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唐》 第一章 山村 太阳快要落山了,一道金色的光芒洒在崇山峻岭之上。 这是天陵山的余脉,属于洛州巩县的一片山区。 一条小河将群山一截两半,缓缓地流向北方,最后作为黄河一个不起眼的支流,流入洛水,流入大河,融入大海。 河水在夕阳余辉照射下,闪着粼粼的波光,如同无数的金色的精灵,随着轻微的晚风玩皮地跳动。 在小河的旁边,无数的青杉翠柏之间,有一个小村庄。 王画站在山岗上,看着山脚下这个村庄。 现在村中的村民开始做晚饭了,袅袅的炊烟升了起来,与傍晚升起的山霭绞在一起,一层层,一道道,化作了流动的云烟,在归林还巢的小鸟鸣叫声中,村庄便有了一丝仙境的感觉。 这里就是他的家乡,村中那一片高大的青砖褐瓦,在一片茅草屋中鹤立鸡群,哪里就是他的家! 他在这个家中整整生活了十二年。 这些年来,他亲眼目睹着这个家的繁荣衰落。 本来他家在这个村庄,甚至在这个乡里也算是一个有名的富裕家庭。在他这个身体的祖辈开始,就经营烧制陶瓷,到了他父亲手上手里已经有了三个窑洞。单是聘请的佣工就有近百个。可他这个便宜父亲开始玩乐,吃喝嫖赌,连生意都不顾,将窑洞的所有事务交给了管家处理。最后居然输得连三个瓷窑都卖了出去。 最让人好笑的是,买主正是这个管家——王家另一脉子弟。他有时候想,当初家境开始衰落时,三个窑洞报上来的账目,盈利都很少,是不是管家做了手脚。 手上没有了财产,这个便宜父亲戒赌了。本来王画以为他经过这一次经历,能改邪归正。可戒是戒赌了,三个窑洞拍卖,为了还欠下的高利贷,他父亲连最宠爱的艳丽小妾都转卖给了别人。在赌博上,父亲是醒悟过来了。可他脾气越来越大,动辄对王画,与王画的两个妹妹和姐姐打骂。 最让王画看不起的,他这个便宜父亲还以为自己是一个士族,什么事也不做,整天端着一个茶杯在村子里转悠。如果不是他的母亲与他的大姐辛勤劳动,王画都怀疑他的家人会不会全都饿死。 当然未必。 如果那样,他都不会顾得世人感到妖异,甚至他有自信,在他七岁家境中落时,都能将一家子养活起来! 实际上王画心里面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前世是一个很有声望的烧瓷大师,也是一名博学多才的艺术家。本来都死了,那一刻他看到亲友在哭泣,病房外面还有许多记者在拍摄。他还想到,自己这一死,多少也算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新闻吧。 然后一道闪电劈来,他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悠然醒来。他在那一刻还感到了心脏的跳动。这是怎么一回事?然后脑袋巨大的痛疼传来,他发出一声哄亮的叫声:“哇!” 直到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灵魂居然附身在一个刚分娩的婴孩身上,而且没有失去记忆。婴孩的脑容量是多大,又开发了多少?这么巨大的记忆与知识充填进去,他不痛疼才怪。 过了好久后,他才看到一个年轻的少*妇,正与一名男子喜悦地看着他。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才确定下来,自己重生了。 那一刻,他作为一个唯物主义无神论者,都懵头了。 他立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可声音传出去,却是一阵“咿呀”,自己才苦笑起来。一个才出世的婴孩,声带还没有发育成熟,怎能说出话来。 然后他就小心地看着这个世界,才知道自己来到了唐朝,而且是垂拱二年。此时睿宗迫于无奈,再次将政权让于武则天。武则天为了防止徐敬业的事情再次发生,重用来俊臣与胡人索元礼,朝堂里杀人如麻。 王画开始沉默不语。如果自己说自己从一千多年后的时代而来,会让人怎么想?不但如此,就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反常,都有可能引起这些酷吏的嫉妒。那么只是是死路一条。甚至连一个痛快的死法都不要想,不用说是用火活活烧死。现在朝堂上刑讯的手段无比繁杂酷烈。最让人郁闷的,这些让人生不如死的刑讯手段让酷吏使用出来,武则天反而认为这些人是忠。于是天下官吏纷纷效仿。 他冷眼相观,直到十二年都悄无声息地过去。 这十二年中唐朝的朝廷发生了许多大事,最后连国号都让武则天改成大周。但这个山村依然很平静。唯一的大事就是他的家庭由盛转衰。但开始时,他的家庭情况还是十分好的,从祖辈起,王家也算是士族,更算是书香门第,连不成气的父亲——王迤,平时也喜欢捧着一本书颂读,以示他的与众不同。 在他出生第二年,他父亲王迤又纳了一名官妓为妾,这是因为徐敬业谋反,被牵连进去一个县尉的女儿。因为其父罪名“尚轻”,只有她的父亲被处斩,家中其余男子充军,女子纳入娼门做了官妓。虽然严酷,但总的来说,比流入岭南要好得多。后来王迤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这名女子,心动了,拿出重金将她赎了出来。到了第三年,王画的第一个妹妹出世。第四年,这名小妾也为王家增添了一个女儿。 表面上看起来,王家现在也算是欣欣向荣吧。然而王画冷眼旁观,却知道自己父亲这种游手好闲,正将王家推向一个深渊。果然没几年后,王家一步步地开始衰落。最后为了渡日,王迤再一次将他的小妾以十二贯的钱卖给了别人。要知道当时他为了赎这名艳丽的小妾,花了近一百多贯的钱。