老羊倌赶着羊离开村庄,往前面赶去,一共有五只大黑羊…… …… 将近暮晚,零碎的雪花飘落下来,更添冰寒。 两匹马走在官道上,速度并不算快。 从宁弈口中得知,由丰林县到藁城,正常的话,要走七八天的路程。途中会经过几个乡镇,但多已蔽败,人气凋零。 “我们今晚到那驿亭歇息。” 陈唐指着路头的一座驿亭说道。 宁弈自无意见,巴不得能早点下马,好好休息一阵。 那座驿亭很是破旧了,一根柱子甚至都断折掉,剩下两根柱子勉强支撑住。 系好马匹,宁弈自告奋勇,说要去砍柴回来烧火。他自知自己的角色定位,帮不上大忙,所以得从琐碎事中拿出表现来。 陈唐便让他去,自己坐下来,喘口气。胸口肩膀的伤,虽然用了金疮药,包扎好了,但依然颇为疼痛。特别是肩膀处,用不上力。在这几天功夫,这一只手,基本处于半废状态。 “没想到黄家的人,追得这么紧,一直从宁州追到了秦州……” 陈唐心里暗道。 黄校尉的出现,是他完全没料到的情况,好在刚刚酝酿出了一道剑气,否则的话,可真要认栽了。不过此等时世,许多事情本就无法预料,充满了意外和凶险。所能做的,只有提高个人实力,以及加倍小心。 正想着些事,宁弈抱着大捆木柴回来了,架起来,用火石打着了火,猎猎烧着,驱散了寒意。 从丰林县出来时,陈唐已经做好了不再回城的准备,补给等物,都弄得妥当,包括饮水和干粮。 想了想,他过去,将原形毕露的老虎尸体提下来,手持断玉剑,开始宰杀。 有过几番狩猎经验,陈唐手艺娴熟,只用一刻多钟,便把好肉都切割了下来。至于别的零碎,一概扔掉。 宁弈在一旁见着,眼睛睁得大大的。 “此乃妖魔之肉,我听人说过,很是滋补。” 陈唐淡然说道:“你用水洗干净,然后全部烤熟了,吃不完的,可当肉脯。” 宁弈依照吩咐弄起来,然后问:“道长,你带我去藁城,可有事做?” 陈唐道:“你想做事?” 宁弈叹口气:“而今兵荒马乱,读书考功名都没了路子。但人总得活着,便要做事。” 陈唐随口说了句:“会有事做的。” 其实他心中,也有些茫然。 此去藁城,与燕还丹汇合,但然后呢?若真有那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好像传说中的桃花源般,那么自己,就真得甘心避世隐居,男耕女织,快活逍遥? 那般的生活确实安宁,却也太过于平淡,波澜不惊。 只是人生蹉跎,哪能生如死水,无声无息便过去了呢? 随着肉块渐渐烤熟,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开始弥漫出来。 负责掌火的宁弈咕声吞口口水,食指大动,忍不住脱口说道:“好香!” “聿!” 那边胭脂马叫唤出声,意思仿佛在说:这肉,牠必须要吃上。 陈唐呵呵一笑:“有你份,不用急。”心里在想,胭脂马吃了虎妖之肉,不知会有多少裨益,肯定比普通兽肉要好得多才对。 天色一点点暗落,风雪变得大了些。如此恶劣的天气,对于赶路相当有影响,本来七八天的路程,起码会延误两天以上。 “咩!” 突然间,有羊叫声传来。 不管是陈唐还是宁弈,都觉得奇怪。这般天气之下,怎么有羊?两人抬头望出去,就见到一个羊倌手挥一根长长的鞭子,正赶着五只黑山羊,不疾不徐地往这走着。 “好香的烤肉,看来小老儿来得正是时候!” 那老羊倌开口说道,人在驿亭外站定,一双浑浊的眼睛,眼勾勾地望了进来。 第两百八十五章:吃肉 (新的一周,求订阅求票票!) 宁弈看了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羊倌,还有那五只黑山羊,又扭头去看端坐不动的陈唐。他觉得这般情形颇为诡异,似乎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陈唐目光凝视着火上的烤肉,说道:“阁下一路追赶,还赶着羊,应该很辛苦吧。” “你知道我会来?” 老羊倌眉头一挑。 陈唐道:“正气山庄,还有乱葬岗的事,幕后多半有人设阵主持。不过我本以为来的会是个道士,没想到却是个老掉牙的羊倌。” 老羊倌气哼哼地道:“你坏了我好事,你觉得,我会怎么处置你?” 陈唐嘴一撇:“我觉得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否则的话,就不会等到现在才敢现身了。” 老羊倌脸色阴晴不定起来:“你不但杀了黄家的子弟,还准备烤牠的肉吃,如此胆气的人,小老儿可真没遇到过。” 陈唐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所以呢?你是怕我不够吃,又送五只羊来?” 老羊倌哈哈一笑:“别虚张声势,你已负伤,已是强弩之末。” 陈唐道:“是吗?既然如此,为何你只敢站在外面,受风吹雪打,却不敢进来?” 老羊倌双眸掠过一丝凝重之意,落在陈唐背负的剑匣之上。之前在义庄之外,陈唐与黄校尉的交手,整个过程,他全部看在眼里。特别是剑匣激发剑气出来的那一幕,让他瞧得心惊肉战,很是心悸。 那一剑,简直非人手段,如同传说中的神通本领,人力难以招架得住。 正是如此,老羊倌对于剑匣的眼热,甚至要超过了对陈唐坏他好事的怨恨。 当然,他要夺宝,势必要趟过陈唐这一关。 当下冷然道:“我既然现身,自然有了对付你的手段。” 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很快就要天黑了。” 这句话,显然意有所指。 陈唐晒然道:“说那么多作甚,有甚本事,尽管放马过来。你处心积虑地炼尸养鬼,必有图谋。收集阴气?还是冤魂?来来回回,总是那些手法罢了,乃见不得人的宵小之辈。我故意如此,正是要引你来。” 霍然起身,便要动手。 老羊倌果然下意识地便往后飘去,落在数丈开外。 咩咩咩! 五只黑山羊一起叫唤,挡在身前,要来迎接陈唐的攻击。哪里像温顺的羊?一只只目露凶光,反而像择人而噬的狼! 但陈唐却是故意吓他一吓,根本没有动手的打算,哈哈一笑,又坐了回去。 “且看你能安坐到几时。” 老羊倌恼怒不已,不过他终是忍住了,身形一飘,带着五只黑山羊走了去,很快不见踪影。 旁边宁弈看着,有些迷糊,但大体还是明白的。知道这老羊倌根本没有走远,而是潜伏到了附近。刚才陈唐与对方作口舌之争,实则是在互相试探虚实,只要露出破绽,这老羊倌便会攻进驿亭里来。 陈唐脸上神色依旧木讷,内心却活络起来。这位老羊倌不知是什么来历,很可能为妖道伪装而成,不过在修为上,应该高不到哪里去,隶属旁门左道之流。 想到这,他便不禁想起曾经折在自己手上的那两位妖道。一个养伥鬼,一个炼制尸傀,身份上还是师出同门。而现在这一位老羊倌,借助乱葬岗的环境,弄出诸多凶魂来,在本质上,走的都是邪道一途,就不知道为了炼什么。 陈唐的出现,破了正气山庄以及乱葬岗的局势,便引得这一位现身。不过其对于陈唐有所忌惮,不敢贸然出手,要等到入夜,再施展邪祟手段。 对方的狡诈,同时也印证出他的实力水平,这使得陈唐心中稍定。只要来的不是黄校尉这一级别的,他都不是很担心。 “宁秀才,你跟着我,这一路倒受到了不少惊吓。今晚,只怕又不太平了。” 宁弈忙道:“道长言重,实不相瞒,自秦州乱始,我一路逃亡,何曾有一天安乐日子过?担惊受怕自不用说,就连顿饱饭都是奢侈。能与道长同途,乃是小生福分。别的不说,有肉吃,足矣。” 他性子绝非那些迂腐的书生,而是慷慨刚直,很有原则。正是因为这个,陈唐才不介意带着他去藁城。 陈唐又道:“晚上若有打斗,你不用理会,带着马让到一边去即可,免得遭受误伤。” 宁弈说道:“好,道长自个小心。” 陈唐拿过一大块肉,往胭脂马那边一扔。好匹马妖,张口便接住,也不怕烫,立刻开始嚼吃起来,真香。 见状,宁弈又是一怔,没想到陈唐居然会用烤肉来喂马,实在觉得有点浪费。 他闻着香味,已是饥肠辘辘,忍不住拿一块起来,吹一吹,咬一口。但觉入口酥软,说不出的美味,赞道:“好吃!” 陈唐也拿起一块来,放在嘴边,闻一闻。在以前,他觉得心里有些障碍,从没有想过吃妖魔之肉。后来听燕还丹说此肉大补,仍是略有芥蒂。但现在,面对这肉,还有外面伺机而动的老羊倌,陈唐终是下了决心,吃肉,补充元气。 本来与黄校尉激战一场,便耗损不小,加上负伤,此际早已身心困乏。只是先前故作淡然,又有画皮掩饰面容,没让老羊倌瞧出端倪,暂时退去。 眼下有休息生养的机会,这肉,自然得吃下去。 真香!好吃! 一会儿工夫,陈唐便把一大块肉吃进了肚子。俗话有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而今他便有一种吃龙肉的感觉。 “咦?” 吃完这肉后,陈唐很快就感到腹部丹田处有暖洋洋的气息萌生,他心中一动,赶紧运转天人之气去感应,看能否捕捉到气机,从而包裹消化掉。 他以为,这会不会就是妖气蕴含在肉里头,通过进食从而汲取到。 “呃!” 那边宁弈只吃了一块肉,就开始打起饱嗝,觉得很饱了,嘴里说道:“道长,我吃了这肉,怎地觉得浑身发热起来了?” 陈唐笑了笑:“没事,你打打拳就好了。” “好!” 宁弈觉得浑身有劲,坐不住,便在驿亭内打起所学的三脚猫功夫来。一时间,竟也虎虎生风,有模有样。 第两百八十六章:女鬼 赶路的时候,宁弈几乎被冻成狗。他可没有陈唐那么好的武功底子,更没有真气护体,光靠着衣物,以及蓑衣等,很难抵御住这般天气。而今一块肉吃进肚子,他浑身就觉得发热起来,如同喝了一壶烈酒,却没有半点醉意。 如斯效果,让他双眼冒光。不过陈唐在此,他可不敢抢肉什么的,而且烤好的肉还有不少,根本不用抢。主要的是,他现在肚子很胀。虽然非常想再吃多一块,可实在有点撑着了。 眼巴巴见着陈唐吃了一块又一块,宁弈眼睛都鼓了起来,那般滋味,莫可名状。 陈唐又把一块肉塞到嘴里,慢慢咀嚼着,笑道:“宁秀才,你打了一通拳,应该有所消耗,怎地不吃了?肉还多着呢,不用跟我客气。” 宁弈摸了摸肚子:“我还是很撑,吃不下了。” 陈唐呵呵一笑,拣起一块好肉,再度抛向胭脂马:“再给你吃一块。” “聿!” 胭脂马非常兴奋地张嘴接住,嚼然有声。 宁弈虽然吃不下了,可不代表他不想吃,想着可以留到晚一点,而或打包到路上吃。见胭脂马又吃了一大块,足有数斤的分量,他心里不禁哀叹一声。倒不是肉疼什么的,他自知自家身份,这肉和马都是陈唐的,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宁弈纯属于见到美味佳肴,却无从下嘴的那种痛苦。 “咕咕!” 驿亭之外,某个隐蔽之处,老羊倌狠狠地吞了声口水,双眸散发出幽幽光芒,恨声道:“让你们大块吃肉,等会吃多少,全部吐出来……” 妖魔之肉,蕴含妖气,更何况那是出自黄家。虽只是旁系,血统不是完全正宗,但滋补效果远非寻常兽肉所能相提并论的,比起等闲精怪,更胜一筹。吃一口,快活胜神仙。 先前在驿亭外看见火架上的肉,老羊倌便眼红得很。 “宝物是我的,肉也是我的!” 老羊倌霍然站起,抬头望见天色已经黑暗下来,风雪之夜,只地上一层皑白。 他伸手往腰间一掏,摸出一物。口中开始念念有词,过不多久,北风呼呼,冰寒中,似乎裹挟着了某种入骨的阴气…… 驿亭内,陈唐拍了拍手,吐一口气,笑道:“饱了。” 宁弈已经看得双目呆滞,说道:“那剩下这些?” “全部打包好,半点不要浪费,还有那皮毛,以及大骨头,都收拾好了。” 陈唐吩咐道。 先前宰杀的时候,已有所留意,当真正吃上肉后,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一身为宝”。皮毛可以做成袄子,绝对温暖。至于骨头,更可以拿来泡酒,却不知还能否找到那根鞭子,宝贝呀…… “好的。” 宁弈立刻开始着手收拾。 陈唐则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丹田处,天人之气包裹到新的气息,充盈起来,浑身上下,感觉得极为舒畅。这一顿肉,几乎等于两三件阴器的功效。 吃饱之后,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面貌,皆焕然一新,极为饱满。虽然肩膀的伤不可能一下子便不药而愈,但已经能稍稍进行活动了。 都说食疗才是最好的养生,食物的品质是真正的关键。 沙沙沙…… 忙活的宁弈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古怪声响,好像是从雪地上传来的。 暮晚至今,已经下了好一阵子的雪,虽然不大,但时间久了,便在地上积了一层,约莫数寸厚薄。 “什么声响?” 宁弈抬头看去,却没有发现。 “难道听错了?” 他低下头,继续打包东西。 嗡! 忽地,阴风骤起,一道窈窕身影闪现。 对于这情形,宁弈很是熟悉,他不知道为何小环会在这个时候现身,口中失声惊道:“小环!” 与此同时,陈唐睁开了眼睛,纵身跳起。 吱! 同一时间,一声尖锐的声响发出。 宁弈便看到飘出来的小环对上了一头黥面鬼物,两者交手,阴气沸腾。 那鬼物隐匿在暗处,暴起发难,本来要对宁弈下手,却被小环给挡住了。 一击失手,鬼物迅速退走,转瞬不见。 “小环!” 宁弈再度叫一声,充满了焦急之意。原来小环被鬼物打了一记,受伤不轻的样子,躺在宁弈怀里,娇喘细细。 陈唐站在那儿,目光阴沉,忽然开口说道:“宁秀才,你养着的,是个女鬼。” 宁弈连忙把小环护在身后:“道长,她虽然为女鬼,但秉性良善,不会害人。如果没有她,小生早死过几回了。” 陈唐目光灼灼,望着那女鬼小环。多时不见,此女仿佛丰腴了些,身形凹凸玲珑,分外妖娆。其实当初,宁弈带其离开,陈唐便知道了。不过这是宁弈的个人选择,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俗话有道:祸福无门,惟人自招。 不过从现在看来,这女鬼倒对宁弈一片痴心。 当下道:“宁秀才,你要明白,人鬼殊途。她附身在你身上,纵然不会害你,你也会丧失气血,不是长久之计。” 此时小环开口说道:“这位道长,多谢你救了我家相公。我虽然附身在相公身上,但一向注意,从未做过有损相公身体的事,请道长明鉴。” 宁弈也求情道:“小环所言,句句属实。有些事情,我情难自禁,想要做些颠倒衣裳之事,小环都说不行。” 陈唐嘴一撇,心里暗道:这当然不行,阴阳有别,如果胡天胡地的话,即使小环爱惜宁弈,但在享受鱼水之欢的同时,阴气便会注入宁弈体内,造成损伤。 便道:“你们的事,我不会干涉。” “多谢道长。” 宁弈与小环对视一眼,满心欢喜地道。感觉像是得到了家长同意,从此以后,可以见得光了似的。 陈唐一向开通,况且这的确是宁弈的私事,而小环除了本身为女鬼之外,其他方面,做得还是可以的。就不知道这一曲人鬼恋,结果会如何。 宁弈拉着小环的手,问道:“道长,刚才那鬼物?” 陈唐一摆手:“无妨,不过是些鬼蜮伎俩,还会再来的。” 随即又想到潜藏在外面的那个老羊倌,对方已按耐不住。这一次,是一种试探。 然而吃饱之后,陈唐亦是跃跃欲试,要拿对方祭剑了。 第两百八十七章:授首 夜渐深,风雪慢慢停歇,并没有下大起来。 女鬼小环已经回到宁弈的手腕之上,化作一道印记。陈唐扫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这样的一种附身方式似曾相识,如同一道执怨。想当初,苏菱娘亲的阴魂,便是这么隐藏在女儿身上,给予庇护。所不同的是,苏菱完全不知情,而宁弈却是自愿的。 看得出来,这家伙对于女鬼情根深种,手指不住地抚摸着印记,状甚温柔。想来也是,作为一名穷酸秀才,得到一位美貌女子的垂青,日常相伴,红袖添香,难免生出情愫来。小环除了鬼魂的身份之外,其他方面无可挑剔,心思也玲珑,自能把宁弈哄得服服帖帖的。 只是人鬼相恋,注定坎坷,有宁弈受的了。 火堆猎猎烧着,宁弈担心鬼物再偷袭,特意添了柴火,把火烧旺点,映照得整个驿亭都亮堂起来。 陈唐把剑匣置于身旁,闭目养神。 宁弈可没他那么淡定,眼睛骨碌碌转,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要躲开去。 外面风变小了些,驿亭的茅草萧瑟而动。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拴在驿亭旁边的两匹马儿发出嘶鸣。尤其是胭脂马,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动,扬蹄就踢。 嗖! 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掠过,好像要对两匹马下手。 陈唐反应极快,纵身掠去,宁弈也赶紧起身,跟在后面。 桀桀! 有怪笑声起,一黥面鬼物却从顶上飘落,双目如电光,熠熠发亮。它的目标正是放置在地上,陈唐似乎忘记带走的剑匣。 这分明便是一出调虎离山计,偷袭坐骑是假的,想要夺走剑匣才是真正的目的意图。 鬼物速度极快,一双纤长而狰狞的爪子瞬间便抓到剑匣之上。 嗡! 剑匣口处一片红光射出,准确地罩在鬼物身上,裹挟住了,猛地一扯—— “啊!” 鬼物如同中了机关的一只老鼠,发出凄厉叫声。不过它毕竟不是寻常的阴魂,意识到不妙后,它凶狠地张开大嘴,直接往剑匣咬去。 咔擦! 陈唐假装上当,便是要引鬼物现身,自动送到剑匣这来。回头看去,见这头黥面鬼物不知是老羊倌如何练出来的,形态丑陋而凶猛,一时间,剑匣竟还收不进去。 对于剑匣的威力,陈唐自有了解,堪称邪祟克星。对上鬼魂,无往不利。 然而剑匣在邪祟面前是否无敌,还值得商榷。至今为止,摄收的最厉害的一道鬼魂,是宋司命的一缕分魂。但那一次,其实有着水分,毕竟对方是借尸还魂,而不是真身亲至。况且那一次,整个过程也颇为凶险,差点没抗住,逼得陈唐激发出了洪荒之力,才勉强把对方摄收了。 从这方面可以得知,剑匣的威能也是有个限度的,更取决于匣中剑器的温养程度。 而今天,由于刚刚激发出了一道剑气,使得剑匣内颇为空虚,遭遇的这鬼物又颇为强悍,是以一时间并没有那么顺利,便解决掉了。 黥面鬼物爪牙并用,拼命落在剑匣之上,要把它抓裂咬破掉,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只是剑匣坚不可摧,不为所动,那片红光蕴含着神秘的力量。一旦把猎物笼罩住了,便难以挣脱,一点点地把鬼物拉扯起来,往那个“井”字符号里去。 “吱吱!” 鬼物发出绝望的叫声,随着头部被拽了进去,再没了挣扎的可能。 嗡! 红光与鬼物同时消失不见,地上只余下一方匣子竖在那儿,安静无声。 “啊!” 驿亭外,有人惨嚎一声,如同被砍了一刀似的,充满了悲愤之意。 陈唐伸手把剑匣捞起,重新背负到身上。随即身形一窜,扑了出去,断玉剑在手,转瞬不见了踪影。 “道长……” 宁弈叫一声,本想跟上,但刚冲到驿亭边上,随即又停住了。 外面阴沉沉,只地面积雪映光,难以视物。 如斯环境,让宁弈产生了危险的感觉,觉得不如留在驿亭内,守着火堆更为安全些。顺便,还能看守马匹。 他知道陈唐肯定是去对付老羊倌了,刚才外面的惨嚎,便是对方发出的。如此一来,便暴露了行踪。陈唐极为果断,立刻便选择了出手。 宁弈明白即使自己过去,也帮不上什么,所以干脆留了下来。举目观望,希望能看到那边的交手情形。 只是阴沉一片,根本看不到东西,唯有竖起耳朵来听,这才听到些交手的声响,以及吆喝声。还有一声声的羊叫:咩咩咩…… 叫得急促而凶狠。 老羊倌肯定不是牧羊人,那么,五只黑山羊呢?也应该不是真正的羊,却不知道是什么东东。 宁弈想象力有限,想破头皮也搞不清楚山羊凶狠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毕竟羊这种家畜,一向都是与温顺挂钩的。既没有锋利的牙齿,也缺乏尖锐的爪子,倒长着一对尖角,也许,尖角便是它们的武器吧。 “但愿道长威武无敌,安然无事……” 宁弈心里暗暗祈盼道,又想到陈唐肩膀负伤,只能一只手作战,便不禁增添了几分忧虑。 那边的声响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半刻钟后便戛然而止了,天地茫茫,只剩下风掠过的声气。 “结束了?” 宁弈一个愣神,踮起脚尖,翘首去看,内心有些忐忑不安。 唰! 一道身影掠了回来,当走近时,终于看到了。宁弈大喜,叫道:“道长!” 陈唐长剑还鞘,右手提着一物,赫然是一颗首级。 呼的! 他已走进亭内,肩膀以及胸口处,本来包扎得好好的地方,有殷红的血迹渗透出来。看来是一番激烈打斗之下,牵扯到了伤口。 “道长,你没事吧?” 宁弈关心地问道,同时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老羊倌已授首,事情多半已经解决掉了。 陈唐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没事……对了,那边还有五个人,你去把他们拖回来。还活着的,不要让他们冻死了。” “五个人?” 宁弈疑惑地问道:哪里来的五个人…… 第两百八十八章:面目 李星云悠悠醒来,睁开眼时,大吃一惊。随后他便看到了陈唐,连忙挣扎着坐起,叫道:“莫道长,是你救了我?” “你说呢?” 陈唐淡然道,伸个懒腰。不知不觉,夜已经过去了,不再下雪,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今天或许是个出太阳的好天气。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李星云跪拜下去。 陈唐把老羊倌的首级扔到他面前:“李捕头,这脑袋你应该认识,拿去领功吧。” 李星云立刻认出来了,既咬牙切齿,又觉得心有余悸。他当其时被对方一鞭子勒晕,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还有你的手下,全部拍醒了,带回去县衙。” 陈唐没有过多解释,也没有说起五人被变成山羊的事。他昨晚斩杀老羊倌,破了其法术,五只山羊就变回了五个人。然后让宁弈把他们拖回到驿亭内躺好,顺便烤火。否则的话,这五人留在外面,肯定会活活冻死。 李星云醒得最早,赶紧把其余四人给弄醒了。一齐跪在陈唐面前,感激其救命之恩。 陈唐一摆手,与宁弈翻身上马,启程上路,继续前往藁城。 后面,李星云带着手下目送,直到看不见人了,这才感叹道:“这位莫道长,真不像是九扇门的校尉,而像是侠义之士。” 九扇门的名声在圈子中并不好听。不是怪癖,便是冷酷,心狠手辣者比比皆是。即使碰到个心慈的,但绝不会像陈唐这般,救了人,不但不要好处,还送功劳的。 但对于陈唐而言,不过是顺手为之,没有想太多。 过得一阵,有红日喷薄而出,果然是个好天气。 两马驰骋,速度快了不少。 陈唐不愿在路上耽搁太久,趁着天气好转,要赶多些路。不过胭脂马的脚力比起宁弈的棕色马儿要快得多,若是放开四蹄,宁弈这一人一骑便赶不上了。 昨晚吃了好肉,宁弈精神劲头不错,想着今天要多消耗些,然后能多吃点。 秦州的局势,比宁州那边确实要乱得多。 这个“乱”,倒不是说朝廷秩序律法全然崩溃了,还没到那个地步。只是统领大将拥兵自重,党同伐异,手下各个层次的官吏自然便会胡作非为起来。比如说征收各种苛捐杂税,拉壮丁,乱抓通缉犯等。 官吏酷烈,百姓们没有好日子过,弄得民不聊生,难以过冬,这才出现大批百姓逃亡,想要渡江前往江南避祸的事。 作为秦州人,宁弈识路,有他当向导,能省下不少事。至于遇到些官差盘查,陈唐直接亮出九扇门的令牌,便可畅通无阻。 这便是身份的好处,没有这牌子,一路肯定得诸多事端麻烦。 一路无话,见多不堪,但觉得满目萧条。回到故地,宁弈更是满怀悲怆,很是抒发了些愤懑之意,甚至要立志要考功名,当大官,然后当个好官,治理民生。 这个,正是典型的书生意气。 陈唐曾有过,现在也还有,只是不再轻易诉诸于口。理想,总是很骨感的。 这一日,两人骑马,终于赶到了藁城。一路风霜,诸多辛苦,但两人并没有多少疲倦之意,反而很是精神。这主要归功于妖魔之肉的裨益,吃肉之余,舞动拳脚,短短数天功夫。不管是陈唐还是宁弈,都觉得浑身气血颇有增益。 可惜的是,肉差不多吃完了。剩下几节大骨,还有一张不甚完整的皮毛。 在路上,从宁弈口中,陈唐得以获悉一些关于秦州,关于藁城的状况。不过这些状况讯息并不稳定,毕竟以宁弈的层面,他无法接触到太多信息。 当日燕还丹离去时,给陈唐留下了具体的地址路径。如今到了藁城,陈唐并不进城,而是在外面的镇上打尖,住了一晚,修整一番后,第二天沿着路径,去找燕还丹所说的世外桃源大塘乡。 先是官道,然后转入小径,再穿过一片茂密的山林……前面越走,越是偏僻崎岖,渐渐地,宁弈骑着的棕色马儿都难以行走了。 “道长,我们这是去哪?” 宁弈忍不住开口问道。 “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名叫‘大塘乡’的。” 陈唐回答,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宁弈一脸茫然,没有听到过这地方。不过他却知道,在王朝统治之下,一些深山大泽中,的确存在着偏僻的村落,过着落后而清寒的生活日子,不为人知。就不知道陈唐去那,是找人呢,还是办事。不过这些,宁弈没有问,跟着走便是了。他现在的状态,彷徨无地,没有什么目标,只要陈唐不赶他走,他就跟着,最起码,有肉吃,不用饿肚子。 现在的时局之下,能吃饱就相当满足了。 当穿过一片苍莽的山川,顺势而下,前面豁然开朗,却有一条河流蜿蜒出现,水流平缓,很是清澈。 见到此水,陈唐双眸一亮,知道找到地方了。 河流两边,皆是河滩,前面则是两座高峰,一左一右,夹着一脉流水,看上去,风景十分秀丽宜人。 一路翻山越岭的,宁弈有些疲态了,赶紧下来,到河边,掬一把水扑到脸上洗一洗。清冷激爽,精神一振。 “道长,你也来洗一洗……” 他回头去叫,一看之下,双眼不禁发直:“你,你不是陈兄吗?” 原来是陈唐除了无忌面孔,恢复了本来面貌,哈哈一笑:“品臣,意不意外?” 宁弈苦笑道:“不矜,你瞒得我好苦。” 当日在信白镇,两人相识,一同闯荡法元寺,遭遇妄境,经历离奇,留下深刻印象。也是在那时候,宁弈有了女鬼小环相随,回家后,见到城府张榜,注意到陈唐的名字,赫然为探花。虽然不敢肯定两者同人,但心里自有猜测。 却没想到,两人在丰林县相遇,但陈唐换了面目,见面不相识。 怪不得…… 宁弈越发觉得陈唐高深莫测起来。 陈唐笑道:“品臣,我隐瞒身份,你莫要见怪。” 说着,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听得宁弈目瞪口呆,唏嘘不已。其爱好游学,也曾练武,就是想多走一走,见识这天下。然而与陈唐比起来,简直不堪一提。 实在太彪悍了! 第两百八十九章:龙马 弄清楚陈唐身份后,宁弈反而有点拘谨起来了。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便被拉开,隔着鸿沟。一个穷酸秀才,一个却是探花郎;功名上的差距,自古便形成了规矩,难以逾越。 陈唐以为他一时间消化不了,也不理会,自顾去伐木为舟。 宁弈找到了话题,问道:“不矜,那大塘乡要坐船过去的吗?” 陈唐点头:“穿过这道峡谷,即可到达。” 宁弈叹道:“果然与世隔绝,住得那么偏远,寻常时候,不懂路径的话,有谁能找到这里来?” “可不是。” 陈唐随口应了句,又想到即使在通讯发达的现代社会,都还存在着刀耕火种的古老村落。在这方时空,类似大塘乡的地方,肯定有着多处。 不过是不是想象中的美好桃花源,就仁者见仁了。蔽塞的地方固然清净安宁,但物质条件好不到哪里去。自耕自足的生活状态说得好听,可并不好实现。受条件限制,小小天地,不可能什么都具备。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陈唐弄出了一条以木材为主体的舟筏来,放到水上能浮动,可人和马站上去,负重就不够了,根本无法行驶。稍不注意,便会倾覆翻沉。 这一下,可就难办。木材不同竹子,浮力有所欠缺,加上手艺和其他材料的问题,很难造出一艘真正的船。 陈唐看向宁弈,可宁弈更是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聿聿!” 此时,胭脂马忽而嘶鸣起来。 陈唐一怔:“你有办法?” 马匹本身会游水,可另有棘手的问题。这道河流虽然水流不急,没甚风浪,但去到大塘乡,可得有一段路程,在驮人状态下,又是另说。 “聿!” 胭脂马扬首叫唤,意思仿佛在说:“一切有我”。 陈唐想了想,回头对宁弈道:“品臣,你先留在这儿。” 宁弈疑问:“你要骑马直接游过去?” 陈唐摸了摸下巴:“我尝试下。” 宁弈打量着河流,不无关心地道:“此水水流虽然不急,但似乎不浅的样子。” 陈唐翻身上了胭脂马,拍了拍马头,笑道:“我这匹马,可非凡品。” 这话宁弈是相信的,毕竟亲眼看到胭脂马大口吃妖魔之肉,胃口比陈唐还要大几分。不过非凡是一回事,他更相信胭脂马是匹千里良驹,优秀的才能,主要表现在脚力之上,能日行千里,而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 陈唐又道:“你把箱子行李放过来,我进去后,弄到船,便来接你。” 宁弈道:“两口箱子可不轻。” 由始到终,他都没有打开过箱子,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在搬动之际,分量很重。 陈唐道:“不差那点重量。” 既然胭脂马没有发表意见,那就表明牠有把握信心。对于此马的脾性,他还是相当了解的。 宁弈便把箱子搬过来,放到胭脂马后背上,口中说道:“那你小心。” 陈唐也不知道胭脂马会如何渡江,双腿一夹,叫道:“胭脂,走吧。” “聿!” 胭脂马一声长嘶,撒开四蹄,泼喇喇便朝着河流冲了过去。 岸边河滩上,宁弈有些紧张,眼睛都不眨下,关注地看着,要看看这马到底怎么游水的。但下一刻,他的眼睛便睁得大大,一张嘴巴撑开来,许久无法合拢:老天,这是什么马? 马匹游水,正常形态跟牛呀狗呀相差无几,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沉在水里去。 是以宁弈觉得担心,如果是这样的话,箱子会进水,而陈唐只能站在马背上,才能避免被河水湿身。然而刚才陈唐上马,姿态与平时赶路一般无异,并未有特别之处。 但见胭脂马纵身一跃,转瞬便到了河中。河水中分,如有灵性,自动朝着两侧翻卷。马蹄霍霍,直接踏在水上,风驰电掣而去。看速度,竟比在陆地官道上走,还要快速几分。 如此场面,简直惊世骇俗,极为神妙。 宁弈何曾见过这般情景,脑子都觉得有点呆滞,许久回不过神来。 其实坐在马背上的陈唐,亦是觉得奇妙无比。要知道下面可是柔软的水,但凡重一点的事物丢过来,便会沉落。可眼下胭脂马从上面驰骋而过,如履平地,实在叫人惊叹。 这货,什么时候竟掌握着如斯神通? 陈唐暗暗称奇,脑海突地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事:当日在码头,那女童曾经喂食一颗珠子给胭脂吃。那珠子,莫不是传说中的避水珠? 他越想越像那么回事,也许这避水珠并不等同于神话传说的那般,但个中玄奥,毋庸赘言。现在有样子看的,胭脂马吃了珠子,便能在水上欢快奔腾了。看起来,比在地面上还要爽快。地面的路,说是官道,可路况着实不敢恭维,不是积雪泥泞,便是坑洼不平,很难找得到平整的大道。毕竟都是土路,可没有水泥路沥青路的说法。 “啧啧,胭脂,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跟龙马一样!” 陈唐坐在马背上,享受着波浪翻腾,河水拂面的快意,心中大快。 “聿!” 胭脂马很享受“龙马”这个称呼,兴奋长嘶,跑得更快了。牠为马妖,而在血脉传承之上,龙为图腾,是神一般的存在。能与龙沾上关系,是诸多妖者趋之若鹜的本能。 其实胭脂马目前的实力,也就相当于精怪层面,甚至还不如,毕竟牠目前还无法变化出人身来。 陈唐转动着心思,那神秘女童送了令牌,又送避水珠,出手之大方,教人咋舌不已。应该不是出手相救的缘故,人家根本不用帮忙,也能轻松解决掉那些泼皮地痞。 那么,难道是陪她逛街市,请她吃小吃,哄开心了? 忽然间,陈唐有一种欺骗小孩子的感觉。不过转念一想,两样东西在人家眼里,也许并不算什么。女童可是说了,那罗刹海市可是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算得上是一份大人情了。 陈唐意念之间,胭脂马已经穿过了河峡,到了另一边去。视线之中,一片村落出现。 那里,应该就是大塘乡了。 陈唐正满心欢喜,猛地听到尖锐破风声起,一物飞掷而来,极为凌厉。 第两百九十章:桃源 陈唐听风辨声,微一低头,避让开去。 咻的! 那物来势凌厉,最后却轻飘飘的落入水中。看过去,颜色翠绿,赫然是一片树叶。 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能飞花摘叶,伤人立死。眼下的陈唐,算是见识了一回。 抬头看往河滩之上,站着一人,一眼见到标志性的大胡子,不是燕还丹,还有谁来着? “聿!” 胭脂马踏浪腾跃,落到岸上,稳稳停住。 燕还丹双臂抱胸,目光灼灼地盯着马看,悠然叹道:“你小子,端是好际遇。” 陈唐翻身下马:“燕伯伯,你不先问我怎么会来?” 燕还丹嘴一撇:“有甚好问的,不外乎当官当得不开心了。” 陈唐叹口气,知道燕还丹并不关心那些事宜。 “不矜哥!” 一声娇脆的喊声,随后一道娇俏的身影飞扑而至,直接扑到陈唐怀里。不过穿得厚实,倒没太多异样的感觉。 让陈唐觉得奇怪的是,苏菱这身形速度,可不一般呀。看来在燕还丹的悉心指导之下,她已经初窥门径了。 “咳,燕伯伯,你这里有没有船,外面我还有个朋友等着要进来。” 陈唐开口问道。 燕还丹哦了声,说道:“来者是客,我便撑竹筏去带他进来吧。” “有劳了。” 陈唐一拱手,若是只得宁弈一个,直接用胭脂马去就好,不过还有一匹马在。那马颇为健壮,弃之可惜,要运进来喂养,大有用途。 燕还丹便过去河岸那边,过不多久,撑出一派竹筏来,往外飘去。 陈唐伸手摸了摸苏菱的黑发,问道:“阿菱,你到这儿,住得可好?” 苏菱点点头:“挺不错的,安安静静,大家相处得都很和睦。不矜哥,走,我带你去咱们的屋子。” 说着,拉起陈唐的手,一边走,一边介绍起来。 陈唐抬头观望,此地地势确实不错,依山傍水,后面高峰入云,前头又有河峡作为天然屏障,可以说,进入的路径,最主要的方式便是这条河流了。 群山围绕之下,是一大片平坦的坡地,足有千亩之阔,一座座房屋点缀其中,并不算集中,分散开来。粗略估计,得有上百间。 这个大塘乡,蔚然成规模,并不是那种十来户人家的小地方。 一些低洼的地方,则开垦出了稻田,一垄垄的;平坡之上,又种植着各种果蔬之类。整副场景,显得欣欣向荣,生气勃勃。 苏菱说道:“可惜现在隆冬,到了明天开春,山花灿烂,才叫好看。” 陈唐道:“你也不过到此数月,就知道了?” “我听他们说的。” “他们”,就是居住在本地的村民们了。陈唐听燕还丹说过,这大塘乡的形成已有数百年之久。最早的时候可追溯到王朝更迭那会的动乱期间,有难民流落到此,发现此地宜居,就定居下来。随后又有数批人入驻,慢慢就形成了这么一个地方。传承至今,已有数代。 燕还丹,便是其中一位后裔。 大塘乡自耕自足,狩猎渔猎,但并不表示他们完全的与世隔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人出去,用物品换些油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回来。 总体而言,生活远算不上富足,胜在安宁。 燕还丹的家人早已不在,孑然一身。他自幼便向往外面的世界,年纪不大就出外闯荡,游历江湖,学得一身本领。再到后来,更是被困阴司十多年。前一阵子返乡,已是物是人非。房屋那些,早便破旧崩塌掉了。 现在的房屋,是从宁州回来,重新搭建起来的。 燕还丹有着本事,加上王甫和苏菱帮手,在东南方向的一处坡地上,搭建起了三大间木屋子,还有一间灶房,一间杂物房,旁边又圈起了一块地方,用来喂养鸡鸭。 “地方大把,但没有买到小鸡等物,这世道,不好找。我还想养条狗来着。” 苏菱说道,语气颇为遗憾。 “村中没有吗?” 陈唐问道。 “有是有,但是贵……” 他们一路上,其实遭遇过不少事端。有溃兵,有山贼,还有诡谲,都是靠着燕还丹闯过来了。带着的盘缠钱财,花费剩下的,基本全都买了粮食,带进大塘乡来。毕竟他们刚到,可没有田地耕种,即使有,等到产出,也需要季节时间。不自备粮食的话,总不能跟村民们讨吃的。 “三婶好!” “五叔,你下田去呀……” 路上,遇到些村民,苏菱都是热情地打着招呼。 村民们则微笑回应,同时好奇地打量着陈唐,以及胭脂马。有好事者,已窃窃私语起来: “外面世道乱了。” “可不是,燕家的那娃都跑回来了,还带着人。” “哎,希望咱们不要被波及……” 到了屋前,陈唐目光一扫,已是了然。燕还丹带着苏菱王甫回乡,所有的一切都得重头开始,等于开荒。不过适宜种地的地方,大都被人圈种了。所以他们只得选择靠近山麓的,比较偏远的地方来起房子。田没得种了,唯有渔猎为食。苏菱则弄了一小块地方,跟人讨些种子来种植菜蔬。 幸得燕还丹本事大,若是普通人到这环境来,别说什么世外桃源的话,同样会贫困潦倒,没人接济的话,只怕都会饿死了去。 “不矜!” 王甫小跑出来,满脸惊喜。 陈唐拍了拍他肩膀,疑问:“你们拉车的马呢?” 王甫唏嘘地道:“燕前辈拿去卖了。” 陈唐点点头,表示理解。看来,他们在这大塘乡的日子,也过得颇为拮据。不过这样的情况,来之前,陈唐便有所猜想到了。生活的本质,本就如此,又不是真正的神仙,不食人间烟火。 “只是,不矜,你怎么来了?” 王甫很是疑惑。 为官者,为官一方,等于是固定在地方上的。没有调遣命令,不能擅离职守,否则的话,便是大罪。 陈唐笑笑:“一言难尽,一会再说。” 等了一阵,燕还丹接着宁弈过来了。 “山清水秀,世外桃源,我喜欢这地方。” 宁弈很兴奋地道,他是饱受颠肺流离的人,见多苦难。心中所求,不外乎平安稳定罢了。 生逢乱世,太平,即桃源。 第两百九十一章:心魔 “我去打点野味下来晚上吃。” 燕还丹说了句,挽着一副自制的弓箭,大步走了出去。 “不矜哥,你跟我住一屋吧。” 苏菱说道。 “好。” 陈唐自无不可,一直以来,两人都是住一起的。苏菱就很开心地搬行李,搬箱子的时候,觉得很沉,问道:“不矜哥,箱子装的什么呀,好重的样子。” 陈唐呵呵一笑:“好东西。” 自顾去提起,搬到左手边的木屋里。 三间木屋,构造得都不算小,苏菱这一座,里面有着三个房间。 陈唐瞧了瞧,问:“阿花呢?” 苏菱忙道:“她去洗衣服了,对了,她跟王大哥对上了眼,两人在一块了。” 陈唐啊了声:“这么快?” 苏菱抿嘴一笑:“有甚快的,彼此喜欢,那就好上了。” 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陈唐,脸颊微红。 陈唐呵呵一笑:“这清阳,手脚可真够麻利。” 苏菱问:“你不会怪罪他们吧,是燕伯伯说了话,他们才敢这样的。” 阿花是陈家的丫鬟,按理说这等终生大事,得经过陈唐同意才行。 陈唐一摆手:“没那么多讲究,我替他们高兴。” 苏菱道:“那我就放心了。” 陈唐就问:“阿菱,你是不是跟燕伯伯练武了?” 苏菱点点头:“不错,其实我也不知学的什么,燕伯伯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陈唐道:“那便好,学点功夫,总有好处。” 他没有多问,话题一转,问起一些关于这大塘村的情况来。初来乍到,诸事不明,需要了解。 在房间安顿好了,陈唐出去。宁弈见到他,连忙过来,低声说道:“不矜,我想自己搭建一座木屋。” 他身上有着秘密,不好与人同住。况且王甫那边正与阿花腻歪,多个外人,也会觉得不自在。 陈唐道:“好,你选个地方,我们帮忙便是。” “多谢了。” 王甫欣喜地道,到外面选地方了。 屋外本来就有着马厩,胭脂马牠们住在那儿,也算可以了。陈唐坐不住,到屋外转了一圈,观察起来。 他们这一伙人,除了燕还丹外,都算是外来者。对于一个环境相对蔽塞的地方而言,当地居民并不会喜欢外来者,这是一种基于本能的排斥,与善恶无关。 也许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因素,燕还丹选择比较偏远的地方构造房子,与下面的村落相距甚远。此地已是山麓之下,四周多林木,郁郁葱葱,并没有因为入冬而凋零。毕竟那林子中许多都是松树柏树,四季常青的。在接近河流的一片,一根根,却都是高高的山竹,形成了竹林。 整个环境,清幽安宁,正是标准的世外之地。 不过陈唐现在考虑的,还是衣食的问题。苏菱说山上多野兽飞禽,燕还丹又本领高强,狩猎手段了得,从不会缺肉食。吃腻了兽肉,又可以到河流中捕鱼吃。至于菜蔬,则是自家种有。欠缺的,主要是米粮油盐等,需要出去购买,或者跟村民置换。 这般的生活,远离喧闹与纷争,的确能让人静心下来。 过得一阵,燕还丹狩猎下山,手里提着一头黑熊:“尔等有口福,碰到一头黑瞎子。” 如此大型兽类,苏菱她们不好宰杀,他亲自动手。 陈唐过来帮忙,顺便说话,自顾把自己的遭遇历程,拣重要的全都说了出来。包括击杀杨子楚的情况,以及斩杀黄校尉的事。 “虎皮骨头,都带来了?” 燕还丹的关注点明显在这方面上。 陈唐道:“不错。” 燕还丹哈哈一笑:“等会便把骨头拿来泡酒,我正愁没有材料酿造药酒呢。” 陈唐问:“酒都备好了?” 燕还丹摇摇头:“那倒没有,哎,缺钱。” 听到“缺钱”二字,陈唐便觉得这位燕伯伯的人设一下子就变得平易近人了。 燕还丹叹道:“想以前和你父亲快马江湖的时候,不管去哪里,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钱财皆阿堵物。后来被困阴司,练气活命,钱财便如粪土。但出来后,世间皆变,人情不同,处处都要钱。哎,我都想不端着架子,直接去劫富济贫,做那侠盗去了。只是转念一想,终是不好做那等事。” 陈唐很理解地点点头:“燕伯伯,钱的事,便交给我好了。” 燕还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不成你从南服县出来,刮了一层地皮?” 陈唐道:“我不是说了嘛,坐船渡江时,有各路精怪送了好礼。把那些金银财宝拿出去折现,就能换到钱。” 燕还丹看着他:“所以说人各有命,没法比。那对爷孙,十有八九,便是敖家的。这敖家虽然为世家之首,但由于种种原因,早已避世海外,极少到世间行走的了。正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外如是。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不但遇上了,还获得人家的青睐。呵,老陈家有福。” 陈唐嘿嘿一笑:“对了,燕伯伯,这大塘乡的村民们,都是寻常人家吗?” 燕还丹回答:“大部分皆是,他们成分颇为复杂,有着十多种姓氏。不过也有练拳的,会些武功,毕竟有些是军户之后。我幼年时,便拜了一位老拳师为师傅。” 闻言,陈唐道:“我还以为这里住的都是和燕伯伯你这般,藏龙卧虎呢。” 燕还丹哑然失笑:“你想什么呢?真觉得宗师如狗遍地走呀。我的本事,大都在外面所学的,并没有一个正统出身,一介草莽而已。” “草莽行事,才会不拘一格,无需讲那么多规矩框条。” 陈唐由衷地拍了一记马屁。 燕还丹一笑,举首望着高山,又看了看河流:“倒是这山间和水里,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山清水秀。” 陈唐一怔:“有问题?” 燕还丹慢慢说道:“有无问题,是一回事。你可知我一心想着要避世隐居,了断红尘,究竟为何?” 陈唐疑问:“你是倦了江湖纷争?” “不但倦了,更是累了。那日你把我救出来后,我便去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故人,发生了不少的事。后来从潘州赶向宁州,又从宁州回到秦州。一路见闻,颇有触动。回到故土,早已物是人非。我就发现,人心诡谲,尤胜于鬼魅之流。这时候,我居然怀念起被困在阴司的那段岁月了。宁愿与鬼在一起,正是正,邪是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用费脑筋。可出来后,与人相处得多了,我竟分不出来好坏与善恶。于是我对手中的剑,就产生了怀疑。” 听了这一番话,陈唐身子一颤,脱口而出:“心魔!” 第两百九十二章:放下 燕还丹罕见地说了一大番话,陈唐立刻便明白过来了。 心魔之事,乃老生常谈,没什么奇怪的。其实它的出现,并非完全是坏事,一旦闯过去了,修为实力将得到一次可观的跃升。 人皆有心事,当郁结不明,无法释怀,沉积久了,便会酿成大问题。 这一点,在武者修者身上,影响尤为严重。毕竟他们所处于的世界,本就不正常。 是以练武者修道士,当修炼到了一定境界,便需要阅读各类经典,寻求慰藉,以及指导。更对文气等有所需求,进行补益。 以燕还丹的出身,以及经历,遇到心魔,那是迟早的事。大起大落的人生遭遇,最容易让人发生叵测的改变。他当下能对着陈唐开口,说了出来,已是相当难得。也是把陈唐视作亲人,才会如此。 “呵呵,看来我已经上了年纪,所以话也多了起来。” 燕还丹手执一柄短刃,每一刀下去,都会剥出一大块肉。直如行云流水般,看得人赏心悦目。 见状,陈唐不禁就想起“庖丁解牛”的典故,笑道:“燕伯伯,与人多说些话,起码不会那么闷。” “也许,但得碰到合适的人才行。” 燕还丹短刃毫不停滞。 “我知道怎么做了。” 陈唐神色很认真。 宰杀完毕,把肉交给苏菱她们忙活,燕还丹与陈唐便去帮宁弈盖房子。 之前还剩有不少材料,当下正好用上了。有燕还丹出手,轻车熟路,搭建得很快。 在此期间,陈唐留心观察,发现燕还丹一个问题。就是他从狩猎、杀兽、到现在的造房子等等,基本都属于生活上的琐碎事务。他在努力投入到平凡的生活当中,想籍此化解内心的愤懑,以及疑惑。 在佛家上,可以用两字来形容:放下! 当然,此“放下”与彼“放下”并非一个意思,燕还丹内心的执念,是不可能解脱得了的。 他放下,只是为了更好地拿起来。 陈唐暗下决定,要给燕还丹写一幅字,一幅好字,绝对的量身订造。 以前詹阳春也曾拜托过陈唐,请他写些蕴含修道出尘意境的字词,陈唐脑子有几首适宜的,但心境不在,就写不出来。若要硬写,就等于一种抄书,没有文气在里头,毫无意义。 那时候,陈唐考取功名,仕途明朗,很难去契合出家人的状态,更不会为赋新词强说愁,硬要到荒郊野外去领悟出世之感。 但这一次不同,为了帮燕还丹解开心结,那诗词,一定要写出来。 将近暮晚时分,宁弈的木屋基本建造完成了。至于日常的生活用品,则需要慢慢添加才行。 有了自己的房子,宁弈很是高兴,连声道谢。他与王甫开始慢慢熟络起来,两人都是秀才出身,在考场上屡遭挫折,很有共同话题。加上宁弈的性格也是不错,不让人厌烦。 在伙房中,此际已经架起一口大铁锅,柴火猎猎,一块块好肉在浓汤里翻腾,端是香味扑鼻,让人垂涎三尺。 这是真正的山珍,不容置疑的美食。即使品尝过妖魔之肉的陈唐,闻着那香味,也不禁耸了耸鼻子。 天色渐晚,有两名老者从村落那边走了过来,到了屋前,叫一声:“燕家大侄子。” 燕还丹闻声走出去,说道:“东伯山伯,你们来得巧,刚煮好一大锅肉,进来吃些。” 两位老者摇摇头,说道:“你且出来,有话与给你。” 屋中,陈唐问:“村中老人来找燕伯伯作甚?” 苏菱叹口气,道:“可能是见你们来了,村民中有看不过眼的吧。” 陈唐眉头一挑:“排斥外人?” 苏菱道:“他们是清净日子过惯了,现在外面动乱,便担心陌生人带来麻烦。” 陈唐点头道:“原来如此。” 苏菱忙道:“不矜哥,你不用担心,其实这些村民都是不错的,彼此熟悉了就好。而且听燕伯伯说,大塘乡的规矩,从以前便确定了的,只要来到的人,都可成为其中一员。因为村中的人,原本都是避祸而来苦命人,聚而成村。” 陈唐笑笑:“我明白的。” 他想起白天自己进来时,骑着胭脂马在水上驰骋,端是惊世骇俗,太过于炫耀。燕还丹激发的那片叶子,显然有着警示之意。好在当其时没有被别的人看到,否则的话,只怕更不好解释。 过了一会,燕还丹回来了。而那两名老者,一人提着一大片熊肉,脸上笑眯眯的返家而去。 “肉好了没,我可饿了。” 燕还丹朗声道。 苏菱道:“差不多了,可惜已无酒。” 陈唐开口:“明天我出外面买。” “我陪你一块去。” 苏菱很是雀跃。 宁弈问:“需要我帮忙吗?” 陈唐摇头:“不用,你就留在这儿,看有什么事务要做的。” 一顿饱饭,吃罢之后,已是入夜,各自归屋。 苏菱知道陈唐的生活习惯,提前烧好了水,提来给陈唐洗身子。 弄完些琐碎事,陈唐在房间点起半截蜡烛。此际偌大的大塘乡,也就他这里有灯火。 苏菱过来:“不矜哥,蜡烛要省着用。” 陈唐道:“没事,明儿去买多点回来备用,还有煤油灯等。” “那些东西现在可贵呢。” 陈唐呵呵一笑:“你打开箱子看了没?” 苏菱摇头。 “现在去打开看看。” 苏菱闻言,便去开启一口箱子,顿时目瞪口呆,被满满一箱的珠光宝气给晃得双眼发直,失声道:“两箱都是?” 陈唐回答:“不错,你挑选几件不那么显眼的出来,明天到城中换钱,然后买东西。” 沈墨河几个精怪相赠的东西,太过于贵重,等闲不好出手,免得露白。好在其中,也有一些金银器物,卖相没那么显赫的。 当下两人动手,最后挑出十多件事物来,用布卷成包裹,准备明天带去藁城花使。 有钱花了,苏菱显得很高兴,嘴里一个劲念叨要买什么什么。那些东西,可是惦记许久的了,也是刚需品。陈唐就让她列个单子出来,免得忘记。 一夜无话,第二天,草草吃过早饭,苏菱去撑出一叶宽大的竹筏——正是燕还丹昨日去接宁弈的那一艘,载着陈唐,还有胭脂马,使出河峡。 第两百九十三章:换钱 (书友群213142008招兵买马中,正版读者请加!) 从大塘乡去往藁城,距离不短,路途更不好走。正常的速度,都得走两、三个时辰。是以大塘乡的人出来,一般都是一月出一趟,还要在藁城过一夜,第二天再带着东西返回来。 陈唐与苏菱两个骑上胭脂马,放马驰骋,快速地穿过山地,起码节省了大半的时间。 到了外面,陈唐换上无忌面孔。 苏菱见着,大眼睛眨呀眨,还以为是变戏法来着。 陈唐交待道:“这个身份好行事。” 苏菱点头道:“明白。”不禁伸手过来摸了摸,感觉极其真实。 天气寒冷,衣着厚实,两人共骑,却也没有多少旖旎可言。将近中午时分,抵达藁城之外。 陈唐问:“阿菱,你可曾到过此城?” 苏菱摇摇头:“没有,当日燕伯伯带我们走的是另一条路,而进村后,我就再没出来过了。” 陈唐便叮嘱道:“进城后,要跟着我。” “好。” 两人下马,牵着马朝着城门走过去。 有兵丁守在门外,一个个手执长枪。不过不像丰林县那般,大肆缉捕通缉犯。 “站住!” 见陈唐面目陌生,又牵着马,当即有兵丁喝道。 陈唐直接亮出莫少春的令牌:“九扇门办差。” 果不其然,兵丁一见,顿时肃然起敬,满脸堆笑了。根本不敢上前查明真伪,立刻放行。 对此陈唐早已习惯,一路来,都是用这一套伎俩,畅通无阻。 计算时间,这身份还能冒用一段时日,都不怕东窗事发。不过也不可能是永远的,丰林县那边肯定会有公函去州衙。过得久了,九扇门便会反应过来,从而加紧这方面的盘查。到时,风险系数就大了。 藁城乃古城,据说建城近千年之久,历经沧桑。在整个秦州地域,藁城也是有数的大城镇之一。 入得城来,陈唐看了几眼,便知此城秩序尚可,人气还算过得去,非丰林县那等地方所能相比的。 如此正好,起码买卖有市场。 “不矜哥,我们要到哪里换钱?” 苏菱问道,包袱里头的都是金银器物,不好流通,得先换成制式钱财。 陈唐道:“钱庄,而或当铺,就找城中最出名的。” 在殷国,钱庄的存在还属于稀罕物,倒是当铺多见。问了几个路人后,就有了方向。约莫两刻钟后,他们来到一间名叫“聚源坊”的大当铺。 “掌柜的,当东西!” 陈唐站在高高的栏栅外,朗声叫道。 一个中年人坐在里头,懒洋洋地道:“东西拿来看过。” 当铺历史悠久,自古以来,走的便是一本万利的路子。不管什么好东西,到了这,都会成为“破烂”,直接一句“光板无毛,虫吃鼠咬”。这一行,水极深。 叮当一响! 一块令牌落在上面。 中年人抬头一看,见到令牌上的“玖”字,吃一惊,连忙起身:“原来是九扇门的大爷来到,在下怠慢了,可请里头用茶。” 陈唐一摆手:“不用了,我急用钱。” 中年人面有难色:“校尉老爷,你这块牌子,小号实在不敢收。若是手头紧,我还能做主给几百钱。再多的话,就得请我东家来做主了。” 随着时局动乱,兵甲、九扇门,两大势力可以说是大出风头,很是威风。这掌柜以为陈唐是拿着令牌来打秋风的,虽然不满,但也不敢轻易得罪。 陈唐呵呵一笑,伸手拿回牌子,将包袱递过去:“我要当的,是这些东西,直接换钱,你算一算,有多少。” 当铺水深,诸多问题,他懒得与对方扯皮,于是先抛出牌子吓一吓人,免得搞出幺蛾子来,徒添麻烦。 掌柜接过包袱,打开一看,双眸顿时一亮,掠过贪婪之色。不过很快,他就想到身份上的问题,这一单买卖,得收着点,不敢乱来。倒不是真得怕了九扇门的一位校尉,聚源坊背后也是有人的。问题在于,没有必要在这方面动手脚,与对方结下梁子。闹将起来,都不好看。 这些金银器物虽然价值不菲,但远称不上是稀世珍宝。 “校尉老爷,近期行情你应该也有所知晓,物价飞涨,什么买卖都不好做,所以这价钱……” 中年人沉吟着说道。 陈唐冷笑一声:“该你赚的,我不会强拿,但也不能收太狠了。否则的话,别怪我翻脸。” “好的好的。” 掌柜连声应道,开始算起来。等了一阵,他算好了数目,递出来:“你看,这个数,可否?” 陈唐扫一眼,总体是低于心理价位,但也没低多少。诚如对方所言,行情走低,便道:“行,你换钱出来,不要小钱。” “晓得。” 掌柜眉开眼笑,这可是一笔不小的买卖了,经他的手,便能抽成一些。 足足算了一刻多钟,才把所有的钱财数目算好,交给陈唐。 陈唐接过,拿了一部分出来,其余的,都打成包袱,沉甸甸的。 苏菱没见过这么多钱,脸色都是呆滞的。虽然不愿意露出端倪,但她毕竟年纪小,哪有那么深的城府? “阿菱,你拿着。” 陈唐将包袱递过去,苏菱立刻紧紧抱住。 “走了。” 陈唐一摆手,率先离开,苏菱亦步亦趋,就差贴身跟随了。 后面当铺,掌柜的目光渐渐阴沉下来,过了一会,他叹息一声,喃喃道:“有本事,在九扇门当差,真好赚钱呀。随便捞一笔,便是数万资财。啧啧,可惜了,是个校尉,若是门客之流……哎,想那门客,也捞不到这么多……” 到了外面街上,陈唐看着神色紧张的苏菱,笑道:“阿菱,你这副表情,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苏菱一愣:“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陈唐便把这故事简要说了。 苏菱听毕,噗嗤一笑:“这人真笨。” 陈唐笑道:“所以说呢,你不要把包袱抱得那么紧,人家一看,便知有问题了。” 苏菱脸色一红:“我没拿过这么多钱,不矜哥,还是你来拿吧。” “也罢。” 陈唐伸手拎过来,他已背负剑匣,不过多个包袱,也算不得什么。 “那我们现在去哪?” 苏菱问道。 陈唐一笑:“有了钱,当然要去花钱了。” 第两百九十四章:出事 花钱其实是个学问,要买的东西不少,得分主次。考虑到携带问题,即使胭脂马能背负千斤,但体积过大的话,也不好驮负。 所以,陈唐先去车马行买了架宽大的马车,然后套到胭脂马身上。 架着马车去购物,就好办得多了。 一袋袋米粮面食,还买了数十斤的酒,以及油盐之类,又买了不少布匹材料等,装了满满一车子,足够过冬了。 至于苏菱想买的家禽和小狗,陈唐建议她可以回大塘乡找人买。毕竟那边,家家户户都养着些。 苏菱道:“我问过了,价格要比外面贵一到两成。” 陈唐道:“无妨,乡里的家禽家畜好养活,再说了,现在不差钱。” 说不差钱,换到的钱如流水般花销,却也不禁花。主要当下物价飞涨,样样东西都贵了一大截。沉甸甸的一包钱财,已经不见大半。 “我们不在城里过夜吧?” 苏菱观望天色,问了句。 “现在就出城回去。” 陈唐回答,目光一扫,见到个人,不禁轻咦一声。 苏菱问:“怎么啦?” “见到个熟人。” 陈唐看去,就看到身形略胖的范元带着两名随从匆匆地从街道上走过。 范轩范元两兄弟…… 那是在入京赶考时遇着的故人了,他们的确是秦州士子,只没想到会在藁城见到。范氏乃大族,在此地应该很有名望才对。就不知动乱之下,对于秦家的冲击影响有多大。 “那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不用了,其实也不是很熟,我们出城吧。” 陈唐现在带着无忌面孔,范元自是认不出来。况且彼此之间,还真算不上深交。 吆喝一声,驾驭马车出城。 满载而归,有了这车物资,可以到明年开春再出来了。陈唐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跟燕还丹探讨武学上的奥义,增进修为。说实话,虽然每天都在做功课,但缺乏全副身心的投入。毕竟一路来,都是熙熙攘攘,事端频发,不够寂寞,缺乏一种能完全静心的环境条件。 自从创出“破釜”后,陈唐大有启发。他觉得,运气好的话,在大塘乡的闭关,也许能再创出一式新的武功来。 马车辚辚,速度甚快,下午时分,脱了官道,拐上小径,开始变得崎岖不平起来。 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自然了解路况。计算行程,再走得一个时辰左右,马车便难以通过了。正是因为不通路径的缘故,很难将大批物资运送进乡里。村民们每次进城,都是两人结伴而行,他们把东西打包好,步行背回来的。 两个包袱,能装多少东西?与现在陈唐这一马车,完全没有可比性。 不过眼下,东西多了,运输也成为问题。 “聿!” 胭脂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前面是个山坳,那边的都是羊肠小道,四个轮子的马车走不上去了。 陈唐与苏菱下了车,把车辕从胭脂马身上卸掉,开始把一包包事物往马上装。 绳索之类,早有准备,也亏得胭脂马天生神力,哪怕诸多事物堆积得像一座小山似的,牠仍站得稳稳妥妥。还有一部分不好装载的,比如酒水等,则要人抱着走了。 陈唐先把空下来的马车给处理好,不留下手尾,这才与苏菱踏上山路。 望着像一座移动小山的胭脂马,陈唐不禁喟叹一句:“想致富,先通路……” 不过大塘乡的蔽塞源于历史原因,也是一种自我保护,里面的人,可不愿意真得修一条路出来。 一路摇摇晃晃的,很是麻烦地走着,好不容易回到江河边上,早已入夜,一轮冷月挂天上,洒下清光。 呼呼! 陈唐放下大包小包,重重吐出口气,那边苏菱虽然拿的东西不多,但也累得够呛。 稍作休息,苏菱从河滩隐秘处划出竹筏,然后把东西从马背上卸落,放到竹筏上。 “阿菱,你划船进去即可,我骑马走。” “好。” 苏菱已经知道胭脂马的神奇之处,便不多话,竹竿子一撑,竹筏漂去了。 等她走远了,陈唐这才翻身上马,踏浪追上去。 骑马踏浪,快哉此风,那般感觉实在逍遥,能让人上瘾。陈唐莫名有一种修仙出尘之意,想那传说中的神仙腾云驾雾,不知是何等滋味。 入夜的大塘乡,家家户户皆已入睡。 燕还丹选择搭建的木屋,地方临水,弄成了一个简易码头,不管竹筏和马匹,都能直达此处。 岸上,一人站在那儿,正是燕还丹。 回到这里,事情就好办得多了。王甫宁弈等人全部来帮忙,见到这么多东西,一个个欣喜不已。不过诸人懂得规矩,东西大都放到陈唐所在的木屋,由苏菱分配。 “燕伯伯,你的酒。” 陈唐将两大坛酒交给燕还丹,笑道:“那虎骨酒要浸泡多久才有得喝?” 燕还丹一撇嘴道:“功效发酵,起码数月,这还是用独门手段催发之下。” 陈唐也不意外,想了想,回屋翻出那一口空置许久的玄阴葫芦,拿来送给燕还丹:“燕伯伯,我觉得这葫芦与你很是搭配,给你装酒喝。” 燕还丹拿过,看了眼:“不错,玄阴葫芦,正好装酒。” 有了钱与物资,苏菱便拿着它们去与村民购买和交换狗崽家禽等,还善意地赠送一些东西给贫寒之家。 然而不料,却出了麻烦。此事很快在村中传开,引起哗然。有村民表示愤慨之意,说陈唐他们冒然外出,进入藁城,容易显露行藏,万一被官府发现,又或者招惹到别的事端。那么,就会给村庄带来大祸。 几位村中老人还专门找上门来,找燕还丹说话,怪他没有管好人,犯了规矩。 燕还丹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为了表示歉意,要送五百斤肉食给村里,几个老者才满意地离去。隆冬季节,狩猎难度大增,村里的人可没有燕还丹这般手段。 被这一闹,苏菱倍感委屈,想不明白自己好心帮人,怎地他们还怪罪己等? 陈唐安慰道:“人心惯于趋利避害,本就如此。” 苏菱道:“可我们已经明明很小心,也没有让人发现。” 陈唐笑道:“但他们不这样想的。”顿一顿,叹口气:“自闭于世,以为是桃源胜地。久而久之,便成井底之蛙。太平年间,倒好隐藏,可真碰到了时世动荡,迟早都会出问题的,覆巢之下无完卵。” 苏菱崛起小嘴,还是不明白。 陈唐摸了摸她头发:“你长大点,多经历些事,慢慢就会明白的。” 就此,他便在这大塘乡住了下来,日子清净而平淡。读书、写字、练武。最重要的,是要寻获那一份意境,为燕还丹做诗词。只是屡屡不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落不下笔去。 他明白此事不好强求,干脆放开怀抱,不再执意。 时日清净,云淡风轻,自得其味。渐渐地,陈唐似乎都要忘却外界的动乱纷争了。 但这一日,安宁的村庄却掀起了波澜,有事发生了。原来今天,本是两名村人出外帮村里补充物资的时候,但他们到了外面,在半路上就出了事。 那片山川,不知何时被一伙强人占据,成为了贼窝。两个村民遭遇剪径,一个被抓上了山,另一个见机得快,飞快地逃了回来,但手臂上也被箭矢射中,受了伤。 河峡之外的山地,被山贼盘踞,建起了寨子,这一下,村里头就显得岌岌可危,惊惶不安了。 (这两天在做后面的纲要,耽误了,不过基本已完事,准备开启马力……) 第两百九十五章:进村 “燕大侄子,刚才阿根说得明白。盘踞在外面山头的那伙强人足有上百人,他们堵在那儿,这一下,我们的人可都出不去了。” 木屋内,名叫“山伯”的村中老人开口说道。 燕还丹坐在那里,神色平静,淡然道:“山伯,有话直说。” 山伯便道:“村中的意思,便是要请你出手。大家都知道你武功过人,定能诛杀山贼。” 燕还丹淡然一笑:“前些时日,尔等来问罪,说我带来的人出去购买物资,会给村里招惹麻烦。但现在,麻烦是怎么来的?” 数名老者面面相觑,脸色讪讪然。 燕还丹道:“这些山贼,可不会是谁故意招来的吧。” 那东伯叹口气:“燕大侄子,你应该体谅村中的情绪,大伙们不是想着过安稳日子吗?” 燕还丹道:“所以你们也要照顾我的情绪,归来之际,我便说过要退隐山林,不愿再过问江湖中事了。” 山伯急了:“山贼可不是江湖的事,他们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还有那阿光被掳了去,生死未卜,耽误久了,就是一条人命。” 燕还丹瞥他一眼:“恕我直言,各位应该担忧另一件事才对。” 诸人一怔,问道:“什么事?” “山贼肯定会拷问阿光,若是承受不住,阿光把村里的情况都说了出去。你说那些山贼,会不会直接攻进来?” 燕还丹徐徐说道。 闻言,众人皆色变。 落草为寇,定然有着原因。最主要的一条,身为贼寇,最感兴趣的自是粮食和钱财,以及妇人。这些人和事物,大塘乡都有。虽然称不上富庶,但比起外面别的村庄,无疑要好得多。毕竟那些村庄都被官府剥削过几层的了,穷得很。 另外,由于大塘乡的自身问题,连报官都不行。 山伯吞了口口水:“阿光不会那么做吧,他婆娘小孩,可都在村里。” 燕还丹晒然一笑:“那可说不定,为了活命,谁能守口如瓶?” 逃命回来,肩膀负伤的阿根登时嚷道:“这样的话,燕大哥你更不能袖手旁观了。若是山贼攻打进村里,你这也不能豁免。” 燕还丹双目一垂:“我可以等山贼打到我这里时,再出手不迟。” 这话把诸人噎得无言以对,之前他们对于燕还丹的归来,以及带着人回来,便有些不满。心里总觉得燕还丹已离去多年,等于是外面的人了。 这种情绪在陈唐与宁弈的到来时,达到了一个高峰。他们想着,今天又有两人来,那明天呢,后天呢?若是来者源源不断,那大塘乡便会鸡犬不宁。 虽然此地,在严格意义上并不属于谁。连官府认可的地契房契都没有的,不具备名分意义。但他们世代居住于此,便把这儿的地方视作私产了。久而久之,连祖上定下的容纳流民的规矩都抛之脑后,不再理会。 燕还丹有自知之明,选择在距离村落颇远的山麓下搭建房子,平时狩猎丰收,也会给村里送肉食。慢慢地,大伙儿也就接纳下来了。 不过前一阵子陈唐与苏菱外出,大肆采购物资的行为,又使得村里的情绪变得敏感,很是反对。觉得陈唐等人太过于张扬,会给村里招惹祸害。 这种保守的心理倒不是说错的,只是观念上不同,便跑来找燕还丹兴师问罪。 然而,一旦村庄面临危机,众人马上想到燕还丹的本领,要来请他出马了。 自从离开阴司,燕还丹经历颇丰,所见所闻,内心有着纠结与疑难。郁积下来,渐成心魔。问题就出在对于人心的体会之上,难以分得清楚是非错对。他本来的性子属于那种嫉恶如仇的,可人情反复之下,却无法拎得分明了。 这般感觉,很是矛盾。 山伯一咬牙:“燕大侄子,你出手,究竟要什么条件?可与我们说,大家斟酌斟酌,只要可行,便都同意。” 数以百计的山贼,可不是儿戏。村中虽然也有着上百青壮,可大都老实结巴,也缺乏武器装备,真打起来,战力存疑。胜负不说,只要出现大面积的伤亡,对于整个大塘乡都会是致命的打击。 燕还丹摇摇头:“我说了,已经退隐……”顿一顿,语气一转:“我那位侄子,倒也略通武艺,你们若是能请他出手,或许能应付得来。” “他?” 众人不禁露出质疑之色,陈唐太过于年轻,文质彬彬的,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位读书人。让读书人去对付山贼,这不是开玩笑吗? 东伯忿然起身:“燕大侄子,你不愿帮忙就直说,何须找别的借口?阿山,我们走,去村中开会商议,早些做好抵御,别被山贼摸进村里来了。” 说着,与诸人拂袖而去。 他们走后,燕还丹目光闪烁,有讥讽之意。 外面竹林处,陈唐正在砍伐竹子,然后削成竹片,要用来制造成一架小一些的竹筏。 住到村中,陈唐对于上山狩猎没有多少兴趣,却想乘舟朔流而上。听燕还丹说,这条河流的源头,有一座幽深水潭,那边风景相当不错,陈唐要去看看。 苏菱在旁边帮忙,问道:“村中长者跑来找燕伯伯,是想请他出手对付山贼,不矜哥,你说燕伯伯会不会答应?” “不会。” 陈唐答应得干脆。 “啊,为什么?” 苏菱很是疑惑不解,在她看来,燕还丹可是一个极其侠义心肠的好人。从宁州来秦州的途中,路上遇见不平,都会出手相助。那眼下村庄出了事,怎么就不予理会了? 陈唐道:“因为他说过,要退隐江湖了。” 苏菱:“退隐是退隐,但当受到威胁,总不能真得束手待毙。” 陈唐呵呵一笑:“那就等到有威胁了再说呗。” 苏菱一怔,脑子觉得有点迷糊,似乎明白了,又觉得晕乎,想了想:“不矜哥,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明哲保身?” 陈唐摇头道:“不是,我说的是需要一个时机。燕伯伯心中存疑,便要找个机会洞悉人心,想要看得清楚些。” 苏菱还是纳闷,不过她没有继续多问。 第二天,陈唐与苏菱依然到这边忙活,做竹筏。中午时分,王甫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口中叫道:“不矜,快回去,听村里的人说,山贼派人进来了,要与村老们商议事情。” 陈唐眉头一皱,问:“山贼没有攻打进来?” 王甫摇摇头:“应该没有,只是派了两个人来,还有昨天被掳抓上山的阿光也带回来了。” 与山贼商议?谈判? 陈唐嘴角弯出一抹冷笑,有讥讽之意。 第两百九十六章:规矩 大塘乡中有个场子,农忙时用来晒谷的。今天,则成了聚集的场地。黑压压一片,家家户户都来人了,近百人聚在此地。 他们面对的,是三个人。 准确地说,是两个才对。因为其中一个,乃是村民阿光。阿光显然挨了殴打,披头散发的,脸上身上都有血污。还被绳索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样子。 见状,一众村民不禁义愤填膺,嘴里嚷嚷,严正声明,大声谴责,要对方放人。 不过这么多人,都只是嘴上功夫,没有一人敢上前去。 两名山贼,一个长得虎背熊腰,极其威武,腰间插一柄大斧头。斧刃熠熠闪亮,摄人心魂。他双手抱胸,粗壮的胳膊孔武有力,一脸蔑视地面对数以百计的村民,毫不在乎。 还有一个,穿着打扮不伦不类,像是山贼,又像是个账房。面目五官长得颇丑,典型的歪瓜裂枣,两撇鼠须,一双小眼睛,骨碌碌转,主要往人群里的女人身上瞄去。 突然间,他眼睛一亮,瞄中一个俏丽的少女,再也挪不开去了。 “肃静!” 作为主持的山伯很有威严地叫了一声,压住大伙们的愤慨与议论。然后干咳一声,朗声道:“两位好汉,今日来我村中,究竟所为何事?” 说着,先是偷偷往人群中瞥去,没有看到燕还丹的身影,只见到陈唐带着苏菱过来了,心里好不失望。然后又狠狠瞪了一眼那边跪着的阿光,怪怨他带路,使得大塘乡被暴露了。 那丑山贼嘿嘿一笑:“各位乡亲父老,这一位,乃是我黑风寨的三当家古三通,天生神力,能举千斤巨石,便是一头牛,挨了他一拳,都得毙命。” “哗!” 众皆哗然,脸有惧色。这位三当家的卖相本就了得,像一座铁塔般,很能吓人。现在听得有如此本事,众人心里,就莫名害怕。 丑山贼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伸手拍拍胸口:“至于我,乃黑风寨的师爷兼账房先生,坐第五把交椅的陈九溪是也。” 顿一顿,继续道:“我们此来,是要与贵村定下规矩。从现在开始,以黑风寨为中心,方圆数百里,都归我们寨子管了。” “凭什么?” 人群中青年阿根不满地道。 “就凭我本事!” 三当家古三通喝道,一手伸出,老鹰抓小鸡般把跪着的阿光抓住,然后单手举起。 “哇哇,救命!” 阿光被吓得魂飞魄散,手脚挥动,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在徒劳地挣扎着。 众人见状,皆倒吸口气。阿光的身子可不算孱弱,小两百斤的分量,但在对方手里,简直如同小鸡儿。 那边阿光的婆娘见到,吓得尖叫出声,双眼翻白,很干脆就晕倒过去。 东伯与山伯急声道:“好汉手下留情,且把人放下,有话好好说。” “哼!” 古三通冷哼一声,手臂垂下,噗通一响,把阿光扔到地上。 陈九溪皮笑肉不笑地道:“现在,可以说规矩了吧。” 大塘乡几位村老对视了一眼,其实他们最为担心害怕的,是黑风寨的山贼直接来攻打村庄,短兵交接,难免损伤,那损失就大了。若果抵御不住,整个村庄都保不住,将会毁之一旦。 在这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思想支配之下,现在听说不用打,可以谈,几位老者都觉得松了口气。 山伯稍稍挺直了腰,努力表现出郑重的神态,问道:“陈师爷,请示下。” 陈九溪朗声道:“第一,每一个月,贵村的人要按照人头数量,每一个人缴纳十斤粮食和一斤肉食。” 一个月,每人十斤粮食和一斤肉食,数量不算少,但也不到不可接受的地步。 几位村老登时交头接耳,商议起来。随后作为代表,山伯道:“陈师爷,可否减少点?” 陈九溪把眼一瞪:“这是订下的规矩,又不是街市小买卖,能讨价还价的吗?这个数量,已是体恤尔等。” 山伯忍气吞声道:“好,这一条,我们村子同意了。” “第二个规矩,我们寨子将派遣两个人进驻村里,作监督纠缠。” 陈九溪继续说道。 山伯耸耸肩:“这个就没必要了吧,我们又不会跑。” 陈九溪冷言道:“那谁知道,万一你们往山里一钻,谁有功夫进山去抓你们回来?” 两人驻村,其实也没有什么,山伯等也是同意了。 陈九溪似乎早认定他们不会反对,洋洋自得地道:“第三,送征收的米粮肉食,得让村中年轻的姑娘来送,别的人不行。” 山伯问道:“这是为何?” 陈九溪道:“我黑风寨乃机密之地,如果被青壮窥伺,跑去报官,算谁的?” 山伯一听,觉得还挺有道理的。年轻女子没见过世面,也没有多少力气,最是安生。 “呵呵,黑风寨打的好主意。是不是还想着让年轻姑娘上山,当个压寨夫人什么的?” 人群中,一人突然开口,高声说道。 闻言,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了。是呀,黑风寨乃山贼窝子,黄花大姑娘进去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陈九溪脸色一变,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分明便是要坏规矩的。” 说着,目露凶光地看着几位村老:“各位长者,你们村到底谁说了算?不要浪费本大爷的时间,时不时冒出个人反对,还怎么谈规矩?” 山伯等人生怕他翻脸,赶紧对出声的陈唐叫道:“你不是村里的人,休得插嘴聒噪。” 听到陈唐不是大塘乡的人,陈九溪不由多看了眼,见只是个白面书生,亦未在意,便道:“好了,规矩暂时就定这些。为表诚意,这几天就要定第一批的资粮。我与三当家来一趟不容易,就留下来负责统计人口数目等。还有你们村帮忙送粮的女子也要尽快定好。我看那一个姑娘,就很适合的。” 手一指,正指着苏菱。 陈唐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她可不是村里的人。” 陈九溪脸色一沉:“几位长者,我看贵村毫无配合之意,不愿意执行规矩。” 他把“规矩”二字,咬得很重。 “陈师爷,请息怒!” 山伯忙道,然后转向陈唐:“你们既然住在这儿,就应当为村中出一份力气。我答应你们,只要苏姑娘帮忙运送第一批资粮,以后都不用麻烦她了。” 陈唐突然长笑起来。 “你笑什么?” 山伯有些恼怒地道。 陈唐喟叹一声:“原来世上,本无桃源,所谓美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空中楼阁罢了。” 众人一愣,难以明白。 陈唐大步迈出,口中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规矩,可知我的规矩是什么?” (稍晚第二更) 第两百九十七章:立威 “你们口口声声说规矩,可知我的规矩是什么?” 陈唐大步而出,腰带长剑。 山伯等人面色俱变,连忙喝道:“陈家小子,汝要作甚?” 这些村老并不愿意与山贼开战,如果能通过缴纳一定的资粮,从而换得大塘乡保持宁静的局面,他们宁愿如此选择。而不管是对于陈唐,还是燕还丹,其实村中的人都不甚了解。只是见到燕还丹狩猎的手段不俗,知道其有着武艺。可武艺究竟多高,根本不清楚。 现在谈得好好的,陈唐突然冒出来,坏了会谈,众人自是觉得陈唐是来搞破坏的。在他们心目中,还觉得陈唐几个是外人,与山贼交恶后,可拍拍屁股走人。但他们却不行,在这儿有田有地,舍不得离开。而且外面兵荒马乱,能去哪儿? 陈九溪嘿嘿一笑:“果不其然,总有些打抱不平的愣头青会挺身而出。看样子,得见血才行。不过本师爷事先声明,见了血,规矩可就得改一改了。每人缴纳的资粮,得翻倍。” 听到这话,山伯几个脸色都绿了。如果原本的规矩条件还能承受,翻倍的话,可就要了命。 “三当家,请动手!” 陈九溪让到一边去。 古三通大吼一声,咆哮着冲来,并不动用腰间的利斧,砂锅般大的拳头砸落。 陈唐要立威,亦不出剑,一拳轰出。 砰! 两只大小迥异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登时发出“噼啪”的脆响,那是骨折的声音。 大塘乡的村民们都不敢观看,内心认定身形小一圈的陈唐要吃大亏,定然要被打得手臂折了。 “啊!” 巨大的惨叫声,却是古三通发出来的。他手臂耷拉下来,一脸惊恐状。 旁边本来正悠然得意的陈九溪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来: 怎么会这样? “天生神力?我呸!” 陈唐疾步而上,腾空飞起,一脚踢在古三通的胸膛处。 啪! 这位黑风寨三当家便飞出丈余远,大口吐血,难以挣扎得起来了。 满场鸦雀无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于村民而言,陈唐与宁弈的到来,两个都是斯斯文文的,典型的读书人,是书生,跟武功什么的不搭边。如果眼下出场的是燕还丹,力败古三通,众人都能接受,但杀出来的却是陈唐。反差有点大,就让人呆滞了。 陈唐拍拍手,站到陈九溪面前,淡然道:“陈师爷,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怎么修改规矩了?” 陈九溪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一个退步,使得自己离陈唐远一些:“这位公子,圣贤有云,君子动口不动手。” 陈唐摇摇头:“看来还得见多点血,才能让规矩改一改。” 陈九溪吓得跳起,脸色都白了。他可真是读书人出身,无奈读了几年书,秀才都考不上,后来被裹挟上山,当了山贼。因为识字会算数,就当上了狗头军师,跟着吃香喝辣起来。一下子得了威风,便甘愿为贼了。 他满肚子坏水,可真要动拳脚,就不济事了。 陈唐劈手抓住他胸襟,一下子就提起来,就像先前古三通举那阿光一般。 “公子请住手,有话好好说……” 陈九溪心里很慌,慌乱间。口不择言:“我们可是来使,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如果你打杀我们两个,黑风寨肯定会雷霆大怒,会大举攻来。” 陈唐嘴里啧啧有声:“看来你的脑子还是僵硬,得松一松。” 说着,大力一抡,将其重重地掼在地上。 陈九溪被砸得七荤八素,感觉腰杆子都要折断了,杀猪般嚷起来:“公子说什么规矩,就是什么规矩。不要杀我,我都是被逼的,我家中还有……” “多少岁的老娘?” 陈唐目光冷冽。 陈九溪浑身哆嗦,嗫嚅道:“我家里有四个老婆,等着我去养。” 陈唐不与他废话,直接揪起衣领,拖回屋那边去。 后面山伯等人回过神来,忙问道:“陈公子,这位三当家要怎么处置?” 陈唐出身,大展威风,让众人看到了不用缴纳资粮,便能度过危机的希望。态度语气顿时大转变,不同以前的。 人情翻覆,向来如此。 陈唐头也不回:“他已经死了。” 诸人围过去看,见到古三通胸口都凹了下去,果然只得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却说陈唐将陈九溪拖曳到木屋前,燕还丹站在那儿,目光平静:“看来,你要出手了。” 陈唐呵呵一笑:“这事迟早都会找上门,既然如此,不如出去打发了事,免得叨扰。” 燕还丹缓缓道:“刚才的事,我也都看见了。你说得好,所谓桃源,本就是臆想。还有村中那些人,呵呵,并不值得相帮。” 陈唐叹口气:“人皆有立场,善于趋利避害。也许,这正是他们能活到现在的一大原因。是非错对?善恶贵贱?我觉得这些,并不重要。” 燕还丹哦了声:“那重要的是什么?” 陈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哀与怒,却源于己心。所以,我来,故我在。” 燕还丹脸色古怪,上下打量他一眼,一会才道:“好小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活了百年的老怪物。” 陈唐干咳一声:“人情练达即文章,我可不是死读书的那些书呆子。” 燕还丹哈哈一笑:“老陈家的种,果然不错。看来你自幼吃得那些苦,倒没白吃。” 心里自是知道,陈唐是借题发挥,想要籍此帮他解开内心的心魔。 陈唐道:“我先去审讯一番,问些情况。” 伸手一指,指着瑟瑟发抖的陈九溪。 燕还丹颇为嘉许地道:“不错,山贼之流,虽然不堪一击,但人人数众多,难免有些下三滥的手段。问清楚了,知己知彼,才好动手。” 陈唐便不多说,一把提起陈九溪,并不入屋,而是往河边走。 陈九溪身上穿着不少,被拖曳着走,倒没被摩擦受伤。只是内心畏惧,口中连声道:“公子有什么尽管问,不用动手上刑,只要我知道的,我绝对不敢隐瞒半个字……” 无需逼供,那就好办了。 第两百九十八章:审问 河流潺潺,汩汩声响。 陈唐把陈九溪扔到边上,问道:“说吧,黑风寨是怎么回事?我可记得,前一阵子还是没有的。” 陈九溪老老实实地道:“是刚建立起不久,领头的老大名叫‘云铁’,善使一把九环大刀,有万夫莫当之勇……” “万夫莫当之勇?” 陈唐冷笑道:“就跟那位天生神力的三当家一样?” 闻言,陈九溪咕声吞口口水,他为人做事,惯于夸张,沾染着江湖上爱夸海口的习气。当然,对他而言,古三通的确强悍了得。只能说碰到了更为恐怖的陈唐,古三通不过一合之敌。那么大当家云铁,想必也走不过几招。连忙陪着笑,拍起马屁来:“公子才是真正的神武无敌。” 陈唐脸一板:“别说废话。” 陈九溪忙道:“云寨主的来历有些神秘,似乎不是本地人,而是一位独脚大盗。流落到此,啸聚绿林,把人裹挟过来。我便是被抓来的,被迫无奈,为保性命,只好落草。” “没了?” 陈唐眉头一挑。这厮狡猾得很,话里话外都在为自己开脱。 陈九溪道:“云寨主身边有一个压寨夫人,长得如花似玉,媚死人的那种……” 陈唐把眼一瞪:“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个?” 陈九溪急道:“公子误会,我的意思是那女看着有点古怪。有一次我被她看了一眼,整个人便晕乎乎的了,好像中了迷魂药般,不辨东南西北。” 听了这话,陈唐暗自留个心眼。就不知道这位压寨夫人是修炼有媚功呢,还是别有手段。当下又问:“还有没有其他情况,比如弓箭之类,数量多少?” 陈九溪回答:“只得十多副,都是自制土弓,跟狩猎的差不多。” 真正的弓弩属于限制级的战略装备,一般而言,只有兵甲才拥有,外面少有流传。 接下来,陈唐又盘问了些事。对于这黑风寨,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 人数上百,基本属于乌合之众。具备武力的就三位当家,除了先前被打死的古三通,和大当家外,还有个二当家冉万里。由于时间问题,寨子的架构马马虎虎,没有建起关卡之类,就弄起了几排木屋子之类,然后山间派遣人手,设立哨岗。 那座山头,本来没有名字。起了寨子,就弄了个“黑风山”的名堂。距离藁城颇远,道路难行,加上藁城内府衙本身就乱七八糟,自然没有人来剿匪。 黑风寨建立不久,物资缺乏,便四处出动,搜刮外面的村庄乡下,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大塘乡的人懵然不知,到了日子,派阿根和阿光出去购买物品,正好撞到了枪口上。阿光被抓了去,一番拷打,禁受不住,立刻把大塘乡给爆出来了。这才有了今天古三通和陈九溪前来的事,想着要狠狠敲诈一大笔。至于大举进攻,那是杀鸡取卵的安排,目前而言,云铁并无这个打算。就想着一步步蚕食,敲骨吸髓。想着以后黑风山站不住脚,还能直接撤进来,把大塘乡夺了,做大本营。 知道这些后,陈唐心里已经有了计算。 “陈公子,陈公子!” 叫唤声中,山伯等几位村中老者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拱手作揖:“多谢陈公子仗义出手,我已让村中各户人家,一共筹了五百斤粮食,特地送来,献给公子。” 陈唐淡然道:“你们不必谢我,是他们不长眼,要惹上我来。” 山伯笑容不减:“都是一回事,有陈公子在,我们便都安心了。” 陈唐懒得跟他们废话,虽然说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但面对之,难以让人心里舒服。燕还丹便干脆跑山上去了,眼不见为净。一把抓住陈九溪,喝道:“走!” 陈九溪问:“去哪?” “送你回家。” “公子饶命呀!” 陈九溪却是误会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马上就涕泪齐流:“小的虽然当了贼寇,但从没有害过人性命,我本质上,还是清白良民……” 陈唐冷哼一声:“是不是良民,先回到山寨再说。” 原来是回山寨…… 陈九溪松了口气,赶紧抹一把汗,还以为陈唐直接便把他扔进水里喂鱼,而或一剑结果了呢。 咦,回山寨? 难不成他就一个人去? 陈九溪一双小眼睛骨碌碌转,开始思虑起来。他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人,但落草为寇后,为表忠心,递交投名状,可没少做助纣为虐的事。所谓“清白”,只是笑话。落到陈唐手里,落不到好,如果被送到衙门去,更是不死都得脱一身皮。 所以想来想去,最好的结果还是重回黑风寨,继续当师爷。如果陈唐是一个人闯山,其脱身的机会便大增。虽然陈唐武功过人,可寨子上有着百人,加上两位当家,围而攻之,胜率还是可观的。 想到这,陈九溪内心窃喜,表面都不敢流露出来,依然一张苦瓜脸。 见陈唐要去闯黑风寨,后面山伯忙道:“陈公子,可需要助阵?我立刻便去村中召集数十精壮跟着去帮忙。他们虽然没学多少武艺,但有的是力气。” “不用了。” 陈唐回答,叫陈九溪上竹筏,兼且负责撑杆。 站在岸上的几位村老脸有忧色,一个道:“他一个去,是否托大了?” 有人道:“陈公子拳脚无双,既然敢去,自有把握。” 东伯点点头:“不错,即使不敌,但闹将起来,想必燕大侄子不会再袖手旁观。” 诸人皆称是,山伯叹息一声:“这次多亏了陈公子,想起来,之前我们不了解情况,以至于对他们不友善,却是做错了,可得想办法好好补救才行。” “善。” 却说陈唐带着陈九溪出了河峡,找地方停泊住,登岸而上。陈唐背负剑匣,腰悬断玉剑,陈九溪则两手空空,灰头土脸的。没有马骑,步行走路。 山路不好走,约莫走了近一个时辰,陈九溪已是气喘吁吁,汗流侠背,他站着,指着前面一座山说道:“诺,那便是黑风山了。” 第两百九十九章:闯山 陈唐抬头看那山,就是一座稍高的山岭。林木郁葱,瞧不出与“黑风”二字有何关联,大概是觉得起这么个名字威风罢了,烂大街的品味。 回到山麓下,陈九溪有些小激动,问道:“公子现在便要上去?” “你很想上去了?” 陈唐似笑非笑地道。 陈九溪忙道:“上与不上,但听公子吩咐。” 陈唐不在意他的小算盘,一摆手:“既然来了,当然得上去。” “好。” 陈九溪很高兴,赶紧前面带路,心里已经活络开了,要寻个合适的时机,以及路段,然后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先脱了控制再说,嘴里却道:“公子小心脚下,路不好走。” 听不到回音,他心中奇怪,猛地回头,却见后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陈唐的身影? 咦,人呢? 陈九溪颇感疑惑,东张西望,叫道:“公子,你去哪了?陈公子?” 没有人回答,四下静悄悄的。 “太好了,这下可以逃了……不对,刚刚都还在,怎地一转眼就没了?难不成,他是故意走开,躲在边上去,却是来考验我的?” 陈九溪内心纠结,做着斗争,小眼睛瞄来瞄去。 等了好一会,依然没见着陈唐现身,林间风细细,鸟鸣都听不到一声,颇为静寂。 “陈公子,你再不来,我可得走了……” 陈九溪特地又嚷了声,得不到回应,他一咬牙,迈步往前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顾盼。当确定陈唐不在后,脚步顿时加快起来。 “哗啦”一声。 奔跑中的陈九溪吓一跳,以为是陈唐追上来了,正要分辨,却听得对方叫道:“陈师爷!” 睁眼看去,认出是放哨的小喽啰,顿时脸色一沉:“你这腌货,吓我一跳。” 那喽啰带着讨好地问道:“陈师爷,怎地你一人回来了,三当家呢?” “本师爷有事,不与你废话,你还不加紧巡逻,免得被人摸上山来,有你好受的。” 陈九溪喝了句,赶紧上山。 一路上,都不见陈唐身影,倒是跳出来两三拨山寨的手下。越到上面,他内心越是笃定。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陈唐离开了,但只要确定脱了掌控,那就好。说实话,带着陈唐上山,陈九溪心里很是战兢。虽然是受到胁迫,可落在大当家眼里,这便是带路党的性质,肯定会受到惩罚。 到了山顶处,见到一排排的木屋,陈九溪重重松口气,当即向位于中央地带最大的那一间木屋走去。口中大叫:“大当家,大当家的,不好了。” 他的叫声,惊动了不少山贼,纷纷侧目而视。 “嚷嚷什么?” 一人走过来,神色不善地喝道,是二当家冉万里。 陈九溪虽然为师爷,但由于本身不具备武力的缘故,在山寨中的地位并不高,就是个狗头军师类型的角色。忙道:“见过二当家。” 冉万里长得不算高大威猛,但相貌凶恶,目光一扫:“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陈九溪双眼一红,眼泪哗啦啦就流了下来:“二当家,那大塘乡里有高人坐镇,把三当家打死了。好在我见机得快,拼命逃了回来。否则的话,我也要被打死。” 冉万里吃一惊:“怎会如此,那个村民不是说村中没有厉害的人物吗?” 陈九溪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也不知道呀,突然就冒个人出来,三当家与其大战,终是不敌,力竭而亡。我逃得性命回来,便是要将此事禀告给你和大当家知晓。” “走,去告诉大哥。” 冉万里神色阴沉,很不高兴。山寨之上,说有感情的,大概便是三位当家的了。最起码,他们依照江湖规矩,斩了鸡头,烧了黄纸,义结金兰了。 进入木屋,听得里面好一阵欢好浪声,相比正在里头做着好事。 对此,两人已习惯,不以为意。 等了一阵,才见到雄武的大当家云铁走出来。只是刚刚几度云雨,饶是他铁打的汉子,此刻也稍稍现出疲惫之相来。 陈九溪眼泪说来就来,声情并茂地将话语重复说了一遍。 云铁听着,心中烦躁:“陈师爷,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九溪连忙叫起撞天屈:“小的不敢有半句虚言你,那真是高人来着。” “什么高人?一个破落村子,还能出人杰不成?” 娇腻声中,一女袅袅地走了出来。身形高挑,头发随便挽个发髻,脸颊上还残留有余韵,分外娇娆。她年约三旬,正是最为成熟风骚的年龄段,身形凹凸有致,端是前凸后翘,像一枚成熟的水蜜桃般。 陈九溪见着,暗吞口水,生怕露了行迹,赶紧低头下去。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 云铁赶紧过去扶住,很是疼惜地说道。 冉万里开口问:“大哥,那此事该如何了结?” 云铁怒气冲冲:“还能如何?小小村落,竟敢杀我黑风寨的三当家,好大的胆子。我们便点起人马,一会便杀过去,让他们见识见识咱黑风寨的手段。” 陈九溪想起不知去向的陈唐,忧心忡忡,忙道:“两位当家,我逃走的时候听到那厮在喊,要打上门来的。” 云铁一怔:“此人竟敢闯山?” 陈九溪便道:“未雨绸缪,依我看,还是得防着点。” “防什么?” 云铁一摆手,狞笑道:“他若是敢来,便是自投罗网,正好打杀了,替三弟报仇雪恨。” “不错,便是三头六臂,但到了咱们寨中,也得乖乖趴着。” 冉万里摩拳擦掌地说道。 先前陈九溪并未如实禀告,只用一句“力战身亡”便带过去了。两位当家还以为陈唐与古三通斗得难分难解呢,以此参照,推测出来的本事高不到哪里去。 到了这时,陈九溪更不可能说真话了。他对于陈唐没有好感,对于两位当家同样谈不上忠义,只巴不得双方火拼,拼个两败俱伤。那样的话,这宅子就归他陈师爷所有了,还有这位美滴滴的压寨夫人…… 云铁喝道:“去抬我狼牙棒来,我就在这等着,看那厮是不是真有胆量闯山。” 就听到一声长笑:“各位是在等我吗?” 陈唐昂首,背负双手,施施然便走了进来。 第三百章:破寨 (三百章了,求订阅!) 陈唐施施然走了进来,陈九溪下意识地便嚷叫出声:“大当家,便是他!” 见到只是个白面书生,云铁狞笑道:“动手。” 旁边二当家冉万里飞扑而下,双拳便攻来。上座的云铁叫人抬狼牙棒,事实上那棒子主要是用来摆架势,镇场面,威慑部下的。其本身善用的武器,乃是一柄九环大刀,当即从兵器架上取落,舞动飞旋,虎虎生风,与冉万里联手围攻。 这个时候,哪里还讲什么江湖规矩?陈唐虽然看着面嫩,但能无声无息地摸到木屋里来,足以表明有独到之处。这样的对手,单打独斗的话很不放心,还是并肩子上,解决了再说。 陈九溪不会武艺,不敢上前,眼珠子骨碌碌转,一箭步冲过去,义正词严地道:“夫人小心,我来保护你。” 那压寨夫人斜瞥他一眼:“你个没卵短茎的家伙,还不出去叫人帮忙?” 伸手一脚,踢在陈九溪的屁股上,把他踢了个趔趄。 陈九溪满脸涨红,心里狠狠地道:咱虽然短茎,但是有卵…… 不过这时候可不敢表示出来,抬头一看,见两位当家联手围攻,却还是打不过,被陈唐一柄长剑逼得险象环生,步步后退。 这个局面可不是陈九溪愿意看到的,若是陈唐把云铁两人斩杀,下一个估计便轮到他了。赶紧跑出去喊人,很快,便纠集了十余个山寨的好手,一个个手执刀枪,一窝蜂冲进屋里,把陈唐团团围住。 人多势众,攻势如潮。 这一下,看你怎么死? 陈九溪嘿嘿冷笑,身子不由又往女人那边粘过去了,低头哈腰:“夫人,我去搬张凳子给你坐着观战。” 他可是听说了,这位名叫“幼吖娘”的女子心里跟外形一样妖娆,裤腰带子松得很,而且胃口很大。不但是大当家的压寨夫人,暗地里还与二当家三当家暗通款曲…… 陈九溪瞧着,眼馋得很,不知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要皮相没皮相,下面的本钱也颇为单薄,想要爬上对方的床可不容易。 只是他刚要去搬凳子,就听到声声惨叫,扭头去看,见到战团中陈唐犹如剑仙转世,长剑吞吐,血光飞溅。一个个山寨好手便中剑倒了下去。才过了半盏茶时间,纠集来的诸多人手,就倒下去一大半了。便是二当家冉万里,左腿上也挨了一剑,一瘸一跳的,不敢再近身过去,只在外边吆喝。 陈九溪见状,倒吸口冷气,心里暗道:“不好,此地不宜久留。” 一转身,找个空当,嘴里喊道:“我再去叫人……” 脚底抹油,跑了出去。叫人是不可能再去叫的,山寨有些功夫的,刚才都叫进去了,根本不济事。所以还是趁着里头打得不可开交,赶紧逃下山去。 木屋内的战局已经见了分晓,陈唐有气息支撑,越战越勇,一手《草莽剑法》,施展得淋漓尽致,根本不用那一招“破釜”,应对这些山贼就已绰绰有余。 说实话,如果云铁等人真有万夫不当之勇,何须落草为寇? 嗤! 悍勇的云铁胸口中剑,瞬间倒了下去。 “大哥!” 冉万里喊得悲愤无比,却是转身就要逃走。陈唐大踏步追上,递手一剑,将其结果掉。 环视四周,这时候,大厅中站着的,就剩陈唐一个了。 “那狗头军师跑了,那压寨夫人也不见了……” 陈唐眉头一挑,他来山寨,倒不是为了大开杀戒,只是要将这寨子拔掉。如今首恶的几位当家俱已伏诛,剩下的喽啰便不足为患。 山寨内出了变故,打斗激烈,动静闹将起来,整座黑风山都被惊动,数以百计的喽啰们纷纷聚集过来,但不敢进入,只是围在外面。 陈唐迈步出去,脸色平静:“你们的大小当家都死了。” 众人闻言,皆是哗然,有些兴奋,有些惶恐。 陈唐又道:“黑风寨,从现在开始,不复存在。你们立刻放下兵器,各自散去。如果想死的,即可到我这来受一剑。” 这些喽啰哪里会上前找死,一哄而散,返回各自屋中,把能搬动能带走的事物统统拿上,各散西东而去。 黑风寨看似人多,但建立不久,并无什么根基,也无多少积攒。 陈唐转身,拿出火石,寻些容易着火的事物点着了,把几排木屋全部烧掉。 做完这些,这才拍拍手,返回大塘乡去。 却说那逃下山的陈九溪,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慌不择路,等到了半山腰处,猛地想起一事,一拍大腿:“忘记带些细软金银了。” 他在寨中的地位虽然不高,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师爷,加上性子油滑,做事的时候中饱私囊,藏了些钱财。不过都埋在屋中隐秘的地方,刚才逃得匆忙,来不及去挖出来。 没有钱财,天下之大,就没了容身之所,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陈九溪心思转动,想着是不是先找地方躲起来,等到了晚上,再偷偷摸上山去。 正思虑间,听得簌簌声响,见到一条窈窕的身影跑来。看真些,可不是那压寨夫人幼吖娘吗? 陈九溪见其还背负着一个大包袱,显得吃力的样子,这心中,顿时心花怒放猛地冲上去:“夫人!” 那妇人被吓一跳,玉手抚上高度惊人的胸口,一副受惊的楚楚可怜样,开口嗔道:“原来是你,可把奴家吓坏了。” 见状,陈九溪骨头就不禁酥了几分,嘻嘻笑问:“夫人,你怎地下来了?” 幼吖娘神色悲切:“大当家被那书生杀了,寨子也没了,我只得收拾了一包金银细软逃下山。呜呜呜,这一下,可如何是好?奴家这心里七上八落的,都不知怎么办?” 陈九溪听着大喜,一拍瘦弱的胸膛:“夫人莫怕,万事有我。若不嫌弃,便跟我去藁城吧。我包你吃香喝辣的,当贵妇人。” “你?” 幼吖娘半信半疑。 陈九溪壮起胆色,一把搂去:“夫人,咱家虽然茎短,但胜在刚硬,也是能大战三百回合的。你若不信,今晚一试便知。” 妇人半推半就,媚眼一横:“死鬼,是才好说……” 第三百零一章:转变 破了黑风寨,陈唐昂然归来,举村欣然。 作为一个蔽塞的村落,少问世事,对于外界缺乏了解。同样欠缺对比参照,心里只觉得无论官府,还是山贼,皆是可怕。而陈唐一个人,就把偌大的寨子给挑了,足以证明其武力过人,极为了得,是厉害人物。 适逢乱世,村中有此人物坐镇,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全村上下,对于陈唐等人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恭谨起来,又主动送来粮食等物。 “前倨后恭,不外如是。” 燕还丹张口评价。 “人之常情。” 陈唐回了句,对于人心的阅历,他自问不比燕还丹差,主要是两世为人,见惯世故。在物质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人情才是真正的被练得炉火纯青,所谓江湖道义,早便荡然无存。而在殷国,忠孝道义,却仍是主流思想。 这也是为何燕还丹修为高深至斯,却还会产生心魔的症结所在。经历过这些事后,他对于故乡的印象大打折扣,产生了怀疑。 至于陈唐,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世上真得存在世外桃源这般的地方。乌托邦的子虚乌有,凭空想象,是经过公证的。他之所以到来此处,只是暂时找个地方歇脚。 “燕伯伯,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去?” 以前燕还丹总是说归隐山林,可当明白到“有人就有江湖”的道理后,想必又有出世的心了。 燕还丹反问:“你呢?你丢了官位,就真得甘心?” 陈唐呵呵一笑:“我只是在宁州不做官而已,这个天下,还是朝廷的。” 燕还丹点点头:“我想过了,这方世界,有官身,有权柄,才能真正的施展心中抱负。否则的话,单枪匹马,终是匹夫。所谓侠义,实为狭义。” 陈唐双眸一亮,知道其心思已经往前大大迈进了一步,打趣道:“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你总觉得官场腌臜,倾轧争斗,而且,还很多规矩。” 燕还丹目光炯炯:“这些皆是实情,然而当个山野村夫,不也得守规矩?还要受更多的窝囊气呢。” 这话是半点没错,在官本位的世界,底层的平民百姓,被重重镇压,背负的东西不知多少。几乎所有的规矩,都是套到他们头上来的,唯有老实结巴地逆来顺受着。这才有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点睛之句。 陈唐问:“你准备如何?” 燕还丹几乎没读过书,功名这条路当然不可能走。况且现在的环境,按部就班考功名也没了希望。 燕还丹已有决定,一字字道:“九扇门,我要进去九扇门。” 陈唐闻言,拍手叫好:“这路子,不错。” 以燕还丹的本事,进去九扇门端是如鱼得水,绝对不会被埋没,于是又问:“那门中的规矩?” 燕还丹站起来,朗声道:“规矩皆人定,我也可以做个定规矩的人。” 陈唐大笑:“豪杰是也。” 在他看来,总觉得燕还丹是那种我行我素,独来独往的剑仙游侠,却没想到其躲回大塘乡来,滋生了心魔,思想也发生转变,竟想着出仕,加入九扇门。 这并非是什么妥协,而是另一种蜕变。 燕还丹性子嫉恶如仇,急公好义,路见不平,往往拔剑相助。只是这般行事,在乱世当中,实在渺小。更重要的是,做好事不得好报的例子并不少见。得不到理解,甚至反被诬蔑也屡见不鲜。一旦遇到那种情况,这人心便会受到刺激,从而逆反,暴走黑化,走向另一个极端去。 “我这手中,便有着九扇门的牌子,一路畅通无阻,确实好用。” 陈唐拿出莫少春的令牌来。 燕还丹瞥了一眼:“我年轻的时候,闯荡江湖,其实便有投身九扇门的打算。不过后来种种原因,导致不能成行。” 陈唐很是理解地点点头:“当下乱世,天下不太平,真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他没有问燕还丹什么时候走,完全没必要,因为绝不会是现在。 接下来几天,陈唐把竹筏弄好了,其中主要是燕还丹看不过眼,出手帮忙,才最终完成。小小竹筏,可也不简单,没有技艺经验,很难编造得成功。 随后,陈唐又学会了撑杆划水。他便撑着竹筏,朔流而上,行使了好一段距离后,抵达河流的尽头。 这脉河流,源自一水潭,而水潭那边则是山溪,山水汇聚,源源不断地流淌而下。 大塘乡背靠大山,远看上去,郁郁葱葱,很是秀丽。但人真要上山的话,可就遭罪受了,羊肠小道都找不到一条,皆是苍莽,等闲人去,走个一两里路,便叫苦不迭的了。 这些山林,保持得很好,近乎原始。有毒虫猛兽出没,便是燕还丹上去,也是狩猎收成之后,便下来了,并没有深入。 陈唐独自撑杆前来,观望水潭,主要是想籍此环境,看能否触景生情,写出一幅适宜的字词来。 燕还丹思想发生转变,要出世,并不表示心魔已除。只是他在面对心魔时,所作出的一种积极的应对而已。 水潭幽深不知几许,幽幽散发出寒意,水边处又有着数块大石,形态怪异,表面非常光滑,却是被水流日夜温养出来的。 陈唐挑了一块高高的石头,坐上去,静静观望了一阵。当进入状态,与四周环境合一,他才觉得自己进入了一处别无他人,唯有天地自然的世外桃源。 时间忽忽而过,将近黄昏时分,他才起来,跳上竹筏,竹竿一撑,慢慢漂了出去。 水流缓慢,间或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水质算是清澈,不过深一些的地方就难以看清了。 此河鱼儿不少,很多大塘乡的村民便在村落附近下网捕捞,而或垂钓,还有设置鱼笼子的。捕获到的鱼,大的足有数斤,这么一尾,便够一家大小吃的了。 汩汩汩! 忽有异响,源自水中,然后肉眼可见,有一大群鱼从水中游动着。 陈唐一愣,虽然说河流有鱼,但也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情况。随后,他便感受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是阴气! 第三百零二章:祭奠 将近日暮,河道渐渐昏暝,水流汩汩。陈唐站在竹筏上,感受到了一缕阴气。 气息不定,有些缥缈,不知源头在哪。 陈唐运转《善养经》,潜心体会,始终不得明确。 这河道两边,林木丛生,野草茂盛,环境显得颇为复杂。阴气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但见一大群鱼儿被气息驱动,拥挤到一起,甚至就显露在水面上,只要伸手一抓,便能捕捞上来。 这场景看着,倒像是对方故意驱动鱼儿,送到陈唐面前一样。 有些意思。 阴气所在之地,必有亡者。就不知这阴魂隐藏在哪个地方,岸边?还是水底之下? 感受不到清楚的位置,眼看天色将晚,陈唐只好作罢。附身伸手,噗的一下,将一尾大鱼抓住,拎在手里。 这尾大鱼足有一尺多长,约莫七八斤的样子,颇为肥美。它被人抓住,尾巴不停地甩动着。 “多谢了!” 陈唐目光一扫,开口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亡者的身份来历,但最起码,现在的举动,对方明显在示好。 说完,另一只手撑起竹竿,竹筏飘荡而去。 后面,水声荡漾,大群鱼儿聚在一起,不断地吐出水泡。 回到木屋那边,伙房里头,苏菱带着阿花已经在生火做饭。 陈唐提鱼,先找到燕还丹,把事情经过说了。 燕还丹检查过鱼,说道:“这是条好鱼,晚上正好用来做汤。” 陈唐问:“你可曾去过水潭那边?” 燕还丹点点头:“逛过两次,但没你这番际遇。” 陈唐疑问:“那今天为何我撞上了?碰巧吗?” 燕还丹呵呵一笑:“依我看来,大概对方垂青于你呗。” 陈唐一撇嘴:“哪有的事?” 第一时间,他曾想过会不会是剑匣的缘故。问题是剑匣可是专门克制邪祟的,对方避之不及,怎么还会主动冒头出来?又或者,正是因为畏惧,所以主动示好,表示臣服? 陈唐又问:“那边死过人,燕伯伯,你可知道内情?” 燕还丹摇摇头:“我少小离家,很多事并不知晓,你要询问,得找村中老人。” “好。” 陈唐应道。 第二天,他果然便去找山伯。 山伯见到他来到,立刻满脸笑容。撇开陈唐的手段本事,其为人性格本就不差,加上不俗的皮相。据说村中好几位大姑娘,已经春心荡漾。而另一位书生宁弈,已经在着手筹备,要在村中设立私塾的事了。 这个,是好事。 略作寒暄,陈唐就问:“山伯,我昨日划船到河道上游,觉得有点古怪。今日特地来问,那边是不是死过人?” 山伯一怔,缓缓道:“这事呀。” 陈唐一听,便知有戏,做倾听状。 山伯接着说了起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村中有个破落军户,姓王,在家排行第六,便叫王六郎。遭了难,一个人流落到大塘乡。据说其在军中练得一手好武艺,但没见他施展过。到了这儿,又不用打仗什么的。这王六郎性子倒好相处,就是嗜酒,一喝起来就昏天暗地的。” 说到这,顿一顿,才道:“陈公子,你也知道,酒可不便宜。” 陈唐点头应道:“确实不便宜。” “所以呢,这王六郎为了能喝上酒,就拼命狩猎打鱼,用猎物来换。有一天,不知怎么回事,他在筏上喝得酩酊大醉,失足掉落水中,就淹死了。位置便在河道上游那边。那儿水深鱼多,王六郎习惯在那捕捞。” 山伯叹息一声:“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没了。等村中人发现,尸体都泡坏了。王六郎没有家人,村里便合计,弄了口棺材,把他埋在河道边上,做了坟茔。不过没人上坟,地方应该早荒废掉,被野草埋没,不好找了。” 陈唐听完,神色默然。 山伯疑问:“陈公子,你不会是碰到什么怪异了吧?” 对于死人亡魂,这些村民可是相当忌讳害怕的。 陈唐含糊道:“没有,我是因为俢有术法,有特殊感应。” 山伯闻言,顿时肃然起敬:“我本以为燕大侄子身穿道袍,掌握道法,没想到陈公子也深谙此道,失敬了。” 比起武学来,道法之类,更加深入人心,神秘莫测,让人钦敬。 又说了会话,陈唐便告辞而去。山伯送出门来,文绉绉地叹道:“此子博学而善艺,定非池中之物,只怕不会在村中停留多久了。” 却说陈唐回去后,想了想,向燕还丹讨了一葫芦酒。 自从上次买了数十斤酒回来,燕还丹就用秘法,加以虎骨,以及一些药物,进行泡制。不过要想酒成,得等到一段时间之后。燕还丹平日也常喝酒,自不可能等着虎骨酒喝,他另外还备有些,同样是泡制出来的好酒。 准备了些事物,陈唐背负剑匣,腰挂装满酒的玄阴葫芦,撑起竹筏,再度到上游来。 到了地段,泊岸上去,手持断玉剑开路。一阵之后,寻到了位置。就见那坟茔早已荒芜,就剩得一个冒尖的土堆子了。没有墓碑标记等物,不知情的,根本不知道这儿是个坟墓。 陈唐持剑,把四周砍伐开来,清理了杂草,便在坟前烧纸上香,口中祷告道:“王六郎,你客死异乡,枉死水中,无人拜祭。我亦一过客,听闻汝事,心血来潮,便到此烧一炷香。” 说完作揖做个礼,便离开了,回到竹筏上,对着河水说道:“王六郎,你死于水中,魂不得脱。这酒,便倾倒入水,敬你一杯。” 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间葫芦,拔开黑玉塞子,往水里倒了一注酒。 酒水倾落,叮咚声响,很快就溶于水中。 陈唐盘膝坐于竹筏上,目光炯炯,注视四下。 这边河道,由于两岸树木茂盛,本就显得阴凉。即使在大白天,也显昏暗,当风吹拂过,便有阴森之感。 陈唐端坐不动,恍若入定。过不多久,便听得河水发出异常的汩汩声响,好像煮滚了似的。随后,大群的鱼儿再度浮现,一如昨日,密密麻麻地拥挤在竹筏边上。 第三百零三章:水神 鱼群汇聚,排列在竹筏之外,如同在等待挑选一般。如果陈唐愿意,他能一下子便捕捞到上百斤的鱼。 陈唐出手,却只取一尾,拎起来,用根草穿住,放在筏上。朗声道:“阁下可是王六郎?如有灵,可现身一见。” 呼! 一阵阴风在河面上卷起,有灰雾生成,渐渐弥漫开来。不用多久,这一段河道便变得迷蒙,隔得稍远一些,便难以视物了。 陈唐见怪不怪,又有剑匣背负在身,毫无畏惧,目光扫视。很快,便见到在前方有一道人影出现。彼此相距,有着数丈的距离。似乎对方也在害怕,不敢靠得太近。 陈唐曾与不同的鬼魂打过多次交道,但大部分的情况都是对立,干脆了当地进行摄收,化作剑匣养分。 这一次,有所不同。 陈唐打量那道身影,见其漂浮在水面上,仿佛御风而立。身形颇为高大,身上还披挂着甲胄,瞧着不同寻常。 这个王六郎,不像是一般的孤魂野鬼。 陈唐感受着四周弥漫的气息,虽然阴风阵阵,却少了那种邪祟的入骨寒意,让人并不感到如何惊惧害怕。 “王某见过公子。” 王六郎开口说道,声音平淡,与常人无异。 “阁下为鬼魂,为何在此盘桓不去?” 陈唐问道:“你是因为酗酒,失足落水而亡,按理,应无执念。” 王六郎呵呵一笑:“公子看我,可有凶厉之相?” 陈唐回答:“那倒没有,也是这样,我才愿意与你说话。” 以前遭遇的邪祟鬼魂,大都不存在本来的记忆意识,只剩下本能的吞噬欲望,要汲取血气文气等。倒是跟随宁弈的女鬼小环,有着温情的一面,主要也是因为宁弈在温养着。 对于阴司,陈唐颇有兴趣。有机会的话,便要多加了解。为了这个,他曾问过小环。不过对方一问三不知,她只是个被钱举人掌控的女鬼,身份卑微,见识有限。 王六郎道:“公子放心,在下绝无害人之心。” 陈唐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说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王六郎道:“我沉溺于此,最开始的时候浑浑噩噩,不知身之所在,亦不知死之所往。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有铁甲之士找到我,说可惜我一身武艺,要许我官职……” 听到这,陈唐心中不禁沉吟起来。 阴司为官,听着像是天方夜谭,但在这个不正常的世界,却成为一种特殊的规则。以前与宋司命结怨的那一回,便是因为对方要强拉生人进阴司考城隍。 城隍,应该是阴司里比较大的官阶官位了。 不过前提在于,想要去阴司当官,需为死人。陈唐他们又不是活腻了,哪里愿意在大好的青春年华期间去当什么城隍? 在原则上,阴司世界与阳世属于两大对立面,彼此都难以交涉。只是当下天地动荡,诸多光怪陆离的事端便纷纷冒出来了。 王六郎继续道:“我便受命,担任本地水神一职,管辖这条河流。” 陈唐摸摸下巴:“然后呢?” 王六郎叹口气:“我空有任命,却无神庙寄托,飘飘荡荡,直如孤魂野鬼一般。” 陈唐闻言,为之哑然,便问道:“你既为水神,不是可以显灵托梦,让人为你建造神庙,塑造神像的吗?” 王六郎苦笑道:“哪里那么容易?一来我根基未稳,并无多少阴气法力;二来贸然显露行藏,稍有不慎,便会遭受反噬,魂飞魄散。可不是人人都会相信这样的事,若是视为邪祟,去请修者来作法,那就适得其反。” 陈唐嘿嘿笑道:“那阴司做事,未免太不地道,既然有任命,怎么会没安排妥当。” 王六郎道:“此地本无管辖,让我来当,意在拓展疆土而已。” 这么一说,陈唐就明白了。这水神当得就跟个业务经理差不多,还是空壳的那种。 当下便道:“言下之意,你是要我帮忙?你就不怕我翻脸,将你收了?” 说到后面语气森然起来。 呼呼! 阴风鼓荡,王六郎受到震慑,不禁往后飘走了一丈多远:“公子身怀莫名气息,不同寻常。我更相信,公子是个饱读诗书讲道理的人。” 陈唐哈哈一笑:“人鬼殊途,阴阳相隔,本身就没有道理可讲。” “公子此言差矣。” 王六郎振振有词道:“阴司自成世界,亦有规矩。特别在大乱之世,若无阴司,只怕阳间会更加纷乱不堪。” “哦,那你且说说阴司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我可听说,阴司比阳间更乱。” 王六郎支吾道:“具体如何,我却不得而知。毕竟我一直忙着能正式担当水神之位,盘桓在此。对于偌大阴司,暂时没有太多了解。不过等我坐稳了神位,我自会好好探索一番的。” 陈唐一摊手:“说来说去,你都是要我帮忙。圣贤有云,君子成人之美,可没说过成鬼之美的。你驱鱼与我,我也帮你拜祭了坟茔,还给酒你喝了。” 王六郎忙道:“我知道公子顾虑,有甚要求,尽管吩咐。只要在下能做的,我一定做到。” 陈唐目光一闪:“我需要大量蕴含阴气的阴器,还有鬼魂。” 王六郎微一踌躇:“阴器我手里正有一些,但鬼魂目前却没有掌握到,毕竟我这个阴神,眼下只得名分,还没有实权。等日后有了,便拱手献上。” 陈唐问:“我怎知道你是不是鬼话连篇?欺瞒于我?” 王六郎忙道:“为表诚意,我先献上这几件阴器。” 说着,阴风裹挟之下,一团事物缓缓落在竹筏上。当迷雾散开,显露出来,是一个一尺高左右的瓦罐,色泽深灰,窄口圆肚。开口处有封口,裹着块暗色的红布。 从这个瓦罐之上,陈唐便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阴气,而且颇为纯粹。 不同的气息,品质上有区别;而同类的气息,同样存在品质上的差异。 好比在丰林县乱葬岗上汲取的阴气,就斑驳不纯,杂质多,致使功效大打折扣。 眼下王六郎献上的,明显就是优质货色了。 揭开红布,把东西倒出来,足有七八件,都是些生活小物件,而或饰物。 第三百零四章:神庙 倒出来的都是阴器,瓦罐本身,同样是件不俗的器物。阴器不等同于冥器,并非说所有陪葬品都会蕴含阴气。其形成,需要讲究一定的条件要求,还得时间温养,才能养出好的品质。 现在,王六郎献上的这些,显然属于优质的货色,不知他积攒存放了多久。 陈唐心里已经在估算,汲取掉这些阴气之后,可获得多少年的功课效果了。 这笔买卖,倒是可以。 一直以来,陈唐都在寻求增益的捷径,官气、妖气、阴气……诸多气息,不管哪一种,都不易获得。当今时势,虽然妖魔邪祟齐出,可也不是说走哪都能碰到的。专门去寻觅,本身就意味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眼下的王六郎,让陈唐看到了另一种可行性。扶植起来,可当中介。发展得可以的话,还将是一个通往阴司的路径,一个不错的入口。 想了想,陈唐问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王六郎说:“在村中设立一神庙,朔造神像,并引导村民拜祭,供奉香火。” 陈唐疑问:“香火之类,对你有用?” 王六郎老实回答:“香火意念,对阴神有加持之功,可让阴气增涨。” “原来如此。” 陈唐明白过来:“你的收益,想必也得上供一部分吧。” 王六郎道:“确实如此,做鬼如做人,在很多方面,其实并无差别。” 陈唐呵呵一笑:“好,我答应下来了,也请你记住你的许诺。” “公子放心,如得一神庙寄托,这便是再造之恩,王某没齿难忘。” 陈唐一拱手,撑起竹筏,漂流而去。后面,阴风灰雾渐渐消散,那缥缈的身影也慢慢消失不见。 回到村中,陈唐找到山伯,提出修建一座水神庙的建议。 山伯一怔,面有难色:“公子,这神庙可不是那么好造的。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出了纰漏,这对村庄可不是好事。” 顿一顿,接着道:“再说了,造神建庙,不得官府批准,便是野祀邪神,被发现的话,乃是抄家的大罪。” 闻言,陈唐默然起来。在这方面,他倒低估了这个世界思想上的问题。大塘乡虽然避世隐居,但心底里,对于鬼神和官府的敬畏,半点不减。 当下说道:“山伯,我上次来问你,关于王六郎的事,事出有因。” 山伯哦了声:“愿闻其详。” “王六郎显灵,说他已成神,管辖此地水域。” 陈唐并不隐瞒。 山伯一愣神,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半信半疑。 陈唐话题一转:“山伯,尔等居住此地多年,对于这脉河流应该很是了解。近年来,那捕捞到的鱼是不是越来越少了?” 山伯点点头:“不错。” 这脉河流,并非大江大河,源自山水。长年累月的捕捞之下,河中的鱼的产量便开始锐减。大塘乡依山傍水,除了米粮主食外,肉食之类,主要便是靠山里和水里。但近年来,河鱼已经不好打捞到了。即使抓到些,也都是不大的鱼。而后面的山岭,靠近村庄的一带,野兽也变得稀少。 这些问题日渐突出,好在村里在多年前就开始畜养家禽,养猪等。虽然未成规模,但也能提供一些肉食。 “建立水神庙后,我相信其能提供一定的帮助,有助于恢复水产。” 陈唐直接抛出利益上的引诱。 山伯双眼一亮:“真的?” 陈唐正色道:“这是双方有利的事,只要供奉香火,王六郎便会想办法让河里的鱼变多。” 河道不宽,更不深,平常时候难得见风浪,村民们自无敬畏之意。这一点,不同于大江河。所以想让村民心甘情愿地奉上香火,只能从好处那一块挖掘。而王六郎当这水神,只是暂时之计,可以此为跳板,图日后的发展。 山伯果然动心,便道:“但是建造神庙,需要不少石料砖木等,村人可不肯白白出工。” 陈唐道:“这个山伯放心,我出钱,工钱方面,不比外面少。” 山伯就笑眯眯道:“如此甚好……这样吧,我先与村老们商议一二,再做定夺。” “好。” 陈唐也不急在一时。 当天晚上,山伯便跑来告知结果,全村人都同意了。村中原本多姓杂居,祠堂不一,很是纷乱。现在多弄一间水神庙,也不觉得有什么。听说能让河流里的鱼儿多起来,只要能吃上鲜美的鱼肉,何乐不为?况且料钱工钱又有人出,可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第二天,陈唐与诸位村老,便选好了一个临水的地方,再定好了吉日。等时间一到,就开始动土开工。 小小一间水神庙,不过几平方宽阔,简单得很。而神像,则请村中一位木匠选了一根好木料雕刻而成。至于图像,是陈唐亲手描绘而成的。 为了神庙之事,在此期间,陈唐与王六郎碰过两次头,商量些事宜。 这一日,是神庙落成的日子。为示庄重,村老们号召全村人都来参礼敬香。人头涌涌,蜂拥而聚。 当然,众多村民们到场,主要是为了吃山猪肉的。 燕还丹特地猎了两头大山猪下来,宰杀干净,在河滩上生火,架起两口大铁锅,就地开煮。等水神庙仪式做完,全村便开饭开吃,甚为热闹。 一番琐碎流程做下来,到了最后,便是请神像入庙,落座。 到这一步,整套仪式就差不多完成了。 数以百计的人们围在外面,兴高采烈。 汩汩汩! 突然间,河道上的水面发出异样声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掉头看去,随后,就见到一尾尾的鱼儿浮现,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驱赶,竟争先恐后地朝着岸上跳来。 这一幕颇为灵异,把村民们惊住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水神显灵啦!” 哗啦啦地,人便跪拜下去。一张张面孔顿时换上了虔诚的神态,朝着神庙磕拜不已。 陈唐见状,暗暗露出了微笑。这一下,王六郎的根基算是打下了,有了寄托之处。 第三百零五章:狂草 神庙落成,这一件事便算完成了。 陈唐把王六郎献上的阴器汲取掉,颇有裨益;过得一段时日,王六郎又献上一批鬼魂,不知从哪儿拘来的。其身在阴司,在这方面办法肯定不少。 陈唐自不客气,接纳后让剑匣摄收,用来温养剑气。 时日不觉过,冬去春来,草长莺飞,天气逐渐转暖。 大塘乡的春,看起来确实风景宜人。 王甫与宁弈两个,比陈唐他们要更加代入了现在的生活。王甫与丫鬟阿花成了对,建立起新的家庭,倒也恩爱;宁弈在村中弄起了一间私塾,收些束脩,一个人也能过得下去。而且他怀着女鬼的秘密,每天晚上耳鬓厮磨,日子同样不错。 他们俱是表态,要常住于此了,至少可得安宁。 外面的时局变得更为恶劣,掌兵者互相征伐,充满了背叛与纷争的意味,乱糟糟的。 反正藁城是如此,至于别的地方,秦州以外的州域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就不得而知了。 燕还丹已经流露了去意,他盘桓不走,主要是在教导苏菱。用他的话说,苏菱是个好苗子,天赋不错,而且能吃苦,肯下功夫。也许,在这丫头内心深处,存在着太多的卑微之意。不愿意看着自己被陈唐抛得越来越远,是以要奋起直追。 每日站桩,练拳,练剑。 陈唐曾与她切磋过多次,每一次,都能见证到进步。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柔弱的少女了。有武艺在身,三五个闲汉都近不了身,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 不过这些,还是不够。燕还丹要求她继续苦练数年,提升造诣。然而很多东西,已经不好教导了。燕还丹本身的武功,本就不适合女子。而陈唐,同样不适宜。 好在苏菱当下,还处于打基础的阶段,并未定型。燕还丹说了,要替她找一个好师傅。 陈唐感受到了燕还丹的去意,这个事情,早便说好了的。人生聚散如浮萍,哪怕夫妻之间,也难以做到长相厮守。当萧萧别离,不过有些惆怅与伤感而已。 是日,在木屋中设宴,满满一桌,有山珍,有鲜鱼,还有浸泡得几分火候的虎骨酒。 这酒加入了特别的材料,果然与众不同。当开封时,便有浓郁酒香散发而出,香味满室。 宁弈与王甫闻着,差点口水就下来了。 燕还丹坐上首,目光环视,笑道:“这酒非同一般,你们两个身子单薄,宁弈可喝一杯;王甫,半杯足矣。” 两个书生其实也眼热苏菱跟随燕还丹学武,他们便想学些招式。无奈年纪摆在那了,全身骨骼定格。很多东西已经错过,最多只能练练手,更深层次的事物,已经无缘——除非他们能像陈唐这样,得了无上奇遇,但委实渺茫得很。 王甫学了一阵,浑身腰酸背痛,自个便打了退堂鼓;宁弈原本有些底子,但同样没甚根骨资质,亦是不济。 “只能喝半杯呀……” 闻着酒香,王甫不住地吞口水,深表遗憾,想着待会找机会,多喝一点也无妨。然而当他忍不住一口把小半杯酒抿了后,还来不及体味个中妙处,就感到天旋地转,噼啪一下,倒到了地上,把自家媳妇阿花吓了一跳,急忙来扶。 燕还丹笑道:“这家伙不信话,把他扶回去睡觉吧,睡到明天傍晚,大概便能醒了。” 宁弈见状,咋舌不已,觉得这酒实在够劲。又想起当日跟随陈唐,有口福吃妖魔之肉,可每一次,只能吃一小块的情形。 一些东西,的确不是等闲的凡夫俗子所能享受得了的。至于传说中凡人吃仙丹然后便白日飞升,恐怕真相是承受不住恐怖的药力,从而一下子死翘翘,端是真正的“上天”了。 这一顿酒,王甫与宁弈等人先后离场,最后便只剩下燕还丹与陈唐两个。而苏菱则在一帮照料着,她没有喝酒。 陈唐已经喝了七、八杯进肚子,饶是他有真气加持,也感觉腹中如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双目见红,醉意如同浪涛翻腾,一波波往上涌来。 燕还丹神色依旧,目光中带着欣赏之意。在他看来,陈唐的进步最为可观。比起当日在南服县时,已不可同日而语。按照这样的提升速度,不出十年,必成宗师。 到了那时,陈唐也才三十而立罢了,实在年轻得过分。再想到他真正地开始修行,才多久时间? 时也?命也。 “燕伯伯,你要去哪?” 陈唐醉眼朦胧,舌头都有点大了。 燕还丹干脆回答:“入京。” “好,京城龙虎汇聚,风云变色,现在入京,刚刚好。” 陈唐拍案叫道。 燕还丹呵呵一笑:“你醉了,今日便到此为止。我泡制的酒,成品不过十斤,给你留三斤。” “我没醉,我还能喝!” 陈唐站起来,身形有些要摇晃,手举杯子,一饮而尽。 此酒融合了妖气,加上其他的药材,实在大有滋补。与之相反,如果身体不行,就虚不受补,喝多了,反而有害。 燕还丹倒不担心陈唐饮酒过量,喝了多少,他都看在眼里。 陈唐喷着酒气:“燕伯伯,我知道你很快就要离开。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写一幅诗词。这件事,一定要做到。” 燕还丹道:“哦,现在你能写?” “能!” 陈唐大声道:“苏菱,笔墨伺候。” “好嘞。” 苏菱立刻伶俐地去把文房四宝端来,又细致地开始磨墨。 陈唐喝多了酒,有狂态显露,手举一杯,口中说道:“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却是刚刚好……” 说着,见苏菱已经磨好墨,当即去提笔。 这些笔墨,都是极好之物,甚至可称为宝物,蛙砚探花笔,件件精品。 一张洁白的长纸铺开,陈唐醉态尽露,握笔的手腕却依然稳如磐石,笔尖一圈,开始龙蛇飞舞。 这是一幅最为符合他当下情态的草书,还是那种酣畅淋漓的狂草来着: “浓眉惯竖语如雷,闻说不平便放杯;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相别三更回。世人问我修行法,只种心田养时晦。背上带匣锋三尺,善恶凭事莫相违。” (年底工作太多事了……) 第三百零六章:宿醉 笔落墨成,龙蛇飞舞,有一种酣畅淋漓般的张牙舞爪的感觉,看上去,直如天书一般。 狂草形体,可不是说说而已,没有这方面的造诣,根本看不出到底写着的是什么字。 燕还丹就看不出来,不过从陈唐口中,他记住了这一首诗,双目异彩涟涟,叫道:“善恶凭事莫相违,好诗!” 通篇下来,言辞达意,便如同替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此诗源自极富神奇色彩的仙人吕洞宾,名为《绝句》,不过到了陈唐这,掐头掐尾,改了字眼,变得押韵,且更为适合燕还丹的状况。 陈唐已有七八分醉意,狂态尽露,福至心灵,突然便有了这雅兴,写成此诗。 但见字里行间,一团丰盈的气息好像深秋落在叶子上的露珠,沾满了每一个笔画之上。迎面便能感受到浓郁的水气荡漾,使人一看,便心明气爽。 这是一团不同寻常的文气。 燕还丹见着,深吸一口气。他之所以改变初衷,要再度离开大塘乡,离开这所谓的“桃源”,出世加入九扇门,便是要一展抱负,并且战胜心魔。 只是心魔存在,因人而异,越是修为高深,可一旦心魔滋生,却往往比常人更为危险。 皆因到了这个层面,心中的执念,已经变得无比强悍,极难进行化解。 燕还丹需要新的际遇,而呆在大塘乡,生活平淡如死井,日复一日,毫无裨益,反而会越积越深。然而也不是说出去闯荡,便能安然无恙了。 但眼下,有了这一幅狂草,他信心大增。 “多谢了。” 燕还丹竟难得地开口说了个“谢”字。 苏菱忙道:“燕伯伯,我帮你晾干,然后卷好。” 陈唐写完后,心头恍然,有一种空落之意,打个饱嗝,笑道:“燕伯伯,我们再喝。” “不喝了,我要走了!” 燕还丹神色平静。 苏菱一愣:“现在?可是入夜了……” “有星月当空,照吾前程,刚刚好。” 燕还丹接过笔墨,哈哈一笑。 苏菱连忙去推陈唐:“不矜哥,燕伯伯要走了。” 陈唐此刻,脑子已经有些迷糊,摇头晃脑地道:“且慢,我还有一曲相送……” 说着,就手舞足蹈地吼起来:“道!道!道!道可道,非常道,天道地道,人道剑道……” 燕还丹听着,哑然失笑:“好个陈家小子,有才!” 他早收拾好了包袱等物,一一背负上身,又说道:“阿菱,照顾好他。” 当即转身出门,大踏步而去。 “燕伯伯,一路保重。” 苏菱叫道。 燕还丹一摆手,没有回头。 后面,仍有荒诞不羁的歌声传来:“胡说八道,财狼当道……我呸呸呸,我自求我道!” 苏菱难得见陈唐如斯情态,一时间,便有些痴了。过了一会,赶紧收拾残局,弄干净后,随之扶着陈唐回木屋,进入房间。陈唐体重,在落床的时候,手臂一带,便把苏菱也带倒了,两人叠加在一起,成为一个标准的“吕”字。 苏菱不禁心慌意乱,两颊绯红起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虽然她属意陈唐已久,心中早立了誓言,非君不嫁。只是一直以来,两者相处,都是止乎礼仪,并未做过什么超越礼节的事情。 然而今晚,似乎不同。 不知是喝多了那药酒的缘故,还是水到渠成,刚好到了一个适宜的时间点上,陈唐分外兴奋。他如同一头饥渴的虎狼,嗅闻到了美味,醉眼朦胧间,一个翻身,便把苏菱压到身下。 如此一来,苏菱更慌了。她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只是本来要去推开的手儿动作,很快就变成了抚摸,少女心中对自己说:“反正都是他的人了,而且等这一天,也已等了许久……” 三个年头过去,她早不是那种黄毛丫头。她已经长大了,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俱已成熟。 这是这个世界的通行状况,事实上,很多比她还小一两岁的女子,都已经出阁,嫁为人妇了。 那么,就来吧。甘露也好,暴雨也罢,她已经做好所有的准备,可以坦然承受了。 陈唐确实喝大了,处于一种迷失的状态当中,随着颠倒衣裳,肌肤相亲,体内最为狂野的本能被激发而出。在神魂颠倒之间,他仿佛做了个梦,梦中到了真正的桃源,有句为证:“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复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耳中便听得“嘤咛一声”,不胜疼痛娇羞之意。 好一首《桃花源记》,妙极! 陈唐满心舒畅,终于昏昏睡去。 春日迟迟,第二天,当他霍然醒来,满怀温柔,这才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苏菱早已醒转,只是不愿动弹,任由良人抱着,此刻睁开眼里,双眸水汪汪的:“不矜哥,你醒了。” 陈唐一个激灵,但很快就坦然了。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更不是什么不开窍的榆木疙瘩,生米熟成熟饭,本是开心愉悦的事。要怪,便怪燕还丹泡制的药酒太猛,此刻竟仍是不屈不挠,极为昂扬。 苏菱感受到了那儿的杀意腾腾,暗叫一声苦。好在她跟随燕还丹学武,身体得到很好的锻炼,否则的话,昨夜根本承受不住那金戈铁马般的征伐。 陈唐干咳一声,问道:“燕伯伯走了?” 苏菱点点头:“昨晚便离开了。” 陈唐揉了揉头:“我喝多了,竟没有送行。” 苏菱抿嘴一笑:“你送行了,还唱了首歌呢,很怪的歌。” 陈唐讪讪然,脑海有点断片。不过他本就是借机说些话题,缓解此刻的状况,最好能快些鸣金收兵。 苏菱忽问:“不矜哥,你那儿是不是很难受?” “有点……” 陈唐随口回答:“不过没事,一会便好了。” 心里想着是否该去洗个冷水澡。 却听苏菱娇声说道:“我帮你吧。”随即俯身低头下去…… 突然间,陈唐又有了唱新歌的冲动。 《头发乱了》? 第三百零七章:外出 一番欢愉,梳洗出去,苏菱已经换了发髻。外面阿花见到,顿时心领神会地道了声“恭喜”。 这等时世,也不讲究什么明媒正娶了,反正先成就好事也没问题。 不过陈唐终究不愿苏菱委屈,便去找山伯几个商议,摆了酒席。只是礼仪上颇为简单,很多繁琐的过程都省了去,算是一个简朴的亲事。 “品臣,不矜都成亲了,我看你年纪也不小,怎地不找一个?” 王甫对宁弈道。 宁弈回答:“我现在一无所有,何必连累人?” 王甫便说:“此言差矣,正所谓成家立业,有个先后。你也是一表人才,饱读诗书,我看村中,便有些姑娘对你暗送秋波呢。要不,我找人介绍介绍?” 