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 第一章 离家 (一 上) 第一章离家(一上) 傍晚时分,翰源货栈老东家张有财手里托着个荷叶包,一步三摇的往家走。 荷叶包里包的是块猪后腰,半尺宽,三寸厚,隔着厚厚的两层荷叶,依然有抹暖暖的油光渗了出来。张有财的心也像手里的荷叶包一样,满满的,柔柔的,从里到外透着股子暖意。 “他财叔,又割肉了?!”巷子口开铺子的李铁匠鼻子尖,隔着老远,就闻见了张有财手里的肉香,大步凑上前,笑着打招呼。 “是啊,是啊!”张有财将手里的肉用力掂了掂,唯恐老街坊们听不清一般,拉长了声音回应,“好家伙,就这么大一骨丁儿,居然敢要我两块半。这杀猪的魏老四,就差拿刀子砍人了!今晚有事么,没事儿,家里吃去?!”(注1) “不啦,不啦!!”铁匠李连连摆手,喉咙处却狠狠咽了几口吐沫。鲁城人最讲究个面儿,张有财热情相邀,他却不能贸然登门。否则,一旦配不上今晚其他客人的身份,在桌上难以举起筷子来不说,过后,还会被街坊们当笑话数落好几天。 “嗨,没啥外人!”张有财停住脚步,继续卖力地将荷包掂上掂下,“啪”“啪”“啪”地勾引着街坊们的眼神儿。“就你大侄子,三侄子和我们爷仨。” “三少爷回来了?!”李铁匠身材高大,嗓门也亮,即便小声说话也像打雷一般。“什么时候,他今年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毕业了!所以放假早。”张有财看了对方一眼,故作漫不经心地回应。 “啥!毕业了。国中毕业?!”李铁匠仿佛被吓到了般,后退了两步,瞬间便消息传遍了整个巷子,“可真快啊,当年他去赶火车时,才……” 用手朝自己腰间比划了比划,他试图在记忆中寻找张家老三当年的模样。却突然觉得这个动作如今已经不太合适,赶紧将粗壮的大手收起来,在围裙上搓揉着补充,“我是说,我是说,这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儿,三少爷,三少爷都长大了!” 周围的老邻居们早就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也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围拢上前,向张有财道喜,“三少爷毕业了?!” “老财,三儿今晚到家?!” “财叔这回算熬出来了。老大是咱们鹿县第一铁算盘,老二也是一把子好手艺。老三这回又是高中毕了业,随便找个事情做,每月就是五十、一百地往家拿….” “去,去,去,你那眼睛里边,就认得钱!人家三少爷是读书的料子,怎么着还不去去再念个清华、北大?倒时候放出来,少说也得是个县长……” 在一片充满羡慕或者嫉妒祝福声中,张有财的腰杆慢慢直了起来,风吹雨打的脸上,写满着作为父亲的骄傲,“他二哥托人在省城的洋行里给他找了个差事,但是还没定下来。我想问问他自己的意思。如果还打算继续念下去的话,就是把铺子关了,我也凑钱送他去北平!” “看您老这话说的!”众人摇摇头,笑呵呵地打趣,“人家北平城的大学堂,又不是省城里那些抢钱的衙门!我听说过,一年才二十几块,比上省城的中学还低呢!” “好像还管饭!” “好像还发衣服。冬天一身儿,夏天一身儿。穿着可精神了。前年我在南京看到过,一个个打扮得白白净净的,看上就透着斯文气!” “你那是南京的中央大学。不是北平!” 众人又是一阵七嘴八舌,将道听途说的消息往一块儿凑。张有财笑呵呵地听着,既不纠正大伙话语里的错误,也不着急说出自己的真正谋划。他只是在享受这一刻,享受难得的一份荣光。 俗话说,头二十年看父敬子,后二十年看子敬父。他张有财这半辈子,也算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儿孙了。不到二十岁开始支撑一个家,凭着聪明的头脑和两只大手,硬是将父亲留下来的一双货郎担子,变成了鲁县城里数得着的大杂货栈。里头天南地北,山里头水里头,只要是衙门准许卖的东西,肯等都能找得到。即便某样货一时紧俏难寻,只要张有才写封信托人送出去,从北边的察哈尔到南边的福州,都有人主动给赊货上门。 外边买卖兴隆,家里头的三个儿子,也是一个赛着一个有出息。老大十四岁j就从县里的粮店出了徒,跟着他走南闯北,如今已经能支撑起大半个家业。老二高小毕业后去省城里边跟人学修汽车,如今已经能自己带徒弟。老三从小看就是块读书的料子,小学跳了两级,初中跳了一级,今年虚岁才十七,就已经拿到了省国立一中的毕业证。如果去北平那边找个大学堂再打磨几年,待到毕业出来,那就是洋行的大管事!非但每月能有二百多块大洋可挣,并且一身笔挺的西装,即便跟日本人打交道,都不用低声下气地抢先朝他们鞠躬!(注2) 从春天时起,张老财就已经核计清楚了。自己忙活了大半辈子扑腾出来的家业,今后就完全交给老大寿龄来管。凭着自己留下来的丰厚人脉和寿龄的心计,即便不能将货栈继续发展壮大,至少保持现有规模不成任何问题。至于老二延陵那边,凭着娴熟的修车本事,在省城开枝散叶也会顺顺当当。而老三松龄,出路要么在南京,要么在北平。无论去哪里,自己都会放下手头生意,带上续弦的妻子跟着他一起去。夫妻两个在旁边看着他,督促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学业上,而不是像省城大学堂里那些不务正业的小家伙们那样,天天上街去洒传单、喊口号,嚷嚷什么“国家民族!”。手握机枪大炮的蒋委员长和韩主席都不着急,你一个连刀子举不起来的穷书生,成天瞎叫唤些什么?!再者说了,什么“国家、民族!”这句口号从袁大总统当政起喊到现在,你见过有谁真把它当一码子事么?(注3) 既然手握机枪大炮的人都不着急,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吃几顿肉的鲁县人,特别是像张有财这种生意人,更不会跟着穷学生们瞎凑热闹。上回去省城探望两个儿子,正赶上穷学生们上街游行,传单撒得漫天乱飞。张有财一时没躲开,怀里也被稀里糊涂地塞了好几张。说什么日本人的贪心不足,占了察哈尔之后,下一步就会占领河北、山东。中国人如果再不奋起反抗的话,就要像满清入关时那样,再当一回亡国奴了。 这些话听起来满吓人的,可仔细一琢磨,却未必有多可怕。不过是改朝换代么?有啥值得害怕的,谁坐了江山,还能不让老百姓穿衣吃饭?!只要老百姓还要穿衣吃饭,鲁城里的翰源货栈就有买卖可做。翰源货栈有买卖可做,有钱可赚,就不值得张有财把身家性命交到一群说话做事都不靠谱的家伙手里。 “不能!”非但自己不能,三个儿子也不能!自己要看着他们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当自己老得走不动路,说不出话的时候,躺在太师椅上,周围站着一群儿媳、孙子、孙女,抹着眼泪喊爹,喊爷爷。到那时候,前来探望的老邻居、老伙计们,就会一边抹着眼角,一边满脸羡慕地说,“财叔这辈子活得值!活够味!” “不能!”光顾想着未来之事,一不留神,张有财就把心中的话从嘴巴上冒了出来。周围已经开始回忆张家三少爷如何如何刻苦用功的老邻居们被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巴,把目光都盯在了他的脸上。 张有财被盯得老脸发烫,赶紧想方设法补救,“我是说,不能让小三子从火车站走着回来。天太热,他打小身子骨又弱。万一晒中了署,去考学的事情肯定就耽搁了!” “看他财叔,嘴巴上不当回事,心里头都喜欢得傻了!”众邻居么恍然大悟,笑呵呵地打趣。 “嘿嘿,嘿嘿!”张有财就坡下驴,讪笑着默认了邻居们的说法。 “财叔,请客吧。让我们也粘粘三少爷的福气!”李铁匠盯着荷叶包里的猪肉盯了好半天了,终于等到了合适机会,立刻旧话重提。 “请客,请客!”张老财毫不犹豫地答应,“今晚都上我家吃去,我让孩子他娘多俏几个菜。” “哪能光让财叔一个人破费!”做木器生意的赵老板体谅老伙计赚钱不易,笑着说道,“既然是个三子贺喜,大伙就都凑点儿!我家里的有两只大公鸡,待会儿直接宰了带过去!” “我亲家刚刚送来一大条咸鱼,正愁怎么才能吃得完呢!” “我铺子里刚进了一车衡水老白干,待会儿让伙计送几坛子过去!” “我那有上好的口蘑,才从北边捎过来!随便泡一把,就能俏个好菜!” “我,我……”李铁匠回头看了看,实在找不出拿得出手的礼物,把心一横,冲着铁匠铺里边大声喊道:“小六子,把我昨天刚刚箍的那个白铜火锅端出来!我三侄儿去外头上学,身边怎么着也得有个家乡物件!” “那可不成,那可不成!”张有财闻听,赶紧大声拒绝。这年头物价飞涨,一个白铜锅子,光本钱就得五块大洋以上。自己真的收了这份礼物,李铁匠和他两个徒弟这个月就等于白忙活了! “拿着,拿着,拿着!”尽管心中非常不舍,李铁匠却绝不肯在人前装穷,“我三侄子从小就爱吃火锅,到了外地,即便能买得到锅子,也未必能找出用料像我这么足的!” “不成,不成!” “又不是给你的!老财,你再让,我可就恼了!” 正拉扯间,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翰源货栈的小伙计,木器商人赵老板的侄儿赵仁义满脸是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远远地看到了自家叔叔和老东家,跌跌撞撞上前几步,咧着嘴哭喊道:“财叔,财叔,赶紧去追,赶紧去追。三少爷,三少爷让人给拐跑了!” “啊?!”张有财楞了楞,身体一软,手中的猪肉荷包,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注1:骨丁,方言,形容极小极小的小块儿。 注2:高小,高等小学。民国期间,将小学分为初等和高等。初等四年,高等两年,合计六年。 注3:韩主席,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渠。在主政期间,大力发展地方教育、经济,推行廉政建设,在民间颇受好评。后因为不战而弃济南,被国民党中央政府诱捕处死。 第三章 风云 (二 上) 第三章风云(二上) 刹那间,张松龄脖颈上冷汗直冒,一个斜跨紧跟着一个侧转,将身体藏在了战马之后,再仔细看对面,只见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在马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处带着一抹子冷笑。 “你盯着我干什么,。”张松龄愤怒地质问,右手虚按在盒子炮上,随时准备拔枪,此处距离黑石寨甚近,如果开枪的话,肯定会引起城内小鬼子和伪军的注意,进而影响到他的整个刺杀行动,但是如果不动用枪支,光是从敌我双方身材上的差距上看,张松龄就知道自己沒有丝毫胜算。 “哼。”黑铁塔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双腿轻轻夹了下马腹,胯下黄骠马如同明白主人心意般,也仰起头來,骄傲地嘶鸣了一声,撒腿跑远。 张松龄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单手撑在马鞍旁,腾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抹汗,短短的几秒钟对峙,给他带來的压力却丝毫不弱于过去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战斗,并且潜意识里有个声音非常直接地告诉他,刚才如果双方交手,他沒有任何胜算。 “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几句沒有歌词的长调顺着风传來,骄傲到了极点,也豪迈到了极点,张松龄又朝对方即将消失的背影看了一眼,撇了撇嘴,小声叫骂:“什么世道,当土匪居然也当得这么嚣张。” 骂完了,又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小瞧了草莽中的豪杰,假若汉奸朱二身边的四大金刚当中,能有一人的身手与刚才那名黑铁塔比肩,接下來的刺杀行动,恐怕就要平添许多变数。 心中有了警觉,他做事就越发地小心,将黑石寨通往乌旗叶特前旗的道路前半部分反复走了四五遍,才从道路两侧一百米范围内的数十个隐蔽地点当中,挑出了四个最适合打伏击的位置,然后又经过一番仔细比较,去掉了距离黑石寨最近和最远的两处,将剩余的两处地方用野花做了标记,准备作为刺杀行动的首选和备用地点。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当张松龄将长短枪支再度寻了隐蔽处藏好,太阳也就落到了草海边缘,金黄色日光贴着草尖扫过來,将天和地照得瑞彩纷呈,他在流苏般的阳光中活动了几下筋骨,踏着牧歌往黑石寨方向返。 到了此时,张松龄终于可以偷出几分闲情來,欣赏一下草原的壮美了,苍穹如同大锅一般从头顶倒扣下來,扣在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上,远处隐约可见几座小山,矮矮的随时都可能被草浪吞沒,孤零零的大树上面,成群的鸟雀叽叽喳喳,浅吟低唱,忽然有几声牧歌传來,鸟鸣声立刻成了伴奏,而当悠长的牧歌声被风吹远之后,草浪起伏,露出一团又一团火焰般的花簇。 点点花簇如大海上的繁星,其中最明亮的一颗,便是孤独的黑石寨,城如其名,四面围墙都是黑色的石头所搭建,低矮的城墙下,还凌乱地摆放着数以万计的黑色石头,大大小小,满脸沧桑,不知道在草原深处沉睡了多少年,也不知道看见了多少沧海桑田的变迁。 正如余老四等人介绍的那样,黑色石头为黑石寨独家所有,离开城墙五十米,便再找不到同样颜色的石块,甚至连几十里外的小山,也都与城墙不是同一颜色,它们在夕阳下大多数呈紫红状,就像一块块风干了的牛肉,而黑石寨的城墙和城墙周围,却是温润的墨色,黑得醒目,黑得通透,黑得压抑而苍凉。 张松龄不喜欢这种低沉的黑色,策马环城半圈儿,他见将目光投向城西二里半处的巨石圈,这是当地人眼里,除了城墙之外的另外一处名胜,苍凉与附近的城墙相映成趣,而雄壮处又远远胜之,张松龄用眼睛粗略瞄了瞄,发现最小的一块石头挑出來,恐怕也有十几吨重,而稍大些的石块则足足有五米高,三米宽,象一片片牛舌酥般,笔直地树立在天与地这座大熔炉当中。 十几块巨石围成一个浑圆的圈子,头顶上扛着同样巨大的石块为梁,远远地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牲口圈,而如此庞大的牲口圈,恐怕只有鲲鹏和霸下才配得上,(注1) “恐怕这是古人用來祭天的场所,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把如此巨大的石块拖到一起的,。”凭着教科书上东鳞西爪的知识,张松龄推断眼前巨石圈应该是个祭坛,只不过年代相隔太久远了,人们早已经忘记了它的用途,所以才任由它的表面上爬满了地衣和苔藓。 正准备进入到里边看个仔细,忽然间,祭坛中间冒出了一股黑色的浓烟,紧跟着,上午时听到过的那个嚣张的长调,又从石块后响了起來,“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 “又是这厮,简直阴魂不散。”张松龄警惕地跳下马,弯腰从地上捡了一根不知道丢在那里多少年的烂木头,举在胸前,巨石圈里唱歌的人,也听到了外边的马蹄声,停止高歌,牵着战马从巨石后闪出,看到來人是张松龄,他迅速向后退了一步,用石块挡住自己铁塔般的身躯,然后瞪圆了眼睛,厉声喝问,“小子,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跟着你,,我很闲么,。”张松龄不屑地撇嘴,“莫非这石头圈是你家盖的,别人就不能顺路过來看看,。” “当然不是。”黑铁塔被问得一愣,顺口回答,随即,放下按在腰间的手,重新上下打量张松龄,待发现对方手中只拿着一根烂树杈做防身依仗,忍不住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拉出坐骑,毫不犹豫地朝西方走了。 “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无词长调又响了起來,象扫过草原的晚风,嚣张而又苍凉。 注1:鲲鹏,传说中的大鸟,幼年为鲲,鱼形,成年为鹏,鸟形,翅膀张开有几千里大小,霸下,传说中巨大的乌龟,能背负三山五岳。 第三章 风云 (二 下) 第三章风云(二下) “疯子。”张松龄被歌声搅得游兴全失,丢下手里的烂树杈,转身去牵自己的坐骑,黑铁塔般的汉子目光很亮,仿佛一眼就能看出他这个行脚商人是冒牌货一般,庆幸的是,此人跟城里的鬼子和汉奸们不是一伙,否则,张松龄估计自己现在已经躺在黑石寨的监狱中了。 至于此人的真正身份是什么,张松龄可沒时间去刨根究底,他已经在追杀汉奸朱二这件事情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而特务团的同伴们还在某个未知的地点等着他,他得赶紧结束塞外的行程去追赶队伍,去跟特务团的兄弟一起去杀鬼子,无论这个国家的上层官僚是何等的糜烂,军队整体上在战场表现是得等的拙劣,他都要尽一个匹夫之责,正如老苟团长生前曾经告诉他的那样,“别人的事情,咱管不了,但咱们自己至少能管好自己。” 闷闷地想着,他在不知不觉间又來到了黑石寨南门,负责检查过往行人的几个伪军见到是熟悉面孔,挥了挥手,连身都沒有搜,就放他进去了,待进入了暂时落脚的小饭馆,余老四已经早早地替他准备好了晚饭,连同最近三天的账单一并端了上來。 “我明儿个还得出去一趟。”张松龄一边往嘴里扒菜,一边大声跟余老四交代,“那些货物还是放在你店里,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店钱我可以提前结给你,还有,你再帮忙我准备五十个豆包,我走的时候带在路上吃。” “哎。”余老四干脆地答应着,抓起账单,将原來的数字划掉,重新写上另外一个金额,“要买马么,我可以帮你寻摸一头,光是您现在这匹黑综,恐怕驮不动这么多货物。” “我走着,让它只驮货,这次來是为家里头探路,身上沒带买大牲口的钱。”张松龄想了想,顺口敷衍,事实上,他根本沒有想把货物带走,当然也用不着再浪费钱买另外一匹坐骑。 “噢。”余老四点了点头,声音里透出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失望,最近几天,在张松龄这个刚出茅庐的“肥羊”身上,他刮足了油水,突然发现一笔计划中的外快成了空,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张松龄丝毫沒有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吃了几口菜,仿佛很不经意地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題,“城外那个巨石圈,经常有人去里边野炊么。” “野炊。”余老四眨巴着眼睛想了好一阵儿,才明白张松龄嘴里的“野炊”一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旋即将两眼瞪得滚圆,失声追问:“您看到有人在里边点火了,天哪,您居然看到有人在里边祭天。” “祭天。”这回,轮到张松龄发愣了,他曾经猜测巨石圈一个远古先民遗留下來的祭坛,但无论如何也沒想到,今天两次遇到的那个黑大个子,居然真的在巨石圈里头向苍天献祭。 “您看到祭天的人长什么模样了么,他用的祭物是什么。”余老四脸色变得苍白如雪,嘴巴却像连珠炮般问个不停。 对于这个爱占便宜的老家伙,张松龄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摇摇头,装出一幅不愿意招惹是非的模样,“我只是在进去玩时,发现有烧过的灰烬,还以为有人曾经在里边烤肉呢,沒想到是在献祭。” “灰是旧的还是新鲜的,。”余老四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抓住张松龄的胳膊问个不停。 张松龄咧了下嘴巴,满脸无辜,“我哪分辨得出來啊,,您老要是想知道,明天早晨自个儿骑马过去看看不就行了,。” “我才不给自个儿找灾呢。”余老四松开张松龄的手臂,悻悻地说道,然后又第二次从桌上拿起账单,一边涂改上面的数字,一边低声建议,“要是不着急的话,你最好在我这里多住几天,咱们还是老规矩,三天一结,饭钱和住宿钱,我都给你打七折,还有,明天的事情如果不重要的话,也别出城了,在城里头随便逛逛,城里头的喇嘛庙,你还沒看过呢。” “怎么了,四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张松龄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好意,抬起头來,满脸困惑地望着余老四的眼睛。 “具体怎么了我也说不清楚。”余老四不肯跟张松龄的目光相对,将头侧向旁边,躲躲闪闪地回应,“反正你这几天,最好不要出城就是了。” “你看,。”张松龄拖长了声音,宛若一个好奇宝宝般盯住余老四不放,“不出城,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要不然我有家不能回,整天晃着膀子在城里头转悠,还不得憋出毛病來。” “当年黄胡子和黑胡子火并,事先也有人在巨石圈那儿看到过火光。”被张松龄逼问不过,余老四只好隐晦的提醒,“乌旗叶特四旗跟兀立兀特四旗开战之前,达克喜王爷也带人在巨石圈里头祭过天,再远就是嘎达梅林造反的时候,巨石圈里头的火光据说整整亮了三天三夜。”(注1) “噢。”张松龄隐约听明白了,原來在巨石圈里头点火献祭,就是要求老天对某件官府不想管或者管不了的事情做出裁决,而老天爷一旦裁决起來,便是不死不休,血流成河。 明白归明白,他却不想因此改变自己的计划,傍晚在巨石圈里头祭天的那个黑铁塔,不像是个喜欢殃及无辜的人,这一点,从此人今天的行为当中就能推断得出,尽管在今天的两次遭遇当中,此人都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然而此人却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沒有进行任何威险的动作,特别是第二次,张松龄记得自己当时手中只有一根临时捡來的烂树杈,黑铁塔如果想杀人灭口,估计连枪都不用拔,光凭着别在腰间的蒙古刀就能解决问題。 不理睬余老四苦口婆心的劝告,第二天早晨,张松龄还是早早地出了城门,按照他从余老四的几个“朋友”口中套问到的情况,汉奸县长朱二极有可能今天会去乌旗叶特前旗拜访那个什么镇国公,提前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得手的几率会非常大,并且还可以顺势“栽赃”给昨天傍晚在巨石圈里头献祭的那个黑铁塔,自己事后平安脱身的概率也同样大增。 由于还是清晨的缘故,大路上的行人愈发显得稀少,张松龄装作欣赏风景的模样,骑着马慢吞吞地向南溜达,很快,就找到了合适机会,将包裹着枪支和弹药的牛皮桶子,从昨天埋下的地方取了出來。 盒子炮射程短,插在腰间备用,三八大盖的枪管和所有部件都重新擦拭干净,涂上枪油,以保证其在关键时刻可以发挥出最佳性能,压进弹仓里的五颗子弹都是精挑细选出來的,哑火的概率被压到了最低,很久沒有用过的刺刀也被磨洗一新插在绑腿里,稍一蹲身就能拔出來杀敌。 仿佛又回到了偷袭鬼子核桃园营地的前夜,张松龄利落而又条理分明地准备着,已经晒成古铜色的面孔因为专注而散发出别样的光泽,这一刻,他的眼睛里沒有紧张,也沒有仇恨,只有一片井水般的宁静,风吹不动,落雨无波,哪怕秋天的野火已经将地表烧成了一片废墟,井中的世界依然故我。 如果老苟团长看到此刻的张松龄,肯定又会在心里头偷偷地自我表扬一番:怎么样,还有人比老子更有眼光么,是老子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回來的,老子从见面第一天起,就决定拿他当作特务团的种子來培养,老子有先见之明吧,,有他和小石头两个在,还用愁咱们二十六路会断了薪火传承么。 “哈依也也赫依也,哈依也也赫依也,哈依也也赫依也,耶耶耶耶耶……”早起的牧人唱着歌,赶着羊群,从张松龄藏身处附近经过,却看不到草丛下的刺客,也丝毫感觉不出附近有什么异样,长长的三八枪和他的主人,已经完全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即便以目光锐利而著称的草原金雕,也无法在二十米外将其找出來,虽然它们会看见草原上有一匹独自徘徊的黑马,但将坐骑丢在草地上喝露水,自己找干燥处继续晒着太阳补觉,是蒙古族中那些酒鬼和懒鬼们的传统,无论谁见到了,都不会觉得大惊小怪。 “遭瘟的活猪,早晚得被人宰了下锅。”一小队行脚商人骂骂咧咧地赶着牲口,迤逦南行,冒着被土匪打劫的风险跑到黑石寨來,他们图的不就是利润会稍微高些么,谁曾想到新任县长是个蚊子腿上劈肉的主儿,仗着背后有日本顾问撑腰,居然把交易税额提到了货物总价值的三成以上,如此一來,此番出塞能保住老本儿就烧高香了,根本不用想能有什么收益。 “咯吱,咯吱,咯吱…….”拉盐的牛车排成长队,以极慢的速度在草海间挪动,赶车的人无论蒙古族、汉族还是其他什么民族,都步履蹒跚,满脸忧愁,牛车走得慢,盐池距离远,百姓们手头又越來越紧,湖盐虽然是人人都离不了的必需品,可手中沒钱了,做菜时自然会少放一些,他们这些靠帮人赶盐车为生的汉子,前途也就越來越渺茫,谁也不知道明天的日子该怎么过,更沒心思去留意周围的风景。 …… 各色行人陆续从张松龄眼前走过,当天空中的太阳终于将草尖上的露水晒干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銮铃从远处的大路上响起,四名胸脯敞露在外,霸气四溢的保镖骑着清一色的大红马,将一个骑着白马的官老爷团团护住,趾高气扬地走了过來,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班的伪军,个个都背着崭新的三八大盖儿,一边徒步追赶马匹,一边不断地张嘴打哈欠。 “小鳖王,你他妈的给老子精神一点儿,昨天晚上沒睡觉啊,还是交了一整宿公粮。”护在官老爷正后方的保镖猛然回头,冲着伪军班长怒斥,露骨的脏话,立刻引起一阵会意的哄笑声,骑着红马的另外三名保镖,骑着白马的官老爷,还有两条腿赶路的伪军们,纷纷裂开嘴巴,调侃的言语滔滔不绝。 “对啊,王班长,你可得仔细点身体。” “要不到了镇国公那,让县长大人帮个忙,给你弄几条羊鞭來补补。” “好主意,好主意,别的东西不好找,牛羊的那玩意有的是,你们几个谁还想要,别藏着掖着,赶紧直接跟我说…” 被上司和同行们调侃得面红耳赤,伪军班长侧开头,顾左右而言他,“我,我昨天回到家时,已经醉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所以,所以今天,今天才沒精神,不是,不是…….” 猛然间,他停住了辩解,目光直直地看向侧前方的草丛,周围的伪军和保镖们被吓了一跳,齐齐顺着王班长的目光扭头,当发现不远处只有一匹低头吃草的黑马时,猛然醒悟过來,大声数落,“好小子,又玩这一手,你当老子是吓大的不是,。” “王班长净吓唬人,上回他打赌输了想赖账,也是整这么一出,害得我们几个白搜了一上午,连个兔子都沒发现。” “对,狼來了的谎话,就能喊一回,下次就不灵光了。” “我,我刚才…”伪军班长跺了跺脚,鸡头白脸地替自己辩解,“我刚才分明看到草丛里有东西反光,真的,不骗你们。” “在哪呢,在哪呢。”众人继续起哄,谁也不肯相信王班长的人品。 伪军班长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却找不到刚才的反光,猜测可能是自己看走了眼,登时笑得更窘迫,举起手,大声赌咒,“不骗你们,真的不是骗你们,我发誓……” “去你的吧。”众人笑骂,“你他娘的发誓,从來都是比放屁还轻松。” “看见了你就自己去找,赶紧去找,说不定是宝物现世的反光呢,找到后你就发大财了。” 唯一沒有将低估伪军班长人品的,只有官老爷自己,他迅速将身体朝保镖身后缩了缩,皱着眉头打断,“都别闹了,连老三,带几个人去查查,最近我跟镇国公走得太近,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哎。”被称做连老三的保镖答应着,策马离开大路,他不相信伪军班长的誓言,但他不能违背自家雇主的命令,“小鳖王,你过來给我指指,在哪,哪个方向。” “那,那,好像是那边,我,刚才就是一晃……”伪军班长跑到连老三的马头前,伸朝草原上乱指,热辣的阳光下,草原被熏风吹得波光粼粼,根本看不到任何异常颜色,很快,他自己也迷糊了,低下头,讪讪地补充,“就是那边,刚才我好像看到了……” “去你娘的,敢消遣老子。”保镖连老三扬起手,狠狠给了伪军班长一个大耳光,“连县长大人你都敢骗,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我,我真的沒有啊,我,我刚才是看错了,看错了,朱县长,我真的沒胆子骗您啊。”伪军班长立刻双膝跪倒,冲着骑白马的官老爷磕头作揖,对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狼,一旦记恨上自己,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这个保安队的班长,就得成为保安队的囚犯,至于具体罪名,随便安一个就是,绝对沒有谁敢因为自己这样一个小角色,而得罪此刻日本顾问眼里头最红的县长大人。 “起來吧,无论你刚才是不是看错了,小心点儿,总不是坏事。”伪县长朱成壁皱了皱眉头,沉声吩咐,“老三,你也别动不动就打人,大小他也是个班长呢,不能在弟兄们跟前失了颜面。” “哎。”“大人教训得是。”伪军班长和保镖老三答应着作揖,动身归队,在走上大路的瞬间,前者又不甘心地回了一下头,忽然发现,就在自己刚才用目光扫描过的地方,有一个棍子状的东西悄悄地探了出來。 “小心,。”伪军班长大叫,双手抱头,缩颈蹲身,大路上的其他人被吓了一哆嗦,各自凭着本能闪避,“乒。”一颗子弹伴着枪声飞來,钻过两名保镖身体之间的嫌小空隙,正中汉奸朱二的脑门。 “乒。”张松龄再度扣动扳机,将正在从腰间拔枪的一名保镖击落于马下,然后快速从藏身处跳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受了惊的大黑马,抢在大黑马撒开四蹄之前翻上鞍子,双腿用力一磕……. “喺,。”大黑马发出一声悲鸣,纵身跳出了一丈多远,然后四蹄发力,风驰电掣般逃远,到了此时,剩余的保镖和伪军们这才缓过神來,端起长枪短枪,冲着伏在马鞍上的刺客一阵乱打,子弹呼啸着从大黑马身边飞了过去,打飞了无数草尖,也彻底打破了碧波间的宁静。 “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 “抓刺客啊,县长大人遇刺了……”“抓刺客,抓刺客……” 枪声和叫喊声中,张松龄的背影渐渐消失,只留下几行血珠,稀稀落落洒满阳光下的草尖,殷红耀眼。 注1:嘎达梅林,蒙古族起义英雄,后被蒙古贵族勾结张作霖的部队镇压。 第三章 风云 (三上) 第三章风云(三上) 半个小时之后,张松龄蹲在奄奄一息的大黑马身旁,欲哭无泪。 这匹由吴云起替他挑选的蒙古马堪称良驹,在腹部中了两颗子弹的情况下,还驮着他狂奔了二十余里才力竭而倒,临倒地之前,还不忘将四条腿弯下來,以免他跌落时摔伤,(注1) 然而,张松龄这个不称职的主人能回报给大黑马的,却只有一把被太阳烤热了的青草,平生第一次当刺客,他虽然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却依然准备得错误百出,眼下身上非但沒携带逃命时必备的干粮、食盐和药品,甚至连野外取水的家具都忘记了拿,除了武器之外唯一沒落下的是十几块叮当作响的银元,可脚下这片大草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一堆银元又能到哪里去花,。 “老伙计,对不起了。”张松龄喃喃地将左手搭在大黑马的嘴边,低声忏悔,可怜的畜生已经沒有力气再回应他的话,只是轻轻张开了眼皮,目光中露出无限眷恋。 “对不起,不要看,乖。”张松龄的左手迅速上挪,轻轻盖住了大黑马的眼睛,“不要看,不要怕,你很快就会好起來,很快就会好起來…….” 他将嘴巴贴近大黑马的耳朵边,用无比舒缓的语调安慰,声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温柔,同时,慢慢地用右手抽出腰间盒子炮,顶在大黑马的耳根后,轻轻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结束了大黑马的痛苦,也带走了他眼中化不开的忧伤,随即,他将盒子炮插回腰间,从马鞍后解下装满三八枪子弹的布口袋,一颗一颗摆在了草地上。 黄澄澄的步枪子弹摆成长长的四整排,在太阳下散发出温暖的光芒,与草尖上点点滴滴的血珠交相辉映,那是大黑马奔跑时流下來的血珠,从张松龄的脚下,一直延伸到数里之外,甚至更远,如果汉奸朱二的手下要给他们的主子报仇的话,循着血迹,很容易就会追上來,而在平整宽阔的大草原上,张松龄自问跑不过战马,所以干脆放弃了继续逃命,准备跟追杀自己的人來一场硬碰硬,看看有沒有机会死中求活。 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在大黑马的遗体旁,用刺刀开始挖掩体,草原上的浮土层很薄,刺刀挖进去还不到半尺深,便碰到了大量的碎石块,待将碎石块清理干净,又遇到了干硬的胶泥层,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挑出了一条可供自己平卧的小沟,刚刚将三八枪架在马鞍上,目光通过准星,已经能看到疾驰而來的追兵。 共有五个人,五匹毛色光鲜的骏马,其中三人做保镖打扮,另外两人则穿着伪军的制服,循着大黑马留下的血迹一路追來,每个人的眼睛都被怒火烧得通红。 他们沒法不着急,县长朱成壁虽然在民间臭名远扬,却深得藤田老鬼子的器重,而通过与其妹妹联姻,将乌旗叶特前旗的主人,镇国公保力格拉进“蒙古联盟自治政府”阵营,又是连瞎子都能看得出來的“阳谋”,可该死的刺客却一枪打碎了朱县长的脑袋,同时也将老鬼子通过拉拢镇国公保力格进而一统乌旗叶特四部的梦想打了个稀巴烂,如果他们几个不能把刺客及时抓回去交差的话,恐怕明天这个时候,他们的人头就得挂在黑石寨的城墙上。 张松龄深吸一口气,用准星套在一名保镖的胸口,大黑马所中的两颗子弹都來自盒子炮,这说明保镖们的枪法,远好于拿着三八大盖儿的那两名伪军,在战马进入冲锋距离之前,每多干掉一名保镖,他自身所要面临的危险就会减少一分,如果能抢先下手将三名保镖全都干掉,剩下的两名即便冲到一百米之内,也未必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只可惜对方根本不肯再给他抢先下手的机会,隔着五百米,就纷纷拉住了缰绳,其中有位身材最宽的保镖好像是领头人,遥遥地冲着大黑马的遗体方向拱了拱手,扯开嗓子高喊:“道上的朋友,麻烦留下个万儿,既然连家四兄弟们的饭碗让你给砸了,你总得让我们知道饭碗是砸在哪位高人手里,。” “老子不是道上的朋友,老子是国民革命军,到此地來只是为了诛杀汉奸,你们几个不想遗臭万年的话,最好不要跟小鬼子搅在一起,他们甭看现在嚣张,但那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张松龄也放平了枪,远远地向对方拱手还礼。 五百米的距离,他根本沒有击中目标的能力,况且对面五个人当中,至少有四个人是用枪的好手,胯下的战马虽然不再向前走,却一直小幅度左右腾挪,让他根本无法从容瞄准。 “国民革命军,,朋友真会说笑话。”宽肩膀保镖根本不相信张松龄的说法,一边反驳他的话,一边用目光示意其于几人跟自己拉开距离,“国民革命军不是刚刚转进到武汉么,什么时候又把手伸到草原上來了,麻烦朋友给透个实底儿,要不然的话,我们家老四走的也不安生。” “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六军特务团少校连长张松龄,别废话,想给汉奸朱二报仇,就放马过來。”张松龄皱了下眉头,再度将三八枪架起,将表尺框扳到仍直立状态,将游标缓缓下移,用游标上的第三个缺口充当照门。 这是三八枪远距离瞄准的必要调整,在此之前,他从來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用到这个功能,所以也很少为此而去浪费子弹,但是今天他却不得不冒险试一试了,宽肩膀刚才的举动,明显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胯下的战马能恢复起足够的体力发动一场冲刺,按照大黑马的标准,五百米距离只够它冲刺半分钟,如果任由宽肩膀的图谋得逞,接下來他将不得不在半分钟之内用三八枪攻击五个不同方向上的高速移动目标。 对面的五个人,显然也沒指望如此简单的计谋,真的能骗过他,看到张松龄调整步枪表尺,立刻來了个镫里藏身,五个人影同时从马背上消失,五匹百里挑一的铁蹄马敏捷的斜向一窜,如同烟花般在草原上分散开來,张松龄还沒來得及瞄上任何一个目标,对手就已经向前冲了近一百米,呈扇面形,向他高速靠拢,(注2) “乒。”从沒跟骑兵打过交道的张松龄心中大骇,迅速朝其中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扣动扳机,子弹带着阳光从枪口飞了出去,打在枣红马的前腿膝盖部位,溅出一连串血花。 马背上的保镖立刻双腿离镫,抢在坐骑跌倒之前,跳到了半空当中,脚刚一落地,他就举起手中盒子炮,一边向前继续奔跑,一边朝张松龄藏身的地方倾泻子弹。 “当当当当…….”盒子炮很难在三百米外创造奇迹,却打得张松龄周围草屑和泥土乱飞,后者的视线受到了严重干扰,仓促之间发出的第二枪和第三枪都落到了空处,眼看着另外四匹战马已经迫近到了二百米距离,张松龄把心一横,干脆不管奔雷般的马蹄声,调转枪口,稳稳地瞄向了徒步奔跑者的脑门。 接近正午的日光下,奔跑者脑门上的汗渍清晰可见,张松龄一枪打过去,在亮津津的汗渍之间掏出一个猩红色的弹孔,然后迅速拉动枪栓,调转枪口,冲在距离自己的最近的那匹战马扣动了扳机。 “乒。”三八枪发出一声脆响,将战马的脖子打出一个细小的单孔,高速奔行的战马悲鸣一声,鼻孔,眼睛,嘴巴里头同时喷出大股的血浆,轰然倒地,马背上的骑手猝不及防,惨叫着被向前摔出,连人带枪落在距离张松龄不到一百米的位置上,砸得地面微微颤抖。 不用看,张松龄也知道此人活不成了,但他自己的情况也比对方好不到哪里去,三匹铁蹄马已经近在咫尺,而他的步枪里头,却已经沒有了子弹,沒有任何时间更换弹夹,甚至连站起來挪动位置的时间都沒有。 “去死。”马背上的连家两兄弟,同时从战马侧面翻回马鞍,手中的东洋马刀寒气四射,刺客趴在死马尸体之后,盒子炮很难打到,但马刀却沒有这个顾虑,只要冲到他身边,轻轻向下一挥,就可以结束今天这场噩梦般的战斗。 “你去。”张松龄将打空了的三八枪当作投矛,砸向自己正前方的战马,这匹毛色雪白的战马只是稍微侧了侧脖颈,就躲开三八枪的攻击,藏在腹部的伪军狞笑着挺起身,顺势举起雪亮的马刀。 三把马刀,从三个角度,急袭而來,刀刃处映出炽烈的阳光,张松龄已经沒时间考虑如何应对,完全凭着本能从腰间拔出了盒子炮,反转手腕,扣动扳机平推。 “当当当当当当….”最后六颗子弹倾泻而出,将一名举刀而來的保镖射翻,失去主人的战马凌空跳起,飞出一丈多远,前踢直奔张松龄的脑门,后者狼狈地做了一个侧翻,躲开战马的践踏,然后抓起一把三八枪子弹向前翻滚,让两柄交替砍來的马刀落在了大黑马的遗骸上。 “噗。”血光飞溅,将张松龄背后的衣服染成一片通红,他用右手从地上捡起三八枪,继续向前狂奔,趁着两名敌人冲过了界,无法及时转换方向的机会,一边跑,一边拉动枪栓,将另外一只手中匆忙抓起來的子弹朝弹匣里填。 “噗、噗、噗、噗。”大部分子弹在慌乱中落地,只有一到两颗如愿进入弹匣,张松龄继续埋头狂奔,身背后,宽肩膀保镖和另外一名伪军兜转马头,红着眼睛,紧追不舍。 两条腿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张松龄只向前冲了二十几米,就果断地放弃了逃命,只见他原地打了旋子,急转向后,三八枪稳稳地顶在肩膀上,枪口瞄向了追过來的敌人。 十五米,顶多四秒钟,他仅有的最后一次开枪的机会,瞄准了宽肩膀保镖,宽肩膀被吓了一跳,果断镫里藏身,张松龄将枪口迅速调转,几乎顶着另外一匹战马的脖颈,射出了子弹。 “乒。”马倒,人飞,雪亮的马刀在草地上摔出二十余米远,不待张松龄再度调转枪口,宽肩膀保镖已经杀到他身边,狞笑着举起利刃……. 他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年青人眼睛里的不甘与恐惧,他甚至听到了刀刃破空所带來的风声,但是,他的马刀却在下挥的瞬间,一分为二,上半截倒飞着戳向他的眼睛,下半截借助惯性,擦着张松龄的脖子砍过,带起一串鸡皮疙瘩。 “乒,当。”时间仿佛突然变慢,经历了许久许久,枪声和马刀被击中的声音才交替传入张松龄的耳朵,再看从自己身边做试图拨转马头状的宽肩膀保镖,整个人就像触了电一般,在马背上哆嗦个不停,其胯下的坐骑也仿佛突然失去了灵魂,不安地打着响鼻,四蹄不断交替后退。 “把枪和马留下,你自己滚。”有个骄傲地男声从五十米外响了起來,不高,却威严无比,正在“触电”的宽肩膀保镖打了个冷战,如蒙大赦一般从马背上滚下來,解下腰间的一对盒子炮,双手放在地上,然后倒退着躲开数步,一转身,撒腿就跑。 被狼王盯上的感觉又出现在张松龄的两眼之间区域,他惊愕地回头,压低枪口,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内,虎背熊腰,从头到脚洒满了金色的阳光。 注1:普通蒙古马虽然不以速度见长,但在全力奔跑时,可以达到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如果不在乎马的死活,每缓步休息一个小时后,还可以发起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四次狂奔。 注2:铁蹄马,蒙古马中的名种,以耐力和敏捷著称,曾经创下过五十八分钟奔走五十九公里的行军记录,不考虑战马生存的话,单日最大可奔行四百里以上。 第三章 风云 (三 下) 第三章风云(三下) “是你,。”疑问的话脱口而出,昨天他曾经两度与这个黑铁塔般的壮汉相遇,两度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轻蔑与敌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在危难关头,却被这个敌视过自己的人出手相救。 “怎么,你不希望我帮忙么,。”黑铁塔的眉毛向上挑了挑,目光如同两把有形的刀子一般,明晃晃地扎了过來。 张松龄被这两道凌厉的目光瞪得非常不舒服,手中的三八枪本能地就往上抬,但只抬了一半儿,就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黑铁塔对他沒有恶意,否则也不会出手相救,虽然此人说话的语气冲了些,气势也有些过于咄咄逼人。 “哼。”黑铁塔的反应速度比张松龄见过的所有人都快,几乎在看到三八枪的枪口颤动的瞬间,就抬起了盒子炮,同时身体在马背上迅速侧转,与坐下鞍子顶端逞四十五度倾角,悬停在了半空中。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兄台不要误会。”张松龄赶紧丢下三八枪,用力向黑铁塔摆手,甭说此刻三八枪里头顶多只有一颗子弹,就是压满了整个弹匣,他也不愿意跟黑铁塔发生冲突,首先,双方无冤无仇,沒有必要以命相搏,其次,他沒有丝毫把握能击中对方,更沒有丝毫把握能躲过对方的反击。 “哼,不识好歹。”看到张松龄主动丢下的步枪,黑铁塔也将盒子炮收起,重新在马鞍上坐正,“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给连老大剁了。” 听对方主动提起救命之恩,张松龄愈发觉得尴尬,抱拢双手做了个揖,讪笑着赔罪,“刚才不是有意拿枪指着兄台,只是习惯反应而已,在下张松龄,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我叫赵天龙。”黑铁塔也学着张松龄的模样在马背上抱拳还礼,“什么救命之恩不救命之恩就甭提了,我欠了你的人情在先,所以赶过來还给你,。” “欠我的人情,。”张松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加上今天这次,他与黑铁塔总共才见了三次面,双方认识时间还沒有超过四十个小时,怎么可能会有人情给黑铁塔欠,,况且从刚才连老大的反应來推断,黑铁塔赵天龙在草原上肯定是个威名赫赫的大人物,又何须让他这个初來乍到的无名小辈帮忙,。 “我今天本來在路上等着某个人。”壮汉笑了笑,眼神依旧凌厉,但黝黑的脸上已经充满了阳光,“沒想到你在头前把我该做的事情给做了,让我白白傻等了一场。” “你也想杀朱二,。”惊诧的话语再度脱口而出,随即,笑容也涌了张松龄满脸,如果不是想对付狗汉奸朱二,赵天龙昨天又怎么会两度跟他走在同一条路上,!如果不是想为民除害,赵天龙怎么恰巧在他跟几个狗腿子拼命的时候及时赶到,。 “那杂碎坏事做绝,想杀他的可不止我一个。”黑铁塔赵天龙又笑了笑,冰冷的双眼里多少出现了几丝温暖,“但谁也沒有你下手果断,昨天才开始踩盘子,今天上午就一枪打烂了他的脑袋。” 用手在胸前比了个端长枪的姿势,赵天龙笑着继续夸赞,“隔着四十多丈远,从人缝子里打进去,我盯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从沒想到用这招。” “赵大哥是沒有趁手的家伙。”张松龄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摆手否认,“三八枪的最大特点就是弹道稳,如果我手里只有盒子炮的话,也不敢离着那么远就开火。” “即便有长家伙,我也沒你使得好。”黑铁塔笑着摇头,“我见过的人,也沒一个比你使得好,你当过兵,还是当过猎户,。” “都当过。”张松龄点了点头,诚实地回答,“兄台你呢,。” “你能猜到,又何必非叫我自己说出來。”黑铁塔赵天龙斜了他一眼,忽然拔出盒子炮,指向自己和张松龄的侧面,“乒,乒。” 张松龄迅速侧头,看到先前从马背上摔下來被他认为必死无疑的那名伪军头上挨了一枪,身前不远处,横着一把崭新的三八大盖儿,而另外一名刚刚被赵天龙击毙的伪军姿势更危险,俯身而卧,手指已经勾在了步枪的扳机处。 他心中暗叫一声“丢人。”,赶紧弯下腰,将周围的尸体逐个翻检了一遍,确认不会有第二个漏网之鱼了,这才抬起头來,再度向赵天龙拱手,“谢谢,要不是你发现了他们,我就…” “这个时候的草地软,很难直接把人给摔死。”赵天龙大咧咧地摆了摆手,笑着点出对方判断失误的原因,“你把地上的家伙收拾收拾,我把那两匹马给撵过來,咱们得赶紧走了,要不然,等小鬼子的骑兵追过來,就咱们两个可是顶不住。” 说罢,径自策动坐骑去追徘徊在战场边缘的两匹无主战马,等他拉着两匹铁蹄马又返了回來,张松龄把地上的枪支弹药也都收集完毕了,一共是两杆三八大盖儿,六柄盒子炮,还有三把小鬼子骑兵专用的马刀,汉奸朱二非常舍得在保镖身上花钱,给连家兄弟每人都配了双枪,二十几个备用弹夹里也都塞得满满。 这下,可是解了张松龄的燃眉之急,自从被孟氏父女偷偷藏起來之后,他钟爱的盒子炮就基本成了摆设,每回与敌人遭遇,里头的七颗子弹都要反复被检视过好几遍,不到最后关头,绝对不敢扣动扳机,而今天不但子弹又凑齐一个基数,左右开弓的幸福感觉也重新捡了回來,汉奸朱二给连家兄弟所配的六把盒子炮当中,竟然有三把是德国原装,枪口上的膛线还是九成新的,看样子,压根儿沒正经用过几回。 正高兴间,却又听黑铁塔赵天龙大声提议,“战马一人一匹,长枪和长枪子弹都归你,短家伙和短家伙的子弹全归我,你看怎么样,。” “不行,不行。”张松龄笑着摇头,“我要那么多三八大盖儿沒用,咱们还是无论长短,都对半儿平分好了。” “你这家伙。”沒想到张松龄居然敢厚起脸皮跟自己讨价还价,赵天龙两眼中再度涌起一抹怒气“你要那么多盒子炮干什么,你又不在马背上讨生活。” “我原本就是两短一长,上次给小鬼子打仗时,丢了一把短的。”虽然接触时间沒多长,张松龄却已经料定了赵天龙不是难缠的人,一边将武器和子弹往白马的背上挂,一边笑着补充,“如果回口里的话,带着长家伙,很难通过鬼子的关卡,倒是盒子炮,随便找个货车往里头一塞,就能把检查应付去。” “也是。”赵天龙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张松龄的说法,“那就再给你留一把短家伙,子弹对半儿,还有,大白马归你,雪青色的这匹留给我。” “长枪全给你,子弹对半儿,但是雪青马给我,白马给你。”张松龄摇摇头,翻身跳上雪青马的鞍子。 换了新主人的战马不甘地发出几声嘶鸣,前窜后跳,张松龄单手狠扯缰绳,同时双腿用力夹紧马肚子,这是在北行路上,吴云起教给他的绝招,用來对付不听话的牲口非常有效,雪青马被勒得眼睛凸起,嘴角冒血,勉强又跳跃了几下,便停止了抗争,听天由命了。 “你从哪学來的这一招,。”赵天龙从背后追上來,惊诧地追问。 “跟一个路上结识的朋友学的。”张松龄对自己能如此顺利地驯服雪青马也觉得有些意外,想了想,顺嘴回答。 “应该是个懂马的高手。”赵天龙一边策马向走,一边笑着点评,“不过你这徒弟不怎么样,你怎么不要白马,它可是比这匹雪青色的温顺多了。” “刚才跟几个伪军交手,我第一反应,就是打骑着白马的家伙。”张松龄笑着接口,“况且杀了朱二之后,小鬼子肯定发告示抓刺客,我骑一匹白马到处晃,不是嫌别人看不见自己么,。” “你可真不傻。”赵天龙又笑,信手从自己的马鞍子后扯下一个皮口袋,“喝酒么,马**酒。” “还行。”张松龄大仇得报,心里头痛快,笑着伸出一只手。 赵天龙将手中皮口袋丢给他,再度从马鞍后解下另外一只,高高举起,“來,咱们两个先整一大口。” “好。”张松龄将皮口袋举起,在空中与赵天龙手中那一只碰了碰,然后冲着自己嘴里猛倒。 马**酒远比粮食酒度数低,味道酸酸甜甜,非常适合周围的风景和张松龄此刻的心情,一口下肚,顿觉神清气爽,不用赵天龙接着劝,他便如饮甘露般喝了起來,转眼间,就将袋子里的马奶酒喝掉了一大半儿。 “好汉子。”赵天龙沒想到张松龄居然喝得如此爽快,心中对此人的好感大增,也学着对方的样子仰起头,鲸吞虹吸。 张松龄本來已经打算停下來了,眼角的余光瞅见赵天龙喝酒的姿态,心中顿时被带起了几分豪气,张开嘴,将余下的酒水一吞而尽。 短短几个呼吸之内,喝空了整整一袋子马奶酒,即便马奶酒度数再低,也烧得他浑身发烫,看到赵天龙又将探询的眼光看向自己,张松龄哈哈一笑,丢下空口袋,伸开左手,“还有么,再來。” “痛快。”赵天龙大声赞叹,再度丢过來一个装满马奶酒的皮口袋,张松龄解开袋子口的绳索,边走边喝,很快,就将第二袋酒又喝了个干干净净。 他的酒量其实非常普通,仗着年青体力充沛,才不至于每回都露怯,然而今天的酒水实在喝得太多,太急,远超过了他的承受上限,因此只片刻功夫,肚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额头上也有黄豆大的汗水滚滚而下。 “还要么。”赵天龙却如同变戏法般,从马鞍后摸出了第三,第四个皮口袋,一手抓起一只,在张松龄眼前晃动。 不知道是喝晕了头,还是事实如此,张松龄总觉得赵天龙的眼睛很古怪,僵硬,凌厉,即便脸上带着笑,也无法改变眼睛里的冷傲。 这种古怪的眼神令张松龄很不舒服,尽管明知道自己未必喝得过对方,心中也涌起了争一争的念头,“既然有,干嘛不喝个痛快。”他醉醺醺地探出手去,身体在马背上前后乱晃,“在下张松龄,最喜欢结交英雄好汉,你今天救了我两回,呕……” 第三章 风云 (四 上) 第三章风云(四上) “在下赵天龙,最喜欢结交英雄好汉,今天救了张松龄两回,呕……”黑铁塔也弯下腰,学着张松龄的模样在马鞍上前后乱晃,一张脸上充满了促狭的笑容。 张松龄原本就自觉受了歧视,此刻再见到赵天龙笑得如此古怪,争强好胜之心更炽,探身便去抢夺赵天龙手中皮口袋,赵天龙却不想真的把他灌趴下,赶紧将身体向马鞍另外一侧歪了歪,大声叫喊:“水,这两袋子是水,酒早已经被你给喝光了。” “那你刚才还问我要不要,。”张松龄又是失望,又是愤怒,涅斜着醉眼大声抗议。 “我只是想试试你的酒量深浅。”赵天龙将手中的牛皮袋子重新挂回马背,微笑着解释。 张松龄越看,越觉得对方实在刻意捉弄自己,干脆不再说话,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埋头赶路,赵天龙却又笑呵呵地从背后追了上來,拱了下手,低声建议:“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去继续喝,但是这里不行,小鬼子的追兵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到。” “沒那闲功夫,我得抓紧时间回关内去。”在酒精和恼怒的双重作用下,张松龄的行为远不及平时沉稳,侧头白了对方一眼,耸耸肩,将战马的速度又催快了数分。 他胯下这匹雪青马是一等一的良驹,不一会儿,就跑出了二十余里,回头再看赵天龙,只见对方气定神闲地跨在黄骠马的背上,连三尺远的距离都沒落下。 张松龄不服,用靴子跟儿狠敲马镫,雪青马被逼得发出一声咆哮,四蹄张开,风驰电掣,黑铁塔赵天龙朝他的背影看了看,摇摇头,也轻轻夹了下黄骠马的肚子。 聪明的黄骠马仿佛知道主人要干什么一般,优雅地迈开四条长腿,不疾不徐地跟在了雪青马之后半米距离,无论前者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彼此之间的距离再加大分毫,驮着枪支和弹药的大白马也不甘落后,嘶鸣一声,紧紧追上,与前两者跑了个马头衔马尾。 三匹良驹撒开了欢,如三头起伏于万顷碧波间的蛟龙,身边小风轻吹,头顶蓝天如盖,跨坐于龙背之上,豪情陡然而生,跑着跑着,黑铁塔便又扯开嗓子唱起了无字长调,“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 “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张松龄也不甘寂寞,张开嘴巴,一大堆毫无意义的声音脱口而出。 一曲长歌吼罢,他肚子里的烦恶感觉尽散,只觉得放眼天下,无处不能去得,再回头看看陶醉于无边草色当中的黑铁塔,也觉得对方的目光和笑容都不象先前那样很令人反感了,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愣,暗道:“我今天是怎么回事,他分明两次救了我,我怎么一点都不感激他,反而巴不得早点儿将他甩开,。” 答案其实清晰可见,他自己嫉妒病发作了而已,自从与雪花社众人被打散之后,无论是在铁血联庄会也好,二十六路军特务团也罢,他都被大伙当成了宝贝般捧着,特别是在孟小雨家养伤那半年里,更是意气指使,说一不二,然而自打与赵天龙相遇,便连连遭受挫折,非但枪法不如对方,骑术不如对方,甚至连酒量,都照着对方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我可真够无聊的,发现了问題所在,张松龄缓缓地放慢了马速,刚想找个说辞跟赵天龙缓和一下关系,却又被对方抢了先,“已经跑出五六十里了,咱们得让牲口歇一歇,否则,照这样跑上一下午,再好的牲口也得给跑废了。” “好。”张松龄心里头此刻已经沒有了跟对方一较长短的意思,停住战马,飞身跳下。 “拉着它慢慢走,不要立即停下來,等身上的汗落了,再给它喂点儿盐水。”赵天龙也飞身下马,一边拉着坐骑向前缓步走,一边出言指点。 张松龄知道自己在摆弄牲口方面是个门外汉,也不逞强,学着赵天龙的样子,照方抓药,二人拉着马在草原上走了一会儿,赵天龙看了一眼张松龄,又开口问道:“你非常急着回口里去么,还是在口外有别的事情要做,。” “我來口外,就是为了追杀朱成壁。”张松龄摇摇头,笑着回应,“沒其他事情要办了,刚才跟你讨价还价分枪,都是玩笑话,我只要四个盒子炮的弹夹,其他的都归你。” “我也要不了那么多。”赵天龙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刚才也是跟你逗着玩,嘿嘿,我发现跟你讨价还价,特别有意思。” “你这该死的家伙。”张松龄笑骂,骂过之后,看对方却愈发地顺眼,“要不了你就想办法卖掉吧,这年头兵荒马乱,不愁找不到买家。” “我原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赵天龙笑着点头,“不瞒你说,老哥我最近手头紧得狠。” “如果急需用钱的话,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些。”张松龄终于也找到一个可以还对方人情的机会,连忙取下一直斜背在肩膀上的褡裢,随便用手分了分,将里边的银元分了一大半儿给赵天龙。 “那可不行。”赵天龙立刻跳开半步,比对着枪口还要紧张,“兄弟你回关内的路远着呢,道上还得打点关口上的那些狗腿子,不像我,总是在附近跑,除了买酒之外,基本用不到这东西。” “你救了我两…”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沒劲。”赵天龙眉头一竖,怒目圆睁,“老子出手帮你,是觉得你值得老子出手,用这几块袁大头就雇了老子,你也不提着猪头肉到处打听打听,老子出手到底值什么价,。” “赵大哥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张松龄赶紧陪着笑脸解释,好话说了一大堆,却始终无法让赵天龙接受自己的馈赠,倒是双方之间的关系,在这一推一让之间,愈发拉得近了。 “你说以前当过兵,。”为了早些结束关于银元的争执,赵天龙主动转移话題。 “当过,二十六路军你听说过么,我在二十六路军特务团里边当连副。”张松龄点点头,如实回应。 赵天龙脸上涌起一抹迷茫,显然不明白二十六路军是什么概念,但他的目的也不在于此,想了想,又继续追问,“那你怎么跑到我们这儿來了,就为追杀汉奸县长,他怎么得罪了你,。” “这个,说起來可就长了。”张松龄想了想,尽量简洁地将二十六路军在娘子关的战斗经过和追杀汉奸朱二的理由向赵天龙描述了一遍,本着为尊者讳的原则,他刻意略掉了娘子关战役当中指挥者的无能,把战役失败的原因归咎在了小鬼子武器精良上,而随后的抛弃伤员撤退,也以一句“不得已”匆匆带过。 “什么他娘的不得已,分明是沒把你们这些小兵蛋子当人。”赵天龙却听得义愤填膺,瞪着一双颇为古怪的眼睛破口大骂,“我看兄弟你还是别回去算了,即便回去,也保证不了下次不被再拿去当炮灰,还不如跟我两个搭伙,在这里自由自在。” “长官们一直拿我当种子培养。”张松龄咧了下嘴,笑容里露出了几分苦涩,他心里头,又何尝不对国民政府的上层失望万分,可老苟长官说得好,“这世道,咱管不了别人,咱却能管好自己。” “那倒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赵天龙完全以江湖人的眼光來看待张松龄对二十六路的感情,倒也严丝合缝,“既然你非回去不可,我也不能拦你,但你不能直接原路往回返,姓朱的被你给一枪崩掉了,小鬼子即便为了做样子给其他汉奸看,也得满世界通缉你,估计用不了明天早上,你的头像已经挂到各个关卡上了。” “赵大哥说得是。”张松龄是个聪明人,有些问題一点就透,“我准备向西走,横穿草原,去傅作义将军那边,然后再从他的地盘绕路回去。” “傅作义,就是前年在百灵庙砍得李守信大败而逃的那个,。”赵天龙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暗淡,“恐怕不容易,路太远,你身上那点儿钱根本不够花,况且他那边,一直是鬼子防范的重点。”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张松龄脸上点点头,却不准备就此放弃,“我这么大个活人,总不会饿死在半路上。” “那是,你有枪有马,大不了跟我一样去做沒本买卖。”赵天龙大笑,目光从头到脚重新将张松龄上下打量,“不过我看你这模样,未必吃得了马贼这碗饭,算了,我帮你再想一个办法,保准让你能顺利回关内。” “什么办法。”张松龄喜出望外,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办法就是……”赵天龙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咱们哥俩儿合伙儿,干几票大的,让小鬼子巴不得你早日离开这儿,乖乖给你让开南边的道路。” 第三章 风云 (四 下) 第三章风云(四下) “我呸。”张松龄笑骂,“绕了半天,原來你是想拉我跟你一道去当马贼。” 骂完之后,却又不得不承认,黑铁塔赵天龙说得很有道理,塞外地广人稀的情况乃是他亲眼所见,由东往西骑着马狂奔一上午,都未必能遇到几个大活人,而由北往南的话,到了汉人聚居地带,则城市和村庄就会越來越密集。 眼下小鬼子的攻略重点又在大武汉一带,沒能力也沒心思在草原上配置更多的兵力,只要他不主动进城,被鬼子抓到的机会就等同于零,如果执意要立刻返回关内,过了承德之后,就要面临一道接一道的关卡,稍有不慎,就会被大批的鬼子和伪军给盯上,恶虎难敌群狼…… “怎么,你不愿意跟我搭伙,。”迟迟得不到张松龄的确定答复,赵天龙将眉毛竖了起來,气呼呼地追问。 “怎么会呢,。”张松龄轻轻摇头,“能跟赵大哥并肩杀敌,小弟我求之不得,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咱们做什么买卖能折腾出的动静比较大,。” “当然是抢日本人了,这有什么好想的。”赵天龙立刻转怒为喜,耸耸肩,很不屑地回应,“牧民们都是苦哈哈,忙活一年也攒不下几块大洋,抢他们太缺德,那些蒙古王爷身边又带着太多护卫,咱们两个很难找到出手机会,唯独小日本儿,人沒几个,又特别贪财,每个月都有成大车成大车的好东西往满洲国那边拉…….” “汽车还是马车,。”张松龄想了想,出言打断。 “当然是马车,偶尔还有牛车。”赵天龙笑着回答,“咱们这连条正经道路都沒有,汽车怎么可能跑得起來,。” “车队沒护卫么,咱们可就两个人。”,张松龄不喜欢做沒有把握的事情,皱着眉头继续追问。 “这你就外行了吧。”赵天龙得意地笑,摆出一脸我是专家的姿态,“见过狼怎么吃牛沒有,狼怎么吃牛,咱们怎么折腾小鬼子的车队,保准一收拾一个准。” “沒见过。”张松龄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白做了媚眼给瞎子看,赵天龙甭提有多难受了,笑容僵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换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解释,“一头公牛至少六七百斤,一匹狼撑死了也就五六十斤,单打独斗,公牛一犄角,就能把狼给顶得肠穿肚烂,可兄弟你听人说过狼吃牛,听说过牛吃狼沒,。” “沒。”张松龄点头承认。 “其实道理很简单,狼从來不拿自己的肚子往牛犄角上送,它先在旁边慢慢看着,抽冷子咬一口,然后跑掉,再慢慢兜回來,抽冷子再咬一口,再慢慢跑掉,这样反复折腾下去,用不了几下,牛的血就被放干净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扑上去,一口咬断喉咙。” “嘶。”张松龄配合地倒吸一口冷气,仿佛看到一头膘肥体壮的公牛,在野狼的牙齿下,发出最后的悲鸣。 “怎么样,干不干。”赵天龙伸出一只手,继续热情相邀,“小鬼子的车队,个个肥得流油,多打掉几支,既让鬼子弄不明白你到底想去哪,又把你的盘缠钱凑出來了。” “干。”张松龄被说得热血沸腾,伸出右手,在半空中与赵天龙的手掌相拍,“赵大哥对这里的情况比我熟悉,具体怎么干,我全听赵大哥的。”。 “这才有股男人劲儿。”赵天龙笑着点头,“首先,我带你去找个人,摸一摸最近有沒有小鬼子的车队从附近经过,其他的,咱们边走边说,“ “行。”张松龄牵过雪青马,利落地跳上马鞍。 二人放松了缰绳,让胯下坐骑以小跑的速度不疾不徐地向西北方行进,一边走,一边商量具体的动手细节,大部分时间是赵天龙在说,张松龄瞪圆了眼睛听,偶尔张松龄有疑问之处,只要提出來,赵天龙也是言无不尽。 “…….不瞒兄弟你说,今天看到你开了第一枪,我就相中你这个人了。”介绍完了鬼子运货车队的基本情况,赵天龙继续解释拉张松龄跟自己一起“发财”的理由,“盒子炮射程太短,我自己干的话,每回都要冲到三十丈内才能开枪,而押车的小鬼子们,人手一支三八大盖儿,即便我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才很难从容撤下來,而有兄弟你在就不同了,可以提前在车队必经之路上埋伏,抽冷子地撂倒两个鬼子兵,立刻上马走人!” “他们不会骑着马來追么。”张松龄沒有拦路抢劫的经验,对一切可能情况都问得非常仔细。 “他们如果上马來追你,就轮到老哥我出來了,不是当哥哥说嘴,这黑市寨附近方圆三百里内,你找不到在马背上放枪,还比我有准头的人。”赵天龙笑了笑,满脸骄傲。 见识过对方一枪打断马刀的绝技,张松龄笑了笑,轻轻点头,“赵大哥本事,小弟我当然信得过,但万一他们追上來的人太多……” “不会。”赵天龙笑着打断,“如果追上來的人太多,车队就更危险了,这草原上敢打日本人车队主意的,可不止咱们兄弟俩,况且发现情况不妙,咱们两个只管跑就是,小鬼子不熟悉地形,怎么跑也跑不过咱们。” “呵呵……”想到临出塞前,赵二子跟自己提及的那首顺口溜,张松龄咧嘴而笑,黑胡子,白胡子,黄胡子,红胡子,草原上马贼何其多也,就是不知道自己今天刚刚结识的这位黑铁塔是哪个,与几位“胡子先生”有沒有牵连。 “别笑,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赵天龙看了他一眼,低声抗议,“打不过就跑,沒什么可丢人的,有命在,才能把吃过的亏给捞回來,对了,你最远能打到多远,别老想着一枪夺命,能打到就算。” 张松龄很认真的想了想,报上了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大概二百來米吧,再远就沒把握了。” “嗯,那就是六十丈。”赵天龙废了点儿力气,才将张松龄口中的“米”,换成了自己的习惯的“丈”,“还能更远些吗,能沾边就算,三枪中能中两枪也行。” “这个……”张松龄在心里反复考虑,小心翼翼地补充,“四百米,一百二十丈,在打猎时,也试过,如果有足够时间瞄准的话,一枪命中的概率有七成,但每次顶多开三枪的样子,再多,眼睛就模糊了。” “你还跟这铁蹄马似的,跑一会儿就得休息。”赵天龙笑着调侃,然后轻轻点头,“三枪就三枪,一百二十丈,每回打一枪就够了,负责押车的小鬼子,肯定不是什么好兵,那么远的距离,他们估计连还手的机会都沒有,就这么定了,咱们两个动手之时,你在一百二十丈外开第一枪,不管打沒打中,立刻上马就走,断后的事情全交给我,不管我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准回头。” “那怎么行…”张松龄将头晃得象拨浪鼓,“说好了是两个人一齐……” 一句话沒等说完,赵天龙忽然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勒住了骑,瞪圆了眼睛四下张望,张松龄心里头一紧,也连忙拉住了战马,抬起头來扫视周围的动静,只见四下白云如雪,绿草如织,连个出來觅食的野兔子都看不到,更甭说什么人影儿。 正欲问问赵天龙到底发现了什么,突然间,远处传來一声枪响,“乒。”,经跟着,又是零星的数声,“乒、乒、乒、乒……” “那边。”赵天龙掏出盒子炮,朝前方不远处指了指,然后策马疾奔。 张松龄催动坐骑紧紧跟上,跑了大约有半里多路,脚下地形突变,凭空里有一块巨大的洼地,横亘在了他的眼前,洼地当中,两伙人正在骑着马开枪互射,其中一方只有三名女子,明显寡不敌众,一边打,一边夺路狂奔。 另外一伙人紧追不舍,七个老爷们跨着大洋马,象猫逗老鼠一样,将子弹尽数打在三名女子的战马周围,溅起一串串淡绿色的烟尘。 “白胡子又出來糟蹋女人了。”赵天龙拉住马缰绳,用盒子炮指了指洼地里的追兵,大声说道,“兄弟,你能不能把带头的那个家伙,给我一枪撩下來,。” “我试试。”张松龄目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翻身下马,一百七十米,对方又在高速移动中,他根本沒多大把握,但不出手的话,那三名女子今天肯定在劫难逃。 按照跟孟老汉学來的打猎要领,张松龄半蹲姿势,将三八枪架上了肩膀,洼地里的白胡子们显然也看到了他和赵天龙两个,呜哩哇啦地大骂了几声,兵分两路,其中三人继续追赶即将到手的“猎物”,另外四人拨转马头,直扑了过來。 “找死。”赵天龙不肯在原地等着对方來砍,双腿狠狠一敲马镫,附着身子迎了上去,一对四,双方在高速奔驰中迅速靠近,距离从一百七十米,转眼就拉到了八十米上下,四名灰眼睛的白俄匪徒抢先开枪,却都因为战马的颠簸而打在了空处,又哇哇怪叫了两声,从腰间抽出了雪亮的马刀。 “乒。”张松龄终于开了第一枪,打在一匹黑色大洋马的脖子上,将带队的匪徒头目摔了出去,其余三名匪徒沒想到有人在如此远的距离上,居然还能打到运动中的目标,本能地拉了一下马缰绳,就在这个瞬间,赵天龙的身体从马鞍上挺直,手中双枪同时开火,“乒、乒、乓、乒、乒、乓…….”十几颗子弹呼啸而出,将三名匪徒统统扫到了马下。 第三章 风云 (五 上) 第三章风云(五上) 前后不过是半分钟功夫,四名匪徒三死一伤,统统栽倒于血泊,赵天龙策动坐骑从尸体旁掠过,径直扑向另外三名匪徒的后背,那三名追截女子的匪徒听到身后动静有异,忍不住回头张望,发现自家兄弟已经尽数了了账,俄罗斯人血脉里特有的凶性立刻被激发了出來,嚎叫一声,放弃前方的三名女子,掉头向赵天龙冲了过來。 张松龄岂肯让他们三个以众凌寡,转过枪口,瞄着冲得最快一人扣动扳机,“乒。”三八枪子弹飞过近两百米距离,在草地上扫出一道深沟。 “该死。”他毫不气馁地拉动枪栓,再度举枪瞄准,高速奔驰中的目标渐渐变得平稳,渐渐被套进了准星,“乒。”又是一弹飞窜,正中战马的脑门。 “轰。”高速前冲大洋马如同炮弹一样飞了起來,将背上的马鞍连同骑手一并摔出老远。 “乒乒乓…”“乒乒乓…”赵天龙手中的盒子炮也左右开弓,两串点射,将剩余两名匪徒的胸口打成了马蜂窝。 “我去抓马,地上的人都交给你,别给他们掏枪的机会。”扭头冲张松龄大喊的一声,赵天龙直奔无主的战马而去,那些受了惊的牲口都是白俄人从其老家带过來的名驹之后,经过与蒙古马的杂交,继承了父系和母系的双重优点,非但个头,模样和冲刺速度俱是一等一,耐力与抗病性,也远远甩出了其他西洋马种好几条街,(注1) 张松龄不懂马,却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家同伴,扯着嗓子答应了一声,立刻拎起步枪去检验地上的土匪尸体,头四名土匪当中,有三人被赵天龙用盒子炮打烂了内脏,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从战马上摔下來的那名土匪小头目也不幸栽折了脖子,再也沒有“诈尸”的可能,当张松龄走向另外三名土匪落马处附近的时候,却有一具“尸体”稍微动了动,然后抬起一张已经摔烂了的脸,用极低的声音喊道:“饶,饶命,我,我不是,不是老毛子,我,我是被他们逼着入伙的,我家里头还有老婆和孩子,需要,需要……” “你说什么,。”听见对方说得是汉语,张松龄犹豫了一下,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稍稍松动,“你伤得重么,能不能自己爬起來,。” “不,不重,别,别杀我,别……”幸存的土匪呻吟着,喘息着,一点点支撑起上身,血肉模糊的脸上,淌满了痛苦的汗水与懊悔的眼泪。 毕竟对方也是中国人,张松龄不忍心看自家同胞在血泊中挣扎,将步枪交到左手上,伸出另外一张胳膊试图将他拉起,还沒等他的手掌探到此人腋下,对方忽然向前踉跄了一步,整个人撞进了他的怀内,手中的短匕寒光四射。 “该死。”张松龄暗骂自己糊涂,丢下步枪,伸手去抓对方腕子,狡猾阴险的土匪岂肯丢掉唯一一个抓了人质逃生的机会,右腕一翻,短匕绕开张松龄的阻拦,再度刺向他的颈部动脉,张松龄后退半步,抬腿向此人的裆部踹去,对方侧身让开,短匕首第三次刺到张松龄咽喉前,近在咫尺。 “该死。”张松龄不得不迅速后退,躲开匕首的攻击范围,凶悍的土匪紧追不舍,刀刀直戳年青人的要害,张松龄仗着腿脚便利向后猛跳数步,拉开半米距离,右手朝腰间一探,拔出了压满子弹的盒子炮。 “饶命。”土匪僵在了前扑路上,手中的短匕无力的掉下,“好汉饶命,我家里……” “乒。”一声脆响打断了无耻者的乞怜,但开枪的却不是张松龄,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到三个彩色的身影疾驰而來,裙发飘飘,被风吹起数道流光。 是刚才被土匪追杀的那三名女子,走在正中间的那个明显地位稍高一些,开枪杀人的也是她,另外两个则是一对双胞胎姐妹,骑着同样的枣红色骏马,穿着一样的淡粉色蒙古袍,连发型和饰物也成双成对,令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倒影。 “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來。”被张松龄盯得浑身难受,双胞胎姐妹当中靠右侧的一个竖起眼睛,厉声呵斥。 “荷叶,别使小性子。”还沒等张松龄來得及尴尬,走在正中间的女子主动开口替他争辩,“看你两眼又不会少块肉,!今天如果不是两位壮士仗义出手,咱们三个,这会儿恐怕就得自己抹脖子了。”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不容反驳的威严,双胞胎姐妹立刻收起了怒容,可怜巴巴地跟在她身后,用非常小的声音嘟囔:“人家只是不习惯被他这么盯着么,又沒说不领他的情,况且刚才主要功劳也不该归他,那个高个子大哥才是……” “好了,不说话,沒人把你们两个当哑巴。”走在正中间的女子收起小巧的短枪,翻身下马,“乌旗叶特部右旗斯琴,见过壮士,多谢壮士的救命之恩。” 在马背上看不出來,当她走到近前,张松龄才意识到此女居然差不多跟自己一样高矮,心中不觉微微一愣,侧开了身体,抬手还了个军礼,“斯琴女士客气了,刚才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当不得一个‘谢’字。” 名叫斯琴的女子莞尔一笑,摇摇头,非常认真地补充,“对你们哥两个來说是举手之劳,对于我们姐妹三人,却是生和死的差别,救命之恩,说什么都属于多余,请两位壮士跟我到我家毡包中一坐,我乌旗叶特右旗有的是好酒好肉,恭请贵客品尝。” “不了,不了。”根本沒打算问赵天龙的意思,张松龄连连摆手,“我和赵大哥还有要紧事,改日吧,改日有空,一定到你的毡包中去喝酒,乌旗叶特右旗对不对,你叫斯琴,我记住了……” 忽然间,他觉得斯琴这个名字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说过一般,本能地停住了正挂在嘴边的推辞话语,‘前贝子,后国公,不让须眉雄中雄,’乌旗叶特左旗,斯琴,莫非眼前这位就是威名赫赫的女郡主,乌旗叶特右旗的唯一继承人,,正惊愕间,却听见对面的声音由温柔转向了急切,“是你,赵,赵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注1:顿河马与蒙古马的杂交品种,个头高大,体格健壮,耐力强,适合长途行军,短途冲刺中,奔跑速度也高于蒙古马。 第三章 风云 (五 下) 第三章风云(五下) “姑娘你认错人了吧。”牵着五匹高头大马返回來的赵天龙瞪着古怪的大眼睛,脸上的惊诧表情要多假有多假,“在下姓赵的确不错,但在下却不记得曾经跟你打过交道。” “你不认识我了,。”女郡主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愣愣地看着赵天龙,双目间隐约有萤光闪动,“我是斯琴啊,乌旗叶特右旗的斯琴,小时候跟着你学骑马的那个…….” “我沒教过人骑马,除了我这位表弟之外。”赵天龙端起一张死人脸,轻轻摇头,“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赶紧回家去吧,眼下兵荒马乱的,土匪比牛毛还多,女人家最好不要老往外边跑。” 说罢,不敢看对方眼睛里的失望,迅速将头扭向张松龄,“还不赶紧走,还等着人家以身相许是怎么的,。” 虽然前后两次恋爱都谈得稀里糊涂,张松龄勉强也算得上是一个过來人,不用动脑子,就能猜到赵天龙与这位名叫斯琴的蒙古郡主之间必然有问題,当即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 两条腿刚刚踩上马镫,猛然间,又听有个凄厉的女声在背后喊道,“阿尔斯楞,你还要跟我装到什么时候,,我能认错你的人,还能认错你这双眼睛,,你的屁股蛋子上的牙印是什么东西咬的,还有你左手背上的伤疤,谁还能烫出个一模一样的來,,“ “阿尔斯楞…….?”仿佛刚刚从一个噩梦中醒來般,赵天龙长长的出了口气,回转头,大声冷笑,“阿尔斯楞早就被烧死了吧,我记得当年是乌旗叶特右旗的额尔德穆图王爷亲自带人放的火,那火烧的啊,整个小黑山上,连只兔子都沒跑出來。” 仿佛被当头狠狠打了一棍子般,斯琴的身体踉跄了几下,软软委顿于地,“我阿爸是对不起你,可他当年也是被人逼着才动的手,过后我阿爸一直派人四处寻找到你们,找到赵大叔和……” “找到我们干什么,砍了脑袋去送给李守信邀功么。”赵天龙冷笑着打断,口中的话语宛若毒箭,“有劳你们父女惦记了,只可惜我不会再上当。” “不是的,不是的。”斯琴跪在地上摆手,泪水如溪流般从瓷器般的面孔上淌过,“我和阿爸真的沒想过害你们,不信你去问栓子,我阿爸很早以前就偷偷放掉了他,他现在…” “他现在活得好好的。”双胞胎小美女红着眼睛冲上前,一左一右,用力将斯琴往起拉,“不信你去喇嘛沟那边找他,这两年,斯琴姐为了找到你,到处求人帮忙,你不能这么沒良心,一上來就沒完沒了诬陷她。” “诬陷,。”赵天龙笑得愈发大声,在马背上伸出手指,凌空直戳斯琴的心脏所在,“你问问她自己,我有沒有诬陷她,,当年她爹对我师傅是怎么说的,然后又是怎么做的,宝力德、诺墩他们,到底是死在谁的手里,。” “我不知情,我真的不知情。”斯琴的身体如同秋天的芦苇一般,在赵天龙的目光中摇摇晃晃,“我阿爸一直很后悔,直到临去世前,还念念不忘说要…….” 回应她的只是一阵慌乱的马蹄声,赵天龙狠狠地夹了一下黄骠马的小腹,逃也一般去了,张松龄向三名女子投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拉着其余几匹战马紧紧跟上,直到跑出五六里之外,耳畔还隐隐约约能听到风中送來的哭声。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赵天龙,也不知道后者跟斯琴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是觉得斯琴刚才哭泣的模样很无助,很可怜,而自己刚结识不到一天的这位赵大哥心肠又太狠了一些,狠得有些让人无法理喻。 “咱们换俄国大鼻子的马,他们的鞍子坐着更舒服。”一直沉默赶路的赵天龙突然开口,声音听起來又冷又硬,好像肚子里堆着一块万年寒冰。 “嗯。”张松龄答应着从雪青马的背上跳下,扯过一匹暗红色的牲口,抬脚踩上马镫,这匹有着俄国血统的战马比先前那匹高出了足足十厘米,水曲柳打造的马鞍又宽又厚,坐上去后,屁股处立刻传來一阵轻松的感觉,眼前的视野,也登时变宽了许多。 “往南,让雪花青和大黄在后边跟着,恢复体力。”赵天龙又丢下一句冷冰冰的命令,迅速拨转了马头。 这回,他沒有如先前那样拼命赶路,而是刻意放缓了速度,以便雪花青和黄骠马不至于掉队,在缓慢奔跑中,刚刚缴获來的五匹混血马身上的优点立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每一步几乎都迈得四平八稳,每一步都和上一步保持着同样的节奏,“的的的,的的的的。”宛若跳舞一般,顺滑而又轻柔。 赵天龙象条标枪般戳坐在马背上,目光不断四下逡巡,两只耳朵也在无意间,轻轻地抖动,仿佛在欣赏马蹄击打地面的节奏,又好像在监听旷野里的其他声音。 张松龄也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却除了微风卷过草尖的声音之外,听不出其他任何特别动静,二人就这样缓缓走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西边的太阳慢慢落向了草尖,才在一条曲曲折折的小河边停了下來。 “让牲口喝点儿水,咱们两个也把水袋装满。”赵天龙的声音听起來好像又恢复了正常,还是跟上午时一样平和,沉稳,“这里不方便生火,咱俩先用肉干对付几口,等到入了夜,再给你弄顿像样的。” “哎。”张松龄这个马贼行当的小菜鸟当然提不出任何异议,一边低声答应着,一边跳下混血战马,牵着缰绳朝河岸边走,他先前骑过的那匹雪花青非常嫉妒,轻轻了哼哼了几声,小跑着跟上前献媚,赵天龙的那匹黄骠马则猛然咆哮了起來,仰起前蹄,冲着主人刚刚骑过那匹混血马猛踹。 “行了,大黄,我只是想让你省点力气。”赵天龙被黄骠马的动作逗得哑然失笑,走过去,双手抱住它的脖子,“行了,别叫了,再叫,就把狼给招來了。” “嗯哼哼……”黄骠马成功地抢回了主人的关注,示威般小声嘶鸣着,警告其他马匹不要试图跟自己争宠,赵天龙又轻轻在它的脖颈上拍打了几下,才让它彻底恢复了安静了,一双耳朵却始终关注着四周,仿佛空旷的原野里随时都会出现什么异常般。 异常却始终沒有出现,当最后一抹阳光从草海上消失的时候,张松龄又骑着马跟在赵天龙的身后往北走,路还是原來的路,假如草地上先前留下的那些马蹄印记可以称做是路的话,人也还是原來的人,只是心情不再是原來的心情。 “其实,老一辈的错,不应该算在咱们这辈儿人头上。”一边在马鞍上摇摇晃晃,他一边试探着说道,老气横秋,仿佛自己真的经历过很多风雨一般。 “你一小孩子,毛都沒长齐呢,懂个屁。”赵天龙从马背上回过头來,恶狠狠地呵斥。 “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似的。”张松龄撇着嘴反驳,“我只是不忍心看着某人心里头难受而已。”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老子都奔三十的人了,还要你这小屁孩來操心,。”赵天龙又恶狠狠骂了一句,心里终究发虚,不敢看张松龄的眼睛。 张松龄大声冷笑,看着赵天龙脖子上的汗毛撇嘴,赵天龙被笑得浑身不自在,回头迅速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有完沒你,实在闲的蛋疼,就想想怎么提高枪法,别每次都专门朝着牲口下手,一匹这样的大洋马,能卖七八十块钱呢,“ “不是你先前跟我说的,随便开枪,打到就行么,。”张松龄冷笑着耸肩,“别岔话,白跑了好几十里冤枉路,我心里正烦着呢,你刚才都听见什么了,过了那条河,是不是就到了什么乌齐叶特右旗的地盘,。” 所有隐藏的猫腻都被人瞧了个清清楚楚,赵天龙理屈词穷,古铜色的面孔下缓缓渗出了一抹淡粉,“刚才,刚才是为了让你熟悉坐骑,熟悉坐骑,顺便,顺便补充淡水,你笑什么,不准笑,今天看到的事情,全给我烂在肚子里,跟谁也不准提。” “不提,不提。”张松龄笑得像头偷到鸡的小狐狸般得意,“我说某些人啊,何苦呢,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何必非要计较别人已经死去的老爹做过什么,为了个死人让俩大活人难受,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 这回,赵天龙沒有呵斥他,而是轻轻地摇头,轻轻地苦笑,一直笑得眼泪都淌了出來,才抬起手,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低声道:“你不懂,真的不懂,你才來,不知道当年老辈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行了,别乱操心了,抓紧时间赶路吧,咱们两个今天要去的地方,距离这儿还有一百多里路呢。” “这么远,。”张松龄累得直吐舌头,骑马看似风光惬意,实际上却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苦差,特别是今天这种不断换马赶路的方式,一整天跑下來,几匹牲口沒觉得怎么样,他的后背和大腿,却已经累得不再是自己身体一部分般。 “这还算远,。”赵天龙轻蔑地看了看他,微笑着补充,“明天需要走的路更多,咱们这一行,就象草原上的狼,必须一刻不停地向前跑,永远不能停下來,哪天跑得慢了,也就活到头了。” 第三章 风云 (六 上) 第三章风云(六上) 纵横万里,不能停步,因为一停下來,就是生命的终结,看着周围苍茫的夜色,张松龄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寒意,从头到脚,从脊柱再到顶门,他发现自己有些明白白天时赵天龙为什么不肯与斯琴相认了,那绝不仅仅是因为上一代人的仇恨延续,然后在他心中又涌起更浓的悲凉,浓得几乎无法呼吸。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张松龄长长地吐了口气,低声说道:“赵大哥今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帮我凑足了西去的路费之后,。” “杀鬼子,杀坏人。”赵天龙的回答非常简单直接,仿佛这些是自己人生的全部,根本不用仔细去想。 “沒想过多找几个帮手。”张松龄笑了笑,继续追问。 “不好找,本事太差的,带着反而是拖累,本事太好的都像你一样,自有一份好前程在等着,不能随便给人家耽搁了。”赵天龙也笑了笑,摇着头回答。 “那你还不如跟我一起去投傅作义。”张松龄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时机,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一样是杀鬼子,杀汉奸,凭你的骑术和枪法,想必不难在军中立足。” “投傅作义,。”赵天龙轻轻皱眉,歪头看着张松龄,目光里充满了疑问。 “人多,打鬼子会更容易些。”张松龄唯恐伤到赵天龙的自尊心,绕着弯子说道,“等哪天傅作义将军的队伍打过來,赵大哥也能衣锦还乡。” “衣锦还乡,,什么意思。”赵天龙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烁烁,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恼怒还是困惑。 “就是以军官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回來。”张松龄赶紧出言补充,“让从前的朋友和邻居知道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让地方官员和蒙古王爷们,也主动上前來巴结你,请你原谅他们过去对你的无礼。” “你就直接跟我说,让我不要继续当马贼就是了。”赵天龙咧嘴大笑,“连小兄弟你都看不起马贼,人家傅作义将军就能待见我,,我千里迢迢赶过去,不是拿热脸贴冷屁股么,。” 张松龄急得在马背上连连摆手,“赵大哥真的误会了,我真的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你是个侠客,从古至今都受人景仰的侠客,这个我早就知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投军的话,可能前途更好些,至于傅作义,如果他不待见你,咱们两个就南下去找我的老部队,我的老长官姓纪,是个非常爽快的人,肯定能跟你谈得來。” 唯恐对方不信,他又将自己进入二十六路军的经过、投军初期的那些见闻,以及特务团的辉煌战绩,用非常简短的语言向赵天龙介绍了一遍,对方起初只是半信半疑地听着,越听,眼睛越亮,越听,目光变得越柔和,最后,居然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如果二十六路真的象你说得这样,倒是值得赵某人去投奔一回,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儿了,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先想办法凑足盘缠,把你送回关内去。” 能从心高气傲的赵天龙嘴里得到这样一句承诺,张松龄已经心满意足,虽然赵天龙很有可能是信口敷衍,兄弟两个谈谈说说,彼此之间越谈越觉得投缘,不知不觉,就把头半夜在聊天和赶路中混了过去。 随便啃了几口又冷又硬的干奶豆腐当宵夜,二人继续向北,大概在凌晨两点左右,來到了一片起伏的丘陵地段,赵天龙竖起耳朵四下听了听,确定沒有异常动静,拨转马头,绕向最高的一处丘陵背后。 刚转过弯,数座灰扑扑的旧毡包就出现在丘陵背后的缓坡上,借助头顶上的璀璨星光,张松龄可以清楚地看到毡包周围那一圈低矮的木头栅栏,几乎每一根栅栏上都积满了鸟粪,很久沒人收拾,白花花得非常扎眼。 “汪汪汪……”听到有马蹄声靠近,栅栏里的牧羊犬咆哮着跳起,冲着外边张牙舞爪,紧跟着,有火光一闪,从最靠近栅栏门的毡包里头跳出來两个矮小却粗壮异常的黑影,一人手里端着把前头带叉子的古怪步枪,另外一人拎着火把和鬼头大刀,齐声断喝:“谁,不说话就开枪了。” “查干,乌恩,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开枪给我试试。”赵天龙张开空空的双手策马上前,冲着栅栏里边怒斥,“老疤瘌平日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客人來了先给他个下马威,。” “沒,沒有。”听对方开口就叫出了自己和师父的名字,两个粗壮少年知道來者必然是熟人,讪讪地垂下的武器,“刚才黑灯瞎火,沒看出大叔是谁來。” “现在呢,看出來了。”隔着一道栅栏,赵天龙将头凑到火把照得到的范围内,促狭地笑。 查干和乌恩二人左看右看,还是沒从记忆中翻出同样的面孔,红着脸,讪讪地赔罪,“沒,沒有,大叔别怪,我们两个记性,记性不算太好。” “你们记不住我就对了。”赵天龙跳下马,轻轻地给了两小伙子一人一巴掌,“开门,开门,开门,把马帮我牵进去喂上,多放点儿豆子,别心疼钱,沒人能从你那缺德师父手里占到便宜,。” 他说得越大大咧咧,两个少年越不敢违抗,手忙脚乱地开锁推门,放外边的客人和马匹入内,然后一个人小跑着去张罗饲料,另外一个则束手束脚地站在“贵客”身旁,等待下一步命令。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那缺德师父给喊起來。”赵天龙丝毫沒有做客人的觉悟,瞪了身边的小伙子一眼,低声呵斥。 “师父,师父…….”粗壮少年乌恩红着脸,不知道该怎样跟“贵客”解释,“师父已经睡下了,今晚,今晚还有……” 说着话,他的眼睛偷偷地瞄向栅栏内的空地,张松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辆硕大无比的双轮马车躺在不远处,每个木头车轮都足足有一米高,车厢上描金画银,在星光下显得华贵而又神秘。 “你把这个给老流氓看。”赵天龙仿佛早就料到乌恩会有此一说,从信手从腰间摸出半块银元,递给了对方,“让他把毡包里的女人给撵走,都什么岁数了,还这么风流,就不怕得了马上风,。” “唉,唉。”乌恩既不敢接茬,也不敢还嘴,连声答应着,抓起银元,跑向最大一座毡包,片刻之后,明亮的烛光在毡包内亮起,紧跟着,毡包门打开,有名妖娆的女子打着哈欠从里边走了出來。 “大半夜的,谁这么沒眼色啊。”被人从热被窝里撵走,女人显然非常不满,明知道打扰自己的人肯定是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还明知故问,“赶着看绝症么,,还是马上要生孩子了,。” “高云,别乱说话,來的是我的老朋友。”一个须发皆白,脑门上有一道暗红色刀疤的老者从门口追出,先冲着女人呵斥了一句,然后笑呵呵地跟赵天龙打招呼,“小龙啊,你怎么想起來看四叔了,,里边坐,里边坐,乌恩,把枣枝喊起來,给她龙叔烧茶。” “我來看看,长生天什么时候把你这老流氓收回去。”赵天龙狠狠地瞪了老者一眼,怒其不争,“估计快了,照你现在这个作孽法。” “呸呸呸,晦气,晦气,你这孩子,从小就跟四叔过不去,长大了也不知道改一改。”老者向门外吐了几口吐沫,连连跺脚,“进來,进來,别在外头说话,夜风太硬,你们小年青儿火力壮,我这老骨头可禁不起吹。” “你是自己把自己给淘空了,怪得了谁,。”赵天龙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拉着张松龄,大步朝毡包里头走,“这是我刚结识的好兄弟,姓张,他有一批上好的猎物要出手,这是老疤瘌,江湖郎中,你们口里人平日说的蒙古大夫,就是他这种人。”(注1) “见过四叔。”张松龄可不敢象赵天龙一样,胡乱开一个比自己大了足足三倍的长者玩笑,快步上前,冲着老疤瘌深深鞠躬。 老疤瘌沒想到他如此礼貌,赶紧伸手搀扶,“别客气,别客气,都是一家人,你这么客气干什么,來,來,赶紧毡包里坐,乌恩,等会儿再去杀一头羊煮了,咱们好好招待一下贵客。” 说着话,他仔细端详张松龄的模样,越看,越觉得顺眼,“小伙子口里哪的人啊,是官宦之后吧,,小龙这孩子,平素沒心沒肺的,你多替我管管他,让他也做点儿正经事儿,涨涨出息,别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都找不下。” “老不正经,你还好意思说我。”赵天龙跳过來,一脚踢上毡包门,“都奔七十的人了,居然还找妓女过夜,你就不怕被她吸成人干。” “六十五,六十五。”老疤瘌红着脸摆手,“离七十还远着呢…” “四舍五入。”赵天龙气呼呼打断。 “哪有你这么入法,。”老疤瘌满脸委屈,低声辩解,“况且我这也是积德行善,你想想,我给她治那种病,肯定得去根儿不是,如果跟我睡了却沒传染给我,不就证明她病已经全好了么,。” “对,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长生天下辈子肯定把你变成一匹种马。”赵天龙继续数落,恨铁不成钢。 张松龄在旁边听得浑身发痒,偷偷将自己刚刚被老疤瘌拉过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以防传染上某种莫名其妙的病毒,这个动作却丝毫沒能瞒过另外两个人的眼睛,赵天龙哈哈大笑,指着老疤瘌的鼻子乐不可支,而老疤瘌,则讪讪的摇了摇头,淡然道:“你放心好了,我这贝辈子就靠给女人治脏病吃饭,绝不会让自己也染上,况且你还是童男子,阳气十足,等闲阴邪根本侵不进身体里头。” 注1:口里,张家口以南,在塞外,对中原來的人统称为口里人。 第三章 风云 (六 下) 第三章风云(六下) 我是童男子,我是童男子,我怎么会是童男子,。 接下來,老疤瘌还说了些什么,张松龄一个字都沒有听进去,只觉得有无数身影子在自己眼前晃动,一会儿是孟小雨含着泪替自己整理行装的,一会儿是孟小雨强装笑脸劝自己喝酒的,一会是孟小雨将二人卖皮子的钱一块一角地从隐蔽处掏出來,全部塞进他的行李包的……,更多的,则是孟小雨举着大红色的喜烛,慢慢地走向自己,双目流波,**的肌肤被烛光照得通红通红…… 然后,所有人影全部消失一空,有关那天夜里的记忆,也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那段记忆,其实本來就是空白的,不是他忘记了,还是什么都沒有发生,他喝了太多太多的酒,而试图将他灌醉的孟小雨,也陪着他喝了同样多,所以,两个醉猫搂在一起睡了一整夜,然后,先醒來的孟小雨就把头发梳成了少妇状,以防有人借机赖账。 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答案,张松龄心里头宛若山崩海啸,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可是吓坏了赵天龙,后者赶紧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喂,喂,你不会这么胆小吧,,早知道这样,就不带你过來了,你放心,老流氓从我记事儿的第一天起,就专门给女人治那种病,你看他现在不是还活蹦乱跳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张松龄的魂魄被从天外拉回,赶紧出言解释,“我刚才是太累了,脑子犯迷糊,太累了,我从來沒骑过这么长时间马,累得走神了。” 这个解释显然非常牵强,老疤瘌笑了笑,缓缓走向主人的座位,抓起地上的暖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在手里,慢慢地饮。 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变得非常尴尬,赵天龙看看刚刚结识的好朋友,再看看相交多年却很少走动的老疤瘌,笑了笑,低声道:“四叔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对了,我们这次过來,是有一批紧俏货,想请四叔帮忙脱手。” “什么紧俏货,,拿进來我看看。”老疤瘌慢悠悠滋了口开水,淡然问道。 “您老稍等。”赵天龙急匆匆地走出毡包,转眼间,又拎了一个熟悉的牛皮卷儿走了进來,“用牛皮包着呢,刚才有外人在场,我沒敢让她看见。” 说着话,他将牛皮卷翻开,露出裹在里边的两支三八枪和四支盒子炮,“全是进口货,九成新,我们两个昨天上午刚弄到的,四叔您看着给价就行。” “一块钱一把,你肯么。”老疤瘌翻了翻白眼,冷笑着回应。 “别家,我和张兄弟还得吃饭呢。”有求于人,赵天龙不介意低声下气,“四叔大人大量,别跟我们两个小辈儿一般见识。” “四叔别生气,刚才是我不对,您老别跟我一般见识!。”不忍让赵天龙一个人低三下四,张松龄也走上前,再度朝老疤瘌鞠躬。 “你们俩呀。”老疤瘌放下茶杯,如同个忠厚长者般拖着长声数落,“我如果真的跟你们生气,还有的完么,,三八枪六十块大洋,盒子炮四十,你们要是觉得合适,就把货物留下,不合适,就去找其他人。” “四叔,。”赵天龙拖着长声讨价还价,“那可是西洋原装的盒子炮啊,原來要卖到二百大洋一把的。” “原來是原來,现在是现在。”老疤瘌轻轻撇嘴,“原來沒打仗,盒子炮子弹一块大洋二十粒,现在,你上哪能买到那么便宜的子弹去,,那东西你自己也清楚,就是个败家的货,手指头稍微勾一勾,两个弹夹就全打出去了,除了大户人家拿來当摆设,其他人谁还用得起,。” “四叔,四叔再帮忙想想办法,您老的门路广,不同于旁人。”赵天龙知道对方所言都说到了点子上,却继续死缠烂打,“还有两把军刀,就算这趟买卖的添头,您不用给钱,随便拿着砍木头玩儿,“ “拿它劈木头,我还嫌它使不上劲儿呢。”老疤瘌心中悄悄计算着这笔买卖做成之后,自己能落下的差价,继续笑着撇嘴,“行了,看在当年跟你师父的交情上,我把自己那份也送给你,三八枪六十五,盒子炮五十,不能再高了,再高就砸在我自个儿手里了。” “您多少再加点,再加点儿。”赵天龙继续讨价还价,锱铢必较。 “加不了了,加不了了,再加,我就得自己倒贴钱了。”老疤瘌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丝毫不肯退让。 “那您帮我打听个消息行不,算是添头,别要钱。”赵天龙转换话題,试图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军刀还是送给您,随便卖把出去,也能赚回十块八块來。” “什么消息。”老疤瘌本能地回应,然后发觉自己上当,抬起手來,冲着赵天龙拍将过去,“又糊弄你四叔,你这缺德孩子。” 赵天龙笑着躲开,大声否认,“哪啊,我哪敢糊弄您啊,您老日进斗金,还在乎这点儿小钱儿。” “我不在乎钱,但不能坏了规矩。”老疤瘌摇着头,满脸高深,“算了,谁让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呢,说吧,你想打听什么,。” 赵天龙收起笑容,缓缓说道:“是这样的,我听说小鬼子最近有一批货物,要从黑石寨送到赤峰,您知道什么时候车队出发么,具体走哪条路。” “什么,你要打日本人的主意。”老疤瘌立刻跳了起來,头发胡子全部倒竖,“你,你,你不要命了,他们可是这儿的太上皇,连王爷们见到了,都得躲着走。” “您的规矩,向來是只卖消息,不干涉买家干什么,是不是,四叔,。”赵天龙的脸色忽然严肃了起來,丝毫不见方才的媚献。 老疤瘌被吓得心头一凛,猛然想起眼前这位便宜侄儿在江湖上的名号,叹了口气,低声道:”小龙,四叔是为了你好,日本人将來肯定要坐天下的,你得罪了他们,最后不会有好果子吃,再说了,张学良的部队,也是日本人给打垮的,你爹和你师父当年的仇……” “那是家仇,现在是国恨。”赵天龙眉头轻挑,双目中射出两道阴寒。 第三章 风云 (七 上) 第三章风云(七上) “呵呵……”老疤瘌笑着耸肩,不再说话,作为塞外草原上最著名的黑市老板兼情报贩子,在他心里无论任何东西都有一个标价,所谓国家民族,只是比其他货物的定价略微高一些罢了,只要买家出得起大洋,不在乎卖上一次两次。 况且对于你赵天龙这种大名鼎鼎的马贼來说,国家亡不亡与你有什么关系,眼下日本人和国民政府正在南方打成了一锅粥,谁也沒精力仔细管草原上的事情,你才能活得有滋有味,一旦哪天国民政府真的打回來,驱逐了日本人,恐怕下一个行动计划就是剿匪,到时候你赵天龙再说自己如何对得起国家,国家容你继续四处逍遥么。 双方话不投机,交易自然也就无法继续下去,赵天龙眼珠偷偷一转,干脆直接激将,“疤瘌叔,你不是已经投靠了小鬼子吧,,那是我的不对,应该打听清楚了情况再來找你,晚辈给您老添麻烦了,张兄弟,咱们得赶紧走,沒准小鬼子的追兵已经在路上了。” 说罢,拉着张松龄的胳膊作势就要离开,“你给我站住。”老疤瘌“呼。”地一下跳了起來,额头上的疤瘌涨得通红,宛若一条活着的大号蚯蚓般來回蠕动,“小兔崽子,你刚才说什么呢,,有种给我再说一遍听听,你,你,你……” 指着赵天龙的鼻子,他气得话都无法说完整了,赵天龙却丝毫沒有尊老的觉悟,伸开大巴掌在老人的手指头上拍了拍,继续嘿嘿冷笑:“嘿嘿,我只是随便那么一猜,猜错了还不行么,况且您老沒受沒受招安,心里自己知道,这么着急干什么,,行了,晚辈不陪着您老唠嗑了,赶紧把账给晚辈结了,晚辈跟张兄弟也好去找别人打听小鬼子车队的消息去。” “除了老子我,不信还有谁清楚小鬼子运输队的消息。”老疤瘌气得张牙舞爪,恨不能将赵天龙生吞活剥,“你给我站住,老子现在就把车队的行进路线画给你看,如果你不小心死在押车的鬼子手里,到那边去记得跟你师父说明白,别告诉他我事先沒有劝过你。” “哪能呢,四叔最关心我们这些小辈了。”赵天龙图谋得逞,立刻转怒为喜,扶住老疤瘌的肩膀,用手轻轻替他捶打后背。 “小白眼狼,少拍马屁。”老疤瘌一闪身甩开了他,快步走到柜子旁,掀开柜子盖儿,弯腰从中取出一大张白纸,狠狠地拍在屋子中央的桌案上,“啪。” 一声脆响过后,他又猛然冷静了下來,看了看赵天龙,破口大骂,“你个遭瘟的小兔崽子,小白眼狼,如今翅膀硬了,连老子都敢糊弄,你马上给我滚蛋,爱去找谁找谁,永远也不要再过來,乌恩,别杀羊了,客人这几天火气大,见不得油腻。” “怎么可能呢,我这嗓子眼里都快往外冒清水了,乌恩,赶紧把羊杀了下锅,我饿了一整天,就等着疤瘌叔家这顿呢。”赵天龙也提高了声音,笑呵呵冲外边大喊,喊罢,又将头转过來,冲着疤瘌叔连连作揖,“您老不要把说出來的话再吞回去,那多毁名声啊,这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您疤瘌叔消息最灵通,为人最仗义,别生气,别生气,您老先坐下消消火,待会儿羊肉煮好了,我给您老倒酒认错还不行么,。” “我就是说了不算数,你还能把我怎么着,。”老疤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抓起一支铅笔,恨恨地丢进赵天龙怀中,“老子说,你自己画,只说一遍,能记下來多少凭你的本事,老子今天不高兴,不想伺候你这沒良心的小兔崽子。” “行,行,您老动嘴,我动手行了吧。”赵天龙笑呵呵地拿起笔,做洗耳恭听状,张松龄怕赵天龙一个人忙不过來,赶紧也凑到桌子前,抓起另外一只铅笔,老疤瘌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两个几眼,声音突然转低,如同梦呓般吟唱:“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无心说,有心听,主客各便,转过身,出此门,与我无关……” 顿了顿,他又将吟唱变成了叙述:“我听人说,有个很大的车队这个月阴历二十三,也就是大后天会从黑石寨出发,一共有十四辆到十五辆三匹马拉的大胶轱辘车的样子,装的什么东西我不清楚,但据说每辆车都是满载,每辆车有两个车把式,轮流负责赶车,除了车把式之外,还有一小队骑兵负责护送,不清楚是鬼子兵,还是保安队里抽调出來的好手。” ‘这也太多了些,’张松龄暗吸一口冷气,一个小队的骑兵规模大概是十三个人左右,再加上将近三十个车把式,敌方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一个排,而他这边却只有他自己和赵天龙两个人,无论怎么算,实力对比都有点儿过于悬殊。 正迟疑间,又听见老疤瘌继续梦呓道:“我听人说,这个车队要先到赤峰,然后跟其他各地的车队聚集起來,一道送往满洲国那边,从黑石寨到赤峰的大致路径是,前旗、三棵树、饮马川、小高粱沟、四分地…….” 每一处地名,都非常古怪,非常难记,张松龄停住笔,低头朝赵天龙那边张望,只见赵天龙挥挥洒洒,以非常漂亮的正揩,将所有地名都一个不落地记录了下來,一边记录,一边还能分出神來在白纸的下半部分画上几道印记,很快,一张标记着地名的简易路径图,就清晰地出现在三人眼前了。 “小兔崽子,居然还记得怎么写字,,我以为这些年,你就知道摸枪了呢。”老疤瘌抓过刚刚画好的地图,仔细核对了一遍,然后敲敲纸上的正楷,笑着夸奖。 “这些本事,还不都是当年您老教的么。”赵天龙笑着将地图夺回來,收好,同时不忘了大拍老疤瘌马屁。 “我可做不了入云龙的师父。”老疤瘌心中余怒未消,嘴巴上也当然不会太客气,“万一失了手,记得自己给自己一枪,千万别落在小鬼子手里,铁打的汉子被他们抓到,也熬不过三天。” “谢了疤瘌叔提醒,。”赵天龙继续嬉皮笑脸,“那卖枪的钱….” “少不了你的。”老疤瘌一脚踹过去,大声咒骂,“连老子你都信不过,连老子你都信不过,老子这就把钱给你,你数清楚了之后赶紧滚蛋,老子的羊肉,不喂你这个白眼狼,枣枝,枣枝儿,让你烧茶,你到哪里去现砍柴火去了。” “來了,來了,马上就好。”慌乱的女声从毡包外边响起,门被推开,有个十二三岁的蒙古族小姑娘拎着热气腾腾的大铜壶,快步走了进來。 “拿三个新铜碗,先用开水煮了再送过來,客人是从口里來的,爱干净得狠!”老疤瘌看了张松龄一眼,大声吩咐。 张松龄当然能听出话里边的赌气味道,赶紧再次赔礼道歉,“四叔别生气,我刚才真的是累走神了,您老……” “你图个放心,我也图个安心。”老疤瘌摆了摆手,坚持将所有餐具都用开水消了毒,才请两个小辈入座喝茶。 蒙古奶茶用新鲜的牛奶和茶砖煮成,里边放了少许盐,味道虽然古怪了些,却非常解渴,张松龄接连喝了三大碗,身上的疲惫感觉一扫而空,正准备向老疤瘌说几句恭维的话,毡包门再度被推开,乌恩和枣枝两个抬着一整只煮熟了的羊走了进來。 “我來切。”赵天龙殷勤地从乌恩手中抢过刀子,切下羊头盖骨上的肉,放进盘子里,双手捧给老疤瘌。 这是草原上的传统礼仪,表达的是对长者的尊敬之意,老疤瘌看了他一眼,满意地将羊肉接了过去,然后笑着抢过刀,从羊脊背后三分之一处偏下位置,切下一条嫩肉,笑着放进了张松龄面前的铜盘子上。 得到赵天龙的暗示之后,张松龄伸双手接过,却不敢马上品尝,等老疤瘌先吃了第一口,才用自己面前的小刀将羊肉切下一小块,缓缓地放进嘴中。 鲜嫩的羊肉入口即化,带着浓浓的汁水,滚过喉咙,食道,令人五腑六脏沒一处不舒服,主人和客人互相举杯,边吃边聊,很快,毡包中的气氛就恢复了最开始的融洽。 待酒足饭饱,外边也出现了清脆的鸟鸣声,赵天龙向张松龄使了个眼色,一道起身谢过疤瘌叔的款待,然后拿了用枪支换回來的大洋,赶在天光大亮之前,匆匆离开。 老疤瘌带着乌恩将他们两个送出了五里之外,临别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求赵天龙不要轻易冒险,待两个人和七匹战马去远,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冲乌恩命令,“去,骑那匹火龙驹去黑石寨找阎队长,跟他说,他想知道的消息,我已经给他打听清楚了,这次我要现款结账,如果他诚心想做生意的话,就连同上回欠我的钱,一道给我送过來,抓紧时间,如果敢在路上贪玩儿,仔细你的皮,。” 第三章 风云 (七 下) 第三章风云(七下) 火龙驹不愧是百里挑一的良马,一天时间,就驮着乌恩在老疤瘌所居的丘陵地段和黑石寨之间跑了个來回,一同赶过來的,当然还有已经焦头烂额的黑石寨保安队长阎福泉,后者在老疤瘌的毡包里头喝了几碗奶茶,丢下几根金条后,又披星戴月地返了回去。 当阎福泉满脸憔悴地出现在黑石寨中的时候,已经是农历二十二号上午,将累瘫了的战马丢给迎上來的心腹,连脸上的土都顾不上擦一把,他就撒开丫子朝座落于黑石县伪政府大院内的日本顾问处里跑去,还沒等进门儿,就听见自己的副队长,结拜兄弟刘文中那特有的公鸭嗓子,“太君,小的已经找到线索了,找到线索了,小的这两天带人将城里头的大小旅店酒馆都梳理了个遍,终于把刺客的真实身份给摸了出來。” “刘君辛苦。”名义上的驻黑石寨日本顾问,事实上的“太上皇”藤田纯二放下手边一盏浓茶,微笑着表示嘉许。 如愿得到了“太上皇”的称赞,刘文中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轻了几分,立正站好,大声回应,“不辛苦,不辛苦,为太君分忧,乃是属下的应尽之责,若是沒有太君的指点,就沒有黑石寨的安宁,沒有…” “嗯。”藤田纯二摆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肉麻表白,“刘君是个有能力的人,早晚都会有展露才华的机会,咱们先不说这些題外话了,先说说你这两天的侦讯成果吧,如果能顺利结了此案,帝国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是。”刘文中高兴得几乎要飞了起來,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笔录,刚要开口汇报,阎福泉已经推门而入,“太君,好消息,好消息,我找到刺杀案主犯的行踪了,我找到刺杀案主犯的行踪了。” “八嘎。”藤田纯二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走上前,劈手给了阎福泉一记大耳光,“谁让你进來的,,身为军人,难道你不清楚进入上司的房间要事先报告么,出去,想好自己该怎么做再进來。” “是。”阎福泉捧着肿起老高的脸,委委屈屈地转身出门,刘文中看得心中大乐,刚要趁机表现一番,老鬼子藤田却又横了他一眼,淡然吩咐,“刘君先不要着急,等阎君进來之后再汇报吧,毕竟他是你的顶头上司,虽然行事鲁莽了些,但办案经验还是有的。” “是,小的明白。”刘文中心里失落至极,却不敢表现在脸上,鞠了个躬,陪着老鬼子耐心等待。 老鬼子藤田又抓起茶杯,一边品味,一边冷眼看刘文中的举止,县长朱成壁被刺杀的事情,让他感到非常恼火,倒不是因为朱成壁这条狗对他來说有多重要,而是正在进行中的整合乌旗叶特四旗的计划,被那颗突然飞來的三八枪子弹给打了个稀烂,作为整个计划的幕后操作者,他不得不重新寻找切入点,扶植新的代理人,一來二去,时间和精力都会浪费很多,在关东军总部那边,也更难得到上司的欣赏。 好在事情刚刚发生,一切疏漏还都有弥补的余地,比如眼前这个姓刘的家伙,比朱成壁更沒骨气,更不要脸,当然也更容易掌控,如果把他扶上县长的位置,继续完成跟乌旗叶特前旗的联姻,上一任县长遇刺所带來的损失,就可以降低到最小地步,就是不知道乌旗叶特前旗的那位狡猾而又贪婪的国公,肯不肯赞同这个新提议,。 总计才沉默了大约半分钟的功夫,门外就又传來了保安队长阎福泉的声音“报告,黑石寨保安队长阎福泉,有最新情报,请求接受藤田顾问的当面指导。” “请进。”老鬼子藤田摆足了谱,挺着渐渐发福的肚子迎到了门口,看到阎福泉满身的灰尘和刚刚用冷水清洗过的面孔,笑着夸赞,“吆喺,这才像个军人的样子么,无论多累,在上级面前,都要展现饱满的精神,不屈的意志,阎君,刚才你的举止太失礼了。” “是。”阎福泉仰起带着红手印的面孔,大声回答,“卑职明白太君的苦心,卑职今后努力改正,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嗯,知错能改是好事。”老鬼子藤田纯二笑着点头,“进來吧,看你的样子,估计好几天沒睡觉了吧,最近事情多,真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阎福泉立刻忘记了脸上的疼痛,半弯着腰表态,“维护黑石寨的治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属下,能为太君分忧,实乃平生最大荣幸。” “马屁精,不要脸。”刘文中在旁边悄悄撇嘴,脸上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可心里头再不满意,他也不得不承认,阎队长比自己这个队副更会表现,甭看其刚才挨了老鬼子一个大耳光,但就凭着头上的草屑和衣服上的灰尘,便能将刚才的损失全都从藤田太君那里赚回來,至于什么军容不军容,鬼才相信他阎福泉先前是忘记了呢,分明是故意弄得风尘仆仆模样,好证明他这几天有多卖力。 阎福泉敏锐地看到了结拜兄弟的小动作,笑了笑,继续说道:“保安队的其他弟兄,也跟属下一样,发誓要替死去的朱县长讨还公道,属下在离开之前,曾经安排刘队副带领弟兄清查城中最近的外來人口,估计在这两天一夜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若是与属下刚刚得來的情报综合在一起…….” “阎君的提议很好。”老鬼子藤田才不关心阎福泉与刘文中二人的小心思呢,对他而言,保安队的正副队长越不团结,他控制起來越容易,“刘君刚才正准备向我汇报,既然你赶回來了,不如咱们三个人坐下來,综合分析手头所有信息,嗯,我这里也有一份从赤峰那边发过來的电报,今天早晨刚刚到的……” 说着话,他转身从靠墙的书架上,抽出一个信封,将一条巴掌宽的电报纸亮在了阎福泉和刘文中两人面前。 阎福泉伸双手接过,逐字逐句看完了全部电文,才将其传递给了自己的副手,刘文中带着一肚子不满继续拜读,才看了几句,便低声惊呼道:“这怎么可能,,朱县长的保镖一定是想推卸责任,才胡编乱造,我分明查到的是…….” “刘队副,沒有足够证据,不要在太君面前乱说话。”阎福泉立刻出言提醒,黄嚓嚓的脸上充满了鄙夷,“你查到的,也许只是一个冰山一角,将所有情况综合起來,才能挖掘出全部真相。” “你,你……”刘文中又急又气,额头上青筋直冒,老鬼子藤田不愿把时间和精力都消耗在观赏两个属下的互相倾轧当中,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刘文中的辩白,“嗯哼,刘君,请不要着急,我也不认为姓连的懦夫所说的话一定是真的,把你的调查结果也摆出來,再综合阎君手中的情报,咱们慢慢分析。” “是。”刘文中终于找到了根主心骨,伸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然后大声回应,“属下这回一共排查了三十二间大小旅馆,四百六十多个普通民宅,最后在一个姓余的小酒馆掌柜手里,找到了刺客用來遮掩身份的一批货物,共有……” “行了。”藤田真二不耐烦地打断,“你先说结果,具体细节,咱们稍后再讨论。” “是。”刘文中失去了表功机会,很不甘心地补充,“余掌柜招认,此刻姓张,操山东口音,偶尔也会冒出几句山西腔调,算盘打得很好,但不太会做生意,因为他手里有良民证,所以才肯收留他在自己的酒馆里借宿,沒想到……” “什么沒想到,分明是贪图人家给的那点儿借宿费,这种见钱眼开的家伙,该杀。”阎福泉恶狠狠地点评了一句,将刘文中的汇报第二次打断。 后者刚刚从余老四手里敲了一大笔“脱罪款”出來,不敢轻易苟同这个结论,偷眼看了看老鬼子藤田的脸色,低声分辨道:“那余老四虽然收留刺客,却只能算无心之失,毕竟咱们保安队事先沒说,要所有外來客户都到咱们这边登记备案,他一个做小买卖的,又怎么可能分辨出良民证的真假,。” 阎福泉早就猜到刘文中会从事主手中捞好处,所以更要故意给他难堪,“规定的确有不完善之处,可朱县长遇刺之后,他沒有及时向保安队举报刺客,就该被处以极刑,以警效尤。” “照你这么说,守城门的弟兄,还有那条街上的地保,都要负连带责任,一股脑杀下去,整个黑石寨……” “余老四收留刺客,导致朱县长遇害,该杀。”见两名下属为细枝末节争执起來沒完,藤田纯二挥了下手,不耐烦地做出最后裁决,“但念在他的过错并非出于有心的份上,判他去大盐湖那边服苦役好了,具体时间长短,你们两个商量着决定。” “是。”阎福泉看了一眼刘文中,得意洋洋地翘起了下巴,只要把对余老四的最后处置权从刘文中手里夺回來,后者搜刮到手的财产,就不得不分给自己一大半儿,否则,只要自己不松口,余老四就得在大盐湖那边挖一辈子咸盐,刘文中收钱不办事的恶名也就顺势坐定了,以后再也甭想得到任何主动送上门的好处。 这里边的弯弯绕,老鬼子藤田纯二哪能猜得到,他只是想尽早把刺杀案的真相找出來,以免事件继续酝酿发酵,进而扩展到伤害到帝国对东部草原控制权的重大危机而已,“刘君,你继续,余老四还招供了什么,那个刺客有沒有其他同党,其具体身份应该是什么,。” “其他,余老四就沒说了,刺客一直是一个人住在他的小酒馆里头,沒见到有同伙前來联络,具体身份……”刘文中眨巴着三角眼,努力把握最后的表现机会,“属下认为,此人可能是流窜到草原上的共*匪余孽,至于连老大口中的入云龙,极有可能是为了推卸责任,胡乱招供。” “噢。”藤田纯二低低的回应了一声,脸上涌现出几分明显的失望,“阎君,你呢,你带回來什么情报,。” “属下得到了这个。”阎福泉掏出一张被汗水润透了的白纸,慢慢展开,随着他刻意的动作,两个铅笔画的人像缓缓出现于三人的视线之内,非常逼真,用栩栩如生來形容也不为过,拿到外边去,几乎可以当作素描艺术品來收藏,只可惜作画者的心思沒用在正地方。 “这两人是…”藤田纯二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虚心询问,刘文中则满脸灰败,活像一只刚刚打输了仗的土狗。 隐约看到了荣华富贵在向自己招手,阎福泉笑了笑,继续解释:“这个高个子的,看上去稍微老成一些的,就是草原上大名鼎鼎的马贼,入云龙,矮个子的那个小年青,是当日开枪行凶的刺客,正如刘队副刚才汇报,他姓张,名叫张松龄,可能是山东人,说话略带山西口音,也可能是山西人,故意装作是山东來客,朱县长遇刺那天,主要是他动的手,而入云龙负责半路上接应,跟他一道杀了连家四兄弟的其余三个,还有保安队的小分队长吕强。” “果真是入云龙有参与,他不是一贯独來独往么。”藤田纯二眉头轻皱,信口指出阎福泉话中的不合理之处。 “就是,他是有名的独行大盗,从不跟人合伙。”刘文中也抓住微弱的机会,试图翻盘。 “此一时,彼一时。”阎福泉得意洋洋地摇了摇头,微笑着补充,“刘队副你有所不知,这个姓张的家伙可不是一般人,据我推断,他极有可能,是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之命,派往草原的祸乱种子,所以入云龙刚好借此机会,受了国民政府的招安。” 后半句话,不但让刘文中傻了眼,连一向镇定的老鬼子藤田,也是大惊失色,质问的言语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阎君,你有几分把握确认他是国民党特工。” “十分。”阎福泉在回來路上,就已经做足了准备,听到藤田纯二追问,立刻加重了语气强调,“报告太君,属下的消息來源相当可靠,另外,属下一直收听华北自治政府的官方新闻,具他们播报,这个月初,有一伙自称是铁血锄奸团的人,冲击了张家口的关卡,而铁血锄奸团,正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下属组织。” “说不定是巧合呢。”刘文中有气无力的强辩,声音在他自己听起來都透着虚弱,“毕竟承德和赤峰那边,都沒听说有军统的人出现。” “不是巧合。”阎福泉摇头否认,“我也曾想过他是共匪余孽,可是刘队副,你见过共匪余孽把价值二十多块大洋的货物,随便扔在小酒馆里不要的么。” “这,这……”刘文中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自己的确不如阎福泉更胜任保安队长一职,自己光想着刺客买卖东西照价付钱,不占百姓便宜,酷似传说中的共产党,而阎福泉,却从刺客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上,干净彻底地排除了其是共匪余孽的可能。 “另外,最近收音机里头还曾经说,伪国民政府的残兵败将,接受一个叫朱德的人的提议,改变战术,在华北打起了游击……” “嘶。”还沒等听阎福泉把话说完,藤田纯二已经额头见汗,如果真是国民党特工进入草原收编马贼打游击的话,接下來的日子,他可就难过了,凭着手头仅有的半个中队的帝国士兵和一个中队的保安团,恐怕能否保住黑石寨都成了问題,更甭说深入草原,将反抗者剿灭干净了。 而关东军本部那边,此时又不可能抽调出更多的人手來帮助他,要知道,蒙古草原的面积,比帝国本岛还要大上许多,假若每个县城都要派遣大队人马驻守的话,帝国就不用继续向南打了,光维护草原上的治安,便足以消耗掉大部分兵力。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个“火种”形成燎原之势,必须在它发展壮大之前干净利落地扑灭它,想到这儿,藤田真二立刻做出决定,“阎君,你立刻召集保安队,倾尽全力捉拿入云龙和姓张的特工,我会派小野中队协助作战,务必在十日之内,将那两人的尸体带到我的面前。” “是!”阎福泉敬了个礼,却沒有立刻动身,而是四下看了看,弓着腰继续汇报,“属下还花了大价钱,从一个黑市商人手中,买到了军统特务的下一步行动计划,据那个商人透漏,军统特务曾经找他打听过咱们黑石寨货运车队的出发日期和具体行进路线……“ 他的声音越來越低,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但很快,整个黑石寨的鬼子和伪军,都被这几句话给调动了起來。 “吆喺,,。”在等待属下们集合的时间里,老鬼子藤田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比比划划,风险与挑战总是相伴而生,他要利用这个机会,调遣所有部属,在草原上共同编制一张巨网,凡是落进巨网里的凡人,都注定插翅难逃。 第四章 群英 (一 上) 第四章群英(一上) 张松龄趴在草地里,脊背上裹着厚厚的青草,汗水透过布衫,沿着草根淅淅沥沥往下淌,然而他却不敢翻动身体,让太阳去烘烤被土壤里的湿气蒸得又冷又僵的腹部,运输队马车声已经清晰可闻了,万一被押车的鬼子和伪军发现了伪装的破绽,他这一早晨遭的罪就要前功尽弃。 仿佛故意要考验他的忍耐力,鬼子的运输队走得极慢,十分钟前距离他不过是两三千米,十分钟后,居然还沒踏入道路上预先布置好的陷阱,张松龄急得浑身发痒,眼睁睁地看着一滴一滴透明的汗珠从自己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尖滑下來,一滴一滴落到枪身下的草叶上,在草叶的边缘凝聚成更大的一滴,倒影着他写满无奈的面孔。 老疤瘌提供的情报有误,为车队提供沿途护卫的,不是一个小分队的鬼子或者伪军,而是一个小分队的鬼子和伪军,赶车的也不是什么随便从民间雇佣來的车把式,而是清一色的蒙古族壮汉,个头都跟张松龄差不多高,肩膀却比他宽出足足一倍有余,并且大部分人腰间都别着短家伙,或者盒子炮,或者王八盒子,或者是不知道來自哪一国的古怪武器,不用猜,也知道是老藤田老鬼子把某个王爷的私人卫队给借出來了,存心要让沿途大小马贼们掂量掂量自家斤两。 张松龄虽然年青气盛,却也沒自大到以为凭着两个人可以打败一个加强排的程度,昨天傍晚远远地看了一眼车队的规模,就建议赵天龙放弃这次行动,反正有从老疤瘌手里卖枪得來的那三百多块大洋,已经足够哥俩个大鱼大肉吃到绥远,沒必要再冒险打日本人车队的主意,(注1) 然而赵天龙却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见到鬼子人多就自己认耸,传出去,我赵天龙以后还怎么在草原上混,况且咱俩就这样两手空空去见傅作义将军,人家怎么可能把咱们当盘子菜看,必须先在黑石寨附近折腾出点儿动静來,让傅作义那边知道草原东部有你我这么两号人物,然后再过去…….” “你入云龙的名头还不够响亮么,我沒出张家口之前,几曾经听人说起过你。”张松龄当时被气得鼻子冒烟,扯着对方的马缰绳嚷嚷,“什么黑胡子黑,白胡子白,什么前贝勒,后国公…….” “错了,是后贝勒,前国公……”赵天龙得意洋洋的纠正,然后忽然变得满脸惊诧,“你怎么知道我是入云龙的,我记得我从來沒跟你说过” “你就差把入云龙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张松龄沒好气的回应,“亏人家还说草原上沒几个人能认出你來。” “嘿嘿,嘿嘿,虚名,虚名。”赵天龙显然因为张松龄曾经听说过自己而得意,伸开大巴掌在耳边扇了几下风,笑着表示自谦,“其实认识我的人还真不是很多,我以前很少找帮手一起干,这回的点子实在有些硬,所以才不得不拉上兄弟你,只要咱们哥两个把这趟买卖做成了,兄弟你的名头,一炮就能打响,到那时,非但鬼子们巴不得你早点儿离开这儿,草原上的各路英雄豪杰,只要提起你,也会先挑一下大拇指。” “挑一下大拇指有什么好处,又不能让我多一块肉。”张松龄才不在乎被几伙马贼们当作英雄崇拜,撇了下嘴,将声音稍稍压低,“我说赵大哥,你别这么倔行不行,,人家可是五六十条枪,咱们这边就哥俩个,况且即便把敌人全杀光了,咱们也赶不走这么多马车啊,从这里到绥远可是上千里路呢,到时候小鬼子重兵围追堵截,还不是得把货物全扔下,。” “谁说我要把敌人全杀光了,咱们这行的规矩,你到底懂不懂啊,。”赵天龙用看白痴一般的目光看着张松龄,低声反问,“拿光货物还杀人,那是一锤子买卖,脑袋被摔过才那么干呢,咱们这行的规矩是抽货物的两成半,谁也不能例外,哪怕货物的主人是小日本儿,來到草原上,也得遵守咱们的规矩,实话跟你说吧,这钱别人不敢收,我赵天龙,还就是收定了,兄弟你要是害怕,尽管拿着大洋自己走,当我赵天龙沒认识过你。” “谁害怕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怕了,老子跟日本鬼子拼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瞎转悠呢。”毕竟还不到二十岁,张松龄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激了起來,丢下对方的马缰绳,大声骂道,“你要发疯,好,老子就陪着你疯,反正老子这条命也是捡回來的,大不了再给阎王爷还回去。” “这就对了么。”赵天龙立刻笑了起來,眼神诡秘得如同偷鸡得手的狐狸,“我入云龙看上的人,什么时候走过眼。” 一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张松龄就明白自己中了激将法,冷哼一声,撇着嘴道:“谢谢了,,但我觉得还是让你看不上的才好,至少能活得长久些。” 赵天龙继续龇着牙偷乐,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兄弟你先消消火,听我跟你说,收买路钱这事儿啊,我可比你在行得多,你知道咱们这边就两个人,可小鬼子那边沒人知道啊,况且眼下明面儿上是咱们两个在打车队的主意,暗地里,还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在偷偷地盯着呢。” “我怎么沒看到有别人,。” “你沒看到,不等于沒有,这黑胡子,白胡子,黄胡子,哪个不是饿疯了的,他们是怕小鬼子事后找上门报复,才谁也不敢开这个第一枪,只要咱们挑起一个头,让小鬼子把报复的目标对准咱们,到时候,自然会有帮手主动跳出來分肉…” 张松龄对赵天龙的最后一种说法将信将疑,然而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劝,对方也不会半途而废,为了让这个骄傲而又大胆的同伴不要过早地死在日本鬼子手里,他只能暂且放弃理智,陪对方疯上一会儿,待赵天龙自己发现骨头难啃的时候,再找合适机会拉着他一起撤离,反正草原广阔得很,东南西北全是荒野,凭着手中的枪和胯下的马,未必不能求个全身而退。 于是乎,接连來的一整夜,他就成了赵天龙的小跟班儿,对方带他去哪里,就策马跟着去哪里,对方让他做什么准备,就一丝不苟地做什么准备,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才抱着枪在一处避风的洼地睡下,待旭日再度从草海边缘升起來,又被赵天龙拉上一个无名小坡,用青草裹成了僵尸状,趴在挖满陷阱的路边,等待出手机会。 由于事先打听到了车队的行进路线,赵天龙找的这个伏击地点非常好,恰恰位于一个小丘陵的缓坡上,周围开满了大丛大丛淡蓝色的鸽子花,从鸽子花的缝隙中向外忘去,远处的溪流和溪流边的道路尽在眼底,而溪边向上看,视线却被鸽子花挡了个严严实实,除非走到两三米内,很难发现花丛后另有玄机,(注2) 护卫着车队的鬼子和伪军们,显然沒意识到有杆步枪,已经在花丛中等了他们一早上,他们还陶醉在草原盛夏的美景当中,目不暇给,特别是那一小分队鬼子兵,在黑石寨的兵营里头已经憋了将近一整个夏天,难得有机会出外放放风,扯开嗓子,边走边唱,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吓得飞禽走兽纷纷逃避,连溪流中的野鱼,都把头扎进水底的淤泥当中,不忍卒听。 “荒木君,你们老家北海道,夏天时也是这般漂亮么。”带队的鬼子分队长名叫酒井一健,是个出了名的饶舌鬼,在沈阳那边因为嘴碎乱说话而被降职,到了草原上,依旧改不了喜欢找人闲聊的毛病。 “我们老家啊。”被问到的鬼子伍长荒木耕田抬起头,眼睛里涌起一股化不开的乡愁,“很久沒回去了,我其实都忘了离开时是什么样子,草可能比这里还要高一些吧,但是沒有这么多花,五颜六色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要是能采一些种子寄回北海道就好了,到了夏天,就可以割下來运到城里去换钱。” “你可以找人问啊,这边的中国人,很爱说话的,只要你先别吓坏他们。”酒井一健裂开嘴巴,得意洋洋地卖弄,“我就问到了好多新鲜事情,他们还请我吃奶酪呢,酸酸的,味道古怪得很。” “那破东西谁喜欢吃,。”荒木耕田咽了口唾液,低声回应,“在我们老家那边,放牧时都带着鱼干…….”半闭着眼睛,他在心里回忆鱼干的美味,有多久沒吃到了,三年,还是五年……,自己被征召服兵役时,上头好像说过两年就可以退伍回家,镇上开花店的杞子当年十三岁,象草丛中的那种天蓝色的花朵一样俏丽,现在,恐怕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吧。 荒木耕田将眼睛闭得更紧,不让自己的泪水淌下來,同时在心中激励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帝国的荣耀,然而,还是有股热呼呼的东西,在脸上肆意地流淌,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却感觉到那东西比泪水要黏上许多,想努力睁开眼睛,却看到一片嫩绿嫩绿的原野,上面开满了熟悉和陌生的鲜花,年幼的杞子敲着脚尖看着自己,双目中涌满了期盼……. “敌袭…….”四下传來的尖叫声,将脑海里的画面搅了个粉碎,荒木耕田的尸体从战马上轰然坠落,嘴角边还带着幸福的微笑。 注1:此刻傅作义不再绥远,而是在山西与八路军合作抗战,但张松龄信息闭塞,所以还认为傅作义在绥远一带。 注2:鸽子花,生于内蒙草原上的一种野花,天蓝色,成串开放,花朵象一只展翅的格子,夏天和秋天均可以见到。 第四章 群英 (一 下) 第四章群英(一下) “敌袭…….”鬼子兵们尖叫着跳下战马,端起步枪四下乱打,为了早日完成征服中国的目标,小日本将军中最精锐力量都投放到到了长江以南,只有一些二流乃至三流的部队,才分散在已经被征服的地区驻守,而此番承担长途押运酒井小分队,又是三流中的三流,包括小分队长酒井一健在内都沒什么作战经验,突然遇到伏击,立刻两眼发黑,连对手藏在哪里都搞不清楚,就“乒、乒、乒、乒”胡乱开枪。 反观另外一支伪军队伍的表现,倒显得更镇定一些,小分队长杨四儿听到枪声后,立刻举起马鞭,朝着队伍最前方那辆大车的辕马脊背上狠狠抡了一记,然后冒下腰,径直向前冲去。 “驾,驾,驾…….”其他伪军紧随其后,各自负责一辆大车,在车上的蒙古驭手配合下,夺路狂奔,附近的地形一侧是土丘另外一侧是小溪,非常适合马贼打埋伏,而只要向前冲出两三千米左右,就可以脱离的丘陵范围,前路登时天宽地阔,无论溃围而出,还是将车队停下來背靠溪流固守待援,都可以从容选择了。 然而潜伏在附近的那个“炮手”,却根本不肯给他们改变局势的机会,扣动扳机,冲着第一辆马车连续开火,“乒、乒、乒、乒。”接连四枪,终于有两颗子弹打进了大辕马的肚子上,可怜的畜生哼都沒來得及哼一声,鼻口喷血,栽倒于地,身后的马车失去平衡,吱吱嘎嘎狂叫着,左扭右扭,倾覆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注1) “绕路,绕路,别停下,继续向前冲。”杨四儿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拨马绕开倾覆的大车和摔得头破血流的驭手,继续带领车队前冲,马蹄刚刚踏上路边的青草,忽然听见“喀嚓。”一声脆响,左侧的马腿陷进地面半尺多,整匹马的身体却根本來不及停下,借助惯性继续前冲,硬生生将陷进地面的马腿拧成了二百七十度,然后惨嚎着,一头摔出半丈多远。 “喀嚓。”“喀嚓。”“喀嚓。”另外几名脱离道路的伪军,胯下坐骑也踩上了陷阱,大腿折断,摔在地上悲鸣不止,整个车队登时被堵在了丘陵脚下,伪军和车把式们的去路被阻,狗急跳墙,掉转枪口,冲着丘陵上一切可疑目标盲目开火,“乒、乒、乒、乒、乒、乒、乒、乒…….” “这边,这边,你们的,笨蛋地大大地。”鬼子小分队长酒井一健藏身于马腹下,冲着伪军和鬼子们大声叫嚷,“不准跑,谁都不准跑,全都听我的命令,集中火力,集中火力,谁再乱跑,我先枪毙了他。” 伪军们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前方大路被翻倒的马车所阻,草地上又到处都是碗口粗细的陷马坑,继续向先前那样往前冲的话,即便不被酒井一健当作逃兵枪毙,也会从断腿的坐骑背上上摔下來,摔个半死,而藏在山丘上的马贼炮手,好像只有一个,即便枪法再好,也不可能将这么多弟兄全部给打死。 “这边,这边,我看见他了,在那块石头后有亮光。”小鬼子们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也在酒井一健的咆哮下,勉强镇定了下來,端起三八大盖儿,互相配合着,逐个梳理土丘上可能被“马贼炮手”利用來藏身的位置。 只可惜他们过于相信自己的经验,注意力一直集中于靠近道路二百米内的可疑目标,而张松龄却按照赵天龙的指点,把身体藏在了距离道路四百米外,这么远的距离,他的射击准确率大大下降,但好在除了第一枪之外,赵天龙对他的要求是全力击杀那些拉着大车的挽马,倒也不至于每一枪都放在了空处。 四百米的距离,不能移动的挽马,远比人的身体更容易瞄准,张松龄敏捷地地替三八枪压满了子弹,举枪,扣动扳机,“乒。”又一匹辕马应声而倒,两匹辅马惊慌地乱跑,将马车拉出队伍,撞翻一名躲闪不及的伪军,一头扎进了小溪当中。 抢在马车倾覆之前,车上的蒙古族驭手跳了下來,用汉语冲着鬼子和伪军大声嚷嚷,“干什么呢你们,笨死了,冲上去,冲上去,杀了他,在山坡上,就在山坡上,冲过去就能找到他,如果再这样打一会儿,就沒有马拉车了。” “集合,集合,所有人集合。”酒井一健如梦初醒,将身体藏在战马的侧面,高高地举起了指挥刀,“所有人,听我的命令……”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他的声音被吞沒在狂暴的马蹄声中,有道暗黄色的烟尘从小溪对面疾驰而至,不知道多少全身上下蒙着灰布的马贼藏在烟尘背后,长枪,短枪,轻机枪,叮叮当当响成了一片。 “注意背后,注意背后。”刚刚从地上爬起來的小分队长杨四儿捂着正在冒血的脑袋,声嘶力竭地叫嚷,伪军们立刻转头,开枪阻截飞奔而來的马队,谁也不知道草原上的季节河到底有多深,万一对岸那支马贼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直接从溪流上飞奔而过,已经失去上马机会的皇协军,就只有伸长脖子挨砍的份,这种糊涂事情,白痴才不会干。 “这边,这边。”酒井一健虽然恼怒狗腿子们抗命,却也知道不能让对岸那支嚣张到了极点的马队冲至近前,手中东洋刀迅速转向,指挥着鬼子兵先解决燃眉之急。 趁着鬼子和汉奸们一分神的功夫,藏在花丛后的张松龄又举起步枪,“乒、乒、乒、乒”,又是连续打出四颗子弹,将另外两匹拉车的辕马结果了性命。 “太君,太君,这边,这边才是。”有个蒙古驭手头目气得直跺脚,大声招呼鬼子们不要上当受骗,马贼们作案,惯用伎俩便是优先打掉商队中的大牲口,进而让整个商队失去快速逃走的可能,然后从容炮制,而河对岸那伙人,虽然來势汹汹,却极有可能是一支疑兵,根本不应该抽调全部力量进行阻截。 沒有人肯听从他的意见,无论鬼子兵还是伪军,都自认比他们这些赶大车的家伙更懂得如何应付马贼,而他们手中的短枪,因为射程的限制,根本无法对丘陵上的“炮手”构成威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容开枪,一匹接一匹的将宝贵的辕马逐个射杀。 “糟蹋牲口的东西,我跟你拼了。”目睹“好朋友”一个接一个在自己面前悲鸣着倒下,终于有几名蒙古驭手无法忍受,从大车上卸下辅马,翻身骣骑了上去,拨转马头直扑丘陵,隐藏在鸽子花背后的张松龄见势不妙,站起身,甩掉伪装,拔腿就跑,三两步翻过丘陵最高点,从另外一侧的某棵孤零零的老树后,解一匹大洋马跳上去,双腿狠狠一磕马肚子,“驾,。”,转眼间就跑出了三、四里远,把几个蒙古驭手遥遥地甩在了身后面,(注2) 沒有鞍子和马镫,即便是自幼跟牲口打交道的蒙古人,也不敢将胯下牲口逼迫得太紧,更何况他们仓促间从大车上解下來的辅马,都以耐力和力量渐长,短途冲刺,根本不是混血洋马的对手,故而只追了几步,驭手们就决定放弃,冲着“马贼”的背影搂了几串子弹,骂骂咧咧地返回队伍。 小溪另外一侧的那“伙”马贼们,也迅速远遁,从始至终,都沒靠近距离车队二百米的范围内,虽然枪声响得宛若爆豆,但射过河來的子弹,却大多数打到了空处,沒给车队造成任何实质上的损失。 有股烟花的味道隔着小溪飘來,飘进了鬼子和伪军们的鼻孔,“八嘎特内俄嘛吆啊…….”隐约觉察到自己可能上当受骗的鬼子小分队长酒井一健气得哇哇大叫,发誓将车队送到赤峰之后,立刻向上司请缨剿匪,抓住刚刚捣乱的那一伙马贼,砍成碎块喂牧羊犬,伪军小分队长杨四儿抱着摔得血淋淋的脑袋,呆坐于一辆倾覆的大车旁,低声嘟囔,“有沒有命活着到达赤峰还不一定呢,现在扯那么远的事情干什么,人家刚才意在立威,根本沒想多伤人命,等一会儿,才要见真章。” “杨队长,你说什么。”酒井一健对敢于三番五次公然跟自己对着干的伪军小分队长已经厌恶到了极点,立刻将手按在刀柄上,沉声质问。 伪军小分队长杨四儿被吓了一哆嗦,这才想起來,自己在鬼子眼里算是个什么身份,赶紧向后退了几大步,鞠躬道歉,:“对不起,太君,刚才是我太慌乱了,沒听清你的命令,我下次一定改正,请太君千万不要为这点儿小事儿气坏了身体。” “太君不要生气,不要生气,集中精力对付马贼要紧,对付马贼要紧。”唯恐杨四儿吃亏,其余的伪军都围拢过來,集体向酒井一健发出“劝告”,鬼子兵中有几个人听不懂汉语,看到伪军们握着枪站在了自家上司对面儿,心中陡生警觉,立刻端平了三八大盖儿,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伪军们的脑袋。 “你们想干什么,。”伪军们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就将步枪端了起來,“噌噌噌噌”,枪栓拉动声响成了一片,酒井一健暴怒,猛地抽出指挥刀,在空中用力挥动,“八嘎,杨君他们是自己人,不准用枪口对着他们,杨君,你的人到底想干什么,帮助马贼抢劫帝国的货物么,,你们不要城里的家人了,。” 前后两句话,针对两伙不同的人,却都起到了良好的效果,鬼子兵们不敢惹顶头上司发怒,赶紧放下了三八大盖儿,杨四儿和他身边的伪军们唯恐过后被追究,也讪讪地笑着,收起枪,重新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刚才的事情太突然,我的处置也不完全正确,杨队长的反应,再正常不过。”害怕在荒郊野外引发部下与皇协军的火并,酒井一健强忍心中怒火,笑着表示不会追究杨四儿在战斗中干扰自己指挥的责任。 “然而…….”还沒等对方松开一口气,他的语峰忽转,“杨队长却不该说那些丧气的话,要知道,身为帝国军人,在任何危险情况下,都不能丧失获取胜利的信心,况且我们刚才只是损失了几匹大牲口,把马车拉起來,把剩下的马平均分一分,还是能坚持走到下一个村落。” “太君说得对。”杨四儿不敢强辩,顺着酒井一健的话头往下捋,“信心,是获取胜利的关键,刚才我的表现,实在过于紧张了。” “吆喺。”酒井一健微笑着摆手,“你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慌乱在所难免,今后多遇上几次,自然就会坚强起來。” “是,是,太君说得是。”杨四儿继续点头哈腰,心中却破口大骂,‘一次还不够老子受的,你还要老子多经历几次,滚你娘的蛋,要死你自己死去,老子才不跟着你找罪受,’ “不要光说是,要懂得提建议,特别是我需要你的经验的时候。”酒井一健又笑了笑,把向自己提出正式谏言的机会,留给了杨四儿。 杨四儿受宠若惊的摇了摇头,低声道:“属下沒什么好说的,属下只是觉得,马贼们可能还会再來,太君你最好立刻就派人向后方送信,请求藤田长官做指导。” 所谓指导,不过是请求援兵的另外一种婉转说辞,酒井一健万分不情愿,却又沒把握护送着车队平安走到目的地,犹豫了片刻,低声向杨四儿询问,“你是说,还有大股的马贼在后边。” “应该是吧,马贼很少单独出动,一露面,就是一大群。”杨四儿不愿做肯定回答,将皮球迅速踢给驭手们的头儿,乌旗叶特前旗的章京吉日格勒,“不信您问问这位蒙古族兄弟,他对马贼的习惯非常清楚。”(注3) 吉日格勒就是先前反复提醒鬼子们先集中火力清理土丘的那个驭手头目,见鬼子和伪军们终于想起了询问自己的看法,想了想,低声用汉语说道:“那个炮手枪法很好,我刚才最后才发现,他藏身处距离车队竟然足足有一百多丈远,如果他想杀人的话….…” 如果他想杀人的话,此刻地上躺着的,就不止是荒木耕田一个了,虽然还有几名伪军也受了重伤,可后者的伤是从马背上摔下來所致,不能算在土匪炮手头上。 道理很简单,但酒井一健却不愿意相信,竖起眼睛,怒气冲冲地打断“沒想杀人,那荒木君是怎么死的,。” “可能是子弹打歪了吧。”吉日格勒远比杨四儿有胆量,根本不惧酒井一健的咆哮,继续实话实说,“如果他想杀人的话,刚才就不只对着辕马开枪了,他之所以全力杀马,就是为了告诉我们,如果不肯给他买路钱,就甭想平安把货物送到目的地。” “我们可以把骑着的马,也拴在大车前头去。”酒井一健故意装作听不懂吉日格勒的话,硬着头皮说道。 “那他刻意继续杀,直到我们沒有马换为止。”吉日格勒摇摇头,毫不客气地点明,“并且他们很快就会有大队人马围过來,自家的力量不够,还可以向附近的其他马贼请求支援,得手之后再商量如何分赃。” 照刚才马贼们展现出來的枪法,的确有把挽马全部杀光的可能,届时,非但沒法将货物送到赤峰,酒井一健等人自己都得活活饿死在半路上,而全力抵抗之后再落于马贼的手中,结果可能也不比活活饿死强到哪里去,酒井一健在闲聊时曾经听人说过,有个叫黄胡子的马贼将不肯缴纳买路钱的客商绑在了戈壁滩上,让蚊子和野狼一口口咬死。 想到这两个可怕的结果,酒井一健的语气立刻放软,“杨君,吉日格勒君,按照你们草原的规矩,咱们要交多少买路钱,才能平安离开此地,。” “那要看马贼们的胃口。”吉日格勒想了想,小声汇报,“通常是货物价值的四分之一,但可以跟他们讨价还价,咱们这个车队的规模,至少要交出三百到五百块大洋,或者等值的货物给他们,才会避免麻烦。” “这么多,他怎么不去抢。”酒井一健立刻跳起來,破口大骂,猛然间,又意识到对方就是在抢劫,气得连声冷笑,“好,好,我倒要看看,他能把帝国勇士们怎么样,集合,所有人集合,挖藏身壕,准备战斗。” “不能啊,太君,不能啊。”杨四儿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儿,带着哭腔劝阻,“这里一面是河一面是山,只要马贼把前后两头一堵,咱们……” “那就把马车推到前面去,再找个地方坚守待援。”酒井一健抬眼四处看了看,继续咆哮,拿出少量大洋向马贼买路,三五十块左右的话,他可以悄悄遮掩住,就当什么都沒发生,可如果拿出整个车队货物价值的四分之一,就肯定无法向上头交待了,而藤田少佐原本就看他非常不顺眼,否则,也不会让他來干这种辛苦有危险的护送差事,万一……. 无论如何,酒井一健都不能让自己蒙受被军法处死的屈辱,将头侧开,强迫自己不去看杨四儿和吉日格勒期盼的目光,“不行,我不能做有损于帝国的荣誉的事情,杨君,吉日格勒君,拜托了,咱们必须坚守到底,绝不向马贼屈服,我将立刻派人回去求援,藤田少佐,藤田少佐绝对不会放弃咱们,绝对不会。” 注1:辕马,多匹马拉的大车中,承担最主要责任那匹,通常位于车身正前方中央那匹,若辕马走路时跌倒,则整辆大车都面临倾覆危险。 注2:骣骑,不用马鞍和马镫骑马,对骑手的本领要求极高。 注3:章京,蒙古族传统官职,通常为旗主的心腹幕僚,类似于参谋。 第四章 群英 (二 上) 第四章群英(二上) “太君。”小分队长杨四儿和蒙古章京吉日格勒两个望着满脸毅然决然的酒井一健,欲哭无泪,对手既然刚才敢光杀马不碰人,显然就是想把你拖在这里,这种情况下你还幻想着固守待援,不是自己往对方挖好的陷阱里头跳么,。 然而他们两个都是别人家养的奴才,哪有资格跟主人硬扛,互相看了看,只好各自收拢部属,指挥着弟兄们将翻倒的马车重新扶起來,将散落的货物重新装进车里,然后提心吊胆地将战马塞进车辕,拉着大车缓缓前行。 幸运的是,隐藏在不知道哪个地方的“一众”马贼们,并沒阻止他们离开丘陵地段,只是遥遥地对天鸣了机枪,暗示车队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当中,不要心存侥幸,酒井一健偏偏不信这个邪,从队伍中找出两名身手最好的鬼子兵,让他们骑着最快的战马回头去黑石寨求援,那两个肩负着重任的鬼子兵刚刚离开车队一里多远,侧后方就突然有一匹黄骠马风驰电掣般追了上去,马背上的骑手身高足足有一米九几,如同一道黑旋风般卷向了两名鬼子兵,“小心,。”鬼子和伪军们用日语和汉语齐声大叫,试图提醒送信的鬼子兵注意防备身后,还沒等那两名鬼子兵把马枪从鞍子旁摘下來,黑旋风已经提了盒子炮在手,“乒、乒”,左右开弓,将他们击落于马下。 “天啊。”杨四儿等一众伪军张开大嘴,任由亮晶晶地口水成串成串地往地上掉,黑旋风开枪时,距离两名日本兵至少还有七八十米远,居然做到了弹无虚发,要知道,这可是在颠簸的马背上,双方都在以极高的速度飞奔,如果黑旋风打地面上的静止目标,比如大家伙的脑袋……. 在一片愤怒和惊诧的目光中,黄骠马追上了那两个日本鬼子的坐骑,黑旋风将盒子炮快速插回腰间,俯身抄了两下,拉住了两匹无主战马的缰绳,然后在马背上來了个嚣张的大转身,背对着马头方向,冲鬼子和伪军们大笑着致谢,“多谢掌柜的赠马,入云龙和百灵谷众兄弟不客气了。” “八嘎。”酒井一健气得晕头转向,从身边抢过一把三八大盖儿,冲着黑旋风扣动了扳机,超过六百米的距离,他射出的子弹连黑旋风的汗毛都沒擦到一根儿,仅仅制造出数道绿色的青烟,贴着地面溜出老远。 “乒、乒、乒、乒……”其他九名鬼子兵乱枪齐发,仿佛在给黑旋风壮行般,打得数百米外草屑飞溅,对方却连腰间的盒子炮都懒得往外拔,嚣张地大笑了几声,策马朝西北方向扎了下去。 “蠢货,都当自己是神枪手呢。”伪军小分队长杨四儿在肚子里偷偷骂了一句,转身看向同样满脸惊惶的蒙古章京吉日格勒,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入云龙,这回咱们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提起“入云龙”三个字,蒙古章京吉日格勒如雷贯耳,哆嗦了一下,哑着嗓子回应,“岂止是倒霉到家了,入云龙这回居然不是一个人來,还带着什么百花谷的马贼。” 草原上叫百花谷地方很多,谁也不知道是哪个百花谷新生出了一大窝子马贼!但是这并不妨碍杨四儿和吉日格勒等人继续绝望,互相看了看,又哭丧着脸相继说道:“还好他带的不是黄胡子,要不然,咱们连活命的机会都沒有了。” “现在也也沒好哪去,你沒看太君那模样么,根本不肯破财免灾。” “你临出发前,老公爷怎么吩咐。”杨四儿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搭在别人的货物上,偷偷看了一眼仍在对着空气放枪的鬼子们,将声音压得更低。 “我家公爷……?”吉日格勒想了想,犹豫着回应,“我们家公爷说,说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必须听太君的,不准自作主张。” “唉!”闻听此言,杨四儿眼中刚刚恢复起來的光泽,又迅速暗淡,本來,他幻想着拉吉日格勒一起,以武力胁迫酒井一健花钱买路,反正过后只要把责任往吉日格勒身上一推,耐着乌旗叶特前旗那位镇国公的面子,藤田顾问未必能拿吉日格勒怎么样,然而吉日格勒却不肯出头,光凭着他自己,可绝对沒有勇气去胁迫高高在上的太君。 但按照酒井一健的布置坚守,为身边这十几大车货物殉葬,杨四儿同样沒勇气,货物是日本人的,性命却是自己的,凭什么要老子为不是自己的钱财去玩命,,况且在这方圆五百里内,哪个人有跟入云龙玩命的资格,,连全盛时期的黄胡子,见到入云龙的身影都宁愿躲着走,眼下马车旁的总人数还不及黄胡子当年的十分之一,拿什么去跟入云龙死磕到底,。 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间,又听见蒙古章京吉日格勒在自己耳边低声说道:“也不知藤田顾问是怎么想的,价值好几千大洋的货物,居然派这么一个人來负责押运,即便今天咱们不遇到入云龙,就凭他,能平平安安把货物送到赤峰么。” “可不是么,。”杨四儿气急败坏,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就提得老高,“又沒本事,又不肯听人劝,简直就是头…….” 一句话沒等说完整,他突然觉得脖子后发凉,扭过头再看,只见日本小分队长酒井一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的步枪,正用阴森森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仿佛一头发了疯的野狗盯着猎物。 杨四儿被看得心里发毛,赶紧哈巴狗一般打躬作揖,“太君,太君,我有个建议…….” “准备到那边去扎营。”酒井一健用手朝丘陵地段外的某个方位指了指,大声命令,“就是那个小河转弯的地方,看到沒有,就是那,杨君,你骑着马头前去探路。” “我的姥姥哎。”杨四儿心脏一哆嗦,本能地就想拒绝,但看到酒井一健的手又开始朝指挥刀上摸,赶紧拉过一匹空着的战马,翻身跳了上去,“我这就去,太君不要着急,尽管在后面等我的好小溪。” 说着话,他把头一低,腰一拧,整个人如同壁虎般趴在马背上,慢吞吞窜向了远方,酒井一健瞪着他的背影,心里宛若有一堆辣椒在烧,杨四儿刚才最后的那句话,一个字都沒落下地被他听进了耳朵里,让他既愤怒又委屈,愤怒的是,自己家里养的狗,居然敢背地里偷偷嘀咕主人,委屈的则是,自己哪曾固执,哪曾愚蠢,分明是不得不为之,偏偏沒有人能理解自己的苦衷。 当着众伪军的面儿,拔刀砍了杨四儿,肯定会引起其他狗儿的愤怒,影响接下來的坚守计划,但是让杨四儿头前探路,却是谁也挑不出毛病來正常举动,当然,如果杨分队长的脑袋被埋伏在附近的马贼炮手给开了瓢,那是最好不过了,借刀杀人这招,不单中国人会用,在日本古代传说中,也有无数生动的先例。 猛然想到“借刀杀人”四个字,酒井一健的心脏又打了个哆嗦,藤田少佐向來看不起他这种混吃等死的老兵油子,这一点酒井一健很清楚,但这回,为什么绕过中队长和小队长,直接点了他这个老兵油子的将,并且出发前沒有一点儿叮嘱,任由他带着十几名同样沒有士气的弟兄走进了广袤而又陌生的荒原当中。 有一个万分可怕的答案,猛然在酒井一健的心里头跳了出來,跳得他头晕目眩,借刀杀人,借刀杀人,藤田少佐根本沒想将这批货物送到赤峰去,他是想通过马贼的手,杀掉这一小分队他不喜欢的士兵,反正无论是与货物俱存亡,还是丢了货物逃回去,大伙都难以摆脱一个死字,而藤田少佐,就不必担上半点儿对待下属残暴凶狠的恶名。 我不干了,当发现自己可能已经揭开真相之后,老兵油子酒井一健立刻做了一个他这辈子最为聪明的决定,“停下,把马车停下來,所有人都停下來,听我的命令,停下來,八嘎,我叫你把马车停下來,你沒听到么,,。”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车队正常前进的蒙古驭手和伪军们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不知道这个又蠢又倔的家伙到底在发哪门子疯,,正犹豫间,酒井一健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最前面那辆大车旁,抽出指挥刀,一刀将套在挽马身上的老牛皮带砍成了两段,“停下來,统统地停下來,收拾车辆,把刚才摔翻过的那几辆大车丢下,把马匹集中到其他车辆上,快,听我的命令,咱们准备突围。” “停车,停车。”蒙古章京吉日格勒从酒井一健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儿门道,又惊又喜,蠢驴般的酒井一健终于开窍了,居然还想出了这么巧妙的一个借口,突围,看这个词用的多好,我们沒向马贼屈服,沒给马贼一文买路钱,只是为了保住大部分货物,不得不丢掉几辆已经受损的马车而已。 “咯吱吱,咯吱吱,咯吱吱。”随着吉日格勒的命令声,大车一辆接一辆呻吟着停下,蒙古驭手和伪军们跳到车旁,正要动手解挽马,忽然又听见杨四儿的声音在溪流拐弯处传了过來,“太君,太君,快看,快看那边,援兵,咱们援兵,啊。” 先前那个枪法精准的土匪炮手骑着一匹明显带有俄罗斯血统的高头大马,从山丘后疾驰而來,短刀奋力一挥,砍掉了小分队长杨四儿半颗脑袋。 第四章 群英 (二 下) 第四章群英(二下) 援兵,,酒井一健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顾上再管杨四儿的死活,怎么会有援兵,,送信的那两个弟兄刚刚分明给入云龙给打死了,即便他们的魂魄能飞回黑石寨,藤田少佐带着人赶过來也至少需要一整天时间,怎么可能有援兵在危急关头突然从天而降,。 他无法相信杨四临死之前喊的话,但眼中所见到的情景,却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地证明,杨四儿这家伙说的是事实,那名炮手在挥刀砍翻杨四儿之后,就头也不回的向北奔去,甚至连陷入溪流中的淹死的危险都顾不上管,直接策马从水面上横趟而过。 轰轰轰轰,隐隐有雷声贴着地面传來,震得车辕微微晃动,所有伪军和蒙古驭手都不再张罗着从即将被送给入云龙做买路钱的马车上解挽马,而是跳上车辕,伸着脖子向來时方向张望。 有道浓浓的黄色烟雾,从來时的路上滚滚涌起,中间夹着兵器和闪光和战马的嘶鸣,“轰轰轰,轰轰轰轰……”惊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到近,震得地面微微颤抖,紧跟着,入云龙带领六七匹各色战马,从大伙身后的位置飞速折回,追着年青炮手的背影向正北方逃远,那些战马的鞍子上,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铁皮桶随着马背的起伏互相碰撞,“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响声穿透越來越密的马蹄声,显得分外刺耳。 上当了,不但蒙古章京吉日格勒,连愚蠢如小鬼子酒井一健,也明白刚才将自己吓得差点尿在裤裆里的马贼,到底有多少人,两个,居然只有两个,一个是入云龙,另外一个是年青炮手,其他的所谓同伙,所谓密集的枪声,居然全是用铁皮桶和爆竹伪装出來的,怪不得当时沒有射中任何人。 “给我追。”酒井一健气急败坏,策马先冲向了小溪,其余鬼子兵和伪军纷纷从车辕上解下战马、挽马,紧紧跟上,太欺负人了,真是太欺负人了,就带着一个同伙,居然把这边五十几条枪吓得乖乖交上买路钱,这话在草原上传扬开,大伙后半辈子就要活在讥笑当中,永远无法翻身,只有将那个入云龙和他的马贼同伙抓住,才能洗刷如此奇耻大辱,只有将入云龙和他的那个同伙碎尸万段,才能让大伙有勇气在别人面前抬头。 夏末的季节河深浅不均,几匹挽马不幸踩到了较深的淤泥,悲鸣着被淹沒了脖颈,但大多数坐骑都平安从溪流上趟了过去,当这一小伙鬼子、伪军和蒙古驭手们重新站立在溪流另外一侧整队的时候,他们的援兵也赶到了,六十余名鬼子,上百名保安队员,还有百余名乌旗叶特前旗的蒙古勇士,分成三大波,蝗虫一般从草原上涌了过來,在碧绿草地表面,踩出三大条丑陋的暗黄色疤痕,黑石寨的太上皇,鬼子少佐藤田纯二一身戎装,策马冲在队伍的最前方,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浑身湿漉漉的酒井一健,皱了下眉头,扬长而去。 酒井一健的怒火,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失,他忽然不想再追赶那个什么入云龙了,也不想在上司面前表现自己如何英勇,他感觉到自己已经不配再做一个军人,虽然他沒有真的丢失货物。 同样浑身湿漉漉的伪军、蒙古驭手们也纷纷拉紧了马缰绳,呆立在河边,目送大队人马追着入云龙的背影去远,所谓运输队,根本就是一个活动的陷阱,他们这些人,无论是日本兵也罢,保安队也罢,驭手也好,都不过是陷阱里的诱饵而已,刚才如果不幸被猎物吃掉,属于活该倒霉,根本沒人在乎,既然如此,侥幸逃得一劫的大伙,就干脆躲在旁边看热闹吧,剩下來追杀入云龙及其党羽的光彩事情,哪里需要几个已经发臭了的诱饵继续搀和,。 “那个黑大个就是入云龙,。”待所有马蹄声都渐渐去远,几名伪军的议论声,再度传入了酒井一健的耳朵,“真厉害,居然让日本人费了这么大力气专门设下一个圈套來抓他。” “是啊,真沒想到是他,,也不知道太君们能不能抓住他,如果抓不到,咱们杨队,可就白死了。” “至少他死在入云龙的手上!不像咱们,今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有个伪军被溪水泡昏了头,居然羡慕起小分队长杨四儿的下场,咋吧着嘴嘀咕。 “是入云龙的兄弟,不是他本人。”另外一名伪军在旁边补充,仿佛能跟入云龙交手是莫大荣幸一般。 如果换在平时,酒井一健早就一鞭子抽过去,让伪军们知道知道他们到底应该站在哪边,而眼下,他却发现自己懒懒的,提不起半点儿管闲事的精神來,“那个人叫入云龙,的确非常厉害,藤田少佐带好几百人追杀他,他还能逃得掉么。” “入云龙,站住,不要跑了,太君布下的天罗地网,你逃不掉了。”仿佛回答他的疑问,远处战马踏起的烟尘当中,传來伪军们的阵阵呐喊,酒井一健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望向更远的地方,试图追寻到入云龙的身影,但是他的希望却落了空,追兵实在太多了,马蹄踏起的烟尘已经遮断了半边天,站在他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烟尘另外一侧的任何风景。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太君说了,要抓活的。”更多的叫嚣声从元处传來,刺激得酒井一健头脑阵阵发晕,三百多人,围追堵截两名马贼,即便捉到了,有什么值得炫耀呢,还不是凭空增加了入云龙的名头,让他又成为继嘎达梅林之后的另外一个传奇,! “说不定,几百个人照样抓他不住呢,那样的话,藤田少佐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好看吧。”下一刻,酒井一健发现自己彻底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是在希望那个名叫入云龙的年青人被追兵抓住,还是该希望他能够平安逃出生天。 第四章 群英 (三 上) 第四章群英(三上) “入云龙,别跑,太君布下了天罗地网,你逃不掉的。” “入云龙,太君说了,只要你把身边的那个军统特工抓住,就可以对你既往不咎。” “姓张的,你的死期到了。” “入云龙,姓张的只是在利用你,他…….”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从背后传來,无差别地钻入两个策马逃命者的耳朵,入云龙在黄骠马背上回过头,笑呵呵看着张松龄,仿佛在打量一件奇珍,“沒看出來,你小子的命居然比我的还值钱。” “那是藤田老鬼子不识货。”张松龄狠狠拍了胯下的大洋马二代一巴掌,喘着粗气回应,为了给车队制造马贼人多势众的假象,从伏击位置撤开之后,他就一刻不停地在山丘附近兜起了圈子,无论人还是马,体力都消耗极大,此刻又被数百敌军衔尾追杀,连舌头都累得快吐出來了,哪还有心思再跟入云龙比谁更受鬼子“欢迎”,。 “军统是什么玩意儿,怎么你先前从沒跟我说起过。”入云龙却丝毫沒意识到张松龄的苦处,继续笑呵呵地追问,仿佛不将对方的根底刨个干净,就死不瞑目一般。 “好像中央政府下面新成立的一个部门,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无论是什么玩意儿,都跟我沒关系。”张松龄半趴在马鞍上,继续大喘粗气,“我在娘子关受伤时,那个部门还沒成立呢。” “噢。”入云龙略微有些敏感的心脏终于恢复了平静,在马背上挺直了腰四下看了看,然后轻轻伸手在马脖颈右侧拍了一下,“咱们向东北方扎,那边有个大沙窝子,小鬼子如果还敢追,咱们就把他们往沙漠深处带,活活渴死他们。” 胯下的黄骠马好像能听懂他的话一般,迅速将头转了个角度,带着后面的其他战马兜向了东北方,张松龄的坐骑跟随着大队继续飞驰,顷刻间,就又跑出了六七里远。 鬼子和伪军们见离间无果,便开始从背后打起了冷枪,子弹在二人身边嗖嗖飞过,打得草地上青烟乱冒,赵天龙扭过身子,“乒乒乒乓”数枪,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三名追兵打落于马下,其他追兵见他倒骑在马背上依旧能弹无虚发,吓得赶紧俯身缩头,追击的速度瞬间就慢了下去。 但是更多的子弹却从更远处飞來,逼得赵天龙不得不侧身于马腹躲闪,张松龄拔出盒子炮还击,扭过头,却发现距离自己最近的追兵也在一百五十米外,于颠簸的马背上,盒子炮根本无法保证准头,而鬼子和伪军当中,却有不少人拿的是专门为骑兵设计的马枪,虽然射击精度不如普通步枪高,但有效射程却远远超过了盒子炮,隔着一百五六十米的距离不停开火,根本不想给他和赵天龙两个还手机会。 “别浪费子弹了,咱们全力加速,跟他们比脚力。”赵天龙虽然骄傲,却也知道此刻不是比试枪法的时候,将盒子炮插回腰间,大声提议。 “好。”张松龄低低的回了一句,俯身于鞍子上,将马屁股拍得“啪,啪”作响,他们两个胯下的坐骑都是草原上少见的良驹,不计后果的跑起來,很快就让身背后的枪声越來越稀疏,张松龄偷偷向身后望了望,发现鬼子和伪军们已经被扯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虽然还有人在不甘心地放枪,但火力已经非常单薄了,很难再对自己和赵天龙构成威胁。 正高兴间,胯下的大洋马二代猛然向前一栽,双腿无力的跪在地上,将张松龄连人带枪甩飞了出去,赵天龙迅速來了个虎口夺鹿,从马背上侧过半个身子,抢在张松龄落地之前抱住了他的后腰,“小心,这匹马脱力了。” “你骑着大黄。”丢下惊魂未定的张松龄,他凌空跳上另外一匹大洋马二代背上的空鞍子,然后斜向跑开数步,干净利落地一俯身,从草地上捡起了张松龄的三八大盖儿。 这么一折腾,身后的追兵又近,赵天龙拔出盒子炮左右开弓,迫使对方不得不放慢马速,随即伸手向右前方一指,“向那边跑,那边应该是个山坡,最耗马力。” 张松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张望,只见周围草浪如潮,一波接着一波,哪里分得清谁高谁低,赵天龙却不由分说地追了上來,带着他和黄骠马直奔右前方,开始时战马的速度只是稍稍受到了些影响,让张松龄觉得有些诧异,过了二十余分钟之后,脚下的地形却越來越高,有个长满灌木的小土丘,出现在他的眼前。 “冲上去。”赵天龙又低低吩咐了一声,带头上坡,才跑到一半儿,前方最高处突然出现了数十名汉子,当先一个黑得象块木炭一般,瞪眼了眼睛勒住了战马,“吁,,,吁,,,谁在下面,我的天哪,龙哥,怎么是你,。” “黑碳头,我知道少不了你。”赵天龙在马背上张开双臂,遥遥地做拥抱状,“不过你这回來的可真不是时候,老子出师不利,一脚踢在铁疙瘩上了。” “废话,这里是老子的地盘。”木炭一般黑的马贼头目撇了下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你在老子的家门口做生意,老子难道连口汤都不能分么,,到底怎么回事,,你身后那小子是谁,怎么这么多人在追你?。” “待会儿我再跟你细说。”赵天龙不耐烦地回应了一声,然后迅速将面孔转向张松龄,“快点儿,马上咱们就安全了,对面那个家伙就是黑胡子,草原上一等一的好汉。” “你少拍马屁,老子才不帮你擦屁股呢。”黑碳头得意地扬起了头,嘴巴上却不依不饶,“老子当年上赶着找你帮忙,你都推说沒功夫,老子今天也沒功夫,弟兄们,咱们待会儿谁也别动手,只管在旁边看热闹。” “好嘞。”越來越多的马贼从山坡另外一侧冲了上來,与黑胡子身边的那些人儿齐声回应。 他们叫得虽然响亮,脚下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很快就在山坡顶端分散成两个长长的横列,每两匹马之间相隔五六米远,随时都可以向坡下发起攻击,已经追到小山坡脚的蒙古族私兵和伪军们看见这个阵势,知道來者肯定是敌非友,不得不拉住了马缰绳,以免遭到迎头痛击。 “不帮就不帮,沒了你这块黑碳头,难道老子就活不下去了。”赵天龙一边骂着,一边继续打马往山坡顶端凑,堪堪來到距离黑胡子半米之遥,压低了声音,快速叮嘱了一句,“车队只是个诱饵,老子上当了,后面的追兵大概有三四百人,你最好也别跟他们硬拼。” “我知道了。”黑胡子轻轻点头,“这里交给我,龙哥,你和这位小兄弟先稍微喘口气儿。” 说话间,张松龄也走到了坡顶,人和马都像刚刚从水里头捞出來的一般,汗珠子滴滴答答不断往草地上掉,赵天龙从马背上取下一袋子清水,自己对着嘴先灌了几大口,然后丢给张松龄,待看着他将剩余的清水喝完,才指了指放在坐骑背上的三八大盖儿,低声道:“沒摔坏,你先下马歇一会儿,然后得给黑碳头露一手,免得这厮狗眼看人低。” “黑胡子面前,哪有我逞能的份儿。”张松龄笑着从马背上跳下,顺手抓起三八枪,准星已经摔偏了,但对于他这样的用枪老手而言,矫正一下不是什么难事儿,麻烦的是子弹,刚才那匹大洋马二代摔倒时,把一整袋子子弹也给摔飞了出去,此刻枪里头只剩下五发,打完了,便彻底成了烧火棍。 也许能从黑胡子手中匀几发出來,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张松龄抬头打量马贼们的武器,却发现,绝大多数马贼手里只有一柄长刀,压根儿沒配备任何枪支,少数几个站在周黑子身边的,所带的也大都是叉子枪、马蒂尼等奇门兵器,偶尔能见到几支水连珠,子弹也不能与三八大盖儿混用,让他失望至极,(注1) 兵器简陋到如此地步,人再多,恐怕待会儿也是白搭,张松龄心中登时一寒,对平安脱身的期待又一次降低到地平线之下,就在此时,鬼子和伪军的大队人马也赶了过來,大呼小叫地于一里半之外重新调整队形,紧跟着,有名晃着白色手绢的伪军头目策马冲上山坡,远远地朝黑胡子打起了招呼,“前方是哪位英雄豪杰,太君正在追杀马贼,请把入云龙和他的同伴交给我们,如果你肯答应太君的要求,,太君那里,一定会给你一份厚厚的谢礼。” “厚,能有多厚,,能让我麾下的弟兄吃一辈子么。”黑胡子悄悄地对比了一下敌我双方兵力总数,笑呵呵地追问,“我黑胡子带领弟兄们出來一趟不容易,你总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往回返吧,。” 注1:马蒂尼,英国古董单发步枪,太平天国时代流入中国,叉子枪,欧洲人发明的单发打猎步枪,以枪管下有两根叉子而闻名,水连珠,即莫辛纳干步枪,沙皇俄国第一代无烟火药步枪,上世纪初,随着白俄土匪和难民一道大批流入中国东北、内外蒙古一带。 我关注了作品:《大唐枭龙传》,请大伙帮忙推一下,让我这个导师尽一尽带领新人之责,谢谢 链接:http://www.17k.com/book/425063.html 第四章 群英 (三 下) 第四章群英(三下) 晃着白手绢前來交涉的伪保安队长阎福泉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敢跟“太上皇“讨价还价,愣了好一阵儿,才结结巴巴地回应道:“那,那你等着,我,我得回去问问太君。” “滚回去找你主子请示去吧。”马贼们嚣张地大笑,声音广袤的荒野里來回激荡。 阎福泉的脸登时涨得象熟螃蟹一般红,在马背上晃了晃,拨转坐骑跑了回去,气急败坏地向鬼子少佐藤田纯二汇报,“太,太君,对面的人就是在草原上臭名昭著的马贼黑胡子,他,他说,您给足了好处,才会把入云龙和他的同伙交出來。” “该死,罪该万死。”沒等佐藤纯二表态,保安队副队长刘文中抢着叫嚣,“太君,不用理睬他,您越理睬他,他越得寸进尺,直接把机枪队调上去突突,看他还敢不敢再给脸不要。” “对,突突了他们,突突了这伙马贼。”其他几名伪军小队长也纷纷开口,争先恐后向鬼子表示忠诚。 藤田纯二心中却另有打算,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仔细对比了一下双方的人数规模,冷笑着说道,“不急,不急,既然他们喜欢嚣张,就让他们再嚣张一会儿好了,阎君,你去跟黑胡子说,我愿意用二十匹东洋马,外一万块满洲圆换入云龙及其同党,此外,如果他同意的话,蒙古联盟自治政府将不再视其为敌人。” “嗯。”闻听此言,阎福泉等人不约而同地狠狠地咽了一大口唾沫,满洲国的钱与日本钱可以等值兑换,眼下价格非常坚挺,一万满洲圆东部草原上,可以买到四百头牛,六百匹蒙古马,或者两千多只羊,而身材高大,毛色光鲜的东洋马,目前在草原上已经有价无市,除了蒙古王公和达官显贵之外,基本沒人有资格骑乘。 ‘太君拿出这么大代价只为换入云龙和他那个同伙,黑胡子哪里还有理由拒绝,’带着满眼的小星星,阎福泉再度策马走向土丘,“黑老大,黑老大,我们家太君说了,可以给你一万块满洲圆和二十匹东洋大马,并且以后不再视你为敌人,这个条件,你总该满意了吧,。” “诶呀呀,我可真欢喜死了。”黑胡子先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在马背上做坠落状,然后再度转头看向入云龙,“原來你这么值钱啊,我咋不早点知道呢,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早知道我这么值钱,我自己就把自己送过去了。”赵天龙根本不在乎黑胡子的威胁,将手心的汗水朝裤子上胡乱抹了抹,翻身跳上黄骠马,“行了,别闹了,小鬼子的表现不太对劲儿。” “我也觉得沒这么便宜的事情。”黑胡子想了想,轻轻点头,“既然龙哥歇过來了,我也就不拿他们逗闷子了,老二、老四、老五,老八,给我把咱们的旗子扯起來。” “好嘞。”被点到的几名汉子大声答应着,各自从马鞍后取下一杆黑色的大旗,迎风抖了抖,高高地举向了半空。 呼啦啦,四面大旗在风中迅速展开,墨一般的旗面山个,四只雪白的草原狼张牙舞爪,顾盼雄睨,对面的阎福泉被吓了一跳,一边将身体往马脖子后缩,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追问,“黑,黑老大,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满意太君的条件,你,你直接跟我说么,,咱们,咱们继续谈,继续谈。” “什么意思。”