最后连三个窑洞也卖给了自己的管家,只剩下几十亩贫瘠的土地。 王画看到家境中落,但他一直没有出手。一是怕人感到妖异。二是现在即使自己确实有若干办法,使家庭的情况再度好转起来,可那又有什么作用,只是让父亲重新有了挥霍的本钱罢了。 实际上王画这种想法,主要还是来自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不解,以及心里面的畏惧与迷茫。其实也不必如此。在他前面有一个驼宾王七岁时就作出了《咏鹅诗》。这还不算最有天资的,王勃六岁能文,九岁读颜氏《汉书》,撰《指瑕》十卷。十岁时包综六经。十四岁就上书刘右相,文中说:辟地数千里,无益神封,勤兵十八万,空疲帝卒。警烽走传,骇秦洛之甿;飞刍挽粟,竭淮海之费。指出唐朝无谓的开边之过。刘祥道看后大为欣赏。也就在这一年,考中进士,被朝廷授于朝散郎之职。在他的后面还有一个牛叉的人物——李贺。他七岁时写的诗就将唐朝一班诗人吓了一大跳。韩愈听说了不相信,决定到他家看一下,说不定还会戳破一个骗局,于是约了皇甫湜一道去。 来到李贺家中,小家伙还扎着一对冲天小辨,跳来跳去,韩愈更不相信了。小家伙心想:“这两个老头子态度很不友好啊。我若写了别的诗,他们还是不相信,不如我就写这两老头。”于是写了一首《高轩过》:云是东京才子,文章巨公。二十八宿罗心胸,九精照耀贯当中。殿前作赋声摩空,笔补造化天无功。 这样的赞誉对韩来说,倒也马马虎虎,可对皇甫来说,未免让他多少有点脸红。韩愈听后大喜,连忙给他加冠礼。这是比较乱的,毕竟加冠要到二十岁,小家伙才几岁呢。但考虑到李的诗歌,让二十岁的青年诗人羞死一大半,也就不追究了。 只要王画不贪图虚名,在六七岁时凭借着前世的记忆,抄袭出《将进酒》《燕歌行》这些惊天大作,人们不会对他产生怀疑的。相反,只是认为又是一个天才诞生了。 但王画的另一个考虑却是对头的,无论他挣多少财产,因为年幼不能亲自掌管,也会让王迤挥霍一空。至于引起一些有心人的嫉妒,那也是必然的。 但是我今年十二岁了,也能自立了吧?而且我本身就对诗文赋画虽不能说是精通,可也懂得一些皮毛吧。应当是出世的时候了。王画想到。 “是时候了!”王画又说了一声,他的眼里闪着刚毅的光芒。说着,他牵着牛儿,缓缓向山下走去。 不过以前是冷眼相观,现在是选择入世,必然要决定以后自己要走的道路方向。我该选择什么样的一条道路呢?王画一边想着,一边摸了一下怀里的银饼子。狄相公送给他的这笔钱,就是象上天都来配合他出世一样! 钱啊,虽然是阿堵物,可离开了它还真不行。想想前世,为了求自己一幅作品,多少权贵豪贾,纷纷登门求拜,哪里象现在这样拮据!少年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王画来到了村庄上。 一个羸弱的小姑娘站在村口,怯生生地看着他说道:“三哥,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耶耶刚才到处找你。” 王画怜爱的在她头上摸了一下,这是他的四妹四凤,也就是父亲那个小妾所生的唯一子女。在他所有姐妹中,她甚至比他,比他大姐还可怜。虽然知道现在小妾所生的子女是庶出,在一些大家族中地位还不如亲近的仆人,可每次看到父亲对这个只有八岁的最小的妹妹暴打,他的眼里就闪露出怒火。 王画又冷笑一声。是不是回来晚了,又准备家法伺候?好吧,就让你最后再暴虐一顿吧!但这话没有对他四妹说。 王画缓缓牵着牛儿,来到家中,将牛栓好,进了家门。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父亲并没有象以前那样迎出来,先是怒喝,然后抄起家伙抽他。现在他父亲坐在客厅里,一脸的衰容。 不过王画很快就明白过来。在客厅里还坐着三位客人。 一个中年人,头戴着麻青幞头,身穿着暗朱色圆领窄袖元宝绸袍,腰里面束着一根走禽叠嶂翠玉带。气度富态俨然,显示着他身份与众不同。只是他看到少年到来,脸上露出一脸歉意。 侧首坐着一个青年,身上穿着青色胡服长衫,但绣着镶金丝绞边花纹,青衫的布料同样也是精美的绸缎缝制的。他手中还拿着一把纸扇,看着少年到来,脸上出现一丝傲慢与轻屑。 在他的旁边是一位小娘子,穿着拖地红罗的敝口胡衫,半掩暗雪,里面是一条湖绿胸围,脚蹬着一双浅黄色鹿皮软靴。头上梳着高高的螺髻,盖着一顶小巧的胡帽。 唐朝妇女穿着,在中国历代最为开放与暴露,一开始还好一点,因隋之旧,大多身着窄袖衫襦,下身着曳地长裙,综合了江南与胡服的某些特点。但到了最后,衣着越来越暴露,现在还有许多女子戴着幞头,外出时用一把团扇掩着脸孔。到了玄宗时代,靓妆露出,无复遮蔽,更是袒胸露臂,“长留白雪占胸前”,也就是说大半个胸脯露在外面。 她看着少年的神情,连傲慢似乎都略去了,只有浓浓的嘲弄之色。 ps:唐朝对父亲有耶耶,哥哥,大人三种奇怪的称呼,相互之间无论身份高低,称某,或者谦为仆,对官员称为使君或者职称。对姑姑也可以称为姊。自家主人为阿郎,少主人与青少年统称为郎君,或者某某郎。对自己妻子与自家小姐或者青年女子称呼为娘子,不一定单指对妻子的称呼,另外唐朝开始出现老公老婆的俚称。 另外本书中会有大量抄袭的诗文与本人所作的一些陋诗文,以及大量的工艺品。阅读时敬请注意。 第二章 客人 在他们的下首,父亲低眉耷脑地。 对这个父亲他态度一直很鄙夷。虽然后来也渐渐知道王家那个管家接手王家的烧瓷产业,后面还有一些复杂的背景,并不仅仅是父亲输光了家产这么简单。可他还是对这个父亲愤恨,如果不是他的败家子的行为,家族怎可能沦落至此! 他只是冷眼看了一下自己这个父亲,然后将视线转移到三个客人的老者身上。 这个老者便是乡里面有名的绅士杜鹏。