宁弈连忙摆手:“不可,终生大事,我自有主张。” 见他态度坚决,王甫只好作罢。 宁弈自有小环相伴,身形婀娜多姿,容颜出众,岂是那些村姑所能比拟的? 当然,除了一点,阴阳相隔,无法真正相好。 大塘乡固然山清水秀,但长得水灵的姑娘还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即使有,也是大字不识得一个的。而小环生前,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大家闺秀来着。 反正在宁弈看来,自家有小环相伴足矣,不用去求其他。 陈唐与苏菱成亲后,自是如胶似漆。滋润快乐之下,苏菱变得越发容光焕发起来,身段渐渐丰腴,更添韵味风情。 温柔乡很是容易让人沉醉,陈唐纵然定力过人,但初尝滋味之下,乐此不疲,时不时解锁了些新姿势,端是其乐融融。 在这方面,苏菱千依百顺,非常服帖。 这日,山伯等几个村老登门拜访,说明来意。原来是开春了,村中不少物资都已告罄,急需补充。 陈唐便道:“既然没了,派人出去选购不就好了?” 山伯面有难色:“公子,你也知道,上一次阿光他们出了事,便成了惊弓之鸟,都不肯再出去了。” 东伯附和道:“可不是,况且眼下外面情况乱糟糟的,让他们去,我们担心会不会再度出事。不但东西买不回来,恐怕连人都回不来。” 陈唐问:“你们的意思是?” 几位村老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想恳请公子亲自出马。” 陈唐摸了摸下巴:“这样呀,倒也是可以,不过我得挑选几个人手一同前往。” “但凭吩咐。” 见他答应得干脆,诸人大喜,齐声道谢,态度恭谨。 陈唐并非是完全要替村子出力,他觉得闷在此地的日子已然不短,正好出去走一趟。 人在村中,讯息蔽塞,几乎等同于聋子瞎子了,对于外界动静毫无察觉。作为一个从信息爆炸世界过来的人,很难真正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短期算是度假,时间久了,心中便按耐不住了。 “找四个青壮,机灵一点的。” “没问题。” 得了应允,山伯他们便回去安排人手,还有钱物等。村中状态落后,钱财用得少,积攒的更不多。以前每一次出去,往往要带上一批土产跟外面的人交换。大包小袋的,显得臃肿。 陈唐嫌弃这种方式,干脆叫他们把东西送到木屋来。他则又挑选了一部分的金银财宝,以此折算,到外面后,买到村中所需事物,再进行交割即可。 只不知道,藁城的物价,到了何等地步。 带上四人,还有胭脂马,一同乘上竹筏,漂流出去。在竹筏上,四名青壮对于陈唐十分恭谨。当日陈唐一人一剑,将那黑风寨挑了,此事已经成为大塘乡的传奇事迹。在村民们的心目中,陈唐的实力赫然已经超过了燕还丹。毕竟燕还丹的手段,大都是表现在狩猎方面。人们拿不到参照,便自以为是了。 期间,还有不少人专门跑来,流露出要拜师的意愿。 陈唐哪里会收徒?懒得费那事,况且,本事是自己的,更不可能轻传与人。 在村中,陈唐权威渐重,甚至有超过村老的势头。加上水神庙的建立,又添了几分威信。 出到外面,在隐蔽处停好竹筏,登岸上去。 陈唐一翻身,便骑上了胭脂马。这马妖养在村里头,闲着没事,明显长膘了。四青壮步行跟随,如同扈从一般。 这些青壮,少出门口,到了此地,一个个不由自主流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东张西望,生怕突然间杀出一伙剪径的强人。黑风寨虽然被灭了,但过去一段时日,谁知道会不会又建起别的山寨来?这一片山川山高林密,很是适合强人落草为寇。 好在一路安然无事,等脱离了山区,转入官道。诸人俱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依然东张西望,却不再畏惧,而是好奇了。 陈唐开口说道:“你们到了这里,却更要小心。” 一个名叫“阿强”的青壮疑问:“为何?” 陈唐悠然道:“因为随时可能碰到官府盘查,你们没有身份文书,便是黑户,要抓进去坐牢的。” 四人听见,顿时紧张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比起山贼,官府同样可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唐本是借机敲打他们一番,免得进了城乱跑,找不到人,就道:“跟紧我,看我命令行事。” 四人点头如鸡啄米般答应下来。 转眼功夫,陈唐便换了无忌面孔。阿强他们见到,惊叹不已。 一路无话,景物萧瑟。当下已是阳春三月,本是农忙播种的好时光,然而城外阡陌,颇为冷清,少见农人忙活。 此地民生,很不乐观。 陈唐骑马观察,心中进行了评估,不禁摇头。等到了藁城附近,人气才渐渐多了起来。再度进城,故技重施,玩的依然是九扇门令牌那一套。令牌只在守门兵丁眼前晃过,便立刻畅通无阻了。随从的青壮搞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陈唐越发高深莫测,本事大着呢。 纵马入城,环顾四周,陈唐目光闪烁不定。城池街道,比起上一次,更加杂乱而蔽败了。莫名地,他心有不安,觉得这一次可能不会那么顺利了。 第三百零八章:卖身 这一次外出,要买的东西很多,清单便列了一排溜。难以当天出去当天回,要住客栈。 陈唐带着四人来到有名的悦来客栈门前。 阿强抬头一看,见到阔落的门面,不禁嗫嚅道:“公子,这里过一晚很贵吧?” 陈唐瞥他一眼:“你们四个人住一间房,就便宜了。” 阿强又问:“咱们能不能换一个地方?” 陈唐一摆手:“没事,房费我出。” 当即走进去,叫掌柜开了两间房。 看到陈唐付钱,阿强几个暗暗咋舌,态度更为恭谨。其实这钱倒不算多,只是他们很少见过世面,数十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陈唐吩咐道:“你们就老实呆在房中,不要乱跑。否则的话,出了事我可不管。” “是。” 四人齐声应诺,带着东西进入房间了。 陈唐则背负剑匣,骑马出去,要去换钱。想了想,还是去上次的那家聚源坊。 两次光顾兑换,难免露出端倪,不过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下,只能如此。好在期间相隔也有一段时日,问题不大。 进入当铺,见里面有着几个客人,生意似乎不错的样子。 这等时势,当铺这样的生意自然会红火。 “哎呀,爷你来了!” 那中年掌柜抬头一看,见到进来的陈唐,顿时热情地招呼道,亲自跑出来迎接。 陈唐问:“你还记得我?” “不敢忘。” 中年掌柜满脸笑容,他坐镇于此,眼力记性自是有的。加上陈唐这张面瘫脸,很容易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记得就好,不用多说废话,陈唐拿过包袱:“照旧。” “好的好的,请你进里面雅间稍坐。” 当铺里设置有雅室,专门提供给贵客小憩。毕竟有些买卖价值不凡,一时半会难以完成。 陈唐迈步进去,转入后面,坐了下来。抬头打量四周,见摆设典雅,墙壁上挂着数幅字画,感应之下,其中两三幅,竟蕴含着文气。不过这气息并不算浓郁,显得单薄。若非文气对自己无甚用处,陈唐都想着悄悄汲取掉了。 很快,就有一名清秀丫鬟奉上香茶和点心。 陈唐扫一眼,没有理会。 中年掌柜坐在另一边,打开包袱,满眼的珠光宝气。 这一次陈唐带来的东西比上一次少一些,但件件不俗,品质成色上佳。 经过两次的出售,那两箱东西就剩一小半了。剩下的都是珍奇精品,不好见人。日后除非极度缺钱,否则都不会再动了,留着压箱子,当是收藏。 中年掌柜脸有喜色,上一次的典当,他便赚了一笔,受到东家嘉赏,这一次不遑多让。更重要的是,这位九扇门的校尉就坐在这儿。他赶紧拿出一方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起来。一边算,一边心里想,对方莫不是寻到了一处宝藏?否则的话,怎么能拿得到如此多的财物。 约莫两刻钟,中年掌柜算好了,抬起头说道:“校尉大人,这一次的买卖,为表诚意,店里的价钱愿意给多一成。” 陈唐哦了声,淡然问道:“有何讲究?” 中年掌柜便叹息一声,站起身,恭敬行礼:“有事请你出手相助。” 陈唐神色不动:“先说说看。” 中年掌柜便道:“这间聚源坊的东家,乃是范氏大族。然而近日来,我那东家公子跑来藁城提点生意,不料出了些问题。” 范氏? 陈唐第一时间,就想到上一次在街上遇到的范元。不过那时候,彼此就只打个照面,根本没有攀谈。本来也没甚交情,陈唐又戴着面孔,自懒得去说话。 若是猜测得不错的话,便是这位范举人遇到了麻烦。 陈唐并不点破,道:“那问题,只怕怪异吧。” 中年掌柜老实回答:“不错,否则的话,就不必劳烦校尉大人了。事情发生的急,就是前几天的事。今日适逢校尉大人来到,在下便斗胆开口,请你去瞧瞧,看可否有解决的办法。” 陈唐不急着答应,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中年掌柜微一沉吟,说了起来:“详细的过程,我也不甚清楚。就知道我家公子一次出外,在街上碰到个卖身葬夫的美貌女子……” 卖身葬夫? 这说法倒有些新鲜,因为一般的套路,都是卖身葬夫的多。 “那女子年约三旬,生得妖娆,而死去的丈夫却面目丑陋,颇为猥琐,形体干瘪。我家公子一下子就看中了此女,所以出钱,把她买了回来。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倒不见异常。虽然公子贪恋女色,日夜欢愉,但这个,也是人之常情。” “后来呢?” 陈唐问。 “前几天,我家公子便渐渐显露出些怪异来,颠三倒四的,如同中了魔怔。” “魔怔?” 中年掌柜脸有难色,道:“我实在难以形容,需得你亲眼去看过才能明确。” 陈唐眉头一挑,考虑起来。 中年掌柜忙道:“若大人相助,救得我家公子,自有一笔丰厚酬劳献上。” 陈唐缓缓道:“你先把这次的钱结清给我。” “没问题。” 中年掌柜忙道,吩咐侍立的丫鬟。很快,便捧着一大包钱送出来。 陈唐接过,打开,粗略算了算,数目无误,然后再打包好。 中年掌柜陪着小心问道:“那我家公子之事?” 陈唐回答:“我在藁城,另有公干。我且考虑一二,再作答复。” 说着,迈步出去,到了门口,霍然站住,回首道:“还有,我很不喜欢被人跟着。如果发现有这样的事,休怪我不客气。” “明白明白。” 中年掌柜虽然很想把陈唐留住,但也深知这样的话,只会与对方交恶,讨不到好去。在公子身上发生的怪异,便是那几名武功高强的护卫都束手无策,至于衙门的捕快衙役们,更不入流了。正好碰到陈唐这位九扇门校尉,所以他才会出言相邀。而九扇门向来神秘,其中人员也算不得多,往往要接了任务才会出马。一般时候,很难遇到的。 此事也已发函去州郡,报告给范家知晓,但路程迢迢,等那边派人来,都不知过多久了。 想了想,中年掌柜一咬牙,吩咐手下几句,自己先回去禀告了。 第三百零九章:交易 (年底事太多,明天争取两更以上) 陈唐回到悦来客栈,与四名青壮吃过午饭,然后出去,开始选购各种生活必需品。 其实这些东西,大部分为村中所需,通过清单所列,然后买进。 物价飞涨,起码是正常时候的三倍,一番采购下来,花钱如流水般。 陈唐让阿强一一记录清楚,说道:“数目要分明,回到村中,都要折算明白的。” “知道。” 阿强等人连忙应是,擦了擦额头的汗。用钱明显超出预期,他们觉得压力很大。很可能这一次后,全村的人都欠陈唐的钱了。需要缴纳一大笔粮食过去,才能还清。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一些东西不可或缺,比如说盐巴之类。 把诸多事物一一买好,大包小包的拎回客栈,小心翼翼地放到房间中。 时已暮晚,过一夜后,明早再出城。 这一次买的东西种类不少,但数量上并不算多,因而不用马车,让四名青壮背负着走即可。 吃了晚饭,天色渐渐暗落。陈唐吩咐四人留在客栈,自个走了出去,并没有骑马。骑着胭脂马目标太大,不好驰骋,倒不如步行。而胭脂马有灵,留在马厩内,也无问题。 时局动荡,藁城衙门早出了告示,到了子时,便开始宵禁。不过在此之前,街市还是可以开着的。 一些灯笼开始挂起来。 悦来客栈位于的这条街,便是城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但夜市开张,人气显得凋零,并不见多少热闹的气象。 陈唐背负剑匣,走在街上。转了半圈,摇摇头,径直往聚源坊那边去了。 这间当铺并未关门,门口挂起两盏灯笼。 陈唐刚迈步进去,就听得那中年掌柜惊喜地叫道:“校尉大人,你来了。” 再过一阵子,铺子便要打烊,幸好终于把陈唐给等来。 陈唐淡然说道:“做完公干,有些空闲,就来看看。” 中年掌柜跑出来,陪着笑脸:“那我家公子之事?” “你们能给多少酬劳?” 陈唐直接开门见山,本来便是捞外快,不如直接谈钱好。不谈钱,难道要跟范元谈感情?彼此之间,可没有什么情分。 中年掌柜想了想,举起三根手指:“三千钱。” 这个价位换做以前,就很不错,只是现在的行情…… 陈唐道:“五千钱,先给一半。如果我对付不了,这钱也不退。” 中年掌柜苦笑道:“大人,这个似乎不合规矩。” 心里却担心,若是对方拿了钱,只去瞧几眼,然后抽身离开,那岂不是白花了钱? 陈唐神色不变:“不知你是对我没信心呢?还是对我们九扇门没信心。我可以明确跟你说,我一定会出手。可如果事情太过于凶险,超乎预料,我自不可能为此赔上性命。我为人做事,一向先小人后君子,与人说清楚。能否接受,就是你们的事了。” 听他说得坦然,中年掌柜神色变幻,心里知道陈唐说得在理。都说“因公殉职”,但这一趟事情明显属于私活,人家怎么会冒着莫大风险来卖命? 便道:“此事,我得回去跟东家那边的人商量一二,才能拿定主意。” 顿一顿:“大人,路不远,要不你随我一同过去?” 陈唐道:“好。” 于是这中年掌柜就吩咐手下打烊,他则带着陈唐走去。在路上,陪着小心问:“不知大人贵姓?” “姓莫。” 陈唐回答,他此刻并未做道人打扮,却是担心莫少春两人死于非命的事情被九扇门那边的人察觉了,会不会进行稽查追索。其中的启动程序如何,一无所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时间久了,肯定会出现各种难以预料的未知风险。总而言之,这个九扇门的身份,不可能一直冒充下去。寻常用来应付城门检查,而或吓唬些普通人物,并无问题。就怕撞到了行家,那就不好解释了。 “原来是莫大人,在下姓范。” 陈唐问道:“范掌柜,以范家在秦州的名望人脉,出了问题,应该有很多种解决方法才对,为何延误至斯?” 范掌柜叹口气:“实不相瞒,我家公子并非嫡出。而且,怎么说呢,当今形势,你也是明白的,到处都乱糟糟。许多事情都难以兼顾得上。况且,我家公子到藁城,本是来这儿做生意的,出了差错,一时半会,很难通知到州郡那边。” 陈唐点点头,不置可否。 在去年的天子试中,范轩金榜题名,但范元就名落孙山了。这一上一落,对于人生的路途自然影响深远。范氏为大族,而这般的宗族内部,不可避免存在着各种利益争斗,倾轧之类。范元恐怕是不得意,就被打发到藁城来了。 不过对于这些,陈唐并无兴趣。他只旁敲侧击,打探些关于范氏在秦州的状况。虽然范掌柜明显有所隐瞒,语焉不详,但也能猜测得知,随着动乱,范氏在秦州的处境并不算好过。这等官宦世家纵然人脉深广,但并没有掌握兵权。在风雨飘零的时局内,难免被动。 说了些话,不知不觉间,范掌柜就带着陈唐来到一片宅子前。 这儿,便是范氏在藁城的产业,十多间房屋绵延成片,显得富贵逼人。 在正门口处,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尊石兽,又有下马石等物。 陈唐忽而站定,淡然道:“我暂且在外面等着,你去禀告,若答应,便拿钱出来,若事不成,我走便是了。” 范掌柜微一踌躇:“这样也好。” 陈唐道:“但你记住,我不会等太久,半刻钟,过时不候。” “行,莫大人稍等,我很快就出来。” 范掌柜一抱拳,转身匆匆就走进了宅子。 陈唐站在外面,举目四下观察,目光冷冽,倒没有发现有阴气之类的异状。但见此地街道两边多种梧桐树,在风水上,应该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登登登! 最多三分钟,就见到范掌柜跑了出来:“莫大人,府上老管家应诺了,让我带钱来请你入府。” 说着,递过一口沉甸甸的钱袋。 陈唐接过,打开一眼,见里面一枚枚黄橙橙的大钱,便道:“好,前面带路。” 来到门口处,还没有进门。呜呜,猛地不知从哪席卷来一股恶风,把挂在屋檐上的两盏灯笼给吹翻,掉落在地,扑地而灭了。 第三百一十章:秘术 (今天第一更,求订阅) 恶风平地起,吹翻灯笼,这让守在门口处的两个家丁大惊失色。而范掌柜同样吓了一跳,失口叫道:“此兆不详!”眼巴巴瞧着身旁的陈唐。 陈唐双眼眯了眯,说道:“起风了。” 范掌柜琢磨不透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好多问,赶紧叫家丁把灯笼捡拾起,重新点燃,悬挂上去。 走进宅子,穿过长廊,来到大厅上,见到那位老管家。 此老虽然为管家,实则上算的是范元的长辈,是族中老人,威望很高,如今范元出了问题,这边事务便由他拿捏主意。 范管家先让范掌柜退下,然后打量陈唐一眼,不动声色地道:“莫校尉,你是到藁城进行公干的?” 陈唐淡然道:“公务上的事,属于秘密,无可奉告,老管家何必问那么多?你心中有疑虑很正常,究竟能否解决问题,得先看过人再说。” 范管家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在意。他的身份地位可比范掌柜高得多,接触的人面也广得多。以前曾与九扇门的人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些被朝廷网罗效力的奇人异士一个个有着神通本事,而且行事风格乖张而怪癖。现在看来,陈唐的表现很是符合。 事到如今,钱也给了,还是说正事为好,便一拍手。登登登地,走进两名彪悍汉子。 “这两位,乃公子护卫,一个叫‘刘清处’,一个叫‘陈虎成’,都是练劲的内家人物。” 范管家介绍道:“我让他们前来协助莫校尉,看能帮上什么忙。” 身边有着内家武者当保镖,由此可见范氏的实力如何。这两人若是出来闯荡江湖,便能打出名堂来。当然,江湖上多是刀口舔血的勾当,也不是那么好打拼的。从某些方面看,不如投身权贵门第,日子要过得安稳富康得多。 陈唐并不怎么在意二人,转而问道:“范管家,你跟我详细说说,你家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在路上,范掌柜说得不清不楚的,了解不多。” 范管家叹口气:“我家公子买了个女人回来,这事你应该是知道的了。” 陈唐点点头:“莫非这女的有问题?是妖魅?还是邪祟?” 范管家搔搔头:“是否妖邪,我亦不知,反正不同一般便是。她自称‘幼吖娘’,把我家公子迷得神魂颠倒的,不分昼夜地躲在院子内鬼混,平常时还不让别人过去打扰。我们都曾劝过,可公子不听,反而破口大骂,把人都赶了出去。” 陈唐眉头一皱:“就这样?” 范管家苦笑道:“他为公子,发号施令,我们不得不听。” 陈唐冷然道:“你们无法强制行动,便叫我来做这恶人?” 范管家忙道:“莫校尉,听我往下说。” 陈唐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家公子口口声声说,他可不是迷恋女色,而是在房中与幼吖娘修炼丹术,练成之后,可得飞升仙境,玄妙无穷,还能长生。” 听到这话,陈唐顿时联想到莫非便是传说中的“房中术”?而范元被灌了迷魂汤,懵然不知。日夜与妖女颠倒衣裳,从而被汲取精元气血—— 很多的套路,皆是如此,老生常谈,司空见惯。若真是那样,那此女身份,便呼之欲出了。解决之道,也要容易得多。毕竟陈唐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靠表相迷惑男子的妖邪,实力也不可能强到哪里去。 范管家接着道:“但奇怪的是,那时候我家公子的身体并未消瘦,而或萎靡不振,反倒看着精神奕奕的样子,红光满面。” 陈唐一怔,这事情发展可就出乎意料了。难不成那妖女对于范元是真爱,就跟宁弈与女鬼小环一般? 但不对呀…… 范管家似乎看出了他的迷惑:“对此,我那时也是非常不解,心里想着,如果公子没事,倒也不必过分担心。只是后来,事情就渐渐变得诡异。有一天,我亲自送饭到院子,见其内清净,便悄悄来到房门外偷听,看能否发现什么。就听到我家公子在房里头与女子说话,很是浪荡淫邪……” 说到这,他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陈唐不禁伸手敲了敲桌子,没好气地道:“这些事情,证明不了什么,也并不算怪异。” 偷听自家公子的闺中乐事,这算什么? 范管家吞口口水:“我当其时忍不住戳破窗纸,窥视起来,要看公子在里头究竟弄什么。我就见到他盘膝坐于床上,一动不动,面色发青,一言不发,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但是,房间内窃窃私语,却的的确确是公子的声音……” “嗯?” 陈唐渐渐便听出诡异来了,但没有出声打断对方的叙述。 “我吓得不轻,赶紧顾望,但实在没有发现公子在说话;而床上,那幼吖娘同样盘膝坐着,挨在一起。她脸色苍白如纸,非常可怕。” 陈唐沉声问:“你的意思是说,这两个人就傻呆呆地坐在床上,明明没开口,却能听到他们在交谈说话?” 范管家道:“正是如此。” 陈唐疑问:“那他们在说什么?” 范管家脸露尴尬之色,干咳一声:“不外乎是些没意义的浪言浪语,不足为外人道也。” 陈唐伸手摸了摸下巴,他听闻此事,答应收钱办事,原本想着会是一桩斩妖除魔的行径,但现在听来,似乎并不那么简单。根据范管家的描述,范元好像是真得在与这幼吖娘修炼某门秘术。只是这术法听起来并不正当,显得诡谲:“后来呢?” 范管家道:“我还想看清楚些,突然听到公子大喝:‘谁在外面’,我吓得一哆嗦,连忙退到一边。过不多久,房门打开,公子便走出来了,神色如常,只是很怒火,狠狠骂了我一顿。又下了严令,规定了送饭的时辰,别的时候,再不让我们去打扰他。我离开后,越想越觉得这事不简单,便发了书函去州郡本家。然后昨日聚源坊的范掌柜遇到了你,便斗胆请你来看看,这究竟是何等邪祟?可有解决之道?” 听完之后,陈唐沉思起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小人 (第二更献上,求订阅!) 大厅内沉静下来,范管家,以及两名护卫保镖的目光都落在陈唐身上,等待其发声。 此事棘手之处,在于他们无法确定女子是妖魅邪祟,也捉摸不到行迹。毕竟范元从外表看,并未瞧出什么端倪,在身体上根本找不出毛病,甚至比以前还要壮实些了,只是变得有些喜怒无常。可他的性子,本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也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何等秘术……” 沉吟一阵后,陈唐缓缓开口道:“但我觉得,此术绝非正道,范公子修习久了,便会出问题。” 闻言,范管家几个俱露出失望之色。因为这些,他们早就想到了。 范管家试问:“那依大人的意思,该怎么解决?” 陈唐回答:“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问题出在那幼吖娘身上,把她解决就好了。” “你说得倒轻巧。” 护卫陈虎成冷声道:“此女与公子痴缠在一起,不曾分开过,如何下手?再说了,若是弄错,误伤了公子,又该如何是好?” 刘清处亦道:“可不是?如果能用武力来办,何须花高价请阁下来?” 两人身怀武功,对于九扇门的态度并不算恭谨。 “你们少说两句。” 范管家装模作样地叱喝一声,但看起来,一些东西明显是早商量好的,要试探出陈唐究竟有无真本事,便道:“莫大人,若你也不清楚该术来历,有何名堂,着实不好切入。” 他很是谨慎,范元虽然不是范氏嫡出,但也是一名不错的宗族子弟,本身还是位举人。倘若在藁城出了纰漏,他们这些人便都会遭受惩罚。 陈唐道:“我既然拿了你们的银子,便有对策。到底可不可行,总要一试方知。当然,范管家你要是不放心,不允许我动手,我转身就走。呵呵,之前已经说过,已经拿到手的钱,一概不退。” 拿钱办事,替人消灾。可这人一味要作死,他也不会勉强。 范管家想了想,一咬牙:“好,就请莫大人出手试一试。如今入夜,公子已经吃过晚饭,此际应该便在房中修炼。” “那就请带路吧。” 陈唐懒得废话,直接说道。 范管家就带着他出去,两名护卫跟随在后面。 这片宅子,屋宇层层,属于标准的大户人家架构。宽阔空旷,人少的话,便现出几分阴森之意。 到了一座院子前,相距数丈外,范管家便停住了,手一指:“莫大人,前面便是。不过我等不敢靠得太近,免得被公子他们发觉,那就不好办了。” 陈唐抬头打量,见到院子有些阴沉沉的,只隐约透漏出些光。 范管家解释道:“这是公子吩咐的,只在房间内点蜡烛,外面不挂灯笼。” 陈唐问:“一直如此?” 范管家摇摇头:“不是,是近来才这样。” “好,那你们就留在这吧。” 陈唐吩咐道。 范管家说:“他们二人,轻功颇为不错,可跟随协助。” “轻功?能做到悄无声息,无影无踪?” 陈唐反问。 范管家为之哑然,轻功再好,也不可能达到那等地步。 陈虎成两个顿时露出忿然之色,觉得陈唐这话,有讥讽之意。 陈唐道:“我出身九扇门,做惯这等诡谲之事,可不是靠着武功。否则的话,何必请我来?” 此句等于原话奉还。 两名护卫听着,作声不得。 范管家不愿在这方面纠结,便道:“既然如此,大人小心了。” 顿一顿,不忘补充一句:“无论如何,还请看着我家公子一些。若有不对劲,便退出来。” “我有分寸。” 陈唐说着,伸手一捻,捻出一张符咒,往身上一拍,随即整个人,平地消失不见。 “这,这个……” 范管家见状,吃了一惊,差点失声叫嚷出来。 刘清处动容道:“这是道门隐身之术,此位大人,果真不凡。” 范管家不由撸了撸短须,笑道:“看来这次,公子有救了。” 却说陈唐往身上加持了一枚隐身符,立刻展开身形,掠进院子,直奔有着灯光的卧室而去。隐身符持续的时间不长,需要抓紧,否则的话,就得多消耗符咒了。 这些符咒,乃是往日的存货;除了隐身符外,还有另一种《代身符》,一直没有用过,贴身装在身上。 几呼吸间,就来到房间之外,贴耳一听,立刻便听到里头有“吚吚呀呀”的叫唤声,果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事情怪就怪在这儿,男女之事,本身就属于高消耗运动。哪怕铁打的身子,即使天天滋补,如果日夜欢愉的话,也是会日渐憔悴的,套句俗话说:“身子被掏空。”别的人还不好说,可对于范元,陈唐是有认识的,武者都算不上,身体底子只能说马虎,早就在声色犬马中出现了亏空现象。 这样的家伙,战斗力怎么可能如此彪悍?至于所说的神妙丹术,更是不信。那幼吖娘是卖身葬夫来的,那位枯干的死鬼丈夫,很可能便是范元的“榜样”。 其实范元的死活,陈唐倒不是很在意。只是既然接了任务,收了钱财,加上对于此事颇感兴趣,就要弄个水落石出。 他吸一口气,很快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状态当中,伸手指到嘴里濡湿了,然后轻巧地洞穿了窗纸,往里头看去。 房间内点着蜡烛,照出昏黄的光。然而与范管家看到不同的是,陈唐的视线第一时间并没有见到床,而是看到一扇屏风。屏风雪白淡雅,画着山水风景。在火光的映照之下,上面出现两个人影,并排坐在一起,动也不动,完全不像是活人,而像是两尊木偶塑像。 如斯情形,加上房间内响起的浪荡声响,混杂在一起,便有一种莫可名状的诡谲意味。 陈唐觉得,这屏风应该是后来摆上的,意在隔断外人的窥伺。一些权贵人家,室内便会摆着屏风,一扇扇的,弄得像个迷宫似的。现在范元的房间内,只得一扇,已经算少的了。 陈唐平心静气,凝神观察,突然间,他就发现屏风上有异动。准确地说,应该是映照到上面的景象出现了怪异。两团影子,各自约莫三寸长短,正在嬉戏,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飞虫之类。 但陈唐很快就分辨出来了,那是两个小人,而且是正在摆弄着羞人姿态的两个小人,某些姿态动作,难度极高,饶是陈唐两世为人,似乎都没见识过的。再看真些,两小人虽然头脚齐备,但在形态上并不完全像人,状甚狰狞,如同传说中的夜叉一般。 这是什么鬼…… 第三百一十二章:擒获 (如无意外,晚上还有) 陈唐没想到会看到这副情形:两个并肩坐着如同木偶一动不动的大人,却又有两个灵活异常,正在交合的小人…… 如斯状况,有一种荒谬的诡谲之意。 第一时间,他就联想到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元神出窍”? 只是在文本记载当中,元神出窍可是极为高深的修炼法门,到了那等境界,堪称陆地神仙了。 忽又念及,范元口口声声说自己在与幼吖娘修习丹术,练成之后,可得长生,大概便是指现在的情况。 真假?信否? 在一瞬间,陈唐有了疑难,毕竟此事超出了他的认知,无从分辨得来。 这个世界,实在不正常,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光怪陆离般的景象。 “唧唧,好贼子,竟敢窥伺!” 突然间,有女人娇叱出声。 陈唐心头一凛,原来是隐身符时限到了,露了行踪。虽然他气息内敛,几无动静,可还是被对方察觉到了端倪。 “啪!” 屏风上,两个小人分开。其中一个当为雄性,似乎受到了惊吓,惶惶然,像是一只找不到洞窟的老鼠,意态张皇,绕来绕去,不知该往哪里走。 这一只,应该便是范元的小人了。 而另一个,身形婀娜,极为精致,摇一摇身子,猛地张口,一口就咬住范元的小人。 “啊!” 范元顿时发出痛苦的嚎叫声。 叽咕叽咕! 房间内,立刻响起骇人的啮咬和咀嚼声响。 上一刻还恩爱缠绵,如胶似漆,此际却转变成血腥的吞噬,这根本不是正常的事态发展。 “不好……” 陈唐见到,又惊又怒,再顾不上犹豫,直接破门而入,反手拔剑,剑刃在手。 在外面所见,两个小人的姿态动作,乃是映照到屏风之上的。他们所在的实际位置,却是在摆放在床前的一张木桌上。 这桌搁置着不少事物,有一套茶具,有一壶酒,还有些菜肴之类。看来他们在做事之前,曾经饮酒助兴来着。 小人形态袖珍,在此处办事,倒是好雅兴。 陈唐转过屏风,很快就捕捉到桌面上的情景:范元的那小人被女子咬得鲜血淋漓,挣扎不得,呜呜声,依稀在喊“救命”。 面对此状,陈唐却不好动剑,有些投鼠忌器的感觉,容易把范元的小人也给斩了。当下左手五指成爪,罩落过去。 劲风席卷而下! “竟敢坏我好事!” 女子尖叫一声,气急败坏地,不得已放开,嗖的一下,直接腾跳到屏风上,竟是十分的矫健灵活,加上身形甚小,仓促间,并不好擒拿住。 范元的小人直愣愣地躺在桌上,蜷缩成一团,也不知是死是活。 陈唐顾不上他,当务之急,要把幼吖娘的小人抓住,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无补救之道。 嗤! 幼吖娘的小人从屏风上滑落,飞快就往外面跑。 陈唐大踏步追上,手握剑柄,要寻找一个出手的最好时机,一击必中。否则的话,被对方逃出屋外,黑灯瞎火的,随便往草丛里一钻,就很难搜索出来了。 幼吖娘的小人被追得急,有些慌神,猛地回头,张口喷出一道白光。 陈唐没有用手去挡,长剑一挥,叮当作响,有事物打在剑刃上面,随后簌簌而落,像是一把尘土砂砾之类的东西。 籍此之机,幼吖娘的小人纵身一跃,就要从窗户逃逸出去。 呼! 间不容发间,明晃晃的剑身横扫,结结实实地拍到她身上,直如拍苍蝇般,将其砸落。 “嘤嘤……” 小人吃痛,哀婉不已。 陈唐大踏步上来,伸手一捏,便把她抓到手里。 “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 叫唤声中,脚步声大作,却是等在外面的范管家与两名护卫听到了破门声,心中忧虑,便急赶过来。 两护卫手里都提着灯笼,另一只手则拿出了兵器。 三人冲进房间,纷纷张望,随之目光都落在陈唐身上。 陈唐举手扬了扬。 这时候,三人才注意到那个诡谲的女子小人,不禁膛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陈唐简单扼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范管家猛地醒神,赶紧去看床上的公子,就见到他僵硬地坐在床上,面目铁青,双眼紧闭,不知死活。 “这,这可如何是好?” 范管家有点手足无措,连忙伸手指去范元鼻端测探,还有鼻息,这才稍稍安心。 然后回头,眼巴巴地望着陈唐。 陈唐捏着女子小人,沉声问道:“说,怎么把人救回来?不说的话,我直接捏爆你。” 指头略略加点劲,女子小人就连声求饶:“我说,你把他的小人放回其鼻孔处,他便找到路了。” 陈唐走过去,从桌面上拎起被咬得遍体鳞伤的那个小人,放到范元的鼻孔处。 一会之后,这小人就动了动,再慢慢朝着鼻孔爬进去,过不多久,便消失不见。 “哎呦……” 范元痛吟一声,睁开了眼睛,目光恍惚,神态痴呆,脖子一歪,斜眼看着范管家,问道:“你是谁?” 又扭了扭头,环顾四周,傻乎乎地问道:“你们又是谁?”忽而一拍手,跳将下床,嘻嘻笑着就往外走。 范管家呆住,嚷道:“公子真得撞邪,得了魔怔……” 陈唐知道肯定是范元小人被啮咬后所造成的损伤,就不知道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喝问道:“你把他怎么啦?” 女子小人惊惧地回答:“他魂魄受损,得了癫症。但只要静养半年,便会好过来的。” 闻言,范管家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叫两名护卫去追上范元,好生照料。 随后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唐,问道:“莫大人,此女你要如何处置?” 陈唐淡然道:“此等妖女,自然得由我带回去,好好审讯,等候发落。” 范管家又问:“她是否也得回到躯壳之内?” 说着,指了指还坐在床上,容颜娇媚但面色苍白如纸的“幼吖娘”。 陈唐想了想:“暂时不管,我得先审讯一番。范管家,此事诡谲,得按我九扇门的规矩来办,我要征用此房,你没意见吧?” “好说,好说。” 范管家连声应道,叹息一声,关门出去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怪谈 (幸不辱命,求订阅!求全订!) 到了外面,范管家一脸的忧心忡忡。去到屋中,问道:“公子怎么样了?” 陈虎成回答:“我喂了一粒安神的药给他吃,他在厢房睡着了。” 范管家松口气,喟叹道:“世道纷扰,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陈虎成安慰道:“那妖女不是说了吗?只要公子安心静养一段时间,便会慢慢康复过来。” 范管家依然眉头紧锁:“你有所不知,此女怕是大有来历。” 陈虎成一怔:“范老,请赐教。” 范管家吐一口气,双眼眯了眯:“应该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曾听过一桩怪谈。在安明城有个名叫‘方栋’的秀才,为人有才学,就是性子轻佻,不遵仪节。在外面见到有年轻女子,便时常尾随,出言轻薄……” 听到这,两名护卫对视一眼:这副样子,怎地像是自家公子…… 但话说回来,自从去年落榜,失意而归,范元的性格倒变得稳重了不少,也不知经历了什么,而或是受到了打击,从而发生了变化。在街市上将幼吖娘买回来,从某种程度上说,还是范元动了善念。当然,对方美貌是决定性的因素。 范管家继续说道:“有一日,方栋出外踏青,遇见一队仪仗。有青衣侍从,护送着一辆马车,车帘子卷起的,里面坐着一位极为娇美的女郎,红妆艳丽。这方秀才从没有见过如此绝色,瞧得目不转睛,口水都流了下来。” 旁边刘清处笑道:“这穷酸,可真够无礼的了,枉读圣贤书。” 范管家摇摇头:“话虽如此,却也表明女色绝美,难以把持得住。” 刘清处砸砸嘴唇,不禁想到自家公子,便是这般中了套路。 陈虎成嚷道:“清处,你莫要打岔,听范老说下去。” 范管家撸了撸胡须:“那队仪仗见方栋如斯,便有一名娇俏婢女上来,叱喝道:‘此芙蓉城七郎子新妇归宁,岂容汝冒犯!’说完,抓起一把尘土打到方栋脸上,把双眼都给洒到了。方栋顿时觉得双眼又痒又疼,泪水直流。再看时,那队仪仗已经不知所踪。回家后,方栋眼睛更觉不舒服,有东西在眼眸处长出来,越长越厚,如同结了一层茧子,把双眼都给长满了……” 听到这,两护卫面面相觑,心里发毛。 “方栋双目生翳,无法视物,便成了瞎子。他心中又是难受又是懊悔,遍寻医药,皆不能治。后来偶遇一位得道高僧,传其一卷《光明经》,每日早晚各诵读一遍。七天之后,方栋忽然听到自己两眼之内,有人说话。” 听到这儿,陈虎成忍不住问:“眼睛怎么会说话?” 刘清处则是问:“说了甚话?” 范管缓缓道:“方栋听到,左目中有人说:‘惩罚时日已满,可走矣。’;然后是右眼有人回答:‘善,闷在此处,黑漆寂寞,好生无趣,便走吧。’随后方栋就觉得双眼剧痛,仿佛被撕裂开一般。他又惊又惧,突然间双眼睁开,重见光明。就见到有两个两三寸长短的小人跳跃下来,转瞬远走,不知去向。” 刘清处吃吃地道:“如此说来,岂不是这两小人一直住在方栋的眼中?” 范管家长叹口气:“那时候,我听闻此事,本以为是市井荒诞之谈。意在警示世人,莫要行为不检,否则便会遭受报应。但是,今晚见到那女子小人,我突地想到,方栋那事很可能是真的。” 陈虎成沉吟道:“范老之意,是怀疑蛊惑公子的幼吖娘,与方栋的遭遇如出一辙?” 范管家慢慢道:“我以为,这些小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比如说那个出现过的地名:芙蓉城。那也许是一个神秘莫测的未知世界,不为人知。” 刘陈二人皆是默然,他们修炼到了内家,见识比寻常武者要丰富得多,当然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比如说妖魔世家,比如说阴司地府,又比如说海外仙山……纵然并无多少了解,但总是略有耳闻的。 那么,增加一座芙蓉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陈虎成忽问:“范老,此事你可与那莫校尉提及?” 范管家摇摇头:“他要拿房间来用,对女子进行审讯,有什么事,从女子口中获悉,更具价值。哎,我只希望,他赶紧问完,带着女子离开。” 说到这,顿一顿,面色严峻起来:“你们两个听清楚了,此事绝不要多嘴外传,免得惹祸上身。” “明白。” 两人异口同声应道,对于妖魅邪祟,他们一向敬而远之。这次的诡谲小人,怪异得很,能不沾上关系,就绝不招惹。 …… 房间内,那根蜡烛已经烧了大半,光线昏黄。 床上坐着一位面白如纸的女子,浑然感觉不到生气,像是一个办丧事摆上的纸扎人一般,看上去,分外瘆人。 陈唐坐于桌前,幼吖娘的小人则被扔到一个碟子上。如果她胆敢逃跑,陈唐并不介意踩上一脚。他曾听闻过小人国的说法,眼下的样子,便有几分类似。 陈唐目光灼灼,一张面瘫脸不见丝毫神色波动,冷然开口问道:“说吧,你是哪儿来的?修炼的,又是什么邪法秘术?” 小人儿被折腾得够呛,楚楚可怜地仰坐在那,回答道:“我来自芙蓉城。” “芙蓉城?什么地方?” 陈唐疑问。 “一个不为人知的世外仙境。” “呵呵,事到如今,还想骗我?” 陈唐语气徒然恶了起来:“你弄个卖身葬夫的名目,勾搭范家公子,难不成真得要与他合练丹术,得道长生吗?刚才我都看得明白,你本意是想将范公子的小人养肥,然后便吞噬掉吧;到了那时,范公子就会跟你那位死鬼老公一样,死于非命。只是今晚被发现了,才临时起意,被迫提前进行啮咬,然后逃走,对不对?” 说到后面,声色俱厉,伸手往断玉剑一弹,清越之音,嗡嗡作响。 这兵戈之音对于小人可有着非同一般的震慑效果,吓得幼吖娘花容失色:“大侠饶命,你要怎么做,奴家都从了……” “找死!” 陈唐举手扬剑,一剑劈下。 第三百一十四章:色鬼 (新的一周,求订阅,求票票) 剑刃锋锐,呼啸而下,声势惊人地劈在木桌上,深入数寸。吓得幼吖娘蹦跳起来,要觅路而逃。 呼的! 一只大手罩落,准确地把她抓住。 陈唐杀气腾腾:“事到如今,你还想跟我花言巧语,卖弄风情?”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幼吖娘连声求饶,她的本事只能说马虎,主修媚术,可落在陈唐手上,这些手段皆无用武之地。赶紧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原来她是从那个神秘的芙蓉城逃出来的,原因在于,其思慕人间繁华,就坏了规矩,潜逃而出,要闯荡见识一番。出来不久,就弄了个美艳的皮相,恰好被一窝山贼劫掠上山,当了一个压寨夫人。 那山寨,有个名堂,唤作“黑风寨”。 听到这,陈唐不禁眼皮子跳了跳。皆因这伙山贼,当日可是被自己破灭了的。在闯入山寨之时,的确见到有个美艳女子,但与大当家云铁等人缠斗时,过不多久,这女的就不见了。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可是…… 陈唐抬头去看坐在床上的女子,样貌并不怎么相同,应该是被改变过的。毕竟如斯皮相,略作修整,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在山寨吃香喝辣的,又养着两三个强壮面首,用来修炼秘术,只等收割。不料在这时,突然杀出个白面书生,极为凶恶,坏了我好事。我只得赶紧逃走下山,在半路遇到山寨的狗头师爷,我要乔装入城,正好把他给诱拐了去。可笑这厮,还想人财两得呢。不过他的身子实在不济,茎短没卵,是个短命鬼。” 说到这,幼吖娘便有些自矜得意起来。她这性子情商,的确不怎么样,大概是涉入红尘不久,还保留着在芙蓉城的意念想法。 陈唐冷眼相看:“然后你就摆出个卖身葬夫的名目,到了这儿?” 心里替那狗头师爷陈九溪默哀了一秒,但这家伙不是什么好货色,也算“死得其所”了。 幼吖娘低头,弄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是的。” 陈唐问:“如此说来,你不用回到皮相之内,你现在的样子,就是真正的本体?” “不错。” 幼吖娘老实回答。 “但范公子的那小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此乃色中饿鬼,色欲所化而出,因人而异。若是碰到如大侠这般铁石心肠,就没用的了。” 幼吖娘说着,怯怯地偷看了陈唐一眼。 “色中饿鬼?” 闻言,陈唐忍俊不禁,没想到还有这说法,实在荒诞得很。此女的秘术,就等于是养小鬼,养成后再吃掉,壮大己身。整个过程,有点类似于黑寡妇那种类型。而小鬼本质上,等同于男子的欲念,被吃掉后,自然魂魄残缺,出了问题。身子便会慢慢枯萎,甚至死亡。 于是问道:“你们那芙蓉城,都是如此吗?” “不,不是的,此乃邪术,更为禁忌。” 幼吖娘连忙否认。 陈唐就明白过来了,是她偷跑出来,个体进行的作祟行为。他对于芙蓉城颇感兴趣,问道:“你那儿的地方,具体是个什么样子的?” 幼吖娘跪在掌心中,泣声道:“大侠,此乃仙境秘密,绝不能外泄,若有违背,妾身就死得很惨。” 陈唐冷笑:“你如不说,现在同样死得很惨。” “不同的……” 此女竟不断地磕头起来:“大侠莫要相逼,我宁死不说。” 陈唐瞧着,不似作伪,倒有些棘手。将其捏死并不难,也就动动手指头的事,可那样的话,并没有太大的价值意义,倒不如暂且将其囚禁住,拿捏在手上更好。 就道:“也罢,那你现在,便先回皮相去吧。” 幼吖娘如蒙大赦,身子一跃,跳到坐在床上的女子鼻端处,很麻利地就钻进鼻孔。 嘤咛一声,幽幽醒来,目光忌惮地瞄了陈唐一眼,随即垂头下去。 陈唐冷声道:“你便跟我走,莫要想着逃走,否则的话,休怪吾辣手无情。” “是。” 幼吖娘乖乖答应。 陈唐就带着她出到外面。 院子外,范管家与两名护卫提着灯笼等在那儿,垂手而立,态度恭谨。 看着跟在陈唐身后的幼吖娘,范管家脸上不由露出异色,心中惴惴不安。 陈唐问道:“你家公子如何了?” “已睡下,需静养。” “既然如此,那我的事可算完成了吧。” “成了。” 范管家连忙说道,手中捧着一钱袋:“这是剩下的酬劳,额外多加一千钱,特地献上给大人。” 陈唐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掂了掂重量,不再去数,谅对方也不会在这方面动甚手脚,一拱手:“两清,我还有事务,便走了。” 范管家心里巴不得他赶紧带着女子离开,嘴上却客气地道:“如此,我便不敢多留大人了,我送你出去。” 于是客客气气地送陈唐到门口,再三道谢,可等陈唐走出十多步后,其便赶紧吩咐下人关门闭户,又让人多牵犬狗巡逻,加强戒备起来。 夜渐深,这一条街上黑灯瞎火,颇为昏暗,两边多种树木,有淡淡的星月之光透下,却更显森然之意。 陈唐还剑于鞘,手中提着一盏范管家送的灯笼,用来照路。到了外面,环境变得复杂,他特意让幼吖娘走到前头,好对其进行监视,免得她借机遁逃掉。 幼吖娘自无不从,她衣装华丽,走路的姿态颇具美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天生如此,走路的时候,一扭一扭的,把浑圆的臀部尽情显露出来,还带着某种奇妙的意韵,教男人看见,目光便难以挪得开了。 陈唐扫一眼,随即不再理会,想着时候已不早,要快些返回客栈才行。若是耽误了时间,宵禁之后,遇到巡逻的兵甲,就会横生枝节,说不定有麻烦。 两人行走,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静谧的街道上分外清楚。 呼! 突然起了风,倒不是什么恶风阴风,只是吹得突兀。 便在此时,陈唐心中一凛,猛地抬头,就见到前方灯火明亮,马车辚辚,一队仪仗正缓缓而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人情 (年关难过,求点订阅买年货,可否?) 这队人马有十数人,有铠甲明亮的侍卫,有青衣长发的清秀奴婢,他们排列在一起,护送着一辆纹饰雍贵的宽大马车。拉车的是两匹高头骏马,极为雄壮的样子。 昏暗的街道,突然出现这么一队仪仗,让人心生不安。 走在前头的幼吖娘身形一僵,屁股也不再扭动,仿佛中了定身法般,突然就一动不动了。 陈唐大踏步上前,手按剑柄,目光灼灼。 嘎的! 几乎同时,那队人马也停了下来。一名青衣美婢款款地走过来,走到陈唐面前,做个礼:“见过公子。” 陈唐暗暗警惕,问道:“你们是?” 婢女脸带微笑:“我家夫人想请公子叙话。” 陈唐微一踌躇,开口道:“请。” 跟随对方来到马车之前,车帘子被掀开,一位衣装华丽,容颜绝美的女郎坐在里面。 在一瞬间,陈唐竟有些恍惚失神之感。好在气息加持,灵台清明,便微微低下头去,免得失礼。 来到这个世界后,阅人渐多,更是与不少丽人有若接触。如邻家少女般温婉可爱的苏菱、天生妖冶娇媚的胡不喜、胡不悔虽然只是前身所见,但印象里,正是一位灵秀脱俗的美人儿…… 而眼下这一位夫人,年若双十,艳若桃李,更具备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大气,在刹那,陈唐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词:“母仪天下”。 当然,对方不可能来自皇宫,更不可能是宫中贵人,那么究竟是什么来头? 陈唐惊疑不定。 女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磁性:“妾身‘婴宁’,来自芙蓉城国。” 听到“芙蓉城”三字,陈唐福至心灵,心头霍然开朗。所不同的是,对方后面还加了个“国”字,显得正规而庄重。 一座城,一个国? 陈唐目光冷冽:“婴宁夫人此来何事?” 婴宁手一指,指着站在那儿的幼吖娘:“为她而来。” 陈唐按在剑柄的手不动,心中转过几个念头,权衡盘算着,口中缓缓道:“此女到尘世间,害过不少人。依照朝廷律令,当缉拿归案。” 婴宁抿嘴一笑,好像一朵突然绽放的鲜花,风情张扬开来:“公子,此女更是犯了芙蓉城的规矩,回去之后,当受罪罚。另外,我不会白白带她走,自有答谢。” “我若不答应呢?” 陈唐不为所动地道。 婴宁并不愠怒,依然笑道:“她为芙蓉城的人,形态特殊,我带她走,公子只怕拦不住。不过其犯错在先,且被公子拿住了,妾身不好强抢,免得伤了和气。” 陈唐想了想,心中确实没有多少把握。关键在于,他对于芙蓉城,对于对方并不了解。 此事不同于一般的妖魔邪祟,性质上也有迥异之处。再说了,他拿着幼吖娘,不知用来做什么好。带回家去,面对苏菱还得好好解释一番,所以能够坐下来谈,不妨一谈。 想到这,干咳一声:“夫人所言,倒有些道理,只是……” 他要看看对方能够给出什么样的答谢来。 婴宁微笑道:“公子果然与一般读书人不同。” 陈唐双眸微缩:“你看出我是读书人?” “公子的文气,蒸腾氤氲,何止是读书人?” 婴宁嘴角微微一翘,带上些俏皮的意味,与端坐时的雍容华贵截然不同。 被瞧破了行藏,陈唐也不在意,便道:“婴宁夫人果然目光如炬。” 婴宁便道:“所以一些话,就不必拐弯抹角了,我就直说吧。我可以代表芙蓉城,给你一笔金银财宝,足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陈唐闻言,摇了摇头:“我现在,并不怎么缺钱。” 适逢乱世,物价飞涨,生活的环境并不安宁,钱物的重要性已经打了折扣。况且,他现在真得不怎么缺钱,亦能通过自己的本事去赚取。若是直接把幼吖娘换了钱财,似乎觉得没多少意思。不如听听,看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婴宁并不感意外地道:“公子不要钱,我还能许你一份人情,芙蓉城国,欠你一个人情。” 相比金银财宝,人情这东西就显得颇为虚妄了。在现代社会,所谓人情,往往就等于空头支票,轻飘飘的如同白纸,真要用时,就会发现一文不值。 但是在这个不正常的世界…… 陈唐只稍一犹豫,便朗声道:“我就要这人情。” 婴宁目光盈盈:“公子果真是个痛快人。” 说着,一拍手掌,那名清秀婢女就端着一木盘过来,盘上盛放着一方锦盒。 “盒中装着信物,你需要这个人情的时候,便可启动信物。” 陈唐接过,见锦盒四四方方,像是个大一圈的火柴盒,上面有着精致的纹饰:“多谢了。” 婴宁微笑:“我等在此,不宜久留,就此别过。” “夫人请便。” 陈唐迈步走开,让到一边,见幼吖娘被一名侍卫带着,进入到仪仗行伍当中。由始到终,此女都服服帖帖的,不敢有任何反抗挣扎的意思。 “走嘞!” 一名有着络腮胡子的铁甲侍卫喝一声,队伍就开始向前走动。 灯火明亮,轱辘响起,其中又夹杂着整齐的脚步声,以及走动间铠甲页片的碰撞声。 陈唐站在街边,手举灯笼,目送对方离开。 嗡的! 在下一刻,这一队才离去数丈的仪仗人马,仿佛变戏法般,整体就缩小了一大圈。 如斯情景,分外诡谲。 纵然有了心理准备,可骤然见到这一幕,陈唐也不禁有点目瞪口呆。 唰唰唰! 眨眼之间,这一行伍还在变小,越发袖珍起来。只是速度颇快,片刻功夫,已经到了十多丈外。看过去,像是一群在地面走动的大蚂蚁。 “这个……” 陈唐实在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荒诞而玄奥,只能说大千世界,光怪陆离,无奇不有吧。 呼! 一阵风吹过,街道昏暝,影踪渺渺。哪里还有什么仪仗人马?更别说雍华高贵的婴宁夫人了。 恍若一梦。 陈唐捏着那方锦盒,有一抹清凉之意,提醒着这番际遇的真实。 第三百一十六章:钦差 提着灯笼匆匆赶回客栈,门户已闭,拍门叫醒小二,其颇有怨言。不过在陈唐扔给他一枚中钱后,这厮马上就眉开眼笑,帮忙着张罗起热水来。 房间点起蜡烛,照出光芒。 灯下,陈唐把钱财等物收拾好,再拿出那方锦盒,打开,见到里面盛放一物,竟是一辆铸造得极为精致灵巧的袖珍马车。 这便是信物了。 看了一会,重新合住,放好。 人情这东西,可大可小,也无法确定什么时候派上用场,只是作为备用。 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起床,阿强四个早已起来,恭谨地在外面候着。他们在外面过得很不习惯安稳,昨晚明显没睡好,眼巴巴就想早点返回大塘乡。 对此心理,陈唐颇为了解,便带着他们下去吃早饭。一顿狼吞虎咽,吃饱喝足,四名青壮背负好包袱,准备启程。 陈唐则去牵马。 得得得! 突然间,街道上一阵喧哗骚乱,马蹄霍霍,步伐齐整,一大队披坚执锐的人马出现。街上的百姓赶紧让到边上去,低声议论纷纷。 这队人马,奔着悦来客栈而来。 阿强他们顿时露出惊惶之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便往陈唐身后躲去。 陈唐戴着面孔,见不到神色变化,只是一对眸子的光芒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聿聿!” 数骑散开,再加上后面跟随的十多名兵甲,围在客栈门前,将陈唐一行堵住。 这番动静不小,客栈内的掌柜小二大惊失色,一时间,还以为陈唐几个是否是汪洋大盗,东窗事发,被官兵围捕来了。若真是如此,他们客栈也难辞其咎,稍不注意,还可能落下一个窝赃罪犯的罪名。 陈唐目光扫视,打量着这队兵甲。见铠甲鲜明,兵刃锋锐,应该属于精锐的行伍。 朝廷兵丁,分成很多种。精锐与否,在战力上相差很大。等闲兵丁,像是县城那些,基本都是老弱之流,也就比衙役强那么一丁点;可一旦是真正操练过的兵甲,实力立刻便上一台阶,不可同日而语了。而一些亲兵侍卫则更为了得,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武艺了得,堪称高手。 这些区别,陈唐有过亲身体会。毕竟在南服县,与杨氏亲兵交过手,斩杀了杨家公子的贴身侍卫,的确不可等闲视之。 而今出现在这里的这队兵甲,在形体气势上,与那一次遭遇的相差无几。 在刹那间,陈唐就进行了审时度势。若对方真得来者不善,厮杀起来。他自有把握突围而出,不过阿强几个就得遭殃;另外,如果城门紧闭,他一个人想要杀出城去,难度可就相当大,得潜伏在城中,找地方躲起来,再伺机而动。 当日陈唐来不及斩杀杨秋雪,便是担心被困城中,面对数以百计的兵甲的正面剿杀,处于不利的状况之中。 领首一骑,翻身下马,随着动作,浑身甲叶簌簌而动,发出骇人的兵戈之音。光是他披挂的这副甲胄,就得十多斤重,甚为坚厚。断玉剑要想洞穿破开,亦非易事,必须灌注气息才能做得到。 这个下马的动作,让陈唐稍稍松口气:对方主动下马,在某个程度上,是在释放善意。否则的话,身为骑士,不可能会轻易离开坐骑的。燃文小说 www.ranwen.com 但见其一个抱拳,朗声道:“陈公子,我家大人有请。” 陈唐双眸一缩,注意到称呼上的问题,对方显然已经知悉了自己的身份。 这可就奇了怪。 当下问:“你家大人是?” 那领队呵呵一笑:“公子随我去,一看便知。” “我若不去呢?” 陈唐反问,手按上剑柄。 领队似未见到,笑道:“公子放心,吾等绝无恶意。” 陈唐微一沉吟,转身对着阿强叮嘱起来,让他们先出城,带着东西回家。 “那公子你?” “我无事,晚些便会回去的。” “既然如此,公子小心。” 阿强几个不敢停留,赶紧离去。 陈唐目送他们走远,心里自有忧虑。但转念一想,倘若对方早有筹谋埋伏,要对阿强他们下手,无论如何,自己都保不住。所以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好想的。 他翻身骑上胭脂马,淡然道:“走吧。” “好。” 领队同样上马,吆喝一声,簇拥着陈唐走。 一路上,穿过两条大街。陈唐留心观察着四周的地形环境,他现在一个人,又有马妖,即使遇上强敌,也能遁逃而去。除非对方强得离谱,可要是那样的话,也就无话可说了。 再拐一个街角,前面霍然开朗,出现一片堂皇的宅子门第。能住在这边的人,显然非富即贵。 在一座府邸前面,停着不少轿子,以及马车之类。一位位身穿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官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见状,陈唐不禁一怔,如斯场景,出乎意料,仿佛这十多名官员都是来拜访此间主人,等候接见的。与此同时,他注意到诸多官员的服饰情况,他们的官秩并不算高,大都在六七品左右。不过藁城本身,就一府城,知府大人也就从四品。 人马来到,这些官员纷纷侧目而视,目光很快就聚焦到陈唐身上。其是行伍中唯一没有披挂铠甲的,分外显眼。 陈唐衣装普通,瞧不出身份,唯有背负的剑匣,大概可以得知是名武者。 “公子,请!” 下马后,领队态度恭谨地对陈唐道。 走近来时,陈唐隐约听到边上官员的讨论,其中提及“钦差”一词,让他很是迷惑。难不成府邸里头坐镇着的,是一名钦差大人?只是对方怎地会认识自己? 在一瞬间,他想了很多。还下意识地把此事与奔赴京城的燕还丹联系起来。只是计算时日,又觉得存在偏差。再说了,燕还丹是进九扇门,与钦差大人这个身份八竿子都打不着。 “公子,请进吧。” 兵甲领队又轻声叫道。 陈唐定一定神,吐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选择 走进府邸,陈唐注意到里面戒卫森严,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着兵甲哨岗。看来那位钦差大人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不过想来也是,在当今的动乱形势之下,皇帝派遣出来的钦差要开展工作,想必不容易。 走过回廊,绕到后面去,是一座园子。时值阳春三月,园子内一株株桃花盛放,灼灼其华,煞为艳丽。燃文小说 www.ranwen.com “公子请进,我家大人在亭子等你。” 带路的兵甲领队止步说道,双手垂立。 “好。” 陈唐应了句,举步入内,沿着一条碎石路径往前走。过不多久,前头出现一面小湖泊,水边有座楼榭,一道挺拔的身影正坐在那儿,头戴紗冠,白衣胜雪。 陈唐瞧着那背影,更觉迷惑,干咳一声:“听说大人找我?” 那人悠然起身,转过来:好一位美男子,端是玉树临风,风姿卓越。要不是见到胸膛平坦,喉咙有节,陈唐还以为对方是女扮男装来着。 其微微一笑:“陈大人,你终于来了。” 陈唐眉头一挑:“我现在,已经不是官了。” “呵呵,谁说不是?杨临鹤?但这个天下,还是殷国的王朝。” 对方好整以暇,一对眸子如同星辰,有一种出尘的魅力。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如斯容颜,如斯风度,饶是陈唐同样有着一副好皮囊,也自愧不如。 听到那话,陈唐心头一怔,顿时想明白过来,还真是那么回事:自己与杨氏之间的矛盾冲突,固然不死不休,但杨临鹤只是宁州的大统领,并非天子。即使陈唐斩杀了杨子楚,为此弃官而去,然而实则上,他身为探花郎,身为南服县的县令,按程序流程的话,官位任免,得通过朝廷的正式文书才行。 想了想,说道:“杨大统领没有上书,请朝廷发落?” 钦差大人道:“上了,但圣上不准。” “为什么?” 陈唐不禁问道。 钦差大人笑道:“不准就是不准,我怎知道为什么?也许圣上爱惜你的才干,所以加以维护;又或者,圣上不喜欢杨临鹤。” 身为州郡大统领,却在宁州搅风搅浪,对于这样的臣子,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的。只是陈唐下意识地以为,朝廷如今焦头烂额,会牺牲一个年轻的县令,从而安抚杨临鹤的情绪。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对方又缓缓道:“你应该知道,圣上新登基,年富力强,要励精图治。是以在立场上,并不会保守而退缩。” 对于这一点,陈唐自是清楚。但他更是了解到,正是因为这位新君的操之过急,颁发了一系列的新政,要改革,要削权,从而一下子激发了天下的矛盾,从而发生动乱。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下弊端积攒久矣,若果拖得久了,可能问题会更大。而今的局面,也许就是一种必须经历的阵痛。就看这个日薄西山的王朝,是否能力挽狂澜了。 钦差大人又道:“如今时局,青州凉州江州云州四地皆安然无事,忠于朝廷;潘州最乱,四分五裂,其次长州、以及这秦州,但并不足为患。剩下宁州与冀州,才是真正的虎狼当道,有狼子野心。” 他侃侃而谈,突然说起天下大势来。 陈唐很认真地听着,这些讯息,正是他最为渴望获悉,却又很难知道的东西。若是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天下,还没有到真正崩塌的地步。想来也是,要是真得无可救药,哪里还会存在官府衙门这些?早被冲击得支离破碎,而或城头变幻大王旗了。 当下缓缓道:“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即便我还为官,也不过是个七品县令。” 钦差大人微微一笑:“陈大人何必妄自菲薄?你文武双全,乃难得人才,非池中物。你可知你为何能高中探花?便是你写的时策论写到了点子上,针砭时弊,一针见血。” 陈唐并未当真:“所以,你就特地来此地找我?” 钦差大人摇头:“不是,碰到你,纯属偶然。我到秦州,另有公干。” 陈唐摸了摸下巴,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哪儿露了端倪行迹。非要说怪异的话,应该就是与婴宁的会晤了。难不成这位芙蓉城国的夫人,与朝廷方面有着丝缕干系? 钦差大人似乎瞧破了他的心思:“陈大人,你不必胡思乱想。诚如我前面所言,这个天下,还是殷国王朝。你出现在藁城,哪怕换了面孔,但落在有心人眼里,便会真身显现。况且,这也不重要了。” 陈唐就问:“那重要的是什么?” 钦差大人一字字道:“重要的,是你还想不想当官,为国效力。” 陈唐问:“想会怎样?不想又会如何?” 钦差大人背负双手:“想的话,朝廷便有安排;若你真得选择了隐世避居,要终老山林,那么,我也不会勉强,就当我们今天没有见过。” 陈唐目光灼灼,似有两团火燃烧,盯着对方看。 这个样子,显得有些无礼。 钦差大人微微垂头下去:“陈大人,选择在于你。” “你到底是谁?” 陈唐忽而一字字说道。 “呵,其实你该一进来就问的。我复姓‘涂山’,单名‘猗’。对了,我还有两个表妹,一个‘不悔’;一个‘不喜’。” 闻言,陈唐身子微微一颤,终于明白过来了。天下事端,皆有因果缘由,就说道:“如此说来,是她们的意思了?” 涂山猗一摆手:“你错了,这不是朝廷的意思,也不是胡氏的意思。这个,是你的意思。” 此话有点拗口,但表达得并不复杂。从此到终,对方都没有摆钦差大人的架子,也没有用朝廷来逼迫,而显得相当平和,让人感觉舒服。不管是有所图谋,还是其的性格本是如此,起码不叫人反感。 陈唐目光闪烁:“既然是我的意思,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 涂山猗答应得干脆:“我会在此逗留三天,三天后,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离开。” “好。” 陈唐简单地道:“那么,告辞了。” 一抱拳,转身离开。 后面,涂山猗声音淡淡:“不送……”一双如星辰的眸子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转瞬沉了进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有事 离开府邸,纵马出城,安然无事。倒是碰到些市井泼皮之类的小角色,可他们望见健壮的胭脂马,以及陈唐背负着的剑匣,立刻便意识到这等人物非他们可以招惹的,很快就另寻目标去了。 一路上,陈唐都在想着涂山猗的事。对方口中道出胡不悔与胡不喜的名字,身份来历呼之欲出,应该隶属于胡氏世家的人。陈唐也不觉得有什么针对自己的阴谋诡计,因为并没有那个必要。 这一次的碰面,可以解读为招揽,用人。 对此,陈唐并不陌生。在以前,他考取功名的时候,便经常收到诸如此类的信号。五花八门,其中又以联姻为主。不是要嫁女儿,就是要嫁侄女,等等。 诚如涂山猗所言,这次的选择主导权,在于陈唐自己。 由于意外的状况,昔日从南服县出走,属于一次不得已为之的选择。当其时固然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但内心深处,依然存在着一抹不甘。 圣贤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实乃至理名言。 他曾经任侠过,仗剑走千里,斩妖除魔,惩恶扬善,看似快意,实则步履维艰。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而且当失去了名分的庇护,很容易就四面楚歌,腹背受敌。 侠,从来都不是官方认可的身份。所以才会说“侠以武犯禁”,它的存在,是灰色的。 也正因为如此,陈唐一路来,都在冒用九扇门的牌子。说起来,实在是一种难言的悲哀。再想到连燕还丹这等人物,都已经动身前往京城,便感到有点意兴萧索。 不过从某个角度看,这也不过是一种选择而已。 选择不意味着退缩与妥协,皆因任侠,本质上是一种性格与精神,和身份地位并无直接的关系。换句话说,进入九扇门的燕还丹,同样能够任侠。同流合污是一种趋势;反之,乘风破浪亦然。所不同的,只是个人的立场和选择罢了。 哪怕,这样的路途会更加艰难。 现在轮到了陈唐,那么他该何去何从? 得得得! 出到城外,胭脂马放开四蹄。牠仿佛感受到了自家公子内心的矛盾纠结,便扬蹄驰骋起来,要用速度,吹散那片压抑。 飙马如飙车,男人皆有此爱好。 春风拂面,快哉此风! 当到了山林间,陈唐一把撕开面孔,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前面传来厮打的声响,还夹杂着闷哼声。抬头看去,就见到阿强四人正被逼着站成一个小圈子,手持短刃,与一群人对峙。由于人数上的差距,他们一方显然吃了亏。不过四人也被激起了血性,拼命都在护住四个大包袱。包袱里头,可是全村人的生活希望,不容有失。 突然间,他们听到了马蹄声,看见陈唐的到来,一个个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公子来了,有救了! 见到这副情景,陈唐微微一皱眉。那一伙人服饰杂乱,不知是流民还是闲汉,手中把持的武器各种各样,有镰刀有手斧,甚至还有锄头之类。 显而易见,这些人盯上了阿强几个,跟到这荒郊野岭处,再一哄而上,想要劫掠。 陈唐拔出断玉剑,伸手往剑刃上一弹,嗡的一响,充满了杀伐之音,震慑心神:“不想死的,马上走!” 那一伙人本就是乌合之众,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陈唐,胆气先怯了几分,再看那寒锋熠熠的宝剑,更不敢上前来试探,一哄而散,逃之夭夭。 阿强几个如释重负,脸上露出感激之意:“公子,幸亏你来得及时,否则的话,东西就被人抢走了。” 陈唐笑笑,不置可否,目光冷冽起来。大塘乡隐世避居,自诩世外桃源,然而究竟如何?且不说乡里之间,一样有着家长里短的龌蹉,便是出外购买必需品时,照样要受到时势的影响。先是山贼,如今又差点被人劫掠…… 所谓桃源,哪里会真得存在? 陈唐倒没有多少幻灭之感,对此他早便有了思想准备。却是燕还丹的出走,带着更多的失望。 翻山越岭,到了河道处,乘上竹筏,进入大塘乡。 诸人的平安归来,满村上下皆是欢欣高兴。有了这一批物资补充,他们又能平平静静地生活好几个月了。当然,那般的生活状态自是平淡而简朴的,有食物果腹即可。 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回到木屋,没过多久,山伯等村老就到来,除了道谢之外,便是盘算这一趟物资的价格和折算的问题。 陈唐懒得费这事,直接让王甫与对方计较,自个则带些事物,撑起小竹筏,溯流而上,到上游来。 水流湛湛,两岸林木郁葱,有山野小花盛放,一片生机勃勃的迹象。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无数虫儿鸣叫个不停。只是陈唐所到之处,剑匣的震慑显露,附近一片,皆变得沉寂。说到这,住在村中的王甫夫妻便有话说,晚上睡觉太多蚊虫,不堪其扰,需要采摘艾叶,焚烧驱虫。 但这个问题,对于陈唐,以及住在一起的苏菱,是毫不存在的。 而宁弈居然也没事,多半是女鬼小环的功劳,弄起些阴气来,能让蚊虫退避三舍。 把竹筏划到了地点上,停住,陈唐盘膝坐于其上,拿出一口葫芦。这葫芦只是寻常事物,但也能用来装酒。玄阴葫芦已经送给燕还丹,做了人情。 打开盖子,往水里倒酒,汩汩声响,药酒入水,很快弥漫开来。 过不多久,河面上有阴风卷起,裹挟着一片灰雾,朦朦胧胧的,把这一带河域都覆盖住了,距离得稍远些,便看不清楚。 呼的! 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雾中,距离竹筏不远,但还是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不敢靠得太近。 “王六郎拜见公子。” 身影躬身做礼,朗声道。 虽然村中已经建设好了河神庙,但王六郎的真身,却还留在坟茔这边,停留不去。 “多谢公子赏酒。” 陈唐也不客套,直接道:“六郎,我找你有事。” 王六郎恭谨地道:“但凭吩咐……” 第三百一十九章:决定 陈唐与王六郎之间的关系并非上下属,不过对于陈唐,王六郎表现得分外恭谨,带着一种感激与敬畏之意。可以说,没有陈唐帮忙的话,不出一年,王六郎便会魂飞魄散,就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 “六郎,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此地了。” 陈唐葫芦里的酒只洒了一半入水,还剩一半。他往嘴里抿了一口,感受着其中蕴含着的浓郁的酒劲。 这酒用料十足,不同寻常。每一次来,往河里祭奠,给王六郎享受,使得其颇为受益。 闻言,王六郎四周裹挟着的阴气一阵紊乱:“公子,你要走了吗?” 陈唐点点头:“我本为一过客,在此地,已经住很久了。” 王六郎叹息一声,随即道:“你今天来,是要我收集阴器和鬼魂?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帮你弄来。” 在此期间,他有河神庙寄托,勉强算得了神位,搜集阴器和鬼魂,就便利得多了。 有他的帮忙,事半功倍,天人剑匣已温养出了新的剑气。 陈唐一摆手:“不是这事。” 虽然阴器与鬼魂多多益善,但几经搜刮,已经快达到了王六郎的极限。再持续下去,即等于涸泽而渔。 王六郎一怔:“那是?” 陈唐说道:“我曾与你说过,让你对于阴司地府多加了解……” 王六郎回答:“公子,我这身份实在低微,接触的层面颇为狭隘,加上时间问题,还来不及去打探。” 陈唐道:“我不是督促你,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我想说的是,你在此当河神,想要晋升,恐怕很难。” 王六郎道:“没办法,我本身修为浅薄,争不过。” “如果……” 陈唐目光清冽:“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愿不愿意到别的地方任职。” 王六郎一听,浑身的阴气又是一阵动荡,显露出他内心的激动:“公子,有机会我肯定去。”顿一顿,迟疑地道:“只是阴阳相隔,这些事情即使公子有意相助,只怕也难以插手。” 陈唐道:“凡事无绝对,既然阴司势力能渗透到阳间来;那么反之,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王六郎默然,做鬼如做人,总要力争上游。不过他修为马虎,只能偏安一隅,在这穷乡僻野当河神。然而遇到陈唐后,际遇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猛地间,他下了决心,张口一吐,一物徐徐飞出:“此物乃我鬼魂分身寄托所在,便交给公子掌管。有事吩咐的话,我随叫随到。” 陈唐伸手接过,见是一块色泽暗灰的铁牌,上面有锈迹,并不怎么起眼:“好……对了,我还想问你一事。” “请说。” 陈唐微一踌躇,便道:“我有一友,他身上带着鬼魂执怨,是个女鬼。两者两情相悦,只是阴阳有别,无法真的做成夫妻。这般情况,可有解决的办法?” 这事是宁弈拜托他的,正好借机问出来。毕竟王六郎出身阴司,对于其中情况可能有所涉猎。 闻言,王六郎道:“这般的事,可不常见。” 陈唐呵呵一笑:“那是当然。” 王六郎道:“说句不好听的话,旷日持久的话,就算没有真正的颠倒衣裳,公子这位好友恐怕也会受到阴气濡染,从而出现问题。” 陈唐道:“那女鬼倒有些修为,并在尽力维持着。” 王六郎摇摇头:“没用的,只不过让时间延长些罢了。” 陈唐点点头:“我便是担心这个,所以才来问你。” 王六郎苦笑道:“此等关系,本就违背规则。反正我没有听说过能完美解决的,公子,你还是劝一劝你的朋友,让他尽快做出抉择。那样对他,对女鬼,都是解脱。” 陈唐便道:“好的。” 不过以宁弈的性子,只怕不会听劝。那就是他的选择了,日后出了什么事,也是他来负责承担。 又与王六郎说了几句话后,陈唐撑起竹筏,返回木屋。 王甫与村老们之间的账目已经盘算清楚,写得明白,交给陈唐过目。 陈唐只看了看,就道:“今晚吃饭,你与宁弈一块过来,我有事和你们说。” 自从燕还丹离去,狩猎的收成便没有了,除非陈唐亲自上山,指望王甫他们不行。不过村中为了抵账,送了不少兽肉过来,够吃好几天的了。 晚饭做得丰盛,摆满一座。 这世界的规矩,讲究“食不语”,他们几个又都是读书人,对于规矩有着一种本能的恪守。所以真正的谈事,在于饭后,喝茶的时候。 茶叶很贵,甚于酒水,村中也只有陈唐才喝得起。 王甫与宁弈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样,坐得端正,等待陈唐开口。苏菱与阿花则坐在侧边。 喝了一口茶后,陈唐缓缓道:“这两天,我会出去。” 王甫问:“东西不是都买齐了吗?” 陈唐笑笑:“我的意思是,出去,不回来了。” 此言一出,满屋皆静,就听得一阵变粗的呼吸声。 陈唐又道:“你们谁愿意跟我一起走的,就走;不愿意的,就留在这儿。” 他已经打定主意,出去见涂山猗,听一听这位钦差大人的安排。既然要出山,身边自然得有人用。王甫与宁弈两个固然只是秀才出身,但胜在性格朴实,又是一同经过患难的,信得过。 接着道:“反正你们考虑清楚,外面的局势,大塘乡的环境,不用我多说。” 王甫试问:“不矜,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干?” 陈唐一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继续当官。” “定了?” “暂时没有,但有了些把握。” 闻言,王甫脸色几度变幻,忽而一咬牙,站起来,躬身作揖:“不矜,你去哪,我便跟着去那。” 他表了态,宁弈则目光闪烁,有些迟疑。 陈唐脸带微笑:“你们不用急着决定,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给我答复。好了,时候不早,都散了吧。” 王甫等人便退去。 入夜,洗漱完毕,陈唐与苏菱上了床铺,搂在一起。陈唐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下,苏菱微笑道:“不矜哥,我不管你做官还是做什么,只要不嫌弃我就好。” 得女如此,夫复何求,唯有翻身上马,大献殷勤罢。 第三百二十章:夜话 回到木屋,点起一截蜡烛,赶快做完些生活琐碎事,王甫便吹灭了灯火,与阿花盖上被子睡觉。 “相公,你真得要跟随公子出去?外面兵荒马乱,贼寇横行,我很担心。” 关于时局的动荡,两人在跟随燕还丹从南服县一路来秦州时,所见所闻,颇为惊惶,留下了噩梦般的印象,难以消除。 王甫搂着这新纳的婆娘,伸手揉着一团丰腻,慢慢捻着,问道:“怎地,你不愿意出去?” 阿花叹口气:“我本是个丫鬟下人,幸得公子小姐成全,让我跟了你,脱了卖身契。此等恩情,做牛做马都要报答。只是公子的意思,让我们自己做决定……嗯,反正我听相公的。” 被窝内,感受着女人丰腴的温柔,王甫浑身渐渐有些燥热起来。他出身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即使在太平年间,也就勉强混个温饱。后来遭逢战乱,家破人亡,心丧若死。但时间便是一剂治疗创伤的良药,特别是与阿花好上之后,生活重新有了奔头。阿花长得不算漂亮,但年轻有活力,手脚伶俐,嘴巴还甜。 当下缓缓道:“阿花,你有没有想过,之前燕大侠走了,现在公子又要出去。我们留下来的话,靠什么生活?” 阿花轻声道:“日子肯定会过得清苦,但总不会饿死的。” 王甫道:“上山狩猎,我们不会;打鱼?也够呛。更没有田地进项,这般日子,何止清苦?” 阿花默然,知道男人说得半点没错。王甫本身是个读书人,身子骨单薄,做不来什么粗重活。至于靠她,一个妇道人家,再怎么勤劳,也难以撑得起整个家。 王甫又道:“另外,我们还会生孩子的。家里添了人口,只怕更难。” 听到“孩子”二字,阿花脸颊飞霞,身子在男人怀里扭了扭,显露出羞涩之意。但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不但要生小孩,可以的话,或许要生好几个。 王甫接着道:“所以说呢,到时候一大家子,根本养不活。也是我没本事,哎。” 阿花连忙捂住他的嘴:“相公,不是你没本事,碰到这乱世,谁也没办法。” 王甫叹道:“我有自知之明,读书不成,功名无望,又没其他的手艺。想过好日子,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跟随公子出去。说不定,还能谋个好差事。” 阿花问:“公子真得要出去当官了?” “具体如何,我不知晓,但他既然这么说了,自有把握。说起来,真是恍若做梦。我与不矜相识多年,那时候,都是清寒的秀才。可谁能想到,他突然就像开了窍似的,青云直上,先中解元,再中探花,功名官身尽在手中。” 阿花附和道:“公子的确了不起,年纪轻轻,都做了县太爷。而且待人和气,没有什么架子。” 王甫道:“这般人物,非池中物。现在有机会,咱们不跟随,更待何时?你我在公子夫人面前,都是有着情分的。我相信,到了外面,只要咱们忠心勤勉,待遇肯定不会差。反之,留下来的话,注定只能过上清汤寡水的穷苦日子,还不一定受人待见。别忘了,我们都是外来者。前些时日,若非公子显露手段,怎么镇得住村人们的嘴脸?” 阿花“嗯”了声:“相公说得有道理,我听你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黑暗中,王甫双眸目光灼灼:“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天下大势,如火如荼。我等平民百姓根本没有逃避挣扎的余地。想要好好活着,便要随势而行。公子下了决心要出山,他一定是想清楚了的。” 阿花道:“我看那宁秀才,似有犹豫,相公如果把这番话与他说了,他肯定也会跟随。” 王甫呵呵笑道:“出去之后,必有凶险。所以公子让我们自个考虑清楚,做出选择。命是人家的,路怎么走,该由他自己选择。除非他亲自来问,否则的话,我才不会管。” “相公所言极是。”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寝吧……” 王甫摸得已经有了几分火候,兴致勃勃,说完了正事,此刻按耐不住,当即剑及履及,做起好事来。 …… 在另一间木屋,则是另一番景象。阴气缭绕,将整间房间都覆盖住了。 一截蜡烛点起,火光下,宁弈与女鬼小环对面而坐,神色有些肃然。 “小环,我今晚没有表态,就是想与你商量一二。” 宁弈开口说道。 小环瞥他一眼:“相公,我知道你是想出去的。” 宁弈道:“不矜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不止一次,没有他,我早死了。做人该有忠义,他需要人手帮忙,我怎能视若无睹?” “既然如此,那你怎地不当场答应?” “此事非同一般,我总得与你知会一声。” 小环又问:“出去之后,你有甚打算?” “我既无功名,又无武功,唯有跟随不矜,他安排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清楚了,留在这儿,不过浪费光阴,看似平静,可稍不留神,一样会倾覆,无法安生。还不如出去闯荡一番,或许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我就不信,这天下乱世,会一直乱下去。” 相比王甫的保守,主要考虑生计日子的问题。宁弈则显得有追求,不甘庸碌。毕竟以他的年纪,确实还青壮,血仍未冷。 小环道:“你有此决心,是大好事。还记得我以前与你说的话吗?三年,最多三年,你我缘分便要断绝。否则的话,不但害了你,我也不会好过。” 闻言,宁弈脸有伤感之意:“我已经请求不矜,看他有无解决的办法。” 小环摇摇头:“没用的,阴阳有别,乃是铁律,无法改变。” “小环!” 宁弈伸手过去,抓住小环的手。她的手冷冷的,像是一块冰。 小环柔声道:“有此缘分,妾身已经心满意足。” 两人搂在一起,尽在不言中。 一夜过去,第二天,收拾好行装的王甫来到陈唐面前;过不多久,宁弈也来了。 陈唐这边东西多些,收拾起来,花费了点时间,最后大件的东西都装在胭脂马背上。 临走前,与山伯等人打了招呼,一众村人皆来相送,颇有不舍。陈唐的表现有目共睹,他在村中坐镇,人心要安稳得多,现在突然要走了,众人顿时觉得有点失落。不过他们也知道,以陈唐的本事,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儿的。前面燕还丹已经离去,陈唐等人的辞别,亦是意料中事。 长长竹筏,载着人和马匹,漂流而出。到了外面,直奔藁城而来。入城后,先到悦来客栈安顿,陈唐吩咐几句,只身前往涂山猗所在的府邸。 第三百二十一章:大官 (惨淡地求订阅,求全订!) 园子桃花依旧笑春风,湖水湛湛。楼榭之内,涂山猗斜靠坐着,手捧一卷书在看。这个样子显得云淡风轻,分外儒雅,不知要迷死多少女子。 把书放下,这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微笑道:“陈大人,你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有魄力。” 陈唐淡然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决定了,又何必拖泥带水?” “爽快。” 涂山猗拍手赞道:“适逢乱世,正需要陈大人这等人物来拨乱反正,披荆斩棘。” 陈唐嘴一撇,不置可否。对方的话说得漂亮好听,可真要做起来,不知要经历多少艰辛。不可能听到嘉许了,就立刻热血冲脑,抛头颅洒热血。 他与一般的读书人不同。 当下就问道:“我已经来了,涂山大人有何安排,不妨直言。” 涂山猗道:“你对这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这是要当面考核了。 陈唐想了想:“实不相瞒,我自南服县出走,一路仓皇。只知天下已乱,但乱成什么样,具体如何,还是昨日听你所说的。况且,所谓大势,对于我现在而言,未免太大了些。你觉得,我能掌控得了?即使侃侃而谈,也不过纸上谈兵,没有多少意义。” 涂山猗目中有异光掠过,明白陈唐心中肯定有话,不过这些言语颇为敏感,不好诉诸于口。妄论国事,本身就是祸出口出的行径。换句话说,陈唐戒心很重:“罢了,我也不说那些虚的。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朝廷想要把你派回潘州。” “朝廷?” 陈唐疑问,昨天对方才说是偶然发现自己的行藏,怎么会那么快就禀告朝廷了? 涂山猗微微一笑:“你不必猜疑,事实上在过年之前,自从杨临鹤上书弹劾于你,关于你的争论在朝野上便开始了。” 陈唐眉头一挑:“我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小人物而已。” 涂山猗耐人寻味地道:“有时候小人物,却正适合做文章。你是聪明人,应该想得到。” 对于此话,陈唐倒是赞同的。在原来的时空,一场世界大战便是从某个不算重要的人物遇刺开始。 涂山猗又道:“我这番受圣命,以钦差身份出京,在天下行走,有便宜行事之权。既然碰到你了,做出任命,不足为奇。呵呵,以前不少大臣还以为,你已经身陷宁州,就算不死,也沦为阶下囚,不见天日了呢。但我就知道,陈大人一定会安然无事的。” 代天子出巡,行走天下,便宜行事。这个,可是极大的权柄了,不难想象,这涂山猗的背后依靠着何等庞大的势力,再加上时局的问题,很多不合常规的事情就都出现了。 陈唐道:“涂山大人似乎对我很有信心。” “那是当然,我那无悔表妹,对你可是青睐有加,赞不绝口。” 闻言,陈唐心头掠过一道倩影,感觉有点异样。其实他与胡不悔之间,并没有什么近距离的接触,更多的还是存在于前身的记忆里,但也是模糊了的。前身性子木讷而显得懦弱,每次上课,都不怎么敢抬头见人。而换人之后,陈唐倒是与那身材容颜极为妖娆的胡不喜有过几番交道。 但是,道观读书后,赠送蛙砚、书籍、探花笔等,每每使用这些事物,总难免出现这么个人儿。久而久之,心中便留着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不得不说,那一份襄助的情义,是别人无法比拟的。而且两人之间的关系看着很淡,淡到连面都没见过,但陈唐觉得很是舒服。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与这位大小姐的来往,大概也是如此。 便忍不住问:“她还好吧。” 涂山猗轻叹一声:“陈大人这话,说得太迟,不该昨日便问吗?” 陈唐一怔,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涂山猗笑笑:“我只是替我家表妹说句公道话……不说这些了,乱世当前,男女私情皆要放下,大局为重。” 陈唐干咳一声,问道:“我去潘州,要做什么官?” 涂山猗道:“当然是大官。” “有多大?” 陈唐好奇地问。 “潘州巡抚,统管执掌一州事务。” 涂山猗一字字地道。 这个官,的确很大。陈唐不禁想起非常有名的“八府巡按”的说法。在史实上,该说法并不严谨,等于戏说,可并不影响流传。 略作思虑,便道:“现在的潘州,四分五裂,兵荒马乱,我这个巡抚到了那边,人家认不认,可就不好说。” 涂山猗点点头:“不错,这才是对你真正的考验。反正朝廷给予你的,是名分。能否名副其实,就看你的本事。如果能把潘州平定下来,那么,你就不仅仅是巡抚,还可能是总督了。” 他并没有隐瞒之意,很是坦诚地说了出来。 这等于是划给陈唐的一张大饼,能不能吃得到,要看陈唐的本事手段如何。 然而陈唐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大饼,天下间不知多少人争着要来抢。一州巡抚,虽然属于临时特别设立的官职,但起码是四品以上的。对于仕途上沉浮的无数官员来说,品秩往往意味着一切。有机会升一品,甚至半品,那都是要拼得头破血流,不知要付出多少才行。 而现在,陈唐只要接受,一下子就能从七品县令跃升为一州巡抚,几乎等于一步登天。 他喟叹一声:“果然大官,人情更大,怎么还得清?” 涂山猗一摆手:“你错了,这是国事,谈什么人情?只要你做得好,莫要辜负了,便是最大的回报。”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陈唐知道背后肯定不会那么简单轻松。只是庙堂上的交锋,而或交易,波澜诡谲,根本不是他这个远在江湖上的人所能了解得到的。 圈子,完全不同,没有任何交叉之处。 涂山猗看着他,问道:“所以,你接不接受?” 陈唐耸耸肩:“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已决定出山,就需要一个表现的场子。 而今,不但场子有了,连台子都给搭好,怎能打退堂鼓,临阵退缩? 突然间,园子西南方向有人大叫:“有刺客!” 随即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响起。 第三百二十二章:授印 (天寒地冻,僵着手指头码字求订阅,求全订!) “有刺客!” 吆喝声中,人影绰绰,不断有兵甲从隐蔽处现身,往事发地点奔去。 涂山猗神色不变,晒然道:“总有些蚊虫嗡嗡,扰人雅兴。” 主人家镇定自若,陈唐自也不会惊慌。 只过了半刻钟,一人奔来,正是昨日带路的那名兵甲领队。他单膝跪下,禀告道:“大人,三名刺客,尽皆伏诛。” 涂山猗一挥手:“知道了。” 那兵甲领队便躬身退去,园子恢复了平静。 涂山猗看着陈唐:“你既答应,我这便让人交付印章文书等手续给你。” 陈唐道:“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早有预料。” 涂山猗道:“这个位置,非你莫属,当然得预备好。” 陈唐就问:“那人手方面?” 涂山猗呵呵一笑:“你刚才也见到了,我坐在园中,都有刺客前来。所以部众手下,你得自己去招募。” 陈唐叹口气:“那可真是个光杆司令。” 涂山猗咀嚼着“光杆司令”一词,忽道:“听我家表妹说,陈大人诗词双绝。去年中秋,一首《水调歌头》力压一众江南才子,让他们哑口无言,心悦神服。端是一月煌煌,群星黯然无光。” 陈唐不明白他话题怎地突然转到风花雪月上来,便道:“涂鸦之作罢了。” 涂山猗似笑非笑:“这等自谦,若被人家听到,岂不得要吐血半斗?” 陈唐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时候,有两名侍卫走来,手中各自捧着一木盘。盘上用黄绸盖着,足见装盛的东西非同小可。 金黄之色,乃是皇家御用,一般市面上,哪怕权贵门第,都不得轻易使用此种颜色。 两人端着盘子,站到陈唐面前。 涂山猗说道:“陈大人,接旨吧。” 陈唐一凛,刚要有所动作,便见涂山猗摆手示意:“只是口谕,并无圣旨。” “口谕”之意,可用作多方解读,陈唐心里转过念头。 涂山猗掀开黄绸,露出盖着的东西。左边盘中有一印,足有拳头大小,方方正正,用上好玉石雕刻而成。一看之下,便知不管档次,还是品质,都要远远超过陈唐曾经执掌过的县令官印;右边盘子上则放着数卷文书,其中一卷,赫然是铁卷。 铁卷丹书,赫赫有名,民间俗称“免死金牌”。其一向是天子赐给立下大功勋的臣子,为了防止假冒,对半拆开,另一半留在宫中。 眼下陈唐只是去潘州赴任,朝皇帝便赐下此物,足见重视。当然,时局动乱,如果在潘州出事,那铁卷丹书也是无用。不过由此证明,朝廷对于拉拢人心,着实舍得下本钱。 然而这些事物准备,也太充分了吧,绝非一时半日所能预备好的。 陈唐有些狐疑地望着涂山猗。 这位钦差大人缓缓道:“你猜得并没有错,不管是我,还是你,后面都站着一个世家。” 说白了,便是站队。 站队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有势力依靠,比单枪匹马单干不知要好多少倍。 世界上,没有谁能真正的卓然一身,自由自在。当人一出生,家庭,便是其站的第一次队。 “我明白了。” 陈唐说道,在世家当中,作为半种的胡氏,无疑是最为接地气的。有此依仗,日后与黄家他们交锋,就不会孤立无援。之前斩杀的黄道志与黄校尉,不过是黄家的庶出子弟,很小的角色。但不管如何,彼此之间便等于结下了难以开解的仇恨。 再说了,对于黄家的行事作风,他本就看不过眼。反之,胡氏方面积极地融入人间,更具人情味。毕竟他们有着一半人的血统,与非人妖魔,有着本质的区别。 将官印,以及文书等一一查看清楚,并无问题。 陈唐可以肯定,这些为他量身定做的东西,一定是提前造出来的。 那么,涂山猗说的偶然撞到自己,有几分可信度? 但不管是偶遇还是专门,其实都不重要了。以胡氏的人脉,想要找到躲到大塘乡里隐姓埋名的陈唐,想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交割完毕,涂山猗又道:“我听到些消息,关于宁州杨家,以及关于黄家的。他们似乎都在打探你的行踪,一旦你在潘州竖旗,恐怕麻烦会接踵而至。” 陈唐将官印等物打包好,挽到肩上,笑了笑:“我去当官,本身就是个麻烦。” 涂山猗点点头,颇为赞赏地道:“虽万千人,吾往矣,此乃英雄本色。” 陈唐眨了眨眼睛:“涂山大人,我总觉得你有点过分殷勤,就是一心要我当这个官?” 涂山猗神态顿时转冷:“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但说实话,对于你,我还是蛮赏识的。” “哦,赏识我什么?你我之间,不过才见两次面。” “有些人,不用见面,就能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了。” 涂山猗背负双手:“我还有事忙,就不送你了。至于你何时启程,回去潘州,你自个准备。这秦州,近期不会太平。我的建议,是你尽快动身。” “好。” 陈唐答应得干脆,他做事一向如此,一旦决定,就雷厉风行地去做,不拖泥带水。 刚走出几步,后面突然传来涂山猗的叫声:“陈大人。” 陈唐回头去看,就见其双手作揖,朗声说道:“此去潘州,兵荒马乱,形势诡谲,请君保重。” “你也是,多保重。” 陈唐还了一礼,大踏步离开园子。到了外面,见兵甲戒卫,一片森然。再想到先前发生的刺客事件,也不知道是谁要对涂山猗不利,连钦差都敢下手。 不过想到风起云涌的时局,发生什么事都很正常。 陈唐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客栈,而是绕起路来,免得被人盯上了。顺路之下,干脆去买了辆马车,赶回客栈放好。做完这些,这才上楼,叫王甫与宁弈过来房间。 两名秀才不知怎么回事,赶紧来到。 关好房门,陈唐把包袱放到桌上,然后打开,露出里面的官印,以及文书铁卷等。 见状,王甫两个顿时眼睛都大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启程 (新的一周,新的一月,启程起航,求订阅,求票票!) 王甫与宁弈何曾见过这等事物,看得目不转瞬,有炙热的光芒流露而出。 功名官身,乃是男人最为热衷的追求。读圣贤书,一心考科举,终究到底,便是为了那一方印章罢了。有印在手,权柄在握,才能造福一方。否则的话,食不果腹,穷困潦倒,自顾不暇,能谈什么天下? 特别是那一份铁卷,两人更是看得口干舌燥,难以置信:陈唐出去一趟,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人?怎地就带回如斯器物了? 下意识地,他们甚至觉得这会不会是伪造的东西。 陈唐伸手把包袱捆起,说道:“昨日我在城中,见到了钦差大人。” “钦差大人?” 王甫与宁弈面面相觑,以他们的身份,当然不可能接触到那等层面。还没听陈唐下面的话,两人便开始脑补起来,随即恍然醒神。 “钦差”二字,金光灿烂,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那么事情就好解释了。别忘了,陈唐可是堂堂探花来着,起点很高,有光环加身。虽然因为时局的问题,在南服县丢了官,但朝廷肯定不会就此不闻不问。这不,现在钦差大人就来了。 陈唐并不愿意解释太多,此事内情,就算他自己都不甚了然。对着两人亮出印章文书,就是让他们安心,明确了身份问题。王甫和宁弈虽然不是什么大人才,但毅然选择了跟随,忠心可嘉。 “我已受命,成为潘州巡抚,只要准备妥当,便启程返回潘州去。” 闻言,王甫顿时激动得满脸通红,叫起来:“真得吗?天可怜见,能够重回故土。” 说着,眼泪哗啦啦就流下来了。 这是真情流露,故土重迁,要不是非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在这方世界,人的乡土观念极重。 相比王甫的激动,宁弈则有些黯然。人家归乡,他则是离乡。不过转念一想,自家正值青壮,跟随陈唐出去闯荡,未必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他日青云直上,有了名分事业,就能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了。 陈唐也有些兴奋,作为外来者,虽然没有那一份刻心铭骨的乡土感情,但对于潘州,他还是蛮有期待的。这也正是他愿意接受任命的一个原因所在。 起于斯,归于此,恍若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重新又绕了回来。 那么,潘州府中,曾经的故人,可还安好? 赵三爷、詹阳春、陶昊…… 一串熟悉的名字在脑海浮现。 “我为巡抚,你们自有任命,不过要到了潘州那边才能落实。当今形势,汝等要做好准备。” 闻言,王宁两人心头大喜,齐声道:“但凭公子吩咐。” 今非昔比,称呼上必须统一改变过来。 陈唐满意地道:“好了,我已经买了一架马车回来。还需要准备路上的物资干粮等物,最好今天筹备完毕,这样的话,明天就能出发离开了。” 时间上有点紧,但两人都是毫无怨言,他们也想早点过去。 从秦州到潘州,距离不算远,正常赶路的话,最多一个月左右,即可抵达。而由藁城出发,耗时还能缩短一截。王朝中部的州郡,潘州、长州、秦州,都挨在一块的。 拿了钱,王甫与宁弈就出去,准备出门买东西。 在路上,宁弈忽然问道:“清阳兄,公子去潘州当巡抚。但潘州不是正乱着吗?若是别人不认账,该怎么办?” 王甫闻言一愣神,搔了搔头:“这个,倒是个问题。” 他是亲身经历过潘州兵乱的,遇到哪些兵痞,当真是有理说不清。想了想,才道:“可能已经平息了吧。” 宁弈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公子都说了,要我们做好准备。” 王甫笑道:“管他呢,反正有公子在。” 宁弈闻言,也笑了:“不错,公子都不担心,我们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一同经历过患难,凶险重重,陈唐的本事手段,他可是见过的,着实了得。 两人说着,心中俱还沉浸在喜悦当中。陈唐当巡抚,正值用人之际,他们俩则肯定也有官当。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管最后当什么官,都比秀才身份要好上无数倍。若是正常程序,区区秀才想要到衙门做事,简直是做梦,不知要走多少门路才行。 最重要的,自是要跟对人。 想到这,两人都暗觉庆幸,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如果留在大塘乡,每天早上一睁眼,恐怕都是在想着弄什么吃的,才不会饿肚子吧…… 到了暮晚时分,他们把一些物品买回来了。至于干粮,可出钱请客栈的厨房帮忙弄,不外乎是些炊饼之类的吃食。 回潘州的消息,陈唐也已告诉了苏菱。苏菱更是高兴得蹦跳起来。口中一直念叨,不知祖宅变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崩塌毁掉;还有在潘州府翰墨街的房子…… 两处房屋,是苏菱与陈唐相濡以沫的地方,感情很深。如今两人正式成亲,圆了房,对于故地,苏菱倍感思念。 吃过晚饭后,洗漱完毕,苏菱还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当中。等睡觉时,这丫头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主动求欢起来。 陈唐练气练武,吃喝方面半点不含糊,身子骨看似不那么高大强壮,但战力实在强悍得一匹。每次战事开启,他心中怜惜,总是忍着点,不敢尽力。饶是如此,每一次都是苏菱不胜征伐,婉声求饶告终。她虽然也练过,可小巫见大巫,哪里是对手?见陈唐不尽兴,便施展出三寸不烂之舌来,完成下半场的功夫。几番调教之下,从最初的生涩,渐渐也变得婉转起来。 今晚难得主动,陈唐心中窃喜,想着那十八般武艺,大概能从两三种,提高到四五种了。 一夜贪欢,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二天,诸人早早起来,吃饱喝足。把东西放上马车,两个女眷坐在车厢内,宁弈负责赶车,王甫坐在车辕的位置上,当是副手帮忙。而陈唐则骑着胭脂马,一马当先。 马蹄霍霍,车轮辚辚,离开了藁城,启程往潘州而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尸狗 (新的故事开启)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凡尘如狱。 初夏的风,已经开始带着些燥热的意思。吹过来时,裹挟着一股血腥的臭味。 这是一片郊外,在以前,诸多坡地上都种植着作物,属于粮食产地。但而今,数月的兵荒马乱后,民不聊生,别说坡地,就连阡陌良田都被抛荒了。 年前,潘州大统领谭佰川病逝,其有两子一女,为争其位,大动干戈;潘州城内,以同知大人阎之峰为首的阎氏趁机崛起,参与争斗。一时间,偌大潘州烽烟四起,四分五裂,成为天下间最乱的州域。 这郊外便刚发生了一场械斗,死伤上百人,无人收尸,暴尸荒野,随着时间蒸发,有异味散发而出。 “呼呼!” 喘气的声响,一名书生打扮的人从远处走来。他满脸烟尘之色,肩上挽个包袱。 他已经走了很长的路,在路上,只啃过半个炊饼,又累又饿。 穿过一片小树林,转出来时,见到满地尸骸,这个姓李的书生却只是神色麻木地摇了摇头。 这般情况,他在路上已经多有见闻。若非有些运气,李生可能也已性命难保,成为地上的一具尸骸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李生露出忧虑之意。天将暮晚,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过夜地方,他将遭遇到更大的危险。只是本来就文弱的身子,在长途跋涉后,双腿便如同灌铅了一般,沉重得难以移动了。 他很想憩息一会,哪怕只休息一刻钟。 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服饰大都破烂,有些甚至被剥光了身子——他们身上所携带的事物,但凡值点钱的,俱已被洗劫一空,绝不会留下什么来。 否则的话,李生早就上去,搜索一番了。 身为读书人,这般行径为人不齿,毫无道德可言。然而很多时候,为了活着,为了活下去,所谓的“忠义廉耻”便会被慢慢消磨,直到最后被抛之脑后,再不剩半点。 到了那时,人将不人。 但是,这都是什么造成的? 每当夜深无人时,李生会从噩梦中醒来,然后暗自哭泣。他虽然只是个秀才,但是书香出身,一向文质彬彬,是个儒雅的人。然而现在的他,除了一身儒衫外,别的方面就跟个难民差不多了。 他就是个难民。 家没了,地没了,亲人都没了…… 得得得! 突然间,有杂乱的马蹄声响起。 在逃难的过程中,李生积累了不少经验,知道这是有兵马路过的景象。赶紧跑过去,直接往死人堆里躺。为了装得更像点,他不得不拉过两具尸体往自己身上压来,当做掩饰。随后闭眼,大气不敢喘。 过了一会,一队狼狈的人马出现。是一伙溃兵,约莫有百人,行伍中,剩得七八骑,其余皆是步兵,有兵扛着卷起来的旗帜,看不到上面的旗号。 他们打了败仗,丢盔弃甲的,一个个情绪低落。见到遍地尸骸,只扫上去一眼,便没了兴趣,在骑兵的带领下,匆匆往前头赶去。 躺了好一阵,确定人马已经远去,不会再回来了,李生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睁看眼来,见到夕阳西坠,天色正慢慢暗落。时候已不早,要起身赶路了。 咯吱咯吱! 突然间,有动静异响,就从身旁不远处发出的。 李生听到,内心发寒,一动不敢动,偷眼看去,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后,他就见到可怖的一幕:就在一丈开外,一具尸体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李生还以为对方也是生者,和自己一样乔装死人的。但看仔细些,可以清晰地见到这人的脖子挨了一刀,半个脑袋耷拉在上面,呈现出一个诡异的扭曲幅度。 受了这般重伤,不可能还活着。但眼下,这个本该已死去多时的人却活生生地站了起来。 簌簌,咯吱…… 异动不断,又有一尸起立。其胸口处还插着半截断枪,穿透过去了。 一具具尸体诡谲地站了起来,前前后后,怕有十多个的样子,就站在死尸堆间。 李生非常担心自己边上的也会尸变,害怕得不得了。但好在,时间过去一会了,并没有出现那般情景,他才稍稍松口气。 “天欲晚,尸狗将来……” 猛地间,有人声响起。 李生躺在地上,听出这话语是从一具站立着的死人口中说出来的,顿时毛骨悚然。他以前寒窗苦读,少问世事。不过落难逃窜后,着实听闻到不少诡异。知道世间不太平,乱世之下,怪事频生。人死不僵,发生变异,更非新鲜事。尸变之后,会变得凶恶残暴,择人而噬。 这就是李生现在心惊胆战的缘故,只不过眼下发生的事情,似乎与传闻有点不同。可不管如何,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李生口干舌燥,不知如何是好。 “哎,尸狗来,吾等奈何……” “奈何……” 站立起来的十多具死人纷纷叹息,满含萧索悲哀之意。 李生浑身发抖,慢慢抬起头来,想看有没有逃走的机会,离开这个不祥之地。 此时日落西山,天色已昏暝,四下有灰雾弥漫开来。 “嗷呜!” 一声怪叫传来。 李生听到,不禁一个哆嗦。然后他就见到一道身形缓缓出现,兽首人身,状若狰狞。 隔得有点远,又有雾气缭绕,看得不甚清楚。 这身影渐渐走近,来到一具站立起来的尸体身前,猛地扑上来,张开大嘴,咬上尸体的脑袋,开始咀嚼起来,啮然有声。 李生大骇,赶紧躺好,闭上眼睛,在心里求神拜佛,祈祷上苍保佑…… 一阵阵的啮咬声,不绝于耳,由远到近。每一具站立的死人被噬咬过后,仿佛失去了某种支撑的力量,随即萎然倒地,再无法显露怪异。 “哧哧……” 噬咬声来到了相距李生最近的位置,是那具脑袋被砍掉一半的死人正在被那尸狗吞噬。 李生心胆俱寒,不敢去看,却挡不住骇人的声响传入耳朵。这声响如同恶鬼,正一点点地吞噬着他全身的胆气与意志。 天渐黑,夜幕降临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用心 得得得! 马蹄声踏碎了黎明前的沉寂,东方泛起一片鱼肚白,远处的村落,难得地传来一声雄鸡长啼。 破晓了…… “聿!” 胭脂马嘶鸣一声,摇了摇头,喷出一股鼻气。 陈唐伸手去拍了拍马首,抚摸着那片长长的鬃毛,以表安慰。胭脂马大眼睛眨了眨,表示很受用。 从藁城到潘州,这一段路程实在艰辛。但好在,到了今日,差不多完结了。回想路上历程,遭遇过不少事端,但都被陈唐解决掉了。简单的,只要亮出九扇门的令牌,即可畅通无阻;碰到蛮横的,没甚好说,寒锋三尺在手。相比之下,妖邪鬼祟之类,倒是少见,也许与选择的路径有关。 虽然当今局势,魑魅魍魉尽出,但不管妖魔还是邪祟,都具备着特殊性,不可能出个门,拐个弯,就碰到的。 另外,隐约中,陈唐还有一种受人保护的感觉。 这感觉以前有过一次——在他从潘州出发,前往京城考试的那时候。 那一次,是胡不喜散发出消息,于是江湖上的不少势力人物纷纷前来讨好陈唐。实质上,是在讨好胡氏。 这一次的情况有点不同,对方一直潜藏在暗处,绝对是高手来着。气息隐匿得很深,若非陈唐修为大增,几乎无从察觉。但即便如此,也看不到对方的隐身之处。 陈唐觉得,此事应该是涂山猗的授意。其虽然说派不出人手来帮忙,但最后还是让人一路跟随,暗中保护着。 这一份人情,又得记账上了。 如今已安然抵达潘州城郊外,距离州郡,不过百里;而去陈家村,更是只得数十里的路程了。 按照既定计划,他们是要先回村中安顿,再图后计。 对此,宁弈有些不解,问道:“公子,咱们有官印在手,又有铁卷文书,怎地不直接入州衙,出示身份,让他们来接?” 闻言,陈唐呵呵一笑:“品臣,你觉得,他们会来接我这个巡抚?” 宁弈道:“为何不会,公子你可是得了钦命的。” “嘿,如果圣旨真得那么管用,直接一道降临,潘州就可平定下来。可你以为,这可行吗?” 宁弈听着,作声不得。诸如潘州等,虽然还没有正式举旗造反,可早已四分五裂,呈现出割据之势,闹得民不聊生。对于朝廷的旨意,阳奉阴违,几乎没有执行的。 对此局面,朝廷也是很头疼,直接出兵不妥,毕竟国力式微已久难以用兵。所以在衡量之后,才弄出个巡抚之举来,死马当活马医了。至于陈唐,其实他只是个候选人罢了。他回潘州,不折不扣地属于一次严峻的考验。 宁弈没有任何的从政经验,想当然地以为能大张旗鼓行事,王八之气激射而出,慑服潘州的各方割据势力,实在是浅薄得很。 陈唐语重心长地道:“我们目前,一无权柄,二无兵甲,空得一个名分。若是贸然出头,便等于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为今之计,大家必须要低调行事,隐瞒身份,切莫声张。” 听了这话,王甫与宁弈两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中凛然,异口同声回应:“唯公子马首是瞻。” 两者亦非笨人,如果说到这份上还不明白宦途凶险,那可真是白活了。 王甫曾经说过村庄遭受洗劫的惨况,时至今日,仍是满目疮痍,只稍稍恢复了两分生气。就不知道陈家村中,变得如何了。 在刹那间,陈唐便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天亮了,苏菱与阿花也醒转过来,开始张罗早饭。要吃饱喝足后,再回家去。 …… 嗤嗤嗤!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数道弩箭激发,准确无误地命中几丈开外的想要逃走的黑衣人,把他射成了个箭猪。 “禀告公子,刺客已伏诛!” 一队兵甲簇拥着涂山猗,越发衬托得其身形挺拔,英气逼人:“枭首示众。” “是。” 那侍卫得了命令,即刻下去操办。 涂山猗面无表情,转身要返回房中,就听有人来禀告:“公子,端木先生回来了。” “哦,快请。” 过不多久,一名青衫文士走了进来,躬身一礼:“端木雨墨不辱使命,回来复命。” 涂山猗笑道:“端木先生不必多礼。” 这端木雨墨年约五旬,面目清癯,看着斯文,等闲人哪里想得到这是一名一流的高手人物。 “禀公子,陈公子一行,已安然返回潘州去。” 涂山猗点点头:“路上辛苦了。” 端木雨墨道:“我只出了三次手而已。其余的,都是陈公子解决的。文武双全,此子的确不错,所欠缺的,不外乎一些历练。” 涂山猗笑笑:“那依你之见,他此去潘州,有几成胜算?” 端木雨墨沉思片刻,缓缓道:“此事实在太多变数,如今天下苍茫,龙蛇并出,最后究竟如何,谁能预料?” 涂山猗叹口气:“是啊,便是吾等世家,不也一样在奔走挣扎,寻求那一线天机?这形势是越来越乱,争斗越来越激烈,到了最后,难不免要做上一场。就不知到了那时,到底鹿死谁手了。” 面对这名聪颖过人,得天地钟秀的公子,端木雨墨不敢妄言什么,恭声道:“公子,你的良苦用心,陈公子不会辜负的。况且潘州那边,也有安排,他并非孤军奋战。” 涂山猗不置可否,忽问:“你一路跟随,他可曾察觉?” 端木雨墨伸手撸了撸胡须,脸色有点迟疑:“这个我也说不准,似有发觉,可又不像。按理,我已经藏得很好了。” 涂山猗笑道:“不过这个都不重要了,你奔波劳碌,很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好,属下告退。” 端木雨墨说着,退了下去。 涂山猗回到房内,端坐在桌前,忽有兴致,便开始磨墨,铺开纸张,然后提笔,唰唰唰地书写起来。 他的字体端庄而秀气,漂亮至极,所写的,正是几句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三百二十六章:撞邪 一骑一车,出现在陈家村外。 熟悉的路径,不同的是村庄的面貌,以及冷清的人气。 车马行使的动静,惊扰了村人。一些面黄肌瘦的农人冒头出来,脸上带着惊慌失措的神色。 “公子,是公子回来了!” 突然间,有人大叫出声,却是认出了陈唐。 这叫声如同一块砸进水井的石头,掀起一片波澜。本来死气沉沉的村庄,突然间像是活了过来。 “公子,真的是你……” 登登登的,一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竟是长随阿宝。跪在马前,泣不成声。 见到他,陈唐亦是意外,惊喜交集,翻身下马,将他扶起,问道:“阿来呢?” “他患病卧床,都起不来了。” 陈唐赶紧问起状况:原来当日在南服县,陈唐内心存着破釜沉舟的决断,便吩咐阿来去州郡与阿宝碰头,尽快离开宁州。两人见上面后,合计之下,选择了重返故里。毕竟他们的家室根底,都在陈家村这边。王甫说村庄遭了难,死伤无数,两人颇为记挂父母亲人安危,于是决定回来。 历经艰辛,逃得性命回乡,果然见到一片蔽败的景象,阿来更是患了重病,一躺不起。好在一些逃难的村人也陆续回来,拢聚在一起,做些农活,聊以果腹。只是这等日子,与当初陈唐衣锦还乡时完全没法比。 但没办法,再苦再累,也得咬着牙活下去。至于逃难,外面风风雨雨,兵荒马乱,可能死得更快。 今日见到陈唐,阿宝恍若寻着了主心骨,一边哭,一边倾诉,把村子的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 人口锐减,七零八散;房屋破损严重;农田抛荒近半……要命的是时不时会有兵马过来打秋风,收取一些名目纷乱的税赋。交不出来,这些兵丁就直接进屋里抢,见到口粮而或稍微值钱的东西就拿走,甚至连一些还没养大的家畜鸡鸭都不放过,端是比盗贼还要心狠手辣…… 当秩序动荡,无从依循,人间凡尘,就比鬼蜮还要狰狞几分。 对于这个,陈唐早有认识。诸多见闻,更是早已证实了的。一直以来,他看似没有什么规划,漂泊不定,似那无根的浮萍,难以安稳下来。 此并非陈唐本意,只能说是形势所逼。其实他内心的立意一向明确,归根到底,不外乎圣贤所书的格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四事言尽。 从来到这个世界那一刻开始,陈唐一直在寻求机会,进行“修身”。说白了,就是提升个人实力。唯有如此,才能立足。 乱世是浩劫,可对身怀《善养经》的他而言,却也是机会。 当下与苏菱成了亲,再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算是成家了。 当然,“家”的涵义不止于此,随着时日,家的成员也会慢慢增加。有了家室,接下来就能考虑下一阶段的事了。 陈唐接受涂山猗的印章文书,返回潘州,正是为此而来。而陈家村,将是他立足的第一个据点。 入村,回到祖屋,见房屋多处崩坏。不过一些地方,明显是经过修葺了的,里面也被打扫得干净。却是阿宝他们回来后,进行了初步的处理。无奈缺钱少物,只能做到这一步。 陈唐拍了拍阿宝肩膀,对他的忠义进行了嘉奖。王甫等人不等吩咐,立刻开始忙活起来。 百废待兴,有着太多的事要做。 陈唐稍作安顿,便和阿宝去看望阿来。 “阿宝,阿来得了什么病?没请大夫来看?” 阿宝忙道:“公子,阿来得的是怪病,有些诡异。” “嗯?” 陈唐一听,眉头挑起:“说来听听。” “阿来练过武,他的身子骨一向强壮,这个公子你是知道的。我们从宁州逃亡,幸得公子给予了不少钱财,不至于在路上饿死。路途迢迢,千辛万苦,我们两个都闯过来了。回到村后,寻着了幸存的亲人和村人,修屋种田,总有口吃的。毕竟这些田地,都是公子的产业。” 听到这,陈唐点点头。他为进士功名,有着诸多权利,更能给予族人庇护,免除各种徭役和赋税。不但陈家庄,附近好几个村落都选择了依附,把田产等物记在了陈唐名下。 后来陈唐虽然远赴南服县为官,但房屋田产这些,是没有任何更变的。只是遭遇战乱,导致了变故。不过地契房契等,俱还在陈唐手里。 阿宝继续道:“有兵丁搜刮,又有贼患,纵然如此,我们还是得种地。” 民以食为天,不种田,只能喝西北风。虽然依山傍水,可没有过硬的本领手段,想要依靠狩猎为生,几无可能。 “问题便出在田里。” 阿宝说着,脸上现出惊慌之意:“今年早耕,到了如今,早稻渐熟。田里又有其他菜蔬作物,阿来怕被人偷割,就在田间搭个草棚,守在那儿。然而十多天前,我早上过去草棚,就见他晕倒在那儿。醒过来后,手脚难以动弹,嘴里在很害怕地叫着,说田里来了怪物,要我们赶紧离开……” 陈唐双眸微微一缩,心中有了计较。 “我们把他抬回家里,他多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只能喝些粥水,清醒后就癫狂乱喊。请人来看,皆束手无策,说是犯了魔怔,撞邪了。我好不容易又去找了个神婆来,也没效果。拖到现在,他整个人都脱了形,骨瘦如柴,怕撑不住多少天了。天可怜见,公子你回来了,你一定要救救阿来。” 阿宝说着,又忍不住抹眼泪。他与阿来互相扶携,从宁州一路逃亡回家,不知经过多少患难,情谊很深。不是兄弟,胜于兄弟。 陈唐沉声道:“我会尽力而为。” 到了阿来居住的一间土屋,小院子里,一个老妇人坐在那儿抹眼泪,正是阿来的母亲。 “大娘,你看是谁来了?” 还没进门,阿宝便大声叫道。 老妇人抬头看见陈唐,浑浊的眼睛流露出惊喜之色。 陈唐与她说了两句,就迈步进入阿来躺着的房间。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劲。 第三百二十七章:收拾 (这几天出差在外,更新请担待……) 房间狭窄而阴暗,窗户用黑布盖住了,光线难以照进,显得阴森。走进来后,陈唐并没有立刻看清楚阿来的样子,只是在敏锐的感应之下,感受到了某些不详的气息。 他大踏步过去,一把将窗户的黑布扯落,房间顿时变得亮堂起来。 床上,阿来在昏睡着,身上盖着一张打满补丁的被子。露出的头颅乱发如草,脸颊瘦削得不剩半两肉,像是一个裹着皮的骷髅。 陈唐眉头微蹙起来,来到床前,伸手放到阿来的额头上,额头冰凉。 阿宝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喘。公子虽然不是大夫,但有着厉害的神通手段,有他在,一定能治好阿来的。 一会之后,陈唐慢慢收回手掌,面无表情。 阿宝低声问道:“公子,阿来这是怎么啦?” “现在还不能确定,得到稻田里走一趟。嗯,阿来应该是晚上出的事吧?” 陈唐在阿来身上并没有感应到阴气,这一点有些奇怪。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撞到了邪祟,被鬼上身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阿宝回答:“不错,他是晚上出的事。白天的时候,稻田也是好好的,不见异样。” 陈唐又问:“除了阿来,可还有别人遭遇到这番诡谲?” 阿宝想了想:“村中暂时没有,就不知别的村庄了。” “那我先回去,休息一会,等晚上再说。” 陈唐说着,走了出去。 阿宝也知道此事棘手,并不好办。况且公子一行赶回来,在路上一定很苦,其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就来看望阿来,这份仁义,已经极为难得。换了暴虐冷漠的主人家,一个随从仆人的性命,跟阿猫阿狗没有多少区别,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陈唐返回宅子,心中想着阿来的事。那么多的人,偏偏他一个人中招,撇开晚上守夜,撞个正着的缘故,应该还有缘由。比如说,他曾练过武。虽然算不得什么武者,但体内血气比起别的村民明显要旺盛一截。这个,或许也是被看上的一个原因。 “不矜哥,你回来了,阿来怎么样了?” 苏菱迎上来,关切地问道。 陈唐说道:“暂且未知,还得看看。”顿一顿,问:“宅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房间都弄好了,可以入住。多得阿宝他们回来,日常打理得好,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 返回村中,首要的便是解决住的问题,有个适宜的地方歇脚。 自从陈唐高中,光宗耀祖,全村上下俱是大受鼓舞,积极性很高,不惜花费,对村子进行了一番改造修建。有了这番基础,在战乱中,遭受到的破坏就显得没有那么严重了。不过昔日的村长族老几个,因为年事已高,饱受惊吓之下,纷纷逝世,目前村子一盘散沙。陈唐的归来,毫无疑问就成为了全村人的主心骨,寄托所在。 “公子,这一大箱子书籍还在,我挖出来了。” 王甫与宁弈抬着一口大箱子回来,满脸兴奋之意。 当初陈唐到宁州赴任,除了那几件宝物之外,别的东西很难携带得上车,便打包起来,用箱子装好。其中最有价值的,无疑便是书籍笔记。 诸多的书本,核心部分乃是胡不悔相赠的那一箱子,每一卷都是精品。熟读之后,用在考场上,有着莫大的裨益帮助。虽然陈唐已经功成名就,诸多内容也烂熟于心,不用再去读那些文章了。可对于别人而言,却极具价值。 所谓薪火传承,在这个世界,主要便是通过书籍的形式来完成的。而在天下读书人的心目中,笔墨文章意义非凡,甚至可以说具备着神圣的性质。 而今虽然天下大乱,科举秩序风雨飘摇,但时局总有安定的时候,秩序也会慢慢恢复过来。到了那时,大批的读书人依然会走进考场来博取功名。 在潘州暴乱时,王甫作为管家,忠于职守,将能带走的细软地契等物捆成包袱,带到身上,去到南服县后,交给了陈唐;而分量沉重,不好携带的,特别是装着书籍的箱子,他也能及时找地方埋起来,掩盖得很好。 今天回来,第一件事便去发掘,挖了出来。 “好,不错。” 陈唐赞道。 回来的第一天,实在有太多的琐碎事务要处理。到了下午时分,陈唐才躺到床上,眯上眼睛,很快就睡着。 从藁城出发,到抵达村庄,路途迢迢,最为辛苦的当然是陈唐。他一马当先,要负责解决的事情甚多,一件接着一件。最主要的安全问题,更是他一力承担着。几乎没有放心过一天,同样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危险无处不在,一不留神就会降临,若是应付不当,很可能便会有人伤亡。 当然,练武后的苏菱,以及带着女鬼的宁弈,也是能够提供一定的帮助。但最大的担子,陈唐责无旁贷。饶是他有气息加持,在经过漫长的旅途消耗后,到了今日,也快要到了一个临界点。 那么,抓紧时间睡上一觉,是一种很好的休息。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将近入夜。估算时间,大概睡了一个多时辰左右,并不算长。皆因心中有事,始终不能放心得下。这个点,正好是晚膳的时间。弄水来洗了把脸,精神抖擞起来。 出乎意料,晚饭居然还挺丰盛的,有猪肉,还有鸡鸭,热气腾腾,很是新鲜。 这些食材,都是村民主动提供过来的,要为陈唐接风。 “我给他们钱,但他们都不收。” 苏菱说道。 陈唐点点头:“无妨,乃一番心意。从此以后,让大家过上安稳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一顿饱食后,陈唐精神劲头渐渐饱满。回房背上剑匣,佩带好断玉剑。 “不矜哥,你要出去办事吗?” 苏菱问道。 陈唐点头:“阿来的事,需要到田间勘察一番。” “好,那你多加小心。” 苏菱也不多问:男人做事,女人插不上手的话,最好便是给予鼓励支持。 “我可能很晚才回,你早点歇息,不用等我了。” 陈唐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斩兽 入夜了,村外一片阴沉。天上星月稀疏,洒下清冷的光辉。 陈唐迈步,朝着村外的阡陌田野走去。晚风徐徐,吹拂在脸上,带来一抺凉意。入夏的时光,诸多虫儿啁啁啾啾,吵闹成片。 陈唐经过之处,虫儿们受到剑匣的震慑,立刻沉寂下去,悄然遁逃无踪。 约莫半刻多钟,来到阿来出事的那片田野,见田头上一座简陋的草棚。四根木棍撑起个茅草顶,里面铺个草席当床。 陈唐猫腰进去,坐在席上,开始闭目养神。 目前而言,他无法确定是什么妖祟害了阿来,也不能肯定对方今晚是否会现身。为了增加几率,陈唐特地施展功法,使得气息有所流露。 不管是邪祟还是妖魔,对于天人之气都有着某种特殊的渴求和欲望。 这一点是早经证实了的。 平常的时候陈唐习惯于内敛,隐藏,外人所见,多以为是文气,只是觉得分外浓郁纯粹,与寻常不同。但在某些时候,天人之气便可成为一种诱饵,用来钓鱼。 今晚,就是一次钓鱼。希望能有鱼儿上钓,顺利解决。 野外的夜间,其实并不像诗词所写的那样充满诗情画意,反而充斥着各种问题和烦扰,甚至诡谲,教人害怕。 不过这些,对于陈唐并不存在。他早惯于独处。长夜对他而言,打打坐就过去了。 时间如风般飞逝,夜渐深,四下慢慢沉寂,变得静悄悄的。 陈唐敏锐地感应到了这份静寂的异常,张开眼睛,望向外面的景象。 光线晦暗不明,视野受阻,看不到太远的地方。好在周外皆为平野,是一片片的稻田。如斯状况,若有反常,会较为容易地捕捉到。 陈唐端坐不动,耳听八方。 沙沙沙…… 细微的声响从东南方向传出,那片田野内茂盛的稻谷像是被分开的波浪,呈现出一种怪异。 来了吗? 陈唐伸手按上剑柄:已经等了三个多时辰,再不来,天都要亮了…… 异动在飞快地靠近,朝着草棚而来。 呼! 呼啸的破空声,裹挟着一股恶心的腥臭,随之是一道狰狞的身形,兽首人身,哗啦一下从稻田里飞扑出来。 这是什么妖物?尸鬼?可又不像…… 电光火石间,陈唐脑海闪过一个疑问,手半点不慢,铿然出剑,一剑斩出。 断玉剑划出一道凌利的光芒。 嗖! 这兽首人身的精怪竟十分灵活,急身躲避,堪堪闪开。 陈唐也不指望一击即杀,身子冲出,紧接着又是一剑刺去。 兽首人身的精怪急退,蓦然张开可怖的大嘴,喷出一股水来。 水为液体,不好抵挡,一不小心便会溅射开来,落到身上。 陈唐不知道对方喷出的水属于什么性质,反正看着就不正常,浊黄色的,可能涵含剧毒,也可能有别的难以预料的负面效果。谨慎为上,不好正面接触。毕竟喷水的精怪,着实诡异。 他一个侧步,挽个剑势,轻轻一挑,挑向精怪的颈脖。 喷出水后,精怪转身就逃,迅速扑到稻田里,借助稻谷掩饰身子,但见一道波浪快速远去。 想走? 陈唐双足一点,纵身紧追,身子不可避免地冲进了稻田里。 稻已结穗,但并不饱满。这世界农业为主,可生产力只能说马虎,相当落后。即使在正常时候,亩产也不高,更不用说当下局势纷乱,秩序崩坏,农人难以获得安稳的干活环境,种出来的田成色自是差强人意了。 虽然只是回来的第一天,但对于民生的基础,粮食方面,陈唐还是相当关注在意的。 他回来了,这举目所见的,都是属于他的田地。 好吧,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精怪速度很快,已经快要逃到另一块田去了。 陈唐迈开大步追去,健步如飞。 哗啦。 突然间,一怪在稻田里扑出,目标正是陈唐毫无防备的背部。 牠竟是早就潜藏在此,处心积虑地进行伏击。而之前那个兽首人身的精怪,却是诱饵。 陈唐在钓鱼,对方居然也在钓鱼。 唰。 事起仓促,陈唐并没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但对此袭击,他亦末惊慌,反手一剑,剑锋吞吐,正中此怪胸口。 这同样是一个兽首人身的精怪,身形比先前那怪稍小一圈。 剑尖入肉,贯注了气息,锋锐无比,一下子将对方穿透了。 嗷! 这精怪发出怪叫,牠悍不畏死地借机欺近身来,完全不顾洞穿胸口的剑刃,张口就往陈唐脸上咬来。 距离近在咫尺,气息令人作呕,更能看清楚这精怪的样子。牠的脑袋毛茸茸的,毛发茂密,两个耳朵尖起,双目呈现一种幽幽的碧绿色,嘴巴往前突出。看上去,像是个狗头。 狗头人? 陈唐左手成掌,一掌拍到那颗狗头上。与此同时,右手抽剑,便住后退。 啪! 一击命中,人已飘开。 呼! 又是劲风扑来,先前假装逃遁的精怪杀个回马枪,冲了回来。 依照计划,牠们大概是想来个前后夹击。只是陈唐的实力超乎了意外,几呼吸间便解决了伏击的精怪。 现在,就又变成了一对一的情形。 陈唐手起剑落,锋利的剑刃准确地砍在对方颈脖上。 这一剑力道十足,在气息的加持之下,何其锋锐。一颗头颅飞起,然后骨辘辘地掉到稻田里。 吐一口气,陈唐持剑而立。 两个精怪已然伏诛,只是事情仍有疑问。牠们是甚来历?又是施加了何等手段在阿来身上? 这些问题,陈唐都没答案。虽然说天下不详诡谲,基本能分成邪祟与妖魔两大类,但大类之下,各种魑魅魍魉,光怪陆离,不知有多少种属,很难认得齐全。在这方面,估计得找修者才行。 但希望阿来能支撑下去。 陈唐叹口气,把精怪尸首收拾到棚子内,不好带回村子,免得吓到村人。 这时候距离天亮也不久了,干脆坐在棚内休息。两精怪实力算不得多厉害,等于是两头能够直立行走的凶兽,寻常人等难于抵挡,但在陈唐面前就不够看了。 陈唐琢磨着,要进潘州城一趟,看浮山观,詹阳春等人,是否还在。 (在车上第一次用手机码的,指头功夫还是不够,要多练习呀……) 第三百二十九章:入城 (主角回家,我也回家了……) 天刚亮,阿宝行色匆匆地跑到田里来。远远见陈唐安坐于小棚内,他不禁松了口气。 “公子。” 走到近前,连忙见礼,抬头瞥见棚子里的精怪尸身,为之色变。 陈唐道:“这两只精怪,应该便是祸害阿来之物。” 阿宝忙道:“那么阿来是不是有救了?” 陈唐摇头:“罪魁祸首虽然已伏诛,但阿来的身子,还需要医治。” 闻言,阿宝脸色黯然下来。 陈唐就问:“这段时日,乡下一带是不是常有怪异听闻?” 阿宝点头:“确实如此,闹得人心惶惶。” “可有此等精怪的说法?” 阿宝便凑头过来仔细观望,见狗头人身,状甚狰狞,他吞了口口水:“公子,诡谲之事,一向隐晦,当事者难有逃得性命者。即使有,也会像阿来那般神志不清,颠三倒四,说不出个所以然。” 陈唐知道他的意思,想要从寻常人口中获悉有价值的信息,本不容易:“你把这儿收拾一下,不要惊动旁人,以免吓人。” 阿来在田里出事,已经使得村中人心浮动,如果农人们见到如此凶恶的精怪,只怕都不敢下田干活了。 “明白了。” 阿宝跟随陈唐下江南,算是涨了不少见识,有所经历,胆气不同寻常,能帮忙处理。 陈唐想了想,将一狗头用布包裹起来,拎在手上,带回村中。此事存有疑窦,不知是偶然性的事件呢,还是另有牵涉。反正没有高大城墙的守护,郊外之地的安全性很难得到保证。突然间,他就想到胡家庄。都是乡下地方,可胡家庄的构造建筑就完全是另一个档次,属于堡垒级别。 陈唐不是没想过把陈家村也弄成那样,只是需要大笔的资金支持,还有人力和时间的付出。 这些条件,目前并不具备,唯有作罢。 不过转念一想,如同胡家庄般坚固,却也一夜之间遭受凶祸,近乎灭门,由此可知,那时候攻击胡氏的对方何等凶悍? 昔日之际,陈唐一知半解,很多事情皆不明了。如今想来,当其时下手的很可能便是黄家了。