黑胡子扫视左右,仰首大笑,“弟兄们,告诉他咱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嗷嗷,,嗷嗷,,嗷嗷,,嗷——”众马贼们举起手中兵器,扯开嗓子齐声长嚎,宛若一群骄傲的野狼,向强敌发出不屈的怒吼。 “嗯哼哼,嗯哼哼,。”黄骠马也给“狼嚎”声激发了血性,仰起前蹄子,大声嘶鸣,“嗯哼哼,嗯哼哼,。”“嗯哼哼,嗯哼哼,。”周围的蒙古马、铁蹄马和辽东马群起呼应,嘶鸣声响彻天地。 “嗯哼哼,嗯哼哼,。”“嗯哼哼,嗯哼哼,。”“嗯哼哼,嗯哼哼,。”整个草原瞬间亮如仙境,万道霞光从云端落下,将那些不屈的身影,照得分外高大,分外辉煌。 阎福泉一句废话都不敢再多说了,拨转坐骑,落荒而逃,还沒等他跑回本阵,鬼子少佐藤田纯二已经怒不可遏,“刘君,你一个小队出去,给他们点教训尝尝。” “第二小队的弟兄,跟着我上啊。”刘文中急于挽回自己在藤田老鬼子眼里的形象,举起盒子炮大呼,队伍左翼立刻涌出了五十多匹骏马,马背上的伪军们平端骑铳,大呼小叫跟在刘文中身后,风一般向土丘上卷了过去,(注1)(注2) “想试试老子的斤两,哼哼。”黑胡子低声冷笑,挥手招呼过自家结拜兄弟张疙瘩,“老四,带着你的人,让小鬼子知道知道什么样才算真正的骑兵。” “小心鬼子使诈。”张松龄赶紧出言提醒,却已经來不及,黑胡子的结拜兄弟张疙瘩将手中黑旗往地上一插,跃马而出,带着归自己统领的五十名喽啰,直扑來敌。 双方面对面,拼命加速,转眼间,就把距离拉近到了一百五十米左右,伪军们人手一杆骑铳,装备远比马贼们精良,看看对方已经进入训练时的标准射程,立刻平端枪身扣动了扳机。 “兵勾。”“兵勾。”“兵勾。”刺耳的枪声在草原上响起,两名马贼胸前冒出娇艳的血花,一头栽于马下,未中弹的弟兄们迅速來了个镫里藏身,贴着战马的腹部,继续向伪军冲刺。 “兵勾。”“兵勾。”“兵勾。”三八式骑铳的射击声络绎不绝,声声揪着人的心脏,陆续有更多的人从马背上掉下來,陆续有更多的战马悲鸣着摔倒于血泊,但张疙瘩和他麾下的弟兄们却仿佛沒看见一般,藏身于马腹,目光紧紧盯着越來越近的敌人。 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趁着伪军们重新拉动枪栓的机会,活着的马贼猛然坐回了鞍子,手中各色兵器同时发威,“乒、乒、乒…….”,愤怒的子弹喷射而出,凌空编织起一道死亡栏杆。 正在得意的伪军们就像被冰雹砸到庄稼般,齐整整地向后折去,马鞍和马背上,顷刻就喷满了红,还沒等幸存者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來,张疙瘩等人已经丢下的手中的古董枪,迎着风,高高地举起了钢刀。 “嗷嗷,,嗷嗷,,嗷嗷,,嗷——”狼嚎声再度从草原上响起,充满了对鲜血的渴望。 伪军们被吓得手脚发僵,仓皇中扣动扳机,射出的子弹却不知道飞到了何处,不得己,把心一横,丢下骑铳,从腰间将刚刚配发的东洋马刀抽了出來。 加速,加速,加速,敌我双方都在拼命地刺激战马,抢在发生接触之前,将胯下畜生最后一丝潜力给压榨干净,愤怒的战马四蹄腾空,贴着草尖向前飞奔,腾云驾雾一般,身边伴着滚滚雷鸣。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两道滚动的烟尘彼此靠近,靠近,突然,天地间静了一下,旋即,更大的霹雳在众人的耳边炸起,“轰隆隆。”,两支队伍毫无花巧的撞在一处,红光飞溅,绚丽如火。 近三十具尸体从马背上掉落,大部分是伪军,也有少部分是马贼,两支队伍交错着冲过对方阵列,接着惯性各自跑出了百余米远,然后纷纷把马兜转回來,第二次相对着加速。 嗷嗷,,嗷嗷,,嗷嗷,,嗷,,,。”山坡上观战的马贼齐齐扯开嗓子,给自家兄弟呐喊助威,在山崩海啸般的狼嗥声中,张松龄觉得一股滚烫的东西猛地从心脏处涌了起來,瞬间涌遍了全身。 这和他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斗都不一样,以往那些战斗固然激烈,可大部分时间,敌我双方都是隔着几十米互相扣动扳机,彼此很少发生接触,而这一回,却是面对面,刀对刀,要么自己将敌人斩于马下,要么被敌人砍死。 原始而又血腥,壮烈而又残忍,隐藏于男人灵魂深处最野蛮最炽烈的那部分感情瞬间被完全激发出來,义无反顾,不死不休。 八十米,六十米,四十米,二十米,“轰隆隆。”又是一声霹雳,敌我双方的队伍再度相撞,大半儿伪军落马,仅剩的十几个幸运儿不敢再回头,伏在马鞍上,落荒而逃。 “追上去,给小鬼子点儿颜色看看!”张疙瘩用钢刀朝逃命者一指,率先拨转了坐骑,其余二十几名马贼哈哈大笑,举着刀,尾随着溃兵扑向了鬼子和伪军的大队。 “嗷嗷,,嗷嗷,,嗷嗷,,嗷,,,。”一边冲,他们一边放肆的大叫,仿佛对面那两百余人,是两百多待宰羔羊。 “嗷嗷,,嗷嗷,,嗷嗷,,嗷,,,。”黑胡子带着大队的马贼,一边呐喊,一边催动了坐骑,敌方士气已丧,赶着残兵败将的背影冲过去,刚好将他们一举击溃。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一边冲,马贼们一边大叫着示威,嚣张,骄傲,义无反顾。 “嗷嗷,,嗷嗷,,嗷嗷,,嗷,,,。”张松龄也跟着大伙扯开了嗓子,策马冲在了队伍正前方,他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已经沸腾,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大声地跳动,时隔九个多月,这种曾经熟悉的感觉让他无比的兴奋,好像瞬间又回到了娘子关,与老苟、石头等人一道,端起了明晃晃的刺刀,扑向蜂拥而來的鬼子兵。 注1:小队,日军编制,小队相当于一个加强排,标准为五十四人左右,个别可高达八十人。 注2:骑铳,即马枪,鬼子称之为三八式骑铳,由三八大盖儿改型而來,比步枪略短,射程和精度也不如三八式步枪。 注3:讪讪地求订阅支持,虽然是老作者,订阅太少也不好看。 第四章 群英 (四 上) 第四章群英(四上) “机枪准备……”鬼子少佐藤田纯二铁青着脸,沉声命令,他身后的队伍迅速分成两半,露出四辆胶轮马车和车上黑洞洞的枪口。 八挺轻机枪,每挺旁边都堆满了装满子弹的木箱,藤田纯二费尽心力布置的陷阱,从开始就不是为了入云龙一个人而刻意准备,他要将所有敢打日本运输队的人一举全歼,让马贼们从此以后只要一看见帝国的膏药旗,就立刻两腿打哆嗦。 只可惜,这个计划在执行过程中出了一些小问題,有些皇协军素质太差了,为了防止他们逃回來给己方造成更大的伤害,第一排子弹只能先射向他们。 “太君,。”阎福泉发出一声悲呼,滚落在马下,冲着藤田纯二连连磕头,后者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高高举起了指挥刀。 先前之所以派出一小队伪军上前邀战,只是为了检验一下帝国花大价钱饲养训练的这群鹰犬们的大体实力,却沒想到,伪军的战斗力是如此丢人,拿着先进的骑铳、马刀,却败给了一群挥舞着上世纪遗留下來的老古董的乌合之众。 “太君,太君,不能啊。”阎福泉以头呛地,脑门上鲜血直流,他平素的确与刘文中明争暗斗,但彼此之间的仇恨并沒有达到希望对方立刻去死的地步,况且跟刘文中一道逃回來的溃兵当中,还有几个是他刻意安插进第二小队的亲信,每一个都跟他有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 “太君,太君,开恩呐。” “太君,太君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其他伪军头目兔死狐悲,也纷纷跪在地上求情。 “阎君,军法无情,你的明白,。”藤田纯二用眼皮夹了他们一下,一边估算溃兵与本阵之间的距离,一边冷笑着追问,声音冰冷如刀,仿佛不是发自一名人类之口。 不会打猎的鹰犬,沒有资格继续浪费粮食的,尽管这群鹰犬平时看起來对主人很忠心,鬼子的机枪手们能领悟到上司的意思,带着轻蔑的冷笑转动枪口,对准了逃回來的刘文中等人。 临阵溃退者,死,溃退时冲击本阵者,死,影响士气者,还是死,无论上述哪一条,刘文中和他的第二小队,都沒有活下去的理由,想到贴在墙上的军法,阎福泉等伪军头目沒勇气继续替同僚求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开火。”随着藤田纯二下挥的手臂,十几挺歪把子同时吐出了火舌,“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将所有逃回來的伪军统统打成了马蜂窝。 正在带队尾随追杀溃兵的张疙瘩沒有想到鬼子们居然凶残到连伪军也杀,愣了愣,果断拨转坐骑,“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火蛇却來得比他战马转身速度更快,拦腰扫过他的身体,将他从马鞍上推落于地。 “四爷,“紧随于张疙瘩身后的马贼们发出一声悲鸣,俯身去抢张疙瘩的遗骸,“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恶毒的火蛇第三次从阵前扫过,打翻了四匹骏马,六名喽啰,将马贼们的悲声卡在喉咙里。 沒被机枪扫中的马贼们愣住了,坐在马背上不知道是该继续向前还是转身向后,还远在三百米外的黑胡子和他的大队也愣住了,本能地拉住了缰绳,四下里瞬间一片沉寂,不再有马蹄声,不再有狼嚎声,也不再有受伤者的哀哭和垂死者的悲鸣,天空和大地瞬间都失去了颜色,所有人和物品非白即黑,白色的面孔,白色的眼睛,白色战马,黑色的枪支,黑色的尸骸,黑色的血浆和无边无际黑色的荒野…… “撤。”侥幸沒被机枪扫中的十几名幸运儿果断将坐骑拨偏,放弃抢夺张疙瘩遗体的幻想,四散奔逃,鬼子的歪把子轻机枪追着他们的身影,“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射杀于马下。 “小鬼子,我跟你们拼了。”当阳光重新回到人间,黑胡子口中发出悲鸣,策动坐骑试图继续前冲,却被赵天龙等人死死拉住了缰绳,“黑炭,黑炭,对面机枪太多,你赶快带领大伙往山丘上撤,撤出机枪射程外再想办法。” “再冲上去等于送死。”张松龄也迅速冷静了下來,拉着黑胡子胳膊大喝,“走,赶紧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走。”黑胡子虎目含泪,狠狠地踹了一脚战马,胯下的黑龙驹悲鸣着转身,带领大伙兜了一个小圈子,掉头向山丘上跑去。 众马贼们怀着满腔悲愤跟上,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先前太大意了,根本沒看到鬼子藏在队伍中的机枪,而在如此多的轻机枪面前,大伙在骑术和士气上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继续盲目进攻,非但抢不回逝者的遗骸,甚至将所有人都得填在鬼子阵前。 悍不畏死,不等于明知必死还要蛮干,他们还沒有伤筋动骨,还有给四当家张疙瘩等人报仇的希望,只要大伙能找出一个妥善办法敲掉小鬼子的那几挺轻机枪,就可以策马冲过去,将所有鬼子、伪军和蒙古奴才,砍成一堆堆碎肉。 仿佛自己也知道刚才的举动卑鄙无耻,在马贼们仓皇后退的时候,藤田纯二并沒有驱动全军趁势掩杀,而是主动停止了机枪的扫射,静静地目送对手走出了射程之外,待黑胡子的人马在山丘上站稳脚跟之后,又冲着阎福泉交待了几句,用目光逼迫着他再度上前交涉。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阎福泉在肚子里把藤田纯二的祖宗八代都翻出來了,带着哭腔,策马走向土丘,“黑老大,黑老大,是我,还是我,太君让我替他传个话,刚才的那三个条件,现在还算数,只要……” “乒。”黑胡子抬手一枪,打断了他的威逼利诱,阎福泉惨叫着从马背上掉落,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却发现自己并沒有受伤,一边晃着之字形往回跑,一边大声求饶,“别,别开枪,两国交兵,不杀,不杀來使。” “你算个狗屁來使。”黑胡子又是一枪,在阎福泉肩膀上掏出了一个血洞,算上先前打中马脑门的那枪,他已经两次出手,既然沒有取掉阎福泉的小命儿,耐着江湖规矩,便不想再打第三枪,“回去告诉藤田老鬼子,老子跟他不共戴天,想要入云龙的命,除非他拿自己的脑袋來换。” 赵天龙是个讲义气的人,不愿让黑胡子为自己白做牺牲,“待会儿我带几个人从侧面绕过去,踹掉那个机枪阵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他用非常高的声音当众宣布,“你们谁也别跟我争,否则就是瞧不起我。” 这是一个非常笨的办法,也是唯一能让大伙挽回颓势的办法,虽然前去发动偷袭的人,十有**无法活着撤回來,黑胡子感动地点点头,沉声答应,“嗯,我带人在正面吸引鬼子的注意力,老二,你负责押阵,随时准备带大队往下冲,今天,咱们跟小鬼子不死不休。” “好嘞。”二当家丑明仿佛要接一件普通的任务般,非常爽快地回应,“放心吧,大哥,咱们兄弟不会有一个孬种。” “给我找一把好枪,让我先去给藤田老鬼子一下,我不成了,赵大哥再带人上。”张松龄不愿被马贼们当作空气看,也主动上前请缨,“我最远能打中四百米左右的靶子,只要干掉了藤田老鬼子,伪军和蒙古人便群龙无首。” 马贼们纷纷回过头來,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张松龄,这个操山东口音的小家伙太年青,年青到让人根本不敢相信他说的话,正迟疑间,入云龙策马走上前,大声替张松龄担保,“让他去,我这位兄弟以前在军队里头当过连长,杀死的鬼子,比咱们所有人加一起都多。” 一个优秀炮手在两股马贼们的火并战斗当中,往往能起到扭转乾坤作用,黑胡子清楚这一点,所以也沒有否决张松龄的提议,“行,老三,你挑二十名枪法最好的弟兄跟着他去,待会儿我先带着马队一点点往前压,当压到四百米左右的时候,你和张兄弟就带着其他人一道从马背后闪出來,打藤田老贼一个措手不及,无论打沒打死他,我都立刻冲击他的正面,然后,龙哥和老五带人从左翼伪军那插进去,专砍他的机枪手。” “把队形拉得散些。” “先找五十匹马,蒙上眼睛在前头开路挡子弹。” “我们还可以 抢在日本人发动进攻之前,马贼们群策群力,七嘴八舌地提出各种建议,大伙这边在人数方面与山下的鬼子和伪军相差不多,并非沒有一拼之力,况且如果不管同伴们的尸体直接逃走,大伙下半辈子都要活在负疚当中,永远无法再抬着头观赏草原上的风景。 转瞬间,一个相对完整的计划就被大伙整理了出來,即便以张松龄这个正规军的前军官的眼睛來看,也在其中找不出太多的破绽,但是他却总是觉得心里头隐隐有一丝不安,仿佛大伙不经意间疏漏了一些事情,或者说,对面的鬼子和伪军的作为,让他感觉很不习惯。 那不是他熟悉鬼子,娘子关前的鬼子,绝对不会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还不立即趁机扩大战果,除非,,除非,他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可以用更小的代价,攫取更辉煌的胜利。 想到这儿,他本能地回头向后看去,试图在身后辽阔的原野中,寻找出可能隐藏的伏兵,就在这时,几匹骏马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内,马背上的骑手跌跌撞撞,一边拼命地策动战马,一边颤声高呼,“黑爷,黑爷,身后,黄胡子,黄胡子带着人,从咱们身后杀过來了。” 第四章 群英 (四 下) 第四章群英(四下) “啊。”众马贼身体晃了晃,瞬间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他们的前一任老大,黑胡子的父亲周老根儿就是在跟黄胡子火并时受了重伤不治而死,而前年黄胡子蒋葫芦因为过于嚣张受到蒙古王爷和俄罗斯雇佣军的联手剿杀,双方胶着时刻,也是黑胡子带领弟兄踹掉了此人的老营,才导致黄胡子军心大乱,最后只好带领着残兵败将一路逃进了大沙漠,如今在大伙正准备与日本鬼子拼命之际,蒋葫芦忽然带着其麾下喽啰倾巢而至,其來意自然不言而明。 “黄胡子有多少人马,距离这里多远。”作为一军之主,黑胡子沒有资格与别人一起发愣,冲上前,搀扶住前來报信的马贼喽啰,沉声追问。 “七八百,或者更多,老欢子,独眼龙和扒皮鬼的人也跟他在一起,距离这里只有六七里路了远了,咳,嗯嗯,嗯嗯…….”喽啰猫下腰,大口大口地吐血。 闻听此言,众马贼们的脸色愈发地难看,敌我实力相差过于悬殊,照目前这种情形,大伙甭说给二当家报仇,连全师而退的希望都已经变得非常渺茫。 就在众人发傻发愣的当口,对面的鬼子、伪军和蒙古私兵们,也慢慢动了起來,只见他们在藤田纯二的指挥下,缓缓将队伍拉成一个倒燕尾状,伪军居左,蒙古私兵居右,日本鬼子居中,宛若一把锋利的剪刀,随时都可以合拢起來,将山丘上的众人一刀两断! “黑胡子,我家太君说了,他欣赏你带兵的本事,如果你现在就把入云龙交出來的话,他还是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另外一名伪军头目接替了阎福泉,继续用鬼话拖延时间,为和黄胡子一道围歼这支马贼创造机会。 闻听此言,马贼队伍中登时涌起一阵骚动,有个建议立刻扑向黄胡子,趁他沒跟鬼子汇合之前,跳出重围,也有人提议迅速向山丘下发起进攻,跟对面的鬼子拼个鱼死网破,还有人则悄悄地将目光扫向了赵天龙和张松龄,期待着自家大掌柜黑胡子能当机立断,拿下这两个灾星交给日本人,换取大伙儿一夕平安…… 赵天龙敏感地察觉到了周围目光的异样,仰起头,冷笑了几声,冲着黑胡子轻轻拱手,“今天的事情,是赵某拖累大伙了,周兄弟如果觉得为难的话,不妨将赵某绑了交出去,赵某不反抗就是。” 说罢,双手向身后一背,静待黑胡子下令捉拿。 “入云龙,你他娘的瞧不起我么。”黑胡子周黑炭立刻变成了周红炭,扯开嗓子大声怒吼:“周某今天把话撂到这儿,生咱们大伙一起生,死咱们大伙死,想要把你交出去,除非先杀了周某。” “对,生咱们大伙一起生,死咱们大伙一起死。” “能跟黑爷和龙爷死在一块儿,是咱们的福气。”多数马贼们都被黑胡子的豪情感染,扯开嗓子,一道大吼大叫。 “还是照刚才商量的那个办法。”黑胡子周黑炭见士气可用,转过头,冲着众人吩咐,“咱们分为四波,一波由龙爷带着去踏鬼子的机枪,一波跟着张兄弟去……” 话还沒说完,却见张松龄从人群中跳了出來,低声喊道,“黑老大,且慢,我还有另外一个办法,未必就让小鬼子捡了便宜去。” “你……。”黑胡子将信将疑地看着张松龄,脸上露出了一抹明显的恼怒。 “让他说,他跟鬼子打过大仗,经验比咱们多。”赵天龙则一如既往地对张松龄表示了信任和支持,走到黑胡子身边,低声耳语。 “先前的计划必须放弃,否则,一旦被对面的敌人黏住,咱们就可能全军覆沒。”不管黑胡子是否答应,张松龄挡在他的马头前,双手不停地比比划划。 马贼们原本不愿意信任这个嘴巴上连胡子都沒长的年青人,但更不愿意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还继续往鬼子的机枪阵地上撞,纷纷躁动着,在黑胡子身后围成了半个圈子。 “黑爷,你一会儿把弟兄们朝那边拉。”张松龄继续比比划划,肢体动作很激烈,声音却压得极低,那个方向靠近蒙古王爷的私兵,鬼子下令追杀,肯定是他们第一波跟咱们对上。” 按照敌军的方位和驾驭战马的本事,这个推断丝毫沒有偏差;马贼们的战斗力,也远远超过了蒙古王爷们圈养的部落私兵,但这样一來,大伙在很长一段路上,就要用身体的侧面对着鬼子的机枪,恐怕沒等跟蒙古私兵发生碰撞,就已经伤亡了一多半儿…… “机枪怎么办。”当即,有人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这个漏洞。 “机枪在马车上,很难转向。”张松龄张牙舞爪,仿佛随时要跟大伙拼命一般,“只要我们冲得足够快,鬼子的机枪就连调整枪口的机会都沒有,另外,黑爷你还得帮我做一件事…” 他将说话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黑胡子身边少数几个人才能听见,位置稍远一些的马贼心情焦躁,推推搡搡便往近处挤,而围在黑胡子身边的马贼们则越听越觉得这个新计划靠谱,根本不愿意让出空隙,刹那间,整个队伍看上去一片混乱。 站在山坡下的老鬼子藤田纯二,早就通过望远镜将马贼们的表现看了个清清楚楚,轻蔑地撇了撇嘴,低声冷笑:“果然是乌合之众,连这么点儿压力都承受不起,还自称什么英雄,。” “太君英明。”阎福泉捂着刚刚包扎起來的伤口,大拍鬼子马屁,黑胡子的队伍内部出了问題,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待他们自己先乱成了一锅粥,大伙迅速压上去,不用付出多大代价,就可以一战而竟全功。 “太君威武。”“太君用兵如神。”其他大小蒙奸、汉奸也纷纷开口,阿谀之词滚滚如潮。 “嗯。”藤田纯二举着望远镜,轻轻点头,毫不客气地笑纳了众人的奉承,一点儿也沒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到目前为止,整个战局的演变几乎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包括对面的马贼们可能发现他们已经落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和马贼们在重压下的混乱反应。 镜头里画面越來越有趣,那个“军统”派到草原來的特工,显然跟黑胡子起了争执,入云龙则双手按在盒子炮上,愤怒地帮“军统特工”壮胆儿,但他们两个势单力孤,几乎转眼间就成了众矢之的,忽然间,“军统特工”恼羞成怒,弯下腰,从马鞍子下抽出步枪,黑胡子动作却更快,抬手就一枪,“乒。” “军统特工”应声落马,尸体叽哩咕噜顺着山坡滚下近百米,才卡在了一出灌木丛后,“兄弟。”入云龙大吼着抽出盒子炮,冲着黑胡子开火,枪口却被冲上來的其他马贼挡住,沒能打中黑胡子本人,只将另外几名马贼击落于马下。 见自己寡不敌众,他狠狠一夹马肚子,冲开人群,夺路而逃,上百名马贼叫嚷着追了上去,刀锋处寒光闪烁,晃得人两眼发花。 “吖几给给。”看着敌人在自己眼前火并,藤田纯二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不用再等黄胡子赶到战场了,再等下去,就要耽误战机了,凭着手中这些人马,完全可全歼入云龙和黑胡子匪帮,到时候,看黑石寨周围那些大小势力,谁还有胆子再冒犯大日本帝国的天威。 正得意间,他忽然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山坡上有东西动了动,紧跟着,胯下东洋马脖颈处冒出一道红烟,前蹄高高跃起,“轰。”地一声,将他摔了个七晕八素。 “有刺客。”阎福泉扯开嗓子扑上前,用身体护住藤田纯二,附近的日本兵们沒时间再管追杀土匪的事情,纷纷跳下马來救护自家长官,待大伙手忙脚乱地将藤田纯二从血泊中拉起來时,山坡上的马贼们已经跑出了老远,包括先前装死滚下來实施刺杀的那名“军统特工”,也被黑胡子特意安排的骑术高手拎上了马背,从大伙的眼皮底下逃二里之外。 “给我扫射,扫射。”发觉自己上当受骗,藤田纯二恼羞成怒,指着张松龄的背影高喊,鬼子兵们连忙跑过去手忙脚乱地调整转机枪车,然后追着张松龄的背影开火,“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子弹打了地面上草屑纷飞,只可惜枪管角度无法迅速调整到位,而目标距离又实在太远了,仓促间很难命中,(注1) “给我追,追,追到天边也要把他抓回來。”意识到轻机枪无法建功,藤田纯二跳上另外一匹东洋马,高高地举起指挥刀,“追,给我追,蒙古人呢,他们不是说骑术天下无双么,怎么连几个马贼都追不上,。” “追,追,别跑,有本事你们别跑…”伪军们策动坐骑,呼啦啦苍蝇般向前涌,蒙古国公的私兵早就追上去了,只是他们有沒有本事将马贼们截住,则是另外一回事情,但无论如何,大伙都得做做样子,否则藤田太君一肚子邪火沒地方发,还不知道要找谁來出气。 追,追,镇国公保力格的确在追,使出吃奶的劲來,试图将马贼们拦腰切为两段,打蛇不死,必受其害,今天如果不让黑胡子伤筋动骨,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的乌旗叶特前旗,就得处处冒烟。 他不想受到马贼们的报复,更不想失去日本人的友谊,在藤田纯二的支持下,他这个落魄国公人气飙升,风头直追寓居北平的达尔汗亲王,如果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日本人的扶植下,成为整个东蒙的霸主也不无可能。 蒙古私兵都是牧民出身,骑术堪称一流,他们胯下的骏马也是精挑细选,跑起來风驰电掣,追着,追着,就跟后边的大部队拉开了不小的距离,很多人甚至连藤田老鬼子遇刺的消息都沒有听见,只顾着打着屁股拼命向前。 眼看着最前方的蒙古私兵已经接近了马贼们的队伍,奋力从侧面向前斜插,只要最前方的十几匹马成功插进去,就会将马贼的队伍拦腰切断,“噢,噢,噢…….”私兵们兴奋的大叫,将坐骑速度催到了极限,十米、八米、五米、蒙古弯刀高高地举起,借着战马的速度砍向猎物的后颈,“乒!” 数道火光猛然回扫而至,打碎一颗颗來不及惊诧的头颅。 “杀。”马贼们丢下尾部用绳子拴在马鞍上的各色古董枪,高举着钢刀,策马回旋,整个队伍宛若鞭子一般,顺着地势,由上往下横扫,所过之处,镇国公保力格麾下的私兵尸横遍野。 回马枪,这是个变化版的回马枪,由口里來的那个小家伙策划,并由他豁出性命去争取到了第一步的完成,马贼们珍惜这个來之不易的机会,绝对不愿让小家伙白白走一趟鬼门关。 “杀。”黑胡子周黑炭盯住一名私兵头目,挥刀力劈,兴冲冲前來打劫,到最后却差点儿被杀得血本无归,期望与现实之间巨大的落差,让他肚子里憋满了怒火,此刻终于得到发泄机会,怎能轻易错过,只是一刀就将小头目的兵器砸飞,再一刀劈下去,连胳膊带身体劈掉小半儿。 另外一名蒙古私兵來不及拉住战马,直接撞向了他的肩膀,黑胡子周黑炭猛地一踩马镫,整个人如同老鹰般从坐骑上飞了起來,蒙古私兵的战马和他的战马相撞,“轰”的一声,双双喷着血跌倒,沒等那名私兵从马背上跳落,周黑炭在半空中來了记横剁,“喀嚓”一声,将此人剁掉半颗头颅。 第三匹战马接踵而至,直接踏向他的脑袋,黑胡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前扑了半步,躲过战马的前蹄,直接扑到了马腹下,伸手抓住私兵的脚腕子,用力一拉,将对方象沙袋一般轮起來,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 “噗。”筋断骨折,可怜的私兵吐血而死,黑胡子翻身跃上他的坐骑,拨转马头,钢刀前指,“保力格,保力格,老子在这儿,老子就在这呢,你怎么不追了,有种你不要逃。” 注1:歪把子的最大精确射程为六百米,超过这个距离,就等同于盲射,打中打不中,全靠运气。 第四章 群英 (五 上) 第四章群英(五上) 不逃,不逃等着被你剁么,镇国公保力格此刻哪里顾得上什么颜面不颜面,拨转坐骑,撒腿就跑,黑胡子策马紧随其后,沿途遇到任何阻挡,都是一刀劈落,毫不犹豫。 两名私兵头目上前护主,被他一刀一个,劈翻于马下,又有四名私兵舍命扑上,还沒等凑到他跟前,入云龙的盒子炮已经打响,“乒、乒、乒、乒”四名私兵每人胸口处都冒出一团红烟,愣了愣,惨叫着从马背上坠落。 “追,,。”黑胡子侧头看了入云龙一眼,大声提议。 “追,按张兄弟刚才说的那招。”入云龙将盒子炮插回腰间,顺势抽出马刀。 两个人就像两头下了山的老虎,招呼着身边的弟兄追向镇国公保力格,而镇国公保力格的私兵宛若群羊,平素听见老虎的怒吼就两腿哆嗦,此刻正面与其对上,哪里还有勇气抵抗,更何况,在两头老虎的身后,还跟着几百头红着眼睛的恶狼,咆哮着围拢过來,让总数只有一百三十上下的绵羊哪里支撑得住。 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便至少有六十余名蒙古私兵被剁翻于马下,其余的吓得大喊一声,再不敢舞动兵器,拨转马头,沿着來时的道路亡命奔逃。 打不过就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众马贼们最擅长的就是打顺风仗,立刻将手中钢刀斜向后伸开,刀刃向外,刀脊向内,咬住蒙古私兵的马尾巴紧追不舍。 追上一个,掠过,继续向前,追上下一个,掠过,继续向前,马贼们无须再用任何力量去劈砍,高速飞奔的骏马令钢刀变得锐利无比,只要从敌人身边跑过,就能在其身体上直接抹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大口子,鲜血瀑布一般从刀口喷出,带走人的体温,带走所有生命的印记。 收割,完全是收割,马贼们不用担心有任何损失,已经彻底失去战斗意志的蒙古私兵们根本沒勇气回头,只见后者拼命踢打着马腹,不求跑得过一众马贼,只求比自己身边的其他人跑得稍快一些,很多战马跑着跑着,便自己一头栽倒在地,力竭而死,马背上的私兵则被摔得眼冒金星,还沒等攒足力气爬起來继续逃命,无数只打了铁掌的马蹄已经从他们的身体上踩了过去,带起一串串碎肉和血浆。 “老天爷啊。”正赶过來应付差事的黑石寨皇协军们被战场上的突然变化,惊得瞠目结舌,无所不能的老天爷只是轻轻弹了下手指,战场上的攻守之势彻底逆转,弹指前是马贼们在逃,镇国公保力格带着其麾下的追亡逐北,而一弹指之后,则是镇国公保力格带着其麾下的残兵亡命奔逃,众马贼们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更为要命的是,保力格及其麾下那些残兵的逃命方向,正对着黑石寨皇协军和日本鬼子的进攻方向,执行命令最积极的一小队黑石寨皇协军仓促之间根本來不及拨转马头,稍稍愣了下神,就毫无花巧地与蒙古私兵撞在了一处,“轰”,又是一片血光飞溅,只顾着策马逃命的蒙古私兵直接将这一伙惊慌失措的皇协军的队伍撞成了两段。 “啊,,。”“你奶奶的保力格。”惨叫声和怒骂声不绝于耳,超过二十名伪军被硬生生撞下了马背,躺在血泊当中翻滚呻吟,另外一小队侥幸沒被蒙古溃兵撞到的皇协军见状,刚想对自家受伤的同伴施以援手,黑胡子已经领着马贼们冲到,再一次毫无花巧地撞上了他们的队伍,再度“轰”地一声,将后者撞了个洞穿。 更多的皇协军从马背上坠落,随即被陆续冲过來的战马踩得筋断骨折,血浆飞溅,白雾蒸腾,马贼们经过的地方统统变成了十八层地狱,数以百计的伪军和私兵双手捂着被马蹄踏出來的肠子,哭喊,哀求,在血色泥沼中翻滚挣扎。 见到这种惨景,第三小队赶过來的皇协军连想都不敢多想,直接调偏了坐骑,抢在被蒙古私兵撞飞之前让开了道路,镇国公保力格的身影从他们的坐骑旁急掠而过,紧跟着就是黑胡子及其麾下的马贼,后者的脚步丝毫沒有停顿,忽略掉马队两侧那些已经吓得不知所措的皇协军,驱赶着镇国公保力格和他麾下硕果仅存的三十几名私兵,直接扑向了策马追來的日本骑兵。 “停下來,停下來,转身迎战,迎战,混账,混账,你到底在帮谁作战,你再过來,我就下令开枪了。”借助前面几支队伍以生命为缓冲,藤田纯二大部分日本兵都聚集在了自己身边,摆开机枪马车,对准自己的正前方。 但是他的枪口却被溃兵的身影挡了个结结实实,只要扣动扳机,肯定第一个将镇国公保力格打成马蜂窝,这个代价,藤田纯二无论如何都付不起,要知道草原上的各家蒙古贵族都彼此联姻,随便互相之间经常起摩擦,可一旦有哪个旗主死于外人之手,肯定会不问青红皂白,群起为之报仇。 “让开,让开,太君命令你们让开,镇国公,你挡着太君的机枪了。”因为受了伤而留在藤田纯二身边的阎福泉见势不妙,也跳起來大声喊叫,几名懂得汉语的日本兵闻听,赶紧一起扯开嗓子帮忙,“让开,让开,别当着机枪,机枪打过去,你们谁也跑不了。” 此起彼伏的叫嚷声,终于让镇国公保力格恢复了几分理智,在马背上狠狠拉了一下缰绳,整个人随着战马高高地跳起,在半空中兜了一个小圈子,斜向绕往日本人的侧翼,他麾下的那些私兵却沒有那么好的身手,有的人仓卒间拨转坐骑,却连人带马一并摔翻在地,还有的人慌得根本拉不住马缰绳,继续风驰电掣一般,直接扑向了日本人的军阵。 “开火。”藤田纯二只在乎镇国公一个人的生死,可不会在乎其他蒙古私兵,看到保力格避向了侧翼,立刻毫不犹豫地挥落了东洋刀,“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马车上的轻机枪喷出数道火蛇,将躲闪不及的蒙古私兵全部射杀于阵前。 第四章 群英 (五 下) 第四章群英(五下)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主射手拼命扣紧扳机,继续向正前方呈扇面形倾泻子弹,开第一枪之前他们已经看到了,当时马贼就紧紧咬在蒙古私兵身后,彼此之间距离不会超过五十米,如果弹幕出现空档,众马贼极有可能趁机冲过來,利用战马的惯性将整个机枪阵地掀翻。 令机枪手们失望的是,上一回还沒头沒脑正对着机枪阵地往上冲的马贼,这回却突然长了记性,趁着机枪手们忙着屠杀蒙古私兵的时候,猛地将坐骑向左右两翼一扯,整支的队伍在高速奔驰当中向两翼画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头也不回向远方飙去。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机枪主射手努力调整枪口,追着马贼们的背影开火,无奈马车上的空间过于狭小,严重限制了枪身的移动角度,而马贼们彼此之间距离拉得又足够大,让轻机枪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直到将供弹斗剩余的两个弹夹全部打完,取得的效果也是寥寥,反而把匆忙赶回來夹击马贼的伪军们给射翻十好几个,(注1) 歪把子一次最多只能放六个弹夹,每个弹夹五发容量,想要保持理论上的连续火力,主副射手必须配合得非常默契才行,马车上的鬼子兵们显然达不到这种要求,三十发子弹打完,枪声立刻出现了停顿,马贼们对此早有准备,听见背后的枪声一滞,立刻在马鞍上來了个大拧身,“乒、乒、乒”“乒、乒、乒”上百支用黑火药子弹的古董枪同时喷出白烟,将机枪马车附近打得血花伴着草屑乱飞。 “开火,开火,统统开火。”藤田纯二气得眼睛都变成了绿色,挥动着东洋刀大声喝令,已经被眼前景象惊得合不拢嘴巴的鬼子们纷纷抬起骑铳,对着马贼们扣动扳机,“乒、乒、乒”“乒、乒、乒”“乒、乒、乒”“乒、乒、乒”子弹杂乱无序地飞出,打在马贼们身后的草地上,溅起一排排淡绿色烟雾。 “机枪手,机枪手,笨蛋,你们这些笨蛋,统统该被枪毙的笨蛋。”眼睁睁地看着马贼们越跑越远,藤田纯二转过头,冲着机枪手们大骂。 刚才马贼们的那一轮回射,目标全是四辆机枪马车,虽然大部分子弹都打到了空处,但也造成了三名副射手身亡,两名主射手肩膀受伤的不俗效果,剩余的机枪手们不敢违抗上司的命令,将死者和伤者从马车上推下,手忙脚乱地调整枪口角度,装填子弹,待把一切准备停当,马贼们已经跑到了千米之外,再多的子弹射过去,也只能给对方送行了。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在子弹打起的烟尘当中,马贼们从容地将自家伤员拉上坐骑,收集在战场边缘徘徊的无主坐骑,见到落了单的蒙古私兵和伪军,二话不说就是一刀,然后顺手抢走战马。 “追上去,追上去,追上去杀光他们。”藤田纯二被气得七窍生烟,疯了般拿着刀背四下乱打,催促身边的鬼子兵上前尾随追杀嚣张的马贼,但鬼子兵们只是懒懒地向前跑了几十米,就又不约而同地把坐骑的速度给降了下來。 连续折损掉几乎全部蒙古私兵和近半数伪军,如今他们在兵力上已经不占据任何优势,贸然追上去,难免又被匪徒们杀一记回马枪,而一旦大伙抵挡不住马贼们的压力而败退下來,谁能保证藤田长官不会象刚才对付蒙古私兵一样,将大伙统统射杀,。 “追,为什么不努力去追,八嘎,你们这些笨蛋,废料。”藤田纯二从背后赶上來,继续对鬼子兵大吼大叫,马贼们的战术素养突然间脱胎换骨,很显然是受到了“军统特工”的指点,如果今天放任此人从眼皮底下逃走,将來肯定会给黑石寨招來更大的麻烦。 鬼子兵们无精打采地催动坐骑,又向前应付了几百米,眼看着一众马贼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草海深处,藤田纯二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方军心不振的事实,挥了下手臂,命令爪牙们暂且都停住脚步,“都站住吧,整顿队形,打扫战场,把镇国公阁下部属的尸体收集起來,把保安队士兵的伤亡情况也统计清楚。” “哈伊。”鬼子头目们如释重负,纷纷带队去清理战场,很快,关于这场“围歼战”的结果,就被送到了藤田纯二马前,一百二十名蒙古私兵只剩下了三十七,并且活着的人还个个带伤,一整个伪军的骑兵中队基本上已经被打残,剩余的四十來名伪军个个失魂落魄,即便日后还能重新走上战场,恐怕也沒胆子跟马贼当面对冲了,倒是两个小队的日本兵,基本上沒受到什么损失,轻伤、重伤和阵亡总计为七人,其中还有一个是自己从马背上掉下來的,回去后躺上几天便能恢复。 如果保安队和蒙古人有大日本帝国士兵一半的本领……,想到蒙古私兵和伪军们的拙劣表现,藤田纯二的目光就开始发冷,整个围歼计划失败,并非因为他谋划得不周全,而是“队友们”太不争气,本來十拿九稳的大胜仗,由于蒙古私兵和保安队的拖累,反而打成了一场两败俱伤的残局。 错误是走狗们的,光荣属于大日本皇军,几乎想都不想,藤田纯二就找到了此战失利的“真正”原因,把刀一样的目光扫向阎福泉和保力格,沉声数落:“阎君,国公阁下,你们两个今天的表现,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阎福泉立刻滚落到马下,弓着身子大声忏悔:“太君说得是,太君说得是,保安队战斗力弱,士气低迷,我应该负主要责任,请太君重重处分我,我一定牢记今天教训,用十倍的努力回报太君的栽培。” 镇国公保力格却沒有阎福泉那么自觉,冷笑了一声,将脑袋歪向了旁边,冲在最前方堵截马贼的乌旗叶特前旗蒙古兵只有一百出头,而当时返身杀回來的马贼的数量却高达三百,换了日本兵自己上去,恐怕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况且这种局部敌我兵力对比失衡的局面还不是你藤田君自己瞎指挥造成的,凭什么打了败仗就把责任往我保力格身上推,。 藤田纯二被镇国公保力格的态度刺激得火冒三丈,顾不上再教训摆出一幅认打认罚的阎福泉,竖起眼睛喝问:“镇国公阁下,难道我说错了么,如果你有不同意见,不妨当面提出來。” “沒有。”保力格狠狠白了他一眼,破罐子破摔,“反正我们旗的精锐都死光了,藤田君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保力格自认倒霉便是。” “你……。”老鬼子藤田纯二几曾被麾下走狗如此顶撞过,本能地就伸手去摸指挥刀,但看到保力格身上的华贵战袍,又迅速冷静了下來。 黑石寨周围四个实力最强的蒙古部落,如今只有镇国公保力格所属的乌旗叶特前旗肯积极配合他的一切政令,其他三个,要么做事拖拖拉拉,要么对他的命令置之不理,如果今天真的处置了保力格,恐怕连乌旗叶特前旗这唯一一个肯跟大日本帝国合作的蒙古部落都要失去,所谓黑石寨重镇,也就彻底成为一座深陷在敌意与怀疑中的孤岛了。 前旗国公是右旗郡主的族叔,右旗郡主是左旗王爷的表妹,左旗王爷是后旗贝勒的小舅舅,其他还有什么萨英脱王爷,达赫喇贝子,莽古特郡公,林林总总二十余位,一个个甭看地盘不大,兵马不多,凑在一起的力量却也不可小视,如果不小心全闹腾起來,凭借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足以让东蒙草原处处冒烟,到那时,关东军司令部里恐怕沒人会体谅到他藤田纯二这个小小少佐的难处,斥责处分毫不犹豫,弄不好,甚至会直接拿他的性命,來平息蒙古贵胄们的怒火。 投鼠忌器,藤田纯二不得不暂且压下心中恨意,强装出一幅笑脸补充道:“镇国公阁下恐怕误会了我的意思,此战结果不佳,主要责任当然在我这个指挥者头上,而阁下和阎君,则需要总结经验教训,以免在今后的战斗中重蹈覆辙。” 这还象句人话,镇国公保力格耸了耸肩膀,悻悻回应,“我的人训练的确不到位,今后需要加强,可这次的损失实在太大了,光战马就被人牵走了近百匹,你让我凭着自己的力量,如何能及时补充得來,。” “我会向关东军司令部打报告,请求他们给与你物质上支持。”反正已经做了让步,藤田纯二不在乎让得更多,“对于肯效忠帝国的人,帝国绝对不会亏待他,这点,镇国公尽管放心。” “那就多谢藤田君帮忙了。”保力格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提了下缰绳,向藤田纯二表示谢意,心中却暗下决心,“奶奶的,脑袋被驴踢过的人才再跟你好好合作,一仗就折了老子上百名牧民,象这样的仗再打几次,老子的乌旗叶特前旗就只剩下女人和小孩了。” 注1:歪把子轻机枪,学名大正十一式轻机枪,为了满足与三八步枪通用弹药的要求,采用弹斗和弹夹复合供弹结构,每个弹斗里可装六个弹夹,每个弹夹里可压五发子弹,理论上可以依靠副射手的快速装药,保持连续火力,实际上操作起來却非常复杂,即便有经验的老兵也难在实战中达到这种要求。 第四章 群英 (六 上) 第四章群英(六上) ‘老狐狸,先让你得意几天,迟早会让你连本带利还回來,’藤田纯二心中暗骂了一句,将目光再度转向阎福泉,“阎君,你呢,你有什么要求,。” “我,太君是问我么,呃,我…….”阎福泉沒想到打了烂仗反而待遇大幅提高,一瞬间受宠若惊,“我,太君已经给我足够多了,我不敢要,不敢要求更多。” “真的什么帮助都不要,。”藤田纯二和颜悦色,目光温柔得就像一头正在看着公鸡的狐狸。 阎福泉心中登时又打了个突,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我想跟太君讨个人情,以后,以后保安队再招新兵,不在黑石寨附近招,城附近的兵胆子小,不好使。” “那你想从哪里招。”藤田纯二的眉毛跳了跳,沉声追问,“现在这些兵不也是你招來的么。” “现在这些兵都是按照太君要求,住城里或者附近村子的本地人,还需要有邻居为他们提供担保。”阎福泉点点头,耐心地向藤田纯二解释,“这样做的好处是,每名队员都知根知底,容易管束,但坏处也非常明显,打起仗來瞻前顾后,怕死的人多,敢拼命的人少。” 小心翼翼看了看藤田纯二的脸色,他继续补充;“如果换成无家无业的流浪汉,或者來历不那么清楚的人,队伍肯定不如先前好带,但打起仗时,也许士气会更高一些。” 尽管他说得很隐晦,藤田纯二还是迅速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本意“阎君是说,招那些无业游民,或者土匪入伍,,你认为他们比普通人更勇敢。” “请太君斟酌。”阎福泉沒有直接回应藤田纯二的疑问,而是把最终决定权直接交给了后者。 保安队和草原马贼之间的交手结果就在眼前明摆着,藤田纯二稍一琢磨,便明白阎福泉的话有一定道理,“嗯,也好,就交给你去做好了,我会全力为你提供支持,还有么,这样做,保安队需要多长时间才有跟黑胡子的一战之力,。” “谢太君信任,属下一定加倍努力,争取让太君早日见到成果。”阎福泉立刻双腿并拢,给藤田纯二來了个一百二十度大躬。 “早日,早日是什么时候,阎君,你不要那你们中国人对付上司那套來敷衍我。”藤田纯二才不肯让他如此轻易地蒙混过关,皱了皱眉头,继续刨根究底。 “这……”阎福泉哪敢把话说死,犹豫再三,才沉吟着回应,“保安队训练,需要很长时间,用來对付黑胡子,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难道养你们做摆设么。”见阎福泉沒完沒了跟自己打马虎眼,藤田纯二怒火上撞,厉声打断。 “太君不要生气,太君千万不要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太君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藤田纯二刚才憋进肚子里的气全爆发了出來,瞪着阎福泉,随时准备拔刀。 “太君,太君请听我说,请听我说。”阎福泉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搜肠刮肚给自己找理由,猛然间,他眼睛一亮,提高了声音叫嚷:“我的意思是说,对付黑胡子,其实还有更好,更好的办法,对,还有,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那个军统特工眼下也跟黑胡子混在一起,如果不尽快解决掉他,恐怕会咱们带來巨大的麻烦。” 他不提“军统特工“四字还好,一提起來,藤田纯二的火气更是按捺不住,如果沒有那个”军统特工”,黑胡子匪帮规模再大,士气再高,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大日本皇军随便派出一个小队就可以轻松地追得他们满世界跑,而有了那个“军统特工”的加盟,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黑胡子马贼会更具组织性,更具攻击性,并且对大日本皇军作战特点的了解也更加清楚。 想到这,藤田纯二猛然抽出指挥刀,“阎君,你最好把话给我一次性说完,我沒有那么多时间,跟你沒完沒了地兜圈子!” “不是兜圈子,是实话,实话。”阎福泉一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大声解释,“那个,那个“军统特工”,战斗经验非常地丰富,丰富,太君您想,今天黑胡子居然在那么短时间就找出了对付轻机枪的办法,肯定是那个“军统特工”给他出的鬼点子,所以,我们不能等保安队重新组建后再去对付他,那样拖的时间太久,太容易养虎为患,我们应该尽最大可能,把他及早从草原上清除掉。” “废话,我要的是办法,办法。”藤田纯二也早就意识到了危险,继续拎着指挥刀咆哮。 “办法就是用马贼对付马贼!”阎福泉向后退了几步,跳着脚回应,“太君今天给黑胡子开的那个价码,已经非常高了,相信其他马贼也会感兴趣,您只要把消息散发出去,说无论是谁,只要肯为太君攻击黑胡子,帮太君抓到那个“军统特工”,无论是死还是活,都给予同样,同样的重赏。” “重赏,。”藤田纯二眉头紧皱,眼中怒火稍稍消退,阎福泉这个人虽然又胆小又猥亵,但他说出來的主意却有可取之处,利用马贼打马贼,肯定比皇军和保安队直接出手效果更好,至少,能避免珍贵的帝国士兵做无谓的牺牲。 然而这个策略具体实施起來,却有相当大的难度,就像今天的战斗,自己原本重礼邀请了黄胡子匪帮参战,黄胡子也答应得非常干脆,可到现在,仗都打完了,黄胡子的身影在哪呢。 对啊,,黄胡子呢,,他怎么还沒有到,,猛然间想起这伙可供驱策的猎犬,藤田纯二举头四望,“來人,给我到那边最高处看看,看看附近有沒有其他队伍,赶紧去,一群只会浪费粮食的蠢货,除了讨要好处,你们还会做什么,。” 仿佛听到了他的怒吼,先前黑胡子马贼们盘踞的那个土坡上,施施然走上來一支队伍,规模大约在八百人上下,为首的是一名土黄色面孔的痨病鬼,将队伍停住后向山坡下看了看,大咧咧地拱手施礼:“下面可是黑石寨的藤田顾问,蒋某应邀前來讨伐黑胡子恶匪,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还请藤田先生顾问多多包涵。” “黄胡子。”尽管将山坡上那人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阎福泉和保力格两人依旧不约而同地将手摸向腰间.他们先前都知道有一支队伍会从黑胡子背后杀过來,却沒想到杀來的是黄胡子,这个姓蒋的家伙向來心黑手狠,谁也保不准他会不会趁着这边实力虚弱的当口掉头反噬。 再看其他幸存的蒙古族私兵和伪军,也是一样提刀的提刀,端枪的端枪,随时准备与來人搏命。 “放肆,你们这是干什么,。”藤田纯二把眼睛一瞪,厉声喝止,“还不把枪给我放下,蒋先生是我请來帮忙对付黑胡子的。” “太君…….”阎福泉将按在枪柄上的手稍微松了松,压低了声音提醒,“他是黄胡子,黄胡子啊。” 见了黄胡子沒棺材,如果把黑胡子周黑炭比作一头骄傲的公狼,黄胡子蒋葫芦便是一头发了疯的野狗,公狼虽然凶残,但其行事却仍然有规律可循;疯狗的想法却根本无法理喻,谁也猜不到他下一口将要咬向哪个。 “放肆,阎君,注意你的身份。”藤田纯二压根儿不理睬阎福泉的好心提醒,竖着眼睛,继续大声斥责,“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來做主,还有,你莫非忘了自己刚才的话了么,。” ‘我刚才给你出主意,利用马贼打马贼,可是沒建议你去招揽黄胡子,’阎福泉哭丧着脸,在心中怒吼,‘这家伙的名声,在草原上顶着风能臭八百里,你把他招揽于麾下,会同时把多少人赶到咱们的对立面,!’ 然而这些话,他只能在心中想想,根本沒勇气当面说出口,在藤田纯二刀子一样的目光逼视下,缓缓后退,后退,松开握在枪柄上的手,幽幽叹气,“属下知道错了,请太君不要跟属下一般见识。” “管好你自己的人,别给我添乱。”藤田纯二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保力格,镇国公保力格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白,反复变幻,最终却和阎福泉一样顶不住压力,摇摇头,低声道:“太君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尽力配合就是。” “我不管你们过去有多少私人恩怨,现在,咱们的共同敌人是黑胡子。”藤田纯二丢下一句硬梆梆的话,主动策马迎向黄胡子蒋葫芦,对方虽然刚才故意迟到,让他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但对方手中有七八百人马,足够让他自动忽略掉先前的冒犯,“蒋先生真是个有信用的人,居然这么快就赶來了,不晚,不晚,我们刚刚跟黑胡子打过一场,虽然重创了他,却不小心被他逃脱了,如果蒋先生愿意的话,你我还可以继续联手追杀黑胡子,不把他的脑袋砍下來,誓不罢休。” 第四章 群英 (六 中) 第四章群英(六中) 天色渐渐暗了下來,草原上,几堆篝火孤伶伶地亮起,穿透薄暮照出老远。 火堆边,耸立着四十几座新起的坟茔,每座坟茔上都压着一块皮革,上面摆着短刀、枪支或者烟壶这类逝者生前最喜欢的东西,尚且活着的马贼们一个个从坟前走过,将酒袋中的酒水洒遍每座坟头,然后逐个直起腰來,仰着脖子大叫:“走好啊,兄弟,走了就别再回來了,这辈子投错了胎,下辈子托生个富贵人家,妻妾成群,牛羊满圈。” “走好啊,兄弟,黄泉路上搭个伴儿,到了那边也别装怂。” “走好啊,早点喝了孟婆汤,受了半辈子穷,还有什么好舍不下的,。” “走好啊,下辈子赶上个太平盛世,就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走好啊,千万别回头啊。” ……. 悲凉的声音一遍遍在荒野中回荡,一遍遍将祝福与期盼送给所有已逝者,很少有人流泪,他们宁愿大口的喝酒,既然上马为贼,谁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祝福别人同时也就是在祝福自己,埋葬别人,其实也就是将自己这辈子对生活的期望一点点埋葬。 张松龄有些受不了周围的气氛,这让他感觉很压抑,很困惑,尽管在此之前,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送别自己的同伴。 “喝点儿酒吧。”赵天龙将一个皮口袋递过來,低声提议,“喝完了赶紧去眯一会儿,咱们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 “嗯。”张松龄接过皮口袋,狠狠地灌了自己两大口,有股炽烈的滋味从嗓子直达胸口,把肚子里的火焰也给勾了起來,跳跃着,再度从心脏涌上脑门。 他非常想跟人说话,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支撑着他自己努力前行的那些有关国家民族的大道理,这个场合讲出來就显得非常假,而总结白天作战经验教训的话,说出來未必有人爱听,想学着其他马贼那样上前送给逝者几句祝福,平素耳熟能详的悼词又过于苍白无力,正郁闷间,耳畔有低低的马头琴声响了起來,婉转悠长,如泣如诉。 张松龄悄悄地侧过头去,发现拉琴的是一名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年青人,又高又瘦,黑长的手指在琴弓上熟练地上下移动。 低沉的琴声穿透越來越深的夜幕,将众人眼里的忧伤和心中的苦闷汇聚于一起,随着夜风送走,正在呼喊的马贼们渐渐停止了呼喊,正在痛饮的马贼们缓缓放下了酒袋,大伙慢慢地围上前,慢慢地围着拉琴者坐成一个大圈子,每个人脸上,都涌起了几分虔诚。 “呃,吼吼,吼吼,嗯,啊,哼,鞥……”拉琴者的嘴唇沒有动,却发出了一连串悠长而又古怪的音节,高高低低,仿佛穿越隧道的风,带着远古的呼吸与记忆。 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起來,红星在火堆上“啪啪”跳动,几十颗巨大的流星从夜空中滑过,落向草原上的未知之处,引发几声野狼的长嚎。 “嗷,,呜呜,。” “嗷,,呜呜,。” 不高,却清晰无比,那头狼仿佛就在人的身边,但是你却看不见他的踪影,其嗥叫的声音抑扬顿挫,与拉琴者发出的声音隐隐想和,同样的孤独,同样的沧桑。 张松龄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从躯壳里脱离了出來,缓缓地升到了半空,从高处向下望去,夜晚的草原安宁而又祥和,所有的硝烟都被夜风吹散,所有的血迹也都被青草掩埋,短短数息之间,高山就变成了平原,绿野就变成大漠,一处处孤零零的毡包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宫阙,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阙,眨眼后又变成了废墟,变成了瓦砾,变成了一粒粒尘沙,被风吹起來,迷住行路人的眼睛。 一伙光着肩膀的汉子从远处走來,手里拎着石块,棍棒上挑着羽毛,他们在草原上追逐野鹿,猎杀狐狸,他们为生存而挣扎,为争夺几头牛和一匹马的归属权而互相厮杀,他们的背影渐渐跑远,代之的是一群穿着牛皮甲,挽着巨盾的士兵,随着一声凄厉的牛角号,投出的长矛遮天蔽日。 遮天蔽日的长矛,很快又被遮天蔽日的羽箭所取代,牛皮甲变成了两档铠,巨盾变成了弯刀,当弯刀和两档铠被风吹散,铜钉夹棉铠和青铜火炮走上草原,随即,青铜火炮幻化成了步枪,日本鬼子的膏药旗遮天蔽日。 那些挑着膏药旗的鬼子点燃帐篷,牵走牛羊,杀死女人、老人和小孩,乐此不疲,张松龄的灵魂瞬间又从半空中跌回体内,抓起一直放在身边的三八大盖儿,本能地就往起跳,他的身体却被赵天龙牢牢地抱住了,“快醒醒,醒醒,黑灯瞎火地别乱跑,你根本不认识路。” 张松龄挣扎了几下沒能挣脱,茫然地张开眼睛,“怎么回事,赵大哥,我刚才怎么了,。” “你睡魔症了。”赵天龙慢慢放开他,低声回应,“啸是用來给死者送行的,第一次听到的人,非常容易睡过去。”(注1) “呃,吼吼,吼吼,嗯,啊,哼,鞥……”马头琴声和吟唱声还在继续,调子仿佛一直沒有变过,又好像经历了千百种变化,坐在拉琴者周围的马贼们都半闭起了眼睛,身体随着琴声的旋律前后晃动。 张松龄用手狠狠搓了把脸,让自己头脑保持清醒,“这是什么歌,真是奇怪,我一句都沒听懂,却好像被他给迷惑了一般。” “我们叫它‘啸’,那些词,也压根儿沒任何含义。”赵天龙咧了咧嘴,摇着头回答,“会唱的人很少,都是一代代传下來的,我曾经听我师父唱过,我师父是跟他师父学的,每打完一仗,他都会唱一次,专门用來给死者送行。” “原來是这样。”张松龄轻轻点头,再度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声音,却再也找不到刚才的狼嚎。 那头野狼消失了,或者从來就沒出现过,只存在于他的幻想,可那头狼的嚎叫声却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脑海当中,仿佛就是他记忆的一部分,孤独而又倔强。 注1:啸,古代草原民族的歌吟方式,历史可上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甚至更久,通常用于战后为勇士招魂,或者战前鼓舞士气,节庆时期,也有专人吟唱。 第四章 群英 (六 下) 第四章群英(六下) “你刚才梦到了什么,“赵天龙不想张松龄再度被琴声催眠,向他身边凑了凑,低声询问。 “很多东西。”张松龄晃了晃还在发晕的脑袋,犹豫着回应,他在睡梦里看到了草原上数万年來的沧桑变幻,看到了现实世界中鬼子兵在四处烧杀抢掠,但这些,他都不认为是赵天龙想知道的,“最奇怪的是,我听到了几声狼嗥,却看不见那只狼在哪里,醒來之后再听,就怎么也听不到了。” “那是狼神在托梦给你。”赵天龙想了想,脸上的表情非常郑重,“狼神本來就沒有身体,所以你才看不到他,至于醒來之后,梦都醒了,当然再也听不见狼神的指引。” “问題是,我睡着时,也沒听懂他在说什么,假如真有你说的那个狼神的话。”张松龄苦笑着摇头,压根儿不相信这些毫无依据的胡诌。 “现在沒听懂,是机会沒到,等机会到了,就听懂了。”赵天龙看了他一眼,非常认真地提醒。 “算了吧,我才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张松龄笑着摇头,很是不解赵天龙为什么对梦里的事情如此上心。 赵天龙的脸色却愈发凝重起來,狠狠瞪了他一眼,用极低的声音教训:“这话最好别给外人听见,蒙古人都是苍狼的子孙,多少人想得到狼神的指引还沒资格呢,你小子,还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 “行,行,我不说就是。”张松龄点头答应,心里却觉得赵天龙有些小題大做,迅速把话头往其他地方带,“除了你之外,我还能跟谁说这些,赵大哥,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个蒙古名字。” “嗯,阿尔斯楞。”赵天龙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幽幽地回应,“狮子的意思,当年我师父帮我取的,为的人跟牧民们打交道时方便。” 天色太暗,张松龄沒看见对方脸上的痛楚,兀自继续问个不停,“那你怎么又姓了赵,你到底是蒙古人还是汉人。” “我自己也不知道。”赵天龙叹了口气,轻轻摇头,“我是师父从雪地里捡回來的,他教我读书识字,教我打枪骑马,他姓赵,我就跟着姓赵了,至于我到底是蒙古人的孩子还是汉人的孩子,我自己也不清楚。” “那你师父呢,他是蒙古人还是汉人。” “不清楚。”赵天龙继续苦笑着摇头,“小时候我不知道问,等我想起來问了,师父已经被右旗老王爷一把火烧死在林子里头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轻松的故事,张松龄眼前迅速涌起斯琴郡主那满是泪水的脸,“对不起,我不该问。”抬手拍了拍赵天龙的肩膀,他低声道歉。 “小屁孩子,事儿还挺多。”赵天龙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笑着骂道,“问都问过了,说对不起管蛋用,,我又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家伙,因为几句话就跟你掰了。”(注1) “那是。”张松龄挠了下自家后脑勺,讪讪地再度改变话头,“赵大哥你当年第一次听‘啸’时,也听到了狼嚎么。”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好运气啊,能得到狼神的看顾。”赵天龙拍了他一巴掌,以示羡慕与嫉妒,“我梦见一朵云,托着我飘啊,飘啊,不知道要飘到哪地方,想停下來,却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怪不得你绰号叫入云龙。”张松龄恍然大悟,笑着点评。 “扯淡,入云龙和这个沒半点儿关系,要不然,黑炭头梦见的就应该是一把大号刷子。”赵天龙轻轻摇头,否认了张松龄的臆测。 “那他梦见了什么。”张松龄偷偷看了一眼正在抓紧时间假寐的黑胡子,继续刨根究底,。 “他梦见了一碗大米饭。”谈起这个话題,赵天龙就乐得直想捶地,“特大的一碗,东北贡米,过去皇上才能吃到的那种,可惜沒等他拿起筷子來,梦就醒了。” “这个梦可真够悲催的。”张松龄也跟着轻轻摇头,“是不是你们这里每个人,都要听一次‘啸’,然后向长辈汇报自己梦见了什么,。” “差不多吧。”赵天龙点头承认,“只限于男人,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长辈会送你去听别人的‘啸’,或者请对方到家里來唱,听完了,做一个梦,就说明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可以说媳妇了,对了,兄弟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张松龄顺口回应,猛然间,想起自己的生日好像就是今天,愣了愣,精神又是一阵恍惚。 上个生日时,自己正在铁血联庄会被老秀才抓了差,根本沒顾上过,今年,自己则走到了草原上,与草原上大名鼎鼎的入云龙和黑胡子混在一处,命运这东西,想起來还真的是好生神奇,仿佛冥冥中有一双手,把你抛起來,丢下去,起起落落,从來沒有一个可以预测的轨迹。 “怪不得。”赵天龙的话又在耳边传來,像是在点评某件事情,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张松龄沒有接他的话茬,继续盯着篝火中的残存的红点儿想自己这一年多來的所经历的种种,越想,越觉得冥冥中好像真的有神仙存在。 正困惑间,耳畔忽然又响起了黑胡子的声音,“龙爷跟张兄弟两个聊什么呢,嘀嘀咕咕的这么开心。” “我跟他说你当年的丑事儿。”赵天龙一点儿也不想给黑胡子留面子,笑着奚落,“做梦梦见大米饭,吃不到嘴急得直哭。” “那还不是饿怕了么。”不打仗的时候,黑胡子周黑炭是个非常和气的人,摇摇头,笑呵呵地替自己辩解,“况且东北贡米,就是好吃,我当年就想着,哪天要是不做马贼了,就在老哈河套下游那嘎哒,开上几百亩地,专门用來种大米,反正那地方常年发洪水,不愁沒东西浇稻子。”(注2) “嘿嘿,还越说越上样嘞。”赵天龙才不相信周黑炭会放下马刀,立地成佛,“就你,知道怎么握锄头不,还种大米呢,不当马贼的话,能不把自己饿死就烧高香去吧。” “切,你真还别瞧不起人。”黑胡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我跟人问过,东北那边的气候,跟咱们这边差不多,老哈河与西黄水交汇之后,流向的就是沈阳,凭什么下游能种稻子,咱们上游就种不活,。” “行,行,行,你有本事行了吧,。”赵天龙沒心情跟黑胡子探讨如此远大的理想,推了对方一把,笑着问道,“种稻子当地主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接下來怎么办,你心里有章程沒有。” “我这不是正要跟你们两个商量呢么。”黑胡子歪了歪嘴,带着委屈的口吻回应,“可你一直沒给我说话的机会。” 一旦说起了正事儿,赵天龙便收起了笑容,想了想,低声回应,“今天你虽然损失了好些弟兄,可保安队和镇国公的私兵,也都被咱们打残了,此刻藤田老鬼子手里只剩下一百多小鬼子,未必敢主动追上來,需要提防的是黄胡子,那厮今天跟藤田老鬼子勾结,存心是想把你往绝路上逼。” “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顺便看看,有沒有机会把老二他们的尸体给偷偷地运回來。”黑胡子点点头,表示赞同赵天龙的意见,同时将自己的安排简要介绍给他和张松龄两个,“下午做探子的兄弟说,老欢子,独眼龙和扒皮鬼都跟黄胡子在一起,人数在七百到八百之间,如果真追上來,可能会是很大的麻烦。” “的确。”赵天龙皱着眉头沉吟,“他们的喽啰太多,也不像镇国公的人那么好对付,可一个劲的逃下去的话,弟兄们士气肯定会出问題。” “硬拼我还真未必怕了他们,但假如小鬼子的机枪队也跟着过來……”黑胡子呲牙咧嘴,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一直沒有开口的张松龄,下午时后者指点的那一记倒脱靴,让他至今还念念不忘,如果后者还能再想出下午时那种奇招妙计,即便黄胡子带着更多的人,拿着再好的武器,也未必能从大伙这儿讨到任何便宜去。 “张兄弟,张兄弟,赶紧想办法,大伙都等着你呢。”赵天龙也对张松龄的指挥能力深信不疑,退了他一把,大声催促。 “正在想,正在想。”张松龄摆了下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黄胡子那边总人数高达八百,自己这边却只有二百出头,四比一的兵力,的确有些过于悬殊,但二十六路特务团哪回出击,面对的不是实力远远强过自己的敌人,老苟和石头他们,又几曾选择过把后背露给敌人。 脑海里迅速过着特务团的那些战例,以及老苟和石头两个填鸭般塞进自己肚子内的用兵打仗知识,张松龄的眼神渐渐明亮,“附近有沒有这种地形?”找了块烧焦了的木柴当笔,他在地上勾勾画画。”就这种,两边都有山,或者一边是山,一面临河,越窄越长越好,越窄越长,对咱们越有利。” “当然有。”赵天龙和周黑碳两个都堪称活地图,看了看张松龄所画的东西,异口同声给出答案,“喇嘛沟,距离这儿大概有一百四十多里,可是那边……” 二人互相看了看,声音渐渐变小,渐渐变得几不可闻。 注1:掰了,东蒙地区方言,指朋友绝交。 注2:嘎哒,方言,指一小片特定地域。 第四章 群英 (七 上) 第四章群英(七上) “怎么了。”察觉到二人的异常,张松龄不解地追问。 “那地方跟咱们现在的方向正好反着。”赵天龙咧嘴苦笑,“掉头回去,刚好迎面遇上黄胡子。” “喇嘛沟是红胡子的地盘。”周黑炭苦笑着补充,“不像咱们,走到哪算哪,红胡子对地盘看得非常重,无论是谁在他家门口‘做生意’,他都会跳起來拼命。” 方向相反,旁边还有一个敌我不明的红胡子在虎视眈眈,再好的地利,也只能看着眼馋,张松龄无奈地点点头,继续追问,“还有其他选择么,类似这种地形,或者两边都是河流也凑合,关键是,让黄胡子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出來。” “那…….”赵天龙轻轻嘬自己的牙床,“那就只能继续向北走了,走到老哈河与西黄水交汇那嘎哒,不过…….” “不行。”沒等他把话说完整,周黑炭摇着头打断,“这个季节,是老哈河水量最大的时候,河岸附近到处都是烂泥坑,稍不小心,连人带马就得沒了顶。” “那也比让你的人直接冲鬼子机枪阵地好!”赵天龙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骑着大黄头前探路,你带着弟兄们跟在我身后,让弟兄们互相照应着,不小心踩到了淤泥坑,别着急挣扎,把身体放平了,旁边的人用马缰绳就可以把他拖出來。” “还可以在泥坑上面故意弄一些马蹄印儿,骗黄胡子的人上当。”张松龄对于淤泥的危险沒什么概念,非常平淡地在旁边补充。 周黑炭却不想让弟兄们冒这么大的危险,此刻已经到了汛期,平时看上去只有两步宽的河流,转眼间就可以阔到二十几丈,不小心掉进泥坑还好,至少旁边的人还來得及伸手援救,如果上头突然下來了大水,恐怕骑着再快的马也跳不出生天了。 “还有一个办法是找片大树林子钻进去,跟黄胡子躲猫猫!”连续两个主意都被周黑炭否决,张松龄不觉有些气馁,但这伙马贼是因为他和赵天龙才被鬼子盯上的,他不能在这种时刻一走了之,“好处是鬼子们看不清林子里的人,机枪无法发挥出威力,缺陷是,敌我双方都得下马步战,一旦落了下风,很难跟敌人脱离接触。” 弟兄们手中的枪大多数都是年龄在三十开外的古董,而黄胡子匪帮前身是东北军溃兵,手里拿的都是辽十三,不但性能上比弟兄们手中的古董枪占优势,射击时还不会冒烟,在密林中单凭子弹出膛时的声音很难判断枪手的位置,(注1,注2) 人数,兵力,武器…….,反复权衡敌我双方的实力,周黑炭还是无法下定决心,看了看张松龄写满失望的脸,犹豫着回应,“再等等吧,实在不行,就按照你说的第三种办法,距离这四十多里的就有一大片林子,林子背后是个大沙窝子,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带弟兄们钻沙窝子去,看看黄胡子还敢不敢继续追。” “等什么,等黄胡子咬上來么。”赵天龙对周黑炭瞻前顾后的表现也很不满意,皱着眉头追问了一句。 “我派老九去给老二收尸去了,顺便让他打探小鬼子和黄胡子那边的动向,等他把最新的消息带回來,咱们立刻就走。”周黑炭尴尬地笑了笑,低声解释。 “随你。”赵天龙懒得再跟他较真儿,悻悻地说了一句,然后将目光转向张松龄,“甭替他操心了,这厮就是个付不起來的阿斗,待会儿你……” 话还沒來得及说完,夜幕深处已经传來了激烈的马蹄声,“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由远及近,转瞬已经來到身边。 众马贼们纷纷从睡梦中被惊醒,警惕地站起身,端起各自的古董枪,來人却丝毫沒有畏惧,一边继续策马向大伙靠拢,一边用力挥手,“是我,老大,是我,可跑死我了,赶紧给我弄点儿水喝。” “是老九,老九回來了。” “赶紧拿一袋子水给他。” 众马贼们听出了來人的声音,又惊又喜地围拢了上去,“怎么样,鬼子追过來了么,黄胡子呢,那王八蛋追过來沒有。” “等等,让我,让我先喝口水。”一身牧民打扮的老九滚鞍下马,抢过一个水袋,大口大口的狂灌,“妈呀,可跑死我了,小鬼子,小鬼子本來是要追咱们呢,突然,突然又回头走了,现在追上來的只有黄胡子,还有几头上不了台面儿的臭鱼烂虾。” “呼。”众马贼们齐齐喘了一口粗气,心中的压力顿时大轻,周黑炭劈手夺走老九的水袋,急匆匆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看见鬼子回头了,他们为什么要往回返,机枪呢,机枪是给了黄胡子,还是自己带回去了。” “看见了,看见了。”老九弯下腰,继续大声地喘粗气,“我不放心,又偷偷地跟着他们往黑石寨方向走了一程,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们跑得很快,就像家里头失了火一般,机枪留给了黄胡子三挺,剩余的全被鬼子带走了,黄胡子的人嫌弃鬼子说话不算数,一路上都在大声地骂娘。” 这个消息,等同于给马贼们打了一剂强心针,所有人立刻兴奋起來,挥着各色兵器嚷嚷,“不走了,咱们今天就跟黄胡子见个高低。” “机枪怕什么,他黄胡子未必会使。” “回头,回头,跟姓蒋的拼个你死我活。” ……. 听着熟悉的叫嚷声,周黑炭满脸快意,先看了看赵天龙和张松龄这两个外人,然后双手轻轻下压,示意弟兄们稍安勿躁,“那就不走了,咱们去小松岗布阵,待会儿都给我把全身的本事使出來,给姓蒋的点颜色看看。” 注1:辽十三,东北兵工厂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参考汉阳造和三八大盖儿而独创的步枪,月产量曾经高达4000余支,几乎装备了奉系所有部队。 注2:老式黑火药子弹,发射时会产生大量烟雾,但这种子弹复装起來非常容易,对沒有稳定军火來源的马贼而言,其实是一种相对合理的选择。 第四章 群英 (七 中) 第四章群英(七中) 整个计划,几乎都是参考张松龄先前说的第三条选择照本宣科,临了又在战场侧翼布置了二十余名伏兵,专门对付黄胡子的轻机枪,也是白天时张松龄曾经打算用來对付日本人的后來因为形势变化又不得不放弃的那个战术的翻版,沒任何新鲜内容。 赵天龙听得眉头直皱,很是为周黑炭这种贪他人之功为己有的行径而感到惭愧,张松龄却不太在乎,轻轻拉了赵天龙一把,低声道:“他是这伙人的头领,得拿出点东西來让大伙信服,只是小鬼子的行动有点儿不对劲儿,他们先前不追是因为兵力不足,如今得到了黄胡子的支持,沒道理不赶尽杀绝。” “恐怕是后院起了火。”赵天龙想了想,给出了一个不太肯定的答案,“藤田老鬼子把麾下大部分兵力都带出來追杀咱们了,眼下黑石寨防卫必定空虚,如果有人趁机攻城…….” “谁。”张松龄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追问,“谁这么有本事,居然敢主动进攻小鬼子的城市。” “红胡子。”赵天龙毫不犹豫地回应,“除了他以外,这一带谁还有那个种,,今年春天,就是他带着人马打进了小鬼子的屯垦点,抢在藤田赶回來支援前,把四个屯垦点儿里边的武器弹药给抢了个干干净净,连耕地用的马铧犁,都给拉走了十好几辆。” “那后來呢,藤田老鬼子沒报复他。” “报复,怎么报复,。”赵天龙仰起头,很是为这位同行而感到骄傲,“他的老巢在喇嘛沟那边,那是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满山满谷的刺柳树之外,什么都沒有,藤田老鬼子带人多了,他往刺柳丛里一扎,沒十天半月找不到他的踪影,若是藤田老鬼子带的人少了,嘿嘿,还不一定谁收拾谁呢。” 这个红胡子倒有几分真本事,张松龄听得暗暗点头,正想再问问此人的更多事迹,却见周黑碳又满脸堆笑地走了过來,先四下看了看,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张兄弟真是个有本事的人,你想出來的办法,我跟弟兄们一说,他们就个个都觉得把握十足,如果这一仗打赢了,这最大的功劳,老哥一定会记在你的头上。” “我只不过是提了一点建议而已,具体安排,都是您老哥自己的想法,可不敢算在我头上。”张松龄笑了笑,客气地把高帽子又送了回去。 周黑炭非常满意他这种不争的姿态,想了想,又试探着说道:“张兄弟急着回口里么,如果不急的话,打完了这仗千万去我的寨子里坐坐,老哥我别的东西拿不出來,好酒好肉,绝对管你够。” “张兄弟是正规军的连长,有要务在身的,恐怕不能在咱们这儿耽搁太久。”沒等张松龄想起來如何回应,赵天龙抢先说道。 周黑炭的黑脸上立刻涌起了一道红雾,干笑了几声,讪讪地道:“那是,那是,咱那小庙,请不动张兄弟这尊大佛。” “不瞒周老哥,我这次到口外,是专程來寻仇的。”张松龄也迅速明白了周黑炭原來是想拉自己入伙,拱了下手,笑呵呵地解释,“临行之前沒跟上头打招呼,如果回去得太晚了,恐怕要受军法处置。” “哪个沒长眼睛的家伙,舍得处置张兄弟这种大才,。”周黑炭愤愤不平地骂,然后果断将目光转向赵天龙,“龙哥,你呢,,你最近有什么安排。” “我得先送张兄弟回口里。”赵天龙想都不想,笑着回答,“再远的事情,还沒考虑。” 看着周黑炭那犹豫不绝的表情,他又迅速补充,“行了,你我都是刀尖上混饭的人,有什么话直说,别兜圈子,太累。” “看龙哥这话说的,我黑胡子是那种腻歪人么。”黑胡子周黑炭被戳破了心事,脸上的表情愈发尴尬。 “不是,但也绝不是个大方人。”赵天龙笑着摇头,“今天承你仗义援手,这份人情,我不能不还,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直接说出來,我绝不敷衍就是。” “那就,那就……”周黑炭犹豫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一会儿跟黄胡子开战,机枪的事情,就交给龙哥带人去解决,我虽然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可还缺个带头的。” “行。”赵天龙一口答应,仿佛根本沒意识到自己接下了个九死一生的任务,“让张兄弟跟在你身边,他脑子活,有什么变化你可以跟他商量着來。” “行。”周黑炭很满意这个交易,爽快地答应。 张松龄一直在旁边,将二人交谈的每个字,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他不想欠黑胡子的人情,更不想让赵天龙为了还人情,而独自去面对鬼子的机枪,摇了摇头,笑着站了起來,“仗打起來之后,就沒什么需要商量的了,我还是跟龙哥一起,对付鬼子的机枪,我比你们经验多。” “你连镫里藏身都做不出來,别跟着我添乱。”赵天龙将眉头一皱,大声呵斥。 “你知道轻机枪一波能打出多少发子弹么。”张松龄毫不客气地反驳,“你知道轻机枪的精确射程和更换弹夹所需时间么,你连这些都不懂,待会儿怎么带着别人往上冲。” “我…….”赵天龙被问住了,心里头有些恼怒,但更多的是感动,看着张松龄那坦诚的目光,犹豫了片刻,他无奈地点头,“也好,你就跟我一起,但往上冲的时候,你不用跟着,远远地拿枪压制敌人就是,反正上了马,你反而打不准。” ‘到开始冲锋的时候,你还有时间管我,,’张松龄心中偷笑,脸上却不懂声色,“行,我听龙哥的,龙哥说怎么办,我怎么办。” “能有你这样的兄弟,是我入云龙的福气。”赵天龙笑着伸出手,试图拍打张松龄的肩膀。 “我也是。”张松龄后退半步,举着手掌相迎,半空中与赵天龙互相击打了一下,然后同时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穿透夜幕,在草原上來回激荡。 周黑碳看着这肆无忌惮的哥俩,在旁边陪着咧嘴,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些东西,或者说失去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人世间能得到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之后就永远追不回來。 第四章 群英 (七 下) 第四章群英(七下) 无论错过了什么,眼下的周黑炭都无暇去多想,黑狼帮这份基业和黑胡子这个名号都是自他祖爷爷那代传下來的,不能砸在他的手里,更不能砸给使得他父亲周老根儿重伤而死的黄胡子。 轻轻冲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点了点头,他转身去重新对战术做局部调整,听闻有入云龙这么一个枪法骑术俱是超流的绝顶高手负责带队收拾黄胡子那边的轻机枪,马贼们士气瞬间暴涨,他们或者举起酒袋,遥遥地向赵天龙致敬,或者围在周黑炭附近,大谈特谈击败黄胡子之后如何复仇,但是,无论是哪个,都沒觉得周黑炭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当,更沒任何人觉得大伙需要向赵天龙和张松龄二人表示一下感谢,仿佛赵天龙和张松龄原本就该主动请缨去马踏机枪一般,哪怕接受这项任务的人十有**会被机枪打成马蜂窝。 这是马贼行的老规矩,现帐现结,概不赊欠,谁都不欠谁,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对谁做出牺牲,白天的时候,黑胡子沒有选择将入云龙和小胖子两个交给日本人,而是带着大伙硬抗了鬼子和伪军,现在,入云龙和小胖子两个就有义务为黑狼帮踏机枪,天公地道,童叟无欺。 “等开战之后,你先别忙着往上冲。”趁着黑胡子及其属下正说得热闹的时候,张松龄从腰间拔出短刀,在地上画了几个简单的图案,拉着赵天龙探讨战术,“日本鬼子的轻机枪操作起來很麻烦,黄胡子的人刚接到手,不一定用得熟,他们如果把三挺机枪集中使用,很容易因为副射手装填弹夹不及时,出现火力断档,如果他们不把三挺机枪集中起來使用,每个火力点又会显得太单薄……” 这种简单的敌我情况分析,在特务团是家常便饭,张松龄做过不计其数,所以三两句话,就让赵天龙听了个通透,而赵天龙的马上奔袭经验也远非常人能比,听完张松龄的陈述,立刻低声回应,“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当听到机枪响后数十个数,便是最佳出击时间,只要黄胡子的人不提前看穿咱们的想头,我就有五成把握杀到机枪跟前。”(注1) “关键是选择地形,如果能与正面的弟兄形成夹角,把黄胡子的人……”张松龄点点头,继续补充。 赵天龙微微一笑,摇着头说道:“这点你大可放心,黑炭头和我都是本地人,黄胡子是打东北那边过來的,待会我去跟黑炭头说,咱们先去挑好了位置,坐等黄胡子上门。” 如此一來,即将爆发的战斗虽然敌我之间众寡悬殊,我方却也未必沒有获胜的希望,只是……,张松龄心中沉甸甸的,总觉得日本人撤得太及时了一些,但这种纯粹的直觉沒有任何情报支撑,他纵使说出來也无法令周黑炭放弃作战计划,只会平白地影响自家士气。 “放心好了。”见到张松龄欲言又止的模样,赵天龙还以为他是为自己的安危担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能打到老哥我的人还沒出生呢,况且还不是有你在打掩护么,,我白天时瞧见周黑炭身边有人拿着水连珠,这就过去帮你去要一支过來,等会儿你赶紧熟悉一下这枪,这枪甭看粗笨,实际上不比三八大盖儿差哪去。” 张松龄的三八枪里边子弹只剩下了三颗,无论如何节省都再也支撑不起一场战斗,因此只能点点头,任由赵天龙去找周黑炭交涉。 对于小胖子的枪法,马贼们先前有目共睹,故而谁也沒有多废话,非常爽快地将一把八成新的水连珠和半袋子高价买來的子弹交给了他,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周黑子冲众人打了个招呼,第一个飞身上马,弟兄们陆续跳上坐骑,策马跟在了他的身后,转眼间,就将几十座洒满了酒水的新坟丢在了黑夜里。 四十里的路只够战马跑上半个多小时,大约在凌晨三点前后,众人來到了一片宽阔的针叶林带附近,按照在途中跟赵天龙两个探讨的标准,周黑子先骑着坐骑在树林边缘兜了一小圈,然后用手朝最黑暗的某个位置指了指,大声道:“那边,待会儿大伙跟我我进林子,龙哥带着刚才挑出來的弟兄去西南角,咱们天亮时战场上再见。” “天亮时战场上见呐。”马贼们哄闹着,纷纷策动坐骑走向树林,仿佛即将到來的恶战,是一场摆满了佳肴和美酒的盛宴般惬意。 此等视死如归的勇气,令张松龄这个來自正规军的“老兵”都感到羡慕,如果重新组建的特务团能招募这些马贼入伍,几乎稍做整训,就可以重现当年锋芒,而从兄弟部队抽调人手或者临时补充壮丁入伍的话,后续工作就要艰难许多,特别是第二种方式,简直等同于重新打造一支军队,沒有一年半载的苦练,根本承担不起特务团的辉煌历史。 正晕晕乎乎地想着,赵天龙已经将他的马缰绳拴在了树干上,随手递过一块酸奶豆腐,低声命令,“你慢慢嚼着,我帮你把马嘴巴捆上,如果觉得累了,就靠着熟眯一小会儿,黄胡子估计不到天亮找不到这儿,即便找到这儿,也不敢贸然发起进攻。”(注3) “嗯。”张松龄感激地点点头,将奶豆腐叼在嘴里,抱着三八枪和新到手沒多久的水连珠下马,两杆枪在外形和重量上相差都有点悬殊,他需要多花一些心思去熟悉后者。 被分到入云龙麾下的二十三名马贼也陆续进入树林,不用任何人指挥,便熟练地撕下各自的衣服下摆,将战马的嘴巴牢牢封住,与主人相伴多年的坐骑本能地察觉到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顺从接受了人类的摆布,只是一双大眼睛始终呼溜溜地转动着,里边写满了焦灼和不安。 先前奉命去给二当家收尸并顺带打探敌情的老九也在奇袭队伍之列,收拾完了他自己的坐骑之后,灵狐一般闪到了张松龄身边,“这位兄弟,你真的跟鬼子大部队交过手。” “嗯。”张松龄一边继续摆弄水连珠,一边轻轻点头,“打了小半年,从北平一直打到娘子关。” “那你身上的伤…?”老九是个很健谈的人,无怪总是被派出做斥候,“小鬼子打的。” “你说这儿。”张松龄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家脖颈子,那里有一处很明显的伤疤,平素需要把领子系得很紧才能盖住,今天骑马跑得太热,沒顾得上盖,就完全被别人看到了眼睛里。 “嗯。”老九点点头,带着几分羡慕回应,“什么枪的子弹,打得这么狠。” “这块鬼子拿刺刀挑出來的,重倒是不重,就是后來沒愈合好。” 再稍微偏一点儿,就是大动脉,老九听得倒吸冷气,“你枪法那么棒,怎么还让鬼子近了身。” “他们的枪法也很好,并且相互之间配合得更熟练。”张松龄沒时间从头解释这个问題,只好捡关键总结,“小鬼子队伍里头,老兵特别多,个个经验都非常丰富,你一开枪,他们就三四个人合力打你一个……” “那你们不会三四个打…”沒等张松龄把话说完整,老九快速打断,抢了一半儿,又意识到了问題所在,吐了下舌头,自己补充,“那得平时就配合得非常熟练才行,估计你们平时也都跟张小六子的兵一样,连枪都很少正经摸,不,不是,我不是说你本人,我是说,我是说,咱们中国的军队,大多数都很烂,反正,反正我见到过的,一个比一个烂。” 后半句话,让张松龄很是无语,但他又很难反驳对方,毕竟以他的亲眼所见,如今中国军队里,象特务团这样肯认真训练,认真打仗的,实在非常稀缺,而这些训练最刻苦,打仗最拼命的队伍,却又总被长官们第一个送上前线,以各种奇妙的理由消耗在鬼子的优势炮火中。 第十七师,杨虎城教导团,还有从几千里之外赶來勇赴国难的川军弟兄……,中国军队当中其实真的不缺敢于赴死者,但他们的性命,却总被白白地牺牲,当这些最勇敢的弟兄都被当作消耗品用光之后,上头再想出什么一战扭转乾坤的妙计,也无法顺利执行了,于是,日本鬼子就高歌猛进,从北平打到南京,从南京再打到武汉……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具体在哪里,张松龄脱离队伍这半年多來,其实一直在想,在努力地想,只是,他却想不出,或者说,潜意识里努力在逃避一个答案。 如果脑瓜仁坏了,四肢再健康也是白搭,抱着水连珠沉沉睡去之前,他依稀听见有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 注1:歪把子的射速为一分钟一百五十发子弹,而弹斗为六个弹夹,总计三十发容量,有经验的射手会点射攻击视野里的目标,沒经验的射手,十几秒内,就会把子弹搂光。 注2:水连珠,俄制莫辛?纳甘1891/30式步枪,十月革命后随着白俄溃兵大批量流入中国,冯玉祥和孙中山也都从苏联得到数万支,精确射程在七百米左右,不及三八大盖儿,但杀伤力超过后者,可一次压入五发子弹,然后单发射击。 注3:奶豆腐,即干奶酪,内蒙古特产,干透的奶酪硬度接近于砖头。 酒徒注:如果对仙侠有兴趣的话,不妨去看一眼《炼仙劫》,非常有好书潜质,http://www.17k.com/book/407972.html 第四章 群英 (八 上) 第四章群英(八上) “乒。”一声清脆的枪响,将所有沉睡中的人和整个草原一道惊醒,张松龄迅速翻了个身,如同一只准备扑食的狸猫般趴在了树丛里,架起水连珠,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声音传來方向。 这都是长时间作战中培养出來的本能,根本不需要通过大脑就可以完成,当将一切准备就绪,他才发现敌人其实距离自己藏身的地方非常远,至少,三分钟之内进入不了步枪的射程。 其他埋伏在附近的马贼们,则纷纷扑向各自的坐骑,一边用力揉着眼睛,一边轻轻拍打战马的脖颈,当看到张松龄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大伙先是愣了愣,然后轻轻地挑起大拇指,“到底是正规军里干过的,利索。” 张松龄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回过头,给了大伙儿一个温和的笑脸,“别忙着出击,待会儿我先给他们几下冷枪,然后大伙儿再跟着龙哥一起上。” “成。”马贼们痛快的答应,在昨天的脱身战当中,小胖子的表现已经令他们刮目相看,因此,谁也沒觉得接受一个外來户的指挥有什么不妥。 张松龄冲大伙点点头,又迅速将目光转向树林外,天刚刚亮起來沒多久,草尖上积了一夜的露水倒映着朝霞,金闪闪、红彤彤璀璨夺目,在露水和朝霞的打扮下,整个草原,宛若一块巨大的翡翠,华美,温润,晶莹剔透,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大伙昨夜策马跑过的那些地方,因为露水的缺失,无法象其他地段一样反射霞光,看上去呈干绿色,一道道仿佛翡翠上的暇。 怪不得黄胡子能这么轻松地就找上门來,张松龄心里恍然大悟,大伙昨夜在草地上留下的痕迹太明显了,几乎在明白地告诉黄胡子,我们就钻进了树林里,有胆子你也钻,如果沒那个胆子,对不起,待太阳完全升起來,将草尖上的露水蒸干,你连我们的影子都看不见。 黄胡子等人,显然不肯轻易放弃如此好的追踪机会,大小喽啰们骑在战马上,一边沿着草地上的痕迹向前冲,一边用枪声和叫嚣声给自己壮胆,“乒,周黑炭,别逃了,今儿个你逃到天边去,蒋爷也会把你给掏出來。”“乒,周黑炭,交出入云龙和那个口里來的黑胖子,我们放你一马。”“乒乓,乒乓,入云龙,有种你就出來单挑,往林子里头躲算什么本事,。” “周黑炭……” “入云龙……” “乒,乒,乒,乒。”“乒,乒,乒,乒,…….” 枪声和污言秽语声此起彼伏,从草原一端传到遥远的未知所在,然后再从遥远的未知所在兜着圈子传回來,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赵天龙冷冷地笑了笑,继续安抚自己的坐骑,经历的生死搏杀多了,眼前这种低劣的挑衅手段,对他已经彻底失去了作用,而周黑炭那边,则以剧烈的排枪声做为回应,不是出于愤怒,而是为了将黄胡子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以免敌军发现在林子拐角处还有伏兵,影响到整个作战计划。 听到林子里整齐的枪响,黄胡子的人立刻安静了下去,在一里多远的位置纷纷带住了坐骑,然后互相招呼着整理队形,八百多人,近千匹战马,看上去好像一群正在搬家的屎壳螂般,乌泱乌泱堆了一大片。 黄胡子的战旗也是屎黄色的,上面用黑线锈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远远看去好像是一只鹰,抑或是其他凶猛的鸟类,其他几支被黄胡子临时拉來助阵的马贼或者挑着白旗,或者挑着红旗,旗帜表面根据草原上的传说和各自的偏好,绣满了狼、虎、豹子等图案,其中最有特色的一面旗帜上甚至绣了只骷髅,不停地裂开嘴巴冲旗帜下的人大笑。 “骷髅头下那个人叫孙扒皮。”赵天龙走到张松龄身边,蹲下身,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待会儿如果有机会,你帮我结果了他,那厮绰号扒皮鬼,最喜欢的事情是将俘虏的皮剥下來做鼓面儿,我曾经在半路上伏击了他好几次,都被他侥幸躲开了。” “嗯。”张松龄低声答应着,放下水连珠,重新架起三八大盖儿,这支枪比水连珠用着顺手,弹道也更稳定,用于远距离狙杀最合适不过,只是子弹只剩下了三颗,需要使得有针对性一点儿。 孙扒皮却丝毫沒意识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在马背上摇头晃脑,满脸虔诚,“哞,嘛,咪哞,嘛咪……”此刻从他嘴里发出來的,却是一段萨满咒语,曲调怪异诡秘,令闻者身上直起满身鸡皮疙瘩,。 距离他最近的老欢子听得心里发慌,将坐骑向外拨了几步,低声抗议:“孙扒皮,你有完沒完,,再念一会儿,鬼都被你给招來了。” “哞,嘛,咪哞,嘛咪……”孙扒皮不肯回应,继续半闭着眼睛诵经,待听到周围的马蹄声已经稀落了下來,才对着天空长长地嘘了口气,大声说道:“长生天有喻,今天,草原上必将血流成河,他会接走那些勇敢的灵魂,让他们享受永生之福,将胆小鬼打入地狱,受油锅刀山之苦,一百年不得超脱。” “嗡,。”周围立刻又涌起一片议论声,无论相信孙扒皮的话也罢,不相信也好,草原上的人都敬畏长生天,士气或多或少会受到其一点儿影响。 “那就让我们向长生天证明我们的勇气。”黄胡子蒋葫芦立刻接过了孙扒皮的话茬,将指挥权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谁先带几个弟兄去林子边上兜一圈,只要你能给周黑炭点儿颜色看看,老子绝对不会亏待你。” “我。”“我來。”“大当家看我的。”还甭说,真有不少马贼受了孙扒皮和蒋葫芦两人的蛊惑,策马跑到屎黄色的战旗下,大声请缨。 “好,好兄弟,你们都是我蒋某人的好兄弟。”蒋葫芦的目光从请缨者脸色扫过,仿佛要将他们统统记在自己心里一般,稍作权衡之后,他伸出手來,用力拍了拍自己身边一名马贼头目的肩膀,“魏老四,看你的了,今天这么多家豪杰面前,你可别给老子丢脸,。” “行,您瞧好吧。”名叫魏老四的马贼小头目浑身的骨头登时轻了几分,大声答应着催动坐骑,“弟兄们,不怕死的跟着我來。” “四爷走先。”“四爷走先。”十几名隶属于魏老四的嫡系大声嚷嚷着,策马跟在了他的身后,直扑对面树林,其余沒被选中的马贼们则扯开嗓子,用呐喊声为这些主动去探路的家伙助威,“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对面的树林里,也立刻以呐喊声回应,桀骜,愤怒,绝不示弱,伴着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一小队黑狼帮马贼也冲出了林子,每个人手中都拎着一把弯刀,刀刃上倒映着粉红色的霞光。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敌我双方几乎所有人都扯开嗓子呐喊了起來,替自家的弟兄助威,整个天地间登时变得一亮,刀光和马蹄在草原上的掠影被照得愈发清楚,伴着狼嚎般的呐喊,两支队伍以极快的速度彼此接近,接近,沒有人选择枪支,敌我双方在奔驰中,相对着高高地举起了弯刀,“刷。”有道霹雳在晴空中劈下,呐喊声登时为之一滞,紧跟着,红色的血浆喷上了天空,二十几具尸体摇晃着从马背上坠落,染红绿色的草原。 黄胡子的人从马背上掉下來十三个,黑胡子的人从马背上掉下來十个,第一回合,双方战了个旗鼓相当,侥幸沒从马背上掉下來的,无论是完好无缺还是轻伤,迅速拨转坐骑,然后面对着敌人,再度高高地举起了弯刀。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呐喊声又响了起來,仿佛地狱里的群鬼对生者发出邀请,马贼头目魏老四咬了咬牙,继续用力催动坐骑,“大当家在那边看着咱们。”他大声给自己的手下鼓劲儿,“旁边还有老欢子、扒皮鬼和独眼狼的人,都在那边看着。” 众喽啰沒有回应,紧紧地闭拢嘴巴,双膝不停地敲打马腹,既然出來打头阵,就沒有再后退的可能,否则,非但要受到家法的严厉处置,老婆孩子也会被牵连。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鬼哭狼嚎般的呐喊声中,两支不足十人的队伍再度高速相撞,血光飞溅,染得眼睛里的世界一片通红。 三个,四个,五个,还有一个在马上摇摇欲坠,魏老四和他麾下的马贼们明显技不如人,在第二次正面碰撞中吃了大亏,而黑胡子那边,这一轮却只有两人落马,剩下的拉着坐骑在两百米外重新兜转了回來,第三次高高地举起了弯刀。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鬼哭狼嚎般的呐喊声又起,满脸苍白,浑身是血的崔老四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咬着牙举刀,“弟兄们…….”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隐隐透着一股子绝望,“大,大当家在咱们身后看着呢,跟我…” “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哒哒……”一阵凄厉的唢呐声打断了他的呼喊,黄胡子蒋葫芦挥落手臂,带领麾下大队马贼冲向了树林,树林里沒有埋伏,至少在人数规模上,今天早晨的黑胡子和昨天白天的沒任何区别,刚才通过对敌我双方呐喊声的比较,蒋葫芦已经清楚地判断出了这一点,凭着超过四倍于黑胡子的兵力,这一仗,他沒有任何拿不下來的理由。 酒徒注:作为17k的网络联赛导师,我关注了《谪仙之君临天下》,请大伙帮我点几下,http://www.17k.com/book/412402.html 第四章 群英 (八 中) 第四章群英(八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老欢子、独眼龙和剥皮鬼等人也吹响牛角号,指挥各自的喽啰冲向树林,赶紧,赶紧,过了这个村就沒这个店儿了,日本太君给的赏格实在诱人,如果不趁着跟黄胡子搭伙的时候分一杯羹,日后大伙再见到黑胡子,就只有躲着走的份儿了,哪还敢有机会现在这样浑水摸鱼,。 一里远的距离转瞬即被马蹄跨过,眼看着众匪徒就要冲进树林,周黑碳用力挥了下手,“开火。”,一百多杆各式枪支分成三组,轮番被扣动了扳机,“乒、乒、乒、乒……”枪声震耳欲聋,子弹带着黑火药燃烧时特有的白烟从树林中飞出,冰雹一眼砸向众马匪,冲在最前方的十几名土匪连人带马瞬间都被打成了蜂窝,惨叫着在林子边缘栽倒,后续的土匪连躲都懒得躲一下,催动坐骑直接从同伙的遗体上踏了过去,一边冲,一边端起辽十三… “乒、乒、乒、乒、乒、乒、……”子弹飞进树林,打得里边枝叶乱飞,“乒、乒、乒、乒、乒、乒、……”周黑炭带着自家弟兄毫不客气地以古董枪相还,硝烟在枪口处弥漫,双方在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内,看着彼此的眼睛开火,白色的烟雾很快就笼罩了整片树林,间或有粉红色自雾气涌起,那是伤口处冒出的血,被晨风一吹,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人的生命一样单薄孱弱。 越來越多的战马在树林边缘倒下,越來越多的土匪被子弹打成了马蜂窝,周黑炭身边也有不少弟兄被打死,但黑火药的烟雾和茂密的树干却联手掩盖了他们的真实伤亡情况,而树林外的几伙土匪只看到自己人被射杀,却看不到对手中枪,士气急转直下,很快,就有十几名头上带着草帽的家伙向后拨转了坐骑,紧跟着,更多的土匪选择退避,老欢子、独眼龙和剥皮鬼等人唯恐自家实力折损过甚,迅速拨转坐骑,抢在溃兵身前乱哄哄往回跑,黄胡子蒋葫芦被几个沒胆子的家伙气得破口大骂,却无法阻挡后退的人流,拔出盒子炮,在老欢子等人的头顶上反复比划了几下,终是不敢轻易杀人立威,狠狠吐了口吐沫,命人吹响了后撤的号角。 “呜,,呜,呜,,呜,。”第一轮进攻,以黄胡子联军的完败而草草收场,重新退回五百米之外整队的土匪们回头看看被笼罩在白烟当中的树林,眼睛里不由流露出几分畏惧,太狠了,黑狼帮的那些家伙的枪法太狠了,居然在短短一个回合内,放倒了这边近六十人,要知道象欢乐会、独龙帮等小山头,全部人马加在一起也只有这个数。 “哈哈哈哈,看來老子还先前还真小瞧姓周的。”黄胡子蒋葫芦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一方的士气变化,仰起头來,用笑声向周围的喽啰们宣布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老三,把机枪给我推出來,咱们请姓周的尝尝下雹子的滋味儿。” “扫了他,扫了他。”几个心腹喽啰挥动胳膊大喊,替黄胡子鼓舞士气,“早就该拿机枪扫了他。”老欢子和独眼龙等人互相看了看,带着几分嫉妒附和,“那周黑炭跟他老爹一样油盐不进,根本不可能投降。” “我不是想给他一次机会么。”黄胡子蒋葫芦皱了下眉头,冷笑着解释,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言,事实上,他刚才也沒想到黑狼帮的战斗力居然如此强悍,双方最近一次交手还是在两年前,那时的黑狼帮虽然在周黑炭的带领下慢慢恢复了一些元气,却远远达不到全盛时期的水平,而现在,则非但人数上与全盛时期不相上下,枪法、士气、指挥者的战术素养,也都接连跳了好几个台阶。 “蒋大哥就是心善。”剥皮鬼看出了黄胡子的不快,赶紧在旁边补救,“连周黑炭这种仇家都想给条活路,日后更不会辜负我等。” “是啊,是啊,跟着蒋爷干,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老欢子和独眼龙等匪首也不得不跟在剥皮鬼身后大拍马屁,唯恐惹怒了黄胡子,当场给自己來个黑吃黑。 听着众人的阿谀,蒋葫芦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一丝笑容,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向大伙交待:“机枪这东西,的确不赖,但咱们也不能拿它当依仗,毕竟人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经常让弟兄们见见血,将來哪怕抱着更多的机枪,也照样得被别人打得落荒而逃。” “是,是,蒋爷英明。” “蒋爷说的对,我们刚才沒见识了。”众匪首连连点头,同时在心里问候黄胡子的祖宗八代,“去你祖宗的,谁不知道你是舍不得子弹才让老子们拿人命往上填,反正你金鹰帮人多,不在乎死上这几十个。” 说话间,三挺轻机枪已经被推到队伍正前方,还是摆在马车上,各自后边趴着两名射手,只是车上的子弹比昨天少了太多,每挺机枪只给配了一箱,根本不够主射手挥霍几下。 “老二,带着你的人下马,徒步向林子里推进。”黄胡子蒋葫芦皱着眉头,继续发号施令,“老三,你來负责机枪组,给我压到两百米处打,只要那里边有人敢还击,就用机枪直接给我把他给扫出來。” “是。”二当家黄胜利和三当家朴哲元齐声回应,随即带上各自的嫡系喽啰,按照黄胡子的部署再度涌向树林。 “刘爷,孙爷,杜爷,邹爷……”黄胡子在马背上,冲着其余几个匪首轻轻抱拳,“烦劳你们几个在旁边掠阵,等老二的人杀进了林子,大伙一道策马冲上去,砍姓周的一个措手不及。” “应该的,应该的。”老欢子、剥皮鬼、独眼龙等人连声答应,拨开坐骑,去做总攻前的最后准备,有三挺机枪开道,他们相信这回不会再出现刚才那种被碰得头破血流的情况,毕竟这边的人数是林子里的好几倍,就是三个换一个,也能把黑胡子和黑狼帮生生堆垮。 “就是不知道入云龙躲哪去了,是不是还跟黑胡子在一块儿,。”想到日本人开出的那个巨额悬赏,老欢子就忍不住又想多嘴,黑胡子周黑炭是蒋葫芦一个人的生死寇仇,而入云龙和他身边那个军统特工才是大伙今天的主要追杀目标,毕竟在藤田太君开出的赏金里,入云龙和军统特工才是大头,而黑胡子和他黑狼帮,总价值连前两人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还沒等其他几名匪首接茬,机枪声已经在耳畔响起,“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子弹拖着火蛇打入树林,压得里边的人几乎无法抬头。 “哈哈,这回看他黑…….”剥皮鬼得意地大笑,幻想着等会儿抓到周黑炭等人之后,如何仔细折磨,“哈,。”他的笑声突然被卡在了喉咙内,老欢子等人惊诧地扭头,看见剥皮鬼脑门上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血洞,红的,白的,花的,一起从洞口窜了出來。 第四章 群英 (八 下) 第四章群英(八下) 神枪手,老欢子尖叫一声,以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敏捷动作來了个镫里藏身,再看其他几个匪首,也齐齐地把身体藏进了马肚子底下,一点儿也不在乎什么形象不形象。 神枪手,那个军统特工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据说前任县长朱二就是被他在几百米之外一枪打爆了脑袋,大伙先前对此还将信将疑,今天却亲眼看到了剥皮鬼脑门上突然多出來了一个血窟窿。 “在哪,子弹是从哪飞过來的,谁知道子弹是从哪飞过來的,。”众多土匪头子当中,黄胡子蒋葫芦恐怕是此刻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将身体藏在几名亲信的背后,扯着嗓子大声追问。 回答他的是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十几匹骏马从树林凸起的位置窜了出來,直扑三挺对着正前方开火的轻机枪。 “快去传令,让老三带人拦住他们。”蒋葫芦额头登时见汗,再顾不得管报复那个神枪手,推着自己的传令兵大喊。 “大帅——噗。”传令兵扯开嗓子,却沒能将命令完整的重复,有颗原本射向蒋葫芦的子弹打在了他的后背上,将他的右肺打碎,上涌的血沫夹着肺脏碎片喷出,喷了蒋葫芦满头满脸。 “保护大帅。”亲信们齐齐扑上去,用身体将蒋葫芦挡了个严严实实,蒋葫芦却丝毫不肯领情,在众人身体下气急败坏地大叫,“保护机枪,保护机枪,传令,传令啊,你们挡着我干什么,赶紧去给老三传令啊。” “是入云龙。”已经不需要再传令,此刻,所有人都看到了扑向机枪阵地的马队,“入云龙,是入云龙。”有人扯着嗓子尖叫,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恐惧,更多的人则主动向机枪手们示警,“入云龙,当心入云龙,三爷,把机枪调过去,赶快,赶快,调转机枪去打他。” 不用他们提醒,金鹰帮老三朴哲元也不敢给入云龙冲到自己面前的机会,扑到一辆机枪马车前,疯狂地用手掌拍打车辕,“赶快,你死人啊,那边,冲着那边开枪,快点儿,快点儿。” 机枪手们被催得满头大汗,在狭窄地马车上艰难地扭动身体,调整枪口方向,“哒哒哒……”一串子弹扫出,贴着赵天龙的战马飞过,在其身侧溅起点点绿烟,“哒哒哒哒……”又一串子弹凌空飞至,掠过入云龙的身侧,将一名黑狼帮的好手连人带马放翻,但这种程度的威胁根本阻止不了入云龙等人前冲的脚步,在出击前,他们已经坐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低下头,不看倒在血泊中的弟兄,只管加速,加速,再加速,转眼间,三百多米的距离就被他们跨过的大半儿,手中弯刀的倒映着晨光,晃得机枪手们透骨生寒。 “打,继续打啊,给我瞄准了打啊,你们这些废物,笨蛋。”朴哲元又急又怕,举着盒子炮四下乱挥,“小顺子,你带几个人过去,给我拦住他,小顺子,啊,。” 他突然觉得心口一热,惨叫着低下头,看到一片殷红的血迹从自己左胸前渗了出來,‘老子中枪了,,’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越來越多的血浆汩汩流出,将他眼中的世界染成一片猩红,‘居然这么远…….’不甘心地叹了口气,他踉跄着栽倒,手中盒子炮摔出了半丈之外。 “神枪手,他们有神枪手。” “三爷被打死了。”“三爷被打死了。”负责保护机枪大小马贼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地,仓皇地大喊大叫,听到同伙们的喊声,操纵三挺轻机枪的那几个马贼愈发紧张,主射手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根本想不起松开,至于副射手,则举着弹夹拼命往弹斗里塞,塞了半晌,却连一个弹夹也沒续得进去。 一个弹斗里最多装六个弹夹,三十发子弹,而歪把子的射速为一百五十发每分钟,转眼间,三挺轻机枪便打空了战前预先装填的所有子弹,先后变成了哑巴,主射手慌慌张张地 打开装弹机压弹盖板,副射手捧着弹夹用力往里塞,越着急,越无法将弹夹装填整齐,(注1) 弹夹添不整齐,就无法让压弹盖板返回正常位置,压弹盖板无法返回正常位置,子弹就不能击发,眼看着入云龙的马蹄就要踏到大伙脑袋顶上了,先前被朴哲元点到的小头目王顺子惨叫一声,催动坐骑迎面冲去。 他要拦住入云龙,给笨蛋机枪手争取时间,他要堵住來袭者的去路,不让对方冲乱自家阵形,只可惜,他的本领和目标相去太远,赵天龙只是轻轻挥了下手,就向拍苍蝇一般将他从马背上拍了下來,然后又稍稍用力磕了一下马镫,“唏溜溜。”大黑马凌空而起,飞过最后五六丈距离,直接落在了一辆载着机枪的马车旁边。 还沒等大黑马落地,赵天龙的刀已经奋力抽下,雪亮的刀锋在半空中荡起一道闪电,“喀嚓。”将两颗人头和半挺机枪一并扫到了空中。 “啊。”另外两挺机枪旁的射手再顾不得装填子弹,跳下马车,撒腿便跑,黑狼帮的老九带着弟兄们从背后追上去,一人一刀,将他们送回了长生天的怀抱。 负责保护机枪的众土匪乱成了一锅粥,有的拨转战马,逃向蒋葫芦的鹰旗所在,有的则自不量力想要替三当家朴哲元报仇,挥动马刀与赵天龙等人战做一团,还有一小部分土匪,既不肯逃走,也沒勇气与入云龙捉对厮杀,木呆呆地愣在原地,仿佛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场噩梦一般。 “冲上去,冲上去,谁也不准退。”黄胡子蒋葫芦从亲信身体下探出血淋淋的大脑袋,大声叫嚷,他的声音被纷乱的惨叫声吞沒,越來越多的马贼选择了逃避,宁可过后接受家法处置,也不愿意面对赵天龙的弯刀,黄胡子蒋葫芦接连喊了几声沒能起到任何作用,气得拔出盒子炮,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溃兵扣动了扳机,“乒、乒、乒——” 几个倒霉蛋被打中胸口,惨叫着坠马,其他人愣了愣,缓缓收住了坐骑,“给老子冲,谁不冲老子毙了他,冲上去,杀了入云龙,把机枪给老子抢回來,快,快。”蒋葫芦如同一个输光了本钱的赌徒般,张牙舞爪,“杀了入云龙,老子赏他五千大洋,当场兑现,绝不反悔。” “杀入云龙。”“杀入云龙。”匪徒们在大洋的鼓励下,策动坐骑冲向赵天龙和他的同伴,此刻对方只剩下十二个人,而他们这边少说也有五、六百,即便一人冲上去一口唾沫,也把入云龙和他的同伙给淹死了。 他们人多势众,他们彼此互相壮胆儿,他们大声叫嚷着,诅咒着,蜂涌而上,宛若一群饿红了眼的野狼,而赵天龙龙就像一头冲入狼群的老虎,带着老九和其余十名弟兄,左冲右突,每一次挥刀,都会扫出一片暗红色血光。 一名光着膀子的土匪策马向赵天龙冲來,手中的马刀高高举起,还沒等他将姿势摆圆,大黑马猛地向前窜了两步,与他的坐骑擦肩而过,一道巨大的血口子出现在此人身上,从左胸一直拖到右肋,血如瀑布般落下,染红了马鞍、马镫和战马的身体,光膀子的全部力气瞬间被抽走,惨叫着从坐骑上跌落。 疾驰中,赵天龙将反端着的弯刀甩到左侧,然后急速右挥,又一名金鹰帮的马贼成了他的刀下鬼,尸体落于地面,被冲过來的马蹄踏成肉泥,有名马贼端起骑铳,隔着人群朝赵天龙瞄准儿,却总是被他的自己人挡住视线,好不容易终于抓到了机会,他迅速扣动手指,“乒。”子弹飞出入群,却沒打中赵天龙,反而将另外一名冲上來的金鹰帮小头目直接推下了马鞍。 “找死。”赵天龙挥刀砍翻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敌人,左手从马鞍旁抄起盒子炮,手腕下翻,“乒乓乒乓乒…….”一连串子弹陆续扫出,将他眼前硬生生扫出一片空档,误伤了自家头目的那名马贼见状,赶紧掉头逃走,赵天龙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一枪打断他的脖颈。 “跟上龙爷,跟上龙爷。”老九带着其余几名弟兄紧随赵天龙身后,或者挥刀,或者开枪,将冲过來的金鹰帮众匪一一放倒,距离他们最近的几名匪徒承受不住压力,拨偏坐骑,再度向远方逃遁,外围则有新的匪徒填补进來,试图用入云龙的血见证自己的勇武,赵天龙策马朝冲得最积极的一名土匪头目撞过去,直接将对方撞飞到半空,然后挥刀猛砍,将另外一名匪徒的身体劈成了两片,老九策马补位,与赵天龙并辔而行,手中两支盒子炮使得花样百出,或射人,或射马,每一次击发,必然夺走一条性命。 “杀了他,杀了他,谁杀了他,我让他坐第二把交椅。”黄胡子蒋葫芦气得眼睛都绿了,在战团外围,语无伦次,“老二,老欢子,独眼龙,压五羊,大伙并肩子上啊。” 被点到的匪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愿主动响应,先前大伙的准备太不充分了,光想着自己这边比黑胡子那边人多,却谁也沒有料到,一个黑胡子和一个入云龙加在一起,所发挥出來的威力远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老二,老二,黄老二。”蒋葫芦怒不可遏,厉声点将,“你他妈的躲哪里去了,你她妈的如果再……” “二当家在那边。”亲信们见蒋葫芦越急越乱,赶紧齐声提醒,“二当家在树林那边堵黑胡子,二当家在…” “黑胡子。”蒋葫芦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抬头朝树林边缘处张望,老欢子、独眼龙等匪首也猛地拉住了坐骑,脸色瞬间灰败如土。 坏了,光顾着追杀入云龙了,大伙把黑胡子给忘了,那黄老二只带了百十号弟兄上去,怎么可能是黑胡子的对手,,而他又沒有机枪帮忙…… 一切为时已晚,树林边缘处,周黑炭带着所有黑狼帮弟兄冲了出來,枪打刀劈,将黄老二所部金鹰帮土匪杀了个七零八落。 注1:歪把子装填起來非常麻烦,需要主、副射手密切配合,如果射手训练程度不足,战斗中很容易出现突然停火现象。 第四章 群英 (九 上) 第四章群英(九上) 周黑碳策马冲在队伍第一线,左手拎着一只盒子炮,右手拎着一把砍豁了的大刀,威风八面。 一百二十多名黑狼帮马贼紧跟在他身后,呈刀锋型,直插敌军心脏,沿途每一个敢于抵抗的对手都被迅速砍倒,然后再用马蹄踏成肉泥,一道完全由鲜血的残肢组成的道路就在他们的脚下形成,从林子边缘迅速向黄胡子的金鹰旗下延伸、延伸、无可阻挡。 “老五,老六,你们两个给我顶上去,顶上去,老欢子,独眼龙,你们他娘的别傻看着啊。”黄胡子气得眼睛都红了,挥舞着盒子炮大喊大叫,八百人打对方不到两百人,居然还被对方给來了个大窝脖,这口气要他如何吞咽得下,,要知道,那些小日本可全都是势利眼,如果在有机枪帮忙的情况下,今天这场仗还要输掉,恐怕非但拿不到双方事先说定的那些物资补给,连即将到手的蒙谷自卫军团长的职位都要落空。 “弟兄们,跟我來。”金鹰帮五当家秦连云和六当家张彪子也明白眼下又到了该拼命的时候,大喊一声,双双策马迎战,两百多名匪徒紧随其后,一边疯狂踢打着马肚子加速,一边将各色枪支举了起來,对着正前方扣动扳机。 “乒。”“乒!”“乒。”“乒。”“乒!”“乒。”,射击声连绵不断,将挡在他们前面的人,无论敌我,像秋风扫落叶般射杀于马下,眼前视野登时一空,几乎所有的溃兵都被无情地清理,同时还打死了近三十多名黑狼帮的精锐,凡是落马者,无论敌我,无论轻伤重伤,都被马蹄无情地踩过,转眼就再发不出任何声响。 “乒。”“乒。”“乒!”“乒。”“乒。”对面的黑狼帮马贼也以子弹相还,同时或俯身于马脖颈后,或侧身于马腹,以娴熟的骑术弥补火力方面的弱势,除了极少数几个头目之外,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手里拿的都是古董枪,非但发射时会产生大量白色烟雾,装填起來也非常之麻烦,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敌时的勇气,很多人冒着被战马甩下的风险,双手伺候枪支,很多人沒等将子弹装完,就已经被敌人击中,惨叫着落向地面,然后被陆续冲过來的战马踩得筋断骨折。 “乒。”“乒。”“乒!”“乒。”“乒。”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射击声,将黑胡子身边的十几名马贼击落,前东北军在火力方面的优势,被金鹰帮的一众匪徒们发挥了个淋漓尽致,但他们优势也就到此为止,战马冲刺的速度犹如风驰电掣,转眼间,交战双方的距离已经被拉到了二十米之内,彼此眼里的仇恨都被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于黑狼帮和金鹰帮双方來说,只要彼此遇上,心里头就不会有“怜悯”两个字的空间,双方同时丢下尾部系了皮索的枪支,双方同时高高地举起了大刀,“嗷嗷,嗷嗷,嗷嗷,,,,,。”双方口中几乎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宛若两群争夺猎场的野狼,凶残中透着绝望。 “轰。”大地颤动,天空摇晃,嗥叫声嘎然而止,冲在最前排的黑狼帮马贼和金鹰帮的土匪们撞在了一起,顷刻间,超过五十人落马,断肢横飞,血光四溅,马蹄在人身体上疾奔,刀锋围着人的脖颈起舞,相向前冲的两支队伍都变得支离破碎,侥幸沒落马的人再度举起钢刀,奔向下一名对手,毫无停滞。 “轰。”双方的第一梯队和敌手的第二梯队撞在一处,又是一阵地动天摇,紧跟着,又是第一梯队和第三梯队相撞,血肉横飞。 三波正碰之后,双方在骑术和刀法方面的差距,登时清晰显现,周黑炭带着二十余名嫡系将金鹰帮的第三梯队冲出了四五个血淋淋的大窟窿,而秦连云和张彪子两个的亲信,却被黑狼帮的第二梯队和第三梯队撞了个七零八落,只有很少人踩着对手的尸体冲了过去,再也组不成完整队形。 “愣着干什么,给我杀,杀了周黑子,老子保你做队长。”秦连云又急又气,破口大骂。 “调头,调头,我们人多,淹也淹死他。”张彪子拨转坐骑,同时大声鼓动,虽然在这三波策马对冲当中,金鹰帮的损失远远高于黑狼帮,但总人数方面,他们依旧占据绝对优势,只要继续缠上去,给大当家争取到足够的调整战术时间,便足以看到胜利的曙光。 只是,这个想法过于一厢情愿,冲破了第三道阻拦的周黑碳,根本沒有与秦、张两人纠缠的欲望,直接策动坐骑,扑向了正在手忙脚乱调兵遣将的黄胡子,“姓蒋的,拿命來。”一边冲,他一边大声叫嚷,唯恐黄胡子蒋葫芦听不见。 黄胡子蒋葫芦沒想到周黑炭居然抱着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打算,情急之下,发出來的命令愈发令人无所适从,“老欢子,独眼龙,你们两个到底想帮谁,。”“老四,老柒,老八,你们几个看热闹來了,赶紧全给我压上去,压上去,给我拿人堆死他。”“吹号,吹号,给五当家传令,让他们赶紧给我撤回來,撤回來一起围堵黑胡子。” “呜呜呜,呜呜,呜呜……”混乱的号角声响个不停,所有金鹰帮骨干和前來搭伙捞好处的匪首都被动员了起來,带着各自的队伍去围堵周黑炭,但周黑炭身边的空档就那么大,根本摆不开更多的战马,被调上去的匪徒越多,组织越混乱,非但无法挡住周黑炭的去路,反而彼此之间互相牵制,令战马根本加不起速度。 骑兵对战,速度往往决定生死,周黑蓝将钢刀平推,利用战马的冲击力,切断挡路者的半边身体,然后迅速反转刀锋上撩,将另外一名挡路者的胳膊连同兵器一并撩上了半空,断了胳膊的挡路者口中发出痛苦的惨叫,伸出另外一只手臂试图拉住周黑炭的马缰绳,但是他只摸到了马尾巴末端的鬃毛,然后被周黑碳身后的弟兄直接撞飞了出去,落到了两丈之外,被蜂拥而來的“自己人”踩成了肉泥。 “杀蒋葫芦,杀蒋葫芦。”跟在周黑炭身后的黑狼帮马贼大声呼喝,钢刀翻飞,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他们大多数都出身于马贼世家,从祖父甚至曾祖父那辈子,就在刀尖上讨生活,因此无论骑术、武艺和心理素质,都远远超出了其他同行,而反观周围的金鹰帮匪徒,则有些“良莠不齐”,一部分來自东北军溃兵,一部分來自被火并的盘口,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被蒋葫芦强拉进队伍的牧民,平时跟着大队还能虚张一下声势,面对面遇到黑狼帮的这群煞星,简直如同绵羊遇到了野狼,紧张得连刀都拿不稳,怎可能有勇气冲上去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杀周黑子,杀周黑子。”老欢子、独眼龙等匪首隔着人群,大声给友军助威,跟周黑炭拼命,傻子才会冲在第一线,老子身边统共才百十名弟兄,要是拼光了,以后还拿什么在草原上立足,,况且好处的大头都是你蒋葫芦拿,我们顶多分一点汤水喝,里头还连个“油星”都见不到,凭什么替你去拔那个撅子,(注1) “杀周黑子,杀周黑子。”不是所有人都出工不出力,金狼帮的土匪头目们都是跟蒋葫芦一道从东北逃过來的老兵痞,对他倒也忠心耿耿,但他们要么难以凑到周黑炭马前,要么马上功夫不佳,即便冲上去也挡不住周黑炭脚步,白白成为对方刀下的孤魂野鬼。 “都让开,都让开。”策马兜回來的秦连云和张彪子等人大声嚷嚷着,再度加入战团,在一片混乱当中,他们反而成了最有希望威胁到周黑炭安全的队伍,完全是从周黑炭的背后追來,前方基本沒什么阻挡,两翼也接受不到太大的压力。 眼看着马头已经接近周黑炭的后背,忽然间,头顶上金风乍起,秦连云愕然抬头,只见一匹金黄色的战马凌空飞至,马背上,入云龙钢刀迅速劈落……. “啊,,。”秦连云惨叫着飞上了半空,将战场上的所有风物看了个清清楚楚,金鹰帮在人数上依旧占据绝对的优势,周黑炭前方堵满了人,老搭档张彪子俯身与马背上,仓皇逃命,入云龙策马紧追不舍,在二人身后,是一具无头的尸体,正缓缓地从马鞍上滚落…… 那个沒脑袋的家伙看起來很熟悉!秦连云愣了愣,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在空中飘呀飘,飘呀飘,飘过了草原,飘过了高山,飘到了一座熟悉的军营当中,几百名鬼子兵堵住了军营门口,而他和张彪子等人连抵抗的勇气都沒有,拎着装满子弹的步枪,翻墙逃走。 注1:撅子,是指拴牲口的木桩,拔撅子,草原上的土话,“聪明人偷驴,傻瓜拔撅子”意思是火中取粟。 注2:入云龙骑的是黄骠马,上一章写成了大黑马,特此更正。 注3:病好,今天爆更,写多少更多少,决不食言。 第四章 群英 (九 中) 第四章群英(九中) “救命,,。”看到同伴儿的脑袋在自己眼前飞上了天空,张彪子被吓得魂飞魄散,再顾不上追堵周黑炭,拨歪马头,亡命奔逃。 赵天龙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刀锋瞄着脖颈画影儿,几名金鹰帮的土匪不忍看着自家六帮主在眼前被入云龙砍死,壮起胆子从侧面夹了过來,试图凭借人数优势替张彪子争取逃命时间,赵天龙看都不看左右各甩了几下胳膊,将他们连人带刀砍得倒飞了出去,肠子肚子落了满地。 趁着这一眨眼的耽搁,张彪子的枣红马又跑出了二十余米,与黄骠马的距离也重新拉开到了半个身子,入云龙皱了下眉毛,用力踩了一下马镫,比主人还骄傲的黄骠马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咆哮一声,后腿奋力一蹬,飞一般掠出丈余距离,一口咬在了枣红马的屁股上。 “咴咴咴,。”枣红马被咬得悲鸣不止,后腿瞬间踢起老高,马背上的张彪子猝不及防,整个向前滚了两圈,像只皮球般摔落于地,“饶命,。”他惨叫着爬起來,继续撒腿猛跑,赵天龙从侧后方追过去,手中钢刀借助马速向下一抹,将张彪子的左臂左胸和左半边身体都卸了下來,腾空飞出老远。 “六爷!”附近的金狼帮土匪悲呼,发了疯一般围上前,试图给张彪子报仇,赵天龙毫不犹豫的举刀迎战,左劈右砍,刀下无一合之将,老九带着突击队仅剩的四个好手紧随赵天龙身后,用马刀乃至身体替他挡住从背后來的攻击,五个人组成的小三角阵宛若一把锋利的刺刀,从右穿到左,又从左挑到右,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杀了他,杀了他。”又一伙金鹰帮匪徒结伴冲了过來,试图以众凌寡,赵天龙策马迎战,一刀劈飞冲得最快的那名匪徒,整个人扎进敌军当中数丈,除了背后之外,此刻他的身边全都是刀光,刀刀不离致命要害,赵天龙猛然向左探了一下腰,挥刀将來自左侧的威胁统统扫断,同时让开了來自身体右侧的攻击,然后迅速拧身右探,刀光如白练一般倒折回來,将右侧的兵器统统磕飞到了半空当中。 正前方有名金鹰帮匪徒看到机会,举刀砍向他的脖颈,赵天龙仰面朝天躺倒,避开此人的全力一击,同时左腿贴着战马的脖颈前踹,像铁杵一样踢在了对手的战马前腿上,“咔嚓。”一声,将马腿踢得倒折了回去,露出白惨惨的断骨。 可怜的牲口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金鹰帮马贼摔成了滚地葫芦,十几条來自敌我双方的马腿立刻踏了过去,将此人踩得七窍喷血,当场殒命,赵天龙却根本不看此人的情况,在马鞍上迅速挺直腰,手中钢刀迅速劈落,第一下砍断一把前來占便宜的马刀,又一下砍碎另外一名匪徒的面门。 右侧还有人跃跃欲试,赵天龙转身挥刀,将其连人带兵器砍成两段,左侧有人急冲而至,被他侧身让过,反手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整个人飞了出去,刚好迎住了老九的刀锋,下一名被他盯上的金鹰帮匪徒胆寒欲裂,手中马刀舞得如同车轮般,不求伤人,只求自保,赵天龙冷笑着冲过去,力劈华山,比平常马刀长了半尺,厚了三寸的钢刀如同切豆腐般切入了“车轮”当中,将“车轮”的主人劈成了血淋淋的两大片。 “还有谁,。”赵天龙咆哮着挥刀,却再找不到任何对手,付出了十余条人命之后,金鹰帮的匪徒们突然又恢复了清醒,不敢再想如何替自家五、六两位帮主报仇,拉偏坐骑纷纷闪避。 “还有谁來送死,。”赵天龙一边大声咆哮,一边迅速朝周黑碳的位置扫视,发现后者已经杀到了蒋葫芦的金鹰旗下,立刻将刀尖向斜前方一指,“杀老欢子,有种你别跑。” “老欢子,有种你别跑。”老九和另外一名黑狼帮马贼扯开嗓子,叫喊声中充满了狂傲,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另外两名好兄弟也倒下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继续向敌军呐喊示威,他们身前是入云龙,草原上提起來人人都会挑一下大拇指的入云龙,能跟着龙爷并肩作战,是大伙几辈子都修不來的福气,即便现在就战死沙场,黄泉路上,也可以骄傲地仰着头。 老欢子的脸色立刻变成了青绿色,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左右为难,蒋葫芦已经被周黑炭给死死缠住了,根本不可能派人來保护他,而他身边的这些弟兄,即便全压上去,也未必能挡住入云龙的绝杀一击,想到自己马上可能要去跟秦连云和张彪子做伴儿,老欢子恶向胆边生,猛地从腰间拔出一只盒子炮,冲着人群后朝自己杀过來的入云龙扣动了扳机。 乒。”“乒!”“乒。”“乒。”“乒!”“乒。”……二十发子弹被他一口气搂了个精光,四名躲闪不及的金鹰帮匪徒和两名独眼龙的爪牙流弹击中,惨叫着掉下了战马,入云龙的左肩处有一道红光冒起,却根本沒有影响他前冲的速度,转眼间,就又撞飞了数名躲避不及的匪徒,与老欢子近在咫尺。 “给我上,全给我上。”到了此刻,老欢子再也顾不得保存实力,一边举起刀抵挡,一边命令自己麾下的喽啰全军压上,几名虎背熊腰的匪徒立刻冲上前护主,舍命堵住入云龙的刀锋,另外几名经验丰富的老匪则扑向老九,试图从后背寻找突破口。 先前一直在消极避战,他们此时堪称生力军,赵天龙和老九等人以寡击众,前进速度越來越慢,“我叫你狂。”已经重新退到战团外的老欢子咬牙切齿,从亲信手里抢过一把上了膛的马枪,冷笑着朝入云龙瞄准,不到十米的距离,他这回不可能再失手,“乒,,。”一声清脆的枪响穿透人群,血光染红了半边天空。 第四章 群英 (九 下) 第四章群英(九下) “乒,,。”老欢子从死马的背上摔下,枪膛内的子弹毫无悬念地射到了天空当中。 “大当家。”众喽啰们顾不得再去围攻入云龙,赶紧扑上前舍命救主,当他们将摔得七晕八素的老欢子拉起來,重新扶上另外一匹马的后背,才发现入云龙已经突破了围堵,与自家帮主的距离再度拉近到了半臂之遥。 “救命,,。”老欢子哪里还有勇气抵抗,一拉缰绳,拨马便逃,他的心腹左右蜂拥而上,堵路的堵路,挡刀的挡刀,拼着自己被砍成两半儿,也不肯让入云龙靠近自家帮主,赵天龙接连冲了几次,都被对方不惜代价地挡住了去路,正恼怒间,忽然又听见一声枪响,被护在人群中的老欢子再度惨叫着从马背上摔下,肩膀处血流如注 “这回,老子看你怎么跑,。”赵天龙大笑着冲上去,手起刀落,将一名不肯让路的土匪砍于马下,周围的土匪们纷纷主动跳下坐骑,围着老欢子落地的位置组成一个血肉护盾,死战不退,周围则有更多的匪徒急匆匆地跑过來,张牙舞爪,以期将入云龙的注意力从自家帮主身边引开,给护卫们争取施救时间。 “乒,,。”夺命的枪声再度响起,将挡在赵天龙马前的一名匪徒脖子打了个对穿,紧跟着,是第四、第五枪,又快又准,枪枪夺命,肉盾立刻出现了一个缺口,赵天龙纵马挤入,老欢子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在地面上打滚,一边躲避黄骠马的践踏,一边大声求饶:“饶命,龙爷饶命,我是被黄胡子逼着來的,我是被黄胡子逼着來的。” “你作恶时,谁逼过你,。”赵天龙毫不犹豫地挥刀劈下,将老欢子送进十八层地狱,周围的喽啰们立刻红了眼睛,疯子般扑上,誓给自己的大当家报仇,赵天龙左臂已经受伤,每动一下都是钻心地疼,却要同时对付三四把马刀,被逼得满头大汗,老九和另外一名黑狼帮弟兄死死护住他的后背,半步不退,三个人彻底陷入重围,周边沒有一个同伴,也找不到任何接应 就在这时,被金鹰帮匪徒们遗弃在战场上的一挺轻机枪突然响了起來,“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连续几个点射,将挡在赵天龙马前的喽啰们扫翻了一大片。 “轻机枪——”老欢子麾下的喽啰们彻底绝望,茫然地扭头,刚好看见张松龄那张圆圆的胖脸,“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循着某种节奏分明的韵律扫來,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放翻在地。 “你,你居然还会用机枪。”老九挥刀剁翻自己身边被吓傻了两名匪徒,回过头,冲着张松龄大喊,后者枪法准,是众所周知事实,先前在关键时刻帮了他和赵天龙的那几下冷枪,也肯定是來自后者无疑,但步枪的操作很好掌握,无论是水连珠还是三八大盖,瞄准方式都基本相同,差别只在射程和基本性能上,任何经过简单训练的人,换一种步枪,都能很快上手,而轻机枪的操作却比步枪要复杂得多,特别是小鬼子的歪把子轻机枪,先前黄胡子麾下两名射手互相配合着都沒能发挥出其一半儿威力,谁料此物到了张松龄手上,却像大烟鬼吸足了鸦片一般,瞬间脱胎换骨。 “那边,你们冲那边,我用机枪掩护你们。”张松龄听不见老九在说什么,遥遥地给他和赵天龙两人打手势,“那边,从侧面杀过去,助周当家一臂之力,他身边的弟兄太少了,黄胡子又不肯跟他硬拼…….” 话还沒等说完,有一小队匪徒已经飞马冲过來抢夺机枪,张松龄迅速调转枪口,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节奏分明的点射声再度响起,转眼间,就将这支队伍切掉了一小半儿,血流满地。 剩余的另外一半儿土匪却不肯知难而退,继续硬着头皮前冲,轻机枪在那个“军统特工”手里太危险了,他们必须将其尽快夺回來,哪怕自己这边沒人能用好,也不能任由此物再朝自家头上倾泻子弹。 “回去帮忙。”赵天龙看到张松林可能会遇到危险,毫不犹豫地带着老九和另外一名弟兄杀了回來,他们的身手和骑术都远远超过了敌人,却无奈对方数量实在太多,拦住了这个拦不住那个,最后眼睁地看着十几匹战马朝张松龄飞奔而去。 “找死。”张松龄低声骂了一句,迅速调整枪口角度,“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歪把子轻机枪在他手中就像有了生命一般,韵律分明地打着拍子,将冲过來的匪徒们一个接一个放倒。 “咔嚓!”一整斗子弹打完,轻机枪再度进入休眠状态,侥幸沒被子弹击中的三名匪徒大喜,拼命磕打马镫,只奔张松龄脑门儿。 张松龄迅速放下机枪,抓起三八大盖儿,这回,枪里再不缺子弹了,鬼子在设计的时候,就打算让歪把子和三八大盖儿共用同一种型号的弹药,除了弹仓里的五颗子弹之外,他身边还摆着整整一箱子。 战马越冲越近,越冲越近,正前方那名匪徒已经狞笑着举起了刀,张松龄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的鼻梁骨扣动了扳机,“乒。”子弹将此人的脑袋直接打了个对穿,尸体被子弹冲得从战马背上倒飞,落地,砸起一片红色的泥浆。 另外两名匪徒愣了愣,嗓子里发出一声长嚎,“啊,,啊,,啊,。”,像两头发了疯的野兽,瞪着通红的眼睛,左右夹击。 张松龄干脆利落地弃枪,跳车,顿身,缩头,整个人如同一个巨大的肉球,直接滚到了车底下,两个包抄者马刀劈空,却无法及时将坐骑拉住,借着惯性跑出了二十余米,才手忙脚乱地重新拨转马头,再度发起冲刺。 张松龄才不会给他们重新向自己挥刀的机会,从腰间掏出盒子炮,反转手腕,“乒。”“乒!”“乒。”“乒。”“乒!”“乒。”一串儿子弹迅速飞出,打在两名匪徒的前胸上,将他们两个几乎打成了筛子。 血夹着草屑飞起,溅了张松龄满头满脸,他迅速用手抹了一把,然后从容地跳上马车,用脚踩住歪把子枪身前端,左手打开装弹机压弹盖板,右手夹起五个弹夹,逐个添入弹斗,接着伸开巴掌用力拍了拍,压整齐子弹,顺势搬回压弹盖板。 原本需要两名射手才能完成的动作,被他一个人行云流水般完成,中间几乎沒有任何停滞,策马冲回來救援的老九被惊得瞠目结舌,疑问的话脱口而出,“这个,你也会使,。” “用过几天。”张松龄非常自然地回应,一点儿有沒觉得自己会用歪把子有什么好奇怪,当初二十六路军特务团,特别是第一次重组之前的特务团,几乎人人都会用轻机枪,打仗时随便拉一个上去,就能替换原來的主射手和副射手。 “接下來怎么打,。”赵天龙对好兄弟的惊人之举早已见怪不怪了,指了指前方的战团,大声问计。 “咱们四个人去打黄胡子的闷棍。”张松龄用机枪指向战团侧翼,迅速说道:“留下一个人帮我装子弹,其他两个人从侧面迂回过去,待会儿我用机枪开路,迂回的人看准机会,从侧面直捣中军。” “我留下。”老九对张松龄崇拜得两眼放光,跳下坐骑,主动请缨。 “那边还有一挺完好的机枪,你把他抱过來,顺便填满子弹。”张松龄点点头,利落地调整枪口,周黑炭身边的人毕竟太少,推进时已经沒有了先前的势头,而蒋葫芦又过于奸猾,宁可颜面扫地,也要拉开与周黑炭之间的距离,绝对不肯给后者跟自己拼命的机会,想要弥补这种人数上的劣势,拿机枪开路是唯一的办法,虽然这个办法,张松龄自己也是刚刚才想到,未必有多成熟。 看着赵天龙和另外一名弟兄的身影渐渐逼近战团,渐渐与敌人相遇,他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敲着分明的节奏飞出,在两百米之外的敌群中打出一个缺口,由点及面,由窄及宽。 老九抱着另外一挺完好的轻机枪跑了过來,将身体靠趴在马车上,学着张松龄先前的动作,笨拙地装填弹药,一个弹斗还沒等装满,机枪已经被张松龄劈手夺过,“接着装这个。”后者朝打空了的那挺轻机枪指了指,然后放平刚刚从老九手里抢过來的那挺,再度喷吐火蛇。 短点射,长点射,然后又是短点射,持续不断的点射,将黄胡子身侧围得像铁桶般的匪徒,迅速捅出数个窟窿,重伤者在血泊中翻滚,轻伤者扯开嗓子哀嚎,还沒有被子弹波及的匪徒们脸色苍白,两股战战,到了此时,他们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藤田老鬼子对入云龙和他身边的小胖子开出那么高的赏格,这两个简直是一对天煞星,碰到一处,威力立刻会翻上十倍。 当要命的点射声终于停滞,所有匪徒们皆庆幸地偷偷吸气,然而沒等一口气吸完,入云龙钢刀已经砍到了头顶,宛若一道闪电,将已经魂飞胆丧的队伍硬生生劈出一条裂缝,直指蒋葫芦头顶。 酒徒注:第三更奉上,明天如果不出意外,还会爆发。 第四章 群英(十 上) 第四章群英(十上) 光是一个前來拼命的周黑炭,已经让蒋葫芦身边的亲信们疲于应付,猛然间斜刺里又杀來一个比周黑炭还凶悍的入云龙,他们哪里还顶得住,,顷刻间,被砍了个人仰马翻。 眼看着自家帮主就要命丧刀下,金鹰帮的七当家罗大勇怒吼一声,凌空跳起,张开双臂去抱入云龙的肩膀,赵天龙只是挥了下胳膊,就象拍苍蝇一般拍飞了他,然后猛地一抖手腕,钢刀如同一道闪电,在人群中又劈出了一个血淋淋的豁口。 “龙哥,姓蒋的是我的。”忽然发现前方压力消失,周黑炭抬起头,大声叫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有一分机会,他也不愿假手他人。 “知道。”赵天龙能理解周黑炭的想法,拨了下坐骑,再度冲向蒋葫芦,后者的死党舍命扑上,如同飞蛾扑火,被他用钢刀挨个点亮,挨个扫落尘埃。 毕竟是做过东北军连长的人,蒋葫芦也算杀伐果断,眼看着黑胡子和入云龙就要给自己來一个二夹一,丢下随从,撒马就跑,早就被吓破了胆子的独眼龙、压五洋等匪首见状,也不敢再强撑,乱哄哄丢下几句场面话,带领各自的喽啰,四散奔逃。 “蒋葫芦,有种你别跑,。”周黑炭万万也沒想到鼎鼎大名的黄胡子如此无耻,拎着砍成了锯子的马刀策马紧追,蒋葫芦哪肯停下來等着他砍,把身体贴在马脖子上,拼命磕打坐骑。 “救大当家。”金鹰帮的四帮主翟大孬和八帮主卢老实自知获胜无望,齐齐大喊一声,策马去追蒋葫芦,散落在战场上跟黑狼帮拼命的其他金鹰帮匪徒见几个活着的当家人全跑了,也瞬间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勇气,纷纷拨转坐骑,各自逃命,已经伤亡过半的黑狼帮马贼却不肯放过他们,一个个瞪着通红的眼睛,紧追不舍。 刹那间,胶着战就变成了追亡逐北,蒋葫芦带着十几个亲信跑在最前方,周黑炭拎着把破刀,如影随形,紧跟在周黑炭身后,则是赵天龙和黑狼帮的二十余名马贼精锐,他们唯恐周黑炭落单,拼命催促坐骑加速,在他们身后二十米外,还有金鹰帮的四当家、八当家和一大群毫无斗志的喽啰,乱哄哄如同无头苍蝇。 无头苍蝇们跑得有快有慢,队伍迤逦拖出了数百米长,每当有伤者因为体力耗尽从马背上掉下來,就会被跟在他们后方的另外一伙黑狼帮马贼砍死,而在这伙凶神恶煞的黑狼帮马贼身后不远处,还躲躲闪闪跑着数匹战马,马背上坐着的是金鹰帮二当家黄老实和几个刚刚入伙沒多久的小喽啰,他们既沒有勇气去跟前方的敌人拼命,又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逃,一个个满脸茫然,随波逐流。 只有极少数黑狼帮的轻伤号沒有加入对仇人的最后追杀,他们在老九的带领下,于战场上挨个翻动敌我双方伤员的身体,发现还可能有希望被救治的自己人,则将其从血泊中抬起來,放到相对干燥的草地上,用粗布包扎伤口,发现还苟延残喘的敌人,就立刻在对方的喉咙处补上一刀,彻底结束后者的生存希望,如果发现自己一方的某个挂彩者身体上的伤口太大,或者被伤在了左胸、小腹等要害处,他们也同样会割断对方的喉咙,下手时沒有丝毫犹豫。 一切都做得娴熟无比,且理直气壮,仿佛那些被杀者根本不是自己的同类一般,当张松龄发觉这个情况匆忙跑上前制止,整个战场已经被重新梳理过了一小半儿,至少又有四十几人丧生,其中黑狼帮自己的弟兄超过了五分之一。 “住手,统统给我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张松龄气得两眼发黑,端起轻机枪冲老九等人比比划划,老九等人却一点儿也不怕他的威胁,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大声解释:“天热,我们沒有西药,耽搁下去,他们死得会更难受。” “那你们也不能随便杀人。”张松龄愣了愣,斥责声明显失去了力量。 “我们沒有别的办法。”老九梗着脖子,满脸不服,“除非你能买到西洋药來。” 草原上唯一拥有西药的,就是日本鬼子办的诊所,而那些诊所的背景则是日本关东军,马贼们拿着钱找上门去,肯定必死无疑,张松龄心里头清楚这个事实,叹了口气,沮丧的走开,老九等人则紧握短刀,继续翻动地上的伤者,张松龄的话只在战斗时有人肯听,如今战斗已经结束了,他又彻底成为一个外來户,沒资格对黑狼帮的九当家指手画脚。 可战斗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将轻机枪放回马车上,张松龄举目四望,黄胡子的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黑胡子和入云龙也追得不见了踪影,还有其他几路各怀鬼胎的马贼,也统统象蒸发了般,在草原上消失得了无痕迹,如果不是眼前躺着数百具尸体,张松龄甚至有些怀疑今天的战斗根本就沒有发生过,所有一切都跟他原來熟悉的战斗不一样,从战前准备,激战正酣到战后收尾。 这里是大草原,马贼们也不是正规军,发了半晌呆,张松龄终于得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答案,与他曾经见到的其他中国军人相比,草原上的马贼们在勇气方面明显更胜一筹,但他们在战斗组织和军人纪律方面,却差了前者不止一个层次,包括周黑炭和赵天龙这些草原上大名鼎鼎的豪杰,潜意识里都沒有“全局”这两个字,他们只懂得厮杀,厮杀,完全凭着本能。 如果今天是二十六路的弟兄与黑狼帮交手……,沒來由地,张松龄就开始胡思乱想,答案同样很明显,那取决于双方出兵的数量,如果老二十六路军的一个普通步兵班与相同数量的马贼遭遇,步兵班必败无疑,可如果把双方的数量上升到连一级,胜负就很难预料,至于营一级的战斗,结果将毫无悬念,即便双方拿着同样的武器,马贼们还多一匹坐骑助战,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打得落荒而逃。 正百无聊赖想着,老九又讪笑着走了过來,“我跟他们交待了,无论是哪一边的,能救一命就尽量救一命。”仿佛哄孩子般,他用瞎话來缓和彼此之间的矛盾,“都是苦哈哈,但凡有别的活路,谁也不愿意整天在刀尖上打滚。” “嗯。”张松龄沒心情跟他交流,淡淡回应了一声,低头开始收拾战利品,轻机枪他和赵天龙肯定无法带走,即便有办法,周黑炭肯定也不会把如此“珍贵”的武器分给他们,子弹有满满三大箱,歪把子和三八大盖儿可以通用,所以他拿走几百发,想必周黑炭也沒脸出言争竟,至于其他,张松龄实在想不出自己还需要什么,黑狼帮不是久留之地,能跟对方少发生一丝牵扯,就少一丝为好。 “我刚才不是故意在顶撞你。”见张松龄不愿意搭理自己,老九继续放软了身段赔罪,“我们这些人直來直去惯了,不会绕着弯子说话,这附近会看金疮的大夫一般都住在城里,眼下周围的县城都被日本人占了,我们不敢去,所以受了伤只能敷些草药硬挺着,稍微重一些,基本上就只能等死,越往后拖,受得罪越多。” 林林总总陈述了一大堆理由,张松龄依旧沒兴趣跟他交谈,皱了皱眉头,叹息着道:“你说这些我明白,我只是觉得心里头不舒服,你忙你的去吧,我累了,想安安静静地歇一小会儿。” “别这样啊。”老九涎着脸,继续服软做小,“我还想跟你学怎么使机枪呢,你刚才打得可真厉害,乒乒乓,乒乒乓……”抱起轻机枪,他冲着远方比划,“就像,就像那个,那个什么來着,嗨,我嘴巴笨,不会说,反正使得就是好,比日本人使得都厉害。” “对,您刚才那通机枪使得,可真绝了。”昨夜拉马头琴那位也凑了过來,挑着血淋淋的大拇指赞叹,今天这仗打得太痛快了,痛快得他回忆起來就忍不住想仰头狂笑,从战斗一开始,仇人黄胡子就被打了个晕头转向,刚刚到手的机枪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关键一根稻草。 而起到左右战局作用的,在马头琴和老九两人看來,肯定是眼前这位姓张的小黑胖子,整个战术是他教给大当家的;凭着一把步枪,几次打断黄胡子指挥的,也是他;关键时刻,抢了敌军轻机枪为入云龙扫开缺口的,还是他,如果能把此人留下,黑狼帮可就赚大了,收拾掉黄胡子残部几乎是举手之劳,横扫整个东部草原,与日本鬼子分庭抗礼,也算不上什么痴心妄想。 光顾着跟张松龄套近乎,老九手上的力度就失去了控制,一不留神,食指紧了紧,机枪瞬间喷出一道火蛇,“哒哒哒哒哒哒哒……” “小心伤到人。”张松龄赶紧伸手握住枪管,高高举起,还沒等他的话音落下,“哒哒哒哒哒——”又是一阵机枪声从远方传了过來,紧跟着,是剧烈的马蹄声,赵天龙、周黑炭,还有三十几名黑狼帮弟兄和一大堆金鹰帮匪徒,亡命逃回,紧追在他们身后的,是上百名日本鬼子和两大队蒙古骑兵,一个个飞扬跋扈,面目狰狞。 注1:看到有读者说战斗场景问題,酒徒的确写得不够精彩,另外,马贼们毕竟是乌合之众,战斗也绝对不会有什么章法可言,记得看过一本外国记者描述上世纪三十年代四川各路豪杰交战的书,好像每次战斗,消耗的子弹都数以万计,而双方的真实伤亡,大多在个到十位之间,很少上百数,同期,民国很多军队的基本训练教程,第一句话都是,开枪时要瞄准儿*_*! 注2:看书时别忘了订阅正版。 第四章 群英 (十 中) 第四章群英(十中) “鬼子,鬼子。”正在打扫战场的十几名马贼轻伤员惊慌失措,想要冲上去给周黑炭帮忙又不知道如何下手,将头转向张松龄,大声嚷嚷。 “老九,还有你,留下來帮我装子弹。”强压住心中慌乱,张松龄冲着大伙发号施令,“其他人,抄家伙,冲着鬼子开枪,把鬼子的注意力吸引过來,顺便提醒周当家他们往这边跑!” “是。”轻伤号们本能地答应着,从血泊中随便捡起不知道是谁丢下的枪支,一边冲着鬼子的大部队开火,一边向张松龄和老九等人藏身的马车旁靠拢,大当家和入云龙都不在身边,小黑胖子理所当然地就成了众人的唯一主心骨,虽然在几分钟之前,他们还于心中偷偷嘀咕此人脸大手长,居然乱管黑狼帮的闲事。 躺在干净处的重伤号们,只要能动,也都捡了枪支朝鬼子开火,不求能打中,只求能让追兵有所忌惮,不敢咬周黑炭等人太紧,“乒乒、乓,乒乒乓…….”凌乱的枪声果然吸引了对面注意力,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人一拉坐骑,带着黑狼帮残部向马车逃了过來,在他们身后那些的金鹰帮匪徒,居然也毫不客气,乱哄哄地跟了个马头衔马尾。 “开枪,扫了他们,开枪,扫了他们,张兄弟,张爷,子弹都装好了,你赶紧开枪啊。”老九急得满头是汗,趴在临时充当掩体马车后不停地催促,如果不是心里头实在沒把握,他都想抱起另外一挺轻机枪自己开火,亲手将金鹰帮那群王八蛋送入地狱。 张松龄将歪把子稳稳架在车辕上,却沒有立刻扣动扳机,前方的情况很乱,那些金鹰帮的马贼明显也成了追兵的诛杀对象,他刚才亲眼看见几个跑得稍慢的家伙,被小鬼子从背后砍下了坐骑,然后被战马踏成了数团肉泥,如果贸然向他们开火的话,有可能正遂了鬼子的愿,平白消耗了子弹不说,还让自己这边失去了一群潜在的帮手。 “你别多嘴,该怎么打,张先生肯定比咱们清楚。”马头琴的心思转得远比老九快,一眨眼,就发现了问題所在,“黄胡子的人跟鬼子好像不是一伙,他们不是在追大当家,他们自己也在逃命,哎呀,我明白了,小鬼子太缺德了,先骗着蒋葫芦跟咱们拼命,然后又偷偷地跟了上來,想把金鹰帮和咱们一网打尽。” 毫无疑问,这个答案是正解,张松龄眼前豁然开朗,稍稍调整枪口,对准追在金鹰帮马贼身后的日本鬼子和蒙古骑兵,这两支敌军距离被他临时当作掩体马车还有六百多米,并非歪把子的最佳射程,必须把他们放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轰轰轰……”数百匹战马飞奔,宛若山洪爆发般,席卷过绿色的原野,所过之处,野草瞬间被踏得粉身碎骨,暗黄色的烟尘从草根上腾了起來,遮天蔽日。 张松龄稳稳架着机枪,用准星套住追在第一排的日本骑兵,五百米,四百米,三百五十米,“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长短点射交替,子弹均匀分布成一个三角形切面,凡是冲进这个切面儿的战马,全都被子弹击中,悲嘶着倒下,马背上的小鬼子摔下來,被他们自己的后续战马踩成肉泥。 “乒、乒、乒、乒……”有了机枪壮声势,其他靠拢在张松龄身边的马贼们,开火时也从容了许多,一整排子弹飞过去,咬中冲过來的蒙古骑兵,将他们一个个推下坐骑。 骤然遇袭,日本鬼子和蒙古骑兵都有些慌乱,但慌乱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他们就踩着自家袍泽的尸体冲了过來,径直冲向张松龄等人仓促组成的防线,试图凭着浩大的声势,直接将防线后的众人压垮。 只可惜,这一招对张松龄根本无效,几度经历过生死的人,心理承受能力远非普通马贼能比,只见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枪口角度,继续有条不紊地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几个长短点射交替,又将四五匹战马打死,成为其他追兵的障碍。 第一挺机枪里的子弹很快打完,他又抄起第二挺机枪,“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还是同样节奏分明的点射,杀死更多的战马,制造更大的伤亡,更多的血肉障碍,冲在前方的鬼子和新來的蒙古骑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马贼当中,居然还有人能把轻机枪使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顿时头脑开始发懵,本能地就放慢了追击速度,同时尽量避免从自己人身体上踩过,而后续部队却还沒意识到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兀自全力冲刺,跟已经减慢速度那些家伙撞在一起,筋断骨折。 当第二挺机枪里的子弹被打空之后,机枪声出现了停顿,老九和马头琴两个装填速度太慢,无法及时恢复机枪火力,但这个耽搁,只是非常短的一瞬,还沒等鬼子们做出正确反应,张松龄已经将只装了一半儿子弹的机枪架起,打出又一排点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人仰马翻,鬼子和新來的陌生队伍乱成了一团,前者属于留守部队,远非精锐,后者则根本沒上过正经战场,毫无对付机枪的经验,而张松龄和老九等人之间的配合,却越來越熟,在张松龄的刻意迁就下,点射的间歇与换枪的间歇几乎等距,逼得日本鬼子和蒙古帮凶们不得不停止追击,端着骑铳与机枪展开对射。 趁着追击发生停滞的功夫,赵天龙、周黑炭带着黑狼帮的残部跳下坐骑,一同跑到张松龄身边帮忙巩固防线,那些里外不是人的金鹰帮匪徒也腆着脸跑到队伍侧翼,抓起半新的辽十三,冲着鬼子和鬼子的帮凶开火。 “乒、乒、乒、乒……”两支半个小时之前还杀得你死我活的马贼们加在一起,人枪过百,几排乱射打出去,将对面的追兵硬生生又给逼退了数十米。 “蒋葫芦丢下队伍自己跑了。”赵天龙从马车后探出半个身子,一边向敌人开枪,一边快速向张松龄介绍情况,“藤田老鬼子想把所有马贼一网打尽,先骗他和独眼龙等人跟咱们拼命,然后又在他们身后悄悄地布置了陷阱……” 这些话跟张松龄自己的判断大致相似,所以他也沒必要听得太仔细,想了想,大声追问,“对面那支蒙古骑兵是谁的,怎么比昨天那支规模还大,还有其他敌人么,你刚才看沒看清楚。” “是左旗小王爷的私兵,白音那厮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日本鬼子勾搭上了,我们沒看到其他人,这附近能拿出上百私兵的,除了前旗的国公之外,也就是左右两旗的王爷和后旗的小贝勒,右旗现在女人当家,不愿意招惹咱们,至于后旗的小贝勒,他一向胆子小,轻易不会出头。”沒等赵天龙开口,周黑炭抢着回答,情况不妙,他希望张松龄还能象昨天一样想出一条妙计,让大伙能彻底摆脱追兵,逃出生天。 “斯琴不会跟日本人合作。”入云龙突然非常有把握地说道,仿佛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曾经征求过自己同意般,“那个小贝勒,唯一爱好就是抽大烟,眼下还能不能骑马都得另说。” 一百对三百,自己这方还是两支残兵临时捏在一起的乌合之众,获胜的希望非常渺茫,张松龄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做出决定,“趁着鬼子的机枪还沒跟上來,大伙赶紧进树林,然后就地寻找掩体,组建防线,黑炭哥带着你的弟兄跟我在一起,顶在前面,龙哥去带领金鹰帮的人,做第二排,如果有人不肯听从命令,你就直接毙了他,千万别手软。” “这……”周黑炭有些犹豫,不愿让自己的人顶在第一线,但想到大伙已经人困马乏,如果不令追兵知难而退的话,绝无从容脱身的可能,只好强压着心中不快点点头,起身收拢队伍,“老九,你带几个人留在这儿打阻击,其他弟兄,跟我进树林。” “把伤兵都抬进去,我用机枪盯着鬼子,他们暂时冲不上來。”张松龄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然后继续用机枪在追兵身前画出一条生死线,凡是敢于踏过子弹打出的横线者,当场击毙,绝不犹豫。 鬼子们气得两眼冒火,却拿他毫无办法,能用子弹在地上画横线的人,即便放在关东军中,也是罕见的射击高手,沒有任何掩护的情况下贸然向其发起攻击,后果基本与自杀无异,唯一能打开僵局的办法,就是用机枪压制机枪,对面的射手虽然本领高,毕竟只有一个,子弹最多也只有三箱,而正在向这边赶來的马车上,却有五挺轻机枪,数以万计的子弹。 第四章 群英 (十 下) 第四章群英(十下) 鬼子军官珍惜士兵的性命,自家机枪沒跟上來之前不愿意发起冲锋,赵天龙和周黑炭等人筋疲力尽,也无力组织人手趁机反攻,一时间,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隔着四百多米的距离,开始为下一步战斗做最后的准备,。 时间过得飞快,当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人将残兵和伤员们都撤进了树林,藤田纯二带着鬼子的机枪分队也乘马车赶到了,发现麾下士兵和重金礼聘來的盟友都停在树林外泡蘑菇,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大仓君,怎么回事,黑胡子和入云龙两个跑到哪里去了,你是否抓到了他们。” “报告。”被藤田纯二点了名的鬼子中队长大仓太郎用战马挡住自己的身体,大声汇报,,“黑胡子在树林边安排了一挺机枪,主射手作战经验非常丰富,强攻的话,我怕损失太大,所以……” 话沒等说完,藤田纯二的手臂已经高高地扬起,狠狠地抽了他一个大耳光,“八嘎,居然一挺机枪就把你吓破了胆子,你可是带着整整三百人,数量超过敌军的五倍。” “长官教训的是,大仓知错了。”大仓太郎并拢双腿,尽力将身体站直,“请长官给我一个洗刷耻辱的机会,我这就带队冲进树林里,把入云龙和黑胡子给揪出來。” “怎么揪,人已经退到暗处了,你主动去送死么,。”藤田纯二又是一个大耳光,打得大仓太郎晕头转向,“懦夫,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如果帝国军人都象你,怎么征服满蒙,怎么征服亚洲乃至整个世界,。” “长官教训的是,长官教训的是。”大仓太郎不敢还嘴,老实地挺着脑袋挨打。 他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旁边的乌旗叶特左旗王爷白音脸上可就挂不住了,用力咳嗽了几声,讪讪地说道:“藤田顾问息怒,大仓队长的话其实未必沒有道理,既然咱们手中的机枪比黑胡子那边多,何必非要拿人命往上填,,况且多等这么几分钟,黑胡子和入云龙两个又逃不远,。” 藤田纯二当众教训下属的举动,本來就是做给乌旗叶特左旗王爷白音看的,听对方替大仓太郎讲情,收起怒容,冷笑着说道:“我不是生气他举措失当,我是生气他愧对帝国军人的荣誉,要知道,当年在满洲,我们军中先辈曾经硬顶着俄国人的机枪大炮发起了冲锋,用刺刀将他们一个一个赶下了大海。” 那场两支列强队伍在中国土地上的恶战,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如今提起來,依旧让闻听者脊背凛然生寒,当时的中国政府将脑袋缩起來,一厢情愿地宣布“中立”,而世代生活在辽东大地上的满人、蒙古人和汉人,则成为日军和俄军轮番屠戮的对象,沒有能力抵抗,也沒有勇气抵抗。 白音曾经从自家长辈口中听闻过那场战争,虽然他现在与藤田纯二做了朋友,却无法分享对方的“光荣”,眉头用力皱了皱,低声道:“我佩服你们的勇气,但沒有必要的牺牲还是少做为妙,毕竟你我手中都沒多少人,兵力很难得到及时补充。” “沒有付出,就沒有收获。”藤田纯二耸了耸肩膀,一语双关,“我们今天的目标是将草原上几支为非作歹的马贼一网打尽,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代价都可以考虑。” ‘只怕还想把老子的队伍也一并给收拾掉吧,’白音看了他一眼,心中悄悄嘀咕,嘴巴上,却不得不表示服软,“那就请藤田顾问调整战术吧,我带队配合就是。” “放心,我不会让朋友吃亏。”藤田纯二也懂得见好就收,翘起脚尖儿拍了下白音的肩膀,笑着表态。 转过头,他又迅速板起脸,“大仓中尉,你带第一小队下马,做步战准备,我让机枪分队掩护你们。” “嗨依。”大仓太郎答应一声,小跑着去整理。 抓起望远镜向树林方向瞅了瞅,藤田纯二继续调整部署,“小鹿君,你带一个机枪组去左边,就是那丛刺柳附近,压制树林中的火力,鬼头君,你带一个机枪组去右边,山木君,你带一个掷弹筒组……” “嗨依。”“嗨依。”“嗨依。”……,鬼子兵们大声答应着,抓起轻机枪和掷弹筒,抬着子弹箱子,跑向藤田纯二给他们指定的位置,大仓太郎也迅速将第一小队展开,按照步兵基本战术,正对着树林摆出一个扇形攻击阵列。 打阵地战,对于鬼子们來说远比骑在马背上冲锋容易,很快,各攻击小组就纷纷到位,战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來,连扫过地面的风,都带上了几分萧杀味道,巨大了压力,令树林中的马贼们额头冒汗,一个个纷纷将头转向张松龄,期待他能根据形势最新变化想出相应的破解之策。 张松龄心里也直敲小鼓,从藤田纯二的部署上來看,此人也是个经验丰富的沙场老手,如果继续留下來跟他硬拼的话,自己这边未必能讨到什么好处,可马贼们从清晨到现在都沒做任何休息,人和坐骑都早已经是强弩之末,立刻撤离战场的话,走不了多远,就会被蒙古骑兵追上,从背后一个挨一个砍死。 见张松龄迟迟不说话,周黑炭站起來,以马贼的行规,做出壮士断腕的部署,“老九带伤兵留下打阻击,其他人跟着……” 后半句话被张松龄用手拍回了肚子里,“先不要急,至少不能现在就撤。”。 “再不走,谁都走不了。”周黑炭将肩膀从张松龄的巴掌下挣脱出來,大声嚷嚷,“你沒看见么,蒙古人已经开始向侧面迂回了,一旦让他们绕到林子后面堵住咱们的退路…….” 对面的蒙古骑兵的确已经开始移动,速度还沒加起來,但下一步作战意图表露得非常明显,张松龄眉头皱出了几道深沟,却根本想不出比壮士断腕更好方法。 不是他应变能力太差,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对面的敌人太多,武器也比自己这边精良数倍,而自己这边,两支残兵临时组合在一起,互相之间谁都不会相信谁,更甭提为曾经的仇家做出一些牺牲了。 “要不,我带着金鹰帮的兄弟,冲那些蒙古骑兵一下。”入云龙也有些着急了,凑上前,小声提议,“就像咱们昨天冲保力格老家伙一样,打他个措手不及。” 办法的确很好,可金鹰帮的残兵未必肯全力拼命,一旦攻击失败,赵天龙肯定无法再活着回來。 张松龄在心中快速盘算着,权衡着,推翻一个又一个临时想出來对策,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來,顺着眉梢滴答滴答地滚落,眼看着敌军就要发起总攻,突然间,在蒙古骑兵的侧面,露出了一支陌生的队伍,于战场外侧三、四百米处停住马车,跳下坐骑,从容地开始整理队形。 “什么人。”张松龄又惊又喜,大声发问。 赵天龙和周黑炭双双手搭凉棚,努力观看,却又双双摇头,“不知道,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反正不像是來给小鬼子帮忙的,小心,他奶奶的,白音的人冲过去了,他们要打新來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惊呼声中,蒙古骑兵临时改变了攻击目标,掉头扑向新來的队伍,他们要凭借人数和马速的优势,将新來的人消灭,至少,要将这伙人驱离战场。 新來的队伍规模远远小于白音王爷麾下的骑兵队,但他们却丝毫沒有畏惧,迅速从马车上抄起步枪,机枪,冲着白音的骑兵队开火。 “乒、乓、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步枪和机枪声响成了一片,特别是那挺歪把子轻机枪,居然使得比张松龄毫不逊色,几个点射,就将冲在第一排的蒙古骑兵统统扫落于马下。 “打,给我狠狠地打日本鬼子。”张松龄毫不犹豫地发布攻击命令,同时扣动扳机,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鬼子的机枪阵地來了一通狂扫,赵天龙、周黑炭等人也纷纷举枪,带领着两伙马贼,抢先向敌人发起了攻击。 战场上的形势登时一片混乱,鬼子轻机枪手和掷弹筒手纷纷掉过头來,对树林中的马贼们进行火力压制,但他们视线被树干和青草遮挡得厉害,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收到明显成效,反而耽搁了为蒙古私兵提供火力支援的时间,令后者独自面对新來那支队伍的火力,被打得狼狈后退。 堪堪将蒙古骑兵重新逼退到三百米之外,新來那支队伍猛然又停止了射击,继续从容地布置防线,同时从马车上一件接一件地卸下作战物资。 蒙古王爷白音看得满头雾水,挥动手臂,命令自己的人不准再主动向新來的队伍开枪,正在指挥士兵对马贼进行火力压制的藤田纯二也愕然地向新來的队伍看了看,然后也迅速停止了浪费弹药。 超过三百米的距离,子弹已经很难命中目标,张松龄先前开火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鬼子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法给蒙古骑兵提供支援,此刻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更舍不得浪费宝贵的弹药,放下机枪,然后大声提醒周围的马贼主意节省。 马贼们哄笑着停止了射击,从各自藏身的树干后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观望树林外的动静,刚才那轮短促的交火中,共有十几发手榴弹被鬼子的掷弹筒手射进了树林,炸起了几处火头,弄得整个树林乌烟瘴气,但实际上,给马贼们带來的伤害微不足道,只有几个倒霉的家伙被弹片擦伤了胳膊,其余的人,基本都是毫发无损。 四支队伍,分在三个方向,三个阵营,互相打量,仿佛都不明白对方为何而來,不明白自己下一步该如何打算,战场上登时变得非常安静,安静得有点儿不像人间,沒有蝉声,沒有鸟鸣,只有滚烫的风,从天空中呼呼啦啦扫过來,将硝烟和鲜血的味道送进人的鼻孔。 几个倒在血泊中的蒙古骑兵突然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爬起來,连滚带爬地朝自家队伍跑去,紧跟着,是更多的蒙古骑兵,从战马的尸体旁爬起,稀里糊涂地四下看了几眼,然后仓皇逃命。 他们完全将自己的后背卖给了新來的那支队伍,后者只要扣动扳机,就可以轻松将他们挨个点杀,但那群不速之客的首领却沒有兴趣下令射杀他们,而是抓起一个硕大的铁皮喇叭,放在嘴边,冲着白音大声喊道:“小王爷,你这可就不地道了,老子跟你无冤无仇,怎么一见面就想拿马刀打招呼,。” 他的声音很沙哑,但吐字却非常清晰,乌旗叶特小王爷白音被问得耳朵发红,策动胯下的胭脂宝马,带领几个亲兵上前回应,“不知是哪位英雄驾到,请恕小王我眼拙,刚才我正在率兵堵截黑胡子,不知道您老的來意,所以才发生了一些误会。” “英雄就免了吧,老夫姓王,单名一个洪字,听说这附近有场大热闹,所以才赶过來开开眼界。”不速之客首领笑了笑,非常诙谐地回答。 “您老莫非就是红胡子,,大名鼎鼎的红胡子。”白音大吃一惊,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别人乱起的绰号而已,事实上,我长了一下巴白胡子。”王洪点点头,笑着承认。 “您老,您老……”小王爷白音瞪圆了一双虎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刚才短暂的冲突当中,红胡子的人肯定大部分时间都是冲着马腿开的火,否则自己这边现在也不会有那么多弟兄能从战马的血泊中重新爬起來归队,可对方无论怎么主动示好,也改变不了他是马贼的事实,而现在自己正和日本人联手剿杀各路草原马贼。 “我想找你讨个人情。”不愧为大名鼎鼎的红胡子,不速之客首领王洪大咧咧地挥了下手,主动表明來意,“我跟周黑炭那小家伙的父亲有点儿交情,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他抓起來砍脑袋,小王爷给我个面子,今天暂且放他一马,如何。” 第四章 群英 (十一 上) 第四章群英(十一上) “什么。”虽然感念对方刚才手下留情,小王爷白音也不可能答应如此荒唐的要求,尴尬地笑了笑,以极低的声音敷衍,“您老沒跟我开玩笑吧,那黑胡子,可是远近闻名的惯匪,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堵在了树林里……” “我知道小王爷花了好大力气,所以才跟小王爷來讨个人情。”红胡子模样与其说是个马贼,不如说是个生意人,丝毫不因为白音的敷衍而感到恼怒,继续笑呵呵跟后者讨价还价,“四大胡子,红白黄黑,我今天要是沒路过这里,肯定不会主动管这份闲事,可既然我路过了,总不能对黑胡子见死不救,否则日后有人将今天的事情传扬开,这草原上哪还有我王某人的立足之地,。” 鬼才相信你是碰巧路过,小王爷白音心中暗骂,却不敢将红胡子的谎言直接戳破,后者麾下的喽啰数量虽然远远少于他,但战斗力却不可小瞧,倘若双方立刻翻了脸,红胡子的人绝不会象先前一样尽量朝着战马开枪,而一旦他的实力折损过重,藤田老鬼子也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尊重他,镇国公保力格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白音可不想步那老家伙的后尘。 想到这儿,乌旗叶特前旗王爷白音摇摇头,非常不情愿地解释:“您老是远近闻名的大侠,黑胡子怎配跟您老两个相提并论,,况且今天的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黑石寨的藤田顾问已经追了黑胡子一天一夜,他绝对不肯让已经煮熟的鸭子再从锅里飞走。” “你是说日本鬼子,。”红胡子眉头一皱,说话的声音陡然转冷,“他们有什么资格管草原上的事情,,小王爷莫非也准备学保力格那贱种,非请一个干爹回來压在自己头上么。” 他身材不高,勉强只能与白音的肩膀齐平,然而说话之时,却象脚下踩了云彩一般,从上往下俯视对方的眼睛,小王爷白音被那道充满鄙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悄悄向后退了半步,讪讪地说道:“说笑了,说笑了,我跟藤田顾问,只是泛泛之交而已,他请我帮忙打马贼,我也一直想将这群无恶不作的家伙收拾掉,所以就暂时合作一回,绝不会象镇国公那样,事事都得问问日本人的意见。” “真的只是暂时合作。”红胡子撇了撇嘴,继续冷笑。 “当然。”白音急匆匆地强调,根本沒想到对方有沒有资格管他的闲事。 “你有绝对把握控制住分寸。”红胡子倚老卖老,继续追问。 “我,我应该有,应该有的吧。”白音越说心越虚,额头上不断向外渗冷汗,正尴尬豫间,忽然听背后传來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寿王爷,对面这位英雄是谁,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二,。” “啊。”白音惊慌地回头,看到藤田纯二那张充满不耐烦的面孔,他这才意识到,这是在两军阵前,自己不该跟敌人沒完沒了地闲扯,“他,他是红胡子,草原上大名鼎鼎的红胡子,他说他只是路过,碰巧听见了枪声,就过來看看。” “噢,幸会,幸会。”藤田纯二也根本不相信红胡子是路过,却和白音一样心存忌惮,在马背上欠了欠身体,主动跟红胡子打招呼。 甭看红胡子刚才跟白音客气,换了日本人,却立刻板起了面孔,“原來是太上皇在后面督战,怪不得白音兄弟连句痛快话都不肯给我,行了,我干脆敞开了窗户说吧,树林里的那些人我都要接走,小王爷你今天务必给我这个面子。” “你……”白音又气又急,真后悔不该出來跟红胡子碰面,这下好了,对方把最后通牒都亮出來了,根本不给自己留讨价还价余地,而日本人那边,,却肯定会以为自己跟对方有什么瓜葛,本來就很薄弱的互信登时荡然无存。 “你,你不过是个马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藤田老鬼子也沒想到对方的气焰居然如此嚣张,瞪着一双肉眼泡,厉声质问。 “我是在跟乌旗叶特左旗的小王爷说话,沒你这个日本人什么事情,。”红胡子轻蔑地看了看他,大声呵斥,“至于你,如果不愿意交人的话,尽管放马过來,老子今天正愁沒机会活动筋骨呢,你可千万别让老子失望。” “八嘎。”藤田老鬼子火冒三丈,抽出指挥刀,就想跟红胡子拼命,但看到对方身后那群严阵以待的马贼,又咬了咬牙,强行拉住了战马的缰绳,“你不要挑拨离间,寿王爷不会上你的当。” “上当,!我只是不想让日本鬼子坐收渔翁之利而已。”红胡子冷笑着挥手,“真要动手的话,你以为我红胡子会怕了谁,。” 说罢,他迅速回头,冲着自家弟兄喊道:“老赵,把咱们的家底儿亮一亮,让寿王爷看看,咱们到底有沒有分量做这个和事佬。” “好嘞!”身后的队伍中,有人大声答应,随即用力扯开一张漆布,露出某件油腻腻的铁家伙。 “嘶。”白音和藤田纯二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就往后退。 红胡子将他们两个表现全看在了眼里,笑了笑,大声命令,“打两枪,别让寿王爷以为咱们拿假的东西咋呼他。” “好嘞。”老赵答应着,从地上拎起一个水壶,灌进铁家伙自带的水箱里边,然后趴在铁家伙之后,轻轻一搂扳机,“当当当——”有串火蛇咆哮着飞出,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狂野的横线。 “机关炮。”树林里的黑胡子惊呼出声。 “马克沁,天哪,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一向镇定的张松龄也倒吸冷气,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他一直沒听清楚來人跟白音在说些什么,但现在林子外的枪声,却令他感到熟悉无比。 马克沁重机枪采用弹链供弹,水循环冷却枪管,精确射程超过六百米,标尺射程高达两千五百米,理论性上,只要射手不主动停止,就可持续不断地向外喷射子弹,凭借每分钟六百发的射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于向自己冲锋的活物。 对于骑兵來说,这种枪简直是他们的天然克星,任何战术和队形变化,都改变不了他们被马克沁扫中的命运,并且只要挨上一颗子弹,无论是人还是战马,基本上就失去了生还的可能。 如此威力强大的怪物,即便国民革命军整编师当中,每个连也只配备一到两挺,一些杂牌师,甚至连一辆马克沁的影子都看不到,谁也不曾料想,他居然会在某支草原马贼手里,大摇大摆地登场。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那东西难道比歪把子还厉害,。”黑狼帮的老九从來都沒见过马克沁,凑到张松龄面前,虚心求教。 “鬼子那五挺轻机枪绑在一起,都比不上人家一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马克沁重机枪,张松龄顺口回应,“这回,咱们的人情可是欠大了。” 第四章 群英 (十一 下) 第四章群英(十一下) 施恩务求回报,欠情必做偿还,这是草原马贼行的传统规则,所以黑胡子在拒绝了日本鬼子的交人要求之后,会理直气壮地命令入云龙带队去踏黄胡子的机枪;所以入云龙在受到了黑胡子的庇护之后,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对方的要求,如果今天这伙不速之客能凭着一挺马克沁逼退日本鬼子和白音王爷的话,那就等同于救了树林中的所有人,按照草原马贼行的传统规则…… “如果他真是红胡子的话,我就把整个黑狼帮都交给他。”望着树林外那个五短身材的不速之客首领,周黑炭以极低的声音许诺,像是在回应张松龄,又像是说给自己。 “如果他真是红胡子的话,你要入伙,人家还未必要你呢。”赵天龙看了他一眼,笑着打趣,“你看看人家刚才开枪时的阵势,才五十來号人,就把两百骑兵逼得不得不退避三舍,你再看看你这边,让白音给撵得连气都顾不上喘。” “弟兄们刚刚跟黄胡子拼完。”周黑炭不服气地嘟囔,但是在内心深处却不得不承认,入云龙说得话有一点儿道理,红胡子那边刚才开枪的场景他也看到了,不但声音很齐整,而且节奏很鲜明,开枪者就像根本沒看见已经快冲到眼前的马队一般,或者说,根本就沒将两百多名蒙古骑兵放在眼里。 这需要怎样勇敢和骄傲才能做得到,,能带领这样一支队伍的大当家,又是何等的勇敢与骄傲,,扪心自问,周黑炭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炼不出同样一支强军,这辈子,恐怕也难以与林子外那个五短身材的不速之客首领比肩。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红胡子,,’隔得距离太远,他听不见五短身材老人都跟白音说了些什么,也看不清楚老人的面孔,潜意识里,却万分希望此人就是红胡子,是自己在草原上的同行,红白黄黑,能和红胡子的名字被一起传颂,自己这辈子活得也沒什么遗憾了。 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发现几名小鬼子拖着小炮,分成三个方向,悄悄朝不速之客方向靠拢,“小心鬼子使诈。”本能地扯开嗓子,周黑炭大声提醒,不管林子外的不速之客能否听得见。 “掷弹筒,小心鬼子的掷弹筒。”张松龄也不顾一切地大声示警,随即从身边抄起三八大盖儿,冲着一名鬼子的掷弹筒手的后心就是一枪。 “乒。”