当时王画刚出世时,尽管王画感觉到出生这个时代,并不是最好的时代,低调的做人。可毕竟他是一个成年人的思想,甚至比他父母亲的思想都更加成熟,因此与其他孩子相比,还是与众不同。比如他从来都没有哭泣过,也不给大人淘气。从三岁时无人教导,就主动看书写字,连他家境中落时,都强行没有让他父亲将书籍便卖。因此,乡里面都说他是神童。唯独一点,王画看他父亲的眼神很轻蔑。 这个也能理解,毕竟他父亲是一个浪荡子,作为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瞧不起他老子的作为,也许王画的父亲无比生气,可外人看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当然这一来,王画父子之间产生了很大的矛盾。 在当时,王家家境还可以,主要是王画的人才。杜家家主,也就是这个杜鹏看中了这个少年。他来到王画家中,与他父亲交谈,隐隐有结为亲家的意思。也就是想将他的女儿,眼前这个少女杜蕤嫁给王画。 不过那时王家家境因为父亲的所作所为,开始有衰败的迹象,杜鹏也谨慎起来。尽管王画的父亲求之不得,可杜鹏只是口头淡淡说了一下,双方没有下什么媒约,也没有提出更具体的说法。王画明白,这个杜鹏是在看,看他有没有出息。 后来王画渐渐长大,只是看书作画写字,都是写了一手好字,画了一手好画,并没有什么文章流传出来。他家也败了下去。杜鹏还是沉着气在等。甚至还命下人为王画带来一些纸笔书籍。要知道这时候的书是很贵的。但让杜家家主欣赏的是,王画虽然家境中落,可王画很有骨气,每次毫不迟疑地将他的馈赠拒绝。 但是杜家小娘子也长大,开始懂事了。看看王画家中现在这个样子吧,住着茅草棚,连一日三餐温饱都难以解决。当初的神童,现在也只是一个放牛郎。 她有些着急了。唐朝人结婚很早的。李世民曾下命令,男二十,女十五,必须婚嫁。如果无钱婚娶,政府资助。如果还没有成婚,政府强行婚嫁。连守寡都不行,除非是特殊的情况。后来到了高宗手上,这一条法令也渐渐松驰下来。但这时正常的情况,女子到了十五岁,基本上都出嫁了。 眼看她还有三年就到了十五岁,难道真让她嫁到这个穷困的家庭! 她看中的是隔壁乡里于家的好儿郎,现在这个于家三郎君,才十六岁,却成为一名乡贡,今年夏天还到了洛阳,前去活动,将要参加科举。如果高中,那么就可以到朝中做一名官员。前途比这个“神童”无量得多。 不知道是这个杜家小娘子主动勾搭了于家三郎,还是于家三郎看中了杜家小娘子的美貌。两个人开始成双入对。 今天到来的另一位客人,陪在杜蕤身旁的那个少年正是这个于家三郎。 王画对周围发生的事,态度淡漠,但不代表着他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虽然这位杜家小娘子有些势利刻薄,但不能否认她长相不俗,也算是一个美人。少年爱色,中年爱财,老年爱子。于家三郎看中杜家小娘子,并不让人感到奇怪。 况且现在的风气没有受理学影响,反而胡风大盛,风气很开放。如果愿意,即使娶一个青楼女子回来为妻,也没有人责备。至于写了“忆妾深闺里,烟尘不曾识”这首几乎与李白那样同样的《长干行》相媲美的诗人李益,就曾与名妓霍小玉约定以后娶她为妻子。后来却用了父母之言做了挡箭牌。其实父母之言也许多少有影响,但只要双方意志坚定,并不是一件难事。关健是李益热情过后,霍小玉的过去让李益感到难受。于是霍小玉临死时发誓,死后化为厉鬼终身纠缠李的妻子。让李益成了唐朝著名的被诅咒的诗人。 至于象女子主动改嫁,或者偷情养汉的事,屡见不鲜。现在这两个少年男成双入对,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只是因为杜家小娘子还与自己有一些藕断丝连的关系,导致乡里的百姓开始议论纷纷。 不用说,一定是于杜两家听到了这些议论,今天杜家前来,是想把这桩不明不白的亲事彻底撇清。毕竟两个家庭都是绅士,虽然自己与这个少女的关系并没有确定,两家可以完全无视。但不撇清,总感觉两家有点看到王家衰落,强势夺人的味道。 事实上他的猜测与实情没有多大的出入。 听到这些议论后,于家给于家三郎一些压力,于家三郎又向杜家小娘子说出。这个势利的少女开始与父亲哭闹。 杜鹏无奈,也是等了这么多年心中开始失望了。于是今天带着女儿亲自来到王家,想要将这门亲事彻底地撇清。可没有想到在半路上于家三郎突然杀出,也要跟来。杜鹏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可对于这个可能的未来女婿这个行为心里面十分地不满。 王画再次将视线转移到杜家这位小娘子,杜蕤的身上。 这个杜娘子说起来,王画与她十分地熟悉。为了这门似有似无的亲事,这位杜小娘子还主动在山上找到他,对他羞侮。只是王画同样也不看不起她嚣张跋扈的样子,回之冷蔑的神情。 要说你只是长相清秀一点,就是你是还没有出世的杨玉环,又如何? 这种跋扈的女人,就是倒贴给我,我也不会娶的! 但在他没有打算出世之前,他这话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对于他这种神情,这位小娘子更加不满了,于是带着两名仆人在半路上找到他,她指使这两名仆人,乘四下里无人将他狠揍一顿。可她没有想到王画的力量,结果是两个仆人还没有近王画的身前,就被王画用了太极拳几个云手,摔得七昏八素。 然后王画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厉声说道:“如果你要与于家三郎苟合,我不反对,让你们家大人说去。以后休要来找我麻烦,否则下回,就没有这个好果子给你吃了。” 