就不知道出动了什么层次的高手,能把胡不悔打成重伤,逃遁进潘州城。 胡家庄一夜倾覆,后来就蔽败了下去,不知道而今成什么样子。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一看,就算剩得一个空壳庄子,那些建筑物也有用处。 回到宅子,苏菱已经起身张罗着早饭了。 过了一会,宁弈与王甫也赶来,要听陈唐的指令。 现阶段,陈唐的吩咐很简单,主要分成两方面:一个是安抚人心,组织农人下田,抓紧生产;一个是统计人口,田地等,要把附近诸多村庄全部合并过来。 “古人有云: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我们便从基础做起,做好了这一步,才能更好地走上高处。” 陈唐简明扼要地说道。 王宁两人听着,深以为然。他们出身低微,本无政事管理的经验,如果一下子就去当官,主管一方,只会手忙脚乱,根本应付不来。现在好了,用几个村落来当试验田,锻炼才能,最是合适。 如果这个场面都做不好,那只能证明他们无能。日后前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王甫与宁弈深谙此理,特别是宁弈,一心想要闯荡个名堂出来的。如今陈唐已经给予了机会,他一定便要抓住。 两人应命,很勤勉地出去忙活了。 吃罢早饭,陈唐跟苏菱说要进城。 “不矜哥,你昨晚一定没睡好吧,累了的话,可憩息一会先。” 苏菱关心地道。 陈唐呵呵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强力壮,这算什么?” 苏菱想到某事之上,的确不堪征伐,不禁两颊飞霞,流露出娇媚之意来。 若非正事要紧,陈唐倒不介意白日开战一场,他拍了拍苏菱的脸,提着包裹首级的包袱,转身出去,骑上胭脂马,“得得得”地便往潘州城而去。 这趟回来,身怀使命,得了个吓死人的大名分和头衔。正因为如此,眼下不宜公开。从涂山猗那边得知,他这个潘州巡抚虽然有着印章文书等证明身份,但还欠缺一道圣旨。铁卷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有所弥补,可仍是不够。毕竟潘州的局势太过于纷乱,谨慎起见,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然而即使再低调,假以时日,他返回陈家村的消息便会传扬开来。到时候,城中的各方割据势力会作何反应,就难以预料了。既然瞒不住,不如早做安排,先进城来,好好打探了解一番。 今时今日进潘州城并不容易,潘州巡抚这个身份文书暂时不用的话,想来想去,还得换上无忌面孔,冒用九扇门的牌子。那张从阎之海手中得来的画皮,当真是十分好用。不过用得多了,陈唐发现出了些问题,就是画皮的色泽发生了变化,皮质也出现了皴裂的现象。 如此一来,戴上之后,就显得假,容易露出破绽来了。 世间万物,本无永恒。陈唐也不指望一张画皮能用到天荒地老,随着时间侵蚀,肯定会面临破损变质的境况。想要维持下去,就必须进行精心的维护修补。 这个,陈唐不懂,也不会。他倒是从志异上看过,对画皮的呵护,需要人心精血之类,甚为骇人听闻。具体如何,不得而知,需要找詹阳春来弄。 只不知道,这位浮山道士,还在不在城中。 陈唐想着事情,胭脂马驰骋而去,很快就来到潘州城外。抬头打量,见城头上旗帜杂乱。城门果然有两队兵丁手持刀枪把守着,并非进出城都要盘查,看样子,是针对可疑的人。 骑着马的陈唐,一看便知不是寻常老百姓,自然被列入可疑的对象。 当他亮出令牌,负责盘查的守兵头目很认真地勘验着,面露狐疑之色。 陈唐冷哼一声,不耐烦地道:“看好了没?耽误了事,你担当不起。” 这头目终是放弃了进一步的盘查,九扇门行径一向神秘,地位超然。对于这样的人,不招惹为妙。 安然入城,陈唐直接往浮山观方向奔去。 第三百三十章:鉴定 潘州城的变故肉眼可见,很多地方都有着火烧的痕迹——当日暴乱,城内曾经大火冲天,黑烟滚滚。如今虽然已过去大半年光阴,但战火的创伤依然清晰可见。 除此之外,时不时出现的房屋废墟,更加显露出这座州郡的蔽败,再不复昔日的热闹繁华了。 骑在马上,进城后便取下面孔的陈唐顾盼张望。当来到熟悉的街巷,心头忍不住有些起伏。 浮山观地处偏僻,显得清冷。马蹄声的响起,引得一些人探头窥伺,他们偷偷瞥上一眼,随后飞快地就缩了回去,关门闭户,生怕有祸事上门。 这些日子里,马往往代表着兵甲,是不详之畜。反正铁蹄踏处,不是什么好事。 “聿!” 胭脂马嘶鸣一声,已经来到一座道观的门前了。 陈唐抬头看去,见道观还在,不禁松一口气。浮山观在各个州郡的分观,无论建筑本体,还是四周环境,处处都透露出一股破落气息。不知是有意为之呢,还是用此当做掩饰。而居住其中的老道士们也是如此,浑身上下,都是那种不修边幅的“世外高人”装扮。 当然,落在不识真面目的寻常百姓眼里,只会觉得这些道士好吃懒做,一无是处。 道观在,就表示道人也会在,并未迁徙离开。 陈唐翻身下马,来到院门前,见门外那口陈旧的功德箱,当即伸手一捻,拿出一枚黄橙橙的大钱,然后扔了进去。 登登登! 脚步声响起,一道人扑了出来,目标正是那功德箱。便在陈唐的眼皮底下,直接开箱拿钱。如斯情态,简直就像一条饿疯了的狗。 陈唐瞧得有点目光呆滞,怔声问道:“詹道长,你这是?” 此道正是詹阳春。 不过此时的詹阳春已经不同往时了,道袍打着补丁,面目脏兮兮的。这样子,隐约有几分那些老道士的风范。 在陈唐的印象里,詹阳春是浮山观年轻一辈中较有锐意进取精神的道士了,曾立志要改变道观的面貌,向金禅寺对齐,与释家一争长短。怎地现在也堕落到这等地步了?难不成真是环境让人改变,在一个地方久了,就会被同化掉? 詹阳春望着陈唐,目光幽幽:“陈老弟,你回来了。外面多有传闻,说你在宁州得罪了权贵杨氏,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陈唐微微一笑:“看来你的消息还挺灵通。” 詹阳春叹口气:“人在红尘,自然得有所留意……且不与你说,我先去买些米回来下锅,你进去坐一会。” 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陈唐又是傻眼:不会真穷到这个地步了吧……按理,应该不至于此。 道观门外虽然竖着功德箱,但门可罗雀,缺乏信徒香火,这方面的收入一向寒酸微薄,几可忽略不计。而他们肯定有着别的收入渠道,毕竟是堂堂大修为者,有着手段神通。不过话说回来,在营生这一块,这些道士的确很不上心,奉行“逍遥无为”那一套,饿不死就行。既不发展信徒,又不置产业,着实富不到哪里去。而要想在凡俗世界生活得滋润,操劳俗业必不可少。 也许,这正是浮山观独特的修行方式吧。 把马牵进院子内,见那株桂花树亭亭如盖,一如往常,仿佛没有任何的变化。再看道观,以及院子内的境况,皆是如此。 在京城浮山观住的时候,陈唐就发现了这一点:时光的力量似乎并未发生在这方道观之上,就连外面的动荡,也没有多少影响。 此事绝非寻常,颇具奇妙。 陈唐若有所思,坐在桂花树下的藤椅,等待詹阳春回来。 约莫等了两刻钟,才见这道士施施然回来,嘴角有油光,却并没有扛着米。 陈唐问:“你说去买米?” “米贵,做饭又麻烦,干脆在外面吃饱。” 陈唐面露古怪之色:“一百钱,就吃了一顿?” 詹阳春叹口气:“可不是?还只吃得半斤肉。” 陈唐不再理会这事,问道:“近期过得如何?” 詹阳春一摊手:“你都看见了,难呀。” “百姓维艰我知道,你可是出身浮山观!”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神仙,天天都得吃饭。” 詹阳春嘴一撇:“天下动荡,苍生遭殃,吾等皆无法豁免。这些时日,可是发生了好多事。我浮山观遭受到严峻的挑战,师伯师叔们奔走往来,焦头烂额。我守着潘州这摊子,你觉得能怎么办?” 陈唐默然,有些理解了。詹阳春的本事,说实话,现在都已经被自己压过去了。各种应付周旋,在潘州城内立足,真心不易。日子过得困难,也就不足为奇。 要知道,修者的日常花销可是极为厉害的,比武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詹阳春看着陈唐:“你这次回来,有甚打算?” “你觉得我该作何打算?” 陈唐反问了句。 “呵呵,最好当官,我跟着捞些油水。” “你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吾辈修者,入世历练,只要不违背道心,不伤天害理,其他的事都做得。” 詹阳春振振有词:“我在城中,日常便靠着帮人斩妖除魔,算命堪舆,计较吉凶,赚取钱财度日了。无奈时日维艰,生意也不好做。” 这是他的老本行。 陈唐便问:“我回来后,听说了诸多诡谲传闻,现在的潘州,一定很乱吧。” “可不是?” 詹阳春顿时嚷起来:“势力割据,虽然暂时在局面上达成了一定的平衡,可暗地里摩擦不断,争斗不休。能够如此,还得拜谢那位谭大统领死得早,否则的话,不知还要折腾成什么样。死人多了,各种怨气冤气戾气煞气混杂成团,诸多魑魅魍魉就应时而生,闹得如同鬼蜮一般。” 陈唐摸了摸下巴:“这样一来,你生意应该很好才对……” 詹阳春摇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妖邪凶悍,我势单力薄,难以应付,反而不好混。” 这倒是,观里没有老道士坐镇,底气便单薄得很。 陈唐把包袱拿出,解开,露出里头的首级:“你看看,这是什么妖祟?” 詹阳春看来,很快认出,脱口而出:“此乃妖狗!” 第三百三十一章:修补 妖狗之名,倒也名副其实。 陈唐说道:“此精怪并不厉害,但如人一般,已经具备了些智慧,我差点中了牠们的诡计。” 把稻田里遭遇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詹阳春道:“妖狗性狡诈,类狼。” 陈唐就问:“牠们是怎么形成的?” 詹阳春皱了皱眉头:“很大的可能,是人被妖物噬咬,发生了某种感染变异,便成为不伦不类的精怪。还有一种与妖狗类似的,名曰:尸狗,专门吞噬发生尸变的尸体的脑髓,籍此增涨实力。” “尸狗”,陈唐暗暗记住,又道:“这妖狗会喷水。” “呵呵,那水可是牠们的一大杀招,被其沾染上,皮肤肌肉皆会腐烂。” 陈唐不由庆幸昨晚谨慎,躲避开来,当下赶紧把阿来的事说了出来,寻求医治之道。 听完,詹阳春想了想,才道:“这般情形,多半是中了妖气。又惊吓过度,导致精神魔怔,难以进食,这人就一天天憔悴消瘦下去了。” 陈唐疑问:“为何妖狗不直接把他吃掉?” 詹阳春回答:“刚才我就说了,妖狗乃人身感染而成。你的这个长随,多半是被看上了,要把他变成妖狗,只是时间还不久,暂未变形。” 听了这话,陈唐心头凛然,明白过来。随即想起著名的“僵尸感染”。从某种程度上,两者是一样的道理。不过妖狗下口,也是看人,等闲的身体孱弱者看不上。阿来练过武,身子强壮,所以成为了目标。 “如此说来,郊外岂不是很多妖狗?” 詹阳春叹口气:“何止妖狗,其他的妖邪同样层出不穷。现在的状况是,但凡去个地方,都会出现诡谲传闻。城中的九扇门人手都折损了许多,顾此失彼,难以镇压得住了。乱世,岂是说说而已。” 对此陈唐自有切身体会,诸多见闻,半点不假。这潘州,端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不知该从哪儿开始收拾。最主要的是眼下无人缺钱,很多事项根本无法进行展开,相当棘手。 詹阳春望着他,慢慢道:“陈老弟,你这趟回来,莫不是得了朝廷旨意?” 陈唐似笑非笑:“你觉得可能?” “有甚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个探花郎。虽然很多讯息我并不知晓。但人之往来,总有根由。” 陈唐沉吟片刻:“一些事,我目前不好说。” “那就千万不要说。” 詹阳春一摆手:“我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缺钱的话,我手头还有点。” “不,不用。” 詹阳春摇摇头:“你扔钱进功德箱,乃是香火钱,吾受之无愧。可平白无故去讨人钱,就要欠人情了。” 陈唐打趣道:“你看人家释家和尚,托钵化缘,不也如此?” “非也,道不同者,不可混为一谈。” 詹阳春非常有原则地道。 陈唐眨了眨眼睛:“如果我请你做事,给予报酬呢?” 詹阳春忙道:“那可以……不过……”脸色狐疑地道:“你如今早已不同凡响,还需我帮忙?你们读书人讲究不接受嗟来之食,这一点同样适用于出家人。” 他的日子,虽然有些步履维艰,但其实还是能过得下去的。功德箱取钱,多少有些夸张成分,故作行径,明显受到师叔们的影响,籍此显得自己荒诞不经。 陈唐伸手拿出无忌面孔。 詹阳春一看,顿时明白过来。他接过,认真地看着。一会才道:“见此物,就想起当日我从你手中买来的画皮,用其炼制成了一张面孔,卖了上万钱。” 陈唐问:“画皮很多?” “画皮,其实乃人皮炼制,想要弄成面具,又得进行独门秘法。因为法不同,材料有区别,炼制出来的东西,在品质风格上又有不同。其中微妙,不好多说。” 詹阳春悠然说道:“其实画皮此物,不过小道耳,材质倒不多见。至于用途,却是江湖人士最为热衷追捧。但落在行家眼里,难以隐藏。” 陈唐笑道:“虽是小道,可相当实用。我这一副,用得久了,出现了损裂,要进行维护修补。”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詹阳春满口应承下来:“所用材料和人工,每次修护,得收费一千钱。” “好,需要多久?” “半个时辰左右。” 陈唐又问:“是否会对五官样子产生改变?” 詹阳春回答:“不会,除非换新的画皮。” 随后陈唐又问了些符咒方面的问题,要补充些隐身符。 詹阳春叹道:“物资短缺,我观中也没有存货了。” 闻言,陈唐只好作罢。 詹阳春又问:“那你是在这等吗?” “赵三爷,可还在城中?” 詹阳春脸色一黯:“下落不明,而且顺福镖局也早已倒了。” 陈唐:“他们终究没守住。” 詹阳春脸露苦笑:“谈何容易?当动乱起,不知多少富贵家族遭祸,成为砧板上的肥肉,任人宰割。” 这个道理,陈唐相当明白。当初赵三爷选择与陈唐联手,合伙做生意,便是看中了功名上的便利和好处。然而陈唐本身,本无多少根基,当遭逢战乱,秩序崩坏,很多东西都无法再维持得住。毕竟陈家村都遭受到了践踏,何况草莽出身的顺福镖局?在潘州,顺风顺水的时候,赵三爷称得上是黑白通吃,可一旦碰到真正的大场面,很多东西就失去了作用。 詹阳春又道:“一场故交,其实我早便提醒过他。无奈镖局的摊子不小,不是说收便收的。这两年来,由于形势的动荡,镖局的生意就一直处于高风险的状态当中,多有亏损。” 陈唐问:“他是在城中下落不明的?还是在城外?” “不甚清楚,反正这么久了,我再没见过他,他也没来找过我。” 陈唐想了想:“我准备去赵府走一遭,顺便四下看看。嗯,我骑来的马,暂且就留在道观内。” 骑着胭脂马在街上行走,目标太大,不便行事,不如步行。他还有不少问题想要向詹阳春询问,不过可以等回来的时候再说。今日入城,本就做好了过夜的准备。 第三百三十二章:故知 到了街上的时候,陈唐就注意到有不少江湖人士的身影,背负刀枪,大摇大摆地行走着。如斯情形,在以前很难想象。眼下的潘州形势错综纷乱,便成为鱼龙混杂的地方。 这样的话,倒也方便行事。 陈唐没有戴着面孔,剑匣在背,腰挎断玉剑,看上去像是一名剑客。为了掩人耳目,他去买了顶斗笠,往头上一扣,一股草莽气息立刻生成。 转过数条街道,径直来到顺福镖局门外。这座曾经车马忙碌的镖局已是门户紧闭的了。詹阳春说镖局已倒闭,赵三爷下落不明,其他情况并未细说。其与赵三爷私交甚笃,也在朋友的立场上进行了建议和规劝,但真正做决定的还是赵三爷本人。路怎么选,命运如何,外人很难改变。而以詹阳春的性格,和目前浮山观的处境,他也很难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寻找赵三爷。毕竟这方世界通讯手段原始而落后,人海茫茫,找人绝非易事。 赵三爷在潘州有着诸多产业,镖局只是其中一项,城外还有庄园等。不过詹阳春说了,赵家破败,人全散了。 绕着镖局兜了一圈,并无发现。陈唐没有进去,时过境迁,里头不外乎是个破落宅子,没甚好看。 想了想,陈唐就离开,沿着另一条街道走。穿街过巷,当到达目的地,抬头看去,又是见着一片冷清的宅子。景象萧瑟,门可罗雀。 “哎!” 陈唐驻足观望,叹息一声。 “你是什么人?再不走,我就要喊官差了……” 突然间,一把蕴含着怯弱之意的声音传来。 陈唐看过去,见到衣装落拓的陶昊,面目憔悴,胡须杂乱的样子,差点没认出来。 “明经兄,不识故人否?” 陶昊一怔,神情呆滞,许久没反应过来。 陈唐把斗笠往上一掀,嘴角含笑。 “你,不矜!” 陶昊失声叫起来,非常激动。 陈唐就道:“过门是客,不请我进入坐坐?” 街上非说话的地方。 “好好,快请进。” 陶昊有点手足无措地把陈唐请进了屋子里。 进去后,陈唐抬头四顾,见里面空空荡荡的,只余下些破旧的椅桌,其他事物皆空空如也。差点就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 陶昊注意到陈唐的目光,脸色悲哀地道:“让不矜见笑了,我陶家已家道中落,成了破落户。” 陈唐淡然道:“人还在,就还好。” 此时内屋走出个荆钗裙布,面目端秀的妇人来,正是陶昊的妻子吴氏。她不识陈唐,神态显得局促。下意识地,就又往后面躲去。 陶昊忙道:“这位便是陈大官人,你去烧点水来泡茶……” 话刚出口,随即想到了什么,讪讪然起来。 陈唐忽道:“我听王甫说,昔日与你陶家合伙做生意,还有一笔款项来往不曾结清。今日我来,便是送钱来的。” 说着,掏出五枚大钱,放在木桌上。 陶昊见到,忙道:“不矜,哪有这事?” 陈唐呵呵一笑:“可能你忘记了,那账本我可看得清清楚楚,这钱收下便是。” 陶昊心中满是感激,他的确非常需要这一笔钱,一咬牙,伸手就拿了:“多谢不矜了。” 拿着钱进入内屋,交给吴氏:“你快去抓药,顺便买些吃食回来,不要省钱,招待人的。” “这钱?” 吴氏嫁来陶家,本身也是识字懂理的人。 陶昊道:“陈大官人相赠,就当欠他的了。为夫无用,今天跑了一上午,一文钱都没借到。如今原儿烧得厉害,必须赶紧买药回来。” “好。” 吴氏拿了两百钱,连忙出去了。 陶昊出去,对着陈唐默然无言,过了一会,才慢慢道:“不矜,你不是到江南当官了吗?” 他所在的圈子,根本接触不到官场上的讯息,是以不知南服县的事情。 陈唐道:“另有调用,所以就回来了。” “你是要回潘州当官了?” 陶昊喜出望外,这对他来说,可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也许便能咸鱼翻身。最起码,不会穷苦潦倒至死。 陈唐含糊道:“暂且未定,或许会。” 陶昊喜形于色,不住地道:“那样的话,就好咯。” 陈唐就问:“伯父呢?” 陶昊神态凄然地道:“潘州暴乱,一夜之间天就变了。兵甲为祸,四下作乱。城中许多富商皆被祸及,生意崩坏。我那父亲气急攻心,便一病不起。没有捱过冬天,就驾鹤西游了。” 说到这,两眼通红:“我陶家就此败落,为了还债,过日子,店铺田产等尽皆变卖一空,就剩下这一间祖宅在。拖延些时日,只怕这屋子都保不住,要卖掉了。” 陈唐问:“这等时势,房价应该很贱吧。” 陶昊回答:“卖不上价,但无可奈何,总得过生活。城里住不下去了,唯有搬到乡下。” 这便是战乱之后的状况,一部分人从小康水平跌落泥尘,但与此同时,也有一部分人暴富起来,籍此发家。时也命也,最为关键的是后面有没有势力可依靠。诸如赵三爷陶昊他们,基本都是没有官家依仗的。又或者,本来的靠山都垮掉了。陶氏经营生意,也算长袖善舞,和气生财,然而一旦遭遇变故,那些都失去了作用。那时候陶昊父亲一心想要攀上陈唐这个探花郎,拉近关系,就是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家的弱点和缺陷。原本最好的解决方式是陶昊中举,获得功名。无奈陶昊屡考不中,断了念想,于是另做打算。 陶父的目光的确不错,有远见,不过他还是没想到动乱会这么快就爆发了。苦心经营的一切,全化为乌有。 陈唐与陶昊又聊了些事,主要是关于潘州城内的近况。 这番归来,所谋甚大,又颇具凶险,陈唐心中自有一番规划,首要是了解情况,寻求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他进城来找詹阳春、赵三爷等人,除了故知叙旧外,也有别的事务可以进行商讨。陶昊,也算一个不错的人选。 便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吴氏的呼喊声。 陶昊面色一变,赶紧出去,正见到自家妻子被两个泼皮给缠住了,脱身不得: “你们要干什么?” 第三百三十三章:堵门 见到丈夫出来,吴氏赶紧往他这边躲。走得急了,撕拉一下,竟被一名泼皮撕掉了半截袖子,露出手腕。吴氏又羞又慌,低头下去。 陶昊怒道:“我认得你们,是街头的瓜皮兄弟,尔等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哈哈,王法?” 一个满脸横肉的泼皮往地上啐了一口:“欠债还钱,才是王法。陶秀才,我们是来讨债的。还不上,就得把你这宅子卖了。” 另一个泼皮嘻嘻一笑:“这破宅子不值几个钱,还得把他夫人给搭上。虽然上了年纪,胜在有些风韵,弄到怡红搂去,或许能卖点钱。” 闻言,陶昊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他的确欠了不少钱,当走投无路时,为了养家糊口,难免到处借贷。滚动起来,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潘州城中,类似陶昊的人不少。要么生意失败,要么生活困顿,被逼得要卖儿卖女,近乎家破人亡。 “怎地,我们说得不对?” 两泼皮目露凶光,逼近上来。 陶昊吞口口水:“期限未到,我会尽力筹措的……” “哼,你已山穷水尽,就剩这点家当,能从哪里弄钱?” “可不是,我们乌老爷便是怕你跑了,特地让咱两兄弟过来盯着。这两天,就吃住在这儿了。且让你家娘子好好陪陪我们,或许能在乌老爷面前求情,再宽限些时日。” 听到这话,陶昊急得脖子都粗了:“这怎么行?” “咱兄弟说行就行,你少不识抬举,免得动粗。” 两泼皮不管他,径直冲过来,吓得吴氏发出尖叫。 陶昊想要挡住,却被推搡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身子文弱,根本挡不住。 “州郡法纪,看来果然崩坏殆尽了。” 一道声音响起,陈唐现身。 见到有人出来,两泼皮一愣神,看清楚陈唐的样子和穿着后,气焰稍有收敛。陈唐看似也是个读书人,但腰间挎着剑。 “你是谁?” 那边陶昊连忙拉着妻子进屋,随后来到陈唐身后,叹息一声:“陶某无能,叫不矜见笑了。” 虽然在功名上并无什么建树,但一两年前,他不管怎么说都还是一位衣食无忧的富家弟子,出入有随从簇拥,在家有丫鬟指使。而眼下,却已沦落到被些下三滥的泼皮打上门来,连妻儿都难以保全的地步。 “人有落魄时,亦能东山再起,不必太介怀。” 陈唐拍拍他肩膀,以示慰籍。 “你到底是什么人,莫要多管闲事,惹祸上身。” 泼皮按耐不住了,出声喝道。见陈唐不予理会,其中一个抢步上前,伸手抓来,要试探虚实。 “滚!” 陈唐飞起一脚,踢中其胸口处。这一脚只用了两分气力,但对方已经是横飞出去,摔出一丈余远,半响爬不起来,嘴里哼哼叫痛。 “你,你给我等着……” 另一个泼皮见状不妙,放下句狠话,赶紧去扶起同伴,逃也似的走了。 陶昊赞道:“不矜,原来你武艺如此了得。” 陈唐的本事少在人前显露,外人多不知。不过这趟归来,很多东西总要摆上台面,不可能再藏着掖着了。 他淡然一笑,问:“那乌老爷是什么来头?” 陶昊恨声道:“就一痞汉,仗着有个亲戚在阎家做事,便在外面欺男霸女。” “阎家?” 陈唐眉头一挑。 陶昊解释道:“现在潘州府,阎家可是很厉害的势力,与谭家并立。” 陈唐问:“那知州和学政大人?” “战乱中,知州死于非命,年前朝廷曾经派遣过新的知州来,可上任不够半个月,突然暴毙。从此以后,就再没有知州了。如今州郡政事,被同知阎之峰把持;兵甲方面,由谭家在统领。不过谭佰川死后,他们家族内部出了问题,为了争权夺势,闹得四分五裂。” 一直以来,陶昊都留在州府中,对于城内的形势状况,颇有些了解:“顾学政倒是还在位,可这等情形下,他难有什么作为,相当边缘化了。” 学政主要管教育这一块,可乱世中,还有几个能安心读书的?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即使贵为一州学政,当失去了可靠的权柄,也是无能为力。顾学政还能保全职位和家族,本身就不容易了。 陈唐很认真地听着,他进城来,主要的目的便是打探讯息,特别是有价值的情报。本来有些事,是要问詹阳春的,但从陶昊口中获悉,也是不错。 说了一通后,陶昊脸有忧色:“不矜,那两泼皮悻然而去,定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们回去禀告给乌老爷知晓,只怕会带人来找麻烦。” 陈唐问:“如此,明经你有何打算?” 陶昊苦笑道:“我欠一屁股债,差不多已是走投无路。请不矜教我,该如何面对。” 说着,躬身一礼,态度恭谨。 陈唐道:“我要用人,若你不嫌弃,便随我而去。” 陶昊就等这句话,心中大喜:“但凭吩咐,愿献犬马之劳。” 至今为止,被陈唐招募到麾下的三人,王甫、宁弈,以及这陶昊,都是正经的读书人出身,身家清白,性子殷勤。在才能方面,也许并无多少突出之处,在很多人看来,基本属于文弱书生,难以有甚作为。然而陈唐恰恰看中这个,他要搭建的班子不止于此,只是万丈高楼平地起,目前的环境条件,要崛起于式微,一些值得信任,兼且能做琐碎事务的人不可或缺。在幕僚文书方面,他相信王甫三人皆能胜任,又不用他们冲锋陷阵去打仗拼杀。听话好事,能完成基本事务足矣。话说回来,他们三人,还是各有特点才干的。 陶昊就道:“公子,那接下来怎么做?” 他是个通人情世故的人,既然选择了跟随麾下,称呼自然得随之改变。眼下这儿已成是非地,就想着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其实也没什么好捡拾。 陈唐道:“你先进内屋安排一下,我们就走。” “好。” 陶昊马上进去,吩咐妻子拿东西。过不多久,就背负包袱,抱着一个孩子出来。 便在此时,屋外猛地人声喧哗,闹将起来。 陶昊脸色大变:“不好,他们来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难平 陶昊夫妇脸色大变,惊慌不已。若非怀内的孩子生病昏睡,此刻怕也会哇哇大哭起来。 “公子,如何是好?” 陶昊的言语都带着哭声了,他实在没经历过这些。 陈唐戴上斗笠,说道:“你们先留在屋里,我出去一下。” 身形一晃,掠出门外。 屋内,两夫妻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吴氏低声问:“相公,陈大官人不会有事吧。” 陶昊强作镇定:“他会武功,应是无碍。” 刚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动手声,以及随之而来的“哎呀”呼叫声。 看来陈唐已经与对方交手了,就不知胜负如何。 形容人物出色,总会用到“文武双全”一词。出身富贵门第的读书人,有条件可以同时习武练拳。但一心二用,难免产生影响,是以大部分的读书人还是专注于科举功名之上。一些文人甚至觉得武者粗鄙,一介武夫,不屑结交。 反正一句话,想要文武双全,殊为不易。 而在此之前,陶昊甚至都不知道陈唐能武,以为是后来所学。那么计算时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力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准,也就可想而知了。踢飞一个泼皮不足以说明问题,现在外面可是来了一帮人。 想到此处,在这方面毫无概念的陶昊难免忐忑不安。 唰! 不过一会儿工夫,陈唐已施施然走了回来,浑身上下,毫无损伤,而外面的动静也沉寂了。 陶昊不禁睁大了眼睛,怔声问道:“外面的人?” “已经打发走了。” 陈唐微笑说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他们如果拿着欠条来,咱们给钱;可要是对方蛮横无理,我也可以用拳头讲道理。” 陶昊从没有听过这般说辞,半响说不出话。 陈唐道:“你们现在就出城,去陈家村,王甫在那边,自会接待。” “好,好的。” 陶昊醒过神,连忙带着老婆孩子离开。陈家庄他熟得很,和王甫也熟,有这一层关系,定然能相处得融洽。虽然眼下还不知道陈唐要叫他做什么,可到了这等田地,早没了选择。陈唐能念昔日情谊,拉他一把,救其于水火当中。哪怕赴汤蹈火,陶昊也会奋不顾身了。 陈唐暗中相随,目送他们一家三口安然出了城,这才兜转回来,前往浮山观。至于乌老爷那边,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人物,不甚在意。 耽误了这一阵,詹阳春已经把无忌面孔给修补好了,见他来到,伸手递上。 陈唐接过,摊在手上,仔细观察起来。见五官眉目,栩栩如生,仿佛是做过一次抛光美容似的,变得越发生动。此等事物,端是有巧夺天工之妙。 詹阳春笑道:“看着神奇,实则不过秘法炼制而成,小道尔。” 话虽如此,言语中的自矜得意,还是难以掩饰。 陈唐问:“是否所有人皮皆可炼制?” 詹阳春摇头:“当然不是,得精挑细选,合适的才行。再说取人之皮,有伤天和,吾辈修道中人,是不会去做的。” “那这个?” 陈唐疑问。 詹阳春道:“画皮这等材料,主要从妖邪那取得,是战利品。” 这么一说,陈唐顿时明白了。那些变作人身的妖魔精怪,披着的都是画皮,不过牠们被斩杀后,现出原形,身上披着的皮大都毁掉了。 詹阳春又道:“妖邪想要行走人间,掩人耳目,便得披上画皮。在这方面,牠们才是真正的行家。不过牠们的做法颇为血腥,心肝为墨,杀人作笔,饰以文气等,整个过程残忍而凶暴。完成的画皮往往极为俊美,能魅惑众生。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 陈唐呵呵一笑:“有画皮掩盖,等闲人等,自是难以识穿。” 詹阳春一摆手:“不说这些了,难得你回来,咱们去喝一杯,你请客!” “好,然而城中,还有适合吃饭的地方?” “怎会没有?” 詹阳春鼓起眼睛:“最乱的那一阵子都已过去了,别人又不是谭疯子,只会烧杀抢掠。如今的主事者,还是想要秩序稳定下来的。当然,秩序规则得由他们制定。” 陈唐笑道:“你倒是看得透。” “看透了,人也老啰。” 詹阳春语气颇为唏嘘:“我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像师叔们。看破红尘,任他沧海桑田,人世变迁;管他百姓生死,人事倾覆。吾辈修者,本就该逍遥自在,超越其上。这要管,那要管,就不是修士,而是官宦了。” 这一番话,阐述出了一个极为淡泊的道理,也是浮山观一直以来所奉行的核心价值观所在。 陈唐默然,他的性格取向并不认同,所谓“修身齐家治天下”,本就注定了要极大程度地参与,而不是独善其身。 也许,这就是出家与在家的区别吧。詹阳春的说辞,可以当做是极端的“利己主义”,但陈唐不会说他是错的。有句话说得好:只有小孩子才会用错对来分辨立场。 人情世故,复杂纠纷,岂能简简单单地用错对来进行甄别? 但是,这心内总攒着一股气,意难平哇! 陈唐霍然说道:“走,喝酒去,我请客。” “要得要得。” 詹阳春笑眯眯的,他可是有一阵子没好好吃一顿了。 来到四海楼,这座大酒楼还是颇为热闹,客人络绎不绝。 找了个雅间,点上满满一桌菜,陈唐与詹阳春两个把酒言欢,吃了个痛快。 酒酣言毕,满桌狼藉,两人尽兴而归。此刻已是夜幕降临,月上梢头。 “陈老弟,你今晚去哪投宿?道观中可没客房。” 陈唐回答:“我翰墨街还有房子在,略作收拾即可。” 那房子一直空置着,没有卖掉,后来下江南的时候吩咐王甫有空便去打理下。再后来王甫也跑了,听他说曾经请了个孤寡老头住在里面,但现在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了。 陈唐今日进城,自然得回去故居瞧一瞧。他对于住宿条件没有什么要求,打坐运气,恍然便是一夜过去。当下与詹阳春作别,牵着胭脂马前往翰墨街。到了那边,见街道清幽,幽静冷寂,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两边一株株槐树枝叶茂盛,像是一杆杆巨大的伞,阴影婆沙。 “咦?” 到了房屋门外,陈唐若有所感,停步驻足,手按上了剑柄。 (本来今天计划双更的,但看亚洲杯去了,国足虐我千百遍,我待之,依然如初恋……) 第三百三十五章:异宝 房屋一片漆黑,没有点灯,天上星月闪烁,洒下一片光华,带来了视野。 黑沉沉的宅子,看上去并无异样,只是陈唐在气息的感应之下,隐约觉得里头有人。 “汪汪汪!” 突然间,有狗声吠叫起来,院子内有一条狗。 有狗肯定便有人了。 陈唐松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是神经过敏。里头有人不假,但应该是守在这里的那个孤寡老者。 咿呀一响,院门打开,一老者提着盏油灯走出来。其身形佝偻,头发全白了,十足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看到站在门外的陈唐,似乎吃一惊,忙问:“你可是公子?” 陈唐打量着他,问:“你知道我?” “呵呵,果然是公子回来了。” 老者笑起来,满口稀疏,一脸的褶子。 陈唐问:“你就是王甫找的那位……周伯?” 老者连忙摇头:“不是,唉,周伯已经过世了。不过他临死前拜托我,让我来这守着。大概是觉得我孤苦伶仃,就让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吧。忘了说,我是周伯的邻居,住在巷子里的,但屋子都破烂了,我无儿无女,又没有钱财,请不到人来修补。好在搬到这来,总算有个房子住……” 大概是人老了,便都会成为话痨,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汪汪汪!” 一条老狗站在他身边,冲着陈唐吠叫不已。准确地说,应该是冲着胭脂马叫。 马妖瞥一眼,懒得理会。 “住嘴,阿福,这是公子,知道不,你应该摇头摆尾,欢迎公子回家。咳咳,公子快请进。” 他这才醒神过来,赶紧让开位置,请陈唐入门。 陈唐牵马走入,随口问道:“老人家你该如何称呼?” “不敢当,叫我阿福即可。哦,这条跟了我多年的老狗也是叫阿福。这时势,人命贱,不如狗。” 老者说着说着,又感叹起来。 “那就叫你福伯了。” 福伯忙道:“公子,我在这看门,就住在偏房里头,主卧里面东西都没动过。平常时候,我就帮忙打扫,收拾收拾。” 陈唐道:“辛苦你了。” “这是我分内之事,周伯交代过的规矩,我都记着,安安分分。” 陈唐微笑道:“你不必拘谨,我这趟回来,就是来看看。若你愿意,日后这房子,还是由你来照看。” “多谢公子。” 福伯欣喜地道,仿佛放下了心。随即像想到了什么,忙问:“公子,你吃了饭没?要不要我下米煮点粥,然后烧好水给你洗身子。” 陈唐一摆手:“不用弄了,你回屋睡吧。” 说着,进入内屋,来到以前的卧室内。床铺俱在,书桌柜子摆放的位置皆保持原样,被褥那些事物,都还在里头叠放着。 当日潘州大乱,战火焚烧,的确有不少人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不过大部分的人家基本没事,安然无恙。 翰墨街本就清幽,主卖笔墨书画之类,这些东西入不得兵痞的眼。他们要劫掠,自会找富贵门第。诸如陶家、顺福镖局这些门户首当其冲,成为砧板上的肥肉。 弄好被铺,陈唐就坐上床去,开始每天的功课。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起来,走出房去,就见到那福伯态度恭谨地站在院子里头了。脚边一条癞皮老狗趴伏在那儿,似乎无精打采的样子,浑然没有昨天晚上的劲头。 陈唐不禁瞧多了两眼。 福伯忙道:“阿福虽然老了,但非常忠心,看家护院,很有用处的。” 这话倒像说他自己,虽然昨晚得了陈唐应承,可他还担心主人家会变卦,嫌弃老了,将他扫地出门,那他和狗就都无家可归了。 他的确显老了,白天的时候看得很清楚,一脸的斑点,这般风烛残年的老人很遭嫌弃。万一死在宅子里,晦气不说,还得搭钱安葬。是以一般大户人家,雇佣人的话不可能要那么老的人。只有从小服侍到老的老仆人,才可能获得善待,能终老。 “很好的狗。” 陈唐随口说了句,又问:“当日王管家留给你们的钱,应该也花得差不多了吧。” 福伯回答:“的确没有多少了。” 陈唐拿出一个钱袋:“这儿有点钱,给你当家用。” 福伯接过:“多谢公子。” “那你就继续在此,我出去了,也许,今晚还会回来。” “明白。公子,我熬了点粥,有咸菜。” “你自己吃就好了。” 陈唐背负剑匣,骑上胭脂马,得得得地离开了。 福伯和狗送到门外,许久才返身回去。 走出翰墨街,陈唐就去寻个面摊吃早饭。在路上的时候,找个机会带上了无忌面孔。 这摊子生意还不错,其中坐着好几个面相鲁莽的汉子,看他们行头,分明带着武器,是行走江湖的人。陈唐的到来,引得他们的注意,纷纷侧目而视,打量着。不过瞧了几眼,也就不理会了。 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可不是无缘无故的。终归到底,还是存着某些利益的冲突,才会火拼。否则的话,谁闲得没事干去砍杀? “老板,一大碗卤面,加蛋。” “好勒,稍等。” 陈唐坐在靠近角落的地方,等待上面,就听到那几个江湖汉子在讨论着某件事情: “你们知道了吗?西风帮、歃血盟、同门会等,他们的诸多好手都赶到潘州来了。” 一个汉子说得唾沫乱飞,一个个江湖帮会的名堂说出来,如数家珍般。 “何止?云山双雄、白马湖老怪、黑风林悍匪,这些汪洋大盗也都纷纷现身了,甚至还流传出金钱煞重现江湖的消息。” 听到“金钱煞”三字,摊子的热闹氛围顿时为之一冷。 江湖,那是另一个广大而复杂的圈子。一直以来,陈唐与之并无多少交集。最近的一次,还是虎头帮。不过虎头帮在江湖上并无太大的名头,充其量就是个潘州地头蛇。当下天下大乱,朝廷顾此失彼,统治力大降,诸多江湖势力随之崛起,渐渐壮大了起来。 一会之后,有人低声问道:“这么多高手都往潘州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 一汉子扒拉了一大口面:“早有消息传出,潘州有异宝出世。他们是来夺宝的,而我们,则是来凑热闹。” “异宝?” 陈唐一怔,沉吟起来。 (自从看了国足后就身体欠佳,所以珍惜生命,远离……) 第三百三十六章:英雄 听着这些江湖人士的议论,陈唐一边吃面,一边想着那所谓“异宝”会是什么东西。江湖上的事,恩仇和夺宝是两大主题,而宝物类型多集中于武功秘笈,而或神兵利器之上,就不知道此般情况套在这个非正常世界是否适用。 听起来,此番动静颇大,那异宝绝非简单。 都说宝物动人心,不过对此陈唐倒不是很热衷。他有了天人剑匣与《善养经》,对于别的事物并无太大的渴望。 听得一阵,后面都是些没有营养的吹嘘海聊。这些江湖人士基本不入流,本身的实力注定了他们的圈子局限,接触不到多少实质的情况。 吃过早饭,陈唐骑着胭脂马去浮山观。 詹阳春早起来了,在院子摆开阵仗,正在优哉游哉地泡茶喝。如斯云淡风轻的模样,和昨天那个饿死鬼的形象大相径庭,仿佛两个人。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生活要有仪式感……” 用在此时倒是契合,这位浮山观的后辈弟子,已经越来越有长辈们的风范。那么他的修为道术,应该也有所增进才对。 陈唐坐下来,见茶几上摆多了一副茶具,詹阳春似乎早有预料他会来到一样。 倒好了茶,抿一口,颇为清香生津,这茶的质量很高,当然价值也高,足以印证浮山观的家底深厚,表面的破落完全是一种游戏人间的态度。往玄乎方面说,叫“蔑视世俗,不同于释家的迎合!” “我刚才听到个消息,说潘州府有异宝出世,是以风云齐聚,来了许多人。” 陈唐直接说道,想从詹阳春这儿,看能否获得些真正有用的消息。 詹阳春回答:“关于异宝的事,已经传扬了大半年。” “你有甚看法?” 詹阳春沉吟片刻,摇摇头:“具体如何,我也不甚清楚。现在潘州,就得我一个人在这守着摊子,人手有限。” 陈唐问:“这边的修者圈子,不是应该消息灵通吗?” “哪里会那么简单?消息都是有价值评估的,想要获悉,就得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他说的这一点,陈唐倒是很认同,确实如此。 詹阳春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这副面孔,我记得当其时在州府中,掀起过波澜。” 陈唐戴着的面孔没有除下,并不避忌地道:“那时候为了方便行事,唯有如此。” 詹阳春叹口气:“昔日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果然是修为未够,看走眼了。怪不得当初就觉得你的气息有异,不同寻常。” 陈唐呵呵一笑:“其实,我本就是个文弱读书人。” 詹阳春懒洋洋地道:“师叔说得对,人各有际遇造化,无需羡慕妒忌,更不要寻根问底。问这问那,患得患失,乃是庸人自扰。” 陈唐道;“看来你的道行心境,大有精进了。” 詹阳春呵呵一笑:“只是窥见吾道观教义两分皮毛而已。” 陈唐张口欲言,就听得外面好一阵动静,车马辚辚,有人喊道:“詹道长,顾某又来拜访了。” 詹阳春听得,眉头一皱,说道:“顾公子请进。” “多谢道长。” 说话声中,数人入内。 陈唐转头去看,微微一怔,首先就看到两张依稀熟悉的脸容,正是顾学政的公子小姐,顾源与顾乐两个。顾乐的变化不大,只是脸色稍显憔悴,清减了些,看来潘州的动乱,也让这位大家闺秀遭受到了不少影响。顾源则蓄起了胡须,比以前要稳重得多了。 两人身后,跟着两名随从,手中各自捧着事物,大包小盒的,东西可不少。 “咦……” 顾乐忽而惊诧出声,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地看着陈唐。 陈唐心里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看来对方已经认出自己了,那一个雪夜,在新月湖诗会上,自己出手斩杀了五通公子,救下顾乐。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此女还念念不忘。 所谓英雄救美的俗套,他不过是顺手为之。 不过被认出也没什么,相比之下,探花郎的本来面目更加敏感。无忌面孔的身份,用来掩饰和解释再好不过。 “你,你是……” 顾乐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顾源见她失态,连忙低声道:“四妹,你怎么啦?” 顾乐转过面,脸色惊喜交加:“二哥,我看到他了。” “他?什么他?” 顾源一愣,不过很快他就醒过神来了。当日顾乐要寻找救下自己的英雄,给出了画像。此事,他是参与其中的。 道观里头,与詹阳春坐在一块的那人,面皮焦黄,绝谈不上俊朗,神态硬邦邦的,十足一副面瘫脸。不过这般样子,倒十分与江湖上的奇人异士风格契合。 能斩杀妖魔精怪者,岂是常人?不用说,绝对是高人呀。 当下顾源一箭步上前,拱手道:“原来道长与贵客在此,倒是我唐突了。” 詹阳春一摆手:“寒暄俗套就不用多说了,贫道早与你说过,吾乃出家人,闲云野鹤,不会当什么幕宾参谋。所谓无功不受禄,东西也不会收的。” 顾源态度恭敬地道:“道长,我这番来,是想请你出手降妖除魔。” 詹阳春眉头一挑:“哦,你顾家闹事了?” 顾源点点头:“的确出了事端,你也知道,金禅寺那边的高僧早与阎家结盟,倒去了那边,我只得来麻烦你了。” “九扇门的人呢?” 詹阳春问道。 顾源叹口气:“上次动乱,九扇门遭受重创,夏侯都尉也受了伤,一直在养着,力有不及。” 闻言,詹阳春一摊手:“顾公子,你也看到了,贫道不过是观中的后辈子弟,修道日短,术法浅薄。很多时候,都只能缩在道观内守着,不敢胡乱出去多管闲事。” 他说得相当坦诚,亦非自谦。 顾源连忙道:“这个我自是明白,我就是想请你去看一看,可有办法解决,其他的,不敢勉强。” 说着,看向陈唐,恭谨一礼:“这位英雄,敢问高姓大名?” “无忌。” 陈唐淡然回答。 顾源很热情地道:“无忌大侠,你可还记得舍妹?”往后打个眼色,顾乐就迈步走上来,双目目光如水,蕴含着诸多意味,盈盈地注视着陈唐。 “不记得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机会 “不记得了……” 陈唐的回答让暗怀期待的顾乐露出失望之色。 顾源忙道:“大前年在雪月岛上,风雪之夜,有妖魔为祸,正是你出手相助,救下了舍妹。” “二哥……” 提及旧事,顾乐不禁伸手去扯了扯顾源的衣襟,螓首低垂,两颊飞霞。那一次的事,她中了五通公子的迷魂术,失魂落魄,任人控制,以至于春光乍泄。在此过程,被陈唐看了个通透。 当然,事急从权,无可厚非。而从当其时的情况来看,陈唐绝非好色之徒。不过事实便是如此,被人看了身子,对方又是武功了得的侠义之士,神秘而高冷,这使得少女的心中不可抑止地萌生出异样的情愫来。 正所谓哪个少女不思春? 在她们的春天里,高来高去的英雄人物,恰是侠义的化身,能满足所有的幻想。 美中不足的是,面貌上有所欠缺。 顾乐画出画像,四下张贴,要寻找陈唐下落,以报答救命之恩。可惜一无所获,只找到武馆的线索,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今日跟随哥哥来浮山观拜访,正好与戴上面孔的陈唐相遇。 听到顾源的提醒,陈唐装作想了想:“似乎有这一回事,我那时在州府盘桓,发现一头精怪的行踪,便追索而去,在岛上将其斩杀。” 以五通公子的实力,不足以称为妖魔,只能算是精怪。 顾源呵呵一笑:“正是如此,所以你就是舍妹的大恩人,当受我们一拜。” 说着,与顾乐一同躬身施礼。 陈唐摆手道:“你们不必客气,我只斩妖,并非想着救人,不过是无心之举罢了。” 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姿态范儿十足,非常契合无忌面孔的身份风格。江湖高人,从不按常理出牌,更不会轻易拘泥于框框条条,包括人情道德的范畴在内。一句话说白了,便是率性而行。 顾源一本正经地道:“斩妖亦为功德,救人更是事实。我顾家书香门第,岂能忘恩负义,为人所耻笑?” 陈唐笑笑,不以为意。在这件事上,他本来就没有想太多。不过眼下借此机会,与顾家搭上关系,倒是颇有好处。 潘州的势力鼎立,犬牙交错,很是复杂。而在其中,顾学政虽然不得兵权,但身为一州学政,名望不低,尤其在士林之上,更是德高望重。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又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过那些,主要还是针对低层次的读书人,真正考到功名的读书人,十有八九,在官场上都积累有人脉。顾珩担任学政一职多年,桃李满天下,自有不小的分量。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纷乱的潘州中立足。 此时詹阳春忽然开口道:“顾公子,你不是说你家中出了麻烦吗?这位无忌大侠可是一代剑客,修为造诣还在贫道之上,若能请得动他,我相信,一定有帮助。” 听到这话,顾源脸上的笑容更加热烈了;而顾乐更是偷眼看来,一副期待的样子。 陈唐心里暗赞一声,觉得这道士真是会揣摩心理,懂得说话。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对于自己回到潘州的目的,大概也猜到了些端倪。口中却道:“詹道长过誉了,我乃一介武夫,懂些拳脚功夫,会耍几招剑式。但说到降妖除魔,驱除恶鬼这方面,非修道之士不可。” 他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背负剑匣,面对上邪祟,陈唐还真是难以应付。一般内家武者,遇到凶煞一级的邪祟,最多也只能自保罢了,更别说别的厉害鬼魂。 詹阳春想了想,就道:“既然如此,顾公子一片诚心,三番几次送礼到来,贫道亦非铁石心肠,那就答应了吧。我们两人且走一遭,看是个什么状况。” 闻言,顾源大喜,连忙躬身拜谢。 詹阳春又一摆手:“不过今日我们还有些事需要准备,你们先回。如无意外,明天吾等便会前往顾府。” “好。” 顾源自不敢相催,又寒暄了几句,让随从留下礼品,便识趣地告辞而去。 临走前,顾乐频频暗眼偷看,瞧着陈唐。 等他们离开,詹阳春呵呵一笑:“英雄救美,乃一大佳事。啧啧,没想到你改头换面,仍能赢得美人青睐。” 陈唐一撇嘴:“我现在哪有心情理会那些?顾氏乃潘州大族,府上难道无人可用?” “人是有,不过有无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詹阳春慢慢说道。 陈唐一皱眉:“顾公子数次来邀请你,恐怕另有用意吧。” “不错,而今形势,阎家与金禅寺来往密切;至于谭氏,背后有着神莲教的影子。” “神莲教?” 这还是陈唐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詹阳春解释道:“此教派崛起不过短短一年,却已成燎原之势,不容小视。” 陈唐不置可否:“想必也是借着乱世的幌子,妖言惑众,收拢人手。” 詹阳春哈哈一笑:“此言一针见血,那神莲教教主与你同姓,名为‘鸿儒’。” 陈唐听着,觉得这个名字相当高大上,至于人如何,则是另一回事了。 詹阳春接着道:“这陈鸿儒最初是打着传道的旗号,他手中有一宝物,乃一面古铜镜子,据说能照见人的命运前程。” 陈唐嗤嗤冷笑:“如此神奇?” “真假不好说,但传出来的诸般消息,乃是神乎其神。” 陈唐问:“那想必这陈鸿儒肯定照过自己了,不知照出什么名堂来?” “冠冕龙滚,俨然王者。” 詹阳春一字字道。 陈唐摸了摸下巴:“啧啧,这是公然大逆呀。” 詹阳春笑道:“有甚奇怪,乡野之间,还有自命称帝者呢。那陈鸿儒可是当众照镜,又让一众手下轮流观看,有的照出纱帽绣衣,有的照出金甲铁盔……陈鸿儒说道,衣物装扮尽皆昭示富贵前程,莫要辜负这番际遇。” 陈唐道:“这般一来,那些人肯定死心塌地替他卖命了。” 詹阳春道:“谭氏阎家,背后都有支持,顾学政忧心忡忡,所以想来拉拢吾浮山观。” 陈唐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就觉得,这正是一个跻身潘州势力圈子的大好机会。 第三百三十八章:安排(恭贺新禧) (这几天会农村老家过年,各种耽误,作者君对不起大伙儿了,本书不会切的,一直会更新,今晚除夕,祝各位书友新春快乐,阖家安康!) 与詹阳春一番话谈下来,让陈唐受益匪浅,对于偌大的潘州局势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比想象中更要复杂,犬牙交错,极为棘手。他有名分,有钦命铁卷,手下却无兵甲人马可用,由王甫等人组建而成的幕僚只能做些文书工作,不堪大用。 至于招兵买马,陈唐只是想想就算了。招募的花费巨大,而且耗费时间精力,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弄起来的? 思前想后,最为恰当的便是借势。 比如说顾学政。 在三方势力中,顾学政无疑是最为忠于朝廷的。其麾下并无大队人马,但势力不容小视,又有着颇高的声望和号召力。 说完话后,陈唐和詹阳春一同出城,返回陈家村去。他答应帮顾学政,涉及某些计划,是以得预先安排好各项事宜。 陈家村并不安全,贼患、兵痞、甚至邪祟出没等,存在着各种凶险因素。不过此地是陈唐的发家之地,根基所在,不可轻易舍弃。至少眼下还得依赖这边的田地产出等,籍此为后盾。 到了家中,召集王甫等人过来,进行叮嘱和安排。其实主要就一件事,尽快恢复生产秩序。而安全方面的问题,陈唐另有布置。一方面叫阿宝挑选出一部分青壮,对他们进行一些简单的训练,武装起来。 当然,所谓“武装”,也是稀松平常,看起来有点像那么回事罢了,真实的战力感人,上不得场面。 詹阳春到了村,便去看阿来,进行诊断医治。阿来遭受妖狗侵蚀,中了邪,不及时救治的话,便会化身为妖。 陈唐也不知道道士用了什么手段,其施法之际,杜绝外人在场,还关上了门。忙活了半个时辰后,他走出来,道:“经过贫道的驱邪,他身子已无大碍。不过眼下还十分虚弱,需要好生调养。” 闻言,陈唐当即出声道谢。 詹阳春道:“此事罢了,我就先回道观了。” “好的。” 城中形势莫名,不让人安心。 送走詹阳春,陈唐沉吟片刻,唤来王甫,说道:“清阳,你上次请人看守翰墨街的房子,那老者已去世,换了个邻居叫福伯的来。” 王甫问:“这人不好?” 陈唐一摆手,笑道:“其虽然上了年纪,但腿脚都还算利索,也甚为殷勤的。” 王甫本还以为陈唐要换人,现在一听,又不是。 陈唐就道:“没事了,你去忙活吧,这一阵子,需要做的事情很多。” “好,如今明经也过来帮忙了,我们一定会完成公子的嘱咐。” 他走后,陈唐摸着下巴,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关上房门,拿出一件事物,乃是一面不起眼的铁牌。 嗡的! 王六郎现身,房间内顿时阴气森森起来。 “六郎拜见公子。” 一道鬼魂分身渐渐凝实,朝着陈唐单膝跪下。 陈唐伸手虚托一下:“不必多礼,我已归乡,你看这方乡土如何?” 王六郎回答:“这个得仔细看一看,但既为公子故乡,肯定人杰地灵。” 陈唐呵呵一笑:“你倒会说话,记得当初带你出来时,我就说过,如有机会,一定会让你更进一步,放到一个更大更高的位置之上。” 王六郎颇为惊喜,随即迟疑地道:“只怕我这鬼身单薄,难以胜任。” 陈唐淡然道:“人往高处走,凡事都会有个历练过程,我相信你,也会帮你。” 说着,施展功法,一道气息喷薄而出,落在王六郎身上。 王六郎感受之下,喜出望外,如同获得一份珍贵无比的馈赠大礼,当即双膝跪下,感激地道:“多谢公子成全。” 陈唐一摆手:“去吧,把这方水土的情况了解清楚,有什么事无法解决,再来找我。另外,你得尽最大的能力守护此地。” “诺。” 王六郎很标准地应了声,阴气散开,渐渐消弭不见。 陈唐对他的安排,等于是一步暗棋,不显于人前,但举足轻重。在某些时候,可能会发挥出意料不到的关键作用。 做完这些,关于村落的安排就告一段落了,没什么事的话,明天陈唐便将再度进城,与詹阳春一同前往去见顾学政。 吃过晚饭,陈唐又与苏菱说了些事,本想着早点安歇,享受一番鱼水之欢,就见到王甫气喘吁吁地跑来。 “清阳,有什么事吗?” 陈唐觉得奇怪,这个时辰,没有急事的话,王甫应该都回家安歇了——他们几个,都在陈家庄安了家。房屋大都简陋,权宜安顿。 王甫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公子,你吩咐我打探关于胡家庄的事,有消息了。” “胡家庄?” 陈唐精神一振,他是惦记着那边的构建布局,看有没有办法利用起来。 其实胡家庄与陈家村这边相距并不算远,都是乡下。 王甫禀告道:“自从那时候胡家村出了祸事,胡老爷等人不幸丧生,那儿便慢慢荒弃了。庄上的人搬的搬,走的走,而不知什么缘故,田产土地也没个说法,成了荒地,看着好生可惜。” 陈唐问:“现在也是这样?” 王甫道:“不错,现在兵荒马乱,更没有人去开荒了,只不过……” 说到这,他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神色,有些惶惶然。 “现在怎么啦?” 王甫吞口口水:“胡家庄发生惨案,死者众多,而且死法听说都很惨烈。没过多久,就有说法传出,说庄上冤魂不散,成为厉鬼,盘桓不去。一些蟊贼偷儿惦记那儿的财富,以为有遗落,就在夜间偷摸过去,结果一个个都出了事,不是一去不复返,便是出来后变得疯疯癫癫的。久而久之,那儿就成为一处有名的凶地。” 关于这个,陈唐曾有耳闻,不过那时候他忙着科举考试,奔走入京,衣锦还乡后又各种事务,更没有时间去胡家庄看一看。 王甫接着道:“胡家村凶恶,人莫不敢靠近。然而近些时日,有人在夜间,远远瞧见庄上灯火明亮,似乎住着人了。间或还有管弦奏乐,女子嬉戏笑声传出,好生怪异。” 这个,便是他赶过来禀告的新情况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不速 (过完年,恢复正常,开始认真工作啦!抱歉!) 夜半时分,灯火通明,笑语晏晏…… 这般情景发生在一座荒废的大宅院里,意味着什么,不用多说。 陈唐立刻引起了兴趣:他返回潘州,除了要拓展建立起一股属于自己的势力之外,本身的实力提升也是关键。邪祟鬼魅出没之地,正是他向往之处。 王甫走后,陈唐与苏菱交代几句,便骑上胭脂马,很快地走进了苍茫的夜色当中,朝着胡家庄出发。 潘州郊外的乡间村落饱受战火祸害,到了晚上,一片死气沉沉的,别说灯火,便是狗吠都听不到一声。野外也难以听闻到虫鸣蛙叫,显得异常死寂。 民生凋零,粮食短缺,能被捕获的动物都成为了食材,包括蛇鼠蛙鸟之类,是以环境生态遭受到了重创,变得破败不堪。 星月有光,一骑独行,马蹄敲打着路面的声响分外清脆。 陈唐一领青衫,头戴斗笠,习惯性地换上了无忌面孔。背负剑匣,腰挎断玉剑。这副装扮,看上去与行走江湖的侠客一般无二,浑身上下有一种冷峻的气息。 得得得! 胭脂马不疾不徐,穿过荒草丛生的路径。 呱! 一株枯树上,有一只大鸟受到惊吓,发出一声怪叫,扑腾腾飞起,掠到更高的树枝上,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俯视下来,绿油油的眼瞳,让人见着不禁毛骨悚然。 这是一只夜枭,惯于夜间出没,属于猛禽,倒没被人捕获杀掉。 陈唐瞧了一眼,并不在意,纵马而过。 胡家庄的方位不算多远,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地头上。 对于这片地形陈唐有一种熟悉感,想当日,参加乡里文会的时候曾经来过。在前身当塾师之际,更曾出入其中。 那时候的胡家庄男耕女织,熙熙攘攘,称得上是城郊最为热闹的地方,但时过境迁,遭逢灭门剧变后,这方圆之地早已荒废,邪祟出没,生人莫近。 “聿!” 陈唐勒住胭脂马,抬头起来,扫视着四周。 今晚星月灿烂,视野不错。 呼呼呼! 晚风吹着,发出怪异的声响。前面不远的地方,一座巨大的村落拔地而起,显得高峻,正是胡家庄。此村庄的建设非常雄厚,耗用了巨资。不知情的,以为是胡老爷祖辈经营得当,才能积攒下这份偌大的基业。熟悉内情的就明白,那是因为胡家庄背后站着一个庞大的妖魔世家,有此为支撑,却又韬光隐晦,不为人知。 类似这般的村庄,在各大州域,都会存在着。 陈唐虽然与胡不悔姐妹有过近距离的接触,但对于整个胡氏世家的了解却并不算多。世家的圈子仍然云山雾里,只间或看到些一鳞半爪。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落在村庄上,可以瞧见里头林木郁葱,生长得非常茂密。这是因为无人打理,里头的草木就变得苍莽杂乱了。 村庄墙郭黝黑发青,乃是用一块块巨石砌就而成。如此牢固的墙壁,甚至能抵御住一支兵甲的攻打。然而在那个剧变之夜,以胡老爷为首的诸多成员却死于非命,死状十分可怖,以至于把前去办案的衙门中人惊骇得不轻,更把案卷封锁起来,秘而不宣。只一些小道消息流传出去,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陈唐知道胡氏姐妹的实力,绝对是高手来着,饶是如此,胡不悔也被打成重伤,逃进城来,躲在浮山观内。其中具体过程,他不甚了解,但可以肯定的是,黄家应该派遣出了嫡系,绝非南服县的黄道志之流所能比拟的。 当然,陈唐并不知道胡不悔因为渡劫,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刻,而胡不喜也不在场,才让郎家将趁虚而入,一举将胡家庄打破。 这些事情早已成为过去,无需追究了。 骑在马上,陈唐默默算了下时间。在这个世界不方便的除了交通和通讯,还有时间的把握,非常模糊不清。幸亏在做事上对时间的要求不算高,否则得话绝对一塌糊涂。 他并不急着立刻就进庄,而是准备骑着胭脂马,要到四下绕一圈。一边绕,一边打量观察。 “咦?” 突然间,陈唐目光一滞,他望见一道身影出现在前方,身形敏捷,如同猿猴般便攀爬上了高大的石墙,一溜烟消失不见。 这人一身黑衣服,手持绳索,仿佛是个盗贼一样。 有趣,看来今晚的不速之客,并不止自己一个…… 陈唐沉吟起来。 近期潘州城风云变幻,众多武林高手奔赴而至,要前来夺宝。那么有些人对胡家庄有兴趣,也就毫不奇怪了。听王甫他们说,便是陈家村附近,也会见到些背负武器的江湖人出没。不过对方对于破败的村落不甚在意,只是路过而已。 有人先一步进入了村庄,虽然只见到一个,可还有没有另外的人捷足先登,那就不得而知了。 得得得! 马蹄声大作,数骑人马风卷残云般驰骋而来,响亮的声响敲破了夜幕的平静。 这些人的出现,让陈唐始料不及,一时间也难以找到适宜的藏身之处躲避开来,被撞个正着。 足足有九骑,马皆为高头骏马,人也十分彪悍,嗜血的草莽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这一队人望见陈唐,也是露出些意外之色,纷纷扫视过来。见陈唐识趣地让到一边去,有退避之意,领首的大汉微微一颔首,便冲过去了,目标正是前方的胡家庄。 得得得! 唰! 最后一骑跑来的时候,那骑手蓦然出手,甩出一根足有一丈余长的奇形兵器,乃是一柄软链枪,直打过来。 陈唐本就在戒备着,反手拔剑,剑尖一挑,“铛”的一声响,干脆利索就破了这一枪。 “嗖!” 那骑手收回兵器,长笑一声:“朋友剑法不错,定非无名之辈,有机会的话,再与你好好切磋切磋。” 马蹄霍霍,跟上同伴,呼啸着冲进了胡家庄。他出这一枪,明显带着试探之意。 陈唐一手提剑,一手摸着下巴:今晚的胡家庄,注定不会平静。这些江湖人士不可能没有听说庄上的怪异,却还敢闯来,不知是有所企图,还是艺高人胆大了…… 微一迟疑,打消了绕圈的念头,骑马进庄。 第三百四十:鬼现 (更新会逐步正常的,还请各位继续支持哈。) 胡家庄本来设有门户,吊桥之类,不过都崩坏掉了,等于门户大开。里头的地形环境,外庄的较为熟悉,而内头如何,纵然陈唐前身曾经在此当过一段时间的塾师,也是不得而知。毕竟那时候胡老爷定下不少规矩,而前身的性子木讷,说不好听点叫“懦怯”,面对如花似玉的胡氏姐妹,上课的时候最多只敢偷偷瞄上一眼,还不敢看脸,主要看胸和腿部。即使如此,他也是心满意足了。即使饱受胡不喜恶作剧作弄,但依然甘之如饴,想着能一辈子呆在这都愿意。套用现代人的一句话,唤作“舔狗不得好死”。 便是这么一种心态。 然后,他就真得“死”了…… 有时候,当重临旧地,想起些旧事,也是一种乐趣。 胭脂马迈着轻快的步伐,踏进了村庄,由于林木郁葱的缘故,庄内光线明显受阻,显得晦暗。 此地虽为一村庄,但占地颇大,比起陈家村要大上数倍,各种设施十分周全,恍若一座小城池般。诸种硬件条件,正是陈唐看中并吩咐王甫前来打探近况的重要原因。比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来建造陈家村,整体搬迁进空无一人的胡家庄,无疑是更好的选择。皆因在入主潘州之前,基业重心都需要放在郊外。 陈唐此来,一方面是为了摄收这儿的妖邪,另一方面便是进行实地考察。他希望能在进城去提督府面见顾学政之前,便把这些问题全部解决好了。 不过今晚前后数拨人闯进了此地,倒增添了些意外变数。江湖人士无宝不落,对方自然不可能是来这找地方过夜的。难不成说,荒废的胡家庄另有玄机? 对此,陈唐并没有听闻什么风声。当然,他目前的状况,也缺乏相关的消息渠道。没办法的话,唯有随机应变。 沿着铺垫得整齐的石板路径走,两边一座座房屋节次鳞比。虽然长久没人打理的缘故,看上去显得蔽旧,但主体基本都是完好的,稍作修葺便能住人。毫不客气地说,这边的房子比陈家村要好得多。不但建筑材料优胜,而且当日兵祸,由于某些缘故,胡家村并未受到多少冲击。 这里面自有蹊跷,胡氏世家虽然抛弃此地,但实质上,这儿的产业还是属于他们的。具体内情如何,无从了解。 想到这,陈唐微微一皱眉。他已考取功名,当过了官,并且练就一身武艺,有了一定的安身立命的本钱,可面对这个非正常的世界,依然还略见一斑,在上下求索着。 得得得! 外庄这边很是清幽,那队人马进庄后就不见影踪,没了马蹄驰骋的声响动静。偌大地方,好像就得陈唐一人一骑而已。他来寻索妖邪,然而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之下,他骑着马在阴影婆娑的路径上出没,本身就显得诡异。 陈唐不急着进入森然的内庄,而是施展功法,看能否感应到阴魅的气息。 当日庄上惨祸,现场是被处理过了的,却不知是经衙门的手,还是胡氏派出了人手来,反正尸体那些早被弄走,埋葬了起来。而幸存的佃户农人等则被遣散,其实庄上核心的人物就是胡老爷,以及一些贴身家奴丫鬟等。别的民众,一无所知。他们属于普通劳力,并作为掩饰布景而存在。也因为如此,在惨变之夜,未受殃及。 在这方面上可以看得出来,黄氏的出手也是有针对性的。又或者,在牠们眼中看来,寻常百姓便如蝼蚁一样,不值得浪费那么一点点力气,专门踩上一脚。 便在此际,有丝弦之音响起,正是从内庄方向传过来的,仿佛是琵琶,又或是古筝。其音渺渺,不甚清楚。 陈唐为读书人,可对于乐章弹奏这些涉猎不多,也少去欣赏。所谓“风流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对于他而言,并不适用。 丝弦开始弹奏,依稀为独奏,还没有听到歌唱的女声。听那音弦,曲调幽怨,别有一种空灵之感,让人听着,并未觉得邪异,反而很是吸引,想要洗耳恭听,乃至于要奔赴前去,好听得更加清楚些。 叮叮叮! 弹奏婉转,听起来,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美妙的景象:月光如水,美人如画,抚琴独奏,好生教人怜惜。 陈唐抬起头,帽檐下的一双眸子,目光清湛。有天人之气加持,他自然没有受到这琴音的蛊惑,只是握剑的手紧了紧。 “驾!” 双腿一夹胭脂马的肚子,这匹马妖立刻心领神会地掉头扬蹄,朝着内庄方向走去。 前头有一片林木,应该是竹林,长得非常高拔而且茂盛,簇在一块,把月光都挡住了,显得晦暗。石板路上落叶满地,又混杂了尘土泥垢等,一番破败迹象。 陈唐骑马而过。 呼! 突然间,一阵恶风席卷而起,前面一株弯下来的竹子上突然直愣愣地挂下一个人来。 事起仓促,非常意外。 “聿!” 胭脂马刹那间停住,嘶鸣一声。 坐在马背上的陈唐显得安然,就见到一个人挂在竹子上,是个女人,披头散发,长发过腰,遮盖住了面目,一时间瞧不分明面目,只一条猩红的舌头长长地吐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白衣,而衣服之上却溅有殷红的血迹。血迹斑斑,如同一朵朵盛放的梅花。 黑夜,破旧的路径,前头猛地间挂下这么个被吊死的女人来。胆子小的,只怕都会晕厥过去。 “咯咯咯……” 这女鬼咧嘴一笑,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 “找死!” 陈唐一声叱喝,断玉剑在手,一剑便削去。 呼! 恶风吹拂,挂在竹子上的女鬼身形轻飘飘的一荡,转瞬便消失在竹林间,不知隐匿到哪儿去了。 陈唐提剑,凝神戒备,预防对方偷袭,只是等了一会,但见风声沙沙,再无别的动向。 咚咚咚! 内庄的琴声变大了,律调开始激昂,随即一把美妙的女声在吟唱起来:“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第三百四十一章:圈套 (技术性调整,二更献上!) 内庄,庭院蔽旧,一棵棵树木非常茂盛地生长着。在白天的时候此地定然极为荫凉,而到了晚上,就显示出一股阴森的意味来。林木之间,不知什么时候悬挂上了一盏盏的灯笼,白皮红烛,照出幽幽的光,映照得四下都有一种暧昧的红色,能让人想到漂浮在江河上的画舫。 有琴声,亦有歌声,氛围充满了诱惑。 后花园处,当日激斗所造成的破坏痕迹仍清晰可见,并未进行修葺收拾。一面小湖,湖水荡漾,一大片碧绿的荷花长在水中,有花蕾含苞欲放。当晚风吹拂,便有花香飘扬。 湖边小榭,亭台之内,隐约可见一道婀娜的身影,正在伏案抚琴。 湖面上起了雾气,不算浓,轻如薄纱,却正好遮掩住了那女人的面目,距离得稍远些便看不清楚了。 白雾、灯笼、美人、古琴,再加上如倾如诉的吟唱,整个意境,幽怨而空灵。 在东南方向的院墙上,一个人头忽然悄悄探出来。 这是个黑衣人,一身劲装,蒙着脸,露出的一双眼睛如同鹰鹫一般锐利。他像猿猴般伏在墙上,睁着眼睛,正贪婪地注视着湖中亭榭。可惜雾气遮掩,瞧不分明。 这种感觉颇不好受,使得他想要越墙而入,扑向湖边,把那女子看个明白。只是心底的理智让他还能保持清醒,按耐住,没有轻举妄动。 他是个老江湖,数十年来,在武林中闯荡出了不小的名头。但凡提起“白马湖老怪”,江湖中人莫不知晓。作为一名惯于独来独往的独脚大盗,其一向都只在夜间出没,并且一身黑衣,黑巾裹脸,以至于真实面目鲜有人识。 这番不远千里而来,抵达潘州,主要是被异宝传闻所吸引。那可是一件涉及武道至极,得之可窥伺长生之道的宝物…… 传闻甚为夸张,是真是假,无从分辨。但传闻本身,就充满了吸引力。一众江湖人士,但凡有些本领手段的,都像嗅到了血腥的鲨鱼,蜂拥而至。 身为老江湖,当然经验老道,嗅觉灵敏。其实许多人都察觉到此事不同一般,有一种阴谋圈套的味道。 但他们,还是来了。 今晚夜探胡家庄,却是因为某个突然传出来的线索,到了此地,果然发现诡异。 琴音咚咚,歌声靡靡,并不寻常。白马湖老怪原本只想着听一会,观察一番,然后伺机而动,但听着听着,他发现自己成为了一匹陷入泥潭的马儿,浑身不对劲,想要抽身离去都做不到了。 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那么,是琴声有古怪?还是歌声在蛊惑? 他脑子里飞快地想着,看有没有解决之道。 就在此时,得得得,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好像一阵狂风骤雨般洒落。 九匹健马冲进了后花园。 马上汉子,一个个手执兵器,有刀有枪,还有软鞭子。他们服饰不一,气息彪悍,一边冲刺,嘴里则发出各种各样的唿哨和吆喝声。此起彼落,隐隐形成某种奇特的呼应声调,正好用来冲击亭榭内传出来的琴音歌声,成抗衡之意。 “黑风林悍匪!” 白马湖老怪差点失声叫出来,心中充满了惊喜。 黑风林悍匪,这等名号一听就知道绝非善类。事实上他们的确是一队臭名昭著的响马流寇,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当然,老怪本身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不同的是一群人和一个人的差别而已。 江湖有大侠,更多的却是贼寇。所谓黑道白道,在本质上绝非泾渭分明。侠义中总是沾染血腥,而君子,却往往虚伪。能让人称道的,大概只有“道义”二字了。 白马湖老怪一向瞧不起这些悍匪,觉得他们只不过依仗人多势众,从而在江湖上立足,所做的行径也为人不齿,不但欺辱女子,有时候连孩子都不放过。相比之下,他作为独行大盗就显得有原则得多。 然而在这关头,对于悍匪们的到来,老怪却满心欢喜,如若见到了救星,希望对方冲一冲,从而将他从这该死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嗬嗬!” “哼哈!” 悍匪们的吆喝声别具一格,像是某种修炼过的口技,又像是具备默契的讯号。他们骑马驰骋,形成阵势,朝着亭榭的女子就冲杀过去。显然意识到了其中的诡异,要打断对方的弹奏和婉唱。 “噔!” 一声拨弦,好似银瓶乍破,兵戈之意蓦然而生。整个音律,皆为一变。 墙上的老怪听着,顿觉心中一颤,浑身打了个哆嗦,手脚都有些软了,差点要摔下墙去。再看过去,就见到那些悍匪们依然急速冲刺,只是方向有点奇怪,竟是直愣愣地往湖里奔去。 噗通! 健马长嘶,人声惊叫,冲得最快的那一骑连人带马地掉到了湖里,激荡起好大一片水花。然后是第二骑,第三骑…… 老怪瞧见,不由心底发寒。他当然知道并非悍匪们成了无头苍蝇,而或晕了头,又或者那些健马瞎了眼,往湖里跑。真实的根由毫无疑问出在那些琴音之上,悍匪们冲得近,就受到了音律巨大的影响。 如斯手段,匪夷所思。 老怪咕声吞口口水,早打起了退堂鼓,只无奈手脚发软,不怎么受控制。 好在被悍匪们一波冲击,亭榭中女子也似乎受到了些影响,蛊惑之意稍减。 老怪深呼吸一口气,觉得力气渐渐有所恢复,他再不敢迟疑停留,翻身一跃,施展出得意的轻功,便要离开,远离此地。 啪的,一声轻响。 老怪双眼流露出骇然之色——在那瞬间,一个人儿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不偏不倚就趴到了他的背上。 “谁?” 老怪失声叫道,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就见到一张苍白如纸寻不到半点血色的女子面孔,一对死鱼眼般的眸子,正眼勾勾地盯着他看。 嗡! 老怪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掉进了一口无底的漩涡当中。噼啪一下,整个人站立不稳,晕倒在地上。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琴音复又变得平缓,流水潺潺,吟唱幽怨,有女独居。 第三百四十二章:妖女 (适逢佳节,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得得得! 胭脂马来到内庄门外,陈唐坐在马上,抬头打量被破坏掉的门户,若有所思。 此际里头丝弦戚戚,颇为婉转,幽怨之意更加浓重。只是没有人唱歌了,仔细倾听,仿佛有哽咽之音传出,似乎有女子在里面哭泣。 陈唐变得凝重起来,来之前,他本以为是有些妖邪盘踞此地,从而作祟。背负存有剑气的剑匣,他底气大增,颇有信心,然而现在看来,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前后最少已经有两拨人闯进了胡家庄,但至今为止音讯全无,如同泥牛入海,连点水花都没看到,这就大不寻常了。那些江湖人士并非等闲,一个个基本都是内家修为。而且他们既然敢闯庄,也就表示有一定的把握。 但如今一瞧,正应了那句老话:“将军难免阵前亡”,那些老江湖恐怕是栽在此地了。 那么,对于妖邪实力的评估要重新进行审视,以及改变。至于先前在竹林挂出来的吊死女鬼,不足为患,仅仅算是一个“见面礼”。在性质上,却类似恶作剧。 只是让陈唐费解的是,如斯层次的妖邪,莫不是阴司跑出来的?而或是世家中人? 那样的话,可就棘手了。 一番思虑,到了门外,就有些徘徊不定的感觉。 忽然间,里面的哽咽声变成了嬉笑声,仿佛有好几个青春活泼的年轻女子正在园中追逐戏耍,传出了银铃般的欢笑。 这画风的变化也太大了吧,完全一时一样,逗人玩呢。 陈唐眉头一挑,琢磨不透。 “呼!” 夜风吹拂,一股雾气从敞开的门户席卷出来,开始弥漫。不仅如此,陈唐立刻就注意到大雾散发开来,有将整座胡家庄都覆盖住的意思。 这雾气来得诡异,自不会是自然现象,而是妖邪有意为之。 “嘻嘻,公子既然到了奴家门口,为何不进来?难道怕奴家吃了你不成?” 忽然间,一把甜糯的女声说道。 陈唐持剑在手,就见到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形出现在前方门口处,由于雾气缭绕的缘故,一时间看不分明,只见到她似乎是倚在门边上。 “你是什么人?” 陈唐沉声问道。 “公子难道看不出我是个女人吗?” 这女人反问道,声调带着一股挑逗的意味。 陈唐心中惊疑不定,对方现身,可气息十分古怪,有阴气波动,同时还有妖气掺杂其中,又有别的一些气息萦绕。混在一起,难以分辨。如斯情况,未曾遭遇过。 气息驳杂,亦是强大。能弄得如此阵仗的,这般手段功夫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陈唐没有轻举妄动,又问:“他们人呢?” “那些男人?” 女子笑吟吟道:“他们都已成为我裙下之臣,甘愿替我做牛做马了。” 陈唐倒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如果对方说闯庄的人都死了,都不足为奇,不料结果并非如此。而此女说谎——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女子接着道:“不过那些男人长得太丑,没个好看的,更是粗鲁得很,为奴为仆尚可,别的嘛,本小姐可就看不上了。” 陈唐冷哼一声:“你却是挑剔。” 心里想着与对方多说些话,或者能寻到破绽。 “嘻嘻,那是。男人如衣服,总得挑件合身,看上去还要光鲜漂亮的,否则的话,怎么能带出去见人?” 闻言,陈唐不禁鼓起了眼睛。这话怎地听着是反过来说的,把“女人”说成了“男人”? 当然,男女关系,就那么回事,富有哲理和逻辑性,主语是谁,就看谁话事了,却都是能成立的。不过对方这番话,在这个世界里就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不同凡响。 “所以呢?” “本小姐看你,勉强还能入眼。” “是吗?那我应该受宠若惊,还是受惊过度?” 陈唐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哼,你从入庄至今,一直能保持灵智清醒,并未受到迷惑影响,实在让我感到意外,不得不对你另眼相看。” 陈唐明白对方的意思,胡家庄看似清幽,但凶险暗藏,而最危险的当然是琴音和吟唱了,心智不坚者稍不留神便会受到蛊惑,从而举止失常。相信那些闯进庄的江湖人便是因此着了道,从而失陷于此。 琴音哀怨,吟唱婉转,却等同于“魔音”,能杀人。 如斯情景,让陈唐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些经典的荧幕场景,当美艳动人的女鬼出场之前,总会有夜半歌声飘扬,再伴以某种音律配合——这都是迷惑人心的东西。否则的话,只要是正常的人都会意识到荒郊野外突然出现美人,本身就是诡异。然而当人被扰乱心神,便失去了正常的判断,恍若被鬼迷了心窍,做起事来,自然就颠三倒四了。 这样的套路具有普遍意义,邪祟一流最为擅长此道。如果单论战力,执怨也好,凶煞也罢,可能都不会强悍到哪里去。然而当它们能掌握人心,就等于轻而易举地掌握了人的生死。 “还有,你这匹马,本小姐也一见如故,要借来骑几天。” 说着,这女子蓦然动了,伸手一招。雾气中显露的一段皓腕洁白如玉,煞是好看。 但一瞬间,陈唐心头一跳,好像被一头嗜血猛兽给盯上了似的,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走!” 他猛地大喝一声,双腿一夹胭脂马。 这马妖倒也机灵,嘶鸣一声,掉头就跑。 “嘻嘻,现在才想跑,会不会太迟了?” 娇笑声中,一道红影闪现,极其迅猛,从雾气中飞扑而至。 扑击得太快,陈唐甚至无从分辨其是不是倚在门口的女子,还是另有其人。来不及思考,断玉剑挑去,乃是《草莽剑法》中的一击杀招,有个名堂,唤作“蛇出洞”。 力道灌注,剑招凌厉,唰的,竟是挑了空。飞扑来的红色身影极为诡异地躲了开去,来势不减,仍是扑了下来。只一瞬间,就落在马背上。 “聿!” 胭脂马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人立而起,发出惊惧的嘶鸣。 第三百四十三章:交锋 红色身影落到马背上,恰好就位于陈唐身后,他不惊反喜,本想着等对方挨近,正好使得剑匣激发,摄收了此獠。 然而下一刻,剑匣毫无动静,陈唐暗道一声“不妙”,断玉剑急速往后削去。 嗤! 剑刃落空。 “嘻嘻,公子好生粗鲁,不懂得怜香惜玉……” 娇笑声中,那女子身形鬼魅,不知用了什么身法,竟然直接就趴伏在陈唐的背上,吐气如兰,一口气吹在陈唐耳朵那,暖暖的,带着一抹异样的湿润…… 陈唐心中却是大骇,立刻便要激发剑气出来护身,蓦然觉得背部一轻,对方竟转瞬间便腾跃而去。刚才那一吹,仿佛只是一次挑逗。不过陈唐内心却无半点欢喜,只觉得如释重负。偌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欺得这么近身。 都说距离产生美,而距离的拉近,有时候代表着亲密,但有时候却意味着凶险…… 陈唐霍然回首,但见雾气弥漫,有愈演愈烈之势,四下渐渐一片白茫茫。 见到此雾,他莫名想起当初的山神庙遭遇,便是无端席卷出一股大雾来。然后在雾气中,有邪祟出没,挨了陈唐一拳,发出“嘤嘤”之音。 但那时的境况与眼下无法相提并论,这妖女的实力不知要高出多少来。 迷雾汹涌,一抹红色闪现,依稀便是对方的衣裙。可碍于视野受阻,陈唐至今连对方长得什么样都没看到。 “走!” 陈唐再度叱喝一声,一提缰绳,胭脂马泼喇喇撒腿就跑。牠为马妖,嗅觉不同凡响,视力更是十分敏锐,只要走过一次的路,便不会迷失。 当然,若是被人设了阵势法门,就是另一回事了。 “公子走那么快作甚?且留下来陪陪人家,奴家好生寂寞……” 甜糯的声音说道,嗖的,一条红影窜来,如同是一条蟒蛇。 陈唐却瞧见了,那不过是一道红绫而已。当即吐气开声,一剑斩去。 啪的! 红绫柔软且坚韧,如有灵性般竟把剑刃给缠绕住了。一股大力拉扯,要夺剑。 陈唐被逼得有些狼狈,可并未惊慌,功法运转,气息蓬发,加持在剑刃上。 哧哧哧…… 剑刃锋锐无匹,硬是将缠绕着的红绫给切割开来。 “好小子,竟敢毁我法器……” 女声惊呼,颇有心疼之意。 陈唐哪里理会她?双腿一夹,胭脂马如箭一般冲了出去,得得得,马蹄声急促,到了下方,四蹄腾跃,直接跨过了一道矮墙。 “好马儿,快走快走,出去之后,给你肉吃!” 陈唐叫道。 不知是受到肉食的诱惑,还是胭脂马本身也害怕留在此地,跑得飞快,让陈唐当真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从没有发现这马妖能跑得这么快。 不过一会儿工夫,陈唐就骑着马冲出了胡家庄,到了野外。 此际月朗星耀,满天星斗,颇为清明。 回头张望,见偌大的胡家庄都被雾气掩盖住了,看起来非常诡异。 陈唐背部都被冷汗给濡湿,心有余悸,凝神观望陷入白雾中的胡家庄,脸上由于戴着面孔的缘故,不见神情变化。不得不说,刚才端是很险,就差那么一点儿,自己很可能就被困在庄内出不来了。 只是…… 回想与对方交手的状况,又有些一点,不好解释。 此地不宜久留,陈唐不好多想,赶紧骑着胭脂马要返回家中。 嗖的! 破空声起。 陈唐登时警觉,持剑挥指。 “朋友请了,在下并无恶意,只想询问一事。” 说话声中,一人从隐蔽处现身出来。他中等身材,披一件黑色斗篷,状甚神秘。 这又是一名江湖人。 陈唐一皱眉,发觉自己疏忽了,应该想到既然有人先后闯庄,也就可能还有人潜伏在外面,伺机而动。老江湖嘛,老奸巨猾,很讲究“黄雀在后”的那一套伎俩。 “何事?” 那人微微踏前一步:“你从庄内脱身,定然有所遭遇,可否将过程告知,里头究竟有着什么?” 他貌似客气,但掩饰不住咄咄逼人的气息,显露出来的一对眸子锋芒毕露。 陈唐淡然道:“白雾弥漫,我难以视物,只是觉得不妥,就冲出来了。” 有所遭遇不假,与妖女的交手更是实实在在。可这等情况,哪里会随随便便就告诉他人? 那人明显不信,哼一声:“朋友好不地道,胡诌言语。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踏前一大步,双掌一圈,先来打马。却是打着主意,以为陈唐在冲出胡家庄的过程中肯定损耗不小,正值虚弱,所以连人带马,都要留下来,好好审问一下。而陈唐身上携带器物,有好的,自也会笑纳不谢。至于事后是杀是放,就得看心情而定了。 陈唐少走江湖,也知道江湖险恶的道理,早有防备,就坐在马上,猛地探手一抓。 这是《九极技》中的抓功,早练得炉火纯青。 啪的一下。 那人口中轻咦一声,急退数步。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立刻便知道遇上硬点子了,彼此都没有露出面目,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可手底下的功夫作不得任何虚假。其本就是谨慎小心的人,否则的话便会和白马湖老怪他们一样,早闯进庄去了。之所以选择留在外面观望,便是对此事存有疑虑。现身来截留陈唐,揣着心思,可拿不下人,这心思便得改变,以及打消掉。 于是长笑一声:“朋友好功夫,多有叨扰,还请恕罪,某便去也。” 转身非常光棍地掠走了,几个起纵,不见影踪。 陈唐晒然一笑,并未策马追赶,他与妖女交锋,的确损耗不小,但并未到任人捡便宜的地步。而这般情况,并不适宜追人。夜色苍茫,谁知道别的地方是否还潜伏有人?反正没吃亏,就当是练手了。话说刚才那一抓,反而把对方给抓伤了的。所以那厮才走得急,怕少一耽搁,就被陈唐拿下了。 得得得! 胭脂马再度跑起来,很快就远去,同样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三百四十四章:出发 夜已深。 胭脂马的归来引得村中狗犬吠叫。 陈唐翻身下马,就见到村口处亮起灯火,很快阿宝就走了出来,手中还把持着一根哨棒,满脸警戒之意,见到是陈唐后才如释重负。赶紧迎上来,叫道:“公子。” “辛苦了。” 陈唐说道:“睡吧,没事了。” 回到屋中,苏菱没有睡实,弄来水给他洗漱。做完些琐碎事,便上床睡觉。陈唐颇为倦怠,不好起征伐,只搂着美娇娘,一会就沉沉睡着。 一夜无话。 第二天,吃过早饭,陈唐又得出门,再进潘州城。 昨晚夜探胡家庄,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知悉到那儿被人盘踞住了,不好下手。此路不通,唯有稍稍改变计划。虽然胡家庄地理位置优越,可也并非必须拿下的,只是一个备选罢了。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顾学政这一条线,就不知道他家中的事端,会有着多少麻烦。 进城后,并未马上就去浮山观与詹阳春汇合,陈唐心一动,却先去翰墨街的房子。 “汪汪汪!” 是那条名叫“阿福”的老狗,非常忠诚地守在门口。不过这一次,它见到陈唐,却是摇着尾巴,表示欢迎。 “公子来了。” 福伯迎出来,满脸笑容。 “嗯,进城,顺路来看看。” 陈唐看他一眼,随口答道。 福伯忙说:“要的要的。” 这儿是陈唐的房子,作为主人,有空过来检查,看下人有没打理好,再正常不过。 不过陈唐却道:“福伯,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福伯脸露愕然之色:“哦,那晚上?” “可能会过来住一晚,也可能不来。” 陈唐的言辞很模糊。 福伯没有多问,只回了个字:“好。” 得得得。 陈唐就骑着马离开了,似乎真得只是路过,哪怕路过的是自家门口。 翰墨街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看着似乎更加冷清。街边一株株槐树生长得茂盛,显得十分荫凉。两边的书画店铺门可罗雀,伙计懒洋洋地坐在里头,有的还在打着瞌睡。而不少店铺,更是关门大吉,不知关闭多久了。 世道不好,笔墨褪色,读书人的日子十分难过,做读书人生意的行业自是大受牵连,能撑下来的,已经不容易。 走在这条街上,陈唐还是颇有感慨的。昔日讨生活的地方,虽然那段日子过得艰苦,却有着深刻的印象,以及情怀。 人嘛,都这样,难以免俗。 得得得! 胭脂马轻快的经过,随后远去。 马蹄声的到来,本来引得一些店员的注意,以为来了生意,然而马蹄霍霍,并不停留,不是顾客,只是过客。 “你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多两天。” 詹阳春懒洋洋地躺在桂树地下,懒洋洋地说道。 陈唐呵呵一笑:“早些好,免得人家等急了。” 詹阳春嘴一撇:“所以说你不懂做生意,如今咱们是待价而沽,架子端高点才有好处。” 关于道人“市侩”的一面,陈唐早便见识过的,当然不是斤斤计较的那种,而是洞悉世情的明理,能够上升到原则的高度上。 当下微一沉吟,把昨晚去胡家庄的事说了出来。 闻言,詹阳春神色不见多少变化,只感叹一句:“这潘州是越来越乱了的。” “你可知道那女子是谁?” 陈唐干脆问道。 詹阳春一摊手,嚷道:“我又没有去过那儿,更没有与其打过照面,怎会知道?” 陈唐一皱眉:“那你觉得她会是什么来头?我总感觉这件事颇有蹊跷,难不成是胡氏的人?” “也许。” 詹阳春的回答模棱两可。 见状,陈唐就此打住了。浮山观的道士一贯神神化化,论交情,也就和詹阳春熟些,可很多话题也是点到即止。又或者,这是出家人的一种为人处世的哲学,不管道士还是和尚,总喜欢故弄玄虚,反正跟他们这一类人打交道,都比较隐晦,累。 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靠自个去发现了。况且可能詹阳春真得不知道,他守着道观,不可能耳目通天。 詹阳春道:“你来了,那咱们便过去找顾学政吧。” 陈唐问:“学政府那边遭遇的麻烦,你总该知道些吧。” 詹阳春点点头:“确实知道一些,等会在路上,我与你分说一二,贫道先去收拾些东西。” 说着,拱一拱手,起身走进了道观。 陈唐知道他们修士,对阵施法之际,除了要依仗本身法力之外,还得用上不少器物,符咒、法器、丹药等等,五花八门。光是其中一类,便有着许多分支。比如陈唐较为熟悉的符箓一类,就按功能用途分成许多类型。 这些器物,能让一名修士实力大增。但与此同时,炼制而或购买它们,就需要花费难以估算的金钱,一些高阶的,甚至有钱都难以买到。 陈唐不是修士,几乎等于门外汉,不过在画符方面,他还是颇有天赋的,也曾想着,看有没机会入门。无奈至今为止,机缘未到……不过比起拜入浮山观的詹阳春,陈唐的机缘也不含糊,天人剑匣就背负在身上呢,此等宝物,就连浮山观的老道士都青睐有加,无奈剑匣已认主,旁人拿去,却是难以使用。 在院子中,陈唐等了一阵,才见到詹阳春提着一口长条木箱子走了出来。瞧那箱子大小,能装不少东西,看来这道人把家当都拿出来了。也由此表明,这一趟的事非同小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忽又想到,以前见浮生道人他们出入,皆两手空空,可总能变戏法般用袖子里拿出事物来,看来这门神通法术,詹阳春没有学到家,所以只好用箱子来装东西了。 这话却不好问出口。 “出发吧。” 詹阳春淡然说道,又问:“陈老弟,你可知道为何那顾公子来了几次,贫道都没答应是何缘故?” “待价而沽?” 詹阳春摇摇头:“不怕你笑话,贫道是真没有把握,生怕砸了招牌。” “那这一次?” “这一次不是有你嘛。” 道人很光棍地说道,一甩道袍,率先出了院子。 “呃……” 第三百四十五章:招揽 牵着胭脂马,陈唐与詹阳春并肩而行,朝着顾府走去。在路上,道人娓娓道来,说起顾氏所遭遇到的问题。 陈唐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这不是单一的问题,而是各种问题并存,困扰着整个顾氏家族。又或者说,这顾氏便等于是潘州府的一个缩影。有阴影笼罩,缭绕不散。 倒不是说谭家和阎家就没有问题,而是他们拥有大量兵甲,以及招募着诸多奇人异士坐镇,从而要稳得多。 总而一句话,在三方势力中,顾氏属于软柿子,于是就事端频发了。 詹阳春道:“顾家公子屡次来相请,不过贫道都推了。这一次答应,乃是瞧在你的面子上。不过事先说明,我主要的精力,还得放在道观上,守着摊子,直到师叔归来。” “我明白。” 陈唐应道,在他看来,道人明显瞧出了端倪,所以才做一番顺水人情,送陈唐进顾府去。至于到了府上,如何表现,如何服众,便靠陈唐自己的了。 一切,以本事说话。 詹阳春伸手指着在街道上出没的江湖人士,慢慢道:“据我所知,各方势力也在大力招揽武者,条件颇为诱人。如今风起云涌,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惜乎,吾乃出家人,过惯闲云野鹤的日子,受不得管束。否则的话,也能投身进去,搏一场红尘富贵。” 陈唐笑笑不说话。 走过数条街道,来到顾府门外。 顾珩为学政,平时办公都在提督府;而家族所在府邸,便位于这条大街上,屋宇连绵,占地极阔,十分气派。 这是真正的州域大族,几代官宦经营,关系庞大。相比之下,顺福镖局的赵家便等于乡绅阶层,差得远了。在整个潘州,顾氏与阎家是并立的两大家族,掌管军务的谭氏都要略逊一筹,只是刚好趁着时势作乱,这才崛起了。 两人刚来到门口,负责把守的一名家丁便赶紧迎上来,满脸恭敬地道:“请问可是浮山观的仙长?” 詹阳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拂尘,洁白如雪,不沾丝毫尘土气息:“正是。” 家丁大喜:“快快请进,我家公子已恭候多时。” 看来顾源事先已经叮嘱过下人,让他们留意着,另一个家丁立刻飞快地入内禀告去了。 登登登。 不过一会儿工夫,顾源便快步迎出来,一脸堆笑地拱手做礼:“詹道长,无忌大侠,小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不得不说,这位顾家公子的架子放得很低,态度方面甚为客气。 陈唐瞥他一眼,抱拳还了个礼。他与对方有过些接触,确实是位翩翩公子,不见多少骄横之气。性子平和,不让人反感。 当然,堂堂学政公子,出身优渥,骨子里的傲气定然有的。当下表现得如此热情,多半是看在“浮山观”的金字招牌上。 “两位请移步到正厅用茶。” 顾源笑容可掬地在前面带路。顾学政有子女多人,但长子等有功名在身,在外地当官。留在潘州的,就剩顾源和顾乐两人了。顾源倒也争气,出面帮父亲分担了许多事务。 来到大厅,抬头一看,便有一股书卷气扑面而来。厅内布置典雅,墙上挂着不少字画,都是精品。笔墨之间,文气凝聚,相当不俗。光是这些,便价值不菲了。 顾源注意到陈唐的目光,呵呵笑道:“无忌大侠也喜欢字画?” “略通皮毛而已。” 陈唐道:“顾公子直接唤我无忌即可,所谓‘大侠’不敢当,叫行家嗤笑。” “哪里哪里,阁下行侠仗义,诸多义举,实在令人钦佩。” 彼此一番寒暄,分宾主落座,自有姿色清秀的奴婢上茶,上点心。 詹阳春大马金刀地坐着:“顾公子,咱们开门见山吧。贫道这次来,只是陪同协助,是以不会停留多久时间,便得返回道观去。不过以后有什么事,可再到道观找我。” 闻言,顾源就有些遗憾之意。站在家族的立场,他自是希望能与浮山观建立起一种比较亲密的关系,最好把道人招募到麾下效力,哪怕只是挂个空头衔,然而现在看来是落空了。詹阳春直接表明态度,要保持身份超然。不过能争取到对方协助帮忙,也算是开了个好头,以后应有更多的合作机会。 便道:“道长肯来,就是最好的支持。至于别的,不敢勉强。”说着,去看另一边的陈唐:“无忌兄出身江湖,不知是否有意成就一番功业?” 陈唐问道:“此话怎讲?” 顾源便慷慨陈词起来:“当下世道崩坏,秩序纷乱,正是英雄出世的大好时机。无忌兄身怀绝世武功,而我顾家求才若渴,正需要找一高人来坐镇,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这是直接亮明态度,出言招揽了:“待日后时局平稳,我父亲自会上书朝廷,论功行赏。以无忌兄的身手,也许能当上个将军呢。” 陈唐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地道:“比起当将军,我更喜欢斩妖除魔。这样吧,如不嫌弃,这段时日我便留在府上当个客卿。顾公子,可否同意?” 顾源忙道:“如此,我自是求之不得。”心里暗道;对方暂时不愿意拜入自家门下,可能还有疑虑,要观察一阵子。但只要自家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日后就能让其死心塌地追随了。应付这般人物,肯定得需要足够的耐心才行,不能操之过急。 笑吟吟的,正待吩咐下人准备宴席,就见一门子站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什么事?” 那门子脸色犹豫,欲言又止。 顾源叱道:“有什么话直说,无需吞吐遮掩。” 门子就说道:“禀告公子,东厢房那群好汉一个个等得不耐烦,嚷嚷着要你过去接待说话。” “知道了,你先下去。” 顾源一挥手,然后解释道:“今日有些江湖好汉来投,刚才我出来迎接二位,倒把他们冷落了,嗯……” 陈唐忽道:“既然如此,那顾公子请便。” 顾源微一沉吟:“无忌兄,不如咱们一块过去瞧瞧?正好帮我掌掌眼,看看他们的成色。实不相瞒,这江湖鱼龙混杂,我对此并不熟悉,经验浅薄。” 陈唐笑道:“也好,那就走吧。” 顾源大喜,赶紧在前头带路。 在经过一个园子长廊的时候,迎面有女子走来,正是那顾乐:“三哥,你们去哪?” 说话间,一对如水的眸子却偷偷瞄向后面的陈唐。 顾源解释了句,迈步先行。 顾乐让到边上,对着詹阳春和陈唐施礼。见陈唐目不斜视的样子,她暗暗有些失望。 “小姐,公子他们走远了。” 身旁的奴婢小声说道。 顾乐嘟起小嘴:“走,我们也跟去看看。” 第三百四十六章:首领 还没进门,就听到院落里头好一阵喧闹,仿若街市。这般氛围,与清雅的园子格格不入,让人一下子就想到“焚琴煮鹤”这个词来。 在这边服侍的下人们脸上神色忿然,两个美婢眼睛红通通的,面颊挂有泪痕,垂着头在那儿。看起来,身上衣衫有些凌乱的样子。大概是进去伺候的时候被人上下其手,占了便宜。 顾源见状,眉头微微一皱。顾氏乃书香门第,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家中虽然有护院有家兵,但行事风格都沾染着一股“雅气”,与江湖草莽截然不同。 说白了,那些江湖豪客一个个都是粗鄙之徒,特别是喝多几碗酒后,便各种丑态流露了。 对此,顾源头疼得很。 一方面目前时局的剧变和恶化,顾氏必须要大力招揽各路人手来增强实力,守护家族安全;另一方面,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而把这些勇夫招募到府上后,该如何管理统领,就是个难题了。弄不好,一盘散沙,不但没有用处,反会添乱,把府邸弄成一团糟。毕竟这些武者鱼龙混杂,说不定里头还潜伏着奸邪,被人安排过来了的…… 而顾氏上下,对此都没有多少经验,比起黑白通吃的阎家来说差远了。谁知道会天下大乱,会变成这个样子? “公子。” 一人踏步而出,身形高大,神态颇不好看。 顾源见到他,忙问:“泉叔,这一批人怎么样?” 这位泉叔乃是顾氏的护院总教头,内家武者,全面负责安全事项,以及日常训练家兵壮丁等,深得倚重和信任。 泉叔气哼哼道:“都是些江湖亡命之徒,宵小之辈,顽劣不堪,难以管教。” 闻言,顾源的眉头顿时凑一块了:“如此,该如何是好?” 泉叔建议道:“依我看来,招募这些人到府上弊端诸多,不如不要,咱们另觅出身清白的青壮练起来更好。” 顾源苦笑道:“我们哪还有时间?” 泉叔不禁叹了口气,顾氏面临的困境他当然清楚。这段时日来,各处庄园产业都事端频发,损失不少,再这么持续下去,肯定支持不住。一旦破败,便是全面崩坏的局面。 顾源又道:“只要这些人有本事,将就用着,维持住局面再说。” 泉叔目光一凝:“公子,只是他们不服管教,很难指挥得动。” 顾源就道:“这个问题,我想有这位无忌大侠在,应该能解决。” 当即开始介绍起来。 关于浮山观,泉叔自是听闻过的,知道不凡。可对于陈唐就基本没有了解,观其形态,不见奇特,背负之物是个匣子,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源望着陈唐道:“无忌兄,实不相瞒,我本要招揽人手,统编成门客,却正缺一名首领,你看?” 陈唐点点头:“我可一试。” 顾源顿时喜形于色。 “公子,借一步说话。” 泉叔低声道,把顾源请到一边,不无疑虑地说:“公子,此人来历如何?本事如何?” 顾源呵呵笑道:“放心,他乃是詹道长介绍的,况且,与我顾氏有些渊源,还曾一力斩杀妖魔。那件事,你应该也知道。” 泉叔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原来是他,果然是英雄人物,有他坐镇,可就好了。” “正是如此。” 顾源说了句,又道:“咱们进去吧,里头的好汉们可等得不耐了。” 一行人走进院落,喧闹之音更响。 陈唐抬头一看,见好端端一座院子已是遍地狼藉,二、三十名形象粗犷的汉子正在里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边吃喝,一边高谈阔论,言语粗鲁。随着顾源等人的进来,一道道视线顿时转了过来,倒像是瞄上肉食的野兽。 江湖快意,多是不羁。大都是刀口上舔食的人物,性子狂野,乃是本分。 一扫之下,陈唐心中了然。被顾源招揽来的这些武者水平并不算高,勉强入流。想来也是,真正的高手,哪里是那么好便被收编到的?顾氏现在能出的条件,不外乎金钱之物。换句话说,这些人便是来当雇佣军的。 “顾公子,你把吾等安顿在此,也不说个明白话,好生让人焦躁。” 一条大汉跳出来,嘴里还啃着一根大鸡腿,满嘴油腻地说道。 顾源文绉绉地抱拳说道:“是我疏忽,怠慢了各位,还请恕罪。” 听了这话,不管是陈唐,还是那泉叔都暗自摇头,觉得顾源毕竟书生气太重,失了规矩。应付这些武者,用以礼相待的那一套根本行不通,简直对牛弹琴。其实这番顾氏招揽人手,着实下了血本,给出了优厚的条件,光是吃喝这一块,就耗费不小了。要知道,当今形势,饿殍遍野,而来当顾氏门客,却能天天吃肉喝酒,这日子哪里找去? 那大汉咧嘴一笑:“不过咱们也得多谢公子的款待,这顿酒肉,吃得爽快。” “是的……” 后面一片附和声。 “不过这府中的奴婢就有点不够意思,摸一把就跑咯。” 一把尖细的声音说道。 “哈哈!” 众皆大笑,带着猥琐之意。而顾源这边的下人奴婢们却忿然起来,他们虽然身份低微,但何曾受过这般欺辱? 顾源干咳一声,朗声道:“我请各位来,是想让尔等成为顾氏门客。待遇条件之前已经说了,不知大家考虑得如何?若是愿意,便请留下。如果不愿,也绝不勉强。” 首先跳出来的大汉眼睛眨了眨:“我们就是要等公子来谈谈条件,在此方面,刚才兄弟们商量过,觉得存在不足,要再提出些要求。” 这便是典型的坐地起价了。 顾源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呵呵。” 陈唐忽然长笑一声。 顾源问道:“无忌兄,你可有话说?” 陈唐道:“顾公子,你是不是忘了些话没说?” 顾源一怔:“什么话?” “那便是顾氏门客,也不是谁来都能当的,得经过考核才行。” 闻言,一众武者立刻哗然起来。 那大汉瞪着陈唐:“你是谁?” 顾源明白了陈唐的意思,心中大定:“如果尔等能当门客,那这一位,便是你们的首领。” 第三百四十七章:慑服 “首领?” 众皆哗然。 那大汉上下打量过来,瞧着一张面瘫脸,身形也不魁梧高大,气息未显,忍不住道:“顾公子,你曾说过这门客首领以能者居之,要选拔出来,怎地现在便让这厮来当了?” 顾源眼珠子一转:“尔等不服,可上来切磋一二。”说着,看向陈唐,似在征询意见,实则也想让他出手,慑服这些江湖武者。 陈唐踏前一步,平静地道:“我正想说要当顾氏门客的考核条件,首要一条,得有些斤两,免得被人滥竽充数混进来吃白饭。” 这话可把诸多武者给激怒了,那大汉跳起来,喝道:“哪儿来的小子大言不惭,江湖名头都没得一个,且让大爷来教你做人。” 混江湖的一大原则为“树的影人的名”,名头很重要。他闯荡江湖多年,可从未听说过“无忌”这个名号。 登登登,大步奔来。也不讲究什么礼数,直接便要开打。 陈唐瞧着,便知深浅,中路突进,身形极快。 啪! 一合未过,大汉整个人便被震飞出去,脚步踉跄几乎站不稳,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劲风袭面,飞脚横扫而至。他赶紧伸手一挡,如受重击,再退出数步,口中大叫:“我输了……” 生怕叫得晚些,再挨到拳脚,肯定会身受重伤,那样的话,小命难保。 别的武者见到,顿时悚然了。他们知道大汉底细,虽然称不上是多厉害的高手,但好歹跻身内家,入了流的,在江湖上也算闯出了些名头,然而在陈唐面前,却一拳一脚便甘拜下风。 高下立判,场面立刻平定住。 “好!好武功!” 顾源拍手大叫,兴奋不已。一直以来,碍于资源门路,家族都欠缺真正的高手人物坐镇,以至于底气不足,为此大感头疼。特别近期来,潘州风云突变,再起波澜,暗流汹涌,处处显示出不寻常的痕迹。对此,父亲已经寝食难安,好几天没有睡过安稳觉了。书房的灯,总是亮到半夜,甚至凌晨。 有些事情,顾珩并未跟子女提及,但顾源却知道局势渐趋恶化。若果无法维持住平衡,那么顾氏便有灭族之祸。是以他不得不大肆招揽武者,填充实力。这样在面对崩坏的形势时,便会多些机会。无奈顾氏的字号不够响亮,前来当门客的江湖人士大多粗劣,成色不足。现在好了,有陈唐把关,再加上与浮山观的关系,顾氏便有了一些把握。 他朗声道:“还有没有人敢来挑战?抢当门首之位?” 这一下,诸人面面相觑,哪还敢出来? 顾源环视一眼,很满意地道:“没有就好,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无忌兄了。” 这番表态,等于献上诚意,在门客选人和编排方面,任由陈唐做主。 陈唐一拱手:“好。” 他所扮演的角色,本就是那种少言冷面的人,正好用来当掩饰。 这时詹阳春道:“顾公子,关于顾家庄园的事,你先与贫道说说。” 顾源忙道:“好,好,咱们到客厅叙话。”转头又吩咐泉叔留下,全力配合陈唐,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离开之际,瞥眼见到妹妹顾乐带着丫鬟正在那边偷看。不用说,看的正是陈唐。察言观色,已知道几分,不禁一皱眉。那时候陈唐斩杀五通公子,救下顾乐,此乃救命之恩。但以顾乐的出身,不可能就以身相许的。顾氏乃名门望族,书香门第,怎么会轻易把女儿许给一个江湖武者?撇开门户之见不说,即使顾乐嫁过去,又能过上好日子吗?江湖漂泊,刀口上舔血,这口饭可不好吃。 不过当下形势,似乎又不同了。 哎,先不管这,眼下事端频发,焦头烂额,顾不上那些男女私情了…… 心头掠过些念头,顾源便带着詹阳春去客厅饮茶说话,寻求解决问题之道了。 院落里,就留下陈唐来处理。 “站好了,排成一队。” 沉声喝道。他虽然只是个假冒的江湖客,但对于人事管理,人情交际方面经验独到。武者性子散漫且桀骜,可遇上比他们厉害的人,就会服服帖帖的。再说了,这些人之所以愿意来顾氏当门客,除了看中丰厚的待遇条件外,未尝不是想过上些衣食无忧的日子。 不怕你要求多,就怕你没需求。 陈唐目光冷冽:“想要当门客,首先一条,得把你们的出身来历坦白清楚。” 闻言,众人又是一阵骚动起来。在道上混的,有谁身家清白? 陈唐一摆手:“此举并非缉查隐私,翻弄旧案,只是为了方便管理。且不管尔等偷鸡摸狗,而或争斗伤人,但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只要有拿得出手的本领,皆可接纳。” 顿一顿,接着道:“成为顾氏门客,待遇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在这里,还能加上一条,有可造之材,有求学之心,我愿意指点你们武功。” 听到这话,骚动的武者们眼眸很快亮起来,有炙热的光闪露。相比起衣食钱财,其实他们更渴望得到的是武功上的提升。毕竟这才是他们的立身之所,性命所在。 只是练武谈何容易?既要大笔钱财支撑,又得天赋为基础,还需师傅引导入门,指点迷津…… 在场的武者们,基本都是混江湖的末流,跻身内家的,就最先跳出来的那个大汉,也是野路子,根基很不扎实。如果能得到陈唐的指点,那简直就是一场造化。 当然,对于陈唐的言下之意,他们也是明白,要有所表现才行,而不可能立刻便能得到对方的倾囊相授。 “我话说完了,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门在那边。” 陈唐背负双手,气态淡然。他来顾家,主要的目的便是借势,并尽快弄出一支能打的力量来,收编大量涌进潘州的江湖人士,是一个门路;还有,记得潘州府中的那些武馆,如果把众多练武之人糅合起来,也是相当不错的办法。 至少,是他当下最为靠谱的一个选择。 “哗,小姐,这位无忌大侠好厉害呀,他一出手,那些恶汉凶徒便像鹌鹑般服服帖帖的了。” 院墙外,那丫鬟低声说道。 顾乐瞧得眼眸亮晶晶的,都说年少慕艾,然而少女心中,却最爱英雄。 第三百四十八章:崩坏 厅堂内,顾源与詹阳春叙说着近期来发生的种种怪端事件。城郊的庄园,每到夜深时便有渗人的哭声响荡;而田野间,更有魅影出没,徘徊不去;甚至在城里头,就在府邸之外的街道上,有看更人见到骇人的阴影在行走,像极了传说中的阴鬼巡城…… “道长,这潘州府越来越变得可怖,我担心过不多久,真得会出大事的。” 顾源一边说着,愁容满脸。 詹阳春神色淡然,慢慢道:“之前战火连连,死人无数,阳气大衰,滋养阴司,乃种下祸端。” 顾源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此言甚是,只是该如何解决?” “要从根本上解除,唯有稳定政事,恢复民生。斩邪扶正,可得朗朗乾坤。” 顾源面露苦笑道:“然而谈何容易?莫说小生功名泛泛,无权无兵。就是我父亲,贵为学政,困在城中,也只能求个自保。” 詹阳春道:“那朝廷方面?” “家父已多次上书……但你也知道时局崩坏,庙堂也是焦头烂额,难以兼顾了。” 詹阳春抚了抚胡须:“说来说去,还得靠自己。” “难啊!” 顾源长叹一声,起身作揖:“还请道长可怜这满城百姓,施以援手,挽狂澜于既倒。” 詹阳春不语。 顾源也不多话,他知道浮山观有浮山观的立场,而詹阳春作为道观年青一代的弟子,话事权其实没多少。只要他这个人肯出手,对于目前的顾氏就有颇大的帮助了。 一会之后,陈唐来到。 顾源连忙迎上去,问道:“无忌兄,可还顺利?” 陈唐道:“经过挑选,得门客十八人。” 这个人数不算多,可也不错了,主要是他们听从管教调遣,用得上才行。 顾源精神一振:“好,甚好。” 陈唐又道:“这点人手并不够,我们还得继续招揽才行。” 顾源忙道:“此事就交给你来处理了。”身为文质彬彬一公子,善于吟诗作画,活跃于文坛士林中,可让他去跟一众草莽豪客打交道,着实做不好。现在有陈唐代劳,求之不得。 接着又道:“我会安排一处别院,让你们居住,练武……至于钱财花费,以及饮食用度方面,我让泉叔跟进。话说回来,眼下民生凋零,处处吃紧,花销之类,还请无忌兄酌情而行。” 陈唐点头道:“这个,我有分寸,不会滥用。” “那就太好了。” 顾源大喜。 门客们的别院,就在顾府对面,用民宅改造而成,弄出一个练武场,四周房舍住人。作为门客之首,陈唐单门独院住一处。不算大,胜在环境清雅。 顾源本要安排下人和丫鬟过来伺候,不过被陈唐拒绝了 到了黄昏时分,顾珩从提督府归来,与陈唐见面。 多时不见,这位学政大人两鬓斑白,仿佛苍老了十多岁。由此可见,这段时日的劳累忧虑。 招揽门客之事,是顾珩下令进行的,主要从家族的困境出发,要增添实力,守护家园。而关于陈唐的一些情况,顾源已提前跟父亲说过。陈唐曾经斩杀妖魔,救下顾乐;以及由詹阳春出面引荐,这两项事等于是身份证明。至于别的,顾珩并未多问。江湖人事,本就复杂。若非情况凶险,他也不愿意用那些江湖武者。 说了些勉励之言,顾珩便让陈唐离开,顾源则一如既往地留下来。 “父亲,你觉得此人如何?可用否?” 顾源恭敬地问道。 顾珩一对浓眉皱起:“现在只能观察,可用与否,得看他做成什么事来。但不可放任,若有变故,当及时制止。对了,这些事,就交给泉叔去做吧,他毕竟是武者,有这方面的经验。” 顾氏家大业大,本身养着不少家生子之类的奴仆,以及护院之流,相比新招揽的门客,这些人属于忠心耿耿的属下,更值得信任。 “好。” 顾源应承下来,话题一转,把詹阳春的言论说了出来:“詹道长洞悉症结,我们要不要与阎家谭家协商一二?” 顾珩一摆手:“没用的,虎狼之徒,绝不肯放过到嘴的肥肉。当前局势,汹涌危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选择退缩,保全家世。” 顾源身子微微一颤:“真得已经崩坏到这等地步了吗?” 顾珩长叹一声:“暗地里,有鬼魅邪祟;明面上,又有人兴风作浪,妖言惑众。这州府越闹越凶,唉,若非根业皆在此,走不得……我都想弃官而去了。” 闻言,顾源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他也知情况凶险,只是许多事情并未亲身接触到,心中便存了一份侥幸。 顾珩慢慢道:“这段时日,你好生约束下面的人,不要到处乱跑。至于庄园的事端,便吩咐门客们去做吧。能解决,最好不过,如果伤亡厉害,能撤的都撤了。” “父亲,我明白了。” 顾源应道,退了出去。 渐近傍晚,天色开始暗落。 小院子内,点起灯火。陈唐与詹阳春坐在那儿,小酌叙话。 詹阳春把从顾源那听到的消息一一道出。 对此陈唐不置可否,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很多事情早有端倪,远的不说,光陈家村发生的尸狗事件,便是一桩怪异。 詹阳春又道:“这潘州府人事倾覆,诸多光怪陆离,连我都瞧不透,不知会如何演变。在我看来,恐怕已经有阴司势力渗透进来。更有可能有妖魔世家在一旁虎视眈眈。” 陈唐笑笑:“敢情都是把潘州视作一块砧板上的大肥肉了。” “可不是?毕竟这儿是最乱的地方,容易成事。当日我师叔前往京城时,曾有叮嘱,若事不可为,让我离开。” 詹阳春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唐。 陈唐沉吟道:“我有分寸。” “那是最好,你既然当了这门首,只怕很快顾家就会请你出去办事的。” “既来之,则安之吧。” 詹阳春站起:“我先回道观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陈唐送他出门,见暮色四合,街道上变得阴沉,心中忽而想到“阴鬼巡城”的传闻:看来不但郊外,就连城中都变得诡谲起来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招募 (这两个月身体十分不好,几乎怀疑要去闯鬼门关了……) 这一夜倒无事。 第二天早上,陈唐集合起第一批招收到的十八名门客,让他们陈列在场上,开始演武练习。 这些江湖人士出身草莽,所学驳杂,武艺水平更是参差不齐,站在一起,歪歪扭扭的不像样子。 这就是乌合之众与正规兵甲的最大区别,反映到战力上更是天差地远。不过昨日见识到陈唐的本领后,对于这一位门首,诸人颇为服从。 陈唐亦非要对他们进行什么系统化的操练,可不指望这些人能成为精锐之师,只是想着他们能各有所长,各有展现罢了。江湖上多鸡鸣狗盗之辈,一些伎俩上不得台面,可在特定场合却能发挥出不小的作用。 当然,其中若有些表现突出,能求上进的人才,便挑选一二出来,加以指点。 “各位,当下城中环境大家想必也是清楚的。不管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或者因为某些缘故逗留在此。但既然选择了留下,目前最为重要的,是怎么活下去。” 陈唐开门见山地说道,目光冷冽。 众人听着,神色纷纷吃紧。他们不比习惯于富贵生活的门第家族,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对于危险总有一种异常敏感的触觉——没有的话,基本活不到现在。 陈唐接着说道:“废话不必多说,总而言之要小心行事,出外执行事务时,更要谨记号令。否则的话,莫要怨人。” “是。” 众人齐声喊道。 他们选择到顾家当门客,主要便是谋求一个富康的生活。这里的待遇相当优渥,在外面闯荡风来雨去,哪里比得上?然而他们也知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道理,总得要卖力气。到了紧要关头,还可能要卖命。 对于这些人的身手特长,昨天甄选的时候,陈唐便问过了。并无多少惊喜。这很正常,毕竟真正有绝活的人,怎么会来当个小小门客? 下达了几道指令后,随即陈唐带上两人出门,径直往胜武馆那边去。看能否把潘州武术界的一些武者收罗到麾下,不失为一股力量。 胜武馆还在,未进门口,就听到里面呼呼喝喝的声响,似乎有不少人在练武。 一个门子迎出来,询问起来。 陈唐报了家门,门子进去禀告,过不多久,就见到付明金急步跑出来,见到陈唐,当即纳头便拜。 “付馆主不必多礼。” 陈唐伸手扶起。 付明金垂手肃然道:“前辈,‘馆主’二字万万不敢当,唤一声‘小金’即可。当日若无前辈之恩,这胜武馆早已关门大吉。” 陈唐微微一笑。 “前辈快快请进。” 付明金做了个“请”的手势,神情激动:“前辈是什么时候回到潘州的?当日一别,我以为再无法与你相见了。” 陈唐走进去,见馆内的人气似乎有所增添。练武场上,十数少年人正在认真地练拳。 付明金说道:“时局紊乱,很多人都渴望练武防身。主要也是当日前辈替这儿打响了名头,乃吸引人来拜师。” 到客厅落座,陈唐开门见山,把来意说了。 闻言,付明金当即抱拳道:“前辈的意思,是让我活动,招募武术圈子的武者?” 陈唐点头:“不错,看能找到多少人。” 付明金答应得爽快:“好,我即刻便去办。说实话,近期的州府状况很是让人不安,不少人都逃出城去了。只是天下动荡,又能跑去哪儿?听说郊外乡下,更多诡谲,亡者无数。” 说到“诡谲”,他脸上流露出惊恐之意。邪祟乃禁忌之词,以前时局安定的时候,只在小圈子内流传,有机会接触的人不多。但是如今,战乱之下,什么牛鬼蛇神,一下子就全冒出来了。市井听闻,经常有一些骇人的事件被人说出来。光听着,就能叫人胆战心惊。 这般情况之下,呆在城内,安全性无疑要好一些。那些江湖人上岸来当门客,也是基于这么一个考虑。 付明金又道:“暗流汹涌,人心惶惶,许多人也想找势力投靠。据我所知,已经有不少武者或投军,或被阎家招揽过去了。不过他们两家名声一向不好,因而还有一部分人观望。” 陈唐道:“这个圈子你比较熟悉,所以让你去办。” 接着又叮嘱几句,然后便告辞。 付明金送出门外,等陈唐走远,他才转身回武馆。略一思虑,交代几个徒弟一番,便出门找人去了。再见陈唐,让他心潮起伏。在他看来,陈唐代表着一个高层次的圈子,等闲时候,根本不是他所能接触得到的。 此为机缘,必须抓住,办好差事,或许有一番造化,可比守着个小武馆强多了。 走在街上,陈唐步伐不疾不徐,两名武者跟在后面东张西望,打量着两边的街道。 潘州府的蔽败随处可见,早不复当日的热闹繁华。一些地方更是破烂不堪,有着明显的火烧痕迹。那里皆曾为人家,甚至有大户存在,只是遭逢战祸,家破人亡了。由于死人的缘故,现在那些地方成为了凶地,多有怪闻异见。平常时候,路人都是绕道而行,不敢靠近。城中有些声音,说要让金禅寺的高僧到凶宅恶地来做法事,超度亡魂,以免它们作恶…… 然而没有人牵头出钱,法事就做不起来。金禅寺的和尚虽然口口声声“慈悲为怀”,但不见金钱,却没有任何行动。 “让开,快让开!” 粗暴的叱喝声中,马蹄声如雷般响起,一队兵甲急奔而来。 这可是大街上,行人往来,可这骑兵驰骋,并没有多少忌讳的意思。惊得鸡飞狗跳,行人逃窜,乱成一片,更有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 “头儿,那便是谭氏的兵,可凶呢。” 一个门客低声说道。 陈唐默然不语,对于潘州府的各方势力,他早有了解。除开明面上的力量之外,还有金禅寺、神莲教等兴风作浪。至于暗地里的汹涌,邪祟鬼魅,更是层出不穷,就不知道世家有没插手。忽又想到异宝的说法,还有那天晚上在胡家庄的遭遇,真个是千头百绪,难以梳理。 “头儿,快回去,公子找你找得急,似乎是城外的一处庄园出事了。” 一个门客快步跑来,气喘吁吁地禀告道。 “好,走。” 陈唐也不废话,他当上这门首只是计划中的第一步,后面有无表现,能否解决各种事端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一环。若毫无作为,一切都无从谈起。在一瞬间,脑海掠过是否要去找詹阳春的念头,随即否定了。眼下还不知出的什么事,况且应该尽量独立去面对,不要一碰上事就找道人。 第三百五十章:渗血 (明天或许2更……) 潘州府外,田野阡陌,数以万计,有着许多乡村小镇。战祸之际,饱受摧残破坏。 一场战乱,等于是一次洗牌,并非完全的摧毁。其中会有掌权者大肆牟利,从而出现豪强兼并,巧取豪夺等事情。伴随着的自是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不知多少人为了活命而沦为农奴,替豪强卖命。 莫说这些草根农家,便是赵三爷这等根基不深的乡绅阶层,也会在动荡中倾覆,变得一无所有。 众多田地,基本被瓜分一空。陈家村那边同样遭受侵吞,被霸占了一部分良田。倒是沦为凶地的胡家庄,因为某些耐人寻味的原因,无人去争抢,大片抛荒。 田地为统治的根基,十分重要。不过被豪强们占有后,仍然存在不少抛荒现象。那一场战乱太过于严重,使得整个潘州府遭受重创,难以恢复元气。 民生凋零,行业维艰,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如今州府在表面上形成了一定的势力平衡,看似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暗地里暗流汹涌,乱象频发。大规模的兵戈斗争是少见了,然而邪祟鬼魅却纷纷冒了出来…… 在瓜分过程中,由于势力上的欠缺,底气不足,顾氏并未得到多少好处。只在原来的产业上稍有拓展而已。比起谭、阎两家,不可同日而语。而在做事手段以及行径风格之上,更难以比拟。谭氏的粗暴野蛮、阎家的狠辣无情,都是顾氏望尘莫及的。相比之下,具备书香门风的顾氏毕竟还有着些底线。 三家大本营都在城内,对于城外土地的管辖,就设有别院庄园来进行治理。 顾氏拥有三大庄园。 这次出事的,是位于东乡的庄园。 大族庄园,建造坚固,人多势众,庄上又养着家丁护院,等于是一座小城堡,显得安稳。无数佃户、农奴、长工等附身于此,等于一种庇荫。至于生活条件水平,在这个时代,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唯一指望的,大概是主人家的良心。 但说起良心,乃是一种最不可靠的东西。 一言以蔽之:良心值几钱? “门首,那便是东乡庄园了!” 门客苏涛指着前面说道,其年过三旬,皮肤黝黑,长得短小精悍,很是机灵。他最擅长的也是轻功,因而被陈唐看中,带在身边调遣派用。 骑在胭脂马上,陈唐双眼眯了眯,双腿一夹,开始进庄。 庄园颇为宽阔,还算整齐,路上见到不少农人,虽然大都面有菜色,但起码像个人样。 这年头,能活得像个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陈唐几骑的到来,引得众人注意。他们连忙退避到边上去,眼光神色中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与此同时,又有些希冀。 庄园近日出事,有怪异发生。使得上下人心惶惶,很是惊慌。若是解决不了,这庄园因此而蔽败破灭的话,那他们何去何从? 但希望,主人家从城里派来的人能有真本事,能诛杀鬼祟。 人群中,个别胆大些的,忍不住偷眼打量一马当先的陈唐,见到是个面貌平淡无奇的汉子,身形称不上雄壮,背负一方长条匣子,看着不像剑匣。如果是剑匣的话,不是该有一截剑柄显露于外的吗?就不知道匣子内装着什么器物,或许是降妖除魔的法器吧。 “见过无忌门首。” 一个身形微胖作员外打扮的男子疾步出来,对着陈唐作揖施礼。躬身完毕,抬起头来,目光扫了过来。 庄园出事后,身为此地管事,他很快便派人进城,到府上求援。顾源公子说了,会让新上任的门首高手来坐镇,解决问题。 陈唐翻身下马,问道:“顾管事不必多礼,且入内说话。” 当即有人来帮忙牵马,胭脂马宽大的鼻孔喷一道气出,有些不愿意的样子。还是陈唐往牠屁股上拍了一记,这马妖才随人去了。 到了厅内落座,喝一口茶,陈唐开口道:“顾管事,你再说说庄上的怪异是怎么回事?” 顾管事眉头紧锁,苦笑道:“事情应该是前天就发生了的,不过那时候痕迹隐晦,下面的人不甚注意。直到昨天,事态扩大,才有人来禀告。” 说到这,叹息一声:“我执管此庄差不多十年了,可从未曾碰到这般诡谲之事,现在想着,还禁不住毛骨悚然……” 陈唐一摆手:“说正事。” 对方乃顾氏嫡系,能管治这庄园,身份自然不算低,绝非寻常的顾氏下人。可这般时候,陈唐也无暇顾忌多少礼数了。 顾管事自也分得清轻重,忙道:“出事的是位于西南方向的一片农田,约有三四亩的样子。农人在那儿耕作时,锄头之下,带着血出来,颇为骇人。” 陈唐疑问:“真的是血?” “可不是吗?我闻过的,带着一股恶心的血腥味,错不了。” “你们没有挖开来看?” 顾管事回答:“挖了一处,下面都是红的,血水汩汩地冒,可把人吓坏了,赶紧离开。” 陈唐若有所思:“别的地方有没有如此现象?” “暂时没有。” 顾管事忧心忡忡地道:“那儿本也是正常的,谁知道怎么回事?我更担心会不会蔓延开来,那所有的地就没法种了。” 种不了地,只能抛弃,那此处庄园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关系到数以千计的人口生计问题。 当然,这也意味着顾管事的位置丢了,他紧张地问道:“我听到一个说法,说那片地沦为不详,或是阴司地府选定的一处出口,只要等到时机成熟,便会有恶鬼恶魔从那儿冲出来……这个,是不是真的?” 陈唐问:“你从哪儿听到的?” 顾管事抹了把脸:“此事诡异,我知道得稳住人心。可你也明白,封不住口的,农人们都在暗地里讨论,一个个心惊胆战。” 陈唐很明白这种状况意味着什么,若非世道仓惶,无处可走,只怕便有农人逃亡。 当下道:“是甚情形,得看过才知,你带我去瞧一瞧。” “好。” 顾管事虽然觉得害怕,但实地观察必不可少,肯定得他带路。 便在此时,一人急步跑来,气喘吁吁地道:“管事老爷不好了,出事了。”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在下人面前,顾管事自有威风:“出了甚事?” “南庄的一个农人打水,不小心失足掉进了井了。” 闻言,顾管事松了口气:“原来这事,那让人赶紧捞起来,救人呀。” 那下人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管事老爷,这农人掉进去后就不见了,捞不着了……” “什么?” 顾管事霍然站起,身子微微哆嗦起来。 第三百五十一章:阴井 (晚上或许还有,我尽量努力……) 东乡庄园水井不少,顾管事知道,这些水井大都两丈余深,外面用于取水的更浅,一丈多就到头了。 那么,这人失足掉进了井里,怎么就不见了,捞不上来?按理说,即使被淹死了,尸体也会浮上来。 禀告的人擦了把冷汗:“我们用了很多法子,可人就像凭空失踪了一样,不见了。” 说到这,舌头像打了结:“有人说……那井邪得很,被通了九幽,有恶鬼作祟,专门引人去投井,然后进行吞噬……” “胡说八道。” 顾管事大力一拍桌子,虽然他也内心忐忑不安,可这关头,绝对不能让下面的人乱起来。一对眼睛,很快就眼巴巴地看向陈唐。不管是农田渗血,还是水井吞人,这些事端都透着诡谲,非常理所能解释,只能靠高人来解决了。 “高人”一词,往往与出家人联系在一起,或道士或和尚。而这位新加入的门首看起来,属于武林高手的可能性最大。面对邪祟,武功管用? 然而不管如何,眼下只有这么一个依仗了。 陈唐说道:“先去看那水井。”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位于庄外的水井边上。有几个农汉还在那儿,手持长长的竿子捞人,做最后的努力。 顾管事脸色阴沉,喊道:“就没派熟悉水性的人下井,潜水看看?” 数位农汉面面相觑,退到一边去,低着头颅没有说话。失足落井的人噗通一响就没了踪影,他们扑过来时,见井水哗啦作响,泛动一圈圈涟漪,心里畏惧,哪里敢下水去?万一真得有鬼怪,下去不等于自投罗网,可就上不来了。 陈唐走过去,手扶井沿,探头去看,顿时感受到一股清凉的气息。 已入夏,天气渐渐闷热。 井看着,就是一口普通的水井,直径数尺,算是大井了。里头井水也颇为充盈,涨得高。不过这井水主要用于田野灌溉,水质不好,显得有些浑浊。 顾管事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现,好稳定人心,于是也凑头过来观望。 汩汩汩! 井水突然发出声响。 “哎呀!” 顾管事往里一瞧,顿时吓得惊叫一声,人似乎被烙铁烫到了一样,往后退得太急,几乎摔倒在地。他脸色煞白,失声叫道:“血!井水都变红了……” 汩汩汩! 井水仿佛被煮沸,开始翻滚,而翻腾起来的一片殷红,有腥臭味弥漫,看着,竟如同是血水! “嗯?” 陈唐双眸一缩,瞬间就见到了一股浓郁的阴气,整口井变得一片灰黑。 “水井冒血了!” 不知谁一声嚷嚷,惊得四下围观的农汉面如土色,胆儿小的撒腿就跑。 超乎常理的未知事端最是能让人心生恐怖,这两天来,耕田的诡谲已经让不少人满心恓惶。虽然渗血的地方就那一片,可谁知道会不会蔓延开来? 而今,竟轮到水井冒血了! 这可不得了。 有第一口井就会有第二口井,那谁还敢去取水?水井里的水是否还能饮用?扩散开来,整座庄园都会变得不安生,无法居住。 陈唐扫了顾管事一眼,如果其能处惊不变,没有喊出来,事态或许不会变得如此糟糕。不过一介常人,见到如斯可怖境况,想要做到冷静实在太难。 莫说这位养尊处优的顾管事,便是苏涛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此刻也忍不住内心发寒,下意识就退了数步,好离水井远一点。与此同时,手掌纷纷按上兵器柄上,一有异动,立刻就刀剑出鞘。 在江湖上,邪祟妖魔皆为禁忌,要避而远之,切莫沾染。说实话,他们几个没有第一时间逃走,表现已经称得上不错了。 唯有陈唐站立不动,他感受着井内冒腾而起的阴气,疑窦丛生,只是戴着画皮,外人丝毫看不出来有任何神态的变化。 世道不正常,鬼魅丛生,这一点不用多说。陈唐的经历丰富,就说他在南服县当县令的时候,就曾遇到过骇人的吃人事件,而那未知的妖祟始终不见真身,只从小乞丐的口中模糊得知“对方身形巨大、多手足”这么一个形容,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依然是个谜。毕竟他由于不得已的原因,早已离开南服县了。然后回到潘州,在家园中就手刃了两头妖狗。而詹阳春说,还有尸狗之流。再加上胡家庄的遭遇,当真是魑魅魍魉尽出。 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是顾氏庄园?要知道邪祟形成,必定有着根由。 满井阴气,那么源头会在哪儿?井底深处? 