仓促飞出的子弹掠过五百余米的距离,在掷弹筒手身边打出一串淡绿色的轻烟,小鬼子的掷弹筒手吓得向前一扑,趴在草地上再也不敢挪动分毫,就在此时,林子外的马克沁也再度咆哮了起來,“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连续三次点射,将另外几个掷弹筒组打得抱头鼠窜。 “瞧你那点儿出息。”红胡子鄙夷地看了看藤田纯二,连声冷笑,“除了下黑手,就是下黑手,举国上下,就沒一个人懂得什么叫做光明正大。” “你,你,你……”藤田纯二又羞又急,连话都说不利落了,“你手里有重机枪,我,我这边当然得提前做,做一些准,准备。” 这个解释很牵强,连他自己都骗不过,但睁着眼睛说瞎话,却是日本民族的‘光荣’传统,从唐代开始就如此,几百年后恐怕还是如此。 看到藤田纯二如此胡搅蛮缠,乌旗叶特左旗王爷白音下意识地将坐骑向外扯了扯,与此人拉开了一点儿距离。 打着结识英雄的幌子,暗中却布置小炮偷袭,此等手段着实下作了些,倘若偷袭成功还好,至少能让红胡子元气大伤,可万一偷袭失败,或者炮弹打得歪了些,他白音就得跟红胡子同归于尽。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可有可无的棋子么。”一道看不见的怒火,迅速涌上白音的心头,与日本人合作的种种经历,也同时在眼前蜂涌而至。 他跟日本人的合作,其实早在数月之前就开始了,起初只是接受了日本人馈赠的一批骑铳,然后又因为卫队的训练问題,接受了日本人派來的练兵顾问,再往后,日本人的丝绸,香皂,还有各式各样的日用品也成了家中女眷们的追逐首选,再往后,日本人还提出给左旗修建一所医院,条件‘仅仅’是画出几十顷荒地來,供远道而來的日本农民开辟农场,以便为他们自己的军队提供补给……. “真的只是暂时合作。”“你有绝对把握控制住分寸。”红胡子刚才说过的话一遍遍在白音脑海里重复,类似的话,他也曾从麾下幕僚的嘴里听到过,但当时根本沒往心里头去,今天却好像被红胡子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脑门凉到了脚底。 “我今天是怎么了,。”白音用力摇摇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地东西驱逐出脑海,但越是试图逃避,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响得清晰,“你控制不住,控制不住,今天一点,明天再來一点,早晚,你得对藤田老鬼子有求必应…….” 正迷茫间,又听见红胡子傲然的声音,“小王爷,我敬你是个英雄,所以才跟你讨个人情,如果你今天非要给日本人当狗的话,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赶紧各自回去整队,待会儿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场,也免得在这里聊着聊着,突然头顶上就落下一堆废铜烂铁來,到时候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我,我……”乌旗叶特左旗王爷白音犹豫着回头张望,刚好看见麾下弟兄们涨红的面孔,他们也将日本鬼子玩的那些花样看在了眼里,也同样因为与这种卑鄙无耻的家伙为伍而感觉无法抬起头來。 “仅凭着一两件先进武器,决定不了战争的胜负。”抢在白音说出退兵的命令之前,藤田纯二大声咆哮,“红胡子,今天你可以带黑胡子他们离开,但你将來必定会为今天的鲁莽而后悔,大日本帝国恢复草原安宁的决心不容置疑,你们这些马贼,生存的空间只会越來越窄。” “是么。”红胡子耸耸肩,对藤田纯二的豪言壮语不屑一顾,“那我等着你來抓我了,或者今天咱俩请白音小王爷当个裁判,立刻來一场生死对决,,赢了的接收黑石寨,输了的从此再也不在草原上出现,这个主意,你觉得如何。” “你,你……”藤田纯二又给气哆嗦了,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话來,此刻帝国的作战重心在南中国,他这边只是一支留守部队,非但士兵和基层军官的素质沒法跟一线部队比,连武器配备,都差了一线作战部队好几大截。 沒有野战火炮,沒有远程压制武器,光凭着几挺轻机枪和几门落后的大正十年式掷弹筒,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下红胡子手中的马克沁,况且红胡子身边那些马贼,一个个也堪称精锐,打起枪來不慌不忙,冰冷的眼神如同刀子般直戳人的心脏,(注1) 硬拼拼不过,盟友又明显不愿意再替自己火中取栗,严酷的现实面前,藤田纯二不得不暂时退让,“你,你…….,你是个不可理喻的赌徒,我今天且放过你和黑胡子,早晚咱们还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说罢,也不理睬愣在一旁的小王爷白音,拨马而去。 “那就,撒油哪啦了。”红胡子根本沒有见好就收的觉悟,继续往藤田纯二的伤口上撒盐,“咱们两个也算不打不相识,说不定哪天我就去黑石寨看你去,你可得好酒好菜招待我啊,小王爷,你呢,是继续追杀黑胡子我们俩,还是跟我们交个朋友,。” 后半句话,是针对白音说的,对方闻听此言,忍不住摇头苦笑,“洪爷你就别寒碜我了,今天这跟头,我认栽,你日后若是想到我的毡包里吃羊肉,我肯定举双手欢迎,可黑胡子,他要是敢來,我就让他永远甭想再回去。” “那是你们两个的私人恩怨,我不插手。”红胡子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向自家队伍,刚刚迈了几步,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笑着将头转了回來,“今天算我欠了你一个人情,日后小王爷有用得到我王某人的地方,尽管给喇嘛沟那边送封信,只要力所能及,我绝不会推辞。” “会的,我一定不会客气。”虽然在对方手里吃了鳖,白音心中却一点也恨意都生不起來,笑了笑,以江湖礼节与红胡子拱手作别。 还沒等他返回自家队伍,又看到黑石寨保安队长阎福泉骑着一匹暗红色的东洋马,手里拉着另外一匹毛色纯白的,匆匆忙忙跑了过來,一边跑,一边大声招呼,“红爷,红爷,别着急走,太君托我送一份礼物给你。” “哦,。”红胡子愣了愣,徒步迎上。 光是这份胆气,就让阎福泉佩服得五体投地,为了不引起沒必要的误会,他远远地跳下坐骑,单手拉着那匹毛色纯白的东洋高头大马,缓缓往前走,“太君说,虽然你做事鲁莽,但他依旧很欣赏你,所以想把这匹‘富士之雪’送给你,彼此交个朋友。” 乌旗叶特小王爷立刻将耳朵竖了起來,仔细倾听红胡子如何回答,要知道那匹名为‘富士之雪’的东洋马,是藤田纯二的珍爱之物,平素自己都舍不得怎么骑,今天却眼巴巴地托人将此马送给了红胡子。 “交朋友,。”來自背后的声音里头带着惊讶,显然,红胡子对藤田纯二的举动深感意外,“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不过我可是沒东西回敬给他,希望他别怪我失礼。” “哪能呢,哪能呢。”阎福泉抬起沒受伤的那支胳膊,恭恭敬敬地将马缰绳递给红胡子,“相处久了您老就会知道,太君不是那种小气人。” “呵呵。”红胡子拉起马缰绳,飞身而上,自以为血统高贵的东洋马很不愿意被一个邋邋遢遢的小糟老头骑在自己背上,抬起前蹄,大声嘶鸣,“唏,。” 叫声只发出一半儿,就被红胡子用巴掌给拍了回去,他根本不懂得心疼牲口,抬起手來照着马脖子又是狠狠几下,打得白马前窜后跳,最后乖乖地垂下了头颅。 阎福泉看得暗暗纳罕,讪笑着向白马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嗓音说道:“太君还说,他最近准备组建一支骑兵团,想问问你,有沒有兴趣出任团长一职,。” “团长,。”小王爷白音的耳朵动了动,心里头震撼莫名,藤田纯二给的待遇不可谓不厚,那意味着红胡子马贼将彻底成为正规军,所有枪支弹药和粮草战马,都由日本人直接供应。 这几乎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机会,白音相信红胡子沒理由拒绝,却不料对方只是哈哈大笑,笑够了,才擦了把眼泪,气喘吁吁的回应,“哈,哈哈,藤田老鬼子真有心胸啊,居然丝毫不计较老子刚给他吃了一个憋。” “那是,那是。”阎福泉擦着汗赔笑,“太君向來识英雄,重英雄,他刚才亲口跟我说,如果您肯答应出任团长,他可以保证不派任何人擎肘,任由您老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这支骑兵。” 如此优厚的条件,再拒绝就是不理智了,白音迅速地回过头,带着几分羡慕看向红胡子,只见后者又是一阵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他娘的有趣,老子平素行事低调,低调,居然低调到了要被小鬼子招安的地步,哈哈,哈哈,巴图,小刘,把咱们旗子亮出來,别低调了,再低调,就沒人认识咱们了。” “是。”他身后的队伍里,有人答应着取出两面旗帜,迎风晃了晃,呼啦啦展开,一面是青天白日满地红,另外一面,却是交叉的镰刀斧头。 注1:大正十年式掷弹筒,日军早期配备的掷弹筒型号,射程只有二百米,精度也远不如后來的八九式,但它因为造价低,重量轻,在日军中得以广泛保留,一直到二战结束前,还大量使用于中国战场。 第五章 人情 (一 上) 第五章人情(一上) 看到两面熟悉的战旗,张松龄恍然如梦。 从良乡、邯郸到娘子关,那面青天白日满地红一直陪伴着他,几经生死,早已成为他灵魂上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而那面镰刀斧头,则从娘子关开始,在他的视野里出现得越來越频繁,越來越清晰。 毫无疑问,苏醒是这面镰刀斧头的拥蹩者,与他有很多共同语言的伍楠也是,在同一面旗帜下,还有死板且傲慢的李国栋,诚实且狭隘的大牛,在來草原路上遇到的那个神秘旅伴吴云起,虽然一直沒有主动表明身份,但据张松龄过后推测,此人十有七八,也是镰刀斧头下的一员,这面旗帜就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种子般,落到哪里,就在哪里迅速生根、发芽、长大,从中原到塞外,不计气候,不择土壤。 相对于张松龄的茫然,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人的反应则轻松得多,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对外边的世界所知甚少,不怎么了解青天白日满地红和镰刀斧头之间的恩恩怨怨,即便了解,他们也不会太在意,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中央政府走马灯似的换,无论是先前的北京政府还是后來的南京政府,对草原的控制力都无限接近于零,发出的政令等同于一纸空文,基本上沒有人看,也不需要遵守,而各届民国政府,无论合法和还是非法的,也都沒多余的精力浪费在塞外这片人烟稀少的蛮荒之所,任由其一天天被时代遗忘。 甚至连黑石寨这座方圆几百里唯一的城镇,也是张作霖张大帅派人在一座不知什么年代的城市废墟上建造起來的,因为就地取材用了废墟里的黑石大石块,所以直接被命名为黑石寨,至于那座废墟原本叫什么名字,属于哪个朝代,根本沒人花心思去考证。 所以,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个,压根儿都不觉得青天白日满地红和镰刀斧头由同一支队伍打起,有什么别扭的地方,他们不在乎被谁所救,他们在乎的是如何报答救命之恩,所以他们两个不待日本鬼子的马队去远,就空着双手走出了树林,遥遥地冲着不速之客的首领抱拳躬身,大声问候:“今天若不是恩公仗义援手,我等肯定死无葬身之地了,敢请恩公赐知姓名,让我等也好佛前焚香,求佛祖保佑恩公长命百岁,富贵永享。” 一连串江湖套话说出來,中间几乎沒有任何停顿,不速之客的首领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什么援手不援手的,我只是看不惯小鬼子嚣张罢了,至于我的姓名,王洪,三横一竖那个王,洪水的洪,还有个上不得台面的绰号叫红胡子,两位当家呢,是不是也报上名姓來。” “在下赵天龙,拜谢洪爷的救命之恩,日后洪爷但有差遣,无论风里火里,赵某绝不会皱一下眉头。”赵天龙长揖及地,按照江湖礼节向王洪致谢。 “在下周黑炭,江湖人称,大伙都叫我黑胡子,不过我这胡子,跟您那胡子可是沒法比。”周黑炭也上前两步,学着赵天龙的模样,自报家门,“您救了我和我手下兄弟的命,我们黑狼帮,从此就听您的调遣了,哪怕您老命令我们明天就去攻打黑石寨,我们也绝不会推脱。” “言重了,言重了。”王洪连忙侧身还礼,不肯接受赵天龙和周黑炭的感谢,“今天即便我不插手,小日本估计也奈何不了你们两个,顶多就是需要多消耗一些时间和弹药罢了,你们两个要真想跟我交朋友,就别说这么多客气话,大伙都是中国人,联手对付小鬼子,还不是天经地义么,。” “能跟大名鼎鼎的红胡子交朋友,我赵天龙求之不得。”见红胡子说得坦诚,入云龙心里头愈发觉得这位老人家可敬,连带着对方头顶上的战旗,都生出一股亲近之意。 “洪爷看得起我,这个面子我得兜着。”听出对方沒有趁机吞并黑狼帮的念头,周黑炭心中的石头轰然落地,也抱了一下拳,大声说道:“大恩不言谢,这份人情,周某人记在心里头了,无论什么时候洪爷有用到我周某人出力的地方,尽管送一封信到黑狼帮來,周某一定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绝不藏私。” “好,就这么说定了,需要周当家出手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王洪点点头,笑呵呵地冲周黑炭表态,随即,他把目光完全转向了赵天龙,“刺杀朱成壁的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怎么才跑出这么几步路程,小鬼子的通缉告示上,不说你还有一个同伙么,他呢,怎么沒看到他的人影。” “我那兄弟估计是累坏了,所以才沒立刻出來向洪爷您致谢”赵天龙尴尬地朝树林回了一下头,然后讪笑着替张松龄的失礼举动找借口,“您老别跟他一般见识,我马上派人去喊他过來。” 红胡子笑了笑,大度地摆手,“不用喊,让他先歇一会儿吧,咱们今后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不在乎这一时半刻,我只是奇怪,鬼子为什么开出那么高的赏格买他的人头,要说草原上跟日本鬼子对着干的豪杰可不止他一个,但除了你入云龙,其他人谁的脑袋也沒有他的脑袋值钱。” “我那兄弟是个神枪手。”赵天龙虽然心高气傲,却是个能为朋友的出色而感到自豪的人,听红胡子发问,立刻毫不犹豫地向对方介绍起张松龄的英雄事迹來,“刺杀汉奸朱城壁的行动,其实是他一个人做的,我只是路过,顺手帮他赶走了几个烦人的狗腿子而已,“ “他还是二十六军的少校,为了给朋友报仇,才千里迢迢來到了咱们这儿穷旮旯,如果这次能平安回去,至少得弄个团长当。”周黑炭心里头有愧,巴不得红胡子将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所以一听见对方发问,就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张松龄的情况都交待了个清清楚楚,并且还不忘了根据自己的理解涂脂抹粉,以期红胡子听了后会对大伙都高看一眼。 “少校,二十六军,是二十六路军吧,。”红胡子不费吹灰之力就了结到了张松龄的根底,笑得愈发和气,“这支队伍很能打,从北平到保定,然后再到娘子关,跟日本鬼子硬碰硬了好几回,从沒有主动认过耸。” “您老也知道二十六路军。”周黑炭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故意追问,他现在巴不得张小胖子留在黑狼帮永远不要离开,那样的话,每时每刻他都能分享到别人对小胖子的钦佩和景仰。 “伪满洲国的报纸,都一再地提起他们,我可能不知道么,,虽然报纸上说的都是他们的坏话,但如果小鬼子沒有在他们手底下吃了大亏,报纸上又何必揪住他们二十六路军一家不放,。”王洪想了想,笑着点头。 “那是,我兄弟说过,他这样的在二十六路军特务团那边,只能算很平常,全团都是神枪手,我的乖乖…….”周黑炭越聊越得意,连整理队伍的事情,都顾不上去管了,好在黑狼帮的几个副帮主都很得力,知道大当家正对救命恩人表示感谢,主动承揽了所有任务。 他们分头去忙碌,就再也沒人陪着张松龄发呆,后者独自在树林里坐了一小会儿,心里明白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叹了口气,收拾起纷乱的思绪,大步走向了林子外的战旗。 周黑炭正和红胡子两个聊得投机,看到张松龄终于肯出來与救命恩人打招呼了,立刻主动帮忙引荐,“张兄弟,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大名鼎鼎的红胡子,红黄白黑,我们四大胡子里边,无论怎么排,他都稳居第一。” 第五章 人情 (一 下) 第五章人情(一下) “久仰,久仰。”张松龄紧走几步,以江湖之礼跟对方寒暄,这是他根据双方切实情况,反复斟酌之后才做出的选择,可以免除彼此间很多尴尬,因为如果按照军中规矩,此刻主动敬礼的人,应该是红胡子,毕竟八路军的一个地方游击队长,军衔肯定不会比中校更高,虽然他这个中校属于“死”后追赠,如果活着归队的话,会不会被收回去还要两说。 “张兄弟别听这小子瞎说,他是再往我脸上贴金子呢,我这个红胡子,是别人硬拉上去凑数的,无论名气和实力,都跟另外三家沒法比。”红会子王洪笑着迎上前,也以江湖礼节相还。 “我哪里是瞎说,您老人家的名号,这方圆百里哪个提起來不挑一下大拇指,。”一转眼,周黑炭又把王洪给捧上了天,唯恐在张松龄这个外人面前,坠了草原马贼的威风。 “那是大伙以讹传讹。”红胡子微笑着摇头,“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若说名气,还得数入云龙兄弟,北到锡林郭勒南到张家口,只要长着眼睛和耳朵…” “前辈过奖了,真的过奖了。”赵天龙被夸得满脸通红,赶紧出言打断,“我要是真那么有本事,就不会被小鬼子追得钻树林子了,要不是您老及时赶到,说不定今天我们这些人全得被鬼子割了脑袋,哪还有资格吹什么名头不名头,!” 红胡子摆了摆手,笑着打断,“胡扯,今天如果我不來,难道小鬼子还真有本事捉了你入云龙去,,就凭着咱们爷们对地形的熟悉,也得把他活活遛趴了蛋,不过话又说回來了,你们今天这仗打得可真不怎么样,从最开始,就沒弄清楚敌人是谁,白白地替藤田老鬼子当了一把杀人的刀。” “嗯。” “嘿嘿。” 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个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回应,最开始,他们都以为黄胡子才是追击大伙的主力,谁曾想到,日本人打得是借刀杀人的主意,先用他们拼掉了黄胡子的大部分力量,然后又将两家一并当作了追杀对象,撵得像只兔子一般东躲西藏。 红胡子却不肯立刻住嘴,继续低声数落,“还有这战术,明知道实力不如人家,居然还硬着头皮打阵地战,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这么厚一片林子,你往里多退几百米,还能委屈死啊,,把小鬼子放进林子里头來,大伙都骑不得马,也用不了机枪和小炮,谁还用怕谁,,兜着圈子互相打冷枪,那些私兵和鬼子,又怎会是咱们这些绿林人的对手,,用不了一个小时,他就得自己主动退走,根本不敢再动追剿你的念头。” 这回,轮到张松龄感到尴尬了,当时情况紧急,他只想到以防御战打掉追兵的气焰,为所有人创造从容撤离的机会,却沒想到防御战除了固守阵地消耗敌军有生力量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打法,而后一种打法,简直是为马贼们量身订造,这些既沒有什么组织性又不懂战术配合的家伙,跟正规军打阵地战肯定占不到什么便宜,可若论放冷枪、打闷棍、背后下黑手这些招数,却是他们赖以吃饭的手艺,不能说每个人都精通此道,至少比那个什么王爷麾下的私兵和日本鬼子强得多。 “不要老想着自己是贱命一条,杀一个够本儿,杀俩赚一个,那是狗屁。”看了三个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的后生晚辈一眼,红胡子耐心教诲,“咱们中国人活得虽然清苦一点儿,可既沒有侵略别人的国家,又沒有掠夺别人的财富,吃苦耐劳,尊老爱幼,乃世界上最本份,最高贵不过,跟小鬼子那种禽兽不如的东西交换,甭说一个换一个不够本,哪怕是一条命换十个鬼子,也照样是吃了大亏,你们仔细数数,黑石寨这嘎哒,敢跟小鬼子动枪的,总共能都有多少人,就咱们这几百号,如果咱们这几百号人都拼光了,这片土地也就完蛋了,剩下一群胆小鬼加势利眼,用不了多久,就全得改了日本姓。” 居然,居然还有这种说法,,张松龄瞪圆了眼睛,心里头翻起一阵阵惊涛骇浪,红胡子今天说的话,是他以前闻所未闻,无论做进步学生、民团会计,还是做二十六路战士的时候,都沒从任何人嘴里听说过类似的内容,那时候,大伙公认的信条差不多都是:中国人多,三个换一个,也能将小日本赶出去;只要我们都不怕牺牲,敢于跟日本人拼命,就一定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但红胡子的观点,却将上述说法贬得一钱不值,而红胡子本人,偏偏又來自最强调勇气,最无惧牺牲的八路军,望着老人脸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皱纹,张松龄好生困惑,此人真的是八路军干部么,他的做事风格和说话内容,怎么和其他八路军的干部一点儿都不一样,可如果不是八路军干部的话,他公然打出镰刀斧头旗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要知道,小鬼子今天虽然迫于形势而不得不选择了主动撤退,可从此之后,就会以红胡子为重点打击目标,毕竟马贼们都是松散的土匪团伙,即便闹得再凶,也不会对日本人的统治造成什么根本性的伤害,而同时打着青天白日旗和镰刀斧头旗的八路军游击队,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只要剿灭得稍不及时,就会形成燎原之势。 反复偷偷打量红胡子,张松龄越想,越觉得此人是个冒牌货,他从前接触过不少八路军的人,可无论是正规军的政委苏醒,还是游击队的队长伍楠,都与眼前这位红胡子有着巨大的差别,前两者表面上或敦厚或热忱,但骨子里却都带着难以掩饰的严谨,生为军人严谨,而后者,则从表到里都透出一股浓烈的江湖气息,与其说是一位八路军军官,不如说是一位绿林大豪,并且还是那种辈分高,资格老,徒子徒孙满地跑的老瓢把子。 “你们这些后生啊,唉。”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诲,红胡子一边偷偷打量对面三个年青人的反应,他是昨天下午才由潜伏在黑石寨中的内线那里,得到日本鬼子的具体作战意图和作战方案的,为了避免黑石寨周边各地所有抵抗力量都被小鬼子一网打尽,当晚,就动员了游击队的大部分骨干,匆匆忙忙上马出发,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抢在最后的对决到來之前,來到了战场,本以为,自己到达之后,顶多能救下很少一部分被打散了的马贼,却万万沒想到,在敌我双方实力极其悬殊的情况下,黑狼帮非但沒有全军覆沒,而且凭着地利与追杀自己的人展开了僵持。 这一切,都因为黑狼帮里多了一个人,不是草原上大名鼎鼎的入云龙,而是那个姓张的小黑胖子,前二十六路军军官,据说还是军统特工,潜入草原负有极其神秘的使命。 第五章 人情 (二 上) 第五章人情(二上) 可是红胡子却从对面那个小黑胖子身上,看不出半点儿军统特工的潜质,那张被太阳晒黑的脸很年青,充其量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作为一个普通战士來说,这样的面孔显得朝气蓬勃,但无论作为一个中校军官,还是作为一个肩负秘密使命潜入草原的特工,这样的面孔都太稚嫩了一些,更有趣的是,在自己当面点出此人在战术上安排上的的缺陷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跳起來反驳,而是红着脸低头,如此心思单纯的特工,可真是世上少有,红胡子以前在东北军中沒见过,來到草原上之后更沒见过。 这样一个毫无心机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担负起什么秘密使命,几乎在第一时间,红胡子就否定了有关张松龄是军统特工的传说,既然此人不是军统特工,双方的关系就比较容易摆放了,作为东北军的前军官,共产主义信仰的半路出家者,红胡子才不在乎眼前这个似乎很有本事的小胖子曾经在哪支队伍里头扛过枪。 “如果把他和赵天龙都拉进游击队里头…….”想到黑石寨周围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红胡子忍不住就动了爱才之心,正想着如何跟对方开口,却看见有一名黑狼帮的小头目快步走了过來,先冲着大伙团团做了个揖,然后将一张脏兮兮的纸片递给了周黑炭,“大当家,战场清理得差不多了,这是……” “念。”周黑炭犹豫了一下,大声命令。 “是。”小头目将纸片举到眼前,大声汇报,“除了咱们自己弟兄先前丢下枪支以外,还一共收集到长短家伙共七十三条,子弹四千二百七十六发,其中有两千多发是三八大盖儿子弹,剩下的全是辽十三专用口径,此外,弟兄们还收集到马刀一百二十七把,牲口六十四多头,还有,还有,金鹰帮的那些弟兄,现在沒地方去了,想问问大当家能不能赏他们口饭吃。” “把缴获的枪捡好的,给洪爷挑五十支,子弹、马刀和牲口,也给洪爷分一半儿出來。”为了表达感谢之意,周黑炭毫不犹豫地将大部分战利品赠给了红胡子。 “周当家不必客气。”红胡子赶紧摆手,笑着表示谢绝,“你刚刚打了一场硬仗,正需要这些补给呢,我今天又沒受到什么损失,怎么好意思向你伸手。” “那就让金鹰帮那些人,一会儿跟着洪爷走,你去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敢不服从洪爷的命令,无论跑到哪里,我也要把他们抓回來,剥皮剜心。”第一波礼物沒送出去,周黑炭又慷慨地奉上第二波,反正那些金鹰帮的喽啰也是白捡來的,无论送出多少去都不心疼。 “我自己那点儿弟兄还养活不过來呢,哪还有多余的粮食给他们吃。”红胡子摆了摆手,再度谢绝了周黑炭的好意。 感于对方赤诚,他迅速往战场上扫了几眼,笑呵呵地要求,“你要真想谢我的话,就把歪把子分我一挺好了,那东西威力大,我刚好拿來守寨子。” “那,那就把歪把子给洪爷搬一挺过來。”周黑炭心疼得脸上的肌肉直抽,却不能食言而肥,只好点点头,强笑着吩咐,“还有机枪子弹,也分一半儿给洪爷。” “谢周当家慷慨。”红胡子客气地冲周黑炭抱拳,“我这里也有一份礼物,给周当家,老赵,把手榴弹搬四箱过來。” “嗳。”几名游击队员迅速抬着四箱子长柄手榴弹,送到周黑炭面前,顺便从老九手中接过一挺轻机枪和半箱子子弹。 “这,这……”周黑炭笑着摆手,两眼眯成了一条细线,“洪爷您太客气了,真的太客气了,这叫我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 “赶紧收起來吧,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得上。”红胡子笑了笑,低声叮嘱,“小鬼子的心眼比针鼻儿大不了多少,今天虽然被咱们两家联手逼退,但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去,用不了多久,就会上门去找场子。” “啊。”周黑炭愣了愣,笑容迅速在脸上凝固,接连两天的苦战,令他麾下的弟兄折损过半,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恢复元气,如果小鬼子很快就打上门來报复,恐怕只有逃进大漠这一条出路了。 “怎么,应付不过來是么,。”红胡子察言观色,热心地提出建议,“要不,你带着弟兄们到喇嘛沟那边躲躲,,小鬼子如果打上门來,咱们两家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我,呵呵,我……”闻听此言,周黑炭赶紧拱手致谢,“可是不敢给洪爷添更多的麻烦了,我,我在小青山那边还有点儿家当,回去收拾收拾,就到西拉木伦河下游去休整,趁着这功夫也能再招一些弟兄入伙,今后继续回來跟小鬼子折腾。” “噢,既然周爷早有安排,我就不再多操心了。”作为一名老江湖,红胡子能猜得出周黑炭心里头那些弯弯绕,点了点头,笑着将目光转向赵天龙和张松龄,“你们两个呢,最近可有什么安排,。” “我答应过张兄弟,护送他回口里。”赵天龙偷偷地扫了周黑炭一眼,笑着耸肩,“等送走了张兄弟之后,如果您老人家有空,我想到您那边讨碗酒喝。” “那我就提前准备好了烧刀子,咱们到时候一醉方休。”红胡子拍着巴掌,向赵天龙表示欢迎,随即,又迅速将头转向张松龄,“张兄弟呢,怎么这么着急就要回去了,,在这里的事情都办完了么,有沒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本來就沒什么事情要办。”张松龄笑着向红胡子致谢,“不过还是谢谢您老的好意,我是为了追杀一个仇人,才來到黑石寨,现在仇已经报了,就该回去干正经事情了。” “正经事情,。”红胡子仔细打量张松龄,目光很是令人玩味,“是去追二十六路么,可能会有一些麻烦,我听人说,他们最近退向了大别山区。” 第五章 人情 (二 下) 第五章人情(二下) “大别山,大别山什么位置,,您老知道他们在大别山的具体哪一段么。”张松龄一把拉住红胡子的衣袖,大声追问,半年多來,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老部队的消息,可除了知道弟兄们在台儿庄又跟小鬼子硬拼了一场之外,其他方面一无所获,好像打完了台儿庄战役之后,老二十六路就彻底从中国军队的建制里消失了,连同其麾下最精锐的第二十七师,都再也找不到半点踪影。 “我也不太清楚。”对着小黑胖子那急切的目光,红胡子非常不忍心地给出了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我是从上面转发下來的战报上看到的,最近一次应该是两个月前。” 张松龄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松开了红胡子的衣袖,大别山横跨鄂豫皖三省,绵延七百余里,如果不打听清楚了老部队的具体位置,胡乱找进山里去的话,恐怕沒等跟弟兄们碰面,自己就已经成了野狼嘴里的一根烂骨头了。 “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战报上说,冯安邦将军在淮阴一带重创鬼子追兵,然后断然向大别山转进,既然他在淮阴附近跟小鬼子打过一仗,想必入山的位置,距离淮阴不会太远吧。”实在不愿意看到小黑胖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红胡子小声出言安慰,“嘶,如果有一份全国地图就好了,我当年沒机会读书,根本不知道淮阴距离大别山有多远。” “淮阴隶属于江苏省,距离大别山东段还隔着半个安徽。”张松龄苦笑着接过他的话头,满脸沮丧。 “噢,那可真麻烦了。”红胡子同情地看了张松龄一眼,叹息着说道,“我还以为大别山距离淮阴很近呢,沒想到居然差了这么远。” “那就多找些人打听呗。”赵天龙也不忍心继续看张松龄发愁的模样,也在一旁小声安慰,“你别着急,慢慢找,只要多花点儿心思,总有打听得到的一天。” “是啊,实在不行,我跟龙爷两个陪着你去找。”为了拉近与赵天龙的关系,周黑炭也上前好声安慰。 张松龄却不甘心就这样失去寻找老部队踪迹的机会,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着红胡子追问,“您老还记得战报上都写了些什么么,有关我们老二十六路军的,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跟我往细了说说,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可以自己从汉奸的报纸上慢慢翻。” “方便,都是两个多月前的战报了,有什么不方便的,。”红胡子点点头,非常爽快的答应,“我记得好像是说,你们二十六路在台儿庄打得很勇猛,有两个师伤亡过重來不及补充兵力,被上头划给了张自忠的第三十三集团军,冯安邦将军带着另外一个师,掩护大部队撤退,多次重创追兵,战功赫赫……” “咯。”无意识间,张松龄紧握在一起的手指关键,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什么來不及补充兵力,分明是不想再给补充,如果换了那些嫡系部队,还不是损失多少就立刻补充多少,,如果上头做事总这样凉薄,日后再遇到娘子关、台儿庄那样的恶战,还有谁肯再象二十六路一样奋不顾身地跟小鬼子拼命。 有些事情,他一直不愿意往深里头想,包括在娘子关战场上亲眼目睹的种种怪异现象,可越是努力逃避,心中的答案越是清晰,“咱们管不了别人,咱们至少能管好自己。”老苟长官的教诲,又开始在他耳边回荡,可老苟长官自杀了,一个曾经多次在鬼门关前打过滚的人,最后居然对着他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愤怒、失望、无可奈何,一时间,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张松龄心头,令他几乎无法正常呼吸,好在八路军的内部战报上头,涉及到老二十六路军的内容非常有限,红胡子很快就结束了回忆,并且非常诚恳地向张松龄提出忠告,“我觉得,如果找不到老部队的具体位置,你还是先别忙着去大别山区吧,毕竟那边已经是敌我对峙的第一线,鬼子们对过往行人,搜查得会非常紧,万一被他们看到你脖领子下的伤疤,你即便枪法再好,能同时对付得了几个,。” “谢谢,我,我会尽量小心些。”张松龄点点头,双眼里流露出一片茫然,正因为无法找到老部队,他才千里迢迢赶到草原來找汉奸朱二报仇,如今仇已经报完了,如果不立刻赶回去归队的话,他根本不知道眼下的究竟自己还能做点儿什么事情來填补空空荡荡的身体与疲惫不堪的内心?。 “要不然,你和龙爷先去我那边小住几天。”看了看张松龄的脸色,红胡子试探着提议,“我那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一部分战报,有我们八路军自己的,也有从中央军发给八路军总部,再由那边层层转发下來的,仔细翻一翻,说不定能翻到更多对你有用的消息。” “您老的好意,晚辈心领了,但晚辈急着赶路,还是不去给您老添麻烦了吧。”张松龄想都不想,习惯性地就选择了拒绝。 “有什么麻烦的,不就是添两双筷子的事情么,。”也不知道是沒有听懂张松龄的话,还是故意装作不懂,红胡子笑呵呵的摆手,“你们两个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就也帮我一个忙,刚好有一件事情我不方便出头,如果龙爷和你两个接了,可以帮我解决很多麻烦。” “嗯…….,。”张松龄皱起眉头,低声沉吟,红胡子今天逼走了追兵,按照草原马贼的规矩,理所当然地可以要他还一份人情,可红胡子他老人家根本不是马贼,如果跟他纠缠不清的话……. 还沒等张松龄将其中利害想清楚,入云龙已经抢先做出了回应,“什么事情还能难得住龙爷,,方便的话,您老现在就跟我们说说,如果能做得到,我跟张兄弟两个绝不敢推辞。”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红胡子迅速将目光转向入云龙,从张松龄这个角度,怎么看,怎么象是一头刚偷到鸡的狐狸,“乌旗叶特右旗的女郡主斯琴这个月十五要过十八岁生日,据说届时左旗的白音王爷会当场求婚,可人家斯琴郡主压根儿不想嫁给他,又怕他恼羞成怒大打出手,所以就托人找到我这里,请我出面去镇一下场子,而我老人家今天又欠了白音王爷一个人情,不适合再去搅了他的姻缘,如果你们两个……” “去,一定去。”沒等红胡子把话说完,赵天龙已经跳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打断“洪爷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们兄弟两个身上了。” 第五章 人情 (三 上) 第五章人情(三上) “也算上我一个,算上我一个。”听说要去找小王爷白音的麻烦,周黑炭立刻兴高采烈地请缨。 “哪都有你,。”被两个愣头青弄得连拒绝的机会都沒找到,张松龄狠狠瞪了周黑炭一眼,气哼哼地数落,“你刚才不是说要带着队伍去西拉木伦河下游去休整么,怎么才一眨眼睛功夫,就把自己刚说的话给忘到脑门子后头去了,。” “休整队伍的事情,哪用得着本当家亲自出马。”周黑炭贱贱地笑了几声,迅速将头转向自己麾下的一众爪牙,“老九,你过來一下,我有件要紧事要交待给你。” “哎。”正在抱着另外一挺歪把子机枪努力研究的九当家李祥答应一声,晃着屁股跑上前,“老大,您找我,。” “其他几个当家升天的升天,受伤的受伤,不找你我还能找谁,。”周黑炭瞪了他一眼,大声吩咐,“一会你找几个人去趟小黑山营地,把咱们藏在那边的粮食和物资都起出來,然后带着大伙到西拉木伦河跟老哈河交汇处避避风头,如果日本鬼子还敢死追着大伙不放,你就把他们引到沼泽地里去喂王八。” “嗯。”九当家李祥点头答应,看向周黑炭的目光中却充满了迷惑,“老大,您这是……” “我要去洪爷那边玩几天。”周黑炭笑呵呵地补充,“顺便给龙哥打几天下手,我不在这段时间,弟兄们就交给你來带,如果你把队伍给我弄散了秧子,看我回來之后怎么收拾你。” “哎,,,知道了,老大您就放心吧。”九当家李翔一缩脖子,拖着长声回应。 “知道了就赶紧去收拾摊子。”周黑炭飞起一脚,踢走九当家李翔,然后看着红胡子的眼睛,笑着询问,“洪爷,可以算我一个么,我今天被白音那小兔崽子撵得差点儿连蛋都从裤裆里头掉出來了,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我咽不下这口气。” “当然是举双手欢迎。”红胡子一眼就能看出周黑炭肚子里打得是什么小九九,却懒得去戳破,拉起对方的手,笑着表态,“有你黑胡子在旁边帮衬,这件事肯定能办得妥妥的,唉,要说斯琴那女娃子也真不容易,既要拉扯弟弟妹妹,还要当整个乌旗叶特右旗的家,外边还有无数双眼睛成天盯着,想把她连人带地盘一块弄到手。” “那是,那是,斯琴王爷是个女中豪杰,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外人赶上门去欺负她。”周黑炭心愿达成,笑呵呵在旁边捧哏儿。 先前他之所以拒绝带领残部去红胡子的老巢休整,是怕被八路军游击队趁机吞并,而现在他自己单枪匹马的去做客,就属于另外一回事情了,以红胡子的侠义之名,肯定不会把他给扣在寨子里,而只要与赵天龙、张松龄两个破坏了小王爷白音的求婚,就等同于还清了今天欠红胡子的人情,日后与对方互不相干,不必担心红胡子哪天走了背运,非拉着他和黑狼帮众弟兄一道去鬼门关前晃悠。 “不光是因为斯琴女士仗义,咱们才出手帮她。”红胡子笑了笑,慢慢将自己出手破坏他人姻缘的理由说给张松龄、赵天龙和周黑炭三人听,“她是咱们黑石寨这嘎哒唯一一个坚决不跟日本人交往的蒙古贵族,如果嫁给了白音,少不得左右两旗就要暂时合二为一,而白音那厮又太聪明了,总想着借日本人的势整合东蒙草原,他把斯琴连人带地盘都给娶回了家之后,凭着左右两旗的实力和日本人的支持,很容易就能将周边各家王公贵胄压服,真的到了那时,无论是我这个红胡子,还是你黑胡子、入云龙,恐怕都再难于黑石寨一带立足。” 到那时候,恐怕整个黑石寨及其周围方圆数百里的广袤原野,就都成了日本鬼子和汉奸们的天下,什么红胡子、黄胡子、黑胡子,无论打的哪家旗号,恐怕都要暂且避一避白音锋缨,而日本鬼子也顺利在东部草原上扎下了根,哪怕是多花上一百倍力气,都难将他们给彻底驱逐。 “那咱们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白音的如意算盘得逞。”张松龄扫了一眼赵天龙因为焦急和愤怒而变成了黑色的面孔,大声插了一句,不用红胡子讲后面那些大道理,他其实都无法拒绝对方的邀请,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斯琴郡主为什么会拒绝白音小王爷的求婚。 那个女人心里早已被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填满了,沒有白音小王爷的位置,至于占满了她心脏的是谁的影子,红胡子不清楚,黑胡子也不清楚,而张松龄却早就用自己的眼睛看了个明明白白。 “那是自然。”听张松龄终于松口,红胡子悬在心眼里的石头轰然落地,“今天是阴历初九,距离十五还有六天,咱们先到我的寨子里,商量一个具体办法。” “商量什么呀,要我说,把白音那小子一枪嘣了,才能永绝后患。”周黑炭唯恐天下不乱,挥着胳膊在大伙面前叫嚣,“否则,他这回求不成,还可以下回再求,实在不行,还刻还可以想办法抢亲,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咱们既然答应帮人家,就索性干脆到底,先做掉白音,然后再搭伙杀到左旗的寿王府去,斩草除根。” 话音未落,红胡子立刻出言否决,“那可不行,这一带的蒙古贵胄们彼此之间都打断骨头连着筋,为长远计,咱们在能不动武的情况下,尽量不要动武,想办法扫了白音的面子,让他沒脸将求婚的话当众说出來,也就行了,别给斯琴添麻烦,也别给自己找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周黑炭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你洪爷和龙哥、我,还有小胖子四个联手,还用怕谁找麻烦,即便日本鬼子倾巢出动,也能让他们來得回不得。” “你别忘了蒙古人的规矩,。”赵天龙忍无可忍,皱着眉头,在旁边大声提醒,“白音小王爷到了斯琴郡主的家,无论抱着什么目的而來,他都是斯琴郡主的客人,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如果客人在主人家的酒宴上受到了伤害,草原上所有蒙古贵胄当共同讨伐她。”(注1) 注1:非但蒙古族,很多游牧民族,在古代都有保护客人的规矩,而蒙古族传说,成吉思汗的父亲在做客时,死于主人的投毒,所以对保护客人的规矩尤为看重。 第五章 人情 (三 下) 第五章人情(三下) “这是哪辈子传下來的狗屁规矩,都什么时代了,傻瓜才总抱着不放。”周黑炭又急怒,扯开嗓子大声嚷嚷。 虽然叫得凶,他却不敢再提于酒宴前伏击白音这个茬,作为一名马贼,他惹了祸后可以撒腿远遁,即便把老窝丢了也么关系,反正家里头沒什么值钱玩意,大不了从别处再抢一些回來,但斯琴郡主却是整个乌旗叶特右旗的名义统治者,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一旦遭到其他蒙古贵族的联手进攻,只能与自己的“子民”同生共死。 事实上,即便是马贼,做事也不能随心所欲,他们也有很多不知道从哪一辈人开始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不能加害已经交过“保护费”的车队,不能骚扰或者绑架敌对马贼势力的家眷,不能欠了同行的人情不还,不能对已经宣布金盆洗手的绿林前辈动刀子等等,象黄胡子蒋葫芦那种无法无天的家伙,乃几百年都难得出现的一个奇葩,非但各类白道势力,官府和蒙古贵族们会将他当作重点打击目标,连草原上的马贼同行也都很瞧他不起,一有机会,便试图将其彻底从队伍中剔除。 “再烂的规矩,也好过沒有规矩。”见周黑炭气急败坏,红胡子笑呵呵地出言安慰,“你要往好的地方看,白音小王爷是斯琴郡主的客人,咱们不能在主人的地盘上对他下手,而咱们也同样是斯琴郡主的贵客,白音和那些蒙古贵胄即便再恨咱们,也不敢公然破坏他们自己的传统,等搅黄了这场姻缘,你们几个刚好可以从容撤退,不用担心有人含恨报复。” “那也是。”周黑炭轻轻点头。 “我估计,白音也不敢将斯琴逼得太狠,毕竟他图的是整个乌旗叶特右旗,而不仅仅是斯琴的身子。”一直在旁边听周黑炭叫嚣的张松龄突然开口,头一句话就戳在了关键处,“所以他想得偿所愿,所用的手段无非是下面几条,第一,利用双方共同的长辈或者至交好友向斯琴施压,逼斯琴仔细考虑婚姻大事,第二…….” “前旗的镇国公和后旗的小贝勒,都乐于帮白音这个忙,他们几个家族已经联姻了好几百年,彼此间都算是亲戚。”沒等张松龄说完,周黑炭抢着打断。 “白音地盘里,有一座金矿,黑石寨周围方圆就几百里,最有钱的人就是他。”带着几分忧虑,赵天龙低声补充。 这正是张松龄想说的,白音小王爷的第二个手段,金砖铺地王爷家,即便其他几个有影响力的蒙古贵胄不看好这桩姻缘,白音只要豁出钱去砸,肯定能砸出一堆盟友,甚至连斯琴麾下的那些幕僚和管家都可以收买,届时斯琴郡主就更形单影只,更无法对抗來自求婚方的压力。 “那狗屁小王爷还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据说还能写一笔好字,连北京的达尔罕王爷都派人登门求他给写过中堂。”周黑炭不甘落后,又迅速补充了另外一个对白音极为有利的条件,只是说话时语气酸酸的,带着许多羡慕和嫉妒。 既然家族富甲一方,小时候肯定请得起名师指导,只要自己肯下功夫,在众多名师的指点下,达到“多才多艺,文武双全”的标准,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样一來……,偷偷看了一眼满脸忧虑的赵天龙,张松龄对这位老大哥很是同情,据他了解,自己这位刚结识了沒几天的好兄长马上功夫绝对是一流,字写得也算端正,只是吹拉弹唱方面,跟拿金子堆出來的小王爷比,恐怕差了不止一条西拉木伦河那么长。 还好在他跟斯琴郡主算得上青梅竹马,感情上占据了先机,否则大伙在斯琴的生日宴上即便搅黄了白音的求婚企图,日后这朵草原上的金莲花,恐怕也落不到他入云龙之手。 但光有感情显然不够,入云龙还需要一个配得上斯琴郡主的身份,否则,将來一个独行侠盗迎娶郡主,怎么看都像是入赘,非但会给斯琴带來很多有形无形的麻烦,入云龙本人的那骄傲的性格,恐怕也接受不了。 “所以此间的事情结束之后,还是得尽早把他拉到傅作义那边去。”比较着赵天龙和白音两个人的长处和短处,张松龄的思维又开始发散,草原上的王爷多,国民革命军里头的军官多,以赵天龙的名气和本领,到了傅作义那边,用不了多久就能崭露头角,要是赶上大的战役,一两场硬仗打下來,就能凭着杀鬼子的功劳升到上尉乃至少校,虽然在眼下的军队中,少校这个级别的军官是一抓一大把,可回到黑石寨附近,却足以让那些蒙古贵胄们掉一地眼镜,即便这片草原暂时名义上还被日本人统治,一个国民革命军少校的身份,也不输给还不知道能世袭多久的蒙古王爷了,再去迎娶斯琴,谁也不能认为是高攀。 正毫无头绪地想着,耳畔突然传來了红胡子的声音,“要我说,知己知彼是好事,但也不能光盯着对手的强项看,白音小王爷想要打动斯琴郡主的芳心,肯定会在酒宴上有所表现,你们三个如果样样都跟他争高下,从兵法角度就落了下乘,即便最后勉强能赢了他,自己也得累个半死。” “那倒是。” “洪爷说得对,到底姜是老的辣,我们三个刚才把出发点给想歪了。” “您老有更好的办法么。” 张松龄、周黑炭和赵天龙三个陆续回应。 “办法就是,以己之长,击人之短,顺带再把白音小王爷试图勾结日本人吞并斯琴的地盘,进而整合其他各路诸侯的险恶用心公之于众,那样的话,非但斯琴有了足够理由不接受他的求婚,其他蒙古贵胄,涉及到自身利益,也不会再一味地帮白音说好话。” 注1:达尔罕王爷,末代达尔罕亲王,民国时期科尔沁旗的实际掌控者,其家族自大玉儿开始,就与满清皇室联姻不断,所以达尔罕亲王的王冠含金量,远远超过了白音这种才掌握了不到四分之一个县地盘的土著王爷。 第五章 人情 (四 上) 第五章人情(四上) 有红胡子这老成了精的家伙在旁边出谋划策,众人很快就拿出了一个大致的行动方案,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能让小王爷白音连求婚的话都沒勇气当众说出來,只是在具体细节方面,这个方案还需要根据生日宴当天的实际情况做一些调整,但那都是当天才会发生的事情,大伙届时只能随机应变,现在不可能完全预料得到,想得再多也沒什么用。 当四人的商议告一段落,李老九那边,也把阵亡的黑狼帮弟兄安葬完毕,周黑炭带领暂且还活着的弟兄,折了些干树枝,点燃后握在手里,冲着刚刚竖立起來的一大片坟茔拜了三拜,然后又叫过几个大小头目,当着所有喽啰的面,告诉他们自己要去大伙的救命恩人红胡子那里做几天客,在自己沒回來之前,帮中的一切事物都交给九当家打理,任何人不得抗命,否则,黑胡子就沒这个弟兄,众喽啰们听了,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想起九当家李老九平素的种种好处,便高兴地接受了上述安排。 交代完了黑狼帮的内部事务,周黑炭便跳上了坐骑,与红胡子、赵天龙和张松龄等人一道出发向西,李老九则带着其余弟兄以及刚刚投靠过來的金鹰帮残部,转头向东,两支队伍迅速在草原上拉开距离,越去越远,越去越远,终于彼此之间再看不见对方,只留下两道暗黄色的烟尘。 “那个白音小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见周黑炭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张松龄故意找他可能感兴趣的话題转移他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听到白音的名字,周黑炭原本黯淡的眼神立刻开始发亮,“你说白音啊,呵呵,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啧啧,聪明,绝对聪明,聪明得简直都沒了边了。”一边回答张松龄的话,他一边挑大拇指,可挂在嘴角边上的笑容里,却充满了不屑意味,“你要说找草原上最聪明的家伙,他自认第二,绝对沒人敢称第一。” “象这种聪明人,世上还是少几个为好。”同样心事重重的赵天龙也从马背上抬起头來,冷笑着着点评。 “其实也是沒办法的事情,草原上这么乱,他们乌旗叶特左旗又守着一座金山,如果白音不够聪明的话,早就被啃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虽然已经将此人当作的对手,红胡子王洪倒不愿过分贬低他,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比较中肯的评价。 “您老的话不能说沒有道理,但我就怕这种聪明人。”周黑炭耸耸肩,撇着嘴补充,“反正跟他打交道,谁都得把眼睛瞪圆了,否则,稍不留神,就不知道被他给卖到什么地方去。” “还得千恩万谢地帮他数钱。”赵天龙也冷笑着耸肩,眼睛里全是鄙夷,“他第一次害人的时候,才十三岁,当时黑石寨还沒被重建,咱们这里所有蒙古人和汉人都归一个姓郭的什么专员管,那个姓郭的专员也知道蒙古王爷根深势大,轻易不敢招惹这群地头蛇,平时躲在兵营里很少露面,只是需要调节各位王爷之间的纠纷时,才勉强出來应个景,就这样一个老好人,也沒躲过白音小王爷的算计,趁他外出公干回返的机会,一个人拦车喊冤,要求郭大人替他主持公道!” “姓郭的一看白音还是个孩子,就起了同情之心,带着卫队到了乌旗叶特左旗,把白音的远房叔叔,当时把持大权的管旗章京卓力克图给抓了,扶持白音接印,白音对姓郭的当然是千恩万谢,每隔几个月,就派人送一大盘子金条过去,姓郭的拿钱拿得手发软,对白音愈发重视,要名分给名分,要枪给枪,然后突然有那么一天,白音就带着自己的卫队,杀进了专员公署,把姓郭的从被窝里绑了出來,献给了东北的吴大舌头……”周黑炭的谈性一被勾起來,嘴巴就闲不住,迅速接过赵天龙的话茬,将白音的“光辉事迹”补充完整,(注1) 从他和赵天龙嘴里,张松龄终于知道了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敌手,原來这位白音小王爷并非完全是在蜜罐里泡出來的纨绔,其成长过程当中,还有一份相当坎坷,相当离奇的经历,与传说中很多“英雄”一样,在此人幼年之时,他的父亲就早早地离世,留下一个烂摊子,和几个心腹章京、梅林,对他的家业虎视眈眈,但那几个心腹彼此之间也不和睦,都想着独掌大权,以便将來有更大的作为,而当时的北京中央政府,对草原也沒什么掌控之力,只求漠南一带不要象漠北那样被苏俄分割出去便罢,不愿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如果任由几个章京和梅林折腾下去,白音小王爷肯定活不到成年,所以他就利用了自己的远房叔叔,管旗章京卓力克图的贪婪,拿下了其他几名位高权重的“老臣”,然后又趁着卓力克图疏忽,引北京政府派出的地方专员为助力,一举铲除了管旗章京,顺利拿回了作为一个王爷应有的一切。 中原局势动荡,奉系趁机扩张势力,把触角伸向了草原,一直在等待机会的白音小王爷又搭上了吴大舌头这条线儿,借助奉系的势力驱逐了北京政府派來的专员,被吴大舌头捧为“爱国王爷”的典型,并得到了张作霖的亲自接见,(注2) 吴大舌头及其属下将领以屯田为名,在草原上大肆圈地,白音及时地献上数百两黄金,使得他自己的地盘逃脱了一劫,过后,又以帮助军队养马为名,从吴大舌头手里换回了白俄良种骏马三十余对,雇佣摆弄畜生的老手,将白俄良种和当地马匹杂交,使得乌旗叶特左旗的马匹质量一跃成为东部草原之首。 转眼九一八事变,数十万奉军如同绵羊一般被两万日军打得望风而降,白音又联合镇国公等蒙古贵族,响应德王的自治倡议,果断地驱逐了奉系派往黑石寨坐镇的县长,南京国民政府沒勇气与日本人全面开战,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地方自治政权,白音也凭借奔走联络之功,成为德王在东部草原的重要支持者,但他却不肯居功自傲,先后多次拒绝了去“自治政府”任职的邀请,继续守着自己本旗的金山当土皇帝。 日本关东军对德王这个傀儡并不完全放心,“七七事变”之后,大举进驻草原各地,从幕后直接走向前台,白音又开始跟驻扎在黑石寨的鬼子眉來眼去,以期凭借后者的支持,完成祖先们沉积了上百年的夙愿,将乌旗叶特左右前后四旗合并为一,重现木华黎家族的荣光。 如此善变而又不择手段的家伙,凡是稍有些头脑的人,都不愿意与他产生过多瓜葛,也难怪斯琴郡主不肯接受他的求婚,可直接拒绝了他的“好意”,恐怕又会给乌旗叶特右旗带來无法承受的后果,所以斯琴才想了一个“稳妥”办法,请求黑石寨一带最有名望的马贼红胡子出手帮助自己摆脱此人的纠缠。 “我本來想自己带人过去。”待张松龄对白音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之后,红胡子王洪带着几分歉意补充,“沒想到在战场上遇到了白音,当时我实在沒有把握将他和日本鬼子***垮,只好…” “您老当时真该发一下狠心,直接拿重机枪把他们全“突突”了。”提起红胡子当时的作为,周黑炭就满脸不解,“我就不信,他们还真本事扛得住重机枪的扫射,拎着马刀冲到您老身边來!” “嘿嘿,人上了年纪,凡事就喜欢求一个“稳”字。”红胡子咧了一下嘴巴,笑呵呵地解释,“毕竟他们那边加在一起有三百多人,而我当时又看不见林子里是个什么情况,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跟我互相配合。” “林子里当时加在一起还有八十多呢。”周黑炭非常遗憾地强调,“如果您老人家给我们一个信号,咱们就可以…….” “行了,别瞎吹了。”张松龄拍了一巴掌,将周黑炭的叫嚣声强行打断,“日本鬼子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容易被咱们打垮,一旦双方陷入苦战,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我,我不是觉得…”周黑炭还想再嘟囔几句,却看见张松龄偷偷用手指向马车上的重机枪,他诧异地将目光扫过去,正看见两行水渍从枪身下蔓延开來,再仔细看黑洞洞的枪口,发现枪口处的膛线早就磨沒了,前半部枪管薄得就像一张纸般,稍不留神就可能断为两截。 注1:章京、梅林,都是蒙古王爷麾下的属吏,其中章京地位类似于大总管,梅林则为军队头目。 注2:吴大舌头,吴俊升,奉系重要将领,张作霖的心腹,1929年在皇姑屯被日本间谍炸死。 注3:蒙古自治政府,九一八事变之后,由云王和德王两人联手泡制,背后则为日本关东军,1934年被南京国民政府承认,1939年与其他几个傀儡政权合并,成为蒙疆联合政府,书中此时为1938年下,伪蒙疆联合政府尚未正式成立。 第五章 人情 (四 下) 第五章人情(四下) 啊~~,周黑炭倒吸一口冷气,背后的汗毛根根直竖。 马克沁居然是挺随时都可能散架的破烂货,红胡子先前居然用一挺随时都可能散架的老旧马克沁,硬生生逼退了藤田老鬼子和白音小王爷的三百骑兵,假使当时老鬼子和小王爷两个之中,有一人不计牺牲带队前冲,红胡子和他麾下那些弟兄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嘘!”张松龄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心里明白就行了,不要在跟其他人说。” ‘嗯。”周黑炭轻轻点头,眼前这挺老旧马克沁是红胡子的镇山之宝,有它在,鬼子和伪军就轻易不敢前來报复,如果让藤田老鬼子知道今天早晨将其吓得主动退避的马克沁,其实已经到了寿命的尽头,以老家伙睚眦必报的脾气,肯定会立刻调集手中所有鬼子和伪军來洗血前耻。 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虽然低,却沒能瞒得住红胡子的耳朵,后者笑呵呵地转过头來,冲着张松龄低声说道:“看出來了,,我就知道蒙不住你,好在藤田老鬼子沒你这么厉害的眼神,否则…….” “大恩不敢言谢。”赵天龙也看到了重机枪下的水渍,愣了愣,大声打断,“以后有用得到赵某人的地方,洪爷尽管吩咐,哪怕是刀山火海,赵某也绝不敢辞。” “对,龙爷高义,我周黑子这辈子都不敢忘。”周黑炭双手抱拳,对红胡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说你们两个小家伙,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红胡子笑了笑,满脸的皱纹都散发出阳光的气息,“先不提咱们是不是同行,就凭你们敢带着队伍跟日本鬼子叫板,我老人家就沒有不出手的道理。” “那也不能让洪爷把自己的命差点儿搭进去。”赵天龙和周黑炭齐齐摇头,坚持要按江湖规矩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 张松龄心中却沒装着那么多江湖规矩,趁着三人客套的时候,从坐骑上跳下來,徒步追上放重机枪的马车,先爬上车辕用力敲了水冷箱几下,接着又用手指将枪管前半部分里里外外摸了一个遍,最后,才对着满脸警惕看向自己的重机枪手们说道:“水箱漏的地方,可以找锡匠补一补,如果找不到锡匠的话,每次使用之前,用胶泥或者臭油也能封上几个小时,这根枪管寿数已经到了,最好立刻换掉,如果找不到备用枪管,把它卸下來,找铁匠重新淬一次火,也能多对付一段时间。”(注1、注2) “你懂修枪,。”红胡子顾不上再跟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人客套,追上前,大声问道。 “我以前部队中的也有几挺马克沁,我天天在旁边看老兵们摆弄它。”张松龄点点头,笑着承认,“但我自己沒具体操作过,只是纸上谈兵,你老可以派人照我说的方法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实在不成,我这里还有其他几个办法,但一样是纸上谈兵,具体如何操作,需要您老派人自己摸索。” “谈,你尽管谈,我回去后马上派人照你说得方法试,不,我自己动手去试验。”红胡子喜出望外,大声催促,“老周,老张,老赵,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拿本子记,不懂就问,千万比跟小张兄弟客气。” “哎。”被点到名字的机枪组成员们围拢过來,倾听张松龄的指点,但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带着几分不屑的味道。 张松龄只想报答红胡子的救命之恩,无暇理睬机枪手们的轻视,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真的只会纸上谈兵,具体对不对,咱们大伙一起参详,重机枪上很多部件,其实是能找其他东西凑合的,比如说这个曲柄,完全可以拆下來用…….” 老二十六路里边,只有一个师及时换装了德械,其他两个师所用武器,则是五花八门,在这里你既能找到苏联人援助的水连珠,也能找到汉阳兵工厂产的老套筒,但最为扎眼的,肯定还是各式各样的改进版马克沁,非但沒机会换德械的三十、三十一师拿它们当做宝贝,就连军械粮饷一切从优的特务团,都将马克沁视为神兵。 由于每一挺重机枪都來之不易,所以孙连仲麾下这些“叫花子兵”们,为延长马克沁的使用寿命想尽了一切办法,所谓水箱堵漏、枪管淬火,不过是其中的入门级手段,还有更高深的秘籍,被老兵们总结出來并视为压箱绝活,非本部队的人不传,非信得过的人不传,即便是顶头上司想从他们嘴里挖出來,也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 张松龄人聪明,又沒什么官架子,在当副连长时,很得弟兄们喜爱,所以一些入门级的摆弄枪支招数,老兵们也不会刻意瞒着他,被他今天问两句,明天问三句,倒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报答红胡子的仗义出手,也为了给游击队增加一点生存能力,他今天毫不保留地将学到的知识都倒了出來,马车上的几个重机枪手起初还是板脸皱眉,不相信他能说出什么巧妙主意,到后來,则越听越吃惊,越听越佩服,一个个把脑袋拼命往前凑,唯恐听漏了一句,错过如此好的学艺机会。 红胡子主动拉起张松林的坐骑,跟在了马车之后,年青人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了眼里,这使得他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所谓军统特工,完全是鬼子和汉奸们的误会,那手百步穿杨的枪法,军统的培训部门可以教,都花费一些子弹,也能堆得出來,可如何修理保养重机枪,却是一线老兵们的经验总结,任何培训部门不会教这东西,也沒人能写得出一本类似的教材。 “小张兄弟以前跟鬼子交过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机会,红胡子笑呵呵地询问。 “打过。”张松龄合上重机枪复进弹簧护盖,将黑乎乎的手指胡乱在裤子上抹了两把,顺嘴回应。 红胡子手中这挺老旧重机枪应该是民国十年左右从海外运來的德国造,比起后來的民国版马克沁,技术已经相对落后了,但优点在于所用的钢材质量非常好,虽然各个零部件都磨损非常严重,按照老兵们的入门级经验收拾一下,应该还能凑合着再用上十几个小时,特别是枪管,枪机这些关键部件,重新淬火处理过后,坚持完一整场战斗应该沒什么问題。 “在哪,跟鬼子的大部队么,。”红胡子突然变成了好奇宝宝,追着张松龄的话头问个沒完,“我老人家当年一直想跟小鬼子的正规军面对面地打上一场,可惜,少帅他根本不准我们还手。” “从良乡、固安,一路打到娘子关。”张松龄正忙着与机枪手们收拾马克沁,想都沒想,大声回应。 “啊。”红胡子虽然早有准备,却沒想到张松龄的战斗经历如此辉煌,愣了愣,大声夸赞,“怪不得你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还能摆出个阻击阵地來,原來身经百战,早就熟悉小鬼子那一套了。” “当然,要不人家怎么年轻轻就成了中校呢。”周黑炭也凑过來,笑呵呵地在旁边搭腔,“洪爷,中校算是什么级别,如果在你们八路军那边,怎么着也能弄个团长当吧,你呢,现在是中校还是上校。” “我们八路军只有一个集团军的番号,除了总部的几个人之外,都沒给授军衔!”红胡子想了想,有些无奈地摇头,“至于我自己,当年在奉军那边,只是个小排长,勉强算个准尉吧,距离校官可有一段距离呢。”(注3) “我这个中校也是追赠的,未必能算得数。”不愿意顶着一个中校的帽子招摇,张松龄笑着跟大伙解释,“当时我受了伤昏迷不醒,部队的后路又被小鬼子抄了,大伙急着从娘子关往太原撤,稀里糊涂,当地百姓就把我给直接抬回了家里,后來上头估计是以为我被鬼子抓去杀掉了,又需要鼓舞士气,所以才给我追赠了好几级,从中尉一下子变成了中校,但等我归队之后,恐怕这个中校就要被收回去了,那么多比我资格老,功劳大的人才熬到上尉,总不能让我一个刚入伍不到两年的,直接爬到他们头顶上去。” “追赠,,中尉,。”红胡子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张松龄的话完全消化干净,年青人的坦诚令他心头好感大增,想了想,笑着说道:“不会吧,已经授下來的军衔,哪还能再收回去,,我要是你们孙长官,就干脆直接给你一个团带,反正像你这样又读过书,又能打仗的人,在你们整个二十六路里也未必能找出多少个來,不留着当军官种子培养,实在可惜。” “只要能让我打鬼子,带不带兵无所谓了。”张松龄的功利心本來就不太重,经历了几番生死之后,对其看得更开,咧了下嘴,轻轻摇头。 整个特务团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即便让自己当团长又有什么意思,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继续当一个小勤务兵,替老苟管管账本,陪着宫自强练练新兵,听一听老廖说几句下流话,只要他们都还活着,都愤怒而满怀希望地活着。 注1:马克沁发明于1883年,随后被多国军械制造部门改进完善,其中最著名的德国造Mg08,在索姆河战役中,德军在阵地上每一百米布置一挺马克沁Mg08,一天杀伤英法联军6万余,其中尽两万当场战死,马克沁最显著特征,是水冷套筒,俗称水箱,可以装四公斤水,及时冷却枪管。 注2:臭油,煤炭伴生的沥青,有很高的黏性,但遇热容易融化。 注3:抗战时期,为了鼓舞士气,缅怀忠烈,对很多牺牲的中下级军官,都追授了比较高的军衔,团长一级的,就能追授到少将,而八路军那边,只有极少数人被授了军衔,所以比较国共双方在抗战期间各自阵亡了多少将军,是很无知的一种行为。 新年快乐。 注:请大伙支持一下新人,顺手点一点这两本书,《极品皇帝之征战天下》,《大明王》,我做了他们的“导师”,却无法帮他们更多。 第五章 人情 (五 上) 第五章人情(五上) 然而,这一切都绝无可能,甚至连特务团,张松龄都不清楚他有沒有机会得到重建,迄今为止,他听到所有关于老二十六路的消息,都是在打阻击和殿后,却沒听到上头派任何兄弟部队掩护老二十六路一下,让弟兄们也有机会喘口气歇歇。 “想这些沒用的干什么,我又当不了上头的家。”悄悄地叹了口气,他苦笑着摇头,将目光再度转向老掉牙的马克沁,忙碌是忘记痛苦的最好办法,特别是忙碌于一些自己非常感兴趣的事情,自从上一次在昏迷中苏醒过來之后,他便经常用这种办法麻醉自己,并且屡试不爽。 马车上的游击队员们非常珍惜这一次难得的学艺机会,立刻围拢过來,继续虚心求教,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个也觉得张松龄露这一手修枪的绝活,很给他们涨面子,心满意足地互相看了看,然后举目四望,只有红胡子,年龄比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加在一起还大的红胡子,敏锐地注意到了张松龄脸上那一闪即逝的愁苦,愣了愣,心中暗道:“这小家伙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笑得好像已经死过多少回了一般。” 那不该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脸上应有的表情,从土匪小头目到奉军底层军官,然后再到八路军游击队长,在跌拓起伏的前半辈子里,红胡子接触过太多形形**的人,这些人或忠或奸,或智或愚,或善或恶,或少年得志,或者到老一无所成,其中沒有一个,在年青的时候,会笑得象张松龄这般苍凉,这般绝望。 “恐怕,他來黑石寨的目的,远非寻仇那么简单。”打量着张松龄忙碌的身影,红胡子在心里迅速修正自己先前的判断,眼前这个年青人不会是军统,但也不只是为了追杀汉奸朱二而來,他一定还怀着其他目的才千里迢迢赶到了草原上,至于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以目前彼此之间的交情,红胡子自问还沒有资格打听。 “小鬼子的正规军和留守部队到底有哪些不同的地方。”不想再碰触张松龄内心深处的伤口,红胡子悄悄地将话头往别处引,“我跟藤田老鬼子早晚得干上一场,对付他我倒不怎么怵,但万一打了孩子娘出來,我们恐怕就要遇上点儿麻烦了,你既然跟鬼子的一线部队交过手,能不能给我介绍点儿经验。” “也沒什么好介绍的,所谓一线部队,比起黑石寨这边的留守鬼子來,主要是强在武器、士气和训练度上,他们火炮配置率非常高,通常一个步兵大队下面,就能配备两到三门,不像黑石寨这边,只拿着掷弹筒來对付,另外他们的步炮协同也非常好,通常炮击刚刚结束,人已经把机枪架在你的眼皮底下了……” 张松龄非常擅于总结,短短几句话,便给出了一个非常贴切的答案,红胡子听得心花怒放,赶紧又问起其他一些与作战相关的问題,因为不涉及任何机密,张松龄也都一一地耐心回答了。 他和红胡子两个都有过指挥小股部队的经验,因此把话題展开之后,立刻找到了很多共同语言,很快,赵天龙、周黑炭和其他游击队员们便只有听热闹的份儿了,再也插不进任何话头。 宾主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聊越热闹,越聊越投机,不知觉间,天色就已经发黑,红胡子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将帐篷搭了起來,邀请客人们一起入内休息,大伙啃着干肉和奶酪对付了一顿晚餐,又闲扯了几句便沉沉睡去,第二天早起继续赶路,沒走出多远,就又重演了昨天的故事,红胡子和张松龄这一老一少成了聊天的主角,其他人全变做了听众,听他们两个从战术配合聊到战役指挥,又从战役指挥聊到士兵训练,然后再从士兵训练引申到中日双方的实力对比,以及整个战局可能发生的变化,云里雾里,满眼星星。 直到队伍进入喇嘛沟地界,二人的探讨才暂时宣告一段落,早已把耳朵听出茧子來的周黑炭赶紧找了机会凑上去,大声打岔,“小胖子,你抬头看,前面这座大山,够不够高,。” “嘶。”张松龄愕然抬头,果然在眼前不远处,发现了几座突兀的高山,从山顶到山脚足有上千米,郁郁葱葱长满了树木和各类荆棘。 “你昨天看到过这座山么。”沒等他弄清楚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周黑炭又迫不及待地追问。 对啊,我怎么昨天就沒看到过这么高一座山,,张松龄困惑地扭头回望,又发现自己身后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蓝天好似一口大锅,倒扣在远方的草尖上。 “怎么样,这山够邪门的吧,,你以前在口里见到过沒。”周黑炭非常满意于张松龄脸上的表情,耸耸肩,笑着炫耀。 “沒有。”张松龄坦率地承认,但很快,就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想起來了,这是一种特殊地形,其实咱们现在处的位置,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底部,比周围地势都低,而前面那几座山,最高处也就跟周围的地势齐平,所有从远处看,才看不到山,只有下了坑底,才能看到山的存在。” “你,你怎么知道的。”这回,轮到周黑炭吃惊了,瞪圆了牛铃铛般的眼睛看着张松龄,满脸难以置信。 “书上讲过,我读过一篇文章,写的是中原的雁荡山,也属于同样的一种地形。”张松龄笑了笑,很随意地给出了答案。 “你这小子。”周黑炭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去做学问真的可惜了,我拿这个问題问过很多第一次到喇嘛沟的人,他们谁也答不上來,“ “那有什么可惜的。”红胡子摇摇头,大声反驳周黑炭的谬论,“沒有我们这些拿枪的人,恐怕整个中国都摆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学问可以打走了鬼子再捡起來,可如果让鬼子给灭了国,读的书再多,也只能帮着鬼子欺负咱们中国老百姓,这种书,读了有什么用,。” 第五章 人情 (五 下) 第五章人情(五下) “我,我只是,只是觉得,觉得那个,那个啥…….”周黑炭被驳得理屈词穷,却又不甘心认输,转着脑袋四下张望,“那,那边,呀,好大一群羊。”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见有牧民赶着一大群如同白云般的绵羊,缓缓从山坡前的草地上行过,看规模至少有三、四百只,个个吃得膘肥体壮,仪态从容。 “老哈斯,今年的羊膘抓得怎么样啊,到三指厚沒有,。”红胡子扯开嗓子,遥遥地跟牧羊老汉打起了招呼。 “早着呢,这才刚过了夏天,哪那么容易抓上膘去。”骑在马背上的放羊老汉举了举鞭子,笑呵呵地回应,“您这是从哪回來,路上还太平么。” “刚去小松岗那边会了几个老朋友。”像天天碰面的老邻居般,红胡子笑呵呵跟放羊老汉唠起了家常,“路上还算凑合,您呢,最近头疼的毛病好点儿沒有,还要不要队上的胡大夫帮你扎扎。” “算了吧,你们家那胡大夫长了一双纳鞋底子手,我可经不起他老人家折腾。”放羊老汉缩了下脖子,大声调侃,“我还是自己拔火罐吧,好歹死不了人,晚上到我家喝酒去,我家的马**刚刚酿熟,正是杀口的好时候。” “不啦,不啦,我这边今天有客人。”红胡子笑着拒绝,“您老呆会儿要是有空,就给我送两头羊过去,要肥一点儿的,别总拿老羊耙子糊弄我。” “夏天才过去几天,这时候怎么会有肥羊,。”放羊老汉白了红胡子一眼,大声反驳,“要不然你自己挑,省得挑走了眼还赖我。” “自己挑就自己挑。”红胡子凑到羊群前下了马,伸出粗糙干瘦的大手在洁白的羊背上乱按,绵羊们被他笨拙的动作吓得“咩咩”大叫,四散奔逃,放羊老汉看得直摇头,不得不从马背上跳下來,随手拉住两头公羊的犄角,“这个,还有这个,如果杀出一堆骨头架子,你堵上门骂我。” “看,您老早点儿帮忙,我不就省得费这儿劲了么,行,就这两头了,待会儿麻烦您给我赶山上去。”红胡子用力在羊背上拍了几下,笑着点头。 “还是老价钱,一块五一只。”见红胡子表示满意,老汉立刻开始开口报价。 “这么贵,去年秋天才一块。”红胡子先是愣了愣,然后毫不客气地讨价还价。 “那是去年,刚入冬时,还卖过一块钱两头呢!”放羊老汉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的是谁一般,撇着嘴回应。 “你个老东西,连熟客都敢宰,顶多一块二,否则我去戴钦家买去,他的羊不比你的差。” “一块三,要大洋,不要满洲卷。”早就算好了红胡子今天要拿羊肉招待贵客,放羊老汉有恃无恐,“戴钦家的羊怎么能跟我家的羊比,他天天睡到大亮,我的羊却能吃到第一口草。” “我哪有现大洋给你,就满洲卷,不要拉倒。” “行,行,满洲卷就满洲卷,算我欠你的,还不行么。” 经过一番拉锯,放羊老汉和红胡子终于做成了这笔生意,各自带着笑容挥手告别,在旁边观看了整个过程的周黑炭再度被惊得瞪圆了眼珠,不等放羊老汉走远,就大声冲红胡子问道:“他,他居然,居然敢找你要钱,。” “羊是他辛辛苦苦放大的,他凭什么不敢找我要钱。”红胡子诧异地看了周黑炭一眼,笑着回应,“再坚持一会儿,咱们再走上半个小时,就能到家了,今天,我请大伙吃烤全羊。” “噢。”游击队员们兴奋地大叫,声音顺着风传出老远。 “你,你可是红,洪爷。”周黑炭愈发觉得惊奇,望着嘴角处已经开始发亮的红胡子,喃喃提醒。 作为一名与子承父业的马贼头领,他也信奉“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道理,可再不吃窝边草,也改变不了他是黑胡子的事实,那些赶着羊群在他老巢附近放牧的当地人,隔三差五就会主动“赠送”一些年青壮硕的肥羊,以答谢黑狼帮的“保护”之恩,周黑炭每次都拿得心安理得,从沒想过要付钱给对方,即便他肯付钱,牧民们也绝对沒胆子收。 而名头不知道比他响亮了多少倍的红胡子,居然要花钱才能从牧民手中拿到羊,并且为了节省三毛两毛,还要死乞白赖地跟对方讨价还价好半天,这简直颠覆了周黑炭对马贼行当的认识,令他无论如何无法将眼前这个提到羊肉就会流口水的老家伙,跟大名鼎鼎的红胡子联系到一起,但昨天他和入云龙等人,却又分明为老家伙所救,那挺吓退了三百骑兵的马克沁,此刻就在车上摆着,那匹被藤田老鬼子主动送上來的白马,此刻也拴在队伍最后,每走几步就不安地抬起头來四下张望上几圈,嘴里不断翻出低低的悲鸣,仿佛一时间还无法接受从贵族沦为贫民的命运。 “俗话说,有毛带皮的都不算财。”仿佛猜到了周黑炭心中的困惑,红胡子一边带大伙上山,一边笑呵呵地说道,“你甭看老哈斯有那么多头羊,一场暴雪落下來,他就可能变成穷光蛋,所以我也不忍心白拿他的东西,况且我们八路军的纪律,也不准许我白拿。” “那…….”周黑炭想了想,欲言又止,马贼不抢不掠,拿什么支持自己生存,,光凭向商队收那点儿保护费,每年春秋往來黑石寨的商队就那么几支,即便把保护费收到五成,又能收到几块大洋,,而手中沒有足够的钱财,凭什么要求弟兄们给你卖命,,凭着江湖义气么,那东西支撑得了一时,又怎可能支撑得了一世,。 望着宁静如画的青山和原野,他越想越觉得困惑,但很快,这种困惑就又变成了震惊,在山路两边的缓坡上,有片整整齐齐的农田露了出來,田间大部分作物都是糜子,已经到了收获季节,沉甸甸地弯着腰,还有一些是低矮的荞麦,也已经频临收获,从根到叶透出温润的暗红,在特别平坦的山坡,居然还专门开出了几片菜畦,紫色的茄子、黄色的西红柿和淡黄的烧瓜挂在菜架子上,一个个油光水滑,让人看着就忍不住要流口水,(注1、注2) “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种的,。”张松龄也被眼前景色惊得两眼发直,愣了好一阵儿,才艰难地向身边的游击队员们询问。 “有一些是王队带人种的,有一些是雇附近的老百姓帮忙种的,山后边地势低,还有一条小河,这两年有很多山西人过來偷偷地垦荒。”机枪手大周想了想,耐心地向比自己小了整整一轮的“师父”解释。 “糜子和荞麦是,菜不是,我们还沒学会种菜。”另外一名机枪手利索地跳下马车,顺手从菜架子上摘了一个熟透的西红柿,用衣襟擦了几下,递给张松龄,“您尝尝这个,比外边买的可是好吃多了。” “到家了,想吃什么,自己摘,带着地气的烧瓜最好吃,咬一口嘎嘣脆。”红胡子也笑呵呵地摘了一根烧瓜,一边啃,一边向客人们献宝。 赶了整整一上午路,赵天龙、周黑炭和张松龄三个又累又渴,毫不客气地抓起游击队员们递过來的西红柿和烧瓜,大吃大嚼。 新鲜的蔬菜汁水顺着喉咙只奔小腹,令大伙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个毛孔都觉得舒坦,带着几分好奇继续前行,越往山上走,对红胡子的佩服越深。 一排一排整齐的房舍,虽然是泥土、树干和茅草搭建,却透着勃勃生机,一条条小路将各处房舍彼此相连,简陋却干净漂亮,一棵棵刚刚长到碗口粗细的白杨树象士兵一般站在路边,浓密的枝叶遮挡住正午的阳光,在两排白杨树之间的空地上,则耸立着几个木头做的枪靶子,有伙明显入伍沒多久的年青人趴在地上,用破旧的枪支对着五十米外的靶子比比划划。 听到來自背后的脚步声,正在训练的年轻人们纷纷转过头,好奇地打量客人的相貌,负责训练新兵的游击队教官也看见了红胡子的身影,笑着命令新兵们自行练习,紧走几步,冲着红胡子立正敬礼,“报告王队长,新兵小队正在进行步枪卧姿射击训练,请队长指示。” “继续训练。”红胡子郑重地向教官还礼,然后拉起他的胳膊,笑呵呵地向客人们介绍,“这是我们游击队的吕副队长,吕风,吕队长,今天我可是请來了几个重要客人,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入云龙,这位是你经常说起的黑胡子,这位……”介绍到张松龄,他犹豫了一下,旋即笑意涌了满脸,“这位是爱国学生张松龄,前几天一枪毙了汉奸县长的,就是他。” 注1:糜子,一种高纬度地区农作物,是牧民们的主要食物來源,通常做成炒米食用,产量极低,但生长期非常短,秸秆可以当做马料。 注2:烧瓜,类似于黄瓜,味道微酸。 第五章 人情 (六 上) 第五章人情(六上) “欢迎,欢迎。”副队长吕风伸出长满了老茧的双手,与赵天龙、周黑炭和张松龄三人逐一相握,“大热天的,估计在路上都走累了吧,我刚刚命人烧了奶茶,咱们正好进屋去喝。” “进屋,进屋。”红胡子热情地伸出胳膊,将客人们领向营地正中央的会议室,“屋子里头凉快,老吕,再帮忙找慕大厨师弄点儿炒米和奶豆腐,走了一上午路,我这肚子里早就敲大鼓了。” “哎。”副队长吕风痛快地答应一声,转身去找游击队的伙夫安排炒米,才走出几步,却又被红胡子大声叫住,“等等,让慕大厨师一会儿到营房门口,把我刚跟老哈斯买的羊给牵回來宰了,顺便再跟老哈斯把账结掉,我们刚才说好的,一块三一头,用满洲卷结就行!” “一块三。”吕副队长的脸立刻抽搐了一下,跳着脚大骂,“老东西可真敢张嘴,,他上次欠我的四把椅子钱,到现在还沒还上呢,你先跟客人们进去喝奶茶,我自己到营房门口等着他去。” “还沒结,居然连我红胡子的钱都敢欠,都快半年了,你赶紧去门口等着他,告诉他,如果今天不把椅子钱给结清楚了,别指望我以后还买他的羊。”红胡子像个守财奴般,大声替自己的副手出主意。 话都说完了,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客人在,尴尬地笑了笑,低声解释,“老吕入伍前是个木匠,这一带林子长得厚,所以我们游击队就靠山吃山,打一些家具跟牧民们换东西。” “洪爷仁义。” “赵某佩服。”周黑炭和赵天龙两个又敬又叹,冲着红胡子连连拱手。 “也是沒办法的事情,我们八路穷,主力部队都拿不到多少补给,更何况我这些儿派在外边打前哨的。”红胡子轻轻叹了口气,笑着摇头,“不说这些了,咱们进屋喝奶茶,我们游击队的大师傅原來在许国公府上掌过勺,茶烧得非常地道。” “洪爷先请。”张松龄等人客套着,尾随红胡子王洪走进了营地正中央的会议室,这是一栋北方常见的民宅,墙壁皆为泥土板铸,房顶则以树干为檩,木板为椽,上层由内向外依次覆着柳编、泥巴和麦秸,冬暖夏凉,住起來非常舒服。 在南北两侧墙壁上,都并排开着四扇大窗,窗框由松木打造,沒有上漆,在山风的吹拂下散发出一股天然的清香,因为是夏末的缘故,窗棱上都沒有糊纸,阳光直接从外边照进來,将屋子里头照得很亮,一些不知道名字的小飞虫就借着山风从南侧的窗子飞进屋,然后再地于北侧的窗子飞走,嘤嘤嗡嗡,乐此不疲,偶尔有飞虫玩累了,就一头栽在屋子正中央的松木长条桌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随便坐,随便坐。”红胡子伸开胳膊,将客人们往长条桌的西北角让。 按照草原习俗,那是最尊贵的位置,通常用來供奉佛祖或者款待部族中的宿老,三名客人当然不能失了礼数,笑呵呵地推辞了几句,找了偏北的位置相互挨着坐了下來,机枪手大周拿出干净的木碗,在每名客人和主人的面前摆好,随即,两名比张松龄还年青的游击队战士抬着一个巨大的铜壶入内,将所有木碗都斟了满满。 刚刚熬出來的奶茶,浓香扑鼻,红胡子端起一碗奶茶,冲着大伙热情地招呼,“來,大伙喝几口润润肠胃,这东西甭看油汪汪的,最是解暑。” 说罢,他自己先“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碗,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人也不再客气,各自端起面前的奶茶,鲸吞虹吸,唯有张松龄,被浓郁的**味儿熏得无法张嘴,对着面前的木碗直皱眉头。 “怎么,喝不惯这东西,。”红胡子敏锐地看到张松龄的表情,大声询问。 “以前,以前沒怎么喝过。”张松龄不愿意让此间的主人难堪,端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抿,奶香、茶香、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顺舌头滚过喉咙,让他干渴的肠胃和紧皱的眉头同时慢慢舒展,红胡子在旁边看得有趣,眨了眨眼睛,促狭地说道:“你大点整几口,这东西和酒一样,口越大,味道越好。” “对,跟酒一样,不信你试试。”周黑炭笑呵呵地在一旁帮腔。 张松龄将信将疑地看了两个人一眼,又偷偷扫了一眼赵天龙,在三者脸上,沒看出任何问題,深吸了一口气,将碗中的奶茶直接倒进了嗓子。 热、滑、腻、咸,四种滋味交织在一起,令他肚子里边立刻一阵翻江倒海,闭紧嘴巴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口中的剩余部分咽下去,瞪起眼睛,冲着赵天龙和周黑炭大声咆哮,“你们两个沒义气的家伙,明知道他是在捉弄我,居然也不提醒一声。” “嘿嘿,嘿嘿。”赵天龙和周黑炭得意洋洋的大笑,“我们不是怕你渴坏了么,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再配上点儿奶豆腐就更地道了。” “滚。”张松龄将木碗摔在桌案上,瞪圆了眼睛冲着两个同伴喘粗气,几个呼吸之后,却有一股独特的幽香甘甜味道从嗓子眼处慢慢涌起,慢慢窜遍了整个口腔,他诧异地皱了下眉头,伸手取过一片刚端上來的奶豆腐,轻轻咬了一小口,起初只品尝到了酸和膻,但慢慢地,酸和膻就化在了嘴里,变成了奶制品特有的浓香。 先前跟赵天龙一起仓皇逃命时,奶豆腐可是吃不出这种味道來,张松龄诧异地又拿了一片,放在眼前细细研究,很白,很软,很细,与干燥后的奶豆腐简直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食物,如果光凭着先前的印象,令人很容易就失去品尝的兴趣,当然,也就此错过了一份难得的美味。 “其实草原上好吃的东西很多,就看你有沒有耐心一点点去发现。”看着张松龄堆满诧异的面孔,红胡子笑着说道,“蘑菇、金针、红花、地皮,狍子、兔子、獾子、沙半斤儿,这几天咱们反正沒事儿,我带着你挨着样去尝个遍,保证你吃过一次之后,就永远忘不掉它们。”(注1) 注1:地皮,一种类似于木耳的菌类,雨后在林间空地上生长,味道非常鲜美,但生命期很短,不采集晒干的话,很快就会消失。 第五章 人情 (六 中) 第五章人情(六中) “是啊,你那么着急回口里干什么。”周黑炭本已经放弃了拉张松龄入伙的念头,但刚刚听说此人的中校军衔不过是追赠,未必能到当得了真,心思便立刻又活络了起來,接过红胡子的话茬,大力挽留,“那些狍子啊、鹿啊什么的,吃了整整一夏天的青草,到了秋天,身上长满了肥膘儿,放在火上烤一烤,香得你能把舌头吞下去。” “呵呵,反正那些野牲口也打不绝,等赶走了鬼子,我一定回來跟大伙好好聚聚。”张松龄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笑着摇头。 “那得儿到什么时候啊,,你们蒋总裁连都跑路了,你一个兵头将尾能干点儿什么,。”周黑炭撇撇嘴,不屑地说道,“留下來,咱们兄弟天不收,地不管,想吃什么拿枪去打,沒事儿再找找小鬼子麻烦,多逍遥快活。”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张松龄又笑了笑,将头转向红胡子,“洪爷在路上说,您这里有一些战报曾经提到过我们二十六路,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借给我看看。” “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红胡子点点头,非常爽快地答应,“你先坐着喝茶,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周,替我招呼客人。” “嗯。”机枪手大周闷闷答应一声,拎起铜壶给大伙的木碗里续奶茶,红胡子则起身走了出去,径直奔向后院专门用來存放资料和文件的屋子。 喇嘛沟地处偏僻,所有文件,无论是八路军内部下发的资料还是油印后转发的国民政府文件,都是通过秘密渠道辗转运送而來,每一份都相当珍贵,因此,红胡子也不能一股脑地将整个文件柜搬给张松龄,而是自己先仔细挑拣一番,将那些需要对外保密的和那些与战事无关的部分挑出來,以免违反游击队的纪律或浪费客人的时间。 正忙碌着,门外突然传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红胡子惊诧地扭过头去,恰看见副队长吕风那满是沧桑的面孔。 “在门口堵到老哈斯了。”他放下手中文件,笑着询问。 “嗯。”吕风点点头,低声回答,“堵到了,四把椅子折了一头羊钱,另外一头,他也不要满洲卷,让我给他打一个水渠柳的三节柜子,留着明年给他小儿子说媳妇用。” “这老东西,可真是个人精。”红胡子低声骂了一句,把头再度转向文件柜,又挑出了几份可能对张松龄有用的文件,正准备拿去交差,猛回头,却发觉吕风还在自己背后喘粗气,愣了愣,笑着问道:“怎么,你找我还有别的事情,。” “派到山后牛家营子的工作组昨天送回信來,他们那边遇到了点儿麻烦。”吕风沉吟了一下,小声汇报。 “有伤亡沒有,,你怎么处理的,。”闻听此言,红胡子再也顾不上去给小胖子送文件,转过身來,急切地追问。 “沒,牛家营子的人沒有动手,只是请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王老善人出面,给了工作组四十块大洋,让他们拿着钱赶紧离开。” “这些混球,敢情真把咱们当土匪了。”红胡子皱着眉头大骂,随即又无奈地苦笑,“也不奇怪,咱们这边情况,与口里那边不太一样,村民们几乎全是开荒汉出身,每家多少都有几亩地,虽然日子过得很辛苦,可受剥削的情况也不像口里那么严重,而小鬼子这两年都忙着跟蒙古贵族打交道,暂时也沒顾得上把黑手伸向农村,老百姓的利益沒受到太多直接损害,。” “可不是么,太复杂的的道理,你就是跟他们说,他们一时半会儿也理解不了,比较直观的减租减息,暂时又派不上用场,而那些所谓的善人,平时又非常会收买人心,婚丧嫁娶,盖房子起坟头,凡是需要组织人力的,就沒有他们不插手的地方。”吕风咧了一下嘴,苦着脸抱怨。 “也不算收买人心了。”红胡子笑着摇头,“自打辛亥革命起來,草原上就一直处于半无政府状态,那些汉人聚居区的豪绅,需要普通村民们的支持,才有胆量跟蒙古贵族们讨价还价,而那些普通村民们,也只有跟地方豪绅团结在一起,才能不受蒙古贵族们的欺负,双方谁都离不开谁,天长地久,一种简单的依附关系就慢慢形成了。” “那怎么办,命令工作组先撤回來,。”吕风听得似懂非懂,想了想,试探着询问。 红胡子摇头沉吟,“嗯,你让我再想想,嗯,这样,你通知工作组先别忙着往回撤,有游击队在,那些豪绅轻易不敢动武,让工作组不要急于求成,静下心來,慢慢想办法,不要老想着照搬口里那边的经验,既然情况不一样,工作方式方法,也得跟着做一些改变。” “知道了。”吕风答应着,抬腿向屋外走,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儿,却又迟疑着转过头來,望向红胡子,欲言又止。 “还有别的事情,,赶紧说,别跟个大姑娘似的,客人都在会议室等着我呢。”红胡子瞪了他一眼,大声命令。 “那我可就说了。”吕风咬了下牙,快速收回已经迈出屋外的那一条腿,“王队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把入云龙、黑胡子和那个姓张的小胖子给领了回來,,能出手救他们脱离险境,咱们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沒必要……” “不是领他们回來。”红胡子王洪笑着打断,“是请他们帮我做一件事情,斯琴女士不是希望咱们帮她摆脱白音的纠缠么,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这种蒙古贵族之间的纠纷,咱们游击队目前还不适宜介入太深,而入云龙他们三个出面就不同了,他们可以算做斯琴女士重金礼聘來的帮手,即便有些事情做得出格了些,也能让其他蒙古贵族找不到发难的借口。” “可他们一个是独行大盗,一个是马贼头子,还有一个是军统特务。”见队长王洪根本沒把自己的想法当一回事儿,副队长吕风提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抗议。 “你小点儿声,怕外人听不见么。”王洪收起笑容,低声呵斥,快步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然后又转过身來,看着吕风的眼睛说道,“你啊,能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儿,但看问題不能浮于表面,我刚才跟你说过,这边的情况,与口里那边不一样,独行侠也好,马贼头目也好,在这边未必都是坏人,他们本质上其实都是苦哈哈,无产者,旧秩序的自发反抗者,只是他们并不清楚打碎了眼前的旧世界之后,需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新秩序而已,如同能拉他们一把,给他们指一条明路,他们就极可能成为一个真正革命者,成为最勇敢最真诚的革命战士,你就拿那个入云龙來说吧,他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专门跟小鬼子和蒙古贵族做对,却从不欺负普通百姓和过往商贩,在黑石寨这一带的名气和影响力,丝毫不亚于我这个游击队长,如果我们能把他留下,帮助他,教育他,让他明白怎样做才能彻底改变这个世界,明白为什么要革命,日后他回报给我们的,必将远远超过我们在帮助他时所付出的十倍,甚至百倍。”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那个入云龙的确也非常受百姓们的推崇!”吕风心中的困惑被解开了一大半儿,但另外一小半儿却始终无法消退,“您如果只把他一个人领回來,我根本不会提反对意见,我刚才的意见,主要是针对黑胡子和那个姓张的小胖子,特别是小胖子,虽然目前国民党跟咱们共产党是合作关系,可把一个军统特务主动领到家中,也不是什么妥当举动,稍不留神,就可能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红胡子笑得直揉眼泪,“我说老吕啊,你别先忙着下结论好不好,他是军统特务,你见过哪个特务的眼睛,能象他的那么单纯,。” “那可不一定,特务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一举一动,都受过专门指导。”吕风被笑得有些尴尬,却坚持不肯认输,小胖子的确看上去更像一个刚出校门沒多久的学生娃,可人不可貌相,如果他是军统从学生中招募的爪牙呢,游击队好不容易才在草原上立住脚跟,怎能对潜在的破坏分子掉以轻心,。 “我拿脑袋担保,他不特务。”红胡子收起笑容,正色解释,“军统今年春天才仓促成立,而他去年秋天,已经在娘子关跟小鬼子拼命了,你仔细闻闻,他那一身硝烟味儿,可不是找个屋子随便练练就能练出來的,那是在枪林弹雨里打滚打出來的味道,绝对假不了,我已经让小贾把他自己说的个人履历给偷偷记录下來了,你如果还不放心,可以请娘子关附近的同志们帮忙核实,结果绝对不会跟他自己说的有什么太大出入。” “一來一去,需要很长时间。”吕风还是不服气,板着脸低声嘟囔,“等身份核实了,损失早就造成了。” “我的老吕啊,现在情况不是人家找上门來祸害咱们,而是我想把人家留下,人家却未必肯留下,好不,。”红胡子长叹一声,连连摇头,,“即便他是军统特务,又能怎样呢,把他留在咱们眼皮底下看着,也总比让他在草原上到处游荡好,至少我们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在做什么,能在第一时间补救,这个道理,你说是不。” 第五章 人情 (六 下) 第五章人情(六下) “那倒也是。”吕风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紧板着的面孔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如果小黑胖子真的是一名军统特务的话,放任他在黑石寨附近游荡,等同于放任不可预知的危险四下蔓延,还不如把他留在游击队里,至少能把他的一举一动看个清楚。 万一小黑胖子像王队长判断的那样,根本与军统沒有任何关系,对喇嘛沟游击队來说,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年头读书人金贵,非但国民党嫡系和共产党八路军两家在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年青学生入伍,就连阎锡山、宋哲元这些地方军阀,也都把众学子们视若珍宝,青年学子脑子灵,接受新鲜事物快,在重武器应用和战斗指挥方面,具备其他人无法相比的优势,作为一个整体,他们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思维活跃,不容易被上司控制,但共产党人最不怕的就是思维活跃,当今中国,也最需要这种活跃。 “他是二十六路特务团的人,那个特务团也称教导团,培养的不是特务,是整个二十六路的军官种子。”见吕风还是沒有完全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游击队长王洪继续低声补充,“老二十六路在新兵训练、军官培养和以弱抗强方面,都很有一套,而咱们喇嘛沟游击队,眼下最缺的就是这些经验,况且你和我年龄都不小了,体力和精力都会越來越差,以眼下晋察冀军区的情况,短时间内又不可能给咱们派一些年青的骨干过來,所以咱们只能一边努力发掘培养游击队内部的优秀种子,一边敞开大门,接纳各方英才,只有这样,咱们才能把革命的火种一代代传承下去,才能保住晋察冀军区北上草原的这个前哨不丢。” “那个入云龙看上去是个很直爽的人,又沒有什么特殊背景,应该能留得住,可那个张小胖子,我看有点儿悬!”副队长吕风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 “刚才也不是谁,恨不得立刻赶人家走。”王洪看了他一眼,笑着数落,“行了,能不能留住他,以后再说,先跟我一起出去招呼客人去,跟你掰扯了这么久,估计奶茶早就凉了。” “我帮你拿,我帮你拿。”带着几分歉意,吕风伸手抢过王洪搜捡出來的资料,“这是,你既然想把他留下,怎么还替他找二十六的消息。” “我答应过他的。”王洪一把抢回资料,迈动双腿,大步流星,“江湖上讲究言而有信,咱们共产党游击队,不能连江湖好汉都不如。” “我差点忘了你是红胡子。”吕风摇了摇头,快步跟上,他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的确如王洪先前所说得那样,体力和精力都在大幅度退步,从后院的资料室到前院的会议室,不过是百十來米的距离,居然走得气喘吁吁,进了屋,重新跟客人们打过了招呼,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喝茶,一碗奶茶刚刚落肚,就闻见一股浓郁的油脂香味随风荡漾。 “羊肉已经烤上了,我出去给老胡打个下手。”轻轻放下喝空了的木碗,吕风又起身向外走。 “我去吧,你歇一会儿。”机枪手大周尊敬老人,主动站起來替吕风分担工作。 “我去吧,你跑了好几天了。”吕风心疼下属,摇头拒绝。 “要我说啊,咱们不如一起过去,就在院子头吃,找个树荫坐下,保准比屋子里头凉快。”听见两人的争执,游击队长王洪缓缓站起身,手扶着桌案大声提议。 “好啊。”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人大声响应,作为江湖汉子,他们也不喜欢坐在桌案边文绉绉地细嚼慢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更附和他们的身份。 只有张松龄沒有回应,双手捧着王洪刚刚找來的资料,物我两忘,资料上有关二十六路的内容所占篇幅其实非常小,有时甚至只用短短几行字便一笔带过,但就这几行字,也让他感觉到激动不已,比起报纸和传言中的扑风捉影,军队内部传阅的资料虽然简略,却胜在真实,只是寥寥数篇,就将二十六路最近半年來的动向,在张松龄脑海里面绘制了个清清楚楚。 打完了娘子关,二十六路又参加了太原保卫战,太原保卫战结束之后,紧跟着就参加了台儿庄战役,然后是峰县追敌,然后是泥沟庄阻击战,然后是徐州断后,这支部队还是象去年时一样英勇,还是象去年一样,取得了一个又一个局部胜利,却无法扭转整个国民革命军的颓势,眼睁睁地看着战机一个接一个流失,眼睁睁地看着日本鬼子将弟兄们用性命堆下來的阵地,一个又一个重新抢了回去…… “一会儿有时间再慢慢看吧,开饭了,大伙都等着你呢。”赵天龙不愿看着好朋友失礼,走过去,轻轻推了下张松龄的肩膀。 “呃。”张松龄本能地用胳膊将资料死死压住,然后愕然抬头,看到他那魂不守舍模样,游击队长王洪摆了摆手,大度地说道:“不用紧张,这些资料都送给你了,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送给我。”张松龄好像沒听懂对方的话般,将资料按在胸口处,两眼一片茫然。 除了有关二十六路的内容,资料中涉及更多的是八路军晋察冀军区自己的动向,眼下虽然是国共合作时期,可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拿一堆八路军的文件走。 “送你了。”王洪大声肯定,“都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用不着再保密,况且我也沒必要跟你保密。” “谢,谢谢您,真的谢谢您,我一会儿找几张纸,把有关二十六的内容总结一下就行,不会带着这些文件下山。”张松龄感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站起來,大声向对方表态。 “走啦,走啦,吃肉去了,再不去,肉就烤老了。”王洪和蔼地笑了笑,带头走出了会议室,从小黑胖子的表现上看,留下此人的难度的确不小,可越是这样,王洪对此人越感兴趣,革命者大公无私,但革命者并非无情无义,越是有情有义的汉子,成为革命者之后,信仰越是坚定,相反,那些表面上为了共产主义理想可以牺牲一切,甚至骨肉亲情的人,往往都是投机者,骗子,一旦遇到危险,他们心中的自私和冷血立刻曝露无遗。 奶茶有很好的消食化脂作用,在会议室里坐了这么久,大伙也的确有些饿了,跟在王洪和吕风两个身后,快步走向游击队的伙房,两只收拾干净了全羊,就架在伙房门前的碳堆正上方,幽兰色的火苗舔着羊脂,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刚刚结束了训练的游击队员们都被羊肉的香味给吸引了过來,在烤架旁边围了满满一大圈儿,每个人都轻轻地抽动鼻翼,嘴角的涎水光泽隐约可见。 “你们这些馋鬼,就知道吃。”大概是觉得战士们的表现实在有点儿给游击队丢人,副队长吕风快步走过去,伸手给了两名小队长每人一个脖搂,“带几个人去摘点儿新鲜蔬菜來,荤素搭配,然后再去地窖里把咱们去年自己酿的野果子酒搬十坛子出來,大伙都可以整一点儿。” “好嘞。”听闻还有酒可以喝,游击队员们欢声雷动,吕风见状,赶紧大声补充,“每人只能喝一碗,别耽误了下午的训练,还有,今天值日的都不准喝,我会让人把酒给你们留着,等换完了岗后下來再过瘾。” “谢谢副队。”“谢谢副队。”只要有酒可喝,大伙也不在乎晚上几个小时,一边道着谢,一边匆匆跑去采摘蔬菜,吕风冲着大伙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快步走进伙房内,用力搬出一张大圆桌,“谁能过來搭一把手,这桌子是榆木打的,死沉死沉。” 赵天龙和周黑碳两个抢上去,从吕风手中接过桌子,然后按照此老的指挥,将桌子抬到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下摆开,机枪手大周带着另外几名游击队战士搬出了数张长条凳,围着大圆桌拼成了一个圈,游击队长王洪一手拉住赵天龙,一手拉住周黑炭,将他们两个硬拉到上风口位置就坐,随即又拉起张松龄,笑呵呵地询问,“小伙子,你能陪我整两盅不,。” “能,能喝一点点。”张松龄无法拒绝一个长者的邀请,略作犹豫,笑着点头。 “那咱们四个就挨着坐,老吕酒量不行,让他去招呼别人。”王洪笑呵呵地挨着赵天龙坐好,然后示意大周给客人倒酒,“周队长,你从伙房把白酒拎一坛子出來,咱们这桌先整点儿白的。” “嗯。”大周答应一声,手脚麻利地从伙房里拎出一个大酒坛子,给本桌上每个人满了一木碗。 高粱酒的味道立刻压住了烤肉香,不断地刺激着人的鼻孔,游击队长王洪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火堆,大声招呼,“老胡,捡烤好的先切几块过來,让客人尝尝你的手艺。” “唉,这就來,这就來。”炊事员老胡擦了把脸上的油汗,举起刀,从正在烤着的羊背部片下两块最肥最嫩肥的长条,每一条都有三、四两重,一面颜色金黄,另外一面却呈淡淡的粉色,摆在一个长条形木头盘子上,与酱料一道端上了桌。 “來,尝尝老胡的手艺,山里头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硬菜,大伙凑合着吃。”游击队长王洪也拿起一把游击队自己打造的小短刀,将大木盘上的肉条切成一两左右的小块,热情地布到客人们面前的小木盘内。 他本來长得就像个农家老汉,再配上满嘴的大实话,更令人无法将他的身份与传说中那个红胡子联系到一起,赵天龙等人道了声谢,用短刀扎起肉块,慢慢放到嘴边,牙齿轻轻一碰,一股又浓又热的汁水立刻滚进了喉咙。 “地道。”周黑炭大声夸赞,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盘子里的肉吞了个干净,“地道,比山下那些蒙古蛋子烤得都地道,我从小长这么大,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烤肉。”(注1) “我本來就是蒙古人。”正在火堆旁转动肉羊架子的炊事员老胡闷声闷气回应,“我叫胡嗒嘎,老胡只是大伙图方便。” “哦,。”周黑碳咧了一下嘴,脸上不觉有些尴尬,赵天龙见状,立刻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让你嘴巴沒把门的,这回,出洋相了吧,,罚酒,罚酒,自己先整一碗,算是给老胡道歉。” “该罚,该罚。”周黑炭端起酒碗,向老胡举了举,一饮而尽。 “叫就叫了,我又不会少块肉。”炊事员老胡原本就沒生气,见周黑炭喝得痛快,立刻憨憨地笑了起來,“算了,我陪你喝一碗,咱们俩交个朋友。” 说罢,快步走向圆桌,把大周面前的酒碗抢了,也一口闷了个精光。 江湖人最欣赏直爽汉子,见老胡如此豪气,周黑炭立刻端起了第二碗,“行,以后你老胡就是我周黑炭的大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打声招呼。” “好说,好说。”老胡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一边喝着,一边慢慢走向火堆,“你们继续,我得看着羊肉,这东西,烤小了发酸,烤大了就立刻变老。” 一场因为口不择言而差点引发的误会,在当事双方的刻意退让下,顺利消解于无形,酒桌上的气氛立刻变得更加活跃,游击队长王洪起身又给客人们布了一回羊肉,然后举起酒碗,以此间主人的身份相劝,赵天龙、周黑炭和张松龄三位客人举碗回应,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酣畅淋漓。 片刻后,去摘菜与搬果酒的游击队员们也纷纷返回,在另外几棵大树下围成七、八个大圈子,开始用餐,待给队员们都安排好了吃喝,副队长吕风又端着一碗果酒走向了赵天龙,笑呵呵地向对方发出邀请,“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却一直沒见到过真人,今天难得碰上,來,让我敬你一碗。” “吕队长客气了。”赵天龙端起酒碗跟吕风碰了碰,鲸吞虹吸。 吕风冲他笑着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周黑炭和张松龄,与后两者也各自碰了一回,喝下了大半碗酒,笑呵呵地离去。 紧跟着,又有两名游击队的干部走过來,依次向赵天龙、周黑炭和张松龄敬酒,宾主双方谈笑炎炎,喝得十分舒畅,再接着,第三波敬酒的人上前,却是昨天曾经并肩作战的游击队员,赵天龙等三人沒理由拒绝,又端起酒碗喝了个痛快。 转眼酒过三巡,宾主俱眼花耳热,信口聊起草原上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皆对日本鬼子恨得咬牙切齿。 “那帮王八蛋甭看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其实根本沒拿咱们中国人当人,偏偏有一帮孬种自己犯贱,伸着舌头去舔人家的屁股沟,转过头來,还好像得了多少好处般,趾高气扬….”赵天龙拍着桌案,愤恨不已。 “就是,咱们这里,不争气家伙太多,才一百多小鬼子,就愣是把黑石寨方圆几百里全给管得死死,那些狗屁王爷,国公,欺负老百姓时有种着呢,见到日本鬼子,立刻就像断了脊梁骨的狗一般,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实。” “他们被满清驯服的时间太长了,向强者低头,早已经成了习惯。”一碗白酒和大半碗果酒陆续下肚,张松龄的话也开始变多,根据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见闻,大声总结,“不光是那些蒙古贵族如此,其他人,也未必好哪里去,就拿咱们昨天遇到的那个黄胡子來说吧,红、白、黄、黑,既然能跟王队长和周老哥齐名,按理儿应该算个豪杰,实际上呢,根本就是一……” “别提他,老子才不跟他齐名。”沒等张松龄说完,周黑炭大声打断,“丢死人了,马贼的脸,都被蒋葫芦那孬种给丢尽了,先给藤田老鬼子当枪使,跟我拼了个两败俱伤,然后又被老鬼子收拾,拿机枪扫掉了几十名弟兄,就这样,他都沒敢冲藤田老鬼子哼哼一声,丢下弟兄,自己一个人跑了。” “孬种。”赵天龙接过话头,继续大骂,“还有保安队,也是一群孬种,心甘情愿地给日本人当奴才,也不怕自己的老祖宗在地下气得翻跟头。” “的确是这样,这一带的汉奸蒙奸,比日本鬼子还多,杀起自己的同胞來,也丝毫不亚于日本鬼子。”听大伙骂得痛快,红胡子想了想,笑呵呵地接口,“可三位想过沒有,为什么汉奸蒙奸会那么多,。” “这…”非但赵天龙和周黑炭被问住了,连张松龄这个读书人,也被问得张目结舌,事实上,岂止是草原,中原地区的汉奸数量一样是鬼子好几倍,他们争相出卖自己的同胞,出卖自己的祖国,并且还以此为荣,沒有半点儿负疚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情况,为什么那些汉奸出卖同胞和祖国出卖得如此理直气壮,张松龄早就在想这个问題,却始终沒有找到一个确定答案。 正搜肠刮肚地想着,附近突然传來一阵喧哗,“中队长回來了。”“中队长,这边坐。”“中队长,坐我这边,还给你留着一块羊肉呢,赶紧趁热吃了它。” 在游击队战士们的热情邀请声中,一名身材匀称地汉子走了进來,先冲着大伙打了声招呼,然后快步走向游击队长王洪,“大队长……” “回來了,路上还顺利吧,这边來,我先给你介绍几个客人,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入云龙,这位,就是我的中队长赵小栓,他刚从斯琴那边…….” 介绍的话,被赵天龙刀子一样的目光打断,紧紧盯着赵中队长的眼睛,赵天龙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你,你也好意思姓赵,,滚犊子,咱姓赵的人里头,沒你这种断脊梁的东西。” 注1:蒙古蛋子,底层百姓对蒙古人的戏称,不是很尊重,但并非故意蔑视,在双方不是很熟的情况下,这样叫很容易引发矛盾。 第五章 人情 (七 上) 第五章人情(七上) 事发突然,在座众人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中队长赵小栓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诧,然后又迅速从惊诧变成了羞愧和委屈,“我,我当时,当时是上了王爷的当,不是,不是故意要给他们带路,过,过后,我一直努力想找到你们,努力想给你们报仇。” “报仇,。”赵天龙大声冷笑,“你怎么报仇,你杀了右旗的老王爷,还是行刺了李守信,师父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沒想到最后却死在了你手里。” “不是,不是,你冤枉我,你不能冤枉我,我不是要出卖师父,我……”中队长赵小栓以手掩面,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树叶,“我当时年纪小,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跟我打赌说谁的枪法也比不过他,我不想丢了师父的脸,所以……” “所以你就带着他们去抓师父和我们,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放火把整座山都烧成了白地,所以你几成了王府的贵宾,每天好吃好喝,还能有零花钱拿,。”赵天龙食指如刀,直戳中队长赵小栓的脑门。 赵小栓被戳得接连后退,一不留神绊在了酒坛子上,仰面栽倒,顾不得擦身上的酒水,他迅速翻身跪坐起來,用膝盖挪着向赵天龙身前蹭,“大哥,你听我说,听我说啊,我真的沒有拿王爷的好处,我被他关在……” 赵天龙厌恶地抬起腿,将其再度踹翻于地,“别叫我大哥,我赵天龙认不起你这种兄弟,你要是真的是个男人,就到地下亲自跟师父解释去,他的坟就在当年教你骑马的地方,你去了一眼就能看到。” “我,我…….”赵小栓双手捂脸,泣不成声,他现在是喇嘛沟游击队的顶梁柱,肯定不能到师父的坟前去自杀谢罪,可如果不给赵天龙一个交待的话,以他记忆中对方的性子,兄弟两个必将反目成仇,弄不好,对方会找个时机直接用枪解决了自己。 “孬种,沒勇气了是不,,十三条人命,师父他们十三条人命,难道就比不上你小栓子一条命金贵,。”赵天龙上前几步,抬脚对着赵小栓的大腿猛踹,“既然你沒种对自己开枪,我帮你动手,我帮你,不准躲,不准躲,有把枪拔出來,赶紧拔枪给我拔……”. “入云龙。”游击队长王洪终于做出了反应,用力拍了下桌案,长身而起,“你想干什么,,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你当老子是泥捏的么,。” “龙哥,龙哥消消火,消消火。”周黑炭和张松龄两个也赶紧跳起來,一左一右死死架住赵天龙,“有什么话咱们坐下來慢慢说,这是洪爷的游击队,你得给他留点儿面子。” “我想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他都干过些什么事情,。”赵天龙抬起通红的眼睛,望着游击队长王洪大声咆哮,“你问问他,他有沒有脸继续活在世上,他该不该撒泡尿把自己给淹死,。” “大队长。”缓过一口气來的中队长赵小栓,抱着脑袋放声嚎啕,“是我对不起小龙哥,是我对不起师父,是我,是我对不起他们。” “谁是谁非,以后咱们慢慢再说。”明知道其中必有一段隐情,游击队长王洪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一管到底,“你现在是我游击队的中队长,谁也沒资格在我面前对你动手。” 转过头,他又对赵天龙大声说道,“入云龙,我的话撂到这儿了,赵小栓是我的人,只要他在游击队一天,我王洪就替他扛一天,你要是想找他麻烦的话,就直接冲着我來,无论是枪是刀,我都接着,绝不拿人多欺负你们人少。” “你,你敢。”赵天龙死死盯着王洪的眼睛,就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后者毫不畏惧地用眼睛跟他对视,矮小的身体坚若磐石。 其他游击队员们也纷纷围拢了过來,有人上前扶住了满身泥浆的赵小栓,有人则对赵天龙怒目而视,周黑炭不想令冲突继续扩大,赶紧出头替双方打圆场,“龙哥,龙哥,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洪爷对咱们可是有救命之恩,咱们不能当着他的面收拾他的弟兄。” “洪爷,洪爷,您老也别生气,龙哥已经连续好几天沒睡觉了,酒力上头,酒力上头。” “黑子说得对,今天的确不是翻旧账的时候。”站在赵天龙身边,张松龄能清晰感受着后者胸膛里岩浆般的愤怒,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让今天的冲突到此为止,“龙哥,你喝得太多了,咱们先下去醒醒酒,然后再跟洪爷把事情掰扯明白,相信以他老人家的为人,肯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也不知道他和周黑炭两个的哪一句话起了作用,赵天龙喘息了片刻,终于主动把目光从王洪脸上挪开,“今天的事情得罪了,但赵某绝非酒后撒疯。” 转过头,他又迅速将目光扫向中队长赵小栓,“你不配姓赵,不配。” 说罢,推开周黑炭和张松龄两个,扬长而去。 “龙哥,龙哥。”周黑炭怕赵天龙再惹出更大祸事來,赶紧拔腿追上,张松龄比他稍微沉稳一些,冲着王洪等人拱了拱手,低声说道:“今天的事情对不住了,我会尽快让龙哥给大伙一个解释,王队长,吕队长,感谢款待,我等就此告辞。” 撂下几句场面话之后,他也分开人群,快步去追赶赵天龙,才追了几步,却看见对方推开周黑炭,雄赳赳地走了回來,远远地冲着王洪等人抱了下拳,大声道:“洪爷,答应过你的事情,赵某肯定会做到,这几天,我们兄弟几个就在山下找个人家借宿,等你做好了准备,立刻就可以出发。” 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游击队长王洪也沒心思继续挽留对方喝酒,按江湖礼节拱了拱手,大声回应,“多谢龙哥仗义,我这就着手准备给斯琴女士的生日贺礼,大周,帮我送龙哥他们下山,顺便请老哈斯给他们安排个毡包。” “哎,,。”大周很不情愿地答应一声,快步追上赵天龙,后者咬着牙犹豫了片刻,想提醒王洪几件事,却最终沒有说出來,肚子里的所有忠告都化作了一声长叹,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去远,游击队长王洪挥了下手,意兴阑珊,“都站着干什么,继续喝酒吃饭,羊肉这么贵,谁也不准糟践了。” “早就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哪还有肉啊。”副队长吕风摇了摇头,用俏皮话调节气氛,“要不咱们今天就浪费一点儿,到山下再买两头去,。” “对啊,对啊,这么点儿肉,连塞牙缝都不够。”其他几个干部们纷纷笑着附和,**十名大小伙子,只有两头羊可分,摊到每个人头上能有几两,况且其中一头还要留出來招待入云龙这些贵客,根本分不到大伙的嘴里。 “滚,还过不过日子了,,现在花钱买肉,冬天咱们喝西北风活着,。”游击队长王洪竖起眼睛,冲着大伙笑骂,“谁想多吃肉,就咬自己腮帮子,保证比羊肉还细嫩,老胡,这桌剩下那半头羊收了,咱们晚上吃羊汤荞面片儿。” “嘢。”游击队员们咧了下嘴,悻然散开,王洪就着桌子上的新鲜蔬菜啃了两个糜子面儿窝头,又喝了一碗游击队自己酿的野果子酒,心满意足地拍了下隆起來的肚子,迈着四方步回房间休息。 副队长吕风向几个主要干部使了个眼色,也慢慢地走向了后院,其他几名干部互相看了看,各自找机会跟上,中队长赵小栓低头耷拉着脑袋走了队伍最后,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揉眼睛,泪水像春天的溪流般淌个不断。 待大伙都进了后院小会议室,游击队长王洪收起笑容,低声追问:“栓子,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天龙跟你早就认识,他为什么不准你姓赵,。” “我跟他其实都不姓赵,我们是随的我师父的姓,我,我跟他都是师父收养的孤儿。”中队长赵小栓蹲在地上,双肩不断抽动,“师父跟嘎哒梅林是安达,嘎达梅林起义时,就带着我们去投奔他,后來嘎哒梅林被达尔罕王爷出卖,惨死在新开河畔,师父就带着我们和几个起义军的遗孤,到处躲避追兵……” 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一直象座山一样压在心窝子上,今天被赵天龙给揭了老底,痛苦之余,反而感觉了几分轻松,因此,不用大队长多问,就竹筒倒豆子般全给说了出來。 “当时右旗的老王爷还活着,他跟我师父有交情,就对师父和我们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但是李守信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师父领养的是嘎达梅林的儿子,就派兵到右旗,要求老王爷配合他斩草除根,碰巧我偷偷跑下山來玩,被李守信的部下给捉到了,他们先是狠狠地打我,让我给他们带路,后來看到我不肯屈服,就使了个诡计,找个人來跟我比枪法,说如果我打得比他们准,就放过师父…….” 结果,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自然输给了一群心怀叵测的成年人,一群心怀叵测的成年人则宣称,草原上沒有比他们更好的猎手,即便嘎达梅林亲自來了都不行,孩子争强好胜,便骑马回家找自己最崇拜的大哥帮忙出头,人沒等进山,李守信和王爷已经带着骑兵追了上來。 沒有人愿意跟神枪手在山林中周旋,于是,一把大火烧毁了整座山林,一把大火烧红了整个天空。 那跳跃的火焰印在了赵小栓的记忆里,永生难忘。 第五章 人情 (七 中) 第五章人情(七中) 烛光跳动,将家具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忽短忽长。 黑石寨保安队长枯坐在摆放着烛台的桌案边,两只眼睛就像腌坏了的鸭蛋黄,不带任何光泽,几只夜行的昆虫飞來,绕着他的脑袋嘤嘤嗡嗡地不停兜圈子,他却连挥手打一下的心情都沒有,兀自对着蜡烛枯坐,仿佛能从火焰里能悟出什么禅机來一般。 比阎福泉小了足足二十岁的姨太太朱小曼端着双手托着一副茶具,袅袅婷婷地走进屋子,她是戏子出身,因为试图嫁入汝南某个据说传承了千年的豪门,被对方的原配雇人敲了闷棍,然后用麻袋装着直接卖到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后來又几经转手,才被某家商贩当作礼物送给了阎福泉,虽然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但毕竟骨架和脸盘沒有受到任何损伤,稍加调养,便恢复了原來的七八分风韵,举手投足间媚态尽现,连路上拉着大车的骟马,看到后都会竖起耳朵,两眼放光。 平素这个时间只要她打扮好了往阎福泉身边一凑,后者肯定会丢下手头所有事情,见了了鱼肉的苍蝇一般扑将过來,但是今天,这份妩媚却尽数做给了瞎子看,老色狼阎福泉非但沒有急吼吼地脱她的旗袍,并且连她故意多洒了好几倍的东洋香水味道都沒闻见,继续盯着烛火目不转睛。 “老爷,。”朱小曼自尊心有些受伤,放下茶盘,拖长了声音呼唤,短短两个字,被她用训练多年的唱功硬生生拖出七八个高低不同的音符,酥得蜡烛旁飞旋的昆虫都浑身发麻,一头栽下來,砸得桌案“啪啪”作响。 但是这份努力依旧不见任何成效,阎福泉连眼皮都沒眨一下,继续发呆发傻,“老爷,您喝一口茶嘛,人家刚才亲手给你煮的茶汤。”朱小曼丝毫不觉得气馁,将胸前两团肉压到阎福泉的肩膀上,对着后者耳朵轻轻吐气。 这是她用來对付男人的必杀绝技之一,通常只要使出來,十个阎福泉也要丢盔卸甲,但奇怪的是,今天这一招也失去了效果,除了让阎福泉闷哼了一声外,别无所获。 “老爷,您怎么了,。”朱小曼心里立刻发了虚,伸出又细又长的手指,轻轻去扒阎福泉的衬衣,“是不是伤口发炎了,赶紧让我看一看,天这么热……” “啪。”一番好心却换回了个大耳光,阎福泉一巴掌将她扇了个跟头,大声咆哮,“发炎,发炎,你就盼着我死是不是,,看上哪个小白脸了你就直说,老子立刻成全你们。” “老爷,您说什么呢,,我冤枉,冤枉。”朱小曼吓得魂飞天外,顾不上哭,双膝着地爬过來,伸手抱住阎福泉的大腿,“我的命都是老爷给的,哪敢做对不起您的事情,,您要是不信,就派人去我房间里搜,能找出任何证据,我宁愿被您活活打死。” “证据,你当然不会让我抓到证据,你机灵得象只鬼一样,又识文断字儿,有什么东西藏不起來,。”阎福泉用力抽回大腿,继续大声咆哮。 “我冤枉,冤枉,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有半点儿对不起老爷的心思,就天打雷劈,下辈子还托生成戏子。”朱小曼吓得脸色煞白,膝行半步,死抱着阎福泉的大腿不放,这个男人虽然又老又粗鲁,但至少懂得隔三差五洗一次澡,如果被他从家中赶出去,或者转手送给某个当地大户,甭说吃苦受罪,就那身羊膻汗臭味儿,就能把她朱小曼活活熏死,(注1) “你就是个戏子,上辈子、这辈子和下辈子,都是戏子。”阎福泉一边骂,一边用力想把朱小曼踢开,但对方却象喇叭花一样紧紧的缠住了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挣脱。 “我是戏子,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是老爷养的戏子,我只给您一个人当戏子,给您一个人当,您别赶我走,求求您,千万别赶我走。”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朱小曼哭得稀里哗啦。 “贱。”阎福泉低声唾骂,心里终究是发了软,不再试图将喇叭花般的女人踢开,朱小曼知道自己终于逃过了一劫,跪在阎福泉的脚边,哭得如梨花带雨。 这份柔柔弱弱模样,让人无法不怜惜,阎福泉坐在椅子上又看了一会儿烛火,长长喘了口气,叹息着命令,“你起來吧,我相信你沒胆子背叛我,去给老爷我找点儿吃的东西來,饿了。” “我这就去,这就去,菜已经准备齐了,下锅就好。”朱小曼如蒙大赦,飞快地擦了把眼泪,小跑着去厨房准备吃食,片刻之后,两凉两热的四色荤素菜肴和一壶烧酒,被她领着一名丫鬟端上了桌案。 毕竟是在欢场上打过滚的,见识比黑石寨的乡野厨子高明了不止一筹半筹,阎福泉只动了几下筷子,就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一时邪火沒地方发,拿朱小曼出气的举动了,但他又拉不下脸來给一个别人送进门的“礼物”道歉,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低声命令,“你也坐下吃点儿吧。 “嗯。”朱小曼欠着半边屁股坐下,伸手抓起酒壶,给阎福泉斟了满满一盅,“老爷喝点儿,活血的呢。” 阎福泉抬头看了她一眼,用两根手指捏起酒盅,放在嘴边慢慢品了品,又叹息着放了下去,“算了,心情不好,喝了肯定上头,你要想喝,就自己喝点儿吧,不用专门照顾我。” “老爷不喝,我也不喝。”朱小曼摇摇头,抓起筷子替阎福泉布菜,论伺候人的本事,她也远超草原上土生土长的女子,往往阎福泉刚把目光挪到某样菜上,她手中的筷子已经伸到,只要阎福泉脸上稍微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她就会再多夹几筷子送将过來,并且小心翼翼地放在嘴边吹凉。 如此善解人意的举动,令阎福泉愈发感到懊悔,想了想,故意寻找话題,“你姐姐呢,她又跑哪去了,。” “大姐的娘家今天套车來接她,过了晌午就走了,她沒跟您说么,要不要我明天去把她请回來,。”朱小曼低下头,柔柔地回应。 所谓大姐,指的是阎福泉的原配,此女是汉人聚居地带的一名豪绅的掌上明珠,人长得高高大大,脾气也非常硬,因为阎福泉过分宠爱朱小曼的事情,平素沒少跟他斗气,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干脆一拍屁股回了娘家,眼不见为净。 此事如果放在一个月之前,阎福泉肯定会大声回答:不准去,反正他现在身居要职,已经不必再考虑岳父一家的影响力,况且沒有黄脸婆在旁边碍眼,他跟朱小曼两个会过得更滋润。 但今天,他却象突然改了性子般,皱了皱眉头,叹息着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你替我去,未必能请得动她这尊活菩萨,我也有些日子沒跟老泰山坐一起喝酒了,正好顺便去看看他老人家。” “噢。”朱小曼心中约略有些失望,脸上却依旧绽满了妩媚,“那我跟你一起去,省得大姐不肯给你面子,大不了被她打几巴掌,反正我身子骨结实,怎么打也打不坏。” “小狐狸精,怕是巴不得她当众撒泼吧。”阎福泉一眼就看穿了朱小曼的险恶用心,抿着嘴笑骂,“以后把这些小心眼收起來,你大姐是个实诚人,你尊敬她,她也不会老是针对你。” “人家哪有,你净冤枉人家。”朱小曼红着脸扑到阎福泉怀里,撒娇耍赖,阎福泉麻利地将她的衣襟解开,顺手往里边掏了几把,然后又将她放下去,笑着命令,“别不承认,老爷我最恨死不认账的。” “人家以后会改嘛,以后就会改嘛。”朱小曼拉着阎福泉的胳膊,不停地晃动,待将对方脸上晃得已经不见半丝烦恼了,才退回自己的椅子,继续斟酒布菜。 阎福泉依旧提不起酒性,喝了小半盅,就又宣告放弃,吃菜的欲望,也不象刚拿起筷子那般强烈。 朱小曼察言观色,猜到阎福泉有心事,拖长了声音,努力开解,“老爷,您到底怎么了嘛,,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干脆就说出來,别老是憋在肚子里,让人家一直替你担心。” “红胡子是共产党。”阎福泉沒头沒脑地说了一句,惆怅迅速又涌了满脸。 “共产党怎么了,不都是造太君的反么,跟原來的红胡子有什么区别,。”除了唱戏和哄男人高兴之外,朱小曼对外界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愣了愣,毫不犹豫地反问。 “区别可就大了。”阎福泉摆出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继续摇头叹气,“如果他们只是一伙马贼,即便规模再大,我都不会着急,反正谁也不敢打到黑石寨城里头來,不会真碍着我们保安队什么事情,可那共产党不一样啊,他们都是属蒲公英的,无论落到哪,都能迅速长成一大片,藤田太君麾下又只有一百來号皇军,万一哪天共产党游击队主动打上门,谁替皇军城墙上当炮灰啊,。” 注1:当时艺人的社会地位很低,即便是非常红的名角,在很多人眼里也都属于玩物,不会给与任何尊重。 第五章 人情 (七 下) 第五章人情(七下) “那日本人干嘛不趁着红胡子的队伍还沒发展起來,尽早出兵剿灭了他。”在朱小曼这种戏子眼里,最重要的是谁能满足自己吃穿享受,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至于什么国家民族、党派政府,皆可以抛在九霄云外,因此想都不想,一个恶毒的主意脱口而出,“你去跟藤田太君说,让他及早动手,以免养虎为患,等剿灭了红胡子,说不定藤田太君一高兴,就直接提拔你当县长呢。” “放屁。”阎福泉突然又变了脸色,一把将朱小曼推了个趔趄。 “啊。”朱小曼向外冲了几步,侧着身子跌到,一双妩媚的大眼睛兀自望着阎福泉,里边写满了委屈。 “唉。”看到对方眼睛里清水乱冒,阎福泉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低声呵斥,“你以后少搀和官场上的事情,县城里抱日本人粗腿的,哪个不比你一个女人家精明,,他们都沒敢提出兵进剿这个茬,还用得着你來献宝,。” 听出阎福泉话里的回护之意思,朱小曼擦了把眼泪,怯怯地解释:“人家不是想让你开心点儿吗,我又不认识藤田太君,怎么可能当面给他出主意。” “这些话,在马太太,刘太太她们面前也不要提起,女人家都藏不住话,你一说了,转头就得传到日本人耳朵里头去。”阎福泉看了她一眼,不放心地叮嘱。 “嗯。”朱小曼连连点头,慢慢地爬起來,走上前继续伺候阎福泉吃喝,过了一会儿,看看对方脸上的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好奇心又悄悄地长大,犹豫了一下,弱弱地问道:“老爷,为什么沒人提醒日本太君及早下手,他们不都明白‘养虎为患’这个道理么。”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阎福泉不耐烦地教训,却奈不住女人的温存,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解释,“日本人,日本人根本沒把握打得赢,红胡子不知道从哪弄到了一挺马克沁重机枪,眼下藤田太君手里却连门大炮都沒有,如果进山剿匪的话,红胡子只要拿重机枪把路一封,大伙就得拿命往上填。” 唯恐朱小曼不明白,顿了顿,他又迅速补充,“日本人性命金贵,当然不会拿自己人去堵机枪眼,到时候,冲在最前方的,肯定又是你老爷我的保安队,而你老爷我有伤在身,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恢复得过來,万一藤田太君想考验考验底下人的忠心,你说给他出主意进山剿匪的那个家伙,是带头往上冲了,还是不带这个头呢。” “那,那当然应该是带头往……”朱小曼稍作犹豫,大声回应,话说到一半儿,猛然又想到挨了枪子会死人,耷拉下脑袋,小声嘀咕,“怎么会这样,日本人不是很有钱么,怎么会连门大炮都沒配上。” “摊子铺得太大,必然到处都是窟窿。”提起这个茬來,阎福泉就愈发为自家的前途感到担心,“咱们这边还算好的,好歹驻扎了一个半小队,兴城那边,据说整个县就只派了十三名皇军,好在巴拉根仓贝勒对日本人一直忠心耿耿,带着他的卫队常年驻扎在城里,否则,都不用红胡子,随便一股马贼,就能把兴城给挑了。” 一个县,只有十三名日本兵,要知道草原上的一个县的所辖地域,可比长城以南一个县大得多,情况也更为复杂,蒙古贵族从祖辈传承下來的部落,汉人拓荒者偷偷建立的村庄,东一个西一个,夺得象阴雨天冒出來的蘑菇,如果日本兵想把所有部落和村寨都纳入统治,恐怕每名日本兵至少要负责上百里方圆,就是把全身都零拆了散用,恐怕也张罗不过來。 “那,那可怎么办,。”眨巴着刚刚哭过的大眼睛,朱小曼的话语里充满了对阎福泉的关心,“那你可怎么办,大伙都不开口出主意,藤田太君早晚还会主动找到你头上,万一他命令你……” “只能拖一天算一天了。”阎福泉苦笑着咧了下嘴,把刚才对着蜡烛参禅想起的主意拿出來,与朱小曼一道参详,“估计藤田太君这时候心里也发虚,所以只要沒人提议他去进剿红胡子,他就可以装作想不起來,同时再偷偷地跟上头打报告,请求上头派兵支援或者调几门山炮过來,在援兵和大炮都沒运到地方之前,嗯,嘶…….” 狠狠咬了一下牙,阎福泉抓起一双干净筷子,隔着衣服戳在了自己肩头的伤口上,已经结了痂的伤口,立刻别他重新戳破,一丝血迹顺着包裹伤口的纱布透出,慢慢透过衣服,将他的一整只衣袖染得斑斑驳驳。 “你,你干什么啊,你不要命了。”朱小曼先是被吓得两眼发直,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尖叫着跳起來,双手去抢阎福泉的筷子,“快放下,快放下,血,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别捣乱。”阎福泉疼得额头直冒汗,却死活不肯把筷子交给朱小曼,“别捣乱,听话,真的别捣乱,你听我说,现在流点儿血,总比明天带队去堵机枪眼儿强。” “你,你不能这么作害自己。”朱小曼愣了愣,抽泣着松开手,“我不许你作害自己,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和姐姐可怎么办,。” “离心远着呢。”阎福泉又狠狠冲着伤口捣了几筷子,看看血已经湿透了半截衣袖,喘息着说道,“总好过带领保安队去当炮灰,入云龙和那个一枪崩掉了朱县长的军统特务也去了红胡子那边,还有黑胡子,他也欠了红胡子好大一个人情,再加上黄胡子麾下那些残兵败将……” 猛然间,他又放下了筷子,一张蛤蟆脸上阴晴不定,“黄胡子,奶奶的,我怎么把这杂碎给忘了,有办法了,有办法了,这回炮灰不用我來当了,我这就去找太君,这就去找太君,他听了我的主意,今天晚上一定会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 第六章 碰撞 (一 上) 第六章碰撞(一上) 想到今后可能捞到的好处,阎福泉便再也坐不住,撂下筷子,拔腿就朝屋子外走,一边走,一边还念念不忘对朱小曼吩咐,“今晚不要睡得太早,点着灯等我回來,说不准我有好消息会告诉你。” “那您一定要早点啊,人家都快困死了。”朱小曼猫一样伸了个拦腰,两只眼睛风情万种。 阎福泉被勾得心中火起,伸手往她胸前掏了两把,朱小曼欲拒还迎,欲拒还迎,待阎福泉带着满足的微笑离开,立刻将门关好,冲着墙角轻轻撇嘴,“德行,每次连三分钟都坚持不到,还不如一根小黄瓜。” 骂过了,又哀哀地感慨起自己的命运來,坐在蜡烛前,好一阵长吁短叹。 阎福泉可不知道自己在女人心中形象如此不堪,心中兀自盘算着补了县长的空缺之后,要怎样振作夫纲,让自家大小两个夫人彼此之间相敬如宾,对自己能齐眉举案,正兴冲冲地想着,忽然听自己的勤务兵李三低声说道:“队长,太君的住处到了。” “啊,到了,这么快。”阎福泉从美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滚下马背,将缰绳丢给勤务兵李三,整顿衣衫,先冲着藤田纯二家门口站岗的小鬼子鞠了半个躬,然后用日语大声说道:“加藤君,佐佐木君,晚上好啊,两位忙什么呢,藤田顾问睡下了么。” 虽然职务比阎福泉低甚多,两名站岗的鬼子兵却对阎福泉沒有半分尊重之意,撇着嘴扫了他一眼,用日语冷笑着回应:“藤田长官睡沒睡我们两个怎么会知道,这么晚了,你不带人去巡夜,跑到藤田长官家里來做什么,你不知道晚上打扰别人,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么,。” 阎福泉的日语学得非常一般,对两个鬼子的话大部分都沒听懂,但从这两人的脸色上,知道应该不是在欢迎自己,连忙又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用日语大声补充:“急事,真的是急事,我想出了一个对付共产党游击队的办法,请两位务必帮我通禀藤田顾问一声。” “你就不会明天早晨再來,,游击队又不会立刻搬家。”两名鬼子兵狠狠地瞪了他几眼,非常不高兴的数落,但不高兴归不高兴,他们两个却沒有胆子耽误了剿灭共产党游击队的大事,指了指门口的拴马石,沉着脸命令,“站那里等,我们去看看长官有沒有时间见你。” 说罢,留下姓佐佐木的鬼子看着阎福泉,另外一名姓加藤的鬼子推开门,大步流星跑进去通报,片刻之后,又捂着被打肿了的脸跑了出來,看向阎福泉的目光宛若两把匕首,“长官说,让你立刻进去,沒礼貌的东西,害得我跟着吃耳光。” “唉,多谢两位,多谢两位。”阎福泉从口袋里摸出两包未拆封的‘虢国夫人’牌儿香烟,轻轻推进两门日本鬼子手中,“拿去解解乏,我上个月托人从赤峰带过來的,保证是真货。” 身处二线部队的最底层,两名鬼子兵无论是军饷还是外快,都远远比不上阎福泉这个伪保安队长,一看到烟盒上的美女图案,眼睛立刻直了,刚刚挨了耳光的加藤再顾不上抱怨,抚摸着美女,用汉语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怎么好意思,什么什么夫人,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 “虢国夫人。”另外一名小鬼子佐佐木大声补充,他來中国时间较长,认识的汉字也比加藤多,冲着着大门口一伸手,“阎君,请里边走,长官正在等你。” “那咱们兄弟改天再聊。”阎福泉满脸堆笑,施施然进了院门,三步两步走向藤田老鬼子的房间。 藤田老鬼子听到外边的脚步声,亲自迎了出來,阎福泉见状,赶紧又将脚步的速度加快了几分,抢到藤田老鬼子身前,一躬到地,“这么晚了來打扰您,给您添麻烦了。” “嗳,阎君既然是为公务而來,又何必如此客气。”藤田老鬼子笑呵呵地伸出手,托起阎福泉的胳膊,顺带在后者的手背上轻拍了几下,笑着叮嘱:“以后为了公事來找我,无论多晚,都可以直接进來,刚才那个拦着你的笨蛋已经被我教训过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几句话,却是如假包换的汉语,虽然带着很浓的东北口音,把个阎福泉听得心里头直发热,身子骨登时就轻了好几十斤,双手捧着老鬼子的手,声音哽咽,“太君,太君以国士待我,阎某纵使,纵使粉身碎骨,也难以……。” “嗳,都跟你说不要客气了。”老鬼子抽出手,笑呵呵地打断,“里边坐,我已经命人去准备茶点了,咱们两个边吃边聊。” “属下遵命。”阎福泉又是鞠了一个大躬,跟在藤田老鬼子的身后进了屋,不敢抬头四下乱看,两只眼睛只是盯着脚下干净整齐的木地板。 “随便坐吧,今天家里沒有外人。”老鬼子藤田走到屋子中央的茶几旁,席地跪坐,然后微笑着示意阎福泉可以坐在自己对面。 “这,这,谢谢太君,谢谢太君。”阎福泉受宠若惊,脱掉鞋子和袜子丢在门口,光着脚爬过去,身体跪得笔直。 “阎君不必这么拘谨。”藤田老鬼子看了看阎福泉,笑着叮嘱。 “不拘谨,不拘谨。”阎福泉抬手紧抹额头上的汗水,不小心带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藤田老鬼子敏锐地看到了衣袖上的殷红,愣了愣,大声追问:“怎么回事,怎么又出血了,,我不是让人帮你将伤口缝合了么。” “沒事,沒事。”阎福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摇了几下头,非常坚强地回应,“今天训练的时候,动作稍微大了一些,已经让高仓队医帮忙换过药了,应该不打紧。” “你啊,既然受了伤,就不要训练得那么拼命么,。”藤田老鬼子非常感动,摇了摇头,以长者的口吻叮嘱,“这几天的操练,你就不必亲自盯着了,让刘队副……” 话说了一半儿,他又猛然意识到副队长刘文忠已经死掉好几天了,想了想,继续补充,“你自己推荐个队副上來,让他承你的情,以后在你忙的时候,也好有个人替你顶班。” “嗨依,太君,我回去后立刻从保安队里头挑选合适人手。”阎福泉高兴得心花怒放,站起身,大声回应。 由自己挑选副手和由藤田纯二指定副手,意义完全不同,那代表着他已经完全获得了藤田纯二的信任,今后在保安队里头可以随意施为,而一个保安队副队长的空缺,少说也能卖出两百块大洋,如果再暗中挑动几个小队长互相竞价的话…… “坐,坐。”藤田纯二不知道阎福泉的心思转得如此快,摆了摆手,示意后者坐下说话,“你刚才托卫兵向我汇报,说找到了对付共产党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说出來让我听听。” “嗨依。”阎福泉答应一声,重新跪倒于茶几旁,“卑职这几天琢磨着如何尽快剿灭共产党游击队,一直睡不安稳,今天临睡觉时,突然觉得眼前一亮…” “嗯。”藤田老鬼子皱了下眉头,很不喜欢阎福泉这种沒完沒了的表功行为。 阎福泉心里头立刻打了突,赶紧长话短说,“卑职打探过喇嘛沟一带的地形,发现那里易守难攻,如果强行攻打的话,我军恐怕会付出很大代价。” “嗯,的确如此,你接着说。”藤田纯二这几天也在反复权衡去喇嘛沟一带剿共的利弊,心中明白阎福泉并非满口胡言乱语,点点头,笑着催促。 “所以属下就想出一条计策,叫做驱虎吞狼。”阎福泉偷偷看了看藤田纯二的脸色,继续说道:“就是扶植另外一伙马贼,让他们去红胡子的老巢附近抢劫,红胡子既然已经变成了共产党游击队,肯定不能地眼睁睁看着马贼在自己身边祸害老百姓,只要他们下了山,就失去了地利优势,待马贼们和他拼得两败俱伤,咱们再趁机杀过去,将红胡子和他手底的游击队员一网打尽。” “这个…….”藤田纯二紧皱着眉头,目光游移不定,他回到黑石寨后,沒有立刻整理兵马杀向喇嘛沟,其中原因有二,第一,手中缺乏攻坚利器,在丘陵地带与红胡子作战,未必能讨到便宜,第二,他手中的日本兵实在太少,短时间内也不可能从关东军总部那边得到补充,轻易不敢浪费。 而阎福泉所献的计策,则完全避免上述两条麻烦,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有哪支马贼能跟红胡子有一拼之力,即便拼不过红胡子,至少也要有勇气到红胡子的老巢边去抢掠一番。 “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还请太君不吝指点。”阎福泉明显会错了意,低下头,讪讪说道。 “很好,很好,阎君,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藤田纯二冲他笑了笑,目光中充满了鼓励,“但是,我不知道该扶植那路马贼,阎君,你心中是否有好的选择可以推荐给我,。” 注1:新京,即长春,当时是伪满洲国“首都”,虢国夫人牌儿香烟,上世纪三十年代启东烟草有限公司出品,厂子为英国人寇斯控股,质量高于日本烟厂的产品。 第六章 碰撞 (一 下) 第六章碰撞(一下) “这个……”阎福泉犹豫了片刻,故意绕开了自己原本想说的黄胡子,“红、白、黄、黑,这是商贩们按照四大胡子的名头给他们几个排的顺序,但是如果说起具体实力,却是白胡子排第一,不但人多势众,打仗的经验也最丰富。” “你是说让我武装那些流亡的俄罗斯人,。”藤田纯二愣了愣,眉头迅速皱紧,白胡子的主要成员为内战失败后逃入中国境内的俄罗斯人和他们的后裔,在草原上一直靠劫掠和当雇佣军为生,只要给的价钱合适,他们肯定愿意帮黑石县解决掉游击队这个心腹大患,但万一为他们提供军火的事情传到苏联政府耳朵里,恐怕那些一直对东北虎视眈眈的大鼻子们立刻会象蚂蚁涌过來,届时苏日两国即便不起武装冲突,一场外交碰撞也在所难免,碰撞的后果,非但自己承受不起,大日本帝国也未必承受得起。 “这只是属下想出來的一个不成熟建议,具体如何决断,还请太君來做主。”阎福泉快速鞠了个躬,跪直身体,等候藤田纯二继续训话。 连黑石寨周围出现了一支共产党游击队的事情,藤田纯二都不想让自己的上峰知晓,当然更沒勇气去承担挑起日苏两国争端的后果,轻轻叹了口气,他低声吩咐,“再说吧,俄罗斯人都是虎狼之性,非常难以控制,关东军本部那边,也一直想把满蒙境内的各支白俄叛匪消灭干净,只是眼下主要精力都放在对付抗联上,暂时还腾不出手來而已。” “卑职鲁莽了。”阎福泉像个磕头虫般,躬身道歉。 “无妨,你也是一心为了帝国的事业。”藤田纯二大度地摆摆手,笑着说道,“只有这一个选择么,我记得黑石寨周围的马贼,可不只是四大胡子。” “大大小小有好几十支,但能跟红胡子掰一掰手腕的,恐怕只有白、黄、黑三家,而黑胡子最近又欠了红胡子一份人情,按照马贼们的规矩,他在短时间内肯定不会跟红胡子做对。”阎福泉想了想,很认真地分析。 “哦,。”藤田纯二紧皱眉头,眼睛转个不停。 阎福泉偷偷看了一下他的脸色,低声试探,“除了黑胡子之外,就只剩黄胡子了,他曾经在奉军那边做过连长,能力应该不会太差。” “他,,。”藤田纯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肯跟咱们合作,你最近跟他通过消息,。” “沒有,太君千万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阎福泉吓得身体直往后缩,一边摆手,一边大声解释,“沒有您老的命令,卑职哪敢跟马贼交往,卑职只是觉得,黄胡子那人还可以利用一番,所以才,才斗胆给您老提了这么一条建议。” “他的队伍可是刚刚挨过咱们的机枪。”藤田纯二不认为天底下还有这么贱的人,刚刚被自己利用并陷害过一次,转头又会忠心耿耿地替自己卖命。 “他是个很现实的人。”阎福泉非常肯定地解释,“那一仗打得他伤筋动骨,如果不接受任何外來援助,他只会沦为老欢子那种三流角色,而黑胡子跟他有杀父之仇,说不定哪天就会堵上门去报复……” “所以他只能选择接受咱们的帮助。”藤田纯二迅速插了一句,然后连连摇头,“他可真够现实的,不过他的队伍既然已经伤筋动骨,怎么可能很快就恢复到能跟红胡子一拼的规模呢?!” “蛇有蛇道,狗有狗道。”听出藤田纯二基本上已经采纳了自己的建议,阎福泉非常细心地补充,“草原上还有很多股不入流的马贼,黄胡子可以打着咱们的名义去招募或者吞并他们,这样,用不了两个月,他就能再拉出一支几百人的队伍來。” 如此东拼西凑起來的乌合之众,战斗力肯定堪忧,但藤田纯二需要的是诱饵和炮灰,倒也不必太在意黄胡子匪帮的具体战斗力,将阎福泉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他郑重点头,“好,此事就全权交给你去办,你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联系到他,他在黑石寨里头有朋友么。” “卑职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联系。”为了防止藤田纯二怀疑自己的忠诚,阎福泉连忙出言表白,“但卑职可以去找老疤瘌,此人治枪伤很有一手,各路马贼受了伤之后,都喜欢去找他。” “就那个上次卖给你入云龙消息的老家伙。”藤田纯二再度皱眉,很是为老疤瘌的为人感到不耻,“他的手伸得可真够宽的,我早就该让他尝尝大日本皇军皮鞭的滋味。” “别,别,太君千万别冲动。”阎福泉吓得连连摆手,“留着他,千万要留着他,虽然他是个人渣,但是他好歹做了一辈子情报生意,留着他,咱们今后想打听谁的消息都方便。” “那就留着他。”藤田纯二非常痛快的点头,“只要他不出卖咱们的利益,咱们就留他一条老命,你让他带话给黄胡子,就说前几天的事情是个误会,只要黄胡子肯继续跟咱们合作,枪支弹药,我可以敞开了供应,保安团长的职位……” 略作沉吟,藤田纯二撇嘴冷笑,“保安团长的职位,暂时就不能给他了,我得看看他今后的表现,才能决定给他什么样的待遇,基本上就这么多,具体怎么说才能让黄胡子动心,你可以酌情处理!” “嗨依,卑职今天连夜出发,争取尽快找到黄胡子。”阎福泉躬身领命。 “辛苦你了。”藤田纯二看了阎福泉血迹斑斑的衣袖一眼,嘉许地点头,“不必这么急,休息一晚上,明天换过药之后,再去找老疤瘌也不算迟,反正即便老疤瘌把咱们的意思转达过去了,黄胡子也不可能立刻就重新拉起队伍!你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将各自麾下的弟兄重新整顿一番!” “嗨依,多谢太君关心,明天早晨,卑职保证马不停蹄地跑到老疤瘌那边。”阎福泉象磕头虫一样弯腰,然后抬起头,非常诚恳地向藤田纯二提议,“保安队的训练的确需要加强,但,但是,太君如果有可能的,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调,调几门大炮过來,。” “大炮,,你要大炮做什么。”藤田纯二看了阎福泉一眼,迟疑着追问。 “不是那种野山炮,小一些的,迫击炮,新式掷弹筒都行,只要有效射程能超过红胡子手中的那挺马克沁。”阎福泉赶紧大声解释,“待红胡子被黄胡子从山上引下來之后,咱们就可以四下围拢过去,先用炮兵敲掉那挺重机枪,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迫击炮的话,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调过來。”藤田纯二轻轻摇头,红胡子是共产党这件事,他一直沒敢上报,因为消息汇报上去之后,关东军本部那边肯定会发电來问,为什么他会让共产党游击队在眼皮底下潜伏了这么久都沒有察觉,,牵连着今年的考绩肯定会非常难看,日后的升迁也会大受影响。 这些埋在心底的秘密,他当然不会直接跟阎福泉交待,想了片刻,又继续补充,“帝国的战略重点在南边,咱们不应该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就打扰将军阁下的工作,并且最近傅作义的队伍在绥远附近,又有不安稳迹象,咱们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给帝国添麻烦。” 阎福泉心里头有些失望,但是却不敢流露在脸上,想了想,继续问道:“那掷弹筒呢,卑职听人说,帝国最新式掷弹筒有效射程是五百米,关东军那边已经装备到了小分队一级。” “你说是**式掷弹筒啊。”藤田纯二想了想,脸上突然露出几丝得意,“最大射程可不止五百米,并且可以配备决胜弹,在南方战场上,最近可是屡立奇功,这样吧,我跟上头打个剿匪报告,希望能要到两门**式掷弹筒來,如果能得到几枚决胜弹的话,即便沒有黄胡子帮忙,扫平喇嘛沟也不成问題了。”(注1,注2) 所谓决胜弹,就是日本鬼子开发的化学武器,在合适的天气里发射,只要两到三枚就能使一个连的守军失去战斗力,阎福泉从私人渠道,隐约听说过化学武器的杀伤效果,心中猛然打了个哆嗦,低下头,小声回应,“那当然是好,早日荡平了红胡子,黑石寨附近的百姓们,也能早日把心思安定下來。” 藤田纯二用力摆手,“关于决胜弹的话,不准跟任何人提起。” “嗨依,卑职一定让它烂在肚子里。”阎福泉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大声保证。 藤田纯二叹了口气,满脸慈悲,“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用这种东西,但红胡子不比别人,他带的是共产党游击队,晋中一带的消息,想必你已经听说过了,早在去年冬天,华中派遣军司令部还沒注意到那边有共产党游击队的存在,如今,却不得不调遣很大一部分兵力去剿灭他们!” “所以卑职才这么晚了还过來打扰您。”阎福泉心有戚戚,“共产党游击队就像蒲公英一样,如果铲除得不够及时,转眼就能蔓延出一大片。” “嗯。”藤田纯二满脸忧虑地点头,“他们和国民政府的正规军不一样,几乎不需要任何补给,就能在地方上扎根,黑石县的那些蒙古贵族,表面上已经答应向德王效忠,暗地里却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万一他们也和红胡子勾勾搭搭,咱们两个可就麻烦了。” 难得被藤田老鬼子推心置腹一回,阎福泉感动得眼眶发红,急匆匆地表态,“卑职知道,卑职这就调派人手,盯紧那些蒙古贵族。” “拜托你了。”藤田纯二意兴阑珊地挥手,“黑石寨的县长人选,按规矩应该由德王那边决定,我不方便插手太多,但是如果保安队能升格为保安团的话,团长职位我只会给你一个人留着。” “谢谢太君栽培。”阎福泉喜出望外,含着泪鞠躬。 “不必谢我,帝国不会亏待任何全心全意为他效忠的人,。”藤田纯二很满意阎福泉的态度,笑着表示嘉许,“你多带几个人去老疤瘌那边,以免路上出现什么意外,等从老疤瘌那边回來,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做。” “嗨依。”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藤田纯二频频点头,“所以才敢把大事都交给你,乌旗叶特右旗的斯琴女士马上要过十八岁生日了,我准备了一份薄礼,你代表我给她送过去,顺便看看有沒有机会,助白音王爷一臂之力。” “白音王爷。”阎福泉不明所以,抬起头,满脸雾水。 “白音王爷想把斯琴女士和她名下的右旗,一并娶回家,这对帝国的草原计划只有好处沒有坏处,所以我乐意玉成此事。”藤田纯二想了想,耐心地解释,“我已经下令给保力格,让他全力推动此事了,但光保力格一个,分量未必够!” “按辈分,镇国公保力格是白音和斯琴两个的叔叔,但斯琴女士和白音都是王爷,级别比镇国公高,虽然早就不继续册封了,但牧民们依旧相信这一套。” “是啊,当年康熙皇帝厉害,就凭着几百顶王爷帽子和几十个喇嘛,就把整个蒙古草原控制得滴水不漏。”藤田纯二抬起手,用力按摩自己的左右两个太阳穴,“大清朝都灭亡多少年了,草原上居然还奉行着同样一套规矩,不过这样也好,康德陛下是大清朝的正宗传承者,他的旨意,对草原上各家王公很有用途。” “卑职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阎福泉非常有眼色的起身,弯着腰向藤田纯二告辞。 “据说斯琴手下,有几个梅林一直阻挠她接受白音的追求。”藤田纯二起身送他出门,贴着耳朵低声叮嘱,“如果情况属实的话,你可以采取任何措施。” “嗨依。”阎福泉心里猛地一哆嗦,站直身体,大声回应。 注1:**式掷弹筒,日军针对大正十年式掷弹筒射程不足的情况,专门研发的兵器,重量低于轻机枪,有效射程却高达五百米,配上九一式手榴弹,在战场上完全可以当做一门小炮用。 注2:决胜弹,即化学武器,侵华战争中,日军曾经大量使用,导致中国方面超过百分之二十的伤亡,都來自日军的化学武器。 第六章 碰撞 (二 上) 第六章碰撞(二上) 有着挂在鼻子上的大胡萝卜为激励,阎福泉做事极其上心,很快就去老疤瘌处跑了个來回,然后从保安队中挑选了几名得力属下,赶着一大车礼物,兴冲冲往乌旗叶特右旗而去。 那斯琴郡主长相清丽,性情柔中有刚,又是乌旗叶特右旗王位的唯一直系继承人,因此自老王爷在世时起,就有无数草原上的少年才俊试图摘走这朵纯金打造的雪莲,把斯琴郡主和整个右旗一并娶回家,只是斯琴郡主眼界颇高,而老王爷又对膝下这个唯一平安长大的女儿视为无价珍宝,所以一來二去,直到老王爷驾鹤西行,也沒决定到底花落谁家。 拜康熙爷的德政和喇嘛教所赐,老王爷的几个亲兄弟都自幼便入了僧门,仓促间來不及还俗,而斯琴的一些远房叔伯兄弟,能力和人脉都非常有限,在老王爷去世之后这两年尽管一直试图谋夺他的家业,却被斯琴郡主联络父亲留下的几个老臣子揍了个鼻青脸肿,再也生不起窥探之心,只是如此一來,斯琴的婚事就又被耽搁了,从十五虚岁一直推延到了十八岁整生日,也沒挑到一个“真命天子”。 眼看着郡主殿下就要成为老姑娘,几个右旗的章京、梅林们自觉愧对已故的老王爷,情急之下,便于几个月前偷偷放出风声,说准备在郡主殿下十八岁生日那天举办一场“那达慕”大会,在道贺的來宾当中替他挑选一位乘龙快婿,那些一直想把美人与草场一起抱回家的草原才俊听了,立刻擦拳磨掌地准备了起來,欲在生日宴会上力压群英,以博郡主殿下倾城一回眸,(注1) 阎福泉和他的几个得力爪牙都出生于普通人家,自然也不会去做娶郡主的美梦,因此,他们虽然肩负“重要”使命而來,到的却有些晚了,旗王府门前送礼的队伍已经排出了一里多地,陆续还有沉重的马车驶近,将旗王府前面的草场压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车辙。 好歹也算黑石寨一带数得着的“大人物”,阎福泉当然不会屈尊和赶车的管家、牧民们一道去排队,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名帖递给得力属下许浩达,低声命令:“去,到王府的侧门把帖子和礼单一道递进去,就说咱们是替藤田太君來给斯琴郡主祝贺生日的,让王府管事儿的人给行个方便。” “是,长官。”小队长许浩达敬了个日本军礼,跳下马,大步流星地奔王府的侧门去了,须臾之后,便领着一名满脸皱纹的蒙古族老汉赶了回來,远远地冲阎福泉汇报,“郡主殿下不在,这位是王府管家巴雅尔,他听说您老到了,专门迎了出來。” “怪不得今天一早老汉我就听见喜鹊叫,原來是阎长官亲自登门了,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巴雅尔在王府管家位置上一坐二十余年,前后辅佐父女两代旗主,自然早已人老成精,不待阎福泉回应,就踉跄着跑到他的马前,躬身行礼。 见对方待自己如此客气,阎福泉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翻身跳下坐骑,伸手搀扶,“老人家何必客气,郡主殿下凤诞,阎某作为一地治安长官,自然有责任到场帮忙维护一番,郡主殿下呢,怎么生日当天还要出门,。” “不是出门,是怕客人太多,王府招待不开,所以把会场布置在了月牙湖畔,所有客人在这边登记了之后,会有专人带过去。”巴雅尔又躬了一下身,非常认真的解释。 “那达慕,,你家郡主要举办一场那达慕。”阎福泉知道那达慕是蒙古人的传统狂欢节,却不太清楚其具体规矩,愣了愣,皱着眉头追问。 巴雅尔点点头,笑呵呵地补充,“哈哈,不是我家郡主的意思,是我们几个老东西,想让郡主的生日过得热闹一些,才自作主张把那达慕大会挪到了跟她生日的同一天。” “各旗都可以举办那达慕,也可以象三年前那样,几个旗凑起來一块儿办,这类聚会的日期向來不固定,只要是入了秋便可。”见阎福泉眼神还是有点儿发木,许浩达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 “噢。”阎福泉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來龙去脉,沉吟着点头,“那么说,我们几个岂不是正好可以大饱眼福,。” “都是些传统项目,沒什么新鲜的,对您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來说,也就是瞧个热闹而已。”,巴雅尔的三句话中,倒有两句是在拍马屁,把阎福泉舒服得如同吃了两吨人参果般,晕乎乎浑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热闹好,热闹好,我最喜欢看热闹。”许浩达顺着巴雅尔的话茬,大声说道,“礼物都装在后面的马车上,麻烦您老派个人接收一下,队长临來之前,藤田太君曾经亲口叮嘱过,一定要把他的祝福当面带给斯琴郡主。” “是啊,是啊。”阎福泉瞬间想起自己还有重任在肩,大笑着补充,“算起來我跟斯琴郡主也是老相识了,即便沒有太君的托付,也理应当面向她道贺。” “您能列席,肯定会让这次那达慕变得非同一般。”巴雅尔笑了笑,痛快地发出邀请,“几位请跟我來,马车就放在这儿,我转头都派人过來卸车,有一些右旗的特产,还得麻烦阎队长顺路捎回城里去,让保安队的弟兄们也分享一点儿我家郡主的喜气儿。” “好说,好说。”听闻还有好回礼赠送,阎福泉高兴得心花怒放,翻身上马,毫不客气地跟在了巴雅尔身后。 “这边,这边。”巴雅尔主动拉起阎福泉的马缰绳,一边走,一边冲着几个蒙古汉子发号施令,“斯日古楞,你找几个人把阎队长的马车给卸了,再装一车干货上去,要挑第一等的,阎队长是贵客。” 沿着王府的围墙绕了半个圈子,他将阎福泉等人带到了一支即将出发的队伍前,“本來该小老儿我亲自带您过去,但今天的客人实在太多,孩子们沒经历过这种大场面,怕是照顾不过來,所以就只能让阿拉坦带您去了,他是我的远房侄子,做事最是用心,失礼之处,还请阎队长多多包涵。” “好说,好说,客随主便,客随主便。”阎福泉信口回应,回头看了看排在王府门口长长的送礼人群,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们一会儿也都去么,我是说门口排队的那些人。” “都是旗下的牧民,还有几个汉人垦荒村的村长。”巴雅尔笑呵呵地解释,“我们家郡主心肠好,这几年结了不少善缘,听说她过生日,很多不是本旗的牧民也來了,按照我们蒙古人的规矩,既然來了,就是郡主的客人,虽然坐不得主席台,在旁边看看热闹,顺便喝几碗马**,却是举双手欢迎的,不过您尽可以放心,來的都是知根知底儿的好人家,那些可能惹麻烦的,我们连眼儿都不会让他扒。”(注2) “噢。”阎福泉也知道蒙古人向來有好客之名,微笑着点头。 巴雅尔又叫过自家侄儿阿拉坦,叮嘱他一定要招呼好贵客,然后笑着把手中缰绳递给了后者,笑着跟贵客们告别。 阿拉坦自幼就被巴雅尔接到身边当继承人培养,待人接物非常老到,接过马缰绳之后,几句恭维话,便令阎福泉等人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与其他几名蒙古族贵宾一起,策马且行且聊,不多时,便來到了月牙湖畔,整个黑石县境内风光最秀美之所在。 立刻有几名负责接待客人的幕僚带着数名盛装少女迎出,向阎福泉等人献歌献酒,待把一顿下马酒喝完了,此间主人斯琴也弄清楚了來客的具体身份,少不得要亲自迎上前,将阎福泉等引向最适合看热闹的贵宾席位。 由于來的比较晚了,贵宾席几乎已经被先到的客人坐满,只在中央距离斯琴最近处还留着两三个空位,不知道在等待哪位贵客的光临,阎福泉是黑石寨的保安队长,又兼着藤田老鬼子的私人代表,理所当然被斯琴接到了自己左侧一个距离非常近的席位,许浩达等保安队的小芝麻官儿,则只能坐了稍微靠后的地方,由斯琴的幕僚负责招呼。 白音小王爷和镇国公保力格等蒙古贵族早已到來多时,见到了阎福泉,纷纷起身寒暄,“这不是阎队长么,什么风把您给吹來了,。” “斯琴郡主凤诞,阎某岂有不登门道贺之理,。”阎福泉得意洋洋地冲大伙抱拳,“另外,藤田太君也送了一份礼物,让阎某负责带了过來。”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藤田先生和阎队长真是太客气了。”保力格和白音等人一边跟阎福泉打着哈哈,一边替他介绍附近的其他宾客,都是些世袭的蒙古贵胄,虽然领地不像乌旗叶特四旗那么广阔,有的甚至只是一个村子大小,但爵位却不低,其中有三个人王爷,五个是国公,还有十几名贝勒、贝子,大体上都住在乌旗叶特四旗附近,祖辈在康熙年间就被赐予了封号,已经传承了两百余年,民国之后的历届中国政府沒能力进行调整,众贵族们自然也乐得将爵位继续父子相承下去,(注3) 阎福泉知道要想保证黑石寨附近太平无事,就不能招惹这些世袭的地头蛇,所以很客气地跟众位王爷、贝子们打起了招呼,众蒙古贵胄见他年龄已经超过了四十岁,长得又尖嘴猴腮,相信对自己构不成挑战,所以也非常热情地跟他一一见礼 如此忙碌了一大圈子下來,阎福泉头上就见了汗,早有细心的侍女端上奶茶,伺候他一边喝,一边看场下的热闹。 正在进行的是一场多人对摔,属于暖场或者表演性质,对抗并不是非常激烈,阎福泉眯缝着眼睛看了一小会儿,沒觉得有什么意思,便侧转了头,对白音低声问道:“小王爷什么时候到的,最近旗务忙么,临來之前,太君特别叮嘱过我,让我一定要跟您多多亲近。” “先生有心了。”白音偷偷向斯琴看了一眼,将说话声音压得极低,“我一大早上就过來了,最近我的旗沒什么事情,所以我这个王爷清闲得很,如果阎队有空,一定到我那边坐坐,我拿最顶级的马**招待你。” 从白音小心翼翼的模样,阎福泉猜到他可能不想过多提及跟日本人有合作的事情,笑了笑,也将声音压得很低,“一定会去,一定会去,我正惦记左旗的羊肉呢,对了,今天好像有很多亲朋到场,好像个个都跟王爷一样年青有为呢。” “还不是都惦记着右旗的土地和草场,。”白音小王爷不屑地撇嘴,好像他只是为了爱情而來一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还以为随便哪只蛤蟆都能吃到天鹅肉呢。” “如果有需要阎某出力的地方,小王爷尽管说。”以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阎福泉跟白音交头接耳。 “暂时还用不到。”白音非常自信的笑了笑,把目光转向场内,“现在只是暖身,出场的全是右旗自己的勇士,等一会儿还有几场对抗赛,來宾都可派人下场,说好了一定要分出高下的,输赢都不伤和气。” “不伤和气”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好马、好射手和好摔跤手,都需要大量投入,放眼整个漠东,白音还沒看出來,谁比自己更有本钱,更有实力。 那百年不遇的人生大奖,他志在必得。 注1:那达慕,蒙古语,娱乐,游戏,是蒙古族传统的节日,类似于西方的狂欢节,通常在每年夏末秋初举行,规模有大有小,里边设有射箭,赛马,摔跤等传统项目,胜者会得到奖励,并被牧民们当作英雄崇拜。 注2:扒眼儿,地方俚语,凑热闹的意思。 注3:清代为了瓦解蒙古人的抵抗力量,进行了非常复杂的分封,以科尔沁旗为例子,该旗被一分为六,设亲王四人,郡王四人,贝勒二人,贝子一人,镇国公二人,辅国公六人;如果仔细介绍,足够专门写一篇论文,小说限于篇幅,就简而化之,行家勿笑。 第六章 碰撞 (二 下) 第六章碰撞(二下) 对大奖志在必得的,今天可不止白音一个,坐在附近的几名蒙古贵胄见阎福泉一上來就跟白音嘀咕个沒完,心中不觉火起,互相看了看,小声议论道:“那姓阎的家伙是怎么回事,好像专门为白音小子站擂來了一般,除了他一个,其余谁都不搭理。” “还不是白音小子又傍上了日本人,以他那个精明劲儿,难道还嫩看不见日本人已经伸到鼻子底下的大粗腿么,。” “那倒是,他就靠这一招起的家。” 说着说着,几个人就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偷偷向场下看了一眼,继续低声商量,“白音小子仗着有日本人撑腰,不把咱们哥儿几个放在眼里,咱们哥儿几个自己可不能认耸,该互相拉一把就互相拉一把,那朵金莲花最后无论落在谁手里,肯定都比落在白音小子手里强。” “那是,他白音名下的草场本來就靠着河,家里头还守着一座金山,如果再把月牙湖这一片也吞了下去,用不了十年,咱们哥几个就都得替他放羊了。” “想得美,他也不怕撑死,待会儿赛马,我的骑手冲在前面替大伙开道,不为后半段留任何体力了,剩下的事情,就看你们。”乌良哈贝勒皱着眉头,郑重承诺。 蒙古人赛马,路程设置都比较长,骑手必须均匀分配战马的体能,以免开始时冲得太急,导致后继乏力的现象,乌良哈贝勒这个提议,等同于主动放弃了争夺第一名的机会,令其他几个少年贵胄大为感动,纷纷凑过半个脑袋,低声表态,“我也不争什么第一了,我让我的骑手死盯住白音那些爪牙,绝不给他们提速的机会。” “对,咱们合伙卡位,气死他。” “那可不容易,白音的马都是花重金从西洋人手里买的良种,骑手也是特别请名师指点过的。” “大不了直接把他们撞下马來。”呼啦哈赤王子咬牙切齿。 正商量得热闹间,忽然听身后传來一通迎宾号角声,“呜,,呜,,呜呜,。”,紧跟着,有名身穿节日盛装的中年男子跑向斯琴,弯下腰汇报:“郡主,扎噶尔王爷的特使代表王爷前來道贺。”(注1) “扎嘎尔王爷的特使,。”在场当中,不少人惊呼出声,看向斯琴的目光充满了羡慕。 那扎嘎尔王爷乃是草原上老一辈中的人杰,曾经历任昭乌达盟长,民国政府参议,“满洲国”兴安省省长,如今“贵”为“满洲国”兴安局总裁,位高权重,能在百忙之中派遣特使前來祝贺一名后生晚辈的寿诞,着实给足了斯琴郡主面子,(注2) 谁料斯琴却非常不领情,抬头看了一眼中年男子,懒懒地吩咐,“乌恩大叔,我刚才走路把脚脖子扭了,现在疼得厉害,真的沒法出去迎接他,干脆你替我跟特使大人解释一下吧,别让他觉得咱们失了礼数。” “啊,,嗷,那,那,好吧,那就我去,郡主您仔细些。”中年男子明显愣了一下,犹豫再三才领命而去。 一众少年才俊见状,心中暗自佩服斯琴够胆,连老不死的扎嘎尔王爷的颜面都敢扫,私底下愈发坚定了要联手把白音挤掉,以免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片刻之后,乌恩领着一名满脸阴云的白胡子老汉而來,安排其坐在了斯琴左侧,与阎福泉为邻,斯琴右侧最靠近她的座位却依然空着,不知道专门留给哪位尊贵的客人。 众少年才俊看得暗暗纳罕,纷纷猜测最后一名贵客的身份,但猜來猜去却始终不得要领,也始终沒有见到陆续被领进來的宾客当中,有谁被安排到了那个位置。 眼看着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几名乌旗叶特右旗的头面人物知道不能再由着自家郡主的性子胡闹了,一齐走上前,俯在斯琴身侧低声耳语:“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开始,恐怕就怠慢了所有客人。” “那,那好吧!”斯琴郡主脸上的表情好生失望,却不能不照顾几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宿老的面子,点点头,低声道,“那就正式开始吧,请贵宾们的随便讲几句,然后进行赛马。” “是。”几位宿老答应着,命人去來一个接了电线的铁皮喇叭,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扎嘎尔王爷的特使,请他第一个祝贺词。 “特使先生”的虚荣心终于得到了满足,拿出一张事先不知道改了多少遍的讲稿,抑扬顿挫的读了起來,整篇文章写得极为顺畅,字里行间充满了长者对晚辈的期冀,只是会场上唯一的,也是整个乌旗叶特右旗唯一的小柴油发电机太老旧了,发出來的电流时强时弱,导致“特使先生”的大部分发言只有他自己和身边的少数几个人能听见,其余宾客都如坠云雾。 好不容易等“特使先生”讲完了废话,几位宿老把电喇叭捧给了保安队长阎福泉,有前车之鉴在,阎福泉也不敢过多啰嗦,代表藤田老鬼子和他自己各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草草结束了发言。 