将这个势利的小娘子,吓得变脸变色,但以后她还真没有敢来找王画的麻烦。不过这事发生没有多久,今天杜鹏亲自上门来了。 看到王画看向她,也许是不久前那个耳光将她吓坏了,杜蕤畏惧地往后面缩了缩身体。 王画有些好笑,但她只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很不听话的小孩子! 今天杜鹏亲自前来,正好将这门亲事撇清吧。否则最后倒霉的并不是这个小娘子,而是自己。 他对面这个杜家小娘子不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气得吐血。 王画再次转过头来,面带微笑,走了过去,向杜鹏行了一个礼说道:“小子见过杜伯父。” 杜鹏脸上一红。毕竟是乡里面声望很好的绅士,虽然这桩婚姻可以说是可有可无。现在一撇两清,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带着歉意说道:“王家二郎。” 说完了这四个字,杜鹏再也没有办法说下去。 王画带着玩味的笑容,说道:“杜伯父,不用这个尊称,喊我王小二就行了。不知杜伯父今天前来小子家中有何贵干?” 杜鹏脸上再次露出尴尬的神情,迟疑地说道:“王二郎。” 王画脸上玩味的微笑更加浓厚。他说道:“今天你们前来,是因为......?” 说着指了一下自己,又指了一下杜家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 第三章 退亲 杜鹏脸上再次一红。但他在心里面想着一件事情。当初看中这个少年并不是因为少年的家世,而是这个少年有没有出息。似乎这个少年沉沦了,至少到现在连一篇诗作都没有传扬出来。但是这么一回事吗? 现在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明知道自己带着女儿前来撇清这门亲事的,可是举止自然大气,有这样的放牛娃?他心中狐疑起来。可在这时候,他的女儿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叹了一口气,现在都已经与于家在商议这门亲事了。而且似乎于家三郎君也不错。就如同箭在弦上,双臂拉开了弓弦,不得不发了。女儿啊,现在你逼为父将这门亲事退掉,以后不要后悔啊。 他终于说了出来:“是这样的,当时你们在小时候,我与你家大人淡淡说过此事。现在你们大了,这门婚姻也要确定下来。如果你家想与我家姻亲,就要商量了。如果不想姻亲,这是某的一点心意。” 说着从桌子底下提出一个礼盒来。 说得极其委婉。当时说得不清不楚,并不因为你们王家衰落了,我们杜家现在就不认这门亲事了。如果不同意,人家还对王家进行补偿。说出去,什么理都占了。可如果王家还要硬要攀龙附凤,杜家就是勉强承认了,以王家现在的家境,什么聘礼、纳彩、媒妁等,随便拿出一样来,王家活活就被拖死。 王画暗自点了一下头。比起他那个嚣张的女儿来,杜鹏老辣得多。这个话讲得多有水平。他并不生气,人家当时看好这门亲事,也是看好了他的前途。现在似乎看起来他的前途缈茫,这门亲事就是当时明确地定下来,人家想要反悔也是很容易的。现在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或者出于什么用意,但说话语气极为客气。 至于这个礼盒,王画没有打开,但也预想到里面肯定有一些金钱或者贵重的物品吧。 这样的举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当然最终的目标还是为了将这门事撇清,这一点也有些势利。可杜家虽然算是士族,可以经商为主,在商言商,逐利而行。就象明知道自己这支股票都破产了,还要继续购买? 再加上这些年,这位杜家家主为了“望婿成龙”,不断地赠送书籍笔墨给自己,虽然让自己拒绝了。因此,王画脸上还是和气一团,说道:“杜伯父,当年小子还很年幼,但依稀记得此事。只是一句戏言而。名不正,言也不顺。这门亲事本能就不能成立。伯父不用客气。” 实际上他在心里想到,幸好当年没有清清楚楚地订下来这门亲事,否则自己还在烦恼如何摆脱这个势利的少女。 说着他手将礼盒一推,说道:“而且,我们家境是有点贫因,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现在既然名不正,言不顺,何敢受这个礼盒。受之也是自取其辱。请伯父将这个礼盒带回去,也没有亲事这门事。” 说完了,他还看了一眼他的便宜老子,自己自作主张,主动撇清了这门亲事,连礼盒都拒收了,看他有什么反应。让他奇怪地是,他的父亲坐在椅子沉默不语。 王画心里想到:之所以有今天杜家来退亲,也是因为你将家产败光了,现在心里面多少有点惭愧吧。 王画的话说得如此绝然,杜鹏也不好勉强。只是更加羞愧,两只手揉搓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如此,但这件事应当也算圆满解决了,两家还是和气一团。连那个于家的三郎君本来一脸的鄙夷,也因为王画做得光棍,脸上的神情都柔和起来。他脸上开始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还呷了一口王迤泡的茶水。 可这时候杜家小娘子突然说了一句话:“穷小子,算你有自知之明!” 王画脾气算是很好的。可这时也有些恼怒了,他低喝道:“不要说你们杜家,就是江南王谢袁萧、东南吴朱张顾陆、山东王崔卢李郑、关中韦裴柳薛杨杜、代外长孙宇文元于陆源窦。他们家族如果有小娘子象你这样嫌贫爱富,我也不会看上眼。 送你两首诗, 天下惧怒行侧目,千车万革相六国。 