陈唐便要施展手段,一探究竟,可哗啦啦的,井水忽而开始稳定住,随后无数阴气消弭,起得快散得更快,不过转眼工夫就消弭得干干净净,不知是融进了水里,还是渗进了井壁的土壤里。井水微微荡漾,带着浑浊,再不见丝毫异常。 “拿竹竿来!” 陈唐喝道。 那边苏涛吞了口口水,终是取了一根长竹竿递来。其感到畏惧不假,但由于陈唐的表现稳健,起了主心骨的作用,使得部下也不那么害怕了。 陈唐手持竹竿,往井里探去,很快到底,然后慢慢探了一圈,除了井水,一无所获。若有尸体,肯定能碰到的。那失足落井的农汉,真得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过先前感受到涌腾起来的阴气,陈唐已经快要确定,一定是有邪祟。 他提起竹竿,吩咐道:“苏涛,你找些人来填土,把此井封了。” 目前而言,无法明确对方的类型和位置,最简单的办法是先把出事的水井给填了,也能让庄园的人稍微安心。 “顾管事,我们再去看看那渗血的农田。” “啊,还去?” 顾管事心在打鼓,他可真是怕了。 “走。” 陈唐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他担任门首的第一桩事件,如果无法解决,后面还怎么开展?还怎么做事? 顾管事想了想,一咬牙,终是迈起步来。他是庄园的主管,在面临危机时,总得拿出些表现来才行。否则的话,在顾家便没有立足之地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血田 正当季节,稻浪成片,过得一段时日,便将迎来收割。只是现在蒙上了一层阴影,在田野忙活的人稀稀疏疏的,人们远远地躲着那片出事的良田,却也担心自己踩着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踏出丝丝殷红来。 “诺,就是那儿。” 顾管事伸手一指,脚步下意识地变得迟缓,不愿意走过去的样子。 阡陌之间,那片良田如同是一块伤疤,显得狼藉。刚来到田埂边上,陈唐就感受到了丝丝阴气,袅袅而生。如果说阴井的阴气是喷涌而出的话,此地则是丝丝缕缕,很是分散且式微。 他一伸手,立刻有人送上一柄锄头。抡起锄头去挖掘稻田的土壤,掀起来时,果然就见到原本灰黑的泥土里夹杂着缕缕殷红。倒没有顾管事说的那么夸张,殷红不算多,却也触目惊心。 “在中心地带,血水最为浓郁。” 顾管事说了句。 陈唐点点头,俯下身子,仔细观察。嗅闻到一抹腥臭的味道,想了想,摘下一片稻叶,醮了些殷红,认真看了一会,可以肯定,这绝非是真正的血水。只是水田的水质受到了某些玷污,从而形成的样子。 不过在这时空,是无法用科学来辩证的。毕竟,阴气的存在确凿无疑。 “顾管事,这田地死过人?” 闻言,顾管事连忙摇头:“应该没有,我负责这儿好多年了,如果死过人,肯定知道。” 陈唐又问:“若有逃荒者而或落难者恰好死在田里呢?” “那也该有尸骸呀,可从不曾听农人说过。他们如果发现,自然会禀告。” 陈唐点点头,若有所思。邪祟类型多样,但总有根源,并且会随着事态发展而越演越烈,变得严重。稻田里先出现端倪,可真正出事的地点却是接近庄园的一口水井,死了人。 死的,只是个健壮农汉,显得蹊跷。 还有,这仅为开端。解决不了的话,后面还会死人。 顾管事搔了搔头,小心翼翼问:“无忌门首,你看这事?” 陈唐回答:“暂时没有头绪。” 闻言,顾管事掩饰不住地失望,想着自家公子让陈唐来,是不是失策了。陈唐或许武艺不俗,可在邪祟面前完全不是专业水平,对不上,不如请金禅寺的僧人,而或道观里的修士来。不过顾氏当前面临的困境众所皆知,人手欠缺,难以寻到厉害的人物帮手,唯有死马当活马医。 陈唐接着问道:“对了,近期庄园有没什么别的异常事件,包括可疑人出没等?” 顾管事想了一会:“神莲教的人算不算异常?” “神莲教?” “不错,他们神神叨叨的,蛊惑人心,能说会道。一些村庄的百姓饱受欺凌辛苦,心思不稳,一不留神便被人骗了去。” 顾管事脸色忿然道:“在太平年间,这些人哪敢如此行事?被人告发的话,直接下狱,起码得受枷刑,游街示众。” 陈唐问:“如何个骗法?” 顾管事嘴一撇:“具体我也不甚清楚,反正便是救苦救难那一套,让人捐献家财,积善积德什么的。可怜些百姓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拼命捐献,甚至把家中儿女都奉送过去。” 陈唐默然,对于这些套路他并不陌生,莫说在这动乱不堪的世界,便是在文明发达的社会,邪端异说一样有着市场,乃至大行其道。 顾管事道:“我谨记公子叮嘱,吩咐下面的人注意,不许神莲教的人到庄上活动,也不让农人们与之接触,更不要信奉那些玩意。但你也知道,人心浮动,很难完全控制得住。不过说起来,那些神莲妖人倒是有些手段,变化起来,很能把人唬住。” 这是当然的事,如果没些伎俩,空口无凭,哪能那么容易叫人死心塌地地信奉。 陈唐记得,关于神莲教的事,詹阳春曾经说过的,说那神莲教主的姓名,唤作“陈鸿儒”,名字相当堂皇。其手中有一枚宝镜,能映照出人的前途命运,十分神奇。照一照,就知道自己以后是什么样子,是当官还是贱命一条。而陈鸿儒照出他自己气运蒸腾,有真命之相——这般说法,已是大逆之罪,要株连九族的。但偏偏就有人信,为之卖命。 詹阳春还说,神莲教与谭家来往密切,这就相当耐人寻味了。想到谭家的出身,也就不难理解。 顾管事问:“无忌门首,你是怀疑此事与神莲教有关系?” “难说。” 陈唐言语含糊,顾管事也不好多问,心中一想,庄上出了这样的事非同小可,即使能解决,也不是说一下子就能搞定的。起码陈唐的表现并不怵,似乎有些把握。 诸人在稻田没有停留多久,便开始回庄。顾管事如释重负,走得快。不知怎地,来到这边他总觉得四下阴森,叫人心底发寒。 其实这并非心理作用,而是实在的感觉,源自土壤散发出的丝缕阴气。阴气虽然不算重,可范围大了围绕起来,普通人处得久了,便会遍体生寒。 阴气属于线索,不过陈唐感受过了,此地气息太过于凌乱散碎,很难捕捉得到,想了想,干脆先回去,在庄上坐镇,免得又出人命。毕竟事态已经开始蔓延,使得一口水井发生了变故。农汉失足,说是意外,谁也不信。更何况人掉进去后,连尸体都捞不着,诡谲得很。 回到庄上,顾管事吩咐人开始张罗酒席,当是为陈唐一行接风。 陈唐则去看那口出事的水井,在苏涛等人的忙活下,已经用土填没起来了。整个过程安然无事,并无事端。 到了黄昏时分,酒席开张,一番饮食不提。吃饱喝足,回到安排的客房,做了洗漱等琐碎事,房中点起灯火。 坐于灯下,陈唐一如往常般做起功课来。 今晚天气闷热,过了戌时,他站在窗前观望,见到外面一片阴沉,星子寥落,月光昏昏,带着一种浑浊的红黄颜色。 偌大庄园,大部分的地方都是漆黑昏暗,人们早已入睡。 突然间,有狗狂吠。但只嚷叫了数声,随即失去了声气,变得死寂。 陈唐霍然抬头,身子一纵,从窗口掠了下去。 第三百五十三章:夜行 陈唐纵跃而下,身形轻灵。随着体内真气的不断壮大,他的武功进步神速。其中《九极技》已经糅合到了一个大成的境界,无论是拳头,还是掌法,而或指爪腿功等,皆可信手拈来,随时而变。而《草莽剑法》更是运转得微妙,再加上自创的招式《破釜》,威力巨大。可以说,他已经由南服县时期的二流,开始跻身一流了。 二流,是燕还丹对他的评价。 进步的基础在于天人之气,想要气息提升,就得不断汲取。邪祟出没的局面,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劫难,可对于陈唐,却是机会。 夜幕下的庄园,大部分的地方都是黑沉沉的,在熹微的星月光线下勾勒出些轮廓,如同一头庞大之兽。庄园内养着不少狗,看家护院。先前狗吠响起,但很快就沉寂了下去,凸显出了异常。 被狗声惊动的人当然不止陈唐一个,只是其他人等俱畏缩在屋子里,甚至把被子卷在一起,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在以前,这庄园一直都是很安稳的。高墙大院,有家丁巡逻,并没有发生什么事端。此地毕竟是顾氏的产业,顾学政虽然权柄有所削弱,可总归是一方大员,等闲没人胆敢招惹。 但现在,情况在发生变化。 陈唐行动悄然,朝着狗吠声最先响起的方位掠去。庄园的外墙上挂着灯笼,火光下可见人影走动,那是守夜的壮丁。他们显然也觉得了不妙,只是心有畏惧,不敢过来巡查,而是躲在哨岗上,聚在一起壮胆。 这些壮丁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如果让他们对付山贼盗寇,他们或许还会奋力抗争,可要是去面对未知的邪祟,众人就手脚发软,不敢动弹了。 一座哨岗内,三名汉子背靠背地窝在里头,手中把持着短刀,火光映照出三张带着惊惶的脸色。 “方老二,先前狗是不是叫得厉害……” “废话,你不也听到了吗?” “那你觉得,会不会是有贼摸进来了……” “我倒想是贼,可一般小偷小摸,哪里进得来?你没听到么,那些狗只叫了那么几声就断了。” “狗都不叫了,难不成都被杀了?” 此话一出,诸人顿时觉得心里发寒。庄园里起码有着十多条狗,什么手段能一下子将它们斩杀?农家鸡犬,不止家畜家禽那么简单,两者往往有着某些特别的象征意义,俗话有言:鸡犬不宁、鸡犬不留…… 那方老二大力吞口口水,支支吾吾地道:“你们说,会不会是田里的东西跑出来了?” 另一壮丁的牙齿都在打颤:“你可别吓我。” “说着我腿肚子都发软了,黄昏的时候,我听吴阿大提过一嘴,说宋小一打水的时候很古怪,似乎是井里头有什么东西把他勾住,然后拉进了井里。” 一阵风吹过,三人都是打个冷战。 “我记得了,前些时日,不是有神莲教的仙师经过,指指点点,说咱们庄园地冲煞气,要大难临头了吗?” 方老二疑问:“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管事大人早有诫令下来,不许我们与神莲教的仙师接触,当其时还派人将对方赶走了的。但我觉得,那仙师似乎有真本事的,定然瞧出了什么。” “按照你的意思,是应该请神莲教的仙师来坐镇,而不是信公子派来的人?” 那壮汉忙道:“我可没说,但你们想呀,神神叨叨的东西,就该让特别的人来对付解决。” 两人闻言点点头,很以为然。这一点认识在市井间早形成了共识,深入人心。说来说去,他们并不信任陈唐一行,觉得欠缺些火候。如果事件镇压不住,闹大开了,死人多了,可就严重。谁敢保证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了?性命攸关,顾不得那么多。他们固然不敢在陈唐面前质疑,可暗地里讨论却没问题。 方老二叹息一声:“神莲教的仙师在乡上行走,讲经布道。我听说在有些地方,他们都是整队仪仗出行的,大张旗鼓,男男女女,十分堂皇。信奉的人可真不少呢,追着捐献钱财。” “可管事大人说了,他们都是骗子,还是乱党,被朝廷抓到,要抄家砍头的。” 时局虽然乱,可朝廷的存在依然根深蒂固,至少在底层百姓上,还拥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而神莲教的活动范围,主要便集中在潘州郊外乡下,城里头虽然也有人做事,但并没有摆到明面上来。 “你们还是少说这些,免得惹祸上身。要是被管事大人听到,就把咱们赶出去。这世道,到了外面怎么活得下去?” 闻言,他们都不敢再说话了。 “谁?” 突然间,方老二似有发觉,猛地嚷了一声。 其余两人被吓一跳,霍然站起,手中挺着短刀,紧张地问:“方老二,你看见了什么?” 方老二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刚才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个人影在外面飘过。” “飘过?” 那两人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一个道:“要不,我们敲响锣鼓吧。” 这是一种紧急的示警方式,一旦敲响,整座庄园的人都会被惊动起来。 “可我也不肯定,是否眼花来着……” 方老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拿捏不定主意。惊鸿一瞥,并没有看得清楚。 “那,那咱们一起出去看看?” 三人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会,总是下了决心,一起出去瞧一瞧。他们商定,不管遇到什么情况,绝不分散行动,走在一起,一旦发现不对劲,就敲响铜锣。 呼! 然而三人还没有走出去,一股风卷了进来,呜呜作响。 这是阴风,吹到身上,遍体生寒。 “什么?” 走在前头的方老二大惊失色,觉察到了不妙,就要敲响手中铜锣。只是被那风吹过来时,整个人就觉得失魂落魄,昏昏沉沉的,什么都做不了。 咿呀一响,却是哨岗的木栅门被吹动,慢慢地关住了起来。 风散去,灯火依然,从外面看去,整座哨岗很是平静,安然无事。 第三百五十四章:暴毙 庄园颇大,夜色很浓。陈唐像一尾鱼儿游走,他感受到了阴气。只是这阴气缥缈,若有若无,很是分散地弥漫着,难以捕捉到源头。正常而论,阴气肯定是与邪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难不成说对方曾游荡过整个庄园,所以留下了些痕迹? 但如此,目的何在? 由始到终,都没有犬吠声,也没有嗅闻到血腥味。 陈唐出来巡查,主要是奔着线索去的,不可能逐家逐户,翻遍每一个角落。 相比起偌大庄园,一个人的覆盖面始终有限。兜了一圈,并无什么发现后,他返回院落,回到房中。放下剑匣,当枕头用,闭上眼睛慢慢想着事情…… “死人啦!” “又死人啦!” 晨曦之际,惊恐的叫声划破了宁静。 顾管事一夜没有睡好,此刻正坐着打盹,闻讯跳将起来,心急火燎地往出事地点赶。 死者有三人,乃是负责守夜的壮丁。他们死在哨岗内,死状倒不血腥,并无外伤,也不见血流。不知什么缘故,浑身僵硬,脸上表情僵在那儿。一个惊惧、一个迷茫、还有一个,居然带着一缕笑容。看上去,分外诡异,叫人毛骨悚然。 尸体被搬下来,摆放在广场上,围观者众,一个个瞧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惊慌的情绪在蔓延开来。 从最初发现血田,到阴井死人,再到三名壮丁暴毙……谁都意识到事态在恶化,往后的日子会变成甚样,想着都让人胆寒。 “用布盖住尸体……你们还在看什么,赶紧干活去。” 顾管事大声训斥道,他有心想要把事情影响按住,但现在已经压不住了。转头见到陈唐来到,连忙迎上去,一张苦瓜脸:“门首大人,你看?” 庄园出了事端,主人家派人来解决,但一夜之间,又死三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兆头。虽然昨天勘察之际,陈唐表现淡定,可解决不了问题,又有什么用? 场上还有不少农人没有离开,看往陈唐的眼神都带着质疑。他们对于陈唐一行的到来,原本可是带着希冀的。 俯身检查过三具尸体,陈唐立刻便感受到每一具尸体上都残留着一缕阴气。 一模一样的阴气,淡淡的缭绕着,过得几个时辰,恐怕就全部逸散消失掉了。 这邪祟可有点古怪,袭击普通的壮丁,难道真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 “可有发现?” 顾管事急问道,再闹下去,继续死人的话,这庄园真得只有关门大吉了。 陈唐默然不语,有些事情无法解释,也难以向旁人分说,其实说也无用。 顾管事等在一边,眼巴巴的。 陈唐开口问:“除了这三人暴毙,可还有其他异常?” 顾管事忙道:“昨夜狗吠,可叫唤两声就断了。” “狗也遭了毒手?” “没有。” 顾管事摇头道:“这也是很奇怪的状况,那些狗似乎受到了惊吓,失声了似的。” 说到这,压低了声音:“庄园里一定有不干净的东西,邪门得很。要不,我再派人去给二公子报信?” 言下之意,是想着能否另外派人来,请道士而或和尚来作法,才是解决之道。 陈唐瞥他一眼,戴着画皮的缘故,瞧不出喜怒来。 身旁苏涛却不干了,冷笑一声:“顾管事,你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们?” 顾管事摆手道:“误会了,我就是想着尽快解决此事,眼看就要收割稻田了,如今闹得人心惶惶,农人们都不敢干活,会误事的。” “三天。” 陈唐淡然说道:“三天解决不了,你可让二公子换人来。” 顾管事听了:“那敢情好。” 不好也得好,对于顾氏的境况,他作为一份子,颇有了解。府中没甚了得的人物,除非出大价钱到浮山观而或金禅寺去请人来。 想了想,又问:“那这三具尸体该如何处置?” 陈唐道:“埋了。” “不用火烧?” 顾管事听过些市井传闻,说有被邪祟玷污过的尸骸如果处置不当,会发生尸变,择人而噬,变得十分凶恶。 “不用。” 陈唐回答得干脆,三名壮丁的死状异常,却流于表面,不会化作僵尸作祟。缭绕在他们身上的阴气零散,成不了什么气候。 闻言顾管事放下心来,赶紧命人收敛尸身,运到外面埋葬。这年头兵荒马乱,死人无数,死后有一口薄棺材装纳,已经很是优厚了。顾管事做这些,主要是给农人们看的。而这三个壮丁的家人哭哭啼啼,另外得了一笔抚恤,也没甚话说。 人命太贱。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有些沉郁。苏涛几人脑袋耷拉着,提不起精神来。他们选择当顾氏门客,除了要谋个丰足生活外,自然也想有所表现。没想到这趟出来办事,就陷入一个迷局里,感觉什么都做不了。稍不留神,还会惹祸上身,丢了性命。 陈唐有“食不语”的习惯,等吃饱后才吩咐道:“一会你们分开来,四下转转,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是。” 诸人齐声应诺,想着要二人一队,一起行走,好有个照应。 陈唐背负剑匣,骑上胭脂马,朝着庄外走去。昨晚他在庄内走了一圈,并无发现,就想着到外面去,扩大侦查的范围。他相信,只要是邪祟为祸,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跑出半里地,来到阡陌的边缘,正想着该先从哪个方位入手,就听到一阵鼓乐之音,唢呐奏鸣,十分热闹的样子。伴随着器乐,则是一阵阵念经声。 那不知道是什么经文,与寻常听闻的释家经典截然不同。字词艰涩,连绵在一起,哪怕很认真地去倾听,也是听不出个所以然。主要的是念经的声调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仿佛吟唱咏叹,琅琅上口。教人听着,即使不辨词义,也能听得舒服,很容易就沉浸其中。 陈唐心头一动,抬头看去,就见到一队旗幡飘动,衣装华丽的仪仗队伍逶迤而来。 “是神莲教的仙师!” “神莲教的仙师们又来传经布道了……” 田野里,在干活的农人哗然地叫嚷起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仪仗 “神莲教的仙师来诵经传道了……” 农人们听见鼓乐声,纷纷放下手中农活,走上田埂,翘首张望,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在潘州城郊外,神莲教非常活跃。时局崩坏,最容易收获信仰。百姓们受苦受难,迷茫惊惧,需要寻求些慰籍。城中,金禅寺香火鼎盛,而城外的人们,就被神莲教趁虚而入,孵化为信徒,而且还是狂热的那种。 神莲教新兴不过一年,已经有些规模了。这在太平年间是不可能的事,刚冒头估计就得被镇压了下去,化作灰灰。但如今却无人监管,更不用说神莲教主陈鸿儒与谭氏有了交往,几乎拥有了军方背景,势力自然壮大,发展迅猛。 这不,在乡下村间,竟然直接组建起仪仗队伍,大张旗鼓地进行活动了。 信仰讲究仪式感,讲究场面。铺张开来,才更能叫人信服。最典型的例子便是释家,他们对于佛像金身的塑造那是颇具匠心,也是不惜工本的。佛像越造越高,越造越大,越造越金碧辉煌,前来参拜的人们望着,别的不说,光瞧见这高大巍峨的佛像,心中便已折服,有了皈依感。 相比之下,道家在这方面的投入不值一提,场面寒酸得很,如何让人崇拜? 经文教义是内核,外表功夫却也得注重才行。 闲话不提,却说神莲教的仪仗队伍十分冠冕堂皇,一个个高帽宽袍,衣袍上绣有精致的金丝银线,阳光一照,熠熠发亮,使得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一般。寻常百姓何曾见过这些,被那光芒一晃,顿时觉得自惭形秽,敬畏滋生了。 陈唐骑在马上,见队伍渐行渐近,眉头微微皱起。两世为人,对于这些自然心怀警惕。见那队仪仗的衣装风格实在不伦不类,道不道,释不释的,反而带着些番外风情。一个教派的建立到传承,历经数百年,传承不断,便有着文明沉淀,而一些新兴势力根基浅薄,最开始的时候只能邯郸学步,显得拙劣了。 扫了一眼后,陈唐重点注意力放在对方口中念念有词的所谓“诵经”。听在耳朵里,感到一种具备韵律的意味。听久了,觉得耳朵痒痒的,酥酥的…… 嗡! 泥丸宫中,气息蓬发。 陈唐随即脑海清明,心中了然。那些经文有古怪,仿佛会催眠一般。普通人不知所以,听着听着就魂魄迷惑,成为信徒了。 这伎俩说着简单,实则厉害。也许上不得场面,但用来蛊惑些愚夫愚妇却是百试百灵,无往不利。 东乡庄园这边,由于顾氏的约束和诫令,不许与神莲教接触,得以保持安宁。不过这几天,情况发生了变化。庄园闹了邪祟,不断有人死去,人心惶惶。这般情况下,人们下意识就想到神莲教的教义宗旨,是救苦救难,庇护万民,那是否说只要信了教,便不会再遭受邪祟祸害了? 听说附近一些村落的村民信教后,的确活得很安稳。 如此一来,今天又见到神莲教的仪仗队伍经过,农人们便按耐不住。虽然不至于直接冲上去磕拜,但不少人已经在暗暗躬身祷告,口中念念有词。 更多的人见到骑在胭脂马上的陈唐,有所畏惧忌惮,不敢表现太甚,担心陈唐去告诉顾管事,将他们驱逐出庄,丢了活计。 鼓乐喧闹,越行越近,到了近处,看得更为清楚。 这一队仪仗,约有二十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手持旗幡,有的拿鼓,有的吹唢呐。队伍中抬着一张香案,案上摆着香炉,以及一些祭品,其中一个红色的大猪头,分外惹眼。居中一尊事物,不高,约莫三尺左右,却用一张白布盖住,看不到是什么模样。应该是一尊神像,就不知道面目造型如何。 陈唐很快就注意到一个细节问题,对方全队上下,一个个人都是脸色木然,说好听叫“严肃恭谨”,说难听的,就是死人脸,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情绪变化。 “……南无极乐,神莲降生,世人解脱,共享荣华……” 在不断念诵的经文中,这一句出现的频率最高。其实那些拗口的经文,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东西。根本称不上经文,不外乎是些口号罢了。 口号,琅琅上口,人跟着念叨,念着念着,脑袋就被洗掉了。 神莲教仪仗队伍出现,动静不小,不用多久,整个庄园都被惊动,许多人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到了庄园之外,队伍领首一人,作法师装扮,穿着黄色的长褂,手中把持一枚铃铛。他年约四旬,身形高削,望了庄园一眼,口中大叫道:“此地血光笼罩,乃大凶之兆,必有横祸。” 听到这话,众多农人更为惊慌了。 “你们聚集在此干什么,都不用干活了吗?还想不想吃饭!” 顾管事闻讯走出,带着数位随从来到外面,满脸戒备。对于神莲教的一些根底,他可是清楚的,不那么好愚弄。况且顾氏三令五申,在这方面管束得很严,违背的话,绝没有好果子吃。 那神莲教领首法师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句,也不再多说,一摆手,率领队伍继续往前走了。 一路敲敲打打,念诵不断:“……南无极乐,神莲降生,世人解脱,共享荣华……有人沉沦,有人迷途,魂归来兮,同去往生……” 鼓乐喧闹,慢慢远去了。过了东乡庄园范围,沿途不断有民众过来,双膝跪地,在路边磕头祷告;更有不少人手捧钱财粮食等物进行捐献,生怕仪仗不收般,哭着喊着,一定要送。 陈唐一夹马肚子,胭脂马头一转,尾随在仪仗队伍后面,慢慢跟着走。 顾管事见状,张口要喊,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他本想让陈唐不要去沾染招惹神神叨叨的神莲教,这些人都是疯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转念一想,陈唐乃武道高手,自有分寸。在此事上,轮不到别人多嘴。 想着些事情,不禁暗暗一叹。 第三百五十六章:人为 神莲教的仪仗队伍在乡间穿行,一路鼓噪,所到之处,皆有不少信徒夹道相迎,磕拜捐献,显得颇为虔诚。 后面一骑尾随,相距约有十多丈,很快就落入有心人眼中,引起了警惕。 一些村民百姓,指着陈唐议论纷纷,神态之间,充满了戒备疑心。甚至已经有人跑上去找神莲教的法师,告知此事。 那法师云淡风轻地摆摆手,摇动手中一枚铜铃,似乎根本没有把后面的陈唐放在眼里,继续率众前行。 陈唐并不隐藏,身形,沿路观察,心中有着计较。不得不说,在这乡野之上,神莲教那一套相当吃香。盘踞于此,等时间久了,当成燎原之势,将酿成祸端。 如斯走了一阵,日头高升,燥热起来。 神莲教的仪仗在前头一片柳树林间停住了,众人纷纷坐下来歇息。他们坐在地上的姿态赫然是统一的,一个个盘膝而坐,双手放在膝上,捏出一个古怪的手诀,三指屈住,食中二指朝上。人则双目紧闭,眼观鼻子鼻观心,仿若入定。 不远处,陈唐勒住马匹,冷眼相看。 …… 郊外十多里地,依山傍水处,有一座别院。此地本为潘州一富商产业,但时过境迁,别院却已易主,成为了神莲教一处分舵据点。 神莲教教主陈鸿儒自命不凡,行踪更是神秘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等闲教众难得一见。便是教中有些地位的香主,想要参见教主,也得提前预约,排队,等待接见。日常之际,陈鸿儒发号施令,则由神莲圣使负责传达,督促落实。 随着教派壮大,教徒增多,这教中就制定了一系列的阶层等级制度。教主之下,有左右两圣女,圣女之下,是五大圣使。落实在地方上,设立分舵,任命香主管辖。发展至今,已经有九个分舵了。 这座别院,便是分舵之一。 从外面看,别院无甚出奇之处,好像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院子。不过院门之上,张贴着两幅形象狰狞的门神像,尖角獠牙,与别的门神大相径庭。而在门的右侧,还插着一朵白色的莲花。此为标志,根本不怕官府巡查上门,等于是打开门来做生意。 一人快步走来,迈步入院。 “禀告裴香主,苏法师的仪仗遇到了事。” 那裴香主年约三旬,个子矮墩,十分壮实,一双巴掌宽厚且短,呈不正常的灰黑色,明显是修炼了某种外门毒功: “什么事?” “有不长眼的人跟踪。” 裴香主不以为意,随口问道:“什么人?” “应该是顾氏的人,这几天顾氏一直在招募门客,这厮便是从东乡庄园开始尾随的。” 闻言,裴香主呵呵一笑:“都是些三流货色,法师下手处理即可,难道还要我出手?” 那人禀告道:“一路有村乡,信徒反应热烈,有些事情,法师不愿被人看见。另外,对方似乎功夫不弱的样子,万一出了纰漏,恐怕有麻烦。” 裴香主一怔:“顾氏虽然名望不低,但人脉多已凋零,而且走的是读书人的路子,他们能网罗到什么像样的高手?” “这就不知了,法师正是揣测不准,这才让小人回来禀告一声,请香主定夺。” 裴香主摸了摸下巴的短须,一对豹眼有凶光闪露:“哼,顾氏自命清高,在城中阻手阻脚,教主大人他们早看不过眼。之前三番几次向其示好,却是给脸不要脸,如此就不要怪咱们了。” 那人问道:“香主的意思是,我们直接……” 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裴香主笑道:“不急,我们收到的命令是先探个虚实,然后再逐步蚕食。这顾氏家大业大,可不是一口能吞得下去的。明面上,自有谭家和阎家进逼。” 那探子点点头,表示明白。 裴香主又道:“既然法师不便出手,那好,我就让马五马六他们去,有机会的话,直接把那厮做了。” “好,我立刻便去回禀法师知晓。” 等其走后,裴香主伸个懒腰,对于仪仗队伍被人跟踪的事并未太在意。神莲教发展至今,遇着的事不计其数,相比之下,被跟梢实在算不上什么。对方只尾随,不敢行事,本身就说明了问题,不过是小角色罢了。既然不长眼,弄个偏僻地方,咔擦了事。 …… 潘州城内,繁华不再,民生低落。街道上不时响起一阵马蹄急奔的声响,有兵甲耀武扬威,惊得行人闪避。 顾府,今天顾珩没有去提督学院,而是留在家中。 顾源知道父亲有心事,早早来请安。 “源儿,东乡庄园的事可曾解决了?” 顾珩喝着茶,开口问道。 顾源忙道:“父亲,无忌门首才去一天,应该没有那么快。” 顾珩又问:“那你可清楚究竟是什么事?” 顾源把良田冒血,阴井死人,尸骨无存的事说了。 顾珩听着,伸手揉了揉额头,很是头疼的样子。圣贤云:不语怪力乱神。但有些东西,一直存在着。只是从不像现在这般,来得那么凶猛。 顾源叹口气:“偏偏我们碰到了,也是无奈。” 顾珩冷笑一声:“未必。” 顾源一怔:“父亲的意思是?” 顾珩慢慢道:“这样的事,谁说得准,也有可能是有人冲着我们家来的。” 顾源听着,吸口冷气:若真是如此,那情况可就要复杂得多。随即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平衡被打破的话,作为势弱的一方,顾氏肯定会首当其冲。 顾珩道:“我听到个消息,说圣上派遣了钦差代天子出巡,很可能会来到潘州。” 顾源精神一振:“那样的话,岂不是能扳回局面了?” 顾珩苦笑:“那会那么容易?钦差什么时候来,都还不知道。目前之计,唯有自救。另外,我们还得做好准备,如果真得守不住,你与乐儿就见机行事,离开潘州吧。” 顾源身子一颤,没有说话,他想到了很多,千头万绪,父亲的意思很明白了,若是东乡庄园的事解决不了,也就意味着家族苦苦维持的局面将会被撕开一道口子,再不可收拾。 无忌门首,行不行? 第三百五十七章:元凶 日头渐渐高升,越发燥热。林子那边,神莲教的队伍没有启程的意思,一个个木然坐在树底下,摆着古怪的手部姿势,仿若入定。 这其实是一门神莲教的“禅功”,乃是教主陈鸿儒自创的,被教派上下奉为经典,相信坚持修炼的话,便能延年益寿,甚至刀枪不入…… 很是玄乎。 陈唐不知道那些,只冷眼观看。他骑在胭脂马上,躲在一株树下,借着树荫,倒是凉快。看了这一阵,别的不说,其中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能参加仪仗的信徒绝对是铁杆,瞧一张张木然的面孔,就知道几分。 这些人脑子已经不清醒,信仰狂热,只需神莲教一声令下,他们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却不知道这样的人有多少。数目多了的话,颇为棘手。 忽然间,那领首的瘦削法师站了起来,一对眸子,漠然地打量着陈唐。陈唐衣装简朴,背负剑匣,腰悬长剑,再加上座下显露神俊的胭脂马,足以说明了身份,绝非寻常的江湖武者。这也是法师没有轻举妄动的一个原因,拿捏不准,免得失手,在信徒面前失了脸面。 “裴香主派来的人,应该快到了……” 心里暗想道,目光一扫,见着数道人影,不禁脸露喜色。 五名体型剽悍的汉子,大踏步奔来。他们手中把持棍棒,直接就把陈唐围住。 “盗马贼,哪里逃?” 领首的一个大喝一声,随便捏了个名头,更不废话,一棍就朝陈唐砸来。 这等时局,衙门名存实亡,律法那些更是沦为纸上笔墨,在荒郊野外,打杀之事实属平常。把人往坑里一埋,便无人知晓。 “聿!” 胭脂马早有防备,一蹄飞踏。 那汉子吃一惊,想不到这畜生如此灵通,比战马还要凶悍几分,连忙侧身避开。 几乎同时间,其余的汉子纷纷抡起棍棒动手。 陈唐更快,剑不出鞘,拳脚挥舞,对付这些角色只需两三分本领即可。 砰砰砰! 一照面一个,不过一会儿工夫,五名汉子就全部躺在了地上,打滚呼痛,站不起来了。 那边法师看见,双眸一缩,忌惮之意更甚。那五人可都是分舵中的好手,可在对方面前却不堪一击。这就不好对付了,等闲的术法施展出去,恐怕讨不得好。 他一咬牙,霍然站起,指着陈唐喊道:“兀那凶徒,汝触犯神莲,必将遭受凶煞,死于非命!” 此时有些附近的村民问讯而至,要向神莲神像磕拜进献,他们看到了这一幕,一个个目光不善地注视着陈唐。 法师义正辞严地喝道:“各位乡亲父老,有人要对神莲不利,我们应该怎么做?” 哗啦啦,仪仗队伍的人员全部站起,簇拥成列,大有一言不合就冲上来打陈唐的意思。围观的百姓则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陈唐一张面瘫脸不见任何神色变化,目光清冽,落在法师身上。 法师莫名心慌,声厉内荏地道:“你莫要逞凶,你触犯神莲,必遭横祸。” 陈唐咧嘴一笑:“是吗?我正要看看……” 说着,一提缰绳,胭脂马心领神会地撒开四蹄,直接冲了过去。 那法师见状,暗叫一声不好,没想到对方如此凶悍,毫不忌讳神莲教的名头,看样子竟是要痛下杀手。看先前只是尾随,还以为只是个探子,负责侦查情况的,断然不敢动手。 他一边想着,一边快步后退,口中大叫:“守护神莲!” 所有的信徒顿时像打了鸡血般嗷嗷嚷叫,把持各种事物,奋不顾身地冲上来,要把陈唐拦住。 胭脂马一声长嘶,声势惊人,骇得多名信徒瘫软在地。这些人,总归到底,只能算是普通的人们,并不曾练武——所谓“禅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东西。 法师见陈唐来势汹汹,更是心慌,知道手下的那些信徒很难拦得住,转身就逃进林子里。只是没走多远,身后马蹄声霍霍,对方已经追了上来。 来得好快! 这下没办法了,法师一咬牙,伸手掏出一物,仿佛是个纸扎人,约莫一尺长短,是个童子模样。其咬破中指,指头往纸扎人额头上一点。 染了血后,这纸扎人忽而开眼。 呜呜呜! 一股阴风席卷而起,弥漫住了林子。 “是你逼我的,本法师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跑得急,气喘吁吁,头发凌乱,面孔显得狰狞,目露凶光地瞪着追来的陈唐。 因风起,胭脂马嘶叫一声。 陈唐扫一眼,淡然道:“一介妖人,养鬼作祟,算什么法师?” 那法师一愣:“你胡说。” 陈唐嗤笑道:“你这小鬼没有放出来之前,我还没有肯定。不过现在,确凿无疑。东乡庄园的事,死的人,都是你闹出来的吧。自导自演,先是制造恐慌,然后收割信仰,这种套路没甚新鲜的。那么除了东乡庄园,在别的地方,只怕也是这般操作。看这小鬼的气息虽然斑驳,但着实浓郁,看来已害人不少。” 被他一语道破,高削汉子也不遮掩了,狞笑道:“算你有几分眼力,那又如何?你挡不住我们的。” 说着,一挥手臂。 哇! 阴风之中,一道阴影浮现,状甚狰狞。 “上吧,鬼童子!享受你的午餐。” 陈唐武功不弱,身上血气虽然不知什么缘故隐晦不显,但肯定十分充沛,如果被鬼童子吞噬,定然大有裨益,远胜吃那些寻常百姓。得此一餐,说不定境界提升,实力大涨。 林子里阴风阵阵,光线晦暗,显得可怖。 嗤! 一道乌光闪过,从身后偷袭,扑向陈唐。 陈唐浑若不觉,坐在马背上不动。 那妖人见状,暗中欢喜:武功高手气血蒸腾,的确能克制一些邪祟。反之,那些气血同样是邪祟甘之如饴的美食。他就不信了,这个面瘫脸能对付得了自己苦心豢养多年的鬼魅。 嗡! 妖人正窃喜间,就见到对方背后那方剑匣猛地迸发出一道霞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攫住了扑来的阴影,将其拉了进去。 “什么?” 妖人失声惊叫,与鬼童子失去了联系,心头一震,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执法 鬼童子被收,这神莲妖人顿时像泄气的皮球,一下子萎了,瘫倒在地。 陈唐策马过去,伸手一捞,抓住其背心,提在手里,得得得的,快马从另一边跑开。如果被那些狂热的信徒堵住,恐怕只有大开杀戒了。而杀死众多被蒙蔽的人们,并非所愿。 他没有选择回东乡庄园,而是先到一个偏僻的山坳处,把俘虏扔在地上,准备开始审讯。 这妖人法师缓了口气,坐在地上,很是狼狈地望着陈唐:“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其虽然算不得什么得道高手,可有鬼童子在手,很是凶厉,将牠放出,无往不利,从不曾失手过。不料今日只一照面,鬼童子便被收了去。 说着,偷眼去瞄陈唐背负着的木匣,猜测那是不是一件极为了得的宝物。 陈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吧。” 妖人眼珠子一转:“说什么?” “聿!” 胭脂马突然人立而起,两只海碗般大小的蹄子就在妖人头顶上方晃悠,随时会落下来。如果被这一蹄给踏在身上,不死也得残废。 妖人大惊失色,拼命挪动身子,口中叫道:“五乃神莲法师,受天命庇护,你不能杀我!” 陈唐听见,哑然失笑,不知这厮是嘴硬呢,还是真得被洗了脑,冷笑道:“不杀你,难道要送你去见官?” “对!对!” 妖人连声道:“依照程序,你得把我送去衙门。” 心中掠过一些窃喜,凭借神莲教与谭氏的关系,如果到了衙门,肯定安然无事,顺利的话,甚至连牢房都不用进去。 “啪!” 说话间,一只巨大的马蹄就落在他胸口处。如受重击,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了,杀猪般惨叫一声:“断了,要断了……” 陈唐语气冰冷:“说,把你知道的关于神莲教的事情,还有做过的恶事全部说出来。否则的话,把你踩成肉酱。” 这妖人感觉浑身骨架子都像要散掉,惊慌地道:“你先让马放开……” “聿!” 胭脂马嘶鸣一声,洋洋得意地收回了蹄子。话说在牠铁蹄之下,还没碰过硬骨头。 妖人伸手去抚了抚胸口,似乎都凹进去了一块儿,他感觉到了惊惧,稍作停顿,就一五一十说起来。 陈唐听着,怒气渐涨。诚如之前猜测的,对方为了收割信仰供奉,面对一些村庄,往往是先派出鬼童子为祸,然后再打着降妖除魔的幡子,做些表面文章,表示邪祟已经收服。如此一来,那些村民自然感激涕零,成为信徒了。 这是一个标准的套路。 陈唐不禁想起书上记载着的故事,说一些旁门左道之士在街道上给人算命,为了讹诈钱财,就出言恫吓,说事主有霉运兆头,血光之灾云云。对方如果不信,到了晚上,妖道就会遣出豢养的小鬼去作祟。事主饱受惊吓之下,当然对妖道深信不疑,要什么给什么了。 在本质上,两者并无多少区别。 显然,这妖人抖出来的并不全面,一些地方隐晦其词,不敢说出来,生怕将陈唐激怒,把其碎尸万段。毕竟养鬼作祟,不恶贯满盈,这鬼都养不出来。开始之际,还无法对付武者,只能先拿些健壮农汉开刀,以之为食。多年以来,起码害了二三十人的性命,使得诸多村户家破人亡。 而关于神莲教的事,他倒侃侃而谈,有意无意地表示出神莲教的实力不凡,人多势众。言下之意,自是要让陈唐有所忌惮,识相的,就把他放了。 说了近两刻钟,说得口干舌燥,身上疼痛越发严重。 陈唐慢慢听着,他要主持潘州府,斩邪扶正,要对付的敌人不少。当下这神莲教便是其中一个,现在正好有机会,多加了解,才好下手。不过对方职位不算高,知道的主要是所在分舵的一些情况,别的就知之不详了。 “你可见过你家教主?” 妖人法师干咳几下,咳出血来:“见过。” “哦,他长得甚样?” 陈唐追问道,这可是一个不错的线索。 “教主大人带着银箔面具,我没看到真容面貌……该问的都问了,能答的我也说了,我现在觉得很难受,快把我送去衙门收监吧,我害了人,做了恶,愿意接受王法制裁。” 说到“王法”二字,居然是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 陈唐呵呵一笑:“你罪无可赦,的确要受到王法制裁。但不必到衙门去,此地也可执法。” 这厮闻言,惊惧地道:“你是顾氏门客,无名无分,你不能私下动手杀我。” “你错了。” 话音刚落,胭脂马立刻心领神会地冲上来,啪啪两蹄子解决了事。 陈唐摸了摸脸,作为钦定的潘州巡抚,受铁卷丹书,他自然有就地执法的权力。 当然,这些都是名份上的大义,实地里根本不需要诸多顾忌。他心中非常清楚,将对方押送进城,送到衙门去,几乎等于放虎归山。现在的衙门是什么样子? 一丘之貉,早没了样子。 所以从头到尾,陈唐皆无此念。至于把他抓到庄园上,也是个麻烦。庄园人多口杂,易生事端,万一闹将起来,就不好收拾。眼下将对方处理掉,回去之后,只需跟顾管事说邪祟已解决即可。信与不信,鬼童子都被收了,不可能再拿出来展示,反正接下来无事发生,更有说服力。 从来到庄园的第一天,通过问讯,陈唐就对神莲教产生了疑心。而从事发地点感受到的阴气,疑点重重,不像是常规上的邪祟行径。到了今日,这妖人法师再度来到庄园前妖言惑众,大放厥词,几乎便等于自投罗网了。 结合对方招供的情况,对于神莲教有所了解,就是一个新兴的势力组织,教派中称得上高手的寥寥无几,没几个有真本事的,就不知道那教主陈鸿儒如何。目前他们正在走着收割供奉的路线,积蓄钱财和人数,以及人心…… 这依然是一个套路,不过走的是邪路。 胭脂马寻个地方处理了尸体,陈唐就骑马返回庄园。 庄园吵闹不已,似有乱子发生。 第三百五十九章:解决 (祝大家节日快乐!) 陈唐骑马过去,见围聚在庄园外的以神莲教那支仪仗队伍的信徒为主,另有附近不少好事者围在那儿。这部分人算不上虔诚教众,但也受到神莲教的灌输蛊惑,此刻要来助阵。不断鼓噪起来。 他们为了陈唐而来,要庄园交人。 由于阴气弥漫的缘故,在林子里的事情信徒们并未看清楚,不过他们认定陈唐来自东乡庄园,法师失踪,这些人就直接来庄园闹事了。 顾管事很头疼,庄上邪祟死人,已经让他焦头烂额,眼下陈唐又招惹到神莲教,这不是添乱吗? 陈唐的归来,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不过只得其一人,不见那神莲法师影踪。 不等对方发难,陈唐率先开口喝道:“尔等在此聚众闹事,要造反吗?” 喝声中夹杂了气息,当真声如洪钟,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东乡庄园乃学政大人产业,顾学政执掌潘州教务与教化之事,你们这些邪端野教之徒,不得朝廷认可,不入衙门名册,现在居然敢来撒泼闹事。人来,乱棍驱散,并拿下为首者。” 陈唐声色严厉,挥手下令。 庄园的壮丁们面面相觑,望向顾管事,不知是否该听令而行。不过苏涛几个门客却立刻手执棍棒,满脸狞笑地出来了。他们面对邪祟,心怀畏惧,可对上这些没甚本领的信徒就不同了,正要耍上一通威风,在陈唐面前好好表现。 受陈唐这么一喝,神莲教的人在气势上便弱了几分,他们原本只是些普通百姓,虽然被洗脑,但潜意识里,对于朝廷衙门的敬畏仍存。况且主事的法师不知所踪,没人领首,彻底成了乌合之众,看见凶神恶煞的苏涛等人冲来,一个个作鸟兽散,四散逃去。 顾管事看见,双眼都鼓了起来。突然醒过神,己等可是顾氏的人,在乡上称得上一霸,本没有害怕神莲教的道理。只是顾珩早有吩咐下来,说时局动荡,让下面的人多加收敛,莫要生事,这才忍气吞声。现在见到陈唐八面威风,弹指间就把气势汹汹的神莲教信徒赶得鸡飞狗跳,狼狈逃窜。这心中,顿时像大暑天喝了冰水,清凉爽快,扬眉吐气,腰杆子都挺直了。赶紧一挥手,命令手下壮丁去帮忙。 不过一会儿功夫,清场完毕,苏涛抓住了三名神莲教的信徒。 陈唐吩咐道:“暂且关起来,一会我再去审讯。” 虽然从法师妖人口中打探到不少情况,但从基层信徒那儿,或许有所补充收获。 顾管事迎上来,满脸笑容:“门首大人,你回来得正好,我正担心着呢。” 陈唐道:“邪祟一事已经解决。” “什么?” 顾管事一愣神,还以为听错,一时间有点发懵。 陈唐没有多说,上午出去忙活,肚饥得很,要去寻些吃食。 后面顾管事目光闪动,他并非愚钝之人,随即想明白过来:陈唐与神莲教发生冲突,似乎还把对方法师给拿了,回来后就说邪祟已平定。如此说来,莫非邪祟与神莲教有着关系?是人为? 想到这,他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这神莲教为了发展信徒,端是不择手段,阴险歹毒…… 但这会不会是陈唐找神莲教背锅的? 应该不会,毕竟邪祟若未被除,肯定还会出来害人,很容易就被戳穿。另外,关于神莲教下三滥的手段,顾管事早有耳闻,只是一时间没想到对方竟敢对顾氏产业下手。 午饭丰盛,吃喝酣畅。 用过饭后,去审问那三名信徒,本以为要耗费些气力,不料这三人却“醒”了,涕泪交加地主动控诉起神莲教的罪行来。说神莲教诈骗钱财,霸占田地,还有***女等恶劣行径…… 苏涛几个听着,义愤填膺,说“神莲教该死”。 深层次的情况,这三名信徒一无所知,写了供词,按了手印等,陈唐就把他们放了。 “头儿,我们这就回潘州府?” 经过接触,苏涛觉得陈唐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在称呼上就变得亲近些了。 陈唐答道:“事情已解决,自然得回去。” 苏涛心中有疑问,却也知道分寸,不再多说。 闲话不提,返回顾府,陈唐找到顾源。顾源把他带着去见顾珩,当面陈述。 听毕,顾源怒形于色:“这神莲教果然包藏祸心,胆大妄为,应当出兵剿灭。” 顾珩瞥了一眼儿子,觉得他还是年轻,养气的功夫不足,想了想,问道:“无忌门首,依你之见,这神莲教向庄园下手,是为了发展信徒呢?还是有人指使。” 陈唐回答:“恐怕是有人对顾氏不利,以此为试探,慢慢渗透,逐步瓦解。” 顾珩目光一闪,有这番见解的人,绝非是等闲的江湖人,当下一叹:“我顾氏势弱,明知如此,却也无法反击,奈何?” 陈唐知道其有心试探,不过有机会的话,自然要多说几句:“顾大人,当今天下形势似有好转,依我看,潘州乱局,不会持续太久。这个时候,正需要有名望之士出来主持大局,拨乱反正。” 顾珩叹道:“谈何容易?士林凋零,文人无用武之地。” 距离颇近,陈唐得以感受到顾学政身上有一股威严气息,正是多年从政养出来的官气,倒算不上霸道,咄咄逼人,而是沛然调和,大概与他的出身以及权位有关。然而这气息似受压抑,显得低沉。由人延伸开来,又想到学政大印,不知其内蕴含着多少气息,汲取之,必有增益。不过那印肯定珍藏隐秘,别人接触不到,便是顾源,恐怕也没机会去触碰。 顾珩话题一转,对陈唐说了几句赞赏之语,陈唐不多留,告辞出去。 到了外面,正见着顾乐提一口篮子等在那儿,见他出来,面有喜色地迎上来:“无忌大哥,听说你办妥了事回来,我就做了点心,送给你吃。” 陈唐道:“这怎好意思?” “你替顾氏奔波效力,犒赏是应当的。” 顾乐递过篮子,施个礼,转身离去。 陈唐若有所思,只是觉得哪里不对,自家的画皮面目粗鄙,正常情况下,那被救的女子不是该说“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云云?怎地现在顾乐对自己似有示好之意。对于此女,倒不讨厌,记得当初高中探花还乡,还有媒人说亲,要与顾家联姻。然而那时候顾乐居然急忙送信来说已有心上人,强扭的瓜不甜…… 对此,陈唐一笑置之,他对于顾乐本无想法,于是回信,鼓励其勇敢追求个人幸福,标准的文艺青年范。 现在看来,呵呵了。 第三百六十章:有赏 回到门客所在的别院,见苏涛正眉飞色舞地与人谈论着,内容是关于这次东乡之行的。 其实这次行动,具体过程苏涛几个并不知晓,但不妨碍他们对于陈唐的信服。那可是邪祟,陈唐说灭就灭了,正因为未知,更加增添几分神秘色彩。有这样一位头儿,能叫人安心,心里踏实。 “头儿。” 见到陈唐进来,众人齐刷刷叫道,倒有了些样子。 陈唐目光一扫,淡然道:“此次出行,苏涛他们表现不错。我早就说过,有功则赏。” 虽然这几人并未真正出力,但起码没有临阵退缩,能听令而行。 闻言,众人皆竖起了耳朵。 “苏涛几个,且进屋来,我指点些武功。” 陈唐背负双手,施施然走了过去。 “好,好!” “多谢头儿。” 苏涛他们激动得脸皮都涨红了,忙不迭跟上去。 其他的人,无不一脸羡慕。前时陈唐的确说过关于奖赏的话,不过诸人下意识地以为属于一种画饼,想着那条件肯定苛刻,不会轻易达成。要知道武功之道,关于传承方式那是十分严苛的,即使只是指点,也极为不易,考验重重。更有许多武功仅作为家传,传子不传女,别人想要修习,难于登天。 这趟出行,几乎没有人主动愿意跟随的,生怕面对邪祟,一不小心就断送了性命。去的人,大都是被点了名,没法子。 然而谁都没想到,只是随着陈唐出去一趟,就能得到被指点武功的宝贵机会。早知道的话,肯定抢破脑袋都要去的。 可惜呀,错过大好机会。 没份的人看着兴高采烈的苏涛等人,无不扼腕叹息,懊恼不已。他们眼巴巴地等在外面,翘首观望。 约莫过得半个时辰,苏涛几个从屋里走出来了,一个个神色雀跃,俱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收获感,显然被陈唐指点一番后,受益匪浅,大有长进。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陈唐什么层次?只得点拨几句,就能让他们这些厮混江湖的底层武者实力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以他们的年纪,不管提升多少,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沉淀下来,或能形成一套武功招式,作为镇家之宝传承下去,使得子裔得益。 陈唐最后走出,朗声道:“近期潘州城府动荡不安,我需要大量的讯息,你们闲着没事,可到处转悠、打探。方方面面,只要有价值的情报,都可以回来禀告,我会论功行赏的。” 闻言,众人皆是眼睛一亮。 这是一个机会。 在城内闲逛,到茶楼酒肆内打探消息,可是他们的强项。而且做这样的事危险度不高,基本不用拼杀,还能吃吃喝喝。 陈唐扫了一眼:“你们要记住,我需要的是具备一定价值的情报,而不是茶余饭后的无聊闲话。具体如何,你们琢磨把握。好了,去吧。” “是。” 众人齐声应道,争先恐后抢出门去,一哄而散,各自施展本领做探子去了。 陈唐见着,微微一笑,这便是手底有人的好处,有人用,可节省大量精力时间。 一会之后,顾源跑来:“无忌兄,你把门客都遣派出去了?” “不错,让他们四下行走,搜索情报。” 顾源当即一竖大拇指:“高!” 其实顾氏也有耳目分散,不过多些人帮忙,总不是坏事。毕竟门客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可能天天呆在院子里。 陈唐道:“我也要出去一趟。” “啊。” 顾源叫了声,他心底里是希望陈唐坐镇在这边:“何时回来?” 陈唐解释道:“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顺利的话,明天就回了。” “那好。” 顾源就不多问,这两天,城内还是较为安稳的。而且陈唐答应当这门客之首,有言在先,并非卖身卖命,而属于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说白了,人家身份不同,来去自由,说座上宾不为过。是以连顾珩见着陈唐,也是客客气气。 说话间,顾源想起一事,又道:“无忌兄,家父说了,神莲教那边不必担心,受此一挫,他们会有所收敛。” “无妨。” 陈唐答道,他自不怕神莲教报复,其实此教中会术法的妖人也不多,就那么几个人罢了,成不了气候。唯一需要在意的,大概便是那教主陈鸿儒了。 送走顾源后,陈唐骑马出城,确定无人盯梢后,换回面孔,返回陈家庄。对此村庄,他有着牵挂和担心,他的祖宅田地在这,苏菱他们也在这,属于一处软肋。一行人回村后,自有变化,也无法杜绝耳目,过得些时日,肯定就有消息传扬出去,说昔日的探花郎已返乡。到了那时,处境会较为敏感。不知道宁州杨氏的触角是否会探到这边,也不清楚潘州谭家与阎家那边是否会借机大做文章…… 别看陈唐现在当了顾氏的门首,但环顾四周,处境一直微妙,如履薄冰。他现在势单力薄,处于虎狼之间,稍有不慎,便会出事。 入村后,苏菱见到他,十分欣喜,不知想到了什么,俏丽的脸蛋绯红,煞为可爱。陶昊一家已在村中安顿下来了,与王甫宁弈两个共事融洽,村中大小事项打理得井井有条。其实也无甚大事,不外乎复耕农务,抓紧生产。 经得诸多浮沉,这三名秀才的性子都被磨砺得沉稳,一些往时显著的缺点都被磨掉了去,在日后的政务班子里,三人定然能成为合格的幕僚。他们基本属于跟随陈唐的元老级“老人”了,忠心耿耿。 根据王甫的禀告,村中情况大致安稳,不生事端,倒是有关于神莲教的活动影踪,有人探头探脑的…… 陈唐听着,心中微微奇怪,他本以为陈家村会不甚太平的,就和别的村乡一样,一些麻烦不可避免。而今看来,似乎那些不好的东西并没有光临惠顾本村。 当然,这是好事,能让村庄多些休养生息的时间。 陈唐叮嘱王甫一番,到了晚上,用过晚膳,梳洗完毕,坐到书房中一如既往地开始做功课。 当夜幕渐深,猛地噼啪一声脆响。 陈唐霍然抬头,拿出一物,乃是一块斑驳的铁牌。这是鬼魂王六郎的本命阴器,但此刻,牌上居然裂了一道,似乎出了某些意外变故。 嗡! 阴气弥漫,一道身影现身,正是那王六郎。 陈唐见牠形体,立刻便洞察到不同,其仿佛受到了创伤,阴气变得稀薄黯淡下来。 “六郎,出了甚事?” 王六郎躬身参拜:“见过公子,吾差点就魂飞魄散,回不来了。”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显得惊惧:“有大可怖,来到了潘州……” 第三百六十一章:恐怖 黑夜,州府某处,密室,灯火昏沉。上首处摆一张古朴石椅,一人坐其上,身形高大,披着头发,脸上戴一副银箔面具,在灯光映照下发出幽幽光芒。 有人跪拜在下面,恭敬地禀告道:“教主大人,属下打探清楚了,东乡分舵的苏法师出事,下手的乃是顾氏门客首领。” “他叫什么?” 陈鸿儒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味的磁性,叫人听着,就觉得稳重踏实。 “唤作‘无忌’,想必是个别名。来历神秘,突然间就冒出来的,似乎是因为被异宝传闻吸引而来,然后被顾氏招揽至门下。” “哼,异宝传闻?圈套罢了,可笑那些江湖人利益熏心,落入彀中而不自知。” 下面的人问道:“教主大人,这个时候传扬出的传闻,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搞破坏,要坏我教大事?” 陈鸿儒一摆手:“此事诡异,幕后必定有人,恐怕大有来头,那些暂且不管,只要做好自己的事。” “是。” 顿一顿,又问:“那顾氏这边?” “我自有安排,你先下去吧。” “喏。” 人退了出去。 密室恢复安静,过得一阵,陈鸿儒唤一声:“圣女何在?” “奴婢在此,听候差遣。” 一把娇弱的声音回应,甜腻到骨子里。 陈鸿儒下令道:“那无忌就交给你了,有机会,收为己用;若顽冥不灵,你知道怎么做。” “奴婢明白。” 声音袅袅,人去不见。 “神莲之气,笼罩所有;万千世人,罪孽化灰……一切,不可阻挡……” 低沉的言语恍若呢喃,在阴沉中回荡着。 …… 书房内阴气弥漫,有一种不舒服的寒意。不过陈唐有气息护体,早已习惯,反而显得亲近,毕竟阴气,对于《善养经》同样有着滋补的效果。 王六郎显得狼狈,原本已渐渐凝实的形态变得稀薄,仿佛摇摇欲坠。 “公子,潘州地界,有大恐怖来到……” 说到“大恐怖”,声音都在颤抖,极为畏惧。 陈唐眉头一皱:“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些时日,回到陈家村后,他派遣王六郎出去,四下探索,看这一边的阴司境况如何,有机会的话,就让王六郎上位,担任本地神祗。然而现在看来,并不顺利。 王六郎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公子,我进入此地阴司,就觉得不妥,阴气暴躁不安,颇为混乱,多处都有尸狗走动……” “尸狗?” 陈唐注意到这个名词,他曾在詹阳春口中听闻。 “不错,此獠专门吞噬孤魂野鬼,性情残暴冷酷。” 陈唐问:“你说的大恐怖,就是尸狗?” 王六郎苦笑道:“当然不是,尸狗虽然凶残,但我却还能周旋应付……今天晚上,我听闻一个消息,要过去看个究竟。不料走到半道,就听得鼓乐齐鸣,有大队仪仗队伍经过。我不敢靠近,远远观望,但见到队伍中抬着一架巨大步舆,一尊大人端坐在上面,其气息如山如岳,极为可怖。牠有所觉,朝着我这边扫了一眼,我几乎就魂飞魄散了……” 说到这,牙齿都在打颤,浑身打着摆子。滴滴答答,有水落地的声响。 王六郎乃落水而死,属于水鬼。 陈唐霍然动手,跃近去,一道气息蓬发,灌注到王六郎身上。 得此输入,王六郎精神一振,跪拜在地:“多谢顾公子搭救。” 如果没有这道天人之气,他只怕就会化作一滩黄水,彻底消亡掉了。 陈唐道:“汝既然跟随于我,我自不会见死不救。” 王六郎松口气,继续道:“幸亏我见机得快,立刻便返回铁牌之内,就连这面本命牌,都出现了裂痕。” 陈唐问:“如此说来,你并没有看清?” 王六郎苦笑道:“哪瞧得清楚。” 陈唐若有所思:“难道竟是一位司命?” 在大方面,他对于阴司的了解也许比王六郎还多,毕竟在及第学府,他可是见过宋司命本体从坟茔爬出来的。提到宋司命,潘州地界,可能便归牠管辖,那么两者…… 若真是如此,可真称得上“大恐怖”了。 至今为止,陈唐碰到过不少邪祟妖魔。有盘踞江河的大妖,有来自传说中世家的子弟,但论可怖,却还是以宋司命为首。当晚在信白镇上,面对宋司命一缕分魂,陈唐差点丧命,幸得最后将剑匣激发,终是把对方给收了。 分魂的实力比起本体,不知相差多少。如果遇着真身,哪怕现在的陈唐,只怕也要避而远之。天人剑匣虽然克制邪祟,可对上那等大恐怖,怕是收不住。 当下听王六郎说起遭遇,陈唐就觉得头疼,不知对方是否是普通的出行,还是奔着潘州来的。又想到城中传闻得沸沸扬扬的“阴鬼巡城”一事,互相之间,有无因果关系? 一时间思绪烦扰,难以捋得明白,就道:“六郎,你暂且休息,恢复元气。” “好。” 王六郎应了声,身影如烟,没入铁牌之内,嗡然有声。书房里头,阴气消退,慢慢恢复平静。 陈唐摸着铁牌,见上面一道裂痕清晰可见,可知那大恐怖扫一眼,对王六郎造成何等暴击——这一眼,其实未必看到。真要被锁定,王六郎应该就回不来了。 笃笃笃! 温柔的敲门声,是苏菱。 “不矜哥,夜深了,还不歇息?” 陈唐微微一笑,这是来讨公粮的节奏。自从为人妇后,这小妮子在这方面颇为热烈,也许在她潜意识里,想要早些怀上孩子吧。毕竟在这个世界,陈唐的年纪不算小了。以前不成亲没办法,既然已经结为夫妇,在子嗣的问题上,女方尤为在意,免得遭人闲话。 “好,我这便回房。” 陈唐略作收拾,走出去,挽着她的手,回房就寝。 一夜云雨,满室皆春,自有莺语娇啼,羞煞多少猫儿,其中风情,看官自个领略…… 到了第二天,用过早膳,陈唐就想着是否趁着白天,过去胡家庄那边一趟,再三思虑后,终是放弃了,直接回城。 “头儿,城内境况似乎不妙,好多人失踪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消息 别院中,门客们陆续回报,带来不少消息,五花八门。有的关注谭氏和阎家的动向——这是主流方向,诸人皆知这两家与顾氏不和,属于对头,打探敌人的消息,自是具备价值的。 不过有价值的消息获知不易,于是有人另辟蹊径,把关注点放在市井之间,看城内有多少地方闹过邪祟事件。 又有的干脆打听市场情况,柴米油盐,不嫌繁琐。想法端是清奇,大概是觉得顾学政在此方面有所需求…… 听着一个个消息,陈唐眉头皱着。 这些消息几乎都没利好,虽然早有心理预备,但潘州的蔽败程度仍是超出了意料。偌大城府,竟已发生过数十桩诡谲之事。这还只是打探到的,另外的不知几许。整座潘州,就像一只到处破洞的木桶一样,状况百出。 而那些诡谲事端光怪陆离,骇人听闻:废宅夜啼、狐魅化人、阴鬼巡城等。 这哪还像是一座正常的城郡?即使还不成鬼蜮,却有着向鬼蜮发展的趋势。 人口失踪,是最近的热点话题。失踪的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而是有武功的江湖人士。 前一阵子,传出异宝传闻,吸引得众多武者前赴后继地来到潘州。在街道上,在酒楼店铺内,经常见到气息彪悍的武林中人。但现在,这些身影锐减。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还以为武者们选择了离去。但渐渐有消息传出,说那些不见的人都是失踪了的。 多位门客带回来了同样的讯息,因为不见的江湖人中,有几个是他们的朋友。 “可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未必是失踪呢……” “总之不是好事……” 众人低声议论着,与此同时,心里暗暗侥幸,当上了顾氏门客。否则的话,可能失踪之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陈唐过滤着听到的各种消息,梳理出有价值的那部分。对于武者失踪,他并不意外。那天晚上在胡家庄可是亲眼见到的,一些绿林好汉自持武功胆识,前来探幽寻宝,不料陷身其中,生死未卜。猜测得不错的话,所谓“异宝”,定然是个诱饵圈套,故意诓骗那些武者来的,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一手棋,所图不小。 要知道武者不同常人,浑身气血充足,对于妖邪而言,是不错的血食。 那么,幕后黑手便是藏身胡家庄的那个妖女?失踪的武者都是被她吃了去? 陈唐沉思起来,回想当其时与之交手的过程,又觉得有些蹊跷。 思索一阵没有结果后,他干脆撇到一边,挑出几个有价值的情报消息,并对禀告者进行了武功指点。 被选中的几人欣喜如狂,在陈唐面前毫无保留地施展开来。 指点武功,说起来似乎高大上,但对于陈唐,不过是顺手功夫。他有气息加持,境界不同,能够迅速而准确地挑出对方的破绽和毛病,并加以改正。 整个过程,就像拳师教导学徒一样。 然而对于门客而言,则是受益良多,哪怕只得一招一式,也有着极大好处,这就是层次不同所带来的追求不同。 又一批人得到指点,剩下的门客好生羡慕,赶紧跑出去继续打探消息了。 对此陈唐并不约束,本来就是需求多些耳目,把州府情况摸索清楚,然后才好下手,徐徐图之。他还记挂着胜武馆那边,不知付明金办事办得如何了。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当然是越多越好。 等到响午时分,顾源走来,满脸笑容地对陈唐道:“无忌兄,你们这边别院都是些粗汉子,各个方面服侍不周,我特地寻来个丫鬟,供你使用。” 这事前些时日他便提过的,不过陈唐婉拒了,现在旧事重提,显然要笼络人心。 顾源唤道:“春蝉,还不快过来见过无忌门首?” “是的,公子。” 声音娇弱,带着一股楚楚可怜的怯意,叫人听着,这心中便会一荡,暗暗生出心思。 一个少女,豆蔻年华,个子不矮,衣装简朴,怯怯地走出来,对着陈唐施礼。 陈唐扫一眼,见她容颜称不上美,面目还算清秀,或许没有打扮的缘故,看上去像个羞涩的村姑。 顾源把陈唐拉到一边,笑眯眯道:“无忌兄,此女虽然长相普通,但做事勤快伶俐,懂事乖巧,正好留在你身边服侍……嗯,她是清白人家来着,你有任何需要,她都会听话的。” 后面一句是重点,这公子说着,眨了眨眼睛,一副“你懂得”的情态。 陈唐的确懂得,大户人家,丫鬟基本都签了卖身契,等于是主人家的奴婢。服侍小姐的,会随小姐出嫁,当填房丫头;服侍公子的,只要被公子看上,自然就会暖房。别觉得这是受委屈,其实都可称为宠幸。万一怀上了,那就能当妾侍了。而且家教严厉的,长辈一般都不允许子弟乱来,是觉得奴婢低贱,当妾侍都不配。 顾源在这方面颇为严谨,不过在他看来,陈唐行走江湖,乃奇人异士,若是能用个女的来笼络人心,留在家中,乃是一大臂助。 陈唐想想,觉得这院中有个丫鬟帮忙捡拾,确实能解决不少琐碎事务,就道:“那好,多谢二公子了。” 见他答应,顾源眉开眼笑:“客气什么?无忌兄,这丫鬟如果不听话,而或做事出了岔子,你不用客气,狠狠教导即可。” 这说话的语气,生怕陈唐不解风情,到嘴的肥肉不吃一般。转头就对春蝉喝道:“你还不快进屋帮门首铺床叠被?” “是,公子。” 春蝉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小跑着入屋忙活去了。 顾源又对陈唐道:“无忌兄,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东乡庄园一事平定,陈唐表现稳当,深得顾珩欣赏,吩咐下来,要好生打点。 陈唐道:“暂时没有,有的话,我会开口的。” “好。” 顾源脸上笑容更盛,他就喜欢陈唐这种性格,不骄不躁,更不持功索取无度。又说了会话,他另有事忙,辞别去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春蝉 陈唐迈步入屋,见那春蝉正在忙活,躬着身子,后面一扭一扭的,似乎很有料的样子。 “门首大人,我去斟茶给你……” 面对陈唐,这丫鬟似乎觉得心慌,怯意流露;又仿佛是天生的一种意态,能够让人不由自主就产生想要保护娇弱的念头。 “好。” 陈唐应了声,他没有调戏奴婢的喜好,眼下更无心情,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很快,茶水沏好,端上来。 陈唐捧起杯子,见水质明白,气味清明,想了想,却又把杯子放回桌子上,说道:“春蝉,做完这些,你就到外面帮他们洗衣服。” 春蝉一怔,低声道:“门首大人,公子说,让我专门服侍你……” 言下之意,表示自己是陈唐的贴身丫鬟,不用照料他人。 陈唐淡然道:“其实我这边并无多少事情做,同住一院,厚此薄彼,让他们见着,终是不好。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就多操劳些吧。” 春蝉闻言,咬着嘴唇,双眸雾气涌起,似有泪光闪现,端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叫人看着,心里疼惜,只恨不得搂进怀里好好抚慰一番,哪还舍得让她去干粗重活儿? 然而陈唐一张面瘫脸,仿若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没有多少怜香惜玉的意思:“怎地,你不愿意?还是,不听我的吩咐?” “不是……” 春蝉忙道:“奴婢遵命。” 收拾完毕,很快就关门出去了。 陈唐坐在书案后,他这房间,还摆着文房四宝,瞧那些物件,材料质地都算不俗,应该价格不低。莫名想起潦倒时的境况,求一副好笔墨而不得,如今却随手可用,实在天差地别。 近期来,他却是少写字了。 戴着无忌面孔,用的是江湖豪客的身份,若是被人发现笔走龙蛇,还能滋生文气,委实教人生疑。 不写字,只养神。 缺乏了外来气息的温补滋养,《善养经》进步缓慢,简直比乌龟爬行还要慢上几分。陈唐很怀疑,如果按部就班地修炼,循规蹈矩,这气起码得养上百年,才算略有小成——无奈一百年太久,只争朝夕。 自从返回潘州,在修为上并未得到发展,也就昨日剑匣摄收到一只小鬼罢了,聊胜于无。而瞧着这州府形势,越发紧迫,修为不到家,终是欠缺底气。 “嗯,到了晚上,得让王六郎出来,好好聊聊,看这潘州阴司地界,到底是甚样子。有机会的话,当取阴气一用。” 官气获得不易,阴气较为好办。犹记得,当日在正气山庄的乱葬岗上那一番痛快淋漓的掠夺,直接把剑匣喂足,养出剑气。而阴气最多的地方,当然便是阴司了。如果能再度进入阴司,并且逗留一段时间的话,相信会大有收获。 自古有言:阴阳有别。 但这个“别”,并不等于是泾渭分明,完全绝对。在特定情况下,阴司的鬼物能够到世间行走活动;而活人,也能跻身阴司,一探究竟。 比如上次,在钱举人的带引下,陈唐坐上鬼马车,就进入了阴司地界,并最终把燕还丹救了出来。 “有别”,其实代表着一种规则,一种规矩。而规则秩序,往往都是可以被打破的。尤其在天地动荡不安的情况之下,很多东西都纷纷崩坏。潘州城近期闹得很凶的“阴鬼巡城”一事,就有人说是此地被阴司选中,只要到了时辰,时机成熟,就会有大群鬼物蜂拥而出。到了那时,潘州将成为真正的鬼蜮。 此等消息骇人听闻,荒诞却又耐人寻味。 陈唐扶植王六郎,为的便是铺垫一条通往阴司的路径。只是现在王六郎太过于弱小,很多事情都力有不逮,目前能做的,只有收集阴器。 养神间,外面忽而一阵喧闹,隐隐还有啜泣的声响。 陈唐眉头一皱,开门出去,就见到一道娇弱的身影跑了过来,正是那春蝉。她发丝凌乱,双眼红肿,更添怜意。 “怎么回事?” 春蝉带着哭音道:“门首大人,我帮他们收拾,可他们竟对我动手动脚……” 陈唐就注意到此女衣衫有些凌乱,衣襟口处被扯开来,露出一片娇腻的雪白,非常吸睛。 “大人,你要为奴婢做主……” 春蝉低着头,有意无意间让那片雪白露得更多。 陈唐走过去,见两名门客神态讪讪地垂手站在院子内,不敢抬头。陈唐的声音倒是平静:“说吧,你们做了什么?” “头儿……” 其中一个门客搔了搔头:“刚才我们见到她在里头忙活,也不知怎地,突然间就鬼迷心窍,控制不住手脚……” 心里颇为懊悔,那春蝉明显是门首的贴身丫鬟,头儿都没动,两人作为手下却乱了规矩,这不是找抽吗? 陈唐晒然道:“鬼迷心窍?我看你们是很久没碰过女人,见到母猪都想上树了。” 听得这话有意思,那门客差点忍俊不禁。心里一想,确实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开过荤了,心里头憋着一股火。然而回想刚才的情况,实在有点古怪,就见对方屁股扭了扭,顿时就精虫上脑,如饥似渴地冲了上去…… 不过这事,自不敢对陈唐说。 陈唐一摆手:“你们去做事吧!记住,不要有下一次,有些女人是碰不得的,知道了吗?” “明白。” 两人忙不迭说道,觉得头儿已经把春蝉视作禁脔了,赶紧跑了出去。 陈唐转头对春蝉道:“好了,没事了。”回到房间,继续养神。 外面,春蝉仍微微垂着头,一对带着雾气的眸子忽而闪过精芒。 喵! 突地一声猫叫,一头体型不小的大猫不知何时出现在屋檐上,它一身黑毛,一对碧莹莹的眼睛正瞪着春蝉。 被其这么注视着,春蝉莫名恼怒,不过很快平静了下来,眼内光芒敛去,也不理会黑猫,低着头,自去忙活了。 黑猫卧在屋檐上,转瞬间变得懒洋洋的样子,伸出爪子在梳理皮毛。过得一会,它似有发现,抬高了头。 在屋宇的另一边,忽而出现一头大老鼠,浑身肥嘟嘟的,足有两三斤重的样子,一对小眼睛骨碌碌转,极其灵活。 一猫一鼠,在屋顶上对持着。 呼,有风吹来,然后猫和老鼠都不见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提亲 屋子内,正在养神的陈唐若有所觉,忽而睁眼。仔细倾听,又似无物,想一想,终是坐不住,开门出去。 院子里显得清静,门客们基本都出去忙活,打探消息了,就连那春蝉也不见人。 四下走动一圈儿,并无发现。 “门首大人,你有事吩咐?” 春蝉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 陈唐扫她一眼,道:“无事。” 春蝉就说道:“门首大人,若无事,我便请回主宅一趟,收拾些东西。” “去吧。” 陈唐一挥手。 春蝉连忙道谢,小步行出。外面街道行人寥寥,天气炎热,有狗躲在树荫底下纳凉。这丫鬟走得一段路,转而在一家摊子前停住。 这是个算命摊,摊主年约五旬,穿一件洗得颜色斑驳的旧道袍,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摊子上竖一面旗幡,写着“铁口神算,占卜吉凶”的字样。 在潘州,类似的卦摊不少,大都是些假道士野道人,做些行走江湖的勾当。 生意清淡,见得有人来,这野道人精神一振。 春蝉走上前去,问道:“道长,请问卦怎么算?” “呵呵,姑娘,那得看你算什么卦了。姻缘、财运、还是命数?” “若问阴阳呢?” “阴阳有别,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我倒听说有神莲一瓣,能测天机。” 野道人目中光芒一闪,神态顿时肃穆起来,低声道:“圣姑请吩咐。” 春蝉说着:“那厮戒心颇重,不好女色,下不得手。” 野道人略一沉吟:“凡人皆有弱点,钱财?权柄,而或武功秘笈?” “其人有些古怪,但哪里怪,接触时短,我又瞧不清楚。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野道人一怔:“怎么会?若有这般本事,怎会屈尊来当个门客?” 门客之首,也是门客,所谓“大人”,不过是称呼上的一种奉承,并无实则的权力和名义。说不好听,门客几乎与“门下走狗”一个意思。 春蝉道:“我也疑惑,据说其是由浮山观引荐来的。” “浮山观?” 听到这个字号,野道士现出忌惮之意:“那真是可惜了,教主最为惜才,若不得用,只能除之,以免阻碍。” 春蝉神色踌躇地道:“我面对之,有些拿捏不准,恐怕棘手,这才来这与你商讨一二。” 野道人左右看了眼:“圣姑,我也是无法,只能先禀告给教主大人,再下命令。” “好。” 春蝉应了句,随手撩拨几下摊上的事物,忽而嚷道:“都是骗人的东西……” 转身就走了。 野道人坐了一会,随后也收拾摊子,摇着一口灰不溜秋的铜铃,慢慢远去了。 喵! 在附近的一株树上传出猫叫声,一只大肥猫正懒洋洋地盘在树丫上。 “有猫?” 那叫声吸引住了路过的两名布衣少年,他们跑到树下,仰着头去看。 “是附近人家养的吗?” “我看着像野猫,要不咱们拿棍子去捅它,打落下来,正好炖一锅。” 说到炖肉,两少年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喵! 不等他们去拿棍子,有风吹拂,树丫的大猫影踪渺渺,消失不见了。 “它跑了……” “可惜……” 两人叹了口气,怏怏地走开,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兵甲,约四五十骑,轰然驰骋而来。 两少年被吓得不轻,赶紧让到边上去,躲得远远的,一个低声道:“看,他们停在那户人家门口了。” “走,我们走,那是学政大人的府邸,看来有事发生了。” 两人慌忙离开,生怕被祸及池鱼。 别院内的陈唐也听到了马蹄声,走将起来,背负上剑匣,开门出去,到了院子,正见到顾源走来,看他脸色,带着惊慌。他年纪尚轻,以往惯于吟诗作对,流连风月,到这世道,一旦遇着事,难免情绪流露。用顾珩的话说,养气功夫不济。作为标准的读书人,顾源身上毛病不少,自命清高之类,只是基本。不过他脾性算是可以,自知不足,是以把门客的事全部交给陈唐来打理。 “无忌兄,出事了。” 陈唐看着他:“顾公子,慢慢说。” 顾源喘口气:“谭钊那厮,带着兵甲上门来了。” “谭钊?” “便是谭佰川的三子,为人纨绔,而且霸道。” 顾源咬牙切齿地道,看来与对方有过龌蹉过节。 陈唐问:“他来作甚?” “提亲,要娶我家妹妹顾乐。” 陈唐又问:“顾大人态度如何?” 顾源哼一声:“谭家乃乱臣贼子,兵痞子。家父自是不同意,然而谭钊不死心,三番几次纠缠,今日居然还带着兵甲来了,耀武扬威,逼人太甚。” 陈唐道:“那二公子的意思?” “我见势头不对,自是来找你带人过去,压一压场子。” 顾氏有家丁护院,但对上兵甲就不够看了。顾源觉得虚,想到武功高强的陈唐,赶紧来搬救兵。 “好,我去看看。” 陈唐答应道,正好去见一见谭氏子弟,看是何等模样。至于手下门客,他们在不在差别不大。 两人就离开别院,前往顾府。大门外兵甲围绕,谭钊此来,有着震慑的意思,自己进府了,却吩咐二三十名部众在外面陈列,好不威风。 顾源不愿从正门通过,受气。带着陈唐绕过去,从后门进。后面一个大花园,夏天,有花朵灼灼,有蝴蝶飞舞,景致不俗。只是没了赏景的人,满院景色也只能自怜自艾。 “二哥,你总算回来了。” 顾乐等在那儿,迎上来道。眼睛瞥见陈唐,当即施个礼。 顾源问:“怎么样了?” “刚才在厅外打探消息的丫鬟回来禀告,说里头说话声很大,爹也发火了……二哥,你说会不会打起来?” 顾乐说着,双眼微红。谭氏逼娶,她内心是决然不愿意的。 顾源冷笑一声:“他敢!咱们顾氏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顾珩名望颇高,桃李满天下,而长子又在朝中当官,官运一向亨通,有着不小的权柄。这些,都是顾氏能够在潘州立足抗衡的重要因素。 “三妹,你就呆在后花园,我与无忌兄进去。”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终是担心父亲吃亏,有陈唐在,会安心许多。 第三百六十五章:挖角 厅里头的气氛剑拔弩张,养气功夫很好的顾珩怒形于色,显然被咄咄逼人的谭钊给刺激得不轻。 谭钊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冷笑道:“顾伯父,这潘州形势如何不必我多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难不成你还想举家迁徙,远走京城?那得舍弃多少?再说了,能否安全走出潘州地界,亦是未知之数。” 顾珩怒极而笑:“世道沧桑而豺狼当道,但老夫却不信,尔等便能为所欲为。” 谭钊面色一沉:“顾伯父,别以为多读了几本书就能含沙射影地骂人。家父去世不久,不宜婚娶,小侄今日来只是为了定亲。你我两家联姻,乃强强联手,天作之合。伯父何必执迷不悟,要逆势而行呢?” 顾珩一甩袖:“废话少说,这门亲事老夫不可能同意。当初谭统领在时,我是这句话;现在,同样是这句话。送客!” 谭钊勃然,便要发作。门外脚步声响,顾源带着陈唐走了进来。谭钊与顾源同辈,年纪相差不多,昔日在一些场合上曾经遭遇过,一文一武,一向不对眼。现在见着,更是四目相瞪,仿佛要喷出火来。 谭钊目光一瞥,落在后面的陈唐身上,扫了一眼,面露轻蔑之意。顾氏招揽门客之事,他自是知晓。在他看来,那些门客不外乎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至于陈唐斩杀妖道法师的事,却被神莲教那边压住了,没有传扬出来。 顾源冷哼一声:“谭钊,我父亲已经下了逐客令,你还死皮赖脸地不走,堂堂男儿,形同泼妇,叫人齿冷。” 谭钊心头有怒意,一张面孔更是阴鸷。其身后站着的一名中年侍卫猛地踏出一步,手按刀柄上。 与此同时,陈唐也踏出了一步,身子前倾。 “噫?” 那侍卫轻唤一声,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神色变得凝重。 谭钊注意到了,微微一怔。他身边的几名贴身侍卫,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浑身杀气缭绕。世人认知有偏差,总以为江湖上多人物,却不知真正的高手大都出自军中,尤其是高官将门之内,养着的人更是厉害了得。否则的话,怎么能当侍卫,守得主人家安生?想当日陈唐杀出南服县,所面对的杨家侍卫,便是一群精锐,斩杀十数人,损耗不小。这些侍卫由于某些原因,不可能名号响亮,扬名立万,但并不表示他们能力庸碌。 一刹那间,顾源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喝道:“谭钊,你想撒野逞凶吗?这是我家,可不是你家军营。” 谭钊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摆手:“我不与你计较,过得些时日,有你们来求我的时候。” 带着一众侍卫离开,到了门槛处,霍然回头,指着陈唐道:“阁下不错,我欣赏你。以你的本事,何必屈尊在此当个门下走狗?不如来投我,我许你一场荣华富贵。别的不说,带个几百兵甲毫无问题。” 陈唐不语,姿态高冷。 谭钊哈哈一笑:“阁下好好考虑一下,选择了破船,可会一起沉下水的。想好了来找我,随时欢迎。” 大笑着走出了顾府,带上兵甲,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动静,返回军营去了。 被当着面挖墙角,顾源一脸愠怒。不过内心暗暗紧张担心,不知陈唐是否会被说动。今时今日,顾氏的处境的确大不如人。但希望其出身江湖,讲究信义。嗯,不管如何,看来待遇方面还得提高才行…… 陈唐不知他内心想法,微微躬身道:“大人,如无事,我便告退。” 顾珩稍稍平复下心情,露出笑容来:“好,辛苦了。” 等陈唐离开后,他看着儿子:“源儿,你怎地来了?” 顾源回答:“我怕爹爹吃亏。” 顾珩叹口气:“这谭家是越来越霸道,只怕大乱在即。” 顾源听着,心里一惊,他见识有限,遇着这般大事,说不上话。 顾珩又道:“本来谭家内讧不平,是个机会,如今看来,他们似乎是谈妥了。这谭钊看似跋扈,傲慢无礼,然而刚才观察,并不简单。虽然还稍显毛躁,可已经大有成长。” 说到这,又看一眼垂手肃立的儿子,忍不住再一叹。家族传承,开枝散叶,为了互成辅助,自幼便开始培养。顾源少有才气,性格不羁,适合当个风流才子,积攒文才名望。不料到了这世道,就显得格格不入,难有作为了。已经这般年纪,再想纠正,也是来不及。至于仕途得意的长子,远在京城,而今京城风云变幻,十足大漩涡,各方势力一直在博弈斗争,难以抽出手来顾及潘州这边。眼下之计,唯有寄望朝廷派遣的钦差大人到来,看能否稳住时局。 听父亲的意思,是说自己不如谭钊,顾源忿然不平。但想到先前的对持,自己的表现的确逊色,还退了一步,显露出怯意来。如斯一想,不禁颓然。 顾珩又道:“好了,现在没事了。有空的话,你去与妹妹说说话,免得她胡思乱想。还有,这段时日,你们都要老实呆在家里,不要乱跑。外面,很乱。据我所知,已经有数十名江湖武者无端失踪了。” “是。” 顾源乖乖应道:“父亲,门客那边?” “无忌此人,我看不太透,咱家以礼相待即可。当然,必要的防备,也得预防一二。毕竟是外来者,况且时日尚短,不足以见人心。” 顾珩吩咐得很细。 顾源忙道:“我懂了。”顿一顿,又问:“父亲,近期城内谣言四起,有邪祟作乱,很多人家都在想方设法地请僧人道士作法赐符等,张贴于门户上,镇守于家中,以保安宁,那咱们要不要去请詹道长来?” 顾珩脸色一沉:“不用,有我在,不怕宵小,不畏鬼神。” 他久居高位,官气厚重,这宅子里外,还真没出过什么事端。 顾源就不多说,到后花园找顾乐去了。 厅内,顾珩来回踱步,内心着实有些烦躁,他想着,为了避免谭家纠缠,是否先让女儿离开潘州避一避呢?只是该去哪里? 第三百六十六章:可怕 日暮时分,所有门客返回,又带回一波信息,驳杂而纷扰。今日谭钊带人进顾府的消息也已传开,使得这些门客颇为忐忑。如果主人家倒了,他们自然无从依附,得另谋出路。 “头儿,我见到许多人家门户上都张贴了符咒,而或悬挂着法器,据说是从金禅寺那里求来的,开过光,很是灵验。要不,咱们也弄些用,预防邪祟?” 现在城内越发不安生,多有诡谲事件发生,闹得人心惶惶,使得金禅寺的香火暴涨,便是街巷上的野道人也多了起来,甚受欢迎。毕竟金禅寺的香火太贵,等闲百姓消费不起,转而找野道人求符,贴于家中,图个安心。 陈唐心里清楚邪祟基本不会对普通百姓下手,那些人不是目标,然而很多事情一旦闹将起来,便成趋势,成潮流,裹挟之下,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当下就道:“所谓符咒法器,大都是无用,骗钱罢了。这些江湖勾当,你们应该熟悉。” 苏涛道:“走街串巷的野道人多为假冒,但金禅寺里的东西,相信有用。毕竟那些僧人,可都修炼着术法,有法力的。” “能有几个?” 陈唐反问。 苏涛哑然,他对于这些无从知晓,哪里懂得。 陈唐又道:“件件东西都说开过光,开光岂是易事?折腾下来,东西多了,损耗就多。其实就是打个名目幡子,哄骗香火而已。” 苏涛无言以对,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陈唐瞥他一眼:“别院挨着顾府,顾大人乃朝廷大官,官气显赫,便有庇护,寻常邪祟不敢侵蚀。大家好好呆在院子里头,就能安然无事。” 听了这话,众人心定了些。他们投奔到此,多半也是奔着顾学政的名头来的。 夜色已浓,房中点起灯火,陈唐坐于灯下。 笃笃笃! 敲门声响,传来春蝉的唤声:“门首大人,给你送茶来了。” “进。” 就见春蝉推门进来,端着茶水点心等物。她应该是刚沐浴过不久,头发带着湿气,一张脸蛋红扑扑的,有着几分娇媚。天气炎热,身上衣衫也显得单薄,走动间流露风情。也不知是否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身上某些地方被打湿了,隐隐约约,凹凸可见。 她走过来,把茶水点心一一放到桌上。 陈唐鼻子一嗅,闻到一股香气:“好香……嗯,似乎是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 春蝉脸上红霞更盛,忸怩地道:“奴婢也不知怎的,每次用热水沐浴后,被那热气一蒸,便有香味散发。” 陈唐赞道:“如斯说来,倒是天生异禀了,那你是怎么到顾府当丫鬟的?” 春蝉眼圈子一红,立刻就有泪水荡漾:“奴婢出身清苦,又适逢乱世,父母双亡,走投无路,幸得被顾家收留。” 说起凄惨的身世,泪珠子就一滴滴往下掉,端是楚楚可怜。她长得不是那种十分亮眼的美,却是自带娇弱,如同风中扬柳,很容易就能让人生出呵护之心,拥入怀里,百般疼爱。 陈唐霍然站起来,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莫名的炙热。 春蝉见到,螓首低垂,一手还下意识地去抓胸襟,似乎一头受惊的小鹿。 “你,在勾搭我?” 陈唐突然开口说道。 春蝉一怔,仿佛被吓了一跳:“没有……奴婢不过蒲柳之姿,出身贫贱,哪敢高攀?只是想着在乱世间寻个依靠,不至于孤苦伶仃……” 陈唐叹息一声:“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春蝉不禁退了一步,一脸茫然地问:“门首大人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陈唐慢慢道:“其实我倒不介意有人服侍,铺床叠被,斟茶递水什么的。然而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春蝉身子在后退,睁着一双杏眼,支吾地道:“门首大人,你是不是误会了?”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陈唐不与她废话,叱喝一声,身形暴起,一爪抓来。 春蝉发出尖叫,这时候也顾不得伪装了,扬手撒出一股淡红色的粉末。 陈唐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只一瞬间便抢到她身边,五指如钩,一下子扣住了春蝉的琵琶骨。此女的武艺果然稀松平常,并无多少功夫。但话说回来,女人最厉害的武器本非外物,而是身体本身,多的是手段。一旦目标对象被迷得神魂颠倒,那就能任其摆布了。 只是从一开始,陈唐就起了疑心,哪里会被那些伎俩迷惑? 房间被粉红雾气所弥漫,不好久留,陈唐扣住春蝉的琵琶骨,直接将她带到院子内。春蝉疼得花容失色,一张面孔显得扭曲而狰狞起来:“你逃不掉,你一定会死……” 叫声尖厉,形同厉鬼,再找不着半点娇弱的痕迹来。 这番动静不小,惊得不少门客纷纷跑出来,见到陈唐拖曳着春蝉,纷纷愣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头儿,她死了!” 借着月色,苏涛就见到春蝉嘴角流淌出一缕血迹,竟似乎是黑色的,而她的脸容很快就变得乌青,分外可怖。 这是毒! 陈唐松手,扔掉此女的尸身,眉头皱起。没想到其如此决绝,被识破身份,成为俘虏后立刻就服毒自杀。 一众门客小心翼翼围上来,面面相觑。 陈唐道:“此女乃奸细,十有八九是神莲教的人。” 闻言,众皆哗然。尤其是白天时曾经对春蝉毛手毛脚的那两个,更是吓得脸色一白。他们想起陈唐说的话,有些女人碰不到。当其时误解了,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意思。如果真得胡天胡地,恐怕怎么死都不知道。 陈唐吩咐道:“苏涛,你去通知顾源公子来。” “是。” 苏涛立刻就出去了。 陈唐俯身,开始搜查春蝉的身子,看有甚发现线索。不过找了一遍后,并无发现,只翻出一些女人的用品。 过得一阵,顾源急匆匆跑来,口中叫道:“无忌兄,发生了甚事?春蝉竟是奸细?神莲教的人?此事我真是毫不知情,可怕,太可怕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阴司 “简直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顾源面色铁青,此事对他冲击甚大。被人欺瞒,把个奸细收纳于府中,如果对方下毒手的话——想着都感到可怕。好在对方的目标是陈唐,恰被识破,不过此女乃自己积极送过去的,发生了这般事端,陈唐心中会不会有芥蒂? 想到这,忙道:“无忌兄,我一定会派人彻查,给你个交代。” 陈唐淡然道:“神莲做事颇为诡秘,连人都如此决绝,甘于赴死,哪里会留下什么线索?” 顾源闻言,神色悻悻然。 陈唐又道:“二公子,你让人把尸体拿走,好生处理了。” 顾源无法,就命泉叔选了两名壮丁,把春蝉的尸身抬出去。又说了几句,告辞回宅子,连夜禀告给父亲知晓。 顾珩听着,倒不见怒气,只是脸有忧色,叹息道:“短短时日,这神莲教就发展到了这般地步,若不早除,必成祸端。” 顾源苦笑道:“父亲,神莲教与谭氏关系匪浅,有这靠山才敢在城中活动,现在居然把手伸到咱们这里来了。先是东乡庄园,现在又是这一桩,幸亏都被无忌门首解决,真乃能人也。” 心中十分庆幸能把陈唐请来。 顾珩道:“反正一切谨慎行事……对了,我反复思量,想着还是把乐儿送走,以免谭氏纠缠不清。” 顾源一怔:“送去哪里?京城?前一阵子大哥信上不是说京中风云变幻,非立身之所吗?” 顾珩道:“不去京城,去青州姑姑那。青州一向安稳,倒是不错。” 顾源踌躇地道:“只是四周兵荒马乱,又道路迢迢,我很担心路途上的安危。” 顾珩捋一捋胡须:“此事我会斟酌,准备妥当了再出行。你先与她说说,让她有个准备。” “我知道了。” 既然父亲拿捏定了主意,顾源自不会违背。 …… 夜渐深,四下皆静,天上月光朦胧,有云影缥缈。 房间内,突然阴气弥漫,随后王六郎现身出来,对着陈唐纳头便拜:“叩见公子。” 陈唐一摆手:“不必多礼。” 王六郎起身,猛地感觉到了什么,浑身一个哆嗦,露出畏惧之意。 陈唐见着,问道:“你感受到了官气?” 王六郎回答:“正是,那官气霸道,主镇压,煌煌然。像吾等低阶妖邪,不敢与之相触,靠得近些,恐怕魂飞魄散。” 关于官气的功用,陈唐早就洞悉,学政属于大官,顾珩为官多年,养成的官气非同小可。好在别院与顾府隔着街道,不算挨着,王六郎这才敢现身。 陈唐就适当地气息蓬发,刹那间,王六郎就像干渴的旅人触碰到了雨露,精神一振,下意识地就要往陈唐那边近些。可刚一挪步,内心立刻一阵悚然。那是一种发自本能的惊悚,要远超过对于官气的敬畏,如同老鼠见着猫一般,完全是本能的反应,赶紧退后两步。 牠的惊惧,源自天人剑匣。此宝专收邪祟魂魄,王六郎这般的,一下子一个,毫无抵抗之力。 陈唐眼睛一扫,淡然道:“我今晚唤你来,主要是要询问关于潘州阴司的情况,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王六郎站定,躬身问道:“在公子心目中,对于阴司是个什么看法?” 陈唐道:“亡者之地,阴魂所在。自古多传闻,不少说法都说阴司如阳间,又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鬼神在其上,监督鞭策芸芸众生,不许做亏心事,做坏事。但我想着,若真是如此,这世道就不会如此浑浊黑暗了;那人心,更不会如若鬼蜮。” 王六郎道:“公子灼见。在以前,我浑浑噩噩,一点阴魂未灭,幸得公子援手,有个小庙寄身,慢慢稳固下来。在帮忙公子收集阴器之际,所见所闻,大开眼界。随后到了潘州,眼界拓展,管中窥斑,这才对阴司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此地域,实在比阳间更要混乱,更要残酷。” 陈唐点点头:“我听说了,说阴司割据混战,有数位司命各起山头,互相征伐不止。” 王六郎道:“此为事实,不过阴司地域宽阔无际,诸多阴冥,禁忌重重,小的无能,如同井中之蛙,难以窥伺……” “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你就要寻觅机会,壮大己身。当然,在此过程,我会帮你。” 在这方世界,地理一直都是个问题。对于很多平民百姓,活一辈子,除了自家村乡,就连县城都无缘一见,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是走南闯北的陈唐,对于偌大的殷国王朝疆域,也只是个概念上的认知。而以王六郎的层次,想要对阴司认识多深,那是不可能的事。 王六郎知道是机会,连忙道谢。于是就一五一十,把在这边的见闻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陈唐若有所思。虽然这边只是属于潘州的阴司地域,但由此及彼,推演开来,大都相似。阴司如阳间,也有山有水,似乎还有城池。不过这里头终日灰暗无边,不见天日,除了鬼魂亡灵之外,生人很难生存。阴司秩序规矩,以强弱为标准。它们修炼的核心,便是阴气,以年为单位。修炼的年份越久,实力就越厉害。百年是一个分水线,甚至还有千年的巨擘。陈唐很怀疑,那些能被称为司命的存在,可能就有了千年火候。 千年老鬼! 想到一事,陈唐问:“生人要入阴司,可有途径?我曾读过文章,说有凡人遭受冤屈,便到阴司告状,最后沉冤得雪,报仇雪恨,颇为传奇。” 王六郎沉吟一会:“公子,生人的确能入阴司,不过那般途径我尚未掌握。至于凡人入阴司告状的事,未免匪夷所思。我想,即使最后得以回来复仇,也应该是阴魂,而不是生人本身了。或许是此事传扬出去后,有善著者以此为素材,写出那般志异故事来吧。” 陈唐呵呵一笑,也不纠结这个了。反正一句话,能出入阴司者,绝非常人。好比眼下,一般人见着王六郎,只怕就吓晕过去了。而王六郎更不会对其毕恭毕敬,有问必答。 很多事情,都需要一个前提的。 当下就道:“六郎,我需要你再度进入潘州阴司地域,打探一件事情。” 王六郎莫名想起遭遇到的那尊大恐怖,内心颤抖,但他还是一咬牙,俯身应道:“但凭公子吩咐!” 陈唐很满意他的态度:“此事关系潘州万千生灵,我想知道,此地阴司鬼物,是否要对潘州下手。一有情报,你便回报。” “诺。” 王六郎应声,随即消失不见。 第三百六十八章:投奔 第二日上午,见得付明金带着十多名武者来投奔,愿意依附顾家,成为门客。这些武者,大都来自武馆,不是馆主便是教头之类,在本来的圈子里头,也算是有些名气。现在,却都愿意来当门客。 “前辈,现在城内风声鹤唳,死人不断,隔三差四就有人失踪,出事的都是武者,我们就怕了。外面有消息传扬,说满城练武的都被盯上,如果寻不到庇护,便会下场凄惨,沦为邪祟血食。是以我联络之后,他们就答应了下来。” 其带来的武者,大都是潘州本地人氏,又或在此生活数十年了的,有家有室,难以逃离。再说了,当今时势,能逃去哪里?出城之后,恐怕死得更快。 从这两天打探回来的消息,陈唐早有所注意,听得付明金的说法,心中更是一紧。突然又想到,如今是武者遭殃,但读书人方面却未见出现大面积的问题,显得蹊跷。不过相对而论,如果说血气是主食的话,文气就只能算佐料。妖邪率先对武者发难,也是情理中事。 那么,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嫌疑不少,胡家庄出现的妖女,以及阴司出现的大恐怖……就不知道在明面上,谭、阎两家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否掺与其中。 苦苦思索无果,陈唐莫名感到一阵无力感。他接受授命返回潘州,想着百废待兴,要重拾河山,当入局之后,局面却比想象中要复杂凶险得多。也正因为势单力薄,所以才招募人手。 门客扩充十多人,此事得去告知顾氏那边一声。 “他们都愿意来当门客?” 顾源问道,神色一喜。 陈唐回答:“都是本地的练武之人,功夫扎实,论起武艺来,或许要比先前招募的那一批江湖人好上一些。而且他们颇为本分,能守规矩。” 原来是开武馆的,属于正当营生,自然没有江湖人的那份戾气和跳脱。 陈唐接着道:“二公子可去看人。” 顾源笑道:“不用了,我信得过你,有你把关就行。” 经过些事,陈唐的分量越发重要。况且有武者来当门客,本身就是好事,对于顾氏来说,不外乎养多些人罢了。虽然顾氏势力不如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养这些门客并不吃力。不管如何,先应付过眼下的局面再说。人多力量大,能增添底气。 陈唐道:“那好,我着手安顿。” 顾源问:“别院够住不?” “挤一挤,应该够了。” 他们来当门客,其中一个主要因素是寻求庇护,对生活条件要求不高,两、三个人住在一起,相互还有个照应。俱是粗人,能吃饱肚子,有点酒肉吃食,就十分满足了。 “好的。” 顾源搓一搓手:“有甚困难,尽管开口,也可与泉叔说,能提供的,家里都会给。” 陈唐点点头,便要离去,就听顾源叫道:“无忌兄,请留步,我有一事相求。” 陈唐问道:“请说。” 顾源叹了口气:“是这样的,我曾弄了个社团,唤作‘雪月社’……嗯,就是些读书人聚在一起吟诗作对,画画弹琴之类。” 陈唐听着,不动声色。他当然知道这个,想当初,考得解元后,他就受邀参加过一次诗会。 顾源接着道:“时局崩坏,风雨飘零,人心坏了、乱了、散了。哎,可叹可悲啊!” 说着说着,喟叹连连,颇有牢骚哀怨之意。 这是文人通病,遇着了事,就禁不住伤春悲秋,自艾自怜。又或者挥斥方遒,指点江山,针砭时弊云云。 叹了一会,顾源醒神过来,笑道:“说着啰嗦,教无忌兄见笑了。” 陈唐道:“无妨。” 顾源就不牢骚了:“近日来,我着手弄一次聚会,看能把多少人聚在一起。已经得了一部分人的响应,所以相约在明天,到雪月岛去进行。你也知道,城中不太安生,故而我想请你陪同,一起过去。” 当初搞雪月社,就是一种家族势力的拓展和延伸,由顾源出面,形成一个圈子。潘州乱后,笔墨崩坏,雪月社就名存实亡了。本就是个松散的组织,无甚严格的规章制度。顾源眼见父亲愁虑,想要分忧,就想到不少友朋,准备以雪月社的名义聚一聚,凝聚人心。那些友朋,不乏富贵门第,在潘州有头面的,互相走动通气,对于家族有着帮助。 陈唐闻言,立刻明白了:“行,明天我与二公子走一趟。” “无忌兄仗义!” 顾源大喜,觉得陈唐真是武林中人,豪迈爽快。 又说了些话,陈唐就返回别院,开始进行安排。诸多琐碎事宜,他懒得理会。第一批门客,就由苏涛充当个小头目;第二批便让付明金来管理了。有他们两人打下手,陈唐轻松许多,有空闲功夫,就做起功课,调气养神。 却说顾源在家,想一想,去找妹妹顾乐。顾乐被告知要被送离潘州,前往青州后,就变得郁郁寡欢,很不开心。不过这一年多来,她变得成熟许多,默默接受了安排。 她能说什么呢?父亲毕竟是为了她好。如果要嫁给谭钊,她宁愿远走他乡。 “三妹,明天到雪月岛聚会,有不少人都去。周明玉、李玉胜、还有宋大小姐她们,你来不来?” 顾源有心要带妹妹出去散散心,确实有好一阵子没有开心玩过了。总闷在家里,心事重重,会闷出病的。 顾乐坐在一张藤椅上,打不起精神,怏怏道:“我有些不舒服,不想走动。” 妹妹不愿,顾源就不勉强:“也罢,你就在家里看书写字,后花园的花开得好,怎不去赏花?” 顾乐摇摇头,叮嘱道:“二哥,你出去,得小心注意。” 顾源道:“不怕,我与无忌兄一起去,有他在,出不了事。” 顾乐一怔:“他也去吗?” “我请他去,他答应了。” 顾源说道:“你不舒服,就多加休息,我先出去了。” 刚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妹妹的唤声:“二哥!” 顾源疑问:“什么事?” 顾乐螓首微垂,有些忸怩之意,一会才道:“我好久没有和宋家姐姐见面,甚为挂念,那么明天我也去吧。” 顾源听到,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一对眼睛不禁鼓了起来:这妹妹,心思果然在此。此事可不大对头,虽然那无忌身手了得,是英雄豪杰,但门户之见,父亲那一边就不好说话,难以接受。 转念一想,过不多久,顾乐就得离开潘州了,这番出门,就当满足一下妹妹的心思,得些快乐也好…… 第三百六十九章:聚会 州府某地,密室,昏沉如夜。 石椅之上,带着银箔面具的人端坐在那儿,浑然一体。 下面有人禀告道:“教主大人,右圣女身份被识破,服毒自杀了。” 陈鸿儒富有磁性的声音道:“自古往来,但凡成就大事伟业者,流血牺牲在所难免。况且圣女之魂,已入乐土,必得重生。” “教主所言极是,能为神莲献身赴死,乃吾辈之幸。只是那无忌,该如何对付?” “其寄身于顾氏,表面看来,有所庇护,实则上是寻死之道。古语有云:覆巢之下无完卵。只要时机一到,一切俱化作齑粉。” 陈鸿儒的声音徐徐道来。 “那么,就是不理他了?” 下面的人又请示道。 “暂时放到一边,谭钊对其有招揽之意,先观察几天,看他能否识时务。” “此人屡屡坏我教事务,不杀之,实在不平。” 那人忿然道。 陈鸿儒道:“快了,大劫将至。劫数天定,所有的阻挡皆为螳臂当车,转眼就灰飞烟灭。嗯,就这样,你先下去吧。” “是。” 声音消失,密室幽静。 过了一阵,陈鸿儒从石椅上起身,转到后面。那儿竖立着一座高约丈余的石像,头上有角,浑身似乎缠绕着铁链,状甚狰狞。 陈鸿儒俯身跪下,恭敬磕头,语气狂热地道:“司命大人,我已经遵从吩咐,在全城布局,网罗血食,当积累足够,就请大人踏入阳间。今日,此刻,请接收这一份虔诚的血祭。” 说着,有刀光一闪,随即淅沥作响,是鲜血流淌的动静。 嗡! 得此滋润,那石像双目隐约有红芒闪烁,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 “世间生灵,但凡有灵者,皆有劫数,劫数天注定,能否逃避得过,完全靠一缕天机。天机何在?只存于一瓣神莲之内……” 街道上,摊子上,一个野道人正娓娓道来,说得天花乱坠,吸引了不少行人停驻,围拢过来倾听。 当下的州府形势不妙,非常紧张,闹得人心惶惶,许多人总觉得大难将临头,就想着要逃遁,寻觅生路。这时候,神莲教的说教就大行其道,具备了市场。 偌大潘州,类似的野道人摊子足有数十个,几乎遍布人口密集的区域,都是在宣扬教义,孵化信徒。 “好大的胆子,应该全部抓起来,关进牢狱。” 马车上,顾源见到如此情景,脸上神色勃然。潘州时局,谭氏掌军方;阎家主持衙门;顾氏负责教化。按理说,神莲教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等事,有违王法,被举报后,衙门就会派人来缉捕。只是阎同知对此视若无睹,不予理睬,无疑助长了火焰。如果说后面没有什么便宜交易,顾源打死都不信。 这样的情况,在近日开始频繁出现,开摊的野道人,都是神莲教的人,披上道袍,弄些物件,扮作出家人的模样。开口闭口,不是“劫数”便是“天命”,显得高深莫测,很能唬人。还别说,那些平民百姓就吃这一套。 “妖言惑众,其罪当诛!” 顾源言语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二哥,你就别发这些脾气了,等到时局安定,诸多牛鬼蛇神自然退散。” 顾乐坐在对面,开口安慰道。她今日特地换了一身显色的紫衣裳,打扮得体,用了淡妆。论五官姿色,其称不上多美,但有一种大家闺秀的端庄气息,加分不少。 装扮入时,可惜并未吸引到陈唐多看几眼。 今日,他们一行坐上马车,赶往雪月岛参加社团聚会。由于有女眷,为了避嫌,陈唐自不可能坐进马车里,而是骑着胭脂马,跟在马车后面。 街上的野道人摊子,陈唐早就注意到了。每一摊,都围聚着十数民众,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有些事物,一旦没了官方监督约束,就会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最终酿成祸端。通过对神莲教的接触和了解,可以判定此教透着邪气,需要铲除。陈鸿儒行踪诡异而神秘,所图不小,可惜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处,若有发现的话,陈唐绝不介意直接来一次斩首行动,先诛首恶,从上而下,将神莲教一举瓦解。 车厢里头,顾源放下帘子,不愿再看外面的乱象,抬头见顾乐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知其心思,也不点破,挑起话题:“三妹,近期你做的新画可曾带上了?” 顾乐回答:“带了两幅。” “那就好,到时给周明玉他们过眼,品鉴一二。” 顾源拍了拍怀中的卷轴,笑着说道:“我有感而发,也写了诗词,正好一同拿出来。” 顾乐勉强一笑:“二哥,现在的形势,谈诗论词,会不会有点不合时宜?” “此言差矣。” 顾源说道:“你这么想却是错了,局势纷扰而乱,咱们既没有武功,也没有权柄,难以行侠仗义,拨乱反正,可这就意味着我们一无是处吗?我知道,父亲是失望的。但正因为如此,咱们更要奋发起来,做些事情,替父亲分忧。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笔墨文章,能针砭时弊,能上达天听,能替平民百姓发声。” 说到此处,他神态激昂起来,浑身似乎充斥着一股不同凡响的力量,需要发泄出来。 顾乐受到了感染,觉得昔日那个有着理想的哥哥回来了。说实话,这段时日,饱受压抑,心情闷闷,活泼不起来。 顾源又道:“这正是我们能做的,要做的。圣贤云:春秋曲直,不在芸芸众生之口,而在吾辈笔下。” 他说得大声,外面的陈唐都听见了,眉头一挑,没想到这位顾家公子看似不羁,还是有着一腔热血抱负的,读书人的风骨尚存。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前面一湖展现,正是那新月湖。走得近时,就能感受到一团水气荡漾,略略驱散了炎热。 “公子小姐,到湖边码头了。” 赶车的老车夫停住马车。 顾源兄妹下来,码头那边已有船只接应,船不小,陈唐就把胭脂马也一并登船。过不多久,船只开动,使往雪月岛。 第三百七十章:起风 闷热少风,湖面如镜,间或见到一些风帆行使。 胭脂马站在甲板上,吸引到不少目光。由于经常得到天人之气的滋润,又吞噬了避水珠的缘故,这马妖越发神俊起来。这还是在牠有意遮掩之下,若果全力驰骋,浑身显露本色,端是赤焰如火,比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有过之而无不及,卖相十足。不过当初被胡不喜施展了术法,有着封印,掩盖住妖气,一般情况下不怕暴露。 顾乐站在马前,好奇问道:“无忌大哥,你的坐骑看起来一点都不怕水,不晕船。” 陈唐回答:“风静无波,没有风浪,牠自是不怕。” 顾乐主要是挑起话题,伸出手去,想要抚摸马头。 “呼!” 胭脂马宽大的鼻孔喷出一股气息,头一扭,不愿意被她摸。 顾乐咯咯一笑:“有趣。” 陈唐说道:“三小姐,此马认人,脾气不大好,你不要逗牠了,万一被踢伤就不好。” 顾乐“哦”了声,退到一边去,站在顾源身边:“二哥,周公子他们可否到了?” 顾源摇头:“应该没那么早,咱们作为主持者,得先来一步,布置好场子。” 说着,眺望景致,忽而一拍手:“我有灵感了,要作诗,来人,文房四宝伺候。” 顾乐知道这位二哥的脾性,这段时日他闷了许久,难得今日出来,触景生情,自是诗兴大发,如果喝上几杯,那更是豪情万丈了。转而又想,不知无忌大哥是否对书画有兴趣,但他乃练武之人,在笔墨方面,怕是兴致寂寥。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与他之间,竟似乎毫无共通之处,坐在一起,连话题都难找,沉闷得很。 不用多久,顾源即席挥毫,已经做了首诗来,是首七律,洋洋洒洒。他的字是自幼练起来的,字体庄正,有着章法。 写完之后,他吹了吹墨,拿起来,对着陈唐道:“无忌兄,你看我这诗如何?” 顾乐闻言,暗暗心急。哥哥率性而行,把新作向陈唐发问,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若是心眼小的,都会以为这是故意打脸。 一问之后,顾源也愣了下,意识到不妥,可想要收回来,怕是更尴尬。 陈唐施施然地接过来,扫了一眼,说道:“那‘生’字,改为‘春’字,也许更好。” “啊……” 顾源重读一遍,觉得这一字之改,竟使得全诗意境跃升,活泼生动起来,不禁一拍大腿:“妙哉!” 顾乐也是呆住,诗词之作,写起来不容易,可改起来亦难。然而陈唐只通读一遍,就指出其中的缺点。此般造诣,绝非等闲之辈。在她认知里,总觉得武夫粗鲁,许多人字都不认识的。只是那一个雪夜,是顾乐人生的一大遭遇,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使得陈唐的形象镌刻到心里,难免生出思慕之意。其实这谈不上多少情爱,但对于这个略显保守的世界,已经足够。 顾源越来越喜欢改动的“春”字,嘴里啧啧有声:“无忌兄,你果然文武双全,真知灼见,了不起。看来我要把些旧作拿出来,请你品鉴,指点一二。” 陈唐摆手道:“二公子,诗词小道尔,无聊可做一二,却当不得饭吃。鄙人惯于练武,文章那些,你们才子佳人讨论即可。” 在他看来,顾源的才学是有的,可也称不上多高,比起那些江南才子,就差了不少。现在的新作只能说中规中矩,蕴含着文气,可惜十分稀薄,只能用“些许”来形容,价值低微。这并不奇怪,蕴含文气的作品可不是烂大街的。 顾源闻言,不好勉强,只好作罢。 从码头到雪月岛距离不算远,慢慢行使了两刻多钟就到了。此岛乃社团产业,盛夏季节,岛上林木郁葱,鸟语花香,别有一番景致。上一次来,是隆冬,雨雪霏霏,一片银装素裹。现在与之对比,截然不同。 陈唐并不愿意跟顾家兄妹他们走一块,诗社的圈子文绉绉的,要么迂腐,要么太装。况且现在的局势,更没那份风花雪月的闲情。倒不是腹诽,顾源与友朋相约,属于交际,对他而言,自是有益处的。 “二公子,没什么事,我四下转转。” 登岸后,牵着胭脂马,陈唐开口说道。 “好。” 雪月岛属于自家地头,平常时候,岛上便有十多个人在做事,负责日常事务。 陈唐翻身上马,沿着岛屿上的路径开始闲逛。真得是闲逛,主要想放松下。这段时日,来回奔波,为各种事端困扰,心有忧虑。他之所以答应随行,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此。出外看看风景,或许心胸开阔,突然心头开朗,想明白过来了。 马蹄得得,敲打着石板路面,有些韵律的意味,胭脂马的心情似乎不错,一边走着,一边还探头过来,与陈唐表示亲昵。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半个岛屿走遍,琢磨着时间,那些才子佳人应该都来了吧。 呼呼! 风吹过林子的声响,起风了。 陈唐抬头去观望天空,见不知什么时候涌出一片阴云来。这两天天气闷热非常,若是有雨,也不出奇。不过要是今日下起来的话,对于诗社的聚会怕是产生影响。 风吹起来就不停止,林子哗啦啦作响。看起来真会下雨,得返回庭院那边去。 刚到庭院外面,就听得一阵高谈阔论的声音,时不时飙一句诗词来,然后引得不少奉承叫好声。文人的毛病,一向惯于互捧。而反过来时,同样文人相轻。 陈唐把马留在外面,踏步进来,顿时齐刷刷望过来一片目光。无忌面孔的卖相不好,加上衣装简朴,很快这些目光都移开,继续原本的话题。 庭院颇大,早有安排,陈唐径直去到分给自己的房间,准备开始做功课。 “顾兄,那位便是你家新请的门首?看着粗鄙,有些无礼。” 一位富家公子打扮的青年说道。 顾源连忙道:“不错,他可不是普通的门客,而是贵客,本事大着呢。” “是吗?倒看不出来……” “哎呀,起风天阴了,要下雨。如果大雨,今日不知是否能赶回家去。” “哈哈,不回去更好,今晚围炉夜话,不醉不归。” 诸人你言我语,气氛热烈。 第三百七十一章:有事 起风了,暴雨将至,有一大片乌云笼罩在潘州城的上空,仿佛压在无数民众的心头上,有一种沉闷的压抑。 街上少人,得得得,时不时有快马驰骋而过,那是谭家的兵甲,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却美其名曰:巡逻。 阎家,屋宇连绵,规模比起昔日又增多了一条街,统统纳为产业。在祸乱之际,获利最多的,其实是他们。兼并鲸吞,外面已经有了“阎半城”的说法。 阎氏乃潘州大族,不同于顾家的书香门第,阎氏发家的过程要野蛮复杂得多,属于不折不扣的豪强,几代人来,一直在积储着力量。只是这力量并未摆到台面上,不像谭家那般跋扈张扬。 现在阎家主持大局者,正是阎之峰,官职为潘州同知,由于没有知州的缘故,衙门上下,基本都被他把持住了。 今日,一如往常般,阎之峰早早就来到衙门公堂,端坐在代表着权威的位置上,听着一众部属汇报情况。 他喜欢这般掌控的感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至于行事霸道的谭家,早惹得怨声载道,民间意见很大。与之相比,阎氏反而时不时做些民政事务,赢得不少民心。 “谭家?一兵痞耳,难成大事。” 暗地里,阎之峰的评价颇为不屑。对于谭家与顾氏之间的龌蹉,他自是坐山观虎斗,乐见其成。间或还推波助澜一番,没少干煽风点火的事。 部属的汇报,大小事宜,一件件,阎之峰都听得仔细。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听完了,沉吟一会,开口说道:“我听到风声,朝廷有钦差大人出京,代天子行走,巡天。” 这件事称不上新闻,下面一班人员并不吭声,静听大人接下来的说话: “这钦差目的不详,前一阵子,其出现在秦州,还遭遇到刺客。” 钦差遇刺,性质极为恶劣,乃是大事,不过遇着这时局,叛乱层出不穷,众人也就不以为意了。心里甚至还在想,巴不得刺客把那钦差给杀掉。 阎之峰慢慢饮了一口茶水:“行刺失败,被斩首者,达三十余人。” 这时候,下面一位部众按耐不住了,开口问道:“大人的意思,那钦差先到秦州,随后就来咱们潘州了?” 阎之峰摇摇头:“来不来潘州不清楚,可有一个小道消息,说钦差大人任命了一位巡抚来,要全权接管潘州。” “什么?” 下面顿时炸锅了。 现在的潘州,由他们这一班人执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不知过得多滋润。如果潘州重新归于朝廷,秩序恢复,就意味着大部分的既得利益都要吐出来,这还得了? “哼哼!什么巡抚,还全权接管?我呸,什么人物有此本事?就不怕落得新任知州的下场?” 这话说得露骨了,不过堂上都是自己人,不必藏着掖着。 “可不就是?如今的潘州,除了咱们阎大人外,还有谁人镇得住?” 众人本来就是期盼阎之峰转正,从同知擢升为知州,可惜任命一直没有下来。 阎之峰一摆手,笑眯眯道:“莫把话说满了,咱家忠于朝廷,勤于民事,皆为本分。至于官位升迁,朝野自有安排。” 下面一片嚷嚷,都在替阎之峰鸣不平,好像其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忽有人问道:“大人,你可知道这巡抚是谁人?又会在什么时候来到潘州?咱们可得好生准备准备,好好招待贵客。” 阎之峰叹口气:“问题就在这,此事隐秘,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能打探到巡抚的事,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嘛,大家心里有个底,人家毕竟迟早会来的,不能失礼。” “那是那是。” 众人晒然笑道,眉目间显露不屑。巡抚的名头说着大,可不得承认就一无是处,任他是龙是虎,到了潘州衙门,都得夹尾巴做人。 又有一人道:“这些时日,郊外陈家村似乎恢复了生机,听说那位陈探花回来了。” 在潘州,以解元身份高中探花的陈唐名气绝不算小。 阎之峰一对眉头霍然一挑:“这事,你们怎不早报?” 那人道:“大人,主要是消息尚未确定。咱们的人,没有亲眼见着陈探花。只是看那庄上热闹了,在恢复生产,管家王甫等人都在。” 陈唐在南服县斩杀杨子楚一事,在潘州这边并未传扬开来。讯息蔽塞而滞后,真正掌握信息的,就那么一圈人。毫无疑问,阎之峰便跻身其中。而且杨临鹤与他之间,还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联系和来往。 想到某处,阎之峰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说道:“好了,今日议事到此为止,你们先下去做事。” 挥手让他们退了,他则开始铺开纸墨,想着该如何措辞,落笔书写。过得一会,有门子禀告,说金禅寺的了缘大师来了。 这位胖大和尚,身材魁梧,红光满面,甚具福相。光坐在那儿,便有一种佛性显露而出,能使得信徒折服。 “见过大师。” 阎之峰与金禅寺之间关系密切,见到大和尚来,立刻放下手中笔,满脸笑容迎上来。 “大人不必多礼。” 了缘大师不敢摆架子。 分宾主坐落,有奴婢奉上香茗,阎之峰问道:“大师今日来访,可是有事?” 了缘大师双手合十,念句佛号:“确实有些事……嗯,这一阵子不是频繁有武者失踪嘛,我寺内派武僧出去调查,还真发现了些端倪。” 阎之峰“哦”了声:“愿闻其详。” “具体如何,还不明确,就是发现一家名叫‘临水轩’的青楼有可疑。” “临水轩?” 阎之峰面露狐疑之色,他自是知道这家的,里面的姑娘水灵,多才多艺,功夫造诣很深,在潘州府内,称得上是首屈一指。 了缘大师慢慢道:“老衲说的不是以前的‘临水轩’,而是现在的‘临水轩’。” 阎之峰神色一怔:“大师的意思是,里面的人换了,被掉包了?” “可能。” 大和尚言简意赅,打着机锋。 阎之峰又问:“可有证据?” 了缘揉了揉额头:“今日临水轩会出画舫,前往雪月岛,听说那里有一群读书人聚会,有事无事,稍后便知。” “雪月岛?” 阎之峰听到这个地方名字,想到了什么,双眼慢慢放出光来。 第三百七十二章:将至 午饭在岛上解决的,顾源一行准备充分,摆了数桌,颇为丰盛。陈唐不与他们同桌,让人把膳食送到房间,自个吃喝起来。为此顾源还觉得不好意思,有冷落之嫌。陈唐笑道:“无妨,这样才自在。” 顾源想着文武之间,终是不甚来往,况且外面那班人,一个个自持有几分才气,显得倨傲,陈唐上桌,互相瞧不惯,显得不好看,于是不再勉强。 吃饱喝足后,自有人来收拾干净。陈唐端坐于房间,闭目养神。 养神,不止蓄养精神,还是一种冥思之道,有助于武功修炼。自从在南服县创出“破釜”剑式后,对于武功理解,越发深刻,那是一种豁然开朗般的感觉,从此迈步晋身到一个新的境界。怎么说呢,如果说寻常的武功套路,一招一式,都是别人穿着的衣裳,可能体量大小相仿,穿到自个身上,也算配合,但举手投足间,总有一些不自然。 陈唐练武,由于有气息作为基础,从一开始就走了捷径,进步神速,一套《九极技》经过了改动变化,几乎等于半自创。有此铺垫,才能得出一式“破釜”来。但他并不自满,裹足不前,而是继续精益求精。稍有空闲,便冥思苦修,颇有几分寂寥之意。 看顾源等人的做派,今日聚会可能持续到下午。若是下起大雨来。大风大浪,行船不便,或者就会留在岛上过夜……这一耽搁,就是一两天的功夫。 说实话,陈唐并不愿到此。目前城府形势诡异而叵测,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过顾源牵头聚会,要帮家族拉扯关系。作为名义上的门首,陈唐总不能袖手旁观。 “但愿这雨,晚点再下来吧……” 想着,思绪渐渐空明,泥丸宫世界凸显,那鱼形气息比起当初不知茁壮多少,头尾鳞片皆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 这鱼儿不得了,继续养下去,不知还会发生什么蜕变?若是太大,恐怕泥丸宫都养纳不住…… 嗤,怎么可能? 想到荒谬处,陈唐不禁自嘲一笑。 他坐于房内,很是清净,院子外面则是一片热烈景象。才子们喝多了,顿时有点放浪形骸。 近期来,这一群人过得都较为压抑。当乱世来临,读书人的地位大不如前,处处受制,与以前相比,简直等于跌落泥尘。他们本就是性情敏感,如今有了宣泄的口子,一个个都按耐不住了。 “喝,吾辈狂士,会饮千杯……” “说得好,今日不醉不归。” “哈哈,醉了也不归。我出门之际,路过临水轩。我跟他们约好了,出一艘画舫过来。嗯,这时候,姑娘们大概已起身,准备化妆出门,朝着我们来了。” 听到这话,诸人纷纷眸子发亮。 一个叫道:“林兄,此话当真?” 那林兄面目俊朗,卖相十足:“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来着?订金都给了,足一千钱。” “林兄豪爽!” 这一下,数人顿时像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 在潘州,临水轩乃是一等一的温柔乡,里面养出来的姑娘,样子礼仪不多说,更是多才多艺,绝非等闲的卖身窑子。读书人嘛,自古有着传统,自命风流,爱上层楼。不少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都是在那楼上写出来的。有言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众人心情苦闷,正需要找些乐子,如果有临水轩的姑娘们来作伴,弹琴奏乐,翩翩起舞,那真是愉悦享受。 “哈,刘兄,你刚才不是说吃过饭就得走,回家去吗?” 一人对着同伴打趣道。 那同伴摇头晃脑:“我有说过吗?一定是你听错了。” 诸人皆心领神会地大笑起来,又有人道:“说实话,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去临水轩了,听说那边新近出了一班姑娘,一个个水灵娇嫩,美艳不可方物,让人听着,心里就发痒。” “是不是呀?有那么好?在以前,可得花魁级别,才具备如斯姿色,现在一下子就培养出五、六个来。啧啧,这规模可就能比拟十里秦淮了。” “是真的,这几个姑娘名字取得就十分好听,怀玉、听雨、弄晴……也不知那临水轩老板是从那儿买来的,姿色艳丽,还善解人意。” “啧啧,是****吧。” 众皆大笑。 那人摸了摸下巴:“据我所知,有好几人都是迷恋上临水轩的姑娘,乐不思蜀,都不愿意出来。丑话说前头,等会人家姑娘到来,大家可不要为了抢人而有失体面。” 众人听着,心里莫名期待,但愿大雨不要急着下来,免得那画舫过不来。 人群中,顾源倒算沉着,他虽然也时常流连风月场所,但多为应酬,并未沉迷其中。今日聚会,本为了联络感情,没想到有人请了临水轩的姑娘来。不过这般时候,自不能扫兴,来就来吧,不妨碍谈事。 相比才子们,以顾乐为代表的大家闺秀人数不多,就三五人,她们坐在一桌,低声谈论着。听到那边的言语,一个个不由自主地秀眉微蹙着,有的露出了厌恶之色,叹息道:“只怕难有清净,要不我们先走吧。” “嗯,趁着还没下雨,赶紧坐船离开。” 顾乐自不赞同哥哥他们在此寻欢作乐,不过这样的事在所难免,阻止不了。她也不好跟女伴先走,寻思之下,就想到呆在房间的陈唐,不知在做着什么。 这时候,莫名地,她更乐意与陈唐相处:“嗯,吃过了饭,该送些水果过去给他……” 很快,她就找到了相处的藉口。 此际天色阴阴,云团滚滚,越发沉重晦暗了,间或云层间滚过一声雷,不算响,闷闷的样子。 暴雨将至,风头先起,湖面不再平静如镜,而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浪。渔船游船,纷纷靠岸停泊,以避风雨。然而这时候,却正有一艘画舫出现,朝着雪月岛而来。这画舫造型精美,外表装饰得色彩鲜艳,以红为主色,殷红欲滴的样子,在波浪间驶过,分外惹眼。 第三百七十三章:跟踪 “乌云压顶,大风起兮!” 吟唱声中,咿呀一响,道观门被打开,全身穿戴齐整的詹阳春走出来,神色少见的肃然严正。他背负长剑,手里还提着一口长条木箱子。 “嗯!何方妖孽,竟敢来此?” 突然间,道人似有所觉,大声喝道,空着的左手中一扬,已经多了枚铃铛。 “嗖!” 一物出现在道观门外,是个活物,一只拳头大小的肥硕老鼠。此鼠与别的不同,牠人立而起,站在那儿,看起来毕恭毕敬的,极富人态。 其两只前爪搭拉在一起,敬一礼,口吐人言:“涂山小奴阿义,拜见詹道长。” 詹阳春眉头一皱,神情放松下来:“有事?” 那鼠妖阿义道:“吾奉命来,是想请道长今日闭观不出,外面的事,就不要管了。” 詹阳春一怔,面色狐疑:“贫道记得,汝家小姐与那探花郎颇有交情,怎么这次选择袖手旁观,还不得我去助阵?” 阿义一本正经地道:“详情如何,小的不知晓,只是奉命行事,还请道长行个方便。” 詹阳春伸手捋着短须,目光闪动,一会之后揣测出了些端倪:“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说着,毫不拖泥带水,转身返回,咿呀一声,道观门扣上。放下事物,端坐于一块蒲团上,道人喃喃道:“天下之局,牵一发动全身。看来这潘州是被选中,当做突破口,而探花郎,也是被选中的一人,就看他有没本事破局。这书生的确隐晦若深,瞧不分明,但命数如何,还得经过劫难方知,愿他能成吧。如果今日这一关过不去,后面就失去了资格,沦为蝼蚁。不过以他与涂山大小姐的过往,即使落败失势,但性命应该保得住,只是所得拥有,俱化为乌有,付之东流了。” 说着,双目闭上,开始养神。 却说外面的鼠妖,传完了话,有些敬畏地打量了一眼破落的道观,牠自是不敢进去,知道道观里有着厉害法阵,等闲妖邪,进入就等于送死。 “喵!” 一声猫叫,鼠妖抬头看去,见一只大猫出现在附近的屋檐上,一对碧莹莹的大眼睛正眼勾勾地看着牠。 “哼!” 鼠妖冷哼一声,似乎有些忿然,猫鼠自古不对付,而老鼠总是被戏耍被捕食的弱势一方,见着了猫,内心先是怯了。牠身子一扭,一溜烟就跑不见了。几乎同时,屋檐上的大猫也失去了影踪。 …… 陈家村。 天气突变,风雨将至,下田的农人们纷纷回屋。自从陈唐归来,村庄秩序很快重建起来了,又吸收了不少附近村子的民众,人口方面得到补充增长。四周的田野基本都种上了作物,有水稻、有菜蔬、还有些薯类等,只要稳定下去,等待收成,便能过个好年。 王甫等人的住所,分布在陈唐祖宅周围,隐隐形成一个圈子。此刻,他们几人全部跑来,有事跟苏菱商议。陈唐不在,苏菱便是主事者。 “夫人,今天早上有农人来禀告,说遇见面目陌生的人来往,还打探关于公子的事。” 陈唐得了钦命,担任潘州巡抚一职,官衔名分不小。虽然由于某些缘故,暂时无法正式上任,但规矩已经悄然立了起来。这并非是陈唐要求,而是王甫几个坚持执行的。无规矩不成方圆,作为读书人,这方面的观念根深蒂固,恭敬守礼,不敢逾越。 苏菱便问:“是什么样的人?” “鬼鬼祟祟的,反正不像好人。” 王甫有些担心,虽然潘州局势稳定了些,但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有流言说,城郊外一些村庄闹了邪祟,又有的遭遇到贼寇劫掠。陈家村刚有些复兴的苗头,可禁不起折腾。况且村内的壮丁就那么点人,显得单薄,一旦遇到事,很难招架得住。作为主心骨的陈唐不在村时,他们这些人就心里忐忑。好在回来的这段时日,安然无事,最开始闹得妖祟,也被陈唐除掉。 苏菱沉吟一会:“吩咐下去,让村人们不要乱说话。” 王甫忙道:“前一阵子,公子就叮嘱过了。村民们知晓分寸厉害,不会与陌生人交谈。只不知道公子在城中,事情可曾顺利。” 现阶段,陈唐对他们的要求和安排就是种田,好好经营村庄事务。农务烦琐且苦累。不过诸人并无怨言,眼下城中形势错综复杂,陈唐只得名分,无兵无权,贸然亮出名头去当官,只会招惹杀身之祸。 苏菱也替陈唐忧虑,但很多事情,她并未知情,想了想:“要不让个人进城去,找他禀告一下,拿捏主意?” 王甫几人对视了一眼,宁弈踏前一步:“我进城吧。” 王甫说:“你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恐行事不便。” 宁弈笑道:“正因为我是外地来的,人家不识,才好行事。” 王甫一想,觉得有些道理:“公子说过,有事的话可直接去翰墨街的房子找他。” 怕宁弈不识路,细细说起来。宁弈一一记住,回屋略作收拾,带上些盘缠,就出村进城。若是耽搁,下起了雨,便难以出行了。 乌云层叠,积累得厚实。 出村之后,沿着官道直行,走了一刻多钟后,宁弈就感觉不对劲。他经历过逃难,有着不少经验,回头看去,见到两人尾随在后面,形迹可疑。 “跟踪的?” 宁弈心头上掠过这么个念头:果然有人潜伏在村外,时刻盯着,他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感觉到了危机,不过宁弈倒不慌张,开始寻思对策。 路上行人不多,又是白天,看起来对方不会下手,只是跟在后面……嗯,可能是要通过自己去找到公子,不能让他们得逞,看来,今天不好进城了…… 不对,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要进城告诉公子知晓。这些人能盯上陈家村,怎么会放过翰墨街那边的房子?恐怕也已安排人在哪里了,就不知道公子是否察觉,又无危险…… 心里想着,不禁加快了脚步。 第三百七十四章:来到 (近期净网严打,或有章节屏蔽缺失,要等待时机,非战之罪,见谅!) 轰隆一响,雷声炸开,尽显天地之威。 房间内,陈唐霍然睁眼,就听到“笃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顾乐,身后随着个丫鬟,捧着盘子,上面有点心水果等。 “无忌大哥,午膳油腻,给你送些果子来吃。” 陈唐接过,道了声谢,问:“三小姐,我们何时回去?” 顾乐回答:“瞧这风势,今晚可能得住在这里了。” 陈唐一皱眉,心中隐隐不安。 顾乐又道:“二哥他们订了临水轩的画舫,稍后有姑娘们上岛来奏乐起舞,你觉得闷的话,便来看看,可热闹呢。” 陈唐呵了声:“风大浪大,她们能来?” 顾乐道:“那就不知道了,不来更好,图个清静……”说到后面,觉得失口,连忙掩住嘴。 陈唐点头道:“我知道了,暴雨随时降临,三小姐最好呆在房间里,不要到外面去,免得遇到危险。” 听到“危险”二字,顾乐就想到那个雪夜的遭遇,脸颊一红,微微低下头去:“好。” 带着丫鬟离开了。 关好房门,陈唐重新坐下,冷笑一声:都这般时候,这些家伙还有心思寻欢作乐,果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吃了水果点心,先前刚做完功课,有些困乏,便躺到床上去小憩,养好精神。 大风雷鸣,院子里已经待不住,诸人便换到大厅上,说着闲话。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到临水轩的姑娘上,主要是担心天气恶劣,画舫来不了。那样的话,可就空欢喜一场。 随着时间流逝,外面天色越发阴沉晦暗,大厅都得点上灯火了。计算时辰,已是下午。 十数公子等得心焦,兴致低落,想着今晚已无着落,就见到一仆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各位少爷,临水轩的画舫到了。” “好,太好了。” “快把她们带上来。” 若是风和日丽,自是选择到画舫上,碧波泛舟,才有诗情画意。不过当下情况,船在湖上不知多颠簸,哪里受得了那番罪?还是到别院里来,把酒言欢为好。 