第三个拿到电喇叭的是白音小王爷,为了博斯琴一笑,他倒是很用心的送上了一首七律,可惜在场众人文学鉴赏能力有限,根本听不明白七律中的那些典故,故而也想不起來喝彩,倒是斯琴,终于回过头对他淡淡的笑了笑,让他心情激动,许久都难以平静。 紧跟着,几个地位与白音不相上下的蒙古少年,也各自送上了几句祝福,因为自知文彩方面绝对比不上扎嘎尔王爷和白音两个的花钱买通的枪手,所以大伙都说得非常简短,即便如此,一整个圈子轮下來,也花去了足足一个钟头时间。 好不容易有资格当众送上祝福的人,都把祝福送过了,马术比赛终于开始,按照那达慕大会的传统,与会各方豪杰都派了麾下最得力的骑手乘着最好的马匹参赛,再加上乌旗叶特右旗自己的骑手,一共是三十人,于赛场上由外往内,错落拉成一条斜线,待发令枪一响,立刻齐齐向前冲去。 按照事先的约定,乌良哈贝勒麾下的骑手一开始就尽了全力,带动所有参赛者都无法控制马速,不得不硬着头皮紧紧跟上。 呼啦哈赤王子和另外两名少年才俊麾下的骑手互相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分左右夹住了白音派出的骑手艾岩,令后者骑着一匹赤红色骏马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从包围中脱困而出。 眼看着已经被冲在最前方的骑手落下的两三个马身,艾岩忍无可忍,猛地用腿一夹马肚子,其胯下的红马四蹄腾空,就像一条火龙般高高地跃起,直接自临近三匹马的脖子上跳了过去。 “呀,好啊,好一匹火龙驹。”赛道两旁的众百姓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喝彩声。 呼啦哈赤王子等人却急得连连扼腕,恨不得地上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将已经杀出重围的大红马给吞进去,见到几名潜在的对手那幅沮丧模样,小王爷白音哈哈大笑,“阎队长,我的这匹火龙驹怎么样,,它可是我花了足足七年时间,用阿哈尔捷金马和顿河马交配出來的良种,无论父系还是母系,都是这世界上一等一的高贵血统。” “阿哈尔捷金马。”阎福泉对这个名字很陌生,本能地顺嘴发问。 “就是汗血宝马,汉武帝为它不惜发起一场灭国之战的那个。”唯恐几个竞争者们听不见,白音将声音陡然提得老高,“你看它的背上汗珠,现在看不清楚,等第二圈兜回來再看。” “乖乖,那得花多少钱啊。”过度震惊之下,阎福泉很俗气地把宝马和金钱扯到了一起。 其他几名少年才俊气得两眼冒火,遥遥地盯着火龙驹,看它到底能够有多嚣张,,仿佛感觉到了來自贵宾席的毒辣目光,火龙驹继续加速,三两下就超过了临近的对手,与冲在第一位的乌良哈旗的大黑马追了个马头衔马尾。 來自乌良哈旗的赛手根本不知道自己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兀自俯着身体拼命压榨坐骑体能,火龙驹背上的赛手却不肯上他的当,悄悄地命令坐骑放缓了速度,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任由大黑马傻傻地在头前为自己挡风。 看到火龙驹背上的骑手如此机智,众牧民们的喝彩愈发大声,遥遥地传了开去,震得月牙湖上都起了一层层波浪。 第一圈才只跑了一小半儿,比赛的胜负基本上已经毫无悬念,除了白音本人之外,众少年才俊都垂头丧气地坐回了各自的位置,准备接受此轮比赛失败的结果,就在此时,赛道起点附近的人群背后突然传來了一声咆哮,紧跟着,有匹空着鞍子的黄骠马凌空越过大伙的头顶,稳稳地落进了场内,还沒等负责维护比赛秩序的牧民们动用套索清场,黄骠马又是一声骄傲地咆哮,张开四蹄,风驰电掣地向前追去。 “让它追,让它追。”观看比赛的牧民们从沒见过如此骄傲,又如此有灵性的良驹,扯开嗓子,大声呼吁。 “让它追,让它追。”已经绝望的乌良哈王子等人也再度从座位上跳起來,举着胳膊起哄。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黄骠马仿佛能听懂观众们的话语般,一边躲闪着从赛道两边不断飞來的套索,一边左顾右盼,目光中充满了调皮。 这下,牧民们再也顾不上给已经胜券在握的火龙驹喝彩了,纷纷将目光转过來,替新下场参赛的黄骠马加油,尽管大伙心里头都清楚,已经落后了前面那些骏马如此之远,黄骠马不太可能追上去夺魁。 从比赛一开始就心事重重的斯琴郡主,好像也被黄骠马的顽皮举动逗得不断莞尔,先低头抹了把笑出來的眼泪,然后转身征求白音的意见,“表哥,你的意思呢,你怕不怕它抢了那匹火龙驹的风头,。” “就凭它,。”白音非常自信地撇嘴,对黄骠马的表现不屑一顾,“难得大伙那么喜欢,就让它继续跑呗,看看它到底能折腾出什么花样來。” 斯琴郡主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转身向几名宿老挥手,“让苏和他们几个别干扰那匹黄马,反正它也影响不了比赛结果。” “好嘞。”宿老们答应一声,乐呵呵地去执行命令,很快,便不再有套索干扰黄骠马的疾驰,但是火龙驹已经跑到了临时赛道的拐弯处,斜着身体转过半个圈子,沿着另外一侧赛道冲了回來。 第一圈后半赛程开始,它不再保留体力,撒开四蹄,超过一直领先的大黑马,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黑马发觉自己上当,恼羞成怒,猛地一甩头,张嘴咬住了火龙驹的尾巴。 “稀嘘嘘。”火龙驹吃痛,大声咆哮,仰起后腿,就给了大黑马一蹶子,它背上的艾岩猝不及防,身体向前一倾,差点一头从马脖子处栽下去。 “吁,吁~。”來自兀良哈的骑手赶紧用力拉缰绳,制止了大黑马的胡闹,用阴招阻止火龙驹夺冠是一回事情,放任坐骑在赛场上行凶则是另外一回事情,两种行为根本不可能相提并论,前者被拆穿后,充其量让别人骂一句阴险,后者,则会令整个部族都跟着蒙羞。 大黑马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悻悻地放慢速度,不再与火龙驹纠缠,骑手艾岩也重新调整好坐姿,催动火龙驹继续向第二圈的终点飞奔。 只是经过这一耽搁,其他落在稍后位置的几匹骏马都追了上來,有意无意间,不断给火龙驹制造一些小麻烦,骑手艾岩唯恐刚才那一幕重演,不得不分出很多心思來对付干扰,与胯下坐骑配合得越來越生疏,越來越笨拙,渐渐地,竟无法发挥出人和马的全部实力。 “耍赖。”“卑鄙。”从乌旗叶特左旗赶來看热闹的牧民们,纷纷出言指责其他骑手不讲规矩,但更多的观众,目光却全被黄骠马给吸引了过去,只见它像个不服输的孩子般,顺着赛道越追越快,越追越急,很快,就超过了落在最后的几匹骏马,很快,就冲到了第二梯队领先位置,不待被追上的骑手们发出惊呼,它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撒开四蹄继续飞奔,短短两三分钟内,便与大黑马追了个头并头。 这回,已经筋疲力尽的大黑马沒有主动挑起争斗,而是悄悄地向旁边让了让,给后來者腾出了更宽敞的空间,黄骠马如闪电般从它身边窜过,“的的的的……”追着火龙驹的背影,踏上了第二圈下半段的赛程。 “追上去,追上去。” “超过它,超过它。”再度被黄骠马表现折服,观众们大声为它加油,虽然从目前看來,黄骠马获胜的希望依旧非常渺茫。 呼啦哈赤王子等青年才俊激动莫名,纷纷从贵宾席跑下,冲到了赛道旁边观战,阎福泉等与输赢都沒直接关系的看客们也都纷纷站了起來,为今天的精彩的比赛用力鼓掌,小王爷白音的心脏早已不复象先前那般平静,紧握着双拳,掌心处全是汗水。 眼看第二圈已经跑了大半,整个赛程也已经过半,火龙驹和后來的黄骠马之间的距离,却只剩下一百米左右,后者空着鞍子,火龙驹背上却驮着一名骑手。 有负重在身,肯定不如比空着鞍子跑得轻松,但小王爷白音却不敢下令让自己麾下的骑手艾岩也从马背上跳下來,第一,那不符合比赛的规矩,很容易让其他竞争对手借題发挥,第二,火龙驹虽然神骏,却不懂得自己跑圈子,离开了骑手控制,根本无法独立跑完下半段赛程。 眼看着第三圈已经开始,黄骠马将它自己与火龙驹之间的距离缩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小王爷白音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了,站起身,走到斯琴背后,准备提出抗议,话还沒说出口,他却突然发现,表妹斯琴仿佛突然间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年青面孔上充满了作为一名少女特有的青春颜色。 那份青春的颜色令他心生愧疚,一时间,抗议的话居然沒法说出口,就在此刻,斯琴突然跳了起來,冲着黄骠马大喊大叫,身上不再有半点儿身为郡主的矜持,“追上去,追上去,大黄,追上去,超过它,超过它们,得了第一我请你喝酒。” “大黄…?”小王爷白音紧皱眉头,一股醋意油然而生,懵懵懂懂,他感觉到那匹黄骠马看上去有些眼熟,仿佛最近在哪里见过一般,印象非常奇特。 “是他的坐骑。”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闪过白音的脑海,“他在这儿,他怎么会到这里來了。”迅速按住腰间手枪,白音举目张望,上万观众当中,哪里能找到黄骠马的主人。 “追上去,追上去。” “追上了,追上了,超过它,超过它。”正惊疑不定间,黄骠马已经冲到了火龙驹的身侧,张开四蹄,抢先半步冲过了终点。 注1:扎嘎尔,巴林右旗扎萨克多罗郡王,昭乌达盟盟长,国民政府参议,著名蒙奸,长期与日本人勾结,九一八之后更是公然投靠,1944年夏,因为得罪了关东军司令部的某位高官,被日本人在宴会上下毒,暴毙。 注2:盟,清代和民国期间蒙古地区政府机构,几个旗统归一盟,由盟长负责仲裁彼此之间的冲突,指导大体发展规划,各旗的王爷病故,新王爷继承,也必须到盟长处报备。 第六章 碰撞 (三 上) 第六章碰撞(三上) “噢,噢,噢……”看了这么多年比赛,现场观众谁也沒见过晚出发大半圈,却依旧第一个冲过终点的骏马,更沒见过不需要骑手控制,却能独立跑完整整三圈赛程的良驹,一个个兴奋得又跳又叫,把欢呼和赞美毫不吝啬地送给黄骠马。 听到周围雷鸣般的喝彩声,乌旗叶特左旗的艾岩恼羞成怒,将马鞭狠狠地往地上一丢,骂骂咧咧地带住了火龙驹,已经领先了一整个身体的黄骠马却不知道比赛已经结束,兀自撒开四蹄沿着赛道风驰电掣,足足又冲出了大半个圈子,才猛然发现自己身后沒有其他骏马追上來,嘶鸣着放慢速度,仰起硕大的头颅來左顾右盼。 这幅踌躇满志的模样,令现场气氛愈发热烈,十名观众当中,几乎有九个成了它的铁杆支持者,把血统高贵的火龙驹及其主人远远地忘在了脑门子之后,一干前來求婚的少年才俊也笑得直捂肚子,纷纷用言语夸赞黄骠马神骏,同时用眼角的余光不断扫向小王爷白音,看他今天如何有脸拿去争赛马的第一名。 小王爷白音心思却已经完全不在比赛上了,按着藏在袍子下的手枪,用胸口挡住斯琴半边身体,“表妹小心,黄骠马的主人是……” 斯琴明显误会了白音的意思,悄悄地向旁边躲出半步,笑着打断,“表哥不要生气,第一名还是你那匹火龙驹的,黄骠马沒有载人,应当按犯规论处。” “黄骠马是入云龙的坐骑,他偷偷混进赛场里头來了。”白音王子又羞又急,拉着斯琴的衣袖往贵宾席上躲。 斯琴用力甩了一下胳膊,将衣袖上的手指甩到了一边,“入云龙是谁,,他既然來参加那达慕,就是我们乌旗叶特右旗的客人啊,哪有客人还沒露面,主人先藏起來的道理,。” “是啊,是啊,既然來参加那达慕,就是斯琴的客人,这是老辈儿的规矩,白音你是忘了还是故意想让斯琴出丑,!”呼啦哈赤王子、兀良哈贝勒等少年才俊唯恐天下不乱,凑上前,大声给斯琴帮腔。 质问的话说完了,心里头才猛然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儿,互相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询问,“入云龙是谁,这个外号怎么听起來好熟悉,好像……,我的天呐,是他。” “天呐,。”忽然弄清楚黄骠马主人是谁的少年才俊们大惊失色,一个个将手掌伸向腰间,缓缓后退。 “哼。”斯琴郡主低声冷笑,将头转向自己的心腹属下乌恩,大声命令,“去,除了黄骠马之外,前三名到达终点的骏马和骑手一并请到贵宾席这边來领奖。” “是,郡主殿下。”乌恩答应一声,快步离开,不待他的背影走远,斯琴又迅速将头转向另外一名恭候在身侧的心腹,柔声命令,“莫日根,你帮我去把黄骠马的主人请到贵宾席这边就坐,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他那人架子大。” “不能去。”白音抢先一步,挡住斯琴的道路,其他几名少年才俊被斯琴刚才那一声冷笑激得面红耳赤,也纷纷前冲数步,用胸口将斯琴的身体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要干什么,我去接谁,还要你们几个管。”斯琴立刻暴怒,伸出双手,猛推白音的肩膀。 “我们这是为你好,那入云龙杀人不眨眼睛……”白音和他的众情敌们放弃前嫌,齐心协力做护花使者。 正纠缠间,却见有一名身材结实的青年男子拉着黄骠马,径直向大伙走了过來,一众少年才俊大惊失色,纷纷侧身拔枪,小王爷白音却知道此人绝非入云龙,抢先几步迎上去,大声质问,“你是谁,怎么拉着入云龙的坐骑,你來这里干什么,。” “我叫赵小栓,是斯琴郡主的客人,这是请柬。”青年男子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大红色的信封,晃了晃,又慢吞吞地塞了回去。 还沒等白音继续质疑,斯琴已经快步上前拉住了來人的胳膊,“巴根,怎么是你,你跟阿尔斯楞和好了,。” “沒。”赵小栓平静的面孔上瞬间涌起一抹尴尬,咧了下嘴,苦笑着回应,“他不会原谅我,我也沒勇气求他原谅,王队长今天临时有事,所以我就硬拉着我哥替王队长过來给你祝寿,你不会怪我胡乱往你这里领客人吧,。” “不会,他,你们两个能來,我,我求之不得。”斯琴突成了一个喜欢害羞的小女生,红着脸,用非常小的声音回应,“阿尔斯楞呢,他怎么沒跟你在一起,。” “他说他喜欢凑热闹,不喜欢坐在贵宾席上晒一身臭汗。”赵小栓笑了笑,信口解释,“除了我哥之外,我还带了另外一个朋友,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把他领过來一起坐。” “不介意,不介意,你们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斯琴幸福得心脏都快炸开了,哪还顾得上考虑赵小栓领人來的目的,红着脸,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夺目的光彩。 见到她如此模样,白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酸涩,怪不得这些年來表妹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追求者都不假辞色,原來她的芳心早有所属,可那入云龙分明是个独行大盗,无论当前身份和家族血统,都跟乌旗叶特的郡主无法相提并论,更比不上自己堂堂寿王爷,凭什么,他就能叼到这一只白天鹅走,。 原來那个座位是留给入云龙的,怪不得宁可空着也不准许别人坐,其他抱着求婚目的而來的贵族少年们嘴里发苦,互相看了看,个个将失落写了满脸。 他们不再把白音当作情敌,但后者却不想就此罢手,无论是为表妹的终身幸福考虑,还是为自己的宏图大志考虑,白音都不能任由这两人走到一起,回头扫了一眼与自己同样面色灰败的众才俊,笑了笑,沉声说道:“大伙还是把枪先收起來吧,入云龙敢挑着今天來参加那达慕,就是算准了咱们不能违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连他的面儿还沒见到呢,咱们却自己先掏了家伙壮胆儿,岂不是白白让人当笑话看。” “你刚才不也把手按腰上了。”兀良哈贝勒等人撇着嘴回敬,眼睛里却沒有先前那种敌意,纷纷将枪藏回了袍子下。 白音笑了笑,迅速开始着手组建同盟军,“既然他逼着咱们几个要守规矩,他自己却也不能仗着自己是汉人,就连最最基本的礼数都不讲,待会儿如果见到了他,咱们几个…….” “表哥你瞎说什么呢,。”斯琴不肯眼睁睁地看着白音的图谋顺利得逞,笑了笑,大声插言,“阿尔斯楞是蒙古人,他随的是他师父的姓,他师父是嘎达梅林的结拜兄弟,在嘎达梅林兵败后收养了队伍中的所有孤儿。” “嘎达梅林。”兀良哈贝勒等人低声惊呼,心中刚刚形成的同仇敌忾之意迅速消融。 嘎达梅林虽然是个造反者,但他起兵的缘由,却是因为奉军打着屯垦之名对草原进行大肆破坏,所以尽管起义被李守信和蒙古王爷们联手剿杀,但在蒙古人心目中,他却是个大大的英雄,包括一些世袭贵胄,公开场合提起嘎达梅林來都咬牙切齿,私下里却会赞他一声“巴特尔。”,对牧民们偷偷建的梅林庙的事情,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注1) “谁知道这个身世是不是他自己编造出來的,。”见斯琴现在就开始替入云龙说话,白音气急败坏地冷笑。 斯琴却沒心情跟他继续纠缠,摇了摇头,转身回贵宾席跟特使先生和阎福泉两个商量由二人给马术比赛获胜者颁奖事宜,扎嘎尔王爷的特使与保安队长阎福泉两个早已经从白音等人的叫嚣中弄清楚了黄骠马的主人的真实身份,前者还勉强能笑得出來,后者却急得不停掏出手绢擦汗,一边擦,一边低声说道:“这样,这样不好吧,我知道他是郡主殿下的客人,也不想逼殿下坏了规矩,可是他,可是他毕竟刚刚从藤田太君手底下逃脱,万一他在你这里出现的消息被太君知晓……” “知晓又怎么样,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我总不能全旗百姓的面儿,打自家老祖宗的脸。”斯琴笑了笑,随手给了阎福泉一个软钉子,“况且藤田顾问又沒事先跟我打过招呼,让我摆一桌鸿门宴來帮他抓一个入云龙。” “这个,这个…….”阎福泉继续用湿漉漉的手帕往脸上抹,一股汗水刚刚擦干,另外一股立刻淌了下來,“藤田太君的确沒说,但是……” “沒什么但是。”斯琴的声音慢慢变冷,整个人慢慢从一名怀春少女,变成了一名强势的女旗主,“今天到场的,都是我的客人,都将受传统规矩的保护,如果阎队长执意要抓他,尽管等他离开我旗的地面儿再动手,我绝不会阻拦,同样,在离开我的地盘之前,我保证沒人能对阎队长不利,。” 注1:草原地区只有一少部分适合开垦为农田,其余皆不宜耕种,勉强开垦,只会导致草场变成荒漠,嘎达梅林起义,便是在奉系强行开垦蒙旗草场而引发,所以得到了普通牧民的大力支持,一些蒙古贵族也暗中为起义军提供了帮助。 第六章碰撞 (三 下) 第六章碰撞(三下) 阎福泉本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虽然在大多时候,他会用猥亵和愚蠢來掩饰自己的聪明,这种伪装令他很容易被人轻视,但在需要的时刻,却总能让他规避掉隐藏的风险。 今天的风险,來自于此间的主人,乌旗叶特右旗的女旗主斯琴,一句“今天到场者都是我的客人。”,已经锋芒毕露,如果再继续坚持那些那些无礼的要求,阎福泉相信,第一个被踢出客人行列,不受传统规矩保护的将是自己,而不是入云龙,即便斯琴畏惧于日本人的事后报复不敢直接调集麾下的私兵对付自己,只要她稍稍给入云龙那边一点儿暗示,就凭自己和自己所带的那几名心腹,恐怕都不够入云龙挥一下巴掌的。 至于大会之后在途中设伏,更是想都不用去想,死在斯琴的地盘上,事后说不定日本人还会给他阎福泉报仇,如果死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荒郊野外,斯琴和她的右旗连责任都不用负,无凭无据,日本人也不能随便处置一个威望颇高的蒙古贵族。 短短的一瞬间,阎福泉就想清楚了其中利害,淌满油汗的面孔上立刻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那是,那是,谁不知道斯琴郡主是一诺千金的女中豪杰,,既然你坚持不能破了老祖宗留下來的规矩,先前的那些话就当我沒说过好了,反正龙爷犯的也不是什么大案,说不定太君也就是气上两天,便会把他给忘了。” “能忘掉最好,如果忘不掉,还得麻烦阎队长跟藤田顾问解释一下这里的传统。”斯琴微微一笑,目光明亮得如中秋的满月。 “一定的,一定的,包在阎某身上。”阎福泉点点头,毫无诚意地大包大揽。 “如果不是什么大错的话,我家王爷也可以帮忙说说。”扎嘎尔王爷的特使知道今天斯琴郡主铁了心要保入云龙周全,也笑呵呵地送出一个顺水人情,“他老人家在关东军总部那边还有点儿分量,如果亲笔写一封信过來,也许藤田顾问会卖他老人家一个面子。” 阎福泉正愁回去后如何跟藤田老鬼子交待,见王爷的特使肯顶缸,立刻打蛇随棍儿上,“是啊,是啊,那入云龙在草原上四处飘荡了这么多年,也该找个落脚地儿歇歇了,有扎嘎尔王爷出面做保,以往他做下的那些事情,估计也沒人愿意太计较。” 两个不知道原则为何物的家伙一吹一唱,很快就令入云龙的身份不再成为困扰,小王爷白音在旁边听得两眼冒火,向前挤了一步,冷笑着插嘴:“两位倒是好心,就不知道人家入云龙愿意不愿意领这份人情,,他最近两年可是一直在找日本人的麻烦,你们即便把金盆端给他,他也未必肯把手伸进去洗干净。”(注1) “那就不是表哥你需要操心的了。”斯琴皱起眉头瞪了白音一眼,冷笑着说道,“入云龙不领这个人情,我替他领,阎队长和扎嘎尔王爷日后有用得到我斯琴之处,尽管送封信來,只要沒坏了祖宗的规矩,并且力所能及,斯琴绝不敢推辞。” “你,,。”白音被气得脸色发黑,指着斯琴鼻子喝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就不怕毁了祖上辛辛苦苦传下來的家业,。” “我一直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斯琴轻轻推开他的手指,淡然回应,“倒是表哥你,你真的知道自己最近这两年在干什么吗。”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当众争执起來,扎嘎尔王爷的特使赶紧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今天是郡主的生日,谁都不要生气,都是一家人么,有什么话不能心平气和的说,好了,获胜选手已经拉着马过來了,咱们赶紧给他们颁奖。” “对,对,小王爷,你跟斯琴是一家人,千万别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弄得彼此生分了!”阎福泉一边出言劝告,一边向白音使眼色。 女人是需要哄的,你越当众让她感觉到沒面子,她越会跟你对着干,作为一个拥有很多姬妾的青年王爷,白音迅速意识到自己今天做事策略失误,想了想,笑着向斯琴道歉:“我刚才是关心则乱,所以说话的语气才冲了些,表妹,你别往心里头去。” “谢谢表哥关心。”斯琴顺口敷衍着,拉了特使先生和阎福泉去给优胜者颁奖。 望着三人分前后走向观礼台,小王爷白音心里好生失落,转过头,却又看见几个先前变着法给自己使绊子的少年们正笑吟吟地看热闹,心里头愈发五味陈杂,咬了咬牙,低声抱怨,“你们几个这回开心了,,弄出个入云龙來,抢走了所有人的风头,他可是光棍一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万一决定入赘王府,相信右旗那些冥顽不化的老家伙们会举双手支持。” “我这人心眼儿坏,看着有人吃瘪我就高兴。”兀良哈贝勒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情绪,笑得脸上的肥肉上下直颤,“更何况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人家入云龙赢下了这么重要一场比赛,却连面儿都沒露,摆明了是不想趁机打斯琴的主意。” “是啊,刚才我们几个差点儿上了你的当。”呼啦哈赤王子好像也突然变聪明了,看着白音的眼睛不断冷笑,“但今后我们哥几个不会再犯傻了,你想找入云龙麻烦,就自己去找,别指望我们哥几个给你当枪使唤。” “你们这些笨蛋,胆小鬼,窝囊废。”沒想到众少年们这么快就决定袖手旁观,白音气得直哆嗦,“我怎么会拿你们当枪使,谁说我拿你们当枪使了,!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沒勇气跟入云龙公平竞争,所以才气急败坏。”有个声音从“情敌”们背后响起來,如刀子般直戳他的肺尖儿。 “对,你今天可以跟入云龙公平竞争,用洋人的说法叫什么來着,费厄,费厄泼來,我们哥几个在旁边看热闹,两不相帮。”众贵族少年嬉笑着附和,侧开身,让出一个更年青的身影。 略黑,微胖,按北方人标准个头不算太高,但看起來非常结实,两只明亮的眼睛毫无畏惧地扫向白音,目光里充满了戏虐。 “你是谁,。”白音不确定自己曾经见过此人,更不确定此人是不是潜在的竞争者,愣了愣,非常警惕地喝问。 “张玄策,來草原上做生意的小贩子,听说今天这里有热闹看,特地跑过來瞧瞧。”小黑胖子笑呵呵地向白音拱手,脸上的表情人畜无害。 注1:金盆洗手,这里是退出江湖的意思。 第六章 碰撞 (四 上) 第六章碰撞(四上) 在前几天的追逐战中,白音并沒有跟张松龄两个直接打过照面儿,因此也不可能直接认出张松龄的真实身份,但直觉却告诉他,眼前这个古铜色皮肤的小胖子绝非一个商贩那么简单,继承王位这么多年,他从沒來沒见过任何一名小贩儿,能在如此轻松自如地跟蒙古王爷、贝勒们谈笑炎炎,更沒见过任何一名小贩儿,眼神居然明亮得如同月牙湖上午夜的星斗一般,半点儿市侩之气都不沾。 莫非他是扎嘎尔王爷的……?人一紧张,就非常容易把事情往歪里头想,白音分明记得在自己追上去跟斯琴交涉之前,这个叫张玄策的小黑胖子还沒跟呼啦哈赤王子等人混在一起,而在那一刻,呼啦哈赤王子等人分明已经跟自己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准备联手对付入云龙,(注1) 只是短短几分钟时间,这个叫张玄策的小黑胖子就成功打入了呼啦哈赤等人的圈子,并且成功瓦解了这几个人对入云龙的敌意,如果什么沒什么强大背景,又怎么可能,,而放眼整个东蒙草原,如今配跟他白音小王爷比一比背景的,除了日本人之外,充其量也不超过三个,并且其中两个还跑到了天津租界里去当寓公,这辈子不打算再回到草原上來。 联想到扎嘎尔王爷派來的那名特使刚才主动替入云龙出头的古怪举止,“真实”的答案呼之欲出,是老不死的扎嘎尔,不想看到黑石寨一带出现一个可以挑战他后起之秀,是老不死的扎嘎尔,明着派人前來替斯琴祝贺生日,暗地里却试图拆散自己和斯琴的好姻缘。 为“真相”寻找证据,肯定比由证据推测真相更容易,自觉洞悉了扎嘎尔王爷全部阴谋的白音怒火攻心,根本记不起刚才有个蒙古名字叫巴根的家伙曾经跟斯琴说过,他今天还带了另外一名客人,恶狠狠盯住张松龄的眼睛,他不断冷笑,“呵呵呵,张兄弟來得可真是时候,不知道准备买些什么货物回去,有沒有兴趣到我的左旗也转上一圈,,“ 张松龄虽然不知道白音误会了自己的身份,但他今天來得目的就是破坏此人的求婚大计,故而对此人的态度倒也早有准备,淡淡地笑了笑,理直气壮地回应,“所以说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么,既然做生意么,自然是什么能赚到钱就买什么,不拘于任何一种,白音王爷家里如果有紧俏货要出手,我倒是不介意顺路去看看。” 不介意,还顺路,这是可能是一个生意人口吻么,“哈哈哈哈。”白音越笑越大声,宛若保卫领地的野狼露出了牙齿,“哈哈哈,哈哈哈,张兄弟可真够直接的,好,我这个人做事,最喜欢直來直去,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跟你打个包票,只要这草原上有的东西,沒我白音拿不出來的,就怕你本钱沒带够,辜负了你家老板的委托。” “呵呵,本钱不够我可以跟朋友暂借,反正又不是只做一锤子买卖,这次借了,下次再來时还上便是,只要白音王爷的货够档次,我不介意多跑几趟。”张松龄耸耸肩,不卑不亢地回应。 两个人心里头想的根本不是一档子事儿,口风却对了个严丝合缝,呼啦哈赤王子等年青才俊在旁边听得满头雾水,瞪着眼睛互相张望:他不是入云龙的结拜兄弟么,怎么一转眼又跟白音做起买卖來了,,并且好像彼此之间还挺谈得拢,甚至连讨价还价的环节都省下了。 正困惑间,又见白音伸出手來,大度地向张松龄发出邀请,“颁奖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张兄弟不想过去看看么。” “当然要过去看看,只可惜那匹黄骠马沒來得及赶上比赛,虽然它后來的精彩表现都被大伙看在了眼里,但这比赛头名荣耀,恐怕还是要便宜了那匹火龙驹。”张松龄点点头,笑呵呵地向贵宾席伸手,“白音王爷兄请。” “张兄弟远來是客,请走先。” “白音王爷是郡主的近亲,理当走在我前头。” 当年跟廖文化搭档时沒少承受后者的口头攻击,不知不觉间,便令张松龄的嘴皮子功夫突飞猛进,此刻发挥出全部火力,居然跟白音斗了个旗鼓相当。 一边暗地里打着机锋,二人一边走向贵宾席,才走了几步,忽然有两个娇俏的身影雀跃着从贵宾席上冲了下來,一左一右,直扑张松龄,“怎么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还沒走,我们两个刚才还以为看花了眼,沒想到真的是你,。” 张松龄被吓得连退数步,才勉强摆脱了两人的“追逐”,定下神细看,发现一抹委屈的神态涌在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精致面孔上,欢呼声也慢慢变成了呜咽,“你,你躲那么远干什么,我们两个又不会吃掉你,。” “我,我刚才不是沒看清楚么。”甭看对上白音丝毫不落下风,遇到斯琴的双胞胎侍女,张松龄立刻手足无措,“我刚才真的沒看清楚,你们,你们两个最近还好吧。” “我们两个沒病沒灾的,当然好得很了。”两个侍女不但长得一模一样,说话的神态和语调也象事先排练过无数次一般,丝毫不差,“不像某些人,整日到处惹是生非。” “谁啊,谁惹是生非了,赶紧把他叫出來,咱们三个一起收拾他。”张松龄惹不起两只小辣椒,只好厚着脸皮装傻,“不过今天是你家郡主的生日,咱们三个最好还是低调些,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双胞胎小侍女被逗得哭笑不得,再度凑上來,一左一右将张松龄往贵宾席上拉,“既然來了,就请上座吧,我们家郡主可是天天盼着你跟阿尔斯楞能來呢。” “当然要去见见今天的寿星。”张松龄给白音送了个无奈的眼神,被两名侍女押着往斯琴的座位前走。 “小人得志。”将张松龄的无奈理解成了炫耀,小王爷白音郁闷得几乎吐血,满洲国兴安局总裁扎嘎尔的晚辈,举止大气,长相英俊,又提前走通了斯琴身边亲信的关系,这小黑胖子对自己的威胁,竟然丝毫不亚于入云龙本人,偏偏自己事先根本沒得到他要來的消息,偏偏自己事先沒做任何应对准备。 仿佛是故意要让他郁闷,还沒等一行人來到主席台,正在准备给获胜者颁奖的斯琴,忽然把奖品塞到了乌恩手里,“你替我颁,我的救命恩人來了,我得下去迎接!”撂下这句话之后,不顾周围人错愕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张松龄面前,“是你,,天哪,我沒想到你也会來这里,那天我被吓坏了,居然连你的名字都沒顾得上问,回到家后一直觉得很后悔,你是和……。” 她的后半段话被欢呼声吞沒,看到三名赛马获胜的骑手上台领奖,牧民们齐声喝彩,只勉强偷听到了前半段的白音灰心欲死,强笑着走上前,大声询问:“表妹,你跟张兄弟以前见过面,我看荷叶跟青莲她们两个,好像跟张兄弟老早就认识一般,。”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斯琴扭头看了他一眼,故意将话说得含糊不清,“荷叶跟青莲她们两个,一直想找机会向他说句谢谢。” “恐怕是你自己想跟他说吧。”小王爷白音心里头酸酸地想,“要不然怎么会连奖都顾不上颁,一见到他就急匆匆地从主席台上往下跑,。” 不愿意再看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眉來眼去,他咬了咬牙,大声说道:“表妹,下一场比赛是摔跤,我得抽空去安排一下我的摔跤手,你跟张兄弟慢慢聊着,咱们回头见。” “表哥你忙去。”斯琴根本沒心思考虑他的感受,取代了双胞胎小侍女,大大方方地牵着张松龄的手往观礼台上走,“这边坐,我专门给你们留着最好的位置,恩人贵姓,这回我可不能再犯糊涂了。” “免贵,姓张,你叫我张玄策就行了。”张松龄四下看了看,将声音压得只有斯琴和自己两个人能听见,“是红胡子让我过來的,他说我和龙哥都是在附近沒有任何牵扯的人,有些事情做起來比可能他出面更方便。” “回头我会亲自登门向王叔致谢。”想到此刻赵天龙就在人群里保护暗中自己,斯琴心里头就被幸福添得满满,低下头,红着脸,回应的声音也小得只有她自己和张松龄两个人能听见,“贵宾席上,还有几个不请自來的客人,我不能赶他们走,一会见到了,你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在我的地盘上,他们不敢把你怎么着,。” “不妨事,我前几天在黑石寨,用的是另外一个名字!他们都沒在近处跟我打过照面。”张松龄笑呵呵地摆手,跟在斯琴身后走上贵宾席。 已经给选手颁发完了奖品的王府特使和阎福泉正结伴往贵宾席走,猛然看到张松龄,均是微微一愣,阎福泉莫名其妙地就觉得此人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紧张得头皮微微发乍,而与张松龄从來沒有任何瓜葛的王府特使,居然不小心在地上拌了一跤,接连晃出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 “小心。”荷叶与青莲赶紧跑上去,一左一右搀扶住老人的胳膊,王府特使摇摇头,讪讪地苦笑,“老了,真的老了,才站了这么一小会二,腿脚居然发酸,斯琴啊,这位贵客是谁,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 说话间,目光象刀子在张松龄身上來回扫视,眼角处,竟隐隐露出一抹泪光。 注1:上一节发得太匆忙,忘了给张松龄用假名字,本节起,统一更正为张玄策,疏忽之处,还请大伙多多包涵。 第六章 碰撞 (四 下) 第六章碰撞(四下) 这个人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张松龄心里也是微微吃了一惊,但遭受了那么场生离死别之后的他,此刻精神早已坚韧到了几乎水火不侵的地步,脸上和眼睛里半点儿波澜都沒显现出來,只是微笑着向所谓的特使先生点了点头,就把目光收了回來。 短短一瞬间,张松龄眼睛收集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多,老,瘦,因为长时间动脑子算计人,导致头发白了五分之四以上,虽然梳理得很整齐却缺乏光泽,盖在头发下脑门也生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好像一颗枯树的皮,唯独看起來还有些生机的是此人的眼睛,几乎是纯黑色,深邃而惆怅。 张松龄翻遍自己的脑海,也沒翻出这样一双眼睛,更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这样一位老人,但老者眼里刚才一闪而逝的泪光,却令他在心里对此人生出一丝亲近之意,就像对着一名老街坊一般,礼貌而又温和。 “这是张玄策,我的救命恩人,十几天月前我带着荷叶、青莲她们几个出门兜风,不小心遇到了几个白俄,被他们追杀了一路,多亏张先生和阿尔斯楞两个仗义援手,才得以平安回家。”斯琴笑呵呵地走到张松龄和特使中间,以此间主人身份替双方做介绍,“这位是敖汉左旗扎嘎尔王爷的特使,按辈分,我得管扎嘎尔王爷叫一声伯父,所以他专门派了个特使來祝贺我这个远房侄女的生日。” “幸会,幸会。”被介绍到的双方客客气气地互相拱手见礼,心中的疑惑却是更多。 斯琴经历的风浪少,观察力不是很强悍,看不出张松龄和特使两个的笑容其实都不是很自然,将手向阎福泉伸了伸,继续笑着介绍:“这位是黑石县的保安队长阎福泉,阎君,为人最是热心,恩公在城里头如果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去找他,“ “久仰,久仰。”张松龄装作第一次见到此人的模样,热情地拱手。 阎福泉偷偷地看了一眼他的手背和手掌边缘,笑呵呵地以礼相还,“幸会,幸会,阎某枉为黑石县的保安队长,却不知道治下居然出了这样一位见义勇为者的少年英雄,真是糊涂得到了家,张兄弟改天如果有空,务必请往县城里走一趟,阎某将在城中最好的饭馆摆上酒席,感谢你出手为民除害。” 话说得虽然客气,他的手却始终不离腰周围半尺远的地方,以便万一有个风吹草动,随时能拔出枪來自保。 张松龄有点儿瞧不起对方这种谨小慎微的做派,嘴角向上挑了挑,笑着回应,“好说,好说,等那达慕大会结束之后,我一定会去登门拜访阎队长,希望届时阎队长别忘记了我这张黑面孔。” “哪能呢,瞧你说的,就跟我多不仗义似的。”阎福泉心里暗暗叫苦,嘴巴上却依旧甜得如同抹满了蜂蜜,十多天前正是入云龙和那个军统特工联手杀掉朱县长,然后逃之夭夭的日子,而保安队在追缉这两个人的途中,也的确在草丛里发现了几具被狼咬过的白俄人残骸,把这些消息跟斯琴刚才话两项对证,眼前这位张玄策的真正身份立刻清晰得如秃头上的虱子。 但是阎福泉却沒勇气将秘密当众戳破,此人与斯琴郡主有救命之恩,沒离开乌旗叶特右旗的地盘之前,谁动了他便等于主动找斯琴郡主的麻烦,万一把郡主殿下给惹毛了,恐怕他阎福泉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位小胖子枪法好得出奇,两百米内几乎弹无虚发,万一抓他不住,反到被他给惦记上,阎福泉下半辈子,恐怕每次出门都相当于上了一回刑场。 聪明人不主动给自己找麻烦,特别是这个麻烦有可能致命的情况下,更是要敬而远之,本着惹不起就躲的原则,阎福泉决定揣着明白继续装糊涂,咧开嘴巴跟张松龄拼命套近乎,三句话当中两句是恭维,就是绝口不往前几天的战事上提。 既然阎福泉如此知趣,张松龄也不主动挑起事端,一边入座,一边心照不宣地跟阎福泉聊着,从老廖嘴里学來的那些沒营养的话,笑呵呵地说个不停,始终在手心里头暗捏了一把汗的斯琴见两位客人都很给自己面子,悄悄地松了口气,刚想帮着几名得力部属组织下一场比赛,却看见乌恩拎着一个信封,再度慌慌张张地跑了过來。 “有怎么了,你就不能沉稳一些么?。”不满意乌恩三番五次在客人面前丢自己的脸,斯琴皱了下眉头,沉声追问。 她是已故老王爷的唯一掌上明珠,虽然名义上只是个郡主,实际上在最近几年行使的却是乌旗叶特右旗女王的权力,长时间高高在上,稍不留神,一股隐藏得很深的王霸之气便喷涌而出。 管军梅林乌恩被质问得心里打了个突,赶紧放缓了脚步,躬身回应,“启禀郡主,白音王爷说,他想临时更改一下摔跤比赛的规则,让比赛的节奏更激烈一些,也更热闹一些,这是他刚刚写好的建议,想请郡主仔细看一下。” “多事。”斯琴劈手接过信封,非常不满地回应,“前年在他的地盘上,大伙合力举办那达慕,怎么沒见他更改规则,噢,等轮到我这里,就开始指手画脚了。” 乌恩被骂得脑门上见汗,半弓身体,喃喃回应,“我也觉得他的要求很过分,但他说,郡主可以把这份建议也给特使先生、张先生和入云龙看看,相信三位贵客看了之后,会对他的提议感兴趣。” “他人呢,怎么不当面跟我说,反而托你过來当传声筒,。”斯琴根本不想接受白音的提议,将信封按在桌面上,冷着脸问。 “他下去准备东西了,他跟我说,愿意拿那匹火龙驹和二十根金条,作为获胜者的奖品。”乌恩又擦了把汗,继续低声补充。 “啪。”斯琴气得脸色煞白,用力猛拍桌案,“一匹火龙驹和二十根金条,真是好大的手笔啊,但是,乌恩梅林,你不觉得你今天管的事情太多了么,不用再说了,比赛立刻开始,所有规则不变。” “殿下息怒。”乌恩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乌恩绝不会出卖殿下,但乌恩更不敢愧对老王爷的嘱托。” 郡主殿下可能喜欢的人是入云龙,他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來,但乌恩和其余几位肱骨老臣却不敢让郡主殿下由着性子胡闹,且不说入云龙的血统低贱,根本配不上斯琴,光是他跟日本人之间的私人恩怨,就足以给乌旗叶特右旗带來灭顶之灾。 所以尽管知道自己如此维护白音,会令斯琴郡主非常生气,乌恩还是决定冒险一试,这并不违背他在老王爷灵前发下的誓言,尽心保护王爷的家业和唯一的女儿,就应该包括阻止斯琴把右旗往绝路上带,哪怕为此引起斯琴的误会,进而导致自己被驱逐出旗,也在所不惜。 “怎么了,哎呦,什么事情让表妹发这么大的火啊,。”还沒等斯琴继续发作,一个酸酸的声音在观礼台下响起,换了一身便装的白音小王爷迈着四方步,满面春风了走了上來。 “什么事情你自己明白。”斯琴狠狠瞪了她一眼,面沉似水,转过头,又对着乌恩怒斥,“你下去休息吧,把手头上的所有差事都交给苏德,我这个月不想再看到你。” “是,乌恩知错了,请郡主殿下息怒。”被剥夺了全部差事的乌恩委委屈屈地站起來,倒退着走下了观礼台。 “原來是为了我先前的提议啊。”白音已经豁出去了要放手一搏,便不在乎什么颜面不颜面,“表妹何不看看再说呢,,我只是想给大伙增添点儿乐子而已,说不定这位张先生,还有那个躲在人群里至今都不露面儿入云龙,也巴不得多一点儿新鲜玩法呢。” “你到底想怎么样,。”斯琴长身而起,对白音怒目而视,“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们两个八字不合,你又不是找不到别的女人,何必老死缠着我不放。” “我只是不放心表妹的眼力而已。”白音后退半步,盯着张松龄的眼睛,大声冷笑,“藏头露尾,有什么手段都不敢使到明处來,这种人,又怎配得起咱漠东草原上的明珠。” 眼看着他们两个就要发生肢体冲突,阎福泉和特使先生两个赶紧起身打圆场,“郡主殿下息怒,白音小王爷也少说两句,不就是个玩么,以往的摔跤比赛咱们看得多了,偶尔换个玩法也未尝不可啊,反正只要规则公平,也未必谁就能提前预订下输赢。” “是啊!只要规则公平,谁输谁赢还未必能确定呢。”张松龄虽然猜不到白音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惧跟他直接较量,笑了笑,淡然附和。 既然救命恩人和长辈的特使都发了话,斯琴也不好不给他们面子,强压心头怒火,冷笑着撇嘴,“他能出什么好主意,还不是想露个脸,把赛马时失掉的风头给夺回去,哼,挺大个男人,心眼还沒针鼻大,。” 话虽然这么说,她终究将信打开了,匆匆扫了几眼,然后给张松龄等人传阅,信上的内容的确如乌恩先前汇报的那样,只是建议给接下來的摔跤比赛增添一些乐趣,但是字里行间表现出來的口气,却是骄傲得不可一世,仿佛看到信的人如果不肯答应他的要求,就是怕了他一般。 “原來是封战书啊。”在座当中年龄最大的是王爷特使,第一个把信看完,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很是令人玩味,“张先生,这事儿我跟阎队长不好做决定,人家是冲着你和那个入云龙來的,怎么样,你有兴趣接招么。” 第六章碰撞 (五 上) 第六章碰撞(五上)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征询意见,不如说是在火上浇油,令闻听者无不微微一愣,特别是在心里早已经将他与“张玄策”划归为同伙的小王爷白音,眉头紧皱,看向“特使先生”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他不是來搅局的么,怎么好像又要给我帮忙一般?!” 也难怪小王爷白音的判断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偏差,伪县长朱成壁遇刺一案在草原上虽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其中详细情况,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与事实越去越远,而藤田老鬼子对白音、保力格这些草原上的“盟友”们虽然于表面上很尊重,内心里却非常地瞧不起,所以断然不会主动将自己掌握到的案情与这些“盟友”们通报,况且即便是藤田老鬼子,所掌握到的“凶手”真实资料也非常有限,即便想跟白音等人分享信息,也拿不出太多“干货”來。 “他到底想干什么。”张松龄也被特使先生的话弄了个满头雾水,但比起瞬间陷入迷茫状态的白音,他的反应要轻松得多,稍稍愣了一下之后,便笑呵呵地将“战书”接了过去,“让我先瞅瞅,小王爷究竟准备画出什么样的道道來。” “战书”上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无非是不满于某些人总是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歪招、邪招,所以要求大伙把力量展示在明处,将马上要进行的摔跤和接下來要进行的射击等项目,改成近似于打擂台形式的对抗赛,失败者主动离开,胜利者留下來继续为斯琴郡主庆贺生日,至于庆贺生日之时会不会再提出什么其他要求,则属于大伙心照不宣范畴了,反正白音在“战书”上沒写,也沒有必要写得那么清楚。 “让我也看看。” “让我们也看看。”,呼啦哈赤王子、乌良哈贝勒等少年才俊迅速凑在了张松龄身侧,跟他一起研究白音的新花样。 大伙的年龄都在十七八岁上下,正是最容易热血上头的时刻,才把“战书”上的内容看了一小半儿,就乱纷纷地叫嚷了起來,“比就比,谁怕谁。”“他左旗的摔跤手厉害,我们乌良哈的勇士也不是泥捏的。”“答应他,张兄弟,大不了我退出,把我的摔跤手都借给你。” “大伙不要着急,先听我说一句话。”被众人吵得头大,张松龄赶紧将战书交出去,双手用力下压,“这是斯琴郡主的地盘,咱们做客人的,总不能替她做决定,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那倒也是。”众少年原本已经发烫的头脑迅速恢复冷静,偷偷将目光转向斯琴,在后者的脸上看到了一片乌云翻滚。 “其实这个主意,很值得郡主考虑一下。”出人预料,张松龄的第二句话,却是在劝斯琴接受白音的提议,“给大伙一个公平表现自己的机会,免得有人总是心里不服。” 不待斯琴回应,他又迅速将目光转向白音,说话的语调忽然变得非常诚恳,“但是,如果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不投缘的话,那个男人即便表现得再出色,恐怕也沒什么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勉强走在一起,心里头也不可能痛快,反而不如洒脱些,能放手就放手,这样即便双方做不成夫妻,至少还能做个朋友。”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是话从他嘴里说出來,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讽刺,小王爷白音的面孔立刻变成了紫黑色,再顾不上揣摩“特使先生”的真实來意,用手狠狠拍了一下面前桌案,大声喝道:“废话少说,姓张的,你到底敢不敢接招,,不敢的话,从哪里來的趁早给我滚回哪里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什么不敢的。”张松龄耸耸肩,笑呵呵地回应,“不过你整的这些花样实在太复杂了些,不如咱们简单点儿,也别再临时改什么规则了,原來的各场比赛都照旧,省得所有人都跟着受苦受累,也省得斯琴郡主为难,咱们这些人,再单独开个场子,比摔跤也好,比枪法也好,只要小王爷画出道道來,我们几个接着就是。” “好。”白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力挫群雄机会,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答应。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事先准备的预案当中,就包括与白音正面发生冲突的选项,笑了笑,迅速将头转向斯琴,“郡主殿下,你觉得我这个主意如何。” 斯琴正为白音的反客为主而感到恼火,原本不准备答应他的任何要求,但见救命恩人好像有成竹在胸一般,犹豫了片刻,沉着脸说道:“既然你们想玩点新花样,就随便吧,反正我把丑话说到前头,谁输谁赢,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别把我扯进去,我不是物件,也沒兴趣做任何人的赌注。” 明知道斯琴的后半句话完全是针对自己,白音却丝毫不准备改变主意,撇了撇嘴,冷笑着说道,“我怎么敢拿表妹你做赌注,我只是想让某些人看清楚他自己的斤两而已,毕竟嘴巴上的功夫未必可靠,是骡子是马,总归要拉出來遛遛才行。” “是啊,是不是真金,毕竟需要用烈火來炼炼才知道。”张松龄脸上的笑容很和气,语锋却丝毫不弱,随随便便一句,就又把白音挤兑得火冒三丈。 “大伙换个花样玩一玩,图个新鲜,尽量别伤和气,别伤和气。”阎福泉是奉藤田老鬼子的命令为白音助阵而來,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沒帮上任何忙,却敏锐地感觉到小王爷白音的今天的举动有些过于鲁莽,想了想,笑着打圆场。 “是啊,点到为止吧。”已经放完了火,扎嘎尔王爷的特使又笑呵呵地做起了老好人。 “这个不劳诸位费心,我自有分寸。”白音仿佛算准了自己一定会笑到最后一般,冷冷地回应,随即又把目光看向斯琴,拖着长声喊道,“表妹,能不能借几个人…” “稍等!”斯琴郡主沒兴趣陪着他胡闹,叫过几名心腹幕僚,命令其中两个继续组织进行接下來的各项比赛,其余的则去安排人手,到距离赛场不远处去清理出一块新场地,专门留给白音等人去折腾。 那些幕僚们虽然有的希望白音能娶自家郡主,有的更看好其他人选,却都巴不得能为众多求婚者们找到一个相对公平的淘汰办法,故而手脚非常麻利,接到命令之后才一小会儿功夫,就带着牧民们将新的赛场给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你们几个呢,,现在退出还來得及。”眼看着新的场地已经快准备停当了,小王爷白音扫了一眼呼啦哈赤王子等竞争者,傲然发出邀请。 “去就去,谁怕谁。”呼啦哈赤王子、乌良哈贝勒等人看不惯他那幅眼高于顶的模样,咬了咬牙,大声回应。 见到这些家伙不自量力,白音皱了下眉头,冷冷地提醒,“不过是说好了,得自己上,不能请手下人代劳,要是不小心摔断了断胳膊大腿,也千万别喊疼。” “哼哼。”呼啦哈赤王子、乌良哈贝勒等以冷笑回应,抬起脚,大步跟在了白音身后。 注:这两天脖子扭了,更新不正常,非常抱歉。 第六章 碰撞 (五 下) 第六章碰撞(五下) 一群人在观礼台上反复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引起了台下百姓们的注意,互相推搡着,交头接耳。 “怎么回事,怎么摔跤比赛还不开始,。” “谁知道呢,好像是有人在搅局。” “什么叫搅局啊,人家是有心在郡主面前露一鼻子好不好,沒听说么,这回那达慕,原本就是为了给郡主殿下选女婿才办的。” “对,那叫什么來着,哪部戏里头演过,好像叫做比武招亲,对,就是比武招亲。” 草原上经济发展相对中原地区要落后许多,电灯是随着日本顾问到來才出现的新鲜高贵玩意儿,只有在日本顾问的府邸才能看得见,收音机更是顶级奢侈品,除了极少数王公贝勒才之外,沒有其他人能消费得起,当地蒙古牧民和前來垦荒汉族、朝鲜族农民们平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基本上沒什么娱乐活动,唯独在春节和一些大型的祭祀活动时,才能看到几场免费的杂戏,而这类由民间流浪艺人表演的杂戏,根本谈不上什么艺术创新,大部分都是从评书段子演绎而來,千变万化,也离不开《响马传》、《杨家将》、《水浒》等传统经典的巢桕,无论脱胎于哪一本,比武招亲,都是百姓们最为喜闻乐见的章节。 登时,围在观礼台附近的各族百姓“呼啦啦”走了一大片,纷纷向新开设的场地前挤,唯恐去得晚了抢不上好位置,看不到最后是哪位少年技压群雄。 观礼台附近的百姓一动,周围其他看热闹者自然也会受到影响,有些好事儿的家伙唯恐天下不乱,非但自己急匆匆往新场地附近跑,还忘不了一边跑一边呼朋引伴,“走,别等着看摔跤了,年年都是这么几个人互相抱着摔,输赢能有什么意思,到那边看比武招亲去,白音小王爷和兀良哈贝勒等会儿都要亲自下场,去得晚了就只能看别人的后脑勺了。” “你说什么,小王爷和贝勒抱着摔,这怎么可能,,他们可是万金之体。”被喊到的同伴不敢相信,一边去翘着脚往新场地方向看,一边大声反驳。 “王爷不跟贝勒爷抱着摔,难道还跟你个苦哈哈抱着,比武招亲,比武招亲,象你这样的即便摔赢了,有脸向郡主殿下求婚么。” “就跟你比我趁钱似的,也不是谁,今年会费还要拖到羊毛下來才交得上。”互相调侃着,好事者们的脚步越走越快,心里头也像被塞了一百只猫般,从内到外挠个不停,(注1) 大部分牧民和农民们都相信最后的胜利属于小王爷白音,毕竟此人年少多金,长相也颇为英俊,与斯琴郡主又是远房表兄妹,完全符合戏文唱的那些什么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但是,也有不小规模的一群人,支持其他抱着求婚目的前來的王爷,贝勒,期待后者能有所表现,给大伙带來更多的惊喜和谈资。 还有非常少的一小撮看客,则期待着凭空杀出一匹黑马,踩翻已经对郡主殿下志在必得的白音小王爷,摔趴下其余王公贝勒,最后成功抱得美人归,这样的结果才会让他们已经被生活折腾麻木了的心脏,感受到一点儿人世间的喜悦,这样的结果,才能跟戏台上反复演绎的那些传说比肩,才能让他们能在醉酒之后,把自己也代入故事中,短短地做几分钟美梦,尽管,尽管梦中那个脚踏七彩祥云出现的英雄永远都不可能是他们自己。 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和期待,新赛场很快就被热心的观众们围了个水泼不透,陆续还有得到了消息的百姓挤过來,在其他人的背后大声叫嚷;“借光,借光,我家贝勒的“昭达格”忘拿了,我得赶紧给他送进去。”(注2) 站在前排的观众们果然上当,纷纷侧身让开一条缝隙,待看到后來者手中根本沒拿着什么牛皮做的坎肩,打扮也不可能是哪个蒙古贵胄的亲随,气得挥动老拳,冲着“骗子”的脊背乱捶,阴谋得逞的“骗子”们则抱着脑袋,躬起腰,摆出一幅任人宰割的架势,继续拼命名往更前方挤,反正彼此间无冤无仇,其他人不可能下死手,保留了绝大部分力气的拳头打在背上沒多疼,反而成了他们大步向前的推动力。 乱哄哄正闹得起劲儿,忽然听见一阵牛角号声响,紧跟着,十数名旗丁手持长木棒分开人群,在场地内侧四下站成一个圈子,将靠得过近的观众用长木棒向外推,待将场地清理得差不多了,又是一声号角响,小王爷白音身穿一整套金光闪闪传统摔跤手服饰,从旗丁们先前分出的通道,大步走进了场内。 “好啊。” “加油,小王爷好样的。” 喝彩声立刻在人群中涌起,刹那间盖过周围所有杂音,白音自己带來的旗丁以及他在百姓们中的铁杆拥蹩者,纷纷扯开了嗓子,尽情高呼。 小王爷白音抱拳四下拱手,昭达格上的镀金铜钉随着肢体的动作烨烨生辉,更衬托得他齿白唇红,面如冠玉,令很多人一见之下,就开始自惭形秽,非但不愿与他当众同场竞技,连暗地里挣扎一下的心思都沒有了。 待周围的喝彩声渐弱,白音站稳身形,朗声说道:“今天是我表妹的寿诞,天南地北,來了不少英雄,表妹是个女子,虽然有心好好招待大伙,毕竟不太那么方便,所以我就主动向表妹请了个令,专门开了块场子陪贵客们活动活动筋骨。” “好啊。”“哈哈哈哈”,人群中,喝彩声和哄笑声又响成了一片,谁都知道,白音内心里打的是让其他求婚者知难而退的主意,但草原上的人生性爽直,又在骨子里崇拜英雄,谁也沒觉得白音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反而认为他做事光明磊落,给了其余求婚者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听我把话说完。”白音胳膊平伸,用力下按,将众人的欢呼声硬给压了下去,“既然这块场地是专门为了远道而來的贵客所设,就不随便让大伙随便参与了,当然了,要是有谁觉得自己本领大,身份又能配得上咱们郡主,不妨也下來走一走,但咱们把丑话先说到前头,如果你是故意搅局,可不光是跟我白音过不去,呼啦哈赤王子、乌良哈贝勒,还有扎嘎尔王爷的特使,可都在旁边看着呢。” “对,小王爷说得对,想下场的,得先掂量掂量自家身份。”白音的亲随们率先开口,大声替自家东主捧场子。 其余看热闹的百姓原本也沒有亲自参与的心思,况且这又涉及到了斯琴郡主的终身大事,所以虽然觉得白音的话说得有些过于冲,也沒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见沒人出言驳斥自己先前的说法,白音笑了笑,继续说道:“其他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咱们蒙古人摔跤的具体规矩,大伙心里头估计比我还清楚,唯一变动就是,咱们今天在这块场地不施行对摔淘汰制,而是打擂台,由一个人守擂,其他人轮番上前挑战,胜者继续守擂,败者到场下去当观众,谁在场地内站到最后,就算谁赢。” “好。” “好啊,赶紧开始吧。”观众们迫不及待,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朝鲜人,只要在草原上生活过几年,无一不懂得蒙古式摔跤的规矩,相对于其他比赛而言,传统的蒙古摔跤项目规则非常简单,所有选手同时登场,两两分组,捉对厮杀,膝盖以上任何部位着地即为落败,第一轮结束,就淘汰掉一半儿选手,然后胜利者继续两两分组,捉对厮杀,胜者留下,败者淘汰,如是循环,直到最后只剩下两名选手对博,角逐最后的胜利果实。 这种竞赛方式对抗性很强,却不能完全照搬到擂台上,所以,每次只能出动两名选手,只能采取攻擂和守擂的方式,來决定胜负,但擂台式竞技也并非完全公平,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漏洞,大声喊道:“那要有人一直赢下去怎么办,大伙总不能轮流上,给他來个车轮战吧,,毕竟只要是人,就总有累趴下的时候,。” “这个问題提得好。”白音向声音发起处抱了抱拳,以示感谢,“所以我刚才跟其他几位王子、贝勒们都商量过了,每人每次最多接受三个人的挑战,然后就可以下台休息,当第二个取得三连胜的人出现,并且休息一炷香时间后,就可以挑战第一个取得三连胜的人。” 这个办法倒是经得起推敲,观众们纷纷点头,于是又有人提出了其他缺陷,白音或者直接给予解释,或者跟张松龄等人商量后找到大伙都认可的解决方案,终归让提出问題者无话可说。 待所有细节都被完善已毕,白音清了清嗓子,再度四下拱手,“大伙其实都知道,凡是擂台赛,先下场的人肯定会吃点儿小亏,但既然是我主动请缨替表妹招呼远道而來的贵客,这第一个下场的,就不劳烦别人了,小王我做第一任擂主,哪位兄弟不服气,尽管下來赐教啊。” 最后半句话,他是鼓足了中气喊出,震得听众们的耳朵嗡嗡直响,登时,所有喧闹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纷纷瞪圆了眼睛,踮起了脚尖,等待挑战者的出现,前后还不到五秒钟,圈子外已经响起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哈,既然先下场的人有可能吃亏,怎么好意思让白音王爷一个人吃,我來跟你伸伸手,你也刚好借机暖暖身体。” 听他说得有趣,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來人上穿一件钉满铜饰的昭达格,下穿一件绣着红色花朵的肥大套裤,脚踩一双牛皮靴子,大步而入,露在外边的皮肤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被正午的阳光一照,显得分外狰狞。 注1:会费,旧时百姓们无法从银行贷款,所以采用种简单的互助方式,结会,大伙先凑一笔钱给会头,然后每年,凑同样的钱给下一个人,如此循环,直到所有人轮过一遍。 注2:昭达格,蒙古式摔跤专用坎肩儿,为牛皮所做,上面装饰着铜钉,方便参赛者手抓使力,也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第六章 碰撞 (六 上) 第六章碰撞(六上) “嘶,,。”站在最内侧观众齐齐吸气,看向下场参赛者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由于长期在野外劳作,并且食物中奶制品和肉类较中原地区多的缘故,牧民们的身材长得都很壮硕,但跟下场向白音发起挑战的这一位相比,还是差了好大一截,特别是在外观上,牧民的壮硕,给人的感觉只是敦实,厚重,象一块块刚刚开采出來的铁矿石,坚硬却沒有任何光泽,而走进场子中这位,则如同一把经过千锤百炼的宝刀,无论外表染上多少泥土和血污,都无法遮挡住其锐利的锋芒。 “你,。”小王爷白音也是暗暗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奸诈狡猾”的小黑胖子“张玄策”肯定会先怂恿其他求婚者打头阵,直到把自己累垮了再下场捡便宜,谁想到此人非但沒有拿兀良哈贝勒等当炮灰,反而第一个跳了下來。 “怎么着,小王爷莫非看不起在下,不愿与在下动手么。”张松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拱拱手,朗声问道。 “岂敢,岂敢。”白音连忙拱手相还,“我只是觉得你远來是客,想让你多歇一会儿而已。” 张松龄笑了笑,轻描淡写地拱手,“谢谢小王爷美意,但我这人是个急性子,不想在场外干等,所以才抢了第一个下场,早点跟你比试完了,也好安安心心看别人的热闹。” ‘只因为不愿意在场外干等,就第一个下场來“送死”,这厮,也把比赛看得太儿戏些,’白音眉头轻皱,对“张玄策”看待比试的态度很是不满意,但再看到对方身上那明显是刚刚借來的牛皮坎肩儿,心中的不满立刻就又变成了困惑,“你以前跟人摔过跤么,,这件儿昭达格是跟谁借的,好像不是很合身,。” “第一次摔。”张松龄非常诚实地摇头,“我刚才在你们换衣服的时候,随便找斯琴手底下的人借了一件,怎么,我穿得方式不对么。” “哈哈哈哈——”先前还被张松龄那满身伤疤震惊得倒吸冷气的观众们再也忍耐不住,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连牛皮坎肩儿该怎么穿都不知道的人,居然敢第一个下场挑战白音小王爷,天底下还有比这儿还令人捧腹的笑话么,要知道,摔跤、骑马和射箭,是草原男人个个都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从会走路开始学,一直学到成家立业,象小王爷白音这种叼着金勺子出生的世袭贵胄,更是自幼就受过无数名师指点,只要本人不是太烂泥扶不上墙,想不成为高手都十分困难。 “张兄,要不然这样,你先到场外歇歇,让别人先來跟我比,等你看清楚了到底怎样摔,再上來赐教如何。”白音小王爷也强忍笑意,非常体贴地劝说张松龄离场,在他看來,赢下小黑胖子“张玄策”根本无需费太多力气,但这样却难免有点儿胜之不武,特别是在数千双眼睛的关注下,赢了也不会给自己脸上添多少光彩。 “不用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张松龄笑着摇头,依旧是满脸坦诚,“我就使我会的招数便是,小王爷,请你不吝赐教。” 说着话,身子猛地向后退了半步,曲膝哈腰,目光如闪电一般,直刺白音的眼睛。 白音小王爷已经起了轻慢之意,仓促间,心态哪里调整得过來,眼睛与“张玄策”的眼睛刚一对上,头皮就猛然发乍,侧着身体跳开数步,双臂胃胀,宛若一头与豹子对峙的野牛。 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场地周围观众们看到白音拉开了架子,就明白此人恐怕是方圆百里排得上号的摔跤高手,立刻漫天价地喝起彩來,“好啊,。”“摔,摔翻他,教训教训这楞头青。” “好个屁,花架子,华而不实。”呼啦哈赤王子,兀良哈贝勒等一干少年才俊,明知掉张玄策必输无疑,却很义气地跟他站在了一边,跺脚撇嘴,大声给白音喝倒彩。 立刻有人不服气,梗着脖子开始反击,“你怎么知道我家王爷是花架子,我家王爷要是花架子,这草原上就沒人懂得摔跤。” “我就说他是花架子,花架子,怎么了,。”呼啦哈赤王子跟张玄策沒多少交情,却更讨厌年少多金的白音,咬着牙关死犟到底,“如果他不是花架子,怎么到现在还沒扑上去,人家那边虽然架势拉得沒他足,却照样吓得他不敢轻举妄动。” “胡说,我家王爷是在戏弄他,猫捉老鼠,猫捉老鼠,你懂么,。”白音麾下的旗丁大声咆哮,心里头却隐隐感觉到有点儿底虚。 “摔,摔,小王爷,赶紧拿下他。”周围的观众也是看得莫名其妙,挥着胳膊,不停给白音打气儿。 山崩海啸般的助威声中,白音额头上渐渐渗出几颗豆粒儿大的汗珠,被“张玄策”给盯上到底有多苦,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确,从架势上看,小黑胖子根本不懂得摔跤,但小黑胖子却绝对懂得如何赤手空拳杀人,白音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拿此人当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來对待的话,甭说将其放倒,能不能保证自己活着离场,都很难说。 慢慢地挪动了一下双腿,白音试图从侧面寻找小黑胖子的破绽,但他的身体刚刚一动,小黑胖子的身体也跟着动了,原地稍稍侧开一个角度,宛若一把待发的步枪,准星死死锁定目标。 好不容易才从刀子般的目光下摆脱,白音岂肯继续处于下风,立刻加快步伐,左右晃动,蒙古式摔跤的诸多花巧经他使出來,韵律十足,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股子浓郁的阳刚之美,而对面的小黑胖子却用一个始终不变的丑陋动作來回应,仿佛除了这招之外,他什么都不会做一般。 左挪,右挪,挥舞手臂,摆动腰胯,蒙古式摔跤中用來迷惑对手的招数,在短短一分钟之内被小王爷白音使了个遍,侧身、侧身、侧身、侧身,小黑胖子“张玄策”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用眼睛将一股股杀气送到白音眼睛,压制住对手的一切变化。 那种尸山血海中滚出來的杀气,只有正面与他放对的人才能感受得到,而场子外的观众,却光看见了机械与丑陋,无法忍受场上两人只对眼睛不交手,他们扯开嗓子,大声催促,声音一波波如涨潮时的海浪,“摔,摔,摔翻他。”“摔,摔,小王爷,赶紧拿下他。”“跟他客气什么,赶紧把他摔趴下。” 白音小王爷被催得心浮气躁,猛然斜向跨出一大步,伸手去搭小黑胖子“张玄策”肩膀,这是一招很经典的“搬倒牛”,如果被他按个正着,即便是公牛也得打个趔趄,谁料还沒等他把招式用老,先前一直原地侧身的小黑胖子忽然窜了起來,整个人如同颗出了膛的炮弹般,直撞白音小王爷前胸。 “啊。”白音大吃一惊,本能收回手臂阻挡,粗大的胳膊与小黑胖子撞过來的肩膀在半空中碰了个正着,“砰。”地一声闷响,场外众人头皮都开始发乍,再看小王爷白音,整个人被撞得蹬蹬蹬接连退后五六步,直到退进了观众堆中,才勉强重新站稳。 “承让了。”刺刀一般的小黑胖子“张玄策”身上忽然又恢复了生机,站在场地内,冲着已经退出了场外的白音小王爷轻轻拱手。 “啊,。”观众们先是被惊得目瞪口呆,旋即齐齐爆发出一阵愤怒地抗议,“不算,这场不能算。” “不算,你耍赖,使诈。” “不算,你根本不是在摔跤。” 非但是白音麾下的旗丁义愤填膺,就连原本准备跟张松龄应付共同敌人的兀良哈贝勒等人,都无法再理直气壮地替他鼓与呼,一个个把头侧开去,脸上的表情又是尴尬,又是快意。 见观众们都愤愤不平地替自己主持公道,白音小王爷也从失落中迅速恢复了精神,一边活动着差点被撞错了位的肩胛骨,一边大声说道:“张兄弟,你虽然是远道而來的客人,却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咱们蒙古人摔跤,讲究的是捉、拉、扯、推、压五式,并且以将对手放倒为胜,可沒听说过拿肩膀子硬撞这一招,也沒听说过把对手撞出圈子就算赢。” “不能用肩膀撞,。”张松龄皱紧眉头看了看周围的观众,迟疑地追问。 “不能,应该是不能吧。”被他目光扫到的观众立刻停止了抗议,心虚地向后退了退,喃喃回应。 “他们说的是真的,。”张松龄仿佛不愿相信这几个人的话,将目光转向白音,低声确认。 “不,应该…….”白音的脸登时又红又烫,想了想,咬着牙说道,“虽然沒明着规定不能拿肩膀顶人,但你刚才那几下,肯定不是在摔跤,况且我只是被你撞出了圈子,却沒有摔倒,所以,所以咱们俩顶多,顶多算摔平了,你沒赢,我也沒输。” “他说的是真的,。”第三个被张松龄问到的是兀良哈贝勒,后者讪讪地挠了几下脑袋,迟疑着回答,“应该,应该算真的吧,关键大伙以前沒看过象你这么摔跤的,算平局吧,刚才那一轮算平局好了,反正你下轮照样能把他摔趴下。” “平局,平局。”在白音身边的旗丁带动下,观众们齐声发出劝说,不完全是因为攀附富贵,而是实在无法接受小黑胖子那另类的“摔跤”招数。 大伙本來以为还要多施加几分压力,才能保证比赛的公正与精彩,谁料小黑胖子却从善如流,将手臂向下压了压,大声说道:“平局就平局,只要不算我输就行。” “啊,,。”第三次,人们为小黑胖子的举动而发出惊呼,旋即,心里头都觉得有些羞羞的,好像刚刚合伙欺负了一个外乡人般。 “那就多谢张兄弟大度了。”唯恐张松龄反悔,白音向前抢了几步,快速返回赛场,“咱们两个重新來过,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撞到场外去。” 话音刚落,胸前已经飞來一只硕大的马靴,白音一边招架一边大喊,“不准踢肚子,不准踢肚子,咱们这是摔跤,不是比武。” “不能踢,。”张松龄茫然地收住脚,四下看了看,然后猛地向前一扑,以手为刀,直戳白音的喉咙,早有准备的白音斜斜跳出半丈远,摆着手提醒,“不能戳喉咙。” “好。”张松龄干脆利落地答应着,化掌为拳,一个虚招砸向白音鼻梁,紧跟着一记实招砸向白音的倒数第二根肋骨,这是他在军中跟百战老兵们学來的必杀技,一旦砸中,足以令对手肾脏移位,当场疼得昏死过去,白音小王爷虽然沒见过此招,却知道觉不能硬扛,又快速跳出数步,大声抗议,“不准砸软肋,不准从背后下黑手,不准锁喉,不准戳眼睛…….” “不准拉头发,不准扯耳朵,哎呀,我的脸,我的脸…….” “轰。”观众一边跺脚,一边大笑,都被场上的“精彩”比试逗得无法自持,到了现在,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來了,小黑胖子根本不懂得摔跤,但小黑胖子打人的本领,却胜出了白音不知道多少倍,如果他不是被摔跤的规则所拘束,恐怕小王爷白音,此刻早已经被打成了残废丢到场外去了。 正哄闹间,只见小黑胖子猛然停止了对白音的追杀,站稳身形,大声喊道,“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我,我……”白音小王爷又是羞恼,又是委屈,直憋得脸都变成了紫黑色,“我跟你说的都是正经摔跤规矩,你,你压根儿什么都不懂。” “喂,兄弟,你的招数都是从哪学來的啊,。”兀良哈贝勒对白音的好生同情,走上前,冲着“张玄策”低声劝说,“他好歹也是个王爷,你要是失手杀了他,或者把他弄成了残废,郡主面子上也不好看。” “哦。”听了他的话,小黑胖子张松龄很是懊恼地摇头,随即又笑了笑,突然做出了一个众人谁也猜测不到的决定,“那就算了,既然什么招数都不让使,我就不跟他比了,你们懂,你们下场继续玩,我在旁边看热闹便是。” 酒徒:麻烦大伙去戳一戳《武御九天》,我给他做导师,不想他输得太惨,http://www.17k.com/book/421507.html 第六章 碰撞 (六 下) 第六章碰撞(六下) “不比了,。”兀良哈贝勒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刚才交手的情况看,小胖子“张玄策”的体力和反应速度都非常优秀,即便完全按照摔跤比赛规则,也未必会输给了白音去,可如果就此放弃的话,等同于主动认输,白白让对手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走。 还沒等他把其中关翘想明白,张松龄已经将头转向了场内的白音,摆着手,大声喊道:“不比了,不比了,这也不让使,那也不让使,实在是太沒劲了,我退出,这场算你赢了还不行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他的话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个前仰后合,大伙看了这么多年摔跤,见过主动弃权的选手,却沒见过在占尽上风之后,才主动退出的,仿佛他下场的唯一目的,就是将对手揍了个鼻青脸肿般,根本未曾在意过比赛的输赢。 “你,。”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声里,白音面孔彻底涨成了紫黑色,都把自己逼成了这般狼狈了,小黑胖子主动退出和继续留在场上,还有什么区别,,即便接下來所有下场的选手,都被自己一个照面儿就干净利落地摔翻在地,在旁观者眼睛里,自己也永远是小黑胖子“张玄策”的手下败将,得多少次第一名都改变不了。 正犹豫着怎么才能将小黑胖子逼回场地内來,让自己有机会洗刷耻辱的当口,耳畔突然响起一声大喝,“他不跟你比了,我來跟你比,咱们两个一局定输赢。” “好。”小王爷白音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沒处可发,连新对手的模样都沒看,便抢身扑了过去。 來人迅速向侧面闪了半步,躲过白音抓向自己肩膀的双手,然后一个蛟龙拔柱,便死死搂住了白音的腰,还沒等他双腿发力,扑到空处的白音猛地來了记巨蟒盘身,上肢和双臂拧了近七十度,从侧后方抓住了來袭者的牛皮坎肩。 “嘿。”“嘿。”“嘿。”双方同时发力,都试图将对手拔起來,摔过自己的肩膀,但是都因为对手的下盘功夫过于扎实,而白白地做了多次无用功,纠缠在一起,就像两头争夺领地的狮子,斗了个难解难分。 “好,。”场下的观众到此刻才终于回过神來,喝彩声响成了一片,这才是真正的蒙古式摔跤,放对的两人一看就都是经过多年苦练的高手,不像刚才主动退场的那位小黑胖子,完全是靠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学來的邪招、歪招來欺负人。 “是前旗的苏和贝子,算是保力格的远房侄儿。”作为求婚者之一,兀良哈贝勒却对新下场的人沒任何好感,“这家伙跟他的叔叔一样,最喜欢占人家便宜,见你刚才把白音累了个够呛……” 一句话还沒等说完,场内的风云突变,小王爷白音猛地朝后方一倒,主动滚向地面,还正在向上使力苏和变招不及,双手兀自抱着白音的腰,完全成了在帮对方稳定身形,小王爷白音却不领这个情,趁着苏和一愣神的功夫,左脚悄悄向前伸出半尺,迅速向左右横扫,然后半蹲下的右腿突然发力,一翻,一横,一压,干净利索地将苏和压在身下。 “好啊,,。”观众们大声为胜利者喝彩,对于被摔翻者,则报以善意的哄笑,本以为可以趁机占个大便宜的苏和贝子羞得面红耳赤,推开白音,灰溜溜地爬起來,一瘸一拐地钻进了人群,临离开的瞬间,却偷偷地扭头看了张松龄一眼,“不是有什么猫腻吧,白音刚才怎么会那么轻松就被他耍了个团团转,,换了我上去,却一个照面就给摔成了烂泥,。” 同样心存疑惑的还有另外两名求婚者,先后跳进场内,试图探一探白音的真实斤两,这二人的力气和本领还不如苏和,被白音一拧身一个,先后摔翻在地,红着脸,连滚带爬地退下去了。 算上张松龄与苏和,白音已经连续跟四名对手摔过,按先前大伙的约定,早已经可以退下场外休息,但是他却不甘心本属于自己的风头被一个來历不明的小黑胖子抢走,一边轻微地调整着呼吸,一边大声向四下里邀战,“还有谁,想下场赶紧,只要你按规矩摔,小爷绝对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这话,就说得有些过于骄傲了,令许多原本不愿意占他便宜的蒙古少年大喝倒彩,随即,呼啦哈赤小王子大步冲入场内,“才赢了两场就开吹,你也不怕明年沒有牛奶喝,过來,让小爷给你点教训。” “就凭你,。”白音轻轻撇嘴,拉开雄鹰展翅的姿势。 二人先依照传统规矩互相致意,然后双双朝外观众行礼,紧跟着,大喝一声,扑在了一处,捉、拉、扯、推、绊、缠、挑、勾……手上和脚下的动作看得周围人眼花缭乱。 比起先前那几场比赛,这一场更令观众赏心悦目,就连张松龄这不怎么懂摔跤的,也看得连连点头,‘不愧名师教出來高徒,如果不是预先跟赵大哥和周黑子两个练习了好几天,今日还真难将白音打个措手不及,’ “这小白音不弱啊,怎么刚才就被人逼得那么狼狈呢,。”就在张松龄观察场内比赛的时候,周围也有好几双眼睛在悄悄地观察着他。 单独从身材上看,小黑胖子“张玄策”并不比白音更强壮,论摔跤技巧,他也跟白音差了不止一筹半筹,再加上后者占了半个主场之利,他是远道而來等诸多因素,无论如何,也应该是白音占上风才对,怎么事实和大伙的对侧恰恰反了过來,。 “他会不会练过法术。”有一名來自乌旗叶特前旗的老幕僚皱着眉头,跟身边的同行探讨,“我听人说,南边有种法术叫做沾衣醉,就是只要靠近施法者的身前三尺之内,人就连站都站不稳。” “就是,就是,一会儿得建议斯琴郡主好好搜搜他的身,咱们不能什么人都往家里头请。”另外几名国公府幕僚低声附和。 最近几年草原上人心惶惶,所以很多离奇怪诞的传说,都能在黑石寨附近找到一定市场,比如能快过子弹的飞剑,能让人看一眼就迷失心智的猫眼儿石,能扎在草偶上便咒死对手的巫术,所谓沾衣醉,不过是传说中相对还着点边际的一种,远远到不了最荒诞的地步,流传性也沒达到最广。 但所有荒诞不经的传说,都无法骗到真正的智者,乌旗叶特后旗的老章京额尔德木图便是其中之一,听到了周围的议论,他忍不住轻声打断,“这些都是说书先生告诉你们的吧,,他们还说有人能跑得比骏马快呢,你们也跟着信,。” “嘿嘿,嘿嘿。”众幕僚们停止议论,讪讪地摇头,别的传言能蒙住他们,有关摆弄牲口的学问,却是蒙古人祖祖辈辈传下來的专利,谁也别想跟大伙打马虎眼,去年集市上便有一个说大书的艺人因为错讲了《岳飞传》中关于“马前张保,马后王横”的段子,被大伙认为是侮辱了岳王爷的坐骑而轰下了台,非但沒讨到预计中的丰厚赏金,连回程的路费都是靠好心商贩施舍才凑得起,(注1) “那您老说,小黑胖子刚才凭什么赢了,。”既然关于法术的传言不可信,白音先前输掉的两局比赛,就愈发显得稀里糊涂了,虽然到目前为止,白音本人还沒有主动承认被击败,但并不是所有观众都是瞎子,不能看出他先前被小张胖子打得有多狼狈。 “你们看看他们两个露在外边的胳膊。”乌旗叶特后旗的老章京额尔德木图笑着轻捋胡须。 “胳膊,。”几名幕僚再度将目光转向白音和“张玄策”,反复比较,却沒看出什么秘密來,二人身材相近,胳膊的长短、粗细也都差不多,唯一区别就是小黑胖子胳膊上有很多丑陋的伤疤,而白音的胳膊却干净得如瓷器般,不见半丝破损。 “一个是尸堆里爬出來的狼王,一个是暖房里养大的老虎。”额尔德木图满脸睿智地轻轻摇头,“小王爷平素练习得再刻苦,终究是个沒见过血的畜儿,而死在张家小胖子手里的人,恐怕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四五十,差距这么大,两个人还用比试个什么劲儿,,往一起一站,高低其实就已经分出來了,要不是那小胖子刚才手下留情,白音的内脏都不知道碎了多少回。” “啊。”众幕僚闻听,俱是把眼睛睁得老大,“您老说,您老是说,他身上的伤,都是,都是杀人时留下的,天哪,那得杀了多少人啊,他居然还活着。” “你们别管他怎么活下來的,你们还是先管好自己吧。”额尔德木图犹豫了一下,语重心长地提醒,“此人的來头,恐怕不象斯琴说得那么简单,大伙沒弄清楚他的背景之前,最好别主动招惹他,啊,赢了,小王爷又赢了一场。” 话音未落,场内胜负已分,呼啦哈赤小王子被白音横着扛过肩,狠狠地摔到了张松龄脚下,“噗”地一声,头破血流。 注1:《说岳全传》中,张保和王横为了争高下,追着岳飞的雪花骢跑了十里路,一个跑在马前,一个紧跟在了马后,目前,五公里长跑的世界纪录为十二分三十七,五公里场地赛马,中国记录是六分钟。 注2:推荐联赛作品,《武御九天》,我是他的导师,请大伙多多关照,http://www.17k.com/book/421507.html 第六章 碰撞 (七 上) 第六章碰撞(七上) 时值初秋,草原上的土地已经渐渐开始变硬,白音又是故意想借别人的身体向“张玄策”表达愤怒,故而下手极重,直摔得呼啦哈赤小王子全身上下的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儿,躺在地上,鼻子、嘴巴和额头上的伤口同时大股大股地向外冒血,。 “牲口,你干嘛不直接杀了他。”众蒙古少年经常聚在一起切磋,有输有赢,但相互之间很少会下如此狠手,当即,便又有两个人跳进了场内,准备为呼啦哈赤小王子讨一个公道。 白音此刻已经怒火攻心,哪里还有什么理智,二话不说扑将过去,一招一个,将两人摔成了烂茄子。 “该死。”眼见着自己的好朋友接二连三受伤,一向沉稳的兀良哈也红了眼睛,分开人群,便朝白音冲去,还沒等他冲进场内,身上的牛皮坎肩儿却被张松龄一边拉住,“他是冲我來的,你别跟着瞎搀和,先安排几个人把小王子抬下去,找郎中救治要紧。” “松手,快松手,我今天非杀了他不可。”兀良哈贝勒大声咆哮,宛若一头发疯了的公牛,但他的力气毕竟不如张松龄大,接连挣扎了几下沒能也脱离对方掌控,喘了几口粗气,哭着喊道:“敏图他弟弟已经送到庙里当喇嘛了,他们家这代就剩他一个男丁,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 “应该是受了内伤,不会要命,相信我,不会看错。”张松龄知道敏图应该指的是呼啦哈赤小王子,想了想,大声安慰,“你先下去找人给他治伤,千万别再耽误。” 也不知是相信的张松龄的判断,还是心里头明白自己肯定不是白音的对手,兀良哈贝勒抹了几把眼泪,哭泣着退了回去,早有一群蒙古贵胄子弟带着各自的旗丁围上前,七手八脚抬起呼啦哈赤小王子去寻郎中,张松龄跟在后面又看了一眼,心中对白音的恶感更深,转过头,重新大步走向圈子内。 “快想办法拦住他,否则今天必出人命。”额尔德木图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用蒙古语冲周围的人大喊。 哪里还來得及,沒等众人做出反应,张松龄已经走到了圈子内,先冲四下里抱了抱拳,然后正对白音,缓缓摆出了一个不甚标准的摔跤架势,“有怨气尽管冲我來,别拿无辜的人发泄。” “嗖。”登时,小王爷白音就又感到自己被一头猛兽盯住,冷气从头顶直冲脚底,先前心里头的所有怨气和豪情刹那间就被吹了个透,再也溅不起半分火星來! 可对面的小黑胖子是他故意激进赛场里头來的,如果此刻选择退缩的话,今后他白音小王爷就沒脸再出來见人,想到此节,白音把心一横,“罢,罢,罢了,大不了被你弄死在这里,总好过窝窝囊囊地逃走。” 就在准备扑过去与小黑胖子“张玄策”一决生死的当口,突然间,他的几个心腹卫士同时跳进了场子,“不公平,这不公平。” “你们要以多为胜么。”几个正准备看“张玄策”如何收拾白音的贵族少年同仇敌忾,联袂跳入场子内,与白音的心腹卫士拉扯在了一起。 “不公平,不公平,我家王爷已经接连比了四,比了五场,姓张的却一直在休息。”白音的心腹卫士们一边大声抗议,一边抱紧几个贵族少年,用他们的身体将张松龄和白音两个死死隔开。 按照大伙事先的约定,白音的确早就该下场休息,但少年们事先也沒想到有人会在赛场上真的下死手,一边跟白音的卫士撕扯,一边破口大骂,“孬种,就知道拿软柿子捏,见了真有本事的就怂了,还腆着脸给自己找由子…….”(注1) “谁怂了,我家王爷已经比了五场,他可一直在旁边歇着。”白音的亲卫和好友们当然不服气,扯开嗓子大声反驳。 “不是怂包蛋就跟张爷接着摔,别找由子往场外跑。”少年才俊们也各自带着一帮心腹,齐齐凑过來,骂不绝口。 刹那间,场上场下的蒙古贵族们竟然也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一派以前來求亲的少年才俊为主,出于对呼啦哈赤小王子的同情,巴不得“张玄策”能立刻将白音摔个稀巴烂,另外一派则以白音本人的幕僚和镇国公保力格的心腹为主,咬死了继续比赛对白音不公平,坚持“张玄策”必须也连赢四场才能具备挑战资格。 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反倒把正在准备交手的两位正主给晾在了一旁,急得斯琴郡主派來主持比赛的幕僚们满头是汗,劝完了这边劝那边,却始终无法令对峙双方达成统一意见。 “张先生,张先生,您倒是给个说法啊。”终于有人急中生智,丢下正在争吵不停的蒙古贵胄们,直接找上了张松龄本人,“您是我家郡主的救命恩人,也是兀良哈贝勒他们几个的主心骨,你说一句,比我们说上一百句都管用。” 张松龄正憋着劲儿要给白音一点儿教训,闻听此言,皱了下眉头,沉声说道:“那好,我就连胜四场好了,你们跟白音去说,让他有种就不要逃走,“ “谁逃走了,我家王爷才不会是那种无赖。”几名忠心耿耿的右旗卫士闻听此言,立刻丢下各自的对手,大声替自家王爷白音回应,在他们看來,小黑胖子张玄策未必比自家王爷高明多少,只要双方的体力都在充沛状态,谁笑到最后,未必可知。 此刻,小王爷白音也早已经恢复了冷静,知道自己如果不充分休息的话,肯定赢不了接下來的比赛,故而也不再拿捏身架,冲着张松龄施了个礼,大声补充:“我当然不会逃走,但是你也别指望再拿先前那些损招來对付我,是男人的,咱们就按照规矩摔,即便一会死在你手里,我也保证不觉得冤枉。” 说完之后,一转身,大步离开了赛场。 见“凶手”已经退到场外休息,那些替呼啦哈赤小王子抱打不平的蒙古少年们也向四周告了个罪,气哼哼地跟着走了下去,偌大个场地内,瞬间就只剩下了张松龄一个,皱着眉头,怒容满面,“在下张玄策,原本不懂什么叫摔跤,但是看不过眼某些人的凶残,故而才逞强出來要替呼啦哈赤小王子敏图讨个说法,哪位兄弟如果觉得张某做得不恰当,尽管上來赐教。” 既然他已经把话给挑明了,那些远道而來,抱着向斯琴求婚的蒙古少年们有谁还愿意入场,,上去后未必是小黑胖子的对手不说,还平白得罪了很多同龄的贵族少年,里里外外都沒任何便宜可占。 倒是临近几个部族中,有三、五个平素跟白音交情深的,打算出面帮后者消耗一些“张玄策”的体力,他们的身子才一动,就被各自家部族中的长者悄悄拉住,趴在耳边用蒙古话低声呵斥道:“人家指明了要跟白音拼命,你上去不是找死么,老实给我呆在人群中看热闹,最好让他连四场胜利都凑不齐,今天的比赛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几个平素跟白音交好的少年原本心里头就对“张玄策”很是忌惮,听自家长辈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沉吟了一下,便放弃了硬着头皮去送死的打算。 张松龄的支持者这边,更沒有主动下场给自己人添麻烦的必要,也纷纷抱着膀子观望,看哪个沒头脑的家伙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给白音当垫窝儿,(注2) 一时间,竟沒有任何人向小黑胖子张玄策发起挑战,害得他孤零零地在场地内转了一圈又一圈,脸上的表情好生尴尬。 眼看着比赛就要象某些有心人故意安排的那样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人群当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洪亮的回应,“姓张的,你不要太嚣张,让我來领教领教你的真本事。” “还真有脑袋被马踩过的。”众人纷纷回头,用眼睛搜索是哪个蠢货主动跳出來丢人现眼,只见一个比小黑胖子还黑上数分的壮汉快步从看热闹的观众队伍里走出,一边向周围的人致意,一边甩下外套,露出里边用多层棉布做成的厚坎肩儿。 “你,。”第一眼看到此人,张松龄就彻底愣住了,虽然对方刚刚刮掉了络腮胡子,还用姜水弄皱了眼角和额头的皮肤,但能黑到半夜时就找不见的,整个草原上除了大名鼎鼎的周黑炭之外,还能有谁。 “怎么,你嫌我出身低贱,不配跟你动手,。”周黑炭才不管自己此刻出场在不在原计划之内,一边大声叫嚣,一边用力朝张松龄挤眼睛。 “对,既然摆擂台,就应该准许人家上。”白音身边的亲信不明所以,跟着大声起哄,赛场周围的观众们大多只介意有沒有热闹可看,不介意出场者到底是王爷还是平头百姓,也跟着大声嚷嚷,“跟他摔啊,摔啊,废那么多话干什么,不是要凑四连胜么,有人上场总比沒人强。” “倒也对。”张松龄笑了笑,缓缓摆出了一个传统的摔跤姿势。 注1:由子,借口 注2:垫窝儿,指野兔和田鼠等动物在产仔时,第一个生下來的那只幼崽,通常都活不过当日,作用只是给其他陆续出生的幼崽当垫子,所以被称为垫窝儿,俚语引申为牺牲品,消耗品。 第六章 碰撞 (七 下) 第六章碰撞(七下) “请赐教。”周黑炭大喝一声,蹲身展臂,将传统蒙古摔跤的起手姿势摆了个十足十。 “上,摔翻他。” “摔,使劲,加油。” 现场的各族百姓拍手跺脚,为参赛的双方加油鼓劲儿,在震耳欲聋的助威声里,只见周黑炭和张松龄二人先是相向着绕了小半个圈子,然后瞅准对手破绽,同时前扑,“乒。”先是一声沉闷的碰撞,然后其中一人从另外一人的肩膀上斜飞出去,惨叫着跌落尘埃。 “啊,不算,不算,,。”周黑炭夸张地捂着自家屁股,大声抗议,“我还沒來得及使劲儿呢,就被你给丢出去了,不算,不算。” “轰。”观众们沒想到事先把架势拉得十足的他真实本领居然如此不济,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阴谋得逞了周黑炭又捂着屁股叫嚣了几嗓子,死活不肯认输,直到负责维持秩序的旗丁跑上前干涉,才摆出一幅非常不甘心的模样,怏怏地退到了场外。 “让我來会会你。”紧跟着跳上场的是一名蒙古少年,长得敦敦实实,满脸憨厚,与张松龄抱在一起装模做样的扭了几下,也猛地脚下一软,自己摔倒在地上。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呼和奥拉今天输得心服口服。”唯恐别人看不出破绽來,蒙古少年不待起身,就双手抱拳,冲着张松龄大声嚷嚷。 “呵呵呵呵。”这回,观众当中终于有人看出了一些门道,冲着呼和奥拉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很明显,他们对先前白音在赛场上冲呼啦哈赤小王子痛下杀手的恶行也非常不满,巴不得看到小黑胖子“张玄策”能狠狠教训此人一顿。 “小黑胖子不要太得意,看我來收拾你。” …… “我來,我就不信这个邪。” 前來求婚的少年才俊里头沒有一个笨蛋,看完了呼和奥拉的表演,立刻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了,大声吆喝着,陆续登场向张松龄发出挑战,然后以比上场还快的速度陆续“大败”而回。 大伙齐心协力,转眼间,就为张松龄凑足了四连胜,场地另外一侧的白音却连一碗奶茶都沒來得及喝完,端着半空的青瓷碗,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 “白音,该你了。” “不敢摔就认输,别磨磨蹭蹭浪费大伙的时间。” 与呼啦哈赤交好的蒙古少年们扯开嗓子,大声叫嚷,仿佛认准了白音上场后肯定会输得惨不忍睹一般。 听到众人的挑衅,原本就被已经气得满脸铁青的白音愈发恼怒,把瓷碗往地下一丢,就准备下场与“张玄策”拼命,还沒等他迈动脚步,肩膀处忽然传來一股大力,将他硬生生给扳得倒退了数步,一屁股坐进了贴身侍卫的怀里。 “小王爷你不是他的对手,这一局,让卓立格图來替你上。”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将白音扳了一个跟头的壮汉分开人群,大步走入场内。 此人身高足足有两米开外,膀大腰圆,肩宽背阔,张松龄虽然不算什么矮个子,站在此人对面,却立刻被衬托得短了半截,小了两号,沒等交手,气势上便先输了三成。 “耍赖。” “不要脸,找援兵。” “沒本事才让别人替。” 场外观战的众蒙古少年们先是一愣,随即大声起哄,一些原本就对白音心怀不满地蒙汉百姓也喝起了倒彩,对此人临阵脱逃的行为非常不齿。 再看小王爷白音,虽然被羞得脸色青一阵儿,红一阵儿,瞬息万变,却始终沒有命令壮汉下來,换成自己登场履行先前与“张玄策”的约定。 “张兄弟别跟他摔,他是傻跤王。”就在此刻,护送呼啦哈赤王子去找郎中诊治的兀良哈贝勒也赶了回來,冲着张松龄大声提醒。 “啊,原來是他,。”正在大声起哄的少年才俊和各族观众们倒吸一口冷气,叫骂声嘎然而止。 若说乌旗叶特前后左右四部当家人名字,恐怕在场观众未必人人能说得清楚,但提起“傻跤王”这个称号,大伙却都是如雷贯耳,据说此人名叫卓立格图,乃乌旗叶特后旗的上一任章京之子,天生神力,八岁时便能双手抱起一只牛犊,其父母为了不让他的这身力气白费,特地花重金从北平城里请來了一位前清的大内侍卫做老师,从小指导他摔跤的本领,而卓立格图也不负父母所望,十六时便摔遍了乌旗叶特四部,在黑石寨周围方圆五百里再也找不到对手,他的授业恩师见徒弟青出于蓝,有心在昔日的同行们面前炫耀,便说通了他父母,带着他四下历练。 随后三年里,卓立格图跟着他师父两个打着以武会友的名义,先是从察哈尔一直摔到绥远,又从绥远一路摔到了北平,接连二百余场未尝一败,成为各地摔跤好手公认的跤王,但是在北平城内,这位冉冉升起的新星却因为无意间扫了一名前清王爷面子,遭到对方的暗算,先是在奶茶里下了毒,然后在赛场上被早有预谋的另外一名摔跤高手趁虚抱起,來了个大过肩,当场性命垂危。 好在他师父在武林中也算个有头脸人,当即抱了他到一代名医施今墨面前求诊,经后者施以妙手,才勉强将起从鬼门关前抢了回來,但经此一劫之后,卓立格图的脑子却出了问題,除了摔跤之外,其余事情一概稀里糊涂,就连他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模样,都完全沒有了印象,跟人切磋时下手再也分不出轻重,经常将对手摔得筋断骨折。 所以民间好事者又在他的绰号之前,加了一个“傻”字,无论当面还是背后,都称其为“傻跤王”,卓立格图听到了,居然也不着恼。 摔跤行年青一代的后起之秀们都知道他是傻子,也沒把握在他手下全身而退,便很少再前來找他切磋,卓立格图自己也不懂得登门去挑战别人,维护自己的江湖声望,随着他师父和父母的先后离世,便渐渐地退出了摔跤圈子,渐渐地成了后人口中提起來就充满遗憾的传奇。 就这样一个已经被众人遗忘了很长时间的传奇人物,今天居然跳出來替白音出头,要说背后沒人指使他,绝对是不可能,但无论蒙古少年和周围的观众们怎么叫骂,怎么羞辱,小王爷白音却铁了心要无赖到底,死活不肯履约,直到被大伙挤兑得急了,才翻了下青红色的眼皮,冷笑着说道:“我养了他五、六年,他当然要全心全意帮我,你们谁要是不服,也可以派手下人出战,反正大伙事先又沒约定,谁都不准找帮手。” “胆小鬼。” “不要脸。”“呸,孬种。”闻听此言,众少年才俊们骂得更凶,牧民们也瞧不起白音死不认账,冲着他的脚下用力吐吐沫,乌旗叶特左旗的旗丁们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旗主受辱,立刻拎起皮鞭四下乱抽,这回,可是彻底捅了马蜂窝,义愤填膺的蒙古少年和其他各旗的蒙汉百姓撸胳膊挽袖子,与白音的爪牙撕扯成了一团。 眼看着赛场秩序就要失控,场地内正在整理牛皮马甲的卓立格图突然转过身來,冲着白音附近大声喊道:“都别吵,看我摔跤,好长时间沒遇到一个像样的对手了,你们别扫我的兴。” 喊罢,又把身体转向张松龄,抱了抱拳,瓮声瓮气地发问:“你休息好沒有,休息好了,咱们两个就开始吧,不用在乎规矩,你可以使用任何方法,只要能把我打倒了,就算你赢。” “耍赖。”“不要脸。”“他已经连摔四场了,你要挑战他,也必须连摔四场。”“张兄弟,别搭理他,他沒遵守规矩。”众少年们顾不得再跟白音及其麾下爪牙纠缠,齐齐涌向赛场边,大声嚷嚷。 望着比自己足足大了两号的傻跤王,张松龄心里好生为难,他准备了许多很辣招数來对付白音,但把这些招数用在一个神志不清楚的人身上,就有些下不去手,此外,他也沒充足的把握能赢下眼前这个傻子,除非双方肢体刚开始接触时就使用战场上总结出來的必杀技,直接攻击此人身体上的致命部位。 “你到底敢不敢跟我比啊,别老捏软柿子,白音王爷学的都是花架子,你摔赢了也沒意思。”迟迟得不到对手的回音,傻跤王卓立格图不耐烦地用大实话催促,言语之间,沒给任何人留颜面。 “哈哈哈哈。”周围的谩骂声瞬间被哄笑声所掩盖,即便是对傻跤王再不满的人,也沒法不承认,此人虽然头脑不甚清楚,却傻得很单纯,傻得非常可爱。 可越是这样,小黑胖子张玄策恐怕面临的危险也越大,毕竟他是个正常人,不像傻跤王那样心中沒有任何牵挂与忌惮,回忆起以往跟傻跤王切磋的那些摔跤手的恐怖下场,大伙就本能地想劝小黑胖子主动认输,话还沒等说出口,耳畔忽然又传來一声断喝,“别着急,想跟他摔,先赢了我再说,他已经四连胜,你至少得赢下四个人,才有挑战他的资格。” 紧跟着,一道黑影跳进场内,将原本不算单弱的“张玄策”挡在了背后,护了个严严实实。 第六章 碰撞 (八 上) 第六章碰撞(八上) 观众们沒想到还有人敢主动向“傻跤王”挑战,齐齐吃了一惊,再仔细看,只见來者身材比“张玄策”足足高出了大半个头,肩膀也宽了足足有小半尺,虽然依旧比不上傻跤王粗壮,但彼此之间的差距,也不再像先前那么明显了。 “入云龙,他是入云龙,赶快把他拿下。”沒等此人自报身份,乌旗叶特前旗的镇国公保力格已经惊慌地叫嚷了起來,一边往人群中间躲,一边伸手去腰间摸枪,只是在他自己平素挂枪的位置,却根本沒有摸到任何金属物品,正惶急间,有件又冷又硬的东西从背后探了过來,死死地顶在了他的脖颈窝上。 “啊,救,,。”保力格吓得魂飞天外,张开大嘴呼救,话刚喊了一半儿,颈窝又被狠狠戳了一下,紧跟着,一个非常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來,“想死的话,你就再喊一声试试,老子正愁找不到借口开斋呢。” “不喊,我不喊,壮士,壮士饶命。”保力格吓得腿脚都软了,歪着头,低声乞怜,“我跟你无冤无仇……” “放屁。”拿枪顶着他的人低声喝骂,语调里充满了怨恨,“瞪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你跟我无冤无仇,半个月前,是哪个王八蛋与小鬼子们一道追杀老子,。” 保力格不敢回头,只用眼角的余光向身后悄悄扫了扫,刺客就是刚才率先下场给张玄策制造四连胜机会的壮汉,一张脸长得黑如锅底,刮得干干净净的两颊上,隐隐约约露出茂密的胡子茬儿。 “你是,你是黑胡子,黑胡子。”保力格的身体晃了晃,有股热呼呼的水流顺着裤腿淋漓而下,正在拿枪顶着他的周黑炭又是好气,又是不齿,皱了下眉头,低声呵斥,“看你那德行,还镇国公呢,连个放羊老汉都不如,让你的人闪远一点儿,老子不想在斯琴郡主的地盘上杀她的客人,但是如果有谁先不守规矩的话,老子也不在乎抱着一个国公下地狱。” “闪开,闪开,都闪远点儿,沒,沒看黑兄弟正找我聊天呢么。”保力格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冲着自己的亲信咆哮。 他的贴身侍卫们本打算寻找机会舍命相救,见自家主人如此软弱,立刻也息了冒险的心思,叹了口气,纷纷退在了一旁。 “你出面对百姓们说,叫他们不要害怕,入云龙和我只是为了祝贺郡主的生日而來,不会主动挑起事端。”周黑炭的词典里从來就沒有“见好就收”这一概念,再度用手枪顶了顶镇国公保力格的后脑勺,低声命令。 “哎,哎,轻点儿,黑爷,黑爷,轻点儿,疼。”保力格连声惨叫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在周黑炭的逼迫下转过身,冲着正在四散逃命的百姓们大喊道:“乡亲们别怕,龙爷说了,他和黑爷两个是为了给斯琴郡主祝寿而來,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 “乡亲们别怕,入云龙说了,他是为了给斯琴郡主祝寿而來,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为了避免自家主人受到更多伤害,保力格的亲信们也不情不愿地扯开嗓子帮忙。 摔跤场附近的百姓原本已经逃散了近半儿,却还有一些胆子相对比较大的沒有跑远,正斜着身体站在二十几米外的地方观望风头,听闻镇国公保力格的劝慰,再想想入云龙平素的行事风格,心里头便又鼓起了几分勇气,互相拉扯着重新向赛场附近靠拢。 赛场附近负责维持秩序的右旗私兵们早就从自家上司口中得到过告诫,严禁对任何客人不敬,因此尽管心中紧张得要死,却也沒有对入云龙和黑胡子两人做任何针对性动作,反倒有意无意间在小王爷白音身边挡了一堵稀疏的人墙,以免此人冲动闹事,破坏了本届那达慕大会的喜庆气氛。 小王爷白音能多次改换门庭,并且每次都为他自己争取到极大的政治或者物质利益,头脑自然聪明得很,先前由于急着将斯琴娶回家,才频出昏招,此刻心里头已经感觉出今天的图谋很难成功,反而慢慢恢复了冷静,言谈间也终于有了几分枭雄风采。 只见他先是轻轻推开试图保护自己的亲卫,然后又信手将挡在身前那些斯琴麾下的旗丁拨到一边,紧走几步,冲着赛场内的入云龙轻轻拱手,“我说今天早晨出门一直听见百灵鸟叫个不停呢,原來是有贵客要來,欢迎,欢迎,在下乌旗叶特左旗旗主,世袭寿王白音,代替乌旗叶特右旗旗主,我的表妹斯琴,欢迎入云龙大侠。” “寿王爷客气了。”见白音如此彬彬有礼,入云龙不得不暂且放弃与傻跤王的对峙,冲着白音轻轻拱手,“我小时候曾经跟着师父在右旗的旗主府里住过好长一段时间,可真沒听说斯琴还跟你是表亲呢,小王爷什么时候到的,跟斯琴打过照面儿了么,要不要也上來玩两手,。” “也就比你到得稍微早到了一小会儿吧。”肚子里头分明恨不得对方立刻去死,小王爷白音在表面上,却依旧落落大方,“跟表妹那边不需要打什么招呼,至于进场切磋,就不必了,我刚才已经连赢了四场,都是凭着真本事,沒有任何人故意想让,此刻身子骨乏正得很,还是在场外看热闹为好。” “吹牛皮。” “无耻。” “煮熟的鸭子,嘴硬。”发现入云龙居然站在自己一边,以兀良哈贝勒为首的众蒙古少年胆气倍增,纷纷兜转回來,指着白音的鼻子破口大骂。 已经恢复了昔日冷静的白音也不生气,摇了摇头,笑着回应:“是不是吹牛,我一个说得不算,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旁边看着呢,大伙心里头自然有杆公平称,倒是龙大侠需要仔细想想自己到底该不该下场,要知道,本届那达慕盛会,对郡主殿下來说意义可是非同一般。” 话音刚落,周围斥责声立刻又响成了一片,猜到白音险恶用心的兀良哈贝勒等人扯开嗓子,七嘴八舌地驳斥,“龙爷该不该下场,用得着你管,。”“对,郡主殿下自己还沒说话呢,哪里需要你來多嘴。”“龙爷是替张兄弟出头,你管得着么,。” 叫嚷地虽然凶,但是他们心里头却有一点点儿发虚,毕竟本届那达慕盛会,很大程度上还包涵着一层比武招亲的意思在里头,而入云龙无论拿到多少项第一名,其本人独行大盗的身份都在那摆着,不可能迎娶斯琴过门,也配不上后者的身份。 倒是白音,除了脾气秉性令人讨厌之外,无论家世、长相还是本领方面,都远远甩出了其他竞争者一大截,在某种程度上与斯琴郡主堪称天作之合。 入云龙本人仿佛也被白音的这几句话给打击到了,转头环顾衣衫光鲜的少年才俊们,脸上渐渐被阴云给笼罩,但只是短短的一瞬,所有乌云便被阳光冲了个无影无踪,爽朗的笑声紧跟着传遍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哈哈哈哈,小王爷是说赵某配不上斯琴么,赵某的出身的确普通了些,也给不了她什么金山银山,但赵某至少不会让她在人前蒙羞,更不会拉着她一起,四处去拜干爹。” “哈哈哈哈哈。”兀良哈贝勒等少年才俊夸张地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的确,入云龙只是个独行大盗,但他在草原上的名声却非常好,即便是在他手上吃过亏的蒙古贵族,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做事光明磊落,算得上一条好汉子,反观小王爷白音,自幼就靠各种阴谋手段维持生存,很多举动都非常令人不耻,虽然他总是能笑到最后,但名声却着实不怎么样,特别是几度在关键时刻改换门庭的行为,简直是评书中吕布的翻版,虽然沒有人当面骂他一声三姓家奴,背地里提起來,却是任谁都会忍不住会连连撇嘴。 尖刻的笑声中,小王爷白音原本恢复了正常的脸色,又开始慢慢发红,发黑,他沒想到入云龙的语锋居然和他的枪法同样犀利,更沒想到对方会在如此多的人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认,有迎娶斯琴的念头,一时间,居然觉得浑身无力,根本找不到任何有效话语或者手段去反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见到白音那窘迫的模样,兀良哈贝勒等人笑得更加开心,虽然照目前情况发展下去,他们几个肯定沒机会抱得美人归,但是,能亲眼看到对一切都志在必得的白音被气得吐血,也是平生难得的一桩快事。 场上场下,唯一不受双方语言影响的人只有傻跤王卓立格图,见入云龙丢下自己,跟白音两个“的波的波”说个沒完,心中好生不耐烦,用力跺了一下脚,大声追问:“喂,傻大个,你到底还跟不跟我比,不比就下去,换先前那小黑胖子來。” “当然要比。”赵天龙将目光从白音气急败坏的面孔上收回,舒展身体,拉起了一个标准的摔跤起手姿势。 傻跤王卓立格图大喜,毫不犹豫地扑上前來,单手去抓赵天龙的肩膀,“小心了。”一边大叫着提醒对方,他一边挥舞另外一只手臂,从下到上,封死对方所有闪避空间。 “來得好。”赵天龙双腿微微下蹲,让开抓向自己肩膀的左手,随即双臂猛地一合,将卓立格图拦腰抱住,“嘿,。” “嗨,。”卓立格图虽然沒抢到先机,却丝毫不肯退缩,双腿用力,整个人如同磐石般站了个稳稳,任由赵天龙如何收紧抱在他腰间的双臂,整个人都纹丝不动,并且趁着对方将招式用老的功夫,一手从背后拉住对方的马甲,另外一只手探向对方的腰带,“你给我起來,。” 这一搂一扯,至少有四、五百斤的冲击力,但赵天龙的双脚居然也如同钉在了地面上一般,沒有被扯动分毫。 “嘿,,。”“嗨,,。”双方都不断调动全身肌肉,试图打破僵局,却象两头争夺领地的野牛般,斗了个旗鼓相当。 “好啊,,。” “加把劲儿,再加把劲儿,龙爷加油。” “跤王加油。” 场下的观众们完全忘记了恐惧,尽情地投入到了对比赛的支持当中,拍手跺脚,呐喊不停。 听到久违的欢呼,一代跤王卓立格图斗志更旺,寻了个机会左腿前探,试图用绊子将入云龙勾倒,恰巧入云龙也感觉到了对手的松懈,也将左腿向卓立格图的脚下探了过來,二人的脚背在半途中相碰,“砰。”地一声,随即灵蛇般缩回,重新将自家的重心压了个稳稳。 “嘿,,。”“嗨,,。”再度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对手压垮,却再度陷入了僵持,谁也无法占到上风,发觉对手的臂力不比自己弱,卓立格图沒心思继续干耗,大叫了一声“再來。”,猛地松开入云龙,主动后退。 入云龙也心有灵犀般松手退开,沒趁机占任何便宜,这一举动令卓立格图对他刮目相看,一边摆着雄鹰的姿势左右盘旋,寻找破绽以便再度出击,一边大声夸赞道:“你很厉害,比刚才所有人都厉害,包括那个小黑胖子,他肯定摔不过你,但他身上的杀气比你重,也是个不错的对手。” “多谢跤王夸奖。”赵天龙郑重道了声谢,拉开双臂,和对方一样象雄鹰般左右盘旋,寻找值得冒险出击的破绽。 两人面对面在场地了兜了一圈又一圈,却谁也不敢轻易出手,把场外的观众看得心痒难搔,不停地拍手跺脚,将助威声一波一波地送进参赛者的耳朵。 “上啊,多好的机会。” “扑上去,摔翻他。” “加油,加油,加油,啊,扑上去了,跤王威武。” 如同一头猛虎般,卓立格图再度扑向赵天龙,后者灵活地躲避,还击,捉、拉、扯、推、绊、缠、挑、勾,诸多招式层出不穷,将蒙古人摔跤的精髓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转眼一炷香时间过去,双方还是摔得难分高下,彼此脸上都挂满了汗珠,喘息声大若牛吼。 “摔翻他,摔翻他。”先前气急败坏的白音也重新恢复了精神,冲到场地旁边,大声给卓立格图鼓劲儿,“摔翻他,我送你一百头羊,五十头牛,让你这辈子顿顿吃肉吃个饱。” “摔翻他,摔翻他,龙爷,我们等会儿请你喝酒。”兀良哈贝勒等人与白音针锋相对,大声替赵天龙助威。 毕竟年龄已经大了,卓立格图的身体情况已经远远不如其全盛时期,不敢再继续跟入云龙比拼体力,瞅了个空档,双手揽向对方后腰,入云龙早有防备,迅速跳开一步,然后转身横推,两只手掌正中卓立格图肩膀。 “嘿,。”随着一声断喝,傻跤王卓立格图“蹬蹬蹬”向后退了几步,轰然坐倒。 第六章 碰撞 (八 下) 第六章碰撞(八下) “好啊,,。”场外观众齐声喝彩,将欢呼和掌声毫无吝啬地送给胜利者。 对他们來说,那达慕大会不算什么新鲜事儿,摔跤比赛更是司空见惯,可象刚刚结束这场比赛同样精彩的摔跤,却是几十年都难得看到一次,更何况参赛的两名选手在草原上还声名赫赫,一个是归隐多年的跤王,另外一个是风头正劲的入云龙,回去后不用转述比赛的详细过程,光报上二人的名字,就能让那些错过机会的家伙后悔得捶胸顿足。 能够将傻跤王卓立格图推翻在地,赵天龙心里也觉得非常有成就感,先上前几步伸手将傻跤王拉起來,然后冲着正在向自己欢呼的观众们躬身施礼,“谢谢大伙捧场,刚才的比赛,我是替张兄弟出战,应该把胜利算在……” “龙爷威武。” “恭喜龙爷。”“龙爷厉害。” 他的后半句话被彻底淹沒在欢呼声里,观众们才沒兴趣理睬那么多弯弯绕,入云龙赢了,他就是大伙心目中的英雄,任何人不能替代,也沒资格替代,至于小王爷白音和小黑胖子二人之间的比试是否继续,那是他们两个的事情,大伙对此不再感兴趣。 “这局比赛是替张兄弟摔的,我……”入云龙大急,赶紧扯开嗓子努力解释,此番前來参加那达慕大会是受红胡子所托,主要目的为打击白音,不让此人借娶亲之机吞并乌旗叶特右旗的图谋得逞,却不是他自己力挫群雄,成为斯琴的最佳候选夫婿,一旦把目标给弄混了,麻烦可就大了,非但会引起乌旗叶特右旗上层的动荡,回头再见到红胡子,也很难给对方一个交代。 正急得火烧火燎间,场外不远处突然传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一个略带哭腔的女声撕破欢呼,径直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阿尔斯楞,是你么,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肯定回來,肯定会來。” “斯琴郡主。”围在赛场周边的观众们停止欢呼,用力地揉各自的眼睛,他们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平素高高在上对所有前來求婚者都不理不睬的斯琴,居然不顾矜持策马冲向了赛场,仿佛稍微慢一步,场上的人就会飞走一般。 “阿尔斯楞,阿尔斯楞,你不准走,我不准你走。”一边策马飞奔,斯琴一边尖叫,泪珠断了线般从脸上滚落,却顾不上伸手去擦,任由它打湿自己的衣襟和坐骑的脖颈。 “我,我……”仿佛被人一拳捶破了心脏般,独行客赵天龙愣愣地看着斯琴骑着白马向自己靠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做不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场外的观众见状,心中哪里还会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纷纷让出一条通道,给斯琴和她的坐骑留出足够的通行空间。 沒有人愿意成为斯琴的阻碍,也沒有人愿意发出任何干扰声响,草原上那些古老的传说中,记载了无数类似的场景,在公主最需要的时候,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英雄突然现身,打败那些做梦都想着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带着公主飞向幸福的彼岸,而那些癞蛤蟆,无一不有钱有势,丧心病狂,恰似眼下愣在场地另外一侧的小王爷白音。 “我知道你一定会來,我相信你会來。”飞身跃下坐骑,斯琴徒步穿过人群,眼中流着泪,干净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 “我,。”赵天龙的表情依旧是木木的,想跟斯琴解释自己是受了红胡子的委托,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我怕,我怕有人逼着你做不喜欢的事情,所以我就來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浑身上下登时觉得一轻,眼前的整个世界也瞬间变得无比明亮,向前走了几步,他进入人们刻意留出來的通道,两腿有点发颤,却绝不再迟疑,“我不走,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 当第一步迈出,以后的步伐就毫无阻碍,转眼间,两人的身影就重合在了一起,在数千道祝福和羡慕的目光中,紧紧相拥。 “噢。”围观的各族百姓们大声起哄,手舞足蹈,这才附和他们心目中的完美爱情,美丽而又善良的公主沒有选择跟她门当户对的王子,而是选择了出身寒微却肯上进的牧马人,这样的世界才充满希望,充满了温暖,相比之下,其他所有公主和王子的故事,都显得冰冷且苍白。 “亲她,亲他。”兀良哈贝勒等少年才俊们也跟着大伙一道大声起哄,心里微微有一点儿酸,却远远达不到因为嫉妒而产生仇恨的地步,毕竟那是斯琴郡主自己的选择,毕竟她选择的是入云龙。 “我,我有点儿渴,先去找点儿水喝,我们先走了,你们接着比,接着,接着摔,摔跤。”被众人哄得非常不好意思,赵天龙揽着斯琴的纤腰,冲大伙低声求饶。 “都这样了,我们还比个什么劲啊,。”众人不依不饶,围拢上前,大笑着质问,“要是有人赢了你,斯琴该怎么选啊,。” “斯琴,问你呢,我们要是赢了入云龙,你选择谁啊,。” “斯琴,你别躲,刚才的胆子跑哪去了?!” 所有问題的答案都明摆着,但谁也不会将答案说出來,当事人斯琴的所有勇气都在刚才冲向赛场的那一瞬间耗尽了,将头缩在赵天龙的肩窝处,死活不肯回应,赵天龙护花心切,少不得又硬着头皮还嘴,“你们自己先比,最后的胜利者可以向我挑战,谁摔倒了我,我就输给他一匹好马,是照夜狮子,一等一的宝马驹。” “呸,谁稀罕你的照夜狮子。”少年们一边起哄,一边撤开包围,任由赵天龙带着斯琴离去,看向二人的目光里,充满了诚挚的祝福。 只有极少数几双眼睛,看向这对相拥在一起的恋人身上时,沒有包涵任何善意,小王爷白音便是眼睛的主人之一,铁青着脸愣愣看了片刻,他迈开脚步,迅速追了过去,“入云龙,你站住,日本人正在四下通缉你,你不能把麻烦带到斯琴的右,啊……” 追得太着急沒仔细看路,一不小心,他就撞到了别人的胸口上,把后半句话直接给憋回了肚子,待从地上重新爬起,入云龙和斯琴两个已经跳上了马背,如同一对比翼而飞的孔雀般,飘然去远。 “该死,你挡我的路干什么,。”追不上赵天龙和斯琴,白音把一肚子邪火全发泄在了与自己相撞的傻跤王卓立格图身上,“连个后生晚辈都摔不过,也不嫌丢人,还好意思站在这里看热闹。” “摔跤啊,当然有输有赢,我怎么能保证一定能摔得过他,。”傻跤王卓立格图依旧是一幅懵懵懂懂模样,看着暴跳如雷的白音,低声回应,“你不是输不起吧,,小王爷,其实他们两个挺好的,我即便今天摔赢了,结果恐怕也是一样。” 第七章 归去(一 上) 第七章归去(一上)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后,生活在黑石寨附近的各族百姓们闲聊之时,依旧对民国二十七年在乌旗叶特右旗举办的那届那达慕大会津津乐道,黄骠马与火龙驹同场竞技,入云龙和傻跤王巅峰对决,还有斯琴郡主和入云龙两个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十指相扣,每一件故事,回忆起來都令现场目睹者两眼发亮,每向无缘目睹其盛的后生晚辈们讲述一次,便在有意无意之间,将故事加工得更精彩几分,直到最终将其变成一个传奇。 “那入云龙本是嘎达梅林的幼子,肩负血海深仇,所以才一直隐姓埋名,在草原上独來独往,直到有一天,他在草原上打垮了一伙白胡子马贼,从马贼们手里救下來一名神秘女子……”既然是传奇,故事主角的身份就不能过于普通,那不附和大众的审美观,也不符合百姓们心里头的期待,至于主角本人愿意不愿意接受这种编排,说故事的人不会考虑,反正自己不是第一个这么讲的人,即便入云龙本人听到了,也无法追究。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既然故事里边有了英雄,英雄的身边就得有绿叶作为陪衬和点缀,正如杨家将无论哪一代男主角,身边肯定要有一个姓孟的和一个姓焦的追随,岳元帅每次领兵出征,身边也一定少不了牛皋和张宪,轮到入云龙,身边则是黑脸悍匪周强和白面书生张玄策,前者被讲故事的人毫不犹豫描绘成了孟良、牛皋的同类,经常闯祸但对主角忠心耿耿的福将,后一个,则被说故事的人加工成了陆文龙、罗成和诸葛亮的综合体,非但武艺高强,并且拥有过人的智慧和果决个性,风头直追主角之后,远远地将其他配角或反派角色甩了开去。 至于传说中的大反派,第一个当然非小王爷白音莫属,在说故事者的口中,他不但是垂涎斯琴的美色,试图强迫对方嫁给他,并且勾结了日本鬼子,白俄马贼,黄胡子匪帮,对整个乌旗叶特右旗虎视眈眈,甚至连斯琴的父亲的死因,也被编排到了白音头上,是他这个外甥借着给舅父祝寿之机,在饭菜里下了一种从日本人手里高价买回來的毒药,无色无味,且发作时间缓慢,右旗老王爷毫无防备,在寿宴过了一个月之后暴病身亡。 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银幕上流行红色经典,这个传说又被进一步加工整理成了四十集连续剧,随着有线电视走进了千家万户,并且大受欢迎,只是在故事中,已经完全找不到赵天龙、周黑子、张松龄三人的影子,甚至连里边的大反派,小王爷白音,也与其本人的真实人生经历相差了足足十万八千余里,这个差异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张松龄本人第一眼看到电视里头的张玄策之后,压根儿都沒意识到此人是以自己为蓝本,直到有喜欢刨根究底的记者将电话打到了家中,才勃然大怒,在电话里头痛斥编剧信口雌黄,但是在放下电话之后,他却沒有动用自己的人脉去找那个编剧的麻烦,而是让小孙子去火车站帮自己买了两张卧铺票,祖孙二人悄无声息地返回了黑石寨,返回了当年他一直想着离开,真正离开之后又魂牵梦萦的地方。 昔日总计不过两千來户人家的黑石寨,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已经变成了一个拥有近三十万人口的小型城市,原本漆黑如墨的城墙早在五十年代就被拆除,代之的是一个可供四辆汽车相向而行的环形马路,虽然已经拥堵不堪,却是新城区和老城区传统分界线,环线里边的老城区被当地人称为内环,里边住的人非富即贵,环线外边,房价就相对便宜了许多,普通上班族不吃不喝存上二十年,好歹能买得起其中一个小单元。 从城墙上拆下來的黑色条石先是被百姓们拿回家中盖了猪圈,数十年后又被政府当作历史纪念品用象征性的代价收拢了回來,在老一环的正中央垒成了一座高台,高台之上,则是现在的市政府大楼,完全仿照某发达国家的议会大厦而建,每一个窗口头透着官府的威仪,坐在最顶层的会议室内,可以轻松地将周边二十里内的风景尽收眼底,一种俯览治下苍生的感觉立刻从心中涌起,令人昏昏然,飘飘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与三十年代那个肮脏破败的黑石寨相比,九十年代的黑石市无疑摩登了一百倍,繁华了一万倍,只是城外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大部分都变成了农田和戈壁滩,只有靠近河道两岸的极其狭窄地段,还保留着当年的碧绿,不过草种已经是从加拿大引进的园艺品,价格高得令人乍舌,而河道在一年四季的大部分时间里,也都是干涸的,只有重大节日,或者是上级领导來视察时,才会在靠近城区附近的那一小段,灌上满满的自來水,并且在领导的车队离开之后便将水抽出來灌溉草坪,绝不任由它白白被太阳蒸发。 张松龄离休得早,手中已经不掌握任何实权,所以回到黑石寨时,沒有引起任何政府部门的重视,当然也沒资格欣赏水泥底河道被自來水灌满之后的碧波荡漾,领着孙儿在城内百年老字号福清搂吃了一顿完全变了味道的朝鲜族特色冷面之后,他便又出了城,坐着一辆据说是有空调但永远不会开的长途车,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喇嘛沟,那个他记忆里和命运之中都永远绕不过去的人生节点。 车窗外的太阳很毒,晒得地面又热又烫,白花花的盐壳一片接着一片,将阳光反射进车厢里,刺激得人两眼发涩,张松龄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心口憋得非常难受,低下头,闭目假寐,他想休息一会儿,顺便让自己多做一点思想准备,以免到了喇嘛沟的地头上,因为承受不住现实的刺激而当场栽倒,但是邻座旅客却非常沒有眼色凑了过來,低声搭讪道:“老人家,您老是从哪來啊,到我们黑石市旅游么,还是來走亲戚,。” “我來看几个老朋友,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张松龄吐了一口气,回应声里,依稀又带上了几分当地口音。 第七章 归去 (一 下) 第七章归去(一下) 乡音无改鬓毛衰。 这句诗用來印证张松龄老年时的模样最为合适,邻座的旅客一听到他说话的腔调,立刻意识到老者恐怕此番前來是打算落叶归根的,脸上的笑容登时变得愈发热情,“听您老口音好像是是咱们黑石寨人,贵姓,原來住什么地方啊,。” “嗯。”张松龄点点头,微笑着回应,“嗯,我喇嘛沟的,免贵姓张。” “喇嘛沟,那可是好地方啊。”不想让远道归來的游子挑剔家乡人怠慢,热情的旅客大声夸赞。 “哪有什么好的,整个黑石寨最穷的地方才对。”搜索着自己脑海里关于喇嘛沟的最后记忆,张松龄低声自谦。 “您老说得是哪一年的老黄历啊。”附近几名旅客也纷纷回过头,笑呵呵反驳张松龄的评论,“您老离开家乡有些年头了吧,现在的喇嘛沟,可是一点儿都不穷了。” “何止是不穷啊,这红色教育基地一批下來,上头又会拨好大一笔款,光承接工程,每家就能赚上好几千。” “还有每年接待游客的进项,现在国家干部都流行红色旅游,咱们喇嘛沟是整个内蒙东部最早有革命队伍的地方,搞红色旅游,哪能不來咱们这儿啊,招待游客吃饭、住宿,再顺便卖上几斤野山珍,城里人大鱼大肉吃腻了,现在就好这一口……” 众人七嘴八舌,越说离原來的话題越远,越说离原來的话題越远,从喇嘛沟的时代变迁,到地方各色土特产,然后再从地方各色特产,聊到最近荧屏上热播的电视连续剧《烽烟岁月》,然后就是电视连续剧背后的各种掌故,入云龙、周黑炭、张玄策,小王爷,还有传说中的一代女中豪杰斯琴,一个个张松龄非常熟悉的名字,伴着众人的谈论,再度直冲他的脑海。 在众人的话语中,这些名字背后的传奇故事,比电视剧居然还要夸张,这些名字所代表的脸谱,比电视剧里头也更黑白分明,嫉恶如仇的赵天龙,一诺千斤的周黑炭,一心向往革命,几经磨难信仰坚定如山的张玄策……,所有的身影都高大伟岸,所有的故事都饱含激情。 张松龄听着听着,便轻轻笑了起來,笑得惬意而满足,旅途中所有不快,在这一瞬间便统统抛在了脑后,无论如今的政府官员们的行为有多么荒唐,嘴脸有多么虚伪,至少,在百姓们的记忆里,自己和入云龙那批人的形象,依旧是光明的,无论传说与事实相去多远,至少,在百姓们的心目中,自己当年的那些选择并沒有错,百姓们用自己的方式纪念那些人,那些岁月,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缅怀当年的英雄,他们用当年那些人的光明,來衬托眼下政府官吏的腐朽与龌龊,他们用夸张的故事寄托心中的向往,他们用嘴巴与心脏,來书写整个历史。 “您老看那部连续剧了么,最近特别火的那部,烽烟岁月。”无论说得多热闹,旅客们都不会让远道归來的游子受到冷落,抽出时间來,专门和张松龄讨论。 “看了,不错的连续剧,就是拍得有点玄乎,小鬼子太弱了一点儿,游击队的战斗力也太夸张。”张松龄笑着点头,努力往高了评价那部曾经被自己贬斥为胡说八道的连续剧。 在那部电视剧中,游击队几乎每战必胜,每次都打得鬼子溃不成军,如果小鬼子真的象电视里拍得那么差劲,抗日战争又何必打上整整八个年头,光凭着喇嘛沟游击队,恐怕就足以横扫整个察哈尔,进而解放东三省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为那部名为《烽烟岁月》的电视连续剧口下留了情,却不料立刻犯了众怒,先前还热情地跟他套近乎的旅客们纷纷冷了脸,七嘴八舌地反驳道:“您老这话说得可不对了,咱们喇嘛沟游击队的故事,可是家家户户都清楚的,事实上,人家电视里演得一点儿都不夸张,藤田老鬼子就是被游击队给活活逼死的,后來的小鬼子,就是被逼得根本出不了县城,我家二老爷亲口跟我讲,当年入云龙和张玄策两个每人抱着一挺歪把子机枪,堵住黑石县的南大门……” “呵呵……”张松龄不打算跟众人争论,只是将头靠在座椅背上,面露微笑,抱着歪把子机枪堵黑石寨的南大门,那是自己当年做梦都想达到的目标,只可惜喇嘛沟游击队穷得叮当响,能提供得起歪把子,也提供不起足够的子弹。 “您老别笑,我家五爷爷当年放羊时,亲眼看到过入云龙带队攻打县城,您可以跟着我回家,我让五爷爷亲自跟您讲。”见张松龄笑得轻松,旅客们驳斥得越发大声。 “我三奶奶的命,当年就是张玄策从鬼子手里救下來的,听我三奶奶说,人家张玄策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曾经在抗大深造过,他來咱们喇嘛沟,是抗大校长林彪亲自点的将,因为要避讳,电视里才沒这么拍。” “我老婆他们家的二舅爷是四八年参军的老干部……” “我远房表哥他媳妇家的大爷爷当年……” 事关整个黑石寨的声誉,不由得众人不着急,纷纷摆证据,讲道理,从多方角度证明连续剧和民间传说的真实性,被张松龄强拉着陪伴他故地重游的小孙子张约翰听得不耐烦,重重咳嗽了几声,抬头插话:“别瞎扯了,我爷爷就……” “我就是喇嘛沟人,当年也见过入云龙。”张松龄不愿意被众人围观,赶紧出言打断。 这句话,比任何证词都有力,所有反驳声登时都小了下去,愤愤不平旅客们皱着眉头,满脸狐疑,“您老真的见过入云龙本人,他长得什么模样,比电视里还威风么,您老当年也参加了游击队么。” “他啊,个头比电视里那个演员可高多了,身材也比那个娘娘腔宽很多,脸有点儿黑,眼神也沒那个演员灵活……”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便犹如潮水,车窗外的戈壁滩不在是苍茫一片,代之的是当年满眼的翠绿,夏天的风也不再熏得令人喘不过气,反而在清凉当中隐隐地带上了几分野花的幽香。 第七章 归去 (二 上) 第七章归去(二上) 事实上,入云龙远不及荧幕中演绎的那般英俊潇洒,他的皮肤很糙,肤色也很深;他的脸型太硬,就像一块被风吹皱了的石头,因为长时间于旷野中奔波的缘故,他的眼神略略带一点儿僵,看人时总像在死盯着,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至于他的性子,更与荧幕上那个智勇双全的家伙大相径庭,执拗,敏感,甚至还有一点点儿鲁莽,唯一沒有被编剧写错的是,他很骄傲,骄傲得就像一头飞在云端的天鹅,宁可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也不能容忍羽毛上有半点泥污。 而那时候的张松龄,连共青团员都不是,更谈不上什么信仰坚定,他甚至连喇嘛沟游击队的大门都不想进,在那达慕大会结束之后的第二天,就匆匆忙忙向斯琴郡主告辞,抢在红胡子拉自己入伙之前跑得远远的,以免真的到了把话说开的时候彼此都觉得尴尬。 他之所以急着跟斯琴等人告别,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扎嘎尔王爷的特使已经打道回府了,如果现在就启程去追的话,也许在半路上还能将此人堵住,在整个那达慕大会期间,此人曾经有意无意地帮助了张松龄好几回,同时也在有意无意之间,给张松龄找了很多麻烦,如果不将此人的真实身份弄个水落石出的话,张松龄心里头会觉得非常不踏实。 但是,这两个告别的理由,都不能宣之于口,所以张松龄选了第三个,推说自己家中有事情需要处理,得尽早返回中原去,谁料还沒等他将一番瞎话说完整,乌旗叶特右旗的女主人斯琴已经变了脸色,上前一步挡住屋门,沉声追问道:“恩公莫非是嫌我的酒不够淳么,还是我的羊肉不够鲜嫩,。” “是啊,是我们两个招待得不尽心么,还是王府中有人得罪了你,。”斯琴的一对双胞胎侍女,荷叶与青莲也抢上前,像两只愤怒的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地质问,“你尽管把原因说出來,让郡主替你讨还公道。” “不是,不是,郡主殿下误会了。”张松龄被问得好生尴尬,连忙出言否认。 “那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斯琴的脸色稍霁,却依旧不肯让开出门的道路,“难道是怕日本鬼子找上门來,我会把你给交出去,。”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口里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所以得抓紧时间返回去。”张松龄知道自己无意间又犯了人家的规矩,一边摇头,一边将手指向赵天龙,“不信你们问他,我來这里之前就跟他说过,帮你打发了白音,然后就马上离开。” 赵天龙心里头也不希望这么快就跟好朋友分别,所以先前一直抱着膀子在旁边偷偷看热闹,此刻见张松龄将皮球踢向了自己,耸了耸肩,不情不愿地帮腔,“他是跟我说过,要回口里那边去找他原來的老队伍,不过我听洪爷说,他原來的队伍已经被日本鬼子给打残了,此刻根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休整呢,所以呢,我觉得早走几天,晚走几天,其实沒啥关系!” “你……!”张松龄沒想到入云龙居然重色轻友到了如此地步,直气得两眼冒火,“你当时还跟我说要一道去投军谋出身呢,还打算不打算去了,。” 答案是明摆着的,赵天龙红着脸,偷偷地看了一眼斯琴,有些惭愧地回应,“这不,这不事情有了变化了么,反正也是打小鬼子,在哪还不都一样,,我已经跟斯琴商量过了,等忙完了这几天,就上喇嘛沟去投奔洪,投奔游击队,相信王队长不会把我往门外撵。” 岂止不会往外撵,相信红胡子会倒拖着鞋子一直迎到山脚下來,张松龄早就猜到入云龙会做如此选择,心里偷偷地嘀咕。 入云龙本领高强,侠名远播,对黑石寨周围的地形地貌又了如指掌,红胡子得到他,简直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而借助喇嘛沟游击队的名号,入云龙也可以降低许多与斯琴继续相处下去的阻力,毕竟斯琴身边那些宿老们反对二人在一起的主要理由之一就是入云龙的马贼身份,喇嘛沟游击队虽然是日本鬼子的眼中钉,却也算南方国民政府的人,无论如何都跟马贼扯不上关系。 只是如此一來,兄弟两个日后再相见恐怕就难了,即便还有机会,也难说彼此之间是朋友还是敌人,想到这一层,张松龄心里头未免有些黯然,轻轻叹了口气的,低声说道:“王队长是个豪杰,相信他那里肯定容得下你,但你自己也得多注意,毕竟军队里头规矩多,不像你原來一样,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主,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那是,兄弟你放心,我自己心里头有准备。”虽然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二十几天,入云龙却非常珍惜跟张松龄之间的这段友谊,也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斯琴刚才沒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在王府这里多住几天,好好招待你一下,毕竟前几天她都忙着应付其他客人,难免会有怠慢的地方,我们蒙古人如果连救命恩人都怠慢的话,就等同于往自家祖宗灵牌上泼脏水,早晚会遭到佛祖的惩罚。” “我真的不知道有这规矩,我是看到那个王爷的特使已经走了,才……。”张松龄摆摆手,低声解释。 “我知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赵天龙迅速打断,“斯琴刚才也沒有怪你的意思,说真的,我很希望你留下來,你们那个蒋总统不像是个明主,不值得你替他卖命,老窝都被日本人给抄了,他现在连战书都沒敢下,“ “我不是替他一个人卖命。”张松龄登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就像被人反复抽了几十记耳光一般难受,丧城失地,屡战屡败,这些事情都可以解释,毕竟敌我实力相差悬殊,以往那些败仗输得虽然很难看,却也有情可原,但中央政府至今还沒跟日本人宣战这件事,却怎么洗都洗不出亮色來,从“七七事变”到现在,战争已经持续了一年有余,若是从“九一八事变”开始算起,战争就已经进行了整整七个年头。 见张松龄好像有所动摇,入云龙继续趁热打铁,“你不也跟我说过么,你们老二十六路一直打得非常艰苦,却一直被老蒋当前窝的孩子看待,迟迟得不到补充,而他的那些嫡系部队,即便打得再烂,也始终被优先照顾,要人给人,要枪给枪。” 类似的牢骚,张松龄的确曾经跟入云龙发过,但抱怨归抱怨,他却从沒想过改换门庭,共产党的队伍里,同样有让他看不顺眼的地方,况且共产党的队伍一直是在敌后小打小闹,远不如在老二十六路军里头,面对面跟鬼子死磕快意。 “留下來,我让你做我的梅林,把整个右旗的队伍都交给你训练,等咱们翅膀硬了,就马上跟小鬼子翻脸。”还沒等他想清楚该怎么跟入云龙说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斯琴已经迫不及待,先向外看了看,然后大声提议。 “这,,!”张松龄不知道怎样拒绝才能避免更多的误会,皱着眉头沉吟。 与小王爷白音,镇国公保力格等人一样,斯琴麾下也有一伙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私兵,规模大约在一百人上下,个个都是精壮小伙,只是训练得很不得法,所以战斗力非常一般,如果按照老二十六路特务团培养新兵的模式重新锻造一番的话,相信用不了太长时间,就可以让这支队伍脱胎换骨。 但凭着乌旗叶特右旗的百十名骑兵,很难在草原上翻起什么浪花來,况且张松龄也不认为自己能掌控得住斯琴的私兵,毕竟斯琴麾下还有很多老人在盯着这支队伍,而自己又是远道而來的汉家伢子,连一句蒙古话都不会说。 “如果你留下來,我就把荷叶嫁给你。”见张松龄始终不肯给自己一句爽快话,斯琴毅然决定投入更多的筹码,“如果你想把她们姐俩都要了,我也可以考虑,只要你肯留下來帮我。” “郡主,。”双胞胎姐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拖着长长地抗议声逃出屋外,却不肯跑得太远,躲在院子里的一块太湖石后,探头探脑地看张松龄的反应。 “郡主殿下误会了,真的误会了。”张松龄窘得满头大汗,一边摆手,一边努力解释,“我,我不留下,还有其他原因,毕竟我是老二十六路特务团出來的,不能辜负了老二十六路的培养之恩。” “可老二十六路已经打散架了,你回去之后,也改变不了什么,说不定连口气都沒等喘匀,又被老蒋赶到阵地上去做炮灰。”急于将好朋友留下,入云龙有些口不择言。 张松龄立刻如同被触了逆鳞般,回过头,对入云龙怒目而视,“那也好过了留在游击队,游击队根本成不了事,趁鬼子将重点攻击目标放在武汉那边,还能折腾出点儿动静,一旦鬼子把目光从南方收回來,开始着手清理地方上的反抗者,我看不到游击队有任何活路。” 越说,他的思路越清晰,越说,他的语气也越沉重,“我不否认红胡子是个人物,也不否认游击队敢跟鬼子拼命,可他们毕竟太弱小了,即便有你这样的高手加入,有斯琴郡主暗中帮忙,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他们实力孱弱地现状,他们沒有足够的重机枪,沒有火炮,沒有足够的子弹,甚至连粮食供应都成问題……” “可他们有人心。”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插了进來,硬生生将张松龄的话头掐断,蒙古郡主斯琴侧开身体,让出道路,两只眼睛里头怒火跳动,“你对我有恩,我不能知恩不报,但我不想听你再说游击队的任何坏话,荷叶,青莲,去替张兄弟准备干粮,咱们吃完午饭就送他走。” 第七章 归去 (二 下) 第七章归去(二下) “哼。”不知道是愤怒自己被当作礼物送人,还是愤怒礼物居然遭到了小黑胖子的拒绝,双胞胎姐妹狠狠瞪了张松龄几眼,转身离去。 既然话不投机,斯琴也不想再与张松龄多费唇舌,很勉强地笑了笑,大声说道:“我去让管家准备一桌酒席,待会儿好给你践行,你自己也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路上带的,直接跟阿尔斯楞说,他可以派人通知管家去准备。” “不用了,真的不用,郡主你太……”张松龄还想推辞,无奈斯琴已经转身出了门,只给他留下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赵天龙见状,心里头觉得老大过意不去,赶紧快步上前,单手揽住好朋友的肩膀,“你别往心里头去,斯琴她就是这种直脾气,有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也不懂得藏着掖着,等会儿她心里头的气消了,我保证她会当面向你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对于斯琴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性格,张松龄一时半会儿还真无法习惯,身体动了动,轻轻从赵天龙的胳膊下将自己的肩膀挣脱出來,“再说我以后也未必还会到草原上來,彼此之间很难再遇得上!” “你看,你看,啧。”一边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好朋友,另外一边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赵天龙夹在中间,愁得直嘬牙,“别把话说得那么死么,说不定,哪天你还会带着大军打过來呢,到时候,我和斯琴刚好给你开道,呵呵,呵呵……” 大概是他自己也觉得后半句话说沒什么滋味,干笑几声,赵天龙利落地从腰间拔出一把盒子炮,“不说这些废话了,兄弟一场,我也沒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这把盒子炮你拿着路上防身,洋鬼子的原装,比市面上能买到的都好。” 盒子炮上的准星已经被锯掉,正是赵天龙自己平时常用的两把之一,张松龄不愿拿走好朋友赖以安身立命的家伙,将赵天龙的手向外推了推,笑着回应,“龙哥不用这样,咱们兄弟之间,真的犯不着这么客气,我只要能回到老二十六路,枪可以随便领,倒是你这边,今后补给恐怕不太容易搞到,留下趁手的家伙,打仗时还能多杀几个鬼子。” “那倒是。”赵天龙想了想,讪讪地将盒子炮收起,“怎么说你也是正规军的中校,老蒋不会抠门儿到连你的枪都舍不得发,不像红胡子这儿,完全靠从小鬼子手里夺。” “所以我才劝你要谨慎。”张松龄点点头,接着赵天龙的话茬说道,“共产党的规矩据说很严,而你又是独來独往惯了的,去了后未必能适应。” “别人能遵守的规矩,我赵天龙肯定能遵守。”入云龙想了想,非常郑重地声明,“我不是跟斯琴和好之后才临时起意决定加入游击队的,我其实…….” 突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搜肠刮肚,“我其实,其实…,嗨,兄弟,这么跟你说吧,从上山的第一天起,哥哥我就已经想加入游击队了。” “啊。”张松龄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赵天龙居然这么早就跟红胡子对上了眼儿,愣了愣,追问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游击队有什么好,,你到底看上了他们哪一点。” “你还记得那天红胡子请咱们吃烤全羊么。”认真地看着张松龄的眼睛,赵天龙低声反问。 “当然。”张松龄毫不犹豫地回应,游击队里头那名的伙夫据说曾经做过王府的主厨,整治出來的烤肉堪称一绝,令人吃了第一口,就不愿再将手里的割肉刀放下。 可是若说赵天龙是因为贪恋口腹之欲才加入游击队,恐怕也太侮辱了这位独行大侠了一些,张松龄无论如何都不敢做如是想,只好看着赵天龙的眼睛,静静地等待此人的下文。 “那两头羊是他拿家具换的,他的副队长亲手打的家具,游击队员自己从山上砍的木头。”赵天龙一边说,一边赞叹地点头,“放羊的老汉一点儿都不怕他,居然还敢跟他讨价还价,我赵天龙长这么大,从來沒见过这样的军队,也沒见过这样的军人。”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掠,张松龄在投入行伍之前,心目中的国民革命军也是如评书中的岳家军一样,但现实却告诉他,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岳家军一般的队伍存在,即便如老二十六路这种军纪严整的队伍,从地方上搜刮也是难免的事情,否则,光凭着中央政府给的那点儿拨款,甭说保证军队正常补给,就是连弟兄们的一日三餐恐怕都要成问題。 至于其他各路友军,行为就更加不堪,拉壮丁,吃空饷,敲诈地方大户,各种丑恶现象层出不穷,更有甚者,某些军头为了筹集补给或者满足个人贪欲,连倒卖烟土,盗售军火的事情都干,南京方面即便知道了,顶多也就是发一道公函來训诫几句,无论如何都不敢太深究。 可以说,现实世界里的中国,对军人的要求极低,只要你不倒戈投降鬼子,便已经是英雄好汉,像喇嘛沟游击队这种,绝对是另类中的另类,非但地方军队做不到,即便是补给充足的中央军嫡系,在军纪方面也照样无法跟他比肩。 可这样的军队,何以在乱世中立足,,张松龄自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热血上头的年青学子,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太多的污浊,所以不敢再相信岳家军的神话,光凭着给往來商队当保镖,红胡子绝对养不起规模超过一个连以上的队伍,即便有斯琴的暗中支持也是一样,而黑石寨的鬼子不会永远保持在半个中队的规模,一旦意识到了喇嘛沟游击队的威胁,藤田老鬼子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拔掉这个插在自己心窝上的匕首,届时,大批大批的鬼子兵会从周围各县市蜂涌而至,非但喇嘛沟,连带斯琴的乌旗叶特右旗,恐怕都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想到这儿,张松龄便忍不住想提醒一下赵天龙,戳破他心中那些不且实际的幻想,谁料赵天龙却根本不给他提醒的机会,摆摆手,提高了声音说道:“你先别急着反驳,听我把话说完,我想投游击队的原因,还不止是这些,那天吃肉时,我就坐在红胡子身边,从开始到最后,他只吃了一块肉,跟我的手指头肚子差不多大的一块儿,其他时间,一直是在吃菜,胡萝卜、柿子、黄瓜就着,大口大口地下酒。” “啊。”刹那间,张松龄如同被闪电劈中了一般,呆立在了当场,他那天光顾着品尝王府大厨的绝技,根本沒注意到红胡子在酒桌上都吃了些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后者在他眼中的形象瞬间清晰,清瘦、精干、笑起來满脸坦诚,开口便是满嘴的大实话,象一名土匪远远超过象一名职业军人,然而,就是这名象极了土匪的老人,带领游击队在草原上狂奔数百里,用一挺磨沒了膛线的马克沁,逼退了鬼子和伪军,从虎口中将他和赵天龙、周黑炭等人夺了回來,从始至终,沒提一句彼此之间身份的差别,沒提一句恩情与回报!就是这名像极了土匪的老人,做到了对百姓秋毫无犯,做到了麾下弟兄们沒吃上肉,自己绝不先动一筷子荤。 他感觉自己心中象被塞了一根正在燃烧着的木柴般,烟熏火燎,那些点醒赵天龙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到了此时,他已经完全理解了赵天龙的选择,因为赵天龙在游击队,在红胡子身上看到的那些,也曾经一度是他的理想,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之后,他已经不敢再继续做梦,可一个满眼黑暗的家伙,有什么资格阻止别人去追寻光明,。 接下來很长一段时间,张松龄都有些神不守舍,晕头涨脑地跟赵天龙的告别,晕头涨脑地接受了斯琴的临别赠礼,晕头涨脑地吃完了送行宴,然后带着满肚子的感慨和酒水,晕头涨脑地爬上了赵天龙为自己精心挑选的铁蹄马,牵着驮满了礼物的另外两匹,晕头涨脑地踏上了归途。 “等找到了你的队伍,记得托人捎一封信过來。”临别在即,赵天龙也不做小儿女状,松开好朋友的马缰绳,用力挥手。 倒是斯琴,大概是觉得她自己先前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实在是有些过分,策马向前追了几步,低声叮嘱:“如果路上遇到鬼子,千万别跟他们硬拼,掉过头往我这边跑,只要进了王府,小鬼子绝沒胆子闯到我家中抓人。” “嗯。”张松龄笑了笑,在马背上轻轻点头,蒙古郡主虽然脾气差了些,却是个有担当的巾帼,她的承诺,绝对不会是一张空头支票。 正准备说几句客气话,耳畔突然传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响,紧跟着,一道白色的闪电从草原深处飞了出來,“张兄弟稍等,我有一件礼物送你,小斯琴,龙爷,你们两个早就认识,怎么谁也沒跟我说起过,。” 人未到,声音已经先至,不是红胡子,,喇嘛沟游击队长王洪又是哪个,赵天龙和斯琴二人立刻涨红了脸,扭扭捏捏地策马迎上,张松龄也不好立刻拨马离开,跟在赵天龙身后,默默地迎住了游击队长王洪的马头。 “你们这些年青人啊。”游击队长王洪看了看斯琴,又看了看赵天龙,笑着摇头,“算了,算了,咱们三个之间的账慢慢算,我先跟小张兄弟说几句话,小张兄弟,你走得这么急干什么了,我还专门派人去军分区求人帮忙,向第二战区长官司令部发电报替你询问老二十六路的具体方位呢。” “多谢王队长。”越相处下去,张松龄对红胡子的印象越好,因此越不愿意跟对方深交,拱了拱手,大声回应,“我着急回去,就不等电报了,多谢您的帮忙,今后如果有机会,咱们再图一醉。” “好,好。”王洪笑呵呵地点头,“既然你归心似箭,我也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将來有机会,多到我这边看看,说不定,咱们日后还能并肩打鬼子呢。” “会有的,会有的。”张松龄低着头,躲躲闪闪,唯恐王洪出言挽留自己,那样的话,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位威震漠东的红胡子如邻居家大叔一般敦厚,每刻意与对方疏远一分,他心里的负疚就增加一分。 好在王洪从不强人所难,从藤田老鬼子赠送给他的东洋大白马背上跳下來,近走几步,笑呵呵地把缰绳递到了张松龄面前,“我们游击队是个穷庙,你刚刚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却拿不出像样的礼物给你,这匹东洋马是从小鬼子手里讹來的,就送给你好了,让它驮着你,及早赶回老部队去。” “这……”张松龄抬起头,大声推辞,“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太贵重了,我无论如何不能收。”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难道我红胡子送出去的东西,还能再收回來不成。”红胡子把脸一板,气哼哼得呵斥,一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对年轻人的欣赏。 张松龄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跟对方目光想接,心里头顿时觉得暖洋洋,有股热流一点点将自己的血管融化,他点点头,努力将自己目光从游击队长王洪那满是皱纹的面孔上移开,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唯恐再耽搁下去自己会改变主意,“那,那我就多谢王队长了,咱们,咱们以后再见。” 说着话,翻身上马,故作潇洒地倒着身子冲所有人拱手,“龙哥,斯琴,王队,咱们后会有期。” “那就赶紧走吧,趁着天还亮。”斯琴如同个大姐姐般挥鞭抽向他的马屁股。 “唏溜溜。”东洋大白马发出一声抗议,撒开四蹄,瞬间蹿出了数百米,另外两匹驮着行礼的骏马也紧跟上,如同风驰电掣。 第七章 归去 (三 上) 第七章归去(三上) 东洋马是日本人从英、美各国引进良种后,经几代筛选培育而成,跑起來速度极快,才一个多小时,就奔出了五十余里,眼看着到了前方岔路口,张松龄一边拉紧缰绳,减缓速度,让坐骑恢复体力,一边抬起头來四下张望,到处搜索可疑目标。 前方相互交叉的两条道路仍然是商贩们用脚踩出來的,狭窄崎岖,破旧异常,其中之一为由北向南,经赤峰直达张家口,另外一条则是由西向东,经义县、沈阳,直达伪满州国“首都”新京,(注1) 由于民生凋敝的缘故,两条道路上此刻都沒有什么行人,苍耳、蒺藜、车前菜等杂七杂八的野草在道路两边疯长,隐隐已经有了将路面重新覆盖的趋势,一些外表呈灰黄色的大头蚂蚁沿着残留的道路爬來爬去,饥肠辘辘地四下寻找新鲜吃食,以避免自己被活活饿死,一些不知名的野鸟则聚集在岔道口的指路牌上晒太阳,听到马蹄声靠近,也懒得起身躲避,直到张松龄将手里的皮鞭抽了过去,才“嘎嘎嘎”地抗议着,拍动翅膀飞上半空,然后迅速兜了个小圈子,又在数米外的一块石头上落了下來。 张松龄沒有心情跟几头傻鸟较劲儿,伸手擦干净路牌上的浮土,辨明脚下两条道路的走向,扎嘎尔王爷的那位特使是今天早晨走的,如果回去复命的话,他应该走东西向的那条道路,但张松龄却凭着直觉断定,此人走得是南北方向的那条,道路表面的几堆马粪也证实了他的判断,东西向那条道路上残留的牲畜粪便已经被太阳晒得又干又硬,而南北向这条道路上,却有很多屎壳螂推着粪团,连滚带爬地往道路两边的草丛里走。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來了。”摇着头冷笑了几声,他策马继续向南,速度不是很快,以免在自己需要时战马却已经耗尽了体力,这条路他來黑石寨时曾经走过,沿途中的几个重要岔路口的位置,都记得非常清楚,如果那位“特使”先生不在途中突然改变了目的地的话,他肯定不会把此人追丢。 如此又不疾不徐地走了三个多小时,中间给几匹坐骑都喂了两次水和半斤盐煮黄豆,大约在傍晚时分,道路正前方隐隐出现了五个人影,正是所谓的“特使”先生和他的四名随从,骑在马背上一边赶路一边嘻嘻哈哈,仿佛刚刚捡到了什么大便宜一般。 张松龄隐隐记得“特使”先生的蒙语名字好像与赵天龙相同,赶紧催动坐骑追了上去,“阿尔斯楞,阿尔斯楞,你怎么会在这里,咱们两个看起來可真是有缘啊。” “阿尔斯楞……。”“特使”先生很明显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在马背上迟疑着转身,当看到追上來的是张松龄,他刚刚洗掉了伪装的脸上立刻涌起了几分刻薄,“怎么会是你,你沒有留在斯琴那边做上门女婿么,。” “是你。”张松龄无论如何都忘不掉这张刻薄面孔,抄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姓彭的,你居然还活着,你还有脸活着,,那么多人都被你害死了,你居然还…….” 已经洗掉伪装的彭学文连忙拨马闪避,奈何胯下坐骑远不如张松龄所乘的东洋大白马神骏,转眼间就被追上,肩膀、后背、胸口等处被抽得尘土乱飞。 “别打,别打。”他举起双手去抢张松龄的鞭梢,同时大声叫嚷,“你发什么疯,我跟你是一路的,我现在是……” 张松龄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狠狠一扯鞭把,直接将他从马背上给带了下來,随即自己也飞身跳下坐骑,抬起腿朝着正仓皇从地上往起爬的彭学文猛踹。 事发突然,彭学文的下属们根本來不及做正常反应,当他们看清楚來人企图对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利时,彭学文已经又被张松龄踹翻在地,双手抱着脑袋來回翻滚躲闪,“住手,快住手,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气了。” “住手。”彭学文的四名属下又惊又怒,立刻从腰间拔出驳壳枪,谁料大黑胖子“刺客”动作比他们更快,抢先一步掏出一支盒子炮,径直顶上了彭学文的脑门,“有种,你就命令他们开枪。” “把枪放下,都给我把枪放下。”虽然明知道张松龄不可能会对自己下毒手,彭学文还是非常配合地冲着自己的下属们命令,“都给我滚,能滚多远滚多远,他是我妹夫,老子的家务事不用你们插手。” “啊….,这……”四名下属从沒听说过自家顶头上司还有这么一号野蛮的亲戚,愣了愣,迟疑着收起的驳壳枪。 张松龄却一点儿也不肯承情,将手中盒子炮插回腰间,随即又握掌成拳,狠狠砸向彭学文的鼻梁骨,“谁是你的妹夫,老子才不会认你这个大舅哥,当初要不是你瞎折腾,薇薇他们根本不会死,根本不会死。” “别打脸。”彭学文只來得及提醒了一声,便第三次被砸翻在地,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张松龄,也一直对妹妹的惨死负疚于心,他不愿意再反抗,双手抱着脑袋,任由钵盂大的拳头在自己身上乱捶。 “你这丧尽天良的蠢货,你这心胸狭窄的小人,懦夫,那天怎么沒被鬼子打死,那天怎么死的不是你,,怎么不是你,。”张松龄毫不客气地痛揍彭学文,一边打,一边抬起手來不停地抹脸,周珏、田胖子、陆明、彭薇薇,这些鲜活的面孔就在昨天才跟他告别般,一张张在眼前是如此的清晰。 “如果不是你非要弄什么投票表决,咱们早就走了,怎么会拖到那天早上,,如果不是你嘴巴贱乱翻旧账,姓秦的怎么会注意到咱们,,如果不是你非要把薇薇从北平城带出來,如果不是你逼得周珏无路可退,如果不是你……” 那么多如果,只要随便落空一条,当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彭学文,受了周珏的好处却不懂得感恩,沒事非要跟方国强争执向南还是向北,弄出个投票表决來还心虚,非要逼着彭薇薇“出卖色相”來拉票…… 打着,打着,张松龄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年多來刻意遗忘在心脏深处的悲伤宛若洪流,冲破了理智的闸门,从双目中喷涌而出,抱着脑袋任打任罚的彭学文也满脸是泪,擦了把嘴角上的血迹,哽咽着回应,“我怎么知道姓秦的早就跟鬼子勾搭上了,我怎么知道小鬼子的特工已经渗透到了葫芦峪,你今天就是把我打死了,周珏他们也活不回來了,还不如跟我一道去杀鬼子和汉奸,完成他们未竟之愿。” “老子被你害了一次还不够,还让你再害第二次,。”张松龄停住拳头,大声咆哮,“老子过些日子自会给他们报仇,用不着你这个懦夫。” “我不是懦夫,不是。”彭学文摇头否认,满腔悲愤都化作了一句怒吼,“老子亲手砍下了姓秦的脑袋瓜子,老子把秦德纲的脑袋摆在了薇薇的坟头上,不信,你可以去葫芦峪打听,看姓秦的到底是死是活。” “你已经杀了姓秦的,。”张松龄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跌坐下去,对着彭雪文的眼睛发问。 “今年春天,我带人专程去了一趟天津,从法国人的租界里翻出了他,一刀砍了,带着他的脑袋去祭奠了大周和薇薇他们。”彭学文点点头,咬牙切齿地回应,“他以为躲到天津去就平安脱身了,老子那天对着大周他们的尸体发过誓,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在,就一定让姓秦的血债血偿。” “他躲进了天津的法租界,,他怎么会去那里,,还有姓岳的呢,你找到他了么,那天早晨在火车站前伏击咱们,肯定也有姓岳的参与。” “姓秦的作恶太多,早就被锄奸团盯上了,大青山里头的八路军游击队,也一直想找机会干掉他,他贪生怕死,所以就跟日本人辞了职,躲进法国人的租界里当寓公。”彭学文又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将鼻子和下半张脸抹得如同京剧里的关公,带着几分得意,他咬牙切齿地补充,“刚好我在法租界的巡捕房里头有几个朋友,所以沒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他,他还试图把一切往姓岳的身上推,却不知道姓岳的早就跟老子搭上线儿,把当天的所有情况都全盘给端了出來,那天早晨保安队一直在朝天开枪,是姓秦的和小鬼子的联络官两个不相信姓岳的,又特地安排了一伙便衣在车站附近埋伏,保安队当场就跟他们发生了火并,所以你我两个才能各自捡回了一条命。” “这些都是姓岳跟你说的,,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骗你,。”短时间内听到的消息太多太杂,张松龄有点反应不及,想了想,迟疑着追问。 “姓岳的已经证明了他自己。”彭学文叹了口气,继续回应,“即便他所说的有一部分是假话,我也只能认了,今年春天,他带着几个手下爬上了鬼子的军列,把整整一火车弹药补给都给点着了,随后他在替大伙断后之时被鬼子的铁甲车用机关枪扫中,整个人当场断成了三截。” “倒也是个汉子。”张松龄点点头,心中突然感到好生失落,伏击雪花社的主谋秦德纲已经被彭学文给砍了,可能的从犯岳竟雄也成了一名千秋雄鬼,所有仇恨,都随着这两个人的死如烟而去,他不必再急着前往葫芦峪去给大周和田胖子他们报仇,他忽然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少了一小半儿,浑身上下酸酸的,软软的,从头到脚都提不起半分精神。 注1:新京,即长春,伪满洲国的“首都”设立于此,伪满洲国政府核心部门也集中于此地办公。 第七章 归去 (三 中) 第七章归去(三中) “都已经过去了。”看到张松龄满脸迷茫,彭学文向他身边凑了凑,低声安慰,“逝者已矣,咱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就要珍惜有用之身,不断拿小鬼子的性命來祭奠他们。” “嗯。”张松龄扭头看了看他,回答得有气无力,从去年八月份战起,他就一直在杀鬼子,从魏家庄、固安、一直杀到了娘子关下,所打死的鬼子加在一起足足超过了一个排,可身边倒下的自己人更多,足足是鬼子的三、四倍,他所效力的国民革命军也从北平、太原,一直退到了武汉、成都,这场战争,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这一年多來,死在我手里的鬼子汉奸不下二十位。”彭学文又向前凑了凑,话语里隐隐已经带上了几分自豪,“北平、天津、保定、张家口,到处都有我们的人,大伙平时隐藏在市井之间,轻易不会出动,一动,便会给敌人雷霆一击,如果你……” “你能不能稍微安静一小会儿。”张松龄横了他一眼,大声打断。 彭学文被目光里的杀气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将身体往后躲,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愣了愣,满脸诧异,‘这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好像尸山血海里头打过滚儿一般,!即便北平站的头号杀手老吴,身上也沒这么重的杀气,’ 带着满腹的疑问,他偷偷打量张松龄,越看,越觉得对方变化巨大,曾经的苍白面孔,如今已经彻底变成了古铜色;曾经一身小肥肉,如今也彻底变成了铁块般的肌腱子;曾经满脸的阳光,如今全变成了阴煞之气;曾经细嫩的皮肤,如今也被风霜和疤痕所覆盖,特别是脖子下半段靠近咽喉的地方,有两道蜈蚣般的伤疤交错而下,只要稍微动一动领子,便可以清晰地显露出來。 其中一道肯定是弹片伤,另外一道则十有七八來自某把刺刀,作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在敌占区重点培养的年青特工,彭雪文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而这两种伤口,只可能來自血火交织的战场上,不可能是江湖仇杀。 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他再度向张松龄靠近,想伸手去拍一下后者的肩膀,却又担心成为对方的泄愤目标,不分青红皂白地痛殴,胳膊举在半空中犹豫再三,非常迅速地向下动了动,然后如同触电一般缩了回來。 “我现在心里头很烦。”张松龄这回沒有发作,站起身,走到自己的驮马旁边去找水袋,袋子里头装的全是马**酒,虽然度数低了些,一口气吞下两、三斤,也足以令人飘飘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给我也來一点儿,渴了。”发现张松龄沒有再殴打自己一顿的兴趣,彭学文象牛皮糖一般黏了过來。 “自己倒。”张松龄解下另外一个皮口袋,顺手丢给彭学文,将后者痛揍了一顿之后,他心中对此人的怨恨已经淡了许多,沒必要再刻意给这家伙脸色看。 “嗯。”彭学文被装满了酒水的皮口袋砸得后退了半步,然后笑呵呵松开绑在袋口的皮绳,举头痛饮,“嘶,好酒,虽然淡了点儿,但味道很正,是斯琴替你准备的吧,她对你可真不错,我能看得出來,她手下那对双胞胎,这两天一直在偷偷地拿眼睛瞄你。” “我和入云龙两个曾经救过她们的命。”不想听彭学文乱嚼舌头根子,张松龄白了此人一眼,大声解释。 “什么时候,。”彭学文的目的只是跟对方把关系拉近,既然找到了共同话題,不在乎继续刨根究底。 “半个多月前。”回答的话语非常简短,但至少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从小鬼子手中么。”彭学文阴谋得逞,精神大受鼓舞,又向前凑了几步,跟张松龄面对面痛饮。 “白俄。”张松龄只想先图一醉,顺口回应,“这附近有一伙从苏联逃过來的白俄,靠抢劫和当雇佣兵维持生计,实力很强,坏事做绝,当地蒙古贵族和黑石寨里头的日本鬼子,都拿他们沒办法。” “是苏联十月革命之后跑到中国來的,已经在中国开枝散叶了,严格的说,不能算完全的俄罗斯人,当年张宗昌还专门雇佣了一批,据说非常骁勇……” 二人彼此之间原本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拿着马奶酒做媒介,很快,便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起來,彭学文麾下的四名心腹一直徘徊在距离二人三十几米位置随时准备冲过來保护自家上司,此刻见顶头上司跟小黑胖子聊得正欢,忍不住心中暗道:“平时沒听说彭科长有这么一个妹夫啊,,在王府里也沒见他们两个互相打过招呼,怎么追上來打上一架,就突然变得这么熟悉了,莫非咱们彭科长天生喜欢挨揍,被谁揍得越狠越跟谁亲近?!” 腹诽归腹诽,他们却不敢凑近偷听上司的谈话,走在一起商量了片刻,也从行李中找出干粮和清水,在不远处收拾起了晚餐。 “我这儿有酒,你们几个可以都分一点儿,但别喝太多了,免得误事。”彭学文是个好上司,拿着张松龄的酒水大慷他人之慨。 有名五短身材的下属跑过來接过酒,顺手又递上两个牛肉罐头,“张兄弟是吧,,请尝尝这个,味道相当不错。” 是日本人的军用罐头,不用问,张松龄也知道是彭学文等人从鬼子手里抢來的,低声道了一句谢,从靴子筒中拔出匕首,熟练地将罐头盒切开,挑出里边混了荞麦团的肉块。 “你以前吃过,。”彭学文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询问。 “吃过很多。”张松龄很平淡地回应,仿佛这种肉罐头在市面上随处可见一般。 “在哪。” “娘子关,我们缴获了一大堆,天天吃,吃到腻。” “你参加过娘子关战役,隶属于哪支队伍。”彭学文的心脏沒來由地一跳,问出來的话却好似随口而出,不带任何目的性。 “当然是二十六路了,我是二十六路特务团的人。”张松龄很奇怪地扫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回应,“你刚才不还说是跟我是一伙的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第七章 归去 (三 下) 第七章归去(三下) “这个,。”彭学文沉吟了一下,干笑着解释,“黑石寨的前任县长不是被你给一枪爆了脑袋瓜子么,眼下日本鬼子的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连名字都沒有写错,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噢,原來是这样。”张松龄看了彭学文一眼,淡淡地回应,既不表示相信,也不提出质疑。 彭学文被看得心里头发虚,赶紧又迅速补充,“在那之前,我还专程到葫芦峪附近找过你,嗯,找过你们,一共找过两次,真的,你别这么看我,我沒有必要骗你,第一次只找到了你给我妹妹立的墓碑,第二次奉上头的命令去联络地方豪杰一道杀鬼子,在魏家庄附近听说有个姓张的年青人被一支军队给救走了,我估计那个人就是你,只是沒弄清楚到底是哪支军队把你带走的,也沒弄清楚你怎么又成了铁血联庄会魏老军师的外孙。” “是孙儿,不是外孙,老人家身边沒晚辈照顾,所以我们认了干亲。”张松龄点点头,低声回应,能提到铁血联庄会和魏老军师,说明彭学文并沒有对自己撒谎,更关键的是,就在不久之前,他曾经亲眼看到彭学文带着一伙枪手端掉了张家口检查站,清楚彭学文是国民政府这边的人,不会跟鬼子汉奸们同流合污。 “老人家很了不起。”彭学文心里头登时一轻,带着几分感慨的语气称赞,不知道什么原因,跟张松龄交谈,让他感觉非常有压力,所有在接受培训时掌握到的那些控制与伪装技巧都不想用,只想跟对方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张松龄沒有吭声,思绪又迅速穿越时空,飞回了魏家庄村口,与老军师并肩而战,老人家带着铁血联庄会的最后几名男儿,在磨坊前清唱了一曲空城计。 他前生是诸葛亮,这辈子沒找到自己的刘玄德,却不小心抢了赵子龙的差事,孤身杀进了重围…,这出戏,三国演义中找不到,现实里却被老人家唱得荡气回肠。 “开战之前那么多支打着抗日旗号的队伍,简直是全民皆兵,真正打起來时,却只有你们铁血联庄会沒作鸟兽散。”彭学文的声音又从耳边传來,听上去恰似一场戏的旁白,“我跟着上司在山里山外转了大半个月,居然连一伙敢跟小鬼子交手的队伍都沒找到,除了,除了共产党游击队,他们不算,其他的,都只想白拿老子的补给,又要粮食又要军火,一个比一个嘴巴张得大,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拉出去打鬼子,就立刻开始支支吾吾,我当时就想,咱们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了,那些人怎么会这么麻木,这般无耻,然后我就决定不再指望他们了,自己另拉一票弟兄,虽然短时间内形不成规模,至少队伍里头个个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不会平时胡吹大气,该來真的时就给我拉稀。” “那么多年混战下來,百姓们谁还知道自己的国家在哪儿。”与廖文化等人接触多了,张松龄对这个时代社会底层的认识,远比彭学文來得深刻,听对方的话语里头充满了不屑,摇摇头,大声反驳,“况且,中央政府也沒对百姓尽过一天责任,在很多老百姓眼里,小鬼子打到家门口,不过是另外一场军阀抢地盘而已,就像当年奉系打败了直系,或者中央军打败了阎锡山,谁输谁赢,都跟他们沒多大关系。” “你,话,话可不能这样说。”彭学文被憋得脸色发青,皱着眉头反驳,“中央政府不是还沒來得及统一全国么,当然很多惠民政策无法正常推行,你现在好歹也是一名军人,不能说话老跟共产党一个腔调。” “我的话象共产党说的,。”张松龄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我只是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你总不能连实话都不让人说吧,。” 刚刚跟他将关系缓和,彭学文不想因为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再起冲突,笑了笑,摇着头说道,“我是提醒你一下,别上了共产党的当,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咱们不谈这些,你不是二十六路的人么,怎么千里迢迢跑到了草原上,。” “娘子关战役时,我受了重伤,跟队伍失散了。”知道彭学文心胸沒那么宽广,张松龄也不在原來的话題上做过多纠缠,咧了下嘴,苦着脸解释,“在山里养了大半年才恢复,还沒等收拾行礼归队,收留我的那位长者又被汉奸朱成壁给害死了,我发誓要替他报仇,所以就追着朱成壁來到了这里。” “就是那个汉奸县长么,那厮的确该死。”彭学文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回原本也是专程为他而來,我的一个好兄弟回家探亲,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被他抓住后,绑在马尾巴之后拖成了碎片。” “那你怎么又成了什么王爷的特使,。”张松龄笑了笑,顺口追问。 “你八成以为我又在骗人吧,呵呵,跟你说,我这特使还真不是自己封的,那些蒙古王爷个个都是人精,一边做着伪满洲国的高官,一边在私底下跟国民政府眉來眼去,甭说让他给我一份奉命巡视治下各地的手令,就是让他委派我当梅林、章京,他都不会有丝毫犹豫,反正过后被小鬼子问起來,他可以说手令和委任状都是我自己伪造的,小鬼子手里沒有确凿证据,也拿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沒法。”带着几分鄙夷,彭学文撇着嘴说道。 怪不得斯琴麾下那些老狐狸都被蒙了个晕头转向,原來人家是货真价实的特使,并非完全冒认,想清楚了其中关节,张松龄也忍不住哑然失笑,“越是乱世,‘聪明人’就越多,能活下來是第一位的,其他都可以将就。” “可这个国家,需要几百万傻子前仆后继,才不至于沦于鬼子之手。”彭学文收起笑容,感概地说道,“我是一个,你也是一个,在看人这方面,薇薇她比我有眼光。” “她也是个傻子,大周,田胖,还有陆明他们几个,都是。”张松龄大笑,两眼之中泪光闪动。 彭学文红着眼举起酒袋,“让傻子跟傻子喝一口。” “为傻子干了。”张松龄爽快地回应,举起手中的酒袋跟彭雪文的碰了碰,将里头剩余的酒水一口气倒进了肚子内。 彭学文的酒胆儿沒他那么壮,此刻也不需要借酒浇愁,硬着头皮喝了几大口,将酒袋子放下來,一边吃罐头一边继续跟他天南地北的闲聊,从葫芦峪火车站被打散之后说起,慢慢聊到这一年多來彼此的经历,然后又从敌后战场的举步维艰,聊到正面战场的气壮山河,越聊,越觉得对方顺眼,越聊,话越投机。 张松龄自打与队伍失散以來,最苦闷的就是无法掌握到有关战局的第一手信息,而彭学文所在部门的特殊性,恰恰对时局了解最多,非但有国民政府方面的,连鬼子和伪军方面,一些从未公开报道,也永远不会公开的消息,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随便在言谈中透露几句,就令张松龄觉得眼前发亮,身外的世界由模糊迅速变得清晰。 机会难得,张小胖子不敢浪费,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少说多听,偶尔回应几句,要么是在替彭学文捧哏儿,要么是在发问,让对方说得非常痛快,非常开心,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把张松龄真的当成了自己的妹夫,想竭尽全力帮助对方,给对方指一条相对來说比较光明的人生道路。 “我原本以为你会留在斯琴那边一段时间。”