洛道蛇行伏百里,前倨后恭长太息。 负薪高歌烂柯山,休书泪成白雪寒。 后来覆水难收日,马前方悔已惘然。 请记好了,今天你给我的,还有以前你所给我的羞侮,我总有一天会加倍回报你的。请你到时候不要做苏秦嫂,买臣妻。我也没有他俩的肚量! 侮人者必自侮之!” “穷小子,你得了失心疯了。”于家那位公子露出讥讽的神情说道。 也难怪,刚才王画所说的都是大唐一等一的大门阀。特别是其中陇西李宝、太原王琼、荥阳郑温、范阳卢子迁、卢浑、卢辅、清河崔宗伯、崔元孙、前燕崔懿、赵郡李楷七姓十家(有人称为五姓七家)最为鼎冠。 当初吏部尚书高士廉撰写《氏族谱》时,实话实说,将山东崔姓立为第一,皇族立为第二。李世民知道后怒发冲冠,大加斥责,钦定皇族之姓为上之上,第一等;外戚之姓为上之中,第二等;崔、郑等大姓为上之下,为第三等。这是李氏王朝对这些名门第一次正式打压。可是这几家反而自持望族,耻与他人成婚。反过来造成天下人争相聘娶,连李世民都感概,虽天子嫁公主,这些门阀都未必同意。连李世绩与程咬金、房玄龄这些大臣都曲膝向他们求亲。然后到李义府求婚不成,第二次打压,但仍然没有成功。 因此于家这位公子说王画得了失心疯。另外他讥笑王画,也是为了巴结杜家小娘子。 王画再次冷冷一笑,说道:“昔日,鲁肃过寻阳,与吕蒙交谈,大惊道,以卿现在的才略,已经非是昨天吴下阿蒙也。吕蒙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大兄为什么这么晚才发现呢?不知道于家三郎可听说过这个故事?” 王画说出这句话并不是夸张。 倒不是说他对自己的才华没有信心。且不说经义作诗,就是自己的书画不敢称大家,可以傲然自称胜过常人许多,更不要说是自己在算术的知识上领先现在所有的才子文人。只因为现在的科举制度。 虽然现在唐朝禀启隋朝科举制度,李世民欢呼通过科举,将天下人才尽数网罗于手掌之上,但还没有达到宋朝那种成熟的地步。首先进士录取的数量很少,也没有秀才举人进士三试层层会考,最后脱颖而出的程序。科考时一看当时的文章,二看素日的名声,而且录用的名额很少。因此,每当考生参加科考时,进入京城活动,或与文人传唱自己的文章,或将自己写的文章交给当朝文人审阅以图一个好评。就是说博虚名比实际才能更重要。 于是产生了许多弊病。例如李白当时科考时,都不惜降尊曲体,向韩朝宗写了一篇文章,求他帮助自己推荐,可人家韩大人并没理他。最搞笑的是陈子昂,觉得自己学有所成,满怀信心地进入京城参加科考。可一到长安傻眼了,怎么?别人都在走关系,托后门。自己却举目无亲,默默无闻,哪里能考得上呢? 正好一个西域的大和尚在街卖胡琴,喊价一百万。也不是蔡邕的焦尾琴,一百万。一万也不值!人家都以为这个和尚是疯子,全部在看热闹。陈子昂灵机一动,分开人群说:“我买。” 别人问他。陈子昂答道:“我善长弹这个东西。” 这时候艺术风气浓厚。有人好奇地要求他弹奏一道。陈子昂答道:“琴是高雅的东西,弹奏前要焚香沐浴。这样吧,明天你们到我住的公寓,我好酒好菜招等大家,为各位弹上一曲。” 用一百万买琴,这个琴技怎么划分也得十段以上吧。有免费的音乐会听,还有自助餐。于是第二天他公寓里来了许多人,进去的都是有名望的士子,没有名气只好站在外面。吃饱了,喝足了。陈子昂坐在琴边,众人聆听,好戏开场了。陈子昂也拉足了架势,可突然说道:“弹琴只是乐工做的活,可我陈子昂却是一个诗人,我写的诗比最高明的琴师都优秀。难道你们只想听我的琴声,却不想看我的诗作吗?” 说完了,将琴”咣“地一声,扔在地下,摔个稀巴烂。然后将他写的诗集派送下去。这时候众人心里也很难受,毕竟是一百万的琴,这下子就没了。但心中有一个等式,难道他写的诗价值超过一百万。于是欣赏他一字千金的诗作。陈子昂这才在京城扬名。 当然,陈家有钱,李白想这样玩也玩不起。至于杜甫干脆就呆在京城,整整八年,什么作为都没有,差点困死。 王家也许是一个小的士族,可也是一个没有名望的小士族,现在还衰落了,更不要说进入京城。就是王画自己,也没有把握一定会考中进士,就是考中了。现在的官场,他也不想进入。 对历史的发展,他未必全部记得,可也知道现在的官场是最黑暗时期,武则天死后,还有韦氏之乱。也许他写字作画行,可进入官场,有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可是王画却有把握,挣许多阿堵物!至少挣得可以买下杜于两家所有的财产。 李世民在世时,还发扬勤节约的风气,当年李世民远征高丽返京时,过易州。易州司马陈元璹进个大棚反季蔬菜。李世民以为谄媚,免去了陈的官职。 但到了高宗手上,只是一个守成之君,社会也因为安定下来,浮奢的风气开始再次形成。到了武则天后,此风更盛,武则天本人喜欢奢侈,特别是因为信佛,造了无数华丽的寺庙高塔。 虽然不知道对社会进步有利还是无利。但对王画来说,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可以用自己的才能制作出许多华丽的工艺品,来获取最大的经济来源。 但这社会对商人持什么样的态度,也让他对自己选择这条道路,变得不确定起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的前程,最少比在座的几人远大的多。 他傲然地抬起头,看着这个翩翩公子,说道:“我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你们可以拭目以待。” 听了他的豪言壮语,于家三郎大笑起来,说道:“你还真有本事胡吹。行,我看你不是吕蒙,而是诸葛亮了。” 说完了,再次大笑。 如果王画出生于卢王范郑那些大家族里,也许他说出这种傲然的话会让人相信。