听闻姑娘们到来,诸人立刻像打了鸡血般,又吩咐下人撤换酒席,把好酒好菜全部端上来。相比午膳,现在才是真正的狂欢开始。 一公子击案道:“姑娘们不辞辛苦,冒着风雨而至,真乃美人恩重,一会之后,咱们得好好报答一番。” 诸人听着,哈哈大笑。 等了一会,听得一阵莺莺燕燕的言语,十多名花花绿绿的女子身段妖娆地走进厅来。她们仿佛对雷声颇为畏惧,脸色有些发白,神情怯怯的。这幅样子,却更添几分风情。 哗啦哗啦! 却是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洒落,被大风裹挟之下,有雨水飘洒进来。 “把门窗关上,今日咱们来个闭门宴席,喝个痛快。” 咿呀之音,门窗纷纷关上了。外面雷声不断,大雨瓢泼,昏天暗地的。岛上唯独这座别院有着昏黄的灯火光亮,从窗纸上隐隐透出来。雨水落下,湖泊水位增涨,雪月岛的码头上,一艘华丽的画舫停泊在那儿,不知是风吹灭了灯火,还是并未点亮,黑沉沉一片,当闪电掠过,就见得船身上殷红欲滴,仿佛渗血。 大雨漫天,天地一片白茫茫,偌大潘州府,变得面目模糊起来。 衙门内,阎之峰端坐于堂上,了缘已经告辞,不过想着大师的话,他内心便有些挣扎:雪月岛上如果真得出事,那就意味着顾氏受到打击,这对阎家来说,是件好事。只是邪祟在城中横行,为祸众多,越演越烈,到头来,却不是什么好事。一旦失去控制,那就泥沙俱下,无从抽身了。 其中利害关系,反复权衡,终是拿捏不定。 “罢了,等此事后,务必好好整治收拾一番,否则的话,如果州府真沦为鬼蜮,那谁都不得安生。” 阎之峰慢慢有了主意,随即又想,阴阳有别,这城中毕竟还有着官府,有着衙门,有着兵甲,又有道释两脉在此,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鬼魅,只是掠夺些血食,想要颠覆,终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他心定了些。 翰墨街,宁弈找到房子,不过谨慎起见,他并未贸然上来敲门。环顾之际,却发现后面跟踪的尾巴不见了。这倒是蹊跷,明明对方是跟着进了城的,自己更没有将他们甩掉。那么,两人躲哪里去了? 越是不见,心里越感忐忑没底,总觉得对方会突然杀出来一样。 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始终没有发现。 汪! 猛地一声犬吠,把宁弈吓了一跳,抬头看去,见到一老者带着一条老狗出现在身前。 老者垂垂老矣,满脸褶子,老狗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此刻,那狗倒目光凶狠地盯着宁弈。 “你这家伙在此鬼鬼祟祟,莫非想偷东西不成?” 老人很警惕地道。 宁弈忙道:“老丈误会了,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什么人?” 老者不信。 宁弈看着他,脑海灵光一闪,想起王甫的嘱咐,就问道:“你可是福伯?我是从陈家村来找公子的,我叫宁弈。” 老人一愣神,哦了声:“原来是宁秀才。” 宁弈喜道:“你知道我?” 福伯咧嘴一笑,满口稀疏:“听公子嘱咐过。” “那就好了,公子呢?” 福伯摇摇头:“不知道,他有时候回来睡觉,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忙事,来去不定。” 宁弈一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发生了什么事?” 福伯问道。 面对一个看门的老头,宁弈自是懒得多说,说也没用,含糊道:“有些事情,我要找公子禀告。” 福伯抬头看天:“要下大雨了,你先进屋吧。在屋里等等,可能他就回来了。” 宁弈无法,只好如此,猛地又想到被人跟踪的事,忙问:“福伯,这附近有无可疑的人出没?” 福伯笑道:“最可疑的人就是你了,至于别的,我从没碰过。这条街安静,也安生,适合养老……” 他唠唠叨叨着。 宁弈心头疑惑,总觉得有些地方蹊跷,可又想不明白。便在此时,大雨落了下来。 第三百七十五章:真假 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里,陈唐霍然而醒。自从修炼《善养经》,每晚枕着剑匣睡觉,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有气息加持,神智清明,睡眠一向很好。那今天只是小憩一阵,怎地就做起梦来? 窗外风雨不止,房间一片昏暗,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瞧这模样,仿佛已入夜。 时间流逝得比预想中要快得多…… 陈唐坐起来,背负好剑匣,目光变得敏锐。迈步过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廊道阴沉,似乎弥漫着雾气,显得缥缈,沉浸之下,悬挂着的灯笼光亮飘忽,有一种不真实的光影之感。 “哈哈哈!” “公子好坏……” 有笑声和嬉戏的声音从前面传出来,那是大厅的位置。显然顾源等人还在与临水轩的姑娘们推杯换盏,寻欢作乐。 “是,是无忌大哥吗?” 娇怯的声音在后面叫道。 陈唐回过身子,见到顾乐一个人站在那儿:“三小姐,你也出来了。” 顾乐点头道:“我午间感觉困乏,就睡了一会。也不知是否受了风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还做了个恶梦。惊醒后发现房间就我一个人,丫鬟不知跑哪儿去了。我感到害怕,便赶紧来找你。” 说着,下意识地往陈唐这边走近两步。觉得靠在他身边,会比较安全。 陈唐四下扫了眼:“跟紧我,这儿有些古怪。” 听到“古怪”二字,顾乐显得畏缩起来,几乎挨着陈唐的身子了。 两人慢慢往前走,走了一会,就来到大厅之上。 “咦?” 顾乐失声叫起来,双眼睁得大大的:“怎么会这样?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由不得她不惊诧慌乱,来的时候,明明还听到觥筹交错,男女欢笑的声响,可到了这儿,却发现偌大厅堂空无一人。 椅桌俱在,桌上杯盘狼藉,没有被收拾,可一个人都没见着,空荡荡的,说不出的诡异。 “这,这个……” 顾乐掩饰不住的慌张,不禁伸手抓住了陈唐的手。她的手凉得像冰,感受不到什么温度。 “嗤!” 几乎同时间,陈唐反手拔剑,一剑刺去。 噗的一下,犹如气球被戳破了。娇怯的“顾乐”被刺中,随即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消散。 她是假的,根本不是顾家三小姐。却也不是鬼魂之类,如果是的话,根本近不到陈唐的身边,早被剑匣摄收。 “妄境?” 第一时间,陈唐就想到了这一点。 对于妄境,他并不陌生,记得在信白镇时,前往法元寺的时候,到了山上,就碰见过。从某种程度上讲,妄境是一种类似于结界的存在。由此及彼,又想到在京城寺庙,那进入过的兰若画境,也有点相似。说白了,便是虚拟之境。 举起手来,见到上面有一圈淡淡的黑色,是刚才被“顾乐”一抓之下,所留下的痕迹。也正因为这一抓,陈唐心头警醒,识破了对方的诡异。 痕迹很淡,微微的灼热,并非执怨。对方只是想趁机偷袭,将他抓住,不过失败了。 “咯咯,没想到,这儿还有高手……” 一把尖锐的声音嚷道,声源飘忽不定,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是个女声。 陈唐手握断玉剑,昂然而立:“阴司?” “算你有几分眼力,但依然难逃一死,沦为血食。嘿嘿,能成为献给司命大人的祭品,却也是一种荣幸。” 女声傲然说道。 陈唐眸子一缩:“宋司命?” “嗯?你竟然知道司命大人的姓氏,你究竟是什么人?” 女声颇感意外地道。 陈唐笑笑,并不回答,心里已经确定一事。真是山不转水转,冤家路窄,终究又与宋司命撞上了。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毕竟潘州地界,本就隶属于宋司命管辖。但是还有一事不明,今日大风大雨,雷电交加,天地之威尽显,阴司的鬼物怎么敢出来作祟? 转念又一想,自己的思维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阴司不仅仅只有鬼物,还有活死人,能当官的活死人。如果那些临水轩的姑娘们并非鬼物,而是类似活死人,那就不怕霹雳震慑。 “你,到底是谁?” 那女声再度喝问。 陈唐依然没有正面回答:“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啧啧,正在温柔乡快活着呢。” 闻言,陈唐稍稍放心,起码顾源等人还没有死。想来也是,鬼物害人,并非说简单粗暴地屠戮,而是有方式有手段,更有目的地进行掠夺索取。看中的,无非便是文气了。今日到岛上参与聚会的基本都是读书人,而且是那种出身书香门第,博览群书的子弟,文气比起普通书生不知要浓郁多少。他们虽然自命清高,风流自诩,放浪形骸,但肚子里的墨水确实有的。而且又没有当过官,显得纯粹。 文气与血气,是阴司鬼物最为觊觎的东西。今天的诗社聚会,对方按耐不住,立刻便出动了。别说受到邀请,便是没有,它们也会创造出机会来。 由此可知,当下的雪月岛可能已经被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妄境,所有人都陷落到妄境之中,如同要被屠宰的猪羊。 只是对方并未意料到,还有一个没有被迷惑的陈唐。陈唐气息未显,只显露出血气,看着像是一个普通的武者。这得益于天人之气的特性,所以掩饰得很好。 “不管你是谁,谁也无法阻挡大人的大计。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成为祭品吧,那是你无上的荣光!夜,已降临!” 女声带着癫狂的笑声在大厅回荡。 顷刻间,整个大厅的景象为之一变,人声噪杂,男男女女,成双成对,正在推杯换盏,不亦乐乎。又有靡靡之音,丝弦奏乐,还有娇娆的女子在翩翩起舞,身段撩人。 陈唐目光一扫,就看见了顾源,正与佳人相拥,其乐融融。这厮抬头,见着陈唐,顿时笑道:“无忌兄,快来快来,你迟到了,该罚三杯。” 他笑着,只是神情有点呆板,像个木偶。摇摇晃晃地起身,朝着陈唐走来。 陈唐握剑的手一紧,他发现,这个顾源,竟是真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破妄 真的顾源,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脚步踉跄地朝着陈唐走过来,醉眼朦胧地道:“无忌兄,来喝酒!” 陈唐伸手把他按住:“二公子,你喝多了。” 顾源嘻嘻笑道:“佳人作伴,不亦乐乎,喝……” 嗡! 陈唐不与他废话,直接一道气息打过去。 被气息一冲,顾源浑身打个冷战,脑子变得清醒过来,看到陈唐,失声道:“无忌兄,发生了什么事!” 陈唐瞥他一眼:“该我问你才对。” 顾源感到头疼欲裂,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翻腾上来,他记得临水轩的姑娘们一进大厅就非常热情地坐到身边,莺莺燕燕的,而一众公子哥儿当然也是热情相迎。先是奏乐、喝酒、调笑……不知是酒的缘故呢,还是身边美人儿太有魅力,妩媚奔放,随后众人竟不顾廉耻地在大厅上胡天胡地起来…… 想到那等场景,顾源浑身发冷,一拍脑袋:“我究竟是怎么啦?”其放浪形骸不假,但那只是表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如此出格的事宜。要是被父亲知道,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顾源一跺脚,就发现自己的身子仿佛是面条做的,软得很,要不是被陈唐扶住,立刻便会瘫倒在地。 陈唐见他面色苍白,分明便是身子被掏空的迹象,不知被汲取了多少精元。若非自己来得快了,只怕这货便要被活活吸死。即便侥幸活命,也会大病一场,元气大伤。 顾源双腿发抖,但脑子还算清楚,很快就想清楚怎么回事,十有八九,是撞了邪,猛地想起一事:“三妹,三妹在哪儿?” 陈唐沉声道:“不知,我也是刚从房间出来不久。” 顾源环视四周,见到同行的公子哥儿还在推杯换盏,调笑不断,忍不住张口叫嚷起来。诡异的是,那些人似乎根本听不到,不予理会。见状,顾源忍不住毛骨悚然。 陈唐道:“不用浪费力气了,我们身在妄境,那些人,都是虚妄的。” 顾源不禁吞口口水,紧紧抓住陈唐:“无忌兄,全靠你了。” 陈唐目光敏锐地横扫,他没有燕还丹那般本事,脚一跺,妄境便如同镜子般破碎,原形毕露。但既是妄境,就必然存在破绽。 呼! 仿佛有风吹过,整副场景有若波纹荡漾,霍然一变。四下金碧辉煌,灯火璀璨,布置得美轮美奂,黄的、红的、粉的……这些色彩构造成旖旎景象。随后一个个美貌姑娘鱼贯而入,衣装暴露,款款而行,叫人见着,血脉膨胀。 吃过一次大亏的顾源见状,脑子又有点模糊了,目眩情迷。 陈唐冷笑一声,心里不得不承认,那妖邪鬼魅,的确十分洞悉人性弱点,色字头上一把刀,用来用去,都是这一套,却屡试不爽,少有落空。又想到修行界中,最大的考验也往往是这些,唯有历经诸多磨难,才能练就“红粉骷髅”的境界。陈唐当然还没有达到那等觉悟,只是有气息加持,不受迷惑,能辨真假,本心纯粹,自然站得挺直端正。 他一把抓住顾源,大踏步往前行,一女上来,便是一剑。剑锋熠熠,气息蓬发,噗然有声。那看起来娇媚无限的身体好像被戳破的气泡,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好贼子,狠辣如斯!” 那道女声尖叫起来,知道魅惑不管用了。于是乎,一个个千娇百媚的姑娘悉数化作厉鬼,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陈唐内心平静无澜,无杂物,只得手上一柄利剑。 这是一种微妙的意境,人在虚妄,唯剑真实。在刹那间,他有所觉,有所悟。剑法施展出来,越发得心应手。而被他拽住的顾源倒是再度惊醒过来,睁大了眼睛看,见到陈唐杀伐果断,毫不犹豫,又见到美人变成青烟消散,再到化作厉鬼……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看得顾源浑身冷汗淋漓,手足发抖。他何曾见过这些?分不清真假,说不上惊怕,有一种浓浓的不真实感,如同还在一个噩梦当中,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呔!” 但见陈唐猛地一声暴喝,如同平地响一声雷。一道剑光,仿若闪电霹雳,横空而现。 又得一剑,名曰:破妄! 哗啦一下! 像是一张巨大的幕布被划破了,出现了一道大大的口子,有异样的光亮照进来,虽然昏沉,但有一种现实世界的真实,有立体的质地感。 “啊!” 潜伏在暗处的邪祟发出凄厉的惨叫:“司命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聒噪!” 陈唐眉头一挑,手中断玉剑猛地脱手飞出,夺的一响,结结实实地钉在一根柱子上。 那上面不知何时挂了一盏大红灯笼,皮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宋”字。 灯笼中剑,发生一阵诡异的扭曲,惨叫不断,随即淅淅沥沥地,一缕缕血流淌而下,把柱子都濡浸湿了。 “这,这个……” 顾源看得目瞪口呆,浑身一个哆嗦,差点尿了裤子。 妄境破灭,一切露出原形。他们所处身的地方正是大厅,只是厅内景象截然不同。杯盘狼藉,早已剩得残羹冷炙。桌子椅子散落一地,又见着不少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丑态百出,可不正是那些公子哥儿吗? “宋兄!” “周兄!” 顾源失声叫道,不过那些人身子僵硬,脸色发青,一个个脸上的神态还颇为欢愉而满足,甚至带着笑意。看上去,分外可怖。 “怎么会这样?死了,都死了……” 顾源浑身发冷,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失去神采。死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是应邀而来,自己该如何交代?忽又想到,如果不是陈唐,那么他也将成为倒毙的一员,死于非命了…… 陈唐目光渐冷,心中明白顾源之所以能逃过一难,除了因为自己及时到来的缘故外,或许还跟顾珩有关。出身大官宦之家,多多少少,都会沾染着些官气。别的人,家中可能也有长辈为官,但比起学政,自是不如。 那么,顾乐呢? 陈唐一把抓起顾源:“二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去找三小姐吧。” 顾源到底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一咬牙:“对,得救妹妹……” 第三百七十七章:阴鬼 偌大别院,一片寂静,只听得外面风雨交加的声响。想着大厅上满地的死人,顾源就浑身发冷,他身子本已亏空严重,要不是被陈唐拽住,根本走不动。 廊道上悬挂着灯笼,火光昏黄,更添几分诡秘之意。 来到顾乐所在的房间,敲门无人应,唯有破门而入。里头点一根蜡烛,已经烧得剩下短短一截,光亮飘忽。陈唐大踏步过去,见到顾乐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目发青。 顾源看见,只感到天旋地转:“妹妹被害了……” 陈唐伸出手指,放在顾乐鼻端探了探,沉声道:“只是中邪,尚有气息。” 听到妹妹没死,顾乐才略略心定,恨声道:“这些妖祟,端是穷凶极恶,横行无忌。” 就又想到这段时日来,闹得满城风雨的诸多事端。所不同的是,那些皆为传闻,心底里抱有侥幸,总觉得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然而今日在岛上的遭遇,这才切身感受到其中的恐怖。死亡,近在咫尺。早知如此,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来搞这个聚会的。 然而世上无后悔药吃,事已至今,只能亡羊补牢,寻求补救之道,当下急问:“无忌兄,你能救醒我妹妹吗?” 陈唐在顾乐身上感受到一团阴冷的阴气,笼罩不散,显得诡谲,一番观察后摇摇头:“无计可施。” 闻言,顾源六神无主:“那,那该如何是好?” “可请浮山观的詹道长来看,或许有法。” 陈唐缓缓说道。 顾源一拍大腿:“对,詹道长乃世外高手,擅于此道,他一定有办法。” 陈唐又道:“此地不宜久留,三小姐的状况又不乐观,我们应该立刻坐船离开,返回州府。” 顾源连连点头:“好好。”猛地想到一事:“临水轩的画舫就停泊在码头,上面不知有没邪祟……况且,咱们的船会不会出事了?” 陈唐道:“妖邪目的性很强,一般而言,不会对普通人下手,那并无多少意义……嗯,不管如何,先去看看。就算没了船,但我还有马。” 顾源自无异议,唯陈唐马首是瞻。不过心里觉得奇怪:人在岛上,四面皆水,湖水深沉,没有船的话寸步难行,要那马匹有甚用处?以为陈唐口误,也不多问。 穿戴整齐妥当后,陈唐直接用一张被子把顾乐裹住,背负到身上,一手打伞,一手扶住顾源,离开别院。院中本有着不少随从奴仆,可当下院落沉沉,声气全无,不知那些人是死是活,哪里还找得到人? “聿!” 马声嘶鸣,正从林子那边传来的,是胭脂马。 陈唐大步走过去,见到马妖被困在那儿,团团转,硬是走不出来,好像中了传说中的鬼打墙一般。而林子边上,挂着一盏大红灯笼。 “哼!” 陈唐毫不犹豫,一剑斩灯,破灭此火。 “聿……” 胭脂马得了自由,立刻跑来陈唐身边,嘶鸣声蕴含着愤怒和担心。 陈唐伸手,抚摸牠的鬃毛,以示慰籍。随即背着顾乐,翻身上马,又一手把顾源拉上。 驮负三人,胭脂马也不觉得吃力,撒开四蹄,朝着码头方向奔去。速度快,不用多久便到了。 风雨不休,天昏地暗,湖面上,一艘灯火辉煌的画舫十分惹眼。 顾源见着,颤声道:“看,画舫在那。” 陈唐眯眼看去,细细打量起来。 “咱们的船没了……” 顾源失声道。 码头上本来停泊着两三艘船,可现在全无踪影,也不见船夫他们影踪,码头黑沉沉的,如同别院一般冷寂。 便在此时,那画舫突然开动,往外飘去。 顾源惊道:“不好,画舫开走了。” 如果没有带着顾氏兄妹,陈唐倒想上船看个究竟,可眼下情况,不宜轻举妄动。见那画舫飘走一段距离后,突地冒出大火来,火光冲天。 “这,这船竟烧了!” 顾源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是怎么回事。 陈唐冷声道:“画舫烧了,想必那临水轩也被烧了。” 祸端源头,出自临水轩,顾源还想着回城后召集人手,前往临水轩兴师问罪,查抄一番,听陈唐这名一说,就知道这条线索或许要断。 “走吧。” 陈唐说道。 “走?往哪里走?” 顾源茫然道,没了船,怎么走得了。这个样子,恐怕得等到天明求救才行。 陈唐不废话,一扬缰绳,“驾”,胭脂马泼喇喇地奔跑起来,直接往湖里走。 顾源正待惊叫,就发现这马奔到湖面上,如履平地,跑得还快了几分。 这马,是神马吗? 顾源神情呆滞,说不出话来。 马蹄霍霍,湖水激荡,不用多久,一跃而上,已经落在岸上。 顾源长叹一声:“真是天外有天,马外有马,我要写一篇赋,歌颂此马。” 陈唐没好气地道:“二公子,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吟诗作对?” 被冷风一吹,顾源打个激灵,想到今晚的遭遇,还有别院里的诸多死人,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事必须禀告给父亲知晓,让他定夺。事情到了如斯田地,已经不是他所能解决的了。 此刻天上早没了雷电,风雨也在变小。 陈唐举目看去,忽道:“看来进城,也不容易。” 顾源紧张地问:“又有什么事?” 这边本来设有卫所,可此刻一片黑沉沉的,灯火全无。马蹄踩在地上发出的“得得”声,分外清脆。 毫无阻碍地穿过卫所,走得一阵,转上城府街道。 这是一条大街,直而悠长,两边一座座的宅子,黑沉沉的,看上去像是一头头蹲着的巨兽。屋檐下,淅淅沥沥,正在滴水。 顾源浑身有点冷,不禁一缩脖子,喃喃道:“这地方怪异得很,白天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无忌兄,咱们还是快走吧。” 陈唐左顾右望,就见到两片漆黑的阴影从后面慢慢席卷上来。 “聿!” 胭脂马发出长嘶,很是不安。牠感受到了极其浓烈的阴气,已成包围之势,弥漫住了四周。 阴影绰绰,不知多少,正在逼近。 陈唐一手持剑,一手执掌灯笼,慢慢说道:“这,便是阴鬼巡城吗?” 第三百七十八章:再破 (有三四章被屏蔽,缺失,这是大环境所造成的,估计要等一段时日才能放出来,写书不易啊。) 阴气沸腾,好像大团大团的乌云,从后面弥漫而来,目标正是行走在街上的马匹,以及马背上的三人。 陈唐从未想到,这城中竟然潜藏着如此浓厚的阴气,那么其中出现的阴魂会有多少?成百上千,乃至于万数…… 真是可怖的数字。 由此可知,当初的战乱所造成的杀戮何等可怖,死伤不知多少。亡者游魂,不得消散,落入阴司之内,显然被那宋司命通过特殊的手段拘禁住了,并加以利用,很可能炼成阴兵之类。那就不是等闲的孤魂野鬼,战力完全不同。甚至会超过凶魂的范畴,从而晋身到更高的品阶层面。 量多且狠,恐怕剑匣都吃不消。 顾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四下黑洞洞的,阴森可怕,又觉得有寒气入体,吹拂到身上,有一种透骨的寒意,他不禁打个哆嗦:“无忌兄,我似乎冷到,受了风寒,病了。” 陈唐双腿一夹马肚子:“驾!” 胭脂马也已感到不妙,得了命令,立刻撒腿狂奔。 呼呼呼! 前面忽而有光亮发出,不知何时,街道两边被点起了灯笼。大红灯笼高挂,每隔一段距离就出现一盏。 “好喽,有灯光。” 顾源喜道。 陈唐见着,心里却一沉:这些灯笼并非人间灯火,而是来自阴司,看那排列形式,隐隐构成阵势,人陷身其中,很容易就着了道儿,从而沉沦。 鬼物善用迷魂之术,低层次的多是障眼法,高一些的为鬼打墙,更高的,便是妄境了。等闲人等,不识厉害,困身其内,到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源区区一介读书人,哪里明白其中道道,见到火光亮起,还以为来到了街市。 得得得! 马蹄霍霍,跑得很急。 这条街颇长,可也不可能长到这个程度,依照胭脂马的速度,早该穿过去了的。 陈唐双眼眯了眯,往前看去,见长街漫漫,似无尽头。两面灯笼,一盏接着一盏,都是同样大小,同样款式,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 “嗤!” 一勒缰绳,胭脂马冲过去,剑光一闪,斩在一盏灯笼上。 啵的一下,如同斩在水波之上,泛起一圈涟漪,但剑锋落空,毫不着力。等跑过去后,那灯笼重新出现,好像从没有变过一样。 “果然如此……” 陈唐吸一口气,把马停住。 顾源今日饱受惊吓,又被吸了大量精元,身子十分虚弱,加上风雨侵蚀,此时变得昏昏沉沉的,脑子有点迷糊了,感觉到马匹停了下来,下意识地问:“无忌兄,到了吗?” 陈唐不理他,一声吆喝,胭脂马奋力冲刺起来。借助冲势,陈唐持剑在手,心无杂念,一片空明,很快就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玄妙状态。 “在那!” 猛地间,他有所发现,伸手一指,胭脂马心领神会地就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同时间,陈唐脑海正在演练不久前新创立的那一招剑。 新的剑式,虽然已经在岛上成功施展过一回,但毕竟略显生涩,不够完全成熟。现在面临差不多的处境,正好再用一次。 “破!” 一声大喝,剑光熠熠,不偏不倚地刺在那个出现破绽的地方。 如果说“破釜”蕴含着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绝,是气势凶猛的“劈势”;那“破妄”则是凌厉无比的“刺势”,锋锐,尖利。 哗啦一下,剑光带着人马直愣愣地穿了过去,好像从一个地方,跳跃到了另一个地方,虽然只是一片黑灯瞎火,但没了那一种入骨的阴寒之意。 “哇哇哇……” “吼吼吼……” 身后,有不甘的咆哮声和愤怒的怪叫响起。 陈唐回过头去,见那两片巨大的阴气乌云,正裹挟着无数鬼物在慢慢退去,最后隐藏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个城府,终归还是人道之城,并没有真正形成鬼蜮。虽然阴司鬼物趁着入夜,笼罩住了一条街道,形成妄境,要把陈唐等困住,然后吞噬。不过被陈唐破开之后,它们就无法追击上来,只能退走,重归于阴司。 这已经是一次影响深远的越界行径了。 陈唐心里明白,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下次的话,肯定会更加严重。正如市井流言所说的那般,阴司幽冥,已经开了门户,而潘州之地,被选中了…… 得得得! 胭脂马拐过一条街道,前面出现了亮光,这是真正的人间灯火,带着一种温馨的暖意。 时辰已不早,天气不好,夜市早收了,显得冷清。 陈唐想了想,没有返回顾府,而是直接来到浮云观外。见观中窗户,有灯光透出,詹阳春显然没有睡。 咿呀一响,门扉打开,道人走出来,脸上带着一抹喜色。 陈唐翻身下马,开口说道:“你倒似在等着我一般,知道我今晚一定会来?” 詹阳春打个稽首:“贫道曾学过些占卜推算之术,虽不精通,但也有几分造诣。” 陈唐不和他打机锋:“我来之时,有阴鬼出没,数以千百。我认为,阴司要对潘州下手了。” 詹阳春叹道:“我早便说过了,此乃城中杀戮过重,秩序混乱的原因。光凭道释,而或九扇门,都难以平息。要想邪祟退散,必须治本,重振衙门,匡扶民生。否则的话,那鬼物只会越来越多,汹涌成灾。” 陈唐知道他所言不假,归根到底,又是绕到他这个“潘州巡抚”身上来了。 詹阳春目光灼灼:“陈老弟,你今晚表现可真是出色,安然脱身,我自愧不如。” 陈唐叹道:“顾家三小姐中了邪,算不上安然。”把顾乐抱过来:“你给看看,能否救她。” 噗通一下,却是顾源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昏迷过去了。 当下詹阳春帮忙,把两人搬进道观内,先把顾源放到床上。其问题不大,主要是亏空得多了,睡一足觉,吃顿好的,慢慢就能恢复精神。可往后数天,自免不了腰酸背痛,疲倦无力一番。 主要是顾乐。 詹阳春仔细看过,又把了脉,叹息一声:“阴邪入体,魂魄昏沉,怕是难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试试 诊视一番后,詹阳春摇摇头,表示对昏迷的顾乐无能为力。 陈唐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詹阳春解释道:“对付男女,邪祟各有不同手段。男的汲取精阳,女的怀有文气,也不放过。于是阴气入体,侵害魂魄,受损时间久了,顾家小姐的魂魄已经消散,虽然气息尚存,但空得躯壳。” 说白了,便等于植物人。 陈唐叹一声,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詹阳春道:“不用多久便天亮。” 陈唐吃惊,转念一想,肯定是在鬼街上被困住,耽误了时间。虽然当时感觉并没有多久,但陷身其中,时间流逝而不知。 一会之后,果然破晓,东方泛起鱼肚白。顾源从噩梦中惊醒,只感到浑身都疼,身子发软。他挣扎着去找陈唐,听闻妹妹情况不乐观后,忍不住双目垂泪:“此事得赶紧回去禀告父亲。” 陈唐就用胭脂马驮着顾氏兄妹返回顾府。顾珩闻讯,疾步而出,慌乱间,连鞋子都掉了一只。 在父亲面前,顾源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顾珩宽慰几句,让人带公子和小姐回房休息。顾源是身子虚弱,顾乐则昏迷沉睡,不省人事。做完这些,顾珩立刻来问陈唐。 陈塘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 顾珩听罢,拍案而起:“邪祟鬼物,实在猖獗,罪大恶极!”背负双手,眉头紧锁,在厅上踱步。 此等事态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畴,力有不逮。心中更担心女儿的身体,连浮山观的詹道长都说难以诊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越是想着,越是烦躁愤懑。 他霍然抬头去看陈唐,隐约间,已把此子视为依仗,开口问道:“无忌门首,邪祟横行,该如何应付?” 陈唐回答:“詹道长明言,若想治本,当从衙门人事开始,恢复民生,斩邪方能扶正。” 顾珩苦笑:“谈何容易?我手上并无兵权,又无实权,无从下手。谭阎两家把持事务,我顾氏也只能夹缝求存罢了。” 陈唐道:“大人,你可否将那两家情况,详细与我说说?” 顾珩目光闪动,沉吟片刻,终是说了。 关于城中的势力状况,陈唐听了不少。但那些情报,与现在顾珩亲口道出的相比,在翔实真切方面相差甚远。以顾珩的身份地位,其了解掌握的东西,称得上是真正的第一手资料。 这一点,也是陈唐来当这个门首的一大原因。他想要执掌潘州,需要得到顾珩的支持。而从对方口中,亦能获悉诸多有用的信息。 “便是这样……虽然那两家并没有沆瀣一气,但在一些事务上却能互相联手。对此,我实在无能为力。” 说了一大通后,顾珩愁眉紧锁。 陈唐沉吟片刻:“如此说来,倒是谭氏好对付些。” 顾珩点点头:“的确,谭佰川病逝,其子女便一直内斗不已。也因为这样,潘州府才有难得的安宁。” “那九扇门方面呢,能否借助其力?” 陈唐又问。 顾珩摇头:“掌管潘州事务的都尉名叫‘夏侯青’,本领不凡,但九扇门的身份地位一向超然,只负责邪祟妖魔之事。听说前一阵子,那夏侯都尉在一次任务中受伤,就一直在闭门养伤,九扇门的那些校尉门客都少见人影。这个,也是近期城内邪祟横行的一大原因。” 听到“夏侯青”这个名字,陈唐心一动。记得当初胭脂马口吐一枚官印,分明便是这位都尉的东西。上面的官气已被汲取,大印也毁了。 正待说话,就见到一个老门子神色慌张地跑进来,禀告道:“老爷,不好了,外面来了很多人,说是九扇门的,要找公子小姐办案。” 话音未落,脚步声大作,一队人冲了进来。 顾珩又惊又怒,喝道:“大胆狂徒,擅闯我家府邸。” 陈唐站到一边,抬头看去,见那队人约有十五、六个,几乎清一色身穿皂衣,头戴纱帽,那衣襟之上绣着银线,勾勒出独特的标识。领首者身材高挑,面目阴鸷,留三缕短须。在他身上,一团血气蒸腾,犹如火焰。 “此人武功定然十分厉害……” 陈唐心一凛。他修炼天人之气,包含兼容,彰显明目,能感受到各种气息。随着修为精深,感受得更为真切。此刻觉得那血气腾腾,使得他意识莫名产生一种灼烧感,这是出现了反噬的缘故。 “原来是夏侯都尉……” 顾珩忍住怒火,前时谭钊带着人马兵甲来,都是让人留在外面,只带几名贴身侍卫,让人禀告之后才进大厅。而今夏侯青不由分说,直接闯入,由此可知,九扇门的霸道跋扈。 夏侯青一抱拳:“顾学政,冒昧打扰了。” 顾珩哼一声,衣袖一拂:“不知夏侯都尉来,有何贵干?” 夏侯青道:“昨日你家二公子顾源组织人员到雪月岛聚会,今日事发,有人家来告,说好几家的公子小姐都暴毙在别院中。受害者家属,已经闹到衙门去了。” 顾珩道:“此事我也是刚知,正待前往衙门,尔等就来了。” 夏侯青道:“只得你家公子小姐脱身回来,我要知道昨夜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珩道:“此乃邪祟所为,牠们化身临水轩的姑娘,用美色为诱饵,对读书人进行猎杀,你们应该赶去临水轩抓人才对。” 夏侯青道:“今日凌晨,临水轩突然大火,已经烧为白地了。” “可恶。” 顾珩恨声道。 夏侯青又问:“此中情况,顾学政是从何了解到的?” 顾珩一指陈唐:“此乃我家中门首,无忌,幸亏有他,才能护送我家儿女回来。” 夏侯青一对眼睛,立刻打量起陈唐来:“若真是邪祟所为,你有甚本事能安然脱身?” 陈唐淡然回答:“无它,手中一剑耳。” “好大的口气!” 夏侯青喝一声:“本都尉便要试试,你是否有真材实料。” 说着,身子一晃,欺身近来,一掌当头拍下。 嗤! 寒锋出鞘,三尺光芒。 唰的,夏侯青已经退了三步,阴鸷的脸容上,神色变化不定。 第三百八十章:急迫 夏侯青出手,一众部下纷纷摆出要攻击的姿态,剑拔弩张。顾珩火冒三丈,堂堂学政大人,自家府邸却接连被人闹事,传扬出去,简直颜面扫地,他一拍木桌,站立起来:“夏侯都尉,尔等要造反不成?” 九扇门虽然地位超然,但不折不扣隶属朝廷,这一点,即使潘州动乱,也未改变。 夏侯青哼一声,双手垂落,摆于膝前:“顾大人稍安勿躁,本官只是职责所在,要守护州府安宁罢了。衙门方面,阎同知把此案交给了我,这番事端,事关重大,必须询问清楚。” 原来是一大早,雪月岛上昏迷过去的奴仆随从醒来,发现各家公子小姐遇害,赶紧回去禀告,以及去报官。随后阎之峰派人去查办,发现不对劲,于是转给了夏侯青,让九扇门接手。衙门方面办不了,只能协助调查。 “问就问吧,贸然动手,是何道理?” 顾珩怒火未消。 夏侯青呵呵一笑:“武林中人,手底见真章,不试一试,怎知有真材实料?若是等闲之辈,又如何能护得人周全,返回顾家?” 顾珩忍住气:“那现在试了,有无问题?” 夏侯青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唐看:“的确有几分本领,无忌无忌,百无禁忌,这名头绝非籍籍无名。我记得,在两三年前,你曾出现过,还曾与妖魔交手。” 陈唐沉声回答:“不错。” 夏侯青又问:“那你后来去哪了?怎地一下就不见了人,如今却又出现在潘州?” 陈唐咧嘴一笑:“当其时我觉得学艺未精,就又归隐山林,苦练武学去了。” 夏侯青并不相信,还要询问。 顾珩冷然道:“夏侯都尉,你九扇门怎地查起户口来了?无忌门首既然能在我顾家做事,身份来历,自然清楚明白,就不劳你费心了。你忠于职责,就要安于职责。当下州府邪祟横行,又有阴鬼巡城之事,那阴司蠢蠢欲动。这些,才是你应该去调查去查办的事。” 言语间,已经有了呵斥的意味。 夏侯青脸色不好看:“我自有分寸,也不劳顾大人费心。如今林家宋家等,他们子女遇害,很快就要登门来讨个说法,顾大人好之为之。” 顾珩回答:“此事因犬子而起,我自然会有交代。不过事发突然,又是邪祟作恶,但凡明白事理之人,心中自然有计较。” 夏侯青道:“那好,就请无忌门首再重新叙说一番经过吧。” 陈唐自无不可,拣重点,又说了一次:“夏侯都尉,是否邪祟为祸,检查哪些尸体,一看便知。” “那是当然,否则的话,我这番上门就不是试手,而是直接拿人了。话虽如此,但有些嫌疑之处,后面有需要的话,本官会再找你的。” 说着,夏侯青朝顾珩一拱手,率众离开。 顾珩坐下来,脸色阴沉。诚如夏侯青所言,善后的事是一大麻烦,不管如何,在这件事中,顾源都有着难以推卸的责任。那十多家人,平时虽然多有来往,交情不错,但问题是现在人家死了儿子,而或女儿。眼下自家女儿生死未卜,儿子也元气大伤,事已至此,责罚怒骂都于事无补了。 想到此处,真是感觉心力交瘁,很想选择一走了之……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为潘州学政,职责所在,没有钦命调令,哪能走得了?唯一懊悔的,应该安排顾源兄妹走的,犹豫不定,乃至于酿此祸端。 陈唐道:“顾大人,我想再去找詹道长谈谈,看能否医治三小姐。” “好,你去吧,拜托了。只要有法子,不管花费多少,我都在所不惜。” 到了外面,陈唐骑上胭脂马,并未回去别院,也没前往道观,而是先回翰墨街去。詹阳春已经说得明白,以他的修为法力,确实无力回天,无法医治顾乐。也许他的师叔伯浮生道人才有办法,需要施展出招魂术,但成功率也不会高,估计只得三四成。那招魂术极为晦涩高深,开坛做法的程序十分繁琐,要准备的东西很多。顾乐能否熬到那个时候,都很难说。毕竟人事不醒,饮食难进,性命堪忧。 是以对顾珩所说的话,只是宽慰之言罢了。昨晚之事,让陈唐清楚地认识到,整个潘州正处于一个巨大的危机之中,一些事情已经刻不容缓,必须要抓紧进行了。否则的话,真得被宋司命爬出来,州府沦为鬼蜮,一切将无可挽救。 …… 却说夏侯青带领一众部下离开顾府,到了外面,纷纷上马。一名心腹低声问道:“都尉大人,那个顾家门客来历不明,值得可疑。其所说的,只是一面之词,咱们为何不直接把他带回去,好生审问一番?” 夏侯青瞥他一眼:“顾学政在那护着,真要闹将起来,面子须不好看。” 那心腹点点头:“这位顾大人是出名的老顽固,倒是棘手。对了大人,你与他试手,这厮有那么厉害?我就不信,如果真是阴鬼封街的话,他凭什么本事能闯出来。那等邪祟存在,简直可怖。” 说到这,浑身打个冷战。作为九扇门的人,对于邪祟妖魔的了解自然不同一般,知道很多邪门东西。 夏侯青干咳一声:“论武功,他肯定不是本都尉的对手。只是我旧伤未愈,只出了三四分力气。一试之下,已然有些了解,来咱九扇门当个校尉,倒是可以的。” 心腹连忙拍马屁道:“那是当然……不过话说回来,都尉大人,那尊阴司鬼物实在可怖,牠对州府虎视眈眈,情况十分急迫。凭咱们的人手,恐怕抵挡不住。” 提及阴司鬼物,夏侯青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的伤,便是拜对方所赐,甚至连真身都没见着,要不是见机得快,只怕便要命赴黄泉了:“放心,我早已上书,相信不用多久,门主便会派人下来的,我们再坚持一段时日。到了那时,如果没人来,就只能抛弃此地,上京请罪了。” 那心腹闻言,作声不得。那样的话,便是最坏的结果了。一如正常的官府,九扇门的门规同样不少,而擅离职守,乃是大罪。 第三百八十一章:手段 (现在环境,很多东西都不能写,所以战战兢兢,要改这改那……) 夏日炎炎,翰墨街阴凉依旧,一夜大雨,空气清新,有鸟儿在槐树上吱吱喳喳,鸣叫不已。 到了房子门外,刚下马,里面便冲出一人,正是宁弈:“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换回面孔的陈唐把马牵进院子,问道:“你怎么进城了?可是村庄出了事?” 宁弈先是摇头,随即点头,把有陌生人到村外窥伺,又有人跟踪的情况一一道来。 听完后,陈唐并不意外。返回陈家庄的事,纸包不住火,终是会被人知道的。毕竟在潘州,他大大小小也算个名人。更不知那杨家是否会派人来此盯着,屈指一算,过去偌久,但杀子之仇,想必杨临鹤不肯善罢甘休。从钦差涂山猗那儿,陈唐已得知此事闹到了朝廷,不过有人替他说话,驳回了杨临鹤的诸多无理诉求。从这一点看,新帝登基后,的确有重振朝纲的抱负。 这个,也是陈唐答应来当潘州巡抚的原因之一。若是朝野已经完全腐朽,崩坏,那就没有必要登上烂船,一起沉溺了。 朝野的事,陈唐游离其外,知之不详。反正便是各种派系斗争吧,诸多势力纠缠不休,很是复杂。他却不管,只凭手中剑,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返回潘州的讯息泄露,有着不小的影响,不过也能当成个石头,掷入湖中,试试各方面的反应。只是有一件事他觉得蹊跷,隐约间,总感觉有人在暗中潜伏,帮助自己。 对于这点,从秦州返回的时候,他便有所察觉了。 那么,是涂山猗派来的人吗? 不管如何,这都是件好事。 宁弈又道:“我昨晚一夜没睡好,总怕那些跟踪的人就躲在房子外面,随时会闯进来一样。” 陈唐呵呵一笑:“没事,四周我都安排着人手,防着呢。” 宁弈听了,深信不疑。见识过陈唐诸般本领手段,又选择了追随效命,反正心里就认定,自家公子厉害了得。 满脸皱纹的福伯走出来,咧嘴笑道:“公子,吃了没,家里有面条。” 陈唐选择回这边,是想找个清净地方歇息。昨晚的事,消耗可不小,神经一直在绷紧着,就说道:“宁弈,你去买几斤肉回来,午饭在这儿吃。” “好” 宁弈应了句,连忙走了出去。 …… 昨夜大雨滂沱,城中多处积水,雨水浸泡之下,有异样的臭味散发而出。 阎之峰已经从衙门返回家中,一大早,他便接到案情,说雪月岛出了大案,仵作验尸过后,吓得面如土色,跑来禀告,证实是邪祟为祸。 身为同知,阎之峰见多识广,知道什么东西不能招惹,立刻将此案转给九扇门。将报案的各家人士打发走掉,还说如果他们要寻求公道,应该去找顾珩。毕竟到雪月岛聚会,是顾源的主意。 作为官场上的老油条,三言几语,阎之峰便把麻烦推开了,还来了一招借力打力,使得顾家焦头烂额。 不过从这事中,他也嗅到了些危险的意味。昨天才和金禅寺的了缘大师谈过,若是城中邪祟为祸过甚,对于他的位置会产生威胁。 过界了…… 原本的说法,可不是这样的。 想到那,阎之峰脸色就有些阴沉,他喜欢掌控,绝不愿意看到事态出现失控。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随即一个心腹老者走进来禀告道:“大人,宁州的人来拜访。” 阎之峰点头道:“让他进来。” 很快,两人走了进来。一个年约五旬,背有些佝偻,双目昏昏然的样子。他后面跟着位壮汉,孔武有力的样子,看着十分凶悍。 阎之峰哈哈一笑:“杨管家,你来了,请坐。” 老者杨管家坐下来,开门见山:“我听说,那位陈探花回来了。” 阎之峰吹一吹茶水:“本官也是刚听到些消息,还未确定,已经写书发往宁州,没想到杨管家今日就来了。” 杨管家一拱手:“吾等二人逗留潘州已久,终于等到此贼归来。阎大人,你与我家大人约定之事……” 阎之峰一摆手:“杨管家,本官与杨将军约定,是尽可能提供方便,至于别的,却不好插手。不管如何,陈唐乃探花郎,有官职在身。” 杨管家说道:“他那南服县县令的官职早丢了。” “此言差矣。” 阎之峰一本正经地道:“圣上并未下旨,而朝野上的争论,反正就是吵吵嚷嚷的。总而言之,一天没有正式文书下来,他都还是探花郎。” 探花本身,就是功名,等于官身。 杨管家说不动他,微一沉吟:“那我们动手做事的话?” 阎之峰笑道:“你们两家的恩怨,本官一概不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好。” 得了这句话,杨管家起身道:“那多谢阎大人了,我家大人会记下这份人情。另外,会有厚礼送上。” “好说好说。” 阎之峰打着哈哈道,目送二人离去,笑容很快收敛,自言自语道:“这位陈探花跑回来了,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陈唐斩杀杨子楚的事,具体过程并未传扬出去,只知道这么回事。而杨临鹤对外宣称是陈唐使用了卑鄙手段,从而行刺成功。但陈唐能从宁州逃脱出来,绝非简单。 想了一会,想不清楚,干脆揭过,在阎之峰看来,陈唐就是个丢了官位的丧家犬,东躲西藏,然后逃回老家,却没想到杨家早派人在此等着。那杨子楚乃是宁州少将军,是杨临鹤的爱子,其怎么可能放过陈唐? 却说杨管家出到外面,那名壮汉低声问道:“豹叔,要我怎么做?直接杀上门去?” “不可。” 杨管家目光闪动:“此贼并非等闲之辈,他能斩杀少将军的贴身侍卫,能冲出南服县,功夫着实了得,你恐怕打不过。” 壮汉哼一声:“那也未必,不打一场,怎么知道?” 杨管家喝道:“大人派我来此,早有嘱咐,要带那贼子人头回去复命,怎能轻举妄动,坏了大事?” 壮汉就问:“那怎么做?” 杨管家冷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确定他回潘州了,自然有手段让其伏诛授首。” 第三百八十二章:离魂 歇息过后,吃罢午膳,泡上茶,陈唐与宁弈闲聊:“品臣,你在村中,是否觉得空闲?” 宁弈点头道:“的确如此。” 陈家村不大,有王甫等人,后来又加上一个陶昊,人手方面十分充足。 陈唐就道:“要不这样,你直接进城做事吧。” 闻言,宁弈大喜,起身作礼道:“但凭吩咐。” 陈唐慢慢道:“潘州学政大人正缺人手,要招募幕僚文书,你可进去试一试。” 宁弈一怔:“这个要如何做法?” 陈唐笑了笑:“我已有筹谋,你依计行事则可。” 当下仔细说了起来。 宁弈听着,自无不可,其实也没要求他做什么冒险的事,目前便是先混到顾珩幕下,见机行事。既然把他留在城中,陈唐就手书一封,交给福伯,让他送回村中报平安。 随后,陈唐换上无忌面孔,带着宁弈直奔顾府。在他的引荐之下,不费多少口舌,宁弈就成为顾珩的幕僚。 身为学政,居高位,顾珩麾下有着一班人数众多的幕僚人员,人数多,便有亲疏,核心就那么两三个,负责出谋划策等,至于别的人,基本都是打杂,等待吩咐做事,抄抄写写什么的。宁弈区区一介秀才出身,若非有陈唐推荐,根本进不了门。 顾珩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这个上午,一家接着一家,不是哭闹便是吵闹,纷纷来讨个说法公道,他简直把口水都说干了,尽量赔着小心,这才应付了过去。然而此事影响甚大,从此以后,顾氏与各家之间多多少少都存在了芥蒂,往后的日子,怕是更加艰难了。 “无忌门首,关于医治小女,詹道长那边可有办法?” 陈唐摇摇头:“詹道长说要施展招魂之术,或有三四分希望,不过他学道不久,不会此术,要等门中师叔伯归来才行。” 顾珩忙问:“那何时归来?” 陈唐叹口气:“远在京城,不辨行踪,说不准。” “那可如何是好?” 顾珩一跺脚道:“眼下小女昏迷不醒,无法进食,就连灌些米汤,都难以入口。这个样子,恐怕两三天后,就会活活饿死了。” 陈唐话题一转:“二公子怎么样了?” “还在昏睡,请大夫看过了,并无大碍,只是身子亏损得厉害,要开药进补。” 陈唐想了想:“顾大人,我想再看一下三小姐。” 顾珩捋了捋胡须:“也罢,随我来。” 躺在床上的顾乐双目紧闭,嘴唇发紫,两颊青色渗透,显得狰狞,颇为瘆人。阴气笼罩,已经很深了。 见状,陈唐幽幽一叹,就当是最后见一面。他与顾乐之间有些来往,相识一场,眼见她将要香消玉损,终是心有恻隐。只是无力回春,没了法子,能做的不多。 离开顾府后,返回别院,陈唐心中打定主意,到了晚上,一定要召唤王六郎出来,有机会的话,他想进阴司一趟。 却说宁弈当了幕僚,日常要去提督学院做事,住宿地方,则被安排在顾府侧边的一间独门院子里,这是多得陈唐的面子,待遇从优。日后嘉赏,就看他表现了。 不同于一般的秀才书生,宁弈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养得性情沉静。这一点,也让顾珩欣赏,所以才爽快答应。第一天进府,不用做事,只收拾住处,好一阵忙活,到了下午时分,却有一名丫鬟送饭过来。等闲幕僚都是自寻饭食,没这个待遇,想必也是看在陈唐的面子上。 宁弈见这丫鬟脸色不好,以为对方是不满这趟差事,攀谈了几句后才得知顾家小姐出了事,满府上下都愁云笼罩。此事陈唐并未跟宁弈说,引荐过后,宁弈便跟着下人来到院子里安顿了。不过顾家小姐,那是养在深闺的女子,与他不可能产生什么瓜葛。 忙完诸多琐碎事务,洗了身子,宁弈躺在床上,准备早点安歇。 嗡! 阴风荡起,一道婀娜的身姿闪现。 宁弈失声道:“小环,你怎地出来了?此地非同小可,快回去躲好。” 女鬼小环四下打量一番:“公子,我感受到一股威压,那气息,应该便是官气了,好大的官威。” 宁弈苦笑道:“堂堂学政大人,当然是大官。” 对于读书人来说,一州学政,可真是顶天的官了。白天的时候,在堂上面见顾珩,宁弈都不怎么敢抬头看。 受官气镇压,小环的身影有些畏缩,往宁弈这边靠来,口中说道:“公子,你进了城后,我担心你。” 宁弈一摆手:“我没事,大人俱已安排好了。” 小环仍是不安,左顾右盼:“昨晚我就有所感觉,这座城很不安生,阴气浓郁得连我都害怕。” 宁弈安慰道:“应该是战乱时期死的人多,气息积累导致的。” 小环道:“阴气浓厚,凝结不散,会形成阴煞,久而久之,将成鬼蜮之所,生人不能住。” 宁弈回答:“不会的,大人归来,斩邪扶正,定要恢复朗朗乾坤。” 小环点头道:“他确实有着大本事……嗯,不行,我得到四周看看。” 宁弈吃惊道:“学政大人就住在隔壁,你如何出得去?” 小环道:“若是往时,我自然战战兢兢,不敢妄动。可这城府,到了晚上,阴魂四出,阴气弥漫,与那官气纠缠在一起,我趁机走走,看有无凶险。” 说着,一道婉约身影飘荡,从窗口离开。 她行走在夜间,身影轻飘飘的,似乎没有多少重量,随风而去。一路小心翼翼,不敢乱闯。 “咦?” 在经过顾府后花园时,女鬼有所觉,抬头凝视,见一座闺房在不远处,正亮着灯火。可一股阴森的气息,却已将小楼覆盖住。 “这阴气,这是怎么回事?” 小环颇觉惊诧,徘徊片刻,终是忍不住飘了过去,来到稍稍打开的窗前,往里面窥视,见到两名奴婢坐在那儿打瞌睡,床上睡一人,盖着被子,阴气笼罩。 “这是个中邪的人……” 小环略一思虑,飘进房间。 呼! 阴风掠过,灯火明暗不定。一个奴婢被惊动,茫然四顾,却什么都没看到。 床前,小环注视着顾乐那张发青的面孔,突然间,她像想到了什么,欣喜不已:“此女中了阴司独特的秘术,魂魄皆散,时日无多,但这副躯壳……” “古时有倩女离魂之说,我何不仿效?只要入主此身,就能成为真人,就能堂堂正正和公子在一起了……但若是失败,我便将与此女一般,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小环左右思索,过得片刻,她一咬牙,下了决定,一跃身,往顾乐的身子扑去。 第三百八十三章:苏醒 夜已经深了。 别院,房内,做完日常功课的陈唐召唤出王六郎,房间内顿时阴气森森。 “拜见公子。” 王六郎躬身行礼。 陈唐问道:“这两天阴司境域有甚动静?” 王六郎连忙禀告道:“我小心翼翼,四下摸索,有一事觉得奇怪,野外干干净净,鬼物全无,都不见了。 陈唐眉头一挑:“可曾探询出了端倪?” 王六郎苦笑道:“我到那座大城之外,见城池上下都被阴气笼罩住,不知里头是甚状况。以我的身份修为,根本进不去。” 陈唐就问:“那么,我能否混进阴司?” 王六郎摇头:“很难,需要引路使者。” “你不能当?” “公子,在下只是个不成气候的鬼物,修为低微,在阴司又无品阶,根本没有资格带人进去。” “你不是河神吗?” 闻言,王六郎叹道:“那等名分,跟阳间衙门的衙役小吏差不多,摆不上台面的。” 陈唐摸了摸下巴:“如此说来,阴司应该也能升迁?” “那是当然,其中最主流的途径便是考城隍。我原本琢磨着在此地站稳脚跟,得了公子的气息加持,就准备去考城隍来着。” 听到“考城隍”,陈唐呵呵一笑:“那城隍,是否代表着潘州?” 王六郎解释道:“城隍有大小之分,能当上县城的城隍,已经很满足了。” “呵,倒跟科举有些相似。” 王六郎道:“阴司考城隍,类似古时科举,举荐很重要,要有人赏识,提拔。单单靠考的话,很难。话说回来,还得有修为支撑,才能站得住脚。如今阴司一片混乱,各位司命大人都在混战,想要一统。不断招兵买马,这倒是个跻身的好机会。”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阴阳皆如是,人和鬼都一样。 “招兵买马?” 陈唐脑海有灵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些关键的情况:是了,宋司命按耐不住,派遣鬼物出来,在潘州地界大肆活动,归根结底,便是要大量豢养阴兵。 阴兵由鬼物组成,日常需要汲取血气文气等。这些气息,就等于是阳间兵甲的粮草,属于必不可少的物资。现在看来,宋司命胃口不小,借着潘州兵祸动乱的机会,牠是要把整座城府都化为鬼蜮。成千上万的人口,如果全部沦成鬼物,那简直不敢想象。 陈唐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自己的猜测骇人听闻,匪夷所思,但有着很大的可能性。结合城府的现状,对于普通大众而言,似乎慢慢稳定了下来,然而实质上,很多事情都渐趋恶化。 假如宋司命真得有如此野心,那么牠必须要扶植阳间傀儡才行,毕竟很多事情,阴司鬼物根本无法现身出面,见不得阳光。 那这傀儡会是谁? 神莲教! 几乎第一时间,一个名号浮现脑海。 根据种种讯息,神莲教与谭氏来往密切,而谭氏掌握着兵甲。可以说,整座潘州府中,血气最为浓郁的人群,就是他们了。 难不成? 陈唐越想越心惊,忽又想到,那阎之峰是否也牵涉其中?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显得危急,此事,必须赶快找詹阳春商议。通过他,看能否把修行界的人物联系起来,齐心协力,挽回局面。 时间,已经不多了。 …… 天蒙蒙亮,显得晦暗。家里出了事端,顾珩睡得很不安稳,忽而听到敲门声:“老爷,老爷!” 这是心腹老仆良伯的喊声。 顾珩一下子坐起来,沉声问:“何事?” 自从数年前原配夫人病故,他便惯于独自就寝。 “老爷,三小姐醒了!” 良伯的声音透着欣喜,若非有这等好事,他这个时候怎么敢来敲门,打扰老爷睡眠? “什么?” 顾珩失声叫道,赤着脚就跑来打开房门。 顾乐真得醒了,身子靠着被子,斜躺在床上,虽然看着神色憔悴,萎靡不振,还有点傻呆的样子,但人的确是醒过来了。 顾珩大踏步进入房间,掩饰不住的喜色:“乐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在诸多子女中,对于顾乐,他颇为宠溺。 顾乐微微扭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涣散,似乎没有焦距,一脸茫茫然,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顾珩见着,心中一痛。平时的顾乐恬静乖巧,能书会画,灵气漾然,眼下怎么像变傻了。嗯,可能是中邪之后,精神大受打击所造成的吧。但不对,詹道长不是说女儿魂魄消散,无力回天了吗?怎地突然间就醒了? 他赶紧去问服侍的丫鬟,那丫鬟回答:“老爷,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在凌晨时分,就听到小姐‘嗯呀’发声,过来一看,发现她醒了。” 顾珩沉吟片刻,虽然看着女儿的精神面貌不对劲,不正常,但不管如何,她毕竟醒过来了,至少能活着。略一思索,立刻吩咐道:“马上去请黄大夫来。” “是。” 立刻有下人应命,跑出去了。 顾珩吩咐丫鬟,好生照料小姐,自个走出去,叫道:“良伯,你去叫阿泉来。” 良伯刚要走,又被叫住:“你让阿泉去浮山观,请詹道长来,就说小姐醒了。然后你再去别院找无忌门首,让他也过来。” 短短时间,顾珩已经梳理清楚思路。女儿苏醒过来,固然是好事。但其中有些蹊跷,需要找詹阳春和陈唐来看看,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才放心。他心中最为担忧的是,女儿会不会被邪祟附身了。若果不是,也有着后遗症,得找修者来着手治疗。 却说良伯先去叮嘱泉叔,然后就出了府邸,到别院找陈唐。 “门首不在,一大早就骑着马出去了。” 苏涛说道。 良伯一怔:“去哪儿了?” 苏涛搔了搔头:“他说去浮山观。” 良伯一听,两人凑一块去了,泉叔见着,一请即可。他不用再跑一趟,直接回府向顾珩复命。 过不多久,黄大夫先来,替顾乐把脉诊视,说她已无大碍,就中气不足,经脉有些蔽塞,要好生调养云云。这边看完,那边詹阳春和陈唐赶来了。两人站在顾乐床前,眼勾勾瞧着,随后面面相觑,好生古怪。 第三百八十四章:解决 昨日顾乐的状况,陈唐与詹阳春看在眼里,心里基本已判了死刑。不料一夜过去,这位顾家小姐居然自个醒了。虽然看着神智不甚清楚,但人算是活过来了,实在叫人惊诧莫名。 术业有专攻,先前黄大夫瞧的是顾乐的身体健康问题,所以给出“并无大碍,受惊过度”的结论;而詹阳春看的,则是另一回事。陈唐不用上前,直接就能感受到顾乐身上阴气依然很重,不过这个“重”与昨天的“浓郁”是两码事。 等在旁边的顾珩忧心忡忡,忍不住低声问:“詹道长,你看?” 詹阳春神色不动,做个手势:“我们到外面说。” “好好。” 离开闺房时,陈唐蓦然对丫鬟道:“你们把窗户都打开了,让小姐透透气,见着阳光,心情会好很多。” 那丫鬟自然应允,去把窗户都打开。人走得差不多了,此时房间安静下来,她一回身,忽而见到自家小姐直愣愣地在床上坐起来,不禁被吓得一跳,忙问:“小姐,你怎么起来了?” 顾乐一双眼睛,目光幽幽,扭了扭脖子,有点僵硬的样子,突然开口:“把窗户都关了,不得我吩咐,不许打开。” 语气清冷,浑然不同以往,丫鬟不敢违拗,连忙又去关窗,心里嘀咕:不知小姐怎么变成这样了…… 转念又一想:谢天谢地,小姐总算活过来了,院子的下人丫鬟们,悬着的心能放下,不用另谋出路…… 出到大厅上,喝了口茶,詹阳春开口:“顾大人,令千金活了。” 闻言,顾珩大喜,但仍感疑惑地问:“那之前……” 他并非怀疑詹阳春,能够成为浮山观弟子,本身就足以证明,不是那些坑蒙拐骗的野道人,而是真正的奇人异士。 詹阳春微微颔首:“这个,我也觉得奇怪。” 顾珩压低了声音:“道长,会不会有邪祟附身夺舍,而或借尸还魂什么的?” 詹阳春解释道:“借尸还魂不像,鬼物夺舍则条件苛刻,哪里会那么容易?不过令千金魂魄消散,等于门户大开,容易被趁虚而入,倒提供了一定的便利……” 旁边陈唐听得认真,这些属于不错的修行见识,能拓宽知识面。 顾珩则关心而乱,神态紧张:“那我女儿这个样子?” 詹阳春皱着眉头:“实不相瞒,贫道看不透,似是而非……按理说,有大人在府中坐镇,等闲鬼物根本不敢靠近。再说了,鬼物附身夺舍,必然要有目的和需求,而且忌讳甚多,一旦失败,便会魂飞魄散,鬼都做不成。” 一旁陈唐插口道:“我曾见过人中邪,会胡言乱语,行为异常等。” 詹阳春摆手道:“所谓中邪,只是其人被鬼物迷了心窍,暂时丧了心智,与顾小姐的情况不同。” 说到这,顿一顿,问陈唐:“你也观察过了,觉得如何?” 陈唐慢慢道:“阴气依然很重,但处于一种渐渐融洽的状态,换句话说,正在被顾小姐吸收,化为己用。我想,这一点正是她能醒过来的重要原因。” 詹阳春赞道:“一言中的,这个正是蹊跷之处。其实也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她的魂魄并未真正消散,而是之前被阴气给镇压住了,由于某些缘故,忽而挣扎苏醒过来。” 他修为不到境界,看走眼是有概率的事。当着顾珩的面,也不隐瞒,坦白说了出来。 顾珩就听得有点糊里糊涂,不甚明白。 詹阳春接着道:“顾小姐的情形,算是少见,不过天下之事,奇闻异录,不胜枚举,也不用大惊小怪。依贫道之见,当下先观察一段时日,看看再说。顾大人,你大可放心,邪祟附身诸多限制,不是那么好成的,否则的话,那不乱套了?阴阳有别,乃是天地规则,不会轻易被打破。有那大神通本事,也根本不用附身来,对于邪祟而言,进入到一个陌生而弱小的身躯,反而是一种束缚,等于囚笼,进来就不好出去了。” 顾珩听着连连点头:“那就好。” 又说了一会,詹阳春与陈唐告辞出去。他们有着更重要的事,本来正在道观商量,泉叔跑来说顾乐醒了,两人立刻就赶来。 出到府外,詹阳春脸色凝重地道:“陈老弟,你说那宋司命要把整座城府炼化为鬼蜮,要从军营下手,此事牵涉太大,骇人听闻,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陈唐道:“你曾说过城中如有大事,浮山观会抽身离去。” 詹阳春慨然道:“人事难为,但现在的,是鬼事,身为修者,贫道绝不甘心袖手旁观。再说了,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我闲云野鹤多年,碌碌无为。若是能捣腾出些动静来,一定能让师叔伯们刮目相看。但谭氏那边,我没门路,我只能联络各路修者,哎,金禅寺那边,恐怕也得走一遭。” 自古以来,道释两家有着香火之争,门户之见,少有来往。 陈唐道:“好,那我们便分头行事。” 很快,詹阳春就匆匆走了。 陈唐目送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忽而听到一声干咳,回头见到是宁弈。 宁弈穿着的居然还是昨天的衣裳,脸色憔悴,双眼都有黑眼圈了,似乎一夜没睡的样子。 “品臣,你初来顾府做事,很不惯?” 宁弈吞了口口水,低声道:“公子,我有一事禀告,小环不见了。” 陈唐一怔:“怎么回事?” 宁弈当即把昨夜小环要出来,四下走动,打探情况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她一夜不归,不知去了哪儿,我很担心。” 说到最后,几乎带着哭音了。 陈唐一箭步上前,抓住宁弈的手,撸起衣袖,见他手腕那道身形婉约的印记变得模糊了。 宁弈看见,如受雷击,失声道:“怎么会这样?小环出了什么事?” 陈唐就想到一个可能性,目光变得冷冽起来,没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怪不得在顾乐身上感受到的阴气,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某种程度上看,女鬼小环潜伏到宁弈身上,就是一种执怨,跟阿菱母亲的形式异曲同工,就是更加特殊,产生了共生性。一人一鬼,纠缠已久,哪怕小环对宁弈百般呵护,但久而久之,宁弈也受到阴气侵蚀,慢慢产生了不好的影响。 这个问题棘手,陈唐曾问过王六郎等,看有无办法解决,苦无对策,不想如今居然以这么一种方式分开了。顾乐魂魄消散,空得躯壳,时日无多,小环趁虚而入,雀占鸠巢,虽然不光彩,但也等于把坏事变成了好事。话说回来,自己穿越时空,来到这方世界,不也是这么一种方式吗? 想到这,一拍宁弈肩膀:“品臣,小环没事,不出意外的话,她可能很快就会来找你的。” “找我?” 宁弈一脸茫茫然。 第三百八十五章:说梦 “爹,我在浑噩中做了场大梦。梦见有狰狞鬼物全副披挂,它们自称‘鬼差’,手持铁链枷锁,把女儿抓住,要押赴阴司黄泉……” 窗户关闭的房间,显得阴凉,吃过一碗小米粥后,顾乐有了些精神,面对来探望的顾珩,开始慢慢诉说起来: “鬼差暴虐,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在我背上,我疼痛且惊怕,拼了命呼救,只是一路阴森,乌黑寂静,不辨东南西北,更不见人烟……” 顾珩听得仔细,女儿说是做梦,梦境荒诞不经,然而在这个不正常的世界,反而很可能是真实发生的事。既然有邪祟出没,那么更离奇的事情都会存在,忍不住关心地问:“后来怎么样了?” 旁边伺候的两名丫鬟也不禁睁大了眼睛,竖起耳朵来听。 “我被拖曳着走,感觉身上好多地方都擦破了,流淌出血。女儿喊得力竭声嘶,却无回应,心已绝望。但就在这个时候,前头忽然出现一点亮光。” 顾乐的声调带着一种难言的情绪,仿佛还沉浸在可怕的经历当中。这样的情绪很有感染力,使得顾珩几人都为之紧张起来。 “有亮光,那便是有人了?太好了,有人来救小姐了……” 一个丫鬟拍手叫道。 顾乐瞥她一眼,接着说:“不错,真得有个人出现了,是个赶夜路的书生,背负书囊,手提一盏灯笼。说也奇怪,被那灯火一照,两个鬼差就惊恐大叫,把我扔下,转身朝着黑暗逃去了。我又惊又怕,一路饱受折磨,只看到那书生一眼,随即就晕死过去。再醒来时,便在家中,躺在床上。” 顾珩听完,惊疑不定:这样的事,如真如幻,实在不知该如何来甄别。不知是顾乐的幻觉呢,还是她的魂魄切身经历过……倒是后一个可能性更高。毕竟她真得是在雪月岛上遭遇了邪祟,魂魄被拘走了的。 想了想,沉声问道:“你可看清那书生的模样?人家救了你,有机会的话,应当报答。” 顾乐回答:“瞧到一眼,记得六七分,我能画出来。” 顾珩微笑道:“不急,你先休息好。” 顾乐却执拗地道:“不,我要现在就画,好让父亲去找,看他在不在潘州。” 顾珩就让人拿来文房四宝,磨好墨,摆在床前。 顾乐坐于床上,稍作思索,随即提笔勾画起来。 顾珩站在一边,认真地看着。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女儿的变化,最主要的一点是,气质变得清冷了些。以前的她,是温婉的,开朗的,带着一点傲气。不过顾乐一下笔,顾珩立刻看到了熟悉的笔触手法。自家女儿,从小便修习琴棋书画,启蒙老师正是顾珩。他教的东西,一看便知,做不得假。 女儿,还是自己的女儿,至于性情变化,在经历了重大变故后,有所变化很正常…… 顾珩欣慰不已,要知道出事之后,顾乐已是气若游丝,命在旦夕了,现在活过来,就是好事。 约莫一刻钟后,一幅肖像画在之上,眉目宛然,颇为生动。 顾珩看见,轻“咦”一声,面露惊奇之色。 顾乐问:“爹,你认识他?” 顾珩目光闪动:“此子,像是昨日来当幕僚的宁秀才。难道,世事真得如此奇妙?” 他捋了捋胡须,叫一声:“来人,去请宁秀才来。” …… “来人,送客!” 一座庄园内,凉风习习,大厅上,上首坐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体型富态,富家打扮。下首两人,正是那杨管家和随从壮汉。 杨管家站起身来:“罗舵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舵主呵呵一笑:“买凶杀人,还是杀一位探花郎。这样的事,我神莲教可不敢接。” 杨管家哼一声:“神莲教有甚不敢的?” 罗舵主脸色一正:“实不相瞒,我家教主闭关,前时已有吩咐下来,让我们安分守己,所以嘛,两位另请高明吧。” 杨管家道:“只要你们办妥此事,我家将军同意让尔等到宁州开坛,吸收信徒。” 罗舵主摇摇头:“宁州哇,山高路远,心领了。而且那是教主操心的事,咱作为小的,可不敢擅作主张。” 杨管家道:“那可劳烦罗舵主禀告,引见一二。” 罗舵主一摆手:“都说了,教主大人在闭关,不见外客。两位请回吧,不送。” 离开庄园,壮汉忿然道:“这厮无礼,管家你发话,我立刻进去将他打杀了去。” 杨管家摇头道:“不用理他,大事要紧。这一趟来,找神莲教分舵,只是略作试探而已。” “试探?” 壮汉不解。 杨管家解释道:“将军那边正要用人,这神莲教看似势大,在潘州捣腾得满城风雨,不过在我看来,只是虚有其表,一群装神弄鬼之徒罢了。” 壮汉附和道:“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三教九流,山野村夫,愚夫愚妇,成不了气候。如果衙门有心镇压,立刻便溃散。再说那甚教主,居然还闭关,嗤,不怕笑掉大牙。” 杨管家叹息一声:“这两天到处奔走,用了不少钱财和人脉,却找不到合适的得力人手来。这潘州府也不知出了甚事,处处透着诡异。看来这事,还得惊动将军。” 壮汉讪讪道:“那样的话,岂不是显得我们无能了?要不,还是让我试试看?” 杨管家喝道:“我说了,此事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对方绝非寻常读书人,乃是一大剑客。你去找他,只会白白送命。就这么定了,让将军派高人来。” 壮汉一怔:“你的意思是要动用府中那几位先生?” 杨管家耸耸肩:“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不管如何,都由将军定夺,我们听命行事即可。” 壮汉忽而想起一事:“我记得,这位探花郎不是省油的灯,曾与黄家交恶,还杀了黄家的人,那黄家不是也一直在找他吗?如果此事……” “噤声!” 听到“黄家”二字,杨管家脸色大变,压低了声音:“你不要命了,说这话。上面的事,轮不到我们这些人来推动算计,一不小心,便是惹火烧身,死无葬身之地。总之一句话,接到消息后,将军自有安排。” 壮汉唯唯诺诺,不敢再吭声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谭家 将军府,这是隶属谭氏的地盘。 殷国制度,分文武两道,文官主持政务;军事则由武官执管。互相之间,有制衡之意。制度本身的出发点不错,不过到了近年,随着皇权没落,地方一些统军大将渐渐变得桀骜不驯。 野心谁都有,就看有没有培育成长的土壤。随着先皇驾崩,皇室纷争,天下动乱,一些州府大将似乎看到了起事的机会,这才有各大州域的兵祸之事。 新皇登基,励精图治,要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因此导致利益冲突不断。庙堂上有庙堂的争斗,下面各大州府,有地方的争斗。 整个天下,早已成为一盘犬牙交错的乱棋。 谁为棋手?谁当棋子?仿佛人人都在局中,难以分辨得清楚明白了。 潘州的乱由大统领谭佰川发起,不过这位年过半百的将军因病去世后,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家族内部,子女争权,闹个不休。部属军营中,大小武官也是纷纷站队,几乎可以用四分五裂来形容。最开始的时候,兵甲们同室操戈,打了不少仗,死伤无数。打着打着,谭钊几兄弟霍然醒悟过来:这般内耗只会两败俱伤,反而让外人看笑话,渔翁得利…… 于是,这才停了手。潘州迎来难得的平稳——至少表面上看来,相对平稳。 现在的将军府内部,已经分割成三个办事山头,分别由谭元、谭恒、谭超三人把持。他们手下各有嫡系人马,相互看不顺眼,只是谁都吃不下谁,只能僵持着。 “哼,老三那家伙去顾府提亲,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着吗?想要拉顾学政到他那边去。” 一间厢房中,两名面目粗犷的汉子坐在一起喝酒,正是谭元和谭恒。这两兄弟平时也是吹胡子瞪脸的,今日难得的凑在一块。 谭恒道:“顾珩拒绝了。” 谭元幸灾乐祸地一笑:“那老家伙食古不化,怎么可能答应这门亲事?可笑老三热脸贴冷屁股,撞一鼻子灰。啧啧,咱这心里爽快!” 谭恒瞥他一眼:“大哥,你透个底,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谭元眨了眨眼睛。 谭恒叹口气:“我们这样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谭元一瞪眼:“那能怪谁?我是嫡子,本来就该让我上位,你们两个来争,现在好了,三个和尚没水吃。” 他说着,愤然不平。长子继承,乃是传统,可到了谭家这儿却乱了套。论性格,他最像父亲谭佰川,脾气暴躁,酗酒好饮,在军中不得人心,因此被两个弟弟钻了空子。 谭恒冷笑:“大哥,不是我说你,你倒是能让人心服才行。” “啪!” 谭元拍案而起,圆睁双目:“老二,你今日是来找我吵架的不成?来来来,咱们先打个三百回合,看谁打服谁。” 谭恒一摆手:“大哥,你就知道打打杀杀。时候不同了,你看老三,步步为营,任其发展下去,你我都沦为砧板上的肉。” 提及“谭钊”,谭元哼一声,坐了下来:“你有何高见?” 谭恒双眼眯了眯:“其实我们这样,都无法长久,朝廷不会坐视不管。不是有消息出来了吗?潘州巡抚已经任命,那人已经往这儿来了。” 谭元问道:“这巡抚究竟是甚来头?” 谭恒解释道:“所谓‘巡抚’,便是新皇新政的一部分,专门到地方上整顿大小事务的,包括咱们的军伍,权柄大得很。” 谭元脸色一变:“休想。” 在他心目中,这将军府早是自家的禁脔,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外人染指,谁人敢伸手过来,直接砍掉:“我才不管什么巡抚,胆敢来此,一刀便杀了。” 谭恒没好气地道:“除非我们造反。” 谭元满不在乎地道:“前一阵子,阎之峰不就是这样对待新任知州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再说了,这巡抚岂是等闲之辈?那么好打发,就不会被派来潘州了。” 谭恒皱着眉头。 谭元一搓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各路消息都传开,但就是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神秘得很。” 谭恒道:“据说是那位钦差大人的任命,没有经过朝野内阁,所以身份隐瞒得深。” 谭元神色一变:“姓‘涂山’那位钦差?” 谭恒点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 谭元神情变化,欲言又止,终是没说出来,毕竟有些事情属于禁忌,很容易触及霉头。 谭恒语重心长地道:“大哥,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事态已经发生了变化的原因所在。父亲病故了,但咱们谭家得延续下去,不能败光了家业。” 谭元叫道:“光宗耀祖谁不想?但而今我们兄弟都在争个你死我活,怎么重振门风?总之一句话,你和老三交权出来,我包你们锦衣玉食,吃香喝辣。” 谭恒听着这话,心里冷笑,表面却道:“如果老三答应,我也愿意。” “老三……” 谭元咬了咬牙齿:三兄弟中,以谭钊最擅于韬略,少年时候就被父亲夸过“有大将之风”,很不好对付。 谭恒站起身:“大哥,计算时日,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那巡抚便会来上任,到时见了人,自然便清楚了。不过我劝一句,不要当出头鸟,被人利用。” 谭元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谭钊交权,嘴里随便应道:“知道了,不用你多说。” 谭恒就告辞,出到外面,冷笑一声:“大哥有勇无谋,好大喜功,真是个猪脑子,还想我交权,呵,当我和老三是三岁小孩吗?只是老三所图不小,已经走在前面。看来我也不能再迟疑了。” 想到这,脸上现出狠绝之色:无毒不丈夫,就答应那陈鸿儒了吧。只要能得到那股力量襄助,何愁大事不成?再说了,只要设计好,到时把大哥与老三的人拿出去牺牲掉,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对,就这么办! 他越想越满意,只恨不得马上便去操办,赶紧带着几名贴身侍卫回去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开幕 别院内呼呼喝喝,一众门客正在练武,练得热火朝天,十分认真。雪月岛的事已经传扬开来,闹得人心惶惶。与以往的邪祟传闻不同,这一次遭殃的可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不乏官宦子弟。如果说连他们都难逃毒手的话,那普通人岂不是更加危险?要知道老百姓们可不懂邪祟的目标口味,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惊惧,人人自危。武者们更是有着一副大难临头的感觉,为今之计,除了拼命练功,提高实力自保之外,别无办法。 这些时日,城中出事,城外更是事故频发。根据不完全统计,已经发生了二十多桩祸事,死伤数以百计。这些人,大都是出行的旅客,或者要迁徙,想要从潘州离开的人。 几乎每天都有驮负尸体的牛车进城,有着更多的死者直接就埋在了外面,数目难以估计…… 不知不觉间,人们本以为渐趋安稳的潘州时局,徒然变得诡谲起来。衙门方面,束手无策。而为了应付诸多事端,潘州九扇门的人疲于奔走,忙得焦头烂额,与此同时,人手折损得厉害,甚至到了晚上,都不怎么敢出来执行任务了。 陈唐站在庭院中,目光冷峻,间或走过来,指点某个门客几句,纠正一些武功错误。那门客得了指点,练得更加勤奋了。在他们心目中,陈唐不但是门首,更称得上是“师傅”。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黄昏时分,夕阳如血,殷红一团,烧得半天红霞犹如鲜血欲滴。 陈唐带着苏涛和付明金出门,要到城中走走。到了街上,见到两边人家店铺,有人在门口忙活,搬出纸钱纸扎人等物件,放好,然后就烧起来。 有风吹来,吹拂起纸灰飞舞。 “嗯,这些人家,难道家里都死了人?” 陈唐眉头一皱,虽然不断听说祸事,时不时就传出哪家有人横死,甚至有门户被灭门的骇人消息,但现在所见,家家户户都在烧纸钱,这般规模也太惊人了。 付明金忙道:“门首,这是中元节快到了,百姓循例烧纸。” 陈唐一愣:“中元节?” “是呀,后天便是中元节了。这节日邪门,又称为‘鬼节’,传说到了那天晚上,百鬼出行,要到外面觅食。又有不少亡者会回家来,看家人是否孝敬,反正各种说法,极为邪乎。” 付明金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后天七月十五,中元节……” 陈唐心中一震,这段时间忙于各种事务,他还真没有留意到这个日子的存在。 付明金又道:“近期城中诡谲太多,人们生怕招惹祸事,于是提前焚香烧纸,进行祭奠,要烧好几天,希望那些鬼神享用了香火,就过门不入,自顾离开。” 陈唐点点头:“原来如此。” 心里却想着另一桩事,挥之不去。 三人来到一家酒楼上,坐到临窗雅座,点了几样菜肴,当是晚饭,开始吃喝起来。 民生凋敝,酒楼生意也不好,显得冷清。 正吃着,就听到鼓乐喧天,敲锣打鼓,唢呐吹响,非常热闹。其中又夹杂着古怪晦涩的诵经声,仿佛谁家在做着红白之事。 陈唐一怔,听到这鼓乐耳熟,便往楼下看去。过不多久,一大队仪仗队伍出现,足有上百人,看那服饰打扮,可不正是神莲教的装束吗?仪仗中抬着一具用白布盖住的神像,不露人前,但这并不妨碍两边人家纷纷过来跪拜,献上香火,人们蜂拥着,手里拿着钱,生怕抢不到似的,从仪仗中的野道人手中买来符纸,然后庄重地挂到自家门外。 “厄难将临,大劫横空,神莲出世,救吾信徒……” 依仗前头,一名法师手摇铜铃,高声诵道。 陈唐几乎忍不住要拍案而起了。 好一阵子,城中出现不少野道人,摆摊子画符,直如鬼画符一般,诓骗钱财。而为了求心安,倒有不少百姓花钱来买。除了买符纸外,一些被忽悠得晕头转向的,还花高价买了些“开光法器”,比如说一截桃木剑,一枚生锈铜铃,而或铁杵什么的。却没想到,这些野道人竟然都是神莲教派出来的,而今还堂而皇之地组成仪仗队伍,巡城吆喝,做起买卖来。 受雪月岛的事影响,顾珩深居简出,提督学院没了多少声气,那么阎之峰主持的衙门呢?其与神莲教之间若没有便宜勾当,那才见了鬼了。正是得了某些允许,就连金禅寺,以及城中一些道观都装聋扮哑,不来干涉。又或者说,这些人默认是各做自家生意,谁也不去揭露谁的面孔。 真是荒诞的时世呀! 苏涛望着队伍,叹道:“这些妖道真好赚,走一圈下来,都得用几辆牛车来装钱了。啧啧,就不知道那些符纸法器,是否真得有用,能抵御邪祟祸害。” 付明金摸了摸头:“外面都说开了,那些门口悬挂着神莲符纸的人家,还真没出事。如此一来,自然信者如潮了。” 陈唐冷笑一声:“那些普通人家,自然没事。” 付明金讪然笑道:“如此说来,当初不该练武。” 陈唐目光一闪:“覆巢之下,有完卵否?草根蝼蚁,永远都是最受践踏的那一群。他们入不得眼,成不了妖邪血食,却早是别人的鱼肉,任人宰割。再说了,时候变了,一个不好,即使只得些微血气,也会被采集起来,聚沙成塔的。” 苏涛与付明金听着,脸色沉重起来。 陈唐夹了块肉,慢慢嚼着,说道:“鬼节将至,这两三天必有大事发生,你们都要打醒精神来。” “是。” 两人齐声应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登登登! 急促的楼梯声传来,随即一人急奔而上,见着陈唐,如见救星,一箭步就冲来。 陈唐问道:“泉叔,出了甚事?” 泉叔顾不得抹汗:“无忌门首,出大事了。那阎之峰和谭元联手,还有九扇门的人,说大人与妖邪勾结,他们带着人马围住了府邸,要来抓人。对了,他们还要抓你。” 潘州时局,三家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但显然,当某些事态发生变故,这脆弱的平衡一下子就会被打破,而作为最弱的那一个,顾家,自然会最先受到噬咬和蚕食。 这个道理,陈唐明白,顾珩也明白。顾珩是官职在身,走不掉,本想安排儿女离开,却适逢变故,因此耽误了。而今,阎之峰等人终于撕破了脸皮,露出了獠牙。 在陈唐看来,这一天迟早会来,雪月岛的事是一个导火索。大戏开幕,各路牛鬼蛇神,各班幕前幕后,也该一一登场亮相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危机 听到顾家出事,苏涛与付明金不禁呆住,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他们来当门客,主要是看着陈唐的面子,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奔着顾氏的名头而来,吃喝拉撒,乃顾家买单,而且学政是大官,能够提供庇护。但而今顾家惹祸,被阎谭两家联手,再加上一个九扇门,三方欺上门来,一个不好,这就是灭门的大祸。 若真到了那一步,顾家自然树倒猢狲散,他们这些门客,也只能各奔前程了。 陈唐目光一扫,喝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赶快动身,回去支援。” “这,这个……” 苏涛有点支吾起来,不管谭氏还是阎家,而或九扇门,可都是招惹不起的势力。 陈唐一拍木桌,震得碗碟蹦跳而起,哗啦啦作响:“当初你们答应来当门客,便发过誓言,要效力于此。现在主人家出了事,尔等便畏缩后退,还谈什么江湖道义?简直猪狗不如。” 说着,转身与泉叔下楼。 苏涛与付明金对视一眼,付明金一咬牙,下了决心,赶紧追下去,口中叫道:“门首等我。” 剩下苏涛,稍作犹豫,终是也选择了跟随。既然陈唐都不怕,敢于出手,他们当小的,还怕什么,大不了就做一场,做得好荣华富贵,做不好,花开富贵。反正这城中山雨欲来,早没了安生日子过,唯一搏罢了。 几人快步而行,回到顾府,远远就看见有大队人马围聚在那儿,刀枪剑戟,森森然。 与之对持的,是一列家兵。作为官宦门第,面对这纷争乱世,就算顾珩再固执,也有些准备,养着上百的家兵武装,这时候,正好派遣出来。不过比起对面的谭家兵甲,相形见绌,差得远了。一些家兵的手,虽然拿着刀刃,却在发抖。 不远处的别院,门客们闻讯而出,但他们见到如斯阵仗,又不见陈唐在,就不敢上来,只聚在那儿,虚张声势。 顾珩就站在大门口处,戟指怒目,开口大骂:“阎之峰,尔等空口无凭,没有朝廷手令,出动兵甲来围聚私宅,你们是要造反吗?” 造反属于一个很大的罪名,便是当初谭佰川带兵作乱,烧杀劫掠,可也没有说出“造反”二字。因为一旦竖了旗子,就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了。 阎之峰冷笑道:“顾大人,你莫要血口喷人,事出自然有因,今日是宋吴等几家来衙门告状,说你家儿女与妖邪勾结,设下圈套,勾引他人上岛,谋夺性命,证据确凿,容不得包庇。” 他说着,一挥手,后面闪出几人来,果然是那几家的长辈,站在那儿,倒不敢与顾珩的目光对视。 这是一个局。 久经官场的顾珩立刻就明白过来,昨日之际,他好说歹说,已经与那几家谈过了,却没料到,一夜之间起了变化。想必是阎之峰等从中作梗,做了文章,不知许了什么条件,使得几家人出面诬告指证。 阎之峰目光阴森:“根据朝廷律令,涉及妖邪,九扇门有便宜处事之职权,更能调动兵甲,进行辅助帮忙。夏侯都尉,我说得对不对?” 夏侯青骑在马上,一脸玩味地道:“阎大人所言极是,正是如此。” 阎之峰好整以暇地捋了捋胡须:“雪月岛的祸事,证实是邪祟所为。但这么多人上去,一夜之间,大都遇害暴毙,偏偏只得你顾家儿女安然归来,这个,难道不可疑吗?” 顾珩怒道:“何谓安然,我儿子昏昏沉沉,一直在床上休养;女儿更是差点魂飞魄散,丢了性命。” 阎之峰踏前一步:“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不都好好的?此事可疑,所以拿人到九扇门去接受审讯,乃是必要手段。顾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在这等大事上,莫要自误。” 顾珩气得身子发抖,他当然清楚九扇门的审讯会是个什么流程。那可是比衙门牢狱还要阴森可怖的地方,人进了里面,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死也得脱一身皮。顾源兄妹真得进去,就难以出来了。 夏侯青适时地道:“还有,你们府上的那位门首,也得拘去,一同接受审讯。” “夏侯都尉,你说的是我吗?” 陈唐说着,大踏步而来,引得一片注视。 顾珩见着,暗暗点头,虽然他对陈唐的身份有所怀疑,并有着防备,但从这件事上,对方的表现无可挑剔,并没有明哲保身,选择离去。光这一点,就难能可贵了。 世间忠义情谊,已不多见。 陈唐现身,给予门客们巨大的勇气,他们纷纷靠拢过来,以壮声势。作为草莽之辈,却不怕事。 夏侯青一挥手,命令人马散开,让陈唐走了进来,皮笑肉不笑地道:“阁下配合,那是最好不过。” 这时候,顾源与顾乐也出来了。 经过一番调养休息,顾源脸色好了不少,起码有了些血色,不像那时候那么苍白浮肿了;而顾乐的变化最大,从外表上看,毫无异样,只是那一股清冷的气质,怎么都掩饰不住。在她身边,出现了宁弈的身影,两人站在一块,靠得很近。 陈唐见着,倒不奇怪。小环用了顾乐的身子,此事本来有违伦理,颠倒阴阳,在房间的时候,陈唐本想干涉,于是叫丫鬟开窗,只是后来改变了主意。他本非什么烂好人,更不是执著于正邪不两立的所谓“君子”,为人做事,心中自有方圆和判断。小环融合了顾乐的魂魄,浑然一体,难以区分出来,她能对顾珩孝敬,能尽女儿本分,就证明了存在的价值,至于与宁弈之间的事,那是他们的私事了,又不伤天害理,有何不可? 瞧宁弈的样子,十有八九,顾乐已经坦诚相告。这一下两人有了长相厮守的基础,这书生当然心花怒放。就是不知道能否过得顾珩那关,毕竟双方并没有门当户对,存在巨大的差异。不过若是逼急了,恐怕就会上演后花园书生爬窗,与富家大小姐私会,生米煮成熟饭的那一套狗血剧了。 罢了,那些都是琐碎之事,现在不用多想,首要之务,却是解决门前的危机。 第三百八十九章:来人 夏侯青踏前一步,与谭元阎之峰两个站成一排,沉声道:“顾大人,本都尉最后问你一句,交不交人?” 阎之峰笑道:“顾兄,我劝你勿要顽抗,令公子和小姐去九扇门接受审讯,如果真得清白,自然就放回来了。” 顾源来到顾珩身边:“父亲,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就让我去吧。雪月岛的聚会,是我一人牵头的,与妹妹无关。我不做亏心事,不怕夜敲门。” 这个时候,他倒表现出了担当。 顾乐走来,低声道:“二哥,去不得,到了那边,酷刑用上,一个禁受不住便会屈打成招,又或者胡乱写成供词,按上各种罪名,逼着你按手印,白的都变成黑。那时候,只怕还连累父亲。” 顾珩听着,微微一怔。自家女儿自幼聪颖,不过锦衣玉食,论琴棋书画,那是颇有造诣,可人情世故方面,却少了历练。其实顾乐已经算好的了,更多的大家闺秀,平时养在深闺中,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苍白如纸。而今顾乐能说出这番话来,显示出了见地。相比之下,还要胜过哥哥顾源。顾源有书生意气,却有些天真了。 顾源叹口气:“眼下势如骑虎,总得有人承受,他们摆出这番阵势,如果拿不到人,就会冲进府来。” 那边谭元等得有些不耐,喝道:“怎地,商量好了没,天都要黑了,快点。” 陈唐一举手:“我有事揭露,是关于邪祟的。” 谭元问道:“呵呵,是不是要揭露顾家与邪祟勾结?有甚言语和证据,快说出来。” 他以为大难临头,顾氏手下就各自飞了。 陈唐慢慢道:“据我所知,城中的确有人与邪祟勾结,不过不是顾氏,而是你们!” 手一指:“是你们谭家。” 谭元一愣,随即跳将起来:“好贼子,信口开河,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陈唐不理他,面向夏侯青:“夏侯都尉,诸种迹象表明,邪祟不日将临城,不出意外的话,就在中元节。” 夏侯青脸色阴晴不定:“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诌?” 陈唐道:“阴阳殊途,但如果有足够的血祭力量,阴司邪祟便能蜂拥而出。到时候,潘州将成鬼蜮,谁都走不掉。” 这话惊人,若是真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生死攸关。近期来,满城风雨,流言无数,真真假假,很是杂乱。尤其像神莲教那样的,张口闭口,不是大劫就是苦难,其实就神棍那一套,如果是往时,早被认定为“妖言惑众”,而打进监牢了。 总而言之,在人们心目中,这潘州是越来越不安生,可也不觉得真会沦为鬼蜮,全城丧亡。堂堂州府,人口成千上万,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没了的? 夏侯青厉声道:“你莫要故作惊人之语,那等血祭,如何做得成?” 陈唐一本正经地道:“谭家,兵甲人马,血气最为浓郁。” 谭元怒极而笑:“荒唐,我谭家又怎么会献上部众来进行什么狗屁血祭?我看你是穷途末路,却在此大放厥词,胡乱诬告。” 阎之峰目光闪动:“不错,这厮来历不明,身份不明,他所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陈唐叹口气,对此结果早有预料,人各有立场,以及利益需求,对方陈兵于此,摆明要把顾家吞掉,将顾源兄妹拿去,只是第一步而已。顾珩的学政权职,恐怕也维护不了多久。但是不管如何,陈唐都要把心中想法说出来,权宜当提个醒,或许有些作用: “州府若沦为鬼蜮,一切都将无可挽回。阎同知,你走不掉,夏侯都尉,你更走不掉。我放话在此,勿谓言之不预。” 阎之峰眼皮子一跳,但这骨节眼上,不可能就此被吓到,阴测测一笑:“汝不过区区一介门客,懂得什么?为了脱罪而胡言乱语罢了。” 夏侯青脸色阴沉:“不管真假,先把人拿去,进了门内,一审便知。” 谭元叫道:“不错,拿人。” 得了命令,手下人马纷纷举起刀枪,口中“嚯嚯”作响,声威惊人。 这些,都是上过战场的兵,不管品性如何,那战力却丝毫不含糊。胆气雄壮,血气翻腾。 诸多顾氏家兵,以及门客,被那气势一冲,心底先怯了几分,变得动摇。 陈唐双目闪动,手按上剑柄:如果无法,唯有开战,一旦打起来,难免死伤。 这州府内,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当鲜血溅落,有煞气凝聚,自然都会被阴司汲取。或者,这正是那宋司命所乐见其成的场面。那血祭,并非一定要主动虔诚的供奉,被动也是可以的,邪祟所需,只是血气而已。 激战在即,顾珩沉着冷静,先让顾源兄妹退后,退进府邸里头。 便在此时,马蹄霍霍,疾奔而来。 被这一阵声响所惊动,兵甲手上动作皆是下意识地缓了缓,没有马上动手。 “报!” 先是一名骑士飞奔来到,他是九扇门的探子:“夏侯都尉,京城来人了。” 夏侯青顿时面露喜色:潘州形势吃紧,邪祟横行,本地的九扇门人手多有折损,于是接连紧急情报送进京城,请求门主派遣人来帮忙。现在,这人总算是来了,忙问道:“来了多少?” 探子回答:“九骑。” 听到这个数字,夏侯青顿时大失所望:“才这么点人……”心想天下皆乱,恐怕总部也是捉襟见肘,腾不出多少人手来。 那探子气喘吁吁:“我看到他们的服饰,像是燕云九骑。” 夏侯青一愣:“难不成,真是他们来了?” 这燕云九骑,在九扇门中属于新崛起的一股力量,人数不多,但极为骁勇,厉害了得。尤其是带头的那个,更是有着万夫不当之勇,其人嫉恶如仇,一口阔剑,降妖除魔,斩杀无数,因此晋升得很快,风头一时无两。夏侯青远在潘州,却也听过对方的名头。 说话间,又是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一队九骑,青衣著身,头戴纱帽,风驰电掣而来。 陈唐有所觉,抬头看去,正看见领首一道粗犷雄壮的身影。有诗为证:浓眉惯竖语如雷,闻说不平便放杯;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相别三更回! 第三百九十章:霸气 望见那位背负长剑,威风凛凛的大胡子,夏侯青心里就莫名不爽,总觉得有一种风头被抢的感觉。不过对方这个时候来,等于雪中送炭,作为同僚,该表示的热情还得拿出来。于是大笑着,迎上去。 面对他的热情,那大胡子却似乎不大领情,骑在马上,目光扫来,沉声问道:“这么多人马,围聚在此,所为何事?” 夏侯青忍住气:“燕都尉,本都尉接到可靠举报,说顾学政家中儿女与邪祟有勾结来往,于是便与阎同知谭将军等来此查办。” 阎之峰和谭元站在那儿,打量着这位九扇门的燕都尉,心中自有琢磨,想着城中纷扰,乱糟糟的,九扇门有新援来,总归是好事。他们也不想州府形势进一步恶化,那样的话,就失去了控制。 燕都尉抬眼看向顾珩那边,目光随即落到陈唐脸上,冷声道:“我早接到急报,说潘州邪祟横行,果然都乱了。” 夏侯青道:“燕都尉一路跋涉辛苦,暂且到衙门休息,等我拿了人,再设宴替你接风洗尘。” 燕都尉点点头:“乱世当用重典,该抓的人不可放过。来人,拿人!” 哗啦啦,身后数骑纵出,却把夏侯青围住。 夏侯青又惊又怒:“燕都尉,你这是何意?” 燕都尉朗声道:“夏侯青,你身为潘州都尉,办事不力,处治不当,使得州府邪祟为祸,死伤无数,这个,便是你要承担的罪责,还有什么话说?” 夏侯青怒极而笑:“你是都尉,我也是都尉,就算我有不当之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办我?” 他有着一班手下,立刻也冲过来护持。 但见那燕都尉扬手亮出一枚牌子,金边银地,上面龙飞凤舞一个“九字”:“就凭此令!” 九扇门中,不管是最底层的门客,还是校尉等,都有着身份令牌,以示地位分别,而他现在亮出来的牌子,在九扇门中拥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几乎等同于圣旨了。 夏侯青面色大变,他的手下更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燕都尉面无表情:“夏侯青,你还敢抗命?” 夏侯青脸色青红,他一向惯于以势压人,无往不利,没想到今日居然被同僚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压住,不禁吼道:“我不服,我要进京面见门主。” “呼!” 燕都尉猛地纵身扑下。 夏侯青双臂一振,右掌翻出,掌心有黑气缭绕,正是他的毕生绝技《七煞掌》。只要被他打中,人的五脏六腑都会受到毒伤,不及时医治的话,便会如同树木枯萎,死于非命。 那燕都尉并未出剑,也是出掌,与夏侯青硬碰硬。 夏侯青见状,心中一喜。 砰! 瞬时间,两只手掌就撞到了一起,随即发出咔擦一声脆响,夏侯青惨叫一声,人往后跌倒,一条手臂登时软落,显然是手臂折了。他倒在地上,痛得满头大汗,双眼瞪着:“你!” 燕都尉目光冷冽,一拂衣袖:“就凭你,也敢不服?” 那边阎之峰与谭元看见,同时露出惊诧之色,不约而同地想:这位燕都尉,好凶的霸气! 夏侯青一招不敌,就被打伤,他的手下顿时缩了回去,不敢再动,任凭燕都尉带来的人把夏侯青抓住,上了枷锁。 燕都尉背负双手,目光如电,朝着阎之峰一抱拳:“这位应该便是阎同知阎大人了吧。” 阎之峰回个礼:“正是。” 燕都尉笑道:“我们九扇门,专门负责处理妖邪事端,从现在开始,这儿的事,就由本都尉接管。阎大人,你可以带着你的人回去了。” “你……” 阎之峰为之气结,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眼看事成,猛地杀出个大胡子来,当真是蛮不讲理。 燕都尉淡然道:“阎大人你想必是夏侯青叫来的,不过他犯了事,已经不再是九扇门的都尉,说的话已经不算数了。呵呵,但话说回来,日后有事,我还是会请阎大人来协助的。” “好,好。” 阎之峰连说两个好字,转身对谭元道:“谭将军,既然人家发了话,我们便走吧。” 谭元掩饰不住的怒气,手已经按上腰间剑柄。他实在不甘心就此退走,就想着命令部众兵甲,强行做事。 阎之峰瞥见,心中一动,但几番权衡后,还是伸出了手,低声道:“谭将军,来日方长,不争一时长短。” 谭元闻言重重哼了声,一摆手,带着兵甲撤退,离开顾府后,在路上,谭元忿然道:“阎大人,你为何怕了那大胡子?你我联手,人多势众,就凭他几个,怎么挡得住?” 阎之峰叹道:“这厮是九扇门都尉,又手持令牌,实在棘手。如果闹将起来,就等于和九扇门撕破脸,并不可取。” 谭元狠狠地道:“被这厮落了脸皮,这一口气,怎生吞得下去?” 阎之峰笑吟吟道:“谭将军,你大可不必生气。此事看来,倒是好事。” “好事?” 谭元不解。 阎之峰解释道:“如今城中,邪祟滋生,祸事不断,我们不正为此头疼吗?这大胡子来,为人做事又那么强势霸道,正好推他出去,跟邪祟斗个你死我活。咱们乐得坐山观虎斗,何乐不为?” 谭元恍然:“听着不错,哈哈,那就听阎大人安排了。” 阎之峰也笑着,只是一对眸子,目光阴冷。 人马撤退,紧张的局面有所缓解,顾珩稍稍松了口气,看着那位大胡子都尉,不知对方究竟是怎样的立场和打算。此人一脸恶相,不像善人。 燕都尉大步走来,口中说道:“顾大人,有礼了。” 顾珩连忙还礼,试问道:“燕都尉,你?” 燕都尉道:“先前夏侯青说你家公子小姐与邪祟有来往,事关重大,不可不查。不过公子小姐身骄肉贵,怕是受不了九扇门的苦,万一吓出个好歹来,就不好交差了。那么,就换人代替,去接受审讯,也好陈情申辩。” 说着,手一指,正指着陈唐:“就他了,如何?” 眨了眨眼睛。 陈唐一笑:“我同意。” 第三百九十一章:商议 目送陈唐跟随燕都尉离去,顾珩脸有忧色,不禁长叹一声。顾源紧张地问:“父亲,无忌门首会不会有事?” 顾珩沉吟道:“这位新来到的燕都尉,看似凶恶,但并未对我们顾家做出什么不利之事,反而帮忙解了围。这事,实在有点奇怪。在我看来,应无恶意。” 顾源道:“希望九扇门能秉持公道,还我们清白。” 顾珩默然不语,他在官场上沉浮多年,见识不少,可先前被兵甲人马围住,也只能徒呼奈何,若非燕都尉来到,只怕免不得一场厮杀。以顾家的人手力量,只能做困兽之斗罢了。而后来阎之峰与谭元撤退,想必是顾忌九扇门。 在朝廷众多机构中,九扇门的地位颇为超然和特殊,尤其是当下的环境,九扇门的作用更为凸显。骄横如阎谭二者,也不会轻易与之翻脸。 …… 人的际遇,实在奇妙。当降临到身上,往往便会发生神奇的变化,或脱胎换骨,或改头换面,好的坏的,就连自己,都无从预料和把握。 在陈唐心目中,一直觉得燕还丹是那种独来独往,高来高去的江湖人物,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用这诗来形容再准确不过。所以在桃源村时,燕还丹说他有了心魔,隐居不下去了,要出山,而且是要到九扇门做事,这让陈唐颇感意外。同时觉得,以其个性,进入九扇门后,是否混得开,值得商榷。 却没想到,时过境迁,再见他时,已经是一名威风凛凛的九扇门都尉。 燕还丹行事,一如既往,不多废话,干脆利索,连拿下夏侯青,都是那么的霸气侧露。 陈唐不由恍然过来:九扇门不是一般的朝廷机构,更不是衙门机关那些。从某种程度上,九扇门是十分具备江湖风气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无疑让燕还丹如鱼得水。斩妖除魔,乃生平快事。至于同僚之间的算计排挤,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在潘州府,九扇门设有办公的地方,对外也称“衙门”,但并不公开,显得隐蔽。 地方不算小,各种功能俱全,还有着独立的牢狱,以及一些充满血腥的场所,用来解剖尸体,研究妖邪的。 燕还丹初来乍到,就拿下夏侯青,取而代之,消息很快传了回来。不过除了少数夏侯青的心腹外,其他人并无多少情绪波动,接受得麻利。 现在的潘州府已是一个烂摊子,千疮百孔,正需要一个强力人物来坐镇。夏侯青已然不适合,况且他平时骄横,对待部下十分严苛,在这方面,不得人心。 燕还丹带来的人,很快就接管了整个部门,开始井井有条地做起事来。 厢房中,摆开椅桌,上了菜肴。有好酒,是用一口玄阴葫芦装着的。这葫芦,还是当初陈唐所赠。 陈唐饮了一杯,满心舒爽,叹道:“燕伯伯,真没想到,你今日会以这样的身份来到潘州。” 燕还丹呵呵一笑:“也不奇怪,早些时候,好几封告急书到了京城,门中要派人下来。见是潘州,我就主动请缨。因为我知道,你也在这。” 陈唐问:“我的事,你都知道了?” 燕还丹摇头:“别的事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你在桃源呆不久,会离开。天下之大,能去哪儿?始终还是返回故土。” 陈唐道:“是的……嗯,其实我也担任了个差事,很棘手的差事。” 燕还丹笑道:“潘州巡抚?” 陈唐疑问:“你有所耳闻?” “那是当然,别忘了,我现在已是九扇门都尉,耳目众多,听到的消息可不少。啧啧,我便知道,你不是那种甘于寂寞的人。” 燕还丹朗声道。 陈唐面露苦笑:“无奈我空得名分,无权无兵,不得已乔装入城。” 燕还丹点点头:“这做法是对的,如果你那时就亮相,只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活不到现在。” 陈唐深有同感:“城府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复杂混乱得多,好在作乱的谭佰川病逝,否则的话,更加无法无天,不可收拾。” 燕还丹注视着他:“那么,你准备怎么做?” 陈唐连忙把关于阴司宋司命的事情说了,说到即将到来的中元节,这很可能会是一个有大事发生的日子。 燕还丹听完,脸色动容:“好个夏侯青,大难临头还只顾着勾心斗角,被人所利用,差点误了大事,酿成大祸。” 陈唐问:“燕伯伯,你的意思是?” “很显然,分明是谭阎两家想要吞掉顾氏,就找上夏侯青,许以利益,三者联手,借故发难。” 陈唐听得连连点头,这样的内情并不难猜,忽然想起一事:“燕伯伯,你觉得阎谭两家会不会与宋司命勾结,从而做出诸多事端来?” 燕还丹冷笑道:“勾结是一定的,不过我想,恐怕他们也始料不及,没有想过要把州府变成鬼蜮。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真成了那样,还怎么当同知,怎么当将军?” 陈唐若有所思:“换句话说,这两家也是被利用,从而在某些方面妥协,提供便利?这阎之峰老奸巨猾,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燕还丹笑道:“与虎谋皮者多矣,做与不做,不在于其中凶恶,而在于虎皮贵贱而已。” 陈唐冷然:“果然是利益熏心。” 显然来潘州之前,燕还丹就做了不少工作,了解到很多情况:“目前看来,最为关键的便是那神莲教,把他们找出来,找到陈鸿儒,便能及时阻止。” 陈唐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无奈欠缺人手,衙门方面也无从依靠。” 燕还丹道:“现在不同了,这神莲教与邪祟勾结,正该由我九扇门搜索缉拿。” 陈唐大喜:“好,那就劳烦燕伯伯了。” 他本已制定了计划,但掣肘甚多,不好实施,燕还丹的到来,便如同一场及时雨,大有帮助。要知道后天便是中元节,时间十分紧迫。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商议,把不少事都定了下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碰瓷 辞别燕还丹出来,已是月上中天,州府街道,不少地方已经漆黑寂静。 这座城府,早没了以往的繁华和人气,有一种颓废没落的意味。 陈唐骑着胭脂马,举目看去,在天人之气的加持下,可以感受到诸多本来不该存在于人间的气息,一缕缕,一道道,交错沉浮,若隐若现,就像是有一张巨大的网,正笼罩在城池之上。 再远些,就无法体会到了。不过由此及彼,便知也是如此。 与燕还丹一席话,原本还不甚明白的疑难悉数开朗,基本掌握了大概。虽然多是和燕还丹一共的猜测与推敲,但脉络清晰,最终的事情不会有多少偏差。 不得不佩服那宋司命的筹谋,实在大手笔。如果被牠折腾成功,其麾下起码能多十万阴兵,称得上是一支庞大的队伍了。在阴司征伐,胜算大增。 很早以前,陈唐便知道这世间各种势力犬牙交错,错综复杂,很难甄别划分得清楚明白。这时候,他也隐约猜到涂山猗让他回潘州,目前的处境,或将是一道考核。唯有跨过去了,才能接触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得得得! 马蹄敲着路面的声响。 前面的街道,倒还有灯火,两边有些摊子,在卖着面条馄饨之类的吃食。 此街算是州府的主干道之一,不同别处,有夜市开张,并不奇怪。 “咦,杨管家,你看那马?” 一档面摊上,正坐着两人,一老者一壮汉。那壮汉见到骑马而来的陈唐,低声说道。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骑马出现的陈唐难免引人注目。 老者抬头看去,目光一凝:“这马,有点像。” 壮汉又道:“还有那人,虽然面目不是,可那等装束,背负的剑匣,以及腰间的佩剑……” 听他说着,老者不由仔细打量起来,疑心大起。 这两者,正是筹谋对付陈唐的杨管家两人。出来吃宵夜,恰好碰见陈唐。 在宁州时,陈唐斩杀杨子楚,惹得杨临鹤狂怒,立刻命人全州缉捕,各处设置关卡。为了抓人,自然要把陈唐的画像弄出来,以及主要的形体特点,都会写到通缉令上。 这样的时空条件,许多事情难免失真,陈唐出了南服县,就如同鱼入大海,一去不复返。杨临鹤不肯善罢甘休,让杨管家带人奔赴潘州,想着陈唐逃逸后,很大的概率是要返回故乡。 一直守到了现在。 事实上,杨管家两人从未真正见过陈唐,不过掌握到不少相关的相貌特征,以及别的东西。比如说知道陈唐身边有一匹矫健的枣红马;比如说知道他出行之际,惯于背负一口方形剑匣…… 眼下骤然见到,壮汉心中一动,就下意识地对号入座起来。至于面目的变化,江湖上易容之术并不新鲜,戴人皮面具算是高级的伎俩,便是简单的,往脸上抹灰,粘贴假须等,随便就能变个样子。 因此相貌做不得准,有很大的欺骗性。 老者喃喃道:“真得这么巧?” 壮汉压着声音:“杨管家,既然撞上了,可不能轻易放过。你不是说明天咱们便去陈家村一探究竟吗?我觉得以这厮的脾性,不会老实呆在村中,而应该混进城里来。” 杨管家伸手捋了捋胡须,觉得这番话大有道理。那陈唐大老远跑回家,绝非单纯的思乡心切,而可能是要借助本地人脉,筹划东山再起。有功名的人嘛,不清不白丢了官位,总得讨个说法,不可能真得就亡命天涯,而或隐居山林了,他正值青春,耐不住寂寞。虽然不清楚陈唐在潘州有甚人面根基,但作为一个探花郎,又是潘州解元,有人情交际,是很正常的事。 壮汉接着道:“不管如何,咱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当着面,失之交臂,如何向将军交代?如果真是他,那就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杨管家冷声道:“别忘了,人家可是高手,你不是对手。” 壮汉一咬牙:“总得寻机核实身份,比什么都不做的强,万一他在潘州办妥了事,随时都会离开。到那时,去哪儿找人?” 这话让杨管家颇为犹豫,毕竟实情如此,不确定的可能性太多。 壮汉趁热打铁:“这厮不知你我身份,我找个机会上去探个虚实,就当替府上要来的先生探路了。如果不对劲,我自有办法退避。若不是他,只是个不济事的路人,那就怪他倒霉。” “好,就这样做了。” 杨管家稍一思索,拍板同意。 “得嘞……” 壮汉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随即起身,假装醉酒的样子,跌跌撞撞的,就往一人一马处撞去。 “聿!” 胭脂马不同寻常,早有警醒,不待陈唐下令,直接扬蹄踢来,虎虎生风。 “这畜生……” 壮汉暗骂一声,他可不敢让这一蹄子踹实,脚步一个踉跄,很精巧地躲了过去,随后借势倒在地上,叫起痛来。 从对方出现的那一刻,陈唐已提神戒备,目前的城中,风声鹤唳,危机四伏,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而壮汉闪躲的动作落入眼中,立刻有所判断,这绝非普通人做得出来的。 还有,那气血笼罩,无从掩饰。也许对于正常修炼的武者而言,很难判定对方的实力如何,但陈唐身怀天人之气,便等于掌握了传说中的“望气术”,一目了然。 那么,这人突然冲来,然后倒在地上,是想干什么?难不成是传说中的碰瓷? 一个武功不弱的武者跑来碰瓷,那可是蹊跷得很,值得怀疑。 正想着,一个老者跑过来了,气喘吁吁的样子,很急迫关心地抱住壮汉,口中叫道:“六儿,你怎样?被马踢到哪儿了?” 陈唐依然骑在马上,冷眼相看:这老者的气息只是比常人旺盛一筹,未入内家。 这一下,更让陈唐觉得奇怪,按照正常的逻辑,就算是碰瓷,也该是由老者来的,怎地不按套路出牌? 出了事端,引得夜市一些人望过来,议论纷纷。 老者拦在马前,大声道:“你这人撞伤了我的儿子,得赔” 陈唐看着他,一张面瘫脸毫无表情,忽道:“你以为我是谁?” 第三百九十三章:鬼火 “你以为我是谁?” 陈唐这话问得突兀,听着有点莫名其妙。 杨管家却面色一变,知道对方已生疑,嘴里嚷道:“我哪知道你是谁……” 脚步半点不慢,悄然往后退。 陈唐不肯放他走,胭脂马箭一般追上去。 那壮汉大喊一声:“杨管家,快走!” 整个人像头牛般,直愣愣撞过来,看样子,想要连人带马一起撞翻在地。 杨管家心里叫苦:这莽汉子,喊什么“杨管家”?这一下,完全暴露了。 果不其然,陈唐双目一咪,有精芒闪过。“杨管家”这个称呼别人听见没什么,可陈唐不同,他与“杨家”有着大仇,立刻便想到那方面去。 很可能,是宁州杨家派来的人。 对方有人守在潘州,一点不意外,死去的杨子楚可是少将军,是杨临鹤的爱子,这等仇恨,不把陈唐碎尸万段,杨临鹤断然不肯善罢甘休。 不管如何,先把人拿下,审讯一番便知分晓。 登登登! 说时迟那时快,那壮汉倒是忠心可嘉,直接以身作武器,不怕死地撞过来。 “起!” 陈唐一勒缰绳,胭脂马人立而起,侧身踢去。 砰! 巨大的闷响,尘土飞扬。 如果是一般的健马,可能顶不住壮汉的莽劲。但胭脂马开窍为妖,几番磨砺,已然有了几分火候,速度奇快,力量惊人。这一踢,与壮汉硬碰硬,直接把他给撞翻在地。壮汉接连打两滚,想要籍此卸力,但仍按不住心头气血翻腾,张口喷出血来。 他激发狂性,大吼一声,再度悍不畏死地冲上来,一定要把陈唐缠住,好让杨管家逃跑。 那边杨管家已经跑出数丈远了,其头也不回,只往街边黑暗处逃,只要钻进巷道里,黑灯瞎火的,就能逃之夭夭。 发生打斗,惊得夜市众人纷纷退避,生怕祸及池鱼,收摊的收摊,回家的回家。本来就冷清的街市,很快就散得干净了。 面对拼命的壮汉,陈唐不敢怠慢,也没有与之缠斗的意思,反手拔出断玉剑,剑锋掠出。 嗤的! 壮汉避之不及,右肩中了一剑,鲜血飞溅。 他一咬牙,左手一掏,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锋锐的匕首,不要命地扑来,乱捅乱刺。 这等不成章法的拼斗,反而最为凶险,稍不留神,被其刺中,可不好受的。瞧那匕首刃口处有蓝光闪耀,竟是淬了毒。 陈唐眉头一皱,担心胭脂马被刺中,再不留手,气息加持,剑光如电,正是新创的剑招:破妄! “啊!” 壮汉近不得身,喉咙要害处中剑,血不要钱地涌出,他只叫得一声,人就倒在了地上。 陈唐不留活口,皆因知道此人不过是随从打手,无关重要,只要把那杨管家抓住,就能获悉有用的情报。 “聿!” 胭脂马叫一声,鼻孔喷一道气,牠嗅觉灵敏,先前就记住了杨管家的气味,当即撒开四蹄,泼喇喇追下去。 却说那杨管家虽然武功不高,而且到了年纪,有点年老力衰的迹象,不过他毕竟练过的,有着底子,逃起来速度丝毫不慢。他知道以壮汉的身手,恐怕挡不住多久,在有限的时间内,尽量跑远些,再兜入复杂的巷道里头,寻个偏僻处藏身,就能躲过去了。 一口气不知跑出去多远,也不知路径如何,反正见路就走。 相比前面的街市,这儿显得阴沉沉的,很是寂静。四下的房屋一座座或高或矮地杵在那儿,没有灯火,也听不见声息。仿佛都是废弃的房屋,里面都是空着,没有人住。 按道理,不该如此,肯定是有人住的房屋。只是那些人睡在里头,听见外面声响,多半也会装聋扮哑,门户紧闭,不予理会。不过人不出声,家里养着的狗呢?总该发声狂吠才对。 难不成都没人养狗? 跑着跑着,杨管家有点累了,气喘吁吁,逐渐放慢了脚步。 呼呼,似乎跑远了,在这等环境之下,就算陈唐骑着马,一时半会也难以追上来…… 杨管家稍稍松了口气,站住,背靠一堵墙。 天上有月,月光很好,计算时日,再过得一个月左右,便是中秋了,月圆佳节。 望见天上的明月,杨管家忽然想起了宁州的家。只要完成这趟差事,他就能回家了。只是眼下已经搞砸,今晚碰到的剑客,十有八九便是陈唐,此贼果然跑回潘州来了。好在书信一早便送出,将军看了信,应该会派高手来。无奈从宁州到潘州,道路迢迢,到了那时,又不知是个什么状况了。 想到这,杨管家忍不住露出苦笑。 “哎,不管这些了,先过了今晚再说。” 杨管家吐口气,东张西望,看附近有没合适的地方藏身的。 蓬! 一阵风吹来,不知吹到了什么,发出轻响,随即有火光亮起。 杨管家吓一跳,赶紧看去,就见到那簇火光在不远处,似乎是一户人家的门口,那儿放着个火盆什么的。不知是里头的东西死灰复燃呢,还是怎么的。 黄昏的时候,城里许多人家都在门口烧香烧纸钱,祭奠祈祷。 因为中元节快到了。 中元节? 杨管家面色一变,在他眼中,看到的那簇火光正从红变青,说不出的诡异。 蓬蓬蓬! 接连几声,一簇簇火亮了起来,而原本阴沉的巷道并未因为火光的亮起而变得光明,反而变得更加的可怖。因为那些火光都是青色的,发绿,极其像传说中的鬼火。 呼呼,风变大了,天空出现云层,把明月给遮盖住。 沙沙沙! 是脚步走动的声响,一道道诡异的身影出现在巷道里。 “阴鬼巡城?” 杨管家惊恐得想要大叫,可偏偏喊不出声来。这个时候,他心里无比盼望陈唐能追上来,找到这儿,把他抓住…… 沙沙沙! 前面的街市由于人群散去,灯火皆灭,变得幽暗。 夜已经深了。 壮汉的尸体倒在地上,流出的血正在凝固。 沙沙沙…… 脚步声起,有阴影出现,来到尸体之上,随即发出一阵阵惊悚的咀嚼声。 第三百九十四章:情报 得得得…… 胭脂马追进巷道里的时候,已然失去杨管家的身影。这边不同大街,里面巷子错综交叉,弯弯曲曲的,稍不留意,便会拐到别的地方去了。 正值夜间,虽然天上挂着明月,洒下月光,但由于屋檐的遮挡,巷道里就显得晦暗。 开始的时候,胭脂马凭着嗅觉,捕捉到杨管家留下的气味,正追得紧。 突然间! 这马妖嘶鸣一声,渐渐停住脚步,鼻孔不断喷着气息,显得不安。牠觉察到了有危险在靠近,那是不干净的东西。 陈唐有气息加持,在这方面比胭脂马还要灵通些。 四周一片寂静,寂静得异样。举首观望,四下阴气酝酿,仿佛要沸腾。 陈唐记得,这边的区域属于州府的繁华地带,不同上一次从雪月岛回来时,那边就显得偏僻多了。那一次,大量阴鬼出现,把一条街弄成妄境,企图把陈唐等人困住。而今,连繁华区域都被波及,出现阴气异动,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宋司命方面,真是越来越不安分,甚至可以说是猖獗了。 中元节将至…… 望向黑沉沉的远方一眼,陈唐一勒缰绳,骑着胭脂马退了出去。 跑出巷道,回到原来街市,见这儿的灯火也灭了,只有些清冷的月光洒落。 “咦?” 很快,他就发现壮汉的尸首不见了,那地上留着一滩血迹,发黑,至于别的,什么都没留下。 见状,陈唐很容易就想到,逃走的那位杨管家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此地不宜久留,一夹马肚子,快马疾驰而去。 这个时候的州府,街上连巡逻的兵士都看不见一个,打更人也不见踪影。 返回别院,守夜的门客见他回来,连忙开门,一个个欢天喜地。傍晚时分,陈唐选择跟随那九扇门的都尉走,顾家上下,无不捏了把汗,很是担忧。 九扇门神秘而强大,名头很大,并且不是什么好名声,凡是与它沾上的,都落不得个好下场,甚至要比官府衙门里的牢狱还要可怕。 苏涛与付明金两个迎上来,关切地问:“门首,你终于回来了,可把我们担心死了。” 陈唐淡然道:“没事,九扇门也是朝廷部门,讲王法,讲道理的。” 苏涛两个面面相觑,半响说不出话,他们可从没有听说过这些。 陈唐呵呵一笑:“放心,那燕都尉就很讲道理,我把事情经过说了,明明白白的事。” “那样就好了。” 两人如释重负,那位燕都尉一来到,就出手拿下跋扈的夏侯青,不管如何,光凭这一点,就能让人产生好感,诚如陈唐所言,对方讲道理,分得清青红皂白。这并不奇怪,好比天下官吏万千,有好有坏,有贪官有清官。 付明金忙道:“顾大人有吩咐,说等你回来了,就让人去府上报个信。” 陈唐点点头:“那你就去吧,就说我没事,明早再过去找大人叙话。” 今日遭遇此事,顾珩等人估计寝食难安。 “好。” 付明金一溜烟跑了出去。 陈唐回到房间,打水做了梳洗,收拾完毕,坐到床上开始做日常功课。 过得半个时辰,嗡的一下,铁牌微动,阴气弥漫,王六郎现身出来。 “参见公子,我今日在阴司观察,果然发现有异动,特地回来禀告。” 陈唐问:“具体如何?” 王六郎忙道:“那座被阴气笼罩的城池,忽然传出巨大声响,犹如万兽嘶吼,颇为可怖。我听出来了,那都是饿鬼在咆哮,在渴望血肉的进补。” “饿鬼?” 陈唐眉头一挑。 王六郎回答:“鬼如人,也得进食。” 陈唐一摆手:“这个,我自是明白,那你估计,城池里有着多少数目?” “听那般动静,数以万计啊!” 王六郎心有余悸地道。 陈唐就问:“宋司命麾下,有这么多阴兵?” 王六郎说:“太平年间,肯定没有,无奈潘州前期发生兵祸,动乱,无辜死者无数,诸多阴魂都被牠拘到了阴城中去。” 陈唐沉吟不语。 王六郎继续道:“公子,如果被这些阴兵全部杀出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偌大城池,顷刻间便会成为鬼蜮。” 陈唐心里清楚,面对数以万计的阴兵,即使他背负剑匣也难以招架得住。他原本有过筹谋规划,便是想让王六郎到阴司去,发展起来。无奈时间紧迫,目前无法实施了。以王六郎当下的状况,根本无法对宋司命形成任何的阻挡,充其量就是当个跑腿放哨的,打探情报。 王六郎道:“城内万鬼嘶吼,还有金戈之音,战鼓作响,依小的看,不用多久便会出兵了。对,后日便是鬼节,最为适合。” 陈唐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继续观察,不过要注意行藏,不要被拘进城里了。” “明白。” 王六郎恭声应道,他若是被抓进,被炼成了阴兵,便会丧失自主魂魄,沦为奴隶,任人驱使,当做炮灰了。 说着,身影消融进阴气中,很快不见。 对于中元节的变动,陈唐早有猜测,王六郎今晚带回来的情报,便是最有力的佐证和依据。 传言有云,中元节时,阴阳界限会变得薄弱而模糊,从而能让诸多阴魂跑出来,出现在阳间,得以享受人间祭品。显然,宋司命便要利用这么个机会,不过阴兵与孤魂野鬼不同,它们凶煞缠身,实力强横,却也因此受到天地规则更大的约束,想要冲出来的话,就需要一场相对应的血祭仪式,用浓烈的血气来冲破壁垒。 关键就在于到时候,潘州城中的内鬼是怎么操办血祭的。 内鬼十有八九,便应在神莲教身上。而神莲教的下手对象,应该便是谭家的兵甲人马。 基本的脉络已梳理清楚,没什么好说的了。 接下来,到了明天,燕还丹就会让潘州九扇门的人全部动起来,全城缉捕,去抓神莲教的人,尤其是那祸首陈鸿儒。 这一点,十分关键。 明天…… 陈唐目光一闪而过,随即归于黑暗之中。 第三百九十五章:做事 这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顾源便跑来别院,请陈唐到府上叙话。 在路上的时候,顾源赞不绝口:“无忌兄,你昨天挺胸而出,实在侠义,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陈唐回答:“我既然当了门首,这都是分内之事。” 顾源叹道:“话虽如此,但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他清楚地记得,当初约定,如果事不可为,陈唐便可抽身离去。 顿一顿,又问:“那位新上任的燕都尉,没有为难你吧?” 陈唐打趣道:“若有为难,我就回不来了。” 顾源呵呵一笑:“说得是,看来这位都尉很正直,讲王法,不似夏侯青胡作非为,为虎作伥。” 他心里萌生希冀,觉得州府九扇门换了人执掌,对顾家有利。 到了大厅,一脸微笑的顾珩已等在那儿。从某种程度上讲,陈唐的行径,等于救了顾家,学政大人自然不吝礼待,甚至在想,之前女儿顾乐不是对其暗生情愫吗?原本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不乐意把女儿嫁给一名江湖人士,现在一想,都什么时候了,如果能找到一位武功高强,又有但当的女婿,未尝不是件好事,对于顾氏,有莫大帮助。只是早上探问顾乐口风时,女儿却说并无此意,让顾珩愕然。就想到自从醒来,顾乐的确有诸多改变,视宁弈为救命恩人,频频示好,大有非君不嫁之意。 想到那,顾珩又觉得头疼。宁弈是读书人,模样算周正,不过功名太低,又是秦州人氏,山长路远的,女儿嫁给他,是否良配? 这时候,顾源带着陈唐来到,分宾主落座,自有丫鬟奉上香茗。 饮得一口茶,顾珩就忍不住开口问起来。一方面表示关切,另一方面是想通过此事,了解燕还丹为人如何,会对州府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陈唐一五一十说起来,除了隐瞒两人故知之事外,别的都说了,重点在于介绍燕还丹的光明磊落,以及嫉恶如仇。 顾珩听着,双目放光,连声道:“好,好。” 当下的潘州形势,顾家式微,被阎谭两家左右夹击,生存得艰难,如果能与燕还丹打好关系,便能扭转乾坤。 他忽然想到一事,就问:“无忌门首,昨天你说州府在中元节时,会有剧变,此事当真?” 陈唐正色道:“事关满城百姓性命,绝无戏言。” 顾珩霍然站起:“那,那该怎么阻止?” 陈唐道:“此事我已与燕都尉详谈,燕都尉说他新来初到,许多关于地方上的事情并不清楚,需要有人鼎力帮助。” 顾珩朗声道:“若有差遣,顾某愿尽绵薄之力。” 陈唐就等他这句话:“如此甚好,具体如何协作,稍后燕都尉会派人来与大人联络。” 顾珩答应了,自然要拿出诚意。他见到了阎之峰等人的嘴脸,也就不再抱有幻象,知道这样的斗争凶恶异常,失去了中庸之道的支撑,终要拼出个你死我活来。 顾珩明确表态,陈唐这边就又多一份人手,增添了些把握,又说了一阵话后,他起身告辞。明天便是中元节,箭在弦上,有着很多事要赶着来做,不能久留。 出到外面,就见到宁弈等在那儿。 顾源送陈唐出来,看见宁弈,不由嘴一撇。经历这些事,他是想要妹子嫁给陈唐的。不过终身大事,还得顾乐喜欢才行。现在顾乐对宁弈青睐有加,溢于言表。顾源不好干涉,毕竟妹妹说宁弈是她的救命恩人…… 转念又一想,从头到尾,不见陈唐表态,或许人家根本没有男女私情的想法,即使顾乐钟情,也可能是一厢情愿罢了。 他一拱手,说了几句,就返回厅堂去了。 陈唐与宁弈走着,问道:“你有话说?” 宁弈叹口气:“有些言语,不吐不快。” “说。” 陈唐异常简洁。 宁弈犹豫了一下,见左右没人,才道:“便是小环附身之事,来龙去脉,她都跟我说了,说那顾家小姐已是濒死之人,如果魂魄无法融合,那天晚上都熬不过去。而若是她生机断绝,小环也根本不可能再附身了。” 陈唐点头道:“情况的确如此。” 宁弈皱着眉:“只是我心里始终觉得有根刺,颇不好受,总觉得害了人家性命。” 陈唐沉吟片刻,问:“那你面对她时,感觉她是谁?” “当然是小环……不对,有时候,她的言行举止又显得陌生,吟诗作对,尤其是画画的时候,颇为异样,像是另一个人似的,应该便是那顾家小姐平时的模样。” 宁弈老实地说道。 陈唐说:“就是了,魂魄融合,玄之又玄,很难说得明白,当两者成功地糅合到了一块,就无法分辨清楚了。当其时,我发现端倪,也是左右为难,本想出剑。可真要那样做的话,扼杀的是小环呢?还是顾家小姐?已经分不开了。” 说到这,拍了拍宁弈肩膀:“此事着实叫人头疼,慢慢来吧。” 宁弈面露一丝苦笑:“只好如此了。” 陈唐打趣道:“或许这便是你的机会,能成为学政大人的乘龙快婿。” 宁弈叹口气:“我从没有想过那些,不管如何,我既然选择跟随公子,自当效命。” 陈唐道:“这两天,城内风云激荡,多事发生,你要小心点。” 宁弈忙道:“小环跟我说过了。” 陈唐哦了声,不过这也不奇怪,小环本为女鬼,对于阴气波动十分敏感,有些事情可能她知之不详,但对危险的嗅觉,不会差到哪里去。 就道:“那好,你不用多想,既来之,则安之,放宽了心,也要劝劝小环,她的身份不同了,却不能忘本,要做好本分。” “是。” 宁弈恭声应道,与此同时,心中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小环的做法都不光彩,难以被人接纳。 离开顾府,陈唐快步走回别院,喝道:“所有人全部集结起来,快。” 苏涛与付明金连忙吆喝起来,很快把人集齐。 陈唐骑上胭脂马,冷声道:“今日,开始真正做事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传言 “开始真正做事了……” 听到陈唐的话,众人皆是面色一紧。不过对此也早有预备,不可能一直在别院里养着,吃白饭。 陈唐目光扫过:“今日,九扇门的人,顾大人的人,统统上街缉捕与神莲教有关系的野道人,教众等。而你们主要的事,便是参与其中,听从顾大人的指挥调遣。” 苏涛开口问道:“那门首大人你呢?” 一直以来,众人都是听陈唐指令,形成了习惯。 陈唐回答:“我自有事做,反正你们做好本分即可。” “喏!” 众人应声,倒是齐整。 陈唐又吩咐几句,随即骑上胭脂马,直奔浮山观。 昨晚与燕还丹商议,主要有两大块事情急需解决,一个是找出陈鸿儒,阻止血祭的发生;另一个,却是要密切关注谭家那边的人马动静。 双管齐下,神莲教由燕还丹他们来办,而谭家,只能让陈唐去盯着了。但在此之前,陈唐得找詹阳春说话。 “可恶,金禅寺的那些肥胖家伙根本不信州府面临莫大危机,特别那位什么了缘大师,摆着架子,捏着腔调,口口声声说州府有他们在此坐镇,万无一失。” 詹阳春忿然说道。 陈唐疑问:“他们真得是释家弟子,有修为在身的人?怎么感觉全是瞎子,一桩桩事端,一个个死人,全部视而不见?还有城内夜间翻腾的阴气,这些都感应不到?” 詹阳春没好气地道:“这些秃货,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他们一贯不与我道家来往,存着门户之见,我又是个小辈,很难说得上话。” 阶层身份这东西,颇为玄乎,便如鸿沟般,把人与人之间隔绝开来,分成了尊卑高下。而很多时候,身份地位,又决定着言语的力度和可信度。相同的话,由不同的人说出,影响力可能天差地别。 闻言,陈唐默然,随后问:“其他人呢?” 詹阳春叹一口气:“潘州修行圈子,人丁不旺,主要由金禅寺一家独大,剩下的,大都是些散修人士,只学得点皮毛功夫,不堪驱用。而本来还有几家观庙,在兵祸的时候毁的毁,破的破,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聚不起多少人来。” 这一下,陈唐都觉得头疼了。此方世界,虽然不正常,但真正掌握术法的人物还真不多。修行路难,要资质根骨,又要钱财资源,还得有师傅开门带路……条件苛刻,能入门的自是少之又少。与武者相比,完全不成比例。看浮山观就知道了,道家翘楚,全观上下,不过二三十人而已。 如此情况,与陈唐想象中的宗派弟子数以千计的规模相差甚远。 但话说回来,如果真得存在那般庞大的宗派势力,这个天下,肯定是另一个样子了。 修行者少,有造诣的武者其实也不多,其中还有一部分人被收编进了九扇门这等机构,替朝廷效力,是以现在詹阳春出去找人,注定要失望而归。 没办法的话,只能靠自己了。金禅寺家大业大,在潘州根深蒂固,又与阎之峰来往密切,后面不知有着什么便宜勾当,很难再去说动。 思索之间,陈唐想起一事:前一阵子,不少被异宝传闻吸引而来的江湖武者莫名失踪,很可能与胡家庄的神秘妖女有关,假如说那妖女也替宋司命效力,那些武者,一个个亦是气血旺盛的,虽然数量没有兵甲人马多,可也不容小视…… 这几天忙得飞起,差点忘记了这一茬。 “詹兄,我们得去胡家庄一趟。” 詹阳春问:“你担心什么?” 陈唐把心中的疑虑道出。 听毕,詹阳春呵呵一笑:“有些事情原本我也不明,不过后来弄清楚。胡家庄,那是胡家的产业,不会乱来的。” 陈唐一怔,感觉道人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 詹阳春道:“此事我不便多说。” 陈唐却听出了弦外之意,那盘踞在胡家庄的妖女是友非敌,那样的话,过往的疑窦也就能够得到了解释。 是胡氏安排的人? 对方来潘州,是来提供帮助的吗? 原来如此…… 怪不得自从返回陈家村,总觉得某些事情进行得顺利,想必是存在着的麻烦,已经被人解决了。 不过显然,对方并没有直接出面的意思,而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知是特意安排的,还是别有顾虑。 詹阳春又道:“陈老弟,你不必想太多,潘州形势,牵涉着太多的博弈。咱们能做的,便是尽本分。” 陈唐点头道:“我自有分寸。” 詹阳春问:“谭家那边,你怎么混得进去?” 陈唐分析道:“血祭需要大量血气,而谭家的兵甲人马,不可能会乖乖送死,他们又不是那些被洗脑的信徒。是以最大的可能,便是谭家内部分裂,受到挑拨离间,兄弟阋于墙,大动干戈。