用刀尖插着一块日本人拿來滥竽充数的荞面牛血罐头,彭学文非常直接的调侃,“日本人的通缉令上,把你和入云龙写在了一块儿,既然入云龙成了郡主的入幕之宾,你怎么着也该封你一个章京干干,这样既可以壮大乌旗叶特右旗的整体实力,又可以帮助入云龙对付斯琴麾下那些老顽固,对他们夫妻两个來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句话说得虽然有道理,却令张松龄感觉非常刺耳,皱着眉头白了彭学文一眼,低声反击道,“你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庸俗好不好,斯琴和入云龙已经认识很多年了,是一对儿青梅竹马的恋人,那些老顽固原本就沒资格对他们两个的事情指手画脚,至于我,赶着回南边去是因为有要紧的事情,与他们两个重视不重视沒任何关系。” 见对方发怒,彭雪文立刻举双手投降,“行,行,他们那边庙小,容不开你这尊大佛,行了不,,也是,王爷的名头听起來虽然吓人,实际上不过是个村长而已,我彭学文的兄弟注定要出将入相,怎么可能甘心给一个村长打下手,。”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松龄懒得跟他斗嘴,打开第二个酒袋,鲸吞虹吸。 “少喝点儿,少喝点儿,我可陪不起你。”彭学文赶紧伸出大手,死死拉住皮制酒袋的下角,“你不是忙着赶路呢么,这可是黑石寨地界,说不定一会儿就碰见巡逻的鬼子兵。” “杀了便是,最近正觉得手痒。”张松龄对他的警告不屑一顾,却终究还是将酒袋子从嘴边放了下來,抓了块奶豆腐慢慢咀嚼。 半干的奶豆腐又酸又咸,正如他此刻的心情,彭学文吃不习惯这种草原民族美味,小小地抿了一口酒,试探着问道,“你这么急着回关内,到底有什么事情,。” “本來想先去杀了秦德刚和岳竞雄,给大周他们报仇,然后再去寻找队伍。”张松龄幽幽地叹了口气,回答的声音充满了彷徨,“现在,仇已经被你报了,就不用再去葫芦峪了,我直接去找老二十六路便是,对了,你消息灵通,知道老二十六如今在什么位置么。” “老二十六路,。”彭学文已经喝得有点儿高了,说话时远沒有清醒时那样小心谨慎,“你指的是孙连仲的第一军团么,你不用去找了,沒了,第一军团早就沒了,孙将军现在已经成了光杆司令,他的队伍再补充起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你去了根本沒机会打鬼子,还不如跟了我,咱们兄弟俩联手,把平津一带给他搅个天翻地覆。”。 第七章 归去 (四 上) 第七章归去(四上) 虽然心里有早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张松龄依旧被晴天霹雳击得面无人色,质问的话冲口而出:“怎么会这样,!上头不是说作战勇敢就优先给补充的么,放眼全国,还有哪支队伍比我们二十六路更拼命,从北平、娘子关一直到台儿庄,哪次我们二十六路不是冲在最前,退在最后,。” “我哪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彭学文将身体向外挪了挪,以免自己遭受池鱼之殃,“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而已,二十六路早就沒了,前一段日子,你们冯安邦师长也阵亡了,你现在赶回去,只能陪着孙将军一道坐冷板凳,短时间内,肯定找不到任何上战场的机会。” “你说什么,。”张松龄仿佛一头受伤的狮子般扑了过來,死死抓住彭学文的脖领子吗,大声咆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冯安邦将军他怎么了,冯安邦将军他怎么了,。” 饶是预先已经做了提防,彭学文还是沒能躲得过去,被勒得上气不接下气,挥动双手在张松龄后背上猛拍,“放,放手,你,你要勒,勒死我啊,冯,冯将军又,又不是,你,勒,救,救命……” 躲在旁边喝酒的几个特工看到事态不对,赶紧跑上前抱起了张松龄,才让彭学文终于逃过一劫,迅速向远处走开十几步,他一边揉搓自己被掐紫了的脖颈子,一边低声命令,“放开他吧,他只是伤心过度而已,你们几个继续喝酒去,沒我的招呼,不要过來多管闲事。” “是。”他的几名属下好心沒得到好报,丢下张松龄,怏怏地去了,望着蹲在地上魂不守色的张小胖子,彭学文叹了口气,低声安慰:“彭将军是被鬼子的飞机炸死的,你也知道,咱们这边防空手段一直不怎么样,不过据说他走得很安详,基本上沒受什么苦。” 也不知道是这几句假话起了作用,还是张松龄自己想开了,后者沒有再扑向他,而是默默地抓起一把浮土,默默地站起身來,对着风,默默将手指松开。 浮土缓缓从他的掌心滑落,烟一般,在夕阳下朝着南方飘远,泪光中,张松龄看到一个敦厚长者的身影缓缓在烟尘中走出,冲着他,轻轻挥手,“小兄弟,再见。” “长官,再见。”慢慢挺直身体,慢慢将手举到耳边,对着远去的烟尘,张松龄郑重行了一个军礼。 几个已经退到远处的特工人员看到此景,心中也是一阵难过,纷纷举起茶缸,将里边的酒水对着天空扬了出去,马奶酒的香气很快弥漫在整个草原上,醇厚而又肃穆,正在路边低头吃草的几匹战马闻到了酒气,仰起脖颈,发出一连串肆意的咆哮,“唏吁吁,,唏吁吁,,唏吁吁,。” “唏吁吁,,唏吁吁,,唏吁吁,。”更多的战马加入起來,将咆哮声汇得更响亮,传得更遥远,旷野里的回声和马嘶声很快就叠加在一起,在天地之间反复激荡,“唏吁吁,,唏吁吁,,唏吁吁,。”魂兮归來,魂兮归來。 当马鸣声渐渐淡去,天空也完全暗了下來,夜里赶路,容易遭遇狼群,张松龄不愿冒这种毫无意义危险,在路边找了个相对低洼所在,牵着属于自己的三匹坐骑走了过去,默默地开始做野外宿营的准备。 彭学文一直打着将自己的便宜妹夫收归麾下的主意,也带着四名心腹,如影随形地跟了过去,这几个人都是铁血锄奸团的老手,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在他们的帮助下,一切工作都做得井井有条,沒多长时间,三座简易帐篷便在草地上搭了起來,有人从四周搜集了一些干枯了的草叶,堆成一小堆,用火柴点燃,还有人用刀子砍了些不知名的灌木枝,一小把一小把地架在了草堆上,将火焰引得更大。 那种随意砍來的灌木非常干燥,上面还开着米白色的小花,(注2)被火一燎,就迅速燃烧了起來,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六个大男人坐在火堆前,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不肯轻易开口,只有灌木的爆裂声不断在火堆中响起,“噼啪,噼啪,噼啪!”声声急,声声催人老。 总这么干坐下去毕竟不是办法,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彭学文抬起头,以上司的身份大声命令,“准备睡吧,大伙分头值夜,我跟张兄弟值前半宿,你们四个分两班,值后半宿和凌晨,都警觉些,把手枪放在枕头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不定会遇到什么麻烦。” “是。”几名特工人员答应着,自动分成两组,每两人一个帐篷,倒头便睡,须臾之后,夜空里便传來了轻轻的鼾声。 看看附近已经沒有第三双耳朵,彭学文将嗓音压低些,缓缓说道:“当初听闻冯将军殉国的消息,我也非常震惊,可这是战时,我们每个人得有思想准备,只要活着一天,就跟小鬼子硬拼到底,即便死了,也不觉得愧对那些已经先走的袍泽和长官。” “嗯。”张松龄沒心情听他讲大道理,抱着肩膀,闷闷地回应。 特务团虽说是老二十六路的军官预备队,名义上却是挂在二十七师帐下,师长冯安邦跟大伙打交道最多,对特务团也一直非常照顾,张松龄的第一枚勋章,就是冯安邦将军亲手给他别在胸口上的,他从北平附近撤下來时伤口感染,也是冯安邦动用手中权力,专程从上海弄來了特效药,救下了他一条小命儿。 可以说,除了顶头上司老苟之外,冯安邦是张松龄最为佩服的将军,对此公的感情之深,还排在老长官纪少武和大当家孙连仲之上,而这位忠厚长者,却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就从人世间消失了,就像老二十六的很多长官和弟兄们一样,化作了天空中灼灼星斗。 “上头也有上头的难处,全国三大兵工厂已经被小鬼子给占了两个,剩下的一个也随时都可能落入鬼子之手,眼下枪支弹药基本上全靠进口,当然要优先补充那些实力尚存的部队。”彭学文想了想,继续出言开解。 孙连仲的队伍迟迟得不到补充的原因肯定不止是由于眼下国民政府的军械供应困难这一个原因,但这个却是唯一一个能拿到台面上的,其他那些,彭学文自己听闻之后心里头都觉得愤愤不平,更不用说拿出來开导张松龄。 “嗯。”回答他的又是一声闷哼,张松龄依旧双手紧抱肩膀,仿佛无论怎么靠近火堆,都无法将身体烤温暖一般。 草原上的夜风很硬,透过衣服,吹得人脊背一片冰凉,彭学文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冷,将身体挪了挪,与张松龄坐得更近,“咱们两个靠在一起,这样比较舒服些。” 对于这个提议,张松龄沒有拒绝,侧转身,用后背顶住了彭学文的后脊梁骨。 他依旧沒心情说话,只是落寞地看着头顶上的天空,已经是仲秋时节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正跟老苟、石头等人一道,坐着闷罐火车往娘子关赶呢,那些日子,二十六路被报纸上封为中国军队的钢头,从上到下,几乎每个人都觉得风光无限,而现在,这支军队却彻底成为了传说,连个骨头架子都沒剩下,(注3) 作为曾经亲眼看到过他当年如何单纯的学长兼便宜大舅子,彭学文能感受到张松龄此时的心情,但越是这种状态,对彭学文來说将其招揽到麾下的可能性越大,虽然张松龄不象彭学文麾下的其他特工那样容易控制,但是他枪法好,胆子大,与鬼子战斗经验丰富,再加上与彭学文彼此之间有姻亲关系,用得好了,完全可以成为对方的左膀右臂。 本着求贤若渴的心态,彭学文决定再往深里跟张松龄聊几句,用力贴了对方脊背一下,他低声劝导,“我知道你舍不得老部队,有情有义,这是好事儿,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能光凭着感情,你还得想想其他方面,比如个人前途,比如周边发展环境,比如大趋势所在,我不是劝你一心往上爬,我只是觉得,人只有到了一定位置,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到不了那个位置,心里头想得越多,活着就越累。” “什么叫大趋势,。”张松龄终于应了一句,幽幽的,宛若在梦呓般低沉。 彭学文顿时心中一喜,想了想,低声讲解:“所谓大趋势,就是周边环境的未來发展方向,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天机,人只有参悟了天机,才可能有所作为,否则,就是白费力气瞎忙活,咱们就拿你的老队伍來说吧,即便补充满了兵员和枪支弹药,又能如何呢,,取缔各路军头,将部队指挥的权力逐步收归中央,这是大趋势所在,换了你当政,恐怕也必须这么做。” 张松龄的脊背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又叹息着放松,的确,二十六路既不受西北军待见,又进入不了中央军的核心,就是个沒娘的孩子,先前所谓风光,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风光过后便是结束,永远不可能再塑辉煌。 “所以呢,我劝你想清楚些再做决定,正所谓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彭学文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效果,索性趁热打铁,“即便是打鬼子,也应该懂得跟谁站在一起,否则,空有一身本事,却,啊,。” 沒等他把话说完,背后突然一空,整个人倒栽在了火堆旁,张松龄猛地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去牵自己的战马,“如果都象你说的这样,下次跟小鬼子开战,谁还肯顶在最前头,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注1:孙连仲所部二十六路在抗战初期,打得一直比较顽强,三十、三十一师基本打光,二十七师在台儿庄战役中损失过半,旋即又担任徐州撤退殿后任务,差一点散架,师长冯治安也于1938年秋天被日寇炸死。 注2:开着白花的灌木,俗名叫干枝梅,草本植物,草原上原來很常见,枝干常年处于半干状态,花也非常干燥,摆在屋中可以保持数年不落。 注3:直到1939年夏,孙连仲亲自到重庆活动,花费了两个多月时间,才又获得了一个战区副司令的头衔,但麾下部队皆为临时拼凑,战斗力极差,并且领军将领各自都有后台,不肯听他的指挥,导致孙连仲在随后的抗战中再打不出台儿庄那样的战绩,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 第七章 归去 (四 下) 第七章归去(四下) “别别别……”不顾眼前金星乱冒,彭学文快速向前爬了几步,一把扯住张松龄的裤腿,“深更半夜地你往哪里去,!小心被狼吃了你。” “学文兄,我的大舅哥,请你放手。”张松龄蹲下身,轻轻掰开彭学文的手指,“我跟你道不同,勉强走在一起谁心里头都很别扭,还不如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至于狼,倘若遇到了,正好剥了皮换点儿钱路上花!” 说罢,站起身,继续去收拾马匹行礼,彭学文却爱才心切,爬起身,厚着脸皮追上來,再度拉住了他的手臂,“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眼下孙连仲手下那些师长、旅长都忙着自寻出路了,你一个小兵胡子跑回去烧哪门子冷灶,别犯倔了,跟我走,一年之内,我保证能让你升到少尉。” “噢,。”张松龄诧异地回过头,满脸讥笑,“你还有这么大本事,那你自己呢,你自己现在是什么军衔。” “我,我,我现在就是少尉了,河北站特别行动处少尉,华北铁血锄奸团团长。”彭学文被看得心里发虚,笑了笑,迫不及待地回应,“不过,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回去之后,至少还能再升一级。” 后半句话,他几乎是吼着说出,唯恐张松龄不信,谁料后者闻听之后只是不屑地摇了摇头,便转过身去继续给战马上鞍子去了,从始至终,都沒把他这个前程远大的少尉初见团长当回事情。 见对方如此不识抬举,彭学文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急冲数步,一把扯住马缰绳,同时大声喝到:“张松龄,站住,我以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河北站特别行动处少尉组长的名义,命令你留下來,协助本组对日作战。” “我现在的军衔是中校,彭学文少尉,给我下命令,你好像不够格。”冷冷地回头扫了一眼,张松龄淡然回应。 “腾”地一下,彭学文的整张脸羞成了初冬时节的冻柿子,“不可能,你吹牛皮,入伍不到一年时间就升到中校,你以为你是谁呢,,即便是战区司令长官的亲儿子,也不可能这么快。” 正在帐篷里休息的四名精锐特工被彭学文的叫嚷声彻底吵醒,探出半个脑袋來,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松龄,静待他如何把谎话补圆。 整天干的都是将脑袋绑在裤腰带的差事,他们最怕自己消失得无声无息,因此对国民革命军内部的军功计算方式和各种常规和非常规的升迁规定,都了解得非常透彻,无论按哪种规则计算,帐篷外这个急于跟大家拆伙的小黑胖子,都不可能在短短一年时间之内从新兵爬到中校军衔,除非,除非他是蒋委员长的嫡亲子侄。 “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张松龄手上的动作丝毫不肯停歇,一边检查战马的肚带,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去年娘子关战役之后的立功受奖人员名单,你稍微用些心思就能弄到,那里边肯定有我,我的中校军衔就是那时追赠的,还有一枚勋章,当时上头以为我已经死了,还专门派了人将抚恤金和勋章送回了我家。” “原來是追赠的。”彭学文恍然大悟,心里头旋即涌起一阵轻松,追赠军衔的待遇,是专门针对那些以身殉国者而设,张松龄既然沒有死,追赠的中校军衔自然算不得数,还不至于已经爬到了自己之上,让自己惭愧,更沒资格违抗自己的命令。 谁料才轻松了不过几秒钟,耳畔却又传來的张松龄的声音,平淡而又冰冷,仿佛世间一切虚名都如云烟过眼,“在此之前,我因为在多次战斗中表现还算出色,已经是中尉副连长,这次回去后,即便升不到中校,恐怕一个上尉军衔也是十拿九稳,你还是沒资格对我发号施令。” “你,,。”彭学文又是恼怒,又是嫉妒,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來,“上尉怎么了,上尉就了不起么,沒有兵员和弹药补充,你这个上尉一样是虚的,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未必有。” “至少不用再理会某些人的指手画脚。”张松龄笑了笑,飞身跳上大白马,“请放手,彭少尉,我以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七师特务团中尉副连长的身份,命令不要再无理取闹。” “我们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工作人员,直接对总部负责,不接受任何部队长官的差遣。”彭学文硬着头皮顶了一句,仰起头,满脸祈求,“松龄,小张兄弟,张小胖子,你别再闹了,刚才算我错了还不行么,眼下通缉你的文告贴得到处都是,你既不会易容,又不知道潜入关内的小路在哪儿,万一路上有什么闪失,你让我将來在九泉之下,怎么还有脸去见薇薇。” 张松龄心里头最柔软处,依旧藏着彭薇薇的影子,被彭雪文无意间戳到了,登时疼得浑身发颤,坐在马背上僵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要搭伴走也可以,但是请你别再拿加入军统的事情來烦我,象只苍蝇般沒完沒了,我都快被你烦死了。” “不烦,不烦,再啰嗦一句,你就直接拿枪崩了我。”只要能把张松龄暂时留在自己身边,彭学文什么承诺都愿意做,松开一直紧勒在手掌心的马缰绳,信誓旦旦地保证。 “崩了你,我还怕浪费子弹呢。”张松龄悻然数落,却终究拗不过对方,缓缓跳下坐骑,“我先去睡觉了,下半夜起來替你,咱们俩错开,别老往一块挤。” “行,你尽管放心去睡。”这回彭学文沒有硬拉着张松龄与自己同组,点点头,非常爽快的答应。 心急吃不上热豆腐,从刚才的情形上看,彭学文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拿个人前程來诱惑张松龄,使其最终成为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但是无论于公于私,他都绝对不会就此罢手,于公,张松龄本领出众,经验丰富,加入军统之后必然会令铁血锄奸团如虎添翼,于私…….,他好像看到了自家妹妹的影子,站在夜空中,满脸祈求。 第七章 归去 (五 上) 第七章归去(五上) 彭学文出身于颍州彭氏,家族里头曾经出过两位知府,一位翰林,进士、举人若干,着实称得上百年老世家,到了民国时期,彭家虽然不像先前那般辉煌了,但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忽视,凭着几代人积累下來的生存经验,家族长辈们又在北京、广州两个政府和几家地方实力派身上多方下注,人脉宽广得令人惊叹,无论是在地方,还是在南京中央里头,都能随便找到一些关系户,让他们对家族的年青子侄们多加照顾,保证孩子们都能在仕途的起步阶段顺风顺水。 可家族大了,里头的龌龊事情也在所难免,各房之间的勾心斗角,同辈才俊之间的互相倾轧,比小说里写得还为激烈,即便是亲兄弟姐妹,为了能在长辈那里获取更多的关注和资源支持,彼此互相拆台也是司空见惯,算不得什么稀罕。 在这样的家族中长大的孩子,平素耳濡目染,性情难免就会变得非常凉薄,对于其他同辈的兄弟姐妹,彭学文向來都是该下绊子时就下绊子,该在长辈面前落井下石时就落井下石,从來不会因为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就手下留情,唯独对于彭薇薇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他永远无法狠下心來倾轧,而是象普通人家的哥哥对妹妹一样,从小到大,照顾得无微不至。 作为不受宠的姨太太所生的女儿,彭薇薇过早地就品尝到了人生冷暖,因此对真心待自己好的哥哥彭学文,也与其他兄弟姐妹区别甚大,非但喜欢跟在前者身后做小尾巴,对前者的一切要求,无论是否符合自己心意,也会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可以说,在彭薇薇心里,长兄彭学文已经取代了父亲,成为亲情中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在彭学文的潜意识当中,小妹薇薇,也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金贵,绝不允许别人给她半点儿伤害,自己也不轻易要求她去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情。 唯一的一次,便是在葫芦峪,为了阻止好朋友周珏继续去北平给宋哲元做炮灰,也为了满足自己心中的虚荣,彭学文隐约地暗示自己的妹妹:施展女性魅力去征服张小胖子,让其改弦易辙,追随兄妹两个去南京,彭薇薇当时只是稍稍愣了愣,便顺从地答应了下來,结局就是,张小胖子在投票表决时临时改变主意,让方国强输了必胜之局,两支学生队伍进而决定分道扬镳,然后在小火车站,双双成为鬼子和汉奸们的枪下猎物。 彭学文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是真的喜欢上了憨头憨脑的张小胖子,还是迫于自己的长兄之威才不得不与张小胖子虚与委蛇,但在答应自己要求的刹那,妹妹眼中那一抹委屈,他却永远无法忘掉,从鬼门关口逃出來之后,他曾经一次对着空荡荡的旷野忏悔,请求诸天神佛将自己的生命收走,将妹妹还回來,可诸天神佛却从沒给出任何回应,反倒是在冥冥中为他指引了另外一条道路,让他拿起枪,成为一个冷静而又疯狂的复仇者。 一年多來,彭学文带着军统的外围组织,铁血锄奸团,四处杀鬼子,杀汉奸,把平津一带搅了个风声鹤唳,但他内心深处最想杀死的人,却是他自己,在他眼里,导致妹妹身死的罪魁祸首不是岳竞雄,不是秦德刚,而是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这个为了满足一时虚荣强逼着自家妹妹去“**”同龄人的哥哥,如果老天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宁愿倾尽自己的所有,去换回妹妹的平安离开,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保护妹妹,让她不受到任何伤害,包括肢体和感情等诸多方面,一丝一毫也不受。 所以,当发现张松龄执意要回老二十六路烧冷灶时,彭学文才用尽了心思去阻止,他比张松龄大了五、六岁,心智更为成熟,人生阅历更为丰富,对国民政府内部的各种隐秘,也知道得更多,更为清楚,在他看來,张松龄这种一根筋的性格,如果头上沒有一把大伞罩着,早晚会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特别是在如今老二十六已经支离破碎,头号干将冯安邦被炸身亡,池峰城、黄谯松等肱骨重臣纷纷自寻出路的情况下,小张胖子冒冒失失跑回去替孙连仲摇旗呐喊,肯定会成为一些人的头号打击目标,届时,某只大手从半空中拍将下來,无论你曾经杀过多少鬼子,立下过多少战功,都难逃身败名裂的下场。 已经对不起自家妹妹一次,彭学文不想再对不起第二次,虽然他到现在也沒有确定,自家妹妹内心深处是否真的喜欢过张松龄,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枪林弹雨中,是张小胖子抱着彭薇薇逃出了险地,而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当时却吓得魂飞魄散钻了树丛,根本沒想起帮助任何人。 亡妻彭薇薇之墓,墓碑是用一片从当中劈开的树枝做的,上面的字迹虽然已经模糊不清,却呈暗淡的红褐色,那是人血被风吹日晒之后特有的颜色,经历过一场生死徘徊之后,彭学文对这种颜色最为敏感,于那隆起的坟茔旁,还有一个浅坑,窄窄的,长长的,恰恰能摆下一名成年男子的身体。 在发现墓碑和浅坑的瞬间,彭学文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从头到脚一阵酥麻,他知道是谁把妹妹葬在了此地,也知道旁边的那个浅坑意味着什么,纵使沒有肌肤之亲,纵使无法辨别这段感情的真伪,那个看上去笨笨憨憨的小胖子,居然在危急时刻,做到了不离不弃,居然试图殉情,试图与自家妹妹生同衾,死同穴。 就凭着张小胖子对自家妹妹这份真情,彭学文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朝绝路上走,一回拦阻不成,还能來第二回,软磨不成,还能硬泡,返回口里的路还长着呢,他不信自己找不到机会,不信凭着自己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历练出來的一身本领,会连一个稀里糊涂的小胖子都拿之不下。 第七章 归去 (五 中) 第七章归去(五中) 想了整整一晚上如何将张松龄收入囊中,第二天早晨起來继续赶路,彭学文的精神就有些萎靡,他手下的四名精锐特工军衔都不太高,在听闻同路的小黑胖子居然已经是中校之后,碍于彼此之间地位的巨大差距,也不敢再象昨天一样围着张松龄信口胡柴,一行人默默地埋头前行,从天明走到日落,居然走出了一百三十余里,远远超过了原來的行军计划,抬头看看天色已晚,就又找了处避风的所在,宿营休息。 既然已经承诺过不再拿加入军统的事情來惹张松龄心烦,彭学文当然不能才一天时间就出尔反尔,但是他却又不甘心白白浪费一晚上的时间,便寻了个机会,大肆宣扬起军统河北站在最近一年时间里的光辉事迹來,四名精锐特工揣摩上意,也纷纷开口捧哏儿,将几起针对铁杆汉奸的刺杀渲染的惊心动魄。 这一招他们以前曾经在不同场合使用过很多次,每次都能令闻听者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加入他们,与他们一道为国锄奸,只可惜,这回他们遇到的是张松龄,对于经历过娘子关战役,已经在鬼门关前打过三、四回滚的后者而言,军统河北站的那些锄奸行动,未免显得太小儿科,听起來简直象喝温吞水,越多,心中越生不起半点儿激情。 说得口干舌燥,见听众却依旧无动于衷,彭学文心里头不觉有些失落,先抓起水袋润了润喉咙,然后指着张松龄衣领下的伤疤问道:“这是被鬼子的刺刀挑伤的吧,哪一场战斗,你一共干掉了几个小鬼子,。” “应该是吧。”张松龄看了看自己的脖颈根部的伤口,然后顺嘴敷衍,“具体哪一场战斗我记不太清楚了,可能是在娘子关,也可能更早一些,反正隔得不算太久。” “好像你受过很多伤似的。”被张松龄说话时平淡的态度所激怒,一名长方脸军统特工冷笑着撇嘴,“你们老二十六路沒其他人了么,每场战斗你都必须参加,。” “志强。”彭学文大声呵斥,脸上却沒显现出多少怒色,“怎么跟长官说话呢你,,赶紧向长官道歉,张兄弟是老二十六路特务团的人,精锐中的精锐,当然要被用在最关键的位置。” 转过头,又客气地跟张松龄解释,“你别跟小齐生气,他这人嘴巴大,心里头想什么,随口就会说出來。” “呵呵。”张松龄笑着点头,从始至终,都沒仔细看挑衅自己的人一眼,这种淡然处之的态度,令齐志强愈发恼怒,冷笑几声,梗着脖子强辩道,“特务团又怎么了,特务团也不是浑身都是铁打的,有本事把特务团的战绩拿出來摆一摆,只要张中校不是在吹牛,甭说让齐某给他道歉,就是跪下磕头,齐某也绝不耍赖。” “老齐,够了。”听自家同伴越说越不象话,其他三名精锐特工连忙出言阻止,作为工作于隐秘战线上的骨干,他们对眼下各路杂牌军的内部情况了如指掌,谁都清楚所谓特务团,培养的不是特工,而是整支部队的军官种子,类似组织的还有教导团、士官教导大队等,里边受过训的人出來,随便都是中尉连长以上的职位。 所以张松龄这个中校绝非自封,改天一旦如彭学文所愿进入军统河北站,级别会远在大伙之上,这个时候莽撞得罪了他,今后少不得要被穿小鞋,还不如保持应有的尊敬和距离,即便不能做朋友,彼此之间也不会落下什么坏印象。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知道是马奶酒喝多了,还是急于在彭学文面前有所表现,齐志强一边挣扎,一边扯开嗓子嚷嚷,“咱们弟兄,每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鬼子和汉奸周旋,辛辛苦苦一年下來,顶多也就升半级,记一次大功,而某些人混在部队里,打一仗输一仗,从北平一路输到武汉,军衔和官职却升得象飞机般,一眨眼间就到了云彩顶上了。” “齐志强,你给我闭嘴。”又想刺激刺激张松龄,又怕后者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彭学文跳起來,指着得力手下的鼻子咆哮,“别以为你立过几次大功就了不起了,赶紧给我向张兄弟鞠躬,否则,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边骂,他一边朝齐志强使眼色,示意对方点到为止,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低下头,有气无力地回应,“是,长官,我刚才喝酒上了头,嘴巴沒有把门的,请张长官……” 一番应付差事的谎话还沒有说完,他的嘴巴却僵在了半空中,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彭学文的背后,再也无法合拢。 彭学文背对着张松龄,不知道后者又使出了何等手段,赶紧变换了表情回头,却看见张松龄**了上身,拎着一袋子马奶酒,懒懒的走向了大伙刚刚搭好沒多久的帐篷。 那古铜色的脊梁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伤疤,被火光依照,宛若一张张裂开的嘴巴,骄傲、不屑、淡然、嘲弄,每一双嘴唇上,都带着不同的含义,堆叠在一起,就像十几名老兵同时发出一个声音,,“滚。” 不需要任何解释,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不需要任何回应,任何回应都不如满身的刀疤更为有力,彭学文和他的四名心腹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目送张松龄的身影消失于帐篷门口,想说一句表示歉疚的话,却找不到任何恰当的言辞,直到帐篷内响起了鼾声,才揉了揉已经僵硬了面孔,站直身体,冲着帐篷口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军礼。 当晚,众人分配守夜任务时,都默契地沒有再提张松龄,抛开中校军衔不论,后者光是凭着身上那数十道伤疤,就值得大伙为他站一回岗,那是男人的勋章,那是勇气和资历的证明,作为军中晚辈,他们理应对战功赫赫的前辈毕恭毕敬。 第三天再上路,大伙就又有了共同话題,不再是聊军统成立这一年多里的卓越表现,而是谈论七七事变以來,老二十六路在北平、琉璃河、娘子关、台儿庄所创造的辉煌,特别是台儿庄血战,一直被国民政府的报纸当作重点中的重点宣传,彭学文和他的手下们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出一段精彩故事,倒是张松龄这个二十六路军军官,因为在山中养伤而错过了台儿庄大战,只能于旁边做一个听众,所以显得有些沒精打采。 转眼就走到了另外一座小镇附近,路上渐渐有了行人的踪迹,骑着马的,赶着牛羊的,驾着勒勒车的,一个个紧绷着被生活和风雨泡皱了的脸,与彭学文、张松龄等人擦肩而过,大伙走得又累又饿,互相商量了一下,便决定从下一个岔道口进入镇子休息,还沒等拨转马头,却有三十几匹战马,风驰电掣般从对面跑了过來。 “大伙小心,可能是马贼。”几乎在同一时间,彭学文和张松龄两个发出警告,随即带着其余四人让开道路,将手按在腰间严加戒备。 三十几匹战马,上面驮得个个都是精壮汉子,每张面孔都十分丑陋狰狞,一看就知道绝非善类,这些家伙同时也发现了彭学文和张松龄等人的存在,却沒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冷冷地扫了几眼,便马不停蹄地向北方跑远了。 “过路的神仙。”彭学文暗擦一把冷汗,从腰间抽回右手,笑着说道。 “人家估计忙着发大财呢,看不上咱们手中这点东西。”齐志强等人也纷纷笑着附和。 此处距离镇子太近,如果和马贼们发生了冲突,大伙的处境将非常尴尬,奋力反击吧,容易把镇子里的地头蛇们招出來,进而暴露自家身份,不奋力反击吧,草原上的马贼可不个个都是什么侠盗,义匪,稍不如意就会杀人越货,让大伙连个完整的尸体都剩不下。 “还有。”张松龄脸上的表情,远不如其他人那般轻松,竖着耳朵多听了几十秒,小声提醒,“不止是一波,咱们最好躲得离大路更远一些。” 彭学文和其他几名军统特工都清楚自家作战经验远不如张松龄,毫不犹豫地点头称是,拉着坐骑便朝草原深处走,才走了不过百十米,耳畔便就又传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扭头看去,只见三十余名马贼从大伙背后的道路上疾驰而过,一阵风般卷往了大伙來时的方向。 紧跟着,又是两小股,每一股差不多都在二十几人上下,忙忙碌碌,就像北方突然冒出一座金山來一般。 “开武林大会选瓢把子么,这么急。”见马贼们对自己不感兴趣,齐志强的嘴巴又犯了贱,指了指天空中的数股烟尘,笑着调侃。 “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儿。”张松龄板着脸,忧心忡忡地回应,话音刚落,马蹄声再度从南方传來,由远而进,一名满脸横肉的土匪蹿下道路,挥舞着手中长刀,冲着张松龄等人厉声咆哮,“你们几个,站住,干什么的,把马背上的东西拿过來给老子看一看。” 第七章 归去 (五 下) 第七章归去(五下) 此人长得膀大腰圆,却顶了个甜瓜般的小脑袋,两撇脏兮兮的胡须下,四颗黄灿灿的牙戳出唇外,隔着十几米远,就能闻见一股口臭味儿,光凭这幅长相,彭学文便知道來者绝非善类,慢慢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抱拳,郎声回应,“劳掌柜的问,在下是热河卧虎岭雄掌柜麾下白纸扇儿彭三,这几位都是我们手下的兄弟,我们几个奉大当家之命去黑石寨河那边收一笔陈年旧账,途经宝地,未抽出空登门拜望,失礼之处,还请这位掌柜多多见谅。” “失礼之处,还请掌柜的多多见谅。”四名精锐特工与彭学文配合多时,彼此间早已形成默契,一边大声与大黄牙客套着,一边缓缓移动脚步,以彭学文为顶点形成一个剪刀阵,将大黄牙悄悄地夹在了中间。 “好说,好说。”大黄牙丝毫沒有意识到自己一条腿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兀自大咧咧地嚷嚷,两只眼睛朝众人的行礼和马匹乱瞄,“是承德老雄吧,我听说过他的名号,不过你们几个小子到我家门口做买卖,却连个招呼都沒跟我们大当家打,是不是太不够……” “耗子刘,你瞎捣什么乱。”勒索的话还沒等说完,背后突然传來一声断喝,有名长脸汉子策马跑了过來,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临行之前大当家怎么吩咐的,这么快就忘到脑门子后头去了,,别多事,抓紧时间赶路。” “三哥,三哥,你,你轻一点儿,松手,松手,我的胳膊子都快被你卸下來了。”耗子刘被扯得龇牙咧嘴,一边大声抗议,一边不情不愿拨转坐骑,跟随长脸汉子返回大路,“我只是看他们眼生,所以才上前盘盘根底,三哥,你回头仔细瞅瞅,你瞅瞅那匹白马,那可是…….” “别多事儿。”长脸汉子松开耗子刘的手腕,顺势在他的马屁股上狠拍了一记,“知道那是东洋马你还敢打主意,你小子嫌自己活得太舒服不是,,走,等我腾出功夫來再收拾你。” “三哥,三哥,我知道那是东洋人的马,可他们几个”耗子刘兀自不肯甘心,一边催动坐骑赶路,一边不断地回头向张松龄身上扫,直到走得很远了,还有抱怨声陆续从风里传來,里面充满了不甘,“他们既然是河北老雄的人,就不可能骑东洋马,既然有东洋马骑,就不可能是老雄麾下的弟兄,如果咱们把那匹白马……” “知道你有多扎眼了吧。”突然而來的危机随着马贼身影去远,众人皆偷偷松了一口气,彭学文回过头,冲着张松龄低声数落,“赶紧到镇子里买瓶墨水,把它的毛给刷成花的,从这儿到张家口还远着呢,保不准还会被哪个不要脸的给盯上。” “知道了。”张松龄不愿听他啰嗦,点点头,大声回应,“下次遇到什么情况,不要专门挡在我前面,也不要离开战马那么远,万一对方的同伙不顾一切冲上來,光用马踩,就能把你踩成肉饼。” “不知道好歹。”彭学文气得直撇嘴,却无法反驳对方讲的乃是事实,只好换了个话題,低声说道:“这些马贼们急着朝北边赶,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事情,好像还不是一伙的,前前后后已经过去了四、五波。” “估计要结伴做一笔大买卖吧。”张松龄曾经从赵天龙的嘴里,听说过一些有关马贼行当的内情,皱着眉头,低声回应,“估计是有人许了大好处邀请他们过去的,也不知道是去祸害谁,,这群王八蛋,个个都像狼一样,根本闻不得肉腥气,听说发财机会,就会一窝蜂地往上扑。” “等将來赶走了小鬼子,我一定建议上面,及早剿了他们。”彭学文心里对马贼沒半点儿好感,皱着眉头,双目闪起两道寒光。 “等赶走了小鬼子再说吧。”张松龄耸耸肩,对彭学文的说法不屑一顾。 二人谈谈说说,转眼就到了镇子口,沿途中又接二连三遇到了好几波马贼,都是急匆匆地朝着北方赶路,仿佛接到了什么传说中的绿林令一般。 策马进入镇内,眼前的景象瞬间一变,碧绿的草地消失了,代之的是一大片低矮的土坯房,狭窄的街道两侧,垃圾成堆,污水横流,饥肠辘辘的猫狗在路面上來回乱窜,逮到个死老鼠的尸体,便要争抢几番,打得四下里泥浆飞溅,到处都落满了黑色的斑点。 这是个由出塞垦荒的百姓们自发形成的小镇,非常破败荒凉,已经日上三杆,街道两边却沒多少行人,临街的店铺也大多沒有开门营业,只有两三个卖早点的,手里拎着竹篮子,怯怯地凑到彭学文等人的身边,满眼祈求:“老客,买个窝头尝尝吧,又香又甜,吃一个能顶一上午。” “老玉米,刚出锅的老玉米,老客,您老买一个尝尝吧,只敢收您老俩个大子儿。”(注1) “柿饼子,柿饼子,带霜的柿饼子。” “大黄饼,大黄饼,解乏解饿,老客您保证在别处见不到这东西。”(注2) 赶了整整一早晨的路,彭学文的肚子也着实觉得有些空了,跳下战马,掏出一把铜板丢到看起來最干净的一名小贩的篮子里,大声吩咐“六个窝头,六个玉米,多的就不用找了。” “谢大爷赏嘞。”卖玉米小贩答应着,掀开篮子上的湿布,用夹子检出六根玉米,拿草纸裹了,逐个递到“贵客”们面前,随即又从卖窝头的同行那里替彭学文等人买了六个窝头,也用草纸包了,恭恭敬敬捧了过去。 时值仲秋,正是玉米成熟的时候,昨晚才从地里头掰下來的老玉米散发着特有的香气,令人咬上第一口,就无法停住牙齿,很快,一根老玉米落肚,带着几分期待的感觉,彭学文将窝头递到嘴边,刚刚咬了一小块,有股又苦又涩的味道便顺着喉咙直冲脑门。 “呸,呸,呸。”接连吐了几大口,他都沒能把嘴里的苦涩味道吐干净,气得将才缺了一个小角的窝头往地上一丢,指着卖窝头的小贩儿脑门喝到:“你卖是是什么玩意,居然也该拿出來骗人,。” “窝,窝头。”小贩儿被吓得连连后退,手捂着篮子,低声狡辩,“三七面儿窝头,就是这种味道,您只是吃不习惯而已,不是……”(注3) “去你妈的三七面儿窝头,你当老子沒吃过三七面儿么。”齐志强也属于吃东西比较快的一类,握着个咬了一大口的窝头,冲着小贩子大骂。 他原本就长了张棺材板面孔,发起怒來,更显得穷凶极恶,卖窝头的小贩子吓得连腿都软了,膝盖一弯,就跪在了地上,“老客饶命,老客饶命,真的是三七面的窝头,三分棒子面儿,另外三分,是,是橡子……”(注4) 橡子面儿产于山区,一般人家只是拿來喂猪,自觉受了欺骗的齐志强大怒,抄起马鞭就要给卖窝头的小贩儿一个教训,先前卖玉米给他们的小贩儿见状,赶紧上前几步,大声祈求,“老客,老客别生气,听,听我解释,听我解释一句,不是我们刻意欺骗您,是,是…” 迅速向左右看了看,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悲愤补充,“是镇上的高会长派人,用橡子面儿把白面都给收走了,说是奉了太君的命,节约细粮,谁要是敢再卖白面窝头,就拉到外边去打靶!” “你胡扯。”齐志强虽然不肯相信,手里的马鞭终究沒打下去,紧皱着眉头,继续喝斥,“少拿小鬼子说事儿,他们再霸道,也不能连饭都不让你们吃。” “真的,真的啊。”其他小贩齐声喊冤,“老客,大清早第一笔买卖,我们哪敢随便糊弄啊,真的是维持会把白面都收走了啊,谁要是敢再卖白面,就枪毙。” “真的有这种事情,。”齐志强有些吃不准了,回头用眼神向彭学文请示,后者倒是听人说过,东三省那边鬼子不准中国老百姓吃细粮,却沒想到同样的恶政已经蔓延到了草原上,摆手制止了齐志强继续吓唬小贩,将头低下去,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我前些日子路过时,还沒听说。” “就,就是最近才刚刚开始的事情。”小贩们听他语气温和,胆子便稍微大了些,抬起头,低声回应,“大概是七天,不,八天前,有个骑着马的太君过來下的令,紧跟着,维持会的老总们就挨家挨户地搜,让大伙把细粮都交出去换橡子面儿,谁也不准私藏,还说这是支援,支援什么战…….” “圣战。”另外一名小贩低声补充,“说是康德爷带的头,要把细粮节约下來,支援前方打仗的鬼,太,太君。” “他奶奶的。”彭学文低声怒骂,也不知道是在骂小鬼子,还是伪满洲国皇帝爱新觉罗溥仪,“他们不让吃,你们不会偷偷的吃么,都是乡里乡亲的,难道谁还能昧了良心到城里去举报你们。” “老客,老客,您可不能这么说。”小贩吓得一哆嗦,东张西望了好几次,才压低了声音解释,“这话可千万别在人多地方说,老总们鼻子灵着呢,前天老徐家就是奈不住孩子的央求,把藏在地窖里的白面拿出來,偷偷给孩子做了碗面条,不知道怎么就被维持会知道了,当天晚上就把大人给抓了去,绑在树上抽了整整一宿。” “该死。”彭学文越听越生气,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从口袋里又掏出了几张伪满洲国的票子,亲手递给了面前的小贩,“拿去跟他们分了吧,刚才是我的人鲁莽,吓到你们了。” “不敢,不敢,老客,老客您,您…….”小贩丢了玉米篮子,双手紧紧握着“满洲票”,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那几张票子里面值最小的一张也是五圆,足够将小贩们手中的食物全部包下,所有早起做生意的小贩都被彭学文的豪爽吓到了,纷纷摆手推辞,“老客,老客您这是干什么,我们,我们怎么敢受您的赏赐。” “拿去吧。”张松龄叹了口气,在旁边低声帮腔,“拿去买点儿玉米和高粱,总好过让孩子也跟着大人一道天天吃橡子面儿。” 听他提起孩子,众小贩立刻红了眼睛,又纷纷跪了下去,给好心的老客们磕头,彭学文心里非常难受,摆了摆手,跳上坐骑继续赶路,才走出了三五米远,卖玉米的小贩又大步追了上來,“老客,老客慢走,我有句话想跟您老说。” “什么事。”彭学文诧异地拉住战马,皱着眉头询问。 “是,是这样的,我们几个受了老客的赏,沒什么东西回敬的,这些玉米送给您老路上吃。”小贩们将玉米篮子举过头顶,做献礼状,趁人不注意,向彭学文使了个眼色,以极低的声音提醒,“镇子里昨晚來了一伙鬼子,您老最好绕路走,他们见什么抢什么,根本不干人事儿。” “这么多玉米,我们怎么吃得完。”彭学文微微一愣,随即扯开嗓子回应,借着与卖玉米小贩互相推让的机会,小声追问:“在哪,多少人,。” “就住在维持会的高会长家,多少人,我沒敢数儿,反正是很多。”卖玉米小贩又吓了一跳,以蚊蚋般的声音快速回应了一句,丢下篮子,撒腿就跑。 知道小贩的勇气已经用到了极限,彭学文也不为己甚,拨转坐骑,带着张松龄等人一道出了镇,正打算兜个圈子绕路,身背后突然传來了一阵马达声响,紧跟着,两辆汽车,各自载着二十余名鬼子兵,晃晃荡荡地驶出了小镇,街道两旁,早起觅食的鸡鸭猫狗被碾得血肉横飞,鬼子们见到了,也不肯稍稍减慢速度,一边大笑着,一边将油门踩到了极限。 注1:大子儿,铜板。 注2:大黄饼,草原上一种用野生大黄做的食品,甜酸味儿,可给小孩儿充当零食。 注3:三七面儿,三成白面,七成玉米面儿,北方人在粮食紧张时期一种做法,可以解决玉米面口感太粗的问題。 注4:七七事变之后,小鬼子的战线推进过快,光凭着本国和中国东北地区已经无法保证其军队的补给,便在新占领区大肆搜刮,汉奸们也借机中饱私囊,很多地方,大米和白面都成了只能给鬼子吃的上等物品,中国人敢吃,被抓到后,到轻则处以劳役,重则直接处死。 第七章 归去 (六 上) 第七章归去(六上) 即便手里有一个班的弟兄,张松龄绝对不会任由鬼子在自己眼前如此嚣张,然而此刻他只是孤家寡人,所以只有望着远去的汽车两眼干冒火的份儿,根本找不出任何解决办法。 正愤懑间,又听见彭学文低声说道:“后面那辆汽车上也不知道藏着什么重要东西,有几个小鬼子眼睛始终盯着他们的脚底下,连你胯下这匹东洋大马,他们都沒人仔细看。” “什么重要东西,找这里的维持会长问问不就知道了。”不理睬对方言语里的挤兑意味,张松龄皱着眉头提议,今天大伙在路上遇到的鬼子和马贼都在急匆匆朝北方赶,仿佛彼此之间有约在先一般,而据他所知,眼下草原上的马贼们基本上还处于一盘散沙状态,除非鬼子能许下有足够大的好处,否则,很难将这些野性难驯的家伙组织在一起。 “你想去找这里维持会长的麻烦,。”彭学文也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可发,听到张松龄的提议,眼神登时就亮了起來,“镇子里头到底什么情况,咱们可是两眼一抹黑,如果一步小心踩了陷阱,恐怕连平安脱身的机会都沒有。” “你要是怕了,我就自己去,咱们两个就在这里别过!”虽然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踊跃之意,张松龄还是大使激将法。 他不激将,彭学文还要找机会去收拾汉奸,闻听此言,立刻勃然大怒,“谁怕了,我打阵地战的经验可能不如你,闯进汉奸家里杀人的经验,恐怕是你的十好几倍,我是说咱们得先弄清楚那个汉奸家里具体情况,然后再从容下手,以免一不小心,反而在阴沟里翻了船。” “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秋日,张松龄沉声回应,“你不是懂得易容么,咱们先找地方把马藏起來,然后再派两名弟兄化了妆混到镇子探听情况,等到日落之后,再根据白天探听來的消息决定如何下手,反正这个镇子连围墙都沒有,咱们什么时候都能进得去。” “汉奸家恐怕会有个土围子,不过小鬼子白天刚从他家离开,他肯定想不到有人这么快几找上门來。”彭学文点点头,笑呵呵地跟张松龄一道分析目标的情况。 “即便有防备也沒关系,鸟不拉屎的地方,难道还能请到什么高手坐镇不成,。” “如果有炮楼的话,咱们就先解决掉里边的哨兵,然后放上一条枪,居高临下地打。” “也许用不着那么麻烦,咱们找个死角翻进去,给他來个擒贼先擒王。” 其他几名军统特工也凑过來,低声讨论,眼前的小镇只有巴掌大,即便维持会长家有土围子,规格也不会太高,而铁血锄奸团在北平、天津附近,曾经潜入过十好几家汉奸的宅院,根本不会将寻常财主家的土围子放在眼里,(注1) 大伙群策群力,很快就根据以往的经验拿出了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齐志强和另外一军统特工主动请缨去镇内踩盘子,其他两名特工则与彭学文、张松龄一道,牵着马匹,装作继续赶路的模样大摇大摆绕过了镇子,径直向南方走去。 于二十里外寻了个僻静处安置好马匹之后,四人便开始轮流休息,养精蓄锐,准备今夜的行动,大约到了下午两点左右,齐志强和另外一名弟兄也码着彭学文刻意留在路上的记号追了过來,一见面,就喜滋滋地汇报,“已经探查清楚了,维持会长姓高,他的家就在镇子正中央,沿着大道稍稍往里边走走就能看见,整个院子占地大约两亩左右,院墙是用红砖垒的,有两米半高,上面插了很多铁钉子,在大门左侧还修了一个小炮楼,院子里头养着几只土狗,一群大鹅,姓高的狗汉奸在当地很不得人心,镇上百姓都巴不得他家被马贼给平喽了。” 彭学文点点头,低声追问,“画下來了吗,姓高的手下都多少喽啰,晚上都住在他家里,还是住在外边,。” “已经画下來了。”另外一名特工姓于,话不多,表现却非常沉稳,一边回答着彭学文的追问,一边双手递上维持会长家建筑物分布的草图。 “据镇上老百姓说,姓高的汉奸非常抠门儿,只养了二十几名手下,其中还有一大半儿是从镇子上强拉來当差的壮丁,沒有军饷,每月就给发一袋子高粱米,平时也不住姓高的家里,只有在遇到土匪上门时,才被招进院子里帮忙。”扭头看了姓于的特工一眼,齐志强继续大声补充。 “说具体数字!”彭学文皱了下眉头,伸手接过于姓特工递过來的草图,作为上司,他并不欣赏齐志强这种咋咋呼呼的性格,但此人作战勇敢,又一直对他忠心耿耿,所以即便再不欣赏,他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儿给对方难堪。 齐志强敏锐的察觉到了上司对自己的不满,想了想,将声音放低,缓缓地回应,“应该有十二名壮丁,平时各自住各自的家,另外还有九名小喽啰,与长工一道,住在大院两侧的厢房里,这个镇子规模太小,姓高的一个人就把维持会长、派出所长和税务所长等差事全兼了,那几个喽啰就算这地方的警察,薪水从镇上的税收里扣。”(注2) 只有九名小喽啰和一座炮楼的土围子,恐怕在彭学文带人所攻占过的汉奸大院里头,规模要排在倒数第一,又仔细问了其他一些相关情况,他心内便对今晚的行动有了底儿,挥挥手,低声命令,“你们两个抓紧时间休息,今晚十点,准时从这里出发,姓高的既然铁了心要当日本人,咱们索性就成全了他。” 注1:土围子,即带有高墙和一定防御设施的宅院,民国期间土匪多,通常乡下有钱人都会把院墙盖得很高,四角建起炮楼,以避免土匪上门洗劫。 注2:派出所一词來源于日语,在中国最早见于伪满洲国。 第七章 归去 (六 中) 第七章归去(六中) “是。”四名精锐特工最近一个多月來都保护着彭学文东奔西走,已经很久都沒有“开荤”,正闲得手心发痒,听到顶头上司决定出手惩奸,登时喜出望外,齐齐后退半步,大声回应。 时间在准备中悄悄流逝,转眼就到了天黑,一行人跳上战马,风驰电掣扑向小镇,在距离镇子二里远的位置又下了坐骑,将马匹拴在某片树林里,留下一名特工照看,其余三个则和张松龄一道,在彭学文的带领下,蹑手蹑脚地接近目标。 整个行动方案,基本上都是彭学文所策划,张松龄本身权力欲就不太强,又自知在暗杀方面远不如职业特工在行,便任凭对方呼來斥去,而彭学文也沒辜负他的信任,整个行动方案做得非常细致,甚至连进入镇子后沿哪条胡同前进,遇见夜晚出恭的百姓们如何应对都考虑到了,几乎堪称滴水不漏。 由于计划得比较周全,今晚的行动进行得异常顺利,很快,大伙就來到了整个镇子的中心,维持会长高君武的私宅附近,还沒等靠近院墙,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疯狂的犬吠,紧跟着,十余只警觉的家鹅,也扯开嗓子大声喧哗起來,张松龄被吓了一跳,几乎本能地就想抄家伙发动强攻,却看到彭学文等人在巷子拐角处一个接一个趴到了地上,瞬间融入了黑暗当中。 相信大伙都比自己经验丰富,张松龄也迅速趴了下去,整个人如同只壁虎般贴紧地面,只有两只眼睛从侧开的额头下紧盯前方不远处的高墙,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谁,谁在哪,我看到你了,再不吱声,我可就拿枪招呼了。”当大伙在冰冷的地面上趴了好一阵子后,才有一个挑着灯笼的家伙,从宅院大门左侧炮楼里懒洋洋的踱了出來,先是装模做样地咋呼的几句,见周围沒有任何可疑,立刻又懈怠了下去,解开裤带朝着墙外撒了泡尿,骂骂咧咧返回了炮楼。 院子内此刻也亮起了灯光,从睡梦中被吵醒的伪警察们不愿意出來巡逻,提着灯笼大声呵斥狂吠的家犬与家鹅,片刻之后,狗叫声与鹅叫声都平息了下去,应付完差事的伪警察们打着哈欠返回屋内,关好房门继续呼呼大睡。 彭学文慢慢地抬起头,侧着耳朵继续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待确信已经沒有任何异常,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迅速向前点了点,齐志强立刻揉身扑上,整个人如同只狸猫般,轻盈地贴住了院墙,然后左手猛地向上一递,将几包用厚草纸裹着的牛肉丢了进去。 刚刚挨了呵斥,院子里的家犬们不敢再乱叫,围着草纸包用鼻子乱嗅,浓郁的牛肉香味儿远非畜生们的理智所能抗拒,转眼间,它们就不再犹豫了,各自抢了一包肉,蹲在墙角下狼吞虎咽。 特工们随身携带的毒药见效迅速,须臾之后,院子内就传來的动物倒地的声音,齐志强转身向大伙做了一个“得手”的暗示,彭学文立刻带着另外两名弟兄扑向院墙,四个人再度汇合到一处,弓着腰,掂起脚,沿着院墙根儿一溜小跑,“噌噌噌”,三步两步就來到了大门附近。 张松龄将三八枪架在了肩膀上,用标准的半跪射击姿势,瞄准了大门左侧的炮楼,炮楼里边还亮着灯,但是沒有任何人跑出來浪费他的子弹,当值的伪警察在镇子里横行霸道惯了,压根儿沒想到还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警惕性低到了极点,直到彭学文的身影都摸到了炮楼门前,才迷迷糊糊地在里边问了一句,“谁,半夜三更的,瞎折腾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喵,。”第二个爬上院墙的特工张口发出了一声猫叫,惟妙惟肖,炮楼里的伪警察听了,心中立刻大定,将刚刚抄在手里的盒子炮丢在了桌案上,用帽子盖着脸继续打瞌睡。 “喵,。”彭学文也学了一声猫叫,用手指头扣住砖缝,将身体绕向炮楼的射击孔,里边伪警察被猫叫声弄的心烦,丢下帽子,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盒子炮,还沒等他的手指碰到枪柄,有一个黑漆漆的管子已经从射击孔里伸了进來。 “噗,噗。”随着极其微弱的两声枪响,子弹打在了伪警察的脑门上,将他的头颅打了个稀烂,彭学文迅速收起加了消音器的手枪,身子贴着院墙的内侧缓缓下滑,双脚刚一接触地面,整个人便如同猎豹般跳了起來,直接扑向了院门。 余姓特工跟在他身后从院墙上滑落,左右手各自端起一支加了消音器的手枪,双眼迅速在院子中扫动,沒有人跑出來送死,左右厢房里头的长工和狗腿子们睡得正香,鼾声此起彼伏,第三名从墙下滑落的特工也扑向院门,与彭学文两个一道,用万能钥匙大开门锁,卸下门闩,将张松龄和齐志强两个也放了进來。 见到张松龄手中的三八大盖儿,彭学文忍不住轻轻皱眉,“你枪法好,留在门口负责警戒,大齐去处理那些家鹅,其他人,跟我去解决厢房里头的狗腿子。” 特工们带着几分挑衅横了张松龄这个大外行一眼,分成两拨,摸向左右厢房,院子内的鹅叫声又起,但很快,便都沒了动静,这些家禽即便再勇猛,也抵挡不住人类的匕首、毒药和无声手枪,三下五除二,就被齐志强杀了个干干净净。 彭学文则带着另外两名特工,用无声手枪将厢房里睡觉的人屠戮殆尽,其中有几个明显是长工打扮,也沒能逃过一劫,特工的培训手册里面,完成任务和全身而退永远排在前两位,根本沒有尽量避免殃及无辜这一条。 浓重的血腥气味立刻弥漫了整个前院,留在门口警戒的张松龄试图出言阻止大伙滥杀,却又唯恐声音太大暴露了整个行动小组,只好恶狠狠地瞪了众人的背景几眼,暂且将火气压回肚子。 确定前院已经沒有任何潜在的威胁,彭学文回过头,向张松龄做了个跟上了手势,然后一马当先扑向后院,齐志强等三人则拿着无声手枪和抹了毒药的匕首交叉警戒,遇到任何可疑目标,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一律先打上几枪,再补上两匕首,一路血腥杀过去,须臾便杀到了正房窗下,里边的人尚未察觉大祸临头,兀自打着呼噜睡得死沉。 彭学文向后做了几个手势,特工们奉命分别扑向窗子和屋门,先由负责封锁窗口的特工拿手枪对准呼噜声的位置,然后再由负责门口的特工用匕首拨动门闩,在娴熟的技巧下,木制的门闩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挡作用,须臾间便被拨到了一边,齐志强拧开手电筒,然后迅速推门,人和电光一道从门缝闪入,直奔床上的睡觉者。 床上一共有三个人,一男两女,听到门口的动静,睡在最外侧的女子率先醒了过來,还沒等她发出惊呼,齐志强的匕首已经抹了过去,直接抹断了她的喉咙。 “噗。”冒着热气的鲜血溅了床上的两人另外满脸,维持会长高君武和他的大老婆魏宝娟同时被惊醒,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被手电筒晃得根本无法睁眼,“不许动,不准大声说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齐志强用匕首压住高君武的脖子,厉声警告,另外一名特工则用无声手枪顶住了魏宝娟的太阳穴,胆小的女人哪曾见过这种阵仗,求饶的声音脱口而出,“饶……” 一颗子弹顺着她的太阳穴打进去,将求饶声憋回了喉咙里,维持会长高君武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抬手抹脸上的血水和脑浆,眼泪鼻涕淌得满枕头都是。 彭学文和余姓特工也陆续进了屋子,腋下还夹着高君武的一双儿女,男孩大约四五岁,女孩好像有七八岁,都是刚刚从热被窝里给硬生生揪出來的,吓得不敢大声哭,望着自己的父亲满脸祈求。 “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題,或许我可以对你的儿女网开一面,至于你自己,应该早想到会有今天。”将腋下的男孩子丢在地上,彭学文看了一眼满脸绝望的高君武,沉声许诺。 这句话,仿佛一剂强心针,立刻让高君武恢复了几分元气,卖力地冲着彭学文点了几下头,他用颤抖的声音回应,“长官,长官高抬贵手,我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你,只要你放我儿子一条活路。” “那要看你的具体表现,。”彭学文的声音冷得象冰,根本不带任何怜悯,“大齐,让他起來,我不愿老低着头跟他说话。” “爬起來,别耍花样,否则,老子先抹了你家小兔崽子。”齐志强将匕首从高君武喉咙上挪开,顺手将其拎起來,狠狠地掼在了地下。 “我知道,我知道,好汉爷高抬贵手,好汉爷高抬贵手。”高君武在地上打两个滚儿,翻身跪好,用膝盖向前爬了几步,冲着彭学文用力磕头,“昨天來的日本太君,小日本鬼子一共有二十六个人,还有一个翻译官,总共带着两挺轻机枪,两门小钢炮。” 与白天自己亲眼看到的情况对照了一下,彭学文确定高君武沒有撒谎,点点头,继续追问:“他们从哪里來,要去什么地方,,准备去对付谁。” “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來,是白水县的茅县长命令我好好招待他们的。”高君武想都不想,大声回应,见彭学文脸色不善,他又赶紧迅速补充,“长官别生气,长官别生气,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对了,他们是从赤峰那边过來的,翻译官昨晚喝醉了酒,不小心说出來的,好像是去黑石寨帮忙去对付一伙八路,是黑石寨那边的鬼子邀请他们过去的。” “就凭着这么几条臭鱼烂虾,那些马贼呢,是不是也受了鬼子的邀请。”张松龄不太相信高君武的话,在旁边低声质疑,在他看來,喇嘛沟八路军游击队的装备虽然差了些,战斗力却远远超过了黑石寨附近的其他几大势力,如果将战场摆在山区,小鬼子不出动两倍以上士兵,根本不可能从他们身上占到任何便宜走。 “长官说的对,长官说得对。”高君武看了一眼彭学文的脸色,然后继续回应,“马贼也是他们邀请过去的,据说是许了很大的好处,我有个本家兄弟在坐地虎的寨子里当军师,他跟我说,鬼子答应事成之后,每个前來帮忙的好汉,每个前來帮忙的马贼,都发一支新枪,人头份,绝不赖账。” 这就跟大伙白天时看到的情况能对应上了,马贼们之所以兴高采烈地往北开,是为了从鬼子手里领步枪,张松龄在一整天时间里,至少看到了二十几股马贼从身边经过,总人数加起來,恐怕已经在五百之上,远远超过喇嘛沟游击队的兵力。 不行,我得想办法给洪爷送个信儿,让他早做准备,几乎在第一时间,张松龄便决定自己不能袖手旁观,正准备再追问高君武几句其他细节,却又听见彭学文沉声问道:“就这些么,你再想想,这点消息,想要赎回两条人命恐怕还不够份量。” “先赎儿子,先赎儿子,求求你,长官,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來抵命,我儿子,我儿子还小,他可是无辜的呀。”高君武一把鼻涕一把泪,在血泊里不断向彭学文叩头。 “先放了我弟弟,放了我弟弟,呜呜,,。”被余姓特工夹在腋下的女孩也稍微缓过來一点儿精神,带着哭腔,大声祈求。 彭学文向余姓特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女孩也丢下來,与吓傻了的男孩凑做一对,高君武立刻向孩子们爬了几步,一手抱住儿子,一手抱住女儿,大声嚎啕了起來,今晚杀进家里來的人肯定不是马贼,这一点,从來者手中的武器上就能看得出,草原上任何一伙马贼都不可能有这种不会发出声音的手枪,连日本鬼子手里好像都沒见到过。 猛然想到前两天才发到镇子上的通缉令,他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了,推开一双小儿女,用力以头抢地,“张爷,张爷,小的知道自己罪在不赦,不敢求您可怜,只求您放了我儿子,放了我儿子,我,我床头的柜子里边有十三根金条,可以全交给您老,全交给您老。” “张爷,。”彭学文被高君武说得一愣,旋即明白对方把自己当成了鬼子通缉令上的“军统杀手”张松龄,撇了撇嘴,也不解释,径自到床头打开柜子,从里边掏出一包金条,数十块银元,和厚厚的一大叠满洲国劵。 “全给您,全给您。”高君武满怀希望的抬头,冲着彭学文大声表态,“小的把这些全都孝敬您老,不,全都捐献给国家,只求您老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儿子。” 彭学文懒得再于他身上浪费精力,收起金条、银元和满洲国券,转身便往门外走,高君武见状,登时彻底陷入了绝望状态,向前猛地一扑,双手拉住了彭学文的裤腿角,“还有,还有,我还有一个重要消息要交待,小鬼子带着秘密武器,好像叫决胜弹,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小鬼子对它看重得紧,白天晚上都派专人守着,谁也不让靠近。” 第七章 归去 (六 下) 第七章归去(六下) “决胜弹,。”张松龄和彭学文两个几乎同时蹲了下去,拎着高君武的脖领子大声追问,“你可听清楚了,真的是决胜弹,,一共带了几枚,大致是什么模样。” “饶,饶命……”高君武被吓得连连向后躲,一边求饶,一边大声回应,“是决胜弹,翻译官喝醉后亲口说的,还说只要一颗打出去,就能把所有八路都给毒死,一共几枚我不知道,他们不让我靠近,也不让我看到底什么模样。” “该死。”彭学文急得直跺脚,最近一年來,国民革命军之所以被小鬼子追着屁股打,士气战术俱不如人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敌我双方之间的武器差距,也非常关键,特别是小鬼子的化学武器,每次都能给国民革命军造成巨大的伤亡,据军方秘密统计,超过四分之一的阵亡弟兄是倒在了鬼子的化学武器,也就是所谓的“决胜弹”之下,一旦丧心病狂的鬼子在战斗中将化学武器发射出來,国民革命军往往一整连,一整连地被毒死在战场上,即便侥幸能撤下來几个,也是全身溃烂,整个下半辈子都活在噩梦中,(注1) 张松龄虽然不像彭学文那样有机会接触到很多秘密资料,但在二十六路军特务团中,也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小鬼子“决胜弹”的恶毒,想到好朋友赵天龙正打算加入喇嘛沟游击队,他不禁心急如焚,丢下高君武,大声说道:“不行,我得赶紧回去通知红胡子一声,他那边根本沒听说过化学武器,一旦跟小鬼子交手,肯定得全军覆沒。” 说着话,拔腿就往屋外走,还沒等走到门口,胳膊已经被从后边追上來的彭学文一把扯住,“哪里去,他可是共产党的人。” “当然是去给红胡子报信,他首先是中国人。”张松龄猛地转过身,对着彭学文大声咆哮,“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借刀杀人,你的书莫非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你,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张中校。”一番好心全被当成了驴肝肺,彭学文也气得脸色铁青,又向前追了半步,抓在张松龄胳膊上的手也握得更紧,“赶紧跟我一道回关内,少搀和这边的闲事儿,谁知道姓高的刚才是不是在胡乱编瞎话,这种人,为了活命,可是什么招数使得出來。” “我沒忘,我的身份是军人,国民革命军战士,我的职责是将日寇驱逐出国门之外,而不是坐视友军面临险境,却不动如山。”稍稍语调放低了些,张松龄望着彭学文的眼睛,一字一顿,“彭少尉,如果你还认同自己是国民革命军一员的话,就别阻止我尽我的职责,否则,我看不出你跟汉奸有什么区别。” “你…!”彭学文彻底被激怒了,瞪着张松龄,两眼开始喷火,自打两人重新以真实面孔相见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努力约束自己的脾气,一直对张松龄百般忍让,忍让后者的鲁莽,忍让后者的嚣张,忍让后者在言谈中时不时流露出來的对共产党人的推崇,只是为了将对方从“歧途”上拉回來,替军统河北站拉回一个人才,替国民革命军拉回一员猛士,可现在,连日來所有努力却统统化作了流水,不知好歹的张松龄居然想返回黑石寨去,去给八路军游击队报信,甚至去和那些共产党人并肩作战,这让他如何继续忍得,。 不愿所有努力都为共产党游击队做了嫁衣,彭学文挺直身体,毫不客气跟张松龄对视,“你今天如果出了这道门,就不再是我的兄弟,咱们两个一切公事公办,别怪彭某沒有预先警告过你。” 看着彭学文那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张松龄感觉好生失望,不想再与对方争执谁是谁非,他是个小人物,管不了别人,更管不了国家大政方针,他只能管好自己,用力将彭学文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掰开,他低声冷笑,“公事公办又怎样,难道眼下国共沒有合作,难道我去帮友军打鬼子,还能成了罪名,。” “你给我站住。”彭学文终于忍无可忍,追了半步,慢慢举起了无声手枪。 齐志强等人也纷纷挪动身体,从各个角度封堵张松龄的去路,作为秘密战线上的工作人员,他们可是最清楚眼下所谓国共合作到底有几分是真,抛开合作双方之间那些明面上的摩擦不提,在他们的组织里头,防止共产党人借抗日之机大肆扩张,也是被上头反复强调灌输的理念,仅仅排在辣手打击鬼子和汉奸之后,重要性远远超过了其他日常工作。 多次在死亡边缘徘徊,张松龄对危险的感觉非常敏锐,眼睛微微一动,就发现了特工们的异常举止,忍不住冷笑几声,撇着嘴奚落,“怪不得这一年多咱们老打败仗,原來某些人对杀自己的同胞比杀鬼子还上心,有本事就开火,看看过后小鬼子会不会给你们发奖状,对了,过后别忘了统一口径,说我是试图投靠日本人,被你们当机立断处决的,否则一旦传扬出去,恐怕会耽误你们几个的前程。”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齐志强性子最急,举起匕首就欲给对方以教训,谁料沒受过一天刺杀训练的张松龄,反应速度却远远超过了他这个精锐特工,只是轻轻一拧身,就用肩膀撞在了他的胸口处,只撞得他“蹬、蹬蹬”接连退了四五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涂了毒药的匕首也被摔出了好几米远。 “啊。”齐志强羞得脸上差点就滴出血來,一个翻滚跳起,顺势拔出无声手枪,张松龄的动作更快,两支盒子炮闪电般从腰间抽出,一支顶上齐志强的脑门,另外一支,却遥遥地指向了彭学文胸口。 “都别冲动,都别冲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别给汉奸看了笑话。”反应慢了不止一拍的彭学文见状,赶紧大声劝阻,“张小胖,你赶紧把枪收起來,志强,你也别给我添乱。” 另外两名特工也放弃了对张松龄的封堵,一个用身体挡住彭学文,另外一个则双手按住齐志强的肩膀,“大齐,别胡闹,张长官是得过宝鼎勋章的,名字在中央那边挂过号。”。 齐志强兀自不想罢休,却摆脱不了同伴的阻拦,跺了跺脚,大声嚷嚷道:“得过宝鼎勋章又怎么样,那又不是免死金牌,今天咱们放了他去投共产党,说不定哪天他就带人打到咱们的地头上,“ “你给我闭嘴,“彭学文又是愤怒,又是羞愧,指着齐志强的鼻子大声咆哮,在内心深处,他根本就沒打算伤害张松龄,毕竟对方是他的妹夫,曾经抱着她妹妹冲出死亡陷阱,又亲手将他妹妹的遗体以妻子名义埋葬,然而事情已经演化到了如此地步,即便他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來,也无法令对方相信,更无法弥合彼此之间鸿沟般的裂痕,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大声补充道:“张小胖,你一直很聪明,你自己应该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虽然眼下上头一直在讲国共合作,但两党之间的仇怨,可不是一句两句场面话就能解得开的,一旦今后哪天双方再…….” “我还沒加入国民党,我也不是共产党。”缓缓收起盒子炮,张松龄的声音平稳而又坚定,“我只是一个中国人,一个不想眼睁睁看着家园毁于外敌之手的中国人,至于今后如何,抱歉,我还沒考虑过,但是我相信只要这个国家沒有亡,只要头顶上的太阳还热,秦桧就不可能比岳飞吃香,施琅、洪承畴也不可能由汉奸变成英雄。” “你……”彭学文知道对方去意已决,摇摇头,说话的语气有些意兴阑珊,“你一个人跑过去能起什么作用,鬼子这一回势在必得,光土匪就纠集了六百多,还有化学武器助战。” “至少我可以陪着他们战斗,而不是下半辈子活在自责当中。”张松龄想都不想,坚定地回应。 见实在拦无可拦,彭学文也只好放弃,从先前抄出來的金条里分出四根,连同所有满洲国劵一并递给张松龄,“这些给你,也许今后哪天能派上用场,马和行礼你自己去镇子外的树林里头取,我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便会返回河北,咱们两个就当谁都沒遇到过谁。” “多谢。”张松龄也知道自己今天去了喇嘛沟,恐怕以后已经很难再回头,想了想,接过金条和伪满洲国券,然后向彭学文轻轻拱手,“咱们就当谁都沒见过谁。” 说完之后,转身便走,一脚踏出了屋门,却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回过头,笑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赶去救红胡子么。” “为什么。”彭学文对此一直耿耿于怀,立刻出声追问。 张松龄又笑,一边笑,一边摇头:“因为他上次救我之时,是看了鬼子的通缉令后,那上面,可是直接把我说成了你们军统的人,论心胸,人家比你们强太多了。” 第七章 归去 (六 下下) 第七章归去(六下下) “那是因为你见的共产党少。”彭学文心中不服,扯开嗓子反驳,话说出了口,他却又觉得脸上烫烫的,无法继续在这个话題上纠缠,张松龄见过的共产党人少不假,其他地区的共产党人未必都象红胡子这般大气也不假,但至少在察北草原上,他自己完全被红胡子比了下去,无论在心胸、勇气还是个人感召力方面,都输了个一塌糊涂。 刹那间,彭学文竟然有些失魂落魄,宛若心里头突然崩塌了一个角般,无论怎么努力都提不起精神,直到张松龄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子门口,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吩咐:“收拾一下,咱们准备走人,出门的时候尽量小心,别惊动了镇子里的其他百姓。” “是。”齐志强等也觉得兴趣缺缺,懒洋洋的答应着,开始着手做善后准备。 一直趴在地上偷听的高君武见状,赶紧抬起半边脑袋,如同哈巴狗般摇尾乞怜:“长官,长官,我,我这个维持会长是赶鸭子上架,真的沒做过什么坏事,沒做过什么坏事啊。” “沒做过坏事,。”彭学文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反问,“打个小鬼子旗号,拿橡子面换百姓手中的细粮,是不是你派人干的,人家给孩子做顿面条吃就被你抓起來抽个半死,算不算坏事,,若是有小鬼子在旁边盯着也就罢了,你还算个身不由己,这地方距离最近的县城也有一百多里地,对老百姓吃饭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会死啊?!” “这,这个……”高君武想分辨说所有维持会长都跟自己一般,狐假虎威,上下其手,却鼓不起足够的勇气,只是趴在地上一味地磕头,“长官,长官,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还小,请长官可怜可怜,可怜可怜。” 对于这种沒有几分贼胆却非要学人家当汉奸的窝囊废,彭学文杀他都嫌脏手,抬腿踢了一脚,大声喝令,“滚到对面房间去,把自己锁起來,天亮之前,不准出门。” “谢长官,谢长官不杀之恩,谢长官不杀之恩。”高君武立刻如同吃了几十斤仙丹一般跳起來,用胳膊夹起自己儿子,反手拉住女儿,连滚带爬往对面的房间里走,他的儿子早已被吓傻,只会用手捂住眼睛小声哭,他的女儿却依旧惦记着家中的亲人,指了指躺在床上尸体,小声提醒:“娘,娘…….” “缺德玩意,找死自己去。”高君武毫不客气地仰起手臂,给了女儿一个大耳光,“赶紧进屋,否则我抽死你。” “哇,。”小女孩哭喊着躲进了对面房间,高君武连滚带爬地逃进去,紧紧插上了里边的门闩,在沒有面对彭学文等人的时候,他的腰才慢慢直了起來,双眼中寒光四射,宛若两把刚出鞘的刀子。 “姓彭的,只要老子不死,早晚会跟你讨还这笔血债。”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将仇恨牢牢地刻进自己的心脏深处,永生不会遗忘。 彭学文等人才不在乎一个癞皮狗此刻在想什么,重新检查了一遍四周,确定沒有漏网之鱼后,相继出了正房的屋门,齐志强走在了队伍最末,拿出两颗山西造手榴弹,将弦从弹柄拉出一小段,将尾端绑在了外边的门环上,只要有人在里边轻轻一拉,两颗手榴弹就会爆炸,将开门者连同整座屋子一并送上西天。 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小镇,在树林里翻身上了马,临行之前,彭学文忽然皱了下眉头,犹豫着将马头圈了回來。 “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齐志强以为自家上司突发慈悲,开始怜悯汉奸家的两个小崽子,凑上來,低声奉劝。 “他既然选择做了汉奸,就应该明白会有这一天。”出乎他的意料,彭学文根本不是在犹豫是不是该杀光汉奸高君武全家,摇了摇头,顺口回应。 “那您…,夜长梦多,此处距离白水县只有一百多里,鬼子的汽车只需两个小时就能杀到。”齐志强有些弄不清楚上司到底在干什么了,皱了皱眉头,哑着嗓子提醒。 “让我安静一会儿。”彭学文继续摇头,脸上的表情迷茫而又沉重,仿佛心里头藏着座铅山一般。 齐志强不敢再劝,拉紧了马缰绳陪着上司一道看头顶上的天空,已经是仲秋,月明星稀,数朵流云被风吹着从北方飘过來,晃晃悠悠,不知道下一站飘向何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彭学文猛然下定了决心,转过头,对着所有人命令:“检查所有行礼物品,咱们回黑石寨,老子堂堂锄奸团长,不能被一个乡巴佬给比了下去。” “长官。”齐志强等人吓了一跳,赶紧七嘴八舌地提醒,“他,他可是共产党。”“咱们沒张中校官大,管不了他,可如果自己也杀过去帮忙……”“咱们也沒有防毒面具,万一小鬼子不管不顾……” 张松龄是中校,论军衔远远高于他们几个,并且张松龄是老二十六路的军官,与大伙不属于同一个战区,即便明知道此人要去帮共产党的忙,大伙沒能将起拦下,也算不得什么过错,可身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精英,却无视上头的一再告诫,主动去给共产党游击队打下手,就是明知故犯了,万一有风声走漏出去,所有参与者,恐怕都捞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仿佛早就料到弟兄们会这么劝,彭学文晃了晃脑袋,咬着牙说道:“老子不是去帮共产党,老子是去救自己的妹夫,姓张的小王八蛋虽然不知道好歹,老子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这……”齐志强等人不吭气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很犹豫,据他们所知,自家顶头上司并不是个很注重亲情的人,这一点从颍州被鬼子攻陷之后,彭长官连家里头的消息都沒托人打听的行为上,就能看得出來,可不知道为什么,平素狠辣果决到有些不近人情的彭长官,唯独对张松龄这个半拉架子妹夫维护得很,非但努力想给对方指一条金光大道,并且在屡遭拒绝之后,还毫不气馁,仿佛上辈子曾经欠了此人一般,。 “如果有谁觉得为难,就尽管先自己回去。”知道这个理由只能用來搪塞上头,却不能拿來对付麾下弟兄,彭学文想了想,又快速补充,“上边如果责怪下來,老子一个人顶着,绝不牵连大伙。” 注1:决胜弹,鬼子对化学武器的专称,在侵华战争中,欺负中国军队沒有同样的武器报复,日军多次使用化学武器,给中国军民造成了巨大伤亡,至今,还有日军撤退时仪器的化学武器不断从地下被挖出來,祸害中国百姓。 注2:八年抗战当中,军统也曾经效仿八路军,在日占区发展了数百支游击队,与八路军游击队一样,他们也牵制了很多鬼子,同时也做出了巨大牺牲,战后被追赠功勋的只是少数,很多人连名字都沒能留下。 第八章 戎机 (一 上) 第八章戎机(一上) 将身体藏在山丘阳面的土坑中,头上顶着一蓬干枝梅,晶莹的汗珠沿着张松龄的手背淌下來,淌过手指、扳机,一滴滴落在身下滚烫的草地上。 草色已经开始发黄,从他藏身的山丘一直黄到三百米外的溪流边,只有夹在溪畔与谷底道路之间窄窄的一线,因为土壤水分比较充足的缘故,还保持着斑驳的绿意,不计其数的屎壳螂推着粪球,努力为自己储备越冬的食物,最近几天,这条路上至少跑过去了上千匹战马,留下了无数马粪供它们使用。 一群华子鱼跃出水面,在阳光下翩翩起舞,经历了一个春夏休养,它们的身体里积攒了足够的脂肪,趁着此刻阳光充足,刚好出來活动活动筋骨,以便应付接下來那漫长而又严酷的冬天,碎琼乱玉般的波光,立刻吸引來无数水鸟,红的、白的、灰的、黑的,争相掠过水面,将一条又一条鱼儿抓出來,大快朵颐,(注1) 整个世界由静转动,到处都透着勃勃生机,但很快,这片原始的热闹就被一阵刺耳的马达声搅散,两辆汽车沿着狭窄的小路,摇摇晃晃开了过來,紧跟在汽车之后的,则是一百五十多匹战马,四体踢翻飞,将道路与溪流间最后的绿色踏成一片泥泞。 “该死的鬼子,就容不得世间有任何美好。”张松龄恨恨地举起枪,瞄准第一辆汽车上的驾驶员,给红胡子的警讯,已经在昨天傍晚由斯琴派专人送出,前往黑胡子周黑炭处求援的信使,也在他抵达乌旗叶特右旗当日就出发了,按时间推算,最迟今天中午,游击队就应该开始转移,只要他们不跟日寇雇佣來的各路马贼纠缠,喇嘛沟此刻早就人去楼空。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张松龄还是决定给小鬼子们一个惊喜,在一群鬼子当中,他不可能准确找到谁是负责发射毒气弹的迫击炮手,也不可能第一枪就掀掉最高指挥官藤田纯二的脑壳,但是他却轻松能找到汽车驾驶员,只要把两辆汽车上的驾驶员全部干掉,至少又能拖延小鬼子半天时间。 驾车的鬼子还不知道自己一条腿已经跨入了鬼门关,兀自哼着家乡小曲,自娱自乐,比起他故乡那零散而又狭小的土地,眼前的旷野宽阔得简直令人疯狂,而这片旷野的主人,却是如此的虚弱,关东军随便派出几十人就能击溃中国方面一个营,随便派出一支小分队,就能牢牢占领一座城,而他们现在,足足出动了大半个中队的正规军,还携带了无往不利的秘密武器,,决胜弹,如果连一支战斗力只能算三流的游击队都拿不下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真不知道藤田那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居然为了保险起见,还花费重金请了一群马贼來助阵,虽然事后不一定要兑现承诺,给应邀前來的每一支马贼都发一挺轻机枪,可这事儿传出去也挺丢人不是,把已经提前出发的那些马贼们也算上,这边的总兵力已经上千,规模上接近了一个大队,而所谓的喇嘛沟游击队呢,据探子打探回來的消息,满打满算只有八十几人。 用一个大队兵力去讨伐一支八路军地方小分队,如果还拿不下來,过后让大伙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要知道,当年“满洲事变”时,关东军总攻才动用了两万人,就打得四十万东北军落荒而逃,相当于一个打中国方面二十个,如今对付一支规模不满百之间的地方武装却需要动用半个中队正规军、七百多马贼和决胜弹,莫非帝国战士已经退化到连枪都拿不起來了不成。 胆小鬼,藤田纯二一定是被吓破了胆子,才出如此昏招,不过沒关系,最迟今晚大伙就能为帝国洗刷这个耻辱,让八路军游击队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让藤田和他麾下那些窝囊废看看,什么样才是真正军人,真正的帝国武士。 想到自己即将建功立业,驾驶员嘴里的乡村小调就变成了君之代,“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砂砾成岩兮,遍生青苔;长治久安兮,…….”(注2) “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砂砾成岩兮,遍生青苔;长治久安兮,…….”汽车上的鬼子援兵也受到感染,伸长脖子加入合唱,被煽动來中国当炮灰之前,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农民、短工和城市流浪者,平素沒机会接触什么高雅的东西,流传甚广的君之代几乎是他们所会的仅有几支歌曲之一,大部分人还记不住词,只懂得跟着调子大声哼哼,(注3) “啾。”一声尖啸从远处传來,令合唱的节拍为之一滞,紧跟着,第一辆汽车就如同醉汉般开始左右摇晃,车厢上放声高歌的小鬼子们不知道驾驶员的脑袋已经被打成了烂西瓜,还以为对方是在跟大伙开玩笑,一边用手拍打的车厢板,一边用日语大声抗议,“安培君,安培君,胡闹的不要,这里的道路太差了,小心掉进河里,小心掉进……” “啾,,。”又是一声轻啸,第二辆车也晃动了起來,驾车的小鬼子从车窗内伸出血淋淋的脑袋瓜儿,扯开嗓子大声示警,“狙击手,小心狙击手,我的头,他打中了我的……” “啾,,。”第三颗子弹伴着尖啸声飞了过來,正中他的左眼眶,小鬼子驾驶员闷哼一声,仰面跌回驾驶室,第二辆汽车迅速向左打了个弯,一头扎进了溪流当中。 草原上的溪流虽然浅,中央处却也能淹死人,车厢中的鬼子吓得哇哇大叫,拎着武器争相跳车逃命,跟在汽车之后的骑兵们也吓得六神无主,帮忙救人的帮忙救人,帮忙控制第一辆汽车的控制第一辆汽车,四下乱放枪的乱放枪,根本做不出有效反击。 “乌合之众。”张松龄轻蔑地撇了撇嘴,端着枪,寻找下一个目标,比起娘子关前那些日寇,眼前这群鬼子无论在士气还是在战斗经验方面,都差了不止一筹半筹,在被鬼子们找到之前,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将弹仓里剩余的两发子弹打出去。 第四个目标很快就出现在了他视线之内,是黑石寨的太上皇,老鬼子藤田纯二,正忙着指挥着鬼子兵救人的藤田纯二仿佛也猜到张松龄在寻找自己,要么躲在别人身后,要么拿战马当掩护,绝不轻易将身体暴露在外,张松龄瞄了好半天也沒能用准星套住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瞅准一个扛着九七式步兵炮寻找隐蔽地点的小鬼子,毅然扣动了扳机,“啾,。”三八枪子弹拖着凄厉的尖啸射入人群,将鬼子炮兵仰面朝天推翻在地,步兵炮也“叽哩咕噜”摔出了半丈远,(注4) “在那,他在那,机枪,机枪手,给我打死他。”在付出了四条生命为代价之后,几个参加过上次战斗的鬼子兵,终于发现了张松龄的藏身之所,端起三八大盖,瞄准他一阵“乒乓乒”乱打,将他身边打得草屑乱溅。 隔着三百多米远,张松龄不信一支三流部队里的鬼子兵打得比自己还准,从容地扣动扳机,将第五颗子弹打入了第一辆汽车的油箱中,然后从藏身处跳起來,画着“之”字着逃向山丘顶。 “追,追,别让他跑了。” “机枪,机枪手,该死,你倒是开枪啊。” 鬼子们大呼小叫,对着张松龄的背影不断扣动扳机,子弹嗖嗖嗖贴着目标掠过,却因为距离太远,目标跑动路线又过于飘忽的缘故,始终沒能伤及他的分毫。 鬼子的机枪手终于从汽车上将弹药搬了下來,架起枪身,扣动扳机,“哒哒哒……”一串火蛇直扑张松龄后背,只见他晃了晃,猛地向前栽了下去。 “打中了,打中了。”鬼子们大声欢呼,为能除去一个强敌而手舞足蹈,高兴了好一阵儿,却又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山丘上的狙击手倒下之后,竟然沒有做任何挣扎,青翠的草地上,也沒见到半丝血迹。 “蠢货,那边也是山谷,那边肯定也是山谷。”老鬼子藤田纯二作战经验远远高于他麾下那些垃圾兵,跑上前,冲着叫嚣最欢的鬼子军官就是一记大耳光,“还不赶紧过去追,跑了他,咱们这一路谁也甭想走得安宁。” “哈伊。”挨了打的鬼子小分队长先是一个深鞠躬,然后跳上坐骑,策马向“狙击手”倒地处冲去,正如藤田纯二所料,草丛中根本沒有任何血迹,只有一串不太明显的脚印,从此处直通山丘另外一侧洼地,洼地底部,该死的狙击手骑着一匹东洋大白马,风一般飘然去远,从始至终,沒回头看他这边一眼。 注1:华子鱼,内蒙赤峰北部溪流中特产,身体大小类似于鲫鱼,却细而胖,味道非常鲜美,因为腹部在捕捞后极其容易破裂而无法登大雅之堂,但为普通人家所爱,去赤峰出差旅游的兄弟千万不要错过。 注2:君之代,日本传统歌曲,侵华战争期间,诞生于1868年前后,无数鬼子唱着在中国烧杀抢掠,1999年,日本政府将其再度捡起來,定位国歌。 注3: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国力虽然远远强于中国,但其国内社会底层,却一样生计艰难,所以很多小鬼子到了中国,连尿壶都抢,残忍野蛮之处,丝毫不亚于热带丛林中的食人族。 注4:九七式步兵炮,全名97式81mm步兵曲射炮,全炮重量仅仅22.4公斤,可由单兵携带,为日寇侵华战争中的重要山地武器,配备化学弹、纵火弹、烟雾弹和普通榴弹,最大射程2850米,杀伤力很强。 第八章 戎机 (一 下) 第八章戎机(一下) 这简直就是羞辱,**裸地羞辱,鬼子小分队长大仓信夫端起骑铳,一边疯狂扣动扳机,一边厉声邀战:“站住,是勇士的就站住,站住跟我比枪法,别跑,打一枪就跑,你算什么英雄,。” 叫嚷声虽然大,他的枪法却实在有待提高,五颗子弹当中四颗都不知踪影,只有一颗贴着张松龄的马屁股飞了过去,在地上溅起一溜黄烟。 张松龄懒得跟他纠缠,骑着大白马继续风一般远遁,这匹由藤田纯二当作礼物赠送给红胡子,又被红胡子转赠给他的东洋良驹非常聪明,只需要很轻微的刺激动作,就能准确地领会主人的意图,四条修长的马腿交替腾空,以跳舞般的花步又跑出了几十米远,然后停住脚步,仰起头,冲着天空“咴咴”冷笑。 连胯下的马居然也这么嚣张,小分队长大仓信夫沉底被激怒了了,刚刚挨过一巴掌的脸颊红得几乎能滴出血來,把骑铳往马鞍下一挂,他就准备单人独骑去和张松龄拼命,就在此时,又有十几名鬼子骑兵冲上了土丘顶,并排端起骑铳对着五百余米之外的张松龄一通乱打。 三八式骑铳是由三八大盖儿改型而來,无论射程还是精度,都不如后者,鬼子兵们虽然努力瞄准了张松龄的背影开火,奈何本领不争气,半晌也沒碰掉他一根汗毛。 再看张松龄,干脆松开了缰绳,双手互相配合着将自己的三八大盖儿重新填满子弹,然后在马背上來个优雅的大转身,瞄准土丘上的小鬼子再度开火:“啾,。”“啾,。”“啾,。”…… 马背上开枪与原地开枪,完全是两个概念,接连五颗子弹射出,张松龄也沒有打到一名鬼子,倒是把山丘山的鬼子小分队长大仓信夫和他麾下的爪牙们彻底激怒了,齐齐大喊一声,催动坐骑追了过來。 “站住,别跑,有本事别跑。” “站住,皇军不会伤害俘虏。” …… “傻瓜才相信禽兽的承诺。”张松龄先前就怕鬼子不肯追自己,才一直沒有跑得太快,此刻见敌人上当,立刻一个海底捞月,将三八枪挂在了马鞍下,然后双腿用力狠夹坐骑的肚子,口中低喝一声:“驾。”,胯下的东洋大白马四蹄凌空,腾云驾雾一般向着正北方去远。 “站住,不准逃,你今天即便逃到天边去,也得我们被抓回來。”鬼子小分队长大仓信夫明知道自己胯下的马匹不济,却不敢就这样回去向藤田纯二的交差,带领一众爪牙,紧追不舍,其他鬼子兵气急败坏,紧紧跟在了自家小分队长身后,就像一群野狗看到了落单的狮子,仗着周围全是自己的同伙,一边追一边大声咆哮。 “站住,站住,你跑不掉的。” “你,英雄的不是,站住,站住决一死战,“ “你,呼呼….,跑,跑不掉的…” “站,站住……,呼呼,你,你给我站…,呼呼,……站住。” 咆哮声起初时激烈,慢慢变得有些乏力,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变成了断断续续,中间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鬼子兵的坐骑,都远不如前面的大白马神骏,他们本人,也都不像前面的被追杀者那样,曾经几度在鬼门关前打滚,只追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大半儿鬼子兵掉了队,只剩下两名鬼子兵和小分队长大仓信夫仍在咬紧了牙关死撑,但也累得个个口吐白沫,随时都有可能从马背上掉下來摔成一只屎壳螂。 听到背后的马蹄声渐渐稀落,张松龄好整以暇地放松缰绳,从腰间摸出两支盒子炮,鬼子小分队长大仓信夫见状,还以为前面的人和自己一样已经被累垮了,喜得大叫一声,奋起全身上下最后的力气策动战马,“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双方距离堪堪拉到了五六十步,小分队长大仓信夫颤抖着胳膊,将马刀举过头顶,“特闹黑卡,板载。”(注1) “特,特闹黑卡,板,板载,。”另外两鬼子在跑动中勉强分散开,以前面的大仓信夫为顶点,形成一个攻击三角,高举着马刀扑向“猎物”,眼看着他们就要冲进二十步距离之内,正前方的张松龄忽然一转身,手中两把盒子炮左右开弓,“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 毛瑟手枪射速快的优势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一眨眼功夫,就有二十余颗子弹横着扫了出去,追得最积极的鬼子小分队大仓信夫长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应,胸前至少被打出了三个窟窿,整个人一个倒栽葱掉下马背,被自家坐骑拖着,在枯黄色的草原上画出一条又粗又重的血迹。 另外两名小鬼子当中,有一人被打中了脖颈,掉下马,生死不知,第三人因为个头太矮,倒是侥幸得逃过了一劫,但是他却被同伴的惨死给吓破了胆子,居然顾不得再追张松龄,拨转坐骑,撒腿就跑,唯恐跑得慢了,成为陷落在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 张松龄却不肯放他离开,先是朝落马的那名鬼子兵头上补了一枪,然后策动坐骑,黏着逃命的鬼子背影追了上去,两个人一追一逃,沿着先前的马蹄印儿倒卷而回,转眼间就卷了五、六里路,前方又出现了两名累得筋疲力尽的小鬼子,见到其同伙的狼狈模样,还以为遭遇了游击队的埋伏,想都不想就拨转战马,使出吃奶的劲儿落荒而逃。 紧跟着,就是第四名,第五名小鬼子,看到前面三个人被张松龄追得狼狈不堪,沒勇气确认真相,也转身加入了逃命大军,这下敌我双方兵力对比成了一比五,一个人提心吊胆的在后边追,五个人头也不回地逃。 张松龄不敢追得太近,举起盒子炮,瞄着前面的鬼子兵们接连开火,他的马上枪法远不如步下,明明瞄得都是小鬼子们最宽阔的背部,却因为战马的颠簸,子弹不是打到了天空中,就是打到了草丛里,沒有一颗击中目标,倒是把小鬼子们吓得魂都不知道飞往哪里去了,抱着马脖子拼命赶路,根本沒勇气回头数一数到底有多少人在追杀自己。 堪堪又卷回了四、五里路,张松龄见自己前面又出现了五、六名鬼子兵,不敢过于托大,笑骂着收起盒子炮,拨转大白马再度奔向了北方,逃命的鬼子们沒勇气再回头追杀他,自顾抱着马脖子去与同伴汇合,待身后已经完全听不到枪声和马蹄声,才瘫在马鞍子上喘做了一团。 当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危险渐渐消散之后,鬼子兵们又开始担心起如何向藤田纯二交待的问題,迟疑着,互相打量着,小声嘟囔,“那个,那个,咱们,咱们怎么向藤田少佐汇报,咱们可是十几个人,对手,对手好像只有一个。” “是啊,横路分队长殉国了,咱们几个却都还活着。”有人终于想起了军纪,声音里头充满了忐忑。 “要不,咱们再追追试试,。”有人心里感觉屈辱,壮着胆子小声提议,他的话立刻被反驳声给吞沒,几乎所有鬼子,都将头摇成了葫芦状,“不行,不行,他的马太好了,咱们根本追不上。” “即便追上了,也未必能拿下他,那个人,枪法大大的好。” “说不定,他就是个诱饵,骗咱们追过去上当,游击队的人就埋伏在不远处,等咱们一踏入陷阱……” 虽然明知道刚才大伙只是被猎物杀了个回马枪,而不是真的遭遇了游击队的伏兵,但想起对手那可怕的枪法,鬼子兵们还是鼓不起任何勇气。 “酒井君,这里头你的军衔最高。”沒人能拿出好主意的情况下,鬼子兵们习惯性地按照军队的规矩,把决定权交给一名姓酒井的矮个子伍长,请他做出决断,当然,过后承担责任的也是酒井,其他人不必再直接面对藤田纯二的怒火。 “我,我,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姓酒井的伍长是一个月前刚刚被降了职,到大仓小分长麾下赎罪的“废料”,显然还沒做好重新成为军官的思想准备,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终于横下心來,低声说道:“追,一定要追的,但,但咱们的马,比不上敌人的马,那匹白龙驹,是藤田长官送给游击队的,是來自北海道的名种名血,咱们,这们骑的,却都是本地,本地马,你们,你们几个明白我的意思,。” “哈伊。”终于看到一丝光明的鬼子兵们齐声回应,但很快,又犹豫着提醒,“藤田长官,藤田长官那边,可是要去喇嘛沟征讨游击队,如咱们不及时赶回去……” “十倍余敌的兵力,还有决胜弹助战,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一个小小游击队。”酒井伍长摆了摆手,非常有信心地回应,“再说咱们即便及时赶了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不如继续追杀那个狙击手,免得他又去骚扰藤田长官和车队。” “追,即便追上三天三夜,也一定要追上他。” “追,酒井伍长英明。” 小鬼子们登时恍然大悟,欢呼着催动战马,闲庭信步般朝着张松龄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注2) 注1:鬼子的冲锋口号,大意是,天皇万岁。 注2:侵华战争初期,日军的精锐部队就集中在正面主战场,投放于占领区的,都是一些二流甚至三流部队,因为战斗意志很差,兵力又过于分散,被国共双方的游击队趁虚而入,后來鬼子大本营意识到了这个问題,把前线的精锐又抽调回一部分來进行“治安战”,游击队就在鬼子精锐手上吃了大亏,本节中的鬼子,就是典型的二线部队,所有张松龄才能游刃有余。 第八章 戎机 (二 上) 第八章戎机(二上) 骑着鬼子送的东洋大白马,拎着鬼子造的三八大盖儿枪,美滋滋哼着山西小调,张松龄心里头好生惬意。 当然,如果能把背后那群“苍蝇”也顺手拍死,今天的战斗就更完美了,但这个愿望看起來难度却有点儿大,那伙阴魂不散一路尾随着他的鬼子兵非常狡猾,即便追得最近时,也跟他保持着五六百米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张松龄的用盒子炮的威胁基本等同于无,而马背上用三八步枪射击,却是他尚未掌握的“超级”技能,准头还不到平时卧姿射击的一成,每每冲着追兵的脑袋开火,到最后子弹却钻进了鬼子脚下的草地中,除了让战马哆嗦几下之外,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 盒子炮的射程不够,三八枪又不适合在马背上射击,想将追兵干掉,剩下的唯一选择就只能是掉头冲过去,用马刀來决定胜负,可惜张松龄沒有三头六臂,也非金刚不坏之身,以单人独骑同时和十二名鬼子拼刀,这种纯粹找死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去做,况且身背后那伙追兵也绝对不会给他炫耀个人勇武的机会,每当他将大白马的速度放慢,小鬼子们就立刻拉紧各自手中的缰绳,严阵以待,仿佛张松龄真的是传说中的绝世猛将,能在千军万马中杀个七进七出一般。 好几次张松龄被追得心烦,干脆催动白马将追兵甩了个无影无踪,可当他再度停下让战马恢复体力的之后,鬼子兵们就踩着草地上的马蹄印儿顽强的缠了上來,依旧是将双方的距离保持在五百米之外,既不想冲上前围攻他,也不愿挨他的冷枪,仿佛试图跟他永远象目前这样和平共处下去一般,极力避免任何战斗的发生。 东洋大白马短途冲刺能力强,鬼子胯下的改良品种蒙古马耐力非同一般,在双方的坐骑各占优势的情况下,想将鬼子兵们甩掉,对张松龄來说非常困难,接连试了三四次,他都沒能如愿以偿,索性不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慢悠悠地“领”着鬼子兵们在草原上看起了风景。 临时推举了酒井伍长为首领的鬼子兵们,仿佛正巴不得张松龄这么做,也非常“默契”地放松了马缰绳,跟在五百米之外举着脑袋四下张望。 讨伐喇嘛沟游击队的事情,有大部队和临时征召來的马贼们去做就足够了,无需他们这些底层小兵再过去分功劳,况且决胜弹那玩意儿,发射出去之后,毒烟的扩散方向就不再受任何人控制,一旦风向突变,将毒烟倒着向发射者这边吹过來,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轻者双目失明,重者全身溃烂而死,根本沒有任何解药可觅,与其回去冒那个险,还不如继续跟前方的中国狙击手在草原上兜圈子,反正推迟归队的借口早就被酒井前辈想好了,‘为了阻止那个中国狙击手悄悄地绕回去向大部队打冷枪,’毕竟对方本领过人,在三百米的距离上几乎是百发百中,如果任由此人肆无忌惮地自由发挥,下一枪说不好就要瞄准藤田长官的脑袋,那样的话,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战就要终结于一次狙杀,孰重孰轻,相信藤田长官能判断清楚。 双方在旷野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从上午纠缠到了中午,又从中午纠缠到了傍晚,眼见着天色慢慢变暗,张松龄口中的小调嘎然而止,必须跟追兵做个了断了,否则,拖得时间越长,形势对他越是不利,毕竟对方有十二个人,可以轮换着睡觉,而他这边只有单人独骑,万一不小心打了个盹,肯定沒机会再次醒來,身后的这伙鬼子兵们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摸上前砍上几刀,就可以给白天的追逐战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沒等他决定用什么方式了断,鬼子兵们已经迅速做出了反应,十二个人齐齐勒住战马,端起枪,随时准备迎接來自对面的冲锋。 听到身背后的马蹄声再度中断,张松龄忍不住哑然失笑,干脆将马头拨转回來,冲着严阵以待的鬼子兵们举了举手中三八枪,大声喊道:“你们几个到底要干什么,想战就战,不想战,就赶紧滚蛋,别跟个发春娘们似的老缠着我。” 虽然听不太懂张松龄在说什么,鬼子兵们却相信那不会是恭维话,羞愤地瞪起眼睛,将目光一起转向酒井伍长,所有耻辱都是伍长的荒唐提议带來的,当然必须他來决定如何了结,假如双方必须交战的话,当然也是伍长阁下冲在最前头,替所有人挡住狙击手射出的子弹。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酒井伍长避无可避,想了想,将手搭在嘴边,用带着东北口音的汉语回应,“喂,是张先生吧,您还记得我么,我叫酒井高明,一个多月前,您和入云龙前辈打劫车队,当时负责押车的弟兄就归我带领,先生的枪法,让我开眼地大大,即便帝国最优秀的士兵,跟您比起來,也大大地不如。” 日本人说话喜欢绕圈子,即便是抗议信,也会以一大堆废话作为开头,张松龄很难理解鬼子的说话方式,想了好一阵儿,才明白对方是在跟自己套近乎,愣了愣,大声喊道:“酒井先生过奖了,我的枪法也就是打打四百米内的目标,再远能未必能打得准,想跟我聊天的话,你不妨走得再近一些,免得咱俩一直扯着嗓子喊來喊去。” “不是过奖,不是过奖。”兵油子酒井高明连连摆手,“张先生的枪法真的好,如果张先生肯跟我面对面谈谈的话,能不能将三八枪先挂起來,。” “你们那边先收起枪。”明知道对方战意不强,张松龄依旧不敢放松警惕,稍作犹豫之后,大声回应。 “放下枪,放下枪。”酒井高明立刻转过头,冲着自己的临时部属们命令,“张先生是个有信誉的人,跟他好好淡谈,对大家都有好处。” 丢人已经丢到了如此地步,鬼子兵们也不再拿捏诸如帝国武士荣誉之类的狗屁问題,纷纷将骑铳收到马鞍侧,静待酒井高明的下一步发挥。 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他们特别好说话,而是因为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毕竟张松龄的枪法如何都是他们亲眼所见,倘若双方动起手來,他们这边即便能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将张松龄堆死,自己也得付出好几条性命为代价,谁也不愿意赌被狙击手拉着陪葬的人不会是自己,所以还不如由酒井伍长出面去跟他谈谈,反正过后只要大伙不说出去,就沒人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鬼子兵们都收起了枪,张松龄也把三八大盖儿挂回了马鞍之下,催动坐骑向对面走了几步,继续大声质问,“枪收起來了,,想怎么解决今天的事情,你们尽管派个代表出來跟我说。” “我这就出來,这就出來。”兵油子酒井高明举着双手催动坐骑,缓缓向张松龄靠近,当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三百米上下时,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继续向前了,拉紧战马的缰绳,赔着笑脸说道:“张先生的枪法厉害,但毕竟只有一个人,我们这边却有十二条枪……” 一听这话,张松龄就勃然大怒,竖起眼睛,厉声打断,“那又怎么样,有本事你们就别躲那么远。”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酒井高明吓得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劝张先生投降,我是想说,咱们能不能和平共处一段时间,你不要试图杀死我们,我们也不试图偷袭你,咱们就像白天时一样,各走各的,就当谁都沒发现谁。” “你说什么。”张松龄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七七事变开始到现在,他前前后后也算见过不少鬼子了,但是从沒有一个鬼子,象眼前这位酒井高明一样另类,居然想跟他合伙唱一场双簧,虽然在几个小时之前,张松龄还在此人的眼皮底下,击杀了此人的顶头上司。 大约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提议足够“大胆”,酒井高明红着脸,将声音压得极低,“张先生冒险狙击我们,是为了拖延时间,给游击队创造转移机会,我们追杀张先生,是为了向上头交差,避免成为他的出气筒,如今你我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沒必要非得,非得拼个鱼死网破,不如,不如…….” “不如各走各的,谁也不招惹谁。”张松龄终于理解了对方的古怪思维,瞪圆了眼睛,大声回应。 “对,就是这样。”酒井高明在马背上连连鞠躬,仿佛唯恐张松龄反悔一般,“张先生非常聪明,比我见到的任何中国人都聪明,咱们之间沒必要拼命,真的沒有必要,您只管走您的,我们就在后边跟着,不打扰您做任何事情,等明天中午之后,这个约定就可以结束。” “然后呢。”张松龄从沒做过这种交易,皱着眉头追问。 “然后,当然是各奔东西。”酒井高明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看了看张松龄迷惑的表情,赶紧又笑着补充,“如果张先生肯跟我交个朋友的话,酒井会觉得非常荣幸,咱们两个可以悄悄的交往,你有什么急需的东西,可以找我帮忙买,我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拜托张先生,互利互惠,谁也不欺骗谁,谁也不欺骗谁。”(注1) 注1:并非所有鬼子兵都受了武士道精神的熏陶,在侵华日军当中,特别是日军的地方留守部队里头,还有很多不愿意打仗的兵油子,抗战初期,这些兵油子的表现还不太大胆,到了1943年之后,随着对战争结果的悲观失望,很多兵油子公然开始与八路军游击队勾搭,用武器弹药换猪肉、蔬菜來改善伙食,他们的上司发现后,怕挨自己人的冷枪,也不敢深究。 第八章 戎机 (二 下) 第八章戎机(二下) “什么东西都可以帮忙买,包括军火和药品么。”张松龄沒兴趣跟任何日本人交朋友,但是酒井高明有关互通有无的提议,却让他的眼睛有点儿发亮,据他所知,红胡子那里目前所面临的最大问題就是物资补给困难,特别是枪支弹药,完全靠从从马贼手中缴获,非但数量无法保证,质量也是参差不齐。 “这个,这个…”酒井高明脸庞涨得通红,神情比刚才提议跟张松龄演双簧骗自家上司还要尴尬,“枪支,枪支肯定的不行,在下只是个小小的伍长,手里只有一杆枪,如果不小心弄丢了,会遭受到军法的严惩,这点,还请张君谅解。” 说着话,在马背上又是一个深鞠躬,仿佛真的非常对不起张松龄一般。 张松龄觉得此人有趣,笑了笑,低声追问:“那你能帮我买什么,想做生意,总得拿出点诚心來不是,。” “诚心,十足十的诚心。”谈到生意,酒井高明的胆子就陡然变大,催动坐骑,慢慢靠到距离张松龄只有两三丈远的地方,小声补充,“不过,不过子弹倒是能搞到些,数量无法保证,每次一两百发肯定是可以的,价钱绝对公道,还有一些消炎药粉,我有个亲戚在义县那边开诊所,可以弄到消炎粉,就是价钱,价钱有点儿高,并且只要现大洋,不要满洲国券和法币。” 张松龄被酒井高明那财迷般的模样逗得忍不住莞尔,摇摇头,以同样低的声音回应,“我手中沒有现大洋,今后也不会有,药粉的生意,恐怕沒法做。” “有办法,有办法,咱们可以易货贸易,以货易货,你的明白。”酒井高明在做买卖方面的天分比打仗强得多,沒等张松龄把话说完,就抢着给出一条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张松龄原本也沒打算拒绝酒井的提案,只是受家庭教育的潜移默化,做生意之前喜欢先压一压价而已,见酒井高明果然让步,又想了想,装作很是不耐烦模样回应,“以货易货,那多麻烦,你们国家产的消炎粉一向卖得贼贵,我手中却只能弄到羊毛、草药这些既占地方又不值钱的东西,再说,咱们俩个一个城里一个野外,今后想见一面儿都不容易,怎么可能押着大车公然來往。” “有办法,有办法,真的有办法。”酒井高明潜意识里认为,互相之间只有成了生意场上的伙伴,彼此之间才不会总想着杀死对方,因此张松龄提出的任何困难,他都愿意想方设法去克服,“他们蒙古人定期会在月牙湖东岸设集,用干酪和皮毛跟当地汉人交易一些生活用品,咱们可以到那边去交易,这样,咱们约定一个地点,到那里碰头,我给你弄药品,你给我弄,弄……” 回头看了看,他将声音压得几不可闻,“扳指,鼻烟壶,玉环,这些东西,你的见到过,蒙古人手里好像有很多,你只要花些心思就能收购上來。” 玉扳指、翡翠鼻烟壶、翡翠玉环,都是蒙古人家中祖传的好玩意儿,按历史可以追溯到满清入关时期,一部分是从当时的大明百姓手中抢掠而來,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作战得力,从满清朝庭手中得到的赏赐,最近十几年随着草原经济的日益凋敝,很多玉器都被牧民们卖掉应急,价格比中原那边要低许多,张松龄离家之前,几乎每年都能在自家哥哥手里见到一些,店铺里边每次到货都能很快卖出去,变成现金回笼,但是随着中日之间爆发战争风险不断扩大,山东的土财主们也纷纷向租界搬迁,玉器和古物的价格便跟着一路走软,倒卖此物的利润,已经远不像早几年那样高了。 此刻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张松龄也只是个毛头小子,还远远沒有意识到文物的珍贵性,见酒井高明说得真诚,便想为游击队寻找一条走私药品的通道,点点头,以非常细微的声音回应,“你说的办法的确可行,我会仔细考虑,但你别想着给我设陷阱,我不会亲自跟你交易,如果派去做买卖的弟兄被你们的人给抓了,我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会想办法让你血债血偿。” “不会的,不会的,玉器在满洲和我们老家那边一向好卖,我傻了才会断掉自己的财路,,这场仗打完之后,你尽管派人去月牙湖畔摆摊儿,我……”大概是财货壮人胆,酒井高明将战马催得距离张松龄更近,从胸前解下一个拴着绳子的白色骨头哨子,悄悄塞了过去,“把这个挂在摊位前,我过去逛街时,看到这个骨头哨子,就知道是张君的人了,切忌要保密,否则一旦被上头知道,我肯定会被枪毙,你派过去的人也落不到什么好结果。” “嗯,我明白。”张松龄抬起一支按在腰间的枪柄上的手,接过湿漉漉的骨头哨子,掂了掂,郑重收好,“咱们就这样定了,你当兵前是做什么的,好像很懂生意经的样子。” “唉,这嗑唠起來就长了。”酒井高明叹了口气,用明显的东北腔回应,“我家从祖爷爷那辈就开始做生意了,铺子规模在我们县排得上前几号,如果不当兵的话,我现在应该是铺子里的少掌柜。” 张松龄心有戚戚,摇摇头,叹息着回应,“我们家在山东,也有一间铺子,也是从我祖爷爷那辈儿就开始做生意了,规模在我们县,大概能排到前三吧。” “真的,。”酒井高明微微愣了愣,脸上旋即绽放出了一抹坦诚的笑容,“那你不当兵的话,岂不也是一个少掌柜,。” “我不喜欢做生意,我喜欢读书。”虽然对方身上穿着鬼子皮,张松龄却不觉得眼前这家伙象其他鬼子那样讨厌,笑了笑,摇着头回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半个中国都被你们占领了,我家即便赚到一座金山,早晚也被你们抢了去。” “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很喜欢打仗,我只喜欢做生意。”酒井高明摆着手解释,“是上头,上头有些人喜欢打仗,我只是奉命而來,自己做不得主,张君,你的理解,。” “我不理解,但是我会尽我所能,消灭你和你的上司。”张松龄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陡然升高。 酒井高明被吓了一跳,赶紧拨马向后闪,发现对方只是因为随口发泄心中的愤怒,并沒有对自己进一步行动、讪讪笑了笑,低声说道:“打仗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今天只谈生意。” “快滚吧,我今天沒心情杀掉你,只要你别來招惹我。”张松龄心里头有些堵得难受,挥挥手,示意对方赶紧滚蛋。 已经离开家一年多了,不知道家里头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小鬼子的统治越來越严苛,很多地方连细粮都不准中国人吃,而那些又苦又糙的橡子面,在山东一带从前只是拿來喂猪,并且要掺上大量的野菜喂,否则猪会因为拉不出屎來活活憋死。 想到家人在鬼子统治下可能遭遇的苛待,张松龄心中对酒井高明刚刚升起的一点儿好感就瞬间消失,正考虑是不是无耻地从背后给对方一枪,却看到酒井高明从马上回过头來,非常不舍地向自己挥手:“还有一件事情,请张君谅解,我还有一个名字叫酒井一健,不是酒井高明,先前那个名字是上个月才胡乱改的,为的是让藤田长官能忘记我。” “那我该叫你酒井一健呢,还是酒井高明呢,。”张松龄无法理解鬼子的怪异思维,皱了下眉,大声询问。 “还是叫我酒井一健吧。”喜欢做生意胜过当兵的鬼子伍长想了想,郑重回应,“我在家乡时就一直叫这个名字,比酒井高明更好听些。” 说罢,一转身,策动战马施施然去远,仿佛赚到了几万元一般,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兴奋。 遇上这么一个奇葩,张松龄还真拉不下脸來从背后下黑手,摇着头叹了几口气,也拨转坐骑,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徘徊,游击队应该已经从喇嘛沟撤离了,现在赶过只能遇见一大堆马贼;周黑炭那边的援军又不知道什么时间能过來,调头迎上去也未必能遇上;有心再去骚扰藤田老鬼子的车队,身后又缀着一条甩不掉的尾巴,当真是前进也难,后退也难,怎么走都找不到合适方向。 正犹豫不决间,前方突然传來了一阵马蹄声,借着所剩无几的日光,他看到十几匹战马迎面向自己奔來,最先一匹黄骠马的背上,有名彪形大汉手持一双盒子炮,厉声断喝:“入云龙在此,哪个想抓我兄弟,尽管放马过來。” “入云龙,入云龙。”见到那标志性的黄骠马,小鬼子们岂能猜不到來者是谁,再也顾不上跟张松龄纠缠提什么约定不约定,拨转坐骑,撒腿就逃。 第八章 戎机 (三 上) 第八章戎机(三上) “哪里走。”入云龙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欺软怕硬之徒,催动黄骠马,紧追不舍,但双方距离毕竟有些远,盒子炮的射程又非常有限,追出四、五里路却沒有任何斩获之后,他便又悻悻地将坐骑兜了回來。 本打算跟好朋友张松龄介绍一下身边的众位弟兄,结果隔着老远,就看到自己带來的游击队的战士们围成了半个圈子,将张松龄死死困在了中央,每个人都枪平端刀出鞘,随时准备把张松龄打成一个烂筛子。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在干什么,把枪全给我放下。”入云龙大惊,赶紧策马冲入人群,用自己和黄骠马的身体挡住张松龄手中的盒子炮,“他可是特地赶來帮咱们对付小鬼子的,将鬼子要來偷袭的消息送上山的也是他,你们几个到底要干什么,。” “他,他跟小鬼子是一伙的。”怕误伤到自己人,游击队战士们气愤地压低枪口,大声回应,“你看他的脸上,一点汗都沒有,哪里是逃命的模样,,分明在给小鬼子带路,准备偷偷摸到咱们家里头去,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赵队长,你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 “他刚才明明可以跟你一起去追鬼子,却连枪都懒得拔一下,要说这里头沒有猫腻,鬼才信。” “他们国民党的人,最喜欢当汉奸给鬼子带路。” “他……”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对张松龄身份和來意表示怀疑,眼看着好兄弟的脸色越來越阴沉,赵天龙抬手气,毫不客气地给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游击队员一个大脖搂,“胡咧咧什么,他给小鬼子带路,他要给小鬼子带路,又何必拼死拼活地跑回來向咱们示警,,赶快给人家道歉。 否则,看我怎么揭你们的皮。” 虽然加入游击队还沒几天,他在队员们之中却已经建立其了一定威望,众游击战士们愣了愣,脸红脖子粗地向张松龄躬身,致歉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出口。 “让你们道歉,还委屈你们了。”赵天龙大怒,抬起胳膊,一人一个耳光抽了过去,“死在他手里的鬼子,比你们所有人见过的鬼子加一起都多,刚才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就凭你们几头臭鱼烂虾,还想困住人家,不被人挨个点了名就不错了,汉奸县长你们知道不,就是被他一枪干掉的,当时隔着好几百米,连第二颗子弹都沒浪费。” 有关汉奸县长被张松龄一枪狙杀的故事,游击队员们早就听说过,只是刚才一时激愤,谁也沒把这件事情跟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罢了,此刻听入云龙提起,心里头未免有些后怕,委委屈屈地看了张松龄一眼,纷纷以极小的声音道歉:“对,对不起,我们刚才可能是误会你了,希望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头去。” “对不起,我们刚才鲁莽了,请你原谅。” “对不起……” 入云龙满意地点点头,跳下坐骑,顺手拉住张松龄的马缰绳,“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也是担心游击队的安全,所以反应才过度了些,是王队长让我带着人接应你的,他猜你一定会赶过來帮忙,沒想到,还真让他给猜着了。” “他沒猜到我会当带路党,。”张松龄将盒子炮插回腰间,悻悻地说道,累死累活赶回來给游击队助战,却被人当成了汉奸,这事儿搁谁头上,心里都不会太痛快,况且为了向游击队示警,他还非常彻底地得罪了彭学文等一帮子军统特工,今后即便回到国民革命军那边去,恐怕也会面临一大堆麻烦。 “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一边将张松龄的马缰绳拉得死死,入云龙一边笑着赔罪,“几个半大孩子,屁也不懂,你跟他们生哪门子气啊,再说,我刚才不已经揍过他们了么,如果你还觉得不解恨,就跳下马來,亲自揍他们一顿,我保证,他们谁也不敢还手。” “算了吧,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一旦打伤了他们,更是浑身长满了嘴都说不清楚了。”张松龄不屑地撇嘴,懒得拆穿入云龙的鬼把戏,刚才后者的确打了那些游击队员,胳膊还抡得挺高,但落到队员们脸上时却连个响声都沒有,更甭说留下什么巴掌印儿了。 “嘿嘿,嘿嘿。”小伎俩被当面拆穿,入云龙尴尬地直挠自家后脑勺,“不愧是我入云龙的好兄弟,就是眼光敏锐,累了吧,累了就赶紧下面來歇歇,我带了新出锅的马**酒,包你喝了就忘不掉,那谁,郑小宝,把马**给我拎过來,你不是天天闹着跟我学枪法么,告诉你吧,我的枪法全是自己摸索出來的野路子,即便手把手地教,你也未必能学得会,倒是他,一手好枪法全是正规军里头培训出來的,随便指点你几下,就够你受用一辈子。” “唉,,,唉,,,我这就去拿。”被点了名字的小游击队员连声答应着,跑到专门用來驮給养的战马身边,从马背上解下一个硕大的牛皮口袋。 其他游击队员们则拿木碗的拿木碗,掏干奶酪的掏干奶酪,唯恐落在别人身后,仿佛先前举着枪瞄着张松龄的,不是他们几个一般。 “都是喇嘛沟附近的孤儿,被王队长收养的,草原上的孩子心眼儿实,有什么话都不会憋在肚子里,接触久了你就明白了,他们的人品都非常不错。”唯恐张松龄还因为刚才的误会而生气,赵天龙又小声解释,看向游击队员的目光里,充满男人对自家儿孙的温柔。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如果张松龄还不依不饶的话,就显得太心胸狭窄了,摇了摇头,他笑呵呵地跳下马背,“你已经当上官了,是中队长还是小队长,他们几个好像特别服气你一般。” “骑兵分队副队长。”赵天龙脸上涌起了几分得意,笑呵呵地回应,“王队长,就是红胡子,说我马骑得好,所以专门建立了一支骑兵分队,还调了三十名好手给我,此外,游击队里头所有人的骑术,都归我來训练,这几个小家伙都是我的徒弟,所以才特别听我的话。” 这气度,的确远非常人所能及,怪不得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红胡子还能将喇嘛沟游击队不断发展壮大,心中悄悄将游击队长王洪和彭学文比较了一番,张松龄愈发相信自己向游击队示警的选择沒有错,“正队长呢,是谁,难道还有比你骑术更好的人不成,。” “暂时由王队长自己兼着。”赵天龙笑了笑,低声回应,“本來是让我当的,我觉得自己刚刚入伙,寸功未立,一下子就当队长不太合适,所以王大队长才自己兼了,但是他只做甩手掌柜,什么事情都不管任由我随便折腾。” 看到张松龄满脸错愕,略做沉吟,他又低声补充,“不过游击队里头,当官不当官待遇都是一样,平时大伙见了面,也都互相称同志,谁也不能随便支使谁,只有在训练和执行任务的时候,我这个队长的话才在队里边说一不二。”(注1) “我原來的部队里头,也提倡官兵平等。”张松龄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只是心有点儿虚,说出來的话不敢太大声。 “我听王队长说过,你原來的二十六路是支敢跟小鬼子硬碰硬的好部队。”赵天龙明显不太相信张松龄的话,却也不想在这个问題上较真儿,笑了笑,顺手从游击队员郑小宝手里抓过装马奶的皮口袋,干脆利落地解开袋子口的皮绳,给自己和张松龄都倒了满满一大碗,“咱们干一个,庆贺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干一个。”跟小鬼子兜了一天圈子,张松龄此刻又累又渴,接过木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赵天龙自己也干掉了一碗,然后将二人的木碗再度添满,再度将属于他自己的那份高高举起,“我先干了,你随意。” 张松龄点点头,端起酒碗就着游击队员们送上的干奶酪慢饮,马**酒度数很低,酒精含量基本上和啤酒相当,但是空着肚子连喝三碗之后,也令人隐隐有了醺醺然之意。 看看张松龄的脸色已经不象先前那么阴沉了,赵天龙举起酒碗,跟他碰了碰,一边喝,一边笑呵呵地问道:“你怎么选了这条路,要不是我不想跟鬼子的大部队碰上,临时起意要绕路走,说不定咱俩今天就错开了。” 即便他不问,张松龄也会给他一个解释,想了想,笑着回应,“我打了鬼子大部队的冷枪,然后被他们阴魂不散地追到这边,要不是你恰好赶到,我还得带着他们继续兜圈子,真说不定要兜到什么地方去呢。” “呵呵,我就知道你不会让小鬼子顺顺当当地往喇嘛沟杀。”赵天龙一挑大拇指,满脸佩服,“后來小鬼子怎么又不继续追了,好像胡乱应付差事一般。” “我的马快,但耐力一般,他们的马不如我的马快,耐力却非常好。”张松龄看了一眼周围的小游击队员们,故意将声音提得老高,“所以他们追不上我,我也甩不掉他们,结果到最后双方都疲了,就只能瞪着眼干耗,看谁先把谁耗趴下。” “估计他们还知道你枪法好,谁也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帮别人立功。”赵天龙从沒怀疑过张松龄会投降鬼子,主动替他将事情解释得更为清楚可信,“咱们不说这些了,接下來你打算怎么折腾小鬼子,是再绕到鬼子前面去挖陷阱,还从他们背后打冷枪,我跟你一块去,正好让他们几个小家伙长长见识。” “我暂时还沒想好。”张松龄转头扫视了一圈,谨慎地回应,他发现赵天龙带來接应自己的游击队员都非常年青,其中有几个估计还不到十五岁,满脸稚嫩。 “你别看他们年龄小,打鬼子时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猜到张松龄在担心什么,赵天龙信誓旦旦地保证。 “对,我们可以立军令状,谁要是怂了,你就直接冲他脑袋开火。” “带我们去,我们早就想见识见识您的枪法了。” …… 游击队员们擦拳磨掌,双眼里充满了战斗的渴望。 张松龄自己年龄也不大,但阅历却远非这些小游击队员们所能比,即便是赵天龙,在考虑问題时,也远不及他來得周到,看到众人跃跃欲试的模样,他非但沒有受到任何鼓舞,心里头却突然涌起了一股非常不安的感觉,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不怀疑这个,从沒怀疑过大伙的勇气,不过给小鬼子上眼药的事情,却不是人越多就越好。” 闻听此言,众游击队员们大急,眼巴巴围上來,大声祈求,“我们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们可以在旁边接应你,免得你再被小鬼子追。”“赵队长,你替我们说一句话啊,咱们路上不是商量的好好的么,什么事情都一块儿干。” 赵天龙也觉得张松龄有点儿过于拿捏,先摆摆手,制止了大伙的嚷嚷,然后皱着眉头追问,“怎么着,你觉得哪里不妥当,。”。 张松龄沒有做任何解释,而是尽量轻松地笑着反问,“龙哥,这些孩子,都是你们骑兵队的人,还是隶属于别的部门,,你们來接应我之前,王队长沒给你布置其他任务么。” “当然不可能是我们骑兵队的人,他们顶多算预备队,平时只是给王队长和几个分队长打打下手,外派执行任务,这还是第一次。”赵天龙不明白张松龄问这些问題做什么,皱着眉头回应,“出发之前,王队长说,让我们接到你后,一切都听你的安排,估计是他觉得你对付鬼子的经验丰富,所以才……” 沒等他把话说完,张松龄又低声打断,“你们出发时,大部队还沒安排转移么,我的信应该早就到了啊。” “沒有啊。”赵天龙想了想,坦诚地回应,“哪那么容易说走就走的,马贼们都打到家门口了,如果游击队一枪不发就撤,今后哪还有脸再回來。” “前山的牧民和后山那边的汉人村子里头,老百姓都还沒撤完呢,马贼们如果找不到游击队,肯定会拿他们出气。”郑小宝也凑上前,低声替赵天龙补充,“所以王队长他们只好先打垮了马贼,才能护送着老百姓们一起离开,否则,游击队肯定会被人……。” “他,他,王队长沒告诉你们鬼子带了什么。”张松龄越听越急,扯着嗓子打断。 赵天龙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想了想,迟疑着回应,“沒有啊,除了机枪、大炮,他们还能带什么,难道小鬼子还有什么秘密武器,一亮出來,能把整个喇嘛沟都给平掉,。” “该死。”张松龄腾地一下站了起來,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大白马,到了此刻,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红胡子的良苦用心,哪里是让赵天龙带着几个孩子前來接应自己,分明是不想让孩子们遭受毒气弹的伤害,所以才打发赵天龙带着他们提前离开。 这不是接应,这是托孤,托喇嘛沟游击队的孤,所谓让赵天龙接应到自己之后,一切听从自己的安排,便是相信自己能看出他的本意,相信自己不会辜负他的拜托,会接纳这些还沒成年的小游击队员们,并且竭尽全力给他们寻找一条生路出來。 红胡子啊,红胡子,你这份信任,张某怎担当得住,。 注1:支使:方言,意思为命令、差遣,叫某人干什么杂活。 第八章 戎机 (三 下) 第八章戎机(三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见张松龄急得脸色发黑,赵天龙终于意识到游击队可能正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快步追上來,拉着后者的胳膊大声追问。 “王队长可能沒想到鬼子带了一门步兵炮。”回首扫了一眼同样惊慌失措的小游击队员们,张松龄强迫自己保持表面上的冷静,王队长让赵天龙带着这些半大孩子來找自己,是想让孩子们远离战场,而不是无谓的牺牲,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孩子们带回去。 “不就是一门大炮么,看你把我给吓的。”赵天龙从张松龄的动作中,猜到了他想瞒过身后这群孩子,笑了笑,故作轻松地挥手,“沒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往山里头一退,在关键点再卡上挺重机枪,让他有大炮也发挥不了作用。” “倒是,我刚才太着急了。”张松龄“恍然大悟”,笑着松开战马的缰绳,“你们几个,谁认得去乌旗叶特右旗王府的路。” 后半句是对小游击队员们问的,一干半大孩子愣了愣,七嘴八舌地回应,“我。”“我也认识。”“我上月跟赵中队长去过一趟。”“我……” “好了,好了。”张松龄笑着挥手,掌心处全是汗水,“就你吧,郑小宝,你骑着我的大白马,带上他们几个,一块去找斯琴,通知她,我先前跟她制定的计划,马上就可以进行了,你们几个全都听斯琴的指挥,具体该干什么,她会告诉你们。” 所谓计划,当然根本不曾存在,张松龄之所以这样说,是相信斯琴见到白马之后,能明白孩子们是受自己的命令而來,届时无论她有沒有那个机灵劲儿替自己圆谎,鬼子和游击队之间的战斗也已经爆发了,算上一來一回的时间,孩子们恰好能错过这场注定的恶战。 “我,骑这匹东洋马,。”郑小宝愣了愣,犹豫着反问,大白马远比寻常蒙古马漂亮,他巴不得有机会能骑上跑几圈,可今天晚上张胖子的表现,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与神秘,令他轻易不敢答应对方任何事情。 “啰嗦什么,叫你去你就去。”赵天龙把脸一板,摆出了一幅长官的模样低声咆哮,“还有你们几个,愣着什么,赶紧收拾东西滚蛋,这是命令,谁要是敢推三阻四,我就上报给王队长,在全体大会上点他的名。” “是。”郑小宝等人素來服气赵天龙,马上立正敬礼,表示接受任务,在跨上战马之前,却又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声,转过头來,再次追问道:“那您和张,张先生呢,你们两个不去右旗么。” “嗯。”赵天龙挺胸拔肚,长官架子越端越足,“我们两个,当然,当然是直接回游击队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难道本队长做什么事情,都得向你郑小宝做个汇报不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郑小宝被训得好生委屈,含着泪水解释,记忆中,师父对大伙非常和善,从來沒象今天这般蛮不讲理,这一定是受了张胖子的影响,这个国民党來的胖子,从來就沒干过什么好事,偷偷瞄了一眼张松龄,他越想,越觉得问題出在死胖子身上,手指悄悄地握成拳头,发誓有机会一定要把今天受到的委屈在死胖子身上报复回來。 “你们能发誓保密么,如果能,我就告诉你们,为什么让你们去找斯琴。”知道自己不抖出点儿干货來的话,小家伙们肯定走得不会安生,张松龄想了想,开始故意激将,接下來自己和赵天龙两人就要去继续跟鬼子大部队纠缠,万一哪个少年不安分地偷偷跟上來,恐怕非但会拖自己和赵天龙两个的后腿,连他自己的小命弄不好都要搭进去。 “当然能,我以游击队员的身份发誓。”心思单纯的少年们哪受得了一个国民党兵的蔑视,一个个挺直的腰杆,大声回应。 “我发誓。” “如果有谁嘴巴不严,咱们就让王队长关他的小黑屋。” “……” 趁着大伙忙着表态的时候,张松龄悄悄给赵天龙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一定要配合自己,然后从腰间抽出匕首,在地上干净利落地画了一张地图,用匕首尖儿指着其中一个点,大声介绍,“你们几个瞧清楚了,这就是黑石寨附近的地图,这里是喇嘛沟,这里是右旗,这里是鸣沙山,西拉木伦河大拐弯,而这里就是小鬼子和伪军们的老巢,黑石寨县城,画得不是很像,大伙凑合着看!” 少年们几曾见过别人现场做战局分析,纷纷好奇地蹲下身,瞪圆了眼睛认真观看,张松龄则一边丰富着地图上的丘陵与河流,一边搜肠刮肚地继续编织谎话,“我临來喇嘛沟之前,跟斯琴郡主曾经有个约定,让她等我的消息,在时机成熟时,带上本旗的蒙古兵,直扑鬼子老巢,趁虚一举将黑石寨拿下,给小鬼子來个围魏救赵。” 越编,谎话编得越离谱,非但赵天龙被吓了一跳,少年们纷纷站起身,瞪大了眼睛互相张望,“打黑石寨,斯琴郡主身边的那些老家伙肯答应么,就算她身边那些老家伙肯答应,黑石寨的城墙那么高,里头还有伪军守着,凭着右旗那几十名蒙古兵,怎么可能打得下來,。” “呵呵,沒想到你们几个还挺机灵,。”张松龄笑着夸了一句,毫不脸红地将谎话往圆了编,“光凭着右旗的那些蒙古弟兄,肯定打不下黑石寨,但咱们还有周黑子啊,我托了斯琴派人去找他求救,算算时间,他的人差不多也该到了,原來说好了是他带人到右旗跟斯琴汇合合,但那样路上耽误的时间有点儿长,所以,所以还不如让斯琴带人提前出发,这样在路上刚好能把周黑子给迎上,你们看,周黑子如今在西拉木伦河拐弯那个地方藏着,斯琴的右旗在这儿,而黑石寨,恰巧在他们两个正中间。” “对,这样可以让周黑子少跑很多冤枉路,你们也知道,他手下的那些马贼比不上咱们游击队员,吃点儿小亏就要嚷嚷上好半天,如果让他们到了右旗,再掉头返回黑石寨,他们肯定会逼着斯琴替他们出干粮和马料,与其那样,还不如直接在半路上把他们截住,可以省不少时间,也能让右旗的那些老家伙们,少在背后嘀咕咱们游击队几句。”赵天龙笑呵呵地帮了几句,恰巧解决了少年们的困惑。 “攻打县城,不能少了咱们游击队的参与,我本來是想见到王队长之后,再让他派一批得力的人手去找斯琴报道,这不是遇到了你们几个么,就省了再往王队长那跑了,能提前抄了小鬼子的后路,王队长那边的压力也会轻松些。”张松龄想了想,大声补充。 “对,你们几个去了斯琴那边之后,一定要注意维护咱们游击队的形象,斯琴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行动听指挥,咱们是共产党游击队,不是自由散漫的牧民,也不是马贼。”赵天龙笑着上纲上线,用荣誉來堵死孩子们擅自行动的可能。 两个大人糊弄一群半大孩子,虽然费了点儿力气,却不至于被当场戳破,很快,郑小宝等人就被说得眼睛忽闪忽闪,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到即将发生的攻城战当中,张松龄趁热打铁,又云山雾罩地说了一些自己和斯琴两人制定这个计划时,所考虑到各种可能情况以及瓦解伪军抵抗的具体战术,到最后,郑小宝等人已经完全不再怀疑计划的真实性和可行性,巴不得立刻就赶到右旗去,完成其他游击队员们都沒机会参与的艰巨任务。 “都听清楚了。”见小游击队员们个个被忽悠的脸色潮红,赵天龙站起來,大声追问。 “听清楚了。”郑小宝等人站直身体,拼命将嗓音扯到最高。 “听清楚了就赶紧出发,你们早到右旗一天,我们这边就早安全一天。”赵天龙将手臂用力在空中向下一斩,大声命令。 “是,保证完成任务。”半大孩子们齐齐敬礼,转身冲向了战马。 目送着小家伙们风驰电掣般去远,赵天龙慢慢收起笑容,低声说道:“好了,小家伙们都被你糊弄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该跟我交个实底儿了吧,。” “王队长让你带一群半大孩子來听我指挥,不是我有重要任务,而是想让你们提前离开喇嘛沟。”张松龄点点头,尽量用比较缓慢的语气回应,“小鬼子这回不仅仅是拉了上千马贼当帮凶,他们还带了一种叫决胜弹的秘密武器,一旦发射出來,就能用毒气将整个阵地覆盖住,所有沾到毒气的人,就会眼睛瞎掉,全身溃烂,生不如死。” “嘶。”赵天龙从來沒听说过小鬼子手里还有如此很毒的东西,忍不住被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你在信里头怎么沒告诉王队长,,不对,是老王故意瞒着我,他,他把我当成了外人。” 想到弟兄们都将死在鬼子的毒气弹下,自己却被单独挑出來领着一群孩子逃生,赵天龙心里头就是一阵翻江蹈海,这太欺负人了,太瞧不起我入云龙了,根本沒拿我入云龙当兄弟,好你个红胡子,这笔帐,咱们早晚得算清楚。 瞪着喷烟冒火的眼睛,他伸手拉住张松龄衣领,“你知道怎么应付毒气弹是不是,你是从正规军下來的,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是不是,。” 令他非常失望的是,一向见多识广的张胖子,此刻也束手无策,“我也沒见过毒气弹是什么模样,只是在部队上的老兵嘴里听说过那东西,听到鬼子手里有毒气弹的消息之后,我就赶紧返回來报信,沒想到…” 沒想到红胡子不肯让游击队丢下百姓独自转移,单纯从军事角度,红胡子绝对不是个合格的指挥官,但从做人的角度,张松龄却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对他说一声“佩服。” “眼下老百姓们都忙着给牲口抓秋膘,跑得漫山遍野都是,当然不可能立刻就召集到一起,跟游击队一块儿转移。”赵天龙不能容忍别人说游击队一点儿过错,哪怕是好兄弟张胖子也不行,“你再仔细想想,你们的人遇到鬼子使毒气弹,使什么办法对付,你们当年总不能蹲在战壕,等着被小鬼子活活毒死吧,,只要你能想出办法來,要什么物件儿我都可以帮你去找,哪怕是要我赵天龙的命,我都可以把这二百多斤儿交给你。” “我们当年……”张松龄凄然惨笑,不知道该不该将事实让赵天龙知晓,国民革命军根本沒有任何有效手段对付小鬼子的毒气弹,所谓毛巾上沾水,在很大程度上只能起到心理安慰作用,根本解决不了问題,大批大批的国民革命军战士,就像赵天龙刚才问的那样,一只手抱着枪,一只手用毛巾按着口鼻,活活被毒死在战壕当中,致死,也沒转身退却一步。 “我们当年……”用力摇了摇头,他尽量让自己不想那些悲惨的事情,“我们的人总结出來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小鬼子沒机会把毒气弹发射出來,这里距离喇嘛沟还有一段路程,咱们两个现在绕到鬼子大部队前头去,还能再拖他们一段时间。” “那就赶紧去,你带路,你遇到过他们,知道他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哪怕有一分机会,赵天龙也要做一百分努力,他是个草原游侠,沒有家,也沒有亲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群可以真心交往的朋友,他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朋友们死在鬼子的毒气弹下,(注1) “鬼子们白天时一直沿着溪流走,那条小溪我叫不上名字,但是肯定能直通喇嘛沟。”张松龄点点头,慢慢走向郑小宝留下來的战马,蒙古马短途冲刺远不如东洋马和其他名血名种,但蒙古马的耐力,却可以甩那些名血名种无数条街,其他名血名种连续跑上两个小时以上就可能力竭而死,看上去身材普通的蒙古马,却可以驮着人跑上一天一夜不眠不休。 接下來,他和赵天龙两个就要骑着蒙古马,去和小鬼子比拼耐力,看谁先把谁耗得方寸大乱,看谁先把谁耗得筋疲力竭,虽然,他们只有兄弟两个。 注1:抗战期间,鬼子在中国广泛使用的毒气弹是芥子气,可以直接伤害人的眼角膜,也通过人的皮肤向体内渗透,所以只能用防毒面具和防化服來抵制,沾水的湿毛巾,基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題。 第八章 戎机 (四 上) 第八章戎机(四上) “是流花河,只有它从东往西倒着流,一直流进喇嘛沟的雁栖湖。”赵天龙想了想,皱着眉头给出结论。 他和张松龄目前所在位置叫大甸子,距离流花河的直线距离也有五十多里,兄弟两个策马插过去,差不多需要跑上一个小时才能赶到河边,而小鬼子白天挨了张松龄的冷枪,夜间宿营时必然会加强戒备,警戒级别稍高一些就能注意到夜间马蹄声,进而做出针对性反击。 “小鬼子有两辆汽车负责拉补给,我白天时干掉了汽车的司机,还打坏了一辆车的轮胎,应该能耽搁他们一段时间。”张松龄点点头,低声补充。 “那咱们索性就绕得再远点,从小蘑菇林那儿过河,然后隔着河岸去找小鬼子麻烦!”不愧为大名鼎鼎的草原游侠,赵天龙稍稍花些力气,就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妥的行军路线。 自知对附近的地形远不及赵天龙熟悉,张松龄点头赞同,随即翻身上马,一边朝西南方向兜,一边在马背上跟赵天龙两个商量具体行动方案,兄弟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令整个方案变得切实可行,非但可以给鬼子制造梦魇一般的麻烦,而且能尽最大程度保存自己。 草原上无论白天和黑夜策马狂奔,都不必担心撞伤人,兄弟二人风风火火地跑了一个半钟头左右,來到了一座散发着松叶香味儿的林子边,赵天龙向张松龄打了个招呼,示意后者把马速放慢,然后轻轻拉住坐骑的缰绳,一边让黄骠马恢复体力,一边竖起耳朵,聆听附近的风吹草动。 “沙,,沙,沙,,沙。”“哗哗,哗哗,哗哗。”“嚯,,嚯,,嚯,,嚯,。”当马蹄声被夜风吹散,风声、水声和秋虫声便渐渐大了起來,汇合成一首长调,将整个草原映衬的无比静谧。 赵天龙策着耳朵倾听了片刻,然后又跳下马來,徒步走向树林,在树林和溪流交界的位置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抬起头,低声跟牵着两匹马跟上來的张松龄说道:“地上沒有汽车轱辘的痕迹,我也沒闻到油味儿,小鬼子的大部队应该还沒经过这里,你会游泳么,如果会的话,咱们就拉着马凫过去,大约要凫十來丈远,也就是四十米左右,也可能更远,现在的秋天,草原上的河水比夏天时宽。” “我在老家的河里头游过,一百米之内应该不成问題。”张松龄想了想,轻声回应。 “那就好,省得咱们再浪费时间扎筏子了。”赵天龙高兴地点点头,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两个大老爷们也不用避讳什么,转眼间就都脱了个赤赤条条,将枪支和弹药都用脱下來的衣服包了,与干粮、水袋一道横放在马鞍子上,然后将两匹马的缰绳系在一起,握在手里牵着走向河水。 黄骠马跑了一身汗,正巴不得跳进水里洗个舒服燥,后边的另外一匹蒙古马也不是旱鸭子,意识到主人要带自己耍水,兴奋得直打响鼻,二人两马互相照应着,非常轻松地就过了河,找了一块相对坚硬的沙地上岸,然后将衣服和行礼重新收拾好,开始准备下一步行动。 既然在河的北岸沒有发现车轮痕迹,说明小鬼子还沒经过此处,赵天龙和张松龄用扯下來的衣服角包了干草裹住马蹄,一边沿着河岸缓缓向东走,一边瞪圆了眼睛四下寻找小鬼子的踪迹,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又找出了二十余里远,在黑漆漆的夜幕下,他们终于发现了几点灯火,象魔鬼的眼睛般,明明暗暗忽闪不停。 赵天龙向张松龄打了个手势,命令后者将坐骑停下,然后自己翻身下马,蹑手蹑脚地向灯火靠近,隔着一条河悄悄观察了十几分钟,又悄悄地走回來,压低了声音对张松龄说道:“小鬼子看來白天时真的被你给折腾狠了,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光靠近河边这侧营地,就布置了两处明哨和一处暗哨,也许还不止一处,我还沒來得及细找,不过站岗的鬼子精神头不是很足,咱们应该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汽车在哪里。”无论有沒有下手机会,张松龄都想先搅了鬼子的好梦再说,想都不想,低声追问。 “汽车停在营地中央,由一堆鬼子围着,估计你说的毒气弹就在其中一辆车上!”赵天龙想了想,继续补充。 “带我过去看看。”张松龄抓起三八枪和子弹袋子,低声要求。 赵天龙点点头,拉过黄骠马安抚拍了几下,命令它领着蒙古马去远处休息,然后也拎了一把颇为老旧的三八大盖儿,与张松龄一道再度摸向河岸。 这一带的河滩是细沙质地,沒有什么淤泥,非常方便取水,所以也难怪小鬼子选择在临近河岸的位置扎营,隔着五十多米宽的河面,张松龄可以非常清楚地看清整个营地的全貌,为了防止睡觉时遭到偷袭,鬼子们用木桩和粗铁丝,将整个营地都围了起來,东、西、北三面都用沙子堆了简易阵地,架上了机枪,只有靠近河道的一侧,因为不可能有大队人马从水面上飞过,所以也沒花费力气修筑临时机枪阵地,只安排了两个流动哨,和一个隐蔽性不算太好的暗哨,以防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悄悄从水下爬上來搞破坏。 在营地的正中央,是鬼子用來运送作战补给的两辆汽车,并排停放,中间留出一段空地,其中一辆的车头面目全非,不知道鬼子们用了多少力气才从河水中将它弄了出來并且重新修好,另外一辆驾驶室处的车门也变了形,被鬼子用铁丝绑在车身上,才勉强沒有散架。 每辆汽车的四周,都有十几名鬼子席地而坐,屁股贴着车身,双手抱着步枪,睡得如同刚刚挨过刀的死猪一般,夹在两辆汽车之间的空地上,则是几座灰绿色的行军帐篷,那是军官休息的地方,小鬼子的队伍里头等级分明。 “我去那边开枪吸引鬼子的注意力,你负责打爆所有车胎。”俯在张松龄的耳畔,赵天龙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是兄弟两个在路上商量好的步骤,赵天龙自认步枪水准比不上张松龄,所以情愿给后者打下手。 这种时候,张松龄与成建制鬼子交手的经验,就开始发挥作用,想了想,低声提议:“咱们再稍微向后退一点儿,沒必要靠这么近,免得小鬼子看到枪口的火焰,太轻松地确定咱们这边的人数和位置。” “好。”赵天龙点头答应,在夜幕的掩护下,二人弓着身子缓缓后退,一直退到距离河岸百米左右,才在张松林的示意下,分散开,各自找了颗醋柳后卧倒,端起枪口,缓缓瞄准河对岸的目标。 第八章 戎机 (四 下) 第八章戎机(四下) 小鬼子的队伍里头等级森严,即便同样为抱着步枪背靠汽车露宿的底层士兵,军曹们也要占据队伍正中央位置,靠属下的体温來替自己抵御草原深秋时节那已经有几分透骨的夜风。 赵天龙手中的步枪很轻松便找出了一名小分队长,调整呼吸,慢慢用步枪上的准星套住此人的左胸上方,恶贯满盈的鬼子军曹大盖是梦见了如何在城里欺负中国老百姓,肥猪脸上涌满了狞笑,忽然,他的身体抽了抽,脸上的笑容完全变成了痛苦,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枪响在营地上空激起,惊醒了整个草原。 “嘎嘎嘎嘎…….”数不清的水鸟从河道中飞起,呼啦啦遮断头顶的星光。 “嗬,嗬,嗬…….”鬼子小分队长手捂胸口,在地上痛苦的翻滚,挣扎,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距离有点儿远,赵天龙这一枪并沒有直接打中他的心脏,而是击穿了他的左侧肋骨,三八枪的子弹借着余势在他的胸腔里翻滚,将左侧肺叶捣成了一团浆糊。 被枪声从睡梦中惊醒的鬼子兵们根本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顶头上司一边翻滚一边狂吐暗红色的肉块,吓得头皮都麻了,半晌,才有人扯开嗓子惨叫着示警,“敌袭,敌袭,那个狙击手,那个中国狙击手又杀回來了。” “敌袭,敌袭,那个狙击手就在附近!”所有围着汽车露宿的鬼子兵都受到了影响,一边惨叫着往地上趴,一边端起三八枪四下乱打,“乒、乒、乒、乒”“乒、乒、乒、乒”爆豆子般的枪声瞬间响彻整个夜空,任神仙來了也分不清敌我,趁着小鬼子一片大乱的功夫,赵天龙又从容地开了两枪,其中一颗子弹因为目标移动迅速而落到了空处,另外一颗子弹则迎面将一名急匆匆从帐篷里跑出來收拢队伍的鬼子军官推翻在地。 连续的伤亡令鬼子们愈发惊恐,根本无暇分辨子弹的來源,瞄准一切自认可疑的目标疯狂开枪,趁着小鬼子们沒时间照管汽车的机会,张松龄用醋柳树的枝条挡住枪口上部边缘,瞄准河对岸的汽车,稳稳地开火,“乒、乒、乒、乒、乒”,五颗子弹陆续飞出去,将面对河岸的四个轮胎打成了蔫黄瓜。 “嘶,。”“嘶,。”“嘶,。”在一片混乱的枪声当中,轮胎放气的声音显得格外短促怪异,前后才半分钟左右时间,两辆汽车就同时朝河面方向倾斜过來,几名躲在车身附近寻求庇护的鬼子兵吓得哇哇怪叫着跳起,抱起枪沒头苍蝇般四下乱窜,营地内明亮的电石灯将他们照成了一个个活靶子,正愁寻找目标越來越费力的赵天龙迅速调整枪口,扣动扳机,“乒、乒”又是两枪,将一名鬼子的大腿打折,另外一名鬼子的屁股烫了一个窟窿。 “帮帮我,帮帮我,。”“救命,,救命,。”受了伤的鬼子兵躺在血泊中,手捂伤口,惨叫着來回翻滚,因为过于追求射程的缘故,三八枪子弹出膛时所携带的动能极大,在近距离击中目标,很容易直接穿透,杀伤效果甚为使用者所诟病,但是在接近和超过二百米的距离处,三八枪子弹的伤害效果就与近距离时截然相反,子弹入肉后非但不会将目标贯穿,而且会急速翻滚旋转,将伤口附近的肌肉和血管搅成一团浆糊。 与伤者來自同一个地区的士兵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乡党血液流干而死,掏出急救包,匍匐着向血泊靠近,这个从正常人类角度來看绝对应该鼓励的动作,却遭到了附近一名鬼子军官的严厉申斥,“不准过去,谁也不准过去救那两个笨蛋,赶紧给我把狙击手的位置找出來,他在破坏汽车,他的目的是破坏汽车。” “他又來破坏汽车了。” “他又來破坏汽车了。”几个自认为头脑聪明的马屁精跟在军官身后大声嚷嚷,提醒同伴们保护重要军事物资,而他们自己,则尽量远离汽车,远离电石灯附近的区域,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这种毫无责任感和军人荣誉感的行径,令营地内的场面愈发混乱,几乎所有身处底层的鬼子士兵都不再管汽车会不会倾覆,趴在地面上,漫无目的的胡乱放枪,任由军官们怎么喊,也不肯再站起身來。 河对岸的赵天龙和张松龄则继续从容开火,一个专门瞄准鬼子,一个全心全意继续破坏汽车,更多的伤亡出现在鬼子队伍里,更多的弹孔出现在已经干瘪的车胎和汽车油箱附近,直到营地其他位置的鬼子兵抱着机枪赶过來支援,兄弟两个才默契地停止扣动扳机,躲在刺柳丛后将滚烫的子弹壳挨个收拾起來,颗粒归仓。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鬼子调集了三挺歪把子轻机枪,一挺拐把子重机枪,冲着黑漆漆的河岸疯狂扫射,看上去声势大得吓人,却沒能伤及兄弟两个分毫,在刚才偷袭中,枪口的火焰大部分都被刺柳枝条给挡住了,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而鬼子兵们骤然从睡梦中被惊醒,也做不出太正确的反应,沒勇气也沒本事瞪圆了眼睛仔细捕捉子弹出膛时的瞬间微光。 接连用机枪将河对岸梳理了三遍,小鬼子们才惊魂稍定,在一名躲藏于帐篷后的少尉指挥下,战战兢兢地开始以小分队为单位集结,准备向对岸发起反击。 必须将那个狙击手找出來,哪怕他已经被重机枪扫成了碎片,也要将他的尸体拼凑完整,以免留下任何后患,刚才的教训太惨重了,只是短短三、五分钟时间,鬼子们就损失了四名同伴,另外还有三名同伴身负重伤,不知道是否有机会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回來。 好在狙击手的同伙不多,也沒携带任何重武器,如果此人刚才手边恰巧有一门歪把子或者掷弹筒的话,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给自己壮胆儿,鬼子们一边集结,一边命令机枪手全力戒备,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对可疑地点用火力覆盖,也许是畏惧他们手中的机枪,也许在刚才的对射中不小心中了流弹,河对岸的狙击手再也沒有做任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重新组织起來,沿着河岸摆开攻击序列。 “估计是被流弹打死了吧。” “应该已经死透了,四挺机枪还扫不掉他,除非他是魔鬼变的。” “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他枪法再好,也阻挡不了帝国军人前进的脚步,“ ……. 见很长时间都沒有人再挨冷枪,鬼子们的胆气渐渐恢复了一些,乱哄哄地发出诅咒,恨不得用口水把河对岸的“狙击手”活活淹死。 有人大着胆子脱离本队,拿出急救包给伤员们止血,电石灯很亮,施救者和被救者都不能快速移动,几乎是一个个活靶子,但河对岸的“狙击手”还是沒有开枪,任由鬼子们将两名还有生还希望的鬼子兵抬进帐篷,将另外一名奄奄一息的鬼子兵用刺刀送回他的老家。 “渡边君走得很安详,他的灵魂会在天国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如何为帝国开疆拓土,接下來,让我们…”擦干刺刀上的血迹,鬼子少尉扯开嗓子,大声给士兵们鼓气,短短时间损失了这么多同伴,小鬼子们士气受打击很重,虽然一直叫嚣着要游到对岸去,将那个姓张的狙击手抓出來,乱刃分尸,但每个人看向河对岸时躲躲闪闪的眼神,却将他们心中的恐慌暴露无遗。 这是一片荒凉的土地,沒有大日本帝国急需的石油,也找不到铁、铜、锡、金等帝国急需的矿藏,这里甚至连当地人的粮食都不能自给自足,每年要从关内大批采购米、面、谷物和高粱,而当地人的性子又是那样的野性难驯,马贼、游侠、张学良的溃兵、吉鸿昌的余孽,肆无忌惮地在草原上横行,就连对帝国相对恭顺的蒙古贵族,暗地里也不知道在打着什么鬼主意,稍不留神,就很可能反咬一口,让势单力孤的帝国军人们连葬身之处都找不到。 而渡边君他们五个,却死在了这样一片蛮荒的土地上,既沒象进入中原大城市的那些同行们一样,抢到什么珍贵的宝藏,也沒能给家人带回去任何光荣,他们甚至连敌人长什么模样都沒看清楚就死了,死得稀里糊涂,死得毫无意义,同样连中国“狙击手”藏在什么位置都不清楚的鬼子兵们,不愿继续再沿同一条道路向前走,也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 “一切为了天皇。”喊了句老生常谈的口号,鬼子少尉结束了干巴巴的演讲。 “一切,,为了,,天皇。”鬼子兵们拖着长声,一个个回应得有气无力。 血淋淋的尸体就在眼前摆着,鬼子少尉也拿不出更好的手段鼓舞士气,讪讪地点点头,转身跑向营地最深处的一座帐篷,请求里边的长官做战前指导。 “一群胆小鬼,这点挫折就丧气了,简直侮辱了帝国军人的身份。”老鬼子藤田纯二腆着圆滚滚的肚子从帐篷里走了出來,冲着少尉大声喝骂。 “长官小心。”比狙击手提前一个多小时回到营地,随即被剥夺一切职务,降为马夫的酒井高明弯着腰冲上前,用屁股挡住藤田纯二的身体。 “滚开。”藤田纯二一巴掌将马屁精拍飞,大步走向麾下士兵,“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如果狙击手还在对岸的话,就让他第一个将我……” “啾。”一颗子弹拖着尖啸飞來,藤田纯二仰面而倒。 注1:上章写得急了些,把已经被骑走的大白马又写出來了,经大伙提示已经更正,谢谢诸位。 第八章 戎机 (五 上) 第八章戎机(五上) “保护长官。”想拍马屁却给上司引來了杀身之祸的鬼子少尉被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舍命将不知生死的藤田纯二压在了自己身底下。 “保护长官。”“保护长官。”“反击,反击。”“抓刺客。”乱七八糟的叫嚷声随即响成了一片,原本就士气低落的鬼子官兵们,或者沒头苍蝇一般寻找安全的位置藏身,或者端起机枪、步枪冲着河对岸乱打,非但沒能找到狙击手的藏身位置,反而又被对方趁乱打死打伤了好几个,愈发狼狈不堪。 “打灭灯,将灯打灭,咱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该死,一群笨蛋、废料。”到底是从关东军涮下來的老兵,酒井高明凭着自己丰富的行伍经验,给出了一个最合理提议,六神无主的鬼子兵们立刻调转枪口,冲着身边仅有咫尺之遥的电石灯扣动扳机,‘乒,’‘乒,’‘乒,’‘乒,’…….,“哒哒哒…”“哒哒哒…”,很快,所有电石灯就都被打碎了,整个营地隐藏进了黑暗当中。 失去的灯光的指引,河对岸“狙击手”也沒办法继续瞄准,致命的射击声嘎然而止,鬼子兵们抱着机枪、步枪,木然地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恐惧。 正在他们欲哭无泪之际,营地深处,突然又传出了一声熟悉的咆哮,老鬼子藤田纯二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忠心少尉,挣扎着站起來,冲着惊慌失措的鬼子兵们大声叫骂:“混账,蠢货,一个狙击手就把你们全给吓死了,你们不配做帝国的军人,你们统统都是废物。” “全给我站起來,以生命捍卫帝国军人荣誉。”又惊又喜的鬼子少尉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冲着麾下士兵们大声叫嚷,“他只有一杆步枪,咱们这边却有一百多杆,如果他…….” “啾,。”一颗子弹凌空而至,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将他后半截鼓舞士气的话直接塞回了肚子里。 鬼子少尉吓得一个箭步扑向汽车,脑袋扎在干瘪的轮胎下,两腿在外边不停地抽搐,已经被剥夺了所有职务和军衔的酒井高明却远比他这个少尉镇定,指着河对岸一处黑漆漆地所在,大声提醒,“那边,我看到了枪口的火光,那边,请大伙一起瞄准那边打。” 甭管看沒看清楚对岸到底有什么,鬼子的步枪、机枪全都调转过來,顺着酒井高明手指方向,集中倾泻火力,很快,河对岸就有一丛干枯多时的野树被子弹引燃了,火苗夹着浓烟跳上半空,将树干周围二十余米方圆照了个一片通明。 “照明弹,打照明弹,把地上的野草也点燃它。”一直躲在营地深处的藤田纯二也受到的提醒,大喊着发出今晚唯一正确的命令,听到了长官指示,鬼子的军官和士兵们分别将造价远比普通子弹昂贵的照明弹和曳光弹压入枪膛,争前恐后地打上了半空,一瞬间,河对岸亮如白昼,借助这珍贵无比的光明,鬼子机枪手瞄准对岸几颗靠近河道的野树,将子弹不要钱般泼了过去,很快,那几株野树也陆续冒起了黑烟,紧跟着,黑烟中跳出了猩红色的火焰,树枝、树干先后被引燃,连带着树下半黄的秋草也被付之一炬,几条火蛇借着夜风的助力,由河岸向更远处蔓延、壮大,三五个呼吸之间,就由小蛇变成巨蟒,又从巨蟒变成了火龙,纠缠翻滚,将河对岸方圆数里的区域,烧成了一片猩红色的火海。 如果那个狙击手还不肯离开的话,就会被野火硬生生烧成一堆焦炭,鬼子兵们发现自己终于安全了,举着枪,大声欢呼,趁着众人不注意,藤田纯二悄悄地转过身,从胸前掏出几片破碎的青瓦,然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自己向來不怎么待见酒井高明,低声说道:“多亏有你,酒井君,你怎么知道青瓦可以起到防弹作用的。”(注1) “我,我……”突然受到上司夸赞的酒井高明很不适应,舌头在嘴巴里头缠绕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回应,“报告长官,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自己还沒來得及试验。” 如果换做一天之前,听到这个回答,藤田纯二绝对会仰起胳膊,狠狠赏对方几个大耳光,但是今晚他塞在胸前并且救了他一命的青瓦,全是“胆小鬼酒井”所提供,使整支队伍转危为安的战术,也是在“马夫酒井“的提醒下,才果断做出的,如此至关重要的贡献,已经足够让他对先前那个“废物酒井”的看法稍微发生一些转变,轻轻皱了皱眉头,继续低声说道:“好吧,能勇于实践,也是一种优点,但是你怎么知道那个狙击手肯定沒有离开的,好像还确信他的攻击目标就是我。” “报告长官,我,我……”黑暗中沒人看得清楚酒井高明的表情,但是他本人还是觉得心里直发虚,先前提醒藤田纯二小心的话语,完全出于拍马屁的目的,根本不是因为他当时确信河对岸的狙击手还沒有离开,但在这个时候说实话却是傻瓜才会做出的选择,酒井高明并不愚蠢,长期的兵油子的生涯,让他比周围的同伴们掌握了更多的生存智慧,努力压制住心底的紧张,他将声音提高了几分,郑重汇报:“报告长官,我是基于如下几方面因素,才做出了敌人的主要目标是您的判断,第一,敌方不顾白天疲惫,半夜前來偷袭我们,明显是为了拖延我军的推进速度,第二,敌方兵力单薄,能拖延我军的手段有限,大部分攻击都放在了对汽车的破坏上,第三,在无法确认汽车的破坏程度时,刺杀我军核心人物便成了他的唯一选择…….” 越说,酒井高明的头脑转得越快,论据也越充足,“而少佐阁下无疑是我们这支部队的灵魂,只要将您打伤……” “他就如愿以偿了。”藤田纯二被拍得好生舒服,主动替酒井高明将理由补充完整,太可恶了,那个來自军统的狙击手太可恶了,居然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來暗算大日本帝国的栋梁,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揪出來杀死,永绝后患,哪怕为此耽搁了对共产党游击队的攻击,也在所不惜。 想到这儿,藤田纯二当机立断,“鸠山少尉,你带人沿着河岸警戒,发现可疑动静立刻用火力压制,别再给那个狙击手任何偷袭营地的机会,酒井君,你去通知所有少尉以上军官來我这边开会,大家一道想办法解决目前的麻烦。” “嗨依。”在一片羡慕的眼光中,成功扭转了形象的酒井高明敬了个礼,小跑着去执行命令,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少尉鸠山,这个正规军校出來的高材生因为刚才的拙劣表现,在上司眼中彻底失了势,黑着脸向藤田纯二敬了个礼,垂头丧气地带人做外围警戒去了。 两三分钟之后,除了鸠山之外的少尉以上军官都被召集到藤田纯二身边,酒井高明也带着几个平素相熟的伙伴转了回來,七手八脚,用沙土在正对河岸位置,垒了一堵半人高的短墙,将所有军官们都保护在了沙包之后,这一体贴的行为,令他在藤田纯二心中的形象瞬间又高大了不止一两个百分点儿,后者指着身边的位置,低声命令:“酒井君,你也坐下,我还有话需要问你。” “我…。”被巨大的幸福砸晕,酒井高明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从同伴们的脸上羡慕的表情中得到确认之后,他才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润透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朝藤田纯二走了过去,“长官,我只是…….” “白天对你的处分只是一个警告。”对于有用的人,藤田纯二并不吝啬给与鼓励,“你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改正错误的决心,处分也就沒必要继续执行了,从现在起,你恢复小分队长职务,军衔么…….” 大约是觉得将对方的职务恢复到一个月之前的位置,还不够答谢他提供的那几片青瓦,藤田纯二想想,继续补充,“我会向上面提议,晋升你为特务曹长,酒井君,希望你再接再厉,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注2) “多谢长官,多谢长官栽培。”酒井高明感激得眼泪当即就淌了出來,冲着藤田纯二连连鞠躬。 “不必谢我,这都是你应得的奖励。”为了让对方更卖力地为帝国效命,也为了竖起一个正面典型來鼓舞士气,藤田纯二摆了摆手,继续强调,“帝国不会忘记任何为她做出贡献的人,哪怕这个人过去再不出色,职务再低微,诸君,请发挥你们的全部智慧,跟我一起想办法将那个危险的破坏分子揪出來,咱们这次行动是上报了关东军参谋部备案的,无论如何不能因为一两个破坏分子的骚扰,就功亏一篑。” 注1:青瓦,旧事中国城市中常见了一种瓦片,受到撞击时会碎成多片,有效将撞击力分散出去,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欧洲的老兵们就学会了用瓦片遮挡身体要害部位,抵消敌军的子弹冲击。 注2:特务曹长,相当于准尉,是鬼子部队中尉官的起步等级。 第八章 戎机 (五 下) 第八章戎机(五下) “还不是你想邀功,非要把八路出现的事情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借着夜幕的掩护,众低级军官们悄悄撇嘴,眼下这个动用决胜弹剿灭游击队的计划,藤田纯二事先跟他们谁也沒通过气,所以众人并不认为行动失败与否,跟自己能有什么关联。 虽然看不清楚麾下这些基层军官的表情,藤田纯二却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了众人并沒有被自己的话语给打动,想了想,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严正警告:“诸君应该知晓,目前帝国在武汉地区的战斗,进展得并不顺利,短时间内,肯定沒有抽调兵力巩固占领区的可能,如果我等这次行动失败,接下來需要独自面对的敌人,恐怕就不止是红胡子一家,马贼、白俄、甚至那些已经确定与帝国合作的蒙古贵族们,都可能改变立场。”(注1) “混账。”“该死。”“谁敢闹事,就杀光他们。”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乱纷纷叫嚣,声音虽然大,里头却依旧沒多少激情。 也难怪他们的战斗意志低下,草原上实在太穷了,那些派往南方作战的同伴,多少还能通过战争,发一两笔意外之财,寄回家去,让国内的妻儿买上几斤肉來改善生活,而同样为基层骨干的他们,在脚下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却什么外快都捞不到,当地的蒙古牧人和汉族农夫都太穷了,家中连件干净衣服都翻不到,根本不可能被刮出任何油水,而那些有钱有势的蒙古贵族们,偏偏又是帝国尽力拉拢的目标,非但他们这些基层军官被严禁去对方家里勒索,就连藤田纯二这种土皇帝,都轻易不敢向蒙古贵族们讨要孝敬,万一不小心激起了“民变”,关东军司令部绝对不介意用几十颗自己人的脑袋,來平息所有蒙古贵族的愤怒,(注2) 强忍心头烦躁等了好一会儿,藤田纯二却只听到了一大堆沒用的诅咒,具体该如何摆脱眼下尴尬局面,却是谁也不肯带头为他出谋划策,无奈之下,他只好主动点将,野狗一样的目光在一群黑乎乎的影子身上搜了搜,最后又落在了酒井高明头顶,“酒井君,你经验丰富,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沒想到自己突然就变成了上司眼里的香饽饽,酒井高明一时竟非常适应,沉吟再三,才硬着头皮回答道:“报告长官,我私下以为敌人的主要目的就是骚扰我们,让大伙沒力气赶路,并沒有实力,沒有实力将咱们彻底击败。” “废话。”众基层鬼子军官纷纷撇嘴,从刚才的枪声密集程度來判断,潜伏在河对岸的狙击手,顶多带了五、六个同伴帮忙,用半个班的中国军人击败半个中队的大日本皇军,写神怪小说的家伙都不敢如此写,当然更不会在现实世界里头被定为作战目标。 虽然是废话,但好歹算响应了藤田纯二的动员,后者轻轻点点头,带着几分鼓励的口吻命令,“你接着说,他们为什么要缠住我军不放,,有什么好办法将他们抓住,给今夜阵亡的士兵们报仇,,如果我给你两个小分队,你能解决掉他们么。” “这,这…….”酒井高明眨巴着小三角眼,心中叫苦连天,他之所以从关东军那边被发配到草原上來,就是因为胆子小且作战本领不济,遇到耍嘴皮子功夫的时候还能滥竽充数一番,若是真的带兵打仗,眨眼之间就会把自己的老底儿卖得干干净净。 “怎么,酒井君不想珍惜这个表现能力的机会么。”仿佛今天就认定了对方,藤田纯二追问声音里头充满了威胁意味。 “不是,不是,长官千万不要误会。”酒井高明吓得连连摆手,一边摇尾乞怜,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脱身之策,“酒井不是不珍惜长官给与的机会,酒井是怕耽误,耽误了长官讨伐游击队的大事,酒井私下认为,敌人纠缠得越紧,越说明长官针对喇嘛沟那边的策略越正确,他们,他们…” 眼前突然灵光乍现,酒井高明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判断,“游击队,共产党游击队那边肯定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那个狙击手才发了疯地咬住咱们不松口,就是这样子,他之所以白天黑夜都不休息,是因为他害怕,害怕咱们及时赶到喇嘛沟战场,与友军一道将游击队一举消灭。” 这恐怕是今夜藤田纯二听到的最动听言语,不由得他不面露微笑,想了想,带着几分期盼的口吻继续询问,“那你说,咱们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放任敌军的狙击手继续打黑枪不成。” “当然,当然不是。”既然第一脚已经获得了上司的认可,酒井高明立刻顺着原來的思路进行大幅度展开,“卑职私下认为,当务之急,是要理清主次,咱们这回的主要目标是讨伐共产游击队,而不是捉拿国民党的狙击手,所以无论那个狙击手如何骚扰,咱们都必须尽快赶到喇嘛沟战场,以防游击队那边得到消息,提前逃命。” “嗯。”虽然回答与提问已经差出了好几十里地远,藤田纯二依旧非常满意地点头。 受到了他的鼓励,酒井高明思路愈发清晰,“其二,河对岸已经着起了大火,即便侥幸沒有被大火烧死,那个狙击手今晚也不可能再从同一方向继续骚扰我军,只要我军在其他三个方向严加戒备,他就很难再找到打冷枪的机会。” “对啊。”“我刚才怎么沒有想到。”“天亮之前,估计能睡上一会儿安稳觉了。”鬼子军官们纷纷点头,看向酒井高明的目光里鄙夷的味道登时减弱了不少,相同的观点,其实大伙谁都能想到,但是谁也沒酒井高明想得这么快,这么脉络分明,几乎是一条接着一条,首尾相扣,听上去丝毫沒有牵强的感觉。 鸠山少尉正带着几个人巡逻经过,听到酒井高明的话,不甘心自己的风头被抢,忍不住停下脚步,大声问道:“酒井君说得轻松,今夜的确不会再有太大危险了,但是明天呢,明天白天时,咱们拿什么办法來对付那个狙击手,要知道,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之内,他就破坏掉了四个轮胎,还给我军造成了将近一个小分队的伤亡。” “是啊,天亮之后怎么办啊,。”鬼子军官们心里头刚刚涌起的一点点兴奋,被鸠山少尉的话冲了个无影无踪,四下里可藏身之处那么多,敌军狙击手的骑术和枪法又那么出色,即便他每次都是打一枪就策马逃走,反复折腾十几个钟头下來,也能造成接近一个小分队的伤亡,届时,还活着的弟兄们即便不被他打得士气崩溃,也会被他折腾得再沒有力气赶路了。 “天亮之后,天亮之后……”酒井高明狠狠瞪了鸠山少尉一眼,恨不得能暗中勾结张松龄,将此人一枪爆头,但在联系上张松龄之前,他必须先解决对方的提问,以免好不容易在藤田纯二心里建立起來的正面印象,再度变成一坨狗屎。 “天亮之后对我军就更有利了。”狠狠咽了一口吐沫,酒井高明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想主意,“白天之所以被他偷袭得手,是因为我军沒有做任何防备,而一旦明白了此人的目的,我军就可以做针对性的部署,将汽车修好后保护在队伍正中央,不让他继续找到机会破坏,然后将所有骑兵分成四队,在汽车两侧距离二十米和五十米的地方,分层排列,一边走,一边搜寻周围的可疑目标,万一遇到偷袭,立刻两队人马直接包抄过去,再也不给他跳上战马逃走的机会。” 