可现在王家这个样子?且不说王画没有诗书传出,就是有名气,也因为家世贫困,想要出头,是何等的艰难? 还士别三日,瓜目相看呢?如果不是为了名声,自己带着一班家奴,将王家一切打得稀巴烂,王家这个黑天冤枉都没有处喊! 这小子,今天看来是受了刺激了,一会儿笑傲这些名门世家,一会儿自喻为吕蒙,这样的胡言乱语都能说出来。 王画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端起了王迤的茶杯。 送客了! 但这三个人还一点动静也没有。 第四章 责问 王画不知道端茶送客这个来历是出自清朝。 杜鹏父女加上于家三郎看到他这个动作,自然无动于衷。 王画更加恼怒了,他再次端起茶杯说道:“你们都是出自于名门望族,难道我这个动作,你们不明白什么意思吗?或者非要我喊一声,你们滚!才离开我的家?” 这三个人明白他这个动作意思才怪。 但王画后面让他们滚,可明白啊。 于家三郎脸上一白,在周围乡里,他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拥有良田无数。自己也从小刻苦学习,“精通”六经,到了京城连全国的才子,他都参加进去,与他们唱和,更不要说在乡里,他被当作才子。可今天却受到这个放牛郎的羞辱。 他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有没有听过夜郎自大的故事!” 王画点头,但他在冷肃的面容中带着一点玩味,他说道:“当然听过,可不知道这个夜郎是你还是我?” 不是我是夜郎,不知天高地厚,而是你是夜郎,有眼不识泰山。 “好,走着瞧!”于家三郎气坏了,说了一声。一挥衣袖,走出了王家大门。 杜鹏叹息一声。虽然刚才王画引用的覆水难收的典故实际上出自明朝的故事,真正的朱买臣后来还是收留了他的妻子,只是他这个嫌穷爱富的妻子在羞愧之下不久病故了。这让杜鹏感到有些困惹。但少年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让杜鹏知道这少年并没有沉沦,只是象一龙潜伏于地下,只等着冲天之时。 可同样他也看出这个王画性格刚烈。 这样的性格,就是他以后有出息,也未必是好事啊。想当初太原王勃才华是多么的横溢,可因为写了一篇《檄英王鸡》,被高宗赶出沛王府,从此仕途断送。无论是轻佻,还是刚烈,前途都让人堪忧啊。 这样的女婿再有才华,不要也罢。 三个很不友好的客人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王画心里想道:走着瞧?你们也太小看我了!那么我们就走着瞧吧! 王迤才反应过来,这个逆子!绝亲也罢,今天杜鹏话说得客气,可他知道今天这门亲事断也是断,不断也是断。可这个逆子不应当口出狂言。现在家境中落,而杜于两家都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家族,甚至在整个巩县也能数得过来。无论这两家那一家,只要伸伸一个手指头,都能将现在的王家压死。 他愤怒地拿起了竹条。 对于这个儿子,他已经很失望了。当这个儿子出世时,他还很高兴,毕竟王家有后了。然而不久后,他就发现了一件事,那时他这个儿子还很小,甚至连一周也不到,可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地鄙视。就连他想抱一下,这个小家伙在他怀中不停地扭动,似乎他身上很肮脏一样。 渐渐这个儿子长大了,这种现象更加炽烈。有时候他气不过狠揍一顿。但这个儿子站在哪里一动不动,自己将他身上抽得一条条血痕,他都一声不响。 今天这个逆子口出狂言,是想把自己一家往死路上推啊。 这根竹条“嗖”地一声,抽下去都带着风声,可见力量是多大。 王画只是轻蔑地一笑,伸手将这根竹条截了下来。 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后,通过分辨,断定这是唐朝,他就开始煅练身体。这一切都是偷偷摸摸地进行的。事实上他前世也煅练身体,不但是写字作画,主要他的工作是以雕刻为主,尽管是浮雕,可对手臂的力量要求很严格。 当然,如果他不精益求精,只是烧制一般的瓷器倒也无所谓。 况且唐朝以武立国,武风兴盛,有了一个好身体,到了关健时,也可以自保。还有一个原因,唐朝的兵制是募兵制,只要自己的父亲那一天再为自己增添两个弟弟的话,那么按照律令,“六户中等以上,家有三丁者,选材力一人,免其身租庸调”。那么以王家的财力与王迤的人缘,王家就必须抽去一丁。最可怕的是因为均田制的破坏,以及薛仁贵吐蕃与王孝杰的契丹大败造成兵源紧张,还有府兵地位开始变得低下造成逃兵,开始了一种新的征兵方法——”征人“,实际上就是募兵制的开始。这更使自家容易被选丁。那么厌恶自己的父亲一定会将自己送上战场。因此他煅练更加勤奋。 但这一切都是偷偷摸摸地进行的。自一曲隋唐演义过后,天下人口萧条。在六十几年前,李世民想要封禅,魏征进谏阻拦,就曾说过一句话:“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稀,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 经过六十年的休生养息,天下人口还没有恢复到隋朝鼎峰时期。许多地方还是人烟稀少。虽然武则天以洛阳为大周首都,迁秦同关外七州近十万户以塞洛阳,可因为巩县多山少地,许多地方还是荒无人烟。 王画做得又极其巧妙,这些年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他从容地伸手一抓,就将这根竹条抓在手中。 