如此一来,就血流成河了。” 詹阳春赞道:“有道理。但即使如此,身为外人,很难接近谭家兄弟。” 陈唐道:“先前谭钊到顾府提亲,与我见过,他说,随时欢迎我去投奔。” 詹阳春一怔:“所以你想去谭钊那?” “总归是个由头,能与他见上一面。谭钊三兄弟,他最幼,然而发展得迅速,胸有韬略,有些话他听着,自会上心的。” 陈唐说道。 詹阳春说:“不错,这是个机会。” 陈唐道:“如果九扇门那边顺利,一举捣毁神莲教,把陈鸿儒抓了,问出个章程来,使得血祭无法举行。我这边,就会轻松许多。不过凡事要多做准备,两手抓,万一陈鸿儒隐匿得深,一时间找不到人,便只有在谭家这儿做文章,阻止他们自相残杀了。” 詹阳春看着他:“宋司命布局已久,还不知暗中藏着多少杀机和凶险。所以此事,很难。” “当然难。” 陈唐昂然道:“若是能轻松解决,就不是我回潘州做此事了,早让之前来赴任的知州所办妥。” 詹阳春慨然道:“好,那就做吧,我会尽量画符,然后开始在城府中关键的地点位置进行布阵,封锁阴气渗透。” 陈唐笑道:“这样的事,岂不是更难?吾为读书人,本当执笔写文章,无奈时事所迫,提三尺剑锋,策马扬蹄。可以的话,我倒想持如椽大笔,在城墙上笔走龙蛇了。” 詹阳春嘴里啧啧有声:“或许有机会,古有传言,说笔下生正气,当文章成,气势喷涌而出,其形磅礴,比道法大阵还要厉害几分呢。” 闻言,陈唐微微一愕,但想着这样的事实在难以想象,多是传言罢了:“好了,不说了,我去也。” 离开道观,马蹄得得,很快远去。 第三百九十七章:假冒 找到谭钊并不难,他正坐在一间大堂上看戏。演的是傀儡戏,有人操作,有人配音,还有奏乐的,倒显得热闹。谭钊包场,四下站立着兵甲侍卫,别无看客。 陈唐被带进来的时候,谭钊正在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其慢慢放下瓷杯:“听说你找我?” “是。” 陈唐点头道。 谭钊微微一笑:“莫非想通了,要来投奔我?还是那句话,你来我麾下,必受重用。” 陈唐回答:“我来找你,是另一件事。” 谭钊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仿佛正与傀儡戏的奏乐合拍:“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 陈唐问:“其实你也在关注着,要等顾学政走投无路的时候,这才插手?只可惜,被新来的燕都尉搅局了。” 谭钊哈哈一笑:“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能文能武,不简单,去当个门首,未免太屈才了。而或,你另有目的?” 说到这,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似乎要把陈唐看穿一般。 陈唐坦然道:“我的确另有目的,不过当下,那些都不重要。” 谭钊哦了声,话题一转:“按照你的意思,你认为潘州真得会沦为鬼蜮?” 显然,昨天的事,昨天的话,都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这位谭氏幺儿,远比他的年龄更为成熟。 陈唐很认真地道:“不是我认为,而是事实将如此。” 谭钊呵呵一笑:“既未成,何为事实?我倒觉得你在挑拨离间,想要我谭家内讧。” 哗啦啦! 此话一出,四下侍卫刀剑出鞘,有森然杀气蓬发,只等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围杀陈唐。 陈唐淡然道:“你们谭家内部的倾轧,我却不知,我见过你,也见过你大哥,唯独不见谭二将军。” 谭二将军,便是谭恒。 谭钊嘴一撇:“你不用在此含沙射影,大哥二哥的为人我都清楚。而你,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人,有什么值得相信的?” 陈唐笑而不语,没有继续说下去,同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说多也无用。同样的话,跟谭元说过,现在又专门来找谭钊,并非一定要他们马上相信,只要埋下个由头,便足够了。 对于谭氏三兄弟的状况,其实陈唐早有论断,不管是从外面搜集的情报,还是顾珩亲口告知,总结归纳起来,便能掌握具体。当下环境,想要从外部压制谭家并不现实,人家可是有上万兵甲在手里。因此,要做文章,只能从对方兄弟间的龌蹉着手,使得他们互相牵制,便能把事情拖延住。 谭钊目光灼灼:“你既然不来投奔,便不是我座上宾,本将军再给你个机会,回去好好思量思量吧。” 一甩衣袖,下了逐客令。 陈唐一拱手,转身离去。 目送其背影,谭钊早没了看戏的心思,目光闪动:他能有今日的成就,没有被两位兄长吞掉,自有城府。 “大哥性格暴躁,容易为人利用,许之利益,往往便不顾一切,其与阴司有来往,并不奇怪;而二哥呢,性情一向阴沉,最喜欢暗地里做手段,他同样有可能……” 念头转过,拿捏不定,霍然起身,喝道:“回府。” 心中虽然对陈唐的话有怀疑,但明天便是中元节,在这段时间内,还是小心谨慎的为好。回去盯着两位兄长的动静,但有风吹草动,也能及时采取措施。 瞧着这队人马兵甲匆匆离开,外面的陈唐现身,他知道谭钊起了疑心,这就完成了第一步。观望天色,将近中午时分。稍一思索,立刻骑马出城,要返回陈家村一趟。 黑云压城城欲摧,而城郊之外,更难以幸免。苏菱等人,需要提前安排好。 今日城中,在燕还丹和顾珩的号令之下,搜查缉捕神莲教大小头目,不过城门处却松懈得很,不知是否得了某些人物的授意,故意敞开门户,好让人逃脱。 陈唐见着,暗暗冷笑。 人皆有各自的立场和利益需求,为了达成目标,往往会与别人进行交换买卖,至于什么顾全大局,什么律法道义,多为点缀,很容易就会被舍弃。好比潘州的形势,有心人都看得出正在不断恶化,然而诸如金禅寺等,仍自傲固执,不肯放下偏见傲慢,与人合作。而在这番劫难过程中,他们这些人的确获利颇丰,赚得盆满钵满。在肉眼可见的收益之下,他们甚至希望劫难能够再持久多些时日,对于陈唐的话,自然就嗤之以鼻了。 陈唐纵马出城,在路上,寻个地方把无忌面孔去了,恢复本来面目。 胭脂马驰骋,很快回到村庄。 这段时间来,陈家庄的田地在逐步恢复生产中,王甫等人在陈唐的授意之下,招募了不少流离失所的农人,村中人丁变得兴旺,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重现繁盛。不过首先,得撑过明天的浩劫。 穿过田野的时候,两边忙活的农人看见他,赶紧躬身行礼。时世动荡不安,但他们依附在此,不但有饭吃,还不用每天担惊受怕的,这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到了村中,登登登的,一人快步而来,正是长随阿宝,口中叫道:“公子,你又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东西?” 闻言,陈唐一怔,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宝眨了眨眼睛,抓了抓头:“公子,你上午不是刚回来,把主母,王先生他们都接走了吗?” 陈唐面色大变,踏前一步,劈胸将阿宝抓住:“你说什么?” 阿宝也是个机灵人,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吃吃地道:“上午的时候,你带着两辆马车回来,说要接主母和王先生几个进城去帮忙做事,主母他们便都上车走了。” 陈唐听见,手足有些发冷,低声喝道:“你们看清楚了,真得是我?” 阿宝吞了口口水:“身材高矮瘦胖,面目皆无异,真得是公子你呀。” 陈唐迅速冷静下来:“他们往哪边走了?” 阿宝手一指:“我只送出村,送到官道上……” 陈唐翻身上马,急奔而出。后面阿宝一脸茫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百九十八章:追索 疾驰到村外,陈唐张目四顾。按照阿宝所说的时间,对方显然已离开好一阵子了,不知去了多远,不可能再看到影踪。不过两辆马车,载着不少人,在路上肯定会留有车轮碾过的痕迹。之前不注意,现在仔细观察,果不其然,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驾!” 口中吆喝一声,胭脂马撒开四蹄,沿着痕迹追踪而去。 骑在马上,陈唐脑海转过各种念头,最为担心的,自是苏菱等人的安危。 整件事情有些诡异,居然出现了另一个“自己”。这冒牌货很可能是戴着画皮,竟能弄得跟自己的面目一模一样,这就不简单了。不但面目,而且言行举止,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连苏菱都被瞒过,简直细思极恐。 在此之前,陈唐从没有想过会发生这么一件事来。 那么,对方会是什么来头?将苏菱、王甫、陶昊等人带走,还有家室一起,究竟是甚用意? 夹持为人质吗? 纵使陈唐一贯沉得住气,此刻也不禁有些慌乱。其实从一开始,他便明确陈家村并不安全,但这是没办法的事,那么多人,总得有个地方安顿,至于全部搬到城中来,并不现实。况且按照现在的状况,城中就安全吗? 显然未必。 另外,村庄有着田地产业,需要人手经营。而顾虑到安全的问题,陈唐也做了不少安排,叮嘱苏菱他们日常小心。一直以来,倒安然无事。不料到了今日,正是骨节眼的时候,就闹了这一出。 “咦?” 跑着跑着,陈唐双目一凝,发现马车留下的痕迹,那方向并非向着潘州城的,而是拐向另一个地方。 那是,胡家庄! 陈唐脸色阴晴不定,但胭脂马的速度半点不慢,很快就来到胡家之外。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来过此地了,此刻看去,景观又与上次不同。 上一次,夜探胡家庄,夜色朦胧,但见处处破败,阴阴森森的,有几分坟冢场景,身在其中,暗觉害怕。而今呢,却是一片郁郁葱葱,林木繁盛,那外庄石墙门户等,都已修葺整齐起来。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的庄子。 不正常的是,四周农田依然抛荒,一片荒芜,不见人影。 陈唐左右顾望一番,他确定胭脂马没有跟错,都说老马识途,这马妖却更善于跟踪。 胡家庄外庄的门户开着,似乎正在等着陈唐来一样。 “走!” 陈唐再不犹豫,驱马前行,进入内庄。一会之后,他就见到两辆马车停在里头,而两匹马则系在边上,其中一匹乃枣红马,瞧着和胭脂马有七八分相似。 这人假冒,连马也弄了匹山寨货来,端是用心良苦。 那儿有个人,正在搬着草料喂马,这人身材魁梧,穿着灰色衣衫,背向陈唐,仿佛不知道有人进来一样。 陈唐朗声道:“有客来访,请你家主人出来一见。” 他犹记得,之前与詹阳春商讨时提及胡家庄,道人含糊其辞,暗指胡家庄是友非敌,所以他便存了几分客气。 然而那大汉竟浑像是个聋子般,只顾喂马,连头都不回。 陈唐翻身下马,几个大步上去,直接出手抓向对方肩膀。 呼的! 这一抓,竟然落空,那大汉颇为机警地身形一闪,就躲开来,翻身一拳轰出。 陈唐见他张开大嘴,似要怒喝,然而口中空空如也,竟不见了舌头,只能“嗬嗬”做声。 看其面貌,颇为粗犷,脸颊上还有刀疤,状甚狰狞,一看便知是惯于在江湖上讨生活的武者。 这一拳,竟是势大力沉,拳劲十足。 便在此时,噹的一响,是从庄上传来的。 听到声响,那大汉立刻收拳,退后数步,一转身,竟又端起草料去喂马了。 陈唐见着,暗觉诧异。 登登登! 两人从庄上跑下来,一模一样的灰色衣衫,脸上神情僵硬,举手投足间,也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生硬,直如行尸走肉。他们来到陈唐面前,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陈唐看去,心头一颤,认出其中一人,倒不是与之相识,而是有过一面之缘:那天晚上,夜探胡家庄时,杀出一队黑风林悍匪来,一队九骑,个个彪悍。其中一个手持软链枪,对陈唐出手,两人碰了一招。那人还大赞陈唐身手好,日后要找机会切磋切磋…… 但现在,这黑风林悍匪,已经成为胡家庄中的一名奴仆,而且还是那种说不了话的,很不正常的奴仆。 陈唐留意到,对方身上血气翻腾,显得强大,远非当初可比。 这个,可不是正常修炼出来的武功造诣。而是用秘法被改造出来的。 来迎客的两人,只会做手势,无法交流,陈唐也就不多话,牵着马,往前面走去。 对于胡家庄,他并不陌生,毕竟以前在这儿做过塾师,后面又来过一次,记得路径。沿着一条石板路走,直往内庄。 在路上,陈唐注意到四周景色,收拾得整齐,再不像过往那般芜杂纷乱,也没了那一股破败的腐朽气息,变得干净起来。不过隐隐还是觉得欠缺了什么。 对,是人气! 路上不见人影,两边的房屋固然整齐,却也是寂然无声,没有人住着。茂盛的林木间有知了和鸟儿的叫声,唯独缺了人声。 走了一阵,便来到内庄。 两名灰衣汉子垂手肃立,不敢进去,留在了外面。 陈唐拍了拍胭脂马:“马儿,你等在外面吧。” “聿!” 胭脂马应了声,表示好的。 陈唐呵呵一笑,迈步进去,就听得有琴声叮咚,悠然响起。这琴声,听着熟悉,那一晚,还有歌声: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琴声之处,不在内庄的庭院房屋之中,而是从后面传来的。 陈唐稍一迟疑,便跟着琴声,往里头走去。 内庄的庭院颇大,廊道曲折,院中种植着不少花儿,一朵朵,怒放正盛。但和外庄的情景一样,这儿也是冷清无人,空荡荡的样子。 拐弯抹角,到了后花园处,琴声越发真切了,前面,是一面湖。湖畔有凉亭,远远就见一道人影坐在那儿,抚琴弹奏,望其身形,仿佛窈窕。 陈唐的心,突然跳得好快…… 第三百九十九章:真相 突然间,陈唐的心跳得很快,砰砰砰,迅猛而异常,一颗心仿佛要破腔而出…… 嗡! 他反应甚快,立刻便知不妥,反手拔剑,手指往断玉剑上一弹,发出铿然之音。 剑鸣清越,一下子对那边的琴音造成了干扰。 凉亭内,那个身形窈窕的人双手按在琴弦上,不再弹奏,吃吃笑道:“你的功力又有长进了。” 听那语气,似乎熟悉的样子。 陈唐心中有气,其实从他进入内庄开始,不知不觉便陷入对方的琴韵之中。 此曲琴韵,绝非那一晚的琴声所能相提并论,如春风拂柳,吹面不寒,等到醒觉时,已是入骨。若不能及时脱身,陷身其中,便会遭遇凶险。 他手持断玉剑,一步步走过去。 “啧啧,好大的杀气!” 那人站起来,身量挺拔,衣装华贵,而其面孔—— 陈唐看去,双眸一缩,他看到了自己。 剑眉朗目,清秀英气,微须,的确是自己的脸。如果两张脸摆在一起,一时间,实在难以分得清楚,无以辨真假。 “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唐沉声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反问,音色声调,竟模仿得一模一样。 陈唐终于明白为何连苏菱都被骗了,心中却更怒:“你把人藏哪儿了?” “哗,你似乎很生气哦?” 声调一变,截然不同,带着些女人的娇憨之意。 陈唐不敢掉以轻心,对方善变,根本琢磨不透用意何在,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 “那丫头成了你妻子?一介黄毛丫头而已,有甚打紧的。” 陈唐脚步加快了两分,喝问道:“人在哪里?” 那人冷笑一声:“看着碍眼,早被我杀了。” 陈唐勃然,脚尖一点,纵身掠去,断玉剑化作长虹,疾点其胸口。 “来得好!” 那人娇叱一声,抡起那古琴,便横扫过来。 铿! 剑尖在琴弦上划过,发出一连串的鸣声,也不知这些琴弦用什么做的,竟削不断。 其忽然左手探出,在琴弦上大力一拨: 噔! 一道琴音如银瓶迸裂,突兀而尖锐。 距离甚近,陈唐便觉得耳朵里一懵,刺痛起来。他急步快退,转瞬已退到数丈开外。 对方这具古琴,分明不凡,很可能是法器。 那人冷笑道:“就这点本事么……” 陈唐脸色一沉,长吸口气,脚步凝重,步步靠近:“破釜!” 一剑挥斩。 那人脸上带着画皮,瞧不出神态变化,不过她的眼神出卖了内心的想法,显然意料不到陈唐能斩出这一剑。其身子猛地一扭,以一个有违常理的姿态,整个人像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往后一荡,堪堪躲开了剑锋。 蓬! 剑锋所向,气息蓬发,使得后边的湖水激荡而起,掀起一道波浪。 陈唐这一剑,灌注真气,毫不留手。 “好剑法!” 那人赞道:“不过还是不够……” 话音未落,剑锋熠熠,陈唐第二剑又到:破妄! 两招串联而用,竟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意味,刹那间,陈唐心头有明悟。 剑光森森,将对方眉心要害处笼罩住。 “不好……” 那人低喝一声,仓促间手一扬,已然多了一根软鞭子。鞭子极为灵活,恍若一条灵蛇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把刺来的断玉剑给缠绕住。 这一手十分灵巧,如同给陈唐的剑套上一个剑鞘,从而封住了力道和锋芒。 “噫?” 陈唐瞧那鞭子眼熟,脑海灵光一闪:“又是你,二小姐!” 化解了陈唐剑招,那人借势退到一边,手腕一抖,收了鞭子,笑声如玲:“哈,这次终是把你捉弄到了吧。” 伸手往脸上一抹,现出本来面目,可不就是胡不喜吗? 望着这个刁蛮的胡家二小姐,陈唐很快就想通了来龙去脉,原本记挂心头的疑窦,也就解释得通了。 对于胡家,虽然有所了解,但实地里并未接触多少,主要是通过胡氏姐妹来进行的。相比之下,却是和这个叫人头疼的胡不喜来往得多些。而胡不喜每一次出现,总是神秘飘忽,来去不定。这一次对方精妙的伪装术,就把陈唐给骗过了。不过这并不稀奇,人家是胡家嫡系,自然有着不同凡响的神通手段。 “你弄出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搞恶作剧,捉弄我?” 陈唐心头有恶气,恨不得冲过去,劈胸将胡不喜抓起,然后狂抽几耳光。 胡不喜嘴一撇:“少自作多情,捉弄你只是顺手为之。” “那为何?” “嘻嘻,告诉你吧,是姐姐让我来的,怕你回到潘州,家门没进就被人杀掉,那就没意思了。” 陈唐脸色稍雯:“如此说来,你一直在暗中帮忙?” 胡不喜傲然道:“你以为会是谁?” 陈唐摸了摸下巴:“那阿菱他们?” “哼,放心,都在庄上安顿着,一根头发都没伤着,你自己去看看呗,要不是姐姐有令,本小姐才懒得伺候。” 顿一顿,胡不喜眼珠子骨碌碌转:“枉我姐姐对你青睐有加,你倒好,一声不响跟别人成了亲。先生,原来你也是个好色之徒。一脚踏两船,哼哼,我姐姐大度不计较,我可替她不值。” 陈唐听着,眼睛都要鼓起来,哭笑不得地道:“你说什么,我连你姐姐的人都没见着,怎么就一脚踏两船了。” 胡不喜背负双手:“男人嘛,不都这德行,吃着碗里想着锅里。你别解释,解释就是心虚。” 瞧她装出来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陈唐不愿和她争辩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你还小,懂什么?” 胡不喜顿时像一只被踩着尾巴的野猫,蹦跳起来,浑身抖索,凹凸玲珑的妖娆身段毕现:“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哪里小了?” 陈唐就很认真地看着,从上看到下,随后一本正经地道:“看着倒不算小,就不知道真假。” “你!” 饶是胡不喜伶牙利嘴,野蛮刁钻,却也被这一句充满了现代化的耍流氓言语给噎得说不出话来,脸颊涨红。 出了一道恶气,陈唐哈哈一笑,自顾去找苏菱他们了。 第四百章:瞎子 (整整四百章了,兜兜转转,曲曲折折,起起伏伏,希望能继续写下去,希望还有人喜欢看。) 苏菱等人被安顿在一间小院子里,外面有灰衣武者守着。走进去的时候,苏菱见着陈唐,却是一脸警惕。 “阿菱,你们没事吧。” 陈唐柔声问道。 苏菱上下打量着他:“你真得是不矜哥?” 陈唐一摊手:“如假包换。” 说着,主动说起几桩少为人知的旧事,苏菱确定了身份,忍不住扑进陈唐怀里,低声哭泣起来。 陈唐轻拍其背:“没事了,其实那人把你们诓骗到此,也是好意。近日潘州府有大事发生,村庄已不安全。” 苏菱抹了把泪:“她是你朋友?” 陈唐道:“是也不是,一言半语,说不清楚。” 苏菱说:“其实在村中的时候,我存了疑心,可不知怎地,与她说了几句话后,意识便变得迷迷糊糊了,像极了迷魂术。身不由己地就上了马车,来到这儿。” 陈唐晒然道:“那应该叫狐魅……呵呵,果然还是用了手段。” 以胡不喜的性格,风火泼辣,难以沉得下心去做局,费那些琐碎心思,有些细节问题,干脆横着来,推倒了走。 随后又道:“我今日出城,本来也是准备找地方把你们安顿好的,既然到了此处,就安心住下。” 王甫忍不住道:“公子,这儿是胡家庄,妖得很。” 陈唐呵呵一笑:“正因为妖,所以才可靠,等闲地方,根本守不住。” 王甫与陶昊面面相觑,有点糊涂。 陈唐道:“反正你们听我的便是,城中有急事,我还得赶回去。” 苏菱不无担心地道:“你说府城有凶险,为何还要回去?” 陶昊也劝道:“公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陈唐叹口气:“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的。只是不巧,这人恰好是我罢了。” 王甫就想到陈唐的任命,他怀有铁卷丹书,乃是朝廷赦命,今潘州有事,无论如何,都无法躲得过去,就道:“要不,我与明经一同陪你进城,也好有个帮衬。” 陈唐摇头:“不必,那等事务,你们插不进手。品臣已在城中,他站稳了脚跟,有事能奔走。” 闻言,王甫与陶昊不好多说什么,其实他们也有自知之明,两者皆是文弱书生,现在的情况,跟着陈唐,反会成为累赘。 苏菱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不矜哥,你让那个福伯来禀告,说宁弈留在城中的事。我瞧着那老人,总感觉有点古怪。” 陈唐哦了声:“什么古怪?” 苏菱搔搔头:“具体我又说不上……” 陈唐若有所思,笑道:“好的,我会留心的。” 又说了些话,瞧着时辰不早,便要离去。苏菱看着两眼汪汪,颇为不舍,不过她也知道自家男人要做事,便将眼泪忍住。 出到外面,陈唐翻身上马,他已知道胡不喜把苏菱等人弄来胡家庄的用意,手段虽然胡闹了些,但最终目的却是好心。如果说陈唐有后顾之忧,那便是苏菱了。对方此举,分明便是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能更加放开手脚地做事。 “这便走了,你倒放心?” 短短时间,胡不喜又换了一副行头,明眸皓齿,一身金衣,头束金带,宛若翩翩佳公子。但束腰却不收胸,高高隆起,似乎故意要显示给陈唐看,表示一点不小,而且真材实料。 几番接触相处,对于她的脾性,陈唐已经摸得几分。说白了,就是个熊孩子的性情,心智似乎与年龄并不相配——当然,对于她的年龄,陈唐觉得不能拿常人作为标准。 作为世家子弟,胡不喜为半妖半人血统,虽然与黄家敖家那等纯种有所不同,但同样不能算是纯粹的人族。因此,她的成长阶段是与常人不同的。看着身子,仿佛豆蔻年华,可对于她们胡家来说,也许只是八、九岁的年龄段…… 这是陈唐的一种猜测,可并不离谱,也许真实情况,便是如此。 只不过碍于了解不够,也不好开口相问。 于是笑道:“有甚不放心的,你如果要害他们,早就下手了。” 胡不喜哼哼说道:“那可不一定,本小姐看的是心情。” 陈唐知道她嘴硬,话题一转:“你姐姐,还在京城?” 胡不喜眨了眨眼睛:“先生,你想我姐姐了吧?其实你看我也一样,我刚才弹琴的样子,是不是很像我姐姐?” 原来她还真是存心要模仿胡不悔的样子。 陈唐哑然失笑:“二小姐,我都说了,自从不当塾师后,我就再没见过大小姐。那时候在城中,我读书七日,俱在门外,连你姐姐的影子都没见着呢。如此,又怎知你姐姐作何打扮,怎样抚琴?” 胡不喜微微一愕,在她意识里,总觉得陈唐与姐姐很熟稔才是,没想到,却是这个样子,敢情好端端一番打扮,全白瞎了。 见她吃瘪,陈唐莫名快意,如果有本领将她压制住,并不介意好好对其教育一番:“二小姐,城中事急,我这便走了。临走之前,我想问下,你们在城中到底有甚布局?” 胡不喜晒然道:“没甚布局,你自己看着办。办不好,死了也不要怨人。” 陈唐点头道:“我是自愿入局,无怨无悔。”顿一顿,指着那些失去舌头,兼且聋了的灰衣武者:“那他们?” 胡不喜不以为意地道:“无聊,游戏之作罢了。怎地,你是不是觉得我心狠手辣,是个恶毒魔女?” 陈唐呵呵一笑:“这些江湖人物,哪个不是手上沾满血腥的?不是汪洋大盗,便是绿林悍匪,烧杀劫掠,为非作歹。沦落至此,也没什么好同情的。不说了,告辞。” 双腿一夹,胭脂马嘶鸣一声,得得得,奔跑出去。 “陈不矜,你呀,真是个瞎子!” 后面,胡不喜突然开口大声叫道。 陈唐听到,有些纳闷,一时间不知这位二小姐喊自己为瞎子是个什么意思:没看到她的大?而或别有所指? 算了,对于这种刁蛮的女子,还是远离为妙,能不打交道,就不打,更不用说揣测其心思了。 得得得! 胭脂马跑起来,急奔回潘州。 后面,胡不喜生闷气地一脚踢飞地面的一颗石子,随即一拍手,一个个灰衣武者不断出现。若有道上的人在此,定能认出这些人便都是前一阵子失踪的江湖武者,一个个,都是凶名昭著的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今,却全部成为了聋哑人士,行动间,犹如行尸走肉。 “嘻嘻,很快你们便都要派上用场啰。收拾一下,准备去死吧……” 第四百零一章:审讯 今日燕还丹坐镇九扇门,部众们基本都被派遣出去,搜索缉捕神莲教的人了,主要目标是祸首陈鸿儒。只是对方隐匿甚深,想要把其擒获,绝非易事。 人在门中,但有消息,便能立刻出发,可也不闲着,案上文件层叠,足有半人高。一份份,都是近期在潘州发生的事故记录。 作为专门负责妖邪的朝廷机构,各大州府,九扇门俱设有办事衙门。在太平年间,少事发生,人得清闲,案卷也不多。然而一旦动乱,妖孽皆出,那就是另一种光景了。 现在的潘州府便是如此,根据统计数字,与妖邪有关的事故多达三百多起。每一桩,都有人死,血腥弥漫。 昨晚陈唐走后,燕还丹便开始秉烛夜读,一份份地看着这些案牍记录,越看越是心惊: “城西乡数里有客栈,店主子妇受虐而死,停尸偏房。是夜,其尸揭布而起,面淡金色,生绢抹额,闯入客房,吸客阳气,俄而尸变,捉生人而啖之。一夜之间,死者一十九人……门中校尉花道姑闻讯前去,那女尸却已没入山林间,不可寻觅…… “城南区大户宋玉书府,一夜,太夫人与二婢宿于房中,忽闻院内噗噗有声,奴婢从窗中窥视,见一老妪,短身驼背,白发长髻二尺有余,只在院中绕走,口中喷黄水不止。太夫人等惊骇而叫,被老妪所觉,以水喷之,三者皆亡。九扇门校尉李振前去,命人在院中挖掘,掘地三尺处,见白发,随即得一尸,面肿如生,腹鼓若缸,莫可名状……” “城北三十里地有大山,名为:甲山。山中多鸟兽,为猎人追逐。而近期有传闻,说山中有大蛇现,一蛇长六丈余,一蛇三丈,皆青色;又有人见,大蛇首处有红斑,如碗大,色泽鲜艳如点漆。人见之,惊为神龙,以香火拜之……” 燕还丹很仔细地看着,真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由于资讯蔽塞的缘故,哪怕都发生在潘州境内,但诸多事故并未得到传播,而被九扇门的人记录在案,存在了衙门里。这些事端,也不好发布出去,那样的话,势必引起人心大乱,难以收拾。 来之前,燕还丹就知道潘州形势不妙,可看着这些案卷,他的感受更为真切,觉得偌大潘州府就像一口处处破烂的木桶,端是千疮百孔,难以补救。 事态恶化到了这一步,最主要的根源自是谭佰川的兵祸之乱,不过后来阎之峰等人的趁火打劫,以及夏侯青的不作为,也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若是谭佰川死后,有人能站出来,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收拾场面,绝不会崩坏到这个地步。 当然,在这幕后,少不得宋司命的黑手操纵,处处煽风点火。 事已至此,而今追究责任于事无补,撑不过中元节,一切皆灰灰,再无意义。 放下手中案卷,燕还丹起身走出去,转出厅堂,来到牢狱门前。 “参见都尉!” 两名守在此处的门客躬身行礼道。 燕还丹一摆手,问:“夏侯青关在里面,有甚动静?” 一门客回答:“只是盘膝静坐。” “好,我进去看看他。” 牢狱的铁门打开,燕还丹走进。 九扇门设置的牢狱与一般衙门的不同,分外牢固,层层把守,门户墙壁之上,又雕刻着符文,而或一些狰狞的图像。这些,可都是开过光的,有着法力加持其上,能镇压妖邪。寻常衙门的牢房,关押的是普通人,而九扇门里的牢狱,锁住的东西可就厉害了,皆为诡谲,绝非常规手段所能收得住的。 根据燕还丹所知,九扇门负责妖邪事务,并非简单的斩妖除魔,一杀了之,有生擒的,会抓回来,进行各种各样的研究,其中的血腥程度,骇人听闻。就算是死的,也会把尸首进行解剖,最后还弄成不同类型的食材,作为奖励,发放给人吃掉。 那可是好东西,大补。 妖邪吃人,有机会的话,人也能吃妖邪,一报还一报,没甚好说的。 眼下的潘州九扇门牢狱里头,自然不空,不过几无生物,多是尸体,分成类型,分放在不同的牢房里头,有的甚至密封,阴森森的,不看记录的话,根本不知道存放着什么。 夏侯青被关在靠外的房间内,看上去,倒显得正常,他的双手双脚都戴上了玄铁铐链,披头散发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入定。 突然间,他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来到的燕还丹:“你还来作甚?说吧,什么时候把我运上京城,这潘州,我也待得厌倦了。” 燕还丹冷声道:“我知道你京中有人。” “废话,没人的话,谁能当这都尉?” 夏侯青面露讥讽之意。 九扇门的都尉,特别是在地方上主持事务的,可就相当于知州的职务了。 燕还丹淡然道:“我就没人,靠一柄剑杀上去的。” “哼!” 夏侯青冷哼一声:“所以呢,你是特意到我面前耀武扬威来着?” 想到自己一照面便被对方拿住,实在脸皮丢尽。其实他的武功并没有差到那个地步,只是身上有伤,使得实力打了折扣,而且交手之际,还有所忌惮,本想着试探下虚实,不料燕还丹根本不和他客气。但话说回来,燕还丹的修为实在到了一个炉火纯青的地步,即使全盛时的夏侯青,最多也就是支撑多几回合罢了,完全不是对手。 技不如人,不服气又如何?唯有到了京城,找关系脱身,日后再做打算。 夏侯青心中明白,燕还丹手持令牌,拿下自己,可也不能在地方上随便处置,得押送进京,交给总部审讯发落。 燕还丹背负双手,面无表情:“现在的环境,你觉得有人手押你上京?我来看你,只想问话,你与阴司,究竟有无牵涉?” 说到后面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夏侯青面色一变,断然道:“没有。” 燕还丹目光逼人:“没有最好,那就把你和阎之峰他们如何勾结来往,以及所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吧。” 顿一顿,望着他的眼睛:“你若隐瞒不报,我就能让你永远留在潘州,你是聪明人,应该懂的。” 夏侯青莫名心虚,脊背有冷汗渗了出来。 第四百零二章:人情 当下夏侯青略一犹豫,便一五一十把与阎之峰等人的来往说了出来。这在官场上,其实算不得什么,人情交际,有出有还,倒应了那句老话:官官相护! 燕还丹听得仔细,忽问:“你就没发现阎之峰与阴司有勾结?” 夏侯青摇摇头:“没有,他为潘州同知,就算有便宜买卖,也不可能亲自去交涉。” 燕还丹冷笑一声:“所以就通过神莲教,其为中介,但尔等对此教了解多少?” 夏侯青问道:“你的意思是,神莲教实际上被阴司掌握?充当了代理人的角色?” 燕还丹反问:“难道不是?” 夏侯青嘴一撇:“我倒不认可,那个顾家门客简直是一派胡言,偌大州域沦为鬼蜮,怎么可能?这天下,还没乱到那个地步。” 燕还丹望着他:有时候,说服一个人,可比杀死一个人还要难。眼下他没那功夫去浪费口舌。只能说夏侯青一直被层出不穷的诡谲事故折腾得焦头烂额,而忽视了表象之下掩饰的真相。至于阎之峰,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客,沉迷于权术之中,总想着能坐上知州之位。这样的人,被一叶障目,并不稀奇。 与陈唐交谈时,对于潘州大小势力的划分,立场的判断,都有了答案。阎之峰,是敌非友。夏侯青嘛,倒可以抢救一下。不过抢救之意,并非是拉拢他到同一阵线。燕还丹当众将其拿下,就结下了仇恨,难以释怀。但这不妨碍夏侯青把他掌握的一些讯息合盘道出,提供帮助。毕竟,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而夏侯青心思阴沉,明白自己已虎落平阳,必要时候,不妨卖个好,有什么事,日后脱身了再说。 面对燕还丹的注视,夏侯青下意识地微微垂头:“扪心自问,我在潘州已尽力,只是事不可为,无力回天,就算到了京城,面见门主,我也问心无愧。” 燕还丹淡然:“坦白说,我不在意你的罪名,更不在意你的那些人情人脉。我心中有道,手上有剑,如此而已,你好之为之。” 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他魁梧的背影,夏侯青张口欲言,随后神态变得颓然。其浸淫官场多年,在九扇门中也算一号人物,阅人多矣。见过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见过能拧出油来的老江湖,形形色色,自是深知像燕还丹这般纯粹的人最难应付。高来高去,直来直往,真正的快意恩仇,心中少有羁绊和顾忌。帮人时,能昂然拔刀;杀人时,更没有丝毫迟疑…… 也许,正因为如此,这厮才能修得一手好剑法吧。 夏侯青暗叹口气,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如此。 …… 却说谭钊听陈唐一番话后,立刻带人返回将军府。他知道自家两位哥哥脾性,虽然性情都不善,可绝不可能舍得把部众送出去血祭。作为武官,手中的兵,就是最大的权柄,就算他们再蠢,却也不会把手下拿出去牺牲。 但除非…… 谭钊熟读兵书,知道有一计,唤作“李代桃僵”,又或者说:借刀杀人。 对于两位兄长私底下的来往,谭钊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商讨什么,但很容易便能猜得出,十有八九,是要来对付自己的。三兄弟中,谭钊最幼,但如今实力跃然而上,反而最为雄厚,自然而然,便成了两位兄长的眼中钉,视作最大的威胁。 富贵权门,争权夺势,互相倾轧斗争乃是常事。谭家自不能避免,还是那种斗得十分厉害的。 也正因为如此,陈唐才会主动来见谭钊。否则的话,一言不合,谭钊命人动手,那就相当被动了。谭钊心有猜忌,对陈唐的话半信半疑,其急着赶回来,便证明陈唐的策略成功了。 “少将军,元将军心情不愉,在营中喝闷酒。恒将军一早便出去了,不在府中。” 不多一会,一名心腹部将赶来禀告道。他的称呼很有讲究,逝世的谭佰川为老将军,唤谭钊为少将军,便是有着继承的意思。至于谭元谭恒两个,则用名字为缀。 谭氏三兄弟的将军称呼,倒不是自封的,而是得了朝廷钦命。当初谭佰川病逝,为了安抚人心,皇帝下了一道旨意,把谭元他们都封了将军,一同统帅兵甲,继续镇守潘州。 这道旨意十分高明,隐隐有着“一桃杀三士”的用意,偏偏谭元等人还甘之如饴,抢着来当。 “二哥出去了?可知去了哪儿?” 谭钊眉头一挑,开口问道。 那心腹回答:“目前还找不到人。” 谭钊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踱步,心中莫名有些烦躁,忽问:“他带了多少人?” “应该便是一众贴身侍卫,其部下兵甲仍在营中。” 闻言,谭钊略略放心,觉得自己是不是受陈唐言语挑拨,疑神疑鬼起来了:此人究竟是甚来路,绝非一般的江湖豪客…… 最初见陈唐,谭钊是看中他的武功,觉得可以招募到麾下,为己所用。但现在想着,想深了一层,暗暗有忌惮之意,有些懊悔,上午在听戏的时候,就该直接将其拿下,擒到营中,好好审问一番。能归顺最好,如若不肯服从,也能扣下来,慢慢发落。 开口吩咐道:“多派点人出去,看恒将军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 “是。” 心腹应命,快步离开。 …… 从胡家庄下来,陈唐快马驰骋,直接回城,来到九扇门处找燕还丹: “燕伯伯,可曾找到那陈鸿儒了?” 燕还丹脸色凝重,摇摇头:“暂未发现。” 这一下,陈唐就有些急了:“此贼究竟藏在哪里?” 燕还丹叹口气:“我一早就命人去衙门,让阎之峰帮忙,不过此人不可信,口头答应,实则不出力。州府偌大,人口众多,陈鸿儒有心隐藏,又有宋司命提供庇护,可不好找。上午的时候,已经抓了十多名神莲教的教众回来,但他们都不知道陈鸿儒的藏身之处,甚至从没有见过教主真身。” 陈唐说道:“眼瞅时辰已不早,再一耽误,可又是晚上了。” 燕还丹问:“谭家那边?” “我已与谭钊说过话,他已经回去盯着了。” 燕还丹没有多问为何谭钊会如此听话,沉吟道:“再等一会,可能便有消息了。” 陈唐眉头紧锁:“干等不是办法,希望过于渺茫……对了!”他猛地一拍大腿:“有人曾欠我一份人情,我去问问她,看有没办法把陈鸿儒找出来。” 人情?什么样的人情,能找到躲起来的陈鸿儒? 燕还丹微微愕然,但同样没有多问。 第四百零三章:宅妖 陈唐所说的人情,却是在秦州时获得的。 那时候范元被一个来历神秘的女子所迷,陈唐受邀前去破解,拿住了一个名叫“幼吖娘”的女子,随后引出一队奇异的仪仗人马来,为首的是个雍容高贵的夫人,名为“婴宁”,自称来自芙蓉城国。 当其时,陈唐把幼吖娘交给她带走,对方许诺,可以给陈唐一份荣华富贵,大笔钱财;也可以许一份人情。 最后,陈唐选择了人情。 对于这芙蓉城国,他并无多少了解,想必是个神秘之地,不为世人所知。反正在这不正常的世界,光怪陆离,什么样的事都有,见多不怪了。 那婴宁等人十分精奇,能缩成小人,随处隐匿,出没无常。也可能小人形态,才是她们的真实面目,嗯,传说中有巨人国,也有小人国。 陈唐知道对方有着本事,擅于刺探情报,而今找不到陈鸿儒的下落,随即就想到这份人情上,要把它给用了。 彼时在秦州,今时在潘州,相隔千里迢迢,就不知道对方如何偿还人情。 不过这也说不准,毕竟那芙蓉城国具体在哪,根本不知道。不管如何,总得试一试。 此地是九扇门的地方,有着诸多禁制,陈唐想着会不会对芙蓉城国的人有所影响,略一思虑,就到外面找客栈,选了个上房,这才拿出人情信物来。 是一架极为精巧的袖珍马车,装在一口比火柴盒略大的锦盒里头。婴宁夫人说过,要讨人情的时候,启动信物即可。 那意思便是让这马车启动? 陈唐打量一番,越发惊叹此物的巧夺天工,伸手过去,轻轻一拧。 嘎嘎嘎! 一阵轻微的声响,那小巧的车轱辘就慢慢转动起来。 咿呀咿呀! 很快,原本密封紧闭的车厢,上面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 陈唐见着,微微一怔,他本以为车厢是固定封闭式的呢,没想到有着机关,可以打开。 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更为意外。 嗖的! 窗户开后,那车厢门也开了,一个小人儿从里面走了出来。是个女的,青衣罩身,梳着双头髻,走出来后,站在桌子上,朝着陈唐道个万福:“奴婢阿宝见过公子。” 陈唐怔声道:“你,你一直便呆在里头?” 阿宝回答:“是的,这玲珑马车内,有床铺被褥,睡着也舒服,不得公子召唤,便不醒来。” 陈唐疑问:“不用吃喝?” 阿宝嘻嘻一笑:“吾芙蓉城国的人,俢有秘法,嗯,睡觉的时候,等于冬眠,可以辟谷。” 这一下,陈唐就明白了,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阿宝又道:“公子启动马车,可是有事情吩咐奴婢去做?” 陈唐点头道:“确实有事。” 就把关于神莲教的事,捡重点说了,尤其是关于陈鸿儒藏身地点的部分。 听完,阿宝躬身道:“奴婢明白了,” 陈唐想起一事,问:“如果能把对方抓回来,那最好不过。” 阿宝却摇头道:“请公子见谅,芙蓉城国有规矩,少入红尘,不会轻易介入人间纷争。此番刺探情报,只是报答公子人情。” 陈唐听了,呵呵一笑:“原来如此,倒是我冒昧了。那好,只要找到地方即可。不过此事危急,还请阿宝姑娘抓紧些时间。” “喏,公子请在此间等。” 阿宝应声,转身进入马车。车轮辚辚,唰的,直接就从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陈唐看到,嘴里喃喃道:“这些芙蓉城国的小人儿,莫非便是另一种妖?” 妖的定义,本非固定。事有反常必有妖,别的不说,光那袖珍的体型,就已经称得上是“妖”了。再加上这等能飞的小马车,简直就是一个奇妙王国的故事版本。 陈唐不再多想,盘膝坐于床上,开始闭目养神。明天便是中元节了,今晚注定不会安定,很可能要熬夜,趁着空闲,好好歇息一会,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各种事端。 他修炼《善养经》,重点在于一个“养”字。 何为“养”? 循规蹈矩,是一种养;按时生息,是一种养;诸多行径,不泛滥,不过度,亦是养…… 反正便是一种养生之道,最终的追求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当进入到那种玄妙的状态时,人身与四周环境融合,在这个范围内,他便如同神灵,掌控一切。 这个范围,会随着他的修为增长而不断扩大。 每次陈唐抓紧时间闭目养神,其实便是在进入状态中,感应各种,感受莫名,反复揣摩领会其中的意味。 这都是功课,都是修炼。 当熟能生巧,沉浸其中,就能得心应手。而与此同时,他的修为也在慢慢提升。 泥丸宫的那尾鱼,已经形神毕备了,其形态,瞧着像是已经达到了成年阶段,不再是小鱼儿。看样子,也快要来到一个突破变化的临界点,就不知道下一步,会有什么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陈唐忽而睁眼开来,起身去窗户观望,见那一轮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很快,就将是黄昏了。 阿宝还没有回来。 难道,她也打探不到? 陈唐心里有些焦虑,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如果到了晚上,更难做事。 不过这等事情,焦急也无用,反而要静心。 陈唐吸一口气,坐回桌前,并不写字,而是翻出一枚印来。 这是他身为潘州巡抚的大印,大若拳头,方方正正,用上等的玉石雕磨而成。 “咦?” 陈唐有所觉,发现那印中竟然萌生出一缕官气。由于环境限制,他不可能常常把玩此印,只是用红布裹着,贴身带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印内生出来气息。 常读书,多写文章,便有文气;而官气简单些,来当官就有了,陈唐接了钦命,回到潘州,从某种程度上讲,便等于是来上任,哪怕他并未表露身份,也无权无势,但官印在此,便是凭证。所以,印中气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那气息十分微弱,飘忽不定,几可忽略不计,倒与他现在的处境相似。 等做了宋司命这一场,在州府站稳脚跟,这气息才会茁壮起来吧。 陈唐正想着,啪的一响,一物从窗外飞进来。 可不是那辆玲珑马车吗? 然而此刻的马车,上面竟有着损坏的痕迹,好几处地方都破了,仿佛被人拍打过一样。 马车刚停在桌面上,阿宝就跑了出来,显得狼狈,头发都乱了:“公子,有大恐怖在,你还是快快离开此地吧。” 陈唐沉声问:“你找到人了?” “找到了,只不过……” 阿宝声气急切。 陈唐一摆手:“把地方告诉我即可,其他的不用理会。” 阿宝一咬牙,赶紧说了,然后道:“公子,你真得不走?” 陈唐回答:“我有事做,走不得。阿宝姑娘,你回去后,劳烦在婴宁夫人面前,替我道一声谢。” “哎……” 阿宝叹息一声:“那公子保重。”转身钻回马车,再度从窗户飞出,转瞬不见了。看那速度,比先前去时还要快上几分,仿佛在逃命一般。 暮色已起,长夜将至。 第四百零四章:城隍 一大片灰色的云层涌现,天空突然变得阴沉下来。 燕还丹翻身上马,抬头看了眼:“今晚有雨!” 陈唐骑在胭脂马上,披戴齐整:“每逢大事,总有风雨。” 燕还丹呵呵一笑:“那也未必,这等季节,本就多雨。” 两人后面,是皂衣纱帽的燕云校尉,五人之数,其余四人,正在忙着别的事。 从阿宝口中获悉地址后,陈唐立刻来找燕还丹。那个地方倒不偏僻,恰恰相反,反而是个颇出名热闹的地方,正应了那句老话: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 并不能怪负责搜索的人走眼,城郡偌大,房屋万千,如此大的范围,没有具体线索指引,想要找一个人,无异大海捞针。况且那陈鸿儒一向隐匿得深,除了身边极少数的几个人外,下面的教众根本不知教主大人身在何处,甚至都没见过。 身份神秘,面目不详,随便往街上一钻,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走,免得夜长梦多!” 燕还丹一声吆喝,双腿一夹,坐骑便泼喇喇奔跑起来。 “去!” 胭脂马不甘示弱,撒开四蹄,碗口般大小的蹄子踏在街道上,发出轰鸣之音。 天色虽然变得昏暗,但时辰其实未晚。街上人并不多,远远听到马蹄声,赶紧就先让到一边去了。 从上午开始,九扇门的人,联合顾学政的人,还有阎之峰那边派来做样子的衙役兵丁等,开展全城搜索,闹得动静不小。平民百姓心中不安,猜测肯定有大事发生,这般时候,不宜出门,还是留在家中为好。 时间紧迫,陈唐等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管纵马驰骋。在穿过街巷的时候,见到两旁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门口处,都摆着香火纸钱之类,有的还陈列香案,摆上各种祭品,以及竖放着纸扎人,纸扎车马房屋等,颜色又红又绿的,颇为扎眼。跑得急了,有时候见到一人站在那儿,有风吹拂其衣袖,仿若是活的,等看到其雪白的面目,细眉细眼,才发现那不过是个一人高的纸扎人而已。 见到这般情景,胆气小的,心里便觉得发寒。 陈唐心一凛:今日是七月十四,等过子时,便是中元节,也就在那时候,是传说中鬼门大开的时辰。如果宋司命筹谋大事,要跨入人间,一定会选在那个点上。 时间,真得很紧了。 跑得一阵,又见到一些人家已经开始点火,烧起香火纸钱了。当烧到纸扎人纸房子等大件时,那火便窜起来,猎猎烧着,带来了一股浓郁的香火气。 随后,这些人家便携儿带女的,跪拜在地,虔诚祷告。 “这气息……” 陈唐若有所觉,让胭脂马放慢了些,举目四顾,见到一缕缕的气息缭绕飘扬,若有若无。 “不好……” 他猛地想到一件要紧的事。 燕还丹何许人也,很快察觉,同时让马慢了下来:“陈家小子,你想到了什么?” 陈唐情绪复杂地道:“今日满城祭奠,告慰亡者,虽为惯例时俗,然而此般时候,这等行径,无异于主动请鬼出阴间,等于帮助了宋司命。” 燕还丹叹道:“确实如此,无奈民心所在,却阻拦不得。否则的话,很容易便激起民变,一发不可收拾。” 当下满城百姓,内心惶恐,生怕被邪祟找上门来。又适逢中元鬼节,如果还不让他们祭奠祷告的话,岂不是断人生路?到那时候,百姓们可真会跟你拼命的。 无知也好,被蒙蔽也罢,人家才不管那么多。 人心如水,水无常形,不外如是。 陈唐深知其中要害,点一点头:“罢了,走吧。” 马蹄霍霍,再无迟疑。 电脑端::/ 约莫一刻钟后,便到了地方,一座构建不俗的城隍庙前。 天下九州,各大州郡,城里头一定都有城隍庙;而下面府城县城,也大都如此。 城隍庙、山神庙、土地祠、龙王庙等,构建起了一个富有神秘色彩的鬼神体系。也许这体系称不上严明严谨,但传承千百年而存在,香火不断,便足以证明其具备着旺盛的生命力。 很久以前,陈唐便明确自己穿越到的是一个不正常的世界,妖魔鬼怪,光怪陆离。但时至今日,他还在摸索着何为鬼,何为神。 这是一个大命题,不是黑白真假那般的区分。 各地设置神庙,由朝廷赦命册封,接受民众香火祭奠。而没有得到官方承认的,宗旨邪恶不端的,则为野祀异端,一旦发现,便进行镇压扑杀。 按照陈唐的理解,这是人间统治者为了寻求一个阴阳平衡,所制定的规则制度。而且,自古以来,鬼神之说,便是一种极好的愚民手段。使得人心有所寄托,不至于彷徨无地,胡思乱想。 闲话不提,言归正传,却说昨晚与燕还丹商议之际,其实陈唐便圈出了几个重点地方,其中就包括这座城隍庙。毕竟这些地方,与阴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首要怀疑的目标。 换句话说,这座城隍庙,燕云校尉带人来查看过。只是搜索一圈后,毫无发现,就又走了。 城隍庙不同别处,里面有庙祝有信徒,多年以来,早形成了一个地位崇然的圈子,为神圣之地,等闲衙役,都不敢轻易来搜查。九扇门出马,倒是里外看个遍,无奈找不着人。 当然找不着,那陈鸿儒又不是光明正大地坐在堂上的。 城郡的城隍庙,无论规模还是构建,都远超县府上的,足有五六座房屋,分正殿偏殿等,外面还有一个大院子,院内摆放一尊大香炉,炉中插满香火。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信奉香火越粗越高,就表示越诚心,一枝独秀,那神灵就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并选择享用自己献上的香火,并给予恩赐。 所以,庙里卖的香也是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当然,价格自然水涨船高,越来越贵了。 今天不同往日,前来城隍庙烧香的人很多,虽然已近暮晚,但院子里还跪着数十人。外面拜完,才能进殿内拜。 陈唐一行人的到来,立刻引得众人侧目而视,目光中带着愠怒,似乎在怨怪急促的马蹄声,惊扰了城隍爷享受香火的安宁。 第四百零五章:教主 “官差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一名燕云校尉翻身下马,手持令牌,大声喝道。 众多来烧香的香客看见这些气势彪悍的九扇门人,光是见那浑身披戴,这心中便怯了。民不与官斗,一向根深蒂固,刚萌生的愠怒,转瞬消散,一个个连忙收拾了东西,就往外走掉。不多一会,偌大的城隍庙,就变得冷清下来。 陈唐见着,暗暗点头。这便是身份上的优势,若是没有公门的名头和权职,想要赶人,怕是要大费周章。弄个不好,还可能要动手才行,那就闹腾大了。 此时一个庙祝跑出来,倒有些胆色,喝道:“你们怎么又来了?来回闹事,就不怕城隍老爷怪罪?” 燕还丹下马:“城隍爷身为神明,自当公正清明。见不得有奸人冒其名义,藏污纳垢,为非作歹。” 庙祝听见,恼怒地道:“你休得血口喷人。” 燕还丹不与他啰嗦,免得耽误了时机,大踏步便往里走。 “站住。” 庙祝慌忙来阻挡,却被一名燕云校尉拿住。 “杀人啦!官差逞凶,杀人啦!” 这庙祝扯开喉咙,撒起泼来。 陈唐面色一变,叫道:“他是要报讯,封住他的嘴。” 那燕云校尉手脚麻利,立刻把一团麻布塞进了庙祝的口里,再也喊不出声了。 不过之前的嚷叫,却已经把里头的人给惊动,一道道身形闪现,探头探脑的。他们似乎认出了燕还丹,其中一个高声叫道:“走水了,快放箭!” 咻咻咻! 劲风大作,好几道利箭射了过来。 燕还丹怒声道:“这城隍庙,果然成了贼窝。” 正常的庙宇,哪里有这些强人?别的不说,单凭弓箭器械,便已经是大罪。 陈唐担心已经打草惊蛇,让陈鸿儒跑了,当即施展身法,纵身掠了进去。燕还丹亦然,至于外面那些弓箭手,自有燕云校尉去对付。毫无疑问,能被陈鸿儒选用,盘踞在这城隍庙里的,自是神莲教的得力教众,心腹之人。 很快,乒乒乓乓的,就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以及惨叫声。 正殿里,供奉着城隍的金身神像,威武堂正,颇为肃穆,两侧又有判官等神像,造型威风,让人见着,情不自禁便心生敬畏。 陈唐走得快,直接绕到城隍神像后面。 唰! 突然一道白光乍现,有人潜伏在此,手持利刃恶狠狠地刺来。看其身段,仿佛是个女的。 陈唐早有戒备,九极技里的爪功用出,正好抓住对方手腕,劲道迸发,咔擦一响,直接拧断了手骨。再一拳探出,打中其腹部,立刻便将她给打晕了过去。 他内心冰冷,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意。此女能守在此处,十有八九便是所谓的“圣女”之流。 解决了她,赶紧去启动机关,就听得噶扎噶扎的声响,一道门户裂开,现出里头黑洞洞的空间来。 谁能想到,城隍神像后面竟设置有机关,别有天地?所以才能瞒过第一拨来此搜查的人。若无阿宝指引,通风报信,陈唐同样找不到这个地方。却不知道这来自芙蓉城国的小人儿,是用了什么手段,才发现陈鸿儒的藏身之处。 这时候,燕还丹也来到了,手中把持一根火把,猎猎燃烧,发出光亮。 “我们一起下去。” “好。” 陈唐并无意见,虽然至今为止,神莲教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稀松平常,不见什么神通,但那陈鸿儒乃是教主级别的人物,又是宋司命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解决。而这一两年来,神莲教之所以能够发展迅猛,幕后少不得宋司命的扶持操纵,一个不好,下面的密室里,很可能便存在着厉害的角色。 两人纵身一跃,进入到里头去。 这是一间密室,墙壁上有着油灯,光线昏沉,更添几分阴森之意。 陈唐第一眼,就看见摆在上首处的那张石椅,石椅是空的。见状,不禁心中一沉,担心会不会是打草惊蛇,让那陈鸿儒给跑了。那样的话,再想找到对方,可就难于登天,时间上,也不再允许。 燕还丹目光锐利:“石椅后面,还有地方。” 说着,一箭步冲过去,立刻就见到有一尊狰狞的神像竖立在那儿,头生双角,状甚凶猛。 神像之前,一个人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石化般。他的脸上,戴着一副银箔面具。 陈唐看到,暗松口气。这神莲教教主颇为神秘,真实面目少人见过,外界多有传言,说其总是戴着一副银箔面具。不出意外的话,跪在这儿的,应该便是陈鸿儒了。正主儿没跑,事情便有转机。 “你,便是陈鸿儒?” 燕还丹踏前一步,朗声喝问。 陈唐借此时间,开始四下打量,最后把目光放在那尊造型狰狞的神像之上,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不错,我就是陈鸿儒。” 那人出声回答,声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 燕还丹哼一声:“藏头露尾的,有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见不得光的鬼。整天躲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人不人鬼不鬼的,有甚意思?这就跟我回九扇门吧。” “哈哈哈!” 陈鸿儒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蕴含着一股癫狂之意:“财狼当道,世道凶险,你以为,做人容易吗?吾本为读书人,满腹才华,家境富安,不料被奸人所害,家破人亡,剩得残躯在此,告官无门,叫天不应。我逃命之际,夜宿荒野,却梦见有金甲神人,赐我神通本领,终于能杀死仇人,报仇雪恨……” 陈唐听着,忽问:“你那仇人,便是谭佰川?” 谭佰川暴病而亡,却没想到,其中有着曲折。 陈鸿儒咧嘴一笑:“你果然是聪明人,无忌,我知道你。” 燕还丹道:“你既然已报仇,为何还要举行血祭,放阴鬼入人间?难道满城百姓,都与你有仇?” 陈鸿儒一字字道:“本教主是看他们活得艰难,命如蝼蚁,任人践踏。既然如此,不如去做鬼还好些。” 陈唐摇摇头:“你真得疯了。” 燕还丹道:“抓到你,也就没有血祭了。” “哈哈,神莲降世,乃是赐福,鬼门将开,大人为尊,谁也挡不住的……谁都不行……” 说着,陈鸿儒渐渐陷入一种竭嘶底里的状态。 血! 他的身体有大量的血流淌而出,汇聚在神像脚下。 嗡! 猛地间,狰狞的神像双目一睁,有妖异的红光迸射而出。下一刻,咔嚓咔嚓的,这尊原本属于死物的神像蓦然动了,似乎活了过来,一拳轰下。与此同时,有大团的黑气喷涌而出,转瞬弥漫住了整个密室。 阴气,浓稠如水的阴气! 第四百零六章:献祭 受陈鸿儒的鲜血浸泡,那狰狞神像仿佛具备了生命,一拳轰出。随即黑气喷涌而出,将整个密室都弥漫住了。 这黑气,便是阴气,十分浓稠,人在其中,感到窒息。 燕还丹浓眉一皱,喝道:“小心,这是献祭秘法,人鬼合一。” 一时间,陈唐并不懂得什么“人鬼合一”,不过也意识到了危险,手持断玉剑,凝神以对。 一路来,各种遭遇,跌宕起伏,在形形色色的敌人之中,他最想遇到的便是邪祟之类。无他,皆因有天人剑匣在身。 此等宝物,专克邪魅,更能摄收之,化作养分,滋养匣内的剑气。 换句话说,别人畏之如虎的邪祟,落在陈唐眼里,反而成为美味的营养补品。为此,还常常特意地去寻觅,好温养剑气,成为压箱子的杀手锏。 这是陈唐最为依仗的利器,简直无往不利。 不过他心中亦明白,剑匣绝非万能,一旦碰上超过范畴的强大鬼魂,剑匣就很难将对方摄收,甚至还会被对方谋夺了去。 想当初,宋司命的一缕鬼魂分身,便是发现了剑匣的存在,而欣喜若狂,想要抢走,占为己有。 那一次,陈唐拼命激发剑匣,最终命大,渡过了难关。 一缕分身,已如此了得,若是宋司命本尊现身,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近年来,陈唐一直在拼命修炼,提高修为。为的,便是想着有朝一日,终会和宋司命,而或与宋司命同阶的强大存在狭路相逢,那样的话,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最起码能碰上一碰。 而今,该来的,来了。 那陈鸿儒在此密室,不知筹谋了多久。显而易见,狰狞神像应当便是其与宋司命交流沟通的载体。刚才此人自述身世,倒是凄凉,心中怀着莫大仇恨。正因为如此,才被宋司命看中,借托梦之事,操纵为傀儡。濡染之下,陈鸿儒的心智都已扭曲,近乎癫狂,所作所为,早不可以常理度之。甚至不惜以身化鬼,堕入冥间。 那么,血祭呢? 这是陈唐感到疑惑的地方,有两个可能性,一个是陈鸿儒没有料到会暴露,被陈唐与燕还丹找上门来,堵个正着,导致功亏一篑,血祭胎死腹中了;而另一个可能性是陈鸿儒早布置有后手,也许这个时候已然开始发动…… 以宋司命的老谋深算,步步为营,陈唐更倾向于后者。 因此,绝不能被困在密室当中,要速战速决。 嗤! 剑光骤起,疾斩神像腰身。 这神像高大,看其动作,也稍显笨拙,一下子被斩个正着,发出“当”的一响,如斩铁木,好生坚硬。 “燕伯伯,我们要快点出去,城内恐有剧变。” 其实不用陈唐提醒,燕还丹也意料到了,干脆利索地回一声:“好。” 叮叮当当,那边陈唐已经或劈或刺,使出了十多剑。无奈每一剑都无功而返,难以损坏神像半分。 按照这般情形,哪怕把断玉剑砍断了,神像依然无恙。 呼! 神像又是一拳,有条不紊地,其每出一拳,密室里的阴气便浓郁一分。当下里头已经黑沉沉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 便在此时,燕还丹出手了:“风火雷电,乾坤借法,劈!” 暴喝声中,矫健的身子冲到神像面前,也不出剑,而是直接一掌拍在神像胸口处。 轰隆! 声响巨大,陈唐感觉地面都晃了晃。不禁咋舌:好大的劲道,这位燕伯伯的修为,真是深不可测…… “吼!” 挨了一掌,神像如受重击,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燕还丹喝道:“还不出来?再来,风火雷电,五雷正法,我再劈!” 又是一掌,这一记,却拍在神像后背上。 听燕还丹口中叫嚷的口号,陈唐总觉得有点不伦不类。燕还丹是道士不假,便是入了九扇门,还喜欢做道人打扮。不过严格来说,他的出身称不上正宗,那么去哪儿学来的五雷正法?怕是随口吆喝的吧,倒跟他一向不羁,惯于嬉笑怒骂的风格相配。 真假勿论,这一掌可是势大力沉,神像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仿佛要散架似的。 “啊!” 一声凄厉的嚎叫,一道阴影从神像顶上窜出,似乎受到某种巨大的压力,不得不离开神像: “好个牛鼻子,竟敢坏吾法门……” 狠话没放完,唰的,侧边一道霞光掠起,将其裹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挟进了一口匣子里,没了踪影。 正是那天人剑匣,在范围之内,将陈鸿儒的阴魂摄收掉了。 噼里啪啦! 一阵断折碎裂的声响,巨大的神像轰然倒塌,变成一堆乱石头。 密室内的阴气开始消散,让人窒息的感觉随之逐渐消失。 先前室内黑沉,伸手不见五指,只是陈唐二人的修为达到了一定火候,能在暗中视物,这才了然。等阴气散开,看得更加清楚。狰狞的神像是彻底散了,再没有丝毫诡异;而陈鸿儒的身子,软绵绵的倒在地上。陈唐上前,轻轻一掀,发现对方竟只剩得副皮在那儿,里头的血肉,全部化为乌有,不知所踪。 燕还丹道:“这便是献祭之术,将自己的血肉魂魄,全部供奉给了鬼神。” 陈唐叹道:“何苦来着?” 顿一顿,就道:“这陈鸿儒的阴魂已经被我收了,想要审讯无从下手,不知其安排了什么后手去发动血祭。” 燕还丹道:“似他这般,就算拿住,也问不出东西来。既然血祭很可能会从谭家军营开始,那我们便赶到那边去。” “好。” 陈唐答应得干脆。 两人快步离开密室,出到上面。外边的打斗已经结束,神莲教的人虽然持有弓箭,但不是燕云校尉的对手,很快被擒获下来,有六人成为俘虏,另有几个见机不妙,却是逃了。 “尔等留两人,负责清查此地,并缉拿余孽。” 燕还丹下令道。 “诺。” 有两名校尉应命,其余三个翻身上马,跟随燕还丹与陈唐。 天色已黄昏,将要下雨的缘故,昏暗得快,看着仿佛入夜,街道上阴沉沉的,少见行人。 突然间,有灯火亮起,是从街道两边的地方照出来的,一盏盏的灯笼突如其来地齐刷刷出现,不知是被谁挂在那儿。 不但这一条街道,如果居高俯览,便能看到,偌大州郡,每一条街道上,都出现了这样的灯笼。 白灯笼皮,烛火红光,映照出上面一个大大的漆黑的字:奠! 全城祭奠,披麻戴孝,亡者是谁? 如此大手笔,如此大景象,绝非寻常邪祟所能摆得出来的。 宋司命! 陈唐与燕还丹对视一眼,心中有着同样的猜测:难道那血祭,已经开始了…… 第四百零七章:兵乱 (很久没有更新这么多了,能求一票否?) 天黑欲雨,风大了起来,呜呜作响,仿佛鬼神在哭嚎…… 将军府。 谭元今日心情不好,饮了一天酒,此刻正在发酒疯。之前好几个侍候的丫鬟都被其用鞭子抽打得皮开肉绽,其中一个伤势较重的,昏死着被抬了下去。 打完丫鬟,谭元又下令押了六个在军中犯了过错的兵丁上来,继续鞭挞。 这是谭元的一个嗜好,美其名曰:助酒兴! 军中对此,早有怨言,这也是谭元不得军心的一大原因。他身为嫡子,如今兄弟争权,反而最弱。如此一来,其心中更觉烦躁,但有空暇,便是喝酒。 今天,他喝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部下倒希望他喝够了,醉倒在地,沉睡过去。然而谭元看着,越喝越是癫狂,浑然不同寻常。 “你这贱奴,抽不死你!” 谭元一手捧着大碗,一手把持牛皮鞭,啪的一下,就抽在那个兵丁身上。 兵丁盔甲都卸了,只穿单衣,被浸过水的鞭子打中,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忍不住惨叫起来。 听着惨叫,谭元哈哈大笑,痛饮一口酒。 忽然一名心腹跑来,低声道:“将军,有小将军的人在外面探头探脑,似在窥伺。” 小将军,指的是谭钊,在不同阵营,称呼就不同,冠之“小”字,表示蔑视。 谭元勃然大怒:“狗奴才敢尔,来人,去把他抓进来。” “是!” 当即有两名贴身侍卫扑了出去,过不多久,就拿住了一个人,看其面目,正是谭钊的手下,名叫“张祎”来着。 谭元面露狞笑:“说,是不是老三派你来的,在外面鬼鬼祟祟,莫非想要刺探军情要务?” 张祎叫起撞天屈:“元将军明鉴,小的只是路过……” 听到“元将军”三字,谭元更为不喜,大步过来,劈胸将张祎抓住:“你这狗奴才……啊!” 猛地就发出一声惨叫。 但见张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半尺多长的利刃,不偏不倚地刺进了谭元的胸口处:“我的确不是路过,是特地来杀你的。” 说毕,一个地打滚,趁着众人没有醒过神的时候,一溜烟就跑掉了。 “将军遇刺了!” “是小将军派来的刺客……” “快,快救将军。” 屋内顿时乱做一团,过得一会,就有人大叫:“将军死了,走,我们替将军报仇!” 谭元手下,还是有几名忠心的部将,眼睁睁看着谭元被杀,哪里按耐得住,立刻便要返回军营调兵遣将,寻谭钊报仇。原本的时候,三家之间便常有摩擦,争斗不休,只是近期才渐渐平息下来。眼下谭元横死,等于点燃了导火索,将所有的矛盾都激发出来了。 …… “什么?张祎刺杀了大哥?” 屋中,谭钊变了脸色。 “是的,很多人都看到……” 那心腹一边汇报,一边偷眼瞥来,心里想着会不会是自家少将军下的命令,毕竟谭元一死,谭钊明显得益。不过这等弑兄之事,名声不好听,谭钊自然不可能承认。但转念又一想,如果真是谭钊下令,又怎么会让张祎动手?那不就等于不打自招了吗? 谭钊一脚将小桌踢翻,怒道:“张祎此贼害我!来人,速速披挂牵马,随我去军营。” “喏!” 一众部将得令,立刻行动起来,出到外面,就见到军营方向有火光冒腾,冲天而起;兵戈之音不绝于耳,杀声震天,很明显,那里已经作乱,厮杀起来了。 得得得! 有快马奔来,口中报道:“少将军快走,元将军的部将带领人马,正朝这边杀来,说要寻你报仇……” 谭钊听着,倒不惊慌,双眼一眯,望着那边乱作一团的军营,脸色冷峻,猛地想起陈唐所言:血祭,必从谭家起。 只是这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神莲教,一定是神莲教在搞的鬼! 事到如今,谭钊一下子想明白了些事。他早就知道大哥二哥两个,,都与神莲教有来往。对于此教,谭钊嗤之以鼻,认为便是招摇撞骗的货色,成不了气候。两位哥哥与对方结交,没有益处,只有坏处。对此,谭钊乐见其成,也不点醒,任由他们去折腾。但万万没想到那神莲教处心积虑,竟有这一手,不出意外的话,张祎就是神莲教的人,潜伏于此,就等着刺杀谭元的那一刀。 那么,身边有没有别的人,也被神莲教给洗脑了? 想到此处,谭钊暗生警惕,看着周边,都有点怀疑了。 张祎击杀了谭元,等于一下子挑起了战争。军营已乱,谭氏兵甲互相残杀,不用过去,也能知道里头的状况。如果不及时制止的话,只怕会血流成河。 关键就在于血。 血祭! 谭钊心头凛然,此事竟被陈唐言中,哪怕自己提前回来,却还是挡不住事件发生。只是现在,这来历神秘的顾家门客死哪里去了?怎不见人影? “少将军,元将军的人马都认定是你派张祎行刺,他们都疯了,没办法讲道理。该如何处理,快做决定吧。” 一名部将急声说道。 谭钊一咬牙:“还能如何?集结人马,把他们全部围起来,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事情到了这一步,百口莫辩,没什么好说的了。唯有依仗兵力上的优势,生生镇压下来。后面的事,过了今晚,一切好说。 “得令!” 几名部将领了军令,赶紧去召集人马兵甲。 得得得! 马蹄声大作,一队人马涌现,约有一两百骑,盔甲明亮,打着的旗号,是一个大大的“谭”字。 谭钊看去,正是一天都找不着人影的二哥谭恒,如今披戴整齐地出现了。 “三弟,军中传言,你的人刺杀了大哥。” 谭恒骑在马上,大声喝道。 谭钊忙道:“二哥,这都是神莲教的诡计,他们要我们谭家内讧自相残杀,完成血祭。二哥你可要明鉴,以大局为重,不要上当。” 谭恒沉吟片刻:“我就是不信你会做出此等事来,特地来当面问过。也罢,既然说要大局为重,那你就下马来,随我入营,跟大哥的人马解释清楚。” 谭钊心道:这般时候,跟二哥进营,那岂不是作茧自缚,万万不能答应。 就摇头道:“二哥,恕难从命,这个时候,大哥的人马都失了理智,很难说得清楚了。” 谭恒脸色一变:“不敢去,便是心虚。好个老三,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弑兄夺位,罪大恶极,左右来人,将他拿下。” 轰! 兵甲催动,卷杀过来。 谭钊黯然一叹,就知道这位性情阴沉的二哥不可能会放过如此良机,恶战难免。 一时间,两边人马冲杀在一起,厮杀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混杂成一片。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流淌,把地面都染红了。 没有谁注意到,当鲜血渗地,便有一丝丝肉眼不可见的黑气袅袅而生…… 第四百零八章:出事 快马驰骋,奔跑在诡异的街道上。 天色已暗,街道本来一片阴沉,而今两旁却齐刷刷地冒出一盏盏白皮灯笼来。每隔数丈,便是一盏,间距颇为标准齐整,散发出幽幽的红光,连一些树木的枝叶都被濡染了红色,看上去,分外妖异。 不但这一条街道如此,别的地方亦然,满城皆是。 见到这种写着漆黑“奠”字的灯笼,陈唐似曾相识。记得最初的时候,学院功名湖,那凶煞出现的时候,湖边柳树上便挂起了类似的灯笼,以及后来的树林间,灯笼随之出现。再到宋司命借尸还魂那晚,小镇上的客栈,受阴气驱使,数盏灯笼表现得鬼魅而灵通。 毫无疑问,此灯笼代表着亡者,是鬼魂出现的象征。 而今,全城都亮起了白皮灯笼,那等景观,有一种森然而磅礴的仪式感。 燕还丹目光扫视,高声道:“鬼门大开,这是鬼门开启的征兆,大恐怖,大不祥。军营那边,一定有变。” 陈唐问:“燕伯伯,如此说来,这潘州城,整体都将沦为妄境?” 燕还丹叹息一声:“先是妄境,继而便是真正的成为鬼蜮了,无法阻止的话,满城生灵都会丧亡,包括你我在内。” 闻言,跟随在后面的三名燕云校尉脸色顿变。他们身为公门中人,走南闯北,见惯妖邪,可从没有碰到这种状况。涵盖整座州郡,实在难以想象。 陈唐又问:“燕伯伯,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 燕还丹稍一思虑,就道:“军营兵变,厮杀起来,就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我们过去,于事无补,根本阻拦不住。如此,可以改变目标,去往鬼门所在,想方设法,不让宋司命跨入人间。” 陈唐想了想:“要不,我们分头行事。我想着谭家那边,兵变伊始,或还有回旋余地,我先去看一看。若不可为,自当掉头就走。燕伯伯你派人去往衙门找阎之峰。城中剧变,他肯定是坐不住的。” 如斯可怖场景降临,不管是衙门,还是金禅寺之类,自是被惊动。不管原本有着什么盘算,眼下也唯有同仇敌忾,一同抵御大劫了。 燕还丹点点头:“也好,抓紧时间,分头行事。” 顿一顿,又道:“陈家小子,你有《善养经》,有剑匣在,如果一切真得已无可挽回,便骑马闯出城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似他这豪迈的人,也要说出这等话来,足见事态危急,凶险到了极点。 陈唐就问:“那你呢?” 燕还丹沉声道:“职责所在,必尽全力。” 陈唐大笑:“彼此彼此,不说了,就去罢。” 说着,一夹胭脂马,奔腾而去。 燕还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咧嘴一笑:“有其父必有其子,性子坚毅。好吧,就痛快做一场,拼个死活。走!” 勒转马头,带领三名燕云校尉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 阎府,到暮晚时分,见乌云密布,有大雨要来,府上便点起蜡烛灯笼等,照得亮堂。 晚膳时间到了,一如往常,很是丰盛。 阎之峰与两个儿子开始上桌,准备吃饭。今天阎之峰心情不甚愉快,原本花费了不少力气,正好趁着雪月岛之事,要把顾家瓜分吃掉。方方面面,谭氏那边,九扇门那边,事前全部商讨妥当,如何下手,如何分均,都谈得圆满了。而城中其他的一些官员富户,也都参与其中。 顾家,本该是死定了的,可偏偏杀出个燕都尉来,一下子把事情搅黄。这就好比到手的肥肉被打落在地,一时间沾了土,吃不到嘴里了。 那种感觉十分让人恼火。 “父亲,请用膳。” 小儿子恭敬地道。 “嗯。” 阎之峰威严地回了声,开始拿起筷子。阎家规矩甚严,首先女子是不能上桌的,只能到偏厅去吃;其次,如果阎之峰没有动筷,其他的人也不能动。在阎之峰把持之下,等于把管治衙门那一套,套用到家里来了。 登登登! 就在此时,管家阎老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走得急,连通报的规矩都忘了。 阎之峰抬头,喝道:“你跑什么?” 阎老三急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外面街道亮起了灯笼。” 阎之峰怒道:“点个灯笼,你嚷嚷什么?” “不是呀大人,那……” 阎老三声气慌乱:“那不是一般的灯笼,是白皮奠字灯笼,死了人的。” 阎之峰哼一声:“死人灯笼又如何?是街上哪家办丧事吗?听说堂伯家的老夫人过世了,可是他们弄的?” 阎老三吞口口水,急得满头大汗:“大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整条街都挂上了灯笼。听人说,隔壁的街道,其他地方,满城都是这些灯笼,很多很多……” 这一下,阎之峰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灯火用具可不是一文不值的破烂,造价不便宜的,穷苦人家,不管是灯笼还是蜡烛,都点不起,最多就备盏油灯,间或用一下下而已。这么多的灯笼,城中哪家的手笔?便是他阎家,都舍不得如此铺张浪费。 难道,出事了? 想到这,心里咯噔一响,当即放下碗筷,起身走出去看个究竟。 经过大量的兼并蚕食,这边整条街的区域,都已是阎家的产业,其中富贵,足见一斑。就和别的大家族一样,阎家同样分成主家、嫡系、旁系等,枝叶茂盛,形成一棵大树。 身为潘州同知,在没有知州的情况下,大权在握,气焰非常,阎之峰对于自家气运一直很有自信。而且与金禅寺那边交情匪浅,数年间,请来好几件法器,真正开过光的,能辟邪驱鬼。别的不说,光是大宅门外的两尊石狮子,那眼睛便是被佛门朱笔点活了的。用了缘大师的话说,有此两兽守门:妖邪不侵,鬼魔退避。 事实上也如此,这两年来,无论城中如何闹腾,阎家这边都是安然无事,风波不起。 然而今晚,似乎有些不同了。 当望见那一排溜突如其来的灯笼,见到一个个漆黑的“奠”字,阎之峰心头有寒意迸发,他猛地叫道:“快,快派人去金禅寺,请大师来!” 第四百零九章:金禅 金禅寺,庙宇连绵,一片金碧辉煌,显得庄严肃穆。经过多年经营,这寺庙产业规模日渐扩大,过得十分富足。在入世方面,释家比道家不知成功多少倍。倒不是说谁家优劣,只是各家宗旨,宣扬的信仰不同,因此导致发展的方向不同。 道家有神通手段,释家亦然,各种佛门术法流传于世,尽显威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流派。便连国师之位,也是由释家掌握着。不过前任皇帝进食丹药而亡,国师有着重大责任,获罪下狱,连带使得释家大小寺庙,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此事有着蹊跷之处,原本老皇帝的身体就不好,一直依靠丹药撑着。只是炼丹之事,本来是道门传统,却被释家学了去,得了皇帝信任。但追溯历史长河,在陈唐原来的时空里,唐朝时代,也有着类似的例子。 所以说很多事物,总是辩证相通,显得怪诞。 与道家一般,释家内部同样分出诸多派系,名目繁多。其中,金禅寺便是一脉,名列天下十二大名寺之一,与京城的雁鸣寺等并列。而在潘州府,乃是一枝独秀,十分堂皇。 潘州兵乱,战火连连,祸祟丛生,使得民不聊生,不过金蝉不但屹立不倒,反而更得香火,信徒日益增多。 乱世之下,人心惶恐,最是需要信仰庇护。在很多人心目中,潘州有金禅寺坐镇,无论如何,都成不了鬼蜮。每日早晚,寺内都敲响钟鼓,其声悠扬,能安定人心。 今日,暮晚时分。 当当当! 金禅寺内钟声大作。 附近的有心人听到,暗觉诧异:今天的钟声似乎响早了,听着颇为急切的样子,甚至显得慌乱…… 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不过平民百姓,一时间也想不到那么多,观其天色,大雨将至,还是早早做饭吃罢,上床睡觉吧。这日子,过得越来越不安生,唯有进入梦乡,才能得到那么一丝安宁。 咿呀声响,金禅寺早早就开始关门落闸,大小庙宇,门户纷纷紧闭。 “大师,出了甚事?” “大师,今日怎么啦,这么早就关门了?” 金禅寺内,有着不少客房,专门提供给大户香客留宿的;也有些落魄读书人,无以生计,到寺院里帮忙抄写经文,换得一日三餐,以及地方住宿。 这些人住在寺内,发现异常,赶紧来问。 知客僧连忙回答,推说无事,只是见着风雨将来,天也黑了,方丈下命早点关门却客。 众人听着,不疑有他,纷纷散去,各自回房。 大雄宝殿上,僧人齐集,寺内上辈分的僧人都到齐了,一个个白须飘拂,脸色凝重。 上首处,是方丈了因大师,下面是了缘、了生等,各自披袈裟,分辈分落座。 了因大师双手合十,念句佛号,开口道:“今日过了子时,便是中元节,鬼门大开。只是今年不同以往,我适才观察城内气息,见阴气滚滚,蜂拥而起。此城,恐有大劫。” 那了缘道:“方丈,昨日那浮山观的小道士来,便说起此事,要与我们联手,降魔卫道。” 下首的了性哼一声,说道:“他区区一小辈,如何作得了主?那几个老道士都不在,完全没诚意。依我看来,不过是这小道士觉得大难临头,所以来求我们庇护罢了。却说着要联手,讨个好听的名义,力气我们全出,他倒好,蹦跶几下,就替浮山观挣个好名声。天下间,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他一向执掌戒律堂,性情颇为暴烈,有什么话,都是直来直往。 了因大师点点头:“这小道士,道行尚浅……罢了,不说他了,还是说说当下,大家有何建议?” 了缘道:“阴司蠢蠢欲动,早已昭然若揭。不过阴阳有别,那些阴鬼想要跨入人间,却也不易。” 了因叹口气:“就是担心军营有变……了缘师弟,你一向负责外务,与阎同知等人来往,可曾提醒一二?” 了缘忙道:“能说的话,我都说了,不过阎大人他们,怎么说呢,各有心思,却不是能随便左右的。” 阎家与金禅寺来往密切,主要是各取所需,但在某些重大事务上,比如说衙门的事,金禅寺就插不进手去,阎之峰也不允许。同理,阎之峰也不会干涉寺院内务。 了因一脸慈悲相:“天下世人,便是因为各怀心思,从而纷争不断,可怜,可叹!” 顿一顿,就道:“那你们看来,是否真得会出现血祭?” 诸位僧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看着了缘,在座的,就他对城内形势最为熟悉了解了。 了缘想了想,才道:“兹事重大,不敢妄言。不过依照观察,按理说,谭家那边不会贸然动乱……” 正说着,就见一名知客僧匆忙跑来:“方丈,我在塔上观察,忽见军营方向火光冲天,似有兵乱。” “什么?” 了因一惊,失了礼仪。 了缘忙问:“你看真切了?” 那知客僧回答:“千真万确,虽然相距得远,可那等大火,绝非寻常。” 了缘一跺脚:“坏了,兵乱起,血流成河,就是血祭呀。” 众僧皆动容,立刻就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了因拂袖而起:“有了血祭,鬼门便开,我们得尽早筹谋,不被邪祟所侵。了性、了生,你们速去请罗汉金身,求金粉,调成粉墨,在庙宇门户,以及墙壁之上,书写《金刚经》。有此经文庇护,邪祟近不得身。记住,不要漏了地方。” 了性问道:“地方偌大,金粉怎么够?” 了因叹道:“先写在主要门户处,以及大殿舍利堂等。” “尊方丈法旨!” 两僧知道事情严重,立刻领命出去做事了。 了因又道:“了名,你率领数僧,前去安抚寺内住客,让他们今晚留在房内,不得出来。另,了情带领武僧,四下加紧巡逻防备。” “是。” 了名与了情起身去了。 了因接连几道指令,倒是有条不紊,很是清醒冷静。 此时了缘忽问:“方丈,浩劫来临,可外面的百姓该如何?” 了因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了缘就起身,合十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愿出寺,尽一份力。” “善哉!” 众僧齐声念道。 了因点头:“好,那你便去,多加小心。” 了缘面色无悲无喜,大踏步而去。 第四百一十章:斩首 (求订阅,求全订!) 却说那阎管家带着两名小厮,心急火燎地跑来金禅寺请大师,一路上见着两侧的白皮灯笼,黑字显赫,红光幽幽,只觉得心惊胆战。总害怕那昏暗的地方,会扑出吃人的恶鬼来。 “快,走快点……” 阎管家嘴里只顾督促。 终于到了金禅寺外,却见到寺门紧闭,不见僧人。 阎管家管不了那么多,上去就大力拍门。拍了好一阵,咿呀一响,终于开了条缝,一名知客僧探出脸来,却是认识的。 “阎檀越,你这是?” 阎管家忙道:“我奉我家大人之命,来请了缘大师过去府上一叙,有急事。” 知客僧回答道:“来得不巧,了缘师叔刚出寺而去。” 阎管家一怔:“去了哪儿?” “只在城中游走,不知去向。” 阎管家心里叫苦,又问:“那了性大师他们呢?” 知客僧就道:“寺中有事,脱不得身。”说着,压低了声音:“阎檀越,天色渐晚,城中恐有变,你们还是赶快回阎府吧。” 啪的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吃了闭门羹,阎管家差点要破口大骂:平时自家大人供奉,香油钱不知花了多少,没想到事到临头,连请个人都请不动。 想了想,他一咬牙:“走,回去。” 三人刚拐过一条街道,呼呼,顿觉阴风阵阵。街上空荡荡,一个人都没。 没人影,却有鬼影。 在屋宇之间的阴暗处,影影绰绰,总觉得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小厮瞧着可怖,牙齿在打颤,哒哒声响:“阎管家,你看到没,那边似乎有鬼怪……” 阎管家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一转身,倒是当机立断:“快,回去金禅寺。” “啊!” 正跑着,其中一名小厮顿觉脚踝一紧,低头看去,就见到一只枯干的手从地下探出,将他一把抓住。 这一下,只骇得他魂飞魄散,发出惨叫,正待呼救,就见到跑到前头的阎管家也是被一只鬼手拉住,正往黑暗中拖去…… 天上乌云席卷,天昏地暗,没有雷电,只压抑得心慌。 风起处,一片片阴影慢慢蔓延,从四面八方朝着金禅寺涌去。 金禅寺内,灯火辉煌,一位位僧人奔走。在了性大师的率领之下,正在调制金粉。 此物不凡,可不是等闲的黄金物品,而是从佛像金身上刮下来的,配以别的法器材料,再用上水混杂研磨,就成为一种粉墨之类的东西,用大笔醮上,往门户墙壁上书写经文。那经文便具备了法力,能抵御妖邪。 军营有变,鬼门已开,全寺上下都感受到了凶险,意识到寺院很可能成为了阴司的目标之一。要知道,修道的僧侣,可是上佳血食,于是全寺都发动起来。在重要门户上书写《金刚经》是一个措施,而在方丈了因的带领下,九名白须老僧团团坐在一起,开始敲打木鱼,口诵真经。 木鱼声庄严,诵经音琅琅,交织在一块,自有气息蓬发。 嗡! 围聚过来的阴影感受到了震慑,停住了扩张的幅度,围成一圈,似在等待着什么。 …… 陈唐快马驰骋,直奔军营而来。还没有到地方,远远就听见惨烈的厮杀声,到处都是火光,人马践踏。 面见此景,他不由得长吸一口气,算是真正认识到兵变之祸的凶猛了,心里暗暗发誓,等平定了潘州,必须要把兵甲掌握在手。 又跑了一阵,前头两队人马鏖战正酣,见到一人,正是谭钊。 谭钊显得狼狈,在数名侍卫的保护之下,且战且退。 陈唐目光一扫,大概分清楚了形势,双腿一夹,胭脂马长嘶一声,箭一般窜了过去。 天色昏暗,军营成战场,乱成一团,诸多兵甲,都是靠着服饰旗帜来分辨敌我。纵然如此,乱战当中,误伤己方也是常有的事。 胭脂马全力冲刺,奔跑起来,如龙,唰的,就冲进了一列军伍之中。 陈唐知道在战场上,不同江湖中的拼斗,应当速战速决,不能陷入阵中。要知道乱战之下,刀枪无眼,一不小心被戳中一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况且如果被围困住,要杀出去,也得损耗巨大的力气。 “谁?” “什么人?” 陈唐的突如其来,引得那队军伍阵形发生骚乱,数人齐喊:“保护将军!” 陈唐看得真切,切玉剑在手,气息灌注,便如同斩瓜切菜般,一下子将上来阻挡的五、六名铁卫给斩杀。相比昔日在南服县的突围,眼下陈唐修为大有长进,心志也就更为从容了。 “破釜!” 一声低喝,剑锋如电,无可阻挡,就将那名想要往后躲避的将军给劈个正着。 这一记,比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陈唐不禁晒然:就这样,也能称为将军?实在名不副实。 得手之后,他毫不犹豫,胭脂马飞蹄踢开两人,马头一转,泼喇喇就冲了出去。 那边谭钊见着,先是愕然,随即大喜,高声叫道:“谭恒死了!你们的恒将军死了!” 陈唐一剑斩杀的,正是谭恒。本来谭恒以有心算无心,带领人马,将谭钊等人围住,占尽上风,眼看胜券在握。大哥谭元已死,再灭了谭钊,整个谭家,便是他说了算。父亲的将军之位,自然也由他继承了。却没想到,乱战当中,突然杀出一人来,将他斩首。满腔的王图霸业,尽付流水。 落了下风,本要退走的谭钊顿时看到了扭转战局的希望,满心欢喜,对着陈唐一抱拳:“多谢英雄拔剑相助。” 连称呼都变了。 陈唐看着他:“你尽快统率部众,稳住军营。此地,不能再流血了。” 听着这吩咐一般的语气,谭钊心头不爽,不过他是睿智之人,此刻也明白事态危急,就不计较,朗声道:“好。” 陈唐不多废话,他已感受到一缕缕的黑气正在袅袅而生,当它们凝聚起来,便是鬼门大开的时刻。当下骑马,奔跑起来,径直去找詹阳春了。 后面谭钊手一指:“真乃奇人异士也,他日吾必将收其到麾下,成为吾之臂膀。” 大哥二哥都死了,剩得他一个,顿时意气风发。只是伸腰之际,肋下火辣辣的疼,那儿挨了一枪,差点没送命。 第四百一十一章:身份 来到浮山观的时候,见道观点着灯,门户院墙之上,有好几道橘黄的符箓贴在那儿,詹阳春正手持桃木剑,仗剑走七星,在布置着什么。 一会之后,终于弄完,这道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似乎消耗不小,他看着陈唐,脸色流露出颓然之色:“陈老弟,看今晚阵仗,远比预期中要凶猛得多,一个不好,你我皆要交代于此。” 陈唐沉声道:“早些时日,便有估计,要痛快做一场,既无退路,便该破釜沉舟,怕什么。” 詹阳春叹道:“我不是怕,只是有感而发,城中形势怎样了?” 陈唐就把军营那边的战事,以及城中所见所闻,拣些重要的说了。 詹阳春听完,忍不住开口骂道:“谭氏真是祸端,必是那谭恒作祟,用那一石二鸟之计,故意引发兵祸。此子利欲熏心,不惜做出这等事来,你那一剑,杀得好!” 陈唐也有猜测,不过内情如何,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都说妖邪可怖,人心也不遑多让,为权为利为名,又或者为了别的,总能做出些丧心病狂的事来。故古人曰:此中最为难测地也。 谭恒是这样,阎之峰也如此。 詹阳春又道:“也好在你去得及时,稳住了军情,没有让血流太多。如此一来,血祭只算进行了一半。不过宋司命肯定不会罢休。下一步,牠可能会驱使阴鬼,集中攻击几个地方,从而打开破绽。” 陈唐问:“哪几处?” 詹阳春娓娓道来:“其一,便是金禅寺,里面和尚数以百计,可都是上佳血食。哼,贫道去找他们商议时,一个个鼻孔朝天,爱理不理,现在好了,大难临头,端是求仁得仁,不过当下那自家门前雪可不好扫喽。” 言语间,颇有怨气,觉得对方心胸过于狭窄,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辈分,计较名分得失,哪像是出家有道之士,慈悲为怀?比市井间的婆娘还要市侩几分。 金禅寺首当其冲,陈唐倒能理解,记得当初法元寺,便是被阴司一举打破,占为己有了的。僧人吃斋修佛,无论身体还是心性,都颇为纯粹,气息醇厚,在阴邪看来,实为大补。便问:“依你所看,金禅寺能撑多久?” 詹阳春回答:“金禅寺僧人不少,真正具备修为者却也不多。不过寺内供有罗汉金身,而方丈了因几个也颇具法力,一心坚守的话,应该能坚持到下半夜。当然,这是在鬼门没有完全开启的情况之下。若是真被那宋司命真身跑出来了,那就不好说。” 陈唐若有所思,又问:“别的地方是哪儿?” 詹阳春叹道:“不出意外的话,就轮到衙门、提督府、阎家顾家他们了。这些机关要处,代表着朝廷气运,一旦被打破,就失去了最后的压制,再无羁绊,从此阴阳颠倒,黑白不分。” 陈唐听着,深以为然。虽然衙门等地,早已衰落腐败,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州郡的法则所在,象征意义非凡,气运攸关。而阎之峰和顾珩,乃是本地官场的代表性人物,身上官气盘桓,非同一般。 忽而想起一事:“那你这道观?” 詹阳春呵呵一笑:“此等弹丸之地,自有法阵加持,无妨。我先前所为,只是防患于未然,略作加固。” 陈唐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去顾府。” “好。” 说着,詹阳春转去后院,过不多久,竟牵出一头老毛驴来。 陈唐看着毛驴,又瞧了瞧胭脂马,两者外形上差太多。 詹阳春淡然笑道:“别小看此畜,跑起来,未必比你的马慢。” 老毛驴忽而嚎叫一声,似乎在表达不满。 詹阳春道:“瞧,唤牠为畜,不高兴了。” 伸手去抚摸头颅皮毛,做安抚状。 两人上了坐骑,更不怠慢,便往顾府方向赶去。 得得得! 哒哒哒! 还别说,那老毛驴瞧着不甚精神,可跑起来时竟十分快速,不比胭脂马差多少。 胭脂马见着,颇不服气,又加快了几分,然而老毛驴依然气定神闲的并肩而行。 街道上,两列白皮灯笼,火光幽幽,在陈唐与詹阳春眼里,自是看出每一盏灯笼之上都阴气缭绕。诸多房屋,一片黑沉沉,声气全无。 詹阳春叹道:“满城百姓,俱进入了妄境当中,不省人事。等阴兵入人间,便是正式收割。宛如割韭菜一般,毫不费力气。到那时候,全城就成鬼蜮。” 一马一驴,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速度甚快,不用多久,就来到顾府门外。 与别处不同,顾府门口大红灯笼高悬,四周附近,只有零星几盏写着奠字的白皮灯笼。看来顾珩的官气坐镇,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就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大门闭紧,正待上去叫门,就听得一人在里头欢喜地大叫:“是门首,门首大人回来了。” 咿呀声响,付明金等人满脸欢欣地迎出来。他们本来住在别院,可到了入暮时分,全城异动,顾珩就让人把门客们全部叫到府上,协助巡逻守护。门客们自然求之不得,赶紧搬了过来。 满城尽挂白灯笼,此事可怖,传到府里头,众人无不惊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唯有紧闭门户,守在里头。又急忙准备了大量公鸡,还有黑狗血糯米等民间传言能祛除邪祟之物。而今看到陈唐归来,宛若寻着了主心骨,满心欢舞。 大厅上,顾珩正与一班幕僚商讨应对之策。只是他们平常都是谈论国事政务,何曾遇到过这般景象,一个个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个方案来。 听闻陈唐回府, ww 顾珩急步出迎,又见到同行的詹阳春,就如同见到了救星。在他心目中,出身浮山观的詹阳春那是一等一的修道人物,降妖除魔,最为专业对口。 “无忌门首,城中可是起了剧变?” 陈唐回答:“正是,军营兵变,血祭发生,导致鬼门开启。” 顾珩听着,作声不得。他不知道谭家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就算知道,也无力阻挡。 陈唐看着他,沉声问:“顾大人,请你把官印拿出来一观。” 顾珩“啊”了声,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官印何许物件,至关重要,怎能随便亮出来的?说句不客气的话,陈唐不过一门客,即便身怀绝技,受到特殊待遇,如同座上宾,可也没资格来看他的印章。 陈唐不废话,便解下背囊,打开,亮出里面的大印,以及铁卷丹书来。 顾珩是识货之人,一看之下,不禁失声叫道:“你,原来你便是新上任的巡抚?” 第四百一十二章:拿印 早些时日,便有消息传来,说朝廷任命了一位巡抚,负责执管整个潘州的政务,包括兵甲在内,等于全面统帅,权力极大。巡抚一职,在王朝制度中并非常设,而是特别时候的安排,具备着某些特殊的意义。 由于这位巡抚是特别任命的,身份神秘,来历不详,不知是何许人也。又不知什么缘故,迟迟不见来赴任,倒让潘州诸人等得心焦。 不管是顾珩,还是阎之峰等,俱是各怀心思,很想知道巡抚是谁,又会带着什么势头入驻潘州。 对于顾珩而言,神秘的巡抚,几乎等于是一根救命稻草。日盼夜盼,心中总是幻想着对方来到,那么顾家便有了靠山。 眼下忽然看见陈唐亮出大印和铁卷,顾珩那是又惊有喜,却又觉得失落,一时间情绪复杂难明,过了一会,才作揖施礼道:“原来你便是巡抚大人,早进了城,却瞒得我好苦,失敬了。” 陈唐微笑道:“此举自有苦衷,还请顾大人体谅一二。” 说着,伸手往脸上一揭,脱了无忌面孔,现出本来面目。 顾珩等人见着,不禁目瞪口呆,但觉得神奇至极,莫可名状。顾珩眨了眨眼睛,很快认出来了:“你,你不就是陈唐,陈不矜?” 对于这位潘州解元,百年难得一出的本地探花郎,他自是认识的。彼此之间,还一起喝过酒。那时候,论辈分,陈唐乃是顾珩的门生来着。正是见到陈唐青年才俊,顾珩有心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不过陈唐对顾乐无意,而顾乐也是心有所属,才没有成全好事。 兜兜转转,再度相见,却是这番景象,出乎意料之外,饶是顾珩养气功夫深,也被惊了个神态愕然。 陈唐笑着敬礼道:“正是学生。” 顾珩反应快,连忙还礼:“不敢不敢……” 任凭之前怎么想,都没想到巡抚会是陈唐来当。毕竟年前还传来消息,说陈唐在南服县任职期间,恶了宁州大统领杨临鹤,杀了杨家少将军杨子楚,结下大仇,并因此弃官而去,逃命天涯,不知所踪。怎地摇身一变,就成为了潘州巡抚? 此事实在叫人拍案惊奇。 陈唐的升迁,违背了官场规律。一来,他年纪太小;二来,也没有多少资历。方方面面,按理都不可能坐上巡抚的位置。 不过转念一想,想到潘州混乱的局势,倒有点明白了。来当这巡抚,根本不是美差,稍稍行差踏错,很可能就会断送性命。 也许,从这一点上看,大概知道为何朝廷不拘一格,选了陈唐。在新皇眼里,年轻,属于优势,代表着有魄力,敢做事。至于陈唐为何一开始没有直接赴任,而是乔装打扮,厮混进来,很容易理解。由此可见,此子稳当,没有被手中的大印铁卷所迷惑,觉得有了名分,真得就能号令潘州上下了。如果真得那样的话,只怕早被人暗算,死于非命。 之前的新任知州,便是血淋淋的明证。 陈唐懂得迂回和隐忍,这与其年纪可不大相符。在官场上,顾珩见多了刚出仕的年轻人,满腔热血,一上来就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结果却是四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此子,果然非池中物……” 顾珩暗暗赞道,忽而一想,陈唐微服来当自家门客,莫不是想要暗查自己是否忠于朝廷?好在己等一向洁身自好,言行无出格之处,经得起考验。 陈唐之所以选择此刻显露身份,倒不是被逼无奈,而是水到渠成。城中大变在即,需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既然要做事,首先就得占据名分道理。否则的话,谁听你的? 潘州巡抚,是一个天大的名分。 到了这般时候,再隐隐藏藏,就没有多少意义了。经此一役,谭家元气大伤;而阎之峰那边,此刻恐怕正在战战兢兢,自身难保了。顾珩不用说,他一向忠于朝廷,会大力支持。更重要的是,燕还丹的到来,让陈唐得了莫大臂助。两人联手,足以应付许多场面了。 因此,陈唐也就不用装了。虽然此时此刻,没有些宵小蹦跶出来,让他打脸,再施施然亮出身份,表示爽快。 嗯,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参见巡抚大人!” 在顾珩的率领下,手下幕僚等人,纷纷上前拜见。这就等于定了主次,看得出来,顾珩是有眼光的。即使还有些小心思,可当下黑云压城城欲摧,别的杂念,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后面詹阳春气定神闲,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可付明金与苏涛两个就惊得张开嘴巴合不拢了。对于官场的事,他们或许不懂,但见着这场面,也知道自家门首大人可是真正的大人物来着。与此同时,心中窃喜:两人一向表现优异,抱上了大腿,以后的前程跑不了…… “无忌兄……” 喊话声中,顾源兴冲冲地跑出来。他听闻陈唐回来,按耐不住,赶紧就和妹妹顾乐出来。 出来一看,不禁愣住,搞不清楚状况。 顾珩喝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快来参见巡抚大人。” 顾源顿时像个呆头鹅般,他认识陈唐,在雪月岛的诗会上,还曾想买对方的一方玉砚来着。那时候的顾源,寄情山水,性情疏狂,从心底里,其实不怎么看得起陈唐,觉得这人就是个寒窗苦读的举子,即使考了解元,也等于会些八股文章罢了。 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愕然,旁边的顾乐亦然。从陈唐的服饰和背负的剑匣上,似曾相识,但面目截然不同。一会之后,她若有所悟,似乎明白了什么。莫名的,心中有个东西放下了,顿感浑身轻松。只是一时间,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或许,昔日的顾乐,喜欢的只是那个面瘫脸的无忌,而根本不是陈唐吧。所以,对于当初的说亲,她急忙就拒绝了。 当物是人非,执念为空,也就释然了。 “这下,你明白了吧……” 她低声说道,似对人言,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面对顾氏兄妹,陈唐只微微点头致意,又对顾珩道:“顾大人,这一下,你可拿出大印来了吧。城中情况危急,需要大人的官印镇压。” 顾珩听得有点迷糊,无暇多想,连忙应道:“好。” 很快就捧出一方玉匣,打开,里面一印赫然,正是那学政大印。小心翼翼地将印拿出来,双手递交给陈唐。 陈唐恭敬接过,拿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里头一股官气,惶惶然,充沛而丰盈,裹挟着一股霸道气息。 好一道官气! 第四百一十三章:借印 一般而言,官印中蕴含着的官气浓淡强弱,与品阶,以及任职时间长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州学政,毫无疑问是大官,可官至三品。在太平年间,科举鼎盛时期,学政几乎是与知州平起平坐的人物。无奈碰着了乱世,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时候,顾珩才处处受气,不得伸展。纵然如此,他作为读书人的气节尚存,使得官印内的气息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陈唐拿印在手,感受到其中翻滚的官气,顿时见猎心喜,泥丸宫中的鱼儿蠢蠢欲动起来。 “此印大善!” 嘴里不禁赞叹道。 官印代表着身份名分,若非陈唐亮出大印铁卷,眼下又是危急时刻,顾珩无论如何都不肯把自己的印递交过去的,于是问道:“巡抚大人,官气镇压一说,本官也有所耳闻,愿闻其详?” 陈唐回答:“官者,统治者也。代表着朝廷法纪和规矩,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其中生灵,便受管辖。包括黎明百姓,也包括妖邪在内。” 顾珩听着,深以为然,他乃是老派人物,对于伦理纲常之类十分坚守,当下叹道:“只无奈朝野动荡,使得妖孽齐出,群魔乱舞,乱了这一个朗朗乾坤。” 陈唐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才要来与顾大人借印一用。” 顾珩问:“那大人你的印?” 陈唐叹道:“我上任伊始,气息不足。” 顾珩不疑有他,慨然道:“既然如此,大人便拿去吧。” 后面詹阳春有些不耐,叫道:“外面已是黑云压城,阴气席卷,你们还在这唠叨,等鬼门大开,一切将化为齑粉。” 陈唐心头凛然,时间的确非常紧迫了,就叮嘱道:“顾大人,我猜测那邪祟接下来的目标会是此地,不过有大人坐镇于此,应该能抵御一段时间。另外,詹道长有数件法器和符箓,会悬挂张贴于府上,能震慑妖邪。但最好,你把全府上下,都集中到厅上来,以保安全。” 顾珩虽然没了官印,但他本身,才是官气的源泉。 “好。” 顾珩答应得干脆,赶紧命人去把家眷等叫来。 与此同时,詹阳春则把几件法器,悬挂于顾府主要门户之上,其中有铃铛,有桃木剑,还有古铜镜之类。看得出来,这道人几乎把珍藏的事物都拿出来了,倒显得慷慨。又弄了数道符箓,整整齐齐地张贴到门上和窗户之上。 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好东西,足以证明这位浮山观的小字辈出身正宗大户,远非那些厮混江湖的野道人所能相提并论的。 当然,最为拿手厉害的器物,却得留在手上,应付后面的恶战。 陈唐去吩咐付明金等,这些门客武功粗浅,上不得台面,出到外面,只怕一时三刻便化为血食,成了阴兵补物。但留在顾府,帮忙巡逻戒备,还是能发挥出一定的作用。 做完这些,陈唐拱手对顾珩道:“顾大人,保重了。捱到寅时,便万事大吉。” 顾珩站立如松:“陈大人,你也保重。” 目送陈唐和詹阳春离开,他心情彭拜,喝一声:“拿笔墨来。” 当即在案上,即席挥毫,写道:天地有公,阴阳有定;富贵由人,生死皆命;读圣贤书,毕恭毕敬;家国在此,感激涕零…… 笔走龙蛇,可见文气蒸腾,乃是一篇慷慨激昂的赋文。 …… 却说陈唐与詹阳春到了外面,一人上马,一人上驴。 詹阳春道:“贫道已演算过了,不出意外的话,鬼门开启的地方,便是那城隍庙。” 陈唐道:“我想也是……嗯,我家燕伯伯已先去勘察,做最后的判定。” 这个地点,一定要准确,不容有误。 关于燕还丹的事,陈唐之前已经跟詹阳春说过,听闻有高手相助,詹阳春自是欣慰,增添了两分希望。既然陈唐说燕还丹是高手,那一定不会错,毕竟陈唐本身,已经到了一个不俗的境界。对此,詹阳春也只有羡慕的份。想当初,陈唐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地过得些年头,就变得如此厉害了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自家可是从孩童时期就入门修道了的,至今悠悠三四十载呢。 只能说,人的际遇变化,真得莫测。 詹阳春道:“事不宜迟,那我们便去城隍庙。” 陈唐微一迟疑,说道:“我想去阎家一趟。” 詹阳春一怔:“阎家?那阎之峰占着粪坑不拉屎,还净放屁,管他作甚?” 显然,对于这位名声恶劣的同知大人,道人颇看不过眼,直接爆粗。事实也如此,若非阎之峰的不作为,潘州城不会崩坏到这个地步。 陈唐笑道:“我自有分寸。” 詹阳春道:“也罢,那我们分头行事。” 陈唐道:“嗯,我会尽快赶过去的。” 当鬼门大开,宋司命真身要跨入人间时,凭着燕还丹与詹阳春,怕是不够。而己方这边,还能依仗的一件利器,毫无疑问便是天人剑匣了。 不过转念一想,燕还丹肯定也还有压箱子的本领手段,不曾显露出来。 说起来,陈唐也只见燕还丹出过那么一次手罢了,对付的是黄道志。此人不过是黄家的旁系角色,勉强算是妖魔。这般对手,检验不出燕还丹的成色。 哒哒哒! 詹阳春催动老毛驴,往城隍庙而去;陈唐则骑着胭脂马,朝阎家方向跑。 这时候,已经入夜,倒是街道两边的白皮灯笼发出红光,给与照明。只是那红光幽幽,映照到地上,有一种妖异之意,仿佛是流动的血光,等闲人见着,不禁毛骨悚然,宁愿黑乎乎的一片,也不愿置身在这等场景之下。 陈唐自无畏惧。 这个世界,没有手表之类的工具,对于时间概念就显得模糊,在外面之际,主要靠观望天色,日月位置等,然后猜测时辰。 陈唐心里一直在默默算着,现在,应该是戌时了。 得得得! 胭脂马跑得很快,在经过一些街道之际,两旁阴影重重,不断涌现。它们发现了陈唐,如同饿急了的人,争先恐后地冲来。但很快,它们又嗅觉到了某种可怕的气息,受到震慑,又忙不迭地退回到黑暗处。 隐约有咆哮声,包含着畏惧和不甘。 第四百一十四章:现身 陈唐知道那些阴影的存在,并非是阴司的阴兵,而是城内的亡魂。昔日兵祸,城府大乱,死伤不知其数。后来阎之峰等又欺压良善,巧取豪夺,逼迫得不少门户家破人亡。久而久之,便有着许多冤魂厉鬼沉积于此。 这些鬼魂,偶尔会跑出来蛊惑人心,所谓“一遮二迷”,鬼打墙之类,弄出些事端。不过基本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但宋司命既然连活人都能利用,自不肯放过诸多鬼魂,收拢起来,暗中养着。 在此之前,先是一手导演出各种各样的邪祟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乱了人心。又能借助血案,汲取血气。而等到中元节前夕,图穷匕见,所有的鬼魂都发动起来,开始搅风搅雨,做开路先锋。为后面的鬼门大开,做好铺垫准备。 鬼魂大都弱小,面对剑匣的震慑,自不敢靠近。 一路无阻,陈唐骑马来到阎府所在的大街上,抬头一看,倒吸口气。 此地状况,比起顾府那边要严重得多。密密麻麻,都是写着“奠”字的白皮灯笼。 灯笼如旗帜,插到哪,就代表着占据了那儿。 再看主府处,一片光亮,尚且属于人间的灯火。 “这阴气浓厚,围而不攻,想必是忌惮阎之峰的官气……” 陈唐心里想道。 阎家上下,人口数以百计,当官的可不止阎之峰一人。他自从大权在握,衙门内外,基本都安排满了,全是自家人来做。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也,虽然其中许多职位,不得朝廷钦准,算不上真正的官位,胜在数目多,凝聚起来,把个衙门弄得跟铁桶一般,将好处全焖在自家碗里头,慢慢享用。 此刻阎家主宅内,哭声一片。 “哭什么哭,我还在这呢。” 阎之峰听得心烦,一拍木桌,怒声喝道:“你们全部去后宅,好生待着。” 把众多妻妾和年幼的儿女赶去了后宅,又安排人手把守着,这才转回前厅,气呼呼地坐下来。 出了这等变故,家族的族老,以及当官的一大批人都来到了,一个个心情惶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阎家自也养着家兵,比顾氏可多得多,足有五百人,全副武装,很是精壮。 这些家兵,是阎之峰的底气所在,其中一部分,被培养成死士。另外还有一批招募的门客,多达百人,此时全部守在宅子内外,严阵以待。 一名族老满脸忧愁地问道:“之峰,今晚的事邪门得很,你怎地不让人去请金禅寺的大师来应付?” 阎之峰瓮声瓮气地回答:“让管家去了,还不见回,不知出了甚事。” 闻言,众人皆是无声,你看我,我看你。 阎之峰沉声道:“宅子门口的石狮子,可是大师开光过的,能震慑妖邪,府上又有些法器物件,再加上几百家兵在此,应该能守得住。只需挨到天明,阳光普照,什么鬼魂都得烟消云散。” 听了这话,人心略定。其实对于外面的状况,包括军营那边的变故,他们都不知情。满城都是白皮灯笼,寻常人根本出不来,连个通风报信的都寻不着。阎管家几个倒是出去了,可已经回不来了。 阎之峰心生焦虑,一种不安的情绪缭绕不去,忽而想到那天陈唐的话,说什么中元鬼节,举行血祭,鬼门大开云云…… 越想越觉不妙,暗道:难不成真被那厮给说中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可大大不妙。 然而被困在了此地,就连跑出去都做不到了,唯有死守于此。在他案上,摆满了事物,有好几件法器,而官印正揣在怀里,时刻不离身。 到了这般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怕死。 正烦闷间,一个门子跑来禀告:“大人,了缘大师在门外求见。” 阎之峰听到,如听到仙音:“快,快请。” 过了一会,一身袈裟的了缘走了进来。 阎之峰连忙迎上去:“大师,总算把你请来了。” “请来?” 了缘微一诧异。 阎之峰疑问:“你没见我家管家?” 了缘摇摇头:“贫僧自从寺中来,没有见到别人。” 阎之峰心里一沉,想着那管家十有八九是出事了。不过这已无关重要,三个死就死了,忙问:“大师,这城中究竟出了甚事?听说到处都挂上了白皮灯笼,叫人心里发寒。” 了缘叹息一声:“此城,该有一劫。” 阎之峰急了:“大师,都这般时候了,还打禅机,有话快说吧,是不是鬼节来临,鬼物要进入人间了?” 了缘点头道:“正是如此。” 阎之峰勃然怒道:“这些鬼物,端是贪得无厌,毫无信义可言。” 了缘听着心里不禁腹诽,跟鬼物谈信义,那可不是见了鬼吗?当初没有防微杜渐,如今就不可收拾:“军营那边,起了大火,乱了。” 听到这个消息,阎之峰大惊失色:“真的?” 了缘道:“如果不是军营先乱,血祭启动,那些白皮灯笼就不会挂起来。” 阎之峰忿然道:“谭家那几个兔崽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虽然不知究竟如何乱的,但想必是起了内讧,互相残杀。这一点,是众所周知的事。就连阎之峰自己,过往也常常利用,挑拨谭元三兄弟之间的关系。 了缘道:“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唯有亡羊补牢耳。” 阎之峰立刻道:“大师有何要求,尽管开口。” “血祭启动,下一步,阴司会挑城中大官下手,斩断官气镇压。换句话说,便是此处。” 阎之峰心里一跳:“那顾珩那边?” “应该也是如此。” 闻言,阎之峰心里才觉得稍稍平衡了些,他阎家不好过,也不希望顾家好过。自家与金禅寺交好,有了缘大师来助阵,可顾氏能指望谁? 哦,倒有个面瘫脸的门客。此子究竟是甚来历,有何本领,却还不得而知。 了缘就道:“事不宜迟,大人赶快让人到大门外搭建一方法坛,贫僧要做法,超度亡魂,化解厉鬼。” “好好。” 阎之峰忙不迭答应,立刻吩咐下去。 人多好办事,不用多久,一座法坛就做好了,各种事物摆放整齐。 众人聚在门口处,要看大师作法。 得得得! 忽而有马蹄声响,一人骑马而来,引得众人侧目而视。等来者近了,阎之峰认了出来,失声叫道:“是你?探花郎!” 他自是认识陈唐的,陈唐高中探花,衣锦还乡,成为潘州士林的一桩大事,大小官员,无论结交与否,人都是见过。只是阎之峰想不明白,不知道此子怎地突兀现身于此。 “嗯,瞧那身装扮,背负的剑匣,有些眼熟……” 第四百一十五章:大人 多瞧几眼后,阎之峰终于将文质彬彬的探花郎与某个来历神秘的形象重叠起来,失声叫道:“是你,竟是你?” 由不得他不惊诧莫名,两者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竟是同一个人,实在叫人难以相信。与此同时,心中暗暗生疑,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陈唐骑马来到,打量法坛,扫了了缘一眼,目光最后还是转回阎之峰处:“阎大人,别来无恙。” 阎之峰哼一声,不管是陈唐还是“无忌”,都与他不熟。再说了,彼此的身份差着呢,瞧陈唐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换了平时,阎之峰立刻便会叱喝一番:探花郎又怎地,本质也不过是个新科进士,他阎之峰亦是进士,辈分在那摆着。更何况,陈唐在南服县犯了事,还是不小的事,杨管家一伙人正在找他。以杨临鹤的手段本领,逮着陈唐了,陈唐根本没有活路可走。 “原来如此……” 恍然间,阎之峰想明白了:怪不得陈唐要乔装打扮,主要是逃避杨家的追杀吧。是以改头换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当下一拂衣袖,冷淡地道:“陈探花,你怎地回潘州了?本官可听说,你在南服县桀骜不驯,袭杀了宁州大统领杨临鹤的爱子。那么,是在宁州待不下去,所以逃命回来了?本官告诫你,你这可是擅离职守,犯了大罪。” 陈唐呵呵一笑:“是否大罪,却不是你说了算。” “你!” 阎之峰为之气结,在这件事上,还真轮不到他来管。话说回来,听说年前杨临鹤便三番几次上书,到朝廷告状,不想皇帝都驳回了,批了句“事实不清,难以定性”,把个杨临鹤气得三尸神乱跳,差点就要举旗做事了。 这消息传到潘州,阎之峰为此琢磨了好几回。最好的解释是,陈唐上面有人,给予维护。否则的话,区区一介县令,怎么敌得过一位州郡大统领? 问题在于,陈唐出身贫寒,没有家族支持。只能说他在京城的时候,很可能结识了某个贵人。所以才能青云直上,犯事了还逍遥自在。 正因为有此顾虑,前一阵子杨管家找上门时,阎之峰并没有明确表态,提供帮忙。 眼下见着陈唐骑着胭脂马大摇大摆地出现,更加证实了此子不简单。 如斯想着,脸色就一变,柔和下来:“你做的事,我也不多问。但不管如何,你都是从潘州走出去的人。本官是不愿意看你因为年轻气盛,误入歧途,害了前程。” 陈唐似笑非笑:“这般说来,阎大人是在关心我咯。” “那是。” 阎之峰面色坦然地认了:“你说今晚有大劫,怎地又出现在此,不怕遭遇邪祟吗?你武功虽然不错,但遇着鬼物,却也难以匹敌……咦,莫非是顾家出了大事,你就跑出来了?” 陈唐淡然道:“顾家好着呢,比你这边好,最起码,顾府周围,还不见白皮灯笼的出现。” 阎之峰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消遣之意,心头有怒意:“那又如何?你看见没,本官有金禅寺的得道高僧坐镇,定能保得家宅平安。” 陈唐看着了缘,忽然开口:“这位大师,我听闻金禅寺是阴司的目标之一,现在恐怕已经围困重重。怎地,你不留在寺院看家,还有力气跑到外面设坛作法?” 了缘合十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不愿明哲保身,不愿见到外面生灵涂炭,是以选择出寺,行走于城内,出一份力气。” 陈唐道:“原来如此,倒是失敬了。不过城中千家万户,你偏偏只到此地来,怕是与阎家有缘吧。” 了缘目光平静地道:“不错,阎大人乃本寺大供奉,贫僧力有不逮,千家万户太多,一时间救不过来,唯有先救此处。” 陈唐叹道:“此话真诚,大概便是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了。” 阎之峰听着,神色得意。以往之际,他不惜本钱,替金禅寺铸造金身,广开门路等,就是为了今晚的事。至于那些平头百姓,虽然也去寺里烧香,但那点香火钱怎么够看?虽然僧人们口口声声“众生平等”,但那只是代表佛心中的美好。僧人也是人,是人就不平等。 世间万物,人情世故,大都如此,并非释家一家所为。 这一点,其实无可指摘。 了缘看着陈唐:“这位施主,年轻有为,似乎对吾释家经典颇有研究。只不知道在这等时候,你一人跑出来,是要做什么?” “我?” 陈唐指了指自己鼻子:“小子不自量力,却是想要试着救一城。” 嗯? 了缘神色一愕,有些狐疑地打量着他。 阎之峰听得,差点要跳起来:“就凭你?” 陈唐沉声道:“我有自知之明,一己之力,无力回天,因此特地来找阎大人,寻求帮忙。” 闻言,阎之峰头摇得像拨浪鼓:“此时此刻,本官爱莫能助。你也看到了,咱家周边全部挂上了白皮灯笼,邪祟蠢蠢欲动,正自顾不暇,哪有力气帮你?” 陈唐厉声道:“阎大人,你可是本州同知,执管衙门,有着职责。当前邪祟四起,要把州府败坏,炼成鬼蜮。你怎能贪生怕死,躲在家里做个缩头乌龟?此为失职,乃是大罪。” 被他毫不留情面的训斥,阎之峰脸皮涨红,不甘示弱地道:“陈探花,注意你的身份,还有言辞,本官要怎么做,做出什么决定,与你无关。那轮得到你在此指手画脚?诚如你所言,我管不了你在南服县犯的事,可你也管不到潘州来。本官有没有罪,你说的可不算。” 陈唐呵呵一笑:“是么?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再度亮出大印和铁卷。 这两样事物,本是凭证,但套到形势复杂的潘州来,就显得分量不足。不过在今晚,碰着鬼门开启的重要关头,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巡抚的身份亮出来,那就不同样了。 果不其然,阎之峰神色一变,失去了从容:“你,原来你就是那位新上任巡抚!” 陈唐脸容一板:“阎大人,注意你的身份,以及言辞。你,应该叫本官‘大人’。” 第四百一十六章:取印 望着陈唐手中的大印和铁卷,阎之峰像是吞了只苍蝇似的,还是被人强逼着吃下去那种,十分的膈应和恶心。只是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炙热和渴望,心里一个声音在大喊:“朝廷何其不公?我长久任职于潘州,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呢。不曾想无缘转正知州,而今又弄出个什劳子的巡抚来,这简直是要骑在我头上拉尿拉屎……” 如果换了别个,阎之峰或许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偏偏是陈唐。在他看来,陈唐年纪轻轻,何德何能,担任这个巡抚一职? 其上面有人,一定是的,可能还是个女的。 阎之峰内心妒火中烧,几乎忍不住要扑上来,一把将那大印和铁卷抢到手里。 若在往时,陈唐来上任的话,阎之峰有很多种办法来“料理”对方,让陈唐吃不了兜着走,稍不注意,还得把命留下。可今时不同往日,谭家乱了,城中遍地白灯笼,鬼门将开,人人自危。要是陈唐是个文弱书生还好办,直接做了,然后把罪名推给邪祟。 问题在于,陈唐的本事高着呢。 在一刹那间,阎之峰脑海萌生出好几个念头,其中一个,想着是不是要下令让家兵蜂拥而出,将陈唐乱刀分尸。 这个办法倒是干脆利索,就怕陈唐骑马逃走,杀不成,那就彻底撕破脸皮,再无后路了。 “不妥……” 阎之峰没有绝对的把握,当即否定了这个主意。他与谭家几兄弟不同,他是个正宗的政客,不是靠打杀起家的,更善于官场上的算计和倾轧,而不是打打杀杀。原本呢,他的兄弟阎之海,属于武功高强的武者,不过几年前遇着了事,离开潘州后就杳无音信,很可能遇害了。后来阎之峰曾发动人手去缉查,但苦无线索,最终只好不了了之。 失去阎之海让阎家元气有所损伤,家里养着人不少,可能称为高手的,却没有几个,人才难觅啊。至于数百家兵,比起谭家的兵甲来,始终欠缺火候,不够精锐。 这些人手,想要格杀陈唐,难度很大。 想过这一层,阎之峰只好拱手作礼:“原来新任巡抚大人驾到,阎某失敬了。” 陈唐仿佛很享受这种待遇,笑道:“不知者无罪。” 阎之峰听着,肺都要炸了。然而在名份上,人家的确管着他,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陈唐道:“既然阎大人认我这位巡抚,那么现在,我是否能调动你的人马了?” 阎之峰皮笑肉不笑地道:“依照规矩,巡抚大人可调动衙门的人,不过这里是我家,只有家丁护院奴仆之流,他们不吃衙门饭,却没那份义务。陈大人要调遣人马,怕是来错地方了。你应该去兵营,而或衙门。嗯,衙门那边,今晚应该有十多位小吏衙役留守的,或许能帮上忙。” 陈唐早料到他会如此说辞:“不过阎同知你应该是吃衙门饭的,那么现在州府有难,你随我去吧。” “哎呀!” 阎之峰突然叫唤一声,手扶额头:“巡抚大人有所不知,下官这几天头疼欲裂,无法办公,早告假了的……” 朝左右暗打眼色,两名随从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搀扶。这两人,到底不如服侍多年的老管家。若老管家在,早就上来配合了。 陈唐心中冷笑,说道:“既然如此,不好勉强,不过你要我去衙门找人,得有凭证,就将你官印拿来一用。” 阎之峰一怔,迟疑道:“这个……” 陈唐当即厉声喝道:“这也推搪,那也不肯,阎同知,你究竟意欲何为?满城百姓沦丧在即,天大的祸事,你担当得起吗?” 阎之峰一咬牙:“好,我就将官印给你。” 一方印章,固然重要,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捱过今晚再说。他只想着赶紧把陈唐打发走,至于衙门那边,里里外外都是自家人,到时候再来收拾陈唐,亦非难事。况且,陈唐这时候亮出身份,对阎之峰而言,反是好事。起码中元节的祸事,有人扛上了。最好这厮扛不住,灰飞烟灭,那就一天都亮了…… 不对,要死,也得扛到天亮再死。 于是很快拿出官印来,递交给陈唐:“巡抚大人,此印就交付给你了,还请妥善保管。” “我自有分寸。” 拿过印,掂了掂,感受到里面的气息,陈唐心花怒放。他来阎家,本就是奔着这方官印来的。 将印揣入怀里,口中说道:“情况危急,我得去了。” 阎之峰大喜:“大人高风亮节,为黎民百姓奔波劳碌,实在叫人钦敬。若非身体抱恙,下官也愿到马前效命。” 陈唐瞥他一眼:“我瞧你说话中气十足,不妨随我走上一遭,出一身汗,也许就好了。” “哎呀,我这头又疼了,吹不得风。” 阎之峰当即又靠在了随从的身上,甭管演得多假,也得演上。作为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周身本领,那是练得炉火纯青。一言以蔽之:脸厚心黑,能屈能伸。 陈唐懒得理会他,转头对了缘道:“大师,你呢?救一人,救一户,还是救一城?” 阎之峰闻言,当即跳起来:“巡抚大人,你去便去,休得多言。” 了缘站在法坛上,举首观望阴沉的夜空,不见半点星子月光,便如一口扣过来的大黑锅,闷得人难受,沉吟片刻,他忽而长长出口气:“贫僧愿随大人去。” 阎之峰忙道:“大师,你答应在此作法的,出家人,不打诳言。” 了缘双掌合十:“阎檀越所言极是。” 说着,当即口中念念有词,把些三牲祭品摆弄一番,又点起香火,敲了敲木鱼。他手脚甚快,不用一会儿工夫,就耍了一通:“做法完毕,贫僧去也,阎檀越保重。” 说完,跳下法坛,与陈唐一道,扬长而去。 “这,这个……” 阎之峰等人,本来整齐地排列在门口处,见到这一幕,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 过得一阵,阎之峰暴跳如雷,戟指怒骂:“陈唐,你不当人子!” 怒火攻心之下,眼前一黑,真得就倒在了随从的怀里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起风 (风声鹤唳,章节屏蔽,奈何?请各位看官多包涵一二哈!) 却说了缘大师跟随陈唐,健步如飞,双袖挥舞,显得轻功不凡,并不落于胭脂马多少。 街道两侧,白皮灯笼高挂,几乎每一盏灯笼下面,都凝聚着团团阴影。 这些阴影在那儿窥伺着,蠢蠢欲动,只是被一股锋锐的气息所震慑,不敢扑腾出来。 陈唐骑在马上,开口问道:“大师,你不好奇为何我拿了印,但并非去衙门?” 了缘回答:“大人自有道理,贫僧何须多此一问?” 陈唐哈哈一笑:“大师果然有大智慧,难怪金禅寺香火鼎盛。” 了缘念了句佛号:“入世不易,红尘多艰,总得随机而变。” “好一句‘随机而变’。” 陈唐赞道,不再言语。在阎之峰面前,他给了缘出了道选择题。在潘州同知和潘州巡抚之间,结果是大师选择了后者。 此事对于阎之峰,无异于被釜底抽薪,想要撑过今晚,就必须付出惨重代价了。 能让敌人元气大伤的事,陈唐自不介意顺手做上一回。在他心目中,阎家是敌非友,而且是那种一不留神,就会扑上来狠狠咬上一口的敌人。 陈唐绝不希望自己在前线浴血拼杀,身后却留着一个满心想要捡便宜,准备摘桃子的卑劣之徒。 要做,就一起做了,借势而行,弄个干净,然后才能好好收拾残局。 得得得! 马蹄疾驰,约莫半刻钟后,赶到了城隍庙。 神庙广场上,灯火通明,皂衣纱帽的九扇门人来回奔走,足有数十人之多。看得出来,燕还丹几乎把能用的人都调来了。 詹阳春正在到处勘察,听到马蹄声,抬头看去,望见陈唐把了缘带了过来,嘴里啧啧有声:还是这家伙有本事,弄来个大师…… 虽然两家不睦,但道人心里明白,了缘的修为在自己之上,或许比不过浮尘师叔,可释家降妖除魔的神通不容小觑,能派上用场。 燕还丹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摆弄着一副长弓。 这弓可真长,目测快要赶上一个普通人的身高了。弓臂弯曲,极富美感,不知用什么木材制造而成,上面一个个符文流溢,仿佛蕴含着神秘的力量。 在燕还丹脚下,还摆放着三支长箭,箭羽竟是红色的,似乎染了血。而箭头有锋芒闪露,带着倒钩。 陈唐翻身下马,饶有兴趣地观察起这副弓箭来。在他印象里,燕还丹可是剑法大家,怎地又耍起弓箭? “这副弓箭,我可是准备了偌长时间,今晚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燕还丹说道。 陈唐问:“有甚名堂?” 燕还丹呵呵一笑:“能灭阴祟即可,何须名堂?” 陈唐亦笑,不再多问。如果说对宋司命的了解,怕是没人比这位燕伯伯了解更多。被困阴司的多年间,两者可以说是一直在斗智斗勇,斗个不休。 就不知道,今晚,那棵挂满人头的幽冥怪树,是否会现身。若是将那树给伐了,人头掉落,那么活跃在阳间的那些活死官人,会不会也就仆地而亡了? 了缘来到后,四下扫了一眼,随即开始全副披挂起来。但见他一手端紫金钵,一手持九环锡杖,身披大红袈裟,上面还有金线点缀,卖相十足。 詹阳春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这一身,不由一叹:真是个人比人,气死人……但转念一想,外相皮囊,着实肤浅,不该执迷于此。 咦,不对,这番理论,可是释家着重的说法。 燕还丹问陈唐:“这位大师,你从金禅寺请来的?” 陈唐把过程说了。 燕还丹笑道:“原来如此,可怜那阎之峰机关算尽,还是栽在你手里。这一点,你老子不如你,看来这官场上,你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陈唐道:“我也是在南服县吃了亏,才想明白些事。” 燕还丹点头道:“明白就好,人间多烦忧,一剑斩分明,这是我的明白。但你不同,你做的事,也与我不同。” 这时候,詹阳春凑过来,舔着脸道:“前辈果然是世外高手,连说话都这么高深莫测……” 被燕还丹扫一眼,后面的话赶紧吞了进去。 燕还丹问:“小道士,你可看明白了,此地是不是鬼门开启的地方?” 詹阳春拍着胸脯道:“八九不离十,前辈要不信,可等那和尚看过,再问他一下。” 燕还丹把长弓挽上,背负三支长箭:“兹事重大,我现在就去问。” 大踏步朝着了缘走去。 詹阳春一把将陈唐抓住:“陈老弟,你家长辈可真是高人。贫道完全看不透,看来不比我家一众师叔伯差。” 说着,语气幽幽:“我就说嘛,你怎地摇身一变,短短时间,就从文弱书生变得这般了得。哪里有那么多奇遇机缘?分明是上面有人。” 他是将陈唐的际遇造化,归功于燕还丹了。 陈唐懒得解释:“少废话了,赶紧把四周布置一番,看时辰,可不早了。” 詹阳春苦着脸道:“我修为不足,只能弄些小阵手段,压一压阴气。就不知那老和尚是否带来了金身,有的话就好了,研磨成粉,弄成粉墨,用大笔书写,可镇压阴邪。不过我听闻那金身一向珍藏在金禅寺内,乃是镇寺之宝,料想不会让了缘带出来的。” 陈唐问:“金身真得如此神妙?” “那是当然,不过我也没有见过,只听长辈提及过,料不会差。” 詹阳春很认真地道。 陈唐一耸肩:“神奇与否,反正现在没有,就不用想了,做事吧,能做多少是多少。” 詹阳春应了句,便去忙活了。今晚注定不同寻常,更为难得的是道释两家同时合作,要是算上陈唐,那就得再加个“儒家”了。三家联手,却也不确定能否阻止鬼门大开。 呜呜呜! 过了一阵,平地风起,发出渗人的叫声。哗啦啦的,四周挂起的灯笼被吹得哗啦啦作响,其中好几盏立刻便被吹灭了。 “是阴风,起阴风了!” 陈唐大喝道,持剑在手。很快,他就感受到四周阴气蜂拥而起,好像无边的乌云,朝着城隍庙这合拢而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超度 阴风起,阴气涌,朝着城隍庙滚滚而来。放眼看去,但见乌沉当中,黑影绰绰,状甚狰狞。 那些,都是城中的鬼魂,受到某些力量的蛊惑和驾驭,冲向城隍庙,来势汹汹。 这边早已布置好阵仗,此时以了缘大师和詹阳春为主。 了缘大师弄了个小型法坛,备好事物,开始作法,口中念诵《往生经》,超度亡魂。 此际,这老和尚显露出手段本领,口中念经,手上敲一口紫檀木鱼。经文声中,一团团的鬼魂受到了点化,现出身形来。大都是老弱妇孺等,在虚空中排列成行,朝着老和尚跪拜,表示恩谢。然后转身,慢慢走向远方,消失不见。 詹阳春也是毫不怠慢,一手掐法诀,一手摇铃铛,脚踏七星步,口诵古道经。 其实道释两家,超度亡魂都是入门的必学功夫。所不同的是,今晚面对的亡魂实在太多,而且许多都已成为凶魂,又受了鼓动,想要安抚超度,绝非易事。 这一对比,高下立判,詹阳春差了一筹。毕竟他修炼时日不长,修为自然有所逊色。被那凶魂逼迫着,已是满头大汗,左支右绌。 在城隍庙四周,各自插上了旗幡,迎风猎猎,又挂上大红灯笼等。数十名训练有素的九扇门人,手持火把,分方位站立戒备。他们惯于与邪祟打交道,有着本事,胆色过人。换了别人,哪怕是精锐兵甲,见到四遭的可怖状况,以及一片片鬼哭狼嚎之音,只怕都会觉得心惊胆战,颇为慌乱。 燕还丹背负弓箭,骑在马上,一双豹眼,正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变动。尤其是城隍庙里头,他有所感觉,一股可怖的气息正在里面酝酿生成,似乎要破空而出。 “燕伯伯,你感觉到了?” 陈唐骑着胭脂马,过来问道:“是不是那宋司命?” 燕还丹笑骂道:“我又不是属狗的,闻一闻,就知道对方身份。况且阴司存在,大都是腐坏酸臭,一个味道,差不了多少。再说了,甭管是宋司命,还是别的司命,只要想闯入人间,都得问过咱们同不同意。” “所言正是。” 陈唐手持断玉剑,此剑陪伴多时,虽是难得一见的宝剑,但刺砍多了,剑身上已然多处磨损,甚至有了些细微的豁口。 燕还丹瞥一眼,说道:“你这剑不错,但要对付司命级的阴邪,却是无用,伤不得牠。哪怕你剑法再微妙,也是白费力气。” 陈唐道:“我知道,可我不是修道之人,不懂法咒之类。” 燕还丹说:“你修炼的气息,有时比法咒还要管用,只是加持得肤浅,难以发挥威力。不过有那剑匣,自保绰绰有余。” 陈唐明白他是关心自己的安危。 今晚之事,鬼门洞开,几乎没有谁经历过。面对宋司命,以及其麾下数以万计的阴兵,拼杀起来,真是生死一线。燕还丹说得豪迈,但他心中也明白其中的凶险。在场的众人,最后不知有几人还能活下来。 现在只是刚开始,面对的是数量众多的孤魂野鬼,场面还算守得住。 然而很快,那宋司命可能就忍不住要出来了。 根据陈唐和燕还丹商议的方案,第一步是要找出陈鸿儒,阻止血祭的发生。没有血祭,鬼门关就松动不了,难以开启。结果是陈鸿儒找到了,可谭家那边还是发生了动乱,兵甲自相残杀,血气流溢。幸亏陈唐去得及时,总算挽回一点形势。 如此一来,血祭不完全,拖住了鬼门开启的步骤,宋司命想要打开鬼门,就变得不那么顺利。比如说,还得去绞杀金禅寺,顾家阎家等。 按照燕还丹的说法,只要鬼门没有彻底打开,宋司命的真身就跨不进来。不过牠麾下的阴兵,却能通过门缝冲出来打头阵。 不用直接面对宋司命的真身,压力大减,只要抵挡住众多阴兵的攻势,把时间拖到天亮,这一晚,就算撑过去了。 潘州府,也能转危为安。 对此,陈唐深以为然。宋司命究竟有多可怖?恐怕燕还丹都不甚了解。他被困在阴阳树上的时候,宋司命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着,在外面活动的,只是阴魂分身,甚至一缕念头。 在陈唐闯入阴司的时候,宋司命的真身才被惊动,要从巨大的坟茔里爬出来。 那时候,真身未出,蓬发出的气息,就让燕还丹脸色大变了的。 是以,若是真得要与宋司命正面硬钢,燕还丹没有把握,陈唐更没有把握,别的人,不用多说。 反正一句话,假如被宋司命跨进潘州府,对于此城,便是一场无可挽回的大灾难,是浩劫。 综合种种,将宋司命堵在门里头,是最好的局面。 燕还丹目光一扫,口中说道:“那小道士顶不住了。” 陈唐道:“我去帮他一下。” 说着,骑马过去,来到詹阳春身边。 哗啦啦的! 逼近的鬼影受到了震慑,潮水般退开去,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断咆哮着。 詹阳春抹了把汗,喘着气,嘴里道:“亡魂太多,超度不过来。” 陈唐指着了缘道:“可人家大师就行。” 詹阳春鼓起了眼睛:“哪能这么比的……” 心想师叔伯们不在,这一场,浮山观还是输给金禅寺了。至于辈分高低,都这个时候了,谁管那些? 陈唐笑道:“我只随口一说,你们各有千秋,都出了力气。” 詹阳春也懒得计较,气喘吁吁地问:“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看和尚,法力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以贫道所看,对方明显便是驱使这些鬼魂来,消耗我们的力气。” 陈唐就问:“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詹阳春张口无言,终是颓然。形势如此,他们陷身其中,本就无法左右从容。 陈唐凝望城隍庙:“时间流逝,那厮也会按耐不住的要跳出来……说曹操,曹操便到。” 詹阳春一怔,疑问道:“曹操是谁?” 陈唐神色凝重:“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管曹操是谁?” 下一刻,詹阳春霍然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意,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城隍庙的正门。 一股可怖的气息,砰然而发! 几乎同时,有琅琅读书声起:“死能为厉,其气冤也……” 第四百一十九章:一箭 “异史氏曰:泉路茫茫,来去由汝。死者而求其生,生者又求其死,皆生死两难,不得双全……” 琅琅的读书声,从城隍庙内传出,仿佛里面正坐着一群士子,在捧卷而读。只是那内容显得诡谲怪诞,绝非人间科举文章。 燕还丹大喝道:“此乃鬼语怪谈,大家小心提防,莫要被它给蛊惑,乱了心智。” 听到这读书声,陈唐就想起闯入及第书院时,看见阴阳树上悬挂着一颗颗人头。那人头正在张口读书,说不出的怪异可怖。 看这样子,很有可能是宋司命想要出来了。 呼呼呼! 一股股阴风席卷着阴气,就从城隍庙里涌出。 如此大阵仗,詹阳春都有些慌张了,问道:“该怎么做?” 那边了缘大师超度亡魂者众,耐不住四面八方,阴魂源源不断,更是众多。无数亡魂,听到读书声,仿佛打了鸡血般,变得汹涌疯狂起来。 这一下,老和尚便失去了从容,相当吃力了,大声道:“势单力薄,难以抵挡。巡抚大人,你从顾家来,怎地不叫顾学政召集士子,共同抵御?” 陈唐苦笑道:“这等时候,满城都是白灯笼,能去哪里叫人?顾家那边,也是自身难保。” 了缘长叹:“真是浩劫,一着不察,酿成大祸。” 心中颇有懊悔。 潘州府内,邪祟闹事不是一天两天,还死了不少人。但城中各方势力博弈争斗不休,不但没有在这方面给予重视,有些人为了谋取私利,甚至不惜与之勾结,换取好处。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宋司命有如此祸心,竟敢把整座州府视作肉食,要化作鬼蜮。诸人一直觉得,阴阳有别,不可逾越,乃是维持千年的铁律,不可能被打破的。 燕还丹目光灼灼:“这是内外夹击,把我们杀掉,鬼门就能完全打开了。” 陈唐心一横:“要不,我进去看看?” 此际的城隍庙里,一片漆黑,从打开的正门看去,黑乎乎的,阴风气息滚滚,像是一口无底黑洞,里面是否还是城隍庙,都不可知。或许已经被宋司命移花接木,通往了阴司。 燕还丹摇头:“太危险,去不得。” 陈唐道:“事情危急,顾不得那么多。” 燕还丹喝道:“不行,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照顾你。以前无奈,力有不逮,已经愧对你父。但当下,怎能让你冒险?要去,也该我去,我对阴司熟。” 陈唐目光闪动:“这可不是熟不熟的问题,无论如何,都要把鬼门堵住。” 燕还丹抹了把脸:“不要乱了阵脚,现在那门户,只是略有松动,开了点裂缝罢了。” 说着,转头对詹阳春道:“你家长辈,就没留下点法宝什么的?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詹阳春哭丧着脸:“前辈,我也想有。况且,即使有,贫道能不能用,都不好说。” 法宝不同法器,威力巨大,可炼制起来也极费心血,诸多禁制,还都是认主的,外人想用,得重新花费心血炼制过一番才行。浮山观中的确有法宝,就得那么几件,都在老一辈身上带着。 道人瞥一眼了缘,说道:“其实金禅寺的金身是好东西,如果能弄来,把这城隍庙写上一篇《金刚经》,自能震慑阴邪,说不定能把鬼门封住。不过呀,和尚小气,估计留着刷寺院里,自扫门前雪了。” 了缘大师耳尖,听到了,合十道:“小道人心里有怨气,老衲理解。不过话不能乱讲,那金身粉墨法力稀释后,对付寻常鬼物没问题,想要镇压鬼门,却是不行。” 詹阳春嘴一撇:“那就说明你家供奉的金身不行呗。” 在释家一脉中,金身是核心宝物,人炼金身,法也炼金身。不过金身分品质高低,得温养供奉。 了缘不与詹阳春做口舌之争,形势不妙,只苦苦支撑。幸得诸多阴魂,似有顾忌,不敢直接冲进来。他不知道是天人剑匣的存在作用,只以为是燕还丹的缘故。 而不断走位戒备的各个九扇门人,却是险境环生,支撑不了多久。 燕还丹坐镇中心,对于各处情况俱是一目了然,忽而就取下弓箭,弯弓搭箭,喝道:“兀那读书声,端是聒噪吵耳。”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嗖的,发出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就射进了黑乎乎的门户里头。 “啊!” 城隍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琅琅读书声戛然而止。 没了读书声,四面涌来的鬼魂势头一下子减弱,不那么躁动疯狂了。 好箭! 陈唐暗赞一声,看来此箭,定然是被特殊炼制过的,专门克制阴邪。只是可惜,那箭矢太少了,只得三支,刚射出去一支,就剩下俩了。 射出一箭后,燕还丹飞身下马,就朝着城隍庙冲去,口中叫道:“陈家小子,你老实守在外面……” 话音未完,人已经进去了,隐隐见得寒锋一闪,应该是出了剑。 陈唐知道他的奋勇,一来要以身冒险,好让陈唐留在外面;二来,眼下的状况,势如骑虎,要堵住鬼门,光站在外面抗御,只是表面功夫,很难维持得住。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闯进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的做法没有问题,分工也合理。其修为最高,身上又穿着道甲,自保能力强。即使失手陷落,作为一个被困阴司十多年的老家伙,还真是故地重游,熟门熟路。 “前辈真得就进去了……” 詹阳春看见,感叹一声。 陈唐没好气地道:“废话就你最多。” 目光一扫,计上心头,骑着胭脂马就朝外面汹涌的鬼物冲去。 了缘看见,忙道:“陈大人,快回来。” 若是几头鬼物,甚至十多头,都无需太过于担心。问题是数量太多了,密密麻麻,数以千计,不说别的,光看着一副副狰狞可怖的形体,就能把人吓破胆。陈唐却主动朝着对方冲去,实在冒险。万一有甚闪失,这州府无人主持,可就真完了。 然而陈唐头也不回,只是冲锋。 唰唰唰! 速度太快,阴魂太多,不管愿不愿意,双方都撞倒了一起,然后霞光闪现,每闪一下,便能把一大团阴魂抓住,随即收进了匣子内,当真是干脆利索。 后面了缘大师见着,神情有些呆滞:还能这么抓鬼?可比辛辛苦苦做法超度快多了…… 第四百二十章:鬼门 陈唐背负剑匣,冲向鬼魂间,如同饿虎入羊群,也不需要如何激发,只要剑匣察觉到周围有阴魂存在,便霞光一闪,将对方摄收进来,化作养分。 众多鬼魂,被剑匣气息逼迫,顿时产生出一种本能的颤栗,下意识地赶紧往后退。它们其实连鬼物都算不上,浑浑噩噩,只剩本能。由于数目太多,密密麻麻,逃避不及的,都被摄收了去。 先前燕还丹弯弓搭箭,朝着城隍庙里射了一箭,使得里头读书声断。而那些鬼语怪谈,等于是号令指挥,鬼魂们听不到号令,又碰到陈唐这煞星,哪里还敢往这边冲? 这一幕,让了缘等人看见,一个个都是惊诧莫名。他们都知道陈唐有着本事,可没想到本事如此之大。诸人都看出来了,那方匣子,定然是了不得的宝贝。 见着宝贝,难免羡慕眼热,却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陈唐,可是潘州巡抚。可以预想得到,当平定此事,过了今晚后,偌大州府,便是由陈唐把持。 阴魂退散,使得城隍庙四周空出一圈地来。原本已经挂上的白皮灯笼,一盏盏相继破灭,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经过这一顿吸取,陈唐感觉到剑匣已是颇为满足。在此之前,他已经温养出了一道剑气,随时能激发驭用。一直以来,对着剑匣,陈唐心中尚存疑惑,不知内部结构究竟如何,除了剑气之外,是否另有玄机。 记得最初的时候,他分明感应到里头是藏着一柄剑,随着不断的温养,那剑的形体就越发真切完善起来。 那么,此剑是否真得存在,并且能够拔出来?而不是仅仅作为激发剑气的母体。 剑气已是如此犀利,本体若能拔出,威力可想而知。 无奈温养剑匣,需要大量的邪祟阴魂,并不好弄。虽然这段时日,城府事端频发,但要一下子找到那么多阴魂,亦非易事。毕竟阴魂也会跑的,它们察觉到剑匣气息,立刻逃之夭夭。 今晚之事,鬼魂汹涌,倒正中了下怀。陈唐就等着大量阴魂汇集,然后带着剑匣去摄收。效率奇高,短短一阵,起码收了上百的阴魂。还想继续收来着,但阴魂们都退到外面去了,时间紧急,不好继续去追逐。 而且,也差不多够了。匣子内,赫然增添了两道新的剑气,一共三道。 这个情况,让陈唐对剑匣有了新的认知。 当下一拍剑匣,嗤的,一道剑气激发,沿着城隍庙大院墙头飞掠了一圈,所到之处,便留下了气息。 有这气息加持,那些阴魂便不敢轻举妄动。至于持续的时间,应该在一炷香以上。 转头对了缘道:“大师,这外面就交给你们了。” 了缘问道:“陈大人,你也要进去?” 陈唐点头:“燕都尉一个,独力难支,堵不住门,我必须进去帮忙。” 了缘心里也是清楚,这大劫的关键,不在于外面,而在于里头。阴魂虽多,却都是些孤魂野鬼,成不了气候。只要解决了阴司里的存在,一切便将烟消云散,就合十道:“大人小心。” 詹阳春目光看来,终是无言:眼前的陈老弟,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文弱书生了。他的本事,已超过自己许多。当然,这并非指道法方面,而是在对付邪祟这事上,有那剑匣,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怪不得他有着决心和信心…… 道人心里轻轻一叹,感觉怪怪的。按照一般情况,此等情境之下,表现出高深莫测的,不该是像自己这样的出家人吗?怎么轮到一位读书人,做官人了。 陈唐不多废话,轻拍胭脂马:“好马儿,你留在外面。” 胭脂马似已听懂,“聿聿”的叫。牠是马妖不假,更是生灵。生灵入阴司,自然会受到排斥,甚至吞噬。 陈唐下了马,脚步矫健,转眼就闯入城隍庙里。 呼呼呼! 阴风阵阵,阴气翻滚。 陈唐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是练武之人,身怀气息,修为已经有了几分火候,等闲寒暑,已不放在眼里。但眼下的城隍庙,黑乎乎的,有一种入骨的寒意,人置身其中,仿佛不穿衣服的人站在冰天雪地里,寒意从脚心处钻进来,一直冷到脑门上。 嗡! 泥丸宫内,鱼形气息身子轻轻一抖擞,尾巴摇动,开始在经脉中游行。立刻便有暖意产生,使得躯干肢体暖和起来。 进去之后,陈唐睁眼看去,发现这儿果然不是城隍庙的场景了,神像香炉等物,统统不见,眼前是一条路径,路边两侧,一盏盏白皮灯笼挑起来,照出幽幽红光。 有一股雾气缭绕,把这路弄得朦朦胧胧的,像极了传说中的黄泉路。 那么,沿着这路走,真得就能进入阴司? 之前,陈唐有心想到阴司去走一走,瞧一瞧,为此还特意问王六郎,问他有无通行的凭证和办法。不过王六郎只是低微鬼物,没有那等神通,只好做罢。 阴司委实广袤,以前陈唐乘坐鬼马车去的地方,名为“及第学府”,那大概只能算是宋司命的一处府邸。比起整个阴司,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既然进来了,陈唐自是不惧,抓紧时间就往里面走,早些与燕还丹汇合。脚步走动,沙沙声响。 走得一阵,也不知走了多远,就听到了燕还丹的声音:“我呸!说我有心跟你作对,那不是废话吗?不说昔日的恩怨过节,我是人,你是鬼,你有阴司不好好呆着,还想颠倒阴阳。便凭这个,我也得好好教训你一番。” 陈唐连忙走过去,很快,就看到燕还丹站在那儿,手指前方,口中大声说道。 在他的前方,是一扇门。 巨大的青铜门。 宽不知几长,高也不知几许,大部分的地方都被阴气所覆盖笼罩住了,根本看不分明。 陈唐和燕还丹站在门前,就仿佛两只蚂蚁一般。 这巨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儿,阵阵刺骨的阴风就从缝儿不断吹出来。 这,就是传说中国的鬼门了? 陈唐心里,莫名有一种荒诞之感, 第四百二十一章:开战 燕还丹回头见着陈唐,叹口气:“就知道你小子会跟着进来。” 陈唐迈步上前,笑道:“一个好汉三个帮,两个人并肩子上,总比你单枪匹马的好。” 燕还丹也不多言,他本非婆妈之辈,陈唐来都来了,一共杀敌便是。 阴气滚滚,从门缝里涌出,有怪笑声起:“本座仿佛嗅闻到了神物的味道。” 陈唐冷笑道:“宋司命大人,别来无恙。多谢你上一次的分身魂魄,只是略嫌不够,所以我又来找你了。” 宋司命在门里头森然道:“大言不惭,尔等既然进来了,就留下来与本座为伴吧。我这坟茔里头,正缺两只看门狗。” 咿呀声响,颇为牙酸,那巨大的青铜门,就往两边拉开了些。 呼呼呼! 一团团黑影冲了出来,裹挟着一股金戈铁马般的气势,马蹄霍霍,马嘶不断。 这是一大队骑着马的阴兵,看真切些,一个个身形高大,全副披挂着黑色的铠甲,手中舞刀弄枪。它们的面目,都带着那种覆盖式的头盔,阴森且狰狞,露出的一对瞳孔,幽光闪缩,碧绿色的,仿佛是两团燃烧的鬼火。 座下清一色黑马,观其形态,与人间的马匹自有不同。便是阴兵穿着的盔甲,也是锈迹斑驳的模样,有浓郁的阴气依附其上。 阴兵杀出,旗帜招摇,上面清晰地写着一个大大的“宋”字。 陈唐早就知道,身为阴司巨头,宋司命麾下有着数目可观的阴兵,至于究竟多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相比别的司命,怕是落于下风。又或者是遭遇了败仗,折损了一部分兵力,这才迫切想要颠覆潘州,要炼化万千百姓人口。 阴兵不同于阴魂,做个比喻,如果说阴魂是平头百姓的话,阴兵就是正规的军伍兵甲了。个体上实力相差甚远,团体的话,差得就更多了。 这一队冲出来的阴兵,数目约莫过百,可给予陈唐的压力,远比外面成千上万的阴魂要大得多。 燕还丹喝道:“陈家小子,你暂且替我掠阵。” 两人都明白,这第一队阴兵只是宋司命的小小试探,属于第一波的兵力,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燕还丹也不出剑,忽而从腰间解下一口葫芦,瞧那模样,正是当初陈唐相赠的玄阴葫芦,用来装酒的。他打开塞子,往嘴里灌一大口酒,嘴巴鼓鼓的,猛地一喷。 轰! 喷出来的不是酒,而是一道火龙,在真气的加持下,来了个漫天飞火。 滋滋滋! 火星飞舞,只要落在阴兵之上,立刻就焚烧起来。 这一烧,端是烧得阴兵们鬼哭狼嚎,还没冲到近前,已是被火灭了大半去。 后面陈唐看着,自是知道喷出来的火绝非寻常,而阴祟鬼物,又是被雷火之类给死死克制住的。 燕还丹朗声道:“死老鬼,你尽管派阴兵出来,有多少烧多少。” 外面的阴魂折损,宋司命并不在乎,这阴兵不同,炼化出来,颇费心血和时间,还得耗费阴气,养兵不易。出来的第一批阴兵,属于试探不假,却绝非炮灰,不料就给人一口火给烧了个七七八八。宋司命就清楚了解到,燕还丹的道行比以前要高多了。 咿呀一响,来自鬼门处,显然是又打开了些。 得得得! 马蹄声更密,数百阴兵冲了出来。 嗖的! 一同出来的,还有一根藤状之物,长不知几许,柔软狠辣,仿佛一条成精的巨蟒,狠狠地卷向陈唐。 陈唐见着眼熟,正是那棵阴阳树的树枝,冲着自己来,怕是要来抢夺剑匣的。 剑匣乃宝物,能摄收阴祟,由于天人之气的缘故,其中玄妙,唯独陈唐掌握驭用。但宝物动人心,也能动鬼心,宋司命发现了剑匣的存在,就想据为己有。就算用不了,但能把此等克制宝物拿了去,沉入阴司间,埋葬起来,就等于少了一门天敌,何乐不为。 更不用说,宋司命对剑匣虎视眈眈,肯定别有打算。不过在京城中,借助换头官的手脚,被浮图道人给破坏掉了,无功而返。 陈唐手持断玉剑,寻个破绽,一剑劈在树枝上,铿然有声,如斩铁石。 对于这树的坚韧程度,他早有预料。想当初救燕还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激发出一道剑气,才能刺伤树身。人间一般的器物,很难对付得了。 嗖! 树枝如有灵性,枝头一个婉转,就想把陈唐捆住。 陈唐凝神静气,仗剑应对,一时间,就斗了个难分难解。 那边燕还丹亦不闲着,之前一口火龙,乃是一门神通手段,化酒为气,气遇着了风,便成为火。一口酒,一口真气,端是厉害。然而损耗也是不小,宋司命派遣出的阴兵,本就是为了损耗燕还丹和陈唐的。 “轰!” 马蹄飞扬,一名身形魁梧的甲士手持双斧,鬼魅般出现的燕还丹身后,抡斧劈下。 燕还丹侧身避过,一拳轰出,却打了个空,对方凭空消失不见。 “移形换影?” 燕还丹叫唤了声,知道那不是阴兵,而是一名阴将了。 阴司内,一如阳间,阶层森然,分了高低贵贱。像宋司命这样的,自是站到了金字塔顶上,麾下有着城隍判官等,又有阴将之流,负责统辖阴兵。比起阴兵,阴将具备一定的灵智,并且掌握着神通手段,不好对付。 这鬼将骑着马,身形飘忽,一时东,一时西,声东而击西,不断地攻击着燕还丹,只要稍露破绽,便是被那巨斧破膛开肚的下场。 “破釜!” 陈唐口中一声低喝,目光坚定,剑光如芒,一剑结结实实地斩在阴阳树枝上。 这一剑,蕴含着一往无前的剑意,又有真气加持其上,灌注得满满当当的,使得剑锋,锋锐无匹。 “啊!” 树枝被砍中,溅出一片血来,随即发出痛苦的嚎叫。唰的,飞快地缩回鬼门关去了。 “呔!” 燕还丹大叫一声,如同平地霹雳响,震得四周的阴兵皆是身形一呆。虚空中,那鬼将现出形体,还想躲去,就被一只硕大的拳头打到身上,砸得浑身阴气破碎,连鬼都做不成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现身 燕还丹这一吼,分明有着释家狮子吼的意味,对于妖邪之类,颇有杀伤。 那边陈唐听着,倒是没有什么事,心中忍不住暗叹一声:真是深藏不漏。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这位燕伯伯的本事,他本就知之不详。 阴将被灭,树枝受创,使得门后的宋司命发出愤怒的咆哮:“好个牛鼻子!” 便有一股浓稠阴气喷薄而出,转瞬化为一只巨手,足有数十丈宽大,往下一拍。 “小心!” 燕还丹提醒一声,纵身来到陈唐身边。 呜呜呜! 只转眼工夫,四下一片阴沉,全部被阴气所笼罩住,不断有鬼哭之音传来,干扰心神。 陈唐仗剑戒备,目光扫四周,问道:“这是?” 燕还丹目光灼灼,已然瞧出几分端倪:“牠是要把我们拽进阴曹地府。” 陈唐听着,内心一凛。 由于血祭不完全,鬼门目前只打开了一条缝儿,宋司命的真身无法走出来,跨入阳间。这对于牠来说,只能发挥出三四分的实力,大打了折扣。被燕还丹与陈唐堵在鬼门关处,唯有派遣出阴兵阴将来打头阵,进行消耗。 消耗往往是双方面的。 宋司命麾下的阴兵阴将,养之不易,况且时间流逝,对牠更不利,拖延到天明,就失去了中元节的良机,无法再进入人间了。 如此一来,这宋司命便有些急躁,不愿再等,直接施展神通手段,要把燕还丹两人拖曳进阴司。 阴司,是牠的主场。 燕还丹喝一声:“闯出去!” 天地有规则,阴阳有别,一旦被拖进阴司,这就等于陷身死地,十分不利。两人身怀宝物,能支撑一段时日,但很难脱身。而外面的情况,更是直接失控,再无法挽回。 登登登! 陈唐也知道非同小可,立刻跟着燕还丹跑起来。与此同时,潜心观察四下环境。很快,他就得出一个结论:宋司命正在布置妄境。 遭遇妄境好几次了,了解不少,但妄境也分层次高低。而今宋司命亲自出手,肯定是极为了得的手笔。破不开来,便会沉沦其中,永世不得翻身。 嗡! 前面突然火光大作,又有鼓乐喧闹之声。 抬头一看,竟是个集市。集市入口处,是一个古典牌楼,楼坊两边,各自挂着一串红灯笼,看起来,倒与人间灯火无异。 集市里面,人头涌涌,颇为热闹。 陈唐目光闪动,在这儿,他竟感觉不到阴气,仿佛真得冲了出去,回到人间一般。 然而这根本不可能。 那么最好的解释便是,宋司命所布置下的妄境,已是达到了炉火纯青,几可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样的地方,换了一般人进来,哪里分辨得清楚?只会糊里糊涂,任人摆布。 应该说是“任鬼摆布”才对。 燕还丹鼻子大力嗅一嗅,随后往地上啐了一口,嘟嚷道:“这老鬼,端是舍得下本钱心机。” 觉察不到阴气的波动,也就意味着无法找出破绽,这样的妄境,你明知道不妥,却又无能为力,才是最可怕的。 集市人来人往,鼓乐喧天,有人在舞龙舞狮,好像正在过节一样。 陈唐看去,见那些勾当,又烧纸钱的,又烧纸人儿的,青烟袅袅,敬拜祭奠,与中元节十分应景。 “燕伯伯,要不要我用剑试试?” 陈唐低声问道,来到此地,他有些难捏不准。他有一式剑招,名为“破妄”,正是从上一次的妄境中冲杀出来,从而创立的。 燕还丹摇头:“先看看再说。” 两人迈步进去,走不多久,见到边上有一座酒楼,颇为高大热闹的样子。 燕还丹冷笑一声:“我就看看在搞什么鬼。” 走进酒楼,寻个位置,大马金刀地坐下。 陈唐疑问:“燕伯伯,敌暗我明,此地明显是个圈套。” 燕还丹笑道:“正因为如此,才要引蛇出洞。好比一幅完美无缺的画,你在外面看,横看竖看,要吹毛求疵,找出破绽来。倒不如闯进去,随便做些事情,也许很快就能破坏其中的平衡,使得其支离破碎,露出真面目了。” 陈唐听着,深以为然,就放宽了心。 “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一个店小二跑来招呼,点头哈腰地说道。 陈唐扫他一眼,愣是瞧不出毛病。 燕还丹大咧咧道:“有甚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得嘞。” 店小二答应得干脆,转身而去。过不多久,就端来一盘盘菜肴。有一只鸡,一头乳猪,还有大盘牛肉,以及一叠大包子。端是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陈唐闻着,居然有些食欲。折腾一晚上,着实有些饿了。但他坐着一动不动,连筷子也不去拿。 燕还丹端着葫芦,喝了一口酒,突然一拍桌子,大喝道:“这等腌臜东西,是人吃的么?” 张口一喷,满桌生火,滋滋声响,青烟袅袅,等火光消失,一桌子的好菜现出面目,哪里有什么鸡肉猪油?黑乎乎的一坨坨,黏糊糊的,都是些腐烂之物。而那盆馒头,一颗颗都是蟾蜍蝎子等毒物,看着好不恶心。 这等事物,如果真得吃进了肚子,几乎就等于进了鬼门关。 陈唐叹息一声,心想在那些邪祟事件里,撞邪遇害的人,是否有着吃错东西的。他们被妄境所迷惑,无从分辨好坏。其实在本质上,画皮也是一样的东西。 菜肴被破,使得整个集市都受到了影响,仿若水波荡漾,一下子掀开了。挂着大红灯笼的牌坊不见了,街上热闹的人群不见了,鼓乐喧天的动静也沉静了。 唰的! 酒楼凭空消失,四下茫茫,阴气翻腾,现出一条路径来,路径两侧,挂着一盏盏的白皮灯笼。 这场景很熟悉,正是来时的路。 “走!” 燕还丹大叫一声,带着陈唐往外面奔去。 砰! 当越过一道坎儿,眼前一亮,已然回到了城隍庙里。 两名皂衣纱帽的九扇门人正提着灯笼在那照看,惊喜地道:“都尉大人,你们出来了。” 疾步迎上。 燕还丹目光一扫,突然出手,一把抓住想要近身的对方,大力一捏。 砰的! 一个大活人就变成了一缕青烟。 陈唐面色一变,霍然明白:这座城隍庙,也是妄境,他们根本没有出来。 还真是一环套一环,虚虚实实,稍不留神,便着了道儿。 桀桀! 怪笑声起:“果然有些本事。” 场景倏然一变,一棵怪树参天,树上挂着一颗颗人头,像是结出的瓜果。 怪树前面,有一座巨大的坟茔。 怪笑声便是从坟茔内发出的,随后砖石崩塌,有庞然大物正从里面探手出来。 那一只手巨大,青绿色,有毛,有甲。 第四百二十三章:汲气 坟茔崩塌,有庞然鬼物现身。如斯场景,似曾相识,仿佛一下子回到当初。 陈唐与燕还丹对视一眼:两人本要冲出去,兜兜转转,还是被对方拖拽进了阴司 但是又似乎不对,四下环境,与传说中的阴司大相径庭,倒像是宋司命的一处府邸。 如果说那座坟茔便是的话。 话说回来,人住家宅,鬼住坟茔,半点不差。 先是一只长毛巨手探出,随后便是一副庞然的身躯,高达数丈,头生双角,与神莲教供奉的神像颇为相似。 牠一现身,周围立刻阴气翻滚,浓郁非常,如同一片片乌云,遮天盖地,把其巨大的身子都遮掩得若隐若现,看过去,却更显狰狞。 轰轰轰! 有巨大的声响发出,那座坟茔猛地暴涨变大,不知何时,顶上多了张石椅。宋司命便坐在上面,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俯视众生。在其周侧,一杆杆碗口粗细的旗幡竖立,旗帜张扬,每一面上,都写着斗大的“宋”字,煞是威武霸气。 旗帜之下,阴影重重,不知藏着多少阴兵阴将。 “好大的排场,还真当自己是阴司之主了?” 燕还丹不甘示弱地大声说道。 “桀桀,牛鼻子,当日一别,本司命可挂念得很。今日再见,正应了那句老话,地狱无门,尔等偏要进来。” 宋司命的声音在这方小天地内鼓荡着,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燕还丹无意与牠浪费口舌,转头看陈唐:“陈家小子,拼命的时候到了,准备好了没?” 陈唐回答:“舍命陪君子。” 对于这一场恶战,早就有所准备。 燕还丹点点头,语重心长地道:“此战不死不休,你修为尚浅,最怕消耗,倒是棘手。” 陈唐眨了眨眼睛:“不怕,我有这个。” 说着,扬手亮出一物,正是一枚大印,乃是潘州同知阎大人的官印。 燕还丹见着,微微一怔,就见陈唐五指一捏,把官印抓住,开始汲取起里面的气息。 同知一职,虽为副职,但品阶却不低,正五品左右。加上潘州情况特殊,知州不在位,同知独揽大权,养得气息就丰盈起来。 陈唐眼下有顾珩和阎之峰两人的大印,自有比较,相比的话,顾珩的学政官印气息要浓厚一筹,而且更为堂正。不过阎之峰的大印也不遑多让,里头的官气特性极为霸道,与官道一脉十分相符。 嗡! 巨鲸饮水般,气息被汲取到经脉当中。泥丸宫内,那尾鱼儿立刻变得活跃无比,飞快地游来,开始吞噬享用…… 这番体内动静,外人无从洞悉,不过从陈唐身上流溢出的气势,却清清楚楚地表露了他此刻的变化。 气势节节攀升,越发强盛! “这个……” 饶是燕还丹见识过人,也不禁有些惊愕。就这一会儿工夫,他分明感应到陈唐的修为突飞猛进,起码增添了十几二十多年的功力。 简直跟传闻中的醍醐灌顶一般。 对于陈唐修炼的功法,燕还丹有几分了解,不过具体如何,却从不曾问过。此事牵涉到隐私秘密,不好打听,除非陈唐主动说出来。当日在南服县,陈唐请教武道,互相颇有交流。然而当下亲眼所见,仍是颇具震撼。 怪不得陈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修为实力了。 原来有捷径可走。 武道修炼,虽然一向主张要勤勉,下苦功夫,方能成人上人。但这只是其中的一面,机缘际遇,往往是决定性的另一面。要知道世间万事,如果光靠努力便能达成,那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因此,对于陈唐的走捷径,燕还丹只会觉得欣慰。 一会儿后,陈唐手中的大印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产生变化,先是色泽晦暗下去,变得黯淡无光,随后上面出现了丝丝裂痕。加持其上的气息被汲取掉,作为载体,大印也就毁了。 再看陈唐,精神奕奕,双眸隐约有神光,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燕还丹见状,大笑:“原来如此,那就无需顾忌了。” 对于陈唐的变化,坐在坟茔顶上的宋司命也察觉到了,饶有兴趣地道:“小子的修炼法门,倒是蹊跷,正好把你拿下,好好研究一番。” 说着,伸手一指,一团阴气变幻,化作一根长长的绳索,便往陈唐身上捆来。 其已洞悉到剑匣的特点,能摄取阴魂,可对于无魂之物,却并无反应。 几乎同时,诡谲的阴阳树上,一棵棵人头猛地睁开眼睛,不约而同地开口读书: “异史氏曰:无定河边之骨,静待轮回;春闺梦里之魂,还践乡土……” 这些鬼语怪谈,最能蛊惑人心,迷魂心智,让人听着,不知不觉便入迷了去,随后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正所谓鬼话连篇是也,真真假假,其中似乎有夹杂着真知灼见,颇具辩证。 除了这些读书声,四下翻滚的阴气,更是无时不刻地在对燕还丹两人进行侵蚀。气息之物,虚无缥缈,和声音一样,都极为难以抵御,稍有不慎,便着了道儿。 此地,显然是宋司命的主场。 宋司命用阴气来缠住陈唐,另一边,却是一声令下,阴影绰绰,众多的阴兵阴将杀向燕还丹。两人之中,牠对燕还丹最为忌惮,想以前,要炼化这道士的道甲,足足熬了十多年,可惜最后功亏一篑,被陈唐救了出去。那时候,宋司命在坟茔闭关,真身出不来。但今天,牠花费偌大神通,将燕还丹与陈唐拘进禁地来,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不但要炼化燕还丹的宝甲,还要把陈唐的剑匣也夺了。有此两件宝物在手,征伐阴司之事,必将攻无不克。 到时,牠就真有可能成为阴司之主了。 瞧着密密麻麻的阴兵阴将,燕还丹怡然不惧:“死老鬼,你自己不敢下来,就派手下来送死,我看你还能坐多久。” 口中说着,手上一刻不缓,嗤的,锋芒出现,轻轻一绞,便将一簇阴兵给绞杀得灰飞烟灭。 他脚步一蹬,不愿耽误,腾空而起,人在空中,一手挽弓,一手搭箭,下一刻,尖锐的破风声起,对着宋司命的真身就射出了一箭。 第四百二十四章:战况 燕还丹弯弓搭箭,箭似流星,直射坐在坟茔顶上的宋司命。 嗤的一响,利箭穿过幻影,没入远处,消失不见。 “臭道士,你这抹灵箭就剩一根了吧。” 宋司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一时间,竟不知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燕还丹眉头一挑,明白是被对方讹了一根箭羽,先前坐在上面的身形太过于真实,竟是一道假身。他这抹灵箭炼制不易,需要耗费诸多材料,一共只炼出三支,如今背上,就剩得一支了。 “老鬼,你也只会藏头缩尾,不敢见人了。呵呵,对了,一定是在丰都争位之战中,你大败而归,遭受重创,所以多年来都在闭关养身。至于部众麾下,同样受损严重,于是才会铤而走险,要在中元节时,颠覆潘州,凝聚亡魂阴气。” 燕还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灼灼,密切关注四周状况,要把宋司命真身给找出来。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眼下陷身阴司当中,颇为不利。越是拖延得久了,越是凶险。他和陈唐现在还能抵御住阴间的侵蚀,可压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倍增,更不用说周围还有这么多阴兵阴将在伺机而动,不断进行消耗。 因此,只有尽快把宋司命解决了,才能脱离困境,解决掉所有的事。 果不其然,被燕还丹言语挑动,宋司命暴躁地嚷起来:“谁说那一战本座败了?互有伤亡而已,别的司命,同样不好过……” “中!” 燕还丹又是一声大喝,最后一支箭流星般射出。 那个方位一片茫茫,阴气翻腾,其间隐约可见一道庞然而狰狞的身影。 嗖! 抹灵箭命中目标,毫无阻碍地穿透过去。 那个,同样是一道假身。 “桀桀,牛鼻子,还以为你多厉害,不过尔尔。” 宋司命怪笑着,颇为得意。牠三番几次施展出伎俩手段,便是要让燕还丹的抹灵箭消耗殆尽。 “着!” 便在此时,陈唐突然冲出,扬手一甩,一道寒芒疾掠而去。 夺的一声,命中目标。 “吼!” 宋司命大叫一声,阴气荡漾间,真身显露,一双巨瞳,恶狠狠地盯着陈唐。 燕还丹大笑:“饶你奸似鬼,也得乖乖上当。哦,不对,你就是鬼,还是只老鬼。” 宋司命虽然真身显露,但大半截的躯干都被浓厚的阴气所包裹着,看不分明,只露出个硕大的头颅来,仿若一座小山。 陈唐见着,暗暗咋舌,不知道这般鬼物,究竟是何等存在,又是怎么成长起来的。根据燕还丹的说法,是通过大量的吞噬。而这个吞噬本身,就是不稳定的。 燕还丹被困阴司十多年间,可不是白受苦,对于宋司命,有着非同一般的观察和研究,哪怕不是对着真身。但阴司规则,比阳间要简单得多。由此可以举一反三,差不到哪里去。 这次要与宋司命正面硬刚,除了客观上的实力对比之外,别的因素也非常重要。很多东西,事先就得筹谋准备好。为此,燕还丹与陈唐的商议中,弄了好几套方案。虚虚实实,正面侧面,尽可能完善。 当然,随着双方真正开战,形势诡谲,诸多变化,就得看各自的配合默契了。 现在看来,燕还丹与陈唐之间的搭档效果很好,至少第一步是成功了的,把宋司命的真身给逼了出来。 陈唐投掷出的寒芒,正是那断玉剑。剑上附有天人之气,颇为浓烈。 气息随着剑锋,刺入了宋司命高大的身躯内。开始的时候,牠还觉得挺舒服的,觉得享受。 这股气息,本就是妖邪所渴望和追求的东西。汲取之,能安抚心智,促进修为。 但下一刻,宋司命不禁打了个冷颤,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这,是什么气息?像文气,可又不同……” 燕还丹飞剑吞吐,接连绞杀了两股阴兵,口中喝道:“陈家小子,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好!” 陈唐答应得爽快,与燕还丹一道,身形暴起,快速地朝着宋司命真身靠近去。 唰唰唰! 数目众多的阴兵阴将在宋司命的挥使之下,不怕死地横阻过来。它们本就是亡者,被淬炼后,完全成为了傀儡,只听宋司命的命令。 这时候,陈唐背负的剑匣再度大发神威,一个接一个地将阴兵们摄收进来。 先前在外面,剑匣已经摄收饱和,不过陈唐激发了一道剑芒后,如今又变得如饥似渴了。 阴兵提供的魂魄却比阴魂们要精粹得多,能量充沛,一个阴兵,能抵过好几道阴魂。 嘎嘎…… 依稀间,陈唐仿佛听到了剑匣内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响,好像是某个机关被触动,从而开启,又像是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只是仓促间,他无暇去领会,只健步如飞地突进。有剑匣加持,阴兵阴将们颤栗不已,陈唐受到的阻力要比燕还丹那边小得多,速度自然要快上一筹。 不用多久,他就突进到宋司命的身前了。抬头一望,真像是在面对一座大山般,有一种形体相差巨大的压迫感。 宋司命自是有魂魄的,不过这么大,该如何下手? 嗡! 背负的剑匣口处,霞光炽盛,大放光芒,似乎很是兴奋,这光芒几乎都把陈唐笼罩在里头了,映照得他一张面孔有些妖异。 手机端:: “小子敢尔!” 宋司命觉察到被利剑裹挟进来的那股气息不对路,绝不是温和的文气,而是一种诡异的真气,能破坏体内的平衡,从而制造出乱子来。正所谓坚固的堡垒,最大的弱点反而是内部。是以在发现不妥的同时,宋司命就压制住了那道气息,此刻见到陈唐杀到,当即一巴掌压了下来。 牠的手掌,宽大而厚重,如同一扇断崖,带着呼啸之音拍下。 相比之下,陈唐渺小得连对方一截小拇指头都比不过。 呼! 巴掌还没有落实,刮起来的阴风已经让人面皮生疼,站立不稳了。陈唐毫不怀疑,如果被结实打中的话,自己便会灰飞烟灭。 那真是一股极具毁灭性的力量。 吸一口气,陈唐灵活地腾挪跳跃起来。而且在第一时间,他就激发出了一道剑芒,急刺宋司命。 这般情景之下,如果说能对宋司命造成伤害的,首先自是剑匣养成的剑芒了。 平时之际,剑芒温养不易,所以一般视作压箱子的手段,等闲不会激发出来。不过现在嘛,一来已是紧要关头,无需藏私;二来嘛,遍地都是阴兵阴将,它们飞蛾扑火般冲来,等于送给剑匣养剑的,剑芒不用白不用,用了又有新的。 说时迟那时快,那边燕还丹也赶到了,飞剑熠熠,仿若剑仙。 第四百二十五章:逆转 (有风声说鬼怪代表迷信,所以……) 燕还丹赶到,第一时间便祭出飞剑,全力出击。其与陈唐联手,不断对着宋司命的真身进行轰击。 宋司命咆哮不已,十分愤怒,浑身阴气蓬发,仿若实质,霎时间生成一个个的妄境漩涡,要把陈唐两人摄收进来。 四周无数的阴兵阴将,更在宋司命的挥使之下,潮水般涌来,刀枪剑戟,以及箭矢,瞄着空当,便朝陈唐与燕还丹身上招呼,造成不小的威胁。 另外,那棵阴阳幽冥树重新招摇,悬挂其上的一颗颗人头张口读书。鬼语怪谈,声浪滚滚。听着一本正经,但在精神层面上,却比那些阴兵阴将的攻击还要狠毒几分,防不胜防。 如果说庞然的宋司命是一头大狗熊,陈唐和燕还丹两个就恍若两只灵活的蜜蜂,在体量上相差太远,不敢正面硬碰,唯有随机应变,寻觅对方的破绽。 阴司鬼物,并非活人,哪怕强如司命,本质上也脱不开规则限制,其最为畏惧的自是雷火阳光之类,所以不敢贸然出现在人间,即使出行,也都是选择在夜间。 而眼下,激战发生在阴司,乃是宋司命的主场,难以借助外界臂助。燕还丹所学颇杂,有五雷掌法,有怒吼如佛,可归根到底,算不得正宗,毕生的造诣,还是在一口飞剑上。 飞剑对上宋司命,就显得单薄了。 至于陈唐,更不用说,克制邪祟,主要是背负的剑匣。当前状况,想要用剑匣去摄收宋司命,怕是力有不逮,稍不注意,收不成功,反而被对方抢了去。 形势如此,注定无法打持久战。一旦被拖住了,就等于陷身进泥潭里,越陷越深,再无法脱身。若是他们两个都出不来,加上外面州府的情形,那就真的万劫不复,无可挽回。 是以从一开始,不管是陈唐还是燕还丹,都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无奈很多时候,并不是三言两句便能说了算的。 呼! 燕还丹一个飞身,躲过一股汹涌的阴气,口中叫道:“陈家小子,这样不行。” 他们现在已经处于下风,疲于奔命。 陈唐显得有些狼狈,发丝披散下来:“燕伯伯,你有何妙计?” 燕还丹双目精芒掠过:“我们这般轰击,犹如隔靴搔痒,根本穿透不过去。为今之计,只得一条路走,直接进入内部。” 陈唐吃一惊:“此獠内部虽然巨大,可不知是甚状况……” 燕还丹打断他道:“即使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了。” 陈唐一咬牙:“好,那我们就进去。” 燕还丹闪过一道攻击:“我进去,你留在外面打掩护。” 顿一顿:“我有道甲护身,出入自如,你就放心。” 陈唐知道他下了决心,也不啰嗦:“好,那你小心。” 说着,体内真气流转,人冲天而起。嗤,背负的剑匣光芒大作,又是一道剑芒激射而出,斩向宋司命真身头颅他在为燕还丹打掩护,争取机会。 宋司命真身庞大,乃是长年累月的吞噬,积攒而成。从某种程度上讲,属于畸形的存在,也是为了获取强大力量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之一。正是如此,这真身轻易不会现身,而是长时间在特殊的坟茔里沉睡。 今晚,宋司命要趁着中元节的时机,发动血祭,降临人间,把潘州府变为鬼蜮。而为了拿下燕还丹和陈唐,这才把真身亮了出来。 身体巨大,在行动上或有不便,但举手投足间,都裹挟着惊人的力量,到了人间,挥一挥手,就能扫平一条街道。面对陈唐两人,初始之际讨不到便宜,但几番照面后,如今已占据了上风。照这个势头下去,不用半个时辰,便能稳操胜券,将两人拿下。 无论是陈唐的剑匣,还是燕还丹的道甲,都是宋司命觊觎的宝物,一旦夺到手,便如虎添翼。至于那两人,自也是被其收纳进体内,从头到脚炼化,吸收,一如那些阴魂一般。 想到那,宋司命便不着急,而是鼓动起阴气,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慢慢将陈唐两个逼迫,一点点消耗。 对于陈唐的剑芒,宋司命有些忌惮,但也仅此而已。相比之下,牠更防着燕还丹的那口飞剑。 便在此时,燕还丹身影飞快地掠上来,与那飞剑合一,朝着牠面门冲来。 转瞬之间,宋司命便洞悉了他的意图,张口一喷,一股阴气翻腾,仿若黑色的瀑流。 这瀑流气势可怖,还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气息。其间影像层叠,无数冤魂厉鬼在张牙舞爪。 一冲之下,那燕还丹便被压了下去,找不到人影了。 下面陈唐时刻注意着,见状心中一沉。由于阴气弥漫的缘故,视线受阻,他看不分明燕还丹是否被对方命中,只是看上去,打入内部的行动并不顺利。 按理说这么大的体型,破绽漏洞肯定存在,只是浑体上下,阴气沉沉,遮掩得严实,往哪儿寻觅门径去?先前时间仓促,也无法进行商议。 陈唐隐约见到燕还丹被那股阴气冲击,不见了影踪,难免担忧分心。 嗡! 泥丸宫中,被一缕鬼语怪谈冲了进来,像白纸上被染了一滴墨,触目惊心。 泥丸宫代表着一个人的神魄意志,一旦被玷污,便会产生迷乱,失去神智。 在那么一会儿工夫,陈唐就觉得精神恍惚迷糊起来。 唰! 很及时地,一道气息加持上来,将那怪异的呢喃给驱散了去,脑海为之清醒过来。 但陈唐心里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只要开了一道口子,后面的形势将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难以应付。然而目前的状况,他并无多少办法,只得且战且退。 然而四下茫茫,到处都是阴兵阴将,整个空间似乎被禁锢住了,不会变化,后面是庞大的宋司命真身,前面则是一株阴阳幽冥树,读书声朗朗,不断地往耳朵里钻。 陈唐苦苦支撑,正想着是否要用剑招开路,离开此地,后面追杀的宋司命蓦然大吼一声,突然间不动了。 “这是得手了?” 陈唐脸色惊喜,凝神看去,并没有发现燕还丹的身影,却见到宋司命巨大的身躯在不断颤抖,阴气翻滚,分明是不稳定的征兆。他便知道,起先种在对方的那一缕气息,开始全面发作了。 蓬! 一声巨响,随即一道光芒,燕还丹裹着飞剑飞了出来。其之前虚晃一枪,佯作要从宋司命窍孔间突进,却是趁势掠下,沿着断玉剑造成的伤口处杀了进去。 陈唐不知道燕还丹进去之后,究竟遇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手脚,但他能顺利杀出来,就代表着事情进行得顺利。 整个局面,就此逆转。 第四百二十六章:天明 燕还丹破困而出,周身剑光环绕,凛然若仙。只是当他落到地上时,却是一个踉跄,随即很没形象地跌坐在地。 吼吼吼! 附近的阴兵阴将发狂地朝着他冲来。 陈唐见状,不假思索地纵身掠至,守在燕还丹身边。断玉剑先前已经投掷了出去,好在剑匣仍在,震慑便在。气息运转之下,嗤嗤嗤地,一共有三道剑气激发出来,成“品”字形,守住了三个重要方位。 闯入这阴司后,源源不断地汲取着浓郁纯粹的阴气,剑匣内部发生了微妙变化,似乎突破了某个桎梏,最明显的一点,是能够蓄养出三道剑气了。 剑气荧荧,发着锋锐的光芒。 一个个冲得最前面的阴魂被剑气绞杀,化作灰灰。但这般冲击,对于剑气也颇有损耗,如果来多两拨,那剑气就弥散掉了。 陈唐已是满头大汗,燕还丹仍坐在地上,一时间,竟难以站立起来。他浑身上下,颇为狼狈,身上衣衫破破烂烂的,露出里面点点宝光,却是那贴身穿着的道甲。其之所以能够闯入宋司命内部,这道甲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燕还丹脸色苍白,隐约可见一道道黑气,仿佛游动的蚯蚓,看上去,很是可怖。 陈唐一看,便知其已经被阴气入体,必须尽快出去,找个安静地方调息生养,恢复元气才行。 燕还丹情况不妙,幸得那边宋司命也是遭遇到了重创,不断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山崩楼塌,大团大团的阴气逸散而出,然后化作团团墨黑的影子,漂浮在半空上。 在那成片的影子内,陈唐看到了无数的鬼物形体,瞧着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宋司命庞大的身躯,近乎畸形,却是通过漫长岁月的众多吞噬而形成的,但并不协调,不够完整,而且又受过一次重大创伤,使得形体变得更不稳定。陈唐通过断玉剑灌注进去的那一缕气息,等于星星之火,把那不稳定点燃了。待得燕还丹闯进去,搅风搅雨一番,便使得宋司命分崩离析。 为此,燕还丹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若无道甲在身,根本无法冲出来,而会被无数阴魂侵蚀,最后成为阴司的一缕新亡魂。 宋司命爆了,分成了好几个部分,这就变得奇怪,如果是正常的人,这样的形态早就死了。可宋司命不同,那几个部分相互对持着,竟对陈唐两个不予理会,而为数众多的阴兵阴将们失去了指挥,又受到剑气震慑,不敢再冲过来,围成一圈,密密麻麻。 陈唐稍稍松口气,心中却叫苦,他的损耗也不小,这般情况,哪里能带燕还丹出去? 便在此时,在后方的深处,猛地发出一阵阵“轰隆”的巨响,整个空间,便晃动起来,仿佛大地震一样。 “哗啦!” 众多的阴兵阴将竟是惊慌失措起来,半空浮现的几个“宋司命” 部分,也是朝着后方飘去,有愤怒的吼声传下来:“无耻阎罗……” 陈唐一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嗡的一下,王六郎跑了出来,口中急道:“公子,此乃脱身良机,你快出去。” 陈唐问:“可是那宋司命老巢出事了?” 王六郎回答:“十有八九,便是如此。” 阴司一片混乱,几大司命相互攻伐,常年争斗不休。宋司命想颠倒阴阳,把潘州变为鬼蜮,壮大麾下势力。如此大动静,别的司命不可能不知晓,当机会出现,牠们自不会坐失良机。 不管如何,这对于陈唐而言,都是好事。当即不犹豫,背负起燕还丹就走。 王六郎忙道:“公子,我带路。” 牠是阴魂,虽然弱小了些,但身在阴司,就如鱼得水,识得路径。 两人一鬼,急奔而行。在路上,遇到几拨阴兵,都被剑匣给摄收了进去。激发出三道剑气后,剑匣又是饥渴难耐了。 走得一阵,前头出现一点亮光,看真些,竟是一扇高大无比的青铜门。巨门原本开了一线,阴气滚腾。但现在咿呀作响,竟是在缓缓关闭。 见得此门,陈唐登时明白过来了。先前一阵,竟是被宋司命用了法子,把两人给卷进了铜门之内——那是隶属阴司的真正幽冥世界。 “快走!” 陈唐知道事态紧急,要是那门关闭上了,那他就会被留在幽冥里头。 大步流星,抢在铜门关紧之前,窜了出去。 到了外面,就见一团光亮在前头,仿佛指明灯。灯光普照之下,一条路径宛然,正是来时的路。 这条路,正在消融,如同融化的冰雪。 “公子,我想留下来,这或许是个机会。” 王六郎忽然说道。 宋司命遭受重创,又被别的阴司巨头抄了后路,可以想象得到,其管辖下的阴司地界一定是乱糟糟的。正因为乱,机会便多。 陈唐微一沉吟:“好,那你小心。” 王六郎躬身道:“公子且去,一路安康。” 说着,身影一闪,又回到了铜门之内。 陈唐没有回头,背着燕还丹大步往外走。阴司是幽冥世界,终是不适合生人来往,即使身怀异宝,但若是停留时间长了,便会受到阴司规则的不断压制,直到崩溃。 前头的灯光越来越明亮,登登登的,陈唐跑了起来。呼的,当他跨过一片阴气,脚落实地,抬头一看,见灯火照耀,一尊城隍神像摆在上首处。 已然回到了阳间。 陈唐长出口气,只感到双耳嗡嗡作响。 “大人!” “陈老弟……” 一声声急切的呼喊声,正是詹阳春几个,团团守在城隍庙内,挑起灯笼。 陈唐目光一扫,发现人数少了,而詹阳春和老和尚几个,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伤,情况似乎不好。 詹阳春喘着气:“你们总算出来了,我们快守不住了。” 燕还丹与陈唐先后进去阴司后,外面围困的众多阴魂被剑气震慑,安分了一阵子,但后来就又暴动而起,不断发起进攻。而陈唐留下的剑气,到底不是实体,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詹阳春关切地问:“把宋司命堵住了?” 陈唐咧嘴一笑:“牠出不来了。” 闻言,众人皆是如释重负。外面的情形虽然也凶险,都谁都知道真正的危险在宋司命身上,只要牠不能降临阳间,就表示潘州有救。 陈唐把燕还丹放下,沉声道:“燕都尉被阴气入体,道长和大师,你们来看看,可有办法祛除。” 了缘大师踏前一步来看燕还丹,观察一番,很快就说道:“燕都尉并无大碍,只是力竭了,那些阴气,盘桓其上,入不得心肺,便无多少伤害。” 陈唐放下心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身在阴司,阴气茫茫,不辨时刻。 就看见一名九扇门校尉急匆匆跑来,口中大叫:“天亮了,那些阴魂都已退散……” 众皆喜形于色,詹阳春拍手叫道:“雄鸡一唱天下白,我们都活下来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劫后 “喔!” 不知道哪儿,有一声嘹亮的鸡啼响起,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雄鸡一唱天下白。 “喔喔喔!” 很快,此起彼伏的鸡啼声就不断地传出来。几乎与此同时,在一条条大街小巷上,无数悬挂着白皮灯笼化作灰灰,化作一缕青烟,被风一吹,随即消散于天地之间,留不下半点痕迹。 这潘州城内,偌大城府,在昨夜里完全被一片阴气给笼罩住,乌沉沉一大片,见不着半点灯火,十分骇人。 好在满城百姓人家,大都被妄境所迷,早早便沉浸在一个个诡谲的怪梦里头,一觉到天明,这才在梦中惊醒,被吓得浑身大汗淋漓。只因那梦,实在太过于荒诞。在梦里头,有牛头马面,有黑白无常,有凶神恶煞的各种鬼物,要把他们勾魂夺魄,往阴曹地府里赶,像赶着一群群猪羊一般 幸好,只是一场噩梦。 大部分的人都没想到,他们差点就在梦里沉沦,万劫不复了。 天明了,鸡啼了,梦醒了,人们起身,开始新一天的生计忙活,整个潘州府,在被禁锢被压制了一个晚上后,终于重新开始运转,恢复了生机。 活过来了。 顾府,一夜惊惶。 真得是惊惶,哪怕有顾学政坐镇着。 在上半夜的时候还好,陈唐走后,过了一个时辰,四下就出现了为数不少的白皮灯笼,上面写一个大大的黑字:奠! 那是亡者的标志。 每一盏白皮灯笼的后面,都影影绰绰,凝聚着阴魂鬼物。 灯笼恍若旗帜,插到那里,就代表着占据了那里。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并且向着顾府不断迫近。不用一个时辰,便把顾府门外的街道都给挂上了。 顾珩派遣门客家兵等四下布防,悬挂上法器,还堆起木材,烧起了好几堆大火。 火焰烈烈,对于鬼物有着一定的震慑作用。 当然,最起作用的,还是顾学政本身。人在,官气便在,外面围绕的阴魂,都是城里死去的百姓,在潜意识里,对于官宦,有着本能的敬畏。 正因为如此,双方才能相持了一段时间。 但到了下半夜,风云突变,无数阴魂仿佛得到了某些指令,开始变得不安分,并渐渐变得疯狂起来,潮水般朝着顾府攻击。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与阴魂鬼物作战,不同于战场上明刀明枪的拼杀,却更为凶险,胆儿小的,光是见着鬼物,便会吓得手脚酸软了。 但好在,凭着顾学政坐镇,靠着詹阳春留下的几件器物,还有一众家丁和门客的奋力抵御,顾府最终扛住了,一直扛到了天明。 天明有鸡啼! 其实在此之前,顾府上下就发现围攻的阴魂出现了问题,有了退走的迹象。 再过一阵,所有的阴魂都消失不见,而那些可怖的白皮灯笼也没了。 人们顿时大声欢呼起来,欢呼声中,又夹杂着哭泣声。 在顾府外面的院落中,一具具尸体横陈,血迹斑斑。 这一战,死伤超过五十人,有家兵,有门客,还有些奴仆之流。 顾学政一夜未眠,两鬓多了两抹霜白。他已是心力交瘁,完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着。 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倒下。虽然撑过了昨夜的大劫,但后面的事还多着呢。 尤其是 “不知巡抚大人怎么样了?” 顾珩忧心忡忡,对于陈唐的身份,他一开始的确颇为惊诧,但渐渐就接受过来了。只要陈唐能挽狂澜于既倒,救下整个潘州,那其就是潘州的救星。 “阿泉、付明金,你们派遣人手,四下侦查一番,看还有没有阴魂鬼物。苏涛,你带人负责收敛府中尸首,好生安置好,再找人打造棺木,厚葬。” 身为学政,顾珩自有气度,很快就发下命令,安排起来。随即,又命令几名机灵的家丁,分头到城中打探,看经过昨晚的浩劫,整个州府到底被破坏到了什么程度。 但愿,死伤不要太多。 而最重要的,还是关于陈唐等人的安危情况,希望他们能安然无事,那样的话,这劫后的潘州府才有主心骨,才有人主持。 城隍庙里,一个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不管是巡抚大人,还是得道高僧,而或衙门番子校尉等。都是一副疲倦欲死的模样,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 燕还丹干脆在昏死状态之中,他被阴气入体,倒无大碍,但一番调养在所难免。 至于了缘等人,基本都是气力耗尽,魂魄受损,也得好好休息。 可现在,也不是休息的时候。虽然宋司命被镇压住了,但留下这个满目疮痍的城府,更是个烂摊子。 詹阳春看着陈唐:“我回道观了,好好睡一觉,睡上个三五天。” 陈唐忙道:“你睡三五天,城里怎么办?” 詹阳春疑问:“民生政事,那是你这个巡抚大人处理的。” 陈唐眨了眨眼睛:“可城中还有着许多亡者阴魂徘徊,不得轮回,需要你们这些出家人设坛,作法超度。” “巡抚大人所言有理,贫僧这便返回寺庙,请主持派遣人手,到城中各处作法。” 了缘双掌合十道。 陈唐大喜:“那就有劳了。” “分内之事,大人不必客气。” 了缘说着,飘然而去。 陈唐瞥一眼道士:“詹兄,你看看,这就是觉悟高低的区别。这个时候做法事,多好的机会,能聚人心,收香火,得名望” 詹阳春一摆手:“你不必说了,金禅寺的和尚做得,我浮山观也做得,大不了,我不睡觉了。” 陈唐一拍手:“对头,拼生拼死一场,总有所获,否则的话,我都过意不去。” 詹阳春伸手一掏,摸出个丸子来,往嘴里一扔,格叽格叽嚼起来。过得片刻,他身子一个抖索,竟然变得精神抖擞起来,精神奕奕,与先前判若两人。 陈唐见着,好生眼热。 詹阳春一耸肩:“就剩这一颗了” 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陈唐嘴一撇,拿出一印,正是顾学政的大印。 在与宋司命拼斗的时候,他把阎同知的大印给用了,留得学政大印,以备危急时刻救命的。现在平安出来,算是度过了劫难,但还要收拾城府这个大摊子,无法休息。想要短时间内恢复身体,思来想去,最好的方法就是再把这印用掉。 意念驭动,官气源源,气息腾盛。 那边詹阳春见到,双眼睁得大大:“你,你” 他这才明白过来,那官印竟能这般使用。相比之下,自家刚吃进肚子的那颗珍藏神力丸,简直小巫见大巫。 一会之后,神采飞扬的陈唐翻身跃上胭脂马,口中喝道:“走,去衙门!” 第四百二十八章:接管 清晨,街道上行人稀少,空荡荡的。 得得得! 胭脂马疾驰而过,化作一道红影。 很快,一人一骑就来到潘州州衙门外。 骑在马上,陈唐抬头观望,立刻感受到了气息,正是官气。 官印乃权柄信物,居位者日常把持,印内气息滋生;而衙门为权威重地,地址不会轻易改变。里头坐镇的官员多有更迭,衙门则长存。久而久之,熏陶之下,官气弥漫其上,生出威严来。等闲百姓,来到此处,被那气息威逼,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起来。 一看之下,陈唐就感受到了这股缭绕在衙门之上的官气,倒不算浓厚,与官印内的气息有所区别,状态逸散,不好汲取。 很快,他就注意到衙门门户墙壁之上,多有破坏的痕迹,似乎刚经历一场拼杀。 昨夜宋司命想要跨入潘州,碍于血祭不完全,鬼门只打开一线,为了扫除阻碍,其把满城阴魂都驭使起来,朝着几大目标地方疯狂冲击。 这潘州衙门,便是其中一个目标。 昨天晚上,那阎同知在府中,不过衙门里头,有着不少衙役官吏守夜。 看样子,他们是守住了。 其实主要还是那股官气的作用,对于鬼物有着本能的克制震慑。尤其是城内的众多阴魂,生前大都是底层百姓,十分敬畏官威。生前如此,死后亦然,显得有些悲哀。 衙门大门紧闭,门外两尊石兽,其中一尊,体表上竟龟裂了似的,出现了很多细小的裂纹。 它们守护门户,开过光的,自是受到了大量阴魂的冲击。 陈唐翻身下马,踏上台阶,举手拍门。 詹阳春返回道观去了,说要做好作法的各种准备;而九扇门那边的校尉番子,则护送燕还丹回去。最后便让得陈唐孤身一人,来到衙门。 啪啪啪! 拍门声响亮。 “谁?是谁?” 里头一把声音嚷道,带着些惊惧之意,似乎被吓了一跳。 很快又有人问道:“可是阎大人?” 昨晚值班,留守衙门的一班官吏可吓得不轻。其实并没有阴魂鬼物冲进衙门来,牠们只在门外徘徊,围困重重。但光是阴风阵阵,鬼哭神嚎的情形,就把好些官吏吓得屁滚尿流了。 众人一夜未眠,担惊受怕,求神拜佛地希冀早些天明。 而今,天刚亮,外面就传来拍门声,顿时把这些人吓了一跳。 “是我,开门!” 陈唐声音有些低沉。 衙门里头,十数人站在一块,面面相觑。他们听不出这是谁在外面,不会是同知大人,或许是阎家派来的人,反正只要不是鬼就行。况且已经天亮了,一轮红日,在东方喷薄而出。这个时候,鬼物早躲起来了。 于是很快,有人上前打开了门。 陈唐昂然而入。 见到是个年轻人,一众官吏更是诧异:“你,你是谁?” 陈唐的装扮平淡无奇,背负一方剑匣,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江湖中人。 江湖与官府,可是对立的双方。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官府。” 一名肥头大耳的官员踏前一步,大声叱喝道。 这潘州衙门上下,都是阎之峰的人,弄得像个铁桶一般。相互来往密切,有些头脸的基本都认识,他们没见过陈唐。 对于陌生人,一众官吏可不会客气,威风立刻抖起来。 陈唐扫一眼,笑道:“我是来接管衙门的人?” “接管衙门?” 众人惊呼出声,纷纷打量起陈唐来。 那肥胖官员目光闪动:“你说得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阎大人派你来的?” 陈唐呵呵一笑:“阎同知?我可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昨晚的情况,阎府处境不妙。了缘抽身离去后,无数的阴魂鬼物定然会对阎府进行疯狂的冲击。不过以阎之峰的本事,他应该能撑得住,毕竟手底下有着那么多的家兵。但一夜鏖战,损伤在所难免。 听了这话,众人更是满怀疑窦,搞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那肥胖官员摸了摸胡须,狐疑道:“你不是阎大人的人?” “不是。” “不是还敢在此大放厥词?就凭你,也能来接管衙门?” 这官员把眼一瞪,喝道:“左右,还不把此狂徒拿下,打入牢房,等候大人发落!” “是!” 立刻有两名衙役走出,手中拿着铁链,叮当作响。对于抓人这一套,他们熟手得很。 陈唐懒得动手,直接亮出一物,正是阎之峰的官印。 这官印内的气息被汲取掉后,品相变得陈旧了些,但由于时间尚短的缘故,并未变化太大。 一众官吏很快认出了官印,心中大惊,失声道:“阎大人的大印,怎么在你手里?” : : 官印代表着身份,至关重要,所谓印在人在,印亡人亡,半点不差。 那胖官员忽然想到一事,面色大变,指着陈唐:“你,你竟是个汪洋大盗,你害了阎大人?” 这一说,众皆变色。 平常时候,杀官之事并不多见。可眼下的潘州,正是最为纷乱的关头,一夜诡谲,鬼物齐出,如此环境之下,没有什么事是不会发生的。 只是陈唐夺印杀人,又奔来衙门说要接管,这就有点说不通了。 然而这一班留守衙门的官吏,基本是些没甚见识的货色,又是走了关系,才进的衙门。一时间,没有想逻辑方面的问题,就当陈唐是贼寇。又而或,背后有别的势力指使,比如说谭家那边。便是顾学政一方,都有可能。 还有一个可能,便是官印是偷来的。 哗啦啦! 齐声作响,众人不是想着上前抓人,而是不约而同地往后退缩。 废话,能拿走阎同知官印的人,岂会是等闲之辈?动起手来,他们如何敌得过? 这个时候,当然是小命要紧,莫当出头鸟。 登登登! 便在此时,一阵脚步声起,十数人奔进衙门,一个个全副武装,手执刀枪。 见到领首一个,那肥胖官员认出来了,惊喜地叫道:“藤护院,你来了,快,那贼子在此。” 这名藤护院,乃是阎府高价请来的人物,武功了得。 见到其带人来,衙门这边的官吏顿时胆气壮起,把陈唐团团围住,要分些抓人的功劳。 但见藤护院上前,看了陈唐一眼,当即垂手行礼:“见过巡抚大人。” 巡抚大人? 官吏们顿时呆若木鸡。 关于那位来头神秘的巡抚大人,他们在衙门当差的时候,多少听阎之峰提及,只是从没有见过。一时间,更不可能将其与陈唐联系起来。陈唐不穿官袍,又是孤身一人,年纪轻轻,怎么就会是巡抚了呢? 如此一来,人家还真是来接管衙门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洗牌 昨晚陈唐出现在阎府门外,藤护院正带人戒严,自是见过的,知晓了身份。 昨天晚上,真是惊心动魄。阎府遭受到大量鬼物阴魂的冲击,差点没顶住。好在过了半夜后,鬼物的攻势逐渐放缓,并最终散去那段时间,正是陈唐与燕还丹联袂闯入阴司,与宋司命厮杀的期间。 阎府上下,家眷们担惊受怕,家兵也折损不少。作为主心骨的阎之峰更是不慎受到阴气侵蚀,还在家里熬药吃,又派人去金禅寺请高僧来驱邪。虽然被了缘耍了一道,但当下情形,阎之峰也不敢与金禅寺翻脸。 衙门乃州府中枢之地,十分重要,不过阎之峰无法赶来,就命藤护院率领家兵到衙门查看,不料碰到陈唐来接管。第一时间,藤护院就赶紧派个机灵的手下返回阎府禀告。 很明显,陈唐带着钦命,这是来正式上任的。等他坐稳了位置,哪里还有阎之峰的事? 然而藤护院却不敢自作主张动手,陈唐虽然孤身一人,但其本身就是个高手来着。 陈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慢慢道:“本巡抚今日上任,衙门封锁,闲杂人等全部退出去。很快,我的人就会来到,接管一切。” 言下之意,便是彻底地要将阎之峰架空,赶出衙门了。 一众衙门官吏变了脸色,他们都是走阎之峰的门路,打点花费了不少钱财,这才能在衙门当差。 都是肥差,谁都不甘心让陈唐一句话就赶了出去,况且衙门公房里头,还有着不少账本文书之类的重要东西,要是被陈唐抄了去,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众人对视了一眼,很默契地杵在那儿不动,领首的肥官员挤出一丝笑容道:“禀告巡抚大人,下官在衙门做事,一向归同知大人管辖。有什么事,应该等阎大人来,才好对接吧。” 陈唐看着他,尚未言语,就听得马蹄声霍霍,声势汹涌,很快,一大队兵甲就来到,大约数百骑,杀气腾腾,把整个衙门团团围住。 这些兵甲,几乎个个都带着血迹,显然曾经浴血奋战过,许多人的精神面貌都欠佳,显得疲惫。 肥胖官员见状,心中一喜:来的是谭氏的人马,难不成是阎大人叫来的增援? 阎家与谭家近期来往密切,互相之间,达成了某些利益交换。前一阵子,还联手要把顾氏做掉,惜未成功。 陈唐看着谭钊,其两个哥哥俱已身亡,谭家就剩得他一个,自然也没人与他相争了。不过昨晚的兵乱,从谭家开始,各房混战,死伤惨重。 这一战,重创了谭家的根本,谭钊手下精锐,估计就是这一批兵甲了。 谭钊神情复杂地盯着陈唐看早上他听到了关于巡抚大人的讯息,诸多疑窦一一解开,只是短时间内,难以接受过来。 他心里非常明白:潘州府要重新洗牌了,有人入局,就有人出局。谭家原本手握兵权,在州府境内是超然势力,别人都得看他们家脸色,然而经过昨夜的大战,元气大伤,若非陈唐来阻止,几乎全军覆灭。 随即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一队人出现,领首的,赫然是顾珩。他带着付明金等数十门客,还有家兵,个个把持兵刃,赶到衙门。 这一下,衙门就变得十分热闹起来了。 顾珩目光一扫,凛然喝道:“谭钊,你要造反不成?” 又是这种扣大帽子的口吻,换了往时,谭钊肯定忍不住发飙,但当前却得忍了:“顾学政,你莫要血口喷人,本将军是来听候差遣的。” 顾珩哼一声,来到陈唐身前,当即施礼道:“参见巡抚大人。” 在场各方,就数他与陈唐走得最近,也是最早做出抉择的。倒不是说顾珩服从陈唐,其忠于朝廷,而陈唐代表着朝廷。所以该站在那一边,不言而喻。更不用说陈唐对顾氏有恩,屡屡救其于水火之间。于公于私,顾珩都会坚定地听从陈唐调遣。 陈唐呵呵一笑:“顾大人来得正好,本官要封锁衙门,整治上下,此事就交给你来执行吧。” 顾珩心中一喜:这是扳倒阎之峰的大好良机,这些年来,他可是饱受阎之峰排挤打压,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差点遭受灭族之祸,而今终于有机会反击了。 车子辚辚,竟又是一队人来到。十数汉子护着一辆牛车,不疾不徐地进入衙门。 这些汉子,一个个身形魁梧,血气蒸腾,明显是高手来着,然而诡异的是,他们神情木然,看上去,宛如行尸走肉般。身上穿着的是清一色的麻衣布鞋,走路轻盈,一言不发。 马车辕上,坐着王甫与陶昊,他们跳下车来,朝着陈唐施礼:“见过公子。” 陈唐问:“你们怎地来了?” 王甫忙道:“是胡家小姐让我们来的,她有书信一封,要给公子。” 说着,拿出一封信来。 陈唐接过,打开看了,上面字迹写得有些潦草。在记忆里,这个胡家二小姐的功课本就不咋地。信上说的内容也不多,一事说把苏菱他们安然送还,还有一事,便是把网罗的一批武林高手相赠,送到陈唐麾下,为奴为仆…… 看完,陈唐面露古怪之色,瞧着那一批被改造得不类常人的武者他们可是真正的武林高手,内家级别,比起付明金那些门客,可要厉害得多了。厮杀起来,即使面对谭钊的兵甲,也能杀得旗鼓相当。 这是胡不喜知道自己手底欠缺人手,特地送过来的人情。 只是,难道她一早便预算到了,所以有此安排? 又或者,是因为击退了宋司命,经受住了考核,于是得到了回报? 陈唐双目微微一眯,看向骑在马上的谭钊:“谭将军,你说是来听候差遣的,本官正有一事,要请你去做。” 先是顾珩站队,表明态度,然后又来了一队武林高手,加入陈唐阵营,再算上九扇门那边……谭钊很快就有了计较,做出了选择,连忙抱拳道:“请大人吩咐。” 态度已然有了一个微妙的变化。 陈唐很满意:“阎之峰任职期间,僭越权位,贪赃枉法,作恶多端,我命你带领人马前去将其捉拿,并查封阎府。” 谭钊一听,心中一凛,又是一喜:阎之峰罪有应得,死不足惜,而从某个程度上讲,阎家富得流油,拿其开刀,好处自是多多的。 在表面上,陈唐乃是利用谭家的兵力;但往深一层想,这也是一次纳投名状的表现机会。 “得令!” 谭钊不多犹豫,一声大喝:“走!”率领兵甲,马蹄霍霍,杀向阎府。 藤护院等人已是面如死灰,个别胆小的瘫倒在地,他们都明白:阎之峰完了,他们也完了…… 第四百三十章:平定 大势之下,一切都变得简单。 阎之峰自是不甘束手就擒,但在数百兵甲的围攻下,阎家养着的家兵,以及护院仆从等,都是难以抵挡,很快就溃败,跪地求饶。 在乱战中,阎之峰被一矛戳了心窝子,一命呜呼。 关于这位同知大人的死,有些说法。根据阎府的人供词,阎之峰已经投降了,可还是被杀。 阎之峰生前跟人有着太多的来往牵连,知晓不少秘密。有人不希望他活着上衙门,说出不该说的话。 但这些,已经无关重要。 阎之峰的死讯传出后,满城欢欣,百姓们奔走相告,喜盈于色,仿佛过了年似的。由此可知,这位阎大人的行径,早已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接下来便是查封,清点。当写得满满当当的记录文书呈送上来,由陈唐过目时,他瞧着那一个个惊人的数字,不禁拍案而起。之前总说“阎半城”,现在看来,半城还是说少了的。 阎家被封,其以前强取豪夺的不少产业,田地等,俱由衙门审核,酌情返回给原本的人家;又有一大部分,直接被充公;至于剩下的,就被一些大族瓜分了。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陈唐上任伊始,根基毕竟浅薄,不可能一下子就大刀阔斧地改革。而且官场上的手段,该用的自然要用上。否则的话,很容易就被孤立,难以做事。 可以说,有上一次当县令的经验,他已经变得成熟了很多。 新的衙门班子,短短几天就搭建起来了。原来阎之峰的人,几乎全部被免职、甚至被问责、问罪。 当下的潘州城,人心依然惶惶,正需要一个宣泄口。而贪官酷吏,乃是最佳的人选。将这些人抓起来,关进大牢,公开升堂审讯,定罪后或鞭打,或戴枷游街,或直接问斩。诸如此类,能把民众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并能让他们压抑已久的愤懑委屈,以及惊惧之意,得到很好的发泄。 衙门大部分的官吏都被查办,空出许多位置,陈唐起用了不少不得意的官员。 这些官员,本有才干,不过他们受到阎之峰排斥打压,一部分被打发到了清水衙门,做了闲职;一部分直接就被免了,致仕归田。陈唐执掌大权后,听从了顾珩的建议,把这些人找了回来,因人任命。 有了这一批人做事,有着经验,衙门的班子很快就正常运转起来,还做得很出色。 相比之下,王甫、陶昊等人虽然也有了位置,却只是文书、从事之类的职务。 陈唐倒想对他们委以重任,以表嘉赏,但没办法,实在做不来。 人的才干能力,是摆在那儿的。若是勉强推其上位,只会落得一个任人唯亲的坏名声。而且衙门现阶段事务繁重,出了问题,谁都不好受。 嘉赏之类,可以用另外的东西来表示。再说了,如果王甫他们做得好,自有擢升的机会。 在这方面,陈唐绝不会吝啬小气。 他有着钦命,很多人事方面的问题,都可以先定,再上书朝廷。诛杀阎之峰,也是一种先斩后奏的权力。 这些,当初涂山猗是跟他说过了的。 潘州府经历了战火战乱,又碰上邪祟为祸,再加上阎之峰等官吏的重重剥削,已是民不聊生,颇为蔽败。 首要之务,便是稳定秩序和制度,创造出一个安平的环境,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 这是最重要的大前提。 衙门大洗牌,陈唐雷厉风行,又从善如流,礼贤下士,给人很好的印象。 本来,顾珩瞧着陈唐年轻,觉得其不过当了一阵子的县令,想要管辖偌大州府,难免力不从心,缺乏经验。但渐渐地,面对陈唐,顾珩已是刮目相看。 官场上的政治智慧,深不可测,非得浸淫多年,才能炼得出来。而陈唐竟是无师自通般,居中调度,政令分明,显得十分老道。年纪轻轻,别的不说,光是那份气度,已经叫人钦佩。 衙门秩序恢复了,下面的民生也就开始恢复。而百姓们最为担心的,关于邪祟方面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 幕后的罪魁祸首宋司命虽然没有被彻底斩杀,但真身被打散,想要恢复元气,不知要耗费多少年头。况且阴司的情况,比阳间还要混乱,这厮想要当缩头乌龟,躲进坟茔里休养都很难做到。根据陈唐的看法,宋司命的下场很可能会被其他司命给吞噬掉,化作别人的养分。相信不用多久,便会有后续的消息传来了 阴司里,陈唐还有一个王六郎在呢。 没了宋司命的推波助澜,兴风作乱,州府的邪祟便成不了气候,零零散散的,轻易不敢出来为祸了。 不过这些鬼物在州府徘徊不去,终归不是事。陈唐已请金禅寺和浮山观的人出手,开坛做法,超度亡者。 近日,浮尘道人自京城回来了,他也答应,支持詹阳春作法;至于金禅寺那边,更是热情,寺中僧人,出动了数十位,分作四个队伍,几乎每一条大街,都有他们的法坛在。 另外,燕还丹也清醒过来了。他被阴气侵体,好在问题不大,休养两天,便慢慢恢复了精神。其坐镇九扇门,派遣手下校尉、侦骑等,协助陈唐,四处出击,镇压各种妖邪事件。 三管齐下,效果显著,数天之内,不管是城府里头,还是城府外面,几乎已是风平浪静,鲜有怪异之事了。 鬼物阴魂,不是被超度,便是被摄收;变异行凶的妖类精怪,也是觉察到了潘州府气象的变化,闻风远遁而去。 陈唐入主潘州,坐镇衙门,正是从根子上拨乱反正,改变了局面。便应了詹阳春之前所说的,潘州之乱,看似是邪魅横行,实则是人事为祸。 身为巡抚,有着大权,陈唐一不做二不休,等局势定下之后,他又找谭钊说话,把兵权给分化,然后夺了。谭钊继承了统领一职,但却失去了直接调动兵甲的权力,其虽然不忿,更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除非他想直接造反,但这样的事,连他父亲都没有做,他更不会做了。 谭氏,也没有了那一份本钱。 短短时日,陈唐便把偌大州府给收拾齐整了,整体气象,固然仍是显得虚弱,还处于艰辛的恢复期间,但其中已然透出一股勃勃生机,有了希望和奔头。 陈唐带着苏菱住在州衙后宅,他觉得这里挺好的,不用另寻府邸。他本无庞大氏族,陈家村那边,维持原状即可,不用多加照拂。 是夜,陈唐有所思,披衣离开后宅,来到公堂之上,安然坐下,闭目感应。 很快,他就感觉到气息蜂拥而至,加于己身,渐渐而澎湃。 陈唐心中雀跃:自己与这座州衙,隐隐浑成一体。隐约间,他精神一振,张开眼去,便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第四百三十一章:贺礼 (祝各位书友国庆节快乐!) 天地灰然,仿佛幽冥,四下景观,似乎有着亭台楼阁,却又是若隐若现,瞧不分明。 一股沛然的气息充溢其中,被其包裹着,陈唐如同游在水里的鱼,有一种轻灵而自由的感觉。 泥丸宫中,那尾鱼形之气形体毕露,鳞片清晰可见。在刹那间,它长大了很多,看起来,足有一丈多长短,算得上是真正的大鱼了。 这么大的体型,怎么存在于泥丸宫内? 陈唐觉得纳闷,思考一阵,才猛地发现,自己当下所处在的世界,竟非现实。 准确地说,绝非日常生活的那个现实。 难道是在衙门上坐着坐着睡着了,做了一梦? 只是这梦,又是那般的真实。 鱼形气息游荡着,摇着巨大的尾巴,腹背的鱼鳍张开,看着像是翅膀,只要扇动起来,就能飞翔一般。 陈唐很是舒适,等鱼儿游了一圈,他猛一吸气,天地为之一震。鱼儿扑腾一下,跃身离体,钻进了搁置在案上的剑匣里头…… 嗡! 剑匣发出轻吟声,有霞光大作。 陈唐定眼看去,但见霞光内一剑蒸腾,如若刚从火炉里烧成。 原来匣子里头,真得收着一柄剑,而那些通过阴魂滋养出来的各道剑气,实则便由剑身激发出来的。 可惜霞光闪烁的时间不长,数呼吸间便收敛住了,恢复原状。 陈唐很清晰地知道,这剑匣已经有了崭然的变化,再不同以往。 于是张口一吸,鱼形气息归位,重新回于泥丸宫中,它的形体更加凝实,鳞片眼睛,成了完全的活物。腹部之上,一道色泽,嫣红嫣红的。 “好鱼儿!” 陈唐赞叹一声。 邦邦邦!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打更声,已是夜深。 呼呼! 有风起,阴凉阴凉的,随即在大堂下方,平地出现两团黑影,状甚狰狞。等闲人见着,只怕会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自己寿命到了,有勾魂使者来收命。 然而此时,那两团阴影面对陈唐,感受到了发自心底的颤栗,不敢靠近,走上堂来。只畏缩在下面,战战兢兢。 “尔等何人?为何到此?” 陈唐开口,不怒自威。 一团阴影连忙道:“回禀陈大人,我们两个乃是阎罗司命座下使者,得了号令,特地来请大人前往城隍庙做客。” “阎罗司命?” 陈唐眉头微微一皱。 那使者带着讨好的声调:“陈大人,那宋司命企图颠倒阴阳,已遭天谴,形神皆灭。现在阴司世界,由八殿阎罗所执掌……” 陈唐慢慢地听着,结果跟猜想的差不多。宋司命真身散了,实力大打折扣,其统管的地方,已经被其他的阴司巨头所抢夺。而宋司命本身,也已被别的司命给吞噬掉了。 这般情况,在阴司并不奇怪。 而取而代之的阎罗司命,有心要与陈唐结好,所以派使者来相请。 当下陈唐实力大涨,又开发了剑匣宝剑,心无畏惧,淡然道:“前面带路。” 两名使者听得陈唐答应,完成了使命,如释重负,赶紧一摆手,就有一顶黑色的大轿子出现:“请陈大人上轿。” 陈唐坐进轿子里,见里头颇为宽敞,铺着锦绣,很是舒服。 很快,这轿子就被抬了起来,稳稳当当地走着。 陈唐端坐,闭目养神,四下气息缭绕,没有丝毫减弱,而或紊乱的迹象。 这气息,能让他明确处境,绝对没有离开潘州。 陈唐得了钦命,担任潘州巡抚,励精图治,革旧鼎新,短短时日内,偌大州府,气象焕然一新。民心所向,便是大势。这气运加持于身上,鬼神辟易,莫敢遮掩。 近日来,再没有一桩诡谲事件发生。 走得一阵,轿子停住,使者禀告道:“陈大人,城隍庙到了。” 陈唐下轿,抬头一看,果然来到了城隍庙的广场上。薄雾冥冥,如真如幻。 城隍庙前悬挂着九盏白皮灯笼,不同人间火光。在门口处,列两队阴兵,阴气涌现。 “陈大人,请!” 陈唐昂然而行,跨步进入殿内,见到里面阴影绰绰,不知其数,不过都排列得齐整,一个个垂然而立。 几乎同时,它们齐刷刷地看着走进来的陈唐,一双双眸子,浑然不是生人的目光。 陈唐何许人也,此等情形,心中波澜不惊,目光平视,盯着大殿上首处。 那儿阴气浓郁到了极点,翻腾缭绕,其中显露出几尊鬼物来。形体与常人相差无几,穿着红色的官袍,头戴纱帽,腰缠玉带。看着,就是阳间的上位当官者。 “见过陈大人。” 声音响起,似乎是好几个人的声音,但又是完全的同步,显得有些奇特。 陈唐眉头一挑,开门见山:“阴阳有别,不知阎罗司命叫本官来,有什么事?” 阴司情况纷乱,再加上之前与宋司命的敌对,心里难免有着警惕。 阎罗司命先是解释道:“陈大人气运加持,有锐气锋芒,有官气霸体,吾等阴神,皆不敢近身,唯有搅弄阴气遮掩,以此抵冲,故而显得藏头露尾,并非有不敬之意,还请陈大人见谅。” 陈唐呵呵一笑:“原来如此,无妨。那么,有事尽管说吧。” 心下暗道:在入主潘州之前,虽然有着剑匣护身,不畏鬼物阴魂,但与之对上,不可能获得如此待遇,以及态度。说白了,便是独修其身与城府加持之间的差别。 想当初,宋司命见着陈唐,还想下手谋害,抢夺剑匣来着。而今实力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阎罗司命面对陈唐,却是以礼相待,客气得很。 阎罗司命奇特的声音说道:“并无大事,只是陈大人担任潘州巡抚,吾等该有祝贺表示。” 陈唐一怔:“就是这事?” “呵呵,虽然说阴阳有别,但生死两界,多有相通。生人皆会死,亡者寄人间。陈大人高迁,本司命若无贺礼,未免失了礼数。” : : 说着,一拍手,就有一鬼物从行列中走出,赫然是王六郎。它手捧一玉盘,盘上用红布覆盖着。 王六郎来到陈唐面前,它可没有别的鬼物那种畏惧之意,毕竟彼此间相处过,恭声说道:“公子,请受贺礼。” 陈唐微一犹豫,随后接过,揭开红布,见到是一方长条的小木匣子。 匣内,一支造型奇特的毛笔静静地装在里面。通体黝黑,黑得深沉。 第四百三十二章:祭文 拿着匣子,陈唐仔细端详那一支造型奇特的大毛笔,一时间,瞧不出究竟是用什么毫毛制成的;笔杆子的材质也十分特殊,非铁非木,有一种深沉的光泽,如同古董的包浆,显示出非同凡响的质感。 “这笔?” 陈唐抬头,看着身前的王六郎。 王六郎穿皂衣,这身衣裳,把他与其他的阴兵给区别开来。 前些时日,其有消息禀告,说已在阎罗麾下的罚恶司里当了个小官。 王六郎与陈唐之间的关系,并非上下属。王六郎感恩于陈唐,为之效命,搜集各类阴器,献给陈唐。不过碍于实力有限,效果越发式微。 因此,当王六郎说有机会进入阎罗阵营,陈唐立刻便允许了。王六郎之前得了陈唐的天人之气,有此基础,便拥有了成长的潜力。他毕竟是阴魂,注定是属于阴司的。 面对陈唐的询问,王六郎没有回答,却是座上的阎罗司命开口了“此乃判官笔,能定阴阳,分春秋,颁赦令,写祭文……” 陈唐听着,颇为惊喜。此笔,可真是一件宝贝了。 但也因为如此,使得这份贺礼显得贵重,略一沉吟,缓缓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如此厚礼,陈某受之有愧。” 阎罗司命忙道“陈大人,在阴司里头,判官笔有多种,各有功用。这一支,却正适合阳间生人,留在阴司,反而蒙尘了。那宋司命想法偏激,一心要颠倒阴阳,还大量炼制活死人,入朝为官,企图扭曲阴律,乱考城隍,酿成诸多祸端。幸得陈大人力挽狂澜,此乃大功业。区区一支判官笔,算得什么,请陈大人莫要推辞。” 陈唐想了想,便一拱手“既然如此,那这笔,我便领了。” 阎罗司命大喜“陈大人爽快,实不相瞒,今日之潘州,非吾辈阴魂所能常驻停留,天色将亮,吾等告辞。” “请!” 陈唐不多言语。 呼呼呼! 一阵阵阴风席卷而起,殿上陈列的阴影一道道地告退,消失不见。 王六郎躬身道“公子,我送你回去。” “好。” 陈唐很简单地应了句,随王六郎走到外面,早有一顶轿子停在那儿。 上了轿子,如来时一般,轿子被抬起,稳稳当当地走着。 走了一阵后,轿子停下。 “公子,到了。” 王六郎恭声说道。 陈唐下了轿子,就发现自己回到衙门之中。 王六郎有些畏惧地站在外边,忽而跪拜在地“公子大恩,六郎铭记于心,虽然阴阳相隔,但只要公子吩咐,六郎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陈唐拿着装有判官笔的木匣子,微微一笑“我有了这笔,便等于是阳间城隍了吧。” 王六郎回答道“差不多是这意思。” 陈唐哈哈一笑“阎罗司命,倒是舍得。放心,你回去告诉他,只要他守规矩,不犯人间条文,我便会助其一臂之力。” 王六郎道“多谢公子成全。” 有这层关系在,他在阴司就能如鱼得水。 陈唐又道“你的本命铁牌,上次我已经给回你了,祝你在阴司官运亨通,如有成就,莫忘前尘。” 王六郎正色道“六郎死不敢忘。” 陈唐点点头,一摆手“那便走吧。” 王六郎躬身退去,连带轿子,转瞬不见。 陈唐回到堂上,坐着椅子,突然觉得倦意上头,就伏案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听闻鸡啼声响,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正睡在公堂之上。 “不矜哥,你怎么到这儿睡了?” 苏菱披着衣服,一脸的关切。她做人妇后,经历了不少波折,而今算是稳定下来了,饮食得当,渐渐养得身子圆润丰腴,别有一番风采。 陈唐呵呵一笑“半夜睡不着,记得尚有公事未了,就出来了。” 此际东方大亮,一轮朝阳正喷薄而出。 苏菱见到案上有一方长条匣子,匣子内装着一支造型奇特的毛笔,忍不住问道“这笔好漂亮,以前都没见过。” 伸手去摸,却感受到一股怪异的阴寒之意,当即打个冷颤,把手缩了回来。 陈唐忙道“这是别人送的,据说用寒玉做的笔杆子,冻手。” 苏菱鼓起了眼睛“还有这样的笔?这么冷,怎么抓笔写字?” 陈唐含糊地道“用惯就不怕了……早饭吃什么?我有点饿了。” 苏菱不再理会笔的事“我现在就去做。” 转身去往内宅,忙活早饭。 陈唐伸手拿起判官笔,那股阴寒之意遇着天人气息,顷刻间便化作无形。随即铺开纸,磨了墨,要提笔写字。只是笔在手中,一时间不知该写些什么,落不下去。 思虑一会,叹息一声,难以醮墨,又把笔放回木匣内。 吃过早饭,开始新一天的公事。 潘州久乱,平定不久,宗卷甚多,不过多数的琐碎事件,都由新任的同知去审理了。 陈唐只定大局,平日里,坐在衙门养气。 快到午间,詹阳春来到。其忙碌的事多了,显得黑瘦,但精神颇好,一对眸子,炯然有神,显然是修为大有增进。听他所言,浮尘道人对其表现很是满意,有意要让他主持潘州道观。 “陈老弟,那金禅寺好生无礼,处处咄咄逼人,要把功劳抢光了。” 道人一坐下,就开始告金禅寺的状。 金禅寺家大业大,僧侣众多,平日又积攒着较好的口碑,因而在超度法事方面,很受百姓欢迎。陈唐有言在先,这些法事的费用收取,能少则少,最好不收。金禅寺有心卖好,着实卖力了。 相比之下,詹阳春只得一人,业绩自然远远不如。 陈唐笑道“都是为苍生,何必争那点香火?” 心中腹诽,早干嘛了,现在才想着争。其实也是詹阳春年轻,要争口气。 詹阳春脸色有些郁闷,也不好多说什么。 陈唐又问“城府之中,各大街道,巷陌之间,都走遍了吧。” 詹阳春点头“差不多了,众多阴魂,皆已超度,归于阴司。现在就等你一道文书,以官方的名义,通告全城,以表祭奠。” 陈唐听着,心中一动“好,我就写篇《祭鬼文》。” 再度铺开纸张,磨好墨,提起大笔,这番已是成竹在胸,落笔如飞 “国有患难,家园遭毁;生人艰辛,亡者悲哀;人鬼不幸,律法有灵;礼无不报,神其听之!急急如律令……” 詹阳春早瞧见那笔,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失声道“判官笔?” 。 第四百三十三章:文成 “判官笔?” 詹阳春是识货之人,很快就认出了陈唐手中把持的毛笔,失声叫道。叫出声后,顿觉不妥。人家可正在秉笔写文章,贸然一叫,会造成干扰,乱了思路。 陈唐这篇《祭鬼文》不长,就十来行,他文思泉涌,写得很快。书就搁笔,这才抬起头来。 詹阳春去看那文章,未看内容,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一股奇特的气息。 “是文气?不对,又像是阴气……” 道士心中琢磨不定,瞧着那杆笔,双眸有炙热之意。 陈唐呵呵一笑:“这笔,昨晚阴司送的。” 詹阳春干咳一声:“如此你便是阳间城隍了。这一篇文章张贴出去,可比我们这些修士作法超度还要见效。” 陈唐抹了一把汗:“但这样的文章也不好写,很是费神。” 詹阳春道:“那是当然,天地之间,有得有失。” 顿一顿,接着说道:“此笔阴气缠绕,莫说把握于手上,便是摆放在近处,也会受到阴气侵蚀,使得身体亏空。在使用方面,可要慎重。” 等人之辈,根本用不了。 对于这个,陈唐早已知晓:“阴司方面,已经向我陈述厉害了。” 詹阳春疑问:“现在的阴司?” “此一时,彼一时,换了司命,换了态度。我想,不用太久,或许便能确立起一套井然的秩序来。” 陈唐直言相告。 “原来如此,那样的话就好了,阴司稳定,阳间也就免去许多鬼怪祸端。” 詹阳春没有多问,这样的事也容易理解。一如阳间,这潘州以前由阎之峰把持,那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如今又是个什么样子,相差得多了。 又说了几句话,道人便拿着祭文离开,要寻个适宜的地方张贴上去,祭奠全城鬼魂,算是盖棺论定了。 过得一阵,陈唐准备回内宅吃午饭,燕还丹来到。 燕还丹瞧着精神还不错,但脸颊明显瘦削了一圈,眼睛都有点凹了下去。 那天晚上,两人闯入阴司与宋司命恶斗。燕还丹是当仁不让的主力,出了莫大力气,几经凶险。 陈唐看他的模样,心里猜测到几分,问道:“燕伯伯,你要走了?” 燕还丹点头道:“潘州事了,我得押送夏侯青上京,交给总部审讯。” 这是公事。 陈唐便道:“这样的话,今天就在我这儿吃饭,喝酒,当是为你饯行。” “好。” 燕还丹答应得干脆。 陈唐进入内宅,告诉了苏菱。苏菱开始张罗,让人杀鸡宰鸭,又去买了几斤牛羊肉回来,一个时辰后,满满一大桌酒菜就摆了上来。 燕还丹见着,呵呵一笑:“多了。” 陈唐道:“难得几何?” 于是两人便坐下来,开始吃喝,苏菱陪在边上,问道:“干爹此去京城,莫不是要升官了?” 陈唐道:“应该如此,平定潘州邪祟,乃是一大功劳。” 依照程序,他作为潘州主官,要出一份文书,记录整个过程,以及请功。这些东西,稍后他自会写出来,交给燕还丹。 燕还丹喝一口酒,摇摇头:“我在九扇门中,官职已经升得很快了。” 言下之意,为了平衡,上面或许有说法。 陈唐呵呵一笑:“此等时世,当不拘一格,能者居之。对了,你从京城来,应知京城事,前些时日,一直想问你来着。” 燕还丹放下酒杯:“我隶属九扇门,主要负责各类邪祟事件,对于朝野之事,并无太多涉及,只有所耳闻。新皇大刀阔斧,要励精图治,着实受到不少阻力和压力。” 这些,陈唐都是知道的,也是各地战乱的根源所在。上面要削兵权,各州府的大统领不甘心,是以拥兵自重,闹出事来。 燕还丹又道:“这潘州,在皇帝眼里颇为看重,要当做是一个突破口。” 陈唐问:“所以,就让我来?朝野上下,不乏能人,为何偏偏选我呢?” 燕还丹一笑:“你应该也清楚,你只是一个选项,如果你不愿意来,自会选别人。当然,在其中,有人力荐你。” “胡家?” 陈唐脱口而出。 燕还丹点头:“正是,你呀,估计被看上了。” 苏菱问:“看上是什么意思?” 燕还丹哈哈笑道:“阿菱,那就是有人要跟你抢夫君了。” 苏菱面皮一红,微微低头下去,心里却也不觉的有什么恼怒。这世界,士林阶层,尤其是当官的,多两个妻妾很是普遍,在观念上早已习惯,不以为然。尤其她出身低微,与陈唐结合,称得上是真正的糟糠之妻了,只要陈唐的恩爱在,地位便在,其他都是次要。只是脑海不禁勾勒出胡不喜的面容来,暗道:此女性子好生刁蛮精怪,不矜哥娶了她,难免吃苦头…… 她倒是不知还有一个胡不悔。 陈唐嘴一撇:“没有的事。” 燕还丹目光闪动:“其实这是好事,这胡家来历神秘,乃是一大世家,势力深厚。而且,你既然当了这潘州巡抚,也就等于站队了。” 陈唐一耸肩:“燕伯伯,你都说人家是世家,传承千百年,不知多少规矩,哪里那么好接触相处的。我回潘州,承了人情,却也不是卖身,各取所需,有利于社稷罢了。” 燕还丹道:“有此清醒认识,倒是不错。以前咱家闯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不在江湖,也是如此。主要是能做出无愧于心的选择,就足够了。其他的,管得了那么多?不过话说回来,你平定了潘州,真正当上了巡抚,我估计不错的话,是过了第一道考验,往后可能有着更棘手的事。” 陈唐淡然道:“不外乎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而已。” 燕还丹打量着他:“啧啧,你现在的修为,已经进入了境界,假以时日,便能走到我前面去了。所以说这修炼一途,实在没有多少道理可讲。” 陈唐笑道:“只是走了捷径。” 燕还丹把眼一瞪:“谁不想走捷径?别得了便宜卖乖,这是你的际遇造化,不受反会遭祸。” 陈唐忙道:“好好,我们不说这个了,喝酒罢。你我各有职务,此番一别,下一次一起喝酒不知要多久了。” “好,干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秋杀 一席酒喝下来,薄有醉意,燕还丹辞别而去,说明日一早便会出城,返回京城,让陈唐不要来相送了。其一向不喜告别,想当初在桃源村落,燕还丹更是连夜踏月远行。 洗漱了身子,吹灯就寝,抱着娇柔的苏菱,陈唐兴致大发。这小妮子想着燕还丹的话,说有世家娇女要来抢陈唐,倒不以为忤。她出身低微,身份放得很平,更明白当日燕还丹认自己为女儿的用心良苦,而对于内宅中的勾心之事,并无什么认识,在心目中,只认定把陈唐伺候好了,便一切安好,若能怀上子裔,更幸福美满了,于是表现得十分卖力。无奈面对夫君的精锐勇猛,根本抵挡不住,很快就败下阵来,苦苦求饶不已。这时候倒希望陈唐早点纳新,好分担一二了。 潘州大局已定,随着陈唐一纸《祭鬼文》张贴,判官笔气息流露,原本还潜藏着的阴魅之流无不望风而遁,逃之夭夭。暗地里,王六郎等也下了功夫,积极做事,把些孤魂野鬼拘去阴司。至于金禅寺和浮云观的法事,却也没停,只要有人请,不管道士还是和尚,都是有求必应。在短时间内,符咒、开光法器等俱是大卖。 这些事物可绝非骗人的玩意,而是真有功效的。不过持续的时间一般不会太久,当依附在器物上的为数不多的法力消耗完毕,也就褪去神奇,化作普通了。 其实对于广大民众而言,他们求的,不外乎心安。 心安则意定,秩序安稳,民生渐渐恢复。 衙门内外,由陈唐主政,下有顾珩辅助,兼且提拔了一批能干的官吏,显得井井有条。 这些都是暂时定下的管理班子,正式名分,要等到朝廷文书下来,问题不大,主要是走个流程。 陈唐有着心理准备,并不确定朝廷对于自己有何想法和任命。 潘州巡抚,这个名分本来就属于非常时期,是专门用来应付潘州乱局的。现在地方定了,也就意味着巡抚的责任完成。接下来,肯定会有所改变。 不外乎两种,一个是让陈唐顺势就任潘州知州,继续在此执政;另一个便是派到别的地方去,按着潘州的模式来,要知道天下间,纷乱的州郡还有好几个…… 但不管如何,都不是短时间能定下来的事,光是文书来回,就得数月之久,更不用说庙堂之上,存有争论博弈,稍一耽搁,又是一两个月的耗时。 陈唐就不多想,随着修为精进,他养气功夫水涨船高,坐得从容,态度深沉。便是顾珩与他相处时,也颇有感叹,暗地里叹道:“此子气势已成,近乎内阁之士。” 正所谓树木茂盛,必有草藤依附,陈唐麾下,已经拢着了一大批人。 先是王甫、陶昊、宁弈几个,皆为笔杆子,做文书幕僚,负责抄写笔录,调查献策,兢兢业业。 然后是胡不喜送过来的一班武林高手,人数不少,实力也强横,他们的自主意志基本都被抹掉,仿若行尸走肉,胡不喜的手段可见一斑。话说回来,这些武林高手出身草莽,都是心狠手辣的绿林中人,个个手上都沾满鲜血,被异宝传闻所吸引,最后落在胡不喜手中,正应了句老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陈唐收了这些人,当死士养着,为呼唤方便,做了编号,分别为“阿大、阿二、阿三……” 以此类推,简单易记。 以付明金苏涛为首的顾氏门客,自是也跑到陈唐麾下做事。他们武功一般,胜在忠心勤快,做随从正好。 陈唐趁势削了谭氏兵权,把兵甲打散,其中选拔了一批精锐甲士,加以训练,充作侍卫。 本来依照朝廷律令,这般规格,需要申请报备,不过非常时期,纲理伦常多有崩坏,哪有人理得那么多?便是执掌教育,最讲究礼法的顾珩,都在家中养起了家兵。如果还拘泥规矩,基本自保之力都没,那实在就太迂腐无用了。 陈唐亦非一味追求人多,而是知人善用,忠心当为首要,留在陈家村的阿宝阿来两个“老人”,也跑来当回长随。 可以说,这些依附在陈唐身边的人,他们的命运前途,已经跟陈唐密切联系到了一起,荣辱攸关了。他们都经历凶险,身家性命都是陈唐救的,如今有了一份正当光明的前程,自然死心塌地效命。 日常之际,陈唐惯于坐镇衙门之上,倒不是审讯判案什么的,而是养气。他越发觉得,剑匣蕴藏的秘密近在咫尺,不用太久,便能把里面那把剑弄个清楚明白了。 日子忽忽而过,渐渐入秋,屈指一算,距离又一年的中秋已是不远。 秋风萧瑟,一天小雨淅沥,气候开始变凉,人们出门都得往身上添衣服了。 秋日萧杀,本是难熬,不过潘州形势稳定下来了,衙门又出台了一系列的政令,减免了不少苛捐杂税,百姓们的日子有所好转,眉宇间有了喜色。 这一日,秋雨潺潺,一辆宽大的马车从南方来,车轮子碾着泥水,缓缓行使着。 赶车的汉子头戴斗笠,瞧不清面貌,但身材颇为魁梧,显得孔武有力。 “聿!” 他挥动马鞭,把马车停住,朝着车厢恭声道:“两位先生,前面十里,便是潘州城了。我们是直接驱车入城呢?还是容小的先过去打探打探?” 车厢内,茶香袅袅,两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端坐着,一个穿蓝袍,一个穿青衫。 蓝袍文士面目清癯,慢饮一口茶,问道:“青山兄,你意下如何?” 青衫文士一对飞凤眼,鬓角染霜:“在路上时便听到消息,说那厮已经入主潘州,坐镇衙门主政,好生棘手。” 蓝袍文士往南边一拱手:“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们既然来到,就不可能空手而归。这厮区区一介探花,即使当了潘州知州,也是立足未稳,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青衫文士微微低头:“也唯有如此了,我们就长驱直入,观其气象如何,若有破绽,立刻下手,然后离去。” “善!秋风秋雨,正是杀人时。” 蓝袍文士笑道,吩咐车夫驱车进城。 得得得! 健马长嘶,车轮子卷起泥浆,骨碌碌地飞快奔跑起来。 第四百三十五章:疑心 马车很顺利地就进入了州府。 坐在车上,两位文士打扮的人忍不住撩开帘布窥望,见到街道上人气稠密,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谈话声,交织在一起,显得颇为热闹。 这气象…… 青衫文士忍不住一皱眉头,回过头来,正与篮袍文士两目相对。 “青山兄,这厮入主潘州后,短短时日,便把这州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民生恢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青山兄叹一口气:“轻舟兄,我们来晚了。” 那轻舟兄面露苦笑:“从宁州到此,路途迢迢,奈何?” 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青山兄才又开口:“轻舟兄,你觉得当今这天下大势如何?” 轻舟兄想了一下,才缓缓道:“本已日薄西山,不料峰回路转,新帝登基后,渐渐已稳定下来,此乃气数未尽之相。” 青山兄抚了抚胡须:“这一局,真是功亏一篑。想那黄家在京城布局百年,这才暴起发难,不料竟被涂山氏制约,一时间僵持不下,乃至于错过了大好机会。你说,黄家方面为何不再多忍十年?本已是稳占上风的大好格局,若是步步为营,断然不会让帝位旁落,出了这等岔子。” 当年皇帝驾崩,数位皇子争位,偌大京城,端是刀光剑影,人头滚滚。不知翻起了多少惊涛骇浪,席卷着无数暗流汹涌。那时候,陈唐就意识到京城乃漩涡地,不敢久留,快快离京,却错过了一出激烈而残酷的争位大战。不过其中的斗争,裹挟着的各种权谋,以及阴暗龌龊,不用亲身经历,也能想象得出来。 当尘埃落定,最后的结果有人欢喜有人恨,显然新皇并非某方面势力选定的人选。也正因为如此,才有涂山猗的钦差之行,以及各种新官赴任包括燕还丹和陈唐。 两人俱属于破格提拔,如果没有新帝的支持,根本不可能。新帝励精图治,要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清除各种腐旧势力。 毫无疑问,当其时趁势作乱的各州大统领都在名单之上。 潘州的谭家已经名存实亡,听说秦州那边也被镇压了下来,那么宁州呢? 宁州隶属江南,自古富庶,笔墨鼎盛,多有才子佳人。杨临鹤为宁州大统领,在本地经营多年,深得名望。但这名望,却建立在朝廷的基础之上,若是公然造反,失了传统,很快就会身败名裂。那些骨子里观念根深蒂固的士子阶层是不可能容忍乱臣贼子的,必然声讨。 依照杨临鹤的计划,他是在等机会。等天下乱得差不多了,他才会揭竿而起,正顺应了潮流。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好,各地作乱,无数难民流窜到江南。 一方面杨家在不断吸纳人口,增编军伍;一方面开始整顿宁州各个阶层的官吏士子。也就是在那时候,与陈唐起了冲突,并导致少将军被杀。 也是从那时起,许多事情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往玄里说,叫“气数变了”。 杨临鹤不止一子,但死掉的是最得宠最看好的。这一死,似乎把气运都给亏损了去。 所以对于陈唐,杨临鹤恨之入骨。当听闻陈唐回了潘州后,立刻派遣府中两位得力之士前来,要把陈唐斩杀。 两位文士,看着文质彬彬,像是读书人,实则乃是奇人异士,是杨临鹤花了大价钱才请到麾下效命的人才。一个名叫“周青山”,一个叫“宋轻舟”。 两人乃杨氏心腹,自然知晓许多秘辛之事。不少天下大势的内幕,陈唐都不知道,但他们却一清二楚。现在坐在马车里,有感而发,说了起来。 宋轻舟沉吟道:“虽然知之不详,但黄家悍然发动,自有根由。青山兄,你也不必过于懊恼,如今还不是盖棺论定的时候,一切尚有变数。比如,你我这次进城。” 周青山眸子一亮:“正是,只要杀了陈唐,这潘州想必又会乱起来的。” 宋轻舟道:“那是当然,据我所知,黄家那边不甘失败,也是频繁出动,四处出击。只要他们抓住了一个机会,涂山氏倾覆不远矣。” 周青山一改刚才的悲观,拍手道:“甚好。” 宋轻舟目露精光:“这次,我们要施展钉头灭魂术,让其从无防备就死于非命,魂飞魄散,连进入阴司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那门秘术的反噬厉害,周青山微一踌躇道:“那样的话,可得取陈唐皮发,甚至鲜血了。” 宋轻舟往南面一拱手:“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管多难,付出多少代价,我们都得完成此事。” 此时马车停下,听得车夫禀告道:“两位先生,悦来客栈到了。” …… 陈唐掌控潘州,虽然不用在琐碎事务上忙碌,但纵观全局,制定各项政务,也是殚思极虑。有付出就有回报,每日坐镇州衙,吸气养气,自得奥妙。 秩序稳定,民生渐渐欣欣向荣,忙完这一阵后,顾珩开始主抓老本行,要把教育科举这一块给弄回来。在动荡时期,大量读书人遭受迫害,尤其是底层的秀才们,更有许多被整得家破人亡的。比如陶昊等人,便是典范的例子。 顾珩回提督府去了,衙门这边的担子便由新班子来做,得益于主要框架完善,倒不是很吃力,按部就班即可。 政事公务已上正轨,陈唐忽而想起一事:自己坐镇潘州的事如今想必已经天下传扬,那么,也就意味着宁州杨氏那边,应该也是知道了的。 杀子之仇,以杨临鹤的性子,怎么会不报?说不好,这潘州城内已经有人潜进来了。 陈唐一向擅于思虑,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重要的问题,起了疑心。他当前可以说是身居高位,再不像以前那般孤家寡人,身前身后,有侍卫相随。看着风光且安全,但从某种程度上讲,反而目标凸显,再难隐藏了。 这个世界并不简单,各种诡异邪术层出不穷,当自己成为目标靶子,被人窥视,难免露出破绽。 “看来,得加紧城内治安巡视,以免被人趁虚而入了。” 陈唐想到这,立刻吩咐付明金等人带领衙役护卫等出去稽查,看有无可疑人员出没,从而进行盘查,重点是宁州来客。这个时期,千里迢迢从宁州来潘州,本身就值得怀疑。 第四百三十六章:密谋 悦来客栈,上等客房中。 车夫恭声禀告道:“两位先生,外面巡查得紧,还重点在盘问来自宁州的旅商,恐怕是衙门方面收到了风声。” 宋轻舟呵呵一笑:“这位探花郎不是笨人,他如今大出风头,肯定就想到会招惹来将军的复仇。” 周青山沉吟道:“你我身份都经过伪装,经得起稽查。” 宋轻舟摇头:“住在这客栈内终是不妥,我们还是尽快换地方。” 车夫忙道:“两位先生不必担忧,城中自有好去处,都是十分安全的,可以立刻过去住下。” 昔日杨管家带着人到潘州来呆了好一阵日子,而杨临鹤那边,对于潘州本就有些想法,是以预先安排了人手在此经营。那天晚上,杨管家撞上陈唐,逃命之际被阴鬼杀了,端是死得糊里糊涂。不过州府内的据点还在,日常都有人打理。 周青山两人初进潘州,是想着先在客栈落脚打尖,顺便打探点消息。如今听闻城内有了戒备,他们就不愿意继续呆在这儿了。毕竟盘查起来,像客栈酒馆这些地方皆首当其冲,最容易招惹到官府的注意。虽然说身份伪装得很好,但面对衙役兵丁,终是存在风险。 很快,他们便收拾完毕,退了房间,坐上马车。 车轮辚辚,驶过数条街道,拐过一条小路,最后在一条巷道尽头停下来。 这是一座偏僻而清幽的小院子,位于州府西南角,藏于一大片居民区之中。 如斯地方,十分安全。一般情况下,衙门不可能逐家逐户搜查的,那样会闹得满城风雨,鸡犬不宁。当下潘州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若是又闹起来,影响恶劣。 与看守小院的人接头完毕,宋轻舟与周青山就住了进去,弄完些琐碎事务,便在房内泡上一壶好茶,一边品茗,一边商议要事: “轻舟兄,做那钉头灭魂术需要取事主皮发血液等,这一点,可不容易做到。” 周青山开门见山,提及到关键的问题。 宋轻舟问:“咱们在潘州衙门还有没有人?” 周青山点头道:“有两个,但都被安排了闲职,平常时候,想见陈唐都难,更不用说近身去了。” 宋轻舟想了想:“那买通陈唐身边的人呢?我说的是不惜代价那种。” 周青山苦笑道:“难,收买心腹,本非易事,稍不注意,还会走漏风声,反会被出卖。而且这样的话,操作起来十分消耗时间。” 宋轻舟自是明白,毕竟能成为心腹,忠心方面肯定经过种种考察的,想要策反,谈何容易?要是耗上个一年半载,到了那时,变数更多,更无法下手了。 周青山叹息道:“如果陈唐没有入主潘州,身边没有那么多人守护,倒多机会,可是如今?” 宋轻舟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青山兄,你忘了我的看家本领?” 周青山一怔,随即像想到了什么,眼睛亮起来:“你的意思是要出动那物?” 他一拍大腿:“对,你养着一群摄魂蚊呢。此虫不但能摄魂,更能吸血。” 宋轻舟悠然道:“正是如此。” 看到了希望,周青山有些兴奋,随即又问道:“不过那虫吸血后,把血含在嘴里,其精纯度是否会受到污染,从而使得秘术失败。” 宋轻舟呵呵笑道:“青山兄有所不知,我耗费无数心血养得这一群异虫,自有妙处。即使那血会稍稍变得混杂也无大碍,不会影响秘术的施展。” 周青山拍手道:“妙哉!当夜深人静,三更半夜之际,你放出摄魂蚊,直飞到那厮房中,那血岂不是唾手可得了?原来轻舟兄早有妙计,佩服佩服!” 被他一赞,宋轻舟面现自矜之意,淡然道:“就算那厮睡觉放着蚊帐都不怕,我那摄魂蚊不同寻常,能穿刺而入。而其在睡梦之时,浑然不知血液被采,当其血到手,接下来,不都任由我们摆布了吗?” 周青山不住地点头,顿了顿,不无忧虑地道:“轻舟兄,还有一事需要提防。” : : “何事?” “他本为探花郎,如今又得了钦命坐镇潘州府,乃朝廷大员,身上有官气缭绕。我们施展秘术,肯定会遭受反噬。虽然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但为了对付陈唐而搭上你我的性命,可就有些不智了。” 闻言,宋轻舟瞥他一眼,慢慢道:“这个我也已考虑到了,放心吧,到时我们联手布置阵法,又张贴上傀儡符,做移花接木的安排,尽量把反噬减到最低。” 周青山欢欣地道:“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到,吾唯你马首是瞻。” 宋轻舟很是受用:“这几天,就派遣人手打探消息,特别是关于陈唐饮食起居的,等摸熟了习惯,我就觅机放出摄魂蚊。至于你,从今天开始,就得雕刻阴人木符了。” 周青山道:“三天之内,必定完成。” 说罢,两人开始分头行动。至于打探消息的事,有下人去做,他们则稳居院子内,一个继续调养蚊子,一个开始雕木。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奇木,厚实沉重,黑得发沉,如烧焦的炭木。 周青山手执一柄带有怪异花纹的小刀,端详一番后,开始动刀。 咝咝咝! 一缕缕木屑落下。 运刀之际,周青山显得非常吃力,手背有青筋凸起,雕了一会儿功夫,他已经额头渗汗了。 他放下小刀,伸手抹了一把汗,喃喃道:“雕刻阴人符,起码折寿一年,再加上钉头灭魂术的反噬,两年跑不了,加起来便是三年。三年寿元,换一世荣华富贵,以及子孙数代,也是值得了。” 他修道多年,心性依然浮躁,耐不住世外寂寞,也是想着大道无望,便入世来投奔贵人,享受一番。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周青山眼眸掠过狠厉之色,继续操刀雕刻起来。他刻的是人,不过那人目前还没有见过,不知长得什么模样。所以第一阶段只是雕出个大致的轮廓,然后再去观看目标对象的相貌,最后才能栩栩如生地刻画出来。 到了那时,才算真正的完成。 第四百三十七章:放蚊 秦州。 原本纷乱动荡的局面已经得到了控制,钦差大人涂山猗到此,接连遭遇好几拨刺杀,但这些刺杀行动全部以失败告终。涂山猗站稳脚跟后,开始拨乱反正,并借助当地名门望族范家的支持,渐渐把局面平定了下来。 涂山猗出身涂山氏,这本就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世家家族,根基深厚,拥有着人力和物力。 而从另一个层面上看,底层的百姓,中层的士子,大部分的人仍是心向朝廷的。 乱离人不如太平犬,这道理,许多人都懂得。 之前他们在大势的裹挟下身不由己,无可奈何,陷入颠肺流离之苦,可一旦有了复兴的希望和机会,民众便会蜂拥而聚,表现得十分拥戴。 涂山猗选择秦州,以及任命陈唐为潘州巡抚,其中自有深意。这两大州府位于中部,并且不在黄家势力的直接辐射之下。以此为突破口,只要收复回来,就能让朝廷恢复元气。 现在秦州大局已定,而潘州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秦州州府后院,一树绿荫下,一身白衣的涂山猗靠着藤椅坐着,面如冠玉,俊美无匹。 他放下手中密信,喃喃道:“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不过入主潘州,只是打开局面的第一步,后面浪涛的反扑才是更大的考验。” 此时,一名青衣女婢走进来。 涂山猗看向她,眉头一皱:“有事?” 女婢躬身禀告道:“公子,根据可靠情报,黄家老四离开了冀州。” 听到“黄家老四”这个名号,涂山猗霍然变色:“他的去向?” “不出偏差的话,应该是潘州。” 涂山猗有些紧张地道:“竟然是潘州,值得让黄家老四亲自出马吗?” 女婢回答道:“据说陈公子在宁州时杀了黄家旁系族人。” 涂山猗面色变幻不定,想了想,霍然道:“吩咐下去,做好准备,随时出发潘州。” 女婢领命,退了出去。 约莫一刻钟后,一人匆匆走来,正是端木雨墨。昔日陈唐一行从秦州奔赴潘州,其受命在暗中保护。 “公子,你要去潘州?” 涂山猗点头道:“黄家老四奔着潘州去了。” 端木雨墨劝道:“公子请三思,秦州初定不久,正需要你在此坐镇。” 涂山猗道:“范轩能力不俗,背后又有范家支持,足矣。” 端木雨墨仍不放弃:“那黄家老四此举恐有阴谋,你去了,万一正中圈套,可如何是好?” 涂山猗吸一口气:“到了这个地步,两家迟早一战,不可避免。虽然我早在潘州留有后手,却不足以对付黄家老四。如果潘州有失,之前的苦心便付之东流了。” 端木雨墨看着他,知道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心中只在想着那位黄家老四,那可是一位癫狂级别的世家大妖。因为做了太多疯狂之事,就连黄家都看不过去,所以把牠禁足在冀州山谷之内。到了现在才放出来,这样的大妖现世,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造下多少杀孽了。 …… 潘州。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陈唐骑在胭脂马上,身后一众侍卫跟随,慢慢地从主街道上走过。 这是巡城。 对于这位新官上任的大人,民众给予了十分的热情和拥戴,夹道相迎。 巡城有利于治安稳定,以及收拢人心。为此陈唐已经筹备了一段时间,准备充分了,今日开始践行。 走过主街道,拐进另一条大街。马背上的陈唐蓦然有所察觉,觉得暗中有人窥伺。 其实街上那么多人,众目睽睽,此时此刻,不知多少道目光落在陈唐身上,想要分辨出这些目光如何,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不过他养气日深,修炼到了一定的造诣,感觉极为敏锐,隐约间便有所意念。 那暗中窥伺的目光有着一种恶意的探索。 只是潜藏在哪儿就无从发现了,陈唐假装无意地抬头去看,也是一无所见。 他暗暗提起戒备。 偌大城府,人口万万,当然会有些不法之徒,想要对陈唐不利。更别说其中很可能就藏着来自宁州的杀手虽然不知杨临鹤会派遣谁来,但能担当此事的,想必有独到之处。身为一州大统领,杨临鹤麾下不知养着多少能人异士。 拐过街口后,那种如芒在背的被窥伺感消失了。 陈唐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放松,反而觉得遗憾。说实话,他倒希望对方按耐不住主动跳出来行刺的。藏而不发,不知在捣弄着什么阴谋诡计,才更让人烦躁担忧。 一晃两天过去。 偏僻的小院中,周青山刻下了最后一刀。在他手中,那块沉黑的阴木已经被雕刻成形。 是个人形,面目毕露,衣衫齐备,看上去五官立体,赫然是陈唐的相貌,竟是栩栩如生的样子,便连嘴角都勾勒出一抹柔和的弧度来。 反观周青山,头发蓬乱,样子憔悴,短短两天功夫,他仿佛苍老了几岁,双眼都有些凹了下去,眼球上布满红丝。 “完成了,终于雕成了……” 他咧嘴一笑,拿着木像去找宋轻舟。 “好,非常好。” 看着活灵活现的木像,宋轻舟很高兴地道。 周青山说:“轻舟兄,下面的事就靠你了。” “没问题,今晚我就放摄魂蚊。” 宋轻舟也已经准备妥当。 是夜,月上三更,万籁俱静。这个时候,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厢房中,宋轻舟与周青山相对而坐,浑然没有半点睡意。他们一直坐在这儿,等待最佳时机的到来。 此际宋轻舟从腰间取出一物,乃是一口青黑色的葫芦。葫芦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针孔般的小洞。看上去,像是个蜂巢一般。但见他打开塞子,口中念念有词,另一只手唰的多了一张符纸。符纸突然被点着了,冒出一股青烟。 这烟中,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 嗡嗡嗡! 被那香气引诱,嗡嗡嗡的,葫芦内有了声响,随即一团黑雾冒了出来。 黑雾内有飞虫旋舞,发出嗡嗡之音,只是被雾气裹挟着,一时间看不清楚是何物。 念咒完毕,宋轻舟挥手一指,喝道:“去吧!把血吸回来!” 嗡嗡嗡! 黑雾裹着蚊虫,速度颇快,转眼就飞了出去,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第四百三十八章:惊退 夜已深,偌大州府一片黑沉沉的,不见什么灯火。 嗡嗡嗡! 一团黑雾在夜色中飞舞,好像有一群蜜蜂在穿街过巷。 最后,这黑雾来到州衙后宅处,稍一停顿,随即越墙而过。 这个点上,陈唐早搂着苏菱睡着,睡得正香。 嗡嗡嗡! 黑雾从窗口的缝隙间进入,很快就确定了目标位置,凶恶地扑了过去。 嗤! 霞光一闪,莫可名状,源自一口方形木匣。 这道霞光掠过,轻轻一绞,黑雾立刻化作齑粉,簌簌而落,掉在地上,像撒了一缕缕的黑色粉末。 声息全无。 陈唐何许人也,登时有些醒觉,睁开眼来,但见房中晦暗,并无异常。他凝神倾听了一会,确实没有情况,这才放心地继续睡觉。 小院子,房中点一盏油灯。 灯下,周青山与宋轻舟对面而坐,等待摄魂蚊归来。只要获得陈唐的血液,马上就能动手完成阴人符,然后进行施法。 突然间,老神在在的宋轻舟猛地睁大眼睛,失声叫道“怎么可能?” 噗的,竟是喷出一口鲜血。 周青山大惊“轻舟兄,怎么啦?” 宋轻舟面目显得有些狰狞“我的摄魂蚊被灭了!” 周青山不禁呆住,他知道这摄魂蚊,是蚊子,其实早脱离了正常蚊虫的范畴,而具备了术法的加持,已非寻常生灵。宋轻舟以心血喂养,因此心神相通,那摄魂蚊被灭,他立刻遭受到了反噬。 周青山吞了口口水“你的意思是,所有的摄魂蚊都被灭了?” 宋轻舟咬牙切齿不回答,摄魂蚊不好豢养,辛辛苦苦养得数十年,就这么一群,先前全派出去了。本想着如果有机会就改变计划,不是去吸陈唐的血,而是直接摄陈唐的魂。成功的话,那反噬极大的钉头灭魂术就不用进行了,可省下几年珍贵的寿元。 当然,这只是一种预备想法。陈唐不是普通人,身为朝廷大员,有官气加持。而且其本身就是一位武林高手,剑法极为了得。想当初,能在一众兵甲侍卫面前斩杀杨少将军,又能从南服县从容脱身,足以证明他武功不俗。 官气加身,血气蒸腾,想要摄收其魂魄,颇不容易。 宋轻舟本意是借助摄魂蚊来探个虚实,有破绽就摄魂,没有的话,那就叮上几口,采了血,然后回来。 然而没想到一群摄魂蚊刚进入房间,还没有近身,就华丽地团灭了,一只都没逃脱。 宋轻舟心头都在滴血,回想起刚才一瞬间的心悸,仿佛被一道锋锐无匹的剑光斩在头上,他浑身竟冒出了冷汗此子,此子的剑术已经修炼到了如斯地步,跻身剑仙了吗? 剑仙? 他不禁身子在微微颤抖。 周青山见其有异,关心问道“轻舟兄,你怎么了?” 很快,宋轻舟心中有了决断,霍然站起“青山兄,我决定收手了。” 周青山面色一滞“你什么?” 宋轻舟神态颓然“这厮剑法已成,气候已成,你我无法对付,唯有收手,就此离开。” 闻言,周青山几乎跳起来“宋轻舟,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吗?这么被惊退回去,我们如何面对将军?以将军的脾性,你我肯定不会好过的。别忘了,我们来之前可是立了军令状。” 宋轻舟吐一口气“所以我决定不回宁州了。” 周青山吃惊地看着他“疯了,你疯了,那你在宁州的家室怎么办?他们都会被将军处死。” 宋轻舟目光灼灼“大丈夫何患无妻?比起自家性命,那些都是外物,都是羁绊。青山兄,别忘了,你我皆是修道中人,连这点东西都抛不开手,还修炼作甚?” 周青山睁大了眼睛,喃喃道“我们投奔将军,锦衣玉食,妻妾成群,儿女成行,早便不是什么修炼中人了。” 宋轻舟看着他“青山兄,你我相交一场,我真心劝告此事不可为,当及时收手,否则赔上身家性命,便都化作灰灰。此地不宜久留,我且问你,走或是不走?”:: 周青山神态犹豫不决。 宋轻舟叹一口气,转身便走,很快离开了小院。 周青山张口欲叫,终是无言,神色几度变幻。在那一瞬间功夫,他甚至起了杀心,要用手段把宋轻舟拿下,可思虑之后,觉得难以遂意。要知道宋轻舟的修为一直比他稍高一线,虽然今夜其折损了摄魂蚊,受了反噬,但未伤根本。双方拼斗起来,不好谁胜谁负。闹起动静,惊动了官府,那就谁都走不掉了。 “可恨,这宋轻舟太胆小,成不了事……” 他面色变得铁青,其实倒也有些跟宋轻舟一起抽身离去的念头,可转瞬想到留在宁州如花似玉的成群妻妾,可爱的子女,以及舒适的生活,他就下不了决心。 “怕什么?不就一个稍有些气候的探花郎吗?宋轻舟怕死,不愿博取一世富贵,我却不怕。他跑了正好,做成此事后,所有的功劳都是我自己的。当回归宁州,我也就自然而然成为将军麾下首席异士。” 由于修为稍逊的缘故,过去他一直被宋轻舟压着。现在宋轻舟跑了,周青山油然有一种吐眉扬气之感。 “对了,摄魂蚊被灭,不知中了陈唐什么手段。但此举想必已经打草惊蛇,此地不能呆了,得及时换地方。至于对付陈唐的事,不必操之过急,肯定有办法……” 正所谓狡兔三窟,在潘州府中,昔日杨管家经营了几处屋子,不怕没地方落脚,都有人打理着。更新最快电脑端::/ …… 美美一觉,心清气爽。起得床来,陈唐目光一凝,发现了地板上的缕缕黑灰。于是俯下身子,伸出手指去捻了点,放到鼻端前嗅一嗅,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这是…… 陈唐若有所思,想到昨夜的警觉,两件事是否存着联系? 如果是的话,就表明有什么东西在夜里潜了进来。但现在只剩下些灰末,无从得知究竟是何物了。 更重要的是,幕后者为谁? 看来,对于城府的巡逻戒备还得提升一个等级。 第四百三十九章:被擒 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有些湿润。风吹过,带来了凉意。 日子过得快,仿佛那个惊心动魄的中元节还在昨日,但屈指一算,过得两天,便是那中秋佳节了。 茶馆,雅间内,周青山坐在里面,他经过了乔装,隐匿住原本的面容。此刻坐着,内心颇为烦躁。自从宋轻舟抽身离去,他也换了地方住。在这 《不聊斋》第四百三十九章被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不聊斋<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buliaozhai0 第四百四十章:欲试 周青山先坐囚车游街示众,然后被拉到十字街头枭首,围观者众。当那人头落地,便爆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来。 而今在州府,陈唐声望卓越,有妖道摸进城来图谋不轨,民众们自是愤慨不已。他们饱经磨难,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有一口温饱饭吃,毫无疑问,陈唐便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对陈唐不利,就是对他们不利,于是同仇敌忾。 陈唐返回州衙,继续理事。他坐镇潘州之事,随着时日发酵,渐渐天下皆闻,不可避免有麻烦找上门来。其与杨临鹤之间结下的是死仇,几乎没有和解的可能,这番斩了周青山,下一步,杨家那边更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对此,陈唐并不在乎。今时不同往日,他早非孤家寡人,也不再是身份低下的小官小吏,而是潘州巡抚。不管品秩还是权柄,都能与杨临鹤相抗衡,只是麾下兵甲有所不如罢了。然而从宁州到潘州,万里迢迢,杨临鹤不可能挥师北上,那样与造反无异。更不用说两者之间隔着众多城池,大军哪能随便穿行?无法率兵来攻打潘州,杨临鹤就只得派遣手下的奇人异士来做事,这些人来到潘州,等于自投罗网,像周青山这般白白送死。 陈唐忧虑的另有其事。 随着地位提升,以及修为增进,眼界目光水涨船高,关注点颇有不同,说玄乎点,便是境界高了。 潘州安定了,根据各路线报反馈,别的州域情况也在渐渐好转,便说相邻的秦州,本是极为叛乱的,当下也已被镇压了下去。新帝登基,在缓过最初的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后,已经慢慢掌握了主动。由此可知,这一位,定然是手腕过人的主。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事,出身帝王之家,又能在各方势力角逐之下坐上宝座的人,岂是等闲之辈? 对于京城的风云内幕,陈唐知之不详,可管中窥豹,亦能有所了解。 但并非说这就代表天下清平,从此一马平川了,有那么简单就好了。燕赤霞离去之际,留下了嘱咐,其中一句:天下之事,反复无常,稍有不慎,便会身死道消。最后更是直言不讳地让陈唐小心世家势力的反扑…… 对于世家,陈唐已经了解甚多,宛如拨开了一层迷雾,使得隐藏其中的事物逐渐显露,水落而石出,慢慢看得分明。 所谓“世家”,乃是具备妖魔血统的存在,与人族不同。站在陈唐这个“过来人”的角度上看,可以直白地解释为进化上的历史遗留问题。随着大环境的动荡变化,以及别的因素,人道开始兴旺。如此一来,自然而然与世家的利益产生矛盾和冲突。 这一点,是本质上的根源。几代王朝更迭,以及诸多政令实施,幕后都有着斗争的影子。 凭着超越寻常世俗的天赋和力量,世家拥有难以想象的势力,乃至于操纵朝野,甚至以人为食。在百年之前,便有官府帮世家圈养民众,献祭血食的情况,助纣为虐,穷凶极恶,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 如斯行径,与人道原则相悖,为人所不容,更激起士大夫阶层的强烈反感。 随后在几代王朝的管治之下,以及世家本身存在的缺陷,情形才开始逐步扭转。到了殷朝,正到了一个临界点上。 先说世家,发展至今,三足鼎立。其中产生了严重的血统之争,也就是纯血与半血的分歧。在某种程度上,此分歧使得世家内部内讧,陷入了无尽的内耗之中,元气大伤。 作为外来者,陈唐是懂得进化论的,并且习惯从科学的立场分析问题。虽然说此世界非彼世界,但总有些根本问题能够寻到共通。 世家妖魔,天赋可怖,但月有圆缺,不可能有着完美的种族,是以也存在缺陷,在后代繁衍方面甚为困难。过往之际,牠们为了保持血脉纯粹,便保持着内部通婚的传统和习惯,如此一来,不可避免地近亲繁殖,问题自是多多。积累下来,一旦爆发,便是巨大的危机。 胡氏显然更早地意识到危机的来临,所以打破常规,开始与人族通婚,生出了半种后代,变得更为智慧,与人族同住,慢慢融进了圈子内。经商、任政等等。 但此事为黄家不齿,认为半种不配为妖魔,于是两家矛盾尖锐对立。 至于最为神秘的敖家,早在百年前就淡出中原,前往海外,据说是想要寻到传说中的仙山仙岛,一心走世外之路了。当然,敖家的影响犹存,特别是在水族间,依然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陈唐已经想明白当日在码头上遭遇的神秘爷孙,十有八九便是敖家的人。是以当亮出那块牌子,鬼跳涧的大妖沈墨河马上变得客客气气。各路水妖更是大献殷勤,送上诸多宝物。 那是一个光怪陆离却日渐衰落的潜藏世界,若非时代缘故,很难与之相遇。 神秘之地其实还有不少,比如那芙蓉城小人国…… 陈唐吐一口气,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正因如此,才能增进见识,开拓眼界。 话说回来,目前中原最主要的症结便着落在黄家之上。而陈唐与黄家之间结下了梁子,昔日联手燕赤霞,将黄县令诛杀,后来又斩了一位黄校尉。这些事虽然做得隐秘,但以黄家的背景,查出些蛛丝马迹并不难。 其实事情真相也已无关重要,陈唐接受钦命,坐镇潘州,本身就与黄家所图产生了根本的矛盾,因为黄家是要这个天下乱的。陈唐的路子,明显跟胡氏走到了一起,也就站到了黄家的对立面上,是以不管从那方面看,黄家都不会置之不理。当其动,势必施展出雷霆手段,比周青山之流,不知要凶猛多少。 那可是真正传承千年的世家! 那么,会来一次正面的硬撼吗? 陈唐不无担忧,他虽然已执掌潘州,麾下有上千兵甲,还有高大城府为屏障,只是世家行事诡谲,飘忽无常,很难用世俗力量来与之对抗,不是说人多就行的了。否则的话,偌大王朝,何以对世家忌惮,并差点被弄点分崩离析,大厦倾覆? 很多时候,本就是暗流汹涌,不到喷发之际,很难捋得清楚。 但转念一想,如果黄家有嫡系出动,想必胡氏那边也不会袖手旁观,却不知会来什么人物? 会是胡不悔吗? 莫名的,陈唐有所期待。 目光忽而一转,落在摆放在案上的剑匣,气息感应之下,可知匣内光芒熠熠,那是一道道温养出来的剑气。数目多了起来,交织成片,颇为粲然。居中一柄剑体存在,那是滋生剑气的母体,固然难以拔出,却能通过吞噬邪祟阴魂,从而使得剑气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意念稍动,道道剑气嗡然而鸣,似做回应,跃跃欲试! 第四百四十一章:阻击 黄昏,夕阳西下,凉风习习。 得得得! 马蹄声疾响,一队精骑驰骋在官道上。行列之间,护送着一辆马车。 这队人马没有亮出旗帜,不辨来头。但见风尘仆仆,身上披风飘扬,显露出紧身的皮甲,以及悬挂在腰间的兵器。有精悍气息张扬,分明是久经沙场的兵甲将士。 领首一将,头戴斗笠,他抬头观望天色,伸手做个手势,人马放慢了速度。其勒转骏马,跑到马车边上,对着车厢拱手作礼,禀告道:“大人,时候已不早,距离潘州尚远,不如找个地方安歇,过夜。” “好。” 声音清冽,带着一抹清脆。 得得! 有事先派遣出去的斥候回来:“将军,前面十里地处有市集,可打尖休息。” 领首将领颔首道:“我们过去。” 人马继续上路,马蹄霍霍,卷起阵阵尘土。 随着日头西坠,暮色浸染,官道两边的林间,鸦雀投林,发出鸣叫声。 走了一会,猛地间,跑在最前面的将领双眸一缩,看到前方路上,一左一右,各横戈了一根水桶般粗的树木,拦住了去路。 这两棵树明显是刚被砍下来的,带着树冠枝叶,把道路堵了个严实。 那斥候脸色吃惊:“将军,刚才我返回的时候,并没有树木阻路。” 将领高举左手,喝道:“就地戒严!” 哗啦啦! 数十名精骑立刻训练有素地散开,把马车护在中间。