这样做,队伍的横截面会变成很宽,万一遇到大股的敌方骑兵來袭,瞬间就可能被冲垮,这样做,也会极大的拖慢队伍的前进速度,使得队伍到达战场时间,再度被严重推后,但是这样做却有一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足以保证那个凶残的狙击手再也沒机会对汽车和藤田纯二本人打黑枪,并且极有可能,在他发起下一次偷袭时,当场将其生擒活捉。 敌人只有共产党游击队一支,此刻正被马贼们拖在喇嘛沟,当然不可能伏兵于半路,杀大日本皇军一个措手不及,马贼们全是受雇佣而來,大日本皇军到达战场的时间稍微晚上那么一天半天,他们想必也不敢抱怨什么,况且如果能跟游击队拼得两败俱伤,岂不是省得大日本皇军将來还要抽兵力征讨他们了,左右都有好处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心中稍稍做了下权衡,藤田纯二就打算全盘接受酒井高明的提议,站起身,拍了拍后者肩膀,笑着说道:“你的办法很好,我会仔细考虑,如果能顺利剿灭共产党游击队,我会重点向关东军司令部汇报你的表现。” “谢谢长官栽培。”酒井高明又是一个深鞠躬,受宠若惊,心里头,却悄悄地开始嘀咕,“姓张的家伙不会傻到明知我这边已经做了充足准备,还要冲过來继续搞破坏吧,那样他可真是太不要命了,嗨,中国人里头,不要命的傻瓜太多了,希望他不会是其中之一,希望。” 注1:武汉保卫战持续了四个多月,虽然以国民革命军放弃大武汉为终结,但日军兵力不足,后继乏力的弱点,也充分暴露了出來,为今后的持久抗战,提供了充足了依据。 注2:全面发动侵华战争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三八年,鬼子的战场开支,已经超过了其国民总收入,所以国内普通人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很多家庭连饭都吃不饱,更甭提肉食。 第八章 戎机 (六 上) 第八章戎机(六上) 张松龄当然不知道小鬼子已经给他与赵天龙两个布置下了重重陷阱,即便知道,也不会影响他的袭扰行动分毫,事实上,在转身北返,决定与红胡子并肩应对危机的一刹那,他已经做出了最坏打算,不是因为他蠢,也不是因为他活得了无生趣,而是因为在他自幼熟读的那些书本里,无数古圣先贤在面临类似的情况时,已经告诉了他到底该做如何选择。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三千多年前,一个姓孟的老头面对学生的提问时,做如是解答。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六百余年前,一个姓文的书生在入侵者的监狱中,挥毫写下如是不朽文字。 “今与公慷慨赴死,以见陈公于地下,岂不亦奇伟大丈夫哉。”三百年前,当黑暗再度降临华夏大地,一个与他同龄的少年面对征服者的屠刀,与友人做如是言。 …… 诚然,中国漫长的历史上,一直不乏秦桧、洪承畴、吴三桂、施琅这种人渣败类,但在华夏有文字记载的漫长文明史上,同样站立着岳飞、文天祥、史可法和夏完淳这种豪杰英雄,只要这个世界还沒有黑白颠倒,只要这个国家还沒有彻底沉沦,这里的百姓就不会容忍秦桧在岳飞面前耀武扬威,不会容忍有人把洪承畴捧为和平的使者、民族大融合的英雄,哪怕汉奸们的徒子徒孙再绞尽脑汁给带路党寻找理由,哪怕贪官污吏再用心给卖国贼涂脂抹粉,当他们将真正目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所换回來的只能是一个字,“呸。” 张松龄怕死,但更怕辱沒祖宗,赵天龙也是如此。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傻瓜”正在距离河岸二十里左右的一个小山坡后,用匕首和清水互相帮忙处理伤口,鬼子们最后那阵全方位多角度的火力覆盖,并非一点成效都沒有,除了将河岸附近的树木和野草打成了一片火海之外,还有三颗流弹“侥幸”蒙中了目标,其中两颗分别擦过了张松龄的左肩和右肋,在他原本就疤痕纵横的身体表面,又增添了狰狞的两道。 另外一颗流弹将赵天龙的左肩胛处的衣服打出了一个小洞,鲜血顺着伤口淌出來,将他的后背染红了湿淋淋一大片,张松龄第一眼看到,心里就猛然打了个突,但是赵天龙却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就是一处枪伤么,离心远着呢,死不了人,你先顾自己,等腾出手來再帮我的忙。” “得尽早把子弹取出來,免得伤口感染。”因为受伤次数太多的缘故,张松龄自己早已经成了半个战场医生,又举着火把仔细看了看赵天龙肩胛处的弹孔,皱着眉头回应,这颗子弹应该是在二人从火场撤离时,从背后很远的地方打过來的,因此并沒有造成贯穿伤,但是它却极有可能卡在了赵天龙的肩胛骨某处,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后者的整条肩膀都可能废掉。 “先管你自己,先管你自己。”赵天龙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股子烦躁,推开张松龄的胳膊,大声抱怨,“奶奶的,小鬼子的子弹真会挑时候,早不打,晚不打,偏偏等老子往后撤时才打过來,这要是被周黑子看见了,还不知道又要怎么埋汰人呢,。” “沒事儿。”张松龄又好气又好笑,大声安慰,“他要是敢胡乱编排你,我就帮你出气,算了,我打不过他,咱们两个一块收拾他,好好给他松一次筋骨。” “还用咱们两个,我一只手也能把他干翻。”赵天龙伸开未受伤的右臂,五指曲曲伸伸,比起伤口处的疼痛,他更在乎其实是伤口的位置,左后肩胛骨偏下,怎么这般倒霉呢,让不明真相的人看见,还以为龙爷我做了逃兵呢,真他奶奶的郁闷,郁闷至极。 知道他心高气傲,张松龄也不多废话,将火把塞进对方的右手里,从衣襟处扯下三段粗布条,用清水反复洗干净了,其中一段用來擦去自己身上伤口处的血迹,另外两段则用來包扎,以免伤口处弄进尘土,导致意外情况发生。 他身上的两条伤口看上去虽然恐怖,却都属于轻伤范畴,用不了多长时间也就处理利索了,再度取出一把不常用的匕首,于火把上将刀尖和两刃烧红,稍稍冷却片刻之后,他拍了拍赵天龙的肩膀,示意对方转过身去,“忍耐一下,很快就好,实在忍不住,你就找个东西咬在嘴里,千万不要挣扎。” “瞧不起你龙哥不是,。”赵天龙撇了撇嘴,笑着抗议,“你尽管动手去挖,要是皱一下眉头,我以后就给你端一整年的洗脚水。” “那咱们可说定了。”张松龄笑着点头,故意拿话來分散赵天龙的注意力,“让入云龙给我当勤务兵,这说出去得多有面子啊,恐怕红胡子本人,都比不上我。” “小样。”赵天龙继续撇嘴,“给你个杆子,你就真敢往上爬,要是我沒有皱眉呢,你是不是留下來跟我一起干,。” 闻听此言,张松龄的手忍不住轻微哆嗦了一下,差点用刀刃在赵天龙背上直接挑出一条大口子,今后到底如何,他还真的沒仔细想过,当时只是觉得宁可拼着前程不要,也得把鬼子准备使用化学武器的消息及时送到喇嘛沟,以免红胡子和赵天龙等人在沒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小鬼子活活毒死,但警讯成功送出之后,他又觉得心里好生失落,仿佛丢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一般,这辈子可能都再也找不回來。 “哎,问你呢,你不是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來了吧。”赵天龙单手举着火把,嘴里有一句沒一句地继续跟好朋友逗闷子,“至于么,我又不是大姑娘,弄出疤瘌來还会赖上你,等打败了这伙鬼子,你准备去哪,还去找你的老队伍么,人家会不会还要你,,我可听说过,你们蒋委员长那人,心眼儿一向不怎么大。” “我跟的是孙连仲将军,与蒋委员长目前还说不上话,再说,他也沒功夫管我一个小连副的事情。”用力摇了摇头,张松龄将眼前烦恼暂时抛在身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咱们俩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 说着话,他轻轻将匕首的尖端探进入云龙肩胛上的伤口,朝上朝下顺着肌肉走向慢慢扩大,淤积在皮肤下的血立刻顺着匕首刃涌了出來,淅淅沥沥淌了他满手,强压住心中的紧张,他继续将匕首向伤口深处探,反复寻找了好几次,才终于在肩胛骨稍稍偏下的位置,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赵天龙早已疼得面无人色,却硬挺着一动不动,只是举在右手里的火把却颤颤巍巍,象打了摆子一般抖个不停,“如果疼得厉害,就喊出來,反正附近沒有其他人。”见对方忍得实在辛苦,张松龄好心地建议,“我当年打了麻药,还疼得鬼哭狼嚎,过后也沒见谁敢当面笑话我。” “不疼,你动作在麻利点儿,我就更舒服了。”赵天龙额头汗珠滚滚,却继续咬着牙根死撑到底。 张松龄点点头,一手抢过火把,举到伤口附近,另外一只手拿着短匕轻轻撬动已经变形的子弹,眼见着子弹就要从对方的肩甲骨上脱离出來,耳畔突然又传來了赵天变了调的声音,“说,说真的,如果咱们这回把鬼子打跑时,咱俩还都活着的话,你还回南边么,你真的就那么想回南边么,。” “吧嗒。”张松龄手一抖,将一颗染血的子弹从赵天龙的肩胛处挑了出來,远远地甩在了草地上。 第八章 戎机 (六 中) 第八章戎机(六中) “啊。”赵天龙疼得眼前发黑,一头向前栽去,亏得右手抢先在地上撑了一下,才勉强沒摔个嘴啃泥,若是换做平日,张松龄肯定会毫不客气地调侃几句,至少要问一问好朋友关于倒一年洗脚水的赌约何时开始兑现,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沒有丝毫开玩笑的心情,只是默默地收拾好匕首,然后拿出一颗子弹用牙齿拔出去弹头,将弹壳里的火药倒向赵天龙的伤口。 “你,你给我倒枪药什么。”赵天龙被吓了跳,赶紧向前蹿了几步,躲开了张松龄的荼毒。 “用火药烧一下,省得你的伤口发炎,你别躲,就一下,不会比刚才还疼。”张松龄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解释,声音沙哑而又低沉,好像藏着肚子里藏着块万年寒冰一般。 “我的包裹中有金疮药,就是马鞍子后边那个小包,老疤瘌配的,肯定比你手里的枪药好使。”赵天龙可不愿被他在伤口上狠狠给放一把火,赶紧指着黄骠马的鞍子汇报。 “那你怎么不早说。”张松龄沒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去找金疮药。 “我,我刚才不是疼糊涂了么,。”赵天龙自知理亏,低下头,小声解释,“真的不是故意不给你用,你把整个药盒子全拿过來,我一会儿也帮你往伤口上洒一些,喂,你的脸拉那么长干什么,,我是那种有好东西自己藏起來不给别人用的人么,。” 张松龄沒有心情理睬他,自顾默默地取來药盒,默默地用匕首从里面挑起來一些白色的粉末,洒进赵天龙肩胛骨上的伤口,金创药的止血效果非常好,几乎是刚刚洒上去,就立刻在伤口里边凝成了小块,然后于新形成的血团外再洒上几层,伤口处就不再有大股的血浆往外淌。 动作麻利地将赵天龙的肩膀包扎完毕,张松龄解开自己大腿上的绷带,非常认真的重新处理伤口,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乱得仿佛有几百只喇叭在同时大喊一般,“你真的就那么想回南边么,。”“你真的象自己说得一样想回老部队么。”“算了吧,你如果真的想回去早回去了,又何必非往草原上跑这趟。”“你其实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你其实早就绝望了,只是…….” 当那层单薄到了极点的窗户纸被赵天龙无意间捅破,真相便再也无处躲藏,他其实并不想立刻就回老部队,至少不像他一直表现出來的那样想,如果他真的想回去的话,沒必要把回归的顺序,安排在给孟小雨的父亲报仇之前,无论什么时候,国仇都大于家恨,况且与他有仇的汉奸不止朱二一个,真的要排排座位的话,他应该先去葫芦峪找秦德刚,然后才该走到草原上來,而不是先千里迢迢地出了塞,在赶路的途中,才又把给雪花社众人报仇的事情,安排在了寻找二十六路的前面。 甚至在老孟山活着的时候,张松龄就可以离开娘子关,离开那个隐藏于群山中的小村子,孟氏父女虽然不会很情愿地放行,也绝对不会死乞白赖地拦着他,耽误他的前程,他只是以孟氏父女的阻拦作为一个幌子,躲在下面逃避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虽然他自己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草原上的夜风有点儿冷,吹在裸露的伤口上,疼得人一阵阵发虚,张松龄几次用匕首挑了药粉,都因为胳膊抖得太厉害,将大部分药粉都洒在了伤口外边,赵天龙见状,赶紧凑上前來帮忙,却因为只有一只右胳膊可以用,整个人显得笨手笨脚,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他从地上捡起火把,专门承担起照明任务,同时偷偷地上下打量张松龄,试图找出后者为什么变得如此小心眼儿的原因。 “沒事儿,我自己应付得來,你先找地方眯一会去吧,实在睡不着,就去捡点几根干树枝來生火,我觉得天气有点儿冷,咱们两个别被冻着。”张松龄不愿意老被好朋友盯着研究,皱了皱眉头,低声吩咐。 “那你自己小心点儿,金创药就这么一盒,用完了,可就还得再去找老疤瘌,他的东西可是从來都不白给。”丢下一句玩笑话,赵天龙起身去找干柴,一边走,还一边在皱着眉头琢磨,“这家伙到底哪根筋转错地方了,怎么突然间就变得魂不守舍。” 时值晚秋,醋柳、沙棘等灌木早就已经开始落叶子,所以干柴并不难找,很快,赵天龙就用右臂夹着一小捆儿干柴走了回來,张松龄也重新处理完了自己身上的伤口,站起來,与对方一道于土丘下升了堆篝火,然后抱着膝盖,对着篝火继续沉沉的想事情。 小鬼子刚刚吃了大亏,想必今夜不会再轻易给他们下手机会,明天早晨如果鬼子能将汽车修好并且继续赶路的话,他和赵天龙两个肯定还要缠上去,让鬼子们防不胜防,从这里到喇嘛沟,还有不小一段路程,如果战术运用得当的话,应该还能给红胡子那边争取出一天半到两天的时间,有这么长时间做缓冲,游击队估计也能带着百姓转移了,不会再留在山寨中等着被鬼子的化学武器荼毒。 毕竟刚刚流过不少血,身子约略有些发虚,想着想着,张松龄的头就垂了下去,稀里糊涂地进入了梦乡,梦中的他穿越重重关山,再度与石良材、廖文化等人站在了一起,抱着刺刀冲向了鬼子,小鬼子们则被冲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胜利一个接着一个,鬼子们突然就变得脆弱不堪,他和弟兄们从武汉杀回了南京,又从南京杀回了台儿庄,娘子关、北平,一路上势如破竹,荣誉,军功,各种奖励接踵而來,鲜花和掌声几乎将英雄淹沒,正当张松龄扛着三颗将星幸福地站在一座礼台上,准备接受最高长官的授勋时,老苟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來,“噗通。”一声跪在了观礼台上。 “弟兄们,是老苟对不起你们。”冲着核桃园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向來不主张多管别人闲事,只想管好自己的老苟拔出枪,对着他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乒,。”那一刻,天边的晚霞红得象火。 人间也被天空中的火焰波及,整个烧成了一座炼狱。 火狱中,有一只涅槃的凤凰张开了华丽的翅膀,无悔,亦无惧。 第八章 戎机(六 下) 第八章戎机(六下) “乒,。”又是一声枪响,将张松龄的灵魂从梦境中强行拉回了现实世界,凭着一年多行伍生涯养成的条件反射,他迅速跳起,拔枪,睁大了眼睛四下寻找可疑目标,模糊的视野迅速变得清晰,在朝霞的微光里,他看见几个单薄的身影骑着战马,从自己右前方三百米多远的地方飞掠而过,跟在这些人后边,是二十余名骑彪悍的马贼,举着长枪短枪,紧追不舍。 “是郑小宝他们几个,这些不听话的熊孩子。”赵天龙早已经认出逃命者的身份,架起三八枪,冲着马贼们扣动扳机,无奈距离太远,他的左臂又因为受伤而行动不变,控制不住枪身的稳定,连续几颗子弹都射失了目标,徒劳地在草地上蹭起一道道水雾。 “把步枪全给我,你先上马。”张松龄迅速判断清的形势,将盒子炮插回腰间,也捡起三八大盖儿,用半跪的姿势向马贼们瞄准儿。 赵天龙愣了愣,有些不太习惯被人指挥,但出于对好朋友的信任,他还是快步走向了坐骑,单手扶鞍跳了上去,转过身來紧张地观察战场上的动静。 张松龄一直沒有开枪,即便是看到马贼们分出一半儿骑兵向他和赵天龙的藏身处杀了过來,也沒有立刻射出子弹,疾驰中的战马很难被准星捕捉,他这边只有两杆枪,必须最大可能比保证射击的精度,很快,目标便冲到了二百米距离之内,并且还在继续向枪口靠近,瞄准越來越大的马脖颈,他果断地扣动了扳机,“乒,。”子弹拖着尖啸扎进马腹,将可怜的畜生心脏打碎,马背上的小马贼猝不及防,一头栽了下來,摔了个筋断骨折。 “乒,,。”“乒,。”“乒,,。”“乒,。”另外四颗子弹他射得奇快无比,其中一颗都打在了空处,另外三颗则各自击中了一匹飞奔而來的战马,将马背上的土匪摔成了滚地葫芦,沒有时间捡起另外一杆三八枪,剩下的七名马贼们已经冲到了五十米之内,手中弯刀在清晨的阳光下亮得扎眼,张松龄向旁边一个鱼跃,躲开战马的前蹄,同时抽出盒子炮,“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两串子弹借助手掌的左右移动,在他和赵天龙身前形成一个狭窄的扇面,凡是进入到这个扇面内的物体,一概掀翻在地。 “打得好。”赵天龙大叫着抽出钢刀,双腿狠狠一夹马肚子,黄骠马早就等得浑身发烫,“唏溜溜,。”长啸一声,纵身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马贼们,寒光和黑影交错而过,赵天龙甩掉刀身上的血珠,直奔下一名对手。 前后不过是半分钟时间,扑过來的十一名马贼里头,已经有四人送命,三名生死不知,剩下的四名马贼哪敢与入云龙放对,惨叫着拨偏马头,落荒而逃,正在追郑小宝的马贼们也发现了情况不妙,大喊一声,拨转坐骑,向着河道的方向迅速遁走,把几个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半大孩子们丢在草原上,一个个喘得如同刚刚下完了地的黄牛。 担心几个少年的情况,赵天龙沒心思追杀众马贼,将黄骠马兜回來,径自跑向郑小宝,“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啊,居然连老子的话也敢不听。” 郑小宝先是愣了愣,突然咧开嘴巴,放声大哭,“哇,,,毛蛋和九成都死了,我们今天早晨过河找你们,半道上遇到了马贼,毛蛋和九成被他们当场打死了,三娃和土生留下來断后,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马贼们欺负我们人少…….” “你个沒担当的混蛋。”赵天龙心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冲上前,抬手给了郑小宝几个大耳光,“他们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有脸还活着,临行前我怎么给跟你嘱咐的,让你带着他们去找斯琴,不要在路上乱跑,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怎么这么不听话。” 一边打,一边数落,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中滚滚而下,红胡子将娃娃兵们交给他,是希望他能给孩子们找一条活路,而如今,活路在哪还不知道,孩子们却已经伤亡了三分之一。 “算了,你就是把他打死,毛蛋和土生他们也不可能再活过來。”张松龄走上前,伸手拉住黄骠马的缰绳,将赵天龙从郑小宝和他的坐骑旁扯远,“这地方距离鬼子的大部队太近,刚才的枪声很容易就把他们给招过來,有了马贼助阵,他们比昨天难对付得多。” 对于小鬼子來说,这伙马贼的到來简直是雪中送炭,有了这些不要钱的炮灰,他们兵力不足的情况就能得到极大的缓解,只要把这些炮灰在队伍周围大把地洒出去,纵使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本领再大,也很难象昨天夜里那样,不声不响地接近鬼子的队伍,第二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小鬼子甚至还可以主动反击,先用炮灰试探出他们的位置,然后再派大队人马前來围堵,毕竟双方众寡悬殊,就是凭着人数堆,鬼子们也可以把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活活堆死。 赵天龙也知道此刻不是追究郑小宝责任的时候,狠狠瞪了小家伙一眼,大声骂道:“等有时间我再跟你算账,还有谁受伤了,赶紧下來处理,趁着马贼的大部队还沒杀过來。” 后半句话,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惊魂初定的半大小子们愣了愣,开始迅速检查各自的身体,很快,便有三个小家伙的脸色开始发白,哆嗦着从马鞍上往下溜,人还沒等落地,身子先疼得缩成了一团。 张松龄大步赶过去,一个接一个将他们从马背上扶下,掀开染血的衣服,检视伤口,一个后背上中了枪,两个伤在了肩膀上,好在是于策马逃命过程中挨的子弹,由于距离远和速度相互抵消的缘故,子弹入肉都不是很深,张松龄只用了三分钟就把它们全拿匕首给挑了出來,然后敷上金创药,将伤口仔细包扎。 待忙完了这一切,远处已经隐隐又传來了马蹄声,众人不敢恋战,将伤员绑在马鞍上,抢在追兵到达之前迅速逃走,一口气逃了二十几里之后,才又在一个小树林边上停了下來。 “这样逃不是办法。”赵天龙一边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一边低声与张松龄商议,“照这样下去,小鬼子只要派一伙人死死盯住咱们,大部队就可以继续向喇嘛沟开进,甭说再将他们拖在路上两天了,恐怕连一天都拖不过去。” “嗯。”张松龄轻轻点头,满脸凝重,突然出现的这支马贼队伍,令形势急转直下,如果不尽快想办法将局面扭转过來的话,接下來的战斗中,他和赵天龙等人就彻底成了旁观者,干着急却帮不上红胡子任何忙。 但两个男人带着七个半大孩子,总计还不到一个班的兵力,如何对付得了一群经验丰富的马贼,,即便他和赵天龙两个都能以一当十,当马贼们将郑小宝等半大孩子杀光后,照样可以用人命将他们两个活活耗死,。 “我,我骑着大白马引开他们。”郑小宝心中负疚,准备牺牲掉自己给同伴们争取脱身机会,“大白马金贵,他们看到后肯定舍不得任由我骑着在眼前逃走。” 说着话,他便准备拨转马头,身子刚刚开始动,却被赵天龙一个脖搂给抽了回來,“我还沒死呢,轮不到你上。”随即一扯黄骠马缰绳,转身便走。 “你也不用玩这招调虎离山。”张松龄手疾眼快,迅速扯了赵天龙一把,将其紧紧拉住,“让我再想想,都不要着急。” 一边说,他一边迅速打量附近的地形,当看清楚了树林规模和大致形状,一个非常冒险的主意迅速涌上心头,“有了,咱们都不走,就在这儿杀敌人一个回马枪,龙哥你带小宝和沒受伤的去林子的那个角埋伏,其他人下马跟我进林子,一会儿追兵到了,我先开枪阻击,待他们也都下了马之后,龙哥带着小宝冲上去,用大刀砍他们的脑袋。” 同样的手段上个月曾在黄胡子身上用过,赵天龙见识过此计的威力,因此想都不想,拉着郑小宝等人便去林子侧面埋伏,张松龄则带了身上有伤的三个少年牵着马进了树林,唯恐追兵们看不见,还把脚下的灌木和荒草反复踩了几遍,弄出一条明显的通道出來。 “我,我们每人只有五颗子弹。”一名受伤的少年拉了下张松龄的肩膀,低声汇报,游击队过得是穷日子,少年们又不是队伍中的主力,所以每个人手中的枪都是又老又破,随枪配发的子弹数量只有五颗,并且要打一颗往枪膛里填一颗,不能连续射击。 “用我的。”张松龄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两只盒子炮贡献出來,分给两个半大孩子,接过枪的少年们几时用过如此“高档”货,登时喜得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心中的紧张感觉也跟着减轻了许多。 沒接到枪的那名少年叫许小牛,眼巴巴地看着张松龄的三八大盖儿,满脸渴望,最后这件儿吃饭的家伙,张松龄可不敢交出去,想了想,低声吩咐,“把所有步枪都集中起來,你负责帮我装子弹,待会儿打垮了马贼和鬼子,缴获的枪先紧着你挑。” “真的。”许小牛喜出望外,瞪圆了眼睛追问。 “我有必要骗你么。”张松龄摸了摸对方脑袋,笑着反问了一句,随即把目光又转向正拿着盒子炮爱不释手的两名少年,“子弹在马鞍下的口袋里,你们两个悠着点儿用,记住,等敌人靠近五十米内再开火,尽量不要打连发。” “知道了,谢谢,谢谢张大哥。”两个小家伙大声道谢,雀跃着跑去拿子弹袋,张松龄冲着他们的背影轻轻摇头,转过身,开始着利用手边的条件,在树林里布置各种简易陷阱。 几个半大孩子从沒正式参加过一场战斗,对张松龄的安排非常好奇,一边七手八脚在旁边帮忙,一边低声询问这样布置的缘由,按照自己当初在老苟和孟山大叔等人嘴里学到的知识,张松龄耐着性子逐一解答了孩子们的疑问,令许小牛等人对他愈发地感到佩服,单纯的眼睛里不知不觉间就飘满了星星,“你可真厉害,我从沒见别人这么布置过,就连吕大队长都不会这些。” 草原少年心思单纯,肚子里想到什么嘴里就说什么,丝毫不考虑这些话可能引起的误会,张松龄却被吓了一跳,赶紧摆摆手,笑呵呵地解释:“你们吕大队长有更高明的手段,未必看得上我这几招,况且游击队打仗的时候面对的情况也跟咱们这回不一样,不能随便比较。” “那倒是。”少年们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心里头却在悄悄地嘀咕,“沒见吕队长使什么高招啊,要是有的话,平时训练的时怎么见他象张大哥这样教导我们,。” 本着学东西的想法,少年们干得非常积极,很快,一个有数道绊马索和几个火力点的简易阵地,便已经布置完毕,少年们按照张松龄的要求分散开,各自藏身于一个火力点,端着压满了子弹的长枪短枪,静等反击时刻的到來。 清晨的露水很凉,被风一吹,便从树梢上不断掉落,打得人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又潮又冷,这种凉嗖嗖的感觉令少年们很不舒服,忍不住就探着脑袋东张希望,马贼们怎么还沒追过來,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有沒有小鬼子在后边呀阵,他们会不会看出这里是一个陷阱,。 重重疑问,令少年们心烦意乱,看完了树林外的动静,转过头,又偷偷地观察制定具体战术的张松龄,却见后者半闭着眼睛倚在一棵大树后,脸上的表情如老僧入定般安宁。 如此沉稳的姿态,让少年们不由觉得有些惭愧,心中恐慌感觉顿就散去了一大半儿,论年纪,张松龄其实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但双方之间的差距,却如同月亮和星星一样明显,‘他只是打过打仗,比我经验丰富而已,等我打完几场打仗下來,未必还不如他,’年青人的好胜心又很快压过了惭愧,望着张松龄沉静的面孔,三个少年人悄悄握紧了拳头。 “來了,各单位做好准备。”正当少年们暗暗下着决心之际,张松龄猛地睁开了眼睛,低声命令。 第八章 戎机 (七 上) 第八章戎机(七上) “是。”少年们低声回应,因为紧张,嗓音显得约略有些颤抖。 树林里随即变得寂静异常,外边旷野上的马蹄声却骤然大了起來,如同山洪般越涌越近,有人在骂骂咧咧地抱怨,有人在低声唱着不知名的长调,还有人既不想骂街,也不会唱歌,只顾着扯开嗓子,象野兽一般发出凄厉的长嚎,“嗷,,嗷,,嗷,。” “嗷,,嗷,,嗷,。”“嗷,,嗷,,嗷,。”回声在空旷的原野中反复激荡,仿佛有无数群饿红了眼睛的草原狼,成群结队往树林这边赶,冬天快來了,它们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将自己的肚子里面填满油脂,所以不会挑拣食物的肥瘦,它们沒有族群概念,也不知道礼义廉耻为何物,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吃饱,死后也会变成其他野兽口中的肉食。 狼嚎声中,朝阳的温度慢慢变冷,凄冷的阳光照在洒满露珠的草原上,将整个草原照得如同海面一样波光粼粼,浪起浪伏,有一匹纯黑色的三岔铁蹄马从海底钻了出來,晃着脑袋,鼻孔里喷出一股股白色的烟雾,紧跟着,又是两匹,连同马背上的骑手,一样夜一般的纯黑。 更多的战马走进少年们的视野,或黑色,或者暗灰色,宛若一群迷路的幽魂,在幽魂一般的马贼身后,则是五名身穿草绿色衣服的鬼子兵,挺胸拔背,趾高气扬。 一共是二十六名敌人,其中二十一名是马贼,总数超过了日本鬼子的四倍,他们面对自己人时满脸凶横,转过头看向鬼子,则整张脸都笑成了一团牛粪,带队的鬼子伍长小野次郎被这种人上人的感觉熏得有些身体发飘,用马鞭遥指远处的树林,用生硬的汉语大声喝问:“茅君,入云龙地可能藏在树林里,你地,敢不敢进去把他揪出來。” “太君尽管等我的好消息。”被叫的名字马贼头目点头哈腰,唯恐回应得慢了给鬼子留下什么不良印象,这天下早晚要由日本人來坐,他要抓紧最后的机会博一个封妻荫子。 “太君您尽管看好吧,什么入云龙过江龙,在咱们兄弟手里,还不是统统要变成虫子。”周围马贼们也不甘屈居人后,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仿佛从來沒听说过入云龙的威名般,眼睛中丝毫沒有畏惧之意。 草地上的马蹄痕迹上已经又重新凝上了露水,那说明入云龙等人至少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对着一个空空的树林,当然不用害怕,更不用担心被那个神枪手隔着几十丈远一枪撂倒。 被派來督战的小野次郎哪里知道马贼们的如意算盘,见这些家伙个个面无惧色,还以为藤田纯二的重赏激励起了作用,当即高兴地一指树林,“所有人,前进。” “前进,活捉入云龙。”马贼们大声响应,纷纷促动坐骑,黑压压地朝树林扑了过去,虽然队形混乱,但仗着人多,看起來也颇具声势。 只用了三分钟多一点儿的时间,他们就已经进入了步枪射程,少年们紧张得手心冒汗,纷纷拿眼神请示张松龄,希望他能早点下令开火,以免马贼们冲得太快,令大伙來不及阻击。 张松龄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不再做任何反应,比这规模更大的冲锋他见得多了,二十來号马贼根本无法影响到他的心神。 他必须等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敌我双方兵力相差过于悬殊,他不开枪则已,一开枪,就必须打乱对方的指挥,为赵天龙那边创造完美反攻机会。 张松龄不肯下令,两个手持盒子炮的少年也不敢随便开枪,眼睁睁地看着马贼和日寇们大呼小叫,距离树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三百米,两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八十米,七十、六十,五十五、五十,时间忽然过得极慢,眼前画面被天空中落下來的阳光撕成无数碎片,蓝天、碧草、白露、黄土、黑色的马蹄、灰色的土匪、草绿色的鬼子,猛然间,破碎的画面又整合为一,在少年们的眼前迅速放大,他们已经能看到战马鼻孔喷出的白烟,他们已经能看到土匪敞开胸口处露出的黑毛,他们已经能看见小鬼子伍长那充满得意的眼睛。 他们的心脏猛然抽搐,停止了跳动,然后突然又恢复了工作,“砰砰砰砰”地狂跳不止,就当他们快要被自己的心脏给活活敲死的时候,天空和地面猛地颤抖了一下,被马贼们重重护卫在正中央的鬼子伍长两眼之间出现了一个钢笔粗细的血洞,愤怒的子弹余势未衰,带着脑浆和血浆从鬼子的后脑勺飞出來,溅了紧随其后的马贼满头满脸。 “开火。”张松龄的命令紧跟着传入少年们的耳朵,宛若定海神针,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湿透的少年们立刻打了个冷战,双手端起盒子炮,从相距二十米的位置同时扣动扳机,“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根本沒人还记得张松龄在战斗前的叮嘱,盒子炮中的子弹一搂而空。 这样的射击方式,当然保证不了什么准头,但两支盒子炮形成的交叉火力,还是打了马贼们一个措手不及,冲在最前方的三名马贼哼都沒來得及哼一声,人和马身上就被打出了四、五个破洞,鲜血喷泉般从破洞飞溅出來,在树林边缘形成了一道璀璨的红雾。 红色雾气四下翻滚,其他正在呐喊前冲的马贼们登时就懵住了,手忙脚乱的拉紧缰绳,试图控制坐骑,哪里还來得及,至少四名贼人被战马带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树林,然后踩在事先布置的绊索上,连人带马轰然摔飞十几米,或者撞在树干摔晕,或者一头扎进布满的削尖了木桩的陷阱,被扎成一个个破筛子。 “呀,,。”少年们因为神经绷得过于紧张,而发出了凄厉的大叫,以前每当听游击队的老人们讲消灭敌人的故事,他们都恨不得自己立刻能走上战场,扣动扳机,亲手打死一个又一个敌人,用敌人的血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男儿,当亲眼看到浑身是血的敌人在自己面前翻滚挣扎时,他们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勇敢,特别是被张松龄安排在左侧火力点处的那名少年,看到一个大活人忽然在自己鼻子底下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本能地选择了闭上了眼睛,左手中弹夹哆哆嗦嗦,就是填不进盒子炮里去。 林子边缘的马贼们纷纷将坐骑拨偏,一边躲避撞上陷阱的危险,一边寻找翻本机会,有名刚刚拉住坐骑的马贼看到了破绽,端平老式水连珠,迅速向少年瞄准,“乒!”张松龄抢在马贼扣动扳机前一瞬,将起射下了坐骑,然后调转枪口,快速用准星套上另外一个朝树林里开枪的马贼,将此人的脑袋打了个稀烂。 “不想死就给我睁开眼睛,别给游击队丢人。”他大喊一声,将两个发傻的少年唤醒,同时射出第四颗子弹,打断了第三名马贼的胳膊。 “呀,。”两个被张松龄委以喊醒的少年惨叫着,将新弹夹塞进盒子炮,翻转右手腕子,再度疯狂扣动扳机,“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成串的子弹在树林中乱飞,打得木屑四射,马贼们被密集的枪声吓住了,弄不清林子里面到底藏着多少人,再也不敢逗留,拨偏坐骑,乱哄哄向外兜去。 “乒,,。”张松龄稳稳地扣动扳机,射出第五颗子弹,在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上,朝目标的背后开枪,他根本沒有射偏的可能,一名正跟着马贼们盲目向林子外撤的鬼子兵后心处中弹,惨叫着栽下战马,另外三名鬼子兵与他近在咫尺,却谁也不敢跳下坐骑施救,自顾伏低身体,撅起屁股,狼狈逃命。 拙劣的骑术,令他们逃命的形象格外滑稽,两个持盒子炮的少年被逗得哈哈大笑,几乎忘记了紧张,再度将预先准备好的弹夹换进枪身,瞄准小鬼子的后背不断开火。 张松龄丢下打空了的三八大盖儿,顺手抓起一杆老旧的水连珠,专门负责装填弹药的许小牛立刻拉开枪栓,手忙脚乱地朝弹仓内装填子弹,沒功夫指点少年的动作,张松龄用水连珠寻找马贼中胆子看起來最大的一个,从背后将其射下坐骑,然后又换了一杆水连珠,用准星套住马贼里边的头目,在此人试图重整队伍之前,准确地将其狙杀。 “大当家,大当家。”马贼们厉声惨叫,不敢停下來查看自家头领的死活,加速遁走。 “神枪手。”“神枪手也在里边。”乱哄哄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所有马贼都拼命磕打坐骑的小腹,远离树林,远离死亡陷阱。 带领他们投靠日本人捞出身的大当家茅十八死了,负责督战的小野太君也被那个神枪手第一时间打爆了脑袋,大伙继续折腾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多填上几条人命,让树林的那个神枪手的战绩愈发辉煌罢了。 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勾当,马贼们向來不会做,更何况即便他们想继续挣扎下去,也沒有任何反败为胜的希望,几乎是在他们刚刚扯出树林的同时,赵天龙带着四名游击队少年,从林子侧面冲入战场,先瞄着马贼和鬼子们放了一轮枪,然后丢下枪支,抽出雪亮的大刀。 “杀鬼子。”黄骠马驮着赵天龙闪电般从一名鬼子的身边掠过,刀光落处,人头飞起半丈多高。 “杀汉奸,杀汉奸!”少年们跟在赵天龙身后,用磨得雪亮的大砍刀,朝马贼们的脊梁骨上招呼,沒人敢转身迎战,无论穷凶极恶的马贼还是趾高气扬的鬼子,此时此刻都变成了受惊的野鹿,除了撒腿了逃命之外,不敢做任何其他打算。 跟在张松龄身边的三名少年,也拎着枪从树林里头冲了出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紧张,忘记了恐惧,他们如同刚刚成年的狮子,在阳光下亮出尖锐的牙齿,撕碎一切敢于阻挡它们道路的生物,威风凛凛。 第八章 戎机 (七 中) 第八章戎机(七中) 明亮的太阳猛然从朝霞后跳出,将草原打扮得一片璀璨。 黄骠马抬起前蹄,大声咆哮,白马昂首相合,神采飞扬,铁蹄马、辽东马、蒙古马、纷纷以嘶鸣声做回应,伴着秋风,伴着阳光,将骄傲和喜悦传遍天空和大地。 当马鸣声渐渐终止,整场战斗也正式宣告结束,游击队以轻伤两人的代价,击毙了三名鬼子,十二名马贼,缴获战马九匹,三八枪四支,东洋刀一把,此外还有老掉牙的水连珠四支,不知道哪个国家造的骑铳两挺,土造厚背大砍刀若干,让小游击队员们欢喜得个个都合不拢嘴巴。 特别是跟在张松龄身边的三个少年,因为沒有参加追击,所以第一时间搜捡了战利品,每个人的手中武器都换成了半新的三八大盖儿,端在手里这瞄瞄,那瞄瞄,志得意满。 吃水不忘挖井人,三个孩子当然记得是谁带领他们取得了这场胜利,将从鬼子伍长身上解下來的东洋刀交换着把玩了片刻,便走到了张松龄面前,双手将入了鞘的东洋刀捧了起來,如同献哈达一样举过眉梢。 “你们这是干什么,。”张松龄被孩子们的举动弄了一愣,沒有接刀,迟疑着询问。 “鬼子官儿是张大哥打死的。”口齿最为伶俐的许小牛红着脸解释,“这把刀理应归您。” “还是留着给赵队长吧,这玩意儿我可不太会使。”感受到孩子们单纯的善意,张松龄笑着摆手,东洋刀轻且锋利,非常适合用于骑在马上砍杀,但是他的骑术却非常一般,与其逞能去提着刀冲锋陷阵,还不如远远地用步枪将敌人一一狙杀。 “那,那……”许小牛还是第一次主动向他人送礼,看不出张松龄是假意跟大伙客气,还是真心拒绝,捧着东洋刀,不知所措。 正急得抓耳挠鳃的当口,郑小宝也策马赶回來了,身上溅得到处都是血迹,脸上却充满自豪的笑容,见许小牛等人不经过自己的同意,就把东洋刀献给了外人,眼睛里立刻浮现了一道阴影,皱了下眉,大声提醒:“小牛、孬蛋,你们几个在干什么,怎么把最好的枪全挑出來自己背上了,咱们游击队的规矩你们几个难道都忘了么,。” “你管不着。”许小牛等人立刻转过身,对郑小宝怒目而视,“要交公也是我们自己亲手交,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只是提醒你们而已。”郑小宝被顶得脸红脖子粗,却咬着牙关死撑,“一切缴获都要交公,这是王队长多次强调过的规矩,你们别以为出门在外,就能由着性子胡來。” “也不是谁胡來,非要逞能去招惹鬼子,结果差点把大家伙的命全给搭进去。” “哼,有赵队长在呢,哪用得着你來管我们的事情。” 许小牛等人七嘴八舌地反击,句句都戳在郑小宝的心窝子上。 “我,我那是想,想帮王队长他们一个忙。”郑小宝被戳得又痛又愧,眼圈也迅速红成了两颗烂桃子,泪水在眼眶里头來回打转,“当初,当初你们,你们几个也是同意的,凭,凭什么出了错误就都往我一个人身上推,我,我……” 眼看他就要当场哭出声音,张松龄赶紧笑着给大伙打圆场,“这把东洋刀我不要,是上缴还是给赵队长留着,由他自己來决定,至于这几支三八枪……” 故意停顿了一下,他又笑着补充,“谁把它从战场上捡回來,就先给谁用,咱们接下來还要不停地找小鬼子的麻烦,沒有几把趁手的兵器可是不行。” “张大哥说得对。” “张大哥英明。” 听张松龄提议让自己先保管缴获來的三八步枪,许小牛等人嘴里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全然不顾对方是个外人,根本沒资格插手游击队的内部事务。 郑小宝则被欢呼声刺激得两眼冒火,心里头愈发觉得是张胖子在处处跟自己过不去,,但是他又无法否认,刚才那场干净利落的胜仗里,张胖子的作用超过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游击队员,狠狠地瞪了胳膊肘往外拐的许小牛等人一眼,用力带偏了马头。 东洋大白马几曾被张松龄如此苛刻地对待过,当即悲鸣着來个一个人立,郑小宝猝不及防,直接被从马鞍子上掀了下來,摔了个眼冒金星。 “哈哈哈哈……”许小牛等人早就看郑小宝不顺眼了,一直沒机会给他个教训,此刻见到他从马鞍上滚落,非但不上前帮忙,反而弯下腰,指着他的身体笑着不停。 笑声里,郑小宝的眼珠子开始发红,最后一抹理智也消失殆尽,一个翻滚从地上爬起來,抢过许小牛的步枪,将枪口迅速转向东洋大白马,“你要干什么。”张松龄迅速抓住枪管,猛然向上抬起,然后一个背靠将郑小宝撞出了半丈多远,“男子汉大丈夫,拿哑巴牲口撒什么气,有什么火直接冲着我來,是比枪法还是比摔跤,随便你挑。” “你,你…….”郑小宝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指着张松龄,浑身颤抖个不停,当将话挑到了明处,他才霍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选择,比枪法,对方在两百米之内几乎是弹无虚发,而自己却连一百米内的靶子都不能保证枪枪命中;比摔跤,对方连鼎鼎大名的白音都能逼得不敢上场,自己却连许小牛都未必能赢得下,比智谋,对方随便使出一个招数,就让追兵溃不成军,自己今天凌晨却被几个马贼给撵得连转身开枪的机会都沒有,彼此之间的差距,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那自己先前到底为什么,又可以拿什么,跟此人叫阵。 两相比较,唯一占据优势的,可能只有年龄,毕竟张胖子看起來比自己大了三、四岁,不能仗着人大欺负人小,想到这儿,郑小宝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指着张松龄和许小牛等人,放声大哭,“你,你们欺负我,你们几个合伙欺负我,呜呜,呜呜…….” “要哭就找个旮旯去哭,别在这里给你爹丢人。”赵天龙早就策马赶了过來,见郑小宝越闹越不像话,忍不住皱起眉头断喝。 说來也怪,郑小宝不服张松龄,却偏偏对赵天龙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到入云龙的怒斥,眼泪立刻如拧了闸门一样停住,哭声也随即嘎然而止,“师,师父,我……” “等有了功夫,看我怎么收拾你。”赵天龙厌恶地瞪了小家伙一眼,低声威胁,转过头面向张松龄,又换了一幅笑脸,“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郑队长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平时惯得太厉害了,等回了家,自然有人会给他松筋骨。” “我跟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生气的。”张松龄笑了笑,轻轻摇头,当年在特务团,他手下那些老兵们,哪个不比郑小宝更难对付,可到了最后,大伙不还是一样跟在他这个副连长身后杀鬼子,,做人么,有时就是要大度一些,如果所有事情都斤斤计较,光处理彼此之间的关系,就把白天的所有时间都占满了,怎么可能还有心思來做正经事情。 “不生气就好。”赵天龙跳下坐骑,顺手从地上的尸体中扯起一件外套,用力擦拭自己的宽刃大砍刀,“我刚才故意放了几个人回去给藤田老鬼子报信,让他知道咱们这边又有了更多帮手,看他得到消息之后,是继续往喇嘛沟赶,还是把大队人马都停下來,专心对付咱们,。” “估计马贼们不会跟他说实话,小鬼子也不会。”张松龄笑了笑,轻轻点头,如果溃兵们跑回去后,为了逃避罪责故意夸大这边的实力,倒也不失是一件好事,至少,小鬼子得重新考虑后路和两翼,不敢再大摇大摆地往喇嘛沟走了。 “最好也别把咱们这边人数吹得太高。”许小牛想了想,兴奋的插嘴,“那样老鬼子就会不停地派小股部队过來剿灭咱们,來一支咱们干掉一支,來两支就干掉两支,象老鼠啃木头那样一点点啃,用不了多久…….”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啊。”赵天龙拍了拍他的头,笑着打断,“净想美事儿,小鬼子如果都像你说的那么笨,就不会一年时间打下大半个中国了。” “我只是那么一想。”许小牛轻轻吐了下舌头,笑着补充,“具体怎么打,还是听您和张大哥的。” “我只适合带头冲锋。”赵天龙轻轻摇头,看向张松龄的目光里头充满了信任,“具体还是听你张大哥的,他比我会打仗。” 少年们对此深有体会,纷纷将头转过來,看着张松龄,满脸期盼,张松龄被看得心里发热,想了想,迅速做出决定,“咱们不管鬼子怎么做,咱们怎么对自己有利,就怎么來,总之一句话,想去找红胡子,先过了咱们这一关。” 第八章 戎机( 七 下) 第八章戎机(七下) 在无法判断敌人的反应情况下,只选择自己有利的事情做,这是张松龄在老苟身边学到的众多指挥窍门之一,在二十六路特务团所有时间加在一起不过是几个月,但那几个月却让他完成了一个热血少年到沙场老兵转变,可以说,张松龄的整个人生,都受了那几个月的巨大影响,只是眼下他自己还沒意识到而已。 与他现在的从容不迫相比,黑石寨顾问藤田纯二的表现则可以用疯狂两个字來形容,接到溃兵带回來的战败消息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下令让人将跑回來报信的九名土匪统统绑到了河畔,当众枪毙,然后抡圆了胳膊,照着死里逃生的两名日本兵,就是一通大耳光。 “混蛋,废料,你们怎么还有勇气回來,你们为什么不去剖腹,不去捍卫帝国军人的荣誉。”一边抽,藤田纯二一边大声喝骂,仿佛是一头刚刚被人捏了睾丸的疯狗,两名已经有伤在身的士兵不敢躲避,也不敢辩解,挺直的身体苦苦支撑,在他们可怜的认知里,打了败仗理应要到受军法的严惩,藤田长官沒将他们两个和马贼一道绑至河边枪毙了喂鱼,已经是法外开恩,至于什么尊严不尊严,那是活人才有资格维护的东西,死人绝对沒机会去想。 “混蛋!废料,浪费粮食的白痴。”见两名士兵一幅除了去死其他怎么处置都可以的姿态,藤田纯二愈发感觉火冒三丈,用小股部队监督马贼去剿灭中国狙击手,是他今天清晨接到几小股马贼的主动投效之后,临时起意在原计划上做的更改,本以为凭着从天而降的一众炮灰,能为自己稍稍挽回一点颜面,谁料承第一支返回來的小分队非但沒能证明他的见识卓越,反而让原本已经所剩无几的威望再度跌进了谷底。 越是感觉到自己已经不被麾下的鬼子兵拥戴,藤田纯二就是想用残暴的手段來维持自己在这支军队中的威信,营地内的其他鬼子兵见他又开始“发疯”,大部分都主动躲得远远,唯恐遭受池鱼之殃,今天早晨被藤田纯二抽耳光的绝对不止刚刚逃回來的那两个倒霉蛋,负责维护汽车的技术兵滨崎俊因为迟迟不能让汽车恢复正常,已经至少被打了三顿,整个脑袋如今都肿得象猪头一般,却依旧要继续趴在汽车底下苦挨,否则,第四顿毒打很快就要落在他身上。 唯一沒有被吓得躲起來的只有酒井高明,经过昨天夜里的超常发挥,他已经隐隐挤进了藤田纯二的心腹行列,这个翻身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他不愿轻易将其丢掉,本着风险越大收益越大的原则,他慢慢向前挪了几步,躲在藤田纯二的攻击范围之外,小心翼翼地说道:“长官,藤田长官,属下有几个问題,想问问三井君和松下君,不知道长官可不可以等属下问完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罚他们,。” “你,有问題要问,。”藤田纯二猛地将头扭向酒井高明,眼睛里充满了轻蔑,他昨夜之所以宣布要重奖对方,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树立个榜样给其他人看,而不是真的认为此人有什么过人的见识,如果真的有本事的话,此人也不会在关东军里一混五六年,却越混职位越低,最后干脆给发配到草原上來了。 “对,对,对,属下忽然想起了几个问題,想通过三井君和松下君了解一二,若是打扰了长官,还请多多见谅。”虽然被藤田纯二的目光严重摧残了自尊,酒井高明依旧深深鞠了一躬,以示自己的确需要对方行个方便。 “嗯,。”藤田纯二皱着眉头沉吟,虽然不太相信酒井高明的能力,却发现此人其实给自己提供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台阶,否则,继续暴打下去,顶多是把上等兵三井和一等兵松下给打成重伤,却绝对解决不了任何问題,更不可能因为打了败仗跑回來,就将他们两个象马贼一样绑起來杀鸡儆猴,帝国的士兵资源非常宝贵,眼下根本无法满足新征服领土的治安需求,黑石寨能有大半个中队常驻,还是他托了很多关系才要來的,如果把好不容易弄到的两条腿牲口枪毙掉,肯定是一笔亏本买卖不说,消息传回关东军那边,还会给上头留下不珍惜手下弟兄生命的坏印象,今后再想申请兵力补充,就愈发地困难了。 稍作权衡,藤田纯二就知道自己该不该满足酒井高明的请求,装作一幅很在乎对方感受的模样,皱着眉头回应,“好吧,就把这两个废料交给你讯问,你们两个,记得要如实回答酒井曹长的问題,否则,别怪我会严肃军纪。” “哈伊。”“嗨依。”两名鬼子兵如蒙大赦,冲着藤田纯二深深鞠躬,抬起头看向酒井高明,目光里头则充满了感激,“酒井长官,您有什么问題尽管问,我们一定会认真回答。” 说罢,又是接连两个九十度鞠躬,唯恐酒井高明稍不满意,又将他们交还给藤田纯二这个魔鬼。 “三井君、松下君,你们两个不必太紧张。”酒井高明很享受别人对自己的感激,认认真真地还了一个躬,用极其舒缓的语气说道,“我想问的问題有三个,第一,你们在距离这里多远的地方追上了入云龙和那个姓张的狙击手,。” “我,我们…….”上等兵三井和二等兵松下谁都沒想到第一个问題如此简单,迟疑了好一阵儿,才决定实话实说,“应该,应该是三十里左右,不对,顶多是二十五里,在河对岸偏东南方向,那边是个小树林,入云龙和姓张的两个在树林里设下了埋伏,我们沒有防备,所以……” “好了,我知道了。”酒井高明摆了一下手,打断了两个倒霉蛋的过多解释,他问的第一个问題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缓解二人的紧张心理,并沒有真的想把张松龄给找出來,双方都是骑兵,那些死在外边的家伙,肯定也把坐骑丢给了姓张的,即便现在能确定对方的位置,待大部队追杀过去,对方也早就不知道跑出多少里远了,根本沒有将其堵住的可能。 上等兵三井和二等兵松下不敢违背,互相看了看,把多余的解释话全都咽回了肚子内,酒井高明稍作迟疑,很快就抛出了第二个问題,“小野伍长是不是在开战的第一时间,就中弹身亡了,那伙马贼的头目,是不是也跟小野伍长差不多,被狙击手当场射杀,根本來不及做任何战术调整。” 也已经是很明显的给两个倒霉蛋开脱了,无法不收获二人的感激,迅速用目光交流了一下,两个倒霉的家伙再度向酒井高明鞠躬,“酒井君,您,您判断得一点儿都沒错,那个,那个狙击手太,太歹毒了,根本不给小野伍长发布命令的机会。” “他,还在树林里埋伏了轻机枪,第一时间就打死了一小半儿马贼,河田君和小山君,也是…” 将敌人说得越强大,自己的失败也越显得可以原谅,两个倒霉蛋显然深通此道,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根本不管这些话是否经得起推敲。 明知道二人的回答里边注水严重,酒井高明也不戳破,笑了笑,再度低声打断:“好了,这个问題我也清楚了,第三个问題是,他们那边到底有多少人,你们两个,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他们,他们……”上等兵三井和二等兵松下本能地就想继续夸大事实,却发现酒井高明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凌厉,被吓得心里一个哆嗦,已经到了嘴边的谎言登时失去了连贯性,“他们,他们好像人很多,不是,人不是很多,不是,不是不多是,是很,不是……” “到底有多少人。”一直在旁边冷眼倾听的藤田纯二也明白了酒井高明要干什么,沉着脸大声追问。 见最高上司又加入进來,上等兵三井和二等兵松下愈发恐慌,低下头,用蚊蚋般的声音嘟囔,“不是很多,应该,应该不是很多,具体多少,我们两个沒看清楚,我们不是不敢看,是入云龙趁着大伙被打愣了的时候,突然带着人从侧面杀了过來,拎着把巨大的砍刀……” 真相已经非常清楚了,几乎不需要过多想象力,藤田纯二就明白眼前这两个倒霉鬼输得并不冤枉,密林,伏兵,正面防御,侧面偷袭,张松龄在一个多月前曾经于黄胡子身上使过同样的一招,也同样将几乎胜券在握的黄胡子打得溃不成军,事后藤田纯二曾经私下推演过,如果换了大日本帝国的士兵遇到同样情况,会是什么结果,答案令他非常恼怒,足足摔碎了十几个茶杯,才稍微缓解了心中的愤懑,入云龙和张松龄这样的组合,几乎是专门为打伏击战而生,一个专职狙杀敌军指挥官,一个专职负责趁乱反冲锋,手中的兵力越充足威力越大,同等装备和兵力情况下,几乎无招可解。 如是想來,也沒必要对上等兵三井和二等兵松下要求太高,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藤田纯二转身走向了汽车,已经不用再耗费精力去管姓张的和入云龙两人的具体位置了,他们肯定会找上门來,用不了多久,藤田纯二相信,自己这回绝对不会判断错。 “马,就能修好,我,我已经尽,尽了最大努力,长官,长官请再给我十分钟,就十分钟,我保证,保证。”技术兵滨崎俊以为藤田纯二又來监督自己的工作,吓得魂都不知道飞向什么地方去了,一个轱辘从车底下钻出來,垂着红肿的脑袋不停地鞠躬。 “你慢慢修。”出乎他的预料,几分钟前还凶神恶煞般的藤田纯二,如今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非但沒有责罚他工作效率低下,反而伸出手,主动替他摘掉了粘在肩膀上的几根干草,“不用太着急,队伍今天不忙着开拔,你有充分的时间。” “我,我……”滨崎俊几曾受过这种高档待遇,登时感动得浑身发热,脸上的伤也不疼了,大腿小腿也不哆嗦了,后退半步,狠狠鞠了一个一百二十度的大躬,“请长官放心,一个小时之内,我保证让汽车开起來,如果届时完不成工作,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不急,不急。”藤田纯二微笑着冲他点点头,倒背起手,继续视察营地中其他各支鬼子和马贼,派战斗小组领导马贼去主动搜索那个中国狙击手和他的同伴,是他在酒井高明昨夜所献的计策基础上拓展而來,如今残酷的事实已经证明了,他临时想出的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那他干脆就再向后退一步,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对付狙击手和他的同伴身上,先解决掉身边的麻烦,再考虑剿灭喇嘛沟游击队的问題,反正这几天陆续赶往喇嘛沟的马贼加在已经超过了六百人,以六倍于游击队的兵力,即便拿不下游击队总部,至少也能把红胡子拖在那里,寸步难行。 “长官!”酒井高明还不知道自己的上司心里头已经有了更好的打算,从背后追上來,点头哈腰地准备献策,藤田纯二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抢先说道:“你去通知所有少尉以上军官,到我的帐篷里开会,咱们今天一定那个狙击手杀掉,永绝后患。” “哈伊。”酒井高明先是愣了愣,然后快速回应,藤田纯二的想法,等同于完全推翻了昨夜刚刚制定出來的行军计划,这样做,无疑会令军心愈发混乱,但他只是个小小的曹长,沒有资格质疑一个少佐的任何决定,特别是在这个少佐随时都可能暴走的情况下,明哲保身无疑是最好选择,这一点,对他,对所有低级军官都一样。 第八章 戎机 (八 上) 第八章戎机(八上) 在大多数情况下,独断专行都远比群策群力效率高,鬼子军官们经过一番“热情主动”的讨论,“一致”赞同了最高指挥官藤田纯二少佐的新计划,不着急去进攻喇嘛沟游击队,先解决掉那个如附骨之蛆般缠在大伙身上的狙击手以及他的帮凶入云龙,永绝后患。 只是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在执行过程中,却远不如想象中顺利,发现车队放缓了行军速度,并且在流花河两岸都布下了重兵之后,狙击手和他的同伴们也降低了对车队的骚扰强度,整整一个上午,仅仅在河南岸三百米之外,打了一阵儿冷枪,当事先安排在河南岸的鬼子兵发现了他们并带领马贼开始反击,他们就立刻拨转了坐骑,飘然远遁,根本沒有跟追兵做任何纠缠。 由于准备非常充分,在这轮袭击当中,只有三名士兵受伤,并且是伤在了手臂、大腿等非致命处,用刺刀将子弹挑出來,再撒上几包消炎药就万事大吉了,根本用不着回城里去找医生诊治,也不会用性命之忧。 那些被藤田纯二安置在河对岸帮忙的马贼们,运气就不如小鬼子这般好了,在追杀游击队的过程中被打死了七个,另外还有四人受了重伤,躺在血泊里头苟延残喘,但他们这种主动送货上门的炮灰,在藤田纯二眼里根本就是消耗品,死掉多少也不会在乎,反正这一波消耗尽了,稍稍将赏格抬高一些,很快就有新的一波顶上,如蝇逐臭,络绎不绝。 马贼们的性命安全得不到保证,不得已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題,在向藤田纯二请示了之后,便通过抓阄的方式,选了一支规模在四十人上下的敢死队,一人双马,单独成军,随时准备跟偷袭者决一死战。 于是乎,下午的偷袭和反偷袭,就变成了中国人之间的内战,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刚一露头,就被马贼敢死队盯上,随即他们开始主动撤离,马贼敢死队在背后紧追不舍,沒多久,趁着马贼敢死队在奔跑过程中彼此之间距离越拉越大的时候,赵天龙拨转坐骑,又带领几个少年游击队员杀了回马枪,紧跟着,张松龄也策马赶回,隔着战场几百米就停住坐骑,端起步枪,专拣马贼中看起來像是头目的家伙下黑手,几乎是在转眼间,敢死队中作战意志最为强烈的几个马贼头目,就先后被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人逐一点名,剩下的马贼失去了主心骨,惨叫一声,轰然而散,一直逃到了河岸边,才在鬼子兵的血腥镇压下,勉强停住了脚步。 到了傍晚,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又出现在了流花河北岸,又是抽冷子开上几枪,趁着对方做出反应之前,抢先逃走,鬼子兵们光挨打却还不了手,郁闷得哇哇直叫,藤田纯二却突然变得沉稳起來,先用一通劈头盖脸的大耳刮镇压住叫嚣得最欢的鬼子兵,然后断然下令,今晚值班的事情完全交给友军來承担,主力部队原地休息,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 鬼子兵们连续两天一夜跟张松龄等人干耗,无论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听到藤田纯二的决定,立刻高兴地爆发出了欢呼,被“委以重任”的马贼们则叫苦连天,纷纷低声抱怨了起來。 “怎么能这样,同样是累了一整天了,凭什么他们睡觉,让咱们在外边站岗。” “知足吧你,还沒让你趁着天黑去把入云龙翻出來呢,你跟人家能比么,人家是从东洋來的,天天大鱼大肉,你呢,能有顿橡子面吃就烧高香了。” “他们打了败仗顶多抽几下耳光,轮到咱们就要绑起來枪毙,这算哪门子规矩。” “我看日本人那个什么共荣,纯粹是大忽悠,现在还用得着咱们爷们时就这德行,哪天坐了天下,还不得把立马卸磨杀驴,。” ……. 由于草原上自辛亥之后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所致,马贼们心里都沒多少国家和民族概念,相反,追随强者的狼群规则,在他们看來却是天经地义,日本人來了,打得张学良、阎老西等各路军头望风而逃,逼得蒙古贵族俯首称臣,在马贼眼里,便是天命所归的强者,投靠强者不是耻辱,而是运气,凭着大伙一身本领,若是能保着日本太君坐了天下,怎么着还沒一份从龙之功,即便不能人人都封将军,至少,一个县长、会长是跑不掉的,届时出门骑马回家坐轿,谁还会记得爷们曾经当过马贼,。 然而当正式投靠了藤田纯二麾下,马贼们才突然发现,他们永远也成不了日本人的自己人,藤田纯二这个强者,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甚至可能根本就沒把他们当做人看,期望和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令马贼们中间的一小部分突然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愿望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实现,自己原來和那些经常被自己欺负、伤害的农夫、牧民和小贩子一样,是如假包换的中国人,是小日本儿眼里的奴隶和两条腿牲口。 然而抱怨归抱怨,后悔归后悔,马贼们却谁也沒有勇气现在就向藤田纯二辞行,那老家伙可不是什么绿林瓢把子,还讲究个买卖不成仁义在,谁要是敢公然跟他叫板,肯定会当场被机枪打成马蜂窝。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來呢,有些马贼头目开始暗中串联,坦然承认自己当初不该贪图小鬼子承诺下的巨额赏金,带领麾下弟兄们來趟喇嘛沟这池混水,然而贼船已经启航,他们现在往下跳,只能把自己和麾下弟兄们全都“淹死”,还不如继续在船上混着,以待在航行过程中能有转机。 不想稀里糊涂地做了张松龄和赵天龙的枪下之鬼,马贼们一整夜都沒有睡觉,瞪圆了眼睛紧盯流花河两岸,出现任何动静都是一通乱枪,好在张松龄和赵天龙也不是铁打的,连续干耗了两天一夜,他们两个也是精疲力竭,只在晚上十点钟前后出现了一回,便偃旗息鼓了,任由全身戒备的马贼们苦等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晨起來,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的鬼子兵们个个精神抖擞,瞪圆了眼睛戒备了一整夜的马贼们则全都成了霜打过的庄稼,但是从整体角度上看,藤田纯二新的手段也算卓有成效,至少保证了小鬼子自己的战斗力沒衰减得过于严重。 这个结果很快就得到了证明,上午八点左右,鸠山少尉带领一支鬼子小分队,在马贼们的配合下,终于成功打了一次反击,当场将一名小游击队员打下马來,还让另外两名小游击队员受伤,完全靠着赵天龙的保护,才勉强从战场上脱离。 “轰。”当马贼们带着几分钦佩围到落马的小游击队员身边,试图验证一下共产小鬼到底长沒长着三头六臂时,身负重伤的少年拉响了手榴弹,一道红光猛然在草原上炸起,刹那间,地动天摇。 第八章 戎机 (八 中) 第七章戎机(八中) “轰。”凑上前看热闹的马贼们如同受惊的苍蝇般,四散奔逃,同样试图冲上前将小游击队员活捉的鬼子兵们猝不及防,也被马贼们撞了个东倒西歪,乱做一团,直到鸠山少尉拔出枪來对空开了两枪,才勉强稳定下心神,再度将坐骑拉紧。 “畜生,废料,胆小鬼,一群活该吃米糠的劣货,乒、乒、乒…….”追上几个正在逃命的马贼,鸠山少尉一边冲对方的坐骑开枪,一边大声咒骂,“手榴弹只有一颗,早已经炸完了,你们到底在躲什么,你们还想躲到哪里去,。” 马贼们不敢还击,讪讪地带住坐骑,回头张望,手榴弹溅起的烟尘早已经被风吹淡,透过薄薄的烟幕,他们看到舍生取义的小八路被炸成了一具焦黑的尸骸,除了将其本人杀死之外,这颗威力明显不足的手榴弹沒取得任何建树,即便是刚才冲得最积极的马贼同行,也只是被弹片刮破了几处油皮而已,并沒有任何人被小八路强行拉去做黄泉路上的旅伴。 “他好像只有十來岁。”个别马贼眼尖,从小八路被熏得漆黑的面孔上,大体推断出了此人的年龄。 “他,他……”更多的马贼拉住坐骑,嘴角不停地蠕动,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他们平素个个自夸悍不怕死,但在真正的视死如归者面前,他们才发现,原來自己的内心深处,对死亡居然是如此的畏惧。 “畜生、废料、一群活该吃米糠的劣货。”看到马贼们一个个失魂落魄,鸠山少尉忍不住又破口大骂,“不过是一颗破手榴弹么,就把你们给吓成这德行,,你们难道沒有羞耻之心么,你们回头看看,地上躺着的那个小八路才多大一点儿,同样是支那人,他为什么能做一个勇士,而你们,却胆小的像一群兔子,一群无可救药的兔子,懦夫。” 不知道是他的辱骂真的起了作用,还是挨骂者自己也觉得刚才的表现过于孬种,马贼们看向小游击队队员遗体的目光中,居然真的露出了几分惭愧,那的确是一个孩子,脸上的稚气还沒有散尽的孩子,可就这么一个嘴角处还带着绒毛的孩子,却跟入云龙等人一道,缠了日本人的大部队几天几夜,逼得日本人不得不放慢推进速度,全力应对他们的骚扰;就这样一个年龄足以做他们子侄辈的半大孩子,却在受伤落马后毫不犹豫地拉响了手榴弹,宁可把自己炸个稀烂,也不肯落入鬼子手中承受屈辱;就这样一个勉强只能达到他们肩膀高的孩子,却用生命告诉他们,什么样的男人才真正配被称做男人。 鸠山少尉至少有一点说得很对,他们的确都是懦夫,无可救药的懦夫,与宁可自杀也不愿你被敌人俘虏的小八路比起來,他们这些所谓的绿林豪杰,不过是一群断了脊梁的野狗,只敢对着弱者张牙舞爪,遇到比自己更强更凶的野兽,却只会乖乖的躺倒在地,露出柔软的小腹。 “也许咱们这回真的不该來。”望着不远处那个浑身焦黑的遗骸,很多马贼们默默地想,他们之所以一接到邀请,就兴高采烈地赶來给藤田纯二帮忙,是因为他们相信这次战斗不会有丝毫悬念,毕竟红胡子麾下的弟兄只有区区百十來号,而为了剿灭他们,黑石寨的日本驻军倾巢而出,并且还邀请了数十家英雄豪杰前來助阵。 然而,不远处那个已经被炸得浑身焦黑的遗骸,却清晰地告诉了马贼们,他们先前的推断错得到底有多离谱,的确,红胡子麾下的兵力是单薄了些,的确,红胡子不像日本人一样拥有汽车和大炮,但是,红胡子麾下随随便便拉出一个小孩子,都可以让他们付出四、五倍的代价才能杀死,要想彻底荡平喇嘛沟,他们这边,最终得填进去多少人,。 那绝对是任何马贼头目都不敢面对的数字,即便偷偷在心里头想一想,腿肚子都开始发抖,而眼下草原上的八路军游击队,已经不止是红胡子一家,在哲里木,在科尔沁,甚至在更遥远的托克托,据说都已经出现了他们的身影,这无数家游击队如果都跟红胡子一样强悍的话,假以时日,这草原,这江山,最终怎么可能还会落入日本人之手,。 “你们这群废料,懦夫,给我打起精神來,入云龙不会跑得太远,等下一次……”鸠山少尉还在声嘶力竭地怒吼,马贼们却将他的声音屏蔽掉,全当是耳边刮过去了一股臭气。 他们不敢当众顶撞鸠山少尉,但是他们也不会种再对此人惟命是从,当信念一旦崩坏,所有附着在其上的美梦,都会碎成一地齑粉,马贼们先前之所以坚信日本人会坐江山,是因为最近这一年多來,日本人相继打败了宋哲元、阎锡山、李宗仁这些他们眼中高高在上的英雄,从北平城下一路打到了长江以南,而那个占据了大义名分的国民政府却只有招架之功,丝毫沒有还手之力,但是今天,马贼们却惊愕地发现,这片江山的最终归属,也许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日本人在长城以南所取得的那些胜利虽然辉煌,毕竟距离大伙太远了,而眼前正在进行的战斗,却是他们能看得见摸得到的事实,让他们不愿意相信,却越仔细琢磨,越开始怀疑自家先前的选择。 既然小鬼子既不肯将大伙当自己人,又不可能坐稳江山,大伙又何必犯贱,非得一路倒贴上去,自讨沒趣呢,,一边毕恭毕敬地听着鸠山少尉的斥责,马贼们一边在心里头暗暗打定主意,下次再跟入云龙等人交手,一定要将坐骑放慢一些,枪口抬高一些,甭管对方是否领情,至少,至少不能让更多的游击队员死在自己手里,当然,若是能找到机会逃走就再好不过了,趁着跟红胡子还沒结下什么大仇,跟他保持井水不犯河水,待哪天游击队真的成了气候,就带着麾下弟兄投奔过去帮助共产党打江山,说不定,说不定最后也能搏个封妻荫子呢,将來的事情,有谁能够预料。 “事实证明,入云龙的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终于发泄干净了连日來积压在腹中的郁闷,鸠山少尉以两句豪言來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能打败他一次,就能打败他第二次、第三次,诸位请跟我一起努力,胜利必将属于大日本帝国。” 第八章 戎机 (八 下) 第八章戎机(八下) “胜利,必将属于,属于大日本帝国。”马贼们扯开嗓子回应,声音却显得有气无力,就算日本帝国取得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又跟大伙有沒什么关系呢,况且以大伙这几天來的亲身经历來判断,这场战争谁能笑到最后,还真未必可知。 “抬上小八路的尸体,整队回去向藤田长官汇报战果。”鸠山少尉沒注意到马贼们的反应,或者已经注意到了却沒放在心上,胜利已经伸手可及了,沒有必要再把过多精力放在一群给个冷馒头就摇尾巴的癞皮狗身上。 他需要关注的是像入云龙和张松龄这样的能给帝国征服东亚计划制造麻烦的家伙,把他们的脑袋一个接一个砍下來,挂在马尾巴上炫耀武功,从上一场战斗的最终结果上看,酒井少佐的比拼体力策略已经初见成效,入云龙和张松龄等人虽然有些本领,却终究不如酒井少佐老辣,明知道这样下去情况只会对他们越來越不利,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扑上來,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 可以预见,只要车队继续向喇嘛沟前进,无论速度快慢,为了给红胡子那边制造撤离机会,赵天龙等人都将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出现在车队周围,而无论他们平安脱身多少次,终究会有那么一次,鸠山少尉相信,自己可以追上他们,永远解决掉这群麻烦。 毕竟是正规军校出來的“高材生”,鸠山少尉的战场感觉基本还是靠谱的,眼下,赵天龙和张松龄等人的确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特别是喇嘛沟來自游击队的那几个少年,因为年龄和体质的关系,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坐在马背上不断前仰后合,稍不留神,就可能直接从鞍子上摔下來。 但是,他们却依旧紧咬牙关苦苦支撑,谁也不肯开口喊一声累,也不肯脱离队伍,独自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去休息。 “鬼子携带了化学武器,所以我们必须拖住他们,给王队长他们再争取出一到两天的撤离时间。”这是同意少年们加入行动之后,张松龄第一时间交待的答案,刚刚从差不多的年龄段走过,他比任何人都熟知少年们的心思,他不希望这场实力对比悬殊的战斗,成为比赛谁更不怕死的胡闹,他希望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明白自己今天的战斗到底有什么意义,那样,当危险真的降临时,他们才能不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和恐惧。 接下來发生的事情,也着实印证了这个决定的正确,当少年们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全山人的安危之后,就把个人生死置之于度外,跟着赵天龙和张松龄,他们一次次端起步枪,向鬼子和汉奸射出仇恨的子弹,一次次果断撤离,无论眼前还有多少机会,身后的叫骂声有多难听,在一次又一次战斗中,他们变得越來越沉稳,越來越老练,让人不知不觉间就忽略了他们的年龄。 只是再勇敢的战士,也有体力耗尽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们大腿越來越沉,手臂也越來越酸软,“也许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摸摸预先藏在怀中的手榴弹,大伙在心中默默地想,有一点点恐慌,但眼睛里却是一片坦然。 “今天夜里的行动取消,咱们晾小鬼子一晚上,明天早晨再去找他们的麻烦。”虽然相信少年们不畏惧牺牲,张松龄却不准备把所有人都填进去,看了看天边最后一缕微光,断然做出决定。 “好。”赵天龙向來不会质疑好朋友的决定,第一时间跳下坐骑來表示支持,其他人对张松龄却不象赵天龙那样信任,互相看了看,犹豫着问道:“如果咱们夜里不去的话,鬼子们有马贼帮忙值夜,会不会睡得更安稳,,那样的话,明天他们可就更难对付了。” “咱们的目的是拖住他们,不是为了打赢,也不可能打得赢。”张松龄想了想,非常耐心地强调,“想要他们有所顾忌,咱们首先就得最大程度地保存自己,否则,一旦小鬼子确信咱们已经被累垮了,就可以忽略咱们,加速扑向王队长那边。” “嗯,。”少年们说不过张松龄,沉吟着点头,转眼,却又七嘴八舌地议论道:“也不知王队长他们撤了沒有,,这里距离喇嘛沟可不算太远了,要是他们还沒撤走的话,可就真的來不及了。” “应该撤了吧,那些山前山后的百姓,到这时候也应该走远了。” “要是能跟王队长他们通上信儿就好了,咱们这边和他们那边,就可以配合着行动。” 最后一句话,听得张松龄连连苦笑,如果有一部野战电台随时与红胡子保持联络的话,这一仗当然要轻松得多,至少不会是他们这边已经拼得人困马乏,喇嘛沟那边到底撤沒撤离都不敢保证。 然而野战电台这玩意儿,在草原上目前属于绝对高科技,非但喇嘛沟游击队沒有,其他草原上的大小王爷,各路豪杰,也同样沒资格去置办,倒是黑石寨县城日本人的院子里,好像配备了不止一套,光是屋顶上的天线就架了好几根,不知道为什么材料打造,明晃晃的隔着几条街都能看见。 “要是斯琴王爷那边,真的能派兵偷袭县城就好了,小鬼子听说老窝被抄,肯定会火烧火燎掉头往回跑。”做完了野战电台的梦,少年们又开始设想有一支奇兵出现,给小鬼子來个围魏救赵,前几天张松龄骗他们去找斯琴,用的就是这样一套善意的谎言,虽然很快就被郑小宝给识破了,但是现在,大伙心里头却非常希望谎言能够成为现实。 “都去给我捡干柴,否则,今天晚上谁也甭想吃饭。”听少年们提起乌旗叶特右旗的事情,赵天龙皱着眉头喝令。 在王府逗留的那几天,他已经非常清楚地了解到了斯琴所面临的窘迫情况,非但有外部力量一直在打将她连人带治地一并娶走的主意,就连王府内部,也是因为到底跟不跟日本人全面合作而矛盾重重,若不是斯琴本人表面上生了一幅男儿性格,关键时刻敢作敢为,甭说保住父亲留下來的家底,她本人弄不好都早就被某些居心叵测的家伙给打包卖到伪满洲国皇宫里头去了。 “我知道,我只是那么一说。”少年们吐了吐舌头,跳下坐骑,晃晃悠悠地去四下寻找可以生火的东西,偶尔抬头看向赵天龙的目光里头,却写满了对幸福的憧憬。 关于斯琴和赵队长之间的事情,早已经在整个游击队里头传了个遍,少年们在羡慕之余,有谁不希望自己也能碰到一个像斯琴那样美丽大方的女子,甘心地为她停下流浪的脚步,!只是这样的渴求,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时代,谁也无法公然说出來而已。 张松龄也跳下坐骑,强打着精神给少年们帮忙,在大伙的集体努力下,篝火很快就点了起來,赵天龙骑着黄骠马出去兜了一小圈,打回了一只野狍子,张松龄掏出一把匕首,干净利落地给狍子去了皮,掏出内脏,架在火堆上烘烤。 被孟氏父女收留的那段时间,他学会了如何烤制野味,眼下虽然略微有些手生,却远好过只剩一只胳膊能动的赵天龙和个个身上带伤的半大孩子们,很快,冒着热气的烤肉就被削了下來,一片片递到了众人的手中,少少洒上一些盐末之后,令每个人都胃口大开。 当饥饿的肚子被填满之后,少年们便再也扛不住疲劳的重压,陆续躺在火堆旁,鼾声如雷,赵天龙给每个少年都扯整齐了衣服,以防他们肚子着凉,然后找了个机会,悄悄地坐到张松龄身边,低声说道:“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不行,小鬼子明显把目标换成咱们了,小家伙们也都受了伤,用不了几次,就得全折进去。” “关键是我现在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也沒办法把几个小家伙赶走。”张松龄点点头,以极低的声音回应,看向火堆的目光里,充满了疲倦和无奈,以他的个人能力和战场直觉,怎会觉察不到情况已经对自己一方越來越不利,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目前条件下,他几乎沒有更好的选择。 “我有一个办法,后半夜可以去试试。”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稚嫩面孔,赵天龙低声提议,声音显得很平静,就像约了朋友一道去赴宴般平静,“鬼子的杀手锏就放在汽车上,如果能靠到近处用手榴弹将汽车炸掉…….” 那样,毒气弹肯定会殉爆,然后,靠近汽车的人无论是谁,都将跟小鬼子们同归于尽,张松龄的眉毛快速跳了跳,随即轻轻摇头,“再等一天,如果明天晚上局势还沒任何好转的迹象,我就跟你一起去。” “还能有什么变化,小鬼子那边人比咱们多,又有一群不要脸的马贼主动上门投靠,如果把小家伙们全填进去,咱们两个哪里还有脸去见龙爷,。”赵天龙愣了愣,有些烦躁地追问,红胡子把少年们交给了他,是希望他能给少年们找一条活路,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一次眼睁睁地有人落入鬼子和马贼的包围,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毅然拉响胸前的手榴弹! “再等一个白天,就一个白天。”张松龄摇摇头,丝毫不为赵天龙的语言所动,红胡子那边联系不上,斯琴那边指望不上,但他手中还有一个人可以等,他相信,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失约。 注:第二更如约奉上,如果有条件,请支持一下正版。 第八章 戎机 (九 上) 第八章戎机(九上) “阿嚏。”距离黑石寨十余里处的某座小树林内,正在眯缝着眼睛假寐的周黑炭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我。”一个鲤鱼打挺从树根下跃起,他皱着眉头四顾,不待周围人否认,又向地上啐了一口,恶声恶气地骂道:“奶奶的,一定是张胖子这小王八蛋,随便派个人拿二指宽的条子就折腾老子跑这么老远的路,老子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他们家的。” “嘿嘿嘿嘿!”周围的大小马贼们侧过头,咧嘴偷笑,说不欠人家的,也不是谁,见到条子后立刻一蹦老高,连热乎饭都不肯让大伙吃完就急慌慌朝喇嘛沟赶,如果不是半路上突然遇到了几个熟人,估计眼下大伙已经跟小鬼子对上刀了,哪还有闲功夫在黑石寨附近打瞌睡,。 “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见众人谁也不把自己的抱怨当作一回事,周黑炭登时有点下不來台,走到笑得最欢的一名头目面前,照着对方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两脚,大声威胁道:“再笑,再笑你们今天晚上就都甭想吃饭,老子可沒粮食來养你们这群不懂规矩的白眼狼。” “嗯哼。”众马贼们纷纷用手捂住自家嘴巴,很配合地做努力隐忍状,不给饭吃,乃是黑狼帮大当家周黑炭惩处犯错弟兄的重要手段之一,使用频率仅次于抽鞭子,虽然对受处罚的人造不成什么严重伤害,但别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你却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流口水,其中滋味也绝对不会怎么舒服。 见自己终于成功地维护了身为大当家的威仪,周黑炭好生得意,拎着马鞭子在树林里转了小半圈,停住脚步,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小头目阎二儿大声问道:“老九呢,老九怎么还沒回來,这小王八羔子,不是又死在哪个相好肚皮上了吧,。” “九爷半个小时之前派小刀子回來报了一次平安。”听大当家问起正事儿,小头目阎二不敢再以玩笑态度对待,想了想,非常认真的回应,“他和彭爷已经成功混进黑石寨里头去了,截止到目前,还沒遇到什么意外变化。” “小刀子人呢,你们怎么不叫醒我,。”周黑炭也迅速收敛起笑容,低声责备。 “小刀子在林子那边吃饭,我这就去把他给您叫來,刚才是觉得沒什么特别情况,所以就想让您多睡一会儿。”熟悉周黑炭的脾气,阎二不做任何多余的解释,如实汇报。 “快去,快去。”周黑炭挥挥手,不耐烦地将阎二从自己身边赶走,然后转过身,仰着脖子向黑石寨位置观望。 夜幕下的黑石寨县城,看起來远比白天巍峨,墨色的石头城墙被黑暗跟大地完全焊接在一起,浑然天成,如同一座探出海面的孤峰,黑色的海水则从四面八方涌來,拍在黑色的石头表面,无声无息地溅开,散去,然后再拍,再散,被夜风吹起,汇成漫天的繁星。 这座不知道最初建立于何年何月的塞外孤城,在其漫长的历史中,不知道曾经被拆了多少回,又被重建了多少回,嘎哒梅林在城外巨石圈里祭过天,吴俊生在城外溪流边洗过马,丹巴图尔台与黄太吉两人也曾在当时还未曾被焚毁的老城墙根儿下会猎,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漂杵,(注1、注2) 再远,也许就是大明天子北伐和木华黎东征了,但那些都是传说,草原上的英雄豪杰们沒有能力究其真伪,他们信念里唯一不曾怀疑的是,谁控制了黑石寨,谁就配做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注3、注4) 故而,自从吴俊升派人在废墟上再一次重新建起黑石寨城墙之后,草莽英雄们就不止一次打过此城的主意,但每次进攻,都因为石头城墙过于高大坚固,不得不含恨退走,周黑炭的老爹就是铩羽而归的众草莽英雄之一,并且在撤退路上遭到黄胡子的偷袭,身负重伤,一直到咽气,都念念不忘要血洗此城,以报平生奇耻。 如今,周黑炭又走在了当年父亲曾经走过的路上,他的心情怎么可能保持平静,他要第一个冲进城内,杀光里边的日本鬼子及其走狗,抢光里边的仓库和所有店铺,让那些平素趾高气扬的土财主们一个挨一个爬到他的马前來,跪在地上用舌头舔他的靴子尖,哀求饶命,而周大当家却不会放过任何人,要象猫玩老鼠一般戏弄他们,嘲笑他们,然后把他们绑在马尾巴上,带到城外活活拖死。 财主的儿孙子也要杀掉,斩草不除根,日后必有祸患,财主们的老婆、女儿,要看她们肯不肯听话,肯听话的,分给弟兄们暖被窝,不肯听话的,统统交给人贩子卖到满洲国那边去当窑姐,让她们被千人睡,万人骑,用一辈子苦來给他们的父亲赎罪,谁叫他们的父亲跟日本人走得那么近,谁叫他们的父亲曾经支持过鬼子和汉奸守卫黑石寨城墙。 至于小鬼子的女人…….,想想那些背着马鞍子低头走路的东洋婆娘,周黑炭心里头就腾起一团妖火,最出色当然要掠回去当小老婆,大老婆沒她的份,我黑胡子的女人必须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不能明媒正娶一个东洋婆子來让祖宗蒙羞,第二出色的送给入云龙,不过可能会很麻烦,斯琴郡主可不是一个好拿捏的,万一她打破了醋坛子,拔枪拼命,看他入云龙到底怎么应付…… “噗。”想着想着,周黑炭自己就笑出了声,把周围的大小马贼们看得两眼发愣,纷纷交头接耳地打听大当家今天究竟遇到了什么喜事。 “也许是在彭爷手里讨到了什么好处吧。”有人消息灵通,眨巴着眼睛神神秘秘地解释,“昨天彭爷可是亲口承认,他自己是南边国民政府的人,不是什么狗屁的王爷特使。” “彭爷……。”闻听者将信将疑,“那个姓彭的自己只有四名手下,再厉害,还能重要到哪去,,还不如张爷,好歹也扛着个中校军衔。” “嘘,小声。”消息灵通者竖起手指,示意大伙不要叫嚷得太大声,引起周黑炭的反感,“不能那么比,张胖子虽然官大,却只是个带兵的武将,不能决定大事,人家彭爷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可是中央那边直接派下來联络各路蒙古王爷的钦差,这事搁在古代,就是代天出使,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算皇上亲口答应。” “呸,越说越玄乎,要我看,他不过是个大忽悠,走到哪骗到哪,先装成什么王爷特使骗了斯琴一回,然后花光了盘缠,又骗到了咱们大当家头上。” “你胡说,人家骗咱们有啥好处,你见过哪个骗子亲自混到城里当内应,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 这句话实在有力,令所有怀疑者立刻哑口无言,草原人心眼直,因此经常成为江湖骗子的下手目标,可各种骗局听说得多了,众位大小马贼头目却谁也沒见到过,敢煽动任何一家豪杰去攻打县城的骗子,更沒见过提议被接受后不躲在后面坐享其成,却主动请缨,混进城里去负责从内部打开城门的江湖人。 可攻打黑石寨这件事情,真的能给黑狼帮带來好处么,众头目却不敢妄下结论,以黑狼帮目前的兵力,即便趁着日本人都去剿灭红胡子的时候,成功拿下此城,也绝对沒有实力将其守住,到最后,反而会成为日本鬼子的重点打击对象,被数倍于己的敌军追來赶去,连口喘粗气的时间都沒有。 唯一能从此事中获得好处的,恐怕还是红胡子吧,无论黑狼帮能否破城,只要战斗打响,接到消息的鬼子大部队肯定会星夜回援,届时,非但喇嘛沟游击队所面临的危机迎刃而解,红胡子本人的名声和威望,恐怕也要因为击败了日本人和马贼的联手进攻,而更上一层楼,成为继当年周老当家之后,新一代绿林霸主。 类似的冷水,黑狼帮中的几个辈分颇高的老人昨晚就曾经向周黑炭泼过,相比于冒险攻打黑石寨,他们宁愿去抄小鬼子的后路,同样是替红胡子解围,第一种选择会令黑狼帮成为日本鬼子的眼中钉,而第二种选择,却只会让他们成为格守江湖道义的典范,既不会取代红胡子在日本人眼中的地位,又会得到绿林同行钦佩,除了金钱收获之外,从方方面面角度,都远远超过了第一种。 然而周大当家就像吃了迷魂药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肯采纳反对者的意见,他甚至仔细想一想都不愿意,就直接跟姓彭的家伙制定出了作战方案,然后立刻按照方案里头的分工各自去执行,从跟姓彭分别之后一直到现在,他一直兴奋得像一个期盼过年的小孩子,激动得象一个等待进入洞房的新郎官,而不远处的黑石寨就是他的糖果和新娘,只想立刻抱在怀里,无论旁边有多少危险和陷阱都无所顾忌。 注1:吴骏生,张作霖麾下重要干将,也是奉系经略草原的最高指挥官,1928年6月与张一道被日本人炸死于皇姑屯。 注2:丹巴图尔台吉,即林丹汗,末代察哈尔王,生前一直努力反抗后金征服,与努尔哈赤,皇太极(民间称之为黄台吉)都曾经交过手,死后其子率领部属投降了后金,一病死,一被囚。 注3:大明天子北伐,明成祖朱棣一直担心蒙古诸部的威胁,因此多次挥师攻入草原,毁掉了草原上很多城池,导致蒙古诸部一直到明末,都沒能恢复元气。 注4:木华黎,成吉思汗的臂膀,四杰之一,被封为太师,宋王,其部分后人在明初内附,成为朱棣麾下最善战的部队之一,。 第八章 戎机 (九 中) 第八章戎机(九中) “大当家,您找我,。”正当众头目在周黑炭的背后眉來眼去之时,被派回报信的小刀子跟在阎二身后走了过來,压低了声音,试探着询问。 “哦,,啊,对,是我找你。”周黑炭的魂魄顿时被从玫瑰色的幻想中拉回,愣了愣,沉吟着回应,“老九那边顺不顺利,有什么新变化沒有?。” “顺利,顺利极了。”一提起今天下午混进黑石寨县城的事情,小刀子就立刻眉飞色舞,“那个彭爷,那个彭爷简直就是天生做骗子的料,随便换了套衣服,就变成了满业特殊会社的襄理,把城门口负责检查的汉奸们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身都沒敢搜,就放了我们进去。” “噢,什么是满业,襄理又是什么东西,你说具体点儿。”周黑炭沉吟着点头,吩咐小刀子详细描述一下他们进城的细节。 周围的大小头目们听着觉得新鲜,也纷纷竖起耳朵,等待小刀子的下文,在众人略带羡慕的注视下,小刀子环顾四周,回应声里立刻就带上了几分得意,“九爷当时也这么问过彭爷,据彭爷说,满业是小鬼子开的一个什么公司,主要负责制造军火,但也不只限于军火行当,凡是满洲国治下能赚钱的买卖,基本上它都会插一脚,而襄理就是公司里头的二掌柜,地位比大掌柜只差半级,专门负责到处巡视,找机会拓展新买卖,彭爷还说…….” 经小刀子一解释,周围马贼头目们总算弄明白了那一大堆新鲜名词的具体意义,原來小鬼子占领了东三省之后,为了能更方便地将东北三省的财富搜刮回国,就成立了很多特殊会社,每个特殊会社专门负责一个行业,用独家或者特许的方式,将其同行并购或者挤垮,所谓满业,就是这样一家特殊会社,基本上抢占了东三省的所有矿山和工厂,并且在日本军方的支持下,不断向其他新占领地区扩张。 但是为了避免新占领地区原來的那些财主老爷们抱成团儿反抗,也为了避免被人指责吃相太难看,各家植根于东北的特殊会社们就纷纷派遣公司里的中国人,充当冲在第一线的马前卒,这些马前卒们头上顶着协理、襄理或者课长的帽子,象蚊蝇一般四下搜寻目标,一旦发现某家商号利润可观,就立刻拍打着翅膀扑上去死叮不放,直到对方同意被控股,或者低价转手,才擦干净嘴巴上的血迹,扑向下一个目标,(注1、注2) 由于背后同时站着日本军方和日本财阀,受雇于各特殊会社的协理、襄理们平素行事就狐假虎威,为所欲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大肆搜刮一番,地方上的土财主们招待稍有不周,就可能被他使用各种手段,弄得倾家荡产。 而同为替日本人卖命的伪军头目,待遇就比株式会社的协理、襄理们差得多,非但薪水方面不到后者的十分之一,在鬼子眼里的地位,也属于随时可以清理或更换的消耗品角色,重要性根本无法与后者相比。 所以彭学文等人在黑石寨城门口将满业特殊会社的襄理证件一亮,站在门口收入城税的伪军小头目立刻开始点头哈腰,根本沒胆子确认证件的真伪,更甭提搜捡襄理大人和他的随从们所携带的行礼物品了。 “这彭爷,还真是个人才。”众马贼头目听得两眼发直,趁小刀子停下來喝水的功夫,砸吧着嘴夸赞。 “要不说人家是中央政府的人呢,就是有派头,说实话,姿势这么一拉,谁也不敢怀疑他是……”难得跟在“大人物”身后开了一回眼界,小刀子自觉长了见识,双手不停地在半空中比比划划。 周黑炭可沒心思由着他性子卖弄,想了想,继续追问,“进了城之后呢,他找哪里落脚,,我记得城里连个像样的旅馆都沒有,他既然是什么襄理了,不可能去住大车店吧。” “大当家就是高明。”小刀子竖起大拇指,痕迹非常明显地拍了周黑炭一个大马屁,“我们当时手里也攥着一把汗,生怕那个皇协军头目太热情了,直接把大伙领到保安队的驻地去,但是人家彭爷根本不拿正眼看那个想拍马屁的家伙,直接抬腿进了小鬼子开的伊藤商社,几句东洋话往外边一丢,里头的小鬼子们也立马给镇住了,欢天喜地的去收拾房间给彭爷白住。” 伊藤商社是日本人开的一家货栈,规模稳坐在黑石寨的头把交椅,里边经营的都是一些比较稀罕东洋货和满洲货,偶尔也收购些皮毛、药材之类的地方特产,跟在鬼子的军事物资车队后,运往满洲或张家口。 这样一家货栈,跟黑石寨里头的其他当地商铺比起來,还算上颇具规模,但是在满业特殊会社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却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特别是彭学文那一口流利的日本话,更让伊藤商社对他的襄理身份确信无疑,因此能用多大力气巴结就用多大力气巴结,唯恐不小心得罪了对方,被此人在满业特殊会社的高层耳朵边进了谗言,届时人家一句“为了帝国的需要”,随便丢过來几叠满洲券,伊藤老板就得把整个商社双手奉上,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沒有。 “那阎福泉呢,我记得阎福泉跟姓彭的在斯琴那里照过面儿,他就不怕阎福泉找上门來给他接风,。”有人对小刀子叙述的故事感到难以置信,皱着眉头努力挑里边的破绽。 “你沒见到彭爷那一手易容术,不是我吹,也就是咱们大当家眼睛尖,无论他怎么打扮都能把他给认出來,换了其他人,只要转个身功夫,人家再从你眼皮底下走过,你也未必敢上前打招呼。”小刀子又是一挑大拇指,将周黑炭和彭学文两个并列夸上了天。 众马贼头目们心里不服气,却不得不承认,小刀子的解释说得通,彭某人的易容术他们亲眼见过,就在昨天此人大摇大摆地追上來,拦在众人马头前的时候,包括周黑炭本人在内,其实都沒看出此人就是前些日子曾经在右旗出现过的王爷特使,直到他主动亮明身份,并且将右旗发生的事情当众数说了个遍之后,大伙才带着满脸佩服地相信了他。 “更厉害的是人家身上那个范儿。”成功镇住了众人,小刀子用手拍了几下自己的胳膊大腿,继续大吹特吹,“怎么看,都是个有身份的人,换了咱们,除了大当家之外,你就是穿上洋装,也透不出那股子高贵味儿來。” “行了,行了。”见他说着说着又要跑題,周黑炭连忙大声打断,“既然你这么佩服他,等打完了这仗,我就跟他说一下,让他收了你做下属好了,咱们现在……” “真的,!”小刀子喜出望外,根本沒注意到周黑炭话语中的调侃意味儿,待发觉自己不小心打断了大当家的话,赶紧向后退了几步,讪讪地挠自家脑袋,“我,我还是跟着大当家比较踏实,他,他虽然有本事,但,但他毕竟不是咱们一路人,跟了他之后,怕是…….” “行了,你就不用跟我玩这一套了。”周黑炭摆了摆手,心中隐隐生气一股酸意,与他的黑狼帮比起來,彭学文那边即便一路败到爪哇国去,也是正经的官军身份,对小刀子,对众头目,甚至对他本人,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这也是他毫不犹豫地决定与彭学文合作的具体原因之一,无论这次攻打县城的行动是成是败,他的黑狼帮与国民政府那边都结下了一场善缘,有朝一日,倘若日本人真的被打出了中国,凭着彭学文这条线,他说不定能将整个黑狼帮洗白,成为一支堂堂正正的国民革命军。 届时,他周黑炭再见到了张松龄,就不会因为对方肩膀上的中校军衔而感到低了一头,见到已经加入喇嘛沟游击队的赵天龙,更是要把腰杆挺直,下巴翘得老高,毕竟他这边保的是正根正叶的中央政府,而红胡子和赵天龙,充其量只能算一伙梁山好汉,侠盗义贼而已。 小刀子不知道周黑炭心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还以为自己刚才哪句话不小心犯了大当家的忌讳,闭上嘴巴,可怜巴巴地等待处罚。 谁料周黑炭打断了他的啰嗦之后,便任何沒有进一步动作,只是转过身去,继续去看远处黑漆漆的城墙,默默地看了好半天,直到大伙都以为他又站着睡迷糊了,才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就凭彭爷肯为了张胖子冒险混进县城,我相信他肯定不会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打完了这仗之后你们谁要是想跟着他混,我绝对不会拦着挡着,耽误了你们的前程。” “大当家这是哪里话。” “大当家你今天怎么了,。” “谁要是敢辜负大当家,老子先废了他。” ……. 众头目被吓了一跳,纷纷跳起來,七嘴八舌地表忠心,特别是小刀子,后悔得恨不能当众捅自己一刀,跪在地上,哭着解释,“大当家,大当家您千万别生气,我只是,我只是佩服彭,佩服姓彭的有几分本事罢了,不会真的跟了他,更不会因为佩服他就忘了你这些年來的恩情。” “行了,行了。”周黑炭转过身,双手将小刀子从地上拉了起來,“什么恩情不恩情的,说那些就沒意思了,我不是责怪你,我是想,时代已经变了,象你这样年纪还小,又沒什么牵挂的,如果有合适机会,也应该给自己谋个正经前程了,总不能像我一样,生來就要接老爹的班儿,等将來有了儿子,还要继续接我的班儿当马贼。” 注1:满业特殊会社,全称为满洲重工业开发株式会社,曾经垄断了东北三省的所有矿山、军工、钢铁和其他有色金属的生产,并且在汽车和飞机制造方面也占有绝大部分份额。 注2:襄理,旧日资企业和银行中,负责某一方面业务的高级职员,地位类似于后世的部门副经理,个别台湾企业中,至今还留着这个职位。 第八章 戎机 (九 下) 第八章戎机(九下) 此言一出,即便是先前反对攻打黑石寨态度最坚决的人,都立刻沒了话说。 自打辛亥之后,历届中央政府都沒有能力在草原上建立起有效统治,所以才导致黑石寨一带马贼成窝,豪杰遍地,但无论是威名赫赫的马贼头子,还是來去飘忽的独行大盗,内心深处,却都有一个相同的渴望,那就是,,被招安,从此洗白身份,踏入仕途。 有道是,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张老嘎哒张大帅的例子在众人面前明晃晃的摆着,只有接受了官府的招安,才能将多年打劫而來的钱财明目张胆地花掉,而不必担心别人追问它的來源,只有接受了招安,才能将子女送进县城、省城、甚至都城的学堂,让他们变成风度翩翩的公子、小姐,而不是继续跟着自己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只有接受了招安,才能将以前的江湖同行、仇家逐一剿灭、征服,用他们的尸骨铺就自己的人生梯阶,成为旅长、师长、总督、甚至全国兵马大元帅,只有接受了招安,才能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不用总是脑袋底下枕着一把枪,听见风吹草动就得跳起來准备跟人拼命。 而那些不肯接受招安的豪杰,无论其巅峰时刻有多么辉煌,最终结局都逃不了一颗子弹,或者來自胸前,或者來自背后。 黑狼帮的上一任帮主在位的时候,整个帮会规模太小,根本入不了人家吴俊升大将军的法眼,自然不会成为奉系主动招揽的目标,而黑狼帮那时即便想倒贴上门,也找不到合适的牵线人,卖不上什么好价钱,等到吴大将军被日本人炸死,东部蒙古草原很快又成了日本人的势力范围,黑狼帮的老少爷们不愿辱沒自家祖宗,当然也沒人再谈论招安这个话題,如今南方中央政府的人求上门來了,帮了他的忙就等于在中央政府那边挂了号,大伙如果想都不想就拒绝掉,岂不是错失良机,,过后不但会被后生晚辈们抱怨,即便是大伙自己,哪天回想起來今日的选择,恐怕也将后悔得痛心疾首。 “就怕,就怕国民政府沒机会打赢。”当攻打黑石寨的事情不再有任何争议,大小头目就开始盘算起这笔买卖的具体得失來。 黑石寨虽然地处偏僻,可大伙道听途说,也多少了解到目前中原的形势,自开战以來,国民政府的人马从北平退向山东,再从山东退向江南,如今据说连江南半壁也丢得差不多了,大部分兵马都缩到了遥远的四川,完全凭着地形在苦苦支撑。 “那是因为朝廷里头有奸臣,不是革命军太孬。”听人说起国民政府目前所面临的窘迫处境,小刀子第一个挑起來为其辩解,“不信你们想想,同样是日本鬼子,为什么黑石寨里头的鬼子连红胡子都拿不下,偷偷使毒气弹这种歪招不说,还得四处去请援兵,。” “那倒也是啊,咱们跟小鬼子也算交过手了,除了拿的家伙比咱们略好一点之外,沒觉得他们有多厉害啊。”众头目弄不清鬼子一线精锐和后方三流部队之间的区别,凭着心里的模糊印象,对小刀子的话频频点头。 论骑术,黑石寨的短腿鬼子兵肯定比不上草原豪杰,论枪法,黑石寨的鬼子兵也未必比江湖队伍中的炮手强上多少,至于运筹指挥,上一次人家红胡子可是凭着一挺随时都可能散架的重机枪,硬生生逼得藤田纯二和白音两个狼狈退走,连试探一下游击队虚实的勇气都沒有,更甭提什么棋逢对手,一时瑜亮。 众人亲眼所见的种种迹象都证明,在同样的兵力和装备情况下,日本鬼子肯定不是喇嘛沟游击队的敌手,而喇嘛沟游击队却只是土八路派出的一伙地方武装,战斗力应该远不及其正规军,土八路又是南方国民政府所下辖众多部队之一,顶多只能算一个比较好的杂牌,根本称不上嫡系,当然战斗力也不可能是所有部队中的最强。 如此推算,小鬼子肯定干不过国民革命军,虽然眼前小鬼子看样子是占尽了上风,可一旦国民政府重新振作,象评书里所说的那样,杀掉奸臣,起用良将,估计用不了太久,便能将小鬼子彻底赶出中国,赶回他们的老家。 越想,众头目越觉得周黑炭替大伙做出的选择实在长远,越想,众头目越觉得心里头一片火热,抬头看去,夜幕下的石头城墙居然不再是黑漆漆的一团,而是光闪闪镶着金边,恨不能立刻就扑过去,将其推倒、拆除,为自己,为后代,铺成一条通向成功彼岸的金光大道。 水凉水热,只有在水里边游泳的人才最清楚。 此时此刻,非但马贼们不看好日本人的未來,黑石寨的保安队长阎福泉,也为藤田纯二和自己两个的前途而感到忧心忡忡。 他弄不清这种担忧到底从何而來,但自打上一次跟在藤田纯二身边参与了诱捕入云龙的行动之后,他却越來越觉得前路渺茫。 为了把入云龙和他的同党一网打尽,那次行动中藤田纯二除了其麾下的日本兵和保安队之外,还邀请了镇国公保力格、黄胡子蒋葫芦和小王爷白音三个带领各自的部属前來助阵,可最后他们既沒抓到入云龙,也沒奈何得了入云龙的同党黑胡子,反而把蒋葫芦和保力格二人麾下的弟兄全搭了出去。 阎福泉沒上过正规军校,也不懂什么战略战术,但他却绝不敢认同藤田纯二事后的说法,那次行动只是一场为弄清友军和对手具体情况所进行战术试探,虽然因为友军的实力太差让入云龙成功溜走,却基本达到预期目标,在他看來,那次行动就是败了,败得干净彻底,败得根本无法粉饰,越粉饰,越显得自己这一边底儿虚。 谁料藤田纯二不仅厚着脸皮拿惨败当胜利,并且“折节下士”向他这个保安队长请教如何才能将喇嘛沟游击队连根拔起,这让阎福泉受宠若惊,但在惊愕之后,他也越來越看出了藤田纯二的外强中干,不,不仅仅是藤田纯二外强中干,整个东部蒙古草原上的日本驻军,实际上都是一个模样,仗着南方战场不断胜利带來的威名,目前他们勉强还能镇住场面,可万一哪天南方战场上进攻受挫,恐怕转眼之间,草原上就会燃起熊熊大火,到那时候日本人可能要面对的就不只是一个入云龙,一个红胡子,还有成千上百的入云龙和红胡子,都会主动跳出來向他们发起攻击,甚至连白音、保力格这种已经臣服得象哈巴狗一样的地方贵族,也会抽出匕首,随时从背后给日本人一刀。 第八章 戎机 (十 上) 第八章戎机(十上) 草原是狼的主场。 狼群里头,牙齿最尖利,筋骨最强壮那只公狼,理所当然被其他公狼奉为王者,理所当然享受其他公狼奉献的猎物,享受狼群里头所有的母狼,但是,万一这头公狼被证明牙齿并沒有其表现出來的那样尖利,筋骨并沒有其表现出來的那样强壮,其他公狼就会一拥而上,断其喉,食其血肉,然后彼此间再展开另外一场王位的角逐。 身为狼群的一员,阎福泉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头上那名狼王的虚弱,而从小到大已经更换了好几个效忠对象的小王爷白音和老奸巨猾的镇国公保力格两个,更沒理由感觉不到,所以阎福泉相信,小王爷白音和镇国公保力格两人之所以到目前为止还对藤田纯二俯首帖耳,是因为他们不能确定眼下关东军的战斗力,是不是也跟黑石寨这边一样差,不能确定在整个日本军队里边,那些中佐、少佐们,是不是也跟藤田纯二一样愚蠢且刚愎,如果他们哪天真的确定了关东军已经不再是当年横扫东北三省的关东军,真的确定了所有在中国的日本军队里边象藤田纯二这种货色占了绝大多数,他们两个沒理由不反戈一击。 问題是,人家镇国公保力格和小王爷白音,都是世袭的蒙古贵族,是每一轮中央政府换届之后都会大力拉拢的对象,人家在日本人不行时反戈一击,照样可以继续当他们的国公、王爷,作威作福,他阎福泉阎大队长,却沒有同样的资格和实力,假如哪天日本人真的垮了,就凭他阎大队长带领保安队这些年來替日本人做的那些龌龊事,恐怕被新的草原征服者抓起來点天灯都沒人替他喊冤。 到底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找谁寻一条长久出路,,连日來,阎福泉被自己的担忧弄得精神恍惚,根本沒心思去管守城的事情,反正即便藤田纯二不在,黑石寨里面也不由他阎福泉这个中国人來做主,人家藤田少佐在带领大队人马出击之前,早就安排了一个叫做大山美治郎的日本中尉來暂时代替他行使太上皇的权力,阎大队长虽然名义上掌管着黑石寨保安队,但城门和城墙四角上所有炮楼里边的执勤人马,都是人家大山中尉亲自挑选,他阎大队长只是陪着在旁边走完了整个过场,然后在执勤表上签下自己名字而已,并且要满脸堆笑,不能因为权力被直接剥夺而表现出任何的不快。 也许是为了感谢阎福泉的努力配合,也许是为了表现自己尊重同僚,大山中尉在侵占了阎队长的绝大部分权力之后,居然还沒忘记给点儿补偿,今天傍晚居然派人送來一份请柬,邀请阎队长一道去伊藤商社去给满业特殊会社來的某个襄理接风。 如果换了一个多月前,阎福泉肯定不会错过这种与日本人把酒言欢的机会,但是今天,他的心态却起了非常大的变化,再沒兴趣到酒宴上成为日本人用來消遣取笑的对象,稍作犹豫,便礼貌地拒绝了大山中尉的邀请,但为了表达自己的感谢,他还是派人送去了两瓶子珍藏多年的老白干,以免引起什么误会,被骄横跋扈的大山中尉当成眼中钉。 事实证明,大山中尉请阎福泉一道去赴宴,不过是一份虚礼,阎福泉既然推辞说今晚身体不舒服,对方也沒有再三派人登门强邀,但阎福泉的老婆却对丈夫不识抬举的行为非常不满,从吃晚饭时就开始数落他,一直数落到两人准备熄灯上炕。 “你说你这个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人家太君请你一道去吃饭,那是主动给你面子,你可倒好,放着可以跟太君交朋友的机会不去,非蹲在家里唉声叹气。”女人是阎福泉落魄时嫁给他的,虽然人长得五大三粗,但耐不住陪嫁丰厚,因此在阎家向來说一不二,从來都无需考虑丈夫的颜面。 只是今天晚上,同样的内容的话,阎福泉实在听得太多了些,有些忍无可忍,把鞋子脱下來狠狠往门口一摔,大声回应道:“想要出门去浪你自己去,别总把我往家外边推,老子已经够烦的了,沒功夫再听你的教训。” 阎夫人自打成亲以來几曾受过这种气,登时用胖胖的手掌往五尺柳腰上一卡,挺着胸前四斤肉和一个肥肥的大肚腩喊道,“吆,,哈,你还真长本事了,连听老娘说几句话都觉得心烦了,老娘要是个男儿身,还用得着你么,老娘早就做了黑石寨的县长了,还用得着天天到处打听,上头到底会再派个什么样的人过來,。” 她不提县长人选之事还好,一提起,阎福泉愈发觉得满腹心酸,当初藤田纯二可是亲口答应过,会为他争取这个县长位置的,可如今承诺的话音还沒散去,新任县长据说已经走在上任的途中了。 “那只怪你托生的不好。”扯起被子盖住脑袋,阎福泉躲在被窝里反击,“怨不了别人,有本事就找个萝卜给自己安上,说不定还能去当督军呢。” “我托生不好,我命苦,所以才嫁给了你这个窝囊废!”婆娘被挤兑得满脸青黑,抡起拳头往阎福泉身上乱捶。 阎福泉挨了几下,却又想起老婆家对自己的帮助來,索性把整个缩在被子下,无论对方怎么捶打都不再回应。 胖人通常都体虚,阎夫人也不例外,隔着被子蹂躏了丈夫一阵儿,就累得满头是汗,登时生气也忘了,心酸也忘了,扯开嗓子冲着外边喊道,“狐狸精,给我端碗茶水來,这么早就睡觉,等着老娘伺候你啊。” “來了,來了。”阎福泉的小老婆杏儿一直竖着耳朵在外边听动静,见大夫人把枪口对准了自己,赶紧答应一声,端着一壶奶茶冲了进來,“大姐,您这是怎么了,看把您给累的,先喝口茶,然后再慢慢跟我念叨念叨,说不定,我能帮您想个主意呢。” “就凭你?!”阎夫人翻了翻白眼儿,满脸不屑,但换个人撒气的心思,却也被马屁拍散了,“滚外边歇着去吧,我跟老爷闹着玩呢,这里沒你什么事情。” “那需要时,您就叫我啊。”二姨太杏儿早就习惯了被呼來斥去,行了个礼,袅袅婷婷地出去了。 望着对方水蛇一般的小腰,再看看自己的一身五花膘,阎夫人忍不住一阵悲上心头,“我,我还不是全为了你,为了咱们这个家么,你这个保安队长有什么好的,每次出门打仗,我都要替你烧香,生怕你被擦到碰到,这个家就立刻毁了,哪如想办法当县长,既不用出去剿匪,又能天天收人家孝敬。” “别以为那个县长就是好当的,上一任可是上任不到半年就被人一枪打烂了脑袋瓜子,这一任,这一任能不能平安走到黑石寨,还要两说呢。”阎福泉听得感动,在被窝里叹了口气,低声回应。 “你是说,你是说新來的县长会被人干掉。”阎夫人立刻忘记了悲伤,掀开被子,揪着阎福泉的耳朵追问。 “别,别,你小点儿声。”阎福泉一边挣扎,一边叮嘱,“别乱问,我只是随便那么一猜。” “当家的,你可真有办法。”误以为阎福泉会派出心腹将前來上任的县长在途中铲除,胖女人眉开眼笑,“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害得人家白白为你担心。” “嘘,小声!”阎福泉将手指压向她厚厚的嘴唇,“别瞎说,我可沒派人去杀他,我只是觉得,最近地面上有点乱,他未必能平安走到咱们这里來。” “对,对,是地面上乱,跟当家的你一点儿关系都沒有。”胖女人越看,越觉得自家丈夫顺眼,全然忘记了刚才是谁恨不得将阎福泉活活捶扁。 算是服了女人的联想能力,阎福泉气得直摇头,“你最近要是有空就回娘家一趟,让爹和大哥做人收敛些,别把那些佃户逼得太狠,这世道,说不定会怎么变呢。” “还能怎么变,日本人坐了天下,不一样需要有人给他们抬轿子。”阎夫人光顾着想象丈夫当了县长之后自家能得到多少好处,根本沒把忠告往心里头装,“再说了,我爹和我大哥本來也很老实,别人借出十块钱至少要收五块利息,我家才收到四块七。” “我跟你说正经事情呢,你别瞎打岔。”阎福泉实在无法忍受了,踢开被子,坐起身,看着女人的眼睛喊道。 “又怎么了,你这人今天发哪门子疯。”阎夫人被吓了一跳,向后躲闪着回应,“我明天早晨就套车回去不行么,给你和外边那个狐狸精腾地方,省得你老看我不顺眼。” “不是一码字事情。”阎福泉愁得直挠头,“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日本人,日本人并沒咱们想得那么厉害,说不定,说不定哪天呼啦一下就完蛋了,你爹和你哥如果不提前给自己积下点儿德……” “胡说,日本人怎么可能完蛋!”阎夫人不屑地撇嘴,“东山那边,一个日本顾问带着四个卫兵,就能把全县那么大地方管得顺顺溜溜,咱们黑石寨光当兵的日本人就有上百号,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 话音未落,耳畔突然传來了一声清脆的枪响,“乒。” 女人立刻一个翻滚将阎福泉压在身下,扯开嗓子就大喊了起來,“來人,快來人啊,土匪打到院子里了,土匪打到院子里來了。” 注:最近几天忙着欢迎我家老二出生,可能会更新不及时,大家不必等,如果哪天缺了,下周肯定补。 第八章 戎机 (十 中) 第八章戎机(十中) 好歹也算得上黑石寨里头数得着的大人物,阎福泉即便脸皮再厚也不能躲在婆娘肚皮底下,况且自家婆娘的份量也实在太足了点儿,直压得他眼冒金星,再躲一会儿,恐怕不待开枪的人杀进來,他已经变成了一张特大号肉饼子。 奋起所有力气往上一推,将被吓傻了的婆娘从自己身上掀开,他一边下地穿鞋,一边大声骂道:“号什么号,不是还沒打到家门口來呢么,,赶紧帮我穿衣服,我先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行。”婆娘又哭着从背后扑上來,死死抱着他的腰,“我不准你去,咱们家,咱们家菜窖里头能藏人,咱俩藏到地窖里,让小骚狐狸从外边……” “巴掌大个县城,你就钻地底下去,也照样被人给翻出來。”阎福泉反手抽了婆娘一个耳光,大声咆哮,“杏儿,杏儿,你死沒有,沒死就赶紧过來帮忙。” “來,來啦!”阎福泉的小老婆杏儿也被吓得两腿发软,扶着墙蹭了进來,跪在地上帮他系鞋带儿,他的大老婆难得挨了一次打,也立刻恢复了冷静,一边帮他往肩膀上挂枪套,一边抽泣着叮嘱,“那,那你自己小心,啊,实在不行,咱们就投,投降,大不了,大不了过后,我让我爹花钱把你给赎…….” “赎个屁,先弄清楚了谁开枪再说。”阎福泉不耐烦地打断,站起來,大步流星往外走,一只脚到了门口,忽然又转过头,低声说道,“你找身破衣服穿上,再把脸抹上灰,蹲灶坑那儿,待会儿万一真有什么意外,就冲你这一身肥膘,估计沒人愿意绑了你去养着,杏儿,你也往脸上抹点儿灰,老子虽然不指望你守贞,但落到土匪手里头,估计不死你也得……” “那,那你呢。”两个女人站起身,抽泣着追问。 “你们两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阎福泉把眼睛一瞪,居然男人味儿十足,“二十里铺刘掌柜的三姑娘,大上个月生了个小子,那是我的种,如果我回不來,拜托你们两个想法儿给我老阎家留个后。” 说罢,也不管婆娘和姨太太哭闹不哭闹,叫上已经提着枪守在门外的两个心腹卫士,拔腿便走。 才出家门,就看到几名衣衫破烂的地痞,正在拿木头撞一间院子的大门,院子的主人则站在门内,一边呼救,一边大声求饶,“杨,杨老蔫,过八月节时,我还给过你两块月饼呢,街坊邻居的,你不能…….,救命,救命,杨老蔫抢到我家里头來了。” “给我打。”阎福泉最恨这种浑水摸鱼者,掏出王八盒子,就是一梭子弹,他的两名亲信也举起盒子炮,冲着乞丐头上乱射,转眼间,就把正在砸门的几名暴徒打成了马蜂窝。 不待院子里的人出來道谢,阎福泉拎着王八盒子继续往外边杀,转眼來到主街,夜空里的枪声越发剧烈,“乒乒乓、乓乓乓…….”仿佛炒豆子一般,此起彼伏,被惊醒的保安队员和留守军营的日本兵则纷纷拎着武器,沒头苍蝇一般四下乱窜,见到任何可疑目标都先开上几枪再说,也甭管目标是人还是家畜,到底跟其他地方的枪声有沒有关联。 有几处临街的房子已经起了火,不知道是混进城里的敌人所放,还是到处乱窜的地痞流氓所放,反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可能为店铺的主人去主持公道,而那些平时露宿街头的乞丐们,则象过节一般冲进着火的屋子,见到值钱的东西就往自己怀里头揣,临走前还要将屋子里一些不易搬动或不太值钱的东西也给点燃了,以确保将來屋子的主人沒法追脏。 借助跳动的火光,阎福泉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保安队员身影,拔出日本造的王八盒子朝天开了一枪,他大声喊道:“罗锅,小白狼、吴大孬,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你管老子。”几个正在趁火打劫的保安队员被吓了一跳,本能地调转枪口,待看到阎福泉和他身边拎着盒子炮虎视眈眈的两名心腹卫士,又吓得赶紧把枪口压低,七嘴八舌地解释,“我们,我们正在抓贼。” “对,对,有贼跑进铺子里去了,抢了东西不算,还到处放火。” “我们,我们几个看到有贼在放火,救,救过來抓,抓贼。” “我看你们几个才是贼。”阎福泉用王八盒子在几名保安队员的脑门上点了点,厉声呵斥,人赃俱获,这几个缺德家伙瞎话编得实在太沒水平,但是,他却知道这当口自己绝对不能深究,“还不赶紧我一起上城墙,等土匪杀进來,抢到多少钱你们也沒命去花。” “唉,唉。”几个保安队员平素被阎福泉收拾怕了,一时间,居然不敢反抗,乖乖地丢下手里的赃物,跟着他朝距离自己最近的城墙方向走去。 沿途又碰见好几波到处乱窜的保安队员,都被阎福泉给认了出來,用王八盒子逼着一道去守城,转眼之间,整个队伍就膨胀到了二十几号,战斗力绝对不可小视,端着枪大呼小叫地从街道上走过去,将一些准备发战乱财的地痞流氓们吓得落荒而逃。 街道上的枪声立刻变得稀疏,但城外的枪声却愈发密集起來,一阵阵,如同狂风暴雨,“乒乒乓、乓乓乓…….”“啾,,,啾,,,啾,。”“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吵得人头皮发麻,四肢发颤。 阎福泉侧着耳朵听了听,确定枪声主要來自南城门附近的两个炮楼,皱了下眉头,咬着牙关命令,“去南边,肯定有人从南边打过來了,咱们顶上去,说不定能帮上今晚当值那些兄弟一个大忙。”“ “是,,是,长官。”保安队员们迟疑着答应,心里头非常不情愿。 然而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如果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敢抗命,肯定会被阎福泉当场枪毙,带着满眼畏惧与不甘,保安队员们拖拖拉拉往南门走,刚走过十字路口,前面伊藤商社的院子里,忽然有一票人马堵了上來。 “ 第八章 戎机 (十一 上) 第八章戎机(十一上) 伪军们不明白阎队长的苦衷,拖拖拉拉地在后边跟上,从伊藤商社出來的高仓协理则带着其手下的四名日本爪牙和一小群中国帮凶,虎视眈眈地跟在了伪军身后,好像随时准备从前面的人身上挑出什么差错,将其当场枪决。 一行人各怀心事,转眼來到了南侧城墙,今晚当值的伪军们已经向外边不知道打出了多少子弹,黄灿灿的弹壳掉得到处都是,发现阎队长亲自带人前來支援,城墙上的伪军表现得愈发卖力,冲着城外黑漆漆的旷野不断扣动扳机,仿佛來袭者有千军万马。 一看当值伪军们开枪时的模样,阎福泉就知道自己这边所承受的压力肯定不象先前猜测中那样大,快步走到正在卖力表演的伪军中队长路四身边,大声问道:“敌人是哪一路的,來了多少人。” “很多,黑压压一大片。”伪军中队长路四一边抱着歪把子朝城下乱扫,一边夸张地回应,“不过您老尽管放心,有弟兄们在,外边來一个师也进不了城门。” “好,好。”阎福泉用力拍打路四的肩膀,恨不能立刻将此人从城头上推下去,还他妈的一个师呢,就是來一个营,姓路的也早就逃到菜窖里躲着去了,怎么可能还有胆子指挥弟兄们反抗,。 但是路四玩的这套鬼把戏,他也不能当场拆穿,首先,那不利于他阎队长掌控军心,其次,姓路的表现再烂,也是他保安队的人,当着特高课的高仓先生责罚他,绝对不会令高仓先生认为阎某人带兵有方。 感觉到了肩膀处传來的疼痛,中队长路四立刻知道自己所玩的花活已经被顶头上司看破了,赶紧讪讪站起身,冲着阎福泉大声补充,“报告阎队长,到目前为止,來袭的匪徒总数不会超过两个中队,我刚才打了几颗照明弹,确认他们应该是黑狼帮的人。” “周黑炭。”阎福泉恨得直咬牙,黑狼帮上个月刚刚遭受了一次重创,眼下根本沒能力打破县城,换一句话说,周黑炭今晚趁着夜色的掩护前來偷袭,唯一结果就是给他阎队长上眼药,除此之外,不会威胁到其他任何人。 “长官不要生气,等天亮之后,我亲自出城去把姓周的给您抓回來,剥皮抽筋。”看出自己可能不会被问责,路四立刻又來了精神,拍打着自家胸脯,信誓旦旦地向阎福泉许诺。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阎福泉顺口敷衍了一句,压根儿不相信路四有胆子出城跟周黑炭面对面,后者自觉受到了轻视,拍着胸脯要立军令状,一番表演还沒等结束,城外突然飞來了几颗流弹,其中一颗擦着路四的帽檐飞了过去,将他当场吓得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神枪手,马贼队伍里头有神枪手。” “姓张的在城外,姓张的也在城外。” 不止路四一个人被吓掉了魂儿,城墙上的其余伪军也慌慌张张地叫嚷了起來,一边打照明弹寻找神枪手的藏身位置,一边将机枪子弹不要钱般往一切看似可疑的地方泼。 只可惜无论是眼神儿,还是枪法,伪军都是马尾巴穿豆腐,,提不上台面,用信号枪连续打出的照明弹将城外天地照得一片通亮,却根本沒发现任何活动的目标,倒是将城墙根儿附近的枯草点燃了好几丛,浓烟顺着城墙滚上來,熏得城垛口附近的人咳嗽个不停。 “八嘎。”一直在默默观察伪军们表现的神秘人高仓气得破口大骂,抬脚将路四踹到一边,捡起歪把子,冲着照明弹光亮的边缘处就是几个点射,“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子弹拖着诡异的火焰之尾巴飞出去,扎进黑暗,立刻就带起一片马嘶。 “打中了,打中了,太君,真是好枪法。”阎福泉跳着脚鼓掌,将阿谀之词一车一车地往外抛。 “太君威武,威武。”已经胡乱开了快一个小时枪的路四等人也对突然冒出來的神秘人高仓佩服得五体投地,拍巴掌的拍巴掌,喝彩地喝彩。 谁料神秘人高仓根本不吃他们这一套,将枪管向下压了压,用日本话大声命令,“ 第八章 戎机 (十一 中) 第八章戎机(十一中) 正准备看城下的马贼如何挨机枪扫射,一众伪军根本沒人注意到阎福泉是怎么从城墙上掉下去的,猛然听见有日本人在大声呼救,才愕然转身,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找日本人替阎队长讨个说法,众伪军是万万不敢的,但这么高的城墙,阎福泉摔下去之后,即便不死也会落个终身残疾,他空出來的队长位置……。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保安大队长位置换人了,底下的中队长位置肯定也要跟着做相应调整,中队长的位置调整了,这小队长的位置…….? 想到这些,今晚当值的伪军们个个心头火热,居然沒人想到“高仓先生”身边那个一身日本职员打扮的家伙,呼救时为什么使用的是一口怪异的京片子,正在众人火烧火燎之际,又见高仓先生冲着城墙上除了阎福泉之外职位最高的中队长路四轻轻点手,“路君,你的,过來一下,我的有事情,交待你去做。” “哈伊。”被來自日本的神秘人物第一时间想到,路四兴奋得骨头都轻了三斤,屁颠屁颠跑过去,冲着对方深鞠躬,“黑石寨保安队第一中队,队长路佳俊,愿意为太君效劳。” “好,你的,大大的好!”见中队长路四如此上道,神秘人高仓很是欣慰,将歪把子轻机枪交给身边随从,向前走了半步,拉着路四的手來到先前阎福泉掉下去的位置,指着黑漆漆地城外吩咐,“带几个打开城门,去外边把阎君捡回來,你的,可愿意的干活,。” “打开城门,捡回阎队长,。”中队长路四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转过头,迟疑着看向“高仓”那日本特色分明的面孔。 城外的马贼已经走到了距离南门不到二百米的位置,这个來自日本的高仓太君居然让自己带人去打开城门,他到底是救阎福泉呢,还是准备直接放黑胡子进來,怎么琢磨,中队长路四都怎么象是后者更多一些。 “你的,不愿意,。”神秘人高仓却根本不想给路四更多考虑时间,眉头一皱,手掌处的力道猛然加大。 “太君,太君饶命。”路四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如同瀑布般淌了下來,眼泪和鼻涕也如泉水般往外淌,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恐惧,大队长阎福泉就在城下躺着,生死不知,如果他胆敢违抗“高仓先生”的命令,恐怕下一个瞬间,他就得跟阎福泉一样“不小心”从城墙上掉下去。 “怎么了,路队长怎么哭了。”众伪军不明所以,皱着眉头大眼瞪小眼儿,也有个别机灵者,感觉到眼前形势不妙,拎起枪,转身就往城下跑,才跑出三五步,高仓先生交到“日本随从”手中的歪把子已经响了,“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接连几个干净利落的点射,将试图逃走者统统打成了马蜂窝。 “突突,突突,突突突…”城门两侧炮楼中的机枪也响了起來,不是最准城外的马贼,而是对准伪军们的脚下,打得黑色的石屑四处乱溅。 “饶命,太君饶命。”伪军们立刻四下闪避,同时扯开嗓子大声求饶。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将闪得最远的几名伪军同时射杀,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在震耳欲聋的机枪声中,神秘人高仓身边的一名中国随从走到中队长路四身边,单手将其拎起,半个身体推出城墙之外,“让你的人全都给我放下枪,趴在地上准乱动。” “把枪放,放下,别,别乱动。”到了此时,路四即便再笨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扯开嗓子,大声叫嚷,“听,听太,听好汉爷的话,谁也不要乱动,他们,他们是大侠,不,不会乱杀无辜。” 伪军们倒是想继续逃走,可被三挺轻机枪对着,谁愿意立刻变成马蜂窝,,因此不待路四把话喊完,已经纷纷丢下了武器,跪倒在地,一边用力磕头,一边大叫:“好汉爷饶命,好汉爷饶命,我们都是本分人,是被姓阎的强拉进保安队的。” “去你娘的本分人。”神秘人物高仓被伪军的无耻举动气得连声冷笑,“老子不管你们以前干过什么,从现在起,哪个表现好哪个就既往不咎,老子是军统北平站铁血锄奸团,说话算话。” “军统,他是军统的人。”伪军们的脑袋嗡了一声,刹那间,竟然沒有人响应“高仓先生”的号召。 甭看军统成立时间只有一年不到,然而在日寇占领地区,却是声名远播,特别是在日寇占领区的那些伪军头目和大小汉奸耳朵里,“军统”两个字简直就是催命小鬼的代名词,哪个倒霉家伙要是被军统盯上,就等于到了阳寿大限,用不了多久就得去阎王爷那里报道,或者死于冷枪,或者死于炸弹。 “张四毛,陈老蔫,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开城门啊。”见手下伪军们都变成了泥塑木雕,中队长路四第一个急了,抢在“高仓先生”发作之前,扯开嗓子命令,“赶紧带人去开城门,迎接黑胡子,迎接军统大爷们的部队进來。” “唉,唉。”被点到名字的两名伪军小头目也骤然清醒,叫起各自的属下,慌慌张张地去开城门。 “盯着他们,谁敢乱动,直接机枪突突。”神秘人物“高仓”冲着其身边的随从吩咐了一声,然后将面孔再度转向城墙之外,探出半个身体,大声喊道:“周黑碳,城门马上就开,你可以放心进來了。” 早就清楚彭学文有几分真本事,却沒想到对方能如此轻松地诈开城门,喜出望外的周黑炭仰起头,一边策马往城里冲,一边大声回应,“多谢彭大哥,你的易容术真他娘的厉害,如果不开口,我都不敢相信是你。” “赶紧进來帮忙,少拍马屁。”化妆成日本特务“高仓”的彭学文笑着骂了一句,顺手抹掉上唇处的仁丹胡和脸上的药膜,露出一张年青而英俊的面孔,“老余,带黑狼帮的弟兄去接管日本鬼子的军营,记得给鬼子的发报员多留几分钟时间,好让他來得及向藤田纯二呼救。” “是。”左侧炮楼里端着机枪的一名“日本人”跳出來,抹去脸上的化妆物,三步两步跑下城墙。 “大齐、小邹,你们两个留在这儿。”彭学文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留下了另外两名特工來监督伪军,“谁要是敢不听话,先毙了再向我汇报。” “是。”端着机枪的另外两名“日本人”也点点头,用纯正的中国话回应。 “我呢,我呢,彭爷,我可以帮你,帮你劝降其他炮楼里头的弟兄。”唯恐军统的大官儿将自己忘掉,中队长路四主动向彭学文请缨,“我跟他们都很熟,让他们缴枪,他们肯定不会拖拉。” “你,。”正在准备下城去接应周黑炭的彭学文转过身,眼里露出几分厌恶神色,“大齐,把他放下。” “多谢彭爷。”中队长路四立刻打躬作揖,感谢彭雪文的不杀之恩,“多谢彭爷不杀,,啊。”,身体突然一轻,他看到城墙迅速飞向天空,大地朝自己张开怀抱。 “我把他放下了,“被叫做大齐的特工向彭学文摊摊手,满脸无辜。 酒徒注:今天只一更,明天尽量两更,补周六欠账。 第八章 戎机 (十一 下) 第八章戎机(十一下) 由于藤田纯二把黑石寨的绝大部分日本兵都抽调出去“讨伐”共产党游击队,所以黑狼帮的好汉们入城之后基本上沒遭遇到什么有效抵抗,很快就推进到了鬼子的军营附近,将前门和后门封了个水泄不通。 遵照彭学文预先的吩咐,大伙并沒有直接向军营发起攻击,而是给了里边的鬼子兵下了个最后通牒,限他们五分钟之内出來投降,或者选择继续负隅顽抗直到被击毙。 此刻留守在军营里边的鬼子兵要么有伤病在身,要么属于报务员、仓库保管员之类的非战斗兵种,根本沒什么战斗力,知道抵抗下去也改变不了老窝被端的结局,给藤田纯二发了一个“玉碎”电报之后,团团围成一个圈子,磕响了各自携带的手雷。 “轰。”火光夹着浓烟冲上天空,照亮军营周围一张张兴奋的面孔。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嘀嘀嘀,嗒嗒…….”电波带着鬼子报务员临死前的幽怨穿过夜空,落进藤田纯二身边另外几名报务员所携带的电报机中,打出一串跳跃的符号。 报务组长小松之助打着哈欠,翻开密码本,将字符逐个转换成文字,才译了四五组电码,就如同被蜇了屁股一般从便携凳子上跳了起來,嘴里发出垂危野兽般的悲鸣,双手拼命搓揉自己的两只肉眼泡。 “小松君,怎么了,被蚊子吻了你的眼皮么。”另外一名姓佐藤报务员走过來,笑嘻嘻地打趣。 “混蛋,该死,什么时候了还乱开玩笑。”小松之助咬牙跺脚,额头上冷汗滚滚,“快帮我破译这份电文,快点儿,该死,池上少尉一定是在开玩笑,这该死的家伙,万一被藤田长官看到,有他的好结果吃。” 见小松之助如此气急败坏,其他三名百无聊赖的报务员一同围了上來,翻密码本的翻密码本,记录的记录,很快就将电码转译成了完整的电文。 看到电文当中内容,三个报务员谁也笑不出來了,直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冷,拿手将眼睛揉了又揉,汗水顺着鬓角和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掉。 “这不可能,给该死的池上回电,问问他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有报务员都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电文内容,第一时间选择的不是向藤田纯二汇报,而是发电文回去核实先前來电的真伪。 只可惜黑石寨的电台再也沒有任何信号发过來,只有冰冷的夜风吹进帐篷,将那份“玉碎”诀别电吹得“呼呼啦啦”响个不停。 从桌上重新抓起译好的电文,小松之助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已经结冰,蠕嗫着嘴唇说了一句,“我,我去向藤田长官汇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帐篷。 “小松君,,。”其他三名报务员呻吟般喊了一声,无力地抱着脑袋,蹲在了电台旁,被不明敌军拿下了县城,这恐怕自百灵庙战役受挫以來,帝国军队在草原上遭到的最大打击,无论事后藤田长官能否成功收复县城,他们这支小部队都将成为关东军的耻辱,所有成员,无论军官还是士兵都将被打入另册,从此升迁和按期退役都沒有了指望,并且随时都可能被拎到最危险的地方去当作炮灰牺牲掉。 然而此时此刻,报务组长小松却已经无暇考虑今后的个人前途问題,他的妹妹和妹夫都住在新开拓的屯垦点儿内,距离黑石寨县城只有十來公里,如果藤田纯二不立刻率军去反击敌人,也许明天下午,那支來历不明的敌军就会扫荡县城周围的屯垦点儿,那时,被迫选择为帝国“玉碎”的将是他的亲人。 报务组属于核心单位,临时安置场所距离藤田纯二的指挥部很近,只用了不到半分钟时间,小松之助就跑完了两个帐篷之间的距离,推开当值的卫兵,一头扎了进去,“报告长官,黑石寨急电,赶紧起來,黑石寨急电。” “八嘎。”藤田纯二正梦见自己将入云龙和张胖子两个抓到后绑在马尾巴上拖着來回跑,突然被人喊回现实世界,心情当然不会太好,一个箭步跳到小松之助身边,抬手就是几个大耳光,“半夜里乱喊乱叫,你想让我严肃军纪么,。” “长官,长官,别打了,黑石寨丢了,黑石寨被人抄了。”小松之助被打得眼冒金星,哭诉的话脱口而出。 “什么,,。”藤田纯二脑袋嗡地一下,差点沒栽倒在帐篷里,完全靠着紧随小松之助冲进來的卫兵帮忙才站稳身体,双手拉紧报务组长小松的脖领子,大声威胁:“你胡说些什么,再敢编造谎言祸乱军心,我立刻枪毙了你。” “长官就是枪毙了我,也是一个样。”小松之助一边哭,一边举起手中的电报,“黑石寨,黑石寨三分钟之前发过來的,玉碎,留守军营的技术兵全体玉碎。” “你说什么,。”藤田纯二的眼前又是一黑,再度差点晕倒,强提着一口气,他用颤抖的声音追问,“你回电核实过了么,不是池上少尉又喝醉了酒胡闹,,你确定不是,。” “不是。”小松之助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泪水,哭喊着回应,“接到池上少尉的玉碎电文之后,属下立刻去回电核实,但,但是黑石寨那边,那边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络。” “彻底失去了联络,。”藤田纯二慢慢后退几步,整个人抖得象风中残荷,作为一名从业多年的老鬼子,电台彻底失去联络意味着什么,他比营地内任何人都清楚,然而此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万一黑石寨失守的消息泄漏出去,整个队伍就要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 “除了,除了你之外,这份电文还有谁看过?!”一边在心中权衡利弊,他一边沉声追问,黑石寨已经丢了,即便现在就带队回返将其重新夺回來,他自己也难逃军法的重处,但是,如果在失去黑石寨的同时,又立下了一场大功的话,结果可能会稍稍改善一些,至少,关东军本部那边不会轻易逼迫一个刚刚立下大功的人去切腹。 “除了卑职之外,其他三名报务员也都看过,长官,赶紧返回黑石寨吧,再晚,连周围的屯田点儿也保不住了。”小松之助不知道藤田纯二在短短的一瞬间脑子能转这么多弯弯绕,兀自哭泣着规劝,“那里边,住得可都是帝国的普通百姓,如果落入中国军人之手,当年咱们怎么对待中国人,他们可能就会……,长官,你要干什么,长官,,。” 他的后半句话被血浆吞沒,藤田纯二拔出王八盒子,一枪打碎了报务员小松之助的脑袋。 第八章 戎机 (十一 下下) 第八章戎机(十一下下) “乒,。”枪声在空旷的原野中,随风传出老远。 整个营地里头的大小鬼子都被枪声惊醒,从帐篷里钻出來,呆呆地看向藤田纯二的指挥部,从指挥部里冲出來的藤田纯二亲信,则直接包围了安放着电台的帐篷,不由分说将里边的其余三名报务员捆翻在地,脱掉袜子塞住了嘴巴。 “藤田长官疯了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军官和士兵们越看越觉得满头雾水,用探询的目光互相交流,却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迷茫。 好在藤田纯二并沒打算让他们迷茫太久,走到指挥部门口,直接给出了答案,“报务组长小松之助是赤色分子,试图利用职务便利向中国人通风报信,我刚刚依照战时法规处置了他,为了避免意外,先将他手下的组员也都监控起來,待返回黑石寨后再逐一鉴别是否也已经赤化。” “呜呜,呜呜,呜呜……”三名倒霉的报务员拼命摇头,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为自己辩解。 一众鬼子军官则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小松之助是日本共产党,那岂不是意味着这场行动早就落入了喇嘛沟游击队的耳朵中,,那样的话,大伙继续前往喇嘛沟,还能收到什么效果,恐怕非但抓不住红胡子,弄不好,还会一脚踏进对方的陷阱,连平安撤回黑石寨的机会都剩不下。 但是,如果本次行动早就已经被喇嘛沟方面知晓,那入云龙和张松龄两个,这几天來又何必跟大伙纠缠不休,稍作拦阻之后,早一点儿放车队过去就行了,反正也伤不到喇嘛沟游击队分毫,。 还有,报务组长小松是共产党的消息,到底是谁通知给藤田长官的,要知道,此地既沒有电话线与关东军本部相连,最近两天也沒有任何信使骑着马追赶上來,唯一能与后方联系的只有电台,而小松之助恰恰是电台组长,除非被夜风吹烂了脑瓜仁儿,否则,他又怎么会把足以至自己于死地的电文亲手交给藤田长官,。 还有,就算小松之助是赤色分子,并且身份已经被藤田长官识破,按照帝国的军法,也应该将他抓起來送上军事法庭审判,而不是直接叫到指挥部里边枪毙,除非他当时正拿着武器试图劫持上司,或者正在进行一场足以改变战役结果的行动,以报务组长小松那单弱的小身板儿,怎么有这两种可能。 疑点太多了,几乎稍有些脑子的人,都能随便找出一大堆,然而看到藤田纯二那已经扭曲得不成人样的面孔,所有心存狐疑的军官和士兵都选择了沉默。 藤田纯二自己也知道临时编造的谎言根本站不住脚,皱了皱眉头,咬牙切齿的补充,“为了避免共产分子接到小松的警报,我决定,从现在起,不管任何外部干扰,连夜扑向喇嘛沟,大伙立刻着手准备,十分钟后,全体出发。” “连夜扑向喇嘛沟。”“不管任何外部干扰。”“只给十分钟时间做准备。”鬼子军官和士兵们哭丧脸,大眼儿瞪小眼儿,早知道要这样,大伙跟入云龙和张松龄等人较什么劲儿,,有在他们几人身上耽误的时间,队伍早就攻进赤色分子的老巢去了,何必天天在河边风餐露宿,还要随时承受被冷枪爆头的风险,。 只是这些抱怨,他们仅仅能在肚子里想,谁也沒勇气当众喊出來,小松之助的尸体就在指挥部门口摆着,整个后脑勺子都打沒了,血和脑浆流得满地都是,如果有谁不开眼继续冒犯藤田长官的虎威,弄不好,他就是下一个小松之助,虽然过后关东军本部那边可能会追究藤田长官的滥杀之责,可被打烂的脑袋却不能重新修补完整,已经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从地下钻出來。 迫于藤田纯二的淫威,鬼子们拖着疲敝的身体,在十分钟之后继续上路,这回,他们沒有刻意放慢速度以便对付入云龙和张松龄两个的冷枪,而是不顾一切地直接扑向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喇嘛沟。 轰鸣的汽车马达声在毫无遮挡的草原上传得极远,很快,就将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吵醒,发现小鬼子准备孤注一掷,赵天龙等人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迅速收拾好马匹,沿着鬼子们留下的马蹄印儿和汽车印儿,遥遥地追了上去。 这回一直追到天光大亮,都沒遇到鬼子的反击,眼看着喇嘛沟游击队的总部已经遥遥在望,赵天龙终于按耐不住性子,用手向几个受伤的小游击队员指了指,大声命令,“张兄弟,他们几个都交给你了,咱老赵是游击队的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小鬼子到自己家门口撒野。” 说罢,不给张松龄拦阻机会,一催黄骠马,直扑鬼子车队。 晨风吹开他的外套,露出捆在腰间的一打手榴弹,每一颗的盖子都已经拧开,白色引火线绞于一起,露出数寸多长,随时都可以拉响。 张松龄追了几步沒追上,只好转身去拦阻其他几名小游击队员,就在此时,坠在车队末尾的鬼子骑兵也听到了來自背后的马蹄声,回过头,惊慌地示警,“入云龙,入云龙追上來了。” “入云龙追上來拼命了。” 架在汽车上的轻机枪调转枪口,喷出一条条橘红色的火蛇,突突突,突突突,打得黄骠马身边草屑乱飞,入云龙却根本沒有减缓速度,一边灵活地改变着前进路线干扰机枪手瞄准,一边继续向车队靠近,靠近,年青的面孔被朝阳照亮,每一处棱角都带着骄傲的光泽。 “别拦着我。” “我也去。” “我们都是游击队的人。”小游击队员们终于明白了赵天龙准备干什么,纷纷催动坐骑,冲破张松龄的拦阻,眼看着他们就要冲进鬼子的队伍,前方的草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浓重的黄色烟尘,上百匹战马呼啸而來,最前方的马背上,两面红旗迎风招展。 青天白日满地红。 镰刀斧头。 “小鬼子,爷爷们在此恭候多时了。”红胡子带领着喇嘛沟游击队,还有一伙不知道从哪里赶來的援军,迎面砸进了鬼子队伍中间,将鬼子的队伍砸得四分五裂。 刀光闪烁,血渐长空。 ……. 万道阳光从天空中照下來,照亮黑石寨破烂的鬼子军营,铁血锄奸团团长彭学文拄着缴获來的指挥刀,大声命令,“发报,用明码,察北抗日联军,昨夜光复黑石寨县城。” “嘀嘀嘀,嗒嗒,嗒嗒,嗒嗒…….”被鬼子报务员破坏,又被老余刚刚修好的电台欢快地跳动起來,送出一串串电波,“察北抗日联军,昨夜光复黑石寨县城。” “察北抗日联军,昨夜光复黑石寨县城。” “察北抗日联军,昨夜光复黑石寨县城。” “察北抗日联军,昨夜光复……。” 第二卷荒原卷终 酒徒注:第二更送上,求订阅。 第一章 迷城 (一 上) 第三卷黑白第一章迷城(一上) 山城的雨,每年只下两场,第一场从立春到立秋,第二场从立秋到立春。 灰蒙蒙的天空下,原本就已经不甚整洁的巷陌愈发显得肮脏不堪,污水顺着泥泞的街道意蔓延,将失了效的药渣、发了臭的菜叶子、泡成团的手纸和一团团各类动物的粪便冲得到处都是,每一处低洼,都是一个天然的陷阱,稍不小心一脚踩进去,就是污秽满身,那味道,回家后用多少水都洗不干净。 光着膀子的棒棒们拎着一根根粗竹竿,趟在泥水里东奔西走,他们是天生的下贱命,沒资格选择天气,只要有西装革履或者长袍马褂的贵人站在高处的石头台阶上叫一声“棒棒。”,便立刻兴高采烈地围上去,三个大子儿一趟,不管路途远近,绝对童叟无欺,如果有谁嫌路脏懒得自己走,就花六个大子儿雇俩棒棒,找个椅子用竹竿一穿,将人扶上去晃晃悠悠抬回家,无论是爬台阶还是过水沟,都四平八稳,绝对不会让贵人身上沾半点儿泥巴,(注1) 同样无法拒绝在恶劣天气继续工作的还有报童,他们是另外一群天生的苦命,如果每天卖不出足够数量的报纸,恐怕当天的晚饭就沒有了着落,如今山城的物价可不比前些年,两角钱就可以买到一斤肥猪肉,千里转进而來的中央政府官员和避祸到此地方大户们,吃得山城物价飞涨,原先卖掉二十份报纸就可以从贩报老大手里换到一个玉米面馍馍,现在要卖掉三十份报纸才能换到,如果回去交差晚了还可能换到一个已经馊了的,吃下之后肚子会闹腾一整宿。 好在今天的报纸销路还不错,才转了三条街巷,几个报童身上的厚布口袋已经空了一小半儿,眼看着來到小什字,山城最繁华所在,报童们看看各自的口袋,按照出发前贩报老大的教导,扯开嗓子用最全身力气喊了起來:“卖报,卖报,特大好消息,国军在乾州城外重挫日寇,毙伤日寇四万有余。”(注2) “号外,号外,张治中将军抬棺上阵,粉碎日寇西进图谋,长沙一线转危为安。” “号外,号外…….” 路边的茶馆里,酒肆中,穿着长袍和西装躲雨的人们摇了摇头,咧嘴苦笑,开战一年多來,报纸上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宣称一场大捷,可每次大捷之后,国民革命军紧跟着就是“胜利转进”,从北平一路转进到南京,又从南京一路转进到重庆,三分之二的国土都丢了,也沒见到把日寇消耗成疲惫之师,自己反倒越打越沒底气,先前好歹还敢组织几场反击战,如今,守土全靠掘堤和放火了。 报童们口干舌燥地喊了好一阵子,却沒拉到任何顾客,想了想,迅速换上出发前老大教导的另外一个段子,“号外,号外,我察北抗日联军浴血奋战三昼夜,前日光复黑石寨。” “号外号外,黑石寨鬼子全军覆沒,塞外雄城胜利光复。” “号外,号外,国民革命军突入敌后,光复塞外重镇黑石寨,给予日寇当头一棒。” “号外,号外…….” 这下,终于有人从路边的茶馆、酒肆中走出來了,并且不止一波,纷纷点手将报童叫到自家身边,掏出花花绿绿的票子,换回新鲜出路的报纸,一边大步往自己的座位上走,一边低头寻找报童事先宣告的新闻内容。 那些沒钱进屋喝茶吃点心,只是站在屋檐下躲雨的闲人,也纷纷抬起愁苦的脸,冲着已经买了报纸的茶客们低声祈求,“周爷,真的打了胜仗么,您老给大伙念念呗。” “金先生,报纸上到底怎么说的,小兔崽子们不是在骗人吧。” “您老给念念,念念,让咱们也暖和暖和身子,这鬼天气,和世道一样冰冷。” 被叫到名字的茶客、酒客们自觉很有面子,拍了拍报纸,很高兴地将好消息跟屋檐下的闲汉们分享,“不是骗人,是真事儿,中央日报放在头版的,就在乾州大捷下边。” “大公报上也发了,也是头版。” “不是骗人,不是骗人,新…”说话者将头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新华日报上也有,不过是转载中央社的消息。” 几家有分量的报纸都发了新闻,按常理推断,黑石寨是真的被中国军队光复了,但是买到报纸的人继续往下再读,笑容就陆续冻在了脸上,“奶奶的,这算什么新闻,只有一个标題,具体哪支部队打下的黑石寨,谁的部队,歼灭了多少鬼子兵,一概沒说。” “我这张更过分,全是废话和套话,连黑石寨在哪儿都沒提。” “不是察北抗日联军么,那当然跑不出察哈尔去!不过那地方也忒远了点儿,咱们的队伍怎么杀过去的,,奶奶的,这是哪门子新闻,该有的内容沒有,废话说了一大车。” …… 几乎所有买到报纸的人,都开始骂起了街,艰难的时势,阴冷的天气,已经让人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好不容易能听到一点儿喜讯,还是磨道上头转圈,,沒头沒尾,那个缺德带冒烟的记者你倒是把消息写清楚了啊,至少得上大伙知道消灭了多少鬼子,光复黑石寨的英雄部队是哪哨人马,怎么能这样,只给了一个察北抗日联军的名号就算万事大吉,要知道,这年头打着抗日联军旗号的武装,沒有一千也能找出八百,国民政府这边有、八路那边有、甚至很多聚啸山林的土匪,只要不愿接受日本鬼子的招安,第一能想到的旗号,就是某某抗日联军,光凭着一个泛泛名字,神仙也弄不清他的來路。 “黑石寨,应该是察哈尔北部的一个县城,历史可以追溯到辽代甚至更前,民国二十年前后,奉系经略草原,吴大舌头派人在原址上重建此城,初名黑石镇,后來不知道为什么又改成了黑石寨。”倒也有学识渊博的酒客,知道黑石寨的具体位置,那是一个带着金丝边眼睛的教书先生,身前摆着一碟子香干,手中的酒壶已经倒立了过來,里边的酒水却无法倒满小半个杯子。 周围的人听了,立刻围拢过去,顺手递过自家的酒壶和小菜,“卢先生,您尝尝我这个,地道泸州老窖,绝对杀口!” “您尝尝腊肠,杨记秘制的,传了祖孙三代了,难得一直沒变味儿。” “先生尝尝这个,这个是……” “先生喝我的吧,我今天酒买得有点多…….” 金丝边眼睛被众人的热情烧得有些不好意思,咽了一大口唾液,讪笑着说道:“喝好了,已经喝好了,酒乃穿肠毒药,三杯足以,再多,就伤身体了。” “那黑石寨……。”周围的人不在乎他喝沒喝好,在乎的是刚刚光复的重镇在哪,盯着金丝眼镜,迫不及待地追问。 “在这里。”金丝眼镜用小拇指沾了点残酒,于桌上慢慢画出一幅粗糙的地图,“这是北平,北平往北九百里偏东,潢水之南,周围地势开阔,草木丰美…,不过,嘶,,。” “怎么了,怎么了,您老别跟那该死的记者学啊,把话一口气说完行不行,。” “那地方可是偏僻得很,既不是什么重镇,也不是什么要地,打下來也沒啥用啊,大老远的,政府怎么派兵到哪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这是什么话。”周围听众立即翻了脸,将先前递过來的酒壶、小菜统统撤了回去,“再远,那也是咱们中国人的地方,再远,打得也是小鬼子,你说那地方不是战略要地,说不定人家政府那边……” “对,只要打赢了小鬼子,再远,咱们爷们也觉得扬眉吐气。”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抬起头來,满脸兴奋,冰冷的雨水和冰冷的现实,已经将他们心脏浇成了死灰,但是此时此刻,在死灰般沉寂的心脏中,居然又慢慢跳起了几点火星,很小,很弱,谁也说不准哪天就会熄灭,哪天可能燎原。 注1:棒棒,重庆特色苦力工种,至今还能在城乡结合部找到,通常拎着一根竹竿揽活,帮忙将客人的东西挑到指定地点。 注2:小什字,解放前重庆最繁华的街道。 第一章 迷城 (一 下) 第一章迷城(一下) 在无边长夜里,哪怕是萤火虫尾巴上的微光,也能照亮人的眼睛。 也许是被太多的坏消息折磨得失去了耐性,也许是对胜利渴望得太久,接下來三天,有关察北抗日联军光复黑石寨的报道,成了除中央社和新华社两家报纸之外几乎所有媒体上的重要话題,特别是象渝中快讯、山城晚报之类一向不追求严谨、真实的半娱乐性媒体,几乎把这场微不足道的小胜炒成了一场足以和台儿庄战役相比的大捷,歼敌数量从数百、逾千到上万,每日翻新,节节攀高;报道方式也从快讯、拾遗迅速朝传奇、评书方向蔓延,反正黑石寨距离山城数千里,短时间内,谁也不可能穿越日战区亲自到那边求证,至于以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个四面都是敌军的弹丸小城,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以后,只要鬼子集中起一定规模的兵力反扑,肯定逼走察北抗日联军,重新夺走此城,而对于媒体而言,所有的新闻都有一个时效期限,只要过了眼下这一个月,有关“黑石寨大捷”的消息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媒体不会再做后续报道,民众们也自管去追捧其他热点,哪个还有时间关注三十多天前的某些报道是否失实,。 不光是各大新闻媒体对“黑石寨大捷”感兴趣,一些学者和社会活动家,也对这场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非常普通的局部小胜,投入了极大的关注,他们能了解到的消息非常有限,一半儿靠道听途说,另一半儿靠从各家报纸上的新闻里头七拼八凑,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再度发声质疑中央政府和军方在开战一年多來的失常表现,同样是面对日本侵略者,为什么中央军每场战役最后都以“转进”告终,而远在几千里之外的草原上,有一支既得不到后方支持,又得不到友军协助的部队,却能从小鬼子屁股上,硬生生撕下一大块皮肉。 这难道不正说明了日本鬼子并不像政府一直宣称的那样强大么,这不正说明了军队中某些将领贪生怕死外加昏庸无能么,如果中央政府旗下的每一支部队,都能象察北抗日联军那样积极主动,果断朝日寇发起反攻,而不是总寻找借口消极避战的话,小鬼子还能一直打到四川门口來,,就算是小胜,就算是每场战斗只消灭一百名鬼子,如果有一千场类似的胜利下來的话,十万日寇也早就飞灰湮灭了,而日寇总计才有多少兵,小日本总计才有多少人,堂堂大中华被弹丸岛国吞下了三分之二,当政诸公难道不觉得惭愧么,不觉得愧对先总理在天之灵么,…….,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探讨到了后來,很多话題,其实已经与黑石寨光复无关,但是在报纸上发表议论的人却已经不在乎了,这历时一年多的大溃败当中,实在有太多的问題需要国民政府重新检视,太多的缺陷需要民间去督促国民政府修改了,黑石寨光复的消息,只不过是个导火索,让民间对国民政府的不满有了一个相对恰当的发泄引子罢了,毕竟那支察北抗日联军的领导者彭学文,据说还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精英,拿他领军取得的胜利做话題引子,对大多数社会活动家自身而言,远比拿共产党八路军做话題引子安全,也不用担心随时会被军统特务找上门來,(注1) 随着加入探讨者的身份越來越高,影响力越來越大,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里头终于有人坐不住了,一个电话打到了罗家湾19号,询问有关彭学文和察北抗日联军的具体消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副主任秘书毛人凤当天恰好值班,接到电话之后先是好言好语稳住了前來问询的长者,答应尽快将相关资料送过去,放下电话,就把桌案上的杯子抓起來,狠狠地掷到了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注2) 一名路过的特工听见副主任大人发怒,赶紧推门跑了进來,拿起笤帚收拾地面上的碎瓷片,毛人凤却一点儿也不领情,用力一拍桌案,大声断喝:“收拾什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是该你來做的么,难道我堂堂军事统计局,就招不到一个清洁工了,,立刻给我滚出去,让徐业道和魏大铭过來见我。” “是,主任。”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的倒霉鬼答应一声,委委屈屈地出去喊人了,毛人凤抓起手边的文件翻了几页,又站了起來,踩着一地碎瓷片來回踱步。 也不怪毛人凤副主任心情烦躁,事实上,军统局目前掌握的有关黑石寨光复的资料,根本与外界报道相差无几,早在听说那份明码电文的第一时间,他就命人发了电报去北平站方面追问,结果北平站那边磨磨蹭蹭拖延了三天,才最终给了一份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回应,里头除了确认明码向全世界宣告黑石寨被中国军队光复的那个小家伙名字叫彭学文,的确隶属于北平站,并且曾任军统北平站外围组织,,铁血锄奸团团长职务之外,其他居然全都语焉不详,甚至连彭学文何时到察哈尔境内组织了察北抗日联军,此番光复黑石寨是奉了北平站的相关命令,还是个人的擅自行动,都说得模棱两可,仿佛北平站已经跟他失去联系,或者对此人已经失去了控制能力一般,(注3) 显然,这次光复黑石寨的行动,并不像外界目前报道的那么简单,以毛人凤对北平站几个负责人的了解,如果行动的确是由北平站方面策划,并且战果真的象外界传说那么辉煌,甚至战果能达到外界传说的十分之一,几个负责人也早就主动向总部发电表功了,而不是象现在,明摆着是一场功劳,却集体遮遮掩掩。 要知道,这可是目前在敌后游击战争中,军统为数不多的几个重大成果之一,虽然早在自年正式改组之前,军统的前身,就曾经效仿八路军,向敌后战场投放骨干,组建了数百支支游击队,但这些游击队要么向八路学艺不精,根本取不得任何能与后者相提并论的成绩,要么过于贪功冒进,落入鬼子和伪军的圈套,被迅速剿灭,象察北抗日联军这种主动向日寇发起进攻,并且第一次就拿下一个县城的,可以说凤毛麟角,甚至绝无仅有,(注4) 莫非这事儿又牵扯上了共产党,或者察北游击队本身就是共产党的队伍,彭学文只是冒领他人之功,越往细里头琢磨,毛人凤越觉得北平站的举动可疑,如果是那样,自己可轻易不能将成功光复黑石寨的功劳,硬往军统上揽,眼下国共双方虽然在表面上相敬如宾,可暗地里却都在提防着对方,甚至偶尔还会给对方下几个小绊子,如果是某战区的高级将领与土八路密切合作,联手打击了日军,还能勉强算是一场功劳,对于本身就承担着防共任务的军统來说,跟被防范对象联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至少,这份功劳如实汇报上去,绝不会得到老头子的赞赏。 他自己在办公室里头患得患失,手底下的干部们也跟着如履薄冰,电讯处长魏大铭和行动处长徐业道很快就被叫來了,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不敢说话,直到被毛副主人发现,才齐齐地敬了个军礼,大声报告:“报告主任,第三处(四处)处长徐业道(魏大铭)奉命前來回话,随时听候主任……” “都坐下吧。”在属下干部面前,毛人凤还是非常有分寸的,挥挥手,阻止了徐、魏两人过于小心的言辞,“最近那个黑石寨光复的事情,你们两个想必也听说了,上头问我要详细资料,我这里却偏偏不凑手,所以才找你们來问问,你们两个知道多少就说多少,随便一点儿,沒必要顾忌太多。” 听以杀伐果断而著称的顶头上司说话时的语调非常和善,徐、魏两个处长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仔细想了片刻,由行动处长徐业道率先回应,“行动处近期并沒收到任何有关在察哈尔北部对日寇发起打击的行动计划,相关建立敌后武装的计划也沒有,那个明码发电报的彭学文,倒是能找到档案,他是马占山在无意间救下的一个青年学生,出身于地方望族,学习能力和对特工这行的领悟力都很出色,华北区的老王在保定培训特工时,非常欣赏他,特地推荐他做了铁血锄奸团的负责人,而他在随后的几次暗杀行动中,表现也的确可圈可点。” “哦,倒是一个人才。”毛人凤轻轻点头,对徐业道的回答表示满意,如果彭学文出身于地方望族的话,其本身成为共产党人的可能就会小许多,军统在黑石寨事件上的腾挪空间,也无疑又大了许多。 “那日明码发电所采用的手法,是带有明显的军统标记,应该是咱们培训出來的特工亲手所发,采用的是日本人的发报机,可能刚刚经过大修,信号并不是十分稳定,从发报当天起,那台机器应该一直与外界保持着联系,如果主任您有需要,我可以根据他的信号特点,命人越过北平站,直接找上它。” 注1: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统的全称。 注2: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当时沒有国防部,军事委员会承担国防部和总参谋部的责任,战时则兼管行政和司法,权力凌驾于其他政府部门之上,被称为第二中央。 注3:当时正主任为郑介民,但郑介民只是挂名,不参与日常工作,所以副主任毛人凤为军统仅次于副局长戴笠的第二号人物,军统的正局长也是挂名,不参与日常运作。 注4:军统在抗战时期,除了进行了多次针对日伪重要人物的刺杀外,还组织了很多敌后游击队,但由于这些游击队的组织者自视颇高,未能低头与百姓们打成一片,所以成绩一般,并且在随后的日寇剿杀中损失惨重。 第一章 迷城 (二 上) 第一章迷城(二上) “不必,我相信王站长能处理好这件事。”副主任毛人凤摆摆手,摆出一幅大度的姿态回应。 如果想越级跟黑石寨方面取得联系,他根本不用象魏大铭说得那样,采取什么信号追踪分析这种非常手段,以副主任的身份直接发电报给北平站的站长王天木,要求此刻位于黑石寨方面的特工小组直接跟自己汇报情况,即便王天木心里头再不高兴,也不会跟他硬顶,但是那样做的话,未免显得他这个副主任威信太差,而军统重组后所面临的内部山头林立问題,也必将彻底的被摆到台面上,(注1、注2) 电讯处长魏大铭身上虽然书卷气很足,心思转得却不慢,稍一琢磨,便知道自己可能给毛主任出了个馊主意,笑了笑,继续说道:“最近华北方面申请了很多微型电台,说是要筹建察绥分站,具体负责人正是马凤池,他对那个姓彭的小家伙有师徒之谊,主任如果想多了解一些黑石寨的情况,我可以直接发一个电报给他。”(注3、注4) 说完话,非常期待地等着毛人凤的肯定,谁料毛人凤却皱起了眉头,手指在桌案上缓缓叩动,“哆、哆、哆、哆”,宛若老僧入定般,半晌沒有任何回应。 魏大铭是纯技术出身,性子中原本就带着几分文人的狂狷,见对方刻意冷落自己,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了起來。 以他的资历,也的确有跟毛人凤撂脸色的本钱,作为中国电讯界数一数二的开山人物,他被戴笠拉入特工组织之后,花费了三年不到时间,就将组织里头的几个电讯人员发展培养到了四千余人,可以说,整个军统及其前身的电讯组织,都是魏大铭亲手所建,无论资格还是功绩,都远远在毛人凤这个副主任之上。 在旁边的徐业道敏锐地看出了气氛不妙,悄悄地用脚踢了一下魏大铭的凳子,示意对方不要冲动,后者在即将爆发的边缘被唤醒,感激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再度将目光转向毛人凤,“毛副主任还有其他事情么,我來之前,正在处理军统局和下面各站的技术设备升级的问題,如果把发报机缩小到收音机一般大,以后向日战区渗透…” “升级的事情先放一放,再等十分钟,我一会儿说不定还会需要问你一些事情。”毛人凤摆摆手,烦躁地站起身,走向临街一侧的窗子,外边天还是阴沉沉的,非常破坏人的情绪,让他忍不住就想朝魏大铭那秀气的脸上狠捣几拳,但想到对方在调查统计局中无人能代替的作用,还是将心头打人的欲望强行压制了下來。 提建议不对上司胃口,想找借口溜走也被否定,魏大铭便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看了行动处处长徐业道一眼,苦笑着摇头。 徐业道是北京大学政法系毕业的高才生,北伐期间便任军法处长,无论学历和资格,也都足以傲视毛人凤这位黄埔肆业,完全靠戴笠老乡关系才爬到众人副主任位置的上司,见魏大铭将目光转向自己,陪着苦笑耸肩,对魏大铭的处境深表同情。 二人都不肯再主动开口说话,静待毛副主任一个人做出决断,等了十分钟又十分钟后,直到肚子里边已经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才终于听见毛人凤低声问道:“最近几天,曾家岩那边有什么动静,。” 曾家岩五十号是中共代表团在重庆的驻地,毛人凤此刻问起來,自然不是关心代表团成员的个人起居,徐业道想了想,笑着回应,“还是老样子,跟那些对政府心怀不满的家伙往來密切,但是这几天却沒见他们与报界的人士有过多交流,新华社在光复黑石寨的事情上,表现也很谨慎。” “那是,他们自己人在华北各地的功绩还表不过來呢,哪有功夫关注到塞外。”毛人凤撇撇嘴,淡然点评。 嘴巴上说得虽然平淡,内心深处,毛人凤还是又觉得轻松了不少,新华社沒有给与黑石寨那边过多关注,说明延安方面对此事儿参与得不是很深,但也有可能是新华社故意不关注此事,欲盖弥彰,谁说得清楚呢,,在谍报方面,共产党那边的周恩來可是老手中的老手,无论能力和资格,都足以当军统大部分人的老师。 作为黄埔军校曾经的学生,毛人凤可不敢太低估周恩來这位政治部主任的本事,皱着眉头又想了一会,再度开口问道:“最近的报纸你们都看了吧,渝中快讯和山城晚报的表现是不是太活跃了一些,这两家报社的幕后金主你们派人查过么,跟曾家岩那边有沒有关联,。” “查过,应该沒什么关系。”徐业道年轻时也办过报纸,亲身感受过言论迫害之苦,故而对毛人凤的提问很是反感,想都不想,就直接否认了两家报纸跟共产党方面有瓜葛。 “哦。”毛人凤的眉毛迅速向上跳了跳,转过头來,看向徐业道的目光很是令人玩味。 徐业道心里头打了突,迅速意识到自己可能冒犯了毛主任,赶紧出言补救,“那两家报纸上,广告费收得很高,有家恒发粮业是他们的常年老客户,而恒发粮业的最大股东,好像出身于颍州彭氏。” “娘希匹。”毛人凤气得一拍窗框,再度以浙江话骂起了人,“他们颍州彭家,管得事情也太多了吧,上到用飞机倒腾西药,下到矿井挖煤,这天上地下,还有哪一样他们不染指的,。” 徐业道耸了耸肩,再度恢复了沉默,如果那位在察哈尔草原上搅风搅雨的彭学文出身于颍州彭氏的话,其家族的做法,实在无可厚非,这年头,谁家儿孙大学毕了业,其父母还恨不得在报纸上发文广而告之呢,象彭学文这种明显有投资价值的族中精英,颍州彭家怎么可能不大力栽培,,况且以彭家在政界、商界和军界的深厚底蕴,军统想拿其在报纸替自家子侄宣扬功绩的事情做文章,恐怕也不那么容易,这边头天刚刚有所动作,下一天,估计就有若干大佬亲自将名帖递到戴副局长桌案上。 不用任何人提醒,毛人凤也知道以目前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对抗一个根深蒂固的大家族,铁青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冷笑着说道:“且不管他,牛皮吹得越鼓,破得也越快,你们两个回头多多留意日本人的动静,屁股上被人捅了以锥子,他们不可能沒有反应,若是能听到什么风吹草动的话,不妨第一时间通知北平站那边,免得他们反应太慢,被小鬼子打个措手不及。” 酒徒注:本节涉及背景资料太多,所以只算两千字,多出來的白送。 注1:军统前身为复兴社特务处,1937年底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合并,称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1938年8月中又拆分出一个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由于吸收了太多的帮会成员和旧军阀的亲信,导致军统内部派系林立,矛盾重重,戴笠生前还能勉强将内部矛盾压制,戴笠飞机失事之后,继任者毛人凤则铁腕血洗了不同派系的马汉三等人,导致华北一带军统下层心灰意冷,几乎以看热闹的态度旁观了傅作义率部起义。 注2:王天木,军统北平站长,戴笠麾下六大金刚之一,曾参与策划多起对日伪要员的刺杀,1939年投日,令军统在北方的组织几乎被日军连根拔起,日本投降后隐居北平,凭借在军统中的丰富人脉躲过清算,后逃到台湾,病死。 注3:魏大铭,军统电讯室主任,当时中国数一数二的无线电专家,抗战期间,带头微型化了电讯发报机,并组建了军统的电讯网络,功劳极大。 注4:马凤池,即马汉三,凤池是笔者为他杜撰的字,马汉三是冯玉祥的学兵队出身的西北军低层军官,在冯部人脉很深,后投靠军统,颇受戴笠器重,历任察绥站长,北平站长等职务,在抗日期间为军统立下了很多功劳,但因为不是浙江人,一直进入不了军统核心,戴笠空难亡故之后,被毛人凤以贪污罪处死,近年有香港无良文人演义马曾经投日,而恰恰在其编造的的马投日期间,马父被日寇报复枪杀,马妻被日寇抓入监狱,而马本人也因为参与了刺杀倭寇天皇特使行动而被北平封城搜捕,若马投日属实,他和日寇之间的合作也未必太“密切”了些。 第一章 迷城 (二 下) 第一章迷城(二下) “是。”魏大铭和徐业道两个起身领命,心中却无法理解毛人凤是真的让自己及时与北平站那边互通消息,还是另外有所暗示,照常理,北平站在黑石寨光复一事上的反应,已经表现得对毛副主任非常不尊重,而以毛副主任平素的为人,也未必真能以德报怨,除非此事还涉及到更深的内容,涉及到大局后的大局。 正困惑间,忽然听到桌案上的电话又“叮铃铃”响了起來,毛人凤向两位下属做了个稍待片刻的手势,快步走到桌前,抓起电话机,“调查统计局机要室,我是毛人凤,您是哪位,。” “齐五老弟好专业啊,不愧为戴副局长亲自举荐的贤才。”电话里头传來一个宽厚的长者声音,话里话外带着几分调侃之意。 甭看毛人凤在下属面前不苟言笑,对待电话另外一端的人,却是恭敬有加,立刻将身体站了个笔直,满面春风地回答道:“哪里,哪里,晚辈资质鲁钝,可是当不起严公如此盛赞,您老怎么亲自打电话过來了,,有用得着晚辈效力之处,尽管派人來吩咐一声便是。”(注1) “你这个小家伙,嘴巴里头是不是嚼着糖呢,隔着电话线我就闻出來了。”电话另外一端的人显然跟毛人凤很熟,听他说得嘴甜,笑呵呵地打趣,“沒有事情,我就不能亲自打个电话给你了,老贺我虽然年龄大了些,可也沒老到连电话还要秘书帮忙打的地步吧。” “哪里,哪里,您老如果这么说,我可真的沒法活了,谁不知道您老才是咱们军统局的老大哥,若是沒有您在上面力撑,也不可能有咱们军统局的今天。”毛人凤继续赔笑,仿佛所有话语都是由衷而发一般。 见到他这般模样,旁边的徐、魏两个处长沒法不猜到电话另外一侧的是军统局的挂名局长贺耀祖,贺贵严,这位平素很少來军统局露面的贺局长,可是非同一般,早在辛亥革命之前就加入了同盟会,并且得到黄兴的大力推举,在革命成功之前和之后两度赴日留学,最后以优异成绩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随即跟在孙中山身边,每战必至,后又参与北伐,历任师长、纵队长、军长,军事委员会参谋次长,并且在参谋次长职位上辅佐蒋委员长取得中原大战的完胜,收服韩复渠、孙连仲、宋哲员等一干直系悍将,凭借无可争议的功劳,成为委员长最信任的心腹之一,无论做什么重大决策,蒋委员长都会问一问他的建议。 可以说,不光副主任毛人凤,即便是副局长戴笠,见到这位只挂名不干任何事情的贺局长,都会站直身体,以晚辈之礼叫一声“严公”,至于其他基层特工,能跟这位贺局长当面说上一句话都会满世界炫耀好几天,唯恐不被他人知晓自己与局长大人搭上了关系。 而这位贺局长之所以能受到手下人发自内心的尊敬,除了资格老、功劳大和圣眷正隆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不贪恋权力,知道蒋委员长任命自己为军统局的第一任局长主要是要借助自己的声望,而非让自己做出什么成绩,就立刻把所有工作无论巨细都交给了副局长,蒋委员长的浙江老乡戴笠全权负责,平素根本不到军统局來坐班,也从來不过问局中任何事情。 今天,从不坐班的贺局长突然直接把电话打到毛副主任桌上,恐怕不会是小事儿,抱着某种窥探秘密心态,徐、魏两个处长竖起耳朵继续偷听,只闻电话那边又是一阵爽利的大笑,“你这个小家伙啊,生怕我不知道自己这把老骨头几斤几两是不,,放心好了,我打电话,不是替委员会里头其他人撑腰,他们的事情,还轮不到我出头,我打电话,是因为老头子突然想要见你,你准备好关于黑石寨方面的资料之后,在下午三点准时到老头子那里去一趟吧,早点出发,千万不要在路上耽搁。” “是。”毛副主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來,抓着电话的手颤抖个不停。 不完全是因为畏惧,更大程度是因为激动,要知道,贺耀祖口中的老头子,可是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中华民国第一人,将军政大权独揽于一身的蒋公介石,他毛人凤之所以能平步青云,以后生晚辈之身爬到副主任位置,还不是因为与戴副局长一道做了蒋委员长的乡党,忠心无形中受到了肯定么,。 虽然能用毫无意义的废话就应付掉军事委员会那些无权无势的大佬,可借一万个胆子毛人凤也不敢用同样的废话去应付蒋委员长,抓着电话喘息了好半天,才抬起另外一只手擦了把额头上虚汗,小心翼翼地询问,“严公,严公,能不能指点晚辈一下,老,老人家主要想了解哪一方面,。” 仿佛沒料到毛人凤会有此一问,电话另外那端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了起來,“我说齐五老弟,不是老哥多嘴,这揣摩上意的勾当,可不该是我辈军人所为,况且以我目前所处的位置,哪里能猜到委员长想了解些什么,。” “是,是,严老教训得对,晚辈莽撞了,莽撞了。”毛人凤立刻一个立正,非常认真地承认向对方承认错误,“晚辈,晚辈只是难得见一次委员长,怕说得太乱,太沒有头绪,耽误他老人家太多时间。” “你明白自己莽撞就好。”军事委员会主任贺耀祖的声音从电话另外一端传來,语重心长,“委员长想侧重了解哪以方面,沒必要乱猜,他不是约见你一个人,三点钟的时候,中统局的叶副局长还会到场,他手中有些资料,刚好可以补充你那边的不足。” 听到情报领域的竞争对手中统局那边将有一位副局长与自己同时接受蒋委员长的召见,毛人凤心里头愈发感觉到紧张,抓住电话哼哼唧唧憋了半晌,才壮着胆子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严公,严公能不能指点一下,晚辈去见蒋委员长时,应该注意哪些礼仪,晚辈,晚辈,请严公见谅,晚辈的确沒见过什么大场面,怕事失了态,给咱们军统丢人。” 毕竟还挂着局长的名头,电话另外一端的贺耀祖,也不能真的完全对毛人凤这个名义上下属不闻不问,略做沉吟,笑着回应道:“你这个小家伙啊,不就是见老头子一面么,别人求还求不到的机会呢,你瞎紧张个什么劲儿,,他又不是皇上,还能一句话沒说对就把你推出午门去喀嚓掉,。” “是,是晚辈想多,想多了。”毛人凤笑着点头,仿佛此刻贺耀祖就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别胡思乱想,到时候,有什么就说什么,不清楚的就说不清楚,别乱编,老头子最恨别人拿瞎话糊弄他。”贺耀祖的声音继续传來,总算给了晚辈一点针对性指点,“还有,老头子今天心情不错,中午吃饭的时候,破例叫了一杯葡萄酿,你应该知道,他平素滴酒不沾。” 注1:关于毛人凤的性格,具体可以参见军统北平站另外一位站长乔家才的回忆录《关山烟尘记》,乔与马汉三一道被毛人凤以贪污罪清洗,因说情人太多,侥幸逃脱死刑,被关押到病故后才重见天日。 酒徒注:第二更送上,补昨天。 第一章 迷城 (三 上) 第一章迷城(三上) 蒋介石年青时虽然曾经放浪形骸,但中年后戒烟戒酒戒色,甚至连茶水都不喝一口,就凭这份毅力,在一众黄埔生眼里,就甩出了国民党内其他竞争者无数条街,而反观国民党内那些有志问鼎逐鹿的大佬们,或者贪恋杯中之物,或者贪恋女色,甚至还有一大堆鸦片鬼,无论从哪种角度看,被蒋校长踩在脚下都不冤。 作为曾经的黄埔生,毛人凤深知贺耀祖为什么把一杯葡萄酒强调得如此神秘,对着电话千恩万谢地说了一大堆,才恋恋不舍地跟老前辈再见,转过头來,对着徐、魏两名下属的脸色也捎带着变和善了许多。 “两位可能要多辛苦几分钟了,彭家给自家子侄造势造得太卖力,已经惊动了校长,咱们得把所了解的真实情况仔细梳理出一个报告來,赶在下午三点之前,由我亲自给校长送过去。” 即便他不做特别说明,徐、魏两人也知道今天是沒时间再想午饭的事情了,当即齐齐答应了一声,取出纸笔开始与上司一道撰写报告,按照贺耀祖的预先提醒,三人在报告里头基本做到了据实而书,所有推断出來的内容只要沒有证据一概不写,甚至连北平站与黑石寨方向最近几天一直保持着联络的事情也主动替对方隐瞒了下來。 这样写的报告难免会被人认为做事不力,可与“欺君”罪名相比,毛人凤宁愿被骂上几句废物,被骂做废物,至少他还有机会学习改正,欺君的帽子万一戴到头上,这辈子恐怕都很难东山再起了。 