王迤想要夺下,虽然他是一个成年人,但没有煅练过,怎可能从王画手中将竹条夺回来? 王画说道:“耶耶,今天之辱,因为何故!如果不是你将当年王家历代祖先留下的家产倾败一空,怎么有今天这样让两个无知少年羞辱之耻!” 只是一句,就问得王迤哑口无言。 这时候,躲藏在房间后面偷听的母亲与大姐也跑了出来,他母亲惊慌地说道:“画儿,你要做什么?他是你的大人啊。” 王画冷冷道:“放心,虽然耶耶残暴,可我也不是逆子,只是现在我想与他谈几句话。” 转过头看着他的父亲,再次说道:“耶耶,什么叫丈夫!如果连妻儿老小都养不活,算什么丈夫!可你都好,非但养不活一家老小,而且还要妻子与年幼的女儿辛勤劳动,来养活你!你有什么资格狐假虎威?” “顺便我告诉你一件事,几天后我就要离开这个家了,继续用劳动来养活这一大家老小。你既然作为一个废物,就有做废物的自觉吧!权当,”说到这里,他差点将权当养了一头猪说了出来。最终还是忍着没有说,毕竟从肉体或者是血缘来说,这个便宜老子可是货真价实。他说道:“请你不要再伤害母亲与我的大姐和两个妹妹。” 他母亲听一愣,然后慌里慌张地说:“你这个痴儿,说什么痴话?你才多大,离开家乡,你能去哪儿?你又能做什么?” 王画答道:“请母亲大人放心,*,我自有打算。” 说着将手一松,竹条这一端也落在地上。 看来王画这番话,对他这个父亲打击也很重。一刹那间,他这个父亲似乎苍老了很多年。 王画叹口气,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就是周处那样的恶霸,最后番然回悔,还成了著名的烈士忠臣。现在母亲勤俭持家,大姐为了这个家庭,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婆家,希望你好好想想,不要这样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了。” 说完,走出大门。 他要让他父亲反省,同时自己也要好好想一想,几天后进入洛阳做什么。 这时候天色已暮,东边的天际开始出现青褐色,就象他家屋檐上沉年老瓦一样。在西边天际,还隐隐带着一片绛红,如同一滩正在融化的凝脂。 无数的雀鸟正在归巢,他极目看去,有麻雀,还有山喜鹊,以及灰头白,甚至还能看到从更寒冷的北方飞过来渡冬的大鹅。它们在天空中或是笨拙地起舞,或者舞动着曼妙的身姿。 他的大姐以及两个妹妹也跑了出来,惊恐万状地看着他。她们在为今天哥哥“胆大妄为”担心。 他的大姐抽泣地说道:“二弟,你现在还小,不能赌这口气啊。” 王画将她的手拉着,才十四岁的年龄,正是如花似玉的时候,可现在他大姐大凤手上却长得厚厚的老茧,摸上去更是粗糙无比。这是多年辛苦劳作,留下的痕迹。 王画说道:“大姊,这些年我让你们都苦了。”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大凤都急得要哭出来了。 她不明白王画发出这感概,是因为他怕别人怀疑,所以才隐忍了这么多年,否则大凤与他母亲都不必吃这么多年苦。她还以为他被杜家前来退亲,将脑子气坏了。 她又说道:“放心,大姐宁肯不嫁人,以后也为你找一户好人家的子女。” 王画微微一笑,说:“我的事你不用烦神。不过大姊,这话应当是我说的,放心,你的苦日子到头了。” 说完后,在三凤四凤头上抚摸了一把,朗声道:“你们苦日子都到头了。” 听了他的话,大凤更加担心。 王画却没有再说话,他转头看向远处的青山。青山在暮色里格外地苍茫,大片大片的蔼气从藤萝上生起来,很快茫茫地群山崇岭,渐渐变得模糊一片。 王画心里想到:大唐,也许不久后,我才算是真正来到了,让我为你掀起巨大的风暴吧! 夜色渐渐降临,天空繁星似雪。 王画脸上出现一片笑容,如果按照这时候的迷信说法,这还是一个好兆头呢。 第五章 出招 连续几个艳阳天过去,满山遍野都带上一层金色。地里种植的高梁也成熟了,弯下沉甸甸的谷穗。 开始进入秋收季节。 王画并没有立即离开家乡,他留了下来。 一是虽然他藏着狄仁杰“买”他画的一块银饼。如果用它来渡日,这是一笔不少的钱,如果用它来创业,还远远不够。 王画曾经用现在的物价换算了一下,现在每贯钱也不过相当于他前世人民币三百块不到,如果再考虑其他的因素,也不会足四百块钱。也就是说这块银饼只是几千块钱,进了现在天下的中心,充满了无数达官贵人的洛阳,又能做什么? 就是离开,他也必须计算清楚才能离开。 还有一个原因,家里面种了几十亩地庄稼,所有重担压在母亲与大姐身上,他也不忍心。从前年起他就开始试着学做一些农活,在农忙时帮她们一点忙。 只有让王画狐疑地是,他的父亲也来到田里,虽然添乱的成份比帮忙的成份还要大,但总算清醒过来,放下架子,开始劳动了? 时光如梭,又是几天飞快地过去。 虽然发生了杜家前来退亲的事,可因为王迤放下身体,并且脾气也似乎在改变,这几天没有动用竹条了。王家反而弃满了一种喜悦的气氛。 然而王家的噩运并没有因为王迤的改变而结束。过了几天后,一件大事发生了。 也许许多人认为,唐朝初期只有几千万人口,种着将来养活十几亿人口的田地。加上唐朝的均田制,为了更加公平,朝廷还将各个家庭分成九等,每一等收不同的税务,这样来保障贫民的最大利益,使社会矛盾不会激化。农民应当能过上一个好日子。 可事实上这如同大跃进一样的好笑。 首先是均田制。唐朝统治者们想法确实是好的,一开始正常的丁户给田一百亩,到了后来田地兼并严重的情况下,居然连老男小孩子都给几十亩田地。可这一条只是统治者在意淫。 其实唐朝朝廷所掌握的土地一是无主的土地,二是籍没的土地。