他们手中或持短矛,或执长斧,有的还拿出了精巧的弓弩,结成阵势,严阵以待。 让将领警惕的是,他看到倒在路上的树木根部,绝非被利器砍伐下来的,而是带着泥土和长长的根须,看起来,竟像是被人生生拔出来的。 这就骇人了。 数丈的大树,生长了十数年,盘根错节,想要把它从地里拔起,要何等巨大的力气? 咿呀一响,鸟雀惊飞,在后方,一棵大树轰然倒下,拦在路中,却是把退路都堵住了。 随着树木倒下,一个人踏步而出。其身形魁梧,看起来足有九尺,远超常人,光是看着,就能给予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他穿一件黄褂子,头发蓬乱着,也不束起,任由披肩,有一种散漫狂野之意。 望见此人,领首将领不禁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哈哈,等待多时,终于等到你了。” 那大汉大笑着,信步走来,目光睥睨间,似乎不把数十精骑放在眼里。 等其走近,众骑看得清楚,见他穿着的那一件黄褂子,分明是一件虎皮做成的,淡淡有几缕黑纹。 领首将领驱马上前,沉声道:“阁下来自黄家?” 大汉嘴里叼一根青草,咧嘴笑道:“黄家老四。” 听到这个名字,众骑脸色皆变。 大汉目光炙热地盯着马车:“涂山的娘们,快下车来让爷瞧瞧,看你配不配得上我家的幺儿。” 说着,径直朝着马车走来。 将领大喝:“站住!” 黄家老四扫他一眼:“聒噪。” 突然张口一吼,犹如猛虎下山。不,就算真正的斑斓猛虎所发出的嘶吼也绝无这般威力。 “吼!” “聿聿聿!” 一吼之下,精骑们的坐骑受惊,立刻发出惊慌的鸣叫,扬蹄四散逃窜,有两三骑的距离近了,竟是马蹄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马首趴在泥土里,浑身战栗发抖,不由自己。 这些可都是真正的战马,训练有素,驰骋沙场,经历不知多少,远非一般马匹所能相比。但如今被黄家老四一吼,众多骏马就失去了控制,仿若无头苍蝇,根本不理会骑士的驾驭,见路就跑。跑得急了,有些甚至直接就撞到了林子的树木上,撞得头破血流,悲鸣不已。由此可知,这些战马何等惊惶。 战马失控,骑士们登时手忙脚乱,刚结成的阵势顷刻间就土崩瓦解,失去了效果。 “杀!” “攻击!” 那将领忙不迭地下了命令。 嗤嗤! 嗖嗖! 众多精骑毕竟身经百战,乃是精锐之士,虽然战马失控,他们反应倒快,干脆跳跃下马,从不同角度发起了攻击。不过这些攻击显得杂乱无章,并无多少讲究。 “找死!” 黄家老四喝一声,双脚甩动,直接跑起来。 轰隆隆! 他大脚踏地,竟有声响,仿若巨兽奔腾,速度奇快。 砰砰砰! 跑动间,把射来的箭矢躲开,而敢过来拦截的兵甲来不及反应,就被撞得飞起,摔出数丈远。一个个伤筋断骨,照面间就重伤倒地不起。 太强悍了! 这就是世家嫡系的实力吗? 不,这仅仅是对方的热身罢了,根本还没有发力。 那将领一咬牙,脸容现出决绝之意,猛地跃起,长剑在手,凌空疾斩。 黄家老四反手一抓,空手把剑刃抓住,稍一用力,那柄百炼精钢的剑刃被扭成了一根麻花。 将领大惊失色,连忙松手急退。 黄家老四忽而大手一弹,那扭成麻花的剑刃化作一道锋芒,夺的一下,把那将领生生钉在了地上,口吐鲜血,眼看不能活了。 登登登! 黄家老四脚步并未停缓,几呼吸间就冲到马车前,肩部一沉,野蛮地撞了上去。 蓬! 华丽又结实的车厢四分五裂,碎片飞溅,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有点点光芒撒下,犹如天女撒花。 “原来是个假货!” 一瞬间,黄家老四就瞧出了虚实,身形腾挪,射来的诸多暗器尽皆落空。他又是伸手一弹,其中一枚暗器便激飞回去。 “噹!” 冲出车厢的那人倒也是了得,听风辨声,及时格挡住,火星飞溅。然而这暗器的劲力实在太大,其闷哼一声,已经吃了一记暗亏,情知不敌,借势纵跃,转瞬落入官道边上的树林内,消失了影踪。 不是正主儿,黄家老四没有追赶的兴趣,拍拍手,嘟囔道:“果然是狡猾的狐狸精,跟爷玩这一套。哼,等抓你回去,不玩死你。” 说着,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往前方而去。那个方向,正是去往潘州的方向。 在其身后,众多骑士横七竖八地倒在那儿,一个个疼痛地叫唤出声,其中又夹杂着马匹的惊叫声,满地狼藉。 暮色更深,夜幕降临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相见 (没想复更还能得到打赏,不胜感激!) 今日,陈唐偷得空闲,留在后宅中与苏菱说话。 做了人妇后,苏菱的身子已经完全长开了,营养跟上,生得珠圆玉润的,平添几分韵味。只是近日来,这小妮子有心事,黛眉不展。她寻思着与陈唐圆房已久,夫妻恩爱,而陈唐又是龙精虎猛的表现,但偏偏许久下来,她的肚子没有半点动静。 这可是不正常的。 不过此等事,苏菱不好跟陈唐询问,她身边也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唯有挂在心头上。转念就想,等下次办事的时候,是否要摆出些特殊的姿态,好容易怀上。 想到那事,不禁脸颊飞霞,低头下去,不敢与陈唐对视。 陈唐不明所以,见其容颜娇媚,忍不住逗笑了两句。他可是两世为人,在这方面比较放得开,苏菱哪里会是对手?被逗得春心荡漾,头快要垂到胸脯处了。 陈唐看见,心情舒畅,竟也起了兴致,想着要不就拉苏菱进房胡天胡帝一番。 有丫鬟来报:“大人,王主簿来报,说有事相请。” 王主簿便是王甫,等同于总管之类的职务,统揽大小杂务事项。 闻言,陈唐只得起身离开,身后苏菱抬头起来,眼神幽怨,却是想早点怀上。但没有战斗,怎么会有战果?自从坐镇潘州,诸多要务缠身,还得修炼,陈唐着实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亲热了。 然而政事要紧,苏菱分得清楚轻重,自不会痴缠。 出到外面,来到衙门大厅上,见王甫等在那儿。 “大人。” 王甫快步迎上。 “出了什么事?” 陈唐问道,心中有些奇怪。其实目前潘州大局已定,各种事务已上了正轨,班子秩序井然分明,大小官员各司其职,不用陈唐操劳多少。这正和他意,可以多点时间修炼。 王甫禀告道:“刚才有人来衙门,这人竟说得了钦差之命,前来送信的。” 陈唐一愣:“钦差?哪来的钦差?” 王甫苦笑道:“我也不知,那人留下一封信,转身就走了。” 说着,拿出一封信来。 陈唐伸手接过,拆开,捻出里面的信纸,展开,见到上面字迹端秀,只写一行字:君见字,请回家。 见那字体,陈唐心情莫名起伏。眉头又皱起,琢磨着其中意思。随即收了书信,说道:“我出去一趟。” 也不带人,骑了胭脂马,得得得的,就朝着翰墨街而去。 这一条街依然清幽,两旁槐树生长,树荫喜人。回到院落门外,陈唐翻身下马,推开虚掩的院门,没有听到狗吠声,见到老者阿福站在那儿,一脸的褶子,那条老狗“阿福”却趴在他脚边,张大嘴巴,吐出舌头来。 “大人,你来了。” 阿福咧嘴笑道,满口稀疏。 陈唐看他一眼,总觉得这老人有点古怪。 阿福伸手往屋里一指:“请。” 陈唐微一点头,迈步进去。这一处房屋,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个新起点,更是他的“家”。 房舍布局,家具摆设,一切如常,有人照看着,地板打扫得干净。一人坐在桌前,面如冠玉,丰神俊秀,正是涂山猗,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唐,明眸善睐,犹如天上星辰。 论相貌,陈唐也算是一介美男子,但比起对方来,总感觉逊色不如。主要就在于那一份气质上,灿然出尘,不沾人间烟火的模样,真是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 也许,这就是种类上的根源原因。 四目相对,陈唐神色有点复杂。他之所以重返潘州,并能坐镇此地,起因便是对方的任命。经历诸多后,心中的一些疑窦也慢慢释然,有所明悟。 桌子上,摆着一副茶具,已经泡好了茶,香气袅袅,让人嗅闻,感到心旷神怡。 陈唐坐下来,忽道:“阿福是你安排的人吧。” 涂山猗点头回答:“是。” 一边说,一边帮陈唐摆杯子,斟茶。 陈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如玉般的颈脖,慢慢问:“你安排他帮我看家,是想助我一臂之力?” 涂山猗又是简单的一个字:“是。” 陈唐呵呵一笑:“果然如此,还有胡不喜送的那些死士。看来那天晚上,如果我摆不平阴司鬼魅,也不至于无处可退。” 涂山猗饮一口茶:“潘州,乃是王朝九大州府之一。不管如何,朝廷都不会坐视不理,让此地沦为鬼蜮。你做得很好,表现出色,让局势没有崩坏到那一步。” 陈唐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涂山猗摇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并无需向他人证明,做好本分,无愧于心。” 顿一顿,又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有任何利用你的意思。” 陈唐大笑:“明白,若我不愿意,也不会返回潘州。不过你来潘州找我,是否有新的钦命传达?” 朝廷任人,做事,自有一套程序,他并不认为自己会一直在此担任巡抚,如果有新的任命下来,那并不奇怪。 涂山猗正要说话,外面有了声响,阿福沉声道:“禀告主上,断木先生回来了,他受了伤。” “请他进来。” 很快,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正是涂山猗手下的奇人异士端木雨墨。只是他脸色有些发白,显得狼狈。 其瞥了一眼陈唐,禀告道:“主上,正如你预料到的,我们遭到了黄家老四的阻击,死伤惨重。卑职无能,连他虚实都没摸着,就得落荒而逃,否则的话,只怕回不来了。” 听到“黄家老四”的名讳,陈唐眉头一跳,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一个“黄”字足以说明了问题,十有八九,便是黄家嫡系,一头真正的妖魔了。 涂山猗沉吟道:“你辛苦了,先下去养伤吧。” “是。” 端木雨墨没有多说,他坐在马车内,由兵甲护送出行,本是一个幌子,故意引黄家老四出手的。而涂山猗早轻装简行,从另外的路径进入潘州,着手安排布置。 只是…… 想到黄家老四那恐怖的实力,这潘州城内,谁能与之一战? 一场凶祸,只怕在劫难逃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释疑 端木雨墨离开后,屋内安静下来。 院子里,老人与狗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儿。整座院落,仿佛只有陈唐和涂山猗两人。他们相对而坐,慢慢品茗,显得云淡风轻。 最后,陈唐终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那位黄家老四往潘州来了?” “不错。” 涂山猗声音清冽,显得非常好听。 陈唐听着享受,却又觉得不对劲,心中暗自提醒:雄雌难辨,莫要被掰弯了…… 赶紧挑起话题:“牠真得那么厉害?” 涂山猗脸色凝重,慢慢道:“牠是一位妖魔,真正的纯种妖魔。” 经历诸多后,对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层次,陈唐有所了解。邪祟妖魔,乃两大体系,而由于剑匣的存在,陈唐对于邪祟是最不怕的,甚至往往能反客为主,希望有阴魂上门来送,从而收为剑匣的养分。 这一点,屡试不爽。 宋司命作为阴司一方巨头,可以说代表了邪祟的巅峰力量,而它在陈唐和燕赤霞的联手下土崩瓦解,也就意味着陈唐已经成长到了某个程度,面对邪祟,再无畏惧。是以阎罗等阴司巨头主动示好,献上判官笔等。 其实阴司与阳间,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极,生人在阳间,死者投阴司,千百年来,皆是如此,有着森然的秩序和规矩约束着,想要打破,颠倒阴阳,就得付出巨大的代价。只是那宋司命为增加实力,在阴司争王称霸,不惜把触手伸到阳间来,趁着王朝纷乱,兴风作浪。一方面违背准则乱考城隍,捏造“活死人”,在阳间为官;一方面甚至发动血祭,想要把整个潘州沦为鬼蜮……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的行径。 当然,以宋司命的存在本身,也早没了善恶道德之类的情感。而它的下场,也是化作灰灰。 随着王朝秩序由乱转稳,人道开始复兴,阴司颇受压制,阎罗等巨头自然没了心思,老老实实做鬼好了。等帝王根基无恙,国力兴旺,国泰民安后,自会赦命封神,重建庙观。 到了那时,又是一番新景象。 不过这都是预期中的事,没有尘埃落定,犹存变化。 邪祟势力在阳间的影响日渐衰减,这个天下,最大的隐患还是妖魔。 陈唐曾剑斩妖魔,但后来他明白了,那些只是低级的精怪之类,即使是姓黄的,也是旁系,血脉斑驳不纯。 面对深谙内情的涂山猗,陈唐希望他能为自己释疑:何为妖魔! 至于涂山猗本身,似乎他也算得是妖魔吧。但应该属于半种,半人半妖。 被陈唐专注的目光注视着,涂山猗莫名脸色一红,竟流露出难言的娇媚来,微微低下头去。 陈唐瞧着竟是觉得心神一荡,连忙在心里念“阿尼陀佛”、“无量天尊”、“子曰:色即是空”:我的乖乖,这些狐狸妖魅,不管雄雌,仿佛都是媚意天生入骨,一勾一个准,简直男女通杀呀!幸好自己有修为在身,养气功夫稳,这才没色授魂与。否则的话,那真是露丑了。 其实这不奇怪,都说狐媚子,但狐狸也有雄雌的,并非只有雌的能勾人。作为一门族群的天赋不能,雄性一样拥有。 但见涂山猗掩饰般端起茶杯来喝茶,他的手指芊秀而修长,极为耐看。 陈唐不敢多看,干咳一声,坐正起来,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泥丸宫内,鱼形气息鼓荡开来,心神皆静。 这鱼,越发的活泼生动,并日趋生长巨大。陈唐很怀疑,当某一天,鱼儿体型大到了一个程度,泥丸宫里容纳不下了,该如何是好? 也许,到了那时,应该会有新的变化吧,倒是期待。 喝了口茶后,涂山猗神色如常,开始说起了:“天下间,真正的纯种妖魔其实已经不多了,不出两巴掌之数。” 陈唐听着,若有所思。这个数字,实在比想象中要少得多。然而又属于情理之中,若果妖魔数以百计,以牠们恐怖的个体实力,这个天下,早满目疮痍,即使朝廷有兵甲,也难以镇压得住。毕竟强者为王,当个体的力量超越了世俗的范畴,数量就会变得不再重要。 涂山猗又道:“这个数量,又有大半应该在海外,不再出世。” 陈唐明白他的意思,轻轻说道:“敖家?” 涂山猗点点头,双眸又异彩闪现,疑问道:“你也知道?” 陈唐呵呵一笑:“我应该和牠们打过交道。” 闻言,涂山猗大感惊奇,脱口问道:“真的?” 陈唐很乐意看到他失态的样子,说实话,与之对坐交谈,陈唐是有些压力的,人家是钦差,代天子行走天下;又是出身世家,背景神秘雄厚;再加上长得风姿卓越,举世无双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觉得自惭形秽。 这般人物,绝不好相与。底气稍逊的,很容易就落了下风,抬不起头来,沦为俯首听命的下属随从之类。 陈唐可不愿意如此,是以在谈论间,适当地显露出自己的底气来,他掏出那枚令牌。 涂山猗是识货的,目光立刻被令牌吸引住,看了一会,微笑道:“公子真是福缘深厚,有此际遇。” 他依然称呼陈唐为“公子”。 陈唐问道:“据我所知,敖家本为世家之首,那么我有此令牌,可否让黄家老四退却?” 涂山猗摇头道:“恐怕不行,若是数百年前,这一枚令牌,自是拥有至高无上的威信,但如今,敖家远赴海外已久,中原的影响力大不如前,这儿,已经是黄家为尊了。” 听罢,陈唐也不奇怪。江山代有人才出,很多事物,都是新陈代谢,代代更替,好比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这道理,套到妖魔世家上,同样适用。 妖魔世家的发展兴衰,风云激荡,必然是一幅惊世骇俗的画卷,但其中变故和详情,唯有当事者才能经历和了解,外人很难洞悉。毕竟可没什么记录传世,便说人间的王朝历史,从来也是胜者执笔,真正的真相,早被春秋笔法所描绘曲解,又有多少真实呢? 涂山猗目光看向门外,似乎要看到远处:“如果情报无误的话,黄家,应该只有三位纯种妖魔了,最多是四位。而黄家老四,他已经活了三百八十多岁了。” 陈唐听着,不由倒吸口冷气,三四百岁,可真是“老妖怪”了呀,计算起来,牠甚至活得比一个王朝还要久远。活得久,大概也是妖魔的一个显著特征吧,要知道普通人等,百岁就称得上“老寿星”。 于是陈唐作聆听状,认真听涂山猗分说妖魔之事。 第四百四十四章:妖魔 “妖魔长寿、身躯强悍、力大无穷,极难杀死。而且每个不同的世家族群都拥有独特的天赋神通,血脉越纯,该神通的威力就越大……” 涂山猗娓娓道来,声音好听,听着享受。 陈唐立刻注意到,妖魔最为核心的东西应该便是那门神通了。之前杀的那些精怪,以及旁系妖物等,却未见牠们施展出来,大概是体内血统斑驳,入不得流,是以并未拥有那等本事。 “黄家的天赋神通,名为‘虎吼’,一吼之下,能让人双耳失聪,肝胆俱裂,甚至魂飞魄散。” 涂山猗脸色凝重,显然对那虎吼颇为忌惮。 “虎吼”这名字倒本分普通,不过陈唐可不敢等闲视之,心里比划着,莫名想起那佛门神功的“狮子吼”来,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涂山猗又道:“妖魔身体异于常人,消耗也是不同,日常需要吸纳大量血气精元,说白了,便是要吃人。” 听到“吃人”二字,陈唐顿时觉得不舒服。他有所耳闻,在数百年前,在妖魔横行的时代里,妖魔圈养人群,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进行一次血食祭典,每头妖魔,一顿要吃上百名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壮丁。 那是个黑暗暴虐的时代,朝廷官府无能,对于血食祭典无能为力,甚至有不少地方官员助纣为虐,主动帮世家办事。在民间,谈起“妖魔”,人皆色变,成为禁忌般的存在。 随着人道兴旺,世家势力开始衰减,渐渐退居幕后,少出现于世人面前了。但显然,妖魔仍存,牠们依然需要大量血气,以此为食,维持身体机能。由此可知,那血食祭典肯定还有进行。只是转向了地下,不再那么肆无忌惮了。 打量陈唐脸色,涂山猗解释道:“吾之一脉,在多年前便已混居人间,成为半种,不需要吞噬血气了。” 陈唐点头,表示理解。对方特意解释,显然是照顾到他的情绪,颇为体贴。想到这两三百年来,野史秩闻,多狐魅之说,常有书生士子夜遇美人,温软入怀,那大概便是胡氏一族的子弟出外,寻觅合适的配偶,找人欢愉,结下露水姻缘。最后得子,却是携带离开,精心培养长大,是为半种。 涂山猗苦笑一声:“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的血脉退化得厉害,无法与黄家正面抗衡,唯有依仗俗世力量,苦心经营。” 说到这,他幽幽一叹:“其实自古以来,我这一脉便是别的世家首选的配偶对象。以前还能说是联姻,但后来直接便出手掳掠,抢人了。” 陈唐问道:“是因为美?” 涂山猗晒然一笑:“身为妖魔,美丑早已淡化,又或者说,判定美丑的标准与俗世不同。黄家抢人去,只不过是为了获得一具能够传宗接代的母体罢了,简单地说,就是一件可以生育的工具。” 见陈唐有些茫然,他耐心解释道:“你想想,以妖魔之身,等闲女子,谁能承受得住?” 这一下,陈唐顿时释然。妖魔如此凶悍猛烈,要是人族女子,恐怕两三下就被弄得气绝身亡,根本无法支撑。就又想到,那为祸乡里的精怪之类,***女,那些女子皆是饱受其苦,痛不欲生。 如此一来,连基本的鱼水之欢都无法享受,自然不可能受孕生育了。因此妖魔只能找层次相近的族类来进行交配,可选择的范围不大,要么近亲,要么别的世家,久而久之,于是青黄不接,人丁不旺。 涂山猗皱起眉头:“吾族成为半种后,身体各方面都产生了变化,更接近人族,不少被黄家掳掠走的姐妹便活生生被蹂躏至死。” 说到这,其神色愤慨不已。 陈唐突然间明白过来,在数年前,胡家庄的惨案,胡不悔遭受袭击,根源恐怕就在此,黄家想要把她抓走。 谈及这些家族耻辱,涂山猗莫名变得多愁善感:“公子,你知不知道,我族姐妹被掳到黄家,都是沦为共妻玩物的。什么伦理纲常,在那儿根本没有。有的,只是兽性本能。妖魔,本为野兽。” 眼圈一红,泫然欲泣,娇媚自生,让人见着,便忍不住心生怜意,想要拥其入怀,好好慰籍一番。 幸得陈唐早有准备,有气息定神,否则的话,怕是不分雄雌就要搂搂抱抱了,委实不堪入目呀。心中想着:莫非胡氏的天赋神通便是这种狐媚? 这虽然不是什么杀伐神功,可也十分了得,举手投足间,一笑一颦,喜怒哀乐,都百媚流露,简直能颠倒众生。有这本事,何须打打杀杀,斗得头破血流?不是有句名言嘛,说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呸!眼前坐着这位,可是男人来着。 陈唐猛地觉得有点坐立不安了,总觉得自己的心神受到了影响,连口味都仿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涂山猗伸手一掠发丝,又道:“吾族成为半种后,开枝散叶,倒是兴旺,而且变得聪慧,越来越适合俗世生活。相比之下,丧失的那些力量与神通,也就不算什么。这是大势所趋,如果不能及时改变,必定被淘汰,不复存在。” 这番话倒有些进化论的基调,环境变化,物种存亡,如果把妖魔比喻成恐龙之类的远古庞大凶兽,也是合适的。 陈唐干咳一声,抛开脑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听你的意思,虽然黄家掳掠了不少人去,但也不能诞下后代?” 涂山猗点头道:“那些被掳的半种族人,血统较差,虽然比人族强一筹,但也难以承受。所以近年来,黄家求子心切,把目光放到了吾族中的嫡系来。” “你那表妹不悔她们?” 陈唐脱口而出。 涂山猗点头不语,微低下头去。 陈唐问:“她们在哪?” 涂山猗瞥了陈唐一眼:“我也不知,黄家方面也在四处追寻搜索她们的行踪下落。”顿一顿,道:“现在当务之急,黄家老四往潘州来了。也许,牠现在已经进城来了。你身为潘州巡抚,该如何应付解决?” 陈唐神色一凛,霍然起身:“既然如此,就得早做防备,我出去一趟。” 说着,转身就走。 目送他匆匆的背影,涂山猗嘴角流露出一弯微笑,喃喃道:“傻瓜……” 也不知是说陈唐,还是说他自己。 第四百四十五章:动员 骑着胭脂马,陈唐风风火火地返回州衙,一声令下,大小官员齐来开会。 这班子是陈唐一手提拔起来的,除了顾珩等寥寥可数的几位“老人”外,别的人,都是由于陈唐上位,才获得的入仕机会。并非说他们没有本事才干,而是王朝制度沉冗已久,阶层固化,使得诸多良才丧失了出人头地的渠道,怀才不遇。而今能够从政为官,一个个打了鸡血般分外勤奋卖力。 过不多久,浮山观的浮尘道人带着詹阳春,以及金禅寺的了因方丈,以及了缘了生几个老僧全部来了,在大厅列席。 众人见状,暗暗揣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主位上,陈唐目光一扫,不怒而威,随即朗声道:“你们可知妖魔否?” 听到“妖魔”二字,满堂哗然。 能够被选拔出来到州衙任职的,自不会是目不识丁的平头百姓,而是饱读诗书,见多识广的士子。他们纵然没有与妖魔打过交道,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于那禁忌般的存在,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至于浮尘道人他们,不同世俗,乃有修为者,当然心中有数。这也是他们一接到邀请,立刻便赶赴州衙的缘故。普通事务,哪里会亲自前来,派个弟子代表行走即可。 陈唐正色道:“有一尊纯种妖魔,往潘州来了。” 听到只有一个,不少官员明显松了口气。他们并不清楚妖魔的可怖,也不明白纯种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只想着区区一人,并不难对付。偌大州府,虽然刚从一场大劫中恢复,元气不足,可也有高墙巨城,数千兵甲在。到时来个群起攻之,万箭齐发,什么妖魔都不在话下。 不怪他们做出如斯判断,毕竟很少人见过真正的妖魔。王朝统治,靠得便是军伍兵甲,无往不利。 陈唐并未多加解释,这时候最重要的便是人心安稳,于是说了一番场面话,便让大部分官员下去,负责州府的日常秩序问题。 一会之后,留在厅上的只剩下谭钊、以及浮生道人他们了。 谭钊虽然失去了兵权,但他出身将门,对于城中的兵甲力量最为了解。而他,显然对于“纯种妖魔”有一定认识,脸有忧色。 陈唐看过来,问:“谭将军,你可有话说?” 谭钊想了想:“大人,据闻那妖魔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翻山涉水,如履平地。牠要闯进城来,恐怕城墙以及守卫阻拦不住。” 陈唐点点头,表示认可。当个体的实力超越了世俗认知,就会变得无比恐怖,再不需要讲什么道理和规矩。 牠,便是规矩。 谭钊又道:“城墙上安设有床弩,威力巨大,也许能对妖魔造成威胁,只是不知道对方会如何闯城,那床弩固定在上面,缺乏机动性,容易陷入被动。” 所谓“床弩”,乃是一门杀伤凶猛的守城利器,一次五发,射速奇快。它最初被设计出来,本就是针对妖魔的。每一支弩,长达丈余,尖端用精钢锻造而成,铭刻了特殊的纹路,还请高僧开过光。等闲精怪被其射中,便会血流不止,遭受重创。 然而不管精怪还是妖魔,牠们想要进城,并非说一定要硬闯,而是有别的办法。比如变身之术,而或披上画皮,摇身一变,就能大摇大摆混进来了。 于是,专门针对妖邪的九扇门便应运而生,更少不得道释两家的修者存在。 王朝帝君,历代都设有国师一职,或请道家高人,或拜释家神僧,皇室用心,主要便是想收揽人心,让这些修道者为朝廷所用,效命,从而压制妖魔世家。 此策略收效不错,人道一天天兴旺,世家则一天天衰弱。 不过皇朝统治,最重要的不外乎中庸之道,一言以蔽之:平衡。 唯有平衡,才能长久。一旦平衡被打破,便会发生混乱。是以朝廷一方面打压世家,另一方面对修为者也有所忌惮,却是怕哪天冒出个大神通者,能飞剑千里,径直飞到紫禁城斩首,那可不得了。 而能对这些超越世俗的势力形成压制的,最大的根本便是养兵,练兵。于是各州府大肆招募,招兵买马。发展下来,就形成了统领制度,最终落下了地方大将桀骜不驯,拥兵自重的祸患,并在皇帝猝死驾崩后,引发一系列的兵祸动乱。 在本质上,其实这也是朝野失去了平衡的缘故。 治国,谈何容易? 闲话不提,话说回来,陈唐下令,让谭钊点起一支精锐重甲骑兵,全副披挂,留在兵营中随时待命。 谭钊知道事态严峻,立刻领命去了。 此时,陈唐才看向浮尘道人。 这位老道,修为深不可测,乃是一大依仗。 浮尘道人依然一副邋遢模样,懒洋洋开口道:“大人,想必你早有安排,直说即可。吾辈修道士,与妖魔不两立,绝不会袖手旁观。” 那边了因方丈念句佛号:“浮尘居士所言极是,大人尽管吩咐,吾金禅寺绝无二话。” 道释两家表态,陈唐很是满意,便道:“实不相瞒,朝廷有钦差大人来到,其出身胡氏,修为不凡。” 说着,打量脸色,见浮尘等人十分平静,或许他们早已知晓此事。换句话说,涂山猗很可能已经事先通过气了。这并不奇怪,胡氏苦心经营,广结情谊,她们身为半种,自是能获得人族认可。 陈唐就道:“来的是黄家老四,实力可怖,如果让牠闯进城来,大开杀戒,这潘州可又得遭殃,不知多少无辜百姓遇害。所以我想,最好能在城外解决。” 了因双掌合十:“善哉,理当如此。” 如果黄家老四硬闯,床弩等利器自然能发挥作用,就怕对方暗度陈仓,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城里来,守城布置都成了摆设,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既然如此,倒不如在城外开战,毕竟厮杀起来,真正能上阵的,就在座这些人,别的人去,徒然送死。当然,谭钊率领的精锐可作为后手。 况且黄家老四此来,并非为满城血食,而是另有目标。只要把目标当成诱饵,便能因地制宜,设下杀局,增加胜算。 这个,正是陈唐和涂山猗的筹谋盘算。 第四百四十六章:伏魔 (开了本新书《龙蛇志异》,有兴趣可以去翻翻,现在投资,回报很大哦。至于本书,我尽量会有始有终的,请各位看官放心!) 城西门外数里地,本来有村庄乡邻,阡陌田野,只是后来遭逢战祸,成为废墟。虽然州府重立,但这些地方依然难见人烟——人口的大量丧乱,以及逃离,绝不是短时间内便能恢复过来的。倒是林木郁葱,无人砍伐,草丛过人膝,越发显得荒凉。 “嘎嘎!” 有鸦雀从一个破败的祠庙里受惊,飞腾起来,惊叫着,掠向附近高大的树木中,躲了起来。 官道传来马蹄声,一队人马驰骋而至,约有十数骑,中间簇拥着一身轻铠的涂山猗。但见他面如冠玉,英气逼人。 来到此地,涂山猗环目四顾,伸手示意,马队即时停顿下来。 突然间,四下变得寂静无声,就连躲进树荫里的鸦雀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颈脖,再发不出任何鸣叫。 寂静得让人心惊。 涂山猗双目微微一眯,冷声道:“牠来了。” 旁边的端木雨墨吃惊:“这么快?” 涂山猗抬头看看高远的天空,慢慢道:“这便是真正的妖魔……” 话音未落,就见前面路头转出一道高大非常的身影,一头赤黄乱发,可不是那黄家老四么。 “戒备!” 端木雨墨一声令下,十数骑立刻散开,形成一个奇怪的阵势。他们座下骏马,都用布巾塞住了耳朵,免得被黄家老四的吼声吓到。但涂山猗说了,这个办法只是权宜之举,未必真得管用。战马是活生生的,除了听觉,还有其他的感觉,当它们感受到妖魔气息,一样会惊慌失措,根本不受驾驭。 这是没办法的事,动物的天性,受压制太厉害了。 黄家老四手中持一根木棍,棍上穿着一头野鹿,竟还活着的,在“呦呦”叫唤,有鹿血顺着木棍流淌下来。黄家老四猛地张嘴,在野鹿大腿上咬了一大口,撕下一大块肉来,鲜血淋漓,状甚可怖。 生吃! 牠咧嘴一笑,森森然盯着骑在马上的涂山猗,像是要一口把其连皮带骨吞掉似的:“啧啧,端是水灵,屁股大大的,肯定好生养。” 说着,把野鹿扔掉,微微躬身,喉咙发出野兽般的闷吼,一双大眼,只盯住涂山猗,至于别的,全然当不存在。 这是典型的猛兽进入捕食时的状态。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金禅寺方丈了因大师从左侧缓步踏来,身后跟着了缘等四名老僧;另一边,却是浮尘道人,他今日居然换了一身崭新的道袍,极为难得。只是面目依然不修边幅,如同换了新瓶子的货色,里头装着的仍是老酒。 道释双方,堪称是潘州府境内最为出色的修者代表了。 自从人道中兴,为了压制妖魔世家,朝廷一方面大力培养和训练兵甲;另一方面便是教派兴旺,多出修士人物。 两项措施都颇具针对性,产生了很好的效果。不过妖魔世家不甘心坐以待毙,筹谋多年,渗透之下,掀起了这一场大祸来,企图一举颠覆王朝。 只要王朝分崩离析,天下大乱,那么所有的秩序都将不复存在,世家权威将重新入主中原,制定阶级。可能的话,还将恢复到千百年前,那个以众生为血食的野蛮时代。 然而很多事情早已发生了变化,王朝气运未绝,新登基的君王励精图治,在各方势力的辅助之下,慢慢坐稳了王位,开始着手收拾江山。一旦九州平定,又将是一番盛世景象,到了那时,孤注一掷的妖魔世家恐怕再无存身之所。 敖家早已避世海外,渐渐成为人间神话传说; 胡氏与人混居,一代又一代,越来越具备人族的特征品性,数代之后,怕是已经与人族一般无二了; 只有黄家在坚持妖魔世家最后的血统,无奈青黄不接,繁衍艰困,纯种已成为奢望,唯有混血一途。 所谓“混血”,颇有讲究。与人混血,那就沦为半种,血脉最差,不可取。最好跟别的世家联姻,在某种意义上,勉强还能算是“纯种”,毕竟别的世家传承,也有不俗的天赋神通。若是两者结合,生出的后人根骨脱俗,兼备两家之长,是有机会成就一代枭雄的。 在血统的问题上,黄家尤其看重,与一般精怪混生的,属于旁系,比如那位南服县的黄县令,其实血脉已经比较差的了,所以实力马马虎虎。 但没办法,到了如斯田地,说什么都是假的,首先得有后人出来才行。毕竟剩下的两三头纯种都已经活了足够长的时间,牠们虽然拥有绵长的寿元,却不是长生不死的神仙。已是日渐衰老,步入暮年。 人也好,妖魔也罢,当变老了,身体各种机能都开始衰退,假以时日,不管如何折腾,都生不出来了。 所以抓紧时间生一个,就成为黄家首要的任务。 几头纯种,皆为雄性,必须寻觅另一半,胡氏半种,正是最佳选择。 眼下黄家老四见着涂山猗,双眼冒光,只恨不得立刻扑过去,一把将对方掳走,随便找个地方就胡天胡地,播种起来。对于冒出来的浮尘等人,只觉得碍手碍脚得很。 当即目露凶光:“挡我者死!” 根本不管这是特意为牠布下的局,对牠而言,什么布局埋伏,丝毫不足惧,只要把人全部杀光就好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摆设。 牠大吼一声,并不理会旁人,而是奔腾而起,直扑涂山猗。 “孽障!” 了因大师手一扬,一圈佛珠飞出,光华大作。那足足有一百零八颗的佛珠之上,有金色的符文凸显,都是用罗汉金身浸泡塑造过的。 这副金身,乃是金禅寺镇寺之宝,辟邪驱魔,十分了得。只是金身所剩不多了,上次阴司暴动,又用了些研磨成粉来写字,护住寺庙。 佛珠飞去,蓦然变大,徒然一圈,不偏不倚地套在黄家老四的颈脖上,猛地收缩,将牠捆住。 了因大喜,但不敢怠慢,率领四位老僧盘膝坐下,口中念念有词,念那《金刚经》,诵经声连成一片,佛珠上的经文如有回应,光芒大作,隐隐可见有罗汉形象浮现,起先是一个,然后变成两三个,各有姿态,或手持禅杖,或手举长杵,都是怒目金刚般的形象。 此件法器并未淬炼大成,否则的话,能足足生成十八尊罗汉,形成一圈伏魔罗汉大阵,直接镇杀妖魔。但要大成,起码要用上完完整整的一副罗汉金身,才勉强能练出雏形。 实在太难。 要知道金禅寺的罗汉金身,说是一副,可都用了四五百年,用到了因这一代,实则只剩下一截臂骨罢了,长不过一尺。 但金身多少,事关重大,对外不可能宣布,必称一副。 那边端木雨墨暗暗抹一把汗,他是见识过黄家老四的厉害,端是凶猛无俦,对于这次的伏击是否能成功,并无多少把握。他虽然是胡氏门客,效命多年,可并未见过涂山猗真正出手,不过想着少主既然为半种妖魔,又是嫡系,自是有些手段。 可以说,涂山猗才是此役最大的底气。 然而当下见着了因率先动手,显露出这一手神通,倒让端木雨墨刮目相看,暗暗松口气。 在排名上,金禅寺或许不如飞来寺、白马寺那般闻名,但如今看来,亦算是名门正宗之一,到底有着底蕴。 别忘了,还有个浮尘道人呢。 相比金禅寺,浮山观着实是道门翘楚,几位老道人,一个个修为深不可测。在京城的时候,正是三位老道联袂而至,出了大力,才把那一番诡谲风云给生生镇压了下去。 对此,当今圣上大为赞赏,有意思说要立道教为国本,请道人为国师。 其实这事也不奇怪,在以前,天师持国,历经几代,盛极一时。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因素,才被释家取而代之。 反正两家,可以说是风水轮流转,各有风骚。 可惜的是,浮山观方面似乎对于国师一职并无多少兴趣。 被佛珠套头,黄家老四越发暴躁,双手一抓,各抓一边,猛地拉扯。 轰! 一拉之下,佛珠上面浮现的罗汉形象登时变得紊乱,隐隐有撕裂破碎的迹象。 了因骇然,大叫道:“道长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浮尘瞥他一眼,这时候顾不得门户之见了,面对的可是真正的纯种妖魔,活了数百年的老妖怪,能手抓佛门宝物。若是等闲精怪,被这佛珠一套,立刻就便会现出原形,趴在地上,跪地求饶。 道人大踏步走出,左手多了柄拂尘,将其一抛。 拂尘悬在黄家老四头顶之上,嗤嗤嗤,无数丝缕脱离,化作一柄柄细剑,下雨般刺向黄家老四,观其数量,数以千百,根本数不过来。 化尘为剑,乃是浮山观一门神通手段,与剪纸成人,撒豆成兵等并列,次于五雷正法符之下。 哧哧哧! 黄家老四被刺得生疼,暴怒起来,大吼一声,气息翻腾,竟是赤黄色的,席卷开来。被气息一冲,无数细剑重新化为丝缕,轻飘飘地散落四周。 浮尘道人脸色一变,不假思索,咬破舌尖,往左手掌上一喷,右手就着精血在掌心画符,片刻符成,乃是一个八卦图形,颇为生动,那精血仍在微微流动荡漾。 “天地无极,五雷正法!” 道人喝道,一掌拍出。 轰隆! 仿若平地霹雳,炸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聿聿!” 那边战马受惊,即使被塞住了耳朵,但仍是暴躁不安,要不是被骑士死死摁住,立刻便要逃窜跑掉。 端木雨墨手持长剑,跃跃欲试。 这趟设伏合计,其实并无太多章法讲究,总而言之,各自施展出最强的手段,全力轰击便是。黄家老四是个疯子,性子暴戾无比,如斯存在,一身强横,眼内没有任何王法规矩,一嗅到了涂山猗的气息,马上便追上来了。牠也不在意什么布局埋伏,对牠而言,一般的事物早没了威慑力。即使面对千军万马,牠也敢出来一战。 陈唐之所以把地点安排在城外,主要是为了避免祸及池鱼,伤及无辜。 当面对这般对手,人数上的优势变得无关重要,若是让州府的人马兵甲来打头阵,恐怕一个照面便死伤惨重。养兵不易,当然不会随便用来当炮灰牺牲。 因此,主力自然落在浮尘他们身上。 降妖伏魔,本为修士天职。 道释两家联手,先挫了黄家老四的锐气,浮尘与了因等也不容易,一上来便是压箱子的本领,全力以赴,没有半点含糊。 “师叔的这一记五雷正法符好生威猛,有这妖魔好受的了!” 路头那边,詹阳春与陈唐走来,道人脸露喜色地道:“妖邪最为畏惧天雷,等闲鬼物,莫说被此符打中,便是听到声响,都会魂飞魄散,化作灰灰。” 陈唐举目凝视,看那般阵仗声势不小,可究竟能给予黄家老四多大的创伤,却是未知之数。 声响过后,尘土纷扬,那儿竟被轰出一个大坑,足有数丈方圆。 坑中心一道高大的身影屹立,站得稳稳的。 无论是浮尘还是了因,都是脸色大变,他们联手,尽出神通,但还远远不够,黄家老四并没有受伤的迹象。牠的身子,竟强悍到了这个地步。据说妖魔甚至能断臂重生,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已。 从某个程度上讲,简直便是不死之身了。 这些,皆为传闻,很久以来,妖魔绝迹人间,失去了证明。 今日正面硬撼,传闻都成为了事实。 若是连五雷正法符都打不伤牠,还能如何应付? “你们,把我激怒了……” 黄家老四暴喝一声,一步步走出大坑。 看清楚了,牠身上穿着的黄褂子多处破损,一头赤黄的乱发有几缕也被炸焦了,看着狼狈,实则并没有受到什么创伤。颈脖上套着的佛珠法器虽然仍是光芒闪烁,但比起最先的时候明显黯淡了几分。也正得此件法器的压制,使得牠没有暴走。一旦被牠将佛珠挣脱,后果可想而知。 此刻,了因一行已经是黔驴技穷。虽说佛门手段不少,但寻常伎俩,对上妖魔毫无用处。这串伏魔佛珠,已经是能拿得出来的最大依仗。光是法器还不够,还得他们几位老僧一同念经,通过佛力加持,使得法器威力倍增。原本寄望,最起码能压住黄家老四一阵子,使得他难以动弹,可如今看来,根本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 浮尘也是大皱眉头,本来呢,黄家老四被伏魔圈困住,然后让他出手,又是剑刺,又是五雷正法的,应该能让黄家老四吃个大亏,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强悍超过了预计,最多便是打了一波消耗。 而消耗往往是双方的。 这样下去,形势不妙。 黄家老四一双眼睛蓦然产生了变化,先是染红,随即一点点泛黄。 不是那种普通的黄,而是带着某种奇异光芒的黄。 虎瞳! 可摄人心神,一看之下,心神皆丧。 “我要,先吃了你们!” 黄家老四先看向了因几个,很快移开了目光,仿佛嫌弃这些老僧皮肉干瘪,没啥嚼头;随后看着浮尘,又是摇摇头,觉得很脏的样子;最后定定地看着走来的陈唐,竟是大力地耸动鼻子,咧嘴一笑:“好香的气味,我喜欢。” 跟在陈唐身边的詹阳春顿觉一阵恶寒,悄然站开了两步,心里在想:陈老弟身上有气息加持,这气息类似文气,可不是妖邪们最趋之若鹜的气息吗? 简直是天生丽质,招蜂引蝶。 倒不是黄家老四一定要吃陈唐,便是把他拿住,带在身边,时不时吸取一点气息,对于修为也颇为补益;又或者使出手段,逼迫陈唐就范,让他写成文章诗词,气息蕴藏在字里行间,这样吸纳起来,更为便利。 当然,以黄家老四的脾性,一个不爽,直接一口把陈唐咬掉来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看牠的目光,正是要吃人。 一时间,黄家老四似乎发现了宝贝,就连涂山猗都不顾了,举步往陈唐走来。 受伏魔圈的压制,牠走得不快,步履沉重。只是一步步,每走出一步,颈脖上套着的佛珠光华就黯淡一分,看样子,只要再走出十多步,这伏魔圈便再也禁受不住,从而被牠挣破开来。 那边了因率领老僧在不断念经,念得越来越块,嘴皮子不断动着,后面盘膝坐着的四位老僧,嘴角处竟溢血出来,显然正在不断地承受着反噬。 陈唐看着迎面而来的黄家老四,正面观望这一位传说中的纯种妖魔,心中倒不显惊慌。 很多事情,在知道对手是谁的时候,就对结果有了心理准备。如果妖魔容易灭杀,世家早就被剿灭,不复存在了。 一场血战,不可避免。 陈唐热血沸腾,背负的剑匣内,那蕴养其中的数道剑气似有察觉,也开始变得活跃起来。 就在此时,一声长啸,有矫健的身影腾空而起。 是涂山猗,他出手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飞剑 (两天都是大章,一章顶两章,亦非自夸,主要还是宣传宣传新书《龙蛇志异》,毕竟书在人在,跑得和尚跑不了庙,到底是自个太过懒惫,弄得如此狼狈,呜呼!) 涂山猗从战马身上飞起,姿态翩然,人在半空时,蓦然一道光华显现,围绕在身上,看上去,灼灼然,仿若一轮弯月。看真些,才发现是一件月轮器物,造型古朴而精致,有苍莽的气息席卷而出。 这般气息,古老而悠远,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意韵,人观望之,情不自禁摇头晃脑,不可自拔。 “吼!” 那边黄家老四感受到了这气息,仰天咆哮,登时转过身来,眼勾勾地盯着飞来的涂山猗,嘴巴微微张开,竟流淌出了大股的口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牠先是眼神迷离,但很快,眼眸中便涌现出疯狂的红色,如同饥饿的人看到了美味佳肴。 “吼吼吼!” 咆哮声震动荒野,无数躲在草丛、树木中的虫儿鸟雀,它们本就被吓得战战兢兢,缩成一团。现在被吼声一震,立刻气绝身亡,遍地虫尸,一只只鸟雀的尸体下饺子般从树枝上掉落,噗噗声响。 了因见状,大喊道:“牠要发疯了,快念经……” 伸手一掏,掏出一只古拙的大红木鱼,一手持小槌子,一边敲打木鱼,一边闭目诵经。 木鱼声声,诵经滚滚。 后面四位老僧几乎同时亮出法器,有吹大法螺的,有敲动铜铙的…… 一时间,竟是鼓乐喧天的阵仗,好像开了法会一般。 做水陆法会,本就是金禅寺最为人称道的本事。实则为神通手段,能弘扬佛法,可降妖除魔。 眼看伏魔金刚圈要被黄家老四挣破,这时候什么都不顾了,立刻拼命鼓动,几位老僧齐心合力,催动法力加持在圈上,无论如何,都要压抑住对方。 浮尘也不闲着,精血不要命地吐出,刻画五雷正法符,一符接一符,狂轰猛炸,雷声霹雳,声势震撼,甚至一度压住了黄家老四的怒吼。 涂山猗已经腾空而至,当双方距离丈余时,那道月轮掠去,不偏不倚地斩在黄家老四的身上。 此物不知是何来历,绝非凡俗所有,锁定气机,翩然一斩,黄家老四又被伏魔金刚圈困住,竟是躲闪不得。 嗤! 一声轻响,有鲜血飞溅而出。 这血,赫然是金黄色的,溅落在地上,渍然有声,成片的草本如同被烈火焚烧,立刻化作焦黑一片,叶片枯萎,被风微微一吹,就成了灰灰。 妖魔真血,不同凡响。 “嗷!” 挨这一斩,黄家老四着实受到了创伤,痛嚎一声。 这痛嚎宛若一记强心针,让浮尘等人松了口气。起码表明黄家老四不是不死之身,牠也是会受伤,会流血的。否则的话,根本不知该怎么打了。 当己方杀手锏齐出,可落在人家身上,浑若搔痒一样,那还打个屁,趁早回家过年。 幸得涂山猗出手,一击即中,使得诸人重拾信心,生出了底气。 涂山猗并未停手,继续驾驭月轮,再度斩向黄家老四。 这尊妖魔明显感受到了危险的意味,猛地一蹲,浑身噼里啪啦作响,转眼间涨大了一圈。牠的身躯本就十分高大,远超常人,现在一变,明显超出了“人”的范畴,浑身毛茸茸的,皮毛,黑黄相间,灿然夺目,那些毛,一根根,长达数寸,尖端锋锐,发出熠熠的光芒,不像是毛,更像是钢铁针刺。 一颗硕大的头颅,五官皆变,兽化的特征尽显无遗。 砰! 一声脆响,那副套在颈脖的伏魔金刚圈再也承受不住,被巨力给生生撑破了,一百零八颗佛珠四散飞溅。 法器被毁,光华顿时消失,原本加持其上的数个金刚形象如同被打碎的镜片,顷刻间消弭不见。 噗噗! 以了因为首的几位老僧口喷鲜血,失声惊叫不已,又是心疼,又是神伤。 人道中兴,乃是大趋势。除了妖魔世家被压制之外,其实道法之流同样受到波及,术法神通,皆日薄西山,渐渐式微。道家山门是越搬越深,便说那浮山观的山门,一言以蔽之:云深不知处,而设置在各大州郡的分道观无一不是坐落在偏僻的旮旯之地,无人问津,香火稀少。 门中弟子传承,同样处于青黄不接的地步。 好比那詹阳春,自幼入门学道,属于真正嫡传,可学了三四十年,修为也就那样,行走凡俗,弄些手段,能把一众百姓唬得一惊一乍的,以为神仙手段。但真正论起功夫,比起老道士们,实在差得太远,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 不是师傅藏私,亦非詹阳春不努力,天资愚钝,实则便是这么个境况,很多术法神通,已经没有练成的途径了。 历史的进程总是如此,如同那大江滚滚,有新的浪头涌现,同时有旧的事物被沉淀淘汰,埋在了深沉之处,再不可发掘出来。 又说释家,虽然近年气运不俗,寺庙林立,广开方便之门,但不可否认的是,很多庙观就只剩下那套因果说教,收些信徒香火,泯然众人矣。许多僧人,都没有了神通手段,而是以此为职业,说不好听,纯属于混口饭吃的了。 谁也说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造成的。当一切渐渐发生,已是无可挽回。 道法式微,器物稀罕,了因方丈这一副伏魔金刚圈乃是仅次于罗汉金身的宝物,传了三代,方能有如今的造就。然而现在毁于黄家老四的身上,金身加持七零八落,毁于一旦,虽说把佛珠捡拾回来,重新串连,或许还能有些法力残存,但东西破了便是破了,又缺乏金身金粉的浸淫,那么此件器物,最多只能成为一件普通的法器,挂在脖子上聊胜于无罢了。 想到此处,了因心痛不已,气急攻心。 法器被破,他受到莫大反噬,吐出一口鲜血后,身子一晃,直愣愣倒在了地上。 后面了缘等老僧同样不好受,但情况略好,赶紧过来搀扶方丈,又是把脉,又是掐人中的,好一阵忙活。 黄家老四脱困而出,浑身兽化,五官面目,獠牙森然,活脱一头直立行走的绝世猛虎。 从牠挣破伏魔金刚圈,到了因遭受反噬吐血,其实不过几呼吸间,涂山猗的奇门月轮已经斩到。 黄家老四狞笑一声,牠似乎对此法器有些忌惮,第一时间没有硬碰,而是身子急退。没了伏魔金刚圈的压制,其身形比起先前不知要迅猛灵活多少。 但月轮如附骨之疽,锁定了气息,不管目标往哪儿闪躲,都能跟上,紧追不舍。 “好一件如意神月轮!” 黄家老四舒展开来,吐气开声,猛地一拳轰出。 妖魔世家不同道释,主要依仗的是本身,天赋神通,从一出生就拥有的。这般特点,与后生后学的法门截然不同。决定成就高低的,根源在于血脉之上。 血脉越纯,继承的神通天赋就越好;反之亦然。 本身有天赋神通,对于外物就不那么依赖了,一拳之力,足以破石断流。 黄家老四轰出这一拳,罡气爆发,顿时将月轮笼罩住,看过去,像是外面裹着一层淡青色的雾气。 吱吱! 月轮陷身其中,奋力挣扎。 操控法器的涂山猗脸色霎时发白,月轮与他性命攸关,可以说是本命物一般。器物受制,人就受制,颇不好受。 那边端木雨墨大惊失色,率领众骑立刻冲来帮忙。 “滚!” 黄家老四暴喝一声,声如惊雷。 “聿聿!” 那些训练有素的战马再也承受不住,一匹匹耳鼻喷血,悲鸣着萎然倒地。 端木雨墨等人本身武艺不俗,放到江湖上称得是一等一的好手,可来对付黄家老四就不够看了,根本挨不着身,被那罡气扑打,顿时心神受损,忙不迭退走,再不退,立刻便是横死的下场。 妖魔之威如斯,等闲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没。 浮尘道人脸色铁青,他一把年纪,可也是第一次正面与纯种妖魔厮杀,旁系妖魔倒碰过几回,甚至还曾与同门联手,击杀过一头,吃过肉食。然而比较起来,简直不在一个层面上的。 当下汇聚在此的人物,基本都算一方翘楚,联手合击,拼命搏杀,累得吐血,还无法把黄家老四拿下,这就显得难看了。无奈对上这尊纯种妖魔,浮山观的诸种神通手段似乎被克制住,总有种破不开防,无从发挥的感觉。像五雷正法,用来对付妖邪,自是一打一个准,尤其克制邪祟方面,更是十拿九稳。 但黄家老四固然是妖魔,只是血统太纯,天生强横,反而不惧五雷轰杀。 并非是不怕,只是在攻防上层次有差异,导致无法形成创伤。换句话说,水火相克,可火势大,水量少的话,水就会被火烤干,反被克了。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更可怕的是妖魔凶悍,不但寿元绵长,而且耐力十足,说白了,十分耐打,耐消耗。反观己方,了因等老僧已经没了战力,几可忽略不计;而浮尘自己,打了近十道五雷正法符出去,精血亏损,也已头晕脑胀,两眼昏花;作为底气依仗的涂山猗,本命月轮受制,正与黄家老四苦苦角力。 但显然,不用多久,涂山猗便会显露颓势,从而一败涂地。 环顾当场,也许陈唐是最后的希望了。 关于陈唐的修为深浅,却是个谜。能够确定的是其背负的剑匣是个宝物,能摄收阴魂鬼物,可以说是阴司的天敌。中元鬼节,宋司命兴风作浪,企图颠覆阴阳,要把潘州府变成鬼蜮,那时浮尘却不在潘州府,后来听闻师侄詹阳春说起。 说的主要是大概,毕竟陈唐与燕赤霞闯入阴司,整个过程,外人并不知晓。 反正知道陈唐的剑匣能炼化剑气,十分犀利就对了。 这剑气,能够用来对付黄家老四。至于别的,不得而知。陈唐此子,本身就显得迷雾重重。暗地里,浮尘曾给陈唐算过一卦,最后卦象却十分蹊跷,非凶非吉,不上不下,仿佛陈唐的气机被什么给笼罩住,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这算卦之术,本就玄奥莫测,有时候摆弄不出个因果,也不奇怪。 总而言之,陈唐此子不简单便是。 所以一直以来,浮尘并不反对詹阳春与陈唐走动,甚至合伙做符咒买卖,佛曰,结个善缘;其实道家同样有类似的说法。想当初传隐身符给陈唐,虽说是还胡氏人情,未必没有看好陈唐的缘故。 短短时间,道人脑海念头纷呈,竟是想了许多,就见陈唐快步奔来,步履竟是十分的轻盈,仿佛轻功不错的样子。 陈唐身怀《九极技》,算是武功一大创新,但这等功夫,想用来打妖魔,自是没有什么杀伤。因此一出手,直接出绝招。 嗡嗡嗡! 三道剑气蓬发而出,发出震慑人心的杀伐之音。 自从斩杀宋司命,坐稳了潘州州衙,陈唐养气练气的功夫进步神速,体内气息化鱼,源源不绝。而对于天人剑匣的研究和了解,更是踏进一大步,尽在掌握当中;后面又有阴司示好,赠予判官笔,阴笔收魂,再不需要像昔日那般到处辛辛苦苦地寻觅阴魂。 当资源的问题解决,修为自是突飞猛进,到了一个十分了得的境界。 但究竟有多了得,却需要一份参照。独个摸索,始终属于理论上的东西。 眼下,面对一头纯种的绝世妖魔,正是一个大好机会,且看看今时的匣中剑气,是否真得锐不可当。 说是剑气,其实已经不甚恰当。熠熠一道,足有两指宽,长约两尺,远看上去,已经和实质的剑锋相差无二了,更多了一层玄妙的光芒,荧荧一照,映人须眉,心神发寒。 “飞剑!” 浮尘忍不住失声叫道。 飞剑之道,兴于蜀山,早失传多年,后世修者,倒也有擅于剑道者,模仿古法,温养剑丸之物,当学有所成,倒也能祭出,有几分飞剑模样。 但那般飞剑,并未得精髓。 燕赤霞亦能祭出飞剑,极为锋锐,可以说是颇为接近蜀山风范了。 现在陈唐催动剑匣,三剑齐出,观其形态,赫然具备了飞剑的形意。 嗤! 三剑同声,化作三点寒芒,直刺黄家老四喉咙、胸口、小腹三处。 第四百四十八章:除魔 三道剑芒齐发,快如闪电。 黄家老四登时察觉到了危险,脊背微躬,后面的一片皮毛都炸了起来。不得已挥手拍出一掌,罡气呼啸,要把剑芒震开。 趁这机会,涂山猗的月轮得以脱困,旋转飞舞,从另一面横斩过来。 另一边的浮尘道人不敢怠慢,即时加入战团,联手合攻。 嗤嗤嗤! 轰轰轰! 一时间,声势惊人,尘土席卷,乱成一团,眼力稍差的,都看不清楚他们究竟过了多少招。 詹阳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数步,睁大眼睛去看,两手各捏着一张橘黄色的符咒,紧张得掌心都渗透出了汗。 了缘等老僧早把方丈挪到几丈远的地方,躲在一棵树下。过不多久,了因幽幽醒转,一把抓住了缘:“快,快把佛珠捡拾回来,莫要丢失不见了。” 先前佛珠散落,到处飞溅,有些都飞出好几丈远,落在草丛内,而或水沟里头。好在佛珠上有法力存留,找起来不算困难。 此宝事关重大,虽然被破,跌了威力,但拿回去修补回来,再用些金身粉末来浸泡塑造,勉强能恢复几分风采,撑撑场面。可不管怎么说,经此一役,金禅寺的实力是削了一层去。 了缘苦笑一声:“方丈,且等分出胜负后再说吧。” 了因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如果不能斩杀黄家老四,莫说伏魔金刚圈,怕是金禅寺都要面临灭门之祸。他挣扎着坐起,打醒精神去观望:“打得怎么样了?你们还有法力,速去支援一二。” 话音未落,那边一声巨响,现出数个身影来。 首先可见的是浮尘道人,他身影跌跌撞撞,似乎站立不稳的样子,道髻都披散了,新换的道袍破破烂烂,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隐约可见血迹斑斑,看起来十分狼狈; 然后是涂山猗,他被震飞出两丈多远,直接摔在地上,听那声响,都替他感到疼。 嗡! 一道月轮飞来,在涂山猗顶上盘旋两圈,最后“嗖”的一下没入其体内,消失不见。 陈唐的样子却似乎是最惨的,胸口处五道血痕,从肩膀斜拉而下,一直划到腰腹间,血淋淋的,触目惊心。要是再深那么两寸,怕是整个人都要被扒拉个稀巴烂,死于非命。 他脸色苍白,见不到血色,一手提着剑匣,手在不停地颤抖着。 见这一幕,了因大惊失色:难不成此役要一败涂地,众人皆要命丧于此吗? 詹阳春连忙来扶陈唐,一手掏出个葫芦,要给陈唐上药。 陈唐却伸手挡住:“我无碍,都是皮外伤。” 皮外伤? 詹阳春瞧着那五道血痕,不禁吞了口口水。 呼哧呼哧! 粗重的喘气声,一道高大的身子慢慢走出来,正是黄家老四。原来牠才是最惨的那个,浑身浴血,一只右胳膊齐肘而断,断臂落在尘土中,竟还在蠕动着,像一条蛇。 其胸膛等处,也是血肉模糊,一道道伤痕横七竖八的,没个完好的皮肤。 但牠站在那儿,双目如灯笼,气息威势,依然凶悍。 詹阳春倒吸口气:都被打成这样了,但看上去仍是择人而噬的凶狠模样,难道牠真是不死之躯? “放心,垂死挣扎罢了。” 陈唐开口说道,迅速沉静下来。刹那间,天地寂然,眼前空灵,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玄妙状态。泥丸宫中,那尾鱼儿徒然变大,急促膨胀而起,越来越大,渐渐把泥丸宫都给涨满,无处安容了。 当达到某个临界点,啵的一下轻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破了。 一层鱼皮飘然而落,其内竟是化作了另一种形态的鱼,数片鱼鳍十分长大,犹如翅膀一般。 这是一尾由气息凝聚,灵妙无比的鱼儿。 唰! 鱼儿忽然扇动了鱼鳍,似有气海翻腾。 与此同时,陈唐猛地一拍剑匣。 嗤! 犀利的破空声响,匣内温养着的最后一道剑芒飞出,如离弦之箭,下一刻,已然命中黄家老四的喉咙处。 这一尊绝世妖魔站在那儿,本来想躲,无奈一番苦战之下,体内真元已消耗一空;而且陈唐这一剑远超寻常,赫然具备了真正飞剑的意韵。 传说中,飞剑出鞘,可在百里外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当下,陈唐与黄家老四,不过相距两三丈远罢了。 一剑得手,直入要害。 黄家老四双手还抓住剑芒,却拦不下这要命的一击,金黄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 牠不是不死之身,也无法以一敌众,或许退后两三百年,结果是另一种情况,但这个世道,已经不同了。妖魔驰骋,高高在上,以人为食,被奉为神灵……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咯咯……” 莫名地,黄家老四喉咙发出一阵怪笑声,并无多少凄惨之意,倒像是解脱般,随即噼啪一声,轰然倒地。 陈唐心神一松,顿时眼前发暗,幸得詹阳春手疾眼快,上手扶住,这才没有摔到。 结束了。 虽然过程惨烈,充满了凶险,但终是将对方斩杀。 原本还预备了后手,如果真得不能成功,就只有把所有兵甲派上,数以千计的重骑,长矛利箭,面对被消耗得差不多的黄家老四,应该有一战之力。 不过现在并没有到那一步。 滋滋滋…… 突然间,倒下的黄家老四尸体发出怪声,有青烟蓬发,随即高大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当青烟消散,那儿只剩下一张破烂的皮毛而已。而且这皮毛无论光泽,还是硬度,都与先前截然不同,黯淡无光,不成样子。 詹阳春喃喃道:“妖魔身死,血肉皆消,这是纯种妖魔才有的手段。” 一般精怪,被修士诛杀,身子往往会被人弄来吃掉。皆因这些血肉饱蕴元气,是一等一的修炼食材,大补。修士们降妖除魔,倒有不少原因是馋对方的身子,毕竟吃一顿,胜过苦修数年,谁不愿意? 陈唐目光一转,吸一口气,一拐一拐地走向还倒在地上的涂山猗——刚才恶战,黄家老四奋力一击,要不是涂山猗替陈唐挡了,那么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陈唐了。 那样的话,也不可能有最后一击飞剑。 把涂山猗搂起,定神一看,不禁呆住…… 第四百四十九章:身份 陈唐搂起涂山猗,目光不由一滞,呆住了:涂山猗的容颜赫然发生了变化! 其原本的样子面如冠玉,英气逼人,瞧着甚为风姿飒爽。但现在重伤之下,面容蓦然变得柔和了许多,一对剑眉弯了下来,形成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鼻挺唇红…… 总而言之,整个人看着妩媚起来了。 身上又有一抹淡淡的香气,好闻极了。 刹那间,陈唐竟有一种惊艳之意,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是好。他并非愚钝之徒,立刻就想到某方面去。为求证实,下意识就去看两性差异明显的地方。 仍是平的,除非下手去摸。 不过那事非同小可,万一真摸出个好歹来,可就失礼了。 再一看,喉结居然没了…… 陈唐心中已经有几分了然,但仍是心存疑惑。 端木雨墨走来,干咳一声:“陈大人,我家少主身负重伤,还是先回城去吧。” 陈唐醒神过来:不管如何,先把人救醒再说,到时事情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此际,了因等老僧来告辞——缓过气后,众僧第一时间便去找寻散落的佛珠,足足一百零八颗,全部找了回来,装在一起。他们都受了伤,主要在心神上,需要回寺静养才行。 此役金禅寺损了宝物,但不无收获,寺庙在潘州的世俗地位得到官方的大力支持,日后香火自然更为鼎盛; 那边浮尘道人也是元气大伤,由詹阳春背着,打个稽首,返回浮山观。 剩下陈唐等人,早有侍卫随从弄来两顶轿子,陈唐与涂山猗一人一顶,由人抬着回城。 陈唐祭出最后一剑,天人合一,体内真气几乎损耗一空,就连泥丸宫中的鱼儿都失去了形态,无法维持体型,化作气息,涓涓滴滴的,少得可怜。 实在疲乏不堪,坐在轿子内一晃一荡的,靠着舒适的软垫,一会他就睡着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唐恍然醒转,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环顾四周,可不是府邸的房间中吗? 床边趴着一人,正是苏菱,在闭眼小憩。 陈唐稍一动作,苏菱立刻醒了,看见陈唐,温柔一笑。 “饿了。” “我这就去弄些吃食来。” 一大碗骨头粥入肚,陈唐有了精神,问:“现在什么时辰?” 外面天是亮堂着的,太阳正盛,大概是午时左右。 苏菱眼圈发红:“不矜哥,你已经昏睡两天一夜了。” 陈唐不禁“啊”了声,这一次,实在睡得昏沉,再看身上的伤势,已经包扎得很好,稍还有点疼。他挨了黄家老四一爪子,差点被掏心挖腹,伤得不轻。不过回城后,立刻由人敷上了独门的金疮药,加上体内有真气流转,伤势好得就快。 那金疮药,却是涂山猗那边派人送来的。 听完后,陈唐就问:“涂山大人怎么样了?” 在潘州,涂山猗的身份是钦差。但并没有公开,只有少数的人知道。 苏菱回答:“我也不清楚,那边传话,说住在金禅寺中,说等你醒了,身子方便的话,过去叙话。” 陈唐点头:“好,我这就去。” 苏菱关心问道:“不矜哥,你伤害没有好。” 陈唐微笑道:“不碍事了,我不骑马去,坐轿子。” 当来到金禅寺外时,有庙祝僧人闻讯而出,随后了缘出来相迎,言道方丈在禅房闭关疗养,无法出来。 陈唐还是第一次进入金禅寺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该寺占地甚广,富有产业,属于不折不扣的阔绰门户。由于这些年来,释家兴旺,很多寺院都是如此,相比之下,金禅寺还算小的了,比如京城的那座拥有兰若画境的雁鸣寺,更是富庶一方。 对国政而言,这样的情况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尾大不掉。不过据说当今圣上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所以才会有心提拔道家,从而压制释家。 陈唐没有想太多,由了缘带着,曲径通幽,去往后院,禅房花木深,好一派清幽景象。 了缘留在门外,合十道:“大人,此处乃涂山居士的休养之所,他只见你,贫僧不便跟随。” 陈唐点点头:“好。” 迈步进入,走过一条碎石小道,前面露出一间别院来。 忽有琴声叮咚,如同清泉滴水,让人听闻,烦恼进去,心神安宁。 听到这琴声,陈唐却是一个恍惚,似曾相识,片刻后,摇头苦笑,喃喃道:“果然如此……” 一会之后,琴声停歇,一人轻唤道:“进来吧。” 声音娇脆,分明是女子之音。 陈唐紧一紧脸色,举步入屋,见堂前坐一少女,白衣胜雪,黑发如瀑,身影窈窕,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陈唐叹一口气:“我该叫你涂山大人呢,还是胡不悔?” 少女微微一笑,犹如春临大地,花开娇媚,起身盈盈一礼:“涂山不悔见过先生。” 陈唐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敢情涂山,才是她真正的姓氏。而所谓胡氏,只是行走人间时的世俗称呼罢了。只是又觉奇怪,他记得是与涂山不悔见过的,昔日在胡家庄教书,自有交集,虽然前身自卑,极少敢抬头看少女,但毕竟是偷窥过些容颜,虽然记忆中已经模糊,可总觉得,两张容貌根本对不上号。 涂山不悔解释道:“我涂山一脉,有天赋神通,其中之一,便是能变幻容颜,这个,才是真身。” 这一说,陈唐恍然明白过来,好比用画皮一般,不过画皮是外物,套在脸上,只要仔细观摩,便会发现破绽。但涂山氏的幻术想必要高明得多,不但能转换样子,甚至还能雌雄相变,先前化身涂山猗,陈唐就分辨不出来。 这般本事,正应了那句“千娇百媚”,难以捉摸。与这般的女子相处,那不得天天都有新鲜感…… 呸,想到那里了。 陈唐心神微微一荡,赶紧端正态度起来,苦笑道:“你瞒得我好苦。” 涂山不悔歉意一笑,做个请的手势。 陈唐就在她对面坐下,望着那一张娇媚的容颜,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第四百五十章:偷香 别院清幽,凉风习习,间或几声鸟鸣,更添幽雅。 沉默一会之后,陈唐才开口问:“你伤势怎样了?” 涂山不悔回答:“用过药了,但还需一味良药。” “什么药?潘州找不到吗?” 涂山不悔眨了眨眼睛:“潘州才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唐稍一愣神,随即明白过来,想起过往。 那时候,他一介书生,受浮尘之邀,到浮山观去读书。当其时涂山不悔在屋内,陈唐则在外面,手捧书卷,书声琅琅。所读的内容,多为散文游记,志异趣怪之类。 读书疗伤,有些匪夷所思。 后来陈唐琢磨,与天人之气联系起来,也就释然了。 弹奏、音律、意韵,诸如此类,在本质上,与读书一般无二,自有说法。 往玄乎里说,有个“音波功”的概念,当平缓优雅时,可让人安心定神;当急促暴戾时,能断人心脉。 昔日陈唐真气初练,疗效肯定没有多好。不过得看涂山不悔那时是个什么状况,若是只需稳固心神,舒展放松,却是绰绰有余。 于是便问:“还是读书?” 涂山不悔迟疑一下:“最好有字,诗词之类。” 陈唐哦了声,心想这次果然不同,要求有所提高。 无论练武,还是修道,当境界达到一定层面,就需要文气加持,以中和心中不断滋生增长的戾气,以免走火入魔。 此事陈唐早就了解过的,昔日他还是靠卖蕴含文气的诗词发家。只是后来中举,家境大有改善,才没有继续这个买卖。相关的诗词笔墨,随之就写得少了。 上次有感而发,记得还是写给燕还丹的一首。其中有句:“浓眉惯竖语如雷,闻说不平便放杯。”深得燕还丹喜欢。 那一首,气息浓郁,帮助燕还丹心魔释然,起了不小的作用。 如今既然涂山不悔开口求字,陈唐自是不会怠慢。 他欠情甚多。 说到个“欠”字,倒也不恰当,与涂山不悔之间的关系,淡淡的,如菊如兰,却是弥久而新,回味无穷。 说心中不馋,那是自欺欺人;可要说如饥似渴,也是不对,还是一句“红颜知己”最为合适。 那么这一首,该写诗,还是词,而或别的文体? 如何情景交融,又怎么做到文气灌注,特别是适合涂山不悔的情况…… 考虑的因素太多,一时间,很难有灵感。 涂山不悔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处,微笑道:“不急的,可以慢慢想……” “慢不得!” 突然间,一道清声响起,吓了陈唐一跳,回头去看,见着妖孽一般的胡不喜快步走来。一身红妆,衬得凹凸玲珑,分外惹火。 哦,现在应该唤作“涂山不喜”了。 涂山不悔秀眉微蹙:“你怎地来了?” 涂山不喜大眼睁圆:“姐姐,你有了情郎就不要妹妹了?嫌我破坏了这一番郎情妾意的气氛?” 涂山不悔如玉的脸颊顿时染上红霞,嗔道:“你又胡说。” 涂山不喜看看她,又看看陈唐,嘴里砸然有声。 陈唐微微侧头,似乎做贼心虚一般。 “我说姐夫,你怕啥,我又不是来捉奸的。” 涂山不喜捉弄地一笑。 陈唐干咳一声:“二小姐,不要乱说。” 涂山不悔怕这个妹妹又胡言乱语,忙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在京城吗?怎地又跑潘州来了?” 涂山不喜哼一声:“姐姐,你来得,我不来得?告诉你,这一次可不是我私自跑出来的,是母亲大人叫我来的。” “说吧,什么事?” “第一件,我要渡劫了,我的选择也是来潘州;” 涂山不悔点点头:“这是好事。” 涂山氏的后人,嫡系的,血脉好的,都需要经过渡劫一关,成功后将褪去原体,与人族血脉交融,不再互相排斥,实力也随之获得质的跃升。 渡劫,有一个古老而庄严的仪式,首先选择地方就很重要。 昔日涂山不悔便是来潘州的胡家庄,选择了此处为渡劫之地。不过遭遇到了意外,黄家派遣狼家将来,差点把涂山不悔给抓走。此事是因为涂山氏内部出了叛徒,被人告密,幸亏涂山不悔命大,连夜逃进了潘州。而族内的叛徒后来也被查出,并解决掉了。 现在,涂山不喜说也要来潘州渡劫,倒不奇怪,虽然说胡家庄那边荒芜了,但以涂山氏的势力,重新起用胡家庄,而或另寻地方,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第二,姐姐,你私自从秦州跑来潘州,还跟黄家老四交手,让母亲大人十分担忧,以及发怒了。” 涂山不喜嘿嘿一笑“母亲大人说你太莽撞,不计后果,是以让我来,叫你尽快返回京城。” 涂山不悔淡淡回答:“知道了。” 涂山不喜笑嘻嘻道:“姐姐,我可没有添油加醋,母亲大人可是真发火了的。” 从小到大,自家姐姐都是家里最为受宠的那个,难得见她把母亲惹火,涂山不喜莫名觉得很愉悦。 闻言,陈唐心中一动,肯定是涂山不悔听闻黄家老四冲着潘州来,其担心自己有事,招架不住,所以才特地赶来相助的。 如斯心意,夫复何求? 涂山不喜又道:“所以嘛,你很快就得回京,怎么能慢慢等呢?我说姐夫,你要吟诗,还是作词,可得赶快下手,一旦错过,可就悔恨终生哦。” 说着,还朝陈唐眨了眨眼睛。 陈唐一呆,这话听得怎么不顺,似有弦外之意呢。不过这位二小姐一向古灵精怪,喜欢捉弄人,或许就是过口瘾。 涂山不悔瞪了一眼妹妹:“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你既然要渡劫,还不快去寻地方。再说了,我身负重伤,就是想回京也得缓缓。” “身负重伤,果然是个好借口……”见姐姐似要发恼,涂山不喜话题一转:“我要渡劫,可离不开姐夫。” 听到“姐夫”二字,陈唐倒是莫名愉悦,暗暗打量涂山不悔,见她脸有羞意,似要发作,忙道:“二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涂山不喜一本正经地道:“当初姐姐渡劫,找你帮忙,你跑了去;现在轮到我渡劫,这一次,你可不能再拒绝。你要是敢跑,我就不认你这个姐夫!” 涂山不悔看着陈唐,目光盈盈。此事关系妹妹终生,至于别的,都是旁枝末节了。 陈唐一拱手:“好,我答应了。” “哗,还是这个姐夫好。” 涂山不喜欢欣地跳起来,身影一闪,掠到陈唐跟前。 陈唐只觉得香风袭面,他元气没有恢复,竟是躲避不得,被这位二小姐在脸颊上偷香了一口。 “嘻嘻!” 转眼间,涂山不喜已经朝外飘去,到门口处回头朝涂山不悔扮了个鬼脸。 陈唐面有尴色,干咳一声:“我是无辜的……” 第四百五十一章:龙蛇 (好吧,作者君承认,起这个标题就是为了宣传新书《龙蛇志异》的……) 写诗暂没灵感,无法一蹴而就;涂山不喜渡劫的事情倒迫在眉睫了。 渡劫本身,颇为玄乎,影响的因素不少,包括涂山不喜的年龄,血脉觉醒的契机,以及天时等。 这些东西,作为涂山氏的核心奥秘,自不会随便与人分说。 陈唐也懒得打听私隐,他只负责帮忙而已。 斩杀黄家老四,对于妖魔世家而言,绝对称得上是一场大地震,近日来,涂山不悔收到不少来自家族的消息,说京城那边已有大动作,足有数万精锐兵甲出动,九扇门更是高手齐出,加上道释两家的大神通者倾力出手,联合起来,共同打压黄家的势力,已经取得了不小的胜利。 天下大势,往往如此,从最初的动荡,到暴乱,再到镇压下去,当出现转机,就能迎刃而解。 计算起来,也已经乱了数年光阴。 整个棋局,却是到了收官的步骤。 本不该是这样的,先皇驾崩,大乱伊始,如果按着黄家的计划,不出纰漏的话,光是皇宫争位,便足以把这个皇朝的气运耗尽,到时大厦崩塌,八方割据,陷入真正的动乱时局,民不聊生,民怨沸天…… 那般光景,正是妖魔鬼怪们最为渴望看到的场面,也是让牠们横行无忌的最合适的温床土壤。 不料新皇登基,重病下猛药,励精图治,反而生生扭转了时局。也许是皇朝气运不该绝,又或者人道中兴,不可逆转,各州兵祸,已逐一逐一平定,便连以前声势最为跋扈的宁州大统领杨临鹤,现在也开始变了口风…… 很多事情的发生,陈唐并没有经历,亦非他主导。不过在潘州,却着实是他的手笔和功劳。再加上斩杀黄家老四,使得本就日薄西山的妖魔世家如断一臂,实力大损,朝廷那边,涂山氏等,怎么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肯定是痛打落水狗,要将黄家连根拔起。 双方交锋之际,难免又是一番恶斗,不知死伤多少,陈唐倒有些担心燕还丹。其返回京城九扇门,已是中流砥柱般的人物,身居要职。不过转念一想,他手段了得,料应不会出事。降妖除魔,正是他快意之处,正合本心了。 涂山不喜渡劫的地方选择在了胡家庄。 此地原本荒废,但后来涂山不喜来潘州,以胡家庄为据点,用异宝之说,引得不少武林人士来寻宝,最后都被炼成了没有自主灵智的死士。 这一批死士,给了陈唐。 经过那一阵子收拾,胡家庄算是有了几分样子,起码能够住人了。而且此地凶名远扬,方圆十里的人家都跑光了,十分清静,最适合闭关渡劫这些。 不过涂山不悔说了,等此间事了,要重建胡家庄,招募流民农人等。以涂山氏的实力,这只是小事一桩。 陈唐住进了庄子,衙门事务,都扔给顾珩他们打理。涂山姐妹自然也在庄中,又有数名死士负责日常杂事等。 “姐夫,你得给我写八个字。” 涂山不喜难得地很正经。 “什么字都可以?” 陈唐问道。 “当然不是……” 涂山不喜翻个白眼:“你少打马虎眼,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得经过姐姐检验,合格了才行。” 涂山不悔解释道:“笔墨蕴含你修炼的气息,可以中和雷劫火气,也能让渡劫的人心神安宁,那样就不那么危险了。” 陈唐砸砸嘴唇,经过那么多事,他对于天人之气自有信心,该气息不但能让修炼者获益,同样能赐予别人,主要是通过笔墨的形式。 写字而已,简单得多了,当即摆开场面,吃饭的家伙一一摆上来,蛙砚、探花笔、镇纸等等。 每一件,都是难得的宝贝。 而此时,赐宝之人还在侧边,正卷起衣袖,露出美玉般的皓腕,手持墨锭,缓缓磨墨。 这墨,也是带来的上品,随着水漾,有淡淡清香飘散而出,不知是墨香,还是红袖之香,融在一起,别有意味。 写字,要笔墨包含气息,那就得写大字,起码三尺见方的。涂山不悔说了,这字写出来后,分八面,悬挂在渡劫的涂山不喜周围,形成一个阵势,抬头可见。 布置阵势,亦有讲究。 陈唐不掺和那些,他只写字:“大小姐,你伤势未愈……” 涂山不悔淡然回答:“磨墨而已,不费多少精力。况且替你磨墨,见你写字,我也能吸点气息,不无裨益。” 陈唐呵呵一笑:“如此甚好。” 不再啰嗦,开始闭目养神。写字固然不难,但同样需要消耗,想要写出好的字,必须先把精神温养饱满。 此地环境,林木成荫,清风徐来,端是舒适;又有伊人在旁,红袖添香,分外清爽。 不用多久,陈唐就进入了状态,手提探花笔,饱醮浓墨,开始写第一个字。 这是一个“静”字。 此字写得熟,之前不知写过多少次,非常有经验,而且合情合景。 但见笔走龙蛇,片刻字成,笔墨酣畅淋漓,乃是正楷。 旁边涂山不悔静静地看着,脸上带着恬然的笑容,她根本不用感受,就知道这个字一定很好。 稍等一会,让墨变干了,她就把字小心翼翼地拿下来,然后放上新的白纸。 陈唐就继续落笔,第二个字是“定”…… 第三个字是“宁”…… 第四个字是“平”…… 每一个字,字体都有所不同,都有变化,随字义,随字形而转换。十分的自如流畅,简直是随心所欲。 涂山不悔见陈唐额头已出汗,本想开口劝他休息一阵再写,但陈唐却是毫无此意。 无论写字还是作诗,都需要一股灵感在里头,连贯性非常重要,一旦被打断了,很可能思路会出岔子,写不好了。 况且,涂山不喜渡劫迫切,一个说不好,今晚可能就要进行仪式了。她已经把自己关在静室里头,开始冥想。 约莫半个时辰后,陈唐已经写到了第八个,也就是最后一个字。 到了此际,他手腕突然变得沉重而缓慢,每一笔落,仿若重若千斤,慢慢得勾勒出来,看起来,不像写字,倒像在磨石磨了。 每一笔,都粗重宽厚,气息沛然。 这是一个“镇”字! 涂山不悔仿佛感受到了一股镇压的气息,心中凛然:陈唐的修为果然已经到了一个颇为高深的境界,写字成符。 好字! 第四百五十二章:渡劫 到了傍晚时分,风云突变。好好的红霞半天,猛地彤云密布起来,带着紫黑之色,层层叠叠,像一口大锅扣在天上。 涂山不悔观望天色,喃喃道:“来得好快……” 倒没有太多的紧张,毕竟早有预料。 写完八个字后,陈唐颇为疲倦,在房间蒙头大睡,睡了两个时辰左右,被呼呼的风声所惊醒,起身来看,见外面已是乌黑一片。 这并非到了夜间,才是暮晚之际。 雷劫要来了。 连忙走出去,来到后园当中,见此地已经张罗起来,一盏盏的灯笼挂在树上,灯火明亮。 这些灯笼很是不俗,哪怕狂风吹拂,却是纹丝不动,灯火没有飘曳。 又见写成的八个字已经装裱完毕,悬挂在一个石台周围。八幅字,恰好对应八个方位,风声呼呼,纸张发出啪啪之音,真担心一下子被吹破了去。却不知装裱时用了什么材料,又或者设置了阵势防护,不怕风吹雨打。 涂山不喜就盘坐在石台上,一身红衣,分外妖娆。她难得地端正坐着,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垂眉闭目,脸色恬然,有一份出尘的美丽。 这位二小姐,安静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当然了,其血脉嫡传,也就比涂山不悔稍逊一筹罢了。 根据涂山不悔的说法,涂山氏与人联姻,繁衍出来的后代其实有男有女,但血脉上佳者,清一色为狐女,狐子获得的传承稀薄得可怜,与常人相差不大,泯然众人矣。 这个传女不传子的现象,倒是一大特色,甚至容易让人误会,觉得只有狐女,没有狐子。 陈唐撇开些杂念,走到涂山不悔身边去,轻声问:“都布置好了?” 涂山不悔点头回答:“差不多了。” “这个,会不会有凶险?” 闻言,涂山不悔脸色一紧,既然称之为“劫”,那肯定凶险重重,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自古以来,丧身于雷劫的族人不在少数,还有不少虽然在雷劫中幸存,但渡劫失败,导致神智失常,变成了疯子而或白痴。 血脉越好,雷劫越凶,反之亦然,一些血脉稀薄者根本就不会有渡劫之说。 随着代代繁衍,血脉不可避免地越发稀释,可以预见的是,再过几代,恐怕涂山氏就成为了历史。 这也是黄家誓死要捍卫血统纯种的根源之一。 所不同的是,绝后而死与变种而生,一个是彻底完蛋,一个还保持了一定的传承。涂山氏及时转型,从方外进入世俗,放下世家的身段,与凡人联姻,并打拼下一份偌大的家业势力,日子过得可比自诩妖魔正统的黄家要好得多。 人道兴旺,不可逆转,不能顺势而流,便会淘汰于天地之间。 公认的说法,涂山不悔两姐妹,已然被视作涂山氏最后的嫡传血脉了。 是以黄家那边,对两女垂涎欲滴,只要获得她们,抢到府上,就有可能诞下血脉。 无奈两次皆挫败,大势已去。 涂山不悔道:“自有凶险,不过这次筹备周全,又有你写的八幅字,应当无碍。” 顿一顿,道:“不喜渡劫在即,我们不宜靠得太近,且到一边去。对了,你饿了吧,我给你弄了吃食。” 吃食十分的精致,足有八样,有主食,有肉食,有羹汤,以及点心。一碟碟瞧着,像是艺术品一般。所谓锦衣玉食,不外如此。 这些东西,自是涂山不悔亲自下厨做的。 陈唐也是饿了,寒暄两句,当即开吃,抬头见涂山不悔依然端坐在那,目光柔情如水地看着自己:“你不吃?” “我先前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 陈唐哦了声,不想太多,先吃个饱。 八碟吃食,不但造型精美,味道也是极好,有些食材,他还是头回吃到。菜式不少,分量不多,好一顿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吃饱之后,浑身暖洋洋的,似有气息蒸腾,立刻意识到东西不简单,应该饱含元气,可舒筋活骨,对于伤势有一定疗效。 嗯,大概是那一种盅汤的效果,喝的时候就闻到淡淡的药材香味。 吃好之后,意犹未尽地砸砸嘴唇,似在回味,赞一声:“好吃。” 涂山不悔嘴角带笑,起身收拾,弄得陈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十分清楚涂山不悔的身份背景,往大了说,可能比皇宫里的公主还要尊贵些,当下又做饭又洗碗筷的,一副贤良小媳妇的样子,使得陈唐有点受宠若惊,谢道:“劳烦你了。” “举手之劳罢了。” 涂山不悔不以为意地道:“其实应该是我感谢你,帮了那么多。” 陈唐呵呵一笑:“借你之言,举手之劳。” 涂山不悔抿嘴一笑,忽而想到了什么,又是幽幽一叹,把碗筷收拾好,端了下去。 一会之后,她又上来,手里端着果盘。 这服务,太周到了。 舒坦。 陈唐伸个懒腰:“若能日日如此,我连官都不想去做。” 涂山不悔微微垂首:“哪能呢,或许今晚之后,我们就要各别西东。” 陈唐以为她说的要回京之事,虽然如今大势已定,但还有很多事务处理,其既为钦差,代天子行走天下,自要到处奔波平乱。忽又想到自己的诗词还没有写呢,可得抓紧。别帮了二小姐写字,反而怠慢了大小姐的疗伤,那岂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吗? 正想着,猛地霹雳一声响,地动山摇,仿佛整个胡家庄都在震晃。 涂山不悔霍然抬头看天,冷声道:“起劫了。” 陈唐震惊于这雷劫的声威浩大,刚才顾着吃吃喝喝,卿卿我我,几乎忘记今儿可是二小姐的渡劫之时了,虽然彼此相距有一段距离,但以涂山不喜的眼力,要看的话,肯定尽收眼底,难免嚼一番舌根子。 一声霹雳后,乌云滚滚,狂风乱扫,又有电闪雷鸣,更见一股股黑气生成,变幻各种狰狞形象,如夜叉,似恶鬼,一头头,蜂拥着朝涂山不喜压来。 如斯景象,浑然不似想象中渡劫的模样。 感受到其中某种可怖的气息,陈唐忽然明白过来,大小姐请自己来,不但是掠阵,预防意外情况,还有一个原因:观摩此劫,对自己的修为大有裨益! 想到此处,他干脆抛开杂念,开始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要尝试着去研究雷劫…… 第四百五十三章:旨意 何为劫? 因何而生? 妖魔之劫与道家之劫,又有着什么差异? 陈唐本来满腹疑窦,随着渐渐进入状态,随之烟消云散,脑海变得一片空明。 泥丸宫中,怪鱼气息重现,看着颇为弱小的样子,但十分灵动,摇头摆尾的。一个念头之下,它就能立刻呼应。 这鱼儿似乎觉察到了异样的气息,变得亢奋起来。 它喜欢雷劫之中蕴含的气息,怂恿着陈唐去汲取。 陈唐淡然不可能去到涂山不喜那边,只是气机牵引,把那边的气息慢慢引过来。 慢慢的,在他身上竟生成了一口漩涡,倒是不汹涌,像是一口漏斗,一呼一吸的,十分玄妙。 第一时间涂山不悔就有所觉察,明眸闪动,看着惊奇,又带着赞赏:武者?道也?而或儒士? 都不尽然,唯一的解释,便是其修炼的法门与众不同,能集众家之长,融为一炉,化作己用。 这正是紧要的玄妙之时,涂山不悔生怕打扰了陈唐的修炼,悄然起身,换到另一侧去。 …… 在陈唐的感知中,自成一方天地,天地无极,大海无际,但见风云变幻,日出日落;又有风雨起时,冰雪飘飞,四季光景,如光影闪烁,轮回不息。 突然间,一声霹雳,波涛翻滚,有大鱼出现。 此鱼十分巨大,长不知千百里,看不清头尾,潜藏在汪洋之中,来回游动,翻起漫天波澜。它似乎不满足困身于海中,想要肋生双翅,冲天而起,化作大鹏,遨游无穷宇宙时空。无奈不得天时,始终不能飞升高空…… 又不知过了多久,陈唐吐一口气,缓缓从玄奥天地中醒过神来,喃喃道:“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原来如此,这个世道,已经变了,再无法化身鲲鹏,超脱凡俗了。。” 他叹息着,又是遗憾,又是唏嘘,睁眼去看,吃了一惊,就见到两张各有千秋的明媚容颜正眼灼灼地盯着自己。 一个是涂山不悔,另一个瞧着陌生,但一身红装,十有八九,应该便是涂山不喜了。 怎么回事? 不是在渡劫吗? 陈唐抬头去看,见到天已大亮,日出东方,天气甚好,哪里还找得到夜间渡劫时的森然景象来。 夜,早就过去了。 涂山不喜嘟起小嘴:“姐姐,究竟是我渡劫呢,还是姐夫渡劫?怎么看着,姐夫收获更多。” 她果然是涂山不喜,只是样子? 对了,涂山不悔说过,此乃涂山氏的天赋神通。渡过雷劫后,涂山不喜等于脱胎换骨,显现真身了。 涂山不喜嘻嘻一笑:“姐夫,看傻眼了吧。你说,我与姐姐哪个更漂亮?” 陈唐嘴一撇,摸了摸头:“昨夜渡劫顺利吧?” 这明显是废话,但很多时候,废话能岔开话题。 果不其然,涂山不喜冷哼一声:“姐夫,让你来帮我坐镇,你倒好,一坐不动,直接入定,只顾自己修炼去了。” 涂山不悔微笑道:“不喜,你刚渡过劫,该去净室冥思一阵,稳固修为了。” 涂山不喜有些不情愿,最后还是走了。 涂山不悔歉意地道:“她就这性子,你莫见怪。本希望其渡完劫后,能够收些心性。而今看来,却是本性难移。” 陈唐笑笑:“明白的,现在我可不同以前,她也捉弄不得了。话说回来,昨晚的雷劫?” “很顺利,原本有些阻滞的,但你写的八幅字产生了很好的作用效果。渡劫渡劫,其实渡的是自己。只要心安神定,就成功了一半。起初我担心她的性子太过于跳脱,轻浮,那么滋生心魔的几率就要大得多。幸亏你的字,能镇得住她。” 涂山不悔解释道。 陈唐哦了声:“那就好。” 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涂山不喜可是一向与自己不对付的,怎地就能看得进自己写的笔墨来?不过这已无关重要,安然渡过,一切安好。 接下来,陈唐又在山上呆了三天,与涂山不悔朝夕相对,观望日出日落,同席饮茶吃酒,相当的情意绵绵。多得这三天,涂山不喜一直在闭关,否则有她在,哪里还有气氛?就算有,也得被破坏殆尽。 陈唐倒不是光顾着郎情妾意,他可是一直在寻觅写诗的情景灵感,要给涂山不悔写出一首代表作来。 第四天,涂山不喜出关了,神采奕奕。 涂山不悔提出要回潘州府。 陈唐感觉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意思,又琢磨不透,他身为潘州最高长官,若长期不在衙门,的确不好分说。人的一生,会有各种各样的位置,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禁锢的名分,有些位置,一旦坐下去,就很难摆脱开来。 秋将去,天地萧瑟,有了告别的氛围。 一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很快,涂山不悔将离开潘州,返回京城。 陈唐不喜欢离别,心中难免不舍,因为这一别,下次再见,不知要到何时。 这一日,有快马传讯,传来圣旨,竟是要涂山不悔带上陈唐,一同去往宁州,面见杨临鹤的。 众所周知,在各大州郡统领中,杨临鹤算是拥兵自重者,声势威武,曾一度接近起兵的边缘。 当下形势扭转,天下大局,人心趋稳,再想起事,根本不可能。 审时度势,杨临鹤有了表忠之心,从而缓和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当今皇帝自是欣慰,屡屡下旨,以表嘉赏。还想请杨临鹤北上,入京面圣。 但杨临鹤乃老狐狸,哪里肯轻易离开宁州?若真是入京,见了皇帝,到时发生了什么事,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有见及此,皇帝再下旨令,让涂山不悔去宁州,与杨临鹤谈话,为表示朝廷诚意,还特地让陈唐一同去。毕竟以前,陈唐斩杀了宁州少将军杨子楚,结下冤仇。 朝廷的态度,自是希望双方冤家宜解不宜结,坐在一起,当面谈开了,大家都好。 显然,在这件事上,朝廷倾向于安抚杨临鹤的情绪,既然杨临鹤不肯离开宁州,便让钦差南下去见他。毫无疑问,只要杨临鹤愿意效忠,整个天下,就彻底安定下来,中兴盛世,指日可待。 涂山不悔对陈唐说:“你可以不去的,旨意没有强逼之意,毕竟你现在也是一方大员。” 陈唐呵呵一笑:“干嘛不去?有些事情,总得解决。” 第四百五十四章:小心 这是陈唐第二次前往宁州。 上一次,他为探花,到宁州南服县上任。现在回想起来,并不算是一次成功的任职。虽然也曾诛精怪,也曾杀妖魔,但在杨氏的步步进逼之下,终是一怒拔剑,以自创剑式“破釜”,击杀了少将军杨子楚,最后抛印而去,离开宁州,去追寻燕还丹的世外桃源。 那一次的经历,使得陈唐明白了不少道理:人心,往往比妖魔鬼怪更难对付! 面对妖魔鬼怪时,觉得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但与人相处,却总是叵测不宁。 皆因人心善变,善藏,善伪。 燕还丹甚至一度产生心魔,怀念起被困在阴司里的日子,不用和人打交道,简单明了。好在他也看透了,干脆进入九扇门,专门对付妖魔鬼怪,做得风生水起,颇为快意。 陈唐倒不是文青,很多事情碰到了,遇上了,就得解决。所不同的是,解决的方式和办法。 比如这次去宁州,面见杨临鹤。 杨临鹤不止杨子楚一个儿子,但杀子之仇,岂能易与?先前已经三番几次派遣人到潘州来做事,如今陈唐送上门去,自然不会有好场面。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陈唐并不畏惧,又有涂山不悔作伴,除非杨临鹤真要反了。 他已经反不起来了。 潘州的政务早已步上正轨,顾珩做得十分出色,条条有理,有他代理,不会出乱子。整个州衙里头,班子都是陈唐派系,团结一致。 另外,涂山不悔也做了相对应的安排。 涂山氏的人手暗线,其实早就布置在潘州里,甚至还有人来帮陈唐看家。 这些,都是暗手,预防事故变化。 不但潘州,别的州郡也有。 这番布局,正是涂山氏的高明之处。之前面对黄家的咄咄逼人,她们选择忍让退避,但实质里,却已经下了好几手妙棋,占据了扼要重要的位置,当其势成,立刻能屠大龙。 由此可知,涂山氏当家的,也就是不悔姐妹的母亲,端是十分了得。 听说还是十分的美丽端庄,以及年轻。 当然,“年轻”这个形容词总是相对而言,不是那么回事。 涂山氏亲近人族,很久以前就实施了半种策略,选择了进入凡俗,与人族打成一片。 付出的代价,是血脉渐渐稀薄,但终是传承了下去。比起黄家的彻底灭绝,无疑要好得多。 这大概便是因时而变,因势而动。 有眼光,有睿智。 毫无疑问,当宁州平定,涂山氏的势力声望将达到一个顶点,足以左右朝野。 陈唐却看到了涂山不悔眉宇间间或流露出来不易察觉的忧虑。 不外乎“功高震主”,而或“鸟尽弓藏”之类的考虑,以涂山氏的智慧,不可能不明白,不知道做了什么安排。 取而代之? 并无可能。 虽然涂山氏是半种,但体内的妖魔血统注定了她们无法堂皇地登堂入室。 天下大统,人道中兴,是深入骨子里的认知。满朝文武,天下儒士,甚至道释两家,都不会接受涂山氏的篡位。 事关名分,说着玄乎,却真实存在。 另一个办法是扶植亲涂山氏的皇室人员上位,她们就是这么做的,并且已经成功了,新皇皇位已稳。 问题是,前面已经说过了,人心易变,何况是帝王之心? 观史鉴今,可知春秋。 陈唐不知涂山氏方面会如何个做法,他倒有心要帮上一把,只是目前还没有名分。 他对于涂山不悔的观感是很好的,相处之际,也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慕艾之心。 甚至涂山不喜那边,连“姐夫”都叫上了。 涂山不悔没有拒绝的意思,可陈唐总觉得她欲拒还迎,似有另外的顾忌和苦衷。 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观念作祟吗? 难不成还得先把未来岳母拿下? 又或者,天下大势始终还没有完全安定,涂山不悔这个钦差的使命尚未完成,在此之前,顾不得谈儿女私情? 陈唐想了很多,于公于私,他觉得都要去宁州一趟。顺利的话,可能在半途就能找到突破的契机,与涂山不悔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了。 嗯,他的确这么想的。他又不是坐怀不硬的柳下惠,当然了,霸王硬上弓那种肯定不行。讲究的是两情相悦的顺其自然,以及水到渠成,那才美妙无比。 钦差出行,再加上一名封疆大吏,自有排场,不可能两个比翼双飞,骑两匹马就走了。 不过陈唐想了个办法,排场队伍在明处,由数名官员带队,率领数百兵甲侍卫,护着马车辚辚而行;暗地里,他就带着涂山不悔游山玩水,好不逍遥。 一匹胭脂马,一匹乌云踏雪,浑若神仙伴侣。 说到马,涂山不悔所骑的竟也是异种,蕴含妖魔血脉的。 这两匹马跑到一起,居然似乎对了眼,表现得十分亲密。 陈唐大感惊奇,明明两匹都是母马来着…… 不过马匹之间的事,他也懒得理会,还是跟伊人为伴,趁机寻找突破口。 一路吟诗作画、弹琴喝茶,端是快活胜神仙。 做了几首诗词,都蕴含气息,但始终没有达到理想的状态。 陈唐有些郁闷,这样下去,涂山不悔都养好伤了。 但没办法,强求不得。虽然身为穿越狗,满腹诗书,但世界不同,强赋新诗说愁,并无用处。 进入宁州地界时,已是入冬季节。 江南的冬,来得晚,处处绿树繁花,不见凋零。沿途经过大小州府时,自有衙门官员来迎接。 但涂山不悔露面不多,在人前时,她变为男装,英姿飒爽,另有一番风采。 这一日,来到宁州郡城外。 早有消息传进城,禀告给大统领杨临鹤知道。满城官员,但凡有点地位,排得上号的,几乎都出城来了,迎出十里外,阵势十分的隆重而热情。 杨临鹤经营宁州多年,在此地,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上到知州,下到衙门官吏等,大部分都是杨家的人,直如铁桶一般。 这次来迎接钦差大人,杨临鹤并未安排任何兵甲,只带大小官员,籍此来表示他忠心可鉴。 涂山不悔骑在马上,侧头对陈唐嫣然一笑,说道:“小心……” 第四百五十五章:要求 杨临鹤年过五旬,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三缕短须,两鬓处雪白,平添两抹霸气。 这是真正的虎门大将,杀伐无数,身上煞气笼罩,与浓郁的血气凝结在一起,红黑相间,威势凛凛,鬼神莫敢近身。 陈唐只看一眼,便知深浅。他曾收鬼魅,曾斩妖魔,这一次,却是第一次与这种驰骋沙场的大将面对,感受截然不同。 双方见礼,自有场面礼数。 杨临鹤谈笑风生,非常热情的样子,似乎已经释怀,甚至还当面称赞陈唐年少有为,有大才。 此等城府…… 陈唐心中暗暗戒备。 进入宁州郡,大开宴席,好一番应酬完毕,已经是黄昏时分,由人带着,住进接待的府邸里头,环境不错。 当晚,涂山不悔泡茶,与陈唐品茗谈话。 “你说杨临鹤打着什么主意?” 陈唐饮了口茶,满口生津。这般好茶,早超越了世俗范畴,属于真正的极品,十分珍贵,百喝不厌。 涂山不悔依然做男装,身形挺拔:“你可知道,圣旨之外,还有一道密旨给我的?” 陈唐笑道:“既然是密旨,我当然不知。” 涂山不悔道:“到了宁州,我有便宜行事之权。” 陈唐眉头一挑:“也就是说,若看杨临鹤有谋反之心,可着手除之……” 顿一顿:“不对,不该如此。我想,要是杨临鹤借机提出要求,你会代表圣上同意。” 涂山不悔道:“杨临鹤手中有精兵数万,数百幕僚,府上又养着不少奇人异士,已成拥兵自重之势。如果别的州府没有那么快被平息,闹将起来,宁州必成大患。” 昔日各大州府作乱,隐隐有割据之势,但好在,始终没有成势,如今剩得一个宁州,已是孤掌难鸣。 正因为如此,杨临鹤才表现出了效忠朝廷的态度来。而如何对待和安置这位大将,也成了朝廷的一大难题。根据满朝文武,以及圣上的意思,可以满足杨临鹤的要求,从而换得兵权上的削弱。 两者之间,需要一个平衡。 这个平衡点,让涂山不悔来掌握完成。 杨临鹤的要求,核心自在于本身的荣华富贵和安全至上,很可能要求封爵,世袭其位,还有铁卷丹书等。 对于这些,朝廷是可以同意的。否则的话,杨临鹤也不可能放权。 这等于是一种交换。 相比之下,整个天下的一统安定,要远远超过封出去的爵位。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兵权收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杨临鹤的要求中,有一项不同寻常,便是要让陈唐来宁州。 所以才有了那么一道圣旨。 陈唐资历不高,朝廷上也没有什么派系靠山,但他是涂山氏的人,是涂山不悔任用的,并用出色的表现,把混乱的潘州给平定下来了。 这是一笔亮眼的政绩,足以让满朝文武刮目相看。 圣旨上自不会用生硬的命令式语气和口吻,而是斟酌之意,让陈唐自个决定去还是不去。 结果是陈唐与涂山不悔一起到了宁州,面对杨临鹤,接下来,就看杨临鹤的态度了。 初次见面,一团和气,甚至显得热情,好像同僚相聚,不亦乐乎。 可越是这样,越代表暗流汹涌。 杨临鹤也不可能借此袭杀陈唐,为子报仇,那样的话,就等于和朝廷撕破脸了。但他肯定有另外的安排,就不知会是什么手段。 现在涂山不悔要与陈唐谈的,便是这方面的事。 “不矜,若是明日杨临鹤要你当面鞠躬认错,你如何应对?” 陈唐摸了摸下巴:“看他的态度如何,若是咄咄逼人不讲理,我也不是软柿子。” 涂山不悔抿嘴一笑:“听说当日,是杨家的小姐要你入赘,最终把你逼得出剑了的,那位小姐,长得很丑?” 陈唐尴尬一笑:“谈不上丑,其实过得这么久,我都忘记她是甚模样了。反正跋扈便是,不但要我吃软饭,还是夹生的那种,叫人如何吞得下去?” 听他说得有趣,涂山不悔微微一笑。她自是明白杨氏的算盘,陈唐入赘之后,便是杨氏的人了,必须为杨临鹤驱驭使用。话说回来,当日陈唐一剑斩了杨子楚,很是削弱了杨氏的实力,帮了朝廷大忙,算是立功。 因此,后来杨临鹤几番上书,要治陈唐的罪,最后都不了了之。这背后除了涂山氏的干扰之外,一些官员也是纷纷谏言,说陈唐功过相抵,不该问罪。 涂山不悔目光盈盈:“不矜,你放心,既然你选择与我同行,来到宁州,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陈唐眨了眨眼睛:“好生霸气……那么,我算不算吃软饭的?” 涂山不悔白他一眼:“又油嘴滑舌了。” 陈唐一耸肩,这位大小姐什么都好,便是不好挑逗,外圆内刚,难以下手。好几次,差点就能一亲芳泽了,总被她逃了去,只能拉拉手儿,搂搂细腰。 “那大小姐,你莫非也做好了安排?” 涂山不悔笑吟吟道:“安排肯定是有的,就看杨临鹤如何选择了。” 对此陈唐深信不疑,涂山不悔代表着涂山氏,可动员的人力物力难以想象。 也罢,奔波劳碌那么久,整天拼死拼活,今儿且好生享受,吃一回香糯软饭,看滋味如何。 …… 杨府,灯火通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卫森严。 书房偏厅中,杨临鹤居上位,下面四名身披甲胄的将领,又有两名文士打扮的幕僚坐着。 这些,都是杨氏心腹。 一名虬须将领大声道:“主公,管它作甚?既然那贼子敢来宁州,我便去领五百精兵,直接将他格杀,替少将军报仇雪恨。” 一个文士摇头晃脑道:“郭将军此言不妥,主公既然要归顺朝廷,谋取爵位。在此紧要时候做事,会授人把柄。” 郭将军冷哼一声:“难道少将军就白死了?今日见那贼子,我恨不得立刻提刀上去,一刀把他宰了。” 但见杨临鹤一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此贼若好杀,派遣两位先生去潘州时,便已得手了,何须等到现在,弄得不上不下?但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若我无所作为,岂不是成为天下笑柄?” 不管是将领还是文士,都是齐刷刷站起,拱手道:“但凭主公吩咐!” 第四百五十六章:大祸 接连三天,在宁州郡中,杨临鹤都以高规格宴请钦差一行,山珍海味,美人歌舞,显得其乐融融,一团和气。 涂山不悔与陈唐远赴宁州,此行事关社稷大局,自引得无数人关注。 在此期间,一只只信鸽飞舞,一道道消息传出。 很多人心里都明白,宁州,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以杨临鹤的脾性,他怎么可能做到与杀子仇人推杯换盏,欢乐共处? 反观陈唐,其既能平定复杂纷乱的潘州,当胸有沟壑,绝非等闲之辈。这次愿意陪钦差下宁州,置身于险地之中,那么他又是作何打算? 对外的说法,是钦差大人晓之以情,动之以义,让陈唐以社稷为重,动身前往宁州,放下过往芥蒂,给杨临鹤赔礼,杯酒释恩仇云云。 但明眼人都清楚,这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 人们宁愿相信陈唐是被迫无奈,不情不愿的,毕竟他在朝野上没甚背景根基,只靠着涂山氏一脉,而钦差大人恰是涂山氏的代表之一,他开口,陈唐怎能不从? 这个解释倒是最合理的。 作为传承世家,涂山氏的实力一直为人低估。况且家族之中,多为女性话事,更为人所看轻了。 女人嘛,下得厨房,入得厅堂,提供出入而已,能做什么大事? 然而近一段时日,在和黄家的斗争中,涂山氏大放异彩,一举展露锋芒,让人颇感意外,从而真正认识到,这个半种世家的能量,竟如此的深不可测。早经营得井井有条,影响力无处不在,只是平日里,并没有打着涂山氏的旗号和名义行事,不为人知。 如此一来,对于涂山氏的地位和影响力,就得重新评估。 天下间,很多事情,很多人物,当其出现在特定的时期内,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广泛而观点不同的解读,总觉得该行为背后,哪怕最细微的情节,也包含深意。 因此,朝野上有人得出结论,是涂山不悔开口,促成陈唐的宁州之行。而到了宁州后,若是杨临鹤态度强硬,对于自家儿子的死,一定要给个交代的话,那么陈唐很可能就会被涂山氏推出去,成为牺牲品。 所谓“牺牲”,倒不是一定要陈唐去死,罢官归乡,贬为庶人,都是可以的。 当然,一旦陈唐丢了官身,功名之类,也很容易被剥去。 到了这等田地,陈唐的命运去向,就由不得他把握了。 这些,都是朝野上为官者的经验心得,一套一套的,盘算心机,步步为营,乃当政重要的手段之一,必须掌握的。 也就是说,他们以己度人,对该事件进行解读,却不知道,陈唐之所以同意南下,其中的一个原因,只是为了与涂山不悔游山玩水,增进情感而已。 再想得龌蹉些,便是要找个机会生米煮成熟饭,把事儿办了。 只可惜,直到进了宁州,那机会仍未等到,好生着急。 这日,杨临鹤单独约请涂山不悔,到将军府议事,商讨军权归属的问题。 此事乃是重中之重,非常紧要。 吃喝玩乐了两三天,终于转入正题了。 杨临鹤只与涂山不悔商谈,陈唐身份特别些,严格意义上,他并没有参加协商的资格,他本还想着趁机出去转转,好好欣赏一番宁州的景致。 江南之地,不同中北各州郡,在时局最为紧张的时候,也未曾发生过兵祸,总体而言,相对稳定,依旧繁华。因此那时候许多难民,纷纷南下,逃到这边来。 而今虽然秦州、潘州等地已经平叛,安稳下来。但对于逃难的人来说,他们在南方落脚,有了一口饭吃,不少人都不愿再回去了。只有家业基础在老家的,不舍得放弃,才又收拾行装,返回故土。 陈唐出门的时候,被人堵住了。 足有数百兵甲陈列,把所住的地方团团围住,气氛颇有些紧张。 领兵的是个虬须将军,身材宽厚雄壮。 陈唐笑了笑:“这位将军,此为何意?” 虬须将军不回答,倒是另一个人纵马过来,是个女子,识得的,杨家小姐,杨秋雪。 回想昔日,杨氏兄妹来到南服县收买人心,杨秋雪看中了胭脂马,同时看中了陈唐。 杨秋雪容颜算漂亮,又是大统领的女儿,娶之为妻,等于抱上一条大腿。 看着,似乎不错。 不过杨秋雪品行不端,多面首,性情又凶暴,仿若母老虎般,想吃她的软饭,却是不易。 更重要的是,陈唐很讨厌被人逼着吃东西,即使饿了,也不愿意低头弯腰、奴颜婢膝地去吃。 于是乎,双方起了冲突。 杨氏兄妹本想着以势压人,任凭陈唐如何挣扎,最终也只得俯首称臣,归于杨家门下。不料陈唐直接来了个“破釜沉舟”,连官也不做了,一剑斩了杨子楚,血溅五步。 当其时,陈唐还想着一不做二不休,连这个恶毒女子一并杀了的,不过在场兵甲不少,拖了时间,等城门紧闭,封锁起来后,再想杀出城就不容易了。 这才收起杀心,骑着胭脂马冲出城。 兜兜转转,在这宁州郡中,居然又与对方碰着了。 说是碰着,看这阵势,肯定是人家冲着他来的。 陈唐背负双手,冷眼相看。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宁州管辖下一个小小县城的七品县令,而是潘州巡抚。虽然离开了潘州,但品阶不动。 杨秋雪见着陈唐,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神情狰狞起来:“姓陈的,你即将要大祸临头了。一会之后,看你还怎么神气得起来。” 陈唐微微一笑:“杨小姐,难不成你改行去当算命的了?” 杨秋雪咬牙切齿:“我父亲已经在和钦差大人交涉,要把你拿下治罪。” 陈唐衣袖一拂:“国之大事,你一介女流知道什么。要是在潘州,你胡言乱语,我直接抽你嘴巴。” 杨秋雪听着,更是大怒,恨不得立刻就命令兵甲上前抓人。不过在确切的消息没传来之前,却不好动手:“国之大事,哈哈,正因为如此,你觉得圣上在你和我爹之间,会选择谁?你真是个傻蛋,天真得要命。” 陈唐不愿与她争辩这些没有多大意义的事,转身入屋,留给杨秋雪一个潇洒的背影。 杨秋雪在外面看着,气得直哆嗦,脸上的粉都在掉:好,且让你再得意片刻,很快,你哭都来不及…… 第四百五十七章:赠诗 宁州兵甲,在杨秋雪的带领下,团团围住别院,只等杨临鹤那边的命令,立刻便冲进来将陈唐拿下。 只是左等右等,一直没有消息,等得杨秋雪心烦气躁起来。 率队的副将眉头紧锁,低声道:“小姐,莫非统领那出了纰漏?” 杨秋雪瞪他一眼:“这儿是宁州,父亲能出什么事?” 只是心中始终忐忑不安。 昨晚的时候,杨临鹤可都吩咐交代清楚了的,他会跟钦差大人交涉,给出交出兵权、归顺朝廷的条件,其中之一,便是与陈唐不同戴天,要拿下陈唐治罪。 陈唐虽然贵为潘州巡抚,但并无靠山,他离开了潘州,便等于是离了水的鱼,到了宁州,任由杨临鹤把捏。 只要涂山不悔点头,答应即可。 正常而言,在陈唐与杨临鹤之间,朝廷肯定会选择杨临鹤,从而换得天下太平。 这便是政治交易。 今天的磋商,顺利的话,一个时辰足矣;就算有些分歧,只要不是大的方面,杨临鹤其实做好了让步的准备,所以也该不用那么久的时间。 这都半天工夫了。 杨秋雪正等得不耐,一队人马来到,她正欢喜,以为可以破门而入,抓人了,却听到这队人马的队长叫道:“小姐,大统领有令,让你们回府,莫要在此滋事打闹了。” 听到这话,杨秋雪呆了半响。 那队长又道:“小姐,莫要让我难做。大统领还说了,你若不肯回去,家法伺候。” 杨秋雪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并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地觉得,父亲变了。 对,其实父亲早就变了。 从爱子杨子楚遇害后,他就有些变化,一向不贪恋女色的大统领,近年来,前前后后,竟纳了五个妾。一个比一个年轻貌美,都是骚蹄子。 本来杨秋雪在家中颇为得宠,可逐渐地,宠爱都慢慢转移到那些妾侍身上了。 妾侍的地位,一向低贱,却能因为得宠而娇贵。 杨秋雪原本以为,父亲是想通过纳妾,再生几个子裔出来,好弥补丧子之痛。但到了后来,她才发现,这更像是一个上了一定年纪的男人,可笑的虚荣心作祟。 其要证明自己老当益壮,雄风依然。 男人三妻四妾,倒也稀松平常,所以开始的时候,杨家上下,并未想太多。 只是此刻,杨秋雪生疑起来。明明昨晚说好的事,怎地过了一夜,就变卦了,肯定是有人作梗。 钦差大人有着深厚的胡氏背景,这一点,杨秋雪是听到过的。而胡氏最拿手的是什么? 可不就是狐魅蛊惑吗? 对,一定是这样。 杨秋雪一咬牙,马鞭大力地抽到马屁股上,哒哒哒的,要跑回去找父亲讨个说法。 围堵的兵甲一哄而散。 陈唐自是发现了,不予理会,只在房中写字。 黄昏时分,涂山不悔才回来,明显带着倦意:“事情,都解决了。” 陈唐看着她,叹息一声:“这一趟,看来我的软饭饭碗是捧实了。” 涂山不悔眨了眨眼睛:“你不问问究竟是怎么解决的?” “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早有布局了吧。” “不错,的确布局多年了。但棋子走动,也就这一两年的事。” 陈唐看着她,似乎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涂山不悔脸颊微红:“其实这些,都是娘亲和阿姨们的手笔,我只是渡劫过后,才慢慢走向台前。” 陈唐道:“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有点傻。” 涂山不悔幽幽一叹:“简单的才好,整天忙着算计筹谋,挺没劲的。” 陈唐若有所思:“那倒是,想杨临鹤半世枭雄,不也倒在了女人的石榴裙下?” “你猜到了?” 陈唐呵呵一笑:“男人最大的追求,不外乎权力美色,所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杨临鹤断了起兵的念想,没了入主朝野的野心,正是烦闷空虚的时候。” 涂山不悔点头道:“我涂山氏,的确善于狐魅,不少族人,分布九州。” 陈唐摸了摸下巴:“为何潘州没有?” 涂山不悔给他个白眼,竟有着千娇百媚的意思。 陈唐顿时明白过来,谁说潘州没有?来的可是最出色的那一个,还可以说是姐妹花了。 呸,想哪去了…… 涂山不悔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萧索:“先生,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行径下贱,不入流呀。” 陈唐正色道:“非也,那些涂山狐女,可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而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涂山不悔一怔:“听你这一说,似乎很有道理。” “所谓高贵下贱,哪里有什么标准?是非功过,也是莫衷一是。做人但求无愧于心罢了,别的,很难强求。” 陈唐有感而发:“且说你们涂山氏,身为半种,被纯种所欺凌,在人间又受歧视,里里外外,夹缝生存,不知受过多少苦罪,但还能为天下社稷着想,已经比无数人好了。” 涂山不悔抿嘴一笑:“倒也没那么伟大,终归到底,也是为了自家族人的兴旺发展。” 陈唐大笑:“那是当然,若是有哪位口口声声都是说为别人着想,那他肯定就是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者,多是欺世盗名客。这样的人,有多远离多远。” 涂山不悔听得入神,痴痴地看着他。 陈唐干咳一声:“对了,那这宁州以后?” 涂山不悔微微低头下去:“我来此,便是平定此州。其实你来不来,都是一个结局。不过你来了,给杨临鹤一个刺激,倒更好下手了。现在他,基本已经被控制住。很快,朝廷方面会派人下来接受兵权,以及进行管治。” 陈唐觉得有些荒谬,他与杨家结怨,始于一个女人;而杨临鹤的结局,也是因为女人,倒是显得因果循环了。 想杨临鹤曾执掌雄兵,还有过逐鹿中原的野心,这般人物,怎么会就中了美人计,糊里糊涂的就折了去? 但转念一想,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基业,都是毁于美色之中? 相比之下,杨临鹤这算不得什么。 就听得涂山不悔幽幽地道:“此间事了,我就返回京城去了。” 陈唐道:“好,我们一起走。” 涂山不悔却摇摇头:“我坐船走水路,不经过潘州了。” 陈唐一怔,如此说来,此地分别,下一次见,却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想到这,他莫名惆怅,有异样的情感涌上来,当即伏案疾书,写成一诗,端是笔墨尽兴,情景交融。 “不悔,这便是我答应给你写的。” 涂山不悔接过,轻轻念出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念着念着,有泪水滴落到纸上,晶莹如露。 她抬起头,轻轻唤道:“先生,抱抱我。” 陈唐将她拥入怀中,但觉温玉满怀,心跳加速。 夜了,该睡觉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追女 一响贪欢,鱼龙共舞,梦里不知身是客,花开花落知多少…… 此间故事,可歌可泣,可诗可赋,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二天起来,涂山不悔接到一封密函,看完之后,便说要启程回京了。 纵使不舍,陈唐也无可奈何。 不过涂山不悔说,可以到江州坐船,如此一来,还能和陈唐同行几天。 陈唐自是求之不得,两人好不容易捅破了窗纸,正如胶似漆,骤然分开,端是相思煞人。 于是略作收拾,两人便启程,离开宁州,前往江州。 对于宁州的局势,涂山不悔说了,大局已定,人在不在,俱是无妨。主要是杨临鹤被控制住了,便等于控制了宁州。 在这方面做文章,方见高明之处。若是直接把杨临鹤杀掉,反而使得宁州陷入混乱,难以收拾。等到朝廷入主,彻底把宁州掌握,到时候,要怎么处置杨临鹤,又是另一回事。 多半会让其告老还乡,算是善终。 这是树立榜样,彰显朝廷恩义。 宁州的事,有人去处理,陈唐乐得清闲,只顾与涂山不悔双宿双飞,逍遥快活。 若非泥丸宫世界,依然一片清明,他都怀疑自己是否堕落,陷入狐媚当中了。 只能说涂山不悔确实是天赋所然,媚意入骨里,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无需刻意勾引。 特别到了江州后的那一晚,她的表现尤其投入,各种变幻模样,甚至雌雄难辨,换着花样来,十分的曲意逢迎。 陈唐以为是分别在即,离愁缠绵,所以她才会如此奔放。自也提气卖力,豁了出去。 好一场舍命陪娇女! 第二天,换回男装的涂山不悔就登上了等在码头的大船,与陈唐挥手告别。 目送船只远去,陈唐才依依不舍地返回客栈。他无意在江南逗留,准备快马驰骋,直回潘州。 回到客栈,上楼,推开房门,却是一愣。 有人坐在里面,可不是那涂山不喜吗? 陈唐揉了揉额头:这位二小姐端是神出鬼没的,一不留神就冒了出来。 涂山不喜瞥他一眼:“把我姐姐送走了,你倒是舍得?” 陈唐一摊手:“她要回京复命,我还能强留不成?” 心里想道,这二小姐也不知跟在身边多久了,要是把些不宜场景都看在里眼里,倒有些难为情。 就见涂山不喜拂袖而起:“姐姐走了,你就等着做望妇石吧。” 陈唐一怔:“什么意思?” 涂山不喜哼一声:“要不是看你还顺眼,我才懒得来提醒你。” 陈唐觉得有些不太对头了,追问:“到底怎么啦?” “朝夕相对,你就不觉得姐姐有什么地方不对?” 陈唐心里打个突,想了想:“我曾见她愁眉不展,似有心事。” “嘿嘿,岂止是心事,更是终生大事。” 陈唐还是不甚明白,试问道:“是不是你娘亲反对,不许我与你姐姐交往,要棒打鸳鸯?” 如今两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争取的。 涂山不喜看着他,忽而幽幽一叹:“姐夫,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有时候,你真得很傻呀。” 陈唐急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你可知道姐姐回京,是要做什么的?” “不是面圣复命吗?她为钦差大人,如今任务圆满,自然要回去了。” 陈唐回答道。 涂山不喜嘴一撇:“这是一事,还有一事,她回去,其实是跟人成亲的。” “什么?” 陈唐霍然变色:“她为何不说?” 涂山不喜道:“因为她要嫁的,可是当今圣上。这一嫁,便是嫁入皇宫当贵妃。你说,你以后还能见到她吗?” 陈唐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想看出她究竟是否在撒谎。 “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也是姐姐的宿命,这门亲事,很久以前就定下了的。却没想到,她会遇上你。” 涂山不喜慢慢道。 陈唐已经相信了,这门联姻,在双方看来,实在是珠联璧合,十分完美。 想到这,他转身就急奔下楼。 涂山不喜来到房间窗口,往外看去,正见到陈唐骑着胭脂马,风驰电挚地奔跑起来,嘻嘻一笑:“果然是我的好姐夫……” 却说陈唐骑在胭脂马上,恨不得双肋生翅,马鞭狠狠一抽,用上了气息,打得胭脂马十分兴奋,放开四蹄,纵情驰骋,沿着河道追去。 约莫追了两刻钟,见到涂山不悔所乘坐的船只就在前头。 但此际河道已变得颇为宽阔,离岸数丈之远了。 陈唐懒得呼喊,直接驱马入水。 这胭脂马昔日得了龙女的一枚宝珠,脱胎换骨,成为龙马,有了驭水神通。四蹄踏水,如履平地。 这番奇景,登时引得两岸行人的关注,齐声惊呼起来,围聚过来观望的人越来越多,口中大呼“神仙”。 呼喊声把船只上的人给惊动了,出来探望,认出了陈唐。 过不多久,涂山不悔闻讯而出,看着骑马踏水而至的陈唐,怔在当场。 呼的! 胭脂马飞腾而起,安安稳稳地落在甲板之上,站到涂山不悔的身前。 这钦差大人有些吃惊地道:“先生,你,你这是做什么?” 陈唐看着她:“我追上来,就是要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涂山不悔目光闪动:“不喜找你了?” 陈唐道:“是的,她说你回京成亲。” 涂山不悔叹道:“她总是喜欢夸大其词,哪有这么快?” “所以,是真的。” 涂山不悔默然不语。 陈唐吸一口气:“所以我来了,要带你走,除非你不愿意。” 涂山不悔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想放下了某些负担和束缚,变得轻松起来:“但是,你要带我去哪儿呢?” 陈唐朗声道:“天涯海角,何处去不得?对了,曾有人跟我说,要是在中原呆得烦闷了,就乘舟出海去。说海上有仙山,有福地,何等逍遥自在。为此,她还送了我一块令牌。” 涂山不悔双目异彩连连,猛地点头,笑着说:“好,我跟你走。” 说着,一吹口哨,坐骑异种乌云踏雪从船舱中奔腾而出,她翻身上马,与陈唐一起,两马并肩下水,破浪而行,很快远去。 “大人!” “大小姐!” 船上呼喊声一片,全乱套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出海(大结局) 涂山氏与皇室之间的联姻并非传统,由于妖魔世家的背景身份,哪怕只是半种,也让皇权方面颇为忌惮;朝野更是极力反对,说会颠倒伦理朝纲,祸国殃民。还引经据典地举了“烽火戏诸侯”的例子,妖女亡国的前车之鉴。 相比之下,狐女嫁入权贵富豪之家,会更多一些。 只是一入侯门深如海,却也少有美满幸福的。 因为那些狐女,其实血脉都是较为稀薄的,并未拥有什么天赋神通,最为依仗的,不外乎是一副好皮囊和容颜罢了。 而容颜,总易招妒,招恨,甚至招祸。 数百年来,涂山氏的日子并不好过,等于夹缝中求生存。耗到这一代,多年的苦心经营,才等到了收获的季节。 在黄家覆灭的事情之上,涂山氏有力地证明了一个道理:我不比你强,但比你活得更久,所以也就比你强…… 另一边,涂山氏在皇子争位的斗争中独具慧眼,辅助新皇登基,这是全盘胜利的根本。 在人道中兴的时代里,扶龙之功,占据巨大的优势。 况且,当今圣上也离不开涂山氏的支持。所以有了联姻,让涂山不悔嫁过去,入主后、宫。 说白了,这就是一桩政治联姻。 涂山不悔两姐妹,堪称是百年来涂山氏最为出色的一代狐女,血脉觉醒,度过天劫,天赋神通。 也许,在涂山氏方面看来,涂山不悔当了贵妃,凭她的本事,断然不会受到欺负,从而能做到母仪天下。 …… 山清水秀,飞流瀑布。 潭水这边,涂山不悔脱了鞋子,洁白如玉的双脚浸泡在冰凉的水里,间或搅动两下,挑起些水花来,很是趣致。 陈唐安静地当个听众,听完之后,问道:“所以,其实你一点都不想当什么皇后?” 涂山不悔撅起小嘴:“一天到晚,窝在四四方方的小地方里,这有规矩,那有规矩,不知有甚快乐可言。” 陈唐很明白她的心思,若是普通女子,莫说当皇后贵妃,便是能入宫当个普通妃子,天天锦衣玉食,还有机会得到圣上的恩宠,不知会多向往渴望。 但这些,对于涂山不悔而言,毫无吸引力。 涂山不悔又道:“若是入宫,日夜勾心斗角,又有甚趣味?母亲的想法是好,但她始终低估了人心,尤其是帝王心。” 陈唐深以为然,在他们双方彼此有需要的时候,或许能做到相敬如宾,一旦天下安定,四海升平,皇帝会不会觉得涂山氏的存在,很可能会形成某种威胁?从而想除之后快? 涂山不悔看过来,似乎瞧出了陈唐心中的猜想,轻声道:“其实现在,朝野已经传出了某些声音,是针对我涂山氏的。” 陈唐叹息一声:“功高震主,从来都不是好事。而帝王家,从古至今,谁不寡情?寡人寡人,岂是浪得虚名。” 涂山不悔噗嗤一笑:“所以嘛,有机会逃脱,我当然跟先生走啦。” 陈唐眼一瞪:“还叫先生?” “先生先生……” 涂山不悔却接连轻唤两声,眉眼含春,端是媚意天生,叫人心痒痒:“这叫着好听着呢。” 陈唐干咳一声:“如此说来,,如果我不追来,那你岂不是便去嫁了?” “哪有那么快……” 涂山不悔瞟他一眼:“我是想好了,如果你不追来,那证明先生也是个寡情薄意的人儿。既然如此,两者皆寡,不如选个更有权有势的……” “你敢!” 陈唐跳起来,双手叉腰:“只是你这般跑了去,你娘亲她们会不会怪罪我们?又会不会被皇帝责罚?” 涂山不悔道:“放心啦,我娘亲其实早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也会尊重我的选择,否则的话,哪里会让我当钦差?至于朝野上的影响固然有,但也不会多大。可能那些大臣将军们还松了口气呢。这些人,并不希望皇宫内住着位狐狸精。再说了,娘亲也早考虑到一些问题,有所准备。而圣上那边,更不会直接撕破脸的。” 陈唐摸了摸下巴:“我还有个担心,会不会李代桃僵,你跑了,转头把你妹妹嫁过去。” 涂山不悔说道:“倒有可能哦。这样也好,不喜性子太跳脱,到处惹祸,把她关到皇宫中,这就安分了。” “你是认真的?” 涂山不悔白他一眼:“先生,不喜说得对,有时候你真得挺傻的。” 顿一顿,语气坚定地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除非不喜她自己愿意去。” 话题一转:“对了,先生,你把我拐跑了,你的官,可也是当不成了。” 陈唐哈哈一笑:“我本就不是当官的料,早就不想当了。咱们走吧,事不宜迟,先回潘州,把阿菱他们接走。” 涂山不悔早就知道苏菱的存在,打趣笑道:“原来先生不是寡情,而是多情。” 陈唐老脸一红,虽然来到这方世界多年,但对于这个堕落而腐朽的多妻制度,还是有些不习惯。 好吧,再说便是矫情了,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于是两人骑马,日夜兼程奔回潘州。 人非常人、马非凡种,路上不再耽搁,速度极快,就回到了潘州。 州府境况,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把事情跟苏菱说了,她早有相关的心理准备,不管陈唐去哪,她都是坚定不移地跟着的。 陈唐把王甫他们聚在一起,也不隐瞒,说了要弃官而去,出海寻仙的事。几人表态,想要跟随,但让陈唐给拒绝了。 诸人在潘州俱已安定下来,成家立业,日子过得不错,何必再跟着颠沛流离? 陈唐说了,此事不会让他们受到牵连影响。诸人的位置,其实属于芝麻绿豆的小官,上面的人,根本瞧不上。况且潘州有顾珩在,主持大局,也能给予照拂,只需安安心心过日子即可。大富大贵不好说,当个丰衣足食的人家,却毫无问题。 三天后,各种人情脸面俱打点完毕,作了告别,包括浮山观詹阳春那边,这道人不日也将返回山门总观去,进行深造了。出家人,对于生死离别,看得甚淡,没有什么好说的。 陈唐等没有在潘州过多逗留,带上一众死士,当做奴仆,开始远行。 先是马车辚辚,马蹄霍霍,等到了海边码头,一艘构造高大精巧的坚固楼船已经停在那儿了。 这是涂山氏的手笔,是不悔的娘亲亲自安排的。 当登上这艘华丽的大船,陈唐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岳母大人的关怀。在前一阵子,兵荒马乱的时局,许多书生无处营生,于是纷纷上门当女婿去,蔚然成风潮。 现如今,陈唐竟也有几分当赘婿的觉悟了。 吃软饭,果然香喷喷的。 还在潘州的时候,陈唐托人给远在京城的燕还丹写了一封信。燕还丹回信颇快,到了海边码头,信就由涂山氏的人送过来了。 在信上,燕还丹很高兴陈唐能够舍弃高官厚禄的樊笼,求得逍遥自在……又说他在九扇门也不会呆多久了,等天下安定,妖魔鬼怪一扫而空。到时,他也会弃官而去,游历天下山川,有机会的话,同样会出海遨游,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罗刹海市,以及龙女云云…… 字里行间,陈唐似乎听到了燕还丹那豪爽的笑声,回想起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不禁有些伤感,眼圈泛红起来。 “不矜哥,你怎么啦?” 苏菱走过来,抓住陈唐的右手,轻声问道。 陈唐回答:“没什么,只想着这番出海,不知何时年月,才能再回来,有所感怀。” 左手却又被一只娇软的手儿给握住了,涂山不悔笑靥盈盈:“先生,有我们陪着你呢,你不会寂寞的。” 陈唐心中欢喜,双手紧了紧,握住两名伊人,正要说什么。后面突然一人娇笑道:“姐夫,我该站在哪儿呢?” 回头去看,正是涂山不喜,大眼睛眨呀眨的,一脸狡黠的笑…… (全书完,深深感谢坚持到最后的读者书友们。) 完本感言和新书《龙蛇志异》 本书到此就告一段落了,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虽然写得不是很好,不甚满意,但总算有了个交代。 其实写到黄家覆灭,故事就差不多了。 天下已安定,该杀的杀,该泡的泡,功夫也修炼到了境界…… 当然还可以继续写,只是不断重复,水来水去而已。又或者写跟皇帝争女,取而代之什么的。 实在狗血得难以下笔…… 本书成绩挺满足的,六十多万字的时候就八千五均订了,只要再接再厉,万钧并不困难。 只可惜自己作死…… 所以现在,就剩下七千五的成绩。虽然有八万多收藏,可也没几个人追读跟看了…… 读者跑得差不多了,作者写得也艰辛,陷入一种恶性循环当中,兜来转去,大家都辛苦。 作者君得恰饭,他不吃,一家大小也得吃呀。 原本的计划,是写一百五十万字左右,但在写作过程中,有两个副本出了问题。 一个是在县城当官,原本还能写二十万左右的;另一个是阴司副本,曾经给予厚望,毕竟鬼怪是聊斋的精髓之一。无奈碰到严打,不能写鬼了,大家应该都懂得——到现在,都还有章节被封着呢。 于是生生砍掉,还想岔了,写出一个另类的“倩女幽魂”,致使不少读者书友叱骂,甚至弃书。 此后断断续续,进入拉稀状态,不过后面的故事情节,基本都交代清楚了的。最大的毛病,是写得太简略,没有完全铺开,否则能写多二十来万字。 而最后,要是继续写的话,到了海外,罗刹海市什么的,也能拓展成一个新地图,新副本,顺便还勾搭勾搭龙女之类。 嗯,也不是不能写,但那样的话,估计就跟前面的世界观有些割裂隔离了,所以想了很久,终是做了割舍,当是个留白念想吧。 网文是大部头,对于动辄写几百万字,上千万字,甚至数千万字的同行来说,我十分佩服他们的毅力和笔力,并渴望与之看齐。要是有这么一部长篇大作,成绩稍稍过得去的话,一辈子都够了。 可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 我所能做的,便是记着教训,不断改进,不断进步。 新书,用的是诸天无限流的皮。 我自认为,我没有驾驭大几百万字的格局和能力,所以选择了十几万字,而或几十万字的一个世界副本,从而能由始到终地写好这样的一个故事。 这正是我擅长的东西。 一个个世界去写,老婆再也不用担心烂尾或太监什么的了哈。 至于每个世界故事的内容,当然都是和仙侠神话有关,比如聊斋的,在第三个副本便会写到,保证精彩,且有新意。 喜欢的,不容错过,请去新书那支持一二。 最后,要感谢编辑们的提携;最要感谢的,当然是各位看官们,你们是作者的衣食父母,你们的包容和理解,你们的热爱与追捧…… 此致敬礼,不胜感激! 有缘的,喜欢的,新书再聚。 完本感言,以及新书《龙蛇志异》 本书到此就告一段落了,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虽然写得不是很好,不甚满意,但总算有了个交代。 其实写到黄家覆灭,故事就差不多了。 天下已安定,该杀的杀,该泡的泡,功夫也修炼到了境界…… 当然还可以继续写,只是不断重复,水来水去而已。又或者写跟皇帝争女,取而代之什么的。 狗血…… 本书成绩挺满足的,六十多万字的时候就八千五均订了,只要再接再厉,万钧并不困难。 只可惜自己作死…… 所以现在,就剩下七千五的成绩。虽然有八万多收藏,可也没几个人追读跟看了…… 读者跑得差不多了,作者写得也艰辛,陷入一种恶性循环当中,兜来转去,大家都辛苦。 作者君得恰饭,他不吃,一家大小也得吃呀。 原本的计划,是写一百五十万字左右,但在写作过程中,有两个副本出了问题。 一个是在县城当官,原本还能写二十万左右的;另一个是阴司副本,曾经给予厚望,毕竟鬼怪是聊斋的精髓之一。无奈碰到严打,不能写鬼了,大家应该都懂得——到现在,都还有章节被封着呢。 于是生生砍掉,还想岔了,写出一个另类的“倩女幽魂”,致使不少读者书友叱骂,甚至弃书。 此后断断续续,进入拉稀状态,不过后面的故事情节,基本都交代清楚了的。最大的毛病,是写得太简略,没有完全铺开,否则能写多二十来万字。 而最后,要是继续写的话,到了海外,罗刹海市什么的,也能拓展成一个新地图,新副本,顺便还勾搭勾搭龙女之类。 嗯,也不是不能写,但那样的话,估计就跟前面的世界观有些割裂隔离了,所以想了很久,终是做了割舍,当是个留白念想吧。 网文是大部头,对于动辄写几百万字,上千万字,甚至数千万字的同行来说,我十分佩服他们的毅力和笔力,并渴望与之看齐。要是有这么一部长篇大作,成绩稍稍过得去的话,一辈子都够了。 可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 我所能做的,便是记着教训,不断改进,不断进步。 新书,用的是诸天无限流的皮。 我自认为,我没有驾驭大几百万字的格局和能力,所以选择了十几万字,而或几十万字的一个世界副本,从而能由始到终地写好这样的一个故事。 这正是我擅长的东西。 一个个世界去写,老婆再也不用担心烂尾或太监什么的了哈。 至于每个世界故事的内容,当然都是和仙侠神话有关,比如聊斋的,在第三个副本便会写到,保证精彩,且有新意。 喜欢的,不容错过,请去新书那支持一二。 最后,要感谢编辑们的提携;最要感谢的,当然是各位看官们,你们是作者的衣食父母,你们的包容和理解,你们的热爱与追捧…… 此致敬礼,不胜感激! 有缘的,喜欢的,新书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