等一份精雕细琢的报告出笼,时间也到了下午两点左右,看看外边的雨已经停下,毛人凤换了一身军装,坐上汽车直奔美玲搂,由于人口的涌入速度已经严重超越了山城的吸纳能力,城区的交通如今拥堵得厉害,好在罗家湾19号与行政院距离足够近,军统局的车牌子又沒哪个不长眼的交警敢拦,他倒沒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很快就在行政院内下了车,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缓缓地走向美玲搂前,(注1) 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带着金丝边眼睛,身穿中山装的瘦子站在距离美玲搂不远处的大树下,直勾勾地盯着树干上的蚂蚁看,毛人凤冷撇了撇嘴,加快脚步走了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跟对方打招呼,“哎呀,这不是叶副局长么,这么早就赶过來了,鄙人一直听说中统局的干部敬业,连吃饭睡觉都不忘工作,怎么样,在行政院的树下有什么新发现,找到大槐国的奸细了,要不要卑职派些弟兄來协助进剿,。” 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副局长叶秀峰是美国匹兹堡大学的硕士,虽然为人刚愎狭隘了一些,学问却是中西兼修,听到大槐国三个字,岂能不知道毛人凤是拿南柯一梦的典故來嘲讽自己,双眉之间立即涌起一股黑雾,瘦削的脸也愈发显得苍白,“您毛副主任手下的弟兄,叶某可真劳烦不起,弄不好连小米饭都沒做熟,锅先被他们给砸了,毛副主任也來向委员长汇报工作么,那可真巧,叶某在美国读书时,养成了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边散步边考虑事情,沒想到毛副主任也有同样的嗜好,不知道是在沪上求学时养成的呢,还是在潮州求学时养成的呢,。”(注2) 毛人凤早年曾经求学于复旦,不知道何故未能毕业,转投黄埔军校潮州分校后,又因身体适应不了军校的训练强度而生病退学,所以沒有拿得出手的学历,一直是他本人的心病,此刻被叶秀峰这个匹兹堡大学的硕士当面揭了短,脸色也登时气得如同一张白纸,咬紧牙关强忍了好一阵儿,才叹了口气,幽然回应,“毛某求学时心向革命,哪里能养成如此高雅的好习惯,倒是叶副局,当年学问做得那么出色,如今却不得不把全部心思都用來琢磨党务政务上,实在太可惜了。” “能为国家出力,有什么可惜的。”叶秀峰被“夸”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大声替自己辩解,话说出口,又觉得分量实在不够证明自己弃学从政是因为醉心于权力,想了想,再度扯开嗓子,大声强调了一句,“况且放眼中国,如今哪里还能容得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我辈效仿班定远投笔从戎,此生又何憾可有,。” “叶兄这话说过了,依毛某之见,有前方将士舍死忘生地浴血抗战,西南中国未必找不到地方可以摆下一个安静的书桌。”知道比赛掉书包,自己无论如何不会是叶秀峰的对手,毛人凤干脆另辟蹊径,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笑着补充,“但是么,呵呵,今天的风好大,树梢都给吹动了。” 叶秀峰心思转得稍慢,还以为毛人凤是辩论不过自己,转而谈起了天气,得意地笑了笑,也跟着轻轻抬头,待看到被雨水打过的梧桐树叶动动沒有动一下,才明白对方是借用了禅宗的典故,“风动、树动,还是诸位心动”,嘲笑自己心里头根本沒有一张书桌,登时羞得两颊发烫,恨不能脱下中山装,将毛人凤的鼻子一拳打个稀烂。 毛人凤整天接触的就是什么暗杀、绑架等勾当,潜移默化之下,心里头警惕性高得离谱,发现叶秀峰两眼之中凶光乍现,立刻后退了半步,连声冷笑“怎么,叶副局想考校一下卑职的身手,,那你可是选错了地方。” 叶秀峰年青时留学于美国,在学校里经常接触的信条是“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然而回到中国之后,他却将这个信条更加深了一步,变成了“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所以我要打得你无法开口说话。”,只可惜今天他遇到的是毛人凤,连军统下层那些三教九流都能收拾得住,又怎会怕这带着眼睛的斯文人耍流氓,见叶秀峰被憋得额头青筋直冒,笑了笑,继续挤兑道:“叶副局如果真心要考校卑职,咱们不妨另约个时间,无论是枪法还是拳脚,随便你挑,咱也不提什么军统、中统,完全來个以武会友,无论是谁输了,就按江湖规矩给对方上一杯茶,鞠三个躬,以后见了面自动小一辈儿,叶副局以为如何,。” “你,你……”叶秀峰这次算真的一脚踩在了钉板上,进退都难过至极,直憋得眼前发黑,胸口发闷,眼看着就要濒临暴走的边缘,就在此时,耳畔忽然传來一阵悦耳的马达声响,有辆黑色的别克车如同黑天鹅一般从湿润的路面上滑了过來。 不像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将汽车停在了他处,这辆以奢华和高速著称的“别克世纪”直接泊在美玲馆正门口,也沒有司机下车伺候,驾驶者自己推开车门,笑着跟叶秀峰和毛人凤二人打起了招呼:“两位老弟來得真早,我还以为自己够提前了呢,沒想到你们两个居然已经到了,既然來了,怎么不进去跟夫人讨杯咖啡喝,傻戳在门口干什么,。”(注3) “以为谁都向你贺贵严呢,随时都能喝到校长夫人亲手泡的咖啡。”毛人凤和叶秀峰立刻放弃冲突,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腹诽起了军事委员会主任贺耀祖,(注4) 偷偷嘀咕归偷偷嘀咕,他们两个之中此刻可是谁也沒胆子得罪这位随便出入蒋介石家的大红人,齐齐向前走了几步,规规矩矩地跟对方见礼,“见过严公。”“既然是校长和严公有约,我们两个晚辈提前來几分钟当然是应该的。” “客气了,客气了,我也是被校长临时叫过來询问一些事情,可不敢狐假虎威干涉两位老弟的份内之责。”贺耀祖一边下车还礼,一边笑呵呵补充,丝毫不敢因为资历和官职远在另外二人之上而于二人面前托大。 “都是留过洋的人,差别怎地这般大呢。”侧头看了叶秀峰一眼,毛人凤在心中悄悄比较。 此时此刻,叶秀峰心里头也悄悄拿自己跟贺耀祖做了一番比较,得出的结果却令他的自信心非常受打击,论气质贺耀多年行伍,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军人的阳刚味道,而他自己却又瘦又干,还略带一点驼背,论相貌贺耀祖虽然比他年长十岁,却因为最近几年情场官场双重得意而神彩飞扬,黑发满头,他叶某人却因为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才过中年就白了头发,看上去就像一个屡试不第的措大,要多穷酸有多穷酸。 更令叶秀峰心里无法平衡的是,贺耀祖居然敢真的在距离事先约定时间还有大半个钟头之前,就直接朝美玲馆大门里头走,而站在门口的侍卫们居然谁也不拦阻他,反倒热心地上前替他掀开帘子,嘘寒问暖,转过头对上跟在贺耀祖身后小心翼翼往里头溜他和毛人凤,就皱起了眉毛,满脸警惕,(注5) “是委员长让他们來的。”好在贺耀祖不是个爱摆谱的人,发觉身后的动静有些尴尬,就回过头,主动向侍卫们说明情况。 几个当值的侍卫立刻换了笑脸,将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也迎接入内,自然有管事者从楼上下來领三人到小会客室等待,不多时,身穿旗袍的宋美龄亲自端出咖啡,连同几色精致的西洋点心,一并送到客人面前。 毛人凤与叶秀峰两个慌忙起身称谢,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侧眼偷看贺耀祖,却是一边跟宋美龄打着招呼一边端起咖啡慢品,浑身上下沒有半点儿面对第一夫人的自觉。 有毛人凤和叶秀峰这两个不太熟悉的人在场,宋美龄不愿意落下个后宫干政的口实,很有风度地跟三人都寒暄了几句,便找了借口离开,又过了大约半盏茶时间,中华民国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身着一袭便装出现,才进门,就笑着跟大伙打招呼,“都过來了,不是说好了下午三点么,我怕耽误了你们处理其他工作,特地把时间定得稍晚了一些,沒想到你们三个居然都是急性子。” “可不敢您老久等。”在蒋介石面前,贺耀祖终于变得稍微拘束了些,但也非常有限,毛人凤与叶秀峰则赶紧从沙发上站起來,一个行军礼口称校长,一个行鞠躬礼口称委员长,毕恭毕敬,唯恐礼数上有半点儿缺失。 “行了,此处沒有外人,沒必要弄得太正式。”虽然身为中华民国实际上的最高掌控者,蒋介石的骨子里,却依旧带着几分早年行走江湖时养成的洒脱,随意地挥了下手,命令三人不必拘束,然后命人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端在手里一边喝,一边笑着数落,“我说贵严老弟,你别表现得那么招摇行不行,别克世纪,全国有数那么几辆,你弄一辆來偷偷开也就算了,还老拿在外边显摆,眼下可是全民抗战期间,你就不怕别人怀疑你的钱來路不正,。” “您老不怀疑我,其他人无所谓。”贺耀祖撇撇嘴,根本沒把外界的目光当一回事儿,“我跟那些人又不熟,凭什么事事都在乎他们的看法,况且即便我不开这车,某些家伙想弹劾我,也能找出别的由头來,倒不如弄个谁都看得见的把柄给他们抓,双方彼此都省心。” “那倒也是。”蒋介石原本也沒打算真的要求贺耀祖收敛行为,只是想借这些杂事缓和一下会客室内的气氛,免得毛人凤与叶秀峰两个过于紧张罢了,此刻见二人的脸色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便笑了笑,迅速将话头转回正題,“最近报纸想必你们都看到了,黑石寨光复的事情,被嚷嚷得很凶,可笑的是,我这个中华民国的军事委员长,却根本不知道是麾下哪支队伍杀到了那么老远的敌后去,所以把你们三个一起叫來,多少了解一些,免得过后又有人说我指挥不当,专门把勇士往阎王爷那里推。” 注1:蒋介石在重庆期间,一直住在行政院内的美玲搂。 注2:小米饭,暗指黄粱一梦,与前文毛人凤用的典故南柯一梦相对应,本意都是说人世间繁华如过眼烟云,但被毛、叶拿來讽刺对方热衷富贵,白日做梦,砸锅,暗讽军统内部派系林立,喜欢互相拆台。 注3:别克世纪,英文名BuickCentury,第一代生产于1936年,8缸引擎,时速当时就可达140公里,少量推向中国市场并加长了车身,使该车显得愈发豪华大气。 注4:贺耀祖这个人的经历很有意思,在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初期,非常受蒋介石的信任,曾经充任蒋的侍从室主任,替蒋掌管卫队,后因为他的妻子加入了共产党而失去了蒋的信任,但蒋却沒有命人把抓他的妻子抓走。 注5:叶秀峰性子偏狭,心胸甚窄,却又非常贪恋权位,在1945年成功取代徐恩曾成为中统局长之后,事事插手,并且在支付属下开销方面非常吝啬,可以说,中统从最初与军统比肩的特务机构最后衰落到仰人鼻息的地步,与叶在任上的所作所为不无关系。 第一章 迷城 (三 下) 第一章迷城(三下) “卑职疏忽,请委员长处分。”听蒋介石的话语里头隐隐带有抱怨之意,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吓了一跳,赶紧站起來自请处分。 “坐下,坐下,我不是抱怨你们,况且这事儿怪不到你们两个头上。”蒋介石挥挥手,非常和蔼地命令二人不要过于敏感,“自开战以來,军事委员会派向敌后的游击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是每支队伍的动向你们都找我汇报,我这个委员长就不用做任何其他事情了,光是天天听汇报,就得活活累死。” “那是,那是,委员长日理万机,的确沒太多时间关注这些小事情。” “还是应该及早汇报的,只是卑职总想着把事情弄得更清楚些,免得浪费校长您的时间,所以才一拖再拖,卑职回去后便重新拟定一个章程,将军统局内部的信息处理流程弄得更规范一些,今后得到情报先分出轻重缓急,再根据其重要程度,决定其上报时间。” 叶秀峰和毛人凤两个悬在嗓子眼儿的石头终于落回肚子内,笑了笑,分别大声回应,但是二人回话里头的侧重点却相差甚远,叶秀峰主要是想把自己的责任摘清,而毛人凤却能够举一反三,由一件事处理上的不足,联想到整个军统的情报运作流程如何改进方面。 作为毛人凤的校长兼浙江老乡,蒋介石原本就对这个黄埔门生有一点儿亲近之意,此刻见对方如此机灵,心中的好感更多,摆摆手,微笑着说道:“那是你们军统局内部的事情,我不会横加干涉,我只会看你们调整以后的结果,眼下贵严在军委会这边忙得抽不开身,雨农又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跟日本人的谍报战上,军统局内部,你和其他几个骨干就要勇于任事,不要怕犯错,谁都不是天生的圣人,即便是圣人,也不能保证自己做事百分之百正确,捅了篓子出來自管找贵严这个老大哥担着,如果贺贵严也担当不起來,还有我蒋某人,我黄埔子弟是天生要站出來做事的,不要学某些人,坐而论道的本领一流,真的让他干实事儿,却只会帮倒忙。”(注1) 听了校长大人如此推心置腹的话语,毛人凤激动得眼睛都酸了,再度站起來,默默地向蒋介石行了个军礼,然后做回沙发上,腰杆挺的比国民政府办公楼前的电线杆还直。 叶秀峰心里头徒呼羡慕嫉妒恨,却知道在耍心眼和讨委员长欢心方面,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毛人凤这曾经在社会底层打过滚的油滑老吏,稍稍斟酌了一下,在旁边低声说道:“卑职所以拖着一直沒将掌握到的消息汇报,也是存了综合汇总,以便能让委员长节省些时间的心思,现在看來,卑职先前的想法,的确有些鲁莽了,不过卑职保证就此一次,今后中统会从整个运作机制上做重大调整,绝不会再让同样的失误发生。” “也不算什么失误,毕竟只是一场局部小胜,原本就不该牵扯你们太多精力。”蒋介石将目光从毛人凤身上转回來,冲着叶秀峰轻轻点头。 将情报工作分别由军统和中统两个部门承担,他的本來意图就是让两个部门互相竞争,互相促进,从今天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人的表现上來看,这种避免一家独大的策略还是非常有效果的,至少,毛、叶二人都感受到了竞争对手带來的压力,都在积极地表现,互不相让,而不是彼此勾结起來,联手糊弄他这个国民政府大掌柜。 又耐心地慰勉了两位后起之秀几句,蒋介石再度把话头拉回今天的正題,“报纸上的话,我向來是不愿意相信的,里头捕风捉影的东西太多,拿了人好处替人鼓吹的东西也太多,还有那么一些所谓的记者,打着言论自由的幌子颠倒黑白,胡编乱造,只图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更是让我非常反感,所以比起报纸上的东西來,我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说的第一手资料,尽管这些资料可能远不如报纸上写的精彩。” “委员长说得极是。”先前不小心被毛人凤拔了头筹,叶秀峰急于搬回,不待蒋介石把目光转向自己,就主动开口附和,“所谓言论自由,需要全体社会成员都变得成熟理性才行,如果保证不了这一大前提,结果便是谣言满天飞,还不如对其加以限制,避免让敌人钻了空子。” 这句话非常符合当前的实际情况,即便是竞争对手,毛人凤也听得暗中点头,由于短时间内失去了将近三分之二国土的关系,以前分布在全国各地的报刊杂志,眼下几乎全涌入了四川境内,或者为了争夺读者,或者背后别有居心,这些报纸都喜欢故作惊人之语,捕风捉影,信口开河简直是家常便饭,更有甚者,干脆主动跟日本方面唱和,天天说什么中日亲善,理应及早罢战携手共建东亚等等,仿佛这一年多那一场场血腥的屠杀,都从來沒发生过一般。 而想解决目前报纸上观点混乱不清的情况,对国民政府來说又非常棘手,处罚得轻了,起不到任何惩戒效果,处罚得稍重一些,非但共产党那边会指责政府侵犯了言论自由,政府的那些英美朋友,也会跳出來横加干涉,偏偏眼下国民政府还离不开共产党人和英美朋友的支持,前者涉及到政府的形象和信誉,至于后者,虽然英美朋友输入的物资从來都不是免费午餐,在几大兵工厂都被日寇夺走的情况下,如果失去了英美朋友的支持,国民革命军就得空手跟日本鬼子拼命了。 “就拿这次黑石寨光复一事來为例吧。”见蒋介石和毛人凤、贺耀祖三人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叶秀峰暗中得意,采取了更为积极主动的姿态奔向谈话的正題,“塞外偏僻之地,一个弹丸小县的光复,跟眼下长沙、岳阳一带的每天发生的血战相比,简直微不足道,而偏偏报纸上炒得这么热,沒完沒了,这背后沒有人暗中推动才怪,卑职这几天派人查了一下,叫嚷得最欢的两家报纸,都跟恒发粮业有着利益往來,而恒发粮业的大股东,恰恰也姓彭,跟咱们军统局那位光复黑石寨的少年才俊出自同宗,弄不好就是一家。” “天下姓彭的多了,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一家,。”听叶秀峰把问題往军统局身上扯,毛人凤本能地出言反驳,但猛然想到先前大哥贺耀祖提醒的那句“老头子今天中午要了一杯葡萄酿。”,后半句话立刻变成了对自己麾下弟兄的维护,“即便他们就是一家,这么做也不能算出格,毕竟彭学文同志立下的是实实在在的功劳,而做人父母的,有谁见了自家孩子出息了,不喜欢于人前吹嘘一番,。” 当着委员长的面儿,叶秀峰岂肯任由毛人凤偷换概念的伎俩得逞,立刻冷笑了一声,撇着嘴道:“问題是,他家光顾着替自己的孩子吹嘘,却根本沒考虑对大局的影响,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向政府发难了,问咱们为什么沒派更多的游击队到敌后去,还有人就此得出结论,日寇实力非常虚弱,国民革命军先前的表现差,是因为政府选将不当,后勤支持无力。” 毛人凤的印象里,原本沒有彭学文这么一号人物,但是为了维护军统局的利益,更是为了向蒋校长表明自己在光复黑石寨一事上的态度,他义愤填膺地站了起來,挥动着胳膊喊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彭学文他打了胜仗还错了,,打了胜仗不准夸耀,那些打了败仗的呢,是切腹自尽,还是开记者招待会说自己虽败犹荣,,那些……” “齐五,注音说话的态度和场所。”贺耀祖及时地开口,将毛人凤的怒吼硬生生掐断。 “我只是不满他们中统局看问題的角度。”毛人凤放下手臂,红着眼睛向其他两人道歉,“局长,校长,请原谅属下的失态,咱们军统,咱们军统一年來那么多弟兄在敌后舍生忘死地战斗,大多数人根本沒來得及有所建树,就悄无声息地就殉国了,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彭学文,带领孤军深入敌后,在既沒有粮草也不可能有援兵的情况下光复了一座县城,还要被人,还要被人从背后……” 说到动情处,他不由自主想起那些阵亡在敌后战场上的军统局基层干部,眼泪顺着两腮凄然而下。 叶秀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毛人凤居然如此会演戏,说哭就哭,之前半点准备都不用做,可无论对方是在演戏也好,真的动了感情也罢,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却不是他能随随便便侮辱的,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在彭家利用舆论替自家子侄造势的问題上纠缠,愣在沙发上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中统,中统局也不是只看到彭家利用舆论,中统局其实一直在努力挖掘…….” “好了。”蒋介石本人对叶秀峰刚才的借題发挥行为非常不满,皱了下眉,沉声打断,“我叫你们两來是了解情况,不是想听你们两个互相攻击,彭家如何利用媒体给自家子侄造势,那是彭家的事情,扯不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小家伙身上,你们两个就是论事,不要过多加入自己的主观评判,我只要事实,越干净的越好。” 注1:雨农,戴笠的字。 第一章 迷城 (四 上) 第一章迷城(四上) “是。”毛人凤干净利落地敬了个礼,侧头看了叶秀峰一眼,心中好生得意,从还沒进门开始一直到现在,前后三次交锋他都稳稳压了叶秀峰一头,着实替军统局大涨威风,倘若消息能传到戴笠副局长耳朵里,他这个副主任的位置就愈发安如泰山,哪天将头上的副字去掉,也未必沒有可能。 “卑职,卑职明白。”同样是回应蒋介石的命令,叶秀峰却显得有些迟钝,得到委员长要召见自己的消息之后,他可是打起全部精神去做准备,原本以为会凭着独到的目光能给委员长留下个好印象,谁料刚拉开了个架势,就被一巴掌打了回來。 难道委座他变了性子,不再在乎别人操控舆论,低头看着自己倒映在地板上的影子,叶秀峰迅速寻找自己今天不受待见的原因,凭他对眼前这位蒋委员长了解,对方绝对不是一个坚信言论自由不可侵犯的人,否则,对方也不会暗地里一再向陈局长交待要严格监控报界动向,那就是他不喜欢自己刚才对黑石寨光复一事的态度,可那场突然而來的胜利的确沒任何意义啊,黑石寨位于察哈尔北部,既不算什么战略要地,又对日本人的后方造不成什么威胁,并且远离眼下国民革命军控制的任何区域,即便到傅作义掌握的归绥,也有一千多里,在不可能得到后续支援的情况下,日本人只要稍微集中起几个县的驻军,就可以轻松将黑石寨再度夺走,彭学文等人连坚守半个月的希望都沒有。 “说啊,怎么不说话了,莫非你们全部的精力,就放在了互相挑毛病上面了,。”见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突然都变成了哑巴,蒋介石不由得有些烦躁,皱了下眉头,沉声追问。 “卑职等着叶副局长先汇报,他比卑职年长,理应有优先权力向校长汇报,。”毛人凤捡了便宜卖乖,继续使劲儿将竞争对手往坑里头推。 叶秀峰却也不是束手待毙的主,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态,很有风度的摆手,“卑职还以为毛主任会当仁不让呢,所以才借机整理了一下思路,还是请毛主任先汇报吧,毕竟军事斗争方面是他们的军统局的强项,而中统局目前的主要分工,还在党务和政务方面。” 如果自己先汇报,今天问话的风向就被叶秀峰看出來了,毛人凤才不愿让竞争对手占便宜,又摇摇头,再度谦和地推让,“叶局长职位高,叶局长先请。” “术业有专攻,毛主任先请。”叶秀峰打定了主意不再给毛人凤趟地雷,笑呵呵地谦虚。 见先前还斗得不亦乐乎的两个家伙突然都变成了谦谦君子,贺耀祖觉得非常好笑,咳嗽了一声,抢在蒋介石发怒之前点将,“齐五,还是你先说吧,毕竟彭兄弟是咱们军统的人,你比叶局长对他更了解。” “是。”毛人凤先向贺耀祖敬了个礼,然后又将头转向叶秀峰,满脸歉意,“既然长官有命,卑职就不再跟叶副局长客气了。” 说罢,打开一直摆在身边的公文包,将自己与电讯处和行动处两位处长中午时精心赶制出來的报告逐条向蒋介石介绍了起來。 都是些流于表面的东西,即便毛人凤和他麾下的两位处长文字功底再深,也不可能妙笔生花,蒋介石在旁边听得百无聊赖,好不容易等毛人凤汇报完了,轻轻舒了口气,淡然追问,“如此说來,这是一场原本不在军统的计划之内的行动喽,我说的对不对,。” “回禀校长,也不能完全说是不在计划之内,在此之前,军统北平站已经派遣骨干深入草原,策划成立察绥分站,而察绥分站的站长马汉山,正是引领彭学文进入军统局的授业恩师,他手中的自主权力非常大,有资格随机应变,彭是临时受了他的命令,也很有可能。”毛人凤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应。 行军打仗还讲究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呢,特工领域的战争,更需要当事人审时度势,随时改变或者决定行动内容,所以毛人凤把光复黑石寨的功劳硬和军统正在筹备成立的察绥分站联系在一起,也不算过于牵强,只是蒋介石听了他的解释之后,并沒有任何鼓励或者批评的表示,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又低声追问:“现在军统和黑石寨那边还保持着联系么,他有沒有向你汇报今后的打算。” “按军统内部归定,察绥分站的一切行动都接受北平分站的直接指挥,总部这边只听取北平站的汇报,并不直接插手具体工作,以免因为不了解前方的实际情况,给北平站的同志造成干扰。”毛人凤事先早有准备,回应的话语里边滴水不漏。 “的确不该过多插手。”蒋介石亲自领过兵,知道越级指挥的害处,对毛人凤的回应点头表示同意。 略作犹豫,他又迅速补充,“但是你也通过北平站那边交待一下,让黑石寨的弟兄不要逞强,既然打击日寇气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别再争一座孤城的得失,无论什么时候,人都比地盘重要。” “是,属下一定把校长的话,原封不动地转给奋战在一线的军统同志。”毛人凤再一次从沙发上跳起來,红着眼睛向蒋介石敬礼。 “好了。”蒋介石上前半步,将他的手从耳边拉开,摇摇头,叹息着说道:“我知道前线的弟兄都不容易,他们为了国家民族,时刻都在准备牺牲,我这个军事委员长能力有限,也帮不上太多的忙,但是给你们减轻一点儿压力还是能做到的……” “校长,校长已经,已经做得够,够多了,是,是属下无,无能,不能,不能替校长多,多分担一些。”毛人凤嘴唇哆嗦,声音再次变得哽咽,无论外界如何评价面前这位蒋校长,至少对于他,对于他们这些黄埔子弟,蒋校长还是非常宽厚的,不但一直在努力给他们创造发展空间,对于他们所犯下的错误,也是能稀里糊涂糊弄就稀里糊涂糊弄,实在糊弄不了的情况下,才会稍作惩戒,但大多时候也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绝不会有什么持续的不良后果产生。 “你等有一分能力便使一分,不要辜负校长的信任便是。”唯恐毛人凤表演太过引起蒋介石的反感,贺耀祖笑着站起身,在旁边施以援手。 看着身穿军装的贺、毛两人,再看看同样站得笔挺的蒋介石,叶秀峰心里头终于敞亮了一些,原來委员长大人不是不满意他监控舆论,而是不满意他对黑石寨大捷的态度,毕竟那是前线弟兄用性命换回來的胜利,不管其具体战略意义大小,也不管黑石寨能在国民政府手中控制多久,那都一场货真价实的胜利,当着三位军人的面儿纠缠一场胜利的细枝末节,叶秀峰啊叶秀峰,你的脑袋真的是被驴子踢过了。 但是被人在屁股上狠狠踹了三大脚却逆來顺受,绝不是叶副局长的作为,反省完了自己先前的失误所在,他便一边继续观摩毛人凤的表演,一边开始暗中琢磨该如何将局面再搬回來,好不容易等对方汇报完毕,轮到自己表现,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报告委员长,中统局掌握的情况,有一部分跟军统局所掌握的情况重复,那些相关内容,我不再次向您汇报了,以免浪费您的宝贵时间。” 停下來看了看蒋介石的脸色,他继续补充,“通过安插在日伪要害部门的内线,我们还了解到,此番行动,军统局的弟兄得到了其他三方势力的积极配合,第一个是盘踞在黑石寨附近多年的马贼团伙,匪号黑狼帮,匪首是一个叫黑胡子的年青人……。” “噢。”贺耀祖的眉毛往上一跳,主动询问,“居然还发动了地方豪杰相助,这小家伙,还真不简单。” 叶秀峰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被他冷不防从中间打断,立刻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又偷偷看了一下蒋介石的脸色,再度喘息着补充,“那人算不得什么豪杰,性格非常残暴,据安插在满洲国的内线反馈,黑狼帮破城之后对城中店铺进行了洗劫,将所有与日本人相关的产业抢完之后不算,还放火烧成了白地,城内的普通日本百姓也受到了波及,据说,据说黑胡子还抢了两个日本女人……” “日本人的话,未必能全信吧。”贺耀祖听得脸色微微一红,咬着牙死撑。 毛人凤却比他更肆无忌惮,当着蒋介石的面儿,就大声反问:“无辜,我看未必,这时候进入中国的日本人,哪个能称得上无辜,,黑胡子给他们点儿苦头吃就对了,总不能象唐生智将军一样,还给足路费,礼送他们脱离战场吧。” 唐生智守卫南京的时候,唯恐民众将怒火发泄在城内的日本人身上,特地在两军交战之前就将南京城内日本人及其家属集中起來,早早地送过了长江,只可惜,他一番君子之行的结果却换回了日寇破城后对城内中国军民的血腥大屠杀,短短两周时间,便有三十余万百姓死于非命。 眼下国民革命军内部提起唐生智当时礼送日本人脱离险地的行为,几乎无人不骂其愚蠢,毛人凤今天拿南京大屠杀发生前后的例子替黑胡子开脱,可谓正打在了蛇的七寸上,非但叶秀峰被噎得直喘粗气,连信奉基督教的蒋介石都轻皱眉头,低声说道:“日本人的话不足信,这事儿咱们自己也沒有必要深究,毕竟黑胡子不是正规军人,不能以国民革命军的军纪标准來要求他们。” 一颗重要的炮弹宣告哑火,叶秀峰的心里甭提有多郁闷了,但既然蒋委员长已经定了基调,他也沒法再借題发挥,犹豫了一下,将声音提高了几分继续汇报,“另外一支人马便是共产党游击队,驻扎在黑石寨的半个中队日本守军就是被共产党游击队先调出了城外,然后才被军统局的人领着马贼趁虚而入……” “说不定双方是巧合!”听叶秀峰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给捅了出來,毛人凤立刻坐不住了,站起身,大声反驳,“你怎么能确认小彭他们跟共产党游击队事先有过联系,。” “不可能。”叶秀峰岂肯再将好不容易抓到手里的把柄轻易放弃,也站起來,与毛人凤针锋相对,“再巧合也沒有这种巧合法,日本人前脚刚刚跟共产党游击队在野外交上了火,军统的弟兄后脚就带着马贼端了日本人的老窝。” 毛人凤手里掌握到的资料沒叶秀峰多,想继续反驳也找不到恰当切入点,直急得额头冒汗,贺耀祖在旁边见状,不得不第二次出面替这个名义上的属下打圆场,“即便是双方事先有过约定,依我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么,毕竟眼下国共合作才是主流,况且我们军统局也沒吃什么亏不是,。” 叶秀峰以一敌二,稍微有些吃力,“军统局,军统局的任务,便是防,防共,猫不捉老鼠,却跟老鼠勾结在一起,这,这让……” “防归防,合作归合作,不能混为一谈。”毛人凤得到了强援,立刻又來了精神,瞪着叶秀峰的眼睛大声反驳,“况且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未必可信。” “我们的内线在满洲国内地位很高。” “地位越高,越可能脚踏两只船。” “别争了,已经合作过了,还有什么可争的。”见二人越吵越不像话,蒋介石怒气冲冲地打断,“说第三方,除了马贼,共产党之外,军统局还请了那路神仙出马,。” “还有一方是孙连仲的人。”叶秀峰自觉已经搬回了一局,得意洋洋地补充,“是孙连仲麾下的一个连长,姓张,参加过娘子关战役,后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草原上去了,军统局的弟兄之所以带领马贼拔掉黑石寨,据说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救他,最近一段时间孙连仲和他手下的几个师长凑了一笔款子,正在重庆城内上下打点寻求重新领兵的机会,那个连长有可能就是他派出去造势的闲子之一,如果用得好了,便可以起到…….” “别说了,我跟你讲过不要胡乱攀扯,难道我的话是耳旁风。”蒋介石突然暴怒,抓起手中茶盏,重重顿在了茶几上。 “委,是,委员长。”叶秀峰被吓得一哆嗦,赶紧低头认错,“卑职,卑职知道错了,请……” “出去,统统给我出去。”蒋介石对他非常失望,指了指门,厉声命令。 叶秀峰面色瞬间灰败如土,捧着自己精心炮制出來的报告,跌跌撞撞往门外走去,毛人凤和贺耀祖两个遭受了池鱼之殃,互相看了看,怏怏地跟在叶秀峰身后,还沒等走到门口,又听见蒋介石在背后命令,“贺贵严留下,其他两个人留下报告之后,回去继续办公去吧,需要的时候,我再派人通知你们。” “是。”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答应一声,各自执行命令,贺耀祖则一脸无奈地返身而回,等着独自承受蒋介石的怒火。 蒋介石却不再说话,转身走到窗前,单手扶着窗框闷闷地观赏外边的风景,雨暂时停了,但乌云还在往头顶上的天空汇聚,几股來自不同方向的冷空气绞杀在一起,正在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 秋风秋雨愁煞人。 小心翼翼地陪着蒋介石看了一会儿窗户外边的翠竹,贺耀祖陪着笑脸开解:“他们两个能力还是有的,就是太年青了些,说话做事难免不够成熟稳重,但有雨农和陈氏兄弟教导,早晚能当得起大用。” “大用个屁。”蒋介石头都沒回,直接來了句脏话,“一个有能力却沒心胸,另外一个既沒有心胸也沒有能力,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草包。” 贺耀祖咧了一下嘴巴,不再替其他两人辩解了,今天毛人凤和叶秀峰的表现,的确有些差强人意,特别是叶秀峰,根本沒显出來一个接受过多年高等教育的人应有之水准,反而象一个沒读过几天书的政棍,还是喜欢四面树敌的那种。 但就这样陪着蒋介石朝外边呆看,也不是个办法,贺耀祖别的不了解,却深知蒋的秉性,怒火憋的越久,发泄时危害越大,如果不及早给他找到一个宣泄渠道,一旦压抑到爆发,他和毛、叶两人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蒋介石已经将枪口直接对准了他,“你也沒好哪去,顶多算是稍微有点儿心胸而已,并且驭下无方,另外还要加上一个怕老婆。” 贺耀祖猝不及防,被骂得面红耳赤,好半晌才恢复过点儿元气來,苦着脸,低声解释道:“不是怕,介公,您其实也是知道的,斐君因为嫁给我,至今还被其家人拒之门外,她的很多朋友也认为她为了享受而攀上了高枝,相继跟她断绝了來往,如果我还对她过于苛求,她岂不是更孤苦伶仃了,。”(注2) 听贺耀祖说起自家的苦衷,蒋介石顿时觉得心有戚戚,当年他迎娶宋美龄,还不是一样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带着几分对难兄难弟的同情,叹了口气,他低声说道:“我也不要求你对她太严苛,稍微注意一下便是,毕竟你在军委会里头地位非同一般,而她,如果哪天真的加入了共产党,看你到时候如何是好。” “这,这个,应该不至于吧。”贺耀祖苦笑着摇头,说话的语气却非常不自信,夫人倪斐君知书达礼,单纯善良,肯嫁给比她大了二十多岁的自己,实在是自己几辈子修來的福分,但夫人对自己虽然温柔体贴,对自己所供职的国民政府,却是非常不屑,早年在南京作护士时,她就宋庆龄、廖承志等人往來密切,经常与二人一道抨击时政,到重庆后又加上了周恩來和邓颖超这两口子,更是变本加厉,毫不在乎这样做对自己和家庭可能带來的不良影响。 “你好自为之吧,到时候别怪我沒有提醒你就行。”对于属下的家务事,蒋介石并不愿意插手更多,稍微点了一下贺耀祖之后,便迅速转换了话題,“孙连仲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刚刚打完了台儿庄,军委会不就决定给他补足了兵马么,怎么一直拖到现在还沒有着手去办,并且还要他和手底下人凑钱去疏通关系,。” “这个…….”贺耀祖愁的只嘬牙龈,真恨不得对方在自己的婚姻问題上多纠缠一会儿,别问自己这么一个可能要命的问題。 孙连仲的嫡系部队跟鬼子拼光了,却迟迟得不到补充的事情,里头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其中既有国民革命军兵源和补给困难的问題,也有对各支抗战队伍的优先照顾次序问題,但这两者都不是主要原因,最大原因其实出在孙连仲自己身上,他本人既不再隶属于冯玉祥的直系,也沒有完全融入黄埔系的圈子,更要命的是,这个人自持战功卓著,连续几次都拒绝了总参谋长何应钦递出的橄榄枝,同时也对何应钦的竞争对手,陈诚将军不假辞色。 对于这样一个脾气耿直得有些过分的旁系军头,试问谁敢轻易帮他的忙,孙连仲和他的部将卖了家产凑钱疏通关系的事情,贺耀祖其实早就知道,孙连仲送出去的那四十多根金条,也有几根辗转落在了他的手上,可他总不能为了给孙连仲这么一个外人主持公道,就把何应钦、陈诚、冯玉祥三位大佬全都得罪了,所以只能装聋作哑,权当沒看见孙连仲在重庆奔走时那幅落魄模样。 “这个什么,有什么不好说的,是不是何敬之、陈辞修两人在捣鬼,这两个蠢货,光顾着自己心里头痛快,就不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如果非黄埔系将领都看到孙连仲现在的落魄模样,谁还敢再跟日寇拼命,沒有其他各方的支持,光凭着黄埔系,能打得赢这场战争么。” “这个,介公说得是,说得极是。”贺耀祖大声附和蒋介石的观点,却死活不肯提到底是谁在给孙连仲穿小鞋儿。 “是啊,当着我的面儿,我说的什么都对,转过头,你们就各行其是,把我的话全做耳旁风,反正出了错,外边的人都会骂我这个委员长,不会知道是你们这些人把我当成了瞎子和聋子。”蒋介石突然叹了口气,失去再较真儿的兴趣,国民党起源于几方革命势力的联合,内耗一直非常严重,自己在先总理过世之后这些年一直努力想改变这种情况,却一直收效甚微,如今,非但原來那些竞争对手在偷偷地给自己拆台,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黄埔系内部,又何尝不是山头林立,,陈诚、胡宗南、汤恩伯,不断各自扩张各自的势力范围,对不属于自己派系的人倾轧起來绝不犹豫,都以为他这个老头子沒看见,其实他这个老头子早就把几个得意门生的作为看得清清楚楚了,只是一直在忍住沒说出來而已。 “介公,言重了,真的言重了。”贺耀祖被数落得额头冒汗,低下头,不停地替自己开脱,“我已经尽力在帮孙将军了,但我一个人毕竟能力有限,眼下全国那么多打成了空架子的队伍,也不好光紧着孙连仲将军一个人照顾!我…….” “行了。”蒋介石意兴阑珊地摆手打断,“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不想听你的敷衍,回头跟何敬之他们几个说一声,做事要记得留余地,把川军和滇军里头,或者其他那些一时找不到合适归属的部队,拨几支给孙连仲,无论人数和军械都一定要给足,尽快落实到位,我不能让人家说,跟鬼子拼沒了老本之后,就是一个当光杆司令的下场。”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案,关键是出自蒋介石自己之口,不用怕何应钦与陈诚等人迁怒于执行者,贺耀祖点头答应了一声“是”,同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刚要提出下去落实,又听见蒋介石低声吩咐,“回头通知毛人凤和叶秀峰,让他们两个不要在黑石寨问題上再弄什么鬼花样,那个姓彭的小家伙跟共产党合作了也好,拉了马贼入伙也好,毕竟是咱们国民政府的人,打疼了鬼子,长得也是咱们国民政府的脸,隔着好几千里地,后方的人帮不上他什么忙,至少不能给他添乱,否则,一旦让我知道,绝不会轻易放过了他。” “还有。”沒等贺耀祖点头称是,他又继续补充,“那个姓张的连长,看看能不能拉到咱们这边來,姓彭的小家伙舍命帮他,自然是因为他有值得小家伙舍命相助的地方,即便不能拉,也至少保证他平安回到孙连仲麾下,至少,不能白白便宜了共产党。” 注:蒋在抗战期间的官邸应该为重庆黄山云岫楼,而不是美龄馆,前文考据不细,特此更正,同时在此对zhyuesheng兄的指点表示感谢,蒋住在黄山云岫楼之事便是他提醒的。 第一章 迷城 (四 下) 第一章迷城(四下) “是。”最后这一条,贺耀祖答应得非常爽利,与重建孙连仲麾下的第二战区第一军团相比,一个区区小连副的调动,根本不能算做什么事情,他估计自己随便跟孙连仲提一提,眼下正有求于军委会的孙连仲就将非常主动地放人,甚至孙连仲本身都未必记得其麾下还有这样一个姓张的连副,毕竟孙部被打成空架子之后,还有一大堆营长、团长、甚至旅长找不到事情做,只好跟在孙连仲身边蹭吃蹭喝,像连副这种兵头将尾,孙连仲的下属里头一抓一大把,几乎个个失业在家,他根本无法照顾得过來,(注1) 抱着这种先入为主想法,贺耀祖回到军委会后,先把蒋介石指示不准任何人再刻意刁难孙连仲的话如实转述给了参谋长何应钦,然后又分别给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去了电话,通告了蒋委员长对黑石寨光复一事及相关人员的真实态度,最后,才赶在等待下班的十几分钟里,通过身边有限的渠道,开始了解那位在黑石寨光复事件中至关重要的小人物,孙部二十七师一位姓张的副连长。 不关注不知道,一开始关注张松龄这个名字,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兼调查统计局局长,上将贺耀祖立刻就在办公室里学着时髦的浙江话骂起了娘,“娘希匹,叶秀峰你这个白痴,老子跟你沒完!你他娘的不长脑子自己找坑往里头跳,却害得老子跟你一起倒霉,你等着,等老子抽出功夫來,看怎么收拾你这……。” 同样正在办公室里头陪着主任大人熬最后十分钟的两个文职军官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平素弥勒佛一样和气的贺上将军今天到底在发哪门子邪火,其中有一个相对机灵者立刻把“叶秀峰”三个字牢牢地刻在了心上,发誓下次只要看到有和此人相关的文件,就打回去让它按部就班地走完整个处理流程,拼着让中统局的人抱怨,也先给主任大人出了今天这口恶气再说。 “该下班就下班,别再这里浪费电。”拍着桌子骂了几句娘之后,贺耀祖很快又意识到了自己失态,横了两名满脸八卦的下属一眼,厉声吩咐,“刚才的话,听过就给我忘掉,谁要是胆敢泄漏出去,老子就把他送到滇南修公路,不信你们两个就试试看。” “不敢,不敢。”两名文职陪着笑脸,慌慌张张地逃掉了,贺耀祖从办公室里头将门关好,抓起桌子上的文件和书本就是一阵乱砸,待把整个办公室都搅得如同被轰炸过一般,才重新坐回了主任大人的座位,瞪起一双疲惫的眼睛冲着对面的整排文件柜生闷气。 也不怪贺耀祖郁闷,叶秀峰为了打击军统所提起的那个张连副,实在有些过于麻烦,此人哪里是什么兵头将尾,,军衔为中校的连副,放眼整个国民革命军中,估计都找不出第二个來,,更可气的是此人的中校军衔还是追赠的,属于身后哀荣那种,这说明什么,说明军事委员会曾经将一个活着的军官,直接当成了死人來处理,而他贺耀祖贺大主任,就是这场乌龙的主要责任者之一,无论有多少理由,都是将成为整个笑话的核心与焦点。 当然,贺耀祖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娘子关战役里头阵亡了那么多弟兄,如果每个都认认真真地审核一番再往褒奖意见上签字,他贺主任就得活活累死在办公桌前,那个被当成了死人追赠予中校军衔的小家伙,当时是在第二战区在阵亡名单里头报上來的,“生前”参加了娘子关战役中最关键、最惨烈的一局,核桃园反击战,那也是整场娘子关战役里头唯一的亮点,对于其中以身殉国的烈士,军委会事后怎么追赠身后哀荣都不算过分。 可当一个已经死了一年多的烈士,又活着出现在塞外,出现在与日寇搏杀的第一线,这里边所涉及到的内容就太多,太复杂了,复杂到肩扛上将军衔的贺耀祖都为之头大如斗的地步,偏偏中华民国的第一实权人物蒋委员长刚刚还提起过他,希望能保证他平安归队,这让贺耀祖想继续稀里糊涂下去,都需要反复斟酌。 “带领麾下弟兄炸毁山炮三门,击毙击伤日寇数以十计,身负重伤被部属强行抬下火线,六日后不治,以身殉国。”,二战区在请功名单上对张松龄的具体描述,眼下就摆于贺耀祖的办公桌上,这份文件足以证明军委会当初决定追赠张松龄中校军衔的决定并沒有什么错误,然而如果贺耀祖敢把这份文件拿出來,今后就要面对的恐怕就不止是二战区的阎司令长官。 娘子关战役最后阶段国民革命军全线溃败,这是军委会内部人尽皆知的事实,但全线溃败,却不等于可以把一个曾经立下重大战功的下级军官,随便当作阵亡來统计,此人之所以被列入阵亡而不是失踪名单,是因为他当时肯定已经身负重伤,无法跟随大队人马一道撤退,而二战区之所以敢把身负重伤的军官当作战死者來统计,幕后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把所有伤员都丢给了鬼子。 不用猜,贺耀祖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出事实真相所在,二战区的黄副司令长官在撤退途中被一名姓苟的团长拿枪顶了太阳穴的事情,早就被嚷嚷得满世界皆知,而那位苟团长随即用手枪打爆了他自己的太阳穴,如果黄副司令长官沒做下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贺耀祖不相信一个已经准备自杀的团长,会试图拉着整个战役的直接指挥者一道去下地狱。 可无论猜到多少真相,他都不能说,否则,他就同时得罪了晋绥和桂系,这两支目前中央方面必须着力团结的地方实力派,甚至还有可能把已经在中条山殉国的冯安邦将军也牵扯进一场舆论的漩涡当中,进而将不得不承担孙连仲部所有中高级军官的怒火。 在此举国抗战的艰难时刻,真相远远不及大局重要,所以,娘子关战役失利的原因必须是由于日军的装备过于优良;第二战区的阎司令长官和黄副司令长官,必须一个是慷慨大度,另外一个是机智勇敢,能谋善断;战役最后阶段的溃败必须沒有发生,抛弃伤员的罪行必须沒有出现过,阎、黄两位司令长官也从沒做过相关决断。 所以,他贺耀祖这个军委会主任,无论心里觉得多么郁闷,都将独自承担起“拿活人当作战死者追赠”这一失误的黑锅,既不能在下属面前表达自己的委屈,又要严防此事的影响继续扩散,让外面的舆论界知晓,进而刨根究底。 “叶秀峰啊,叶秀峰,老子跟你到底有什么仇,你要这样陷害老子。”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贺耀祖宁愿在今天下午受蒋介石召见的时候,与毛人凤两个一道,彻底将叶秀峰打进万丈深渊,虽然那样做会严重损害他在蒋委员长心中的形象,却总也好过最后接下一个烫手山芋,丢不得吞不得。 “如果此人与娘子关战役中阵亡的那位“张松龄”只是重名就好了。”骂够了叶秀峰的祖宗八代,贺耀祖继续搜肠刮肚想办法应对后者给自己带來的巨大麻烦,那样的话,二战区送上來的报告就沒有什么大错,自己当时在褒奖决定上签字,也沒任何问題,日后哪天蒋委员长心血來潮再提起张松龄这个人的名字來,就可以把责任往叶秀峰头上推,说叶副局长急于立功而张冠李戴,相信叶秀峰也沒本事将当事人从几千里之外的草原上调回重庆來替他证明清白。 问題是,这样做的话,将亏欠张松龄中校甚多,毕竟只要他活着归队,军委会就沒脸把已经颁发出去的中校军衔和宝鼎勋章再给追回來,可比起即将重建整个孙连仲部这件大事,姓张的做出一点牺牲也是应该,毕竟他是孙连仲不惜重金打造出來的军官种子,理应对孙部有所回报,其中包括付出一点儿名誉和仕途上的损失。 作为一个率部参加过北伐战争,曾经走过尸山血海的将军,对贺耀祖來说,为了夺取全局主动而牺牲掉几名士兵,甚至牺牲掉整营整连弟兄,都属于很平常的决定,越顺着顾全大局的思路理下去,他越认为,还是将已经“阵亡”的张中校和仍活在世间的张松龄直接分开为好,至少,在军事委员会的档案袋中和今后有可能上报到老头子那里的文件中,两个张松龄必须是同名同姓却沒有丝毫相干的人,这样,对于军委会,对于晋绥方面,对于桂系,甚至对于孙连仲部,都将只有好处而沒有任何损害。 至于几千里以外草原上那个不幸被选中作为牺牲品小张同志,眼下完全可以不予理会,反正此人有沒有机会活着从草原返回,还不得而知,即便他能幸运地穿过日军封锁线回到孙连仲麾下,相信在整个军团得以重建这一巨大的人情面前,孙连仲也知道该怎么去做,况且在孙的职权范围之内,重新将张松龄从普通士兵提拔为中校团长,顶多也就需要花费半年左右时间,实在算不得什么耽搁。 “叫个人來收拾一下我的办公室。”理清楚了全部思路的贺耀祖抓起电话,对另一端的接听者命令,随即放下电话,将办公桌上先前让自己头大如斗的那个档案袋,顺手丢进了身后的保险柜里。 “咣当。”全钢打造的保险柜门重重关上,将整份档案彻底隔绝在黑暗当中,沒有特别情况发生,永远不会重见天日,永远。 注1:贺耀祖在1938年春天已经晋升为上将,无论资历还是官职都高于孙连仲,所以才不会把一个小小的连副放在心里。 第一章 迷城 (五 上) 第一章迷城(五上) 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贺耀祖心里头却不是很舒服,开车的时候接连走了好几次神儿,亏得重庆的交通警察和司机们都十分有眼色,知道坐在别克世纪里头的人,即便车前方沒有警车开道,也绝非自己所能招惹得起,才一路顺风回了家。 整整小了他二十三岁的妻子倪斐君正在厨房里头忙活,弄得整个家都飘满了浓郁的菜肴香味,他们家不是雇不起厨师,世事固然艰难,国民政府却也不会拖欠一个手握重权的上将薪水,然而倪斐君却坚持认为给丈夫吃自己亲手做的菜是一个妻子的义务,贺耀祖也懂得欣赏对方的厨艺,所以成亲五年多來,贺耀祖在沒有确实推不掉的应酬时,晚饭通常都是回家吃,夫妻两个在饭桌前喂喂孩子,聊聊家常,白天上班时的疲惫就一扫而空。 可今天,贺耀祖却明显沒有什么胃口,在佣人的帮助下换了鞋子和宽松的衣服后,便一头倒在了沙发上,用当天的报纸遮住了面孔。 他之所以心事重重,倒不是因为内疚自己刚刚亲手毁掉了一名年青军官的前程,实际上,官做到贺耀祖这种级别的人,心情已经很难被这样一件小事儿影响到,况且贺耀祖已经做得足够仁至义尽,他相信,如果换了总参谋长何应钦或者军训部长白崇禧这两人与自己易地而处,他们所做的绝不会仅仅是将张松龄一分为二那么简单,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很有可能会故意安排一个送死的任务让黑石寨方面去执行,或者直接派人将张松龄做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后患。 这也不是说何应钦与白崇禧两个要比他贺耀祖残暴,而是他们两个行事的风格更干净利落,或者说为人更杀伐果断,与贺耀祖一样,他们都是军队中的顶尖人物,都是军中的大象,而张松龄只不过是只小小的蚂蚁,有谁见过大象走路会因为踩死了一只蚂蚁而难过么,恐怕沒有吧,走路时能刻意避开蚂蚁的窝已经仁至义尽了,更多情况下,是根本不会低头,迈开大步直奔目标,哪有功夫管脚下的那只蚂蚁是黑是白,是死是活,。 他贺耀祖之所以心事重重,是由于吃不准蒋介石对某只或者某几只小蚂蚁的关注,是出于一时心血來潮,还是真的已经动了惜才之念,如果是前者的话,无论他怎么对付那几只小蚂蚁,都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不利影响,而万一是后者,即便蒋委员长知道全部情况后能理解他这样做的苦衷,想必也会因为他在执行命令时打了太多的折扣而心存芥蒂,那样的话,二人之间的互信就要受到极大影响,他贺耀祖在军事委员会中的超然地位,也必将不复存在。 与国民党内的其他元老不同,贺耀祖几乎是唯一一个经历过辛亥革命、北伐战争,资历和贡献都足以与蒋介石比肩,却依旧跟后者保持着朋友关系的人,而其他同等资历和贡献的元老,要么已经被蒋委员长彻底打败,成了国民政府中的装饰品,要么还在继续跟后者明争暗斗,几乎一分钟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贺耀祖不喜欢与人争斗,特别是在沒有任何胜利把握的情况下去争斗,更沒想过自己哪天能取蒋介石而代之,他这个人沒有什么太高的政治野心,也沒有太强权力欲望,他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这个国家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而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上将主任这个职位,则是他实现自己心中那些愿望的一个重要凭借,如果因为不再为蒋介石所信任,进而被从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这个位置上调离,他就只好象那些政治斗争失意的元老们一样,拿一份干薪每天捧着报纸和茶水打发日子,这种下场,他绝对无法忍受,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十一月的山城温度有点儿低,因为多雨的缘故,即便裹在丝绒睡衣里,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一波接一波的秋凉,贺耀祖翻了个身,试图用已经被体温焐热的沙发表面,去抚慰被冷空气吹冰的小腹,刚刚把身体调整到舒服位置,脖颈处却感到了一缕柔柔的暖风。 “呼,。”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倪斐君依旧沒改小女儿心性,见丈夫并未真的睡着,便鼓起嘴巴,在对方的脖颈窝处长长地吹了一口热气,那里是贺耀祖身上最怕痒的地方,当时痒得他立刻一个轱辘从沙发上爬起來,一边用手挡住妻子的嘴巴,一边笑着问道:“饭做好了,孩子们呢,他们都吃了么,。” “让张妈领着去厨房里头吃了,免得遭受池鱼之殃。”倪斐君笑着抱怨了一句,放过贺耀祖,顺手从餐桌上抓起一瓶法国产的葡萄酒,给贺耀祖倒了一杯,“先吃了饭再睡觉,免得明天早晨起來又胃疼,这一杯是因为天冷赏给你的,慢着点儿喝,小心喝急了上头。” 望着桌案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再看看妻子那满脸关切,即便心里头有再多的烦恼,这一刻也统统不翼而飞了。 “我沒事儿,就是今天上班时太忙了些,一直沒抽出空來休息,所以回家后才想先躺一会儿。”不想让妻子担心,贺耀祖笑了笑,故意装出一幅轻松的模样,“你也知道,最近前线吃紧,到处都在找我要人要枪,我这个主任又不是孙猴子,即便拔光了身上的汗毛也变不出人和枪來给他们。” “我看也差不多。”倪斐君抿着嘴打趣,明澈的眼睛里却倒映出贺耀祖此刻的满脸疲惫,后者被看得心里头发虚,笑了笑,继续欲盖弥彰,“真的沒事,回到家,看到你在厨房里忙活,看到孩子们都玩得开心,一切就都忘了。” “你自己能调整得过來就好。”倪斐君不忍拆穿丈夫善意的谎言,把目光挪开,笑着给对方夹菜,“尝尝这个吧,我特意跟何大姐学的粤菜,也不知道学得有几分神似,。” 那是一份蒜仔瑶柱豆苗,贺耀祖当年在广州追随孙中山时,非常喜欢到饭店点來吃,可是今天,他却对着这份自己曾经钟爱的美食皱起了眉头,“何大姐,哪个何大姐,你最近很闲么。” “当然是廖总理的夫人啊。”倪斐君诧异地白了丈夫一眼,柔声回应,“还能有哪个何大姐,我认识的会做粤菜的人里头,手艺她数第一。”(注1) 真是越怕什么越碰见什么,贺耀祖脖子后的毛立刻就直立了起來,象头受惊的猛犬般瞪了妻子一眼,厉声命令:“我当然知道是廖夫人,你以后能不能少去她那边几趟,,即便不为我着想,也为这个家想一想。” 注1:何香凝,国民党总理廖仲恺的夫人,民国初年著名才女,曾求学于日本女子大学,擅绘画,与丈夫一道追随孙中山,是同盟会第一位女会员,因为坚持联共主张,与蒋介石之间矛盾很深。 第一章 迷城 (五 下) 第一章迷城(五下) “怎么了,我怎不为你着想了,,何大姐又不是坏人。”好心整治了一桌子丈夫爱吃的菜,却被对方如此数落,倪斐君无法不觉得委屈,放下正在给丈夫夹菜的筷子,红着眼睛追问。 见妻子垂泫欲泣,贺耀祖的心立刻开始发软,但想到白天时蒋介石的提醒,他又强迫自己硬起心肠,皱着眉头,低声训斥:“她当然不是坏人,可她最近做的那些事情,却非常不附和身份,在报纸上公开和政府唱反调,公开指责蒋委员长误国,公开说国民党不适合领导国家,这些也就算了,毕竟她是前廖总理的夫人,无论资历和地位都在那摆着,说两句过分话也沒人愿意跟她较真儿,可给八路军募捐是这么回事,军委会沒人了,需要她一个沒了丈夫的女人越俎代庖,,还有,她在家里组织那个什么沙龙,去的都是些什么人,沈钧儒、史良、沙千里,最近还多了周恩來的夫人邓颖超,你整天跟这些人搅在一起,能落个什么好结果,。” “你,你派人监视我,。”结婚五年多,夫妻两个还很少红脸,体谅到贺耀祖上班劳累,倪斐君开始强忍着不还嘴,到后來,却气得开始打哆嗦,想要还嘴,话已经无法说利落了,“你,你居然派特务盯我梢,干脆,干脆,你把我抓起來算了,反,反正也是你一个电话的事情,根本不用费任何力气。” “我盯你的梢,笑话。”贺耀祖正在火头上,根本沒考虑对方的感受,“我还用盯你的梢,重庆总计才巴掌大,你干点儿什么不在别人眼皮底下,,况且我这个军统局长,本來就是个挂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到现在沒人动你,人家是给我老贺面子,哪天我老贺的面子兜不住了,看你怎么办,看咱们的孩子到哪找娘去,。” “谁稀罕你的面子。”被气到了极处,倪斐君反而不觉得愤怒了,伸手擦了把脸上的泪,咬着牙冷笑,“要抓就尽管來抓我好了,看看你的那帮军统手下准备给我定个什么罪名,在报纸上发表抗日文章,给伤兵筹集医药费,还是给八路军募捐,对了,八路军现在还属于国民革命军下属的番号吧,我拿募捐來的钱帮助他们买西药,算不算资敌,,还有啊,周恩來和邓颖超住的那处房子,也是我帮忙找的,现在叫八路军办事处,你当初也在里边出了力,是不是把你也抓起來,咱们夫妻两个一起过堂。” “你——”贺耀祖也被妻子的“冥顽不灵”气了个够呛,站起來,高高地举起了巴掌,但是看到妻子那倔强的眼神,心里又觉得非常愧疚,叹了口气,将已经举过头顶的手臂又放了下去,“此一时,彼一时,你分清点形势好不好,周恩來夫妻刚到重庆那会儿,合作抗战是主題,咱们再怎么帮忙,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但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现在防共反()共成了主題了,,所以你贺大主任要跟共产党划清界限了,,是不是。”倪斐君继续冷笑着反问。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贺耀祖被问得气结,咬着牙回应。 “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你的确不是。”倪斐君摇了摇头,看向丈夫的目光又是失望,又是凄凉,“但是,现在,现在我看不清楚你了,老贺,我真的看不清楚了,呜呜…….” “我,我不就在你眼皮底下呢么。”贺耀祖被妻子的目光看得心里头发虚,说话时的气势一落千丈,“你天天看,还能看不清楚。” 倪斐君抬起一双泪眼,轻轻摇头,的确,丈夫就在眼前站着,还像当年初次见到他时那样高大、英俊、浑身上下充满阳刚之气,但丈夫的脸上,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多了一层模模糊糊的,仿佛面纱一样的东西,让她忍不住就想将面纱揭开,却又怕揭开之后,自己再也无法接受面纱下的真实。 见妻子那伤心欲绝的表情,贺耀祖强装出來的硬心肠迅速土崩瓦解,将语气放得更缓,低声说道:“唉,要我怎么跟你说,才说得明白呢,大敌当前,国共合作,肯定还是要合作的,但合作的同时,不能沒有界限,毕竟当年国民党杀共产党,曾经杀得人头滚滚,要是一点防备都沒有,万一哪天共产党得了势,谁知道会不会报当年的仇,,“ “那是你们国民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出丈夫话语里的缓和之意,倪斐君抽了抽鼻子,低声反击。 “别老说我们国民党,我们国民党的,你可是我的夫人,替共产党做得事情再多,都是我这个国民党高官的太太!”贺耀祖的声音又迅速提高,随即强迫自己压住火气。 比起他平时接触到的同僚而言,妻子倪斐君简直单纯得象一张白纸,这让他说话时觉得心里头很累,但是当初,也正是妻子的单纯和善良吸引了他,让他忘记了两人之间的巨大年龄差距,爱她爱到了义无反顾。 “我是你的夫人,却不是国民党的夫人。”倪斐君笑了笑,脸上一片惨然,“这辈子也不会是,说实话,老贺,这几年托你这个将军的福,我把你们国民党从上到下看了个清楚,看得越多,我越看不起你们这个党,真的打心眼里看不起。” “我们这个党怎么了,如果沒有我们这个党前仆后继,现在还是大清朝呢,。”贺耀祖的自尊心深深受伤,声音越來越高,越來越高,震得玻璃窗户嗡嗡直响。 “即便是大清朝,也沒有把三分之二国土丢给日本人,也沒有外敌当前,湘军和淮军还打來打去折腾不休,也沒有…….” “乒。”贺耀祖将酒杯掷在了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楼下的厨房也传來“乒。”的一声,紧跟着,是两个孩子的哭泣和女佣人温柔的安抚,正在吵架的夫妻两个迅速意识到了影响,双双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双双强迫自己坐回各自的位置。 “我不想跟你争。”倪斐君用手绢擦干眼泪,一字一顿,“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索性跟你交个实底儿,交完之后,你愿意找人抓我也好,想跟我离婚也罢,我都不会怪你。”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至于么,咱们两个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走到一起的。”贺耀祖心里头立刻失去了底气,带着几分商量的口吻回应。 他爱眼前这个女人,爱她的单纯,爱她的善良,爱她的身体和灵魂,以及她曾经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一切,这个比他小了整整二十三岁的女人和这个家,是他心灵的港湾,是他唯一可以放下面具,暴露自己本來面目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他不用再算计來算计去,不用再伪装來伪装去,可以放肆地笑,大声地唱,如果沒了这个家和这个女人,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剩下多少意义,更不知道当自己疲惫不堪想要歇一会儿时,到哪能找一个同样不用处处设防的避难所。 倪斐君显然也深爱着他,所以才不愿让他受到自己的影响,毕竟他是军事委员会的上将办公厅主任,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给八路军募捐的事情,是我率先发起的,因为不愿被人知道后影响到你,才借了何大姐的名头,将她推在前面给我遮风挡雨,所以,你需要劝的人是何大姐,而不是我,如果支持八路军是一种罪行的话,我才是主犯,何大姐只是胁从!” “你,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贺耀祖大吃一惊,反问的话冲口而出,妻子跟周恩來夫妇有交往的事情他知道,但是他却万万沒有想到,妻子已经跟共产党人交往这么深。 “别着急质问我,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也许是因为心里觉得凄凉,倪斐君一边说,一边抹泪,但眼睛里头,却沒有任何悔意,“我其实早就想加入产党了,是因为顾忌着你和这个家,才迟迟沒有向邓大姐提出申请,但这件事情我不会拖延太久,趁着国共之间还沒有撕破脸前加入,总比你们再來一次清党时加入对你影响小。” “共产党就那么好,。”贺耀祖的心脏彻底沉入了冰窟窿里,看了妻子一眼,挣扎着低声追问。 “共产党有多好,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相信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真心爱着这个国家,不像你们国民党的官员,一个个口号把喊得震天响,私底下却都只顾着自己捞;前方将士缺粮少弹,后方官员却天天山珍海味;敢跟鬼子拼命的要挂起來靠边站,见到鬼子望风而逃的却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当兵的连双像样的鞋子都穿不上,当官的却拿着军饷去放高利贷;机枪大炮宁可存在仓库里让鬼子缴获,也不肯支援友军一些,哪怕他们正顶在自己家门口……” 这些,都是切切实实发生着的事情,军委会内部的文件中,例子一抓一大把,贺耀祖无从反驳,也沒脸反驳,喘息着挣扎了好一阵儿,才咬牙切齿的说道:“那毕竟是少数人干的事情,我们国民党大多数干部还是好的,还在一心一意为这个国家奋斗。” “老贺,你心里比我清楚,什么叫做少数人。”倪斐君笑了笑,轻轻摇头,“百分之一对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称做少数,百分之四十九对百分之五十一,也可以称做少数,但这个少数已经沒有了任何意义。” “这都是周恩來告诉你的吧,我就知道,他让她的老婆整天跟着你,不会有什么好事情。”贺耀祖终于气急败坏,开始口不择言。 “不关周大哥和邓大姐的事情。”倪斐君笑了笑,继续摇头,“老贺,你比我清楚周恩來他们夫妻两个是不是这种人,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并且自己总结的,难免流于表面,周恩來他们夫妻两个,对你们的评价要客观得多,也深刻得多。” “他们怎么评价,。”明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贺耀祖的好奇心还是占据了上风,一边喘息,一边追问。 “周大哥说…”倪斐君苦笑,说出的话迅速变成一种充满磁性的男低音,“国民党这个组织啊,根本不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政党,里边山头太多,江湖习气太重,沒站稳脚跟之前还好,大伙为了挣扎求生,只得暂时抱成一个团儿取暖,一旦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就得算算谁是晁大哥带上山來的,谁是宋二哥的心腹弟兄,谁当初又跟的是玉麒麟卢俊义;开始想着怎么分金子,怎么抢女人,怎么排座位;替天行道的旗子也不想打了,除暴安良的遮羞布也不要了;至于兄弟之间的义气和当初举事的缘由,更是远远抛在了脑门子后,所以用不了几年,他们自己就得把自己给折腾垮掉,不信咱们拭目以待。”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尖刻,偏偏又恰如其分,哪怕是在孙中山沒去世之前,国民党内部的派系倾轧都非常严重,甚至一言不合就架起大炮对轰,或者派遣死士在别人背后打冷枪,宋教仁当年遇刺案就已经非常蹊跷,而廖仲恺的死,则更是不明不白。 然而贺耀祖毕竟是同盟会时代的老资格,即便知道国民党内部有很多痼疾,却容不得一个外人当着自己的面对其横加指责,用力拍了下桌子,冷笑着反击:“他们共产党一切就都好了,内部不一样天天斗來斗去的,要不然,毛泽东当年怎么靠边站了,以至于连老窝都被我们端了,一口气逃到了陕北。” “至少共产党还年青,还能不断纠正自己的错误,而你们国民党,却已经病入膏肓。”倪斐君用一句简短话,结束夫妻两个今晚的争执,“我去楼下看看孩子们,你自己吃饭,做好了决定之后,随时通知我。” 酒徒注:第二更送上,求订阅。 第一章 迷城 (六 上) 第一章迷城(六上) “先别下去。”贺耀祖追了半步,然后又犹豫着停下了双脚。 已经走到了屋子门口倪斐君轻轻转头,哭红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迷惑,“你已经做出决定了,是不是,那好吧,咱们就先把问題理顺了我再下去。” “哪像你说得那么严重。”贺耀祖笑了笑,决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暂避对方锋缨,“给你毛巾,你先把脸擦擦,免得吓到孩子,我一会儿就下去找你们,也怪我,这些日子光顾着忙,一直沒顾得上陪你们娘三个。” 倪斐君有点适应不了丈夫的态度转变速度,迟疑着点点头,接过对方递过來的干毛巾在脸上用力抹了几下,然后扶着木制楼梯扶手,踉跄着走下搂。 夫妻两个吵架,只要心里边还都顾忌着孩子,彼此之间的缘分就还沒走到尽头,这一规则适用于人世间大多数夫妻,贺耀祖和倪斐君两个也不例外,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三个多小时,顺利将小哥俩微笑着送入梦乡之后,夫妻二人再看向对方的目光,就都少了几分挑剔,多了几分温柔。 “呼。”给孩子当了一整晚上战马的贺耀祖长长出了一口气,捶打着自己的老腰感慨,“这两个小家伙,精神头可真足,简直就是两只活猴子。” “还不是像你。”倪斐君抿着嘴嘲笑,眼皮依旧有点儿泛红,神情中却已经沒了几个小时前那份决绝与凄凉。 “我,我小时候可不敢这样,要被用藤条抽屁股的,脱下裤子來抽。”贺耀祖苦着脸,向妻子寻求关爱,“我娘也不敢求情,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掉眼泪,什么时候打完了,什么时候才过來帮我穿衣服。” “那一定是你该打。”倪斐君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句,走上前,轻轻替贺耀祖捶背,“酸得厉害么,你也是,陪着他们两个疯一小会儿就行了,何必一驮就是一个晚上,。” “我这不是心里头感觉内疚,想补偿一下他们么。”贺耀祖笑了笑,带着几分讨好的表情解释,“你饿了吧,,把饭菜让张妈帮忙热一下,咱们上楼去吃。” “吃气都吃饱了。”倪斐君白了他一眼,恨恨地回应。 “听说过有情饮水饱,沒听说过有情吃气饱的。”贺耀祖笑吟吟地接了一句,然后迅速将话題转回自己身上,“我也陪着你吃一点儿,刚才在楼上,我一口饭都沒吃下去,这会儿,胃饿得有点儿不舒服了。” “那是你自找的。”倪斐君又白了他一眼,不依不饶地回应,心里却终究念着丈夫的身体,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么晚了,就别再麻烦张妈了,我去厨房下点儿热汤面,咱们两个都对付着吃几口,暖暖胃。” “我就知道夫人心疼我。”贺耀祖打蛇随棍子上,嬉皮笑脸地回应。 “唉。”倪斐君又叹了口气,径自到厨房去做面条,十几分钟之后,用托盘端着两碗漂着葱花与荷包蛋的热汤面來到了楼上,先前的饭菜早已被佣人撤下,夫妻两个却不想占用桌子,并肩坐在沙发上,用手捧着碗吸溜吸溜,须臾功夫,两个大碗都见了底,二人肚子里头也变得暖暖的,将饭碗丢在茶几上,斜倚着沙发闭目养神。 吵架不仅仅伤害感情,而且损耗体力,特别是一场争执结束,夫妻双方心里头都感觉到非常后悔的时候,浑身上下的力气都仿佛在刚才的争执被抽干,从嘴唇到手指都懒得再动弹分毫。 但问題终究是要解决的,否则就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准哪天就会“轰”地一声爆炸,将整个家庭炸成一片废墟,贺耀祖不想毁掉自己的家,也不想因为顶头上司的一句提醒,就将自己对妻子爱立刻扔进垃圾堆,他和倪斐君之间的这份感情來得不容易,中间经历多许多波折和考验,所以愈发显得弥足珍贵,他想在事业和感情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哪怕是最后还可能面对失败,也总好过就此与对方劳燕分飞。 “傍晚的时候我说你的话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头去。”在心中仔细准备了一番之后,贺耀祖低声道歉,男人就得有男人样,该主动退让就主动退让,哪怕退让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迂回前进。 战略的主动立刻向他这一方倾斜,性子原本就很温柔的倪斐君闻听此言,眼圈立刻又红了,轻轻摇摇头,哽咽着回应:“我的态度也不好,你白天上班已经够辛苦了,回到家里,我,我还不能让你省心。” “说什么呢,你。”贺耀祖一把将妻子揽过來,低声安抚,“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是我只想着自己的事业,沒考虑你的想法,好了,好了,别再哭了,否则明天早晨给孩子们看见,弄不好我又得当一晚上的坐骑。” “你说他们今天晚上是故意在欺负你,。”倪斐君的心思迅速被转移到孩子身上,瞪着一双泪眼追问,“怎么可能,老大才三岁半,老二连两岁都不到。” “你数数他们哥俩还有什么时候想骑过马,。”贺耀祖苦笑着摇摇头,低声提醒。 倪斐君皱着眉头细想,还真沒发现小哥俩儿在其他时间提过将父亲当战马骑的要求,当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來,一边笑,一边伸手抹眼泪,“你活该,你,这回知道我们娘仨的厉害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发脾气。” “不敢了,可是不敢了。”贺耀祖也笑了起來,一边笑一边摇头,“这么小就这么狡猾,等长大些,还不得把我这个父亲给扫地出门,你也不要再难受了,其实我主要目的,也是怕你出事儿。” “我又沒做错什么,,是你们的人心胸狭窄。” “是,是我们的人心胸狭窄。”贺耀祖不想再继续于同一个问題上纠缠,笑呵呵地举手投降,“但我总不能将那些心胸狭窄的家伙都打发到滇南修公路去吧,况且我也沒那么大权力啊,总之,你最好小心些,别让人真的抓住什么实际把柄。” “嗯,我以后尽量不给你添麻烦就是。”倪斐君能听出丈夫话里的妥协与关心,也不想破坏屋子里头刚刚修补起來的和睦氛围,“但是你得告诉我什么算实际把柄,否则,除非我藏在家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出去做一点儿对得起良心的事情,就可能授人以柄。” 这个界限,还真不好给,贺耀祖虽然不喜欢妻子过多参与到社会活动当中,但总也不能直接对妻子说,你以后除了逛街、购物、做头发和看电影之外,别干任何正经事情吧,,况且那种花瓶一样的女人,也不是他喜欢的对象,否则,当年他就不会一眼就看上热情单纯的倪斐君,而是选择另外一个所谓的豪门名媛了。 “给八路募捐的事情,刚刚开了个头,我不能立刻停下來,但可以继续打着何大姐的名义去做,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我才是发起者的证据,等到有人能切实接手,我再一点点退出來。”见丈夫脸色有些为难,倪斐君主动做出退让,“曾家岩那边,我也可以尽量少去,反正每回去了,邓大姐她们都忙的脚不沾地,沒多少时间陪我闲聊,至于加入共产党事情,我再仔细考虑考虑,如果对你的事业影响太大的话…….” 妻子已经主动让步了这么多,贺耀祖岂能继续皱着眉头不说话,手臂轻轻紧了紧,搂着妻子的肩膀说道:“国共之间,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公开翻脸,募捐的事情,你沒必要现在就往外退,大不了我替你顶下來,说是你是为了弥补军委会这边资金不足的情况,才出此下策,相信现阶段还沒人敢查我这个挂名的军统局长。” “那你……”沒想到丈夫依旧象刚刚结婚时那样包容自己,倪斐君又愣了一下,仰起的双目中,迅速闪过一缕幸福的光芒。 “我沒事,反正我是个出了名的滥好人,军委会在给八路那边补充物资的事情上拖拖拉拉,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贺耀祖知道妻子在担心什么,笑了笑,低声解释,(注1) 若说此事对他的仕途毫无影响,那肯定是瞎话,但也不至于影响太大,毕竟他只是通过民间力量來资助八路,并且还隔着妻子这一层关系,况且眼下还有更大胆的人在头前顶着,该被拎出來当典型收拾也还轮不到不到他,比如二战区的卫立煌将军,已经多次直接将枪支弹药往八路那边拨,蒋委员长知道后,也只能背地里数落卫立煌几句,不能公开表示自己的不满,(注2) 当夫妻两个都开始为对方考虑,并且都主动做出让步,先前横亘在二人之间的矛盾,就迅速消融了,为了不给丈夫和家庭带來不利影响,倪斐君主动答应减少在外边的社会活动,并且不再公开响应共产党的政治主张,贺耀祖也承诺让妻子继续做她感兴趣的事情,并且动用手中权力保护她,避免有人自不量力,给她,给自己和家庭带來意外的麻烦。 有关主动申请加入共产党的事情,倪斐君也决定暂且等等,待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反正邓颖超也认为,以她目前的情况,不适合递交入党申请,留在党外做一个朋友,也许能帮到八路军更多。 夫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回头想想傍晚时的争吵,都觉得这场风波來得实在是荒诞可笑,愈发开始珍惜起彼此之间的感情,愈发感受到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之重。 床头打架床尾和,当倦意袭上眼皮之时,倪斐君枕着丈夫的胳膊,低声询问:“你今天到底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当时真的吓坏我了。” “嗨,白天被一个小人给摆了一道。”带着几分负疚,贺耀祖低声坦白,“他沒事儿找事儿,把一个失踪了快一年的小连长给挖了出來,而老头子偏偏对此人感了兴趣,让我拉他进中央军…….” 只用了几句话,贺耀祖就将自己白天时所面对的困局以及不得以所采取的应对之策向妻子解释了个清清楚楚,末了,还沒忘了替自己辩解一句,“我这样做也是沒办法的事情,否则,二战区去年在娘子关的烂账一旦被翻扯出來,谁都落不到好,不过他的牺牲也不会太大,等他回到重庆之后,即便孙连仲不补偿他,我也会想尽力照应他一二。” “我,我怎么觉得,你的一番忙活,都是白费力气呢。”强忍着一波波倦意,倪斐君断断续续地回应,“照叶秀峰说的情况,他恐怕不会再回來了,你根本就是在瞎操心。” “不回來,他还能去哪。”贺耀祖皱了下眉,本能地反驳,“难道他还真的象老头子说的那样,去加入共产党游击队,,他可是个连长,共产党游击队那边能给他什么好处,总不能直接把游击队交给他带。” “话,话不能这么说,你,你根本不了解共产党。”倪斐君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个时候加入共产党的人,肯定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要不然,孙总理夫人,廖总理夫人,怎么都跟共产党站在了一边,共产党给她们的好处再多,能多过国民党给她们的么,还有,还有美国的罗斯福夫人,政治态度也倾向于共产党,那可是白宫的女主人。”(注3) 注1:依照国共之间的协议,国民政府应该每年应该按照4.5万人的标准,给八路军发军饷和各种补给,但这个协议执行了不到一年,便开始受到很多人的公开阻挠,所以自38年下半年起,给八路军的军饷和物资一直沒有足额,并且时断时续,1940年百团大战之后,干脆直接停掉了。 注2:卫立煌在第二战区期间,与朱德私交甚好,而当时二战区的实际情况非常复杂,阎锡山本人对日寇心存幻想,其麾下的晋绥军战斗力又非常差,卫立煌除了自己的嫡系部队之外,必须依仗八路军的支持,所以卫立煌动用了手中权力,尽量给八路补充一部分枪支弹药。 注3:埃莉诺.罗斯福,每个第三十二任总统罗斯福的妻子,社会活动家,当时美国的一些杂志认为她有共产主义倾向。 第一章 迷城 (六 下) 第一章迷城(六下) 看着臂弯里的倪斐君沉沉睡去,贺耀祖却迟迟无法合拢酸涩的眼睛。 妻子临睡前的话,让他愈发地感到困惑,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妻子所说的都是事实,作为军统局的正职局长,虽然仅仅是挂名,他凭借职务之便掌握到的信息量也远远超过的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在那些信息里边,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共产党在整个社会中所获得的支持度,远比倪斐君刚才临睡前说得强烈,在某些特地的人群里,已经可以与国民党并驾齐驱,甚至隐隐已经出现了后來者居上的趋势。 这到底因为什么。 两位前总理夫人,其中一位的丈夫是中华民国的缔造者,另外一位的丈夫当年则是广东国民政府的灵魂,按常理,她们理应与国民党更亲近才对,怎么会成为共产党的坚定盟友和支持者。 还有那么多辛亥元老、社会贤达、著名的学者、成功的商人,从地位和家世角度看,这些人本应对共产党的主张深恶痛绝才对,为什么一个个也站在了共产党那边,或者于明处替共产党摇旗呐喊,或者暗中向八路军的游击区输送钱款物资。 还有,还有,那些正在高校里就读的大学生,那些正在洋行中工作的小职员,那些受过良好教育并且家境殷实的年青人,他们为什么提起共产党來就一脸倾慕,为什么明知道前路危险重重,还要义无反顾地脱离家人的羽翼庇护,义无反顾的走向陕北、走向延安,。 如果说他们头脑不清都是受了共产党的蒙蔽,那共产党的蛊惑本领也太厉害了些,要知道,那些社会上最活跃的共产党支持者,可不是码头上那些目不识丁的苦力汉,他们有见识、有学问、心智远比一般人坚定,他们聪明、机敏、独立而又清醒,绝不会轻易成为几句政治口号和宣传谎言的俘虏,他们遍布国民政府的每一个机关单位,他们是国民政府血肉和皮肤,如果一个人连血肉和皮肤都失去了,他岂不就成了一具会行走的骷髅,在烈日和暴雨之下,一具沒有血肉且灵魂也不完整的骷髅,还能坚持多久,。 这些困惑,在1938年的中国,不仅仅折磨着贺耀祖,还折磨着中华民国政府上层当中很多清醒者。 这些困惑,不但存在于中华民国政府上层,还存在于军队、大学、商行与工厂。 这是属于整个时代的困惑,令无数对共产主义理论心存警惕的理论家、教授,愁白了头发,揪断了胡子,却始终无法找出答案。 这个困惑纠缠了某些中国“历史专家”大半个世纪,直到第二个千禧年到來,也沒能水落石出。 为了证明共产主义这头洪水猛兽的邪恶,某些“历史专家”们甚至不惜蒙上眼睛,拿谣言当作史实,以至于不断闹出“三亿五千万”金卢布、“八尺协定”这样的大笑话,却始终沒有得出他们希望的真相,他们根本无法通过刻意编造的谣言和污水來解释已经发生的史实,为什么国民政府会那么快地失去人心,为什么当时会有那么多人,会选择八路军,选择共产党的队伍。 他们在互联网上,在报刊杂志上反复折腾,非但沒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让新生代的年青人愈发困惑,愈发与当年的老前辈贺耀祖心有戚戚,共产党,到底带给了时人什么,让他们一个个敞开怀抱,如同飞蛾扑火,。 作为新生代年青人之一,张松龄的小孙子张约翰,心中也有着同样的困惑,趁着陪同祖父故地重游的机会,他满脸神秘地低声追问:“您如果当时回到另外一边的话,退休时至少也得是个将军吧,。” “可能吧,也可能沒等当上将军,就战死了,谁知道呢。”张松龄虽然对自己远在美国的儿子一直心怀不满,但对于隔了一代的孙儿,却是百般宠爱,笑了笑,低声回应。 因为有过“军统特工”的嫌疑,在共和国成立之后的几次政治运动中,他或多或少都受了点儿波及,虽然因为有老友暗中看顾,并沒有经历某些传说中那种的非人磨难,却也让他的心脏疲惫不堪,早早地就响应中央号召离了休,故而沒赶上“举贤不避亲”的好年景,也沒能给自家在国内的亲属谋取到什么打江山之功的分红,所以对儿孙辈的抱怨和质疑早已习惯,并不觉得张约翰的问題有多么刺耳。 “那您,那您曾经,后悔,后悔过沒有,我说的是偶尔回想起來,一点点,一点点那种。”张约翰从小到大可是沒少听自家父亲数落爷爷的迂腐,陪着笑脸,小心地试探。 父亲口中不近人情的爷爷却远比他想象的要洒脱,笑了笑,脸上根本沒有任何不悦之色,“怎么会呢,当时又沒人逼我加入游击队。” 虽然事先已经料到了可能是这样的答案,张约翰心里却多少有点失落,皱起眉头,嘴唇上下蠕嗫,“那,那你…….” 张松龄轻轻摇头,“我当时根本沒有想那么多,马上要亡国灭种了,谁还顾得上计较能当什么官儿,况且红胡子那人不错,我跟他很对脾气。” 自小受美式教育,习惯了以付出与收益的对比來衡量一件事的张约翰显然依旧无法理解祖父当年的选择,双眉之间皱得如同刀刻,张松龄见了,少不了又多补充一句,“比如你在美国,白人突然出台一项法令,说从即日起,华裔都是要成为奴隶,要么服从,要么去死,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拿枪起义,就像华盛顿他们做过的那样。”张约翰立刻跳了起來,大声回应,但很快,他的脑袋又耷拉了下去,“不过更大的可能是跑回中国來,反正两边的大城市现在已经差得不太多了。” “华盛顿当年参加起义的时候,想过今后当总统么。”张松龄自动忽略了孙儿的后半句话,继续笑着反问。 “肯定沒有。”受过正统美国教育的张约翰,早已把对华盛顿等人的尊敬刻进了骨子里,想都不想,就直接回应,随即,他又看了看满脸笑容的祖父,很不甘心地补充,“可,可华盛顿他们,追求的是独立、民主和自由。” “那你以为当年我们追求的是什么。”张松龄摇了摇头,笑容里充满了岁月留下的沧桑。 第二章 磨剑 (一 上) 第二章磨剑(一上) “爷爷是理想主义者。”当祖孙俩的旅程即将结束的时候,张约翰终于得出结论。 张松龄笑了笑,既沒有承认,也沒有反驳,在内心世界里,他并不排斥“理想主义”这个词,虽然在二十世纪末的中国,这个词已经隐隐带上了贬义。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都是理想主义者,魏爷爷、老苟、廖文化,还有周珏、田胖子、陆明,尽管他们说着不同的话,做着不同的梦,但是,有一个理想却属于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那就是,让自己,自己身边的家人和朋友,还有自己的子孙后代,再也不受外族的奴役,再也不任人欺凌。 为了这个理想,田胖子、魏爷爷和老苟等人先后付出了生命,然而他张松龄却还活着,所以他张松龄就必须将这个理想继承下去,直到其最终实现那一天,这是他的义务,也是他这辈子的宿命,从孟小雨家的病床上醒來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在使命沒有达成之前,他根本沒资格去计较什么利害得失。 他躯壳里头装的灵魂早已经不属于他一个人,他既是他自己,也是他们的全部。 所以在红胡子主动伸出手來,邀请他留下一起打鬼子时,他连犹豫都沒犹豫就接受了,根本沒问对方准备给他安排个什么职位,每月能拿多少军饷。 对他來说,能站在第一线对付日寇,就已经足够了,是游击队还是正规军,沒有本质上的区别,如果彭学文先前不多嘴告诉他一句,此刻孙连仲还在重庆托关系找门路,他心里头也许对老二十六路还存着一丝念想,现在既然老二十六路的重建基本上遥遥无期,就近找一支跟自己投缘的队伍加入,跟几个肝胆想照的朋友一道扛枪杀鬼子,几乎是理所当然。 这个决定,赢得了周围一片欢呼,当他的手从红胡子的手上撤回來之后,喇嘛沟游击队的幸存者们,甭管身上带沒带着伤,都挨个走上前,用当地人的礼节抱住他的肩膀,用力拍打他的后背,表示欢迎。 游击队员们都很单纯,他们通过郑小宝和赵天龙等人的口,早就将张松龄这几天为游击队所做的事情,了解了个清清楚楚,他们知道是谁为游击队赢得了击败各路马贼,彻底逆转战局的机会,他们将张松龄脸上的征尘和身上的血迹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感恩,而他们报答恩情的方式,就是从此拿张松龄当做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从此再也不去想他是不是国民党中校,与军统到底有沒有瓜葛。 所以当红胡子郑重宣布,游击队旗下将仿照骑兵中队的模式,再成立一个新的步兵中队,交给张松龄來带领时,从上到下,沒有任何人表示异议,大伙很期待眼前这位学识渊博,枪法精准的张中队长,能为游击队打造出一支与以往不同的劲旅來,而游击队在此次战斗中,基层干部折损过半,也的确需要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人來承担重任。 只是张松龄本人,却被红胡子的决定给吓了一大跳,不待周围的欢呼声落下,就赶紧摆着手大声拒绝,“不行,不行,王队长,你这个决定太仓促了,我初來乍到,寸功未立,真的承担不起您的厚爱。” “什么叫寸功未立啊,如果不是你,喇嘛沟游击队早就被小鬼子给挑了。”红胡子一把将张松龄的手按下去,揽着他的肩膀大声补充,“况且你的第三中队目前只是个空架子,除了你这个中队长之外连一个兵都沒有。” “啊。”张松龄微微一愣,不知道红胡子把一支本不存在的中队交到自己手里,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不光是你的第三中队,老子原來那两个中队,基本上也被残了。”趁着张松龄愣神的功夫,红胡子迅速敲砖钉脚,“今天带过來跟小鬼子拼命的弟兄里头,有一大半儿是跟别人借的,等他们一走,游击队立刻就得变成空架子,为了咱们大伙还能继续跟小鬼子斗下去,你这个第三中队,今后就是咱们喇嘛沟游击队的新兵教导总队,由你來做这个总教头,帮我把新兵训练这件事扛起來,咱们得想尽一切办法,迅速…” 中队长的职位沒辞掉,转眼间又把新兵总教头的职位给扛在肩膀上了,让张松龄如何能不挠头,沒等红胡子把话说完,他就立即大声打断,“王队长,王队长,您听我说,我是去年六月份才入伍的学生兵,只接受了不到三个月的训练就上战场了,根本不懂得怎么指挥,对练兵之事了解得也非常肤浅,万一……” “不准再推辞。”红胡子的胳膊紧了紧,将张松龄下半句话硬生生给勒回了肚子里,“再推辞就是不给我红胡子面子,那啥,你再不懂指挥,总带着人跟小鬼子正面交过手吧,,我这边呢,这次才是第一回开洋荤,不把新兵训练的事情交给你,我还能交给谁去,,交给你的话,即便短时间内练不出一支精锐來,至少你凭着以前经验,能告诉大伙跟小鬼子打仗时都应该注意点儿什么,能让弟兄们少牺牲几个,换了个外行上來,万一哪天咱们跟小鬼子的大部队遇上,还不得成了人家的活靶子,。” “是啊,张中队长你就别谦虚了,咱们真的需要你來扛大梁,小鬼子都是不肯吃亏的主,这回栽到了咱们手上,肯定会纠集大队人马前來报复。”游击队的副大队长吕风也走上前,帮助红胡子一起劝说张松龄。 “这,。”张松龄还是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红胡子的安排,到目前为止,他对游击队的了解和对周边环境的了解都非常有限,万一把新兵训练的事情弄砸掉,对游击队的影响可就大了。 还沒等他说出自己的理由,脖子上挂着一只胳膊的入云龙也凑了上前,抬起手肘往他肩头上蹭了几下,大声说道:“行了,你就别客气了,当个中队长有什么好为难的,你看,我不也一加入游击队,就当了骑兵中队的队长么,你再怎么着也是正规军出來的,随便弄弄都比我强。” 第二章 磨剑 (一 下) 第二章磨剑(一下) “对啊,张大哥,你就别推辞了,我们还等着跟你学打枪呢?!”其他几名跟着张松龄一道在死亡线上打过滚的少年也凑上前,满脸期盼地央求,连续数天的战斗下來,张松龄表现已经彻底折服了他们,令他们巴不得现在就开始拜师学艺,以期今后能象前者一样在战场上纵横叱咤。 “我,。”张松龄依旧犹豫不绝,在特务团当连副时,他背后有团长老苟撑腰,仍然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连里的老兵们接受自己,如今到了喇嘛沟游击队,既沒有太拿得出手的功劳,也沒有强硬后台,一下子就进入队伍的领导核心,面临的挑战恐怕会更多。 “就这么定了,男人汉大丈夫,哪那么多婆婆妈妈。”红胡子根本不给他第三次推辞的机会,手臂在他肩膀上狠狠勒了一下,大声宣布,“大伙都听好了,这就是咱们的第三中队的张队长,会打仗,有文化,还特别有担当,今后谁要想痛快地杀几个鬼子,就多多向他请教,别抹不开面子,人家可是山东省国立一中毕业的高材生。” “知道了。”人群中,响起一阵热烈回应,不仅仅因为张松龄为整个游击队付出的那些努力,而且因为他的学问,要知道,在草原上,能把初小读完的,就已经算是文化人,张松龄国立高中毕业,就等同于过去的秀才甚至举人,无论走到哪里,都理应被高看一眼。 “知道了就鼓一下掌。”红胡子扯开嗓子,继续鼓动,唯恐弟兄们表现出來的态度不够热情,在张松龄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欢迎,欢迎,举双手双脚欢迎。”游击队员们笑闹着,用力鼓掌,即便扯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也在所不惜。 红胡子满意地点点头,拉着张松龄走向另外一个人,“咱们游击队的干部,你以前都见过,我就不跟你逐个介绍了,这位你來认识一下,他是我当年在东北军中的好兄弟,如今在安恒盐帮当大掌柜,阎志勇阎老板,咱们游击队这回能反败为胜,可是亏了他赶來得及时。” “久仰久仰。”见有外人在场,张松龄不想拂了红胡子的颜面,转过身,以江湖礼节向安恒盐帮的阎掌柜拱手。 “你别听老王瞎扯,我就是倒卖私盐的小贩子,哪里称得起什么大掌柜。”被红胡子介绍到的人是一位四十出头的陌生男子,身穿土灰色的对襟棉布大褂,头戴一顶黑毡帽,乍看上去就像个山西土财主,但一开口说话,声音里却透出了浓烈的行伍气息,“倒是你张松龄的名字,最近十几天我可是走一路听了一路,差点儿就沒把耳朵给磨出茧子來,本以为这辈子都沒机会一睹英雄真容了呢,沒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阎老板说笑了,如果您是小贩子,这晋冀鲁豫四省做盐业的,就沒一家敢自称大买卖了!”张松龄又笑了笑,很老练的恭维,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再度扫视周围人群。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当他把偷偷观察到的结果与先前红胡子的话结合起來之时,眼前情况就有些令人震撼了。 附近与游击队员们站在一起,凡是身上沒带着伤的,几乎每人都穿着一件儿土灰色对襟棉布大褂,更远处还有一些陌生身影正在仔细翻检每一具鬼子和马贼的尸体,也是个个身穿土灰色对襟棉布大褂,两边的总人数加起來,足足有三百挂零,已经远远超过了游击队在未开战前的规模。 阎老板也为被张松龄的年青和老到吃了一惊,愣了愣,笑着追问,“怎么,张兄弟以前还听说过我们安恒盐业,你的话略带山西口音,难道家中长辈也是走西口过來的。” “我家是在鲁南一带做杂货生意的,开战前,每年都往返草原好几趟,当然不可能沒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安恒盐业啊。”张松龄摇摇头,不着痕迹地忽略掉了对方的试探。 “怪不得我一见到小兄弟就感到亲切,原來是同行。”阎老板的眉头轻轻跳了跳,迅速放弃继续刨问张松龄的跟脚。 “可不是么,我一见到您老这身打扮,就觉得眼熟。”张松龄也悄悄收回触角,笑着敷衍。 他以前其实压根儿就沒听说过什么安恒盐帮,但是对蒙古草原上的湖盐买卖却一点儿都不陌生,据经常出塞的父亲和哥哥讲,草原深处在一个叫坝上的地方有处大盐湖,湖水到了晚间,就自动结出雪花一样洁白的盐块來,天气越冷,盐的质地越单纯,所以做湖盐买卖的商贩,向來都是赶在快入秋时才带着一车车货物向草原进发,沿途将货物卖给塞外的汉人城镇和蒙古部落,到达湖边前恰好货物抛售完毕,只剩下空车,然后将空车装满湖面上凝结出的盐块,赶在第一场雪落下之前迅速南返。 由于湖盐的味道和卖相都略强于海盐,而从湖面上凿盐又不需要支付任何成本,所以湖盐买卖的利润极其丰厚,基本上一车货物倒腾出手,一车盐倒腾回來,就足够参与者花上好几年,但巨大的利润,往往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做走私湖盐生意者不但要面对草原上随时都会降下,足以将行走中的马匹直接冻僵的暴风雪,还要应付沿途的各路马贼、王爷私兵和官府税吏、税警,久而久之,跑单帮的私盐贩子和小规模的临时队伍,就都被淘汰出局,剩下的寥寥几支则都是本钱足、靠山硬、刀子也绝对够锋利的大字号,轻易沒人敢于出头招惹。 换一种通俗的说法,所谓安恒盐帮,其实就是一支有深厚背景的武装走私团伙,专门从事将草原湖盐走私进关内,顺路再倒腾一些寻常商贩不敢染指的贵重物资进入草原的买卖,与其他绿林豪杰不同的是,盐帮不会主动攻击途中遇到的任何人,也不会仰仗着手中的武力进行抢掠,但如果有人敢主动上门寻衅,盐帮也绝对不会退缩忍让,宁可冒着全军覆沒的危险,也要跟寻衅者拼个两败俱伤。 所以草原马贼出动“做生意”时,遇上成规模的盐帮通常都会主动绕路,以免一脚踢到铁板上,捞不到任何便宜反而伤筋动骨,而盐帮即便规模再大,也不会主动去撩拨马贼,以防引发所有整个草原绿林道的同仇敌忾之心,最后落个人财两空。 倒是那些夏天时就进入草原做生意的小行脚商贩,最希望南返时能碰到一支盐帮,死皮赖脸地跟在队伍后边蒙混过关,通常盐帮发现小贩子们的取巧行为,也不会强行将其驱逐,反正敢在草原上拖延到秋末才往南返的小贩子每年也沒几个,就算顺手做了件善事,给自己和家人都积了一份阴德。 不过今天,安恒盐帮的行为显然不符合传说中的行规,它居然在阎老板的带领下,与喇嘛沟游击队联手击溃了应日本鬼子招募而來的各路马贼,无疑,这种行为破坏了整个走私湖盐行当与所有草原马贼之间的默契,一旦此事被有心人利用,恐怕今后安恒盐帮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样大摇大摆地往返草原,甚至很有可能被各地的马贼视为头号攻击目标,彻底失去进入草原的资格。 “红胡子怎么到哪都有朋友,并且个个都是可以替他拼命的交情,。”偷偷扫了一眼游击队长王洪,张松龄在心中悄悄嘀咕,先前听红胡子说喇嘛沟游击队请到了外援,他并沒有感到意外,毕竟八路军不可能只派一支人马向草原渗透,友军情况危险,其他兄弟部队赶过來帮忙,乃是份内之事,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 然而他却无论如何都沒想到,游击队外援居然是一伙恰巧经过此地的盐枭,更沒想到的是,这伙盐枭为了帮红胡子,竟然连自家今后的生意都不顾,宁愿放弃一条商路和每年入账数千块的巨大财源。 “这是我们安恒盐业最后一次來草原上。”仿佛猜到了张松龄在想什么,阎老板转过头,很平静地跟红胡子告别,“大股东钱赚够了,不想让伙计们再冒被冻死在路上风险,所以今后老哥你再遇上什么事情,我即便想帮忙,也不可能赶得这么巧了,老哥你好自为之,有空记得给我托人给我捎信儿,兄弟我会一直惦记着你,如果日子实在艰难,就夺路杀回南边去找我,兄弟我只要有一口饭吃,也不会让你老哥的人饿到。” “那我可就记下了。”红胡子依旧是一幅江湖大豪模样,对什么事情都看得云淡风轻,“兄弟你走好,有机会记得常來我这边看看。” “有机会一定会來。”阎老板笑呵呵地拱手,旋即一转身,冲着所有穿对襟灰布大褂的人喊道:“歇够了沒有,歇够了就上马,把今天的缴获都给我王哥留下,咱们到小柳树那儿取了大车,回家。” “是。”对襟大褂们齐声答应,放下刚刚从日本人身上搜出來的战利品,飞身跳上坐骑,须臾间,一缕烟尘便从张松龄眼前涌起,滚滚远去,滚滚掠过草原。 第二章 磨剑 (二 上) 第二章磨剑(二上) 盐枭们的马术和组织性俱佳,转眼间,就在草原上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刚才还颇为喧闹的战场立刻显得空旷了起來,人的遗骸,马的尸体,还有一片又一片已经开始发黑的血迹,与天空中落下的云影交叠在一起,令从大漠深处吹过來的秋风愈发萧瑟透骨。 有种苍凉的滋味,迅速和秋风一道侵入了每一名游击队战士的心头,令他们的脸色迅速变得肃穆,脑袋也在不知不觉间耷拉了下去。 惨胜,不折不扣的惨胜,当盐枭们还在时大伙强撑着不去想自家的损失,当盐枭们离开之后,此战对游击队的打击,却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连同郑小宝这种少年战士在内,喇嘛沟游击队只剩下的四十八人,而在此战之前,他们的规模已经接近两百,前后加起來不过短短五天时间,原本兵强马壮的喇嘛沟游击队就牺牲了四分之三,并且剩下的人当中还有一大半儿负了轻重不同的伤,如果类似的战斗再來几次,游击队还有沒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他们不怕死,既然已经扛起了枪,他们对死亡早已有准备,但是这却不意味着他们对战友倒在自己的身边无动于衷,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考虑自己和所在队伍的前途与未來,当他们将注意力从胜利的喜悦转向自身现状,沒有人还能高兴得起來,即便象入云龙这样天生无所畏惧的,情绪都变得十分低落,穿着破皮靴的脚在草地上拧來拧去,一会儿就在身边拧出了三、四个丑陋的土坑。 唯一看似沒受到周围气氛影响的人是红胡子,只见他松开揽在张松龄肩膀上的手臂,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一个缴获來的炮弹箱子,手臂用力在半空中虚劈了一记,大声问道:“都怎么了,打了胜仗怎么反而一脸晦气相,想哭是么,想哭就给老子大声哭出來,反正这附近也沒有外人,谁也不会笑话你们,“ “王队长…….”几个在战斗中失去至交好友的游击队员们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肩膀上下耸动,更多的战士却抬起发红的眼睛,讪讪地苦笑,不敢继续先前的幼稚举动。 “都给老子转过身來。”红胡子厉声断喝,脸色骤然转冷,“要哭,就别躲着藏着,就站在老子面前哭,让老子亲眼看看你现在的窝囊相。” “王…….”正在嚎啕的游击队员们愕然转身,瞪着泪眼看向平素待大伙宽厚和气的王队长,不知道对方的态度为何突然变化得这么快。 虽然哭声已经嘎然而止,红胡子却依旧不想放过他们,继续冷着脸低声咆哮,“怎么不哭了,,哭啊,继续哭啊,看你们能不能把死去的弟兄哭回來,看你们的眼泪能不能把小鬼子冲进大海里头去,哭啊,继续哭,你们怎么不哭了,老子还沒看够呢,那些死去的弟兄在天之灵,也沒有看够呢,。” “不是…….”“我们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心里头有点难受。”“您别生气,我们一会儿就好。”游击队员心中的悲伤被红胡子的怒吼打断,迅速用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委委屈屈地回应。 “难受,老子就他妈的不难受么,。”红胡子咬牙切齿,两只眼睛瞪得宛若铜铃,“告诉你们,老子比你们任何人都难受,老子比你们任何人都想哭,老子想哭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子在第一名弟兄倒在身边时,就想哭,老子在小鬼子仓皇逃窜时,老子就想哭,老子自打被小鬼子象赶鸭子一样从奉天赶到这里那会儿,就一直想哭,老子看到一个锅里捞干饭的弟兄们一个接一个个在身边倒下,就一直想哭。” 不但刚才抽泣的游击队们竖起了耳朵,其他战士的注意力也被红胡子的话所吸引,暂时忘记了失去战友的悲伤。 在他们惊诧的目光里,满脸沧桑的红胡子抬手抹了下眼角,决绝地摇头,“但是,老子就是不哭,老子要把眼泪攒着,攒到小鬼子滚回老家那天,提着酒瓶,在死去的弟兄灵前去哭,老子要告诉他们,老子沒给他们丢人,老子在最困难,最艰险的时候,都一直笑着干小鬼子,老子到那时才有哭的资格,老子到那时候,才会一边哭,一边告诉他们,爷们,咱们这一仗赢了,小鬼子滚蛋了,你们的血沒白流,。” 稍稍顿了顿,他继续低沉地怒吼,声音不算高,却盖住了草原上的一切嘈杂,推平了每个人心里的忧郁,“我知道,这次战斗咱们游击队对损失很大,但是,咱们也让马贼和小鬼子们碰了个头破血流,前前后后二十多家马贼,上千名土匪,都沒从喇嘛沟附近捞到一点便宜走,咱们以一支不到两百人的队伍,打败了几乎同样数量的鬼子,十倍余自己的马贼,这一仗,咱们赢得干净利落。” 战士们静静地看着红胡子,满是硝烟的脸上除了悲伤之外,涌起了更多的自豪,正如对方所说那样,这一仗游击队虽然打得非常艰苦,但赢得也非常漂亮,喇嘛沟附近的汉人垦荒者和蒙古牧民都沒有受到太大波及,马贼们也始终沒能攻入游击队的营地,相反,在得到盐帮的意外支援后,游击队趁势反击,将二十几家马贼全部打成了惊弓之鸟,不经过三五年功夫休养,根本沒胆子再踏入游击区半步。 “我知道大伙为游击队的前途担心,但是,老子可以在这里向你们保证,不出半年,咱们喇嘛沟游击队就会重新恢复当初的规模,并且会更强大,更有攻击力,老子不是骗你们,老子用不着骗你们,当年老子带着十几名残兵败将,都能把咱们游击队发展到将近两百人的规模,能够成为小鬼子的心头大患,老子如今有你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弟兄在,还怕重建不起队伍,,你们谁要是不信,尽管站出來跟老子打一个赌,半年之后咱们游击队沒恢复原來的模样,老子就把队长位置让给他來做,谁赌,赶紧给老子站出來。”一边说,他一边将手伸向弟兄们,做出诚恳的邀请。 凡是被他用手招呼到的游击战士们都讪笑着侧开身,谁也不肯接招,这些年來,大伙几乎亲眼目睹了游击队从无到有,一步步发展壮大,沒有人会怀疑王队长的本领,更不会在这个当口上自不量力地挑战他的权威。 “你们估计都记得刚加入游击队时,咱们是什么样子。”手伸了一圈却拉上來任何人,红胡子微笑着摇头,“枪只有二十几条,还有一半儿老得不成模样,子弹不足一千发,手榴弹每人给不了一颗,但现在呢,咱们自己手中的,加上这一仗缴获的,光三八大盖儿,咱们就能拿出上百条,除了步枪和手榴弹之外,咱们还有歪把子,还有拐把子,马克沁,咱们还有这个…….” 猛地向下一弯腰,他从地上将鬼子狼狈撤退时來不及破坏掉的九七式步兵炮单手拎了起來,高高举过头顶,“老子还除了轻机枪和重机枪,还有了大炮和炮弹。” “嘿嘿嘿。”很多游击队员被红胡子的情绪感染,暂且忘记了失去战友的哀伤,迫击炮,虽然大伙弄不清楚它是什么型号,也弄不清楚它的具体威力,但它却是小鬼子此番进攻喇嘛沟的最重要依仗,如今,连它都落在了游击队手里,小鬼子的残兵败将回去之后,日子能好过得了么。 “早晚有一天,老子要带着你们,去主动向小鬼子发起进攻,去跟他们讨还血债。”手举步兵炮,脚踩画有明显警示标记的毒气弹箱子,红胡子威风凛凛,“早晚有一天,老子将小鬼子造的这些毒气弹,亲手砸到他们的脑瓜子顶上,不信,你们就瞪大了眼睛看着。” “杀小鬼子。”“杀小鬼子。”所有战士都忘记了伤痛,彻底沉浸在了对胜利的渴望当中,机枪、大炮、毒气弹,这一刻,他们仿佛看见了鬼子的末日,在游击队的打击下,象丧家之犬一般逃出黑石寨,逃向草原的尽头,逃进大海,而弟兄们则高举着雪亮的马刀,从背后追赶他们,将他们的脑袋瓜子一个个如同葫芦般砍落于地,遇到哪伙鬼子负隅顽抗,就一炮轰过去,毒他个人仰马翻。 趁着弟兄们都在忘情呐喊的当口,红胡子将步兵炮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纵身从炮弹箱子上跳落,双脚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他的身体突然晃了晃,但很快就重新稳定住了,气定神闲。 张松龄距离红胡子最近,本能地伸出手去搀扶,手掌刚刚与红胡子肋下的衣服接触,立刻感觉到一股黏黏的湿潮,“您……。”他愣了愣,迅速将自己的惊呼声憋回胸腔里。 “别让任何人知道。”红胡子轻轻动了动,挣脱他的搀扶,快步走向一名受了伤的弟兄,将对方的胳膊架上自己的肩膀,“一中队留下继续清理战场,二中队跟我先送伤员回家,小鬼子丢下的那辆汽车也给我用马拉回去,老子自己摸索几天,说不定能把它修理好,然后开车带着你们去到鬼子的大门口炫耀战果。” 注:九七步兵炮,空炮只有二十多公斤重,但威力很大,抗战后期,曾发生过游击队扛着一门炮攻打县城,逼得城里的小鬼子主动投降的战例。 第二章 磨剑 (二 下) 第二章磨剑(二下) 看着那架着伤员的笔挺背影,张松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非常熟悉的感觉,这个背影与他记忆中的某个人很像,但又不完全一致,那个人的背影刚毅、高大,却总带着一股子不容于世的孤独,而红胡子的背影,则无论何时何地都沐浴着阳光。 他欣赏这个背影,不同于他所熟悉的任何八路军干部,也不同于他听说过和想象中的任何共产党人,结实,可靠,又激情四射,快速追了几步,张松龄也学着红胡子的模样,将一名伤员架上了自己的肩膀,“小心些,别抻着伤口,你的马在哪儿,我扶你过去。” “不,不用。”憨厚的伤员不愿意给他添麻烦,挣扎着回应,“我自己能走,你,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第一天來就伺候…” “你再说我是客人,我就跟你急。”张松龄瞪了对方一眼,大声打断,“咱们王队长都沒拿我当客人看,你跟我见什么外啊,赶紧着,老子还得去扶别人呢。” 伤员被他的话给噎住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伸手指向自己的坐骑,张松龄慢慢扶着他蹭了过去,慢慢将其搀上马鞍,才松开手,对方的身体就猛地晃了晃,差点儿一头从马背上摔将下來。 “小心点儿。”还好张松龄手疾眼快,抢在伤员掉到地上之前,再度将其扛住,对方则闹了个满脸通红,喘息了半晌,才讪讪地解释道:“我,我刚才只是不小心,你,你再帮我一下,这回我肯定不会再掉下來。” “等等,让我想想别的办法。”张松龄摇摇头,拒绝了伤员的请求,对方失血有点多,即便勉强在马鞍上坐稳,也支撑不了太长时间,而此地距离游击队总部至少还有小半天路程,伤员即便再咬紧牙关也不可能坚持到终点。 其他正在照顾彩号的游击队员们显然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习惯性地纷纷将目光转向红胡子,朝自家队长求救,红胡子心里也很着急,摊开双手,大声说道:“看我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砍树做担架,,做好后拿绳子拴在两匹马中间,怎么也比用手抬着轻松一些。” “倒不如用汽车,反正咱们也得把汽车整回老营去。”赵天龙恰恰扶着一名伤员走过來,听到红胡子的话,顺口提议。 “车要是沒坏,早被小鬼子开着跑了,哪还轮得到咱们,,况且咱们这些人里头,也沒人会摆弄方向盘。”红胡子愣了愣,悻然回应,话音未落,又迅速抬起手,狠狠给自己脑门子來了一巴掌,“我可真快笨死了,刚才自己还说要拿马拉着汽车走呢,这功夫又找什么司机,,來人,把伤员都给我抬汽车上去,把弹药箱子和迫击炮也给我搬上去,赵队长,你最熟悉马性,负责在前面赶车,老吕,带几个人在后边推,小张跟我两个坐驾驶楼,一起研究怎么拐弯,我就不信了,咱们这么多大活人,还伺候不了一堆铁疙瘩。” “呵呵呵….…”被自家队长滑稽的举止逗得哈哈大笑,沒有负伤和伤势不太重游击队员们纷纷抬起重彩号,将他们和缴获來的枪支弹药一道,小心翼翼地摆进了汽车的货厢,赵天龙凭借经验从缴获的战马里头挑出了八匹看起來最温顺的,组织人手拿绳索将它们分前后两排绑在了车头前,副队长吕风则带领所有身上沒伤的队员站在了汽车后,用双手紧紧顶住车厢板。 “都准备好沒有。”红胡子从驾驶室里头探出半个身子,向所有人发出询问。 “好了。”游击队员们齐声回应,心情因为即将开始的新鲜尝试而变得极为兴奋,对于他们來说,这辆因为失去动力而被鬼子丢在战场上的汽车绝对是一件稀罕事物,甭说坐在上面,哪怕是拿手摸上一摸,都算开了洋荤。 “准备好了那就听我的命令。”红胡子的兴奋劲头不亚于任何人,单手把着车门,另外一只手高高地举起,“一、二、三。” “一、二、三。”“驾。”“走勒。”随着整齐的号子声,人和马一起发力,最外侧只有一层薄铁皮壳子的汽车颤了颤,晃晃悠悠向前移动,转眼之间,就被拉出了四、五十米。 “赵队长,稍微悠着点儿,前边的路上草太多,马蹄容易打滑。”半个身体露在驾驶室外边的红胡子挥舞手臂,大声指挥,“老吕,你们不用推了,这玩意儿比咱们想象得轻多了,喂喂,车厢里头的那几个,给我老实儿躺好,不准把着厢板子往外看,说你呢,赶紧给我躺回去,小张,小张,方向盘把稳点儿,别老画之字行不行,再画,咱们就都掉河里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被点到名字的人笑着,闹着,手忙脚乱地听从指挥,其他游击队员则跳上坐骑,赶着缴获來的战马跟在了“八马力”的汽车之后,一边走,一边扯开嗓子向车厢里头的伤员询问,“嗨,老张,开洋荤的滋味如何,有沒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老李,你这回负伤可是负得值,坐汽车啊,那可是连蒙古王爷还都沒享受过的待遇呢。” “可不是么,以前光是听说过这东西,沒想到还有机会摸上,改天王队长想办法把它修理好了,咱们也上去坐坐。” “想上來你们现在就可以上來。”听车厢外的同志们说得热闹,一名被晃得头晕脑胀的伤员们再次手扶车厢板坐起來,大声嚷嚷,“赶紧着,咱们两个赶紧换换,这瘪犊子玩意,老子快被它给晃悠死……,哇。” “哇。”又有两名伤员扶着车厢探出脑袋,对着车下的草地大吐特吐,“洋荤”滋味的确不错,可并不是谁都能享受得起的,至少他们几个,如果伤好后还能继续骑马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再选择坐汽车。 好在只剩下了半天的路程,当晕车的伤员们感觉将胆汁都快吐光了的时候,大伙终于回到了营地,找了个隐蔽处将汽车藏好,大伙抬着伤员和战利品上了山,然后又是一阵脚不沾地的忙活,终于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将所有收尾的事情处理完毕。 张松龄惦记着红胡子的身体状况,随便对付了几口干粮,便拉着赵天龙一道前去探望,才走到红胡子的寝室门口,就看见副大队长吕风急急忙忙地从里边跑了出來。 “吕队长。”二人停住脚步,主动向后者敬礼。 “稍息。”吕风将手举到额头前,郑重回了一个军礼,然后放下胳膊,迫不及待地说道:“你们两个來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们呢,老赵,上次你说的那个疤瘌大夫,距离咱们这儿有多远,这次受伤的弟兄有点儿多,我想派几个人过去把他请回山上來看看。” 酒徒注:抱歉,今天只能一更了,明天尽量多更一节,将上周欠账补齐,同时照顾两个孩子的确有点累,头疼。 第二章 磨剑 (三 上) 第二章磨剑(三上) “请他,。”赵天龙心里对老疤瘌这个流氓大夫可沒什么好印象,眉头立刻皱了起來,低声反问。 “嗯。”副大队长吕风轻轻点头,脸上的表情也带上了几分无奈,“咱们游击队的卫生员小王同志牺牲了,这方圆几百里内,除了日本人之外,再也找不到比疤瘌先生更好大夫,所以我想试试能不能派几个去把他请到山上來,当然,所需诊金,该多少是多少,咱们游击队肯定不会拖欠他的。” “还派什么别人,我跟张队长两个去就行,去他那的路很难走,七绕八绕,即便我画一张地图出來,不熟悉那附近地形的人一样得迷路。”沒等吕风把话说完,赵天龙立刻主动请缨,同时心里暗暗冷笑,‘正好,上次出卖老子的账老子还沒來得及跟他算呢,这回恰恰能连本带利一并讨回來,’ 副大队长吕风哪里想得到赵天龙心里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赖账,还以为他真的是因为担心别人去找不到路才不得不亲自出马,想了想,迟疑着询问:“那你肩胛骨上的伤…….” “沒事,子弹已经这死胖子用匕首给挖出來了,伤口也沒发炎,我骑着马出去走走,说不定愈合得会更快一些。”赵天龙将挂在脖颈子上的左臂轻轻活动了几下,满不在乎地回应。 论骑术和自保能力,整个游击队里的确挑不出比赵天龙与张松龄这一对更强的组合來,副大队长吕风在心里稍做核计,便准备答应对方的请求,话还沒等出口,忽然听见红胡子在屋子里低声喊道,“谁在外边,是老赵和小张吗,进來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们两个交代。” “是我们,王队长你还沒睡吧。”甭看入云龙眼高于顶,在红胡子面前,却老实得象个晚辈,恭恭敬敬地回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王队长,我和赵大哥特意过來看你。”张松龄也跟在赵天龙身后进了屋,开门见山地亮出目的。 屋子里头点着一盏煤油灯,光线很不稳定,在忽亮忽暗的灯光下,红胡子的脸色显得分外苍白,听张松龄问起自己的伤势,他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我就猜你这小家伙心里头藏不住事儿,这不,果然让我给猜中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比老赵受的伤轻多了,有颗也不知道从哪來的流弹走狗屎运蒙中了我,当时就卡在了肋骨上,最开始我自己都沒发现,后來在夜里感觉到衣服有点湿,才知道挂了彩。” “子弹呢,子弹找到了么,你怎么不早点儿说。”赵天龙一听,立刻红了眼睛,走上前,风风火火扶住红胡子的肩膀。 “废话,如果沒找到子弹,我还能活蹦乱跳地坐在这里,。”红胡子向旁边躲了躲,避开了他的搀扶,“当天夜里就已经被老吕用火筷子给拔出來了,只是怕影响了大伙的士气,才一直瞒到了现在。” “真的只是伤到了肋骨,。”赵天龙看了一眼红胡子灰败的脸色,不放心的追问。 “我蒙你干什么,不信你自己过來看。”红胡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作势要解衣服,赵天龙哪敢对自己尊敬的人如此失礼,立刻伸出手臂,死死按住了他的胳膊,“别,别,小心伤口受风,我信,我信你还不成么,。” 红胡子沒有赵天龙力气大,略做挣扎,就顺势收起了正在解衣扣的手,“这还差不多,怎么着我也是你们的大队长,要是话都沒人信了,以后还怎么指挥你们,行了,不跟你说这些废话了,我受伤的事情,还是尽量别往外传,以免弟兄们不明真相,军心动摇。” “是,队长。”赵天龙点点头,低声答应,看向红胡子的目光里头,担忧的意味却愈发浓烈。 红胡子别他看得不耐烦,皱了下眉头,继续说道:“说沒事儿就是沒事儿,你瞎担心什么,沒看见老吕都沒着急呢么,把头给我抬起來,万一影响了军心,我饶不了你。” “我知道,我不再多想就是。”赵天龙叹了口气,低声承诺。 知道赵天龙是个顾全大局的人,红胡子也不多在伤势问題上纠缠,想了想,又叮嘱道:“去找老疤瘌的时候,记得能不动粗就尽量别动粗,那家伙人品虽然不怎么样,却也救活过很多人的命,你要是得罪了他,对咱们有游击队的影响不好。” “嗯。”赵天龙被人当面戳破了心中所想之事,脸色一红,侧开头,不敢再跟红胡子的目光相对。 副大队长吕风见状,立刻明白了刚才自己恐怕上了赵天龙的当,气得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苦笑,“好你个入云龙啊,居然连我都糊弄,亏了王队长仔细,要不然,我这回可真被你给蒙在鼓里了。” 闻听此言,赵天龙愈发感觉惭愧,干笑了几声,讪讪解释道:“我,我也沒想拿他怎么样,老疤瘌那个人你是不知道,那家伙一向混蛋透顶,你好言好语请他到游击队这边出诊,他肯定会百般推脱,实在找不出推脱的理由,也会狮子大开口,所以我才打算亲自跑一趟,按江湖辈分,他是我的师叔,做师侄的求到家门口了,多少他得给几分面子。” “噢。”副大队长吕风知道入云龙说得未必全是实话,却沒打算继续深究,想了想,笑呵呵地在一旁补充,“那也尽量别动武吧,免得他來了之后,不肯尽力给弟兄们诊治。” “他敢。”赵天龙将眼睛一瞪,宛若怒目金刚,看到红胡子略带责备的眼神,立刻又气焰全消,“好吧,好吧,我尽量给他装孙子就是,谁让咱们游击队这回的确有求于他呢。” “那你和小张两个今晚先好睡上一觉,明天吃过早饭之后就立刻出发,沿途多加小心。”红胡子点点头,笑着叮嘱。 “知道了,您老放心吧。”赵天龙不耐烦地回应了一句,拉起张松龄,笑呵呵地转身出门,才离开门口十几步远,又悄悄地停了下來,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甭管王队长他们怎么说,到了那里,你得一切都听我的,记住了沒,。” “知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么,。”张松龄想了想,轻轻点头。 二人这一番神秘举动,却被站在窗口吕风全都看在了眼里,虽然听不清赵天龙说了些什么,但从他先前的举止中,也能略微推断出一二,不由得在心中有些犯嘀咕,转过身,小声向红胡子请示,“王队长,要不咱们再派老郑跟着他们一起去,老赵这个好是好,但身上的江湖气却太重了些,我有点儿怕他…” “咳咳,咳咳,咳咳……。”红胡子捂着嘴巴低低咳嗽了几声,满脸疲惫地回应,“他们两个去就挺好,不用,老郑去了,根本不可能管住任何人,咳咳,咳咳,咳咳……” “那你的意思是…….”吕风愣了愣,有点儿猜不透红胡子的真实想法。 “新同志刚加入革命队伍,还不熟悉咱们游击队的纪律,偶尔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举动來,也有情可原,你说呢,我的老伙计,。”红胡子挤了挤眼睛,满脸淘气。 第二章 磨剑 (三 下) 第二章磨剑(三下) “哦,,。”吕风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很沒原则地做恍然大悟状。 心里头怀着对入云龙和张松龄两个此行结果的期待,第二天一大早,吕风亲自将二人送下了山,再三叮嘱一定要遵守纪律,然后才在入云龙不耐烦的回应声里挥手告别。 此番游击队在马贼和日寇的联手进攻下,损失极其惨重,但获取最终胜利之后,缴获也丰富异常,光是毫发无损的战马就抓到了四百多匹,其中不乏三岔铁蹄马这类一等一的良驹,为了保证往返速度,赵天龙在出发前亲手从马厩里为自己和张松龄又挑出六匹好马,沿途与黄骠马、白龙驹一道轮流换班做脚力,只用了两天一夜功夫,就赶到了老疤瘌藏身处附近。 这回不比上一次,赵天龙沒有直接带着张松龄进入老疤瘌的毡包群,而是隔着好几里路远就下了坐骑,将所有战马都藏进了一个小丘陵后面,交待给黄骠马负责统领,然后整理了一下随身行头,借着薄暮的掩护,悄悄地摸向了老疤瘌的家中。 “怕那边有埋伏么。”张松龄记得上次來时,老疤瘌的毡包附近只有一道低矮的栅栏做防御设施,有些不解地低声追问。 “那老家伙最是怕死,知道咱们两个沒落入鬼子之手,肯定会有所防备。”赵天龙一边蹑手蹑脚往毡包群处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回应。 真实情况果然如他所料,老疤瘌的毡包群附近悄悄增加了好几处暗哨,但是对赵天龙这个多年独來独往的江湖行家而言,老疤瘌私下招募的那些保镖简直都蠢得不可救药,只花了三分钟不到,他就将毡包群西侧的所有暗哨明哨全部敲晕在地,随即身体如同扑食的豹子般在几个毡包间闪了闪,抢在其他保镖发现之前,一脚踹开了老疤瘌的家门。 流氓大夫老疤瘌正在卖力地“检验”一名前來找他治疗花柳病的暗娼是否已经痊愈,猛然听见毡包门轰的一声倒地,吓得一哆嗦,整个人如同死羊一般趴在暗娼身上打起了摆子,那名正闭着眼睛做陶醉状的暗娼也吓得魂飞天外,扯开嗓子厉声尖叫:“啊,,,來人啊,,,强盗进屋了,快來人啊,疤瘌叔犯了马上风,啊!” 赵天龙才不管老疤瘌是不是真的犯了马上风,单手将其从暗娼身上拎起來,重重地摔向毡包壁,随即拿脚尖轻轻一挑,就将那名吓傻了的暗娼从毡包里挑了出去,紧跟着又是一个虎扑,用膝盖死死压住了试图掀开毡包壁逃走的老疤瘌,手中盒子炮直接顶在了此人脑瓜门儿上。 “饶命,好汉爷饶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老疤瘌光着屁股,闭紧了眼睛哭喊求饶。 赵天龙调转枪柄,狠狠在他肚子上捣了一记,然后继续拿盒子炮顶住他的脑门,厉声喝到:“闭嘴,再喊,老子就直接开了你的瓢!” 不用他命令,老疤瘌也喊不出任何声音來了,张开嘴巴,肚子里还沒消化干净的晚饭一股一股往外涌,唯恐激怒了拿枪顶着自己好汉爷,惹得对方痛下杀手,他尽量将头偏向一侧,避免喷出來的脏东西溅在对方手上,饶是如此,也把赵天龙给恶心了够呛,将盒子炮收回腰间,单手拖着他向桌案走了几步,对着桌子上的明晃晃的马灯再度大声命令,“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然后再想想该怎么求老子放过你。” “不敢,不敢。”老疤瘌连连摇头,死活不肯睁眼,唯恐打劫自己的是熟客,被认出真容之后立刻选择杀人灭口。 “叫你看,你就看,再废话,老子就打断你的三条腿。”毡包周围已经传來了凌乱的脚步声,赵天龙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再度厉声断喝。 老疤瘌平素玩弄女人身体时喜欢亮着灯,今天这一癖好替他避免了很多麻烦,按照赵天龙的命令,他偷偷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线,旋即又飞快地合拢,“哎呀我的妈呀,我沒看见,我真的沒看见,好汉爷,钱放在床下那个铁皮柜子里,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只求您老人家留我一条贱命,我以后天天求长生天保佑你。” “放你娘的狗屁,你既然不认识老子,怎么向长生天替老子祷告,。”赵天龙冲着老疤瘌的脸色啐了一口,低声斥骂,“老子才看不上你床底下那些脏钱,站起來,咱们两个好好算一笔明细账,别耍死狗,否则,老子认识你,手里家伙却未必认识你。” 说着话,他再度从腰间抽出盒子炮,重重戳上老疤瘌的脑门儿。 “不耍,不耍。”老疤瘌吓得又是一哆嗦,颤颤巍巍地从地上坐起,“大侄子,大侄子,能不能把枪口抬高些,抬高些,疼,真的很疼。” “现在知道疼了,当初把我卖给鬼子的时候,怎么沒想到会有今天,让你养的那些狗滚远些,否则,别怪老子先从你身上先卸几个零件下來。”赵天龙将盒子炮向后缩了半寸,同时厉声命令。 “不要慌,大伙都不要慌,來得是我的两个远房亲戚,他们沒什么恶意。”老疤瘌奉命朝毡包外大喊,趁着入云龙不留神,却将毡包内“劫匪”的总数报了出去。 毡包外的那些保镖、徒子徒孙们闻听,立刻精神大振,装模做样退开二十余步,将队形一分,就准备从门口硬向里边闯,堵在门口的张松龄早有准备,左右手两支盒子炮先后开火,“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几条火蛇对着扑过來的人大腿喷射而出,将他们挨个放翻于地。 腿上中弹的几个倒霉鬼则躺在血泊里來回翻滚,呼痛之声响得震天,其余保镖和学徒见状,吓得立刻趴在了地上,扯开嗓子大声叫骂,却谁也不敢再往前爬上半步。 赵天龙侧着耳朵听了听外边的动静,冲老疤瘌轻轻耸肩,“我那兄弟叫张松龄,就是前些日子一枪敲碎了汉奸县长脑壳的那个,你如果不心疼手下的爪牙,尽管让他们继续往里头冲就是,看看他们跑得快,还是我兄弟的子弹快。” 老疤瘌早就把张松龄给认了出來,却沒想到,这个年青人的枪法,真的如同传说中一般厉害,听着外边的哭喊声和叫骂声,后悔得连肠子都快青了,想了想,先趴在地上冲赵天龙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扯开嗓子再度朝外边喊道,“别过來,都别过來了,今天晚上來的是入云龙,咱们不是他的对手,咱们认栽。”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子,赵天龙虽然已经在乌旗叶特右旗的那达慕大会上宣告金盆洗手,但他以往那些英雄事迹,却在方圆几百里内几乎传得家喻户晓,众保镖和学徒们原本就已经魂飞胆丧,此刻听到老疤瘌的命令,纷纷就坡下驴,先丢下手里的枪支和刀子,然后跪在地上哭喊求饶:“龙爷大名,我等都听说过,今天不敢求龙爷手下留情,只求龙爷在杀了疤瘌叔之前,把我们这些沒用的废物先都结果了吧。” “龙爷,疤瘌叔这辈子活人无数,您可不能杀他啊。” “龙爷,冤有头,债有主,你是有名的大侠,可不能听了别人几句谗言,就乱杀无辜啊,“ “龙爷,这肯定是一场误会,误会。” “………” “放屁。”听外边的人越说越不像话,赵天龙忍不住再度破口大骂,“误会,老子才沒功夫跟他发生误会,老子今天是专程上门來讨债的,老流氓,你自己说,你拿老子的行踪从小鬼子手里换了多少钱,。” “我,我沒有,真的不是我干的。”老疤瘌大声喊冤,底气却显得非常不足。 毡包外边的人听了,则是将信将疑,长期跟老疤瘌相处,他们都知道此人品行上未必靠得住,然而老疤瘌平素在钱财方面待他们都不薄,他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人被入云龙活活折磨死,又纷纷磕了几个头,七嘴八舌地求肯,“龙爷,疤瘌叔说不定另有苦衷。”“龙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再给疤瘌叔一次机会,他必然痛改前非。”“龙爷,您老就高抬贵手,放…” 随着啪啪两记耳光,众人求饶声被拦腰切断,挨了打的老疤瘌鼻孔喷血,一边哭,一边大声忏悔,“啊呀,别打,我说,我说,出卖你的人不是我,是乌恩那小王八蛋,我不该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包庇他。” “师父,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正在血泊中抱着大腿打滚的乌恩听见,也立刻哭泣着将罪责往自己头上扛,其他人将乌恩的忏悔看在眼里,心中本能地就相信了老疤瘌的话,再度跪在地上,纷纷向赵天龙磕头,“龙爷,龙爷,乌恩这白眼狼已经招认了,您就放了疤瘌叔吧。” “是啊,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杀了乌恩,然后再让疤瘌叔当众向您磕头认错,还不行么,。” “呸,你们这群睁眼儿瞎。”入云龙冲着门外啐了一口,大声驳斥,“沒有老东西的授意,乌恩敢出卖我么。” “的确不关师父的事情。”小乌恩倒是忠心,要紧了牙关死扛。 “听到了,你听到了,龙哥,我承认我教徒不严,我愿意替徒弟向你赔,哎呀,哎呀,疼,哎呀。” “去你奶奶的,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儿。”赵天龙懒得多跟他废话,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老疤瘌疼得满地打滚,再也不敢撒谎,哭泣着招认道:“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是我黑心,是我贪财,我不该贪图阎福泉的金条,把你正在打日本人车队主意的事情派乌恩通知给了他,我认罪,我愿意花钱赎罪,求你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放过我这一回,放过我这一回吧。” “你还有脸提我师父。”赵天龙心头火起,又狠狠踹了躺在地上双手抱头的老疤瘌两脚,“你沒资格提他老人家,今天这笔帐是咱们两个之间的,你也别想扯上其他人,老子的命你从阎福泉手里换了多少钱,就给老子乘十倍吐出來,少一块现大洋,老子就赏你一颗枪子儿。” “我,我给,我给。”闻听入云龙肯让自己花钱赎罪,老疤瘌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來,迫不及待地答应。 赵天龙则迅速将头转向门外,冲着老疤瘌的那些保镖和徒子徒孙们大喊,“外边的人听好了,冤有头,债有主,今天是老子跟疤瘌大夫的私事,不牵扯你们当中任何人,也与老子现在跟着谁干沒有一毛钱关系。” 门外的保镖和学徒们早就将老疤瘌的招供听了个清清楚楚,自觉无颜对人,纷纷转过身向远处避让,老疤瘌此刻也彻底认了怂,哆哆嗦嗦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哆哆嗦嗦从枕头边上拿了钥匙开了箱子上的锁,“我的钱,都在里边了,你随便拿。” “我只拿你出卖我的价钱十倍。”入云龙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这,这…….”老疤瘌连哭都哭不出來了,将整个箱子推给入云龙,抽泣着地求肯,“就,就这些了,真的就这些了,当初阎福泉给了我两根,不,是四根金条,我都花在了女人肚皮上,这里头有一百七十块大洋,求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想办法筹给你……” “不行。”赵天龙断然拒绝,“我今天要么拿到四十根金条,要么拿走你的命,是给我金条还是给我命,你自己挑。” “我,我…….”老疤瘌又是伤心,又是后悔,早知道赵天龙能够大难不死,还会找上门來报复,他才不敢贪图阎福泉的那几个赏钱,然而,此刻后悔药根本沒有配方,他想抓也抓不出來,只好抹了把眼泪,继续哭泣着说道:“真的沒有了,知道你沒被日本人杀死以后,我就花钱雇了很多保镖,花了很多钱,不信,你到外边问问他们。” 草原上的保镖价格,向來是随行就市,作为一名老江湖,入云龙能推断出门外那些家伙大抵值多少钱,叹了口气,充满同情地做出让步:“你手中沒有现金,用药材顶也行,我记得你手里还有一根百年以上的老山参,叫人拿出來,我给你算两根金条。” “不。”老疤瘌大声悲鸣,却终究更舍不得自家性命,干嚎了几嗓子,然后哭着命手下徒弟去地窖里头取老山参,须臾之后,装在一个非常精致小盒子里的老山参被送到,赵天龙装模做样看了看,皱着眉头数落:“已经走了味儿,但我说话算话,给你折两根金条,剩下的那二十多根金条呢,你还能拿什么凑。” “沒了,真的沒了,我求你了,求你了。”眼看着自己用來压箱子的老山参落入别人之手,老疤瘌痛不欲生,一边哭,一边向赵天龙打躬作揖,“求你了,龙爷,龙爷,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你只要给了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即便让我做牛做马,我都答应。” “放过你,也不是不能商量。”赵天龙等的就是这句话,得意地看了看在一旁警戒的张松龄,继续板起脸训话,“但你得帮我做一年的事情,这一年内,无论我让你给谁治病,你都得全心全意的去治,倘若治不好或者不尽心,我就随时找你讨要剩下的金条,不光要本金,还要象今天这样算利息。” “行,行,沒问題,我答应,我诚心诚意答应,你让我给谁治病,我就给谁治病,治不好,不要钱,不,不,治好了,也不要钱,不,不,不,您说要钱就要钱,收上來的钱全是您的。”老疤瘌如蒙大赦,连声回应,仿佛答应得晚了,赵天龙就会反悔一般。 “那就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赵天龙扯了个单子,将老山参和老疤瘌摆在明处的一箱子积蓄倒出來裹在一起,丢给张松龄,同时大声命令。 “走。”老疤瘌愣了愣,满脸茫然,“去哪。” “当然是给人看病去啊。”赵天龙朝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低声催促,“别磨蹭,赶紧给我穿衣服,病人还在那边等着你呢。” 注:第二更,欠账还清。 第二章 磨剑 (四 上) 第二章磨剑(四上) “噢。”老疤瘌不敢违抗,磨磨蹭蹭地开始找衣服往身上套,赵天龙朝张松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盯住老疤瘌,然后快步到毡包门口,冲着外边又大喊了一句,“还不把地上那几个赶紧抬下去止血,我兄弟心善,故意避开了要害,如果你们敢再玩什么花样,下次可就沒这么好的运气了,直接拿子弹往脑门上招呼,看你们躲得快,还是他的枪快。” “谢龙爷不杀之恩。”一众早已被打沒了士气的保镖和小徒弟们高声答应着,快步跑回來,将正在血泊中翻滚挣扎的伤者抬走,从始至终,沒人敢往毡包里头再多看一眼。 “上次老子卖给你的马刀,已经出手了么。”转过身,赵天龙又向老疤瘌发问。 “沒了,沒了。”正在举着毛衣朝自家脑袋顶上套的老疤瘌哆嗦了一下,连忙大声回应,“卖了,早就卖了,下家是黄胡子,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摸他的底儿,我当初可是跟你财货两清了的,你是有名的大侠,不能……” “老子又沒跟你说要翻旧账。”赵天龙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屑地呵斥,黄胡子上次给日本人帮忙时,被自己和黑胡子等人打得损兵折将,过后大肆购买军火,以图重整旗鼓,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老疤瘌这个人的话向來云山雾罩,谁要是听了后不留几分心眼,就是一个十足的傻蛋,早晚得被他卖掉,说不定还得回过头來帮他数钱。 ‘那你现在正在干什么,’老疤瘌悄悄嘀咕了一句,却不敢让赵天龙听见,穿好毛衣,继续磨磨蹭蹭收拾其他行装。 多年周旋于黑白两道之间,他也结交了很多三山五岳的朋友,其中距离此地最近的两位就住在二十里外的蘑菇屯,如果刚才外边的小徒弟们有谁机灵些偷偷跑出去求援的话,再等上了十來分钟,救兵差不多就能杀过來了,届时,即便不能从入云龙手里将自己给救出來,至少可以逼着对方换一个相对简单点儿的“赎罪”条件,而不是象个奴隶般要为他服一整年的劳役。 这点儿小算盘如何瞒得入云龙,转眼间就被后者识破,用枪指着老疤瘌骂道:“快点,你个老东西,别以为拖來了救兵,老子便会放过你,大不了老子直接给你一枪,看谁肯为了一具尸体,还跟老子拼个你死我活。” “沒拖,我真的沒拖。”老疤瘌被吓得又打了个哆嗦,带着哭腔赌咒发誓,“长生天为证,如果我老疤瘌刚才想故意拖延时间的话…….” “滚犊子。”赵天龙朝地上啐了一口,不屑地数落,“长生天,长生天会替你这沒良心的老狐狸作证,,老子一口一个师叔叫着你,你却为了四两金子就把老子卖给了阎福泉,四两,老子堂堂入云龙的脑袋,在你眼里就值他娘的四两,当年达尔罕王爷悬赏榜上,老子还值两千块大洋呢,你却只卖了区区四两金子,四两,……” 越说,他越觉得生气,抬腿将老疤瘌踹翻在地上,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老疤瘌吃痛不过,抱着脑袋大声讨饶,“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见钱眼开,我不该见钱眼开,你刚才都说了我可以赎罪了啊…….!” “老子打你不是因为你卖了老子,老子打你是因为你瞧不起老子。”入云龙却如同疯了般,抡起蒲扇大的巴掌继续狠狠地朝老疤瘌的屁股和大腿上招呼,“老子堂堂入云龙,就值四两,就值他妈的四两……” “龙哥。”张松龄在旁边看不下去,走上前,低声提醒入云龙注意游击队的纪律,赵天龙迅速抬起头,向他使了个静等看好戏的眼色,然后抡开巴掌,继续朝老疤瘌身上肉厚处狠抽,“四两,黄胡子麾下的小喽啰也不止这个数,你个老混蛋,老糊涂,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老子就……” “不是四两,不是。”老疤瘌被打得痛不欲生,哭喊着替自己辩解,“不是四根小黄鱼,是四根厂条,五两一根的厂条。” “厂条,,那也卖贱了。”入云龙喘息着直起腰,两只眼睛里面却充满了戏虐之意,先前因为急着将老疤瘌绑上山,他根本沒时间考虑其他事情,如今红胡子交待给自己的任务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了,他便又想起自己作为骑兵中队长的职责來,所以才拼命在自己的身价方面做文章,逼着老疤瘌往挖好的陷阱里边跳。 “呜呜,呜呜,呜呜……”老疤瘌趴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脸大哭,肉体上的痛楚一减轻,他立刻就明白自己可能上了当,以入云龙的身手,想活活打死自己根本就是三两拳之内的事情,何必如此浪费时间。 然而二十两厂条的细节,他已经招供出去了,再也不能将说出的话收回來,只好一边继续趴在地上嚎啕,一边偷偷地在心里猜测入云龙下一步的打算。 赵天龙沒有让他等得太久,稍做思量,便开出了条件,“二十两金子你就把老子给卖了,老子今天真该活活打死你,可老子刚才既然已经答应了你行医赎罪,就得说话算话,你给我站起來,带着老子去地窖,你手中的马刀、子弹和各种枪支,老子今天全包了,老子按眼下行情给你钱,无论多少,你都可以从欠老子的那四十根厂条里边扣。”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最近黄胡子那边要货要得急,我全甩给他了,不信,不信你随便叫个人进來问问,我,我真的不敢骗你啊。”老疤瘌立刻如丧考妣,躺在地上來回打滚,一根五两重的南京厂条,在草原上能换一百六十块袁大头或者同等面值的满洲票,按这个标准折算,四十根金条就是六千四百块现大洋,即便按照眼下枪支弹药在黑市的最高价格,也足以将他手中的所有存货扫荡一空,(注1) “趁着老子还沒想起你藏钱的地方來,你最好抓紧。”入云龙根本不吃老疤瘌这一套,皱了皱眉,低声威胁。 老疤瘌的哭声立刻如同被切断了电源般,嘎然而止,“你,你……”他从地上抬起脑袋看着入云龙,宛若看到了一只地狱里出來的恶鬼,“你,你怎么知道,你,我,我沒有,我根本沒有藏钱的地窖。” “真的沒有,那我可自己去马棚里头随便挖了,反正不是你的,谁挖到就活该归谁。”入云龙不屑地撇撇嘴,拔腿就往毡包外边走,“唉,第三个马食槽底下,怎么好像有个机关呢,是先向左拧几圈还是向右來着,左三右……” “我,我给,我把手中的军火全给你,全给你不行么。”老疤瘌如同泄气的皮球般,跪在地上哭喊,“全拿走吧,你把我的老命也拿走算了,我老巴图上辈子缺了什么德了,居然遇到你这么一个杀星,呜呜,呜呜……” “你是这辈子缺德事情做得太多了,现世报。”入云龙毫无同情心地上前扯起他,推搡着走向毡包门,“快点儿,耽误时间越多,我想起來的事情就越多,嗯,你的药库里好像还有……” “我这就去,这就去。”老疤瘌彻底认耸,双腿如同上满了发条般,大步流星冲向地窖,唯恐走得稍慢了些,被后者想起其他洗劫目标。 作为方圆几百里最大的情报贩子和黑市军火中介,他的地窖里收藏颇丰,标准的白俄制式马刀、日本骑兵专用马刀,加起來足足有四五十把,水连珠、辽十三,老套筒等,加在一起也有二十几条,更多的是各式各样的子弹,因为利润高、携带方便等缘故,足足储存了上万发,每颗上面都涂着一层牛油,被马灯一照,黄澄澄亮得扎眼。 “老套筒给你自己留着。”最近一仗游击队缴获了许多枪支,令入云龙眼界变得有点儿高,不太看得上汉阳兵工厂二十多年前制造的那些老套筒,“其他都给我,连同你平时派人出去收药材的马车,一共算三千块大洋,叫几个人尽量帮我搬,最好别再耍花样。” 老疤瘌恨不得立刻就送对面这头瘟神离开,岂敢再讨价还价,闷闷地答应了一声,被张松龄押着出去叫人帮忙,须臾之后,几名身上沒带任何武器的小徒弟哭丧着脸进入地窖,将赵天龙看上的军火往地面上搬,正手忙脚乱地装着车,赵天龙无意间又看到一个盖着帆布的东西,皱了下眉头,低声盘问:“这里边藏着什么,你还想挨揍不是,。” “不是,不是。”老疤瘌被他给收拾怕了,赶紧大声辩解,“这是白胡子放在我这里寄卖的,已经用坏了的笨家伙,因为沒有人会修,就一直脱不了手,不信你自己打开看。” “打开就打开。”赵天龙不由分说走上前,用盒子炮掀开帆布,有一挺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马克沁立刻暴露在众人眼前,枪身上头的挡板和枪管下面的支架都锈得千疮百孔,轻轻用手一抹,就能抹掉一层铁锈渣子。 赵天龙心里好生失望,不屑地踢了马克沁机枪一脚,继续去监督小伙计们搬子弹,张松龄却突然想起了游击队手里那挺同样老掉牙的家伙,举着马灯走上前,仔细观察马克沁重机枪的情况,随后用手往送弹口后方某个位置一抹,稀里哗啦,就将整个枪身拆成了一堆零件。 “你,你会修,修这个。”老疤瘌看得目瞪口呆,顾不上心疼,结结巴巴地追问。 “沒备用零件,修不好了。”张松龄摇摇头,带着几分惋惜回应,“但枪管拆下來,说不定还能派上其他用场。” 说着话,他将枪管、枪机和几个还能凑合着用的关键零件归做一堆,割下半截帆布包好,交给小伙计们一并装上了马车。 入云龙又拿枪监督着小伙计们,用绳索将所有军火拴牢,然后让张松龄押着老疤瘌坐在了子弹箱上,自己则跳上了车老板的位置,盒子炮一敲辕马的屁股,嘴里轻喝了一声,“驾。”,驾车的辕马带着其他两匹辅马一同发力,轻轻松松就加起了速,轰轰隆隆地远离老疤瘌的家,朝黄骠马藏身处驶去。 因为搬运军火耽搁了几分钟时间,马车的速度又远不及骑兵跑得快,所以赵天龙和张松龄刚刚与各自的坐骑汇合,身后就传來了一阵愤怒地呼喊声,“站住,入云龙,你给我站住,在我家门口做生意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这算哪门子江湖规矩,。” “是蘑菇屯孙家哥俩的人。”赵天龙回头瞪了一眼老疤瘌,撇嘴冷笑,“你的救兵來得可是不慢啊,就是不知道身手够不够利落。” “不是我叫他们來的,真的不是我叫他们來的。”老疤瘌将身体往张松龄背后一缩,同时摆着手狡辩,“他们住得离我这么近,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到我出了事情不管,你,你先把马车停下來,我跟他们交代几句,交代完了咱们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听呼喊声和马蹄声,追兵至少不会低于二十人,所以老疤瘌这番话才说得有持无恐,谁料赵天龙根本不吃这一套,撇了撇嘴,低声道:“让我把马车停下來,就凭孙家哥俩,也配,胖子,回头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先别伤人,咱们先礼后兵。” “唉。”张松龄从刚刚“买”來的军火中抽出一支相对比较新的水连珠,利落矫正了一下准星,顶上子弹,转过身,对准追兵的方向迅速扣动扳机,只听“乒、乒、乒”三声枪响,跑在最前面的两匹马先后倒了下去,玻璃罩马灯摔在地上碎裂,里边的煤油淌出來,连同灯芯一道,在干枯的草原上引起了两个巨大的火团。 其余追兵吓了一大跳,不得不拉住坐骑先营救自家同伴,趁着这功夫,张松龄又是“乒、乒”两枪,一颗子弹打碎了某个追兵手里的马灯,另外一颗子弹则放翻了第三匹战马。 前后五枪,三匹马一盏灯,几乎就是弹无虚发,被搬來替老疤瘌出头的孙氏兄弟吓得魂飞天外,赶紧将身体藏到了坐骑之后,同时扯开嗓子大喊,“别开枪,龙爷,别开枪,我沒哥俩沒什么恶意,疤瘌叔这辈子救人无数,你把他请去做客,我们哥俩如果连问都不问一声的话,沒法跟江湖同行们交代。” “交代,你们两个,配找我要交代么。”先前为了配合张松龄开枪,赵天龙已经将马车的速度放缓,此刻听见孙家哥俩主动服软,便又稍稍搬了下刹车,令自己这边的速度更缓,“滚回去搂着老婆困觉,再纠缠不清的话,别怪赵某手下无情。” 听见几十米外那嚣张的声音,孙家哥俩的脸都变成了猪肝色,然而对方刚才的警告射击实在太可怕了,他们跟老疤瘌也不是什么生死之交,想了想,带着几分找面子的意味说道:“龙爷,龙爷不要生气,我们不是向你要交代,我们只是想知道您准备带疤瘌叔去哪,毕竟他是我们哥俩的邻居,日后别人问起來,我们两个不能推说什么都不知道。”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孙家哥俩继续纠缠不清,对自己这边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赵天龙迅速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弊,撇了撇嘴,大声回应,“也好,念在你们哥俩还知道进退的份上,老子今天就卖你们一个面子,老子欠了红胡子一个人情,今天专程跑來请疤瘌叔,去给红胡子手下的弟兄看病,这个交代,你们哥俩觉得够了么。” “去哪,。”孙家哥俩愣了愣,差点沒坐到地上,一个赵天龙,已经够他们哥俩招呼的了,如果再加上一个红胡子,岂不是要把整个蘑菇屯头上的天都给翻过來,。 “去喇嘛沟给红胡子手下的兄弟看病,怎么着,你们两个还想拦着么。”赵天龙耸耸肩,再度大声重复。 “哎呀,您怎么不早说呢。”孙家老大反应快,迅速从战马后走出來,借着地面上的火光,冲处于暗处的赵天龙用力拱手,“既然是去给红胡子他老人家帮忙,我们哥俩怎么可能阻拦,,疤瘌叔,您尽管放心去,家里头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哥俩儿,保准你走时什么样,回來时还是什么样。” “放屁,放屁。”老疤瘌又是愤怒,又是绝望,冲着孙家哥俩的方向,低声唾骂,“老子平素给了你们那么多好处,却就换來你们……” 回头看了看正冷冷地拿眼睛瞟自己的赵天龙,他又迅速换了一幅笑脸,“龙爷,您怎么不早说呢,红爷是什么人啊,给他老人家的手下看病这么有面子的事情,我求还求不到呢,怎么可能推辞,快走,快走,救人要紧,咱们别耽误了人家的病情。” 注1:厂条,南京政府为了发军饷方便而专门铸造的标准金条,分为半两、一两、五两和十两等数种型号,其中五两条因为携带方便,面值适中,而最受市面欢迎,每根重量为旧十六进制单位五两,约157.35克,可折现大洋150块或者更多。 第二章 磨剑 (四 下) 第二章磨剑(四下) “是你欠了我的债,所以才替我指定的人看病还债,这是咱俩之间的事情,与红胡子沒关系。”赵天龙才不相信老疤瘌会突然转性,皱了皱眉头,大声强调。 “是,是咱俩之间的事情,是咱俩之间的事情,我知道,我知道。”老疤瘌一改先前半死不活模样,笑嘻嘻地点头哈腰。 彼此之间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对赵天龙可谓知根知底,虽然此子素有侠盗之名,可对待得罪过他的人手段也颇为狠辣,无论付出了什么代价,老疤瘌都不敢确信赵天龙最后会放自己平安回家,然而落在红胡子手里就完全不同了,那可是方圆五百里内最讲道理的大英雄,只要自己能认认真真地给他的手下治病,绝对不用再担心什么性命之忧。 他这番小鬼心思,赵天龙一时半会儿哪能猜测得到,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他几眼,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赶车,老疤瘌却突然來了兴奋劲儿,将身体在子弹箱子上扭了几下,冲着张松龄满脸堆笑,“张兄弟现在也为红胡子效力,,那你可真选了个明主,咱们黑石寨这嘎哒,谁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号來,敢不挑一下大拇指,。” 作为一名读下了完整高中课程的青年学子,张松龄对“明主”这个词很反感,将身体向远处挪了挪,懒得做任何回应,老疤瘌却根本不在乎他的脸色,又将身体往近了凑了几寸,继续沒话找话,“红胡子他老人家长得什么模样,真的象传说中那样长了一脸红颜色的胡子么,我跟你说啊,长着这种胡子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在京剧里头那叫紫扎,要么是大富大贵,要么是忠义无双。”(注1) 住毡包洗澡不方便,老疤瘌又刚刚纵过欲,身上混合着汗臭、羊膻和另外一种极其古怪的味道,熏得张松龄脑袋直发晕,后者赶紧把整个子弹箱子都让了出來,自己侧坐在马车的边缘,皱着眉头说道:“他根本沒留什么胡子,也不是什么红颜色,那些关于他长相的传说,都是以讹传讹。” “那他为什么叫红胡子,。”老疤瘌愣了愣,满脸困惑地继续刨根究底。 “我也不清楚,你最好到了喇嘛沟之后当面问他。”张松龄回头瞪了他一眼,沒好气地回应。 话音落下,自己心里也涌起了几分好奇,喇嘛沟游击队队长王洪脸上的胡子一直刮得干干净净,怎么会落下红胡子这个名头,,莫非他以前与外人相见时都带着一脸假胡须,或者说红胡子这个名号里头,还隐藏着什么其他寓意。 “哪还不简单么。”赵天龙在车辕上听得不耐烦,回头看了一眼,大声解释,“他是共产党的人,共产党的军队当年叫做红军,所以他隐瞒身份时,对外报的名号自然就是红胡子。” “噢。”张松龄认为赵天龙的分析非常有道理,微笑着轻轻点头,枉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在很多问題的反应方面,居然还不如赵天龙这个沒上过一天正经学堂的人快,真是活活把自己脑袋读愚了。 老疤瘌的反应,却是另外一番情形,先是手脚并用向赵天龙所在位置爬了几步,然后瞪圆了眼睛追问:“你,你说的可是真的,红,红胡子真的是共(匪),共产党的人。” “我沒事儿骗你干什么。”赵天龙白了他一眼,不屑地嘲笑,“还号称消息灵通呢,居然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有人跟我说过,我沒相信。”老疤瘌最恨别人轻视自己的职业水准,忽地一下直起身体,大声怒吼,但是很快,他却又象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委顿下去,双手扣着马车上的绳索,自言自语,“怎么会是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红胡子,红胡子,怎么可能是共,共产党,这回可惨了,惨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就站了起來,手里拎着一把趁张松龄不注意摸到的马刀,上下挥舞,“放我下车,放我下车,否则,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老实给我呆着。”赵天龙向后一挥鞭子,狠狠地抽在了老疤瘌的手腕上,将马刀抽飞到半空中,然后又迅速用鞭梢一卷,半空中的马刀“当啷”一声落回了车厢,正插在老疤瘌的两条腿中间,“再敢耍什么花样,老子就先剁掉你中间那条腿。” 老疤瘌吓得面如土色,惨叫一声,连滚带爬逃回了子弹箱子后,回头看看赵天龙沒有继续折磨自己的意思,嘴巴一咧,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赵天龙和张松龄都懒得搭理他,任由此人在夜风中哭了个稀里哗啦,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老疤瘌终于自己把自己给哭累了,抬起袖子狠狠抹了几把鼻涕,哽咽着强调:“龙,龙爷,咱们刚才可是说好了的,我欠了你的钱,所以要给你白干一年还债,你是有名的大侠,不能说了话不算数。” “你什么时候看到老子把说出的话又吃回去过。”赵天龙背对着他,回应声里充满了自傲。 “我是为了你干活,跟红胡子,跟共产党游击队沒关系。”听赵天龙答得肯定,老疤瘌的情绪稍稍安稳了些,擦着眼泪,继续强调。 “你倒是想跟游击队搭上关系呢,,还得人家能看得上你。”赵天龙回过头來横了他一眼,非常不屑地数落。 “那就好,那就好。”老疤瘌殷勤的点头,丝毫不以赵天龙的轻蔑为意,“如果他们想杀我,你得保我,我是你的人,他们不能说杀就杀。” “你有完沒完。”赵天龙被弄得烦不胜烦,竖起眼睛,厉声大喝,“无冤无仇的,他们杀你干什么,,莫非你曾经对不起过人家,。” “沒,沒有。”老疤瘌连连摇头,唯恐引起赵天龙的误会而失去最后的依仗,“我从來沒跟他们打过交道,也从來沒跟任何共产党人打过交道。” “那你怎么以为他们会杀了你,。”赵天龙将信将疑,死盯着老疤瘌的眼睛追问。 老疤瘌被盯得心里发虚,又将身体尽量往子弹箱后缩了缩,结结巴巴地回应,“我,我以前给,给白胡子看过病,他们,他们跟我说,苏联的共产党坐了天下后,凡是,凡是做过一点点儿坏事的,凡是,凡是象我这样的人,要么被抓起來服苦役,要么枪毙。” “扯他妈的蛋。”赵天龙气得鼻子都歪了,用鞭子指着老疤瘌大骂,“白胡子的话你也信,他们如果不是坏事做绝,还用跑到大草原上來,,况且苏联是苏联,中国是中国,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那,那可不一定。”老疤瘌躲在子弹箱后,小声嘟囔,“都,都是共产党,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问題,还真有点难,非但赵天龙回答不上來,张松龄心里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确切答案,然而困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赵天龙的眼睛就重新明亮了起來,笑了笑,大声回应,“当然不一样了,白胡子都是大鼻子灰眼睛,我是么,况且红胡子是什么样的人,方圆百里谁提起他的名字來不挑一下大拇指,,自古好人跟好人扎堆,坏人看坏人顺眼,就凭红胡子这样,共产党也不可能象你说的那么坏。” “那倒是。”老疤瘌眨巴眨巴眼睛,心里头觉得赵天龙的话未必沒有道理,但他这个人平时沒少祸害了前來看病的女人,总怕喇嘛沟游击队真的跟传说中的苏联红军一样,容不得别人曾经犯下半点儿过错,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问道:“那,那你在红胡子面前,说得上话么。” “废话,他如果拿我不当回事,我怎么会这么努力替游击队卖命。”赵天龙笑了笑,回答声里隐隐带上了几分得意。 师父曾经教导过,士为知己者死!如今在他眼里,红胡子就是他的知己,所以他这条命就卖给了喇嘛沟游击队,纵百死而无悔。 听出赵天龙话语里的自豪,老疤瘌紧悬在嗓子眼处的心又放低了些,想了想,继续打听道:“那你现在在共产党那边当什么官儿,这位张兄弟呢,他是几品几级。” “我是喇嘛沟游击队骑兵中队的中队长,他是第三步兵中队的中队长。”为了让老疤瘌安心,赵天龙痛快地交了个实底,“整个游击队里头,包括红胡子在内,只有两个人管得到我们。” “这么高,,你们才加入游击队几天。”老疤瘌愣了愣,低声惊叫。 “我加入了半个月吧,他是三天前刚加入的。” “怪不得,怪不得。”看了看满脸自豪的赵天龙,又看了看张松龄,老疤瘌不断点头,能拿出两个掌握实权的重要职位给新人,红胡子这事儿干得的确漂亮,如果自己也…… 想到这儿,他的眼睛骤然一亮,从子弹箱子后重新伸出半个脑袋,试探着询问:“那,那,如果我也立一个大功,他,他会也封我一个官不。” 注1:紫扎,紫红色短须,京剧里头著名角色单雄信、马武和钟馗,都是这种胡须。 第二章 磨剑 (五 上) 第二章磨剑(五上) “就凭你,。”赵天龙回过头,涅斜着眼睛看了看老疤瘌,满脸不屑,“除了治病和玩女人,你还会干什么,。” “我的情报是方圆五百里内最准的。”老疤瘌被戳得又羞又怒,再度腾地一下跳起來,一只脚踩着子弹箱子大声抗议。 “坐下。”赵天龙将眼睛一竖,低声喝令。 老疤瘌立刻乖乖地坐了回去,一只手把着子弹箱子边缘,探出半个脑袋來低声嘟囔,“沒良心,以前要不是我总及时把消息通报给你,你怎么可能打下这么大的名头,。” “我哪次沒给足你钱,,你卖的消息哪次便宜过,,并且转头就把我的消息卖给了日本人,。”一提买消息的事情,赵天龙心里头的气就不打一处來,撇了撇嘴,大声奚落。 “我……”老疤瘌被奚落得脸色发黑,用手拍了一脚子弹箱子,低声替自己辩解,“我就贪心了那么一次,你不用老挂在嘴边上,这世界上,谁还沒个犯迷糊的时候,。” “对你來说,是犯了一次迷糊,对我來说,却差点儿连命都沒了。”赵天龙永远无法真的谅解曾经出卖过自己的人,一边赶着马车,一边低声冷笑。 “不是沒抓到你么,不是沒抓到你么,。”老疤瘌气得连眼睛都红了起來,抽了抽鼻子,低声回应,“况且我都答应赔偿你了,你放心,我去了红胡子那,绝对不会靠看病讨好他,那算替你干的,跟我自己沒关系,我手中有他最需要的情报,随便拿几条出來,都足够让他高看我一眼。” “呸,连红胡子是共产党都不知道,还消息灵通呢。”赵天龙根本不相信老疤瘌的话,冲地上吐了一口,深表不屑。 “我不是不知道,是不太相信他真的是共产党。”事关自己的业务信誉,老疤瘌纵使心里头再害怕挨打,也不得不全力替自己辩解,“我现在手里的消息,对他肯定有用,就在他跟小鬼子拼命的时候,周黑子……” 猛然发觉自己又上了入云龙的当,他愣了愣,死死地用手捂住的嘴巴,赵天龙乐得直摇鞭子,侧转身,斜着眼看着他,继续等待下文。 老疤瘌当然不愿意把自己知道的重要情报免费说给他听,可是看到他手里的马鞭,又不得不屈服,“好吧,说给你听其实也沒什么,反正你现在也是红胡子的人,跟他说和跟你说都沒啥两样。” “别啰嗦,说正題,黑子怎么了,。”赵天龙在半空中用力挽了个鞭花,大声催促。 “就在红胡子跟日本人拼命的时候,周子带人拿下了黑石寨县城,把里边的所有日本人和皇协军头目杀了干净。”老疤瘌被逼不过,抱着肩膀,咬牙切齿地说道,仿佛被杀的日本鬼子和伪军头目之间中间,也有一个人名字叫赵天龙一般。 “有这事儿,。”赵天龙听得一愣,迅速将目光转向张松龄。 “我当初怕咱们对付不了日本人,就请他到黑石寨附近围魏救赵。”张松龄因老疤瘌提供的消息大吃一惊,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回应,“原本只打算让他虚张声势,真沒想到,他真的能把黑石寨给拿下來。” “这家伙简直太疯狂了,据我所知,光是架在城墙炮楼里的机枪,就有四五挺。”赵天龙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周黑炭能攻破黑石寨县城,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大声赞叹。 “强攻当然不可能,人家不会智取么。”老疤瘌终于得意了一回,耸了耸肩膀,笑呵呵地反问。 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相对苦笑,除非亲身经历过那场战斗,否则,他们两个谁也凭空想象不出在沒有大炮的情况,如何才能攻破黑石寨那又高又厚的城墙,唯一的办法恐怕正如老疤瘌说的那样,找机会混进城内智取,可藤田纯二临出发之前,肯定会把保卫老巢的任务交给他能信得过的日本鬼子,凭着周黑炭的演戏水平,恐怕沒等将守城的日本鬼子骗到,就得被对方用机枪打成马蜂窝。 此刻正是深夜,天色极暗,然而老疤瘌却借着马灯里射出來的昏黄的亮光,清晰地发现了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脸上的困惑,当即心中愈发得意,缓缓从子弹箱子后探出大半个身躯,摇头晃脑地说道:“这条消息算我白送给你们的,我手里头对红胡子有用的消息,可不止这一条,据逃到我这里來治伤的吴四眼儿说,当天晚上,有人冒充了日本军官,先骗倒了阎福泉,然后由阎福泉带着上了城墙,拿下了当值的所有皇协军头目,再然后就开了城门,把周黑炭和他麾下的马贼全给放了进來。” “谁这么大本事,。”“是谁。”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本能地追问,随即,一个满脸惊诧,另外一个则继续满脸茫然。 受过专业训练,装谁象谁,骗死人不偿命的家伙,张松龄这辈子只认识一个,那就是军统外围组织铁血锄奸团的负责人,他的名义大舅哥彭学文,可是他当初不是拼命阻止自己给红胡子报警么,怎么他自己居然也赶了回來。 赵天龙反应非常敏锐,很快就发现了张松龄的表现不对,皱了下眉头,试探着追问:“那个混进城里的家伙莫非你认识,,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见一面,能把全城的鬼子和汉奸都骗得团团转,真是好胆色,好本事。” “这个人你在那达慕大会上跟他照过面儿。”回忆着自己跟彭学文分开时的情景,张松龄缓缓摇头,“就是那个牛气冲天的王爷特使,我这回能知道鬼子带了毒气弹攻打喇嘛沟的消息,也多亏了他,当初我就觉得他身份可疑,沒想到居然是自己的老熟人。” “那更好了,既然你跟他很熟,咱们干脆把他请到游击队里头來,这样的英雄,王队长肯定会举双手欢迎。” “他是军统的人,军统你听说过么,就好比评书里说的锦衣卫,而咱们…”张松龄又摇了摇头,满脸苦涩。 第二章 磨剑(五 下) 第二章磨剑(五下) “是这样啊。”赵天龙也轻轻皱起了眉头,军统到底是个什么部门,他脑子里沒有任何印象,但锦衣卫这个词,在所有民间传说里头可都不代表光明意义,什么巧取豪夺了,什么为虎作伥了,什么残害忠良了,反正有多坏便多坏,随便抓到一个枪毙上百次都不冤枉。 但是正因为沒有任何印象,赵天龙对军统这个部门也沒有任何成见,很快,他的思维又跳到了另外一个层面,“他能豁出去性命返回來帮你,应该不是什么坏人,至少,他对你本人沒任何恶意。” “是啊,他对我相当不错……”张松龄摇着头,继续苦笑连连,“等回到喇嘛沟,跟王队长打过招呼,我立刻去黑石寨找他,能不能还上他这份人情另说,至少得劝他和周黑炭尽早离开那里,眼下黑石寨只是座孤城,万一日本鬼子的大部队赶过來报复,他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可以让你那位朋友且战且退,先把黑石寨让给小日本,然后把小日本引到喇嘛沟这边,跟咱游击队联手干翻了他们,。”赵天龙想了想,笑着提议,心里头根本沒意识到这个计划施行起來有多么地困难,“王队长肯定不会在乎他是什么军统,周黑子也不会放弃一个收拾小鬼子的机会。” “先让他们从黑石寨平安退出來再说吧,希望他们两个能听我的劝。”张松龄又低低的叹了口气,神情很是疲惫。 对于彭学文这个人,他心里的感觉非常复杂,在有限的几次接触中,除了第一次在葫芦峪,彭学文利用彭薇薇的年少单纯坑过他一次之外,其余各次都有意或者无意地帮了他的大忙,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张松龄肯定早就跟对方结为知交了,然而不清楚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他却始终无法接受彭学文的友谊,哪怕后者一而再,再而三地努力帮他,甚至为了帮他不惜搭上自己的前程。 内心深处,张松龄始终对周珏、田青宇和彭薇薇等人的死无法释怀,哪怕心里头明知道即便沒有彭学文在中间瞎捣乱,大伙很可能也沒有机会活着走到北平,那天早晨的伏击是针对所有试图前往北平支援二十九路军的青年学生们的,不管领头的人是哪个,也不管他们在路上有沒有耽搁,换一句话说,即便大伙当初沒在葫芦峪停留,侥幸逃过了汉奸秦德纲的魔掌,接下來的旅程中,也会遭遇到张德纲、赵德纲或者李德纲,鬼子和汉奸们深知青年学子是二十九路军中对日本最不“友好”的人,也深知宋哲元之所以拒绝与日本帝国进一步深入合作,主要是受了队伍中的爱国青年的“蛊惑”,鬼子和汉奸们想要切断二十九路军拼死抵抗的精神源头,想给宋哲元來一招釜底抽薪,所以他们才会不惜提前暴露,也要针对前來北平支援二十九路的青年学子们痛下杀手,所以他们在七七事变发生之后,立刻在汉奸的指引下闪击二十九路军的学兵营,将营中五千多名连武器都沒配的青年学生杀得血流漂杵。 去年五月,倒在前往北平路上的学生队伍,不仅仅是他们这一支,随着对时局了解的渐渐深入,张松龄已经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彭学文其实跟他自己一样,都是那场杀戮的受害者,他也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彭学文与彭薇薇兄妹二人之间的感情极深,在彭学文内心里,有很大可能真的拿他当了妹夫,当作了自家亲人,这的确让他很感动,可彭学文遇事喜欢兵行诡道的风格,同时也令他非常地不适应,有意无意间,就想尽量与对方拉开距离。 作为一个心思单纯,社会阅历有限的年青人,张松龄本能地更喜欢跟赵天龙、石良材这种同样心思比较单纯的人交往,哪怕是廖文化,虽然说话粗俗了些,性格也不见得有多光明,站在一起时,给他的感觉也远比彭学文给他的感觉可靠,至少,廖文化耍弄的那些小伎俩,张松龄几乎用不了花太多心思就能拆穿,而彭学文如果想对付他,恐怕他上了当很久之后,只要沒旁观者提醒,都不会有所察觉。 关于下一阶段如何与黑狼帮、彭学文等人联手,三方一道对付小鬼子,赵天龙心里还有很多奇妙的设想,然而见张松龄情绪不是很高,他便非常体谅地打住了话头,老疤瘌本來也想借机再自吹自擂一番,但听张松龄说他跟当日混入城内的几位好汉很熟,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三人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几天后,终于又赶回了喇嘛沟,将马车和车上的货物一并交给了山脚带队巡逻的郑小宝,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游击队的大会议室。 大会议室里,红胡子正在给几个中队长和小队长们上基本战术课,听人汇报说赵、张两位中队长将疤瘌大夫请回來了,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木炭条,带领大伙远远地迎了出來。 “报告大队长,疤瘌医生请到,他佩服咱们游击队敢跟小鬼子拼命,主动宣布所有诊费全免,并且另外捐献了一大批物资给山上。”见到红胡子,赵天龙身上的骄横之立刻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小跑了几步上前敬了个军礼,同时大声汇报。 一看老疤瘌那鼻青脸肿模样,红胡子就猜到了所谓的“义诊和捐献”是怎么回事,先狠狠瞪了赵天龙一眼,然后快走几步,牢牢拉住了老疤瘌的手,“哎呀呀,大老远把您给请來已经够麻烦您老的了,怎么好意思还让您老人家破费,。” “我……”老疤瘌本想说自己是被入云龙逼上山,那一大车物资也是被入云龙强买强卖,但想到白俄人关于苏联共产党如何血腥镇压反革命份子的谣传,就立刻失去了打小报告的勇气,把手从红胡子的手中挣脱出來,在裤子上用力擦了几下,他像个小学生般仰着头回应,“不麻烦,不麻烦,能帮上游击队的忙,是我的荣幸,伤员们住在哪,我现在就可以替他们诊治。” 酒徒注:这几天状态不是很好的,大家凑合着看,下周会努力做出一些改变。 第二章 磨剑 (六 上) 第二章磨剑(六上) “那可不行,您老远道而來,怎么着也得先吃了饭再说。”心里虽然恨不得将老疤瘌立刻拉到病床前替伤员们医治,红胡子却非常客气的拒绝。 自打进了游击队的山门,老疤瘌心中就一直敲着小鼓,唯恐红胡子象传说中的苏联共产党人那样,一言不合就将自己当作反革命分子给镇压掉,所以刚一见面就拼命卖好,只希望对方念在自己态度积极的份上能高抬贵手放自己一条生路,谁料红胡子根本不像传说中那么凶残,反倒对他客客气气,这令老疤瘌的心里愈发恐慌了,以与年龄不相称的敏捷向前窜了半步,扯住红胡子的衣袖大声喊道:“不用吃饭,不用吃饭,我现在真的一点儿都不饿,不饿,我有一件重要情报,需要当面向您汇报。” “重要情报,。”红胡子诧异地看了一眼满脸惶恐的老疤瘌,又看了一眼在旁边含笑不语的赵天龙,皱着眉头询问:“那就到会议室里头说吧,刚好我让伙房烧了奶茶,您老先喝上几口润润嗓子。” “唉,唉。”老疤瘌连声答应着,跟在红胡子身后走向了会议室,不待大伙全部落座,就迫不及待地喊道:“洪爷,您老这回可是亏大发了,黑狼帮趁着您老把日本皇,把日本鬼子拖在外边的时候,一举拿下了黑石寨。” 一边喊,他一边偷偷观察众人的脸色,期待能看到几张怒不可遏的面孔,谁料屋子里的人反应都非常平淡,好像黑狼帮拿了县城,与游击队拿下县城根本沒任何区别一般。 这让老疤瘌预先在心里准备好的其他说辞全都失去凭借,尴尬地收起了满脸义愤,讪讪地看向赵天龙和张松龄,却见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也沒有半点儿恼恨他从自己头上抢功的意思,只是各自端着只木头碗,“吱溜吱溜”不停地往肚子里猛灌奶茶。 “您老,您老已经知道了,。”老疤瘌最后将目光转回红胡子身上,讪讪地询问。 “知道了,不过还是谢谢您老的提醒。”红胡子笑了笑,轻轻点头,随即冲着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解释道,“你们走了之后,吕队长开始着手审问俘虏,从他们口中所描述的小鬼子的反常举止,分析出鬼子的老巢那边可能出了问題,第二天,不,应该你们走之后的是第三天,周黑炭又派人过來向咱们通报了他已经拿下黑石寨的消息,并且还说过后会有十几车粮食送过來,感谢咱们替他拖住了小鬼子的主力。” “是我请他帮忙威胁鬼子后路的,沒想到他真的拿下了黑石寨。”张松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那几天忙得晕头转向,忘了向您汇报这件事,真的很不……。” “责任根本不在你。”红胡子笑呵呵地摆手,“那几天我也忙得一个头赛两个大,根本沒问问你是否还请了其他援军,就把你和赵队长给派出去了,好在沒耽误什么事情,周黑炭那厮也算仗义。” “仗义个屁。”赵天龙突然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打断,“这小兔崽子,简直连心肝都是黑的,他是想跟咱们划清界限,粮食送过來了,黑石寨里头的其他缴获,就跟咱们游击队都沒关系了,如果您再派人去讨要,就是坏了江湖规矩。” “啊,这小子,我还在想,该拿什么给他回礼呢,原來他打的是这么一个主意。”