开始还行,百姓的数量因为战争,被击杀或者逃亡,损失了三分有二,无数豪强同样被击杀。大量土地空余出来。但后来社会安定,人口增加,同时还在赏赐有功的将士、大臣以及权贵,进一步挤压土地空间。实际上真正做到按照唐朝均田令分配土地的州县几乎没有。最后导致一个结果,为了巩固均田令,朝廷想办法挤压田地,有的农民分到的田地居然在三四十里开外,想一想,也不要耕种了,就这么来回跑上一趟,一天辰光也没有了。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现在缺乏肥料,许多土地因为地力拨尽,不得不采取轮种措施。粮食种类单一,产量也很低,因此同样的土地,在王画前世能养活十几亿人,但在这时候养活四五千万人都很困难。 就是这样,现在工商业还十分落后,当然比以前历史要好得多。现在的主要财源还是来自土地。虽然唐朝严禁租售永业口分田,可这一条禁令收效甚微。进一步造成社会矛盾激化的是,这些新兴的庶族地主,以及与原来的士族大户,与官府勾结起来,手中占有大量土地与财富,在划分等级时,却将自己家庭划分为下等,来逃避各种徭役税务。但一个县的税务总得要交吧,于是这些税徭全部加压在其他平民身上。 有些州县因为压迫得过狠,许多百姓逃离他乡。 比如王家所在的山村——老青沟,本来只有一百户百姓,后来因为大量的磁窑兴建,需要大量工人,前后又搬来近百户百姓,而这些后搬来的百姓,一大半就是由逃户组成的。 不过总的来说,现在兼并有可能是因为武则天为了赢得新兴地主的支持,而有意放松,才刚刚开始,人口还没有达到巅峰。所有矛盾还没有变得突出,唐朝还在陆续地向前发展。 本来王家没有衰落时,在青山沟近两百户人家中,是唯一的大户人家,如同鹤立鸡群一样。赋税也是上等第二等人家交纳的。可后来王迤不会经营,加上染上赌博的习惯,家产渐渐衰落下去,巩县也在将他家不断地下调,最后成了中等第二等人家。这也是因为王迤在家产没有败完之前,与县里的一些官员来往密切,也许王迤还输了许多钱给他们。这些官员还有些交情存在,因此才主动将他家的家产往下划分,使税务减少,以此减轻他们家庭的压力。 实际上在王画心目中,王家除了几大间瓦房没有便卖,真正收入在村中可都能称之为下等人家了。至少其他村民家中的劳力,除了耕种外,还可以到窑洞里上工得到一些收入,甚至还可以进入山中打猎,改善伙食。可王家呢?除了几十亩薄地,几乎什么都没有。 但今年庄稼收回来没有两天,县衙来征税,突然将他家重新定为上等第三等人家。这一调,无疑在困窘得如同站在悬崖边的王家,背后猛地推了一把。 王迤也不服气,就问为什么将他家重新划分等级了? 县里的衙役与乡里的里正就笑着问王迤:“你家是不是士族?你再看看,青山沟除了你家,还有那一家房屋有你家漂亮?现在没有追问你你逃了这么多年的税务,只是将你家划成第三等就算是照顾你家了。” 王迤还要辨解。 王画将他手一拉,劝道:“耶耶,算了。” 王画明白,这不知是于家还是杜家,因为自己那天晚上所说的话,对他展开的报复。可人在人情在,人去人情空。当年与他父亲多少有点交情的那批官员,这几年下来,几乎全部调到其他地方了。没有了交情,也没有了金钱,到哪里讨回这个公道?又拿什么与于杜两家争斗? 这口气暂且忍受了吧。 王迤狠狠地噔了他一眼,想要发火,可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然后一屁股颓丧地坐在椅子上。本来王家艰苦一点,还可以勉强在熬到明年夏收。 现在等级一上调,税务增加,不要说到明年夏收了,也许连春天都挨不过来。 不但是王迤,就是王画的母亲,与大凤,都感到这一变化带来的压力,脸上变得苍白起来。三凤与四凤还懵然无知,只是看到大家脸色不好看,紧张地用眼睛扫过来扫过去。 王画却笑了起来,对大家说道:“耶耶,母亲,不用紧张,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们这样做也好,也让大家看清楚他们假仁假义的脸皮。” 不过这样一来,更加逼得王画,最终下了离开家乡,前往洛阳寻找生机的决心。 又一个寂静的夜晚过去。 在东边青芒色的天际,一个大大的蛋黄冉冉地升了起来,大地转眼之间带上了一层油红、杏黄、松绿、姹紫,在一片七彩的瑰丽颜色下,大地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勃勃生机。 王画终于要走了。 他母亲流着泪水,虽然现在的少年比较早熟,可毕竟是十二岁的孩子啊,他能做什么? 其实不要说王迤,就是她也是一样,认为王画只是出去闯荡一下,还真能将这个家庭挽救回来?更不要说让于杜两个大家族低下头去了。王迤都准备卖掉一部份房屋,甚至打算主动放下身架,到磁窑里找一份活做,来渡过这一次的危机。 乘着王迤不注意,王画的母亲从怀里掏出几件首饰,对王画说道:“如果遇到困难,你把这些首饰典当了。” 这是她陪嫁过来的嫁妆。 没有过多的话语,可这个动作,让王画感到了一份浓浓的温情。他摇头说道:“不用。你看,这是我卖两幅画挣来的钱。” 说着掏出那块银饼。然后又悄声说道:“不能让耶耶知道。” 到现在王画对这个父亲还是不放心,省怕他知道了,将这点钱逼去,那么他前途就更加困难了。 他母亲点了一下头。 王画又说道:“母亲,这回放心了吧。” 这时候三凤四凤走过来说道:“二哥,努力。” 与大凤与王母的担心不同,这两个小丫头对这个哥哥可是充满了信心。 “好,努力!”王画握了一下拳头,然后大笑,离开青山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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