红胡子愣了愣,裂开大嘴苦笑,“不过也好,有粮食分总比沒有强,反正黑石寨是他自己打下來的,咱们游击队也沒出上什么力。” “账不能这么算。”赵天龙又是愤怒,又是惭愧,恨不得立刻飞到周黑炭面前,跟他理论一番是非曲直,“如果沒有咱们游击队跟鬼子主力死拼,他哪來的机会去偷袭黑石寨县城,况且围魏救赵这个主意还是小胖子想出來的,那时候小胖子还沒加入游击队,理应单独算做参与的一方,单分一份战利品。” “是啊,周黑炭这小子的确不太地道。” “不过人家毕竟帮了咱们的大忙,这账沒法算得太仔细。” 其他几个游击队骨干也纷纷开口,或者表态支持赵天龙,或者觉得周黑炭的做法无可厚非,一点儿也不忌讳还有老疤瘌这个外人在场。 老疤瘌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愈发觉得喇嘛沟游击队跟白俄人嘴里的苏联共产党大不相同,至少,红胡子沒有因为赵天龙当众反驳自己,就叫人进來将此人拖出去枪毙,而那些游击队骨干们的表现,也与自己平素接触到的普通人差不太多,有的大度,有的小气,还有的笨嘴拙舌,连话都说不太利落,每个人都有血有肉,平凡至极,每个人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 “看來白俄人的话未必完全属实。”结合自己耳闻目睹到的情况,他心中偷偷嘀咕,既然游击队员们都食人间烟火就好办,他将來就能找到机会平安离开,甚至有可能跟红胡子结个善缘,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潜在客户和做黑道生意的保护伞,这可比什么孙家兄弟,江家五虎可靠得多,随便把他的字号往外一报,那些想招惹自己的人就得仔细掂量掂量。 正在心里悄悄打着小算盘,他突然又听见红胡子大声说道:“好了,好了,周黑炭虽然是个小滑头,但他毕竟间接帮了咱们的大忙,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无论吃沒吃亏,咱们都认了,改天送粮食的人过來,咱们还是要拿他们当贵客招待,不能因为一笔账有争议,就不顾两家之间过去的交情。” “是。”众骨干齐声答应,立刻停止了议论,包括赵天龙在内,都沒觉得红胡子的决定扫了自己的面子。 “那就散会,张队长留一下,我还有些问題需要跟你核实,老吕和老赵负责接待疤瘌叔,一定要让老人家吃好喝好,休息充足了再替咱们干活。”红胡子用手指敲了下榆木桌子,大声宣布。 “是。”游击队的骨干答应着,纷纷起身出门,老疤瘌见自己先前的情报根本沒起到博取红胡子好感的作用,心里立刻又着了急,双手抓住桌子角,抢在赵天龙过來搀扶自己之前,大声叫嚷,“我,我还有其他重要情报,其他重要情报需要当面向您汇报,藤田纯二,藤田纯二沒有死,他带着残兵败将跑到镇国公那里去了,最近几天镇国公的人一直在联系白胡子,准备请白胡子出马,替日本人收复县城。” 第二章 磨剑(六 中) 第二章磨剑(六中) 这回,他终于如愿以偿,非但红胡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來,其他正起身欲走的游击队骨干们,也陆续地坐回了桌子旁。 “有谱沒有,,如果你敢拿假消息糊弄人,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抢在众人开口之前,赵天龙冲老疤瘌瞪起了眼睛,大声喝问,对于这位师门长辈的人品,他可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唯恐此人满嘴跑舌头,害得自己一块跟着丢人现眼。 “有,有,如果假了,我倒赔给你钱。”老疤瘌被他瞪得心里一哆嗦,平素做生意时的套话脱口而出,说完了,才猛然想起來自己此刻身在游击队的大会议室,红胡子也不是一个合适的交易对象,赶紧讪讪笑了笑,拍着自家脑袋解释,“不是,不是那个意思,真的,真的消息也不要钱,这是我送给王队长的见面礼,见面礼,绝对不敢拿假消息來随便糊弄。” “真消息也不能随便糊弄。”赵天龙瞪起牛铃铛般的大眼睛,再度强调。 “老赵,别尽吓唬人家。”红胡子冲赵天龙皱了皱眉头,低声命令,然后换了一幅和善的面孔转向老疤瘌,“您老是从哪打听到这个消息的,能说得更详细些么,别误会,我不是怀疑您老的消息有假,这方圆八百里,谁不知道您老是消息最灵通的人。” “如果是假消息,您可以砍我的脑袋。”老疤瘌被夸得心里头舒服,浑身血肉骨头顿时都轻了三分,想了想,笑呵呵地赌咒,“消息绝对可靠,我可以立军令状,那些白俄人个个都是色中恶鬼,三天两头就得跑我那里去找药治那地方的梅毒大疮,一來二去,有几个头目就跟我混熟了,把他们那边用不到的旧枪旧刀什么的,也丢到我这里,托我替他们寻找买家,出手之后他们也不要钱,全都换成白酒往肚子里头使劲儿倒,最近有个叫别什克夫的家伙在我那喝多了,就吹嘘说他们马上就要做一票大买卖,事成之后,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再也不用象现在一样每次都尽不了兴,我就让他发财时别忘了照顾一下我的生意,他就说,‘沒问題,反正马贼手里的那些破玩意儿,我们也看不上眼,缴获之后可以一并打包给你,你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 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表现机会,老疤瘌云山雾罩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就是不往正題上靠,直到赵天龙又竖起了眼睛,才将脖子缩了缩,继续大声说道:“然后我就问他准备收拾哪支马贼,他就告诉是受了黑石寨日本顾问和镇国公的联手委托,去讨伐黑胡子,并且说日本人答应,攻下黑石寨之后,城里边的东西随便他们拿,女人随便他们抢,三天之内,绝不干涉。” “呯。”立刻有人将木头茶碗顿在了桌案上,破口大骂,“这不是把整个黑石寨都押给了白胡子了么,,小鬼子真他妈的歹毒。” “城里头的日本鬼子早被黑胡子给杀光了,藤田纯二当然不在乎白俄人再抢谁。” “小鬼子这是狗急跳墙了,白胡子把黑石寨抢个精光,他们能捞到什么好处,。” “他们不在乎自己捞得捞不到好处,他们只要把黑狼帮置于死地就成,反正城里头全是咱中国人,无论遭到什么灾祸,小鬼子也不会损失一分一毫。” “该死,那天真该一直追下去,拼着把自己累趴下,也把他们的脑袋全给砍下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白胡子估计已经走在路上了。” …… 义愤归义愤,眼下大伙却谁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白胡子的前身是十月革命之后从俄国流窜到草原來的一伙残兵,人多势众,装备精良,如今规模虽然已经远不如当初,可也不是喇嘛沟游击队能阻挡得住的,特别是在眼下游击队元气大伤的当口。 作为喇嘛沟游击队的主帅,红胡子远比他麾下的骨干们镇定,双手向下压了压,先制止了大伙毫无头绪的议论,然后再度将目光转向老疤瘌,“他是哪天跟你说的,距离现在多久了,那个别什什么夫,跟你说白胡子准备哪天动手沒有,。” “三天,不,应该是四,五,六…….”老疤瘌伸出巴掌,很认真地计算,“应该是五天半,差不多是黑石寨被攻破之后消息传來后的第二天,别什科夫沒告诉我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兵,但是他跟我说,他们对日本人提出的条件并不满意,还想再拖几天,看看能不能从日本人手里敲出更多的好处來。” 这句话倒也符合白胡子一贯的行事风格,來到草原之初,这帮家伙还时时刻刻想着打回俄罗斯去,替沙皇复仇,随着队伍中的几个核心人物老去,剩下的白俄人和他们在中国出生的后代,就渐渐失去了替沙皇家族复仇的兴趣,一步步堕落成了沒有任何长远目标的国际雇佣军,只要能出得起钱,无论是谁都可以雇佣他们为自己效力,如果有人能拿出更高的价格,他们也不介意立刻反噬自己现在的东家,(注1) 问題是眼下喇嘛沟游击队既不是他们的对手,也拿不出比日本人更多的钱财來收买他们,哪怕是把乌旗叶特右旗和黑狼帮的家底全掏出來,也不可能让他们临阵倒戈,唯一的办法恐怕就是尽早将消息通知给周黑炭,让此人带着黑狼帮的弟兄赶在白胡子匪帮到达之前主动撤离,那样的话,日本鬼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了完完整整的县城,自然不会再继续执行与白胡子之间的交易,城中的无辜百姓,也能避免一场灭顶之灾。 心里都稍作权衡,红胡子就清楚了自己该如何应对,笑着冲老疤瘌拱拱手,大声说道:“您老提供的这个消息非常及时,我代表喇嘛沟游击队感谢您,通知黑胡子的事情就交给我來安排吧,您老尽管放心去休息,如果对我们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尽管直接提出來,跟郑队长、吕队长他们说,或者直接找我说,都沒问題。” “满意,满意,我也是穷人家出身,年青时候当学徒,什么苦都曾经吃过。”老疤瘌受宠若惊,赶紧站起來冲红胡子还礼,能在对方心中留下个好印象,才是他一番表现的主要目的,至于红胡子将这个消息通知给谁,准备怎么对付白胡子和日本人,他才懒得关心。 注1:流窜在草原上的白俄匪军有好几支,生命力非常顽强,奉系全盛时期,坐镇草原的吴大舌头也沒能将他们驱逐,日寇经营东北和内蒙时,对这些白俄匪帮非常头疼,双方有合作也有冲突,更多的时候是彼此忌惮,谁也不愿主动招惹对方,新中国成立之后,这些白俄匪军大部分被剿灭,少数残兵逃进了外蒙,不知所踪。 注:后半夜还有一节,可以明天早晨起來看。 第二章 磨剑 (六 下) 第二章磨剑(六下) “那就先去吃饭,老吕,老郑,你们两个负责陪客人,一定要让疤瘌叔喝好了。”红胡子笑了笑,继续吩咐。 副大队长吕风立刻站起來,礼貌地向老疤瘌发出邀请,后者却不愿意立刻动身去赴宴,盯着红胡子,小心翼翼地继续追问,“红,红队长,我,我这算不算,算不算是有,有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红胡子被老疤瘌的问題弄得一愣,迟疑着反问,当看到对方眼睛里深深的惶恐,立刻明白了这个问題的由來,笑了笑,大声回应,“当然算,除了你之外,还沒有人主动向我们提供过如此重要的消息呢,等下次上边有交通员过來,我会把你的功劳报新成立的八路军晋南分区,他们会决定具体给你什么嘉奖。” “谢谢红队,谢谢红队。”老疤瘌连声道谢,仿佛自己刚刚欠下了红胡子莫大人情一般,“奖金,我,我就不要了,我,我只想,只想为,为咱们游击队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 听他说得如此大公无私,红胡子忍不住哑然失笑,摇摇头,大声补充道:“你尽管放心好了,即便你沒主动为我们提供任何消息,只要肯來喇嘛沟替战士们诊治,就是我们游击队的客人,我们游击队虽然打的是共产党的旗帜,却也不会不遵守草原上的规矩,向自己请來的贵客下黑手。” 所谓草原规矩,指的是草原部落对客人的保护之责,无论客人以往跟自己是否有过节,只要他是被主人邀请而來,主人就有义务保证他在做客期间的人身安全,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手加害,(注1) 红胡子此时提及草原规矩,对老疤瘌來说,比任何承诺都有效果,当即,一直悬在老疤瘌嗓子眼里的石头轰然落肚,深深向红胡子鞠了个躬,他高高兴兴地随副大队长吕风走了,路过赵天龙身边,还不忘了将下巴很用力地翘一翘,以示挑衅。 赵天龙当然不愿意跟他一般见识,摇摇头,一笑了之,待其他骨干们都离开后,才走到红胡子身边,低声建议,“周黑炭最近有些事情做得的确不厚道,但……” “无论如何咱们都得先把日本人和白胡子勾结起來准备对方他的消息送过去,让他好及早做出应变准备。”即便赵天龙不提,红胡子也不会坐视黑狼帮被白胡子和日本鬼子联手剿灭,点点头,低声回应。 “不过…….”语风一转,他又将目光看向张松龄,“眼下黑石寨里边除了周黑子的队伍之外,还有几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据咱们在城里的内线送回來的情报,周黑子能一击得手,这几位居功至伟,我现在弄不清楚他们对咱们的态度,所以不敢保证咱们的提醒会不会起到作用。” “领头的人也是我的朋友。”张松龄想都不想,主动解释,“我们在一年半之前,曾经结伴去北平投军,半路上遇到汉奸的偷袭,才互相失散了,沒想到上个月在斯琴那边,彼此还能再遇上,随后在……” 用尽量精炼的语言,他将自己与彭学文等人之间的关系,以及重逢后发生的事情向红胡子陈述了一遍,末了还不忘重点强调一句,“这回能及早发现小鬼子的化学武器,全是彭雪文他们的功劳,我在老二十六路时,根本沒见过那东西。” “噢。”与自己所掌握到的情况两厢比较,红胡子知道张松龄对自己非常坦诚,略做沉吟,也决定开诚布公,“据我所知,你那朋友所在的军统组织,对我们八路军可不是很友好,明知道小鬼子准备拿化学武器对付我们,他居然还肯赶回來给小鬼子來一招围魏救赵,真的……。” 使劲儿咬着自己牙花子,他也沒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來说明自己的真实想法,彭学文的举动很是出乎他的意料,张松龄的举动一样让他始料未及,从个人角度,红胡子愿意与这样的朋友肝胆相照,哪怕对方是军统,但一些组织原则和国共之间的摩擦先例,又让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立场。 好在张松龄并不介意他的措辞,张松龄咧了下嘴,笑容里都隐约带上了几分无奈,“他在一年半之前,跟我一样,都是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只是阴差阳错,才加入了不同的队伍而已,说实话,这件事对他本人來说影响很大,弄不好,会耽误他以后的前程。” “原來是这样。”红胡子皱着眉头,反复斟酌,防人之心不可无,军统特工在草原上出现,肯定会对黑石寨附近地区今后的势力格局,带來巨大影响,但无论处于什么考虑,彭学文等人这次的行为,都帮了游击队一个大忙,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当他们陷入困境时,游击队无法坐视不理,今后跟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也应该是合作大于竞争,甚至彼此联合起來共同对付日寇,也不无可能。 想到这儿,他点点头,非常郑重地对张松龄说道:“你那朋友帮了游击队大忙,这个人情咱们得认,所以无论如何,这次咱们都必须跟他共同进退,眼下游击队里边恐怕只有你一个,跟周黑炭和他都有交情,所以这次去黑石寨那边送信的任务,还得着落在你身上,我知道这样会让你很累,但是……” “不累,现在就可以出发。”张松龄站直身体,大声回应。 “先吃过饭,然后再让伙房给你带足路上用的干粮,这次我让小邹陪你去,老赵身上有伤,就不要逞强了。” “我,我的伤沒事儿。”赵天龙趔着肩膀,大声抗议,“真的沒事儿了,伤口上的疤都快掉了,在路上就能好起來。” 红胡子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解释:“俘虏的马贼中,有六十多人想留下加入游击队,他们的骑术都不错,你得抓紧时间把他们训练成军,万一周黑炭那小子舍不得放弃黑石寨,咱们即便再困难,都得把队伍拉出去,就这么两三天功夫,你的担子可不比小张轻。” “啊。”这下,赵天龙再也不敢提陪着张松龄去黑石寨示警的茬了,马贼们不比游击队的战士,每个人都把组织性和纪律性刻进了骨头里,甭看他们打顺风仗时个个如龙似虎,稍微遇到一点儿挫折,就会作鸟兽散,哪怕用机枪在背后顶着,都很难再将他们重新梳拢起來。 “有难度是吧。”红胡子根本不看赵天龙的表情,笑呵呵地补充,“丢个馒头狗都会干的事情,我又何必让你入云龙出手,,赶紧去做准备,吃完饭,我会立刻让新战士找你这个骑兵教头报道。” “是。”赵天龙自尊心得到了极大了满足,敬了礼,大步流星地走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红胡子笑了笑,继续对张松龄说道:“你的第三中队,我也帮你补充了六十名新兵,一小半儿是从附近拓荒村子里招募來的,另外一大半儿也是刚刚金盆洗手的马贼,你不在的时候,我先替你训练他们,等你从黑石寨回來,就可以立刻接手。” “我,我……”张松龄沒想到红胡子真的会这么快就让自己独当一面,愣了愣,非常感动地摆手,“我怕自己做不好,我以前只当过连副,从沒……” “沒人天生就会。”红胡子皱了下眉,大声打断,“我手头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这个中队必须由你來带,还有,今后只要沒任务,每天晚上,这间大会议室都归你使用,包括我和老吕在内的所有干部,都会來听你讲跟小鬼子交手的经验,你自己提前要有心理准备!” “啊。”张松龄心里愈发震惊,嘴巴张得大大,半晌才重新开始上下运动,“我,尽力准备,尽力不辜负您的信任,“ “这就对了,年青人,沒点儿闯劲儿怎么行。”笑呵呵拍了拍他的肩膀,红胡子低声鼓励,“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需要的时候,我和老吕都会全力帮你。” “谢谢,谢谢王队。”有股热乎乎的感觉从肩膀处一直传到心里,张松龄点点头,郑重承诺,“我一定会尽早把第三中队带出來,保证不拖大伙的后腿。” “嗯。”红胡子再度点头,想了想,又低声交底,“去黑石寨那边,如果能劝周黑子他们主动撤离最好,如果周黑子不听劝,也不要硬來,毕竟他是咱们的朋友,不是敌人,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尽早往回赶,我在家里也会提前坐好准备,万一有什么不测,就带领队伍杀出山去,无论如何,咱们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周黑炭他们被白胡子给堵在城里。” 注1:草原规矩,保护客人在自己的领地内不受伤害的规矩,据传出于对铁木真之父做客时遇害一事的反思,事实上,非但一些蒙古部落,古代欧洲一些地区,也有类似传统,但欧洲人保护贵客的义务,仅仅限于他们的白种同类,对于印第安人,则能骗则骗,骗到自己的包围中,酒桌上翻脸绑票,丝毫不觉得惭愧。 第二章 磨剑 (七 上) 第二章磨剑(七上) 担心周黑炭的安危,张松龄吃过午饭,立刻就与红胡子的警卫员小邹结伴下了山,沿途不停地换马,只花了一天半时间,就赶到黑石寨县城。 城门口当值的黑狼帮九当家李老九是他的旧识,看清楚來的是张松龄,赶紧打开城门将其接了进來,一边上前领着他往城里边走,一边笑呵呵地说道:“张爷來的可真是时候,我们家大掌柜今天早晨时还念叨您來呢,说是您不露面儿,就把留给您的那份转送别人了,。” “留我那份,留我那份什么。”张松龄愣了愣,有些诧异地追问。 黑狼帮九当家李老九的眼睛转了转,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当然是合伙做买卖的分红了,我们家大掌柜说了,这回能掏了小鬼子的老窝,除了我们黑狼帮之外,功劳就得数您的大,所以该分给您的那份彩头,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少。”。 “他不知道我已经投了红胡子么。”张松龄又愣了愣,有些猜不透周黑炭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按常理,从接到自己托人送给他的求援信的那一刻,周黑炭就应该明白自己已经选择了喇嘛沟游击队,计算战利品分配时,当然也应该把自己那份算在游击队应得的部分之内,怎么还特地单独分割了开來,。 “这个,。”李老九犹豫了一下,目光开始闪烁,“这个,我们家大掌柜还真沒跟我提起过,也许他以为您这次去喇嘛沟,只是为了还红爷一个人情吧,我不太清楚,见了面儿您自己问他吧,反正给您的战利品,都在仓库里存着呢,沒有我家大掌柜的手令,谁也不能动。” “这周黑子。”张松龄苦笑着耸肩,李老九肯定说得不是实话,但他也沒必要跟对方较真儿,毕竟李老九只是黑狼帮的一个大头目,不是离间计的真正主谋。 “这边,走这边稍微近一些。”李老九已经探明了张松龄的态度,也不愿在此事上过多浪费时间,借着给对方指路的机会,主动岔开话題,“您看着这路边的买卖,原來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只要跟日本人沒关系的,我们都做到了秋毫无犯。” “嗯!”张松龄点点头,笑呵呵地四下张望,已经临近日落,但沿街的店铺都沒有打烊,掌柜的和大小伙计们枯坐在空荡荡的柜台后,对着同样空荡荡的铺面发呆,听到李老九的说话声从外边传了进來,立刻如同被蜜蜂蜇了一般跳到了门口,强堆着笑脸大声朝外边招呼,“这位老客,您又來了,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立刻给您拿,我们家是经营了三代的老字号,保证价钱公道。” “老客,老客,不妨进來看看,新到的洋货,物美价廉哪。” “进來坐坐,进來坐坐,本店专营南货,都是一等一……” 招呼的声音虽然热情,目光却无论如何不敢与李老九等人想接,张松龄一看这阵仗,就猜到掌柜和伙计们的热情全是装出來,点点头,笑呵呵地跟李老九说道:“我早听人说过,你们黑狼帮是伙替天行道的好汉,今天一见,传言果然不是瞎话,不过我今天过來找你们大当家,是有一件要紧事要通知他,咱们就别在路上耽误功夫了,改天有了时间,再麻烦你领着我好好逛逛。” “不麻烦,不麻烦。”李老九赶紧加快脚步,一边走,一边大声回应,“张爷您看得上我,是我的荣幸,大掌柜就住在城内的兵营里,穿过这条街,再拐个弯就到。” 掌柜和伙计们正提心吊胆的唯恐李老九找茬,猛然听他一口一个张爷叫的谦卑,忍不住偷偷地抬起头,朝马背上观望,“这小伙子是谁,居然能让李狗子给他牵马,,难道是哪家寨子的大当家,不像啊,他顶多二十岁出头,怎么可能爬到大当家位置,除非他象周黑子那样,子承父业,可这方圆五百里地,也沒听说哪个大土匪头子姓张,。” 正困惑间,耳畔突然听到一阵锣鼓声响,再扭头看,只见一波黑狼帮的马贼敲锣打鼓地迎了过來,为首的壮汉正是大当家周黑炭,远远地就冲马背上的人张开了双臂:“好兄弟,你终于來了,我这些日子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 “周兄这是哪里话,我刚去了一趟老疤瘌那边,随后就急火火地过來找你了。”张松龄立刻跳下了坐骑,远远地迎了上去,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伸手在周黑炭的后背上重重拍了几下。 周黑炭被他拍得直皱眉头,赶紧向后退了两步,双手拉着他的手用力摇晃,“找老疤瘌,你受伤了,,严重么,要不要我再找大夫帮你看看,,我这边活捉了个日本郎中,人虽然长得歪瓜裂枣了些,手底下的医术却还过得去。” “一点小伤,已经不妨事了。”张松龄笑着摇头,然后迅速将目光转向跟在周黑炭身边的彭学文,“你呢,沒受什么伤吧,说实话,我真沒想到你居然也返了回來,。” “不想那么早就给你收尸罢了。”彭学文瞪了他一眼,冷笑着回应,“同时也想让你知道知道,这世界上不止你一个人有勇气跟小鬼子拼命。” 好歹对方刚刚帮过自己大忙,张松龄倒也不与他争口舌上的风头,笑了笑,非常客气地说道:“你沒受伤就好,这次多亏了你帮忙,大恩不言谢,以后如果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尽管派给我捎个信,只要能做得到,我绝对不推辞就是。” “包括让你跟我一起回南边么。”彭学文看了他一眼,继续冷笑。 “我已经加入了游击队。”张松龄摇摇头,很认真地回答,“今天是奉大队长王洪,也就是大伙口中的红胡子之命,前來给二位送个口信,如果二位觉得有必要听一听的话,咱们最好进去说。” “这么快,。”彭学文的眉头迅速皱成了川字,眼睛里头的失望之色清晰可见,“他们不在乎你曾经当过二十六路的连长,,也是,一群土鳖关起们來称大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会打仗的投奔过去,还不赶紧当作宝贝给供起來,。” 第二章 磨剑 (七 中) 第二章磨剑(七中) 他只顾一口一个“土鳖”骂得痛快,却沒顾忌到黑狼帮众马贼的感受,若论土,谁又比得过这些连县城都沒进过几次的汉子,,况且人家红胡子好歹还做过一任东北军的连长,他们这些人呢,恐怕爬一辈子,都爬不到同样的位置。 登时,跟在周围的马贼们人人色变,看向彭学文的目光里充满了羞恼,好在周黑炭心胸还算宽广,重重咳嗽了几声,笑着打断:“马上就到开饭时间了,有什么话,咱们还是进去说吧,张老弟,这边请。” “周兄先请。”张松龄礼貌地伸手,硬推着周黑炭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张老弟远來是客,张老弟先请。”周黑炭回头拉了张松龄一把,在大小头目的簇拥下昂首阔步进了营门。 日本人设在黑石寨县城的军营占地面积颇大,里边房屋道路修建得甚是整齐,周黑碳在率部拿下县城之后,野心迅速膨胀,便一改过去对属下喽啰疏于管理的旧习,把所有弟兄都关进了军营之内,并且制定了严格作息规范,每天除了需要到城墙上当值的队伍外,其他人出营必须主动请假,每次外出时间也严格限制在了一小时之内,如有逾期不归或者在城内骚扰百姓者,一律严不贷。 马贼们平素都散漫惯了,乍一受到纪律约束,非常难以适应,但在周黑炭板起脸亲手枪毙了一名在城内喝酒闹事的小头目之后,大伙便再也不敢视新规矩为无物,每天按时起床,按时出操,按时吃饭睡觉,连续数日下來,居然隐隐有了几分正规军的味道。 此刻正值晚餐时间,整座营地里都飘满了肉香,大小喽啰们蹲在伙房门前的墙根下,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硕大的海碗,伙夫们则拎着洋铁皮桶走出來,给每个海碗里先压半大碗玉米饭,然后再朝玉米饭上面盖起两大勺粉条土豆之类的杂菜,紧接着,则是人手巴掌大小的肥肉片子扣在了蔬菜之上,每人一片,亮闪闪泛着油光。 “怎么样,这饭菜还吃得合口,。”在外客面前,周黑炭少不得要装出一幅爱兵如子的名将范儿,冲正在吃饭的弟兄们挥挥胳膊,大声询问。 “好吃。”“合口。”“猪肉炖粉条子,还有啥不合口的,。”众马贼放下筷子,七嘴八舌地回应。 “那就多整几碗,吃饱了好有力气杀鬼子。”周黑炭得意洋洋地看了张松龄一眼,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叮嘱。 “谢大当家。”马贼们齐声欢呼,脸上的笑容里充满了自豪。 打下了黑石寨县城,砍光了留守在城内的日本鬼子和汉奸,有史以來,东蒙草原哪家绺子能做到如此辉煌,,况且这一切不过是刚刚起步,从黑石寨小鬼子的库房里,黑狼帮还缴获了大批的枪支弹药、物资給养,只要有一个月时间,队伍就可以扩充到五到八百人的规模,届时,凭着八百好汉和手中的六挺机枪,这草原上,大伙还有何处不能去得,,哪怕象当年东北的张老疙瘩那样割据一方,也未必沒有可能。 非但底下的喽啰们踌躇满志,黑狼帮的几个核心人物,包括周黑炭本人,此刻眼前都是一片光明,黑石寨再地处偏僻,到底也是一个县城,一座县城的所能提供的各项正常收入,就远远超过的以往大伙四处打家劫舍,而日本人的大部队,最近的一支距离此地也有七、八百里,想替藤田纯二找回场子至少也得在半个月之后,并且能抽调出多少兵力前來找场子,届时有沒有本事打破黑石寨的石头城墙,都还两说。 如果能再将日本人的进攻打败一次,黑狼帮的声望就会更上一个台阶,届时,凭借一座县城所提供的资源和两度击败日本鬼子的声望,周黑炭就有十足的把握,将周围一些摇摆不定的小股马贼,全部吸引到自己的旗帜下,届时,凭借着黑狼帮自身迅速膨胀的实力和周围各路绿林豪杰的支持,他周黑炭就可能在草原上搅起更大的风浪,届时,无论是面对日本人的攻击,还是面对国民政府的招揽,他都有了更多的应付空间,前进、后退、辗转腾挪都愈发轻松自如。 心中有了更“长远”的规划,周黑炭对此刻对外人的好心提醒,就有些听不进去了,早在张松龄赶來之前,彭学文其实已经替他分析过周边局势,认为此刻黑狼帮的最佳选择是主动放弃黑石寨孤城,到草原上去寻找更广阔的发展空间,然而周黑炭跟手底下的头目们商量过后,却认为彭学文的想法过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从黑石寨警备队的实力上看,所谓日本正规军的本领,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鬼子的援军如果來得人数太少的话,未必能把兵精粮足并且躲在高墙之后的黑狼帮怎么样,即便他们真的象传说中那么厉害,黑狼帮也得先跟他们打上一仗再提撤退事宜,否则,日本人的大队兵马还沒有到,黑狼帮就望风而逃了,看在其他绿林豪杰眼里,岂不被他们笑掉大牙,。 所以在周黑炭的指挥部内,当张松龄迫不及待地说出了最新情报和红胡子替黑狼帮考虑的出路之时,只得到了周黑炭的一阵哈哈大笑,“我当是什么重要情报呢,原來是白胡子想替日本人出头啊,他有本事就來吧,我正愁沒地方找他们去呢,來了之后,刚好让我称一称他们的斤两。” 张松龄强忍疲惫跑过來送信,却根本沒引起对方的重视,心里头忍不住有些懊恼,皱了下眉,大声提醒,“你可别小瞧了他们,那可都是当年从俄国逃过來的职业军人,人数上,也是你们黑狼帮的好几倍。” “人多管个屁用。”周黑炭撇撇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黄胡子麾下的人还多呢,还不一样被咱们打了个满地找牙,,我跟你说吧,白胡子不來则已,如果敢來,我就打开城门出去会会他,顺手给咱们黑石寨的父老乡亲,彻底铲了这伙恶贯满盈的王八蛋。” “你……”张松龄看了周黑炭一眼,半晌说不出话。 连续两次好心提醒,都被当成了杞人忧天,若说心里头沒一点芥蒂,那根本不可能,然而周黑炭毕竟帮过他的大忙,他不能因为对方此刻得意忘形,就赌气一走了之,想了想,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能收拾掉那伙白俄匪军,当然是一大善举,但你别忘了小鬼子的增援部队,也正在路上,可能刚打完了俄国人,小鬼子就紧跟着上來了,到时候,弟兄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沒有,岂不是白白让小鬼子捡了便宜。” “这倒也是。”周黑炭终于收起了笑容,却依旧表现得不是很在乎,“可谁知道小鬼子的大部队什么时候能來,,他们要是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呢,况且我跟白胡子开战的时候,也未必找不到帮手,至少,你跟洪爷、龙哥,就不可能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我独自跟白胡子拼命。” 敢情你早就把游击队的力量算了进去,张松龄撇撇嘴,心里愈发觉得郁闷,正欲根据黑狼帮自身的具体长处和弱点,再将话題展开了细说,却见彭学文在旁边偷偷地向自己眨了几下眼睛。 ‘怎么回事,’张松龄微微一愣,立刻意识到了彭学文今天的表现完全不对路,虽然此人一向心高气傲,却也沒有必要在刚才见到自己时,把话说得那样刺耳,毕竟他现在身处马贼窝中,一言一行,都应该考虑到周围这些人的感受。 莫非周黑炭执意留在黑石寨中,还有别的缘故,,迅速朝周围看了一眼,张松龄警惕地想,但是很快,他又将自己的推断彻底推翻,周黑炭狂是狂了些,做事风格也不怎么大气,甚至有些锱铢必较,但此人本质上却不坏,至少,他不可能暗中接受了日本人的招安。 那就需要再多花一点儿时间,了解清楚了周黑炭的具体打算,再想办法劝他早日带领队伍离开了,根据眼前实际情况和临行前红胡子的吩咐,张松龄迅速做出决定,“你放心,尽管游击队在上次战斗中损失很大!但如果你这边有事情的话,我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这一点,在出发之前,王队长亲口跟我说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当然,怀疑谁的人品我也不会怀疑洪爷。”周黑炭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怎么对付白胡子,咱们以后再说,先吃饭,上次忙着逃命,想招待你也沒条件,这次终于有条件了,咱们两个可是得好好喝上一回。” “沒问題,早就想跟你好好喝上一顿了。”张松龄点点头,笑呵呵回应。 “上酒,上酒,刀子,你去伙房看看,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硬菜让他们尽管上。”周黑炭拍了几下桌子,大呼小叫地吩咐人去准备酒宴。 须臾之后,几名小喽啰抬着一头烤全羊上桌,紧跟着,就是十数道精心烹制的菜肴,坐在主人位置上的周黑炭一边拉着张松龄喝酒行令,一边得意洋洋地向对方介绍自己最近几天所作所为,端的是志得意满,风光八面。 其他几个大头目也频频向张松龄举杯,祝酒辞说得一个比一个新鲜,几轮下去,就把张松龄喝得醉眼惺忪,脸色也红得几欲滴血。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周黑炭先向自己麾下的头目们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举起酒杯,“张兄弟在游击队那边过得还好吧,洪爷给你安排了什么官职,,我记得你可是中校军衔,无论怎么算,可能都比洪爷还要高吧。” 第二章 磨剑 (七 下) 第二章磨剑(七下) 这话,问得可是有些居心叵测了,然而张松龄既然事先已经有了警觉,回答起來就不怎么耗费力气了,笑了笑,淡然回应:“游击队不比正规军,沒有什么军衔一说,不过我加入游击队,也不是冲着升官发财去的,所以安排不安排官职也无所谓,只要能痛痛快快打鬼子就行。” “老弟这话,我可不敢苟同。”周黑炭摇摇头,大声反驳,“国难当头,我辈男儿自然该扛枪杀敌,可这功名之事,也不能过于含糊,要不然,在前线舍死忘生的都得不到好报,躲在后边花天酒地的反而高官厚禄,这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底下的弟兄跟着你,也看不到任何奔头,彭专员,你说是这个理儿吧,。” 既然在酒桌上跟张松龄讨论这些问題,周黑炭事先肯定下了一番功夫,只是他做政客的天分实在差劲了些吗,花了好大心思才准备好的话经嘴里说出來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张松龄听了之后,本能地就侧过头去看彭学文,却看见后者端着个白瓷酒盅正在慢慢的欣赏,仿佛那是什么名贵古董般,目光片刻不肯稍移。 “原來不是彭学文给他出的主意。”一瞬间,张松龄就得出了结论,心态立刻就轻松了不少,对于彭学文这个大舅哥,他一直有些忌惮,首先,双方在权谋手段方面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彭学文随便动动脑子,就足够他晕头转向好几天,其次,彭薇薇在他心里头始终占据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让他在潜意识里就不想跟彭学文起任何冲突。 张松龄这边念着香火之情,彭学文有何尝不是如此,,否则,他就不会明知道张松龄已经铁了心要跟着共产党人走,还冒着断送自家性命和前程的危险跑回來帮忙,更不会在刚才遇到张松龄的第一时间,就故意恶声恶气地嘲讽对方,提醒对方情况可能不妙了。 他们两个都闭着嘴巴不肯接茬,周黑炭这个做主人就感觉有些尴尬了,皱了下眉头,将声音提高了数分继续说道:“你们都是读书人,我知道我这些话听起來有点俗,可即便不考虑建功立业,位置走得高一些,也更有利于收拾小鬼子不是,咱就拿张老弟來说,学问和本事都是一等一,甭说当个连长、团长,就是当个师长,军长,也绰绰有余,至少,你比政府军里头那些王八蛋强,不会拿手下的弟兄不当人看,也不会还沒见到日本人的影子呢就望风而逃,而留在洪爷那里,这辈子充其量就是个游击队长了,哪里还有机会带着几万弟兄直捣黄龙。” 这话真不是你教的,张松龄愣了愣,再度将目光转向了彭学文,后者这回沒有继续研究手里的酒杯,抬起头,笑嘻嘻地说道:“周兄弟的话的确有点儿道理,至少我认为,你需要再考虑考虑自己的选择,反正该还的人情你已经还清楚了,现在离开,也沒有人能说出什么來。” “这个,我还真沒想过。”张松龄耸耸肩,似笑非笑,“只觉得跟王队长对脾气,无论一起干什么事情心里头都痛快,也许我就是这么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吧,让诸位见笑了,见笑了。” 沒想到自己费了半天唇舌,就得到这么一句答案,周黑炭被张松龄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好生窝火,又皱了下眉头,干脆直奔主題,“以前呢,我这黑狼帮庙小,即便想请你这尊大佛來,也拉不下那个脸,可现在,我们黑狼帮也算闯出了一点名堂了,张老弟与其跟着红胡子,不如到我们这边來,想坐哪张椅子,你自己随便挑,即使想当黑狼帮的大掌柜,我也可以立刻让贤,怎么样,如果你觉得我的建议可以考虑的话,咱们哥俩就再走一个。” 说着话,端起满满的一盏白酒,直接举到了张松龄眼前,张松龄当然不能举杯跟他相碰,笑了笑,站起身來拱手,“不行了,不行了,我真的不能再喝了,为了及时给你报警,我骑着马跑了整整两天一夜,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半点儿力气,再喝下去,肯定得直接往桌子底下钻了。” “张胖子。”周黑炭端着酒杯无法往回收,两只铜铃大眼里头立刻开始冒火,“你到底拿沒拿我当朋友,红胡子救过你的命,难道我黑胡子就坑过你,,他手中不过百十号弟兄,两三挺机枪,我这边现在光歪把子就不下十挺,论实力,论名头,哪里比不上他了,你就真的连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我今天可是特地跑來向你示警的,周兄,,。”张松龄笑了笑,拖长的声音回应,“救命之恩你想怎么还,可以画出个道道來,我张某人只要能做得到,绝不推辞就是,可眼下强敌压境,你还光顾跟我说这些,是不是目光太短浅了些。” “嗯。”周黑炭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來,仿佛有人在肚子里放了一把火,“这么说,你就是不打算给我面子了。” 凭心而论,他也不想动手挖红胡子的墙角,然而张松龄的一身本领和其本人的离奇背景,对黑狼帮今后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周黑炭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以便将此人收在麾下,哪怕为此与红胡子翻脸,也在所不惜。 张松龄虽然性子绵软,自己认准的道路却是要一直走到黑,听周黑炭用上了威胁语气,也开始大声冷笑,“面子这东西,都是自己给自己挣出來的,张某大老远跑來向你示警,怎么着也算是你们黑狼帮的客人吧,莫非周兄今天,还打算摔杯为号不成,。” 闻听此言,周围的黑狼帮头目们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來大声抗议,“张兄弟这是什么话,我家大掌柜是诚心想交你这个朋友,才希望你能留下一起打江山。” “姓张的你别埋汰人,不想答应直接走就是,我就不信了,离开了张屠夫,还真得吃带毛猪了。” “拿下你还用摔杯子,老子一只手,就让你竖着尽量横着出去。” “……” “你们这些人,怎么不知道好歹。”见张松龄受到了围攻,跟随他一道前來送信并奉命保护他安全的小邹也忍无可忍,腾地一下站起身,双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 眼看着双方就要当场翻脸,彭学文用力咳嗽了一声,举着酒杯站了起來,先与周黑炭手中的酒杯碰了碰,然后大笑着说道:“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是一杯酒么,哪有这么多说道啊,张胖子跑累了喝不下去,我替他喝了就是,來,周兄弟,彭某先干为敬了。” 说罢,扬起头,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第二章 磨剑 (八 上) 第二章磨剑(八上) 这杯酒拦得不太对时机,但是至少让剑拔弩张的双方都有了向下走的台阶,周黑炭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也将酒杯举到嘴边,“既然彭专员都这么说了,我再逼他喝酒,就有些欺负人了,算了,人各有志,希望将來都不要后悔便是。” 说罢,也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我这个人酒量浅,稍微喝得多一点儿就容易失德,刚才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望张老弟不要跟我计较,咱们兄弟两个,纵使买卖不成,仁义总还应该在的。” “我也是酒喝得有点高了,说话就有点直。”张松龄笑了笑,很大度地回应,“但把话挑开了也好,省得藏着掖着,大伙心里头都难受,。” 如果不是临來之前红胡子曾经刻意叮嘱过,张松龄早就甩袖子走人了,反正大敌当前,周黑炭未必真的敢跟游击队撕破脸,然而既然红胡子还想将两家的合作关系继续维持下去,他就必须强压住火气再停留一到两个晚上,至少也把周黑炭身上发生这么大变化的原因弄清楚再回去复命。 双方心里已经起了隔阂,这顿酒继续喝下去就沒什么意思了,很快,张松龄就打了个哈欠,宣布不胜酒力需要提前离席,周黑炭也顺水推舟,命人将“贵客”领到藤田纯二用过的房间里,喝茶休息。 与日本人的矮小身材相反,军营里的三座二层小楼,修得都非常高大,站在二楼的窗口,可以方便地将半个县城收于眼底,此刻时间已经到了晚上,除了近在咫尺的军营之外,县城内大部分地区都是漆黑一片,很少有人家舍得出钱点灯照明,即便点起來了,也是那种只有一根茅草灯芯的老式菜油灯,闪闪烁烁的只有黄豆大的一点光亮,仿佛坟场里跳动的鬼火。 军营里原本配有一台汽油发电机,可以给部分房间提供照明电源,然而负责管理发电机的日本技工投降后被周黑子不问青红皂白当作普通士兵给枪毙了,发电机就再也运转不起來,无论周黑子的临时指挥部,还是张松龄所居住的临时客房,眼下都只能用电石灯照亮,弄得整座军营都充满了电石特有的臭鸡蛋味道,然而这种极其难闻的并不影响黑狼帮大小喽啰们的雅兴,当晚餐结束之后,他们便扯开嗓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唉哩嗬嗬嗬呀,唉哩呵呵呵呀,唉嘢,。”,调子明快而又乐天。 张松龄站在二楼的窗口听了一会儿,胸腹中的烦躁渐渐平息,内心深处,他对黑狼帮这些爽直的汉子们并不反感,虽然对方今晚在酒桌上的表现实在不怎么友好,直观感觉,周黑炭的今天的一些行为,也不是处于其本人的意愿,而是背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步一步推着他往歪路上走。 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愤愤不平的小邹,张松龄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不是在战场,可很多事情比指挥作战还要麻烦,指挥作战,你至少知道敌军的大体人数和火力配置如何,双方实力对比情况怎样,然而现在,他几乎连对手在哪都不清楚。 唯一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周黑炭身上所发生的巨大转变,不完全是彭学文促成的,彭学文擅长使用阴谋诡计,但彭学文的手段不会这般生硬,并且,从今天晚宴上的每个人表现出來的情况上看,彭学文和他手底下的人与黑狼帮的大小头目之间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双方看向彼此的目光里隐隐已经有了敌对之意。 难道周黑炭真的准备投靠日本人,心里头猛然一紧,张松龄迅速探出半个头,仔细扫视小楼的周围,黑漆漆的角落里,他并沒发现任何人在刻意监视,而如果周黑炭准备接受日本鬼子的招安,自己和彭学文等人,应该是一份相当不错的投名状才对。 正百思不解之际,有一盏马灯忽然在黑夜里晃动着向自己脚下飘了过來,张松龄又愣了愣,迅速将身体缩回屋子内,隔着窗子细看,却见马灯向上移了移,照亮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别躲了,是我。”彭学文促狭地笑着,拎起灯笼大步朝楼内走,“晚上睡不着,过來找你闲聊几句。” “欢迎之致。”张松龄笑着走向楼梯,去一楼迎接彭学文,后者來找自己,肯定不是为了闲聊,但眼下却是自己唯一能获得消息的渠道,无论如何都怠慢不得。 “这位兄弟是,。”彭学文一进门,就看到了紧随在张松龄身后满脸警惕的小邹,故意大声询问。 “邹小树,红胡子的警卫员,现在负责保护我的安全。”张松龄想了想,笑着替双方引荐,“这位是北大的高材生彭学文,我的老朋友,现在身份…….” “专员,察北行政公署专员。”见张松龄沒有让小邹回避的意思,彭学文不得不主动自报家门。 这个官职最适宜对外公开,也最不会引发别人的误会,沒经历过多少风浪的小邹听到后,眼睛里的警惕之色终于淡了些,想了想,笑着向张松龄请示,“张队长,刚才喝了很多酒,我现在想出去透透气,您看……” “尽管去。”张松龄点头答应,“不过别走得太远,黑灯瞎火的,省得遇到麻烦。” “我知道,我知道。”小邹答应着,快步向外边走去,人刚出了门口,随手就将屋门轻轻地关了起來。 “很有眼色的小家伙。”目送着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的另外一侧,彭学文笑着夸赞。 “比不上你身边那几个。”张松龄谦虚地回了一句,然后迅速转换话題,“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周黑炭以前不是这种人,怎么才几天不见,变化就这么大,。” “那还不简单,穷人乍富,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呗。”彭学文撇撇嘴,轻轻耸肩,“等栽过一两次跟头就好了,现在说什么也沒用。” 第二章 磨剑 (八 中) 第二章磨剑(八中) “呵呵。”张松龄笑着摇头,周黑炭今天表现,的确有点儿得意忘形的味道,然而,这一年多的人生经历却告诉他,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象彭学文说得这样简单,至少,这不是答案的全部。 “怎么。”彭学文对张松龄的淡然态度有些不满意,皱了下眉头,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他现在这幅样子,怎么可能听得进任何人的话,,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先别管周黑炭的闲事,多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吧,他今天那杯酒,可是一端起來就沒想着放下去。” “脱身。”张松龄又是一声轻笑,“脱什么身,有你彭学文在这儿,他还敢跟我动武不成。” “那是。”彭学文被拍得好生舒服,得意洋洋地点头,猛然看见张松龄脸上诡秘的笑意,又迅速改口,“我的面子,也不一定总好使,至少在撤出黑石寨这件事上,他不可能听我的。” “不听你的,他还能听谁的,难道他除了你这条线,还找到了别的门路不成,。”张松龄故意做出一幅茫然的样子,瞪大了眼睛继续追问。 “就凭他,被人卖了还帮人数……”彭学文不屑地撇嘴,话说了一大半儿,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不小心上了对方的当,赶紧又将话題往别的地方扯,“他那人犯起混來,向來不管不顾,你跟他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知道他是什么德行。” “他原本是挺简单的一个人。”张松龄笑着摇头,“不过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才几天沒见,我就差一点儿不认识他了,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在背后给他出主意,你知道么,我的彭大专员。” 后半句话与前面的意思截然相反,让彭学文着实有些措手不及,将手摆了摆,大声抗议,“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要是想扣下你,今天就不出面帮你挡那杯酒了。” “说起这事儿,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否则,当时我和周黑炭两个都无法下台。”张松龄又笑了笑,弯下身体,恭恭敬敬给彭学文來的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后者被他吓了一跳,敏捷地向旁边闪了一步,然后伸双手搀扶,“不客气,不客气,咱们兄弟两个还整这么多虚的干什么。” “还得感谢你拼着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不要,赶回來帮我对付小鬼子。”张松龄向后退了半步,躲开彭学文的搀扶,紧跟着又是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 “我,我不是也得到好处了么,。”彭学文不肯受他的礼,再度向旁边闪开。 “这第三个躬,是感谢你这些天來对我的忠告。”张松龄的腰仿佛上了发条一般,刚弹起來就又弯下去,“虽然我沒听你的话,却知道你出于一片好心。” “我…”彭学文被他彻底折腾得沒脾气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回应,“好吧,好吧,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克扣应该分给红胡子的战利品的主意是我出的,为的就是把你给引到这儿來!不过,我可沒想摆什么鸿门宴,只是觉得有些话应该跟你说得更明白些,谁能想到周黑炭这厮现在攀上了高枝,什么事情都不肯再跟我商量。” “攀上了高枝,攀上了谁家的高枝,。”张松龄终于不再给彭学文鞠躬了,皱紧眉头,大声追问。 “表面上是二战区北路军第二百一十一旅的孙兰峰,背地里,谁知道还有那只手伸了过來。”彭学文也终于不再卖关子,摇摇头,叹息着回应,(注1) 这句话并不完全属实,第二百一十一旅是傅作义的班底,也是眼下距离黑石寨最近的一支国民革命军主力,但是傅作义本人并不热衷于收编绿林队伍,二战区北路军司令部也不会轻易跟拆军统局的台,真正在在拆军统局台的是中统,并且做得非常肆无忌惮,然而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他并不想跟张松龄说得太清楚,毕竟后者现在已经加入了八路军游击队,属于军统今后的主要防范对象。 好在张松龄也沒有继续咬住这个话題不放,又想了想,低声问道:“黑狼帮已经被二战区北路军给收编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军统局呢,就对这件事一点儿反应都沒有。” “上头可能另有想法吧,谁知道呢。”彭学文叹了口气,回答声里隐隐带出几分无奈,“眼下周黑炭还在跟北路军的代表讨价还价,估计一时半会儿还答不成协议。” “噢。”张松龄点点头,再度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怪不得周黑炭今天跟我说话时,底气那么足。” “二百一十一旅的代表,就住在斜对面那栋小楼里,周黑炭指挥部也设在里边,随时都可以接受他们的指点。”彭学文走上前,对着不远处另外一座小楼指指点点,声音低沉而又冰冷。 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斜对面的小楼里,此刻却是灯火辉煌,几个身影在二露的窗口晃來晃去,对这边一点儿防备都沒有,或者说根本不屑一顾,如果在张松龄和彭学文两人的位置上架一杆步枪……. 算了,他们毕竟还是友军,用力摇了摇头,张松龄将突然涌入自己脑海的荒唐想法甩出体外,“二百一十一旅那边,许了周黑炭什么好处,。” “应该是一个独立营的番号吧。”彭学文有点儿跟不上张松龄跳跃的思维,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也许还加上一些其他条件,我不太清楚,他们完全把我排除在此事之外。” “你们那边呢,黑石寨是你带人和周黑炭一道打下來的,照理儿,也是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才对。”张松龄略作斟酌,继续追问。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起來,彭学文心里头就更觉得凉洼洼一片,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很是愤懑地回应,“察哈尔北路游击队司令,跟我一起,负责在黑石寨附近开辟敌后游击区。” “就这些,。”张松龄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谓游击队司令,听起來名头响亮,实际上却非常不靠谱,手中有一个排的兵力,官衔就可以是司令,有一个连的兵力,也可以是司令,如果手头掌握了一个师,官衔还是司令,相应地位等级,完全靠当事人自己所掌握的实力而确定,与国民革命军的正规职位和军衔沒一点儿关系,至于军饷军粮,器械补给,恐怕大部分也要依靠自筹,国民政府方面“爱莫能助”。 换句话说,彭学文的上司根本沒拿周黑炭当一盘菜,随便给了个游击队司令的名号,就将其给打发了,也难怪周黑炭毫不犹豫抛弃了军统局,转而接受了第二百一十一旅方面的拉拢。 “主要是重庆那边距离这里太远,局里头即便想多给周黑炭一些支持,也鞭长莫及。”尽管心里头对高层的决定很不满,彭学文依旧主动替军统局辩护。 “你呢,。”张松龄理解地点点头,然后继续追问。 “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专员,察北行政公署专员。”彭学文的回应里透着股子不耐烦,但更多的是懊恼,周黑炭不肯接受军统局伸出的橄榄枝,他这个所谓专员,就差不多成了光杆司令,无论心中有多少奇思妙想,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反而不如沒升官之前,当铁血锄奸团的团长舒服,至少,那时他想干点儿事情,能拉着上百号人跟自己一起动手。 “我只听周黑炭专员长,专员短的叫你,真的不知道你当了什么专员。”张松龄耸耸肩,笑着解释。 “那现在呢,知道了不,满意了不。”彭学文狠狠瞪了他一眼,悻然追问。 “对不起,是我让你受了牵连。”张松龄沒有直接回答,想了想,很郑重地向他表示歉意。 “与帮不帮你无关。”彭学文不想卖人情给他,摇头否认,“我还有别的任务,顶个专员的帽子,比较好办事儿,真的,你别拿这种眼光看着我,好像我就喜欢骗你似的。” 张松龄轻轻叹了口气,沒有接茬,彭学文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般,四下看了看,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小子在二十六路时,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得罪人,此话怎讲,我一个小连副,无权无势的,能得罪什么人。”张松龄被问得一愣,皱着眉头回应。 “那就怪了。”彭学文低声沉吟,然后又迅速摇头,“算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你來之前,红胡子有沒有跟你提起过其他预案,我是说,如果周黑炭死活不肯撤离县城的话,你们游击队准备怎么办,。” “周黑炭帮过游击队大忙,游击队不会眼睁睁看到他被人围攻,却袖手旁观。”张松龄想都沒想,非常坦诚地回答,随即,再度将话題引回自己身上,“你是不是觉得我可能得罪了哪个大人物才跑到草原上避祸的,或者说,你最近又听到了什么风声,。” “沒有,我只是随便那么一问。”彭学文笑了笑,轻轻摇头,“周黑炭因为一个营长的职位就翻脸不认人,你倒好,放着正规军的中校不做,偏偏跑到红胡子麾下做什么队长,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算了,人各有志,沒法勉强,将來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说罢,再不理睬张松龄,将头趴在窗户上看外边的夜景。 几颗流星恰巧从天空中划过,带着靓丽的焰尾,投向不可知的北方。 北方,寒风渐起,有狼在风中长嗥,“嗷,,呜呜,嗷呜呜,,嗷呜呜,。”,孤独而又苍凉。 注1:二战区北路军,傅作义部在抗战初期的番号,孙兰峰时任第二百一十一旅旅长,后任第三十一师师长,第三军军长,抗战后期从日寇手中夺回了大片土地,1049年响应傅作义号召,在绥远率部起义。 第二章 磨剑 (八 下) 第二章磨剑(八下) 一时间,二人都失去的说话的欲望,只是扶着窗台,静静地听四野里的狼嗥,直到夜风将身体内的血液吹冷,才各自叹了口气,重新将窗子关好。 “我去找开水泡茶。”张松龄从桌边捡起一个包裹着厚厚茅草的黑陶茶壶,低声说道。 对方是怀着善意而來,他不想过于怠慢,彭学文却沒有继续在他这里逗留的心情,打了个哈欠,笑着回应,“不用了,伙房那边,估计早就沒人了,我回去休息了,你赶了好几天的路,也早点休息吧。” “嗯。”张松龄的确已经疲惫不堪,从身体到精神都是,点点头,起身送彭学文下楼。 “如果我是你,会尽早离开这里。”一只脚已经迈下了楼梯,彭学文突然转过身,非常认真地告诫,“周黑炭现在已经被别人许下的好处迷了心窍,不再是原來你认识的那个周黑炭了,你留在这儿,除了陪着他一起等死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明天再跟他平心静气谈一谈,如果他不肯听,我再回去跟红胡子想别的办法。”张松龄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你呢,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我还得等上头的指示。”彭学文咧了下嘴,脸上的表情好生无奈,“缴获的电台,周黑炭不肯让我带走,如果现在就离开的话,至少在路上那二十几天,我会跟后方完全失去联络。” “噢。”张松龄理解地点头,由于性格和人生阅历的差异,他与彭学文两个在很多方面都不太合得來,然而他却无法否认,对方跟他一样,做事都极其认真,至少,比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认真。 “早点睡吧,明天还说不定遇到什么事情呢,多积蓄点体力,就能多一分保障!”又低声叮嘱了一句,彭学文快步走下台阶。 “你,你刚才不是说,不是有话要跟我说清楚么。”张松龄追了半步,在背后轻呼,“否则,何必大老远把我折腾到这里來。” “算了,原來有,现在沒了。”彭学文一脚高,一脚低,笑着回头,“你好自为之吧,这边看起來水浅,实际上却未必比其他地方清澈多少。” 说罢,也不管张松龄听懂沒听懂,拎起挂在一楼门口的马灯,快步离开。 最初在战利品分配问題上做文章,他的确图谋的是把张松龄给逼來,然后再想办法劝说或者逼迫对方跟自己一道返回中原,但两天后的一个电报,却令人他彻底改变的主意,那封來自军统北平站的电报里,赞扬了他的机智,夸奖了周黑炭的勇敢,却对收复黑石寨战斗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张松龄,只字未提,甚至连他向上头建议通过老二十六路高层人物來拉张松龄回头的话,都沒做任何回应,仿佛张松龄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抑或不值得上面浪费任何关注。 凭着一个特工的直觉,彭学文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随即又发了一封长长的电报,向自己的授业恩师,军统北平站副站长马汉三寻求指点,结果向來对他耐心有加的马汉三这次却只给他回了四个字,“少管闲事。”,随即便以外出执行任务为名,拒绝再跟他保持联络。 一个枪法奇准,作战经验丰富,战机把握能力超群的中校军官马上就要投奔共产党了,对于一名军统局精英來说,肯定不是什么闲事,在接到恩师的教训那一瞬间,彭学文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带张松龄回中原了,即便对方已经改变主意,也坚决不能,恩师那句所谓“少管闲事”,实际上已经告诉了他很多东西,某个或者某几个连恩师都惹不起的大人物,不希望张松龄再出现于他们的视野,如果张松龄还不知好歹继续往跟前凑的话,对方下一步动作很有可能就是让张松龄永远从这世界上消失。 而接下來那几个第二百一十一旅联络人员的出现,更进一步证实了他的判断,张松龄卷入了某个巨大的漩涡,足以让他自己粉身碎骨的漩涡,那几名联络员中间,至少有一个到两个,不是真正的军人,从对方跟自己打招呼时眼睛里表露出來的轻蔑和敌意上,彭学文甚至能猜到某个人來自哪个部门,毕竟军统局和中统局刚刚分开沒几天,两个部门的精英们们都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对方。 中统局的人肯定不是为了周黑炭而來,虽然他们通过自身对二百一十一旅的影响,给周黑炭和他的黑狼帮开出了更好的招安条件,那么他们來黑石寨的目的,就只剩下了一个,要么是小张胖子本人,要么是小张胖子手里的某样东西。 “国难当头,就不能少给自己人下点绊子,。”回头看了一眼灯火最明亮的那栋小楼,彭学文脸上充满了不屑,无论上峰有沒有指示,他都不会让那几个中统精英的图谋得逞,于公,这是为了中统局的颜面,于私,小张胖子是他的妹夫。 “可小胖子到底招惹了哪路神仙,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中校而已,并且还是“死”后追赠的军衔。”苦苦思索着漩涡背后隐藏的面孔,却始终找不到端倪,这一夜,彭学文睡得非常不踏实,第二天早晨起來,在镜子里便看到了两只巨大的黑眼圈,正准备返回床上睡个回笼觉,耳畔突然传來一阵嚣张的喧哗声,“喂,张兄弟,能不能给我们露一手。” “传说中的百步穿杨呀,这辈子我还真沒见过呢,张兄弟,能不能让我开开眼界。” “露一手,露一手,张爷,露一手。”紧跟着,就是马贼们善意的起哄,声音里隐隐还带着几分对熟人才有的自豪。 “他奶奶的,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对付日本人的时候,怎么沒见你们这么积极过。”彭学文腾地一下跳起來,三步两步冲出门外,那几个打着第二百一十一旅的家伙已经跟张小胖子对上了,以有心算无心,小胖子肯定要吃亏。 还沒等他跑到现场,耳畔突然又传來了两记清脆的枪声,“啪,啪。”,紧跟着,一对南归的大雁从半空中掉了下來,砸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第二章 磨剑 (九 上) 第二章磨剑(九上) “蠢货。”看到猎物从空中打这旋落下,彭学文立刻就不着急了,从口袋中摸出一根香烟塞进嘴里,点着了火,一边吐着眼圈一边慢条斯理往现场踱。 “好,,啊!”当他踱出了七、八步后,喝彩声终于响了起來,起初是发自最先从震惊中清醒过來的少数几个人之口,随后是所有亲眼目睹了猎物落地的马贼,山崩海啸,如醉如痴。 玩枪的人都知道一句行话,,打静不如打动,打地不如打天,能在百米内枪枪命中靶子的优秀射手,未必能击中五十米位置上的移动目标,能打中地面上移动目标的人,未必能打得中天上的飞盘和野鸟,特别是大雁、野鹤和天鹅这三种警惕性强且飞行速度极快的鸟类,要么飞得高出步枪有效的射程之外,要么从人头顶上一掠而过,枪法沒连到家的人连瞄准都來不及,更甭提一枪一只,弹无虚发了。 在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中,张松龄笑呵呵地四下拱手,“献丑了,献丑了,这群大雁往南飞得太晚,个个又冷又饿,飞得实在太低了些,所以才被我侥幸蒙中了两只,若是换上一群正常的,十有七八要放空枪。” “张爷这话就不实在了,您的枪法,我们以前又不是沒见识过。”马贼们都是粗豪汉子,心里头沒太多弯弯绕,听张松龄说得客气,七嘴八舌地反驳。 “对啊,您老这算瞎蒙的,那我们开枪时算什么啊,放炮仗吓唬人玩呢吧。” “是啊,过分谦虚就是埋汰人,大伙都是一起在沙场上打过滚的,您跟我们还谦虚个什么劲儿啊。” “……” 他们只顾自己说得痛快,却沒考虑到新來的那几位第二百一十一旅联络官的感受,先前要求张松龄表演枪法的话头,就是这几位联络官挑起來的,本以为,可以当着众马贼的面儿煞一煞小黑胖子的威风,以便进行下一步动作,谁料非但图谋沒有得逞,反而令小黑胖子的声望更上了一个台阶。 小黑胖子在马贼中的影响力越高,隐藏在联络官中的某两位所担负的任务越难完成,如果仅仅是为了收拢百十号马贼为自己所用,根本沒有必要劳动他们两个这种级别的“大人物”出手,中统总局也沒有必要为此欠下孙兰峰那么大的一个人情。 然而心里头再不舒服,该说的场面话还得说到位,否则,非但会引起小胖子的反感,有可能还会被众马贼们鄙夷,想到这一层,先前带头挤兑张松龄表演枪法的一名中尉军官拱了拱手,大声说道:“弟兄们讲得对,张兄弟的确太谦虚了,穆某这辈子见过的神枪手中,你即便不排在第一位,也肯定在前五名之内,真是令穆某佩服,佩服。” “是啊,是啊。”先前打着要跟张松龄较量一番的其他几名真正的联络员,也纷纷开口称赞,“今天我们几个可算是真开了眼了,我们旅也有不少神枪手,但是象你这样抬手就打,并且弹无虚发的,真的是凤毛麟角。” 昨晚从彭学文口中,张松龄已经知道这几个人的大致來历,既不想跟他们直接起冲突,也不想他们交往太深,笑了笑,非常客气地回应,“雕虫小技,入不了方家法眼,倒是几位刚才指点大伙枪法时说的那几句话,让张某听了之后很有耳目一新之感。” “那都是我们在战场上总结出來的!”真正的军人都比较坦率,听张松龄夸赞自己练兵得法,立刻带着几分炫耀补充。 “怪不得如此简单实用。”张松龄笑着点点头,顺口又夸赞了一句。 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见张松龄对自己赞赏有加,几个真正的军人对他的好感也立刻大增,走上前,带着几分请求的口吻说道:“说得再好,也不如亲手做个示范來得实在,我们几个打固定的死靶子还凑合,真的打活靶子,可是照你差得远了,有什么秘诀沒有,如果有的话,不妨指点弟兄们一二,以后跟小鬼子交上手,弟兄们也能多打死几个。” “哪有什么秘诀啊。”张松龄笑了笑,很坦诚地回应,“我的枪法先是在二十六路特务团跟老兵们学的,随后又跟在山里的老猎户身后练了小半年,所有要领,都跟你们刚才说得差不多,有些地方,甚至还沒你们刚才说得明白呢!” “可我们打不了你这么准。”几个军人对张松龄很有好感,真心实意向他求教。 “是啊,张爷,你就教我们几招吧,我们晚上请你喝酒便是。”周围的马贼们也纷纷开口,请求张松龄指点一二。 大伙先前用的枪支又老又破,所以打得不太准,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反正队伍里有几个枪法一流的炮手在关键时刻能压住阵脚就行了,其他人手中的枪只做个壮声势用而已,真正解决问題的,通常还是靠手中的大刀,但是现在,黑狼帮的弟兄几乎人手一杆三八大盖儿,再把打不准目标的过错推到枪支质量上,就有些太不要脸皮了,所以必须好好跟行家讨教一二,以免被江湖同行们看了笑话。 “有什么招,基本道理都一样,其他全靠个人领悟和子弹堆。”张松龄被大伙缠得沒办法,只好实话实说,“我从第一次摸枪那天开始算起,至少已经打光了上万发子弹,你们大伙如果有同样的条件,估计一个个都早成了神枪手了,哪用得到我來指手画脚,。” “啊。”这回,马贼们都不说话了,上万发子弹,那得多少现大洋來买啊,甭说大当家周黑炭不肯由着大伙的性子糟蹋钱,即便他肯糟蹋,四下里全是鬼子的地盘,大伙又从哪里能找到足够的货源,。 “不然,即便有足够的子弹,也得有足够的耐性才行。”几个真正的军人心里,则是完全另外一种想法,北路军的物资补给也非常拮据,但是如果真的花上万发子弹就能培养出一名神枪手的话,傅作义长官想必也不会吝啬,然而射击这事情,对于刚刚摸到枪的新手才算一种乐趣,对于天天对着靶子瞄來瞄去的老兵们而言,几乎就是一种折磨,除了少数意志坚定者外,大多数人在枪法达到一定水平后,便不愿意再继续坚持枯燥的练习,哪怕是敞开了给他供应子弹,他也提不起太多的兴趣。 “精彩,精彩,听明白人说几句话,胜读一车书。”见张松龄与一二一旅的军官们越聊越投机,姓穆的中尉鼓了几下掌,大声插嘴,“我原來还觉得这句话说得夸张,今天听了几位兄弟关于枪法探讨,才知道前人诚不我欺。” 说罢,拿着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张松龄,只待他接了自己的茬,便要近一步攀交情,谁料还沒等张松龄开口,身背后突然传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那是,跟蠢货说几句话,得折三个月的寿,我原來还觉得这句话说得夸张,今天看起來,却是一点儿都不差,“ 第二章 磨剑 (九 中) 第二章磨剑(九中) “你——!”登时,穆姓中尉的脸就憋成了茄子色,双眼恶狠狠瞪着彭学文,目光凌厉如刀,彭学文却半点都不在乎,迈着四方步挤到张松龄面前,大咧咧地搂住后者的肩膀,“昨天晚上睡得好么,还以为你接连累了好几天,今天早晨能多睡一会儿,沒想到你这么早就爬起來了。” “还行吧,就是有点儿不适应小日本的地铺,太矮,太软,睡得我腰眼儿直发酸,所以赶早起來活动活动筋骨。”张松龄伸了个懒腰,笑呵呵地回应。 “你个有福都不会享的土鳖,那是榻榻米,上面铺着的是美国进口的席梦思床垫。”彭学文用力将手紧了一下,大声嘲笑,“光里边的弹簧,就有半尺多厚,换你们山东人铺的蒲草垫子,一个能换一百个,“ “反正我睡不习惯就是。”张松龄又笑了笑,讪讪地补充,“我们山东的蒲草垫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冬暖夏凉,还隔潮吸汗,给我的感觉比什么席梦思实在多了。” “要不怎么说你土呢。”彭学文撇撇嘴,继续冷嘲热讽,“好在我早就知道你是财主家的阔少爷,否则,真会把你当成走西口过來的流浪汉,行了,咱们不说这些,吃过早饭沒有,如果沒吃的话,就跟我一道出去吃,城北有一家许记饼铺,做出來的烧饼夹肉堪称一绝,再配上碗刚出锅的羊杂汤,保管你全身上下都不觉得酸了。” “那是对夹,赤峰那边的特产。”这回,轮到张松龄开口教训他了,“配羊杂汤吃就太腻了,不如配碗清汤,少许调上一点儿虾皮儿……。” “管他什么汤呢,你去了随便点,吃完了我付账就是。”彭学文大声打断,强拉着张松龄,大步朝军营门口方向走。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谈论吃食,可把在一旁做怒目金刚状的穆中尉给憋坏了,两只眼睛里飞出无数把小刀子,恨不能将彭学文当众千刀万剐,然而彭学文根本不肯再拿正眼往他这边瞧,他也不能冲过去揪住彭学文的脖领子问一问对方刚才话里的傻瓜说得是不是自己,直憋得额头冒火哽嗓生烟,赶在彭学文和张松龄两人的身影消失之前,才终于在二人的背后喊了一句,“张,张兄弟请留步。” “什么事儿,。”张松龄转过身,皱着眉头追问,他不想跟二百一十一旅的人有太多瓜葛,但是也不愿意象彭学文那样给对方脸色看,毕竟第二百一十一旅也是一支很有名的抗日队伍,当得起他张某人的这份尊敬。 “那个,那个……”旁边站着一个來自军统的精英,穆姓中尉很多计策都无法正常使用,嘴唇上下蠕嗫了半晌,才讪笑着将话补充完整,“你,你刚才示范步枪射击,让穆某大开眼界,所以,所以想跟你请教一下如果骑在战马上开枪的要领,有沒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黑石寨独立营这回缴获了很多战马,完全可以组成一支纯粹的骑兵营。” “那我可不敢班门弄斧。”张松龄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手指向周围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马贼们,“他们的大当家周黑炭比我厉害多了,即便在奔驰的战马上开枪,也能百发百中,所以你与其问我这个问題,不如去问他。” “这,这…….”穆姓中尉眨巴着三角眼,心里飞快地寻找其他合理说辞,周黑炭枪法他早就领教过,的确如张松龄说得那样,奔马上开枪也很少射失目标,但是他找张松龄套近乎的目的却不在于探讨枪法,所谓请教,不过是拉近双方关系的一种手段而已,无论张松龄教与不教,都不影响他的下一步举动。 “怎么,穆连长还有别的事情,。”彭学文可不象张松龄那么好说话,眉头一跳,沉声问道,“如果沒什么要紧事情的话,最好等我们吃了饭回來再说,大冷天的,你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听你闲扯。” “沒,沒什么事情了。”穆中尉被挤兑得浑身全是汗,后退了半步,讪讪说道:“只是,只是跟张兄弟一见如故,所以,所以才想跟他多聊几句,你们,你们去吧,我,我继续操练队伍了。” “有病。”彭学文不屑地吐了口吐沫,拉着张松龄,继续大步往军营门口走,才走出四、五步米远,背后却又传來了穆中尉那特有的公鸭嗓子叫唤,“张,张兄弟,请,请留步。” “又怎么了。”张松龄再度转过身,脸上笑容开始变得有些冷。 “我,我肚子也饿了,想跟你们一起去吃对夹。”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穆中尉依旧死皮赖脸地凑了过來,“我,我还沒吃过那东西呢,今天就跟着你们两个一起去尝尝新鲜,彭专员,我不妨碍你们吧。” “你说呢,。”彭学文不屑地反问。 “应该不妨碍。”穆中尉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直接给出肯定答案,“我刚來,对城里的情况不是很熟,如果不跟着你们,自己出去可能找不到地方。” 遇到这种厚颜无耻的家伙,彭学文也沒了脾气,耸耸肩,拉着张松龄转头便走,任由穆中尉如同尾巴一般跟在自己身后。 “我,我真的对张兄弟沒什么恶意。”出了营门,穆中尉快赶了几步,伸手拉住张松龄的另外一边肩膀,“我,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跟张兄弟敞开了聊聊而已,彭专员不必如此小心。” “你最好沒有。”彭学文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硬得象一把钢刀,“他是妹夫,如果有人想害他,或者想通过他來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劝他最好还是掂量掂量,我们老彭家现在虽然比不得当年了,可也不是随便來一个人,就能捏扁揉圆的。” “我…….”穆中尉被说得心里发虚,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放慢,然而想到完成任务之后上头对自己的奖赏,功利之心又迅速盖过了恐惧,晃着屁股重新追赶上來,拉着张松龄的另外一只胳膊,笑呵呵地说道:“怎么会呢,彭专员把我给当成什么人了,张兄弟英雄了得,我赶着跟他交朋友还來不及呢,怎么可能害他,,我只是想跟张兄弟说几句话,说完了之后,立刻就在你们两个眼前消失,绝对不多停留一分钟。” “那你现在就说吧。”张松龄也被此人缠得非常不耐烦,站住脚步,低声命令。 “这,这…….”穆中尉仰起脑袋,左顾右盼,三人已经出了军营有一段距离,附近也沒什么闲人,但有彭学文这个特工同行在场,却令他感到非常忌惮,很多话不得不重新斟酌,以免被对方抓到破绽,再一次搅了自己的局。 “我相信彭兄。”张松龄毫不客气地强调了一句,彻底打消了对方私下交谈的念头。 “那,那我也沒什么可以背着彭专员的。”穆中尉沒有了任何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我刚才听张兄弟说,曾经在第二十六路军里边历练过。” “第二十六路军二十七师特务团一营二连。”过去的经历沒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张松龄坦坦荡荡地回应。 “听说,听说你,你还当过中校,!”穆中尉心里一喜,赶紧趁热打铁,“我是听周营长提过一嘴,心里觉得好奇,像您这么年青的中校,全国估计都找不出第二个來。” “中尉。”张松龄想了想,大声矫正,“中校军衔是个乌龙,当不得真。” “为什么。”自己需要的东西几乎伸手可及,穆中尉紧张得心里头直发颤,不顾彭学文在一旁虎视眈眈,大声追问。 “我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被老乡私下给抬回了家,上边找不到我,以为我落到了小鬼子手里被杀掉了,就追赠了一个中校军衔给我。”张松龄耸耸肩膀,轻描淡写地就绕开了陷阱。 “这个……”穆中尉对张松龄给出的答案非常不满意,沉吟了片刻,继续刨根究底,“就这么简单,,那些老乡也太胆大了,居然敢当着别人的面儿把你搬回家,你旁边的长官也肯答应。” “老乡是为了救我一命。”张松龄笑了笑,淡然回应,“当时急救药品根本供应不上,与其眼睁睁地看着我死掉,还不把我如交给老乡來赌一赌运气,后來做主把我交给老乡的那个长官也殉国了,所以在上头统计伤亡情况时,我就就进了阵亡名单,这种情况在任何大的战役结束后都很常见,沒有必要大惊小怪。” “这…….”穆中尉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急得心里头好像无数爪子在挠,今天哪怕张松龄的话语里稍微流露出半点儿对个人境遇的不满,他也能火上浇油,将对方向自己需要的位置推,谁料张松龄心里头看淡了当年的事情,说起情來波澜不惊,姓穆的就失去了借題发挥的空间,只好暂且放弃最初的图谋,迅速转向下一个陷阱,“那,那你后來伤好之后,怎么不立刻归队啊,,心灰意懒了,还是另有什么原因。” “收留我的老乡被汉奸害死了,我想给他报仇,就追着那个汉奸一路來到草原上。”张松龄笑了笑,用最简练的语言总结,“然后我被小鬼子追杀,走投无路时被红胡子所救,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就干脆投了红胡子。” “红胡子,你是说共产党游击队,。” “嗯,队长绰号红胡子,在草原上非常有名。”张松龄点点头,笑着补充,“不但我佩服他,你们周营长,原來提起他时,也总是挑着大拇指。” “可惜了。”不管张松龄的话头落在什么方向,穆中尉都使出全身的劲儿來往他自己预先准备好的陷阱里头拉,“你都中校了,可以说前程无量,回到重庆去在军委会那边挂个号,随便放出來,至少能是个团长,如果运气好了,甚至旅长都有可能……” “沒什么可惜的。”张松龄大声打断,“那个中校军衔是追赠的,既然我还活着,就不能当真,况且仔细算起來,我只有一年多行伍经历,当个排长勉强合格,再高,就是对底下士兵的性命不负责了。” “话不能这么说。”始终无法让张松龄上当,穆姓中尉急得图穷匕见,扯开嗓子,大声反驳,“上边下令重建二战区一军团,你的老长官孙连仲将军眼下正缺有经验的军官,你既熟悉他的指挥风格,又有大规模会战经验,如果回去帮他,肯定比军委会随便塞给他的那些人强,听我的,你千万别再跟土八路搅在一起了,他们那些人,不会有什么前途。” 第二章 磨剑 (九 下) 第二章磨剑(九下) 坏了,彭学文心里一哆嗦,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姓穆的在这个当口突然提起二十六路奉命重建的事情,肯定不是想帮张松龄,这厮和他背后的中统局拼命拉张松龄回南边去,必然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并且他们所针对的目标,还是连马汉三见到都要退避三舍的大人物,心中缺少城府的张松龄一旦卷进去,结局必定是粉身碎骨。 然而这些话,他却不能直接跟张松龄说,更不能当着一个中统局特工的面儿,明目张胆地向张松龄发出示警,情急之下,只好瞪圆了眼睛向小张胖子猛看,希望对方能从自己的表情中受到一点儿暗示,不要轻而易举地上了中统局的当。 此时此刻,姓穆的中尉也与彭学文一样,眼巴巴地等着张松龄的答复,他虽然沒参加昨天的欢迎晚宴,却从很多人的口中了解到了整个过程,令他不安的是,张松龄居然在黑狼帮中负有极大的正面声望,哪怕是在他拒绝了黑狼帮老大周黑碳的入伙邀请之后,大部分帮众依旧对他心怀好感,并且不认为自家大掌柜被拒绝是一种侮辱,反而认为张松龄这样做,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所为,如果看到黑狼帮此时的繁盛,就毅然抛弃了曾经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的红胡子,他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市侩小人,即便枪法再高明,打仗的本领再出色,也不值得大伙佩服。 这种江湖思维,令穆中尉很无语,同时他也清醒的意识到,在黑狼帮的一亩三分地儿上,自己很难对张松龄用强,即便是大掌柜周黑碳,无论在酒桌上如何摔盘子打碗,如果真的 想要对张松龄动武的话,事先也必须仔细掂量掂量,马贼们非常尊重他们的大当家,却不意味着会盲目遵从一切号令,特别是当一些号令明显违反了江湖道义的时候,他们很有可能会当众表示反对,或者出工不出力,给张松龄创造各种机会翻盘或逃走。 轻易不敢冒犯众怒的危险,穆姓中尉只好另辟蹊径,临來之前,他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充分地了解到张松龄对老二十六路军的感情,所以,在再三拉拢未果的情况下,毅然抛出了老二十六路奉命重建的这个杀手锏,只要张松龄受到对二十六的旧情影响,主动跟自己返回南方,接下來,中统局就完全把握住了事态发展的主动权,届时,叶副局长再面对军统局的毛副局长与军委会的贺大主任,就不会再被二人压制得毫无反击之力,甚至可以找机会把贺大主任对老头子的命令阳奉阴违事情直接上达天听,从而让贺大局长彻底失去老头子的宠信,再也无法站在军统局的立场上对中统局百般擎肘。 一边飞快地在脑海里打着如意算盘,他一边仔细观察张松龄的反应,不肯放过任何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只见张松龄的脸色先是震惊,然后是激动,然后略略带上了一点儿负疚,然后负疚又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风暴过后的万里晴空。 前后不过是三五个弹指的功夫,张松龄却像刚刚爬过了一座大山般,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疲惫,但是,他的脸色却不再难看,目光也如同一口历经了千年风雨的古井一般,不见半点儿波澜,“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轻轻地朝穆中尉点点头,张松龄微笑着说道,“二十六路打得那么英勇,早就应该浴火重生了,孙长官想必也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眼下正是他老人家最忙的时候,我就不回去给他老人家添乱了,等哪天赶跑了小鬼子,我再亲自回去向他老人家汇报,想必他老人家也知道,我们这些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丢了老二十六路的脸!” “嗯!嗯?”盼來盼去却盼到了与自己预料中完全相反的结果,穆姓中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真的不回去了,老,老二十六路,如今可正是用人之际,孙连仲将军当年待你可是不薄。” “所以我才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去给他老人家添乱。”张松龄深深地看了穆姓中尉一眼,仿佛将此人隐藏在心底处的恶念看了个通透,“二十六路不容易,他老人家更不容易,咱们不能让一心为国的人都得不到好报,你说呢,穆先生。” 短短一句话,令穆姓中尉几乎无地自容,面红耳赤地呆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你,不,不知道好歹。” “在人情世故方面,张某的确笨了点儿,却不是个可以随便糊弄的傻子。”张松龄冷笑着回应了一句,丢下又羞又气的穆中尉和在旁边偷笑的彭学文,转身便走。 “哎,哎,你往哪去,对夹铺子在这边。”彭学文见状,赶紧快步从背后追上來,伸手去拉张松龄的胳膊,“不关我的事情啊,真的不关我的事情,我这个人向來言而有信。” “回军营去找我的马。”张松龄用力甩了甩袖子,将彭学文伸过來的手甩得远远,“黑石寨卧虎藏龙,张某笨,惹不起你们,还是躲得远远得为好。” “你不笨,你比某些人聪明多了。”刚刚冷眼旁观了中统局的笑话,彭学文心情大好,一点儿也不在乎张松龄话里对自己的疏远之意,“某些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才真是笨得无可救药,你别搭理他们,有我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也未必是个什么好鸟”张松龄再次甩开他的手臂,冷冷地回应,如果刚才沒有彭学文在场的话,他还真可能一时冲动着了穆中尉的道儿,然而一想到彭学文昨天的古怪表现,他心里就多了几分警醒,再想想第一个通知自己二十六路奉命重建的人居然不是彭学文,心里的警醒立刻又提高了数倍,很容易地就想明白了有人准备拿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做文章。 “哎,你这人,,。”彭学文这回真的被冤枉了,满脸委屈,知道老二十六路重建的消息却故意沒告诉张松龄,他是怕张松龄卷进一场无法预知后果的漩涡,毕竟连马汉三站长都三缄其口,像张松龄这种沒有任何背景的小家伙一脚踏进去,根本沒机会再活着出來。 张松龄也能明白彭学文对自己沒恶意,否则此人掌握了这么一条有利消息,早就兴高采烈地宣布出來,然后静等着自己主动投怀送抱了,但是他却依旧心里觉得堵得难受,不仅仅为了穆中尉的阴谋诡计,而且为了这个国家,已经将三分之二的国土丢给了小鬼子,重庆的某些家伙居然还有精神去勾心斗角,如果他们把互相之间拆台使坏的一半儿精力拿出來对付小鬼子,身后的国家也不至于沉沦至此。 他二人在这边纠缠不清,穆姓中尉也从羞恼中恢复过几分精神头來,拔腿追了几步,冲着张松龄的背影喊道:“张中校,别忘了你还是党国军人,能为国家出力的时候却不服从召唤,如果” “闭嘴。” “无耻。”彭学文和张松龄几乎同时转过头來,冲着穆姓中尉断喝,“别动不动将国家两个字挂在嘴巴上,你不配,你做的那些事情,不配提起国家。” “滚,别让我再看到你,看到你我就恶心。” “你,你们俩”穆中尉被彻底骂懵了,手哆哆嗦嗦往腰间摸,却沒勇气将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拔出來跟对面二人拼命,对面两个人,无论张松龄,还是彭学文,都是在枪林弹雨中打过滚的,心中有了戒备,立刻便杀气逼人,而他所擅长的却是用心杀人,沒等拔枪,气势已经全被对方所夺,勉强把枪掏出來,则等同于老鼠主动舔猫鼻子,找死而已。 “既然有这么多力量搀和进來了,我就不让周黑子为难了,早点儿赶回去,还能再想想其他办法。”骂完了穆姓中尉,张松龄心中的烦燥终于减轻了一些,想了想,和颜悦色地跟彭学文商量,“你手里如果有人会修电台,能不能让他跟着我去一趟喇嘛沟,那边也缴获了一座日本人的野战电台,破坏得不算厉害,如果修好的话,与城里边联系也方便些。” “你让我去帮助游击队,。”彭学文先是愣了愣,随后摇头而笑,“好吧,我让老余跟你走一趟,反正帮一次也是帮,帮两次也是帮,我现在已经债多不用愁了。” “那就谢谢你了。”张松龄收起笑容,郑重向彭学文拱手,对方无论怎样喜欢玩弄阴谋手段,在国家大事上,双脚却始终站得很正,光凭着这一点,就值得他张某人敬重。 “这还是你第一次感谢我。”彭学文摇摇头,满脸苦笑,正准备再调侃张松龄几句,穆中尉已经第二次追上來,冲着他大声提醒,“姓彭的,别忘了你们军统的使命,你现在身为” “滚!”彭学文飞起一脚,将此人踢出老远,“老子帮的是中国人,难道还帮出错來了,,滚得远远的,别再给你们中统丢人。” 穆中尉被踢得连翻几个跟头,趴在地上,满脸鼻涕,眼看着彭、张二人并肩走向军营,沒一个肯再回头看自己,他突然想起当年班超出使西域的典故,顿时勇气倍增,伸手掏出勃朗宁,趴在地上瞄准 “乒——!”一声凄厉的枪响打碎了街头的宁静,几百只进入到城中躲避风寒的沙鸡飞起來,呼啦啦遮住半面天空。 第三章 纵横 (一 上) 纵横(一上) “乒。”“乒。”“乒。”“乒。”张松龄和彭学文两个拔出盒子炮,对准附近的房顶就是一通狂扫,三名普通商贩打扮的家伙先后从屋脊上摔落,掉在地上,气息奄奄,还有一名脊背中了一枪,却沒有立刻从房顶上掉下來,挣扎着翻向屋脊另外一侧,猫着腰,狼狈奔逃。 “我左你右,抓活口。”张松龄看了彭学文一眼,大声命令。 “抓住他,看看到底是谁派进來的。”彭学文冲张松龄点点头,绕过街道附近的一排房屋,朝刺客可能逃走的方向包抄过去。 从始至终,二人都沒再看穆姓中尉一眼,趴在地上肩窝处汩汩冒血的穆中尉跟着一起追也不是,继续在地上继续“隐蔽”也不是,铁青一张毛驴脸,好生尴尬。 直到红胡子的警卫员小邹跑上前,拿盒子炮顶住了他的脑门儿,他才突然如梦方醒,扯开嗓子大声喊到:“抓刺客,赶紧抓刺客,有人要刺杀彭专员,有人要刺杀彭专员!” “别耍赖,我亲眼看到你向张队长背后开枪。”警卫员小邹气得火冒三丈,抬起手,就是一记大耳光,刚才若不是自己及时开枪打中了此人的肩窝,张队长恐怕早就遭了毒手,如今阴谋败露了,同伙也都被张队长和他的朋友乱枪打死,这个姓穆的家伙却又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來,真是要多无耻有多无耻。 “我,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真的不是。”穆中尉被打得眼冒金星,一边在地上翻滚一边大声喊冤,“我刚才,刚才发现了他们,发现了他们图谋不轨,才准备,准备鸣枪,鸣枪示警,不,不信,你看我的子弹,我的子弹肯定沒落到你们张队长身上。” “放屁。”小邹扬起沒拿枪的胳膊,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耳光,“要是伤了我们张队长,我还会让你活着,起來,别耍死狗,否则老子直接拿枪崩了你。” “冤枉,我冤枉。”这当口,穆中尉岂敢承认自己和另外的一伙來历不明的刺客有关联,躺在地上,不停狡辩,“你要是把我崩了,就是杀人灭口,我跟刺客沒关系,沒任何关系。” 遇上一个如此敢做不敢当的孬种,小邹一时也沒了办法,正准备干脆将此人一枪崩掉了事,周黑炭已经带着一大堆人从军营那边冲了过來,看见平素一直拿腔拿调的穆中尉滚得满身泥土,还被小邹用枪顶着头,立刻纷纷掏出了家伙,“别冲动,把枪放下,姓邹的,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警卫员小邹怒不可遏,站起身,用盒子炮朝周黑炭指指点点,“黑胡子,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我们张队长听说白胡子和小鬼子勾结起來要对付你,不顾自己身上有伤,连续跑了几百里路來通知你,可你呢,昨天晚上刚摆了鸿门宴,今天早晨就派这个姓穆的家伙在他背后打黑枪。” “胡说。”周黑炭闻听此言,一张黑黝黝的面孔立刻涨成了青紫色,“我,我什么时候派他做刺客了,,他,他怎么可能是刺客,。” “不是刺客,那你问问,他刚才拔出枪來准备干什么,还有,那边的尸体,到底是谁派进城里來的,。”面对着一圈黑洞洞的枪口,警卫员小邹毫无惧色,狠狠朝地上唾了一口,大声冷笑:“呸,还黑胡子呢,连带着善意上门的客人都谋算,亏我们王队长还拿你当英雄。” 这下,不止周黑炭面红耳赤,一干黑狼帮的大小头目也个个脸上发烫,昨天自家大掌柜借着酒劲儿逼张松龄入伙之事,乃他们亲眼所见,他们虽然沒勇气阻止大掌柜的这种行为,内心深处,却是一百二十个不支持,如果今天早晨张松龄又于黑石寨内遭了暗算,无论下手的人跟穆中尉有沒有关系,他们黑狼帮的脸也都丢光了,此后就是与黄胡子一样的江湖败类,只要提起來,人人都会以手掩住鼻孔。 只有第二百一十一旅來的那几个联络军官不觉得惭愧,举着空空的两手继续向前凑,同时好言好语跟小邹商量,“这位兄弟,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误会,误会了我家穆副官,他,他是文职出身,枪都拿不稳,怎么可能向你们张队长行刺,。” “那你得问他。”警卫员小邹把眼睛一瞪,大声说道:“别过來,再过來我就毙了他,你们就站在那问,只要他实话实说,我就把他还给你们。” “你。”几个人原本准备凑到近处一拥而上将小邹缴械,却沒料到对方如此警惕,只好怒气冲冲地停住脚步,转头向周黑炭求救,“周营长,您看,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姓穆的蹭了老子一身屎,老子还沒找他算账呢,怎么帮你解决?”周黑炭在心里大骂,却不得不想办法缓和气氛,“邹兄弟,你先别生气,老吕,老吴,你们也别再往跟前凑了,邹兄弟是红胡子的人,下手不会沒有分寸,那边不是还有几具尸体么,咱们把尸体抬过來,就知道是不是穆副官指使的了。” “滑头。”“沒担当。”几名二百一十一旅派來的联络军官心中暗骂,对周黑炭这种两不相帮的态度非常不满意,然而他们却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好,那就把尸体抬过來,是不是我们的人,反正一眼就能看清楚。” 说着话,就跟黑狼帮的喽罗们一起去抬地面上的尸体,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彭学文那特有的尖刻声调,“不用忙活了,他们肯定不是來自第二百一十一旅,跟你们家穆特派员也不会承认跟他们有任何关系。” “你说什么。”几名联络官怒气冲冲的扭头,刚好看见彭学文和张松龄两个抬着一名浑身是血的家伙,大步流星向这边走了过來。 “我是说,刺客虽然跟这位穆特派员联手害人,却与第二百一十一旅沒关系,难道几位不同意么。”彭学文一边走,一边冷笑着反问。 立刻,几名联络官全变成了哑巴,因为无论回答同意还是不同意,他们都会落入彭学文的陷阱,倒是黑狼帮的大掌柜周黑炭,知道逞口舌之利谁也不是彭学文的对手,干脆装作充耳不闻,哈哈干笑了几声,大步迎了上去,“厉害,真的厉害啊,我就知道,区区几个刺客,伤不到大名鼎鼎的独狼,还都愣着干什么,赶紧过來把俘虏接过去,咱们把他弄回军营里头,老子有一千种手段让他招出到底受了谁的指使。” “不敢劳动你周营长了,我自己就能让他开口。”彭学文将俘虏的腿丢下,伸手挡开凑过來的黑狼帮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还固若金汤呢,把个城防弄得跟筛子一样,连伪满洲国的刺客都放进來一大堆,要是换了黑龙会的人,连你们周营长的脑袋都得半夜被人摸了去。” “嘿嘿,嘿嘿,嘿嘿”黑狼帮的喽啰们自知理亏,挠着后脑勺,讪笑着退开,几位第二百一十一旅的联络官则想见识一下军统的手段,放弃对小邹的包围,冷眼旁观,只见彭学文弯下腰,缓缓解开俘虏的鞋带儿,一边替对方脱靴除袜,一边笑呵呵地商量,“怎么样啊,,兄弟,你们金队长派你來,具体任务是什么,咱们都是明白人,就别装什么英雄好汉了,如果你想试试我的手段的话,我们军统的弟兄落在你们铁血护国队手里什么待遇,我一样不缺地伺候你。” “姓彭的,是好汉你就给爷爷个痛快。”俘虏一边拼命向后缩腿,一边大声叫骂。 彭学文立刻拔出枪來,毫不客气地朝此人两腿膝盖处各开了一枪,然后继续笑呵呵地商量,“别动,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呢,我的确可以给你个痛快,但是你得配合我一下,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让我怎么好下台啊,乖,把腿给老子伸出來,再缩,我可就朝你两腿中间开枪了。” “姓彭的,你早晚有落到我们金队长手里那一天。”俘虏疼得满头是汗,兀自咬紧了牙关咒骂不止。 彭学文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辱骂自己,一边继续慢条斯理地脱着对方的臭袜子,一边继续温言细语,“乖,看,这回你的腿就不能往回缩了吧,早点儿乖乖配合,我就不让你做个瘸腿鬼了,來,咱们先从右腿第一根脚趾数起,看看你能撑到第几根。” 说着话,用枪口将俘虏的左脚小脚趾压在地上,一点点扣动扳机,“有下注的沒有,第一根一赔一,第二根一赔二,以此类推。” “姓彭的”俘虏奋力挣扎,无奈双腿膝盖已经碎裂,根本无法从抢下夺回自己的脚趾头,彭学文根本就沒想要他立刻就开口,毫不犹豫地将扳机扣到了底,“乒。”盒子炮枪声沉闷异常,俘虏的惨叫声紧跟着响了起來,凄厉得令人不忍耳闻,“啊,,,啊,,” “十指连心呐,记得今年四月份的时候,我有个弟兄落在你们手里,你们可是用铁锤砸烂了他所有脚趾头和手指头才终于给了他一个解脱。”彭学文对惨叫声无动于衷,慢条斯理地用枪口顶住另外一根脚趾头,“还有下注的沒,一赔二了,这根是一赔二,下注地立刻掏银元,买定离手,过期不候。” 马贼们哪还有心情下注,一个个眼睛盯着彭学文,头发根处冷气直冒,见过杀人不眨眼的,他们却谁也沒见过如此冷酷无情的,仿佛那个俘虏根本不是活物一般,“拆卸”起來沒有任何犹豫。 第二百一十一旅的联络官们也给吓住了,心中暗暗后悔不该听了长官的话,大老远跑过來趟军统和中统之间的浑水,姓彭的对中统局也许有所忌惮,不会贸然下手加害,但是对上他们这些普通军官,恐怕心里头沒有任何负担,随便找个罪名栽于头上就可以抓去审问,同样用盒子炮一个个打碎脚趾头,估计坚持不到第三个,大伙就得让招什么就招什么了。 正惶恐不安间,彭学文已经将俘虏左脚的第二、第三、第四和第五根脚趾陆续打碎,并且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了另外一条腿,先前还嘴硬异常的俘虏疼得浑身冷汗,颤抖着嘴唇,有气无力地哀求道:“想问,想问什么你就问吧,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早这样不就结了。”彭学文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笑着问道:“你是第二分队的,还是第三分队的,你们金队长,目前还在长春么。” “第三分队第一小队,我是小组长,他们都是我的组员。”俘虏既然已经认输投降,就不再继续自找苦吃,想了想,抽泣着回应,“我们金队长目前去了北平,这次行动归关副大队长统一指挥,我们第三分队一共出动了两个小队,六十多名精锐特工,大部分都去了镇国公那边待命,我们小组负责潜伏进城内寻找机会。” “寻找机会干什么,里应外合么,城内还有多少你的同党。”周黑炭听得心惊肉跳,抢在彭学文开口之前,揪着俘虏的脖领子追问。 “不,不是。”俘虏小心翼翼看了看彭学文的脸色,继续回答,“不是里应外合,目前也沒其他小组了,我们小组的人都被彭,彭长官和张长官打死了,我们知道中统局和军统局的同行都在城里,就想看看能不能,能不能让他们先自己个自己火并一场,刚才,刚才那位拿勃朗宁的先生枪法太滥,背后那么近距离都沒打中,我们,我们就想帮他补一枪。” “狗日的。”周黑炭气得将俘虏朝地上一丢,转身直奔穆中尉,“姓穆的,你给老子滚出城去,老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周营长,周营长,你,你听,听我们解释。”其他两名打着二百一十一旅旗号的中统特工赶紧跳出來,低声替穆中尉求情,周黑炭却根本不给对方机会,用手朝城门方向指了指,大声怒喝,“滚,你们两个跟着他一起滚,还有谁是中统的人,全给老子滚,大不了老子不当这个狗屁营长就是了,你们中统不要脸,老子的脸还要呢。” 第三章 纵横 (一 下) 第三章纵横(一下) 话音落下,周围立刻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几名肩负秘密使命而來的中统特工知道自己恐怕已经无法完成任务了,个个脸上都是一片死灰,众黑狼帮的喽啰们也明白大伙这次恐怕又失去了将身份洗白的机会,互相呆望着,眼神里充满了惋惜与不甘。 倒是彭学文,既成功的阻止了中统局的阴谋,又顺手抓住了伪满洲国派往黑石寨的奸细,心中好生得意,装模做样地冷眼旁观了片刻,笑呵呵地朝周黑炭拱手,“周营长,你这话说得就太过分了,你的营长委任状是军事委员会颁发的,又不是他们中统颁发的,中统的人想拿你当枪使,军事委员会却是真心想招揽你和你们黑狼帮的众位豪杰,不信你问老吴和老孙他们,他们二百一十一旅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啊,是啊。”联络官中,几名真正來自第二百一十一旅的军人异口同声,“我们二百一十一旅的孙旅长对黑狼帮的众位豪杰可是仰慕的很,但是周营长您也知道,咱们军人有时候做事会身不由己,中统局那边非要派了人跟着一道过來看看,咱们也不能直接开口拒绝不是,。” 周黑炭原本就非常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营长职位,此刻既然有了足够的台阶,便不再板着面孔死撑,想了想,大声说道:“俺老周读书少,不明白什么这局那局,但俺老周却知道,国难当头,咱们不能光顾着窝里边斗,你们第二百一十一旅如果想让调俺老周的队伍打鬼子,俺老周这条命就是你们孙旅长的,可是如果想让俺老周拿起枪來对付曾经一道打鬼子的兄弟,对不起,这样的命令,俺老周绝对不敢听。” “周营长这话说得在理,我们第二百一十一旅,就是冲着您敢跟小鬼子呲牙,才特地找上门來的。”听周黑炭的口风里头已经有了转圜余地,几名真正的军人赶紧大声表态。 “今天的事情,完全是姓穆的家伙自作主张,我们孙旅长最烦窝里斗了。” “是啊,是啊,他们中统局是中统局,我们第二百一十一旅是二百一十旅,彼此之间沒有关系。” 军人们红着脸,陪着笑,艰难地做起了原本不该属于自己份内的工作,一个个窘得汗流浃背。 “那周某刚才的话就多有得罪了。”周黑炭点点头,顺着军人们铺好的台阶一步步往下溜,“不过把丑话说在前头,总比关键时刻推三阻四强,几位回去可以告诉你们孙旅长,他这份知遇之恩,周某绝不敢负,他日若有召唤,哪怕前边是刀山火海,周某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转过身,他又迅速板起面孔,“穆副官,周某刚才的话不知道你听清楚沒有,。” “听,听清楚了,听清楚了。”穆中尉又羞又气,心里恨不得直接拔出枪來将周黑炭当场处决,脸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追悔莫及模样,“周营长暂且息怒,刚才的事情,实在是一场误会,误会。” “误会不误会,你自己说了不算。”周黑炭把眼睛一瞪,厉声呵斥,“周某一直拿你当贵客,但是既然你不肯遵守做客人的规矩,周某也不敢再收留你这样的客人,你走吧,带上你们所有中统局的弟兄,周某在黑石寨内,不想再见到你们几个。” “这”穆姓中尉还想再解释几句,周黑炭却不肯给他任何机会,将头向李老九歪了歪,大声喊道:“老九,送客。” “是。”李老九大声回应着,伸出手,架住穆姓中尉的腋窝,“走吧,穆副官,你先到城外找个阴凉地儿处理一下伤口,坐骑和行李,我一会儿就找人给您送过去。” “周营长,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咱们事先说好了,事先不是说好了”穆姓中尉双腿拖地,拼命挣扎,奈何力气远不如李老九大,肩窝处又刚刚挨了一枪,被李老九半拖半架,一路抗议着朝南城门走去。 其他两名中统特工见顶头上司已经被架走了,自己也沒脸面再赖着不肯离开,恨恨地瞪了彭学文一眼,转身跑向了城门口。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在街道拐弯处消失,周黑炭又堆起笑容,轻轻向彭学文和张松龄拱手,“彭专员,张兄弟,真对不住,周某交友不慎,让你们两个受惊了。” “哪里,哪里,是他们居心叵测,怪不到你周营长头上。”彭学文笑了笑,以江湖礼节抱拳回应,“刚才俘虏交待的话。” “我都听见了,听见了。”事关黑石寨安危,周黑炭沒法不认真对待,“沒想到伪满洲国的汉奸,居然也盯上了这里,彭专员尽管放心,回头我就派人将城里的旅店挨个搜查一遍,只要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的,都先抓起來好好招呼一番再说。” “应该不会再有刺客的同党了,但小心一些总沒什么坏处。”彭学文对自己的审讯水平非常自信,点点头,笑着补充,“这个俘虏已经沒任何价值了,具体如何处置他,还请你这个黑石寨的主人來做决定。” “彭专员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周黑炭大咧咧地一挥手,笑着说道,“來人,将这厮架到路边去,给他一个痛快。” “是。”两名喽啰大声答应着,从地上拖起已经生不起任何反抗心思的俘虏,架到路边,一刀割断喉咙,然后又走到其他几名躺在血泊中的伪满特务身边,无论对方是否还有气,统统在咽喉处抹上一刀。 干脆利落的杀人动作,令留下來的第二百一十一旅军官们,心中又是一凛,连日來,他们欣赏了马贼们的粗鲁和豪爽,却很少见到马贼们狠辣果决的一面,直到今天才霍然发觉,原來周黑炭等人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随便可以糊弄的土鳖乡巴佬,相反,这些马贼们非常懂得把握机会,非常懂得如何为他们自己争取最大的好处而又不受外來力量的控制,倒是他们这些自诩为见多识广的家伙,在不知不觉间,被马贼们利用了好几次,并且所收获的东西,远远大于自身的付出。 周黑炭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舍不得那张营长委任状,又不想让别人插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所以才利用中统局的人临时起意刺杀彭学文和张松龄二人之一的由头,将穆中尉等人赶出了黑石寨,随即他又干净利落地处置了俘虏,杀鸡儆猴,以免來自第二百一十一旅的联络官们日后对自己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至于穆中尉当时行刺的目标到底是张松龄还是彭学文,到底跟伪满洲国的特务有沒有事先勾结,他根本不感兴趣,反正营长职位他已经拿到手了,胆敢对自己指手画脚的讨厌家伙也都滚蛋了,那些无关大局的细枝末节,沒必要深究。 接连解决了好几个潜在的内部隐患,周黑炭心里高兴,接下來再跟张松龄交流,也就坦率了许多,“兄弟你冒着性命危险前來给我送信,我就跟你交个实底儿,这黑石寨呢,我是绝对不会主动让出來的,大不了跟白胡子拼个两败俱伤,也不能丢了咱中国人的脸,不过呢,我会尽快把城里的百姓赶到城外去,以免他们受了池鱼之殃,我们黑狼帮的老弱和彩号也会尽早送到别的藏身处去,不会把他们留在城里干等着白胡子上门來杀。” “王队长所率领的援军已经在路上,我跟他汇合之后,就立刻返回來帮你的忙。”见周黑炭已经决定一条路走到黑,张松龄便不再多浪费时间,想了想,笑着跟对方提出告辞。 这回,周黑炭沒有勉强他入伙或者留下,尽管把他留下來,对黑狼帮今后的发展会带來非常大的好处,“那我马上让人帮你准备干粮,见到红胡子后,你跟他说,无论他带多少兵赶过來,我周某人都念他的情,等独立营过了眼前这关,你我两家就是铁杆儿兄弟,无论是谁从中挑拨离间,独立营都不会主动将枪口转向红胡子的人。” “那就有劳周营长了。”张松龄点点头,很自然地就将周黑炭的称呼与他的官职链接在了一起,俗话说多个朋友多一条路,以喇嘛沟游击队目前的实力,选择与周黑炭做盟友,总比选择他做敌人要强。 “我让老余现在就跟你去修电台。”答应张松龄的事情绝不会反悔,彭学文在旁边低声宣布。 “一旦电台修好,我会让它随时跟城里保持联系。”张松龄想了想,郑重承诺。 “到时候听听你家王队长什么意思。”彭学文不相信张松龄能在这种事情上做主,笑了笑,不置可否。 二人又低声敲定了一下每天的电报交流时间,和密码选择之类的细节,很快,就拿出了一个简单的联络方案,待把一切都商量得差不多了,路上吃的干粮也被独立营的伙夫们给收拾停当,周黑炭亲手从马厩中牵出了张松龄的东洋大白马,又命人将刚刚缴获到的日本改良战马也牵出了三匹,作为给张松龄的礼物,供他和警卫员小邹、军统特工老余三个在路上换乘。 有了这三匹良驹代步,张松龄返回的速度提高了将近一半儿,只用了一个白天和一个黑夜的功夫,就与带队前來增援黑石寨的红胡子汇合到了一起。 “他是不是舍不得弃城,。”早就预料到了周黑炭的反应,沒等张松龄向自己汇报,红胡子就笑着询问。 第三章 纵横 (二 上) 第三章纵横(二上) “他现在兵强马壮,对敌情认识有些不足。”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就空手而归,张松龄觉得有点儿沒面子,红着个脸,讪讪地回应。 “也是,怎么着黑石寨都是座县城,换了我,恐怕也舍不得轻易放手。”红胡子笑了笑,主动替张松龄找台阶下,“既然他不肯离开,咱们就想想还有沒有别的办法好了,你累了吧,赶紧下马歇歇,还有这位兄弟,如果不嫌弃了话,也请一起下马喝杯奶茶。” “这位是军统局的老余,是个电讯高手,我请他过來帮咱们看看那座缴获的电台。”张松龄闻听此言,赶紧替身边的人做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王队长,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红胡子。” “欢迎,欢迎。”红胡子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大步走上前,亲手拉住老余的战马缰绳,“我正愁拿那个电台沒办法呢,扔了可惜,想修好又沒那本事,如果余兄弟能修好它的话,可真是帮了我们游击队大忙了,至少,以后跟城里联络,不用再派人來回跑了。” “王队长不必客气。”來自军统局的老余是个非常谨慎的人,翻身跳下马背,冲红胡子轻轻拱手,“余某也是半路出家,水平非常有限,具体能不能修得好,还要看电台的被破坏的程度。” “半路出家也是出家人,总比我们这些门外汉强,总之一句话,无论修好修不好,游击队都承你这份人情就是。”红胡子笑了笑,非常客气地说道,“先坐下喝碗奶茶,电台我沒有随身带着,马上安排人手回去拿,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工具,也请列个单子给我,我马上安排人去准备。” “常用工具我已经随身带來了。”老余想了想,轻轻摇头,“如果需要用到更复杂的工具,估计这附近也买不到,算了,等见到了实物再说吧,我尽自己最大努力就是。” 这话说得稍微有些傲,却非常符合黑石寨一带的实际情况,与长城以南的北平、天津、保定和张家口等地相比,黑石寨一带属于完全的蛮荒之所,甭说复杂一些的电子工具和常用备件,就连电灯泡和电话机,都是难得一见的高级奢侈品,普通百姓几乎听都沒听说过,更甭提买回去当家什用了。 红胡子知道对方说得都是实情,也不愿做沒意义的口舌之争,又笑了笑,伸手将老余往弟兄们临时架起來的篝火堆旁请,“那就先喝茶,边喝咱们边商量该怎么弄,这里距离喇嘛沟有七八十里地,可能需要小半天时间才能”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你们游击队的营地里修,修好之后也好早点儿回去覆命。”不知道是临时起意,还是在來之前就做好了相关打算,老余骤了下眉头,笑着打断。 “去喇嘛沟,。”红胡子的回答声陡然提高了数度,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也好,营地内的条件肯定比野地里强得多,老吕,等会儿你亲自给余兄弟带路,把他领到咱们营地那边,小郑,你也跟着去,给余兄弟打下下手。” “是。”副队长吕风和游击队员小郑两个大声领命,看向军统老余的目光里,却充满了警惕。 其他一些游击队骨干也皱起眉头,悄悄上下打量老余和张松龄,对于前者,他们心中有着本能的排斥和不信任,对于后者,却有些因为亲近而产生的苛求,‘这小张胖子,做事也太冒失了些,明知道姓余的是军统特务还上赶着往家里头领,生怕别人摸不清咱们的底细不是,’ 刚刚加入游击队才半个月的张松龄心里,哪里有那么强的门户观念,在他看來,只要彭学文的人不刻意找游击队麻烦,什么军统不军统,就无所谓,况且眼下国共之间也一直高调地宣扬着合作,请军统的技术人员帮游击队修理一下电台,应该不算什么太出格的举动,至少,不会比先前红胡子明知道自己可能是军统特工却依旧赶來相救的举动更出格一些。 “我更老余一起回营地吧。”联想到游击队现在技术人员匮乏的实际情况,张松龄主动向红胡子请缨,“电器方面的知识,我原先多少了解过一点儿,回去后可以给老余打个下手,也能临时跟他请教一下电台具体该怎么用。” “你想学发报,。”红胡子兴奋地反问了一句,随即用力点头,“哈,我差点忘了你是国立中学的高材生了,好,好!那就让你跟老吕陪老余回营地,小郑留下,修好电台之后,你们立刻带着电台赶过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几名游击队骨干好像喝水呛到了气管,不约而同地大声咳嗽了起來,为了避免周黑炭被白胡子包围,游击队这回几乎将所有还能战斗的将士,包括一些轻伤号都拉了出來,如今留在营地内的只有重伤号和上不得战场的后勤人员,红胡子却安排刚刚加入队伍沒几天的张松龄带着一名军统局特工去营地,万一这两个人心中有什么不良图谋, 红胡子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大伙一眼,然后从行李中取出茶砖,一边亲手为客人烧制奶茶,一边很随意地向张松龄询问,“在黑石寨里,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刚把你派出去我就开始后悔了,周黑炭那家伙志向远大,保不准,他会把你直接给扣下,还好,他多少还顾着点儿江湖道义,沒真的那样做,否则,我就是拼着跟他翻脸,也得把你给抢回來。” “他倒是沒那么无聊。”张松龄听得心里头暖烘烘的,笑了笑,轻轻摇头,“但是此刻城里边的情况的确有点儿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红胡子沒有回头,一边往茶壶里边放奶,一边信口追问。 沒等张松龄回应,正在旁边等着喝茶的军统特工老余敏感地站起身,笑着说到:“你们先聊着,我去附近解个手,马上就回來。” “余兄弟不必客气。”“余大哥”红胡子和张松龄先后出言阻拦,但是老余依旧借着解手的由头主动躲到了数十米之外。 “这老余倒是个谨慎人。”望着对方在寒风中踱步的身影,红胡子带着几分欣赏口吻说道。 “都是铁血锄奸团的精锐,周黑炭能拿下黑石寨,多亏了他们帮忙。”张松龄点点头,低声介绍,“以前我跟您提起过的彭学文,是他们的头,这回因为拿下黑石寨有功,刚刚升了察北行政公署的专员,但是他却和周黑炭之间关于如何安置黑狼帮问題起了隔阂,眼下周黑炭已经接了晋绥军第二百一十一旅的橄榄枝,中统局的人,日前也出现在了黑石寨中,不知道具体打得是什么主意” 用尽量简短,却尽可能精确的话,他将自己在黑石寨内听到、看到和遭遇到的事情,向红胡子做了个概括性描述,后者听得直皱眉头,咬牙切齿的半晌,才叹息着回应,“这帮王八犊子,甭看沒本事对付日本鬼子,对付起自己人时,手段多着呢,等修好了电台,你尽快送老余回去,你那位姓彭的朋友恐怕已经被中统的人给盯上了,万一知道他派老余來帮咱们的忙,少不得要有一场大麻烦。” “沒事,他现在估计已经是债多不愁了。”想起彭学文此刻的尴尬处境,张松龄忍不住摇头苦笑,由于中统局和晋绥军方面的插手,周黑炭现在已经彻底自立门户,彭学文这个所谓的察北行政公署专员,眼下手头既掌握不了黑石寨的钱粮,又沒有半个士兵,实际地位与沒升官前差不多,甚至还沒有当初做锄奸团长时來得自在。 “那咱们也不能拖累朋友。”红胡子不像张松龄那样沒心沒肺,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他三番五次帮咱们的忙,如今遇到困难了,咱们也不能站在旁边看他的笑话,这样吧,等修好了电台,你发报将他约出城來,我跟他偷偷见上一面,如果他这个人真的可交的话,说不定,我有办法让他在这边站稳脚跟。” 张松龄一听,立刻喜出望外,将身体向前凑了凑,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办法,您能让周黑炭” 话问了一半儿,他也觉得自己过于异想天开了,周黑炭率领黑狼帮加入晋绥军第二百一十一旅已经成为定局,作为共产党游击队的队长,红胡子即便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把手伸进晋绥军里头去,况且以周黑炭那官迷性格,也不可能放着晋绥军独立营的营长不做,转过头來再去接军统那边给的什么游击司令的委任状,除非红胡子还能帮他从军统局那边争取到更好的条件。 “办法我正在想。”红胡子笑了笑,满脸神秘,“但也不是沒有任何头绪,可能需要很多人一起努力,最关键还要看彭兄弟本人,愿不愿意跟我交这个朋友,你先别急着打听,先去跟老余一道把电台修好,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等你们两个带了电台赶过來,估计我这边也将办法想差不多了。” 第三章 纵横 (二 下) 第三章纵横(二下) 不让帮过自己的人吃亏,这是红胡子做事的一贯原则,虽然他现在并沒有能力给彭学文以补偿,但是既然他说了要想办法给,就一定会努力去做,对此,张松龄一直深信不疑,虽然他跟红胡子交往的时间并沒多久。 “你在读书时就加入共产党,是么。”來自军统局的老余对张松龄的反应非常不解,在路上找了个跟后者单独相处的机会,低声询问。 “沒有啊。”张松龄被问得莫名其妙,侧转头,诧异地看着老余的眼睛,“彭学文沒跟你说起过么,当年我差一点儿就跟他一道去了南京,之后受了汉奸的伏击,逃命时跟他走散了,才阴差阳错地加入了老二十六路。” 关于自己与张松龄之间的过往,彭学文的确跟几个心腹手下都交代过,此刻再次被张松龄亲口证实,老余当然不会怀疑其中有假,想了想,又继续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加入的共产党,在二十六路时,还是在山中养伤的时候。” “沒有啊,你怎么一直以为我是共产党呢,我根本就沒加入。”张松龄摇了摇头,回答得非常坦诚,“我对共产党的理念一点儿都不了解,怎么可能加入他们,,况且二十六路当年跟共产党打得你死我活,怎么可能容忍队伍里有共产党人活动,倒是国民党,本來冯安邦师长说要领我入门的,后來仗打得太忙,沒等他腾出功夫來,我已经住进了野战医院,然后就跟大部队失散了。” 这个细节,老余倒是第一次听说,想想张松龄在老二十六路军那飞机一般的升迁速度,有一个将军做他加入国民党的领路人也并非沒有可能,然而,这就让他愈发无法理解张松龄对红胡子的信任了,双方既沒有共同的信仰,也沒有共同的利益,甚至连彼此间的生活阅历也大相径庭,在他看來,象张松龄这种读过很多书,家底又算得上丰厚的人,应该对红胡子不屑一顾才对,怎么会才匆匆见了几次面,就飞蛾扑火般追随其左右,。 “那为啥他说什么你都信,。”想想自己刚才亲眼所见的游击队形象,质问的话从老余嘴里脱口而出,总计还不到一个连的兵力,其中还有不少是轻伤员,还说要帮彭专员在此地站稳脚跟呢,他拿什么帮,用嘴吹么,手里沒有点真金白银,谁肯听他信口开河,。 “原來你刚才都听见了,。”张松龄终于明白了对方在怀疑什么,忍不住摇头而笑,“你耳朵可真够灵的,离着那么老远都能听得见。” “我最初是搞电讯监听出身,耳朵不灵能行么,!况且刚才你们两个说话的声音那么大,我想听不见都不容易。”军统老余被说得脸色一红,梗着脖子自辩。 “好在我刚才沒说你们彭专员的坏话。”张松龄笑了笑,沒继续在被偷听的事情上纠缠,“实话跟你说了吧,在见到红胡子之前,我曾经跟很多共产党人打过交道,但沒有任何一个,让我对他象对红胡子这样佩服,至于加入游击队的事情,也是因为这里的队长是红胡子,而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别的信仰,实际上,到现在为止,我对共产党的那套理念,依旧一无所知。” “这”老余眨巴眨巴眼睛,不再说话了,他还是无法理解张松龄的选择,但是他却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东西,仿佛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要将其捅破,就能看清楚对面的全部,不但可以解释张松龄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中校军官不做,却跑到塞外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投奔共产党游击队,甚至连国民党最近一段时间在民间的声望被共产党越拉越远的原因,都能揭示得一清二楚。 但是,这层窗户纸却坚韧无比,让他无论费多大力气捉摸,短时间内,都无法将其参透。 参不透,是说明付出的努力还不够,作为军统局北平站内一名非常有上进心和责任心的骨干,书卷气很浓的老余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能够亲手捅开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而在此之前,与共产党的人做多角度、全方位接触,就是必要的积累过程,其中包括深入到对方的基层,充分探索每一处细节。 报着深入了解未來对手的目的,老余在游击队的营地足足逗留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头上,才当着副大队长吕风和张松龄两个人的面儿,将原本破坏得就不十分严重的野战电台重新修好,并且手把手地指点张松龄,以事先约定的简单商用密码,向黑石寨发送了第一串电波,“这里是喇嘛沟游击队,我部已经星夜驰援贵部,请介绍城外敌军情况。” “这里是国民革命军第二百一十一旅独立营,贵部驰援兵马已经到达城外,驻扎于大烟墩,敌军刚刚渡过大黄水,距离黑石寨还有一天一夜路程,具体规模尚在侦查中。”很快,黑石寨便发回了响应电文,惹得电台周围看热闹的游击队员们暴发出一片欢呼。 “电池还可以再用一段时间,如果找不到新的电池更换,可以尝试用精盐粉延长其使用寿命。”一边利落地收起家什,老余一边大声介绍。 “谢谢,太感谢了,真的太感谢了。”副大队长吕风高兴得连嘴巴都无法合拢了,握住老余的手,感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一座完好的电台,对游击队來说意义非常重大,通过它,游击队不仅仅可以及时与周黑炭部沟通,一道对付日本鬼子和白俄匪帮的联手反扑,更可以直接跟上级单位取得联系,听取上级的指导,并将这边的情况及时向上汇报,而在此之前,游击队跟上级军分区之间的联系,则完全靠交通员骑马传递,非但要在途中耗费大量的时间,信件和交通员本人的安全,也无法得到可靠保证。 “既然电台已经能用了,咱们赶紧带着它去跟王队长汇合。”张松龄不了解游击队先前的窘迫情况,所以心中的兴奋劲儿也沒有其他人那么强,很快,头脑就冷静下來,把注意力又放回了眼下的战事当中,“按道理,白俄土匪应该早就杀到黑石寨城下了,怎么拖到现在才过河,,王队长他们居然沒进城,而是将队伍驻扎在了大烟墩附近,到底是因为什么,那边地势虽然高,四下里却沒什么遮挡,晚上风又那么冷,弟兄们日子肯定非常难过。” 听张松龄说得郑重,副队长吕风也迅速从兴奋中回过神來,用力点头,“的确,咱们得赶紧过去,顺便再给王队长他们运一批炒米和肉干。” 其他留在营地内的后勤人员和伤员一听,赶紧开始帮忙做相关准备,很快,马车便被套好,物资补给和电台也被陆续装上车,副大队长吕风叫过留守营地的游击队骨干,仔细叮嘱了一番,然后带着张松龄和老余下了山,再度风驰电掣般往黑石寨方向追去。 一路上三人都提心吊胆,惟恐赶不上两军交战,结果谁也不愿提休息的茬儿,白天晚上强撑着行军,好在最近一段时间草原上气候平稳,并沒有突然降下暴风雪,大大小小的马贼们前些日子又被游击队杀了个屁滚尿流,尚未恢复实力,故而三人除了辛苦一些之外,倒也顺风顺水,只花了四天不到,就又跟红胡子汇合到了一起。 “白胡子带了六百多人过來,但是沒有直接攻打县城。”与三人做了简单寒暄之后,红胡子立刻将话头引向正題,“小鬼子和镇国公的队伍也过來了,还带着另外三支蒙奸,总人数大概在五百上下,也沒有直接攻城,与白胡子的人马互为犄角,驻扎在城北,我估计他们还在等别的同伙,但具体是谁,目前还沒侦察清楚,彭专员和周营长两个的意思是让老余先留在咱们这边,帮忙操作电台跟城里保持联络,如果小鬼子先向游击队发起进攻,接到咱们的电报之后,独立营就会立刻出城攻击他的侧翼,如果小鬼子不顾游击队在侧贸然攻城,游击接到城里的电报后,随时可以出发去抄小鬼子的后路。” 防守一方的战术很简单,特别游击队和独立营之间可以保持有效电讯联络的情况下,复杂的是进攻一方的动向,鬼子、白俄与蒙奸三家无论在人数上还是装备上,都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然而他们却屯兵于城下,迟迟不肯发起进攻,这就有点让人摸不到边际了。 “明天早上,我准备派骑兵向镇国公那边发起一次试探性攻击。”粗略介绍完了敌我双方情况之后,红胡子继续说道,“老余用电台通知城里,让他们暂且在一旁观战,小张,你抓紧时间休息,明天早晨的战斗结束之后,我有新任务给你。” “什么任务,。”张松龄一听有任务,立刻就來了精神,不顾身体的疲惫,大声追问。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要根据明天早晨的试探结果才能做决定。”红胡子又是微微一笑,满脸诡秘。 第三章 纵横 (三 上) 第三章纵横(三上) 连续大半个月都是在马背上渡过,张松龄早就累得筋疲力尽,闻听红胡子命令自己抓紧时间休息,立刻道了个谢,随便找了间别人搭好的临时帐篷钻了进去,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长,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被外边零星的枪声给炒醒,凭着当年在老二十六路军养成的本能,张松龄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盒子炮,一个轱辘爬起,半个身子已经冲出了帐篷,才猛然看到帐篷里好像还站着其他两个人,回过头,大声问道:“怎么回事,,哪里在打枪,!王队长已经跟蒙奸打起來了么。” “赵中队长正率领骑兵试探敌军的虚实,还沒跟他们短兵相接,王队长见你睡得香,所以才沒让大伙叫醒你。”帐篷内其中一人名叫郑小宝,曾经跟着张松龄一道骚扰过小鬼子的车队,心里头早就对眼前这位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神枪手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张松龄问得焦急,立刻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如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來。 另外一个人则是军统局的老余,看了张松龄一眼,撇着嘴说道:“亏你还是打过娘子关战役的呢,居然睡得这么沉,枪已经响了好一阵子了,要是敌人杀上來,你早已经成了俘虏。” “嘿嘿,睡迷糊了,睡迷糊了。”张松龄笑了笑,讪讪地解释,自从娘子关下跟老部队失散以來,他还是第一次睡得这样沉,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一般,连噩梦都不会做半个。 “王队长说了,张队长你今天白天的任务就是睡觉。”见自己的偶像被外人鄙夷,郑小宝立刻跳出來替张松龄辩解,“再说,有我爹和赵队长他们在,敌人哪那么容易就杀进营地里头來,。” “睡梦中被小鬼子偷袭得手的多了,事前个个都信心十足。”老余耸耸肩,继续对着身边的电台比比划划。 “你!”郑小宝气得火冒三丈,却又不能对客人过于失礼,瞪圆了眼睛看着老余,胸口上下起伏。 “余大哥说得也沒错。”张松龄将盒子炮插回腰间,伸手拍了郑小宝一巴掌,“小鬼子的确非常善于把握机会,当年在娘子关,沈,沈团长就是因为过于疲惫,沒有防范,被小鬼子占了一个大便宜。” 他说的是当年八路军团长沈重道白天狠狠教训了小鬼子一顿,夜里却又被小鬼子摸进了指挥部一事,非但郑小宝沒有听说过,军统老余也是第一次听人提起,然而当二人的兴趣都被勾起來之后,张松龄却又突然意识到此刻拿这场战斗当例子并不是非常合适,笑了笑,转回帐篷中,低头去寻找自己睡觉前解下來的另外一把盒子炮以及子弹袋、匕首等零碎物品。 “王队长,王队长说你刚从外边回來,对很多情况都不了解,让我”见张松龄慢吞吞地收拾起了行装,郑小宝挠了下自己的脑袋,大声说道,“让我过來跟着您,无论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安排我去做。” “沒啥要帮忙的地方,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张松龄刚才起得太急,神智多少还有些迷糊,摇了摇头,顺口回应。 “王队长让我以后都跟着你。”郑小宝又强调了一句,声音里头带上了几分焦急。 “跟着我,跟着我干什么,。”张松龄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追问,旋即,便想起了自己现在是游击队的新兵总教头,而郑小宝曾经向自己请求拜师学习枪法,做师父的赖在被窝里头不肯起床,做徒弟的当然不能把师父一个人丢下独自跑到前边去看热闹。 “你到前边给赵队长助威去吧。”想明白了郑小宝着急的原因,张松龄笑着吩咐,“连着跟赵队长学习一下怎么指挥骑兵。” “哎。”郑小宝答应一声,掉头就跑,刚冲出了十几步,却又将身体猛然刹住,转过脸,期期艾艾地问道,“您,您不过去,过去给赵队长助威么,。” “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去。”张松龄笑着挥挥手,示意郑小宝不必等自己,然后将自己浑身上下又检查了一遍,笑着向老余发出邀请,“你一起去看热闹么,还是在这里另有任务,。” “已经跟城里头联络过了,暂时沒什么新任务!”來自军统局的老余伸了个懒腰,跟在张松龄身后往帐篷外边走,“不过是百十人规模的战斗,能有什么看头,,你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 话虽然说得冷淡,他还是跟在张松龄背后一道走向了山坡下,隔着老远,就看见赵天龙骑着黄骠马,拎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在两军之间的地段冲着敌人大声咆哮,“枪法都是师娘教的么,打了这么半天连老子的寒毛都沒擦到,快滚回家去放羊去吧,就这准头还出來混,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呢。” 如此嚣张的举动,令镇国公麾下的一众蒙奸们怒不可遏,纷纷端平了步枪、骑枪,冲着黄骠马不断扣动扳机。 只可惜他们的枪法准头有限,而赵天龙的又刻意跟他们保持在四百米直线距离之外,呼啸飞來的子弹只是在黄骠马的身前身后的草地上打出一道道青烟,却根本奈何不了赵天龙分毫。 见到蒙奸们的表现如此差劲,在游击队阵前呈疏松队列慢慢移动的一众骑兵们也纷纷扯开嗓子,大声挑衅,“喂,对面的伙计,你到底会不会放枪啊,不会就别浪费子弹了,把枪拿过來,老子好好指点指点你。” “喂,枪法是跟师娘学的吧,别出來丢人了,赶紧回家放羊去吧,马上就要下雪了。” “喂,早晨沒吃饭么,连枪都拿不稳” 嚣张的呐喊声伴着凌乱的枪声,在黑石寨城下此起彼伏,城头上观战的周黑炭部听得热闹,很快也扯开嗓子加入了进來,“喂,爷们儿,水平忒次了些吧,就这两下子还出來现呢,早点滚回家抱孩子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哄笑声从城内响到城外,连绵不绝。 “乌合之众。”军统局的老余是少数几个脸上沒有笑意的人之一,撇了撇嘴,低声点评,“这哪里是打仗,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要是放在关内” “这边和关内的情况不一样。”张松龄有点受不了此人的傲慢,低声打断,对于经历过大兵团会战的他來说,眼前的这种战斗方式,的确有些象小孩子过家家,交战双方的举动都太儿戏了些,包括在敌军面前卖弄骑术的入云龙。 但是,草原上的实际情况与关内有着巨大差别,无论从双方的兵力投入角度还是从后勤供应角度,草原上都支撑不起关内那种动辄十万人以上的大规模会战,而交战双方的武器配备标准,也远不能跟关内双方的正规部队同日而语。 换句话说,关外的小鬼子和蒙奸队伍跟关内的小鬼子、皇协军相比,只能算三流中的三流,而游击队们眼下的情况,也谈不上兵强马壮,敌我双方是下驷对下驷,倒也旗鼓相当,无论使出多么离奇的招数,都算是量力而行,沒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更不必抱着一幅兵法大家的模样冷嘲热讽。 “倒也是。”在张松龄这里碰了个软钉子,老余的态度稍微放端正了些,收起脸上的傲然神色,定睛细看,只见赵天龙拎着铁皮喇叭在蒙奸队伍正前方兜了两个圈子,突然丢下铁皮喇叭,一人一骑由横转纵,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直奔七窍生烟的镇国公而去。 “杀。”其他三十几名骑兵同时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跟在赵天龙背后,组成一个稀疏的刀锋型队伍,狠狠地捅向了蒙奸队伍正中央。 “乒、乒、乒。”镇国公麾下的蒙奸们惊慌地开枪,却依旧效果聊聊,赵天龙等人冲得太快太急,而蒙奸们一个多月前才被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个联手教训了一回,心有余悸,根本沒胆量仔细盯着黄骠马背上的人看,更甭提端稳了枪支从容瞄准。 转眼间,赵天龙和他麾下的骑兵们就冲出了一百多米,并且还在不断继续加速,而对面的大多数蒙古私兵们却在慌乱中打空了枪里头的子弹,根本來不及重新装填,拉着战马的缰绳,不断向队伍的两翼挤,唯恐被已经冲起了速度的入云龙迎头撞上,成为对方的刀下之鬼。 “机枪,机枪,给我拦住他,拦住他们!”镇国公保力格也吓得冷汗直冒,扯开嗓子,大声命令机枪手赶紧开火阻截。 “哒哒哒,哒哒哒”蒙奸队伍前的两名轻机枪手扣动扳机,冲着赵天龙等人射出成串的子弹,一名游击队员被子弹击中,胸口处冒出数点血花,其他游击队员则和赵天龙一样迅速來了个镫里藏身,凭借娴熟的骑术增加敌军机枪手的瞄准难度,令对方无法继续扩大战果。 又有两匹战马中弹,悲鸣着双膝跪倒,将自己的主人摔出老远,镇国公保力格麾下的蒙奸们哈哈大笑,冲着受伤的游击队员指指点点,他们的得意只持续了不到五秒钟,很快,游击队中的马克沁与拐把子就都咆哮了起來,“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几个精确地点射,将蒙奸队伍前的轻击枪手们统统送上了西天,(注1)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刚刚更换过的枪管的马克沁喷吐出长长的火舌,舔进蒙奸的队伍,保力格和他麾下的蒙奸们登时就被打懵了,丢下十几具尸体,抱头鼠窜。 旁边掠阵的藤田纯二见状,赶紧组织火力支援,奈何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败,他手中只剩下了三挺轻机枪,无论从火力密度,还是从机枪射程方面,都远不及游击队的马克沁和拐把子组合,才刚刚打了两个弹夹,就被压得再也打不出持续节奏,连带着队伍中小鬼子们也遭受了池鱼之殃,被马克沁接二连三地扫下坐骑,躺在血泊中大声哀鸣。 “给白胡子发信号,请他火速支援保力格。”藤田纯二抢在成为马克沁的目标之前跳下了坐骑,趴在地上大声叫嚷。 几颗信号弹飞上天空,画出一道道诡异的痕迹,藤田纯二许下重金礼聘而來的白俄匪军按照双方约定,携带着轻重武器,迅速向战场左翼移动,还沒等他们移动到位,两声凄厉的尖啸突然从小山坡上响起,紧跟着,就是两声剧烈的爆炸,“轰。”“轰。” 尘烟滚滚,血肉横飞,跑得最快的数名白匪被迫击炮弹直接送上了天,变成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大炮,红胡子有大炮。”见多识广的白俄匪徒们厉声惊呼,再也不敢继续向保力格部靠拢,乱纷纷朝來路退去。 “嗖。”“嗖。”又是两声恐怖的尖啸,炮弹以肉眼可见的轨迹砸进白俄匪徒队伍中,带起更多的尸骸。 九七式步兵炮优秀的射程和巨大的威力,在红胡子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挨了当头炮的白俄匪徒们顾不上再管蒙奸和日本人的死活,纷纷跳下坐骑,原地卧倒。 就在他们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赵天龙带着一个排的游击队员已经冲进了蒙奸队伍内,手中钢刀借着马速奋力一抽,便抽起数颗血淋淋的头颅。 “啊,。”未被砍中的蒙古伪军被迫应战,奈何胆气已丧,队形又混乱不堪,被陆续冲过來的游击队队员们一个接一个砍落坐骑,人仰马翻。 “别恋战,跟上,跟上。”赵天龙劈手从背后砍死一名蒙古伪军,扯开嗓子大声命令,为了避免成为机枪的靶子,在发起冲锋时,他与麾下战士们尽可能地保持了疏散队形,这种古老的骑兵攻击队形可以有效地降低敌军机枪的准度,却同时也极大影响了自身的攻击力,在摆脱了机枪的威胁后,第一时间便需要做出调整。 “跟上赵队长,跟上赵队长。”骑兵们按照平素的训练要求,纷纷放弃追杀对手,果断向赵天龙靠拢,虽然动作略显生疏,却绝不拖泥带水,很快,他们的战马就汇聚在了一起,以黄骠马为核心,聚合成了一堵高速移动的刀墙,所过之处,当者四分五裂,(注2) 注1:拐把子,二战期间日制重机枪,因为形状怪异,被称为拐把子,与歪把子轻机枪一道,被鬼子和中国游击队大量使用。 注2:墙式冲锋队列是在近代骑兵冲锋中所采用的普遍战术,然而随着机枪的出现,墙式冲锋便不再适合战场,轻骑兵的冲锋再度退回十七世纪前的分散队形,移动中队形变换组合,也成为骑兵作战的重要手段。 第三章 纵横 (三 下) 第三章纵横(三下) 刀如墙,人如虎,赵天龙带着一个排的战士,在蒙古伪军的队伍里横冲直撞。 镇国公麾下的那些蒙古伪军们自从开始学走路时就开始骑马,几乎每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骑手,然而面对这样一座高速移动而來的刀墙,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选择了主动退让,沒办法,谁也沒生着三头六臂,无法同时应付这么多把钢刀,即便仗着优秀的骑术能侥幸拼掉对方一个,也会被左右两侧的钢刀砍成肉片,根本沒希望再活着跟敌人脱离接触。 也有少数几个沒被刀墙的气势吓倒,王府侍卫长宝音便是其中之一,将坐骑稍稍拉來了一点儿距离,他猛然一磕战马的小腹,高举着日制骑兵刀,直扑刀墙的左侧边缘。 “入云龙,有本事就跟老子单挑,单挑,"一边拼命催促胯下坐骑提速,他一边大声叫嚣,目光却始终盯着刀墙的左侧最边缘处那位游击队战士,准备从侧面寻找突破点。 “入云龙,入云龙。”另外四名王府卫士受到宝音的提醒,一边叫喊着赵天龙的绰号,一边催动坐骑紧随宝音身后,从正中央突破刀墙不容易,从末端却未必找不到地方下口,毕竟冲过來的游击队队员人数有限,所组成的刀墙只有单薄的一层。 “右转,就像咱们平时训练的那样。”赵天龙丝毫沒有在意对方的挑衅,冷静地下达了转向命令,“是。”弟兄们大声回应,以赵天龙为中心,右侧的战马速度稍稍放慢,左侧的战马速度稳稳加快,动作有点儿僵硬,却绝不拖泥带水,整个队伍在高速移动中做了个负三十度旋转,象一把锉刀般迎向了前來送死的宝音。 “入云龙,入云龙”习惯了单打独斗的宝音哪里见过这种战术,叫嚣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子,人和马却來不及再改变方向,借着惯性一头扎向了刀墙左翼,左翼倒数第六位战士抬手给了一刀,左翼倒数第五位战士抬手给了他一刀,左翼倒数第四位战士抬手给了他一刀,左翼倒数第三位战士抬手,刀却落到空处,王府侍卫长宝音惨叫着栽于马下,前胸处由低到高,依次出现了三条半尺长的刀口,鲜血如泉水般往外喷涌。 “啊,,。”跟在宝音身后的王府卫士们发出厉声惨叫,一边胡乱挥舞着钢刀遮挡,一边拼命拉紧战马的缰绳,他们不想步宝音的后尘,然而这个愚蠢的动作,却令他们的下场更为凄惨,胯下的战马被勒得扬起前蹄,不知所措,对面的刀墙却毫无停顿地平推过來,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推下马背,剁成一团团肉泥。 “受伤的退到第二排,保持队形,继续碾压。”赵天龙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大吼。 “保持队形,继续碾压。”“保持队形,继续碾压。”游击战士们大声重复中队长的命令,调整坐骑速度,弥补好队伍中刚刚出现的缺口,继续高速向前推进。 先前在与宝音等人交手时受了伤的两名游击队战士则主动放慢马速,将身体藏进了刀墙背后,由于合力对敌的缘故,他们身上的伤口都不太大,还有足够的体力与整个队伍共同进退。 分进合击战术和墙式队形训练的时间有点儿短,所有游击队的战士当中,只有身边这三十來人勉强达到了最低要求,但用这些勉强达标的新手对付镇国公麾下的伪军却绰绰有余,毕竟后者刚刚经历过一场惨败,队伍中有很多人都是刚刚被强征入伍的牧奴。 沒有受到任何外部干扰,游击队的攻势只停顿了短短一两秒钟,就再度重新展开,战士们肩膀并着肩膀,马头挨着马头,钢刀高举,齐头并进,只有三十來个人,气势却仿佛千军万马。 再沒有伪军胆敢前來挑衅,所有挡在刀墙前方的人,都迫不及待地将坐骑拨偏,退向刀墙的两侧,实在來不及退避者,则以最快速度拨转马头,将后背豁给游击队员们,亡命奔逃,不求跑得最快,只求能跑过自家的同伴。 游击队员们则从背后追过去,从容地用钢刀收割來不及逃走者的头颅,平素以命换命的骑兵对决突然变得简单至极,不幸被追上的蒙古伪军连反抗的勇气都沒有,抱着脑袋,将头贴在马鞍子上,任人宰割,而刀墙两侧的伪军们则毫不犹豫地继续往远处躲,唯恐躲得稍微慢一些,自己就成了下一个被宰割的目标。 “左转,目标保力格,注意队形。”赵天龙沒心思在已经失去斗志的小杂鱼们身上浪费时间,刀锋向镇国公保力格指了指,再度发出变阵命令。 高速移动中的刀墙再度转换方向,左翼前突,右翼拖后,在伪军惊恐的目光下,做了一个接近正九十度角的调整。 这个动作比先前那个难度大得多,以至于刀墙右半边出现了一个明显折断,但游击队员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題,互相提醒着,弥补了缺陷,而周围的蒙古伪军们却连阻挡一下的勇气都沒有,白白地错过了反攻的良机。 “跟上。”赵天龙又大声招呼了一句,策动坐骑,缓缓压向镇国公保力格,整座刀墙在他的指挥下,以同样的速度不疾不徐向前碾压,先前在刀墙左侧,偷偷庆幸自己沒有成为砧板的伪军们这才发现大难临头,惨叫一声,撒腿就跑。 游击队员们推着溃兵,继续向保力格迫近,遇到任何阻碍,无论是人还是战马,统统一刀剁翻,在前进中,他们慢慢熟悉自己刚刚演练了沒多久的战术,在前进中,他们的信心越來越强,越來越高,慢慢达到顶点。 刚刚被强征入伍才一个多月的牧民们彻底崩溃,争先恐后地逃离战场,相对训练程度较高的伪军头目们则尽量避开刀墙的正面,不敢跑得太快,也不敢跑得太远,以免战后受到军法的严惩,蒙古人的阵地一下子就变得支离破碎,到处都是试图逃走的溃兵,到处都是找不到主人的战马,无论是谁稍不小心摔下坐骑,都会迅速被踩成一堆肉泥。 混乱的场面,给敌我双方都造成了极大的干扰,很多伪军根本不想螳臂当车,却因为來不及逃开,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刀下之鬼,更多的伪军和无主的坐骑则成了游击队的“开路先锋”,被刀墙硬推着涌向镇国公保力格和他的嫡系亲信,将亲信们挤得人仰马翻。 “顶上去,给我顶上去。”镇国公保力格连眼珠子都红了,不光因为恐惧,更多是因为羞愧,手中这批蒙古骑兵,是他与日本人讨价还价的重要依仗,虽然战斗力不尽如人意,但至少数量上还值得一提,谁料他平素老挂在嘴边上的兵力优势,在游击队打击下,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大笑话,四倍于敌的数量,却连十分钟都沒能坚持住,就彻底被冲垮了,无论他动用任何手段,都无法再将他们组织起來。 “顶,顶不住了,赶紧撤到太君那边去吧。”作战经验相对丰富的老梅林腾格尔凑到保力格身边,大声建议,“太君,太君那边枪多,可以,可以用枪阻拦他们。” “枪,。”保力格愣了愣,旋即发出疯狂的咆哮,“机枪,让藤田太君赶紧用机枪扫,用机枪把他们统统杀光,去,你赶紧去跟藤田太君说,让他不要有任何顾忌。” “他,他”老梅林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家主人,双腿沒做丝毫移动,敌我双方都搅成了这般模样,怎能再随便动用机枪,,一梭子子弹扫下去,恐怕倒下的十个人里边有九个半是自己人。 “去啊,愣着干什么,赶紧去。”保力格才不管机枪打过來会死掉多少伪军,那些家伙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他的牧奴,价值比不上一匹好马,而失去了日本人的支持,他恐怕连自己的牧场和国公府都要拱手送给别人。 老梅林对镇国公保力格忠心耿耿,却沒忠心到可以替他邀请日本鬼子屠杀自家同胞的地步,最后看了一眼丧心病狂的保力格,毅然冲卫兵们喊道,“我去挡住入云龙,你们护着国公爷去日本人那边,如果日本人那边也挡不住,就赶紧离开,咱们以后有的是报仇机会。” 说罢,拨转坐骑,逆着逃命的人流向前冲去,花白的头发被风吹起來,仿佛有无数条白色的丝线在空中飞舞。 “你去哪,你给我站住。”保力格被老梅林转身之前最后一眼给激怒了,端起王八盒子,冲着此人的背影比比划划,贴身侍卫们冲上去夺下了他的枪,抬着他朝日本人那边退去,一边退,一边不断回头老梅林的背影张望,目光中说不清是钦佩还是惋惜。 “我,我要枪毙你们,枪毙你们。”镇国公保力格奋力挣扎,大声威胁,却起不到任何效果,被亲卫们抬着,强行抬入日本鬼子的阵地,已经全部下马待命的鬼子兵们立刻分出一条通道,将他们让了进去,随即重新用步枪将通道重新堵死,枪口笔直地指向紧跟着溃败下來的伪军。 “让开,让开,敢冲击阵地者,杀。”几名精通汉语的小鬼子用东北话大声威胁,不准溃兵将混乱往自家阵地上引,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伪军们哪里肯听,停滞了一下,互相拥挤着继续向前闯,负责“接应友军”的鬼子中尉立刻动了怒,毫不犹豫地压下了指挥刀,“乒乓乒乓”,久违了的枪声再次于战场上响起,慌不择路的蒙古伪军们差异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慢慢绽开的血迹,仰面朝天栽倒。 第三章 纵横 (四 上) 第三章纵横(四上) “撃ってうって。”鬼子中尉津武良森面无表情,喝令部下继续向蒙古伪军开火,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些胆小的家伙冲到近前來,否则入云龙就可以推着溃败的蒙古人给帝国武士们來一个倒卷珠帘,一个多月前,津武良森刚刚吃过类似的亏,这回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入云龙的阴谋得逞。 “乒、乒、乒。”三八式步枪的射击声此起彼伏,在溃败下來的蒙古伪军面前,钩织出一条死亡的封锁线,跑得距离鬼子阵地最近的一整排伪军连人带马象割麦子一般倒了下去,紧跟着就是第二排,侥幸沒被子弹射中的伪军们完全被打懵了,愣愣地带住坐骑,既不敢继续向鬼子阵地靠拢,又不敢回头迎战赵天龙,完全成了一具具活靶子。 “火力压制!接赵队长他们回來。”站在半山坡上的红胡子将鬼子的反应看了个清清楚楚,方向望远镜,大声命令。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马克沁发出了愉快的咆哮声,打得日军阵地上尘土飞溅,虽然因为距离太远,杀伤效果有限,却让小鬼子无法抬起头來专心向赵天龙等人瞄准,只好撅着屁股朝距离自己最近的目标胡乱扣动扳机。 这下,蒙古伪军们的情况更惨了,几乎是被小鬼子当作重点消灭目标,一个个陆续从马背上掉下來,倒在血泊当中。 好在赵天龙等人今天只是为了立威,并沒想着将他们赶尽杀绝,发现小鬼子开始不分敌我痛下杀手,立刻将马头拉偏,同时大声命令,“小鬼子急眼了,第四阵型,撤。”。 “第四阵型,第四阵型。”战士们互相提醒着,按照平时的训练撤退阵型,将队伍由横向纵旋转,然后彼此拉大距离,从溃兵中间象烟花一般四散撤远。 几名被吓傻了的溃兵不知道躲避,被游击队员们顺手消灭,大多数溃兵都本能地选择了避开,谁也沒勇气上前阻挡一下,更甭提与日军做出有效配合,转眼间,游击队员就跟蒙古伪军脱离了接触,在赵天龙的带领下,兜着圈子,向黑石寨方向迂回,背后失去了压力的伪军们这才回复了神智,惨叫一声,追着游击队的身影向远方逃去。 “混蛋,废料,沒有任何用途的废料。”鬼子中尉津武良森被伪军们拙劣的反应气得七窍生烟,抓起一杆步枪,继续对着溃兵们的后背痛下杀手,如果这些家伙不故意添乱的话,大日本帝国的士兵完全可以将入云龙等人一一射下马背,而现在随着这些家伙的胡乱跑动,帝国士兵的视野被搅得一塌糊涂,当然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去对付入云龙。 战马全力冲刺时速度极快,前后只用了二十几秒时间,游击队的骑兵们就跑出了足足四百余米,看看大伙已经都撤到了鬼子兵的精确射击距离之外,赵天龙向身后做了几个手势,再度拨转马头,游击队的骑兵们纷纷追在了他的黄骠马后,行进中,慢慢汇合到一起,排着双列纵队,缓缓绕向红胡子所处的山岗。 津武良森岂肯就这样放仇人离去?不待顶头上司藤田纯二下令,扑到一挺轻机枪前,就准备组织火力拦截,但是,他的手却被刚刚升任的中尉的酒井高明用力按在了地上,瞪着同样一双通红的眼睛,后者咬牙切齿地命令:“不要冲动,津武君,千万不要冲动,红胡子的重机枪,就在对面山坡上等着你呢。” “呃。”津武良森楞了楞,愕然抬头,恰恰看见游击队的马克沁重机枪转过來,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 无论在射程方面,还是火力密度方面,采用条状弹夹供弹的歪把子,都跟采用帆布弹链供弹的马克沁不能同日而语,虽然后者比前者早诞生了将近半个世纪。 津武良森不敢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暴露自家队伍中最后一挺歪把子轻机枪的位置,招來马克沁的全力报复,咬破了嘴唇,低声咆哮,“难道就让他们这样大摇大摆地撤回去,藤田长官刚才为什么不下命令进攻,为什么,这是耻辱,耻辱,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火烧。”酒井高明一只手死死压着津武良森的胳膊,另外一只手迅速将歪把子从自己身边挪开,以免马克沁重机枪真的扫到这边,让自己遭受池鱼之殃,“共产党刚才主要针对的是蒙古人,不是咱们,咱们已经遭受了很大损失了,在战局不明朗之前,沒有必要主动吸引共产党游击队的火力。” 这纯粹是小商贩的鼠目寸光,不怪他军旅生涯一路坎坷,津武良森无法赞同酒井高明的观点,推开对方压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再度抓向歪把子,“无论如何不能让游击队继续嚣张下去,我们必须” “津武中尉,注意你的行为。”身后突然传來的藤田纯二的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将他反击的热情彻底浇灭,津武良森恨恨地回过头去,看向自家上司的目光中充满了轻蔑,藤田纯二则毫不犹豫地跟他展开对视,两只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如同两把刀,寒气迫人。 津武良森愤怒地跟自家上对视着,对视着,终究沒勇气当众抗命,低下头,大声回应,“哈伊,长官。” 藤田纯二却不愿跟他继续纠缠,疲倦地摆了摆手,低声命令:“回到你应该在的位置,什么时候发起总攻,不需要你來决定。” “哈伊。”津武良森叹了口气,灰溜溜地朝自己的岗位爬去,整个人都像被霜打过的庄稼般,提不起半分精神。 其他几名低级军官望着他的背影,目光里边充满了同情,平心而论,他们沒觉得津武良森做错了什么,包括他刚才不经藤田纯二允许,擅自指挥部下向友军开枪的行为,都非常值得称赞,然而藤田纯二毕竟是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官,有权命令他们做任何事情,虽然此人在军中已经威望尽失,但是在此人被上司撤职之前,他们任何抗命行动,都可能将自己送上军事法庭,甚至被此人直接执行战场纪律。 “蠢货,沒有脑子的蠢货。”盯着津武良森的背影,藤田纯二心中大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目前他麾下这些残兵败将的实力,根本不可能独自应付红胡子和黑胡子的联手一击,而花费好大力气才请來的白俄援军,却因为他开的条件都是暂时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一直不肯使出全力,那帮家伙以不讲信用而闻名,如果关键时刻突然给大伙來一招坐山观虎斗,大伙就谁也甭想再活着看到富士山了。 “酒井君,你去联系一下白胡子,问问他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发起总攻。”一直将津武良森目送回他应该在的位置,藤田纯二回过头,大声吩咐,由于连续在八路手上吃败仗,很多底层军官开始对他阳奉阴违,因此,藤田纯二尽可能地将任务都安排给可靠的心腹去执行,以免中途再出新的变故,“顺便告诉他,我答应过的条件,一定可以做到,甚至可以帮他们跟关东军总部联络,在靠近内外蒙古边境的地方,给他们安排一个地方,象满洲国那样,让他们白俄人自治。” “哈伊。”侥幸被藤田纯二列入心腹范围的酒井高明痛快地答应了一声,猫着腰朝白胡子的战旗跑去,津武良森已经要发疯了,其他几个中尉、少尉们的精神也都不太正常,与其陪着他们一道送死,不如先跑到白胡子那边躲一躲,至少,白胡子跟游击队沒那么大的仇,不会动不动就想跟对方拼个玉石俱焚。 还沒等他跑到白俄人的队伍内,对面的小山坡下已经又传來了入云龙的挑衅声,“还有送死的沒有,赶紧出來一个,老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这个中国马贼,真是可恶。”酒井高明瞧瞧扭过头來,对着赵天龙怒目而视,他看见这个刚刚将蒙古皇协军队伍搅了个七零八落的家伙,骑着他那匹标志性的黄骠马,再度于两军阵前兜起了圈子,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的嚣张。 “还有送死的沒有,赶紧出來一个。”刚刚在蒙古伪军当中杀了一个來回的游击队骑兵们,策马跟在赵天龙身后,用同样嚣张的口吻大声邀战,包括几个身上明显带着伤的,也挥舞着钢刀,寸步不落。 骑兵,他们是骑兵,从远古时代就于百万军中直取上将首级的兵种,即便到了机枪大炮时代,依然记得自己不肯老去的骄傲,永远不老。 “还有送死的沒有。”“还有送死的沒有。”“还有送死的沒有。”邀战声在天地间回荡着,一波波钻进小鬼子和白俄匪徒们的耳朵,将他们刺激得两眼冒火,七窍生烟,却沒有任何人肯策马出來反击。 “还有送死的沒有。”“还有送死的沒有。”“还有送死的沒有。”见小鬼子和白俄土匪们迟迟不做回应,山坡上严阵以待的其他游击队员们也扯开嗓子大喊了起來,由于不必担心敌军放冷枪偷袭,他们声音居然比骑在马背上的赵天龙等人还要高出数分。 “还有送死的沒有。”“还有送死的沒有。”“还有送死的沒有。”早就在城墙上将赵天龙领军踏阵雄姿看了个饱的周黑炭部也开始凑热闹,五十多人在李老九的带领下同时从城墙上探出半个身子來,冲着藤田纯二所在位置大声挑衅。 这下,可小鬼子队伍中的底层军官们可真恼羞成怒了,一起拥到藤田纯二身边,敦促他下令发起总攻,“长官,请务必下令出击,“ “我们的人至少比共产党游击队多,即便沒有白俄人配合,也可以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长官,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不能忍受这种侮辱,你必须立刻做出正确决定。” “长官,请下命令,我们愿意发起玉碎冲锋。” 不得不说,以下克上素來就是日军的传统,眼见着麾下的军官们已经准备向自己发起“兵谏”,藤田纯二只好无奈地点头,“好吧,诸位,不等白俄人的答复了,能不能洗刷耻辱,就在” “嘀嘀嘀,嗒嗒嗒,嘀嘀嗒嗒”一阵清脆的唢呐声,将他的话直接憋回了肚子里,在远离进攻方一侧的城墙下,上百名骑兵突然杀了出來,当先的人正是周黑炭,手擎一把大刀,威风凛凛。 “有埋伏。”藤田纯二顾不上再向红胡子发起进攻了,本能地下令全军戒备,“所有人各就各位,机枪手做好准备,掷弹筒集中火力” “嘀嘀嘀,嗒嗒嗒,嘀嘀嗒嗒”又是一阵清脆的唢呐声,另外一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來的人马出现在战场外围,兵锋所指,正是白俄土匪的软肋。 “嗖,嗖。”恐怖的炮弹破空声再度响起,两枚九七式步兵炮弹一左一右,落在白鹅土匪的阵地两侧,溅起大团的烟尘。 “交叉试射,交叉试射。”原本就犹豫不定的白俄土匪们惊慌失措,居然跳上马背,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跑去,根本不管自己事先跟日本人有沒有约定,(注1) “撤。”藤田纯二也终于又杀伐果断了一回,推开包围着自己的下层军官,直接跳上了战马,“撤退,全部撤退,津武良森中尉率令第二小分队留下掩护,其他人立刻撤离战场。” 沒有白俄人的支援,光是冲上來的周黑炭部,就足以将他们全部消灭,先前还叫嚣着要发动玉碎攻击的鬼子军官们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跳上坐骑,尾随藤田纯二绝尘而去,只剩下津武良森和第二小分队的十几个倒霉蛋,趴在地上,盲目地朝奔袭而來的周黑炭部、赵天龙部两支队伍放着枪,垂死挣扎。 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淹沒在马蹄的洪流里,周黑炭和赵天龙各自带着队伍从小鬼子的尸体上踩过,高大的身影上洒满了阳光。 注1:交叉试射,炮兵基本战术之一,用两颗炮弹画出预定攻击范围,然后就可以攻击两颗炮弹落点之间的任何位置。 第三章 纵横 (四 下) 第三章纵横(四下) 一个半月前,二人还都是无拘无束的绿林好汉,此番再度于战场上重逢,却一个成了晋绥军的营长,一个成了八路军的骑兵教头,想想昨日,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你刚才”比起感慨世事无常,周黑炭更关心的是赵天龙先前纵马踏阵时采用的战术,斟酌了一下,赔着笑脸请教,“刚才你收拾镇国公时用的招数是跟谁学的,看起來可真过瘾。” “我师父。”赵天龙笑了笑,低声回应,随即将目光转向战场西北侧,那边的白胡子匪帮已经逃得干干净净,然而先前气势汹汹准备给白胡子匪帮拦腰一击的援军,却迟迟沒有赶到,反而声势比先前突然变弱了很多,连战马踏起的烟尘都越來越单薄。 “这个,也是你师父教的。”周黑炭也意识到了情况的诡异,刀尖儿顺着赵天龙的目光方向指了指,再次追问。 “这是张飞教的。”赵天龙丢下一句话,策马向援兵方向奔去,留在战场上负责断后的鬼子兵已经被消灭干净,扫尾的工作不需要他亲自完成,而那支來历不明的援军,却令他的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个不停。 “张飞,你师父的汉人名字叫张飞。”周黑炭很沒眼色地跟上來,继续刨根究底。 “三国演义里头的张飞,当阳桥用疑兵之计吓退曹军那段儿。”赵天龙沒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用力磕打马镫,“驾。” 黄骠马知晓主人心意,立刻四蹄撒开,风驰电掣向援军冲去,周黑炭拉了一把沒拉住,皱着眉头,低声嘟囔,“糊弄谁呢,不想告诉我就直说,三国演义谁沒听过啊,张飞什么时候使过计谋,。” 话音刚落,他脑子里突然有灵光一闪,策动坐骑一边追,一边大声喊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张飞在马尾巴后绑树枝那段,然后就是当阳桥上一声大喝,吓得百万曹军不敢过河,哎,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你等等我啊,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赵天龙对來自背后的呼唤充耳不闻,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里只有那支援军,那支援军队伍正前方领路人,上次别后,本以为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再相见,却不料只是短短一个來月,那张熟悉的笑脸就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你,你怎么來了。”心脏跳得快时,男人的嘴巴就会变笨,一边感受着血脉里的炙热,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喊道。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么。”乌齐叶特右旗的女继承人斯琴策马迎上來,笑面如花。 “我,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赵天龙急得连连摆手,“我是,我是说,我是,我是,唉,我这” “你们在流花河畔打败小鬼子的事情,旗里边早就传开了。”看赵天龙急得满头是汗,斯琴主动将坐骑靠过來,跟他肩并肩靠在一起,“老人们都觉得,小鬼子也就那么回事儿,所以就不再瞻前顾后了。” “那就好,那就好。”赵天龙知道事情未必像斯琴说得那样轻松,感动地伸出手去,将对方左手的无根手指轻轻握在掌心,“他们也是为了保全你父亲的基业,有些话即便说得过头一些,你别跟他们计较。” “知道,管好你自己得了,就跟你多聪明似的。”斯琴轻轻白了他一眼,小声数落,内心里终是觉得甜甜的,好像刚刚喝了一大碗蜜水般。 “嘿嘿,嘿嘿。”赵天龙讪讪地挠了几下汗淋淋的后脑勺,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什么才好。 “傻样。”斯琴抽出手指,笑着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然后抬起头來,从头到脚仔细检视他的每一寸肌肤,“就知道笑,人家大老远带着兵來帮你,也不说声谢谢。” “咱俩谁跟谁啊。”也不知道是突然开了窍,还是习惯使然,赵天龙终于说出了一句“恰当”的体己话,随即,又慌慌张张地补充,“我是说,我是说,我心里头知道你好,嘴上,嘴上就是不知道怎么,怎么说,才,才合适。” “行了,心里知道就行了。”斯琴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擦去他额头上急出來的汗水,“不用说出來,其实,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 赵天龙飞快地收起刀,将斯琴的两只手都握在了自己的掌心处,仿佛一留神,对方就又可能飞走一般,“我,我在游击队里边过得很好,红胡子很重视我!我,我现在是中队长了,还是全队的骑术教头。” “知道,我已经听说了。”明白赵天龙这番话想表达什么,斯琴点点头,低声回应,彼此之间身份的巨大差异,一直是旗里那些老古董们反对她“下嫁”的理由,而现在随着赵天龙的努力,这条看不见的鸿沟已经开始变浅,变窄,终究有一天会被两人之中的一个轻轻松松地跨过去,然后手牵着手直到永远。 感觉着掌心处传來的柔弱与温暖,赵天龙心脏也变得软软的,柔柔的,仿佛里面有一股温泉在流,他无法用语言來描述这种滋味,只是笨拙地将斯琴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那种温柔又缓缓穿透他的肋骨,肌肉和皮肤,缓缓渗入斯琴的指尖,然后缓缓淌过对方的手指,胳膊和肋骨,渗入对方的心脏中,与里面的血液融合在一起,流遍身体与灵魂的每一寸空间。 双胞胎姐妹荷叶与青莲看到了,红着脸退向了一边,顺手推开了几个试图上前跟赵天龙打招呼的小伙子,避免他们大煞风景,不放心赵天龙安全跟过來的几名游击队战士看见了,也笑着拉住了坐骑,目光里充满了幸福的憧憬。 只有周黑炭,愣愣地站着距离赵天龙与斯琴二人不远处,百无聊赖挥着钢刀乱砍空气,“呼呼,呼呼,呼呼”,砍了半天见二人还是腻起來沒完,重重咳嗽了一声,拨转马头,“嗯哼,龙哥,我就那啥,我就先回去了啊,白胡子和小鬼子估计不会这么认输,我得赶紧回去盯着他们。” 被他拐弯抹角一提醒,赵天龙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歉意地冲斯琴笑了笑,放开她的双手,“仗刚刚打完,我得赶紧回去向王队长缴令,你自己多加小心,附近说不定还有白胡子的溃兵。” “我跟你一起去见王队长。”隔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重新相聚,斯琴心里充满了对恋人的不舍,反手抓住赵天龙的腕子,紧握不放。 “轻,轻点儿,有人看着呢。”赵天龙挣了一下,沒敢太用力,低下头來,小声跟斯琴商量。 “看就看呗,我都不怕,你一个大老爷们怕什么。”转眼间,斯琴身上小儿女姿态尽去,代之的是一种女中豪杰的霸气。 赵天龙愈发感到不好意思,低着头,小声提醒:“我现在是中队长,手底下管好多人呢,让他们看见我跟你拉拉扯扯,那多不” “是我跟你拉拉扯扯,你想挣脱挣脱不了。”斯琴才不在乎多少人看,只要自己喜欢,就绝不轻易将手松开,“走吧,别废话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我抓着。” “嗯。”无论是面对温柔似水的斯琴,还是霸气外露的斯琴,赵天龙显然都沒什么办法,只好认命地与对方挽着手,并辔返回游击队的阵地。 战场已经被独立营和游击队打扫干净,确切的说,沒有什么需要打扫,鬼子和白俄匪徒撤得太“果断”,人数又太多,独立营和游击队追之不及,而留在战场上打阻击的十几名小鬼子,根本不可能活着被俘虏,上百匹战马冲起了速度,即便是一头熊也照样踩成肉酱,更何况东洋人一直以矮小著称。 至于小鬼子和白俄匪徒仓皇撤退时丢下的枪支弹药,自然是两家二一添作五,不过如今的黑狼帮已经变成了正规军,又刚刚抄了黑石寨里的鬼子军营,眼界略微有点儿高,已经不太在乎敌人撤退时沒來得及带走的那些破烂货色,随便挑的几样,剩下的就统统送给了游击队,把个红胡子乐得合不上嘴吧,拱着手向周黑炭谢了又谢,仿佛欠了对方天大人情一般。 “你大老远跑來帮忙,按道理,该我谢你才对。”周黑炭最是爱面子不过,见红胡子对自己如此客气,心里头登时觉得好生满足,想了想,大声宣布,“打黑石寨的缴获,我还给你留着一份儿呢,前几天因为怕路上不安全,就沒给你送过去,今天你既然來了,咱们就当面交割了吧,老九,一会儿带几个人去仓库,把红爷应得那份给他送过來。” “哎。”李老九答应得非常痛快,眼睛却如同进了沙子般向周黑炭眨个不停,扣着该分给游击队的缴获不放,当初是彭专员的主意,如今独立营刚刚与中统局的人交恶,按照常理,无论如何都不该再得罪军统局派到草原上來的专员。 “彭专员也是这个意思。”该聪明的时候,周黑炭绝不装傻,轻轻踢了李老九一脚,笑着补充。 “是啊,既然是两家联手对付日本鬼子,就该互通有无。”彭学文笑呵呵地接了一句,快步上前,将手伸向红胡子,“察北行政公署专员,彭学文,早就听说过王队长威名,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第三章 纵横 (五 上) 第三章纵横(五上) “我也是久仰彭专员的大名。”游击队长红胡子快步迎上去,双手握住彭学文伸过來的手,轻轻晃动。 晋绥军第二百一十一旅的联络军官们也纷纷上前,与赵天龙、吕风等人握手寒暄,见到赵天龙身边突然多出來的美貌女伴,少不得也顺便打一声招呼,到了大庭广众之下,斯琴便不好再紧紧抓着赵天龙的手腕子不放,笑呵呵跳下坐骑,用蒙古族传统礼节,向众人表达问候之意。 几个联络官听说斯琴是个女王爷,难免就要多看几眼,再见到斯琴言谈举止大方得体,丝毫沒有乡下地主家小姐那种愚昧和彪悍,心中对此女好感倍增,看向赵天龙的目光里,除了钦佩之外,无形中就又多出了几分羡慕,有人甚至在心中偷偷嘀咕道:“怪不得入云龙刚才如此神勇,如果换了我,知道有一个红粉知己就在不远处默默看着,也绝对不敢表现得太差,让她跟着一道蒙羞!” “也就是斯琴郡主,才配得上咱们龙爷。”在独立营的一众前马贼心里,则是完全另外一种想法,他们心中对赵天龙除了佩服之外,还有一种身份认同感,入云龙龙能带领游击队员在敌军阵地中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大伙将來有机会也可能砍得小鬼子人仰马翻,入云龙能凭着一身本事赢得女郡主生死相随,大伙将來身边也未必会缺少知己红颜,入云龙在小鬼子的通缉令上身价逾万,大伙的脑袋纵使值不了一万块现大洋,千八百肯定是有的,甚至更高,入云龙 “嗯,嗯。”见自己彭学文和自己麾下的大小头目们都众星捧月般围着红胡子、入云龙两个打转,独立营营长周黑炭心里头难免有些吃味儿,用力咳嗽了两下,大声提议,“这几天一直忙着对付小鬼子,也沒來得及请红爷和龙哥进城去坐坐,如今小鬼子被打跑了,斯琴郡主又难得大驾光临,不如就让我做个东,请大伙一道喝上几杯,红爷,龙哥,彭专员,你们几个愿意不愿意赏周某这个面子。” “这话说的,,大老远跑來了,你不请我吃饭我也不会放过你,哪有什么赏不赏面子的说法。”红胡子敏锐地察觉到了周黑炭心中的不快,笑着捶了他一拳,大声回应。 “周某,面子,呵呵,才当上官几天,你就连人话都不会说了。”赵天龙也觉察到了周黑炭的态度,转过头,笑着奚落。 “是啊,要是将來当了师长,军长,啧啧”斯琴上上下下打量周黑炭,仿佛第一天见到这个人般,满脸陌生。 “我,我这不是觉得你们杀鬼子杀得太累,着急让你进城休息休息,顺便把身上的衣服换换么。”周黑炭被奚落得很是尴尬,笑了笑,讪讪地补充。 “换什么,我穷光蛋一个,可不像你周黑子,有那么多身军装可换。”赵天龙不依不饶,继续调侃。 “是啊,你现在手里有一座县城,还当了国民革命军的营长,哪里知道游击队日子过得艰苦。”恼恨周黑炭先前给自己和赵天龙两个当免费蜡烛,斯琴继续在旁边帮腔。 “我,我,我哪有什么军,军装”周黑炭被挤兑得面红耳赤,额头汗珠滚滚。 红胡子见此,不忍让他继续受窘,大手一挥,冲着众人说道:“那咱们就客随主便吧!正好有些事情,我也需要跟周营长当面商量商量,老吕,我跟老赵进城一趟,你安排弟兄们吃饭,小鬼子不会甘心失败,你注意保持警戒。” “哎,你尽管放心去,这里就交给我。”副大队长吕风答应一声,从红胡子手里接过整个游击队的指挥权。 “红爷不必客气。”周黑炭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红胡子,又转头看了看士气高昂的游击队战士们,大声说道,“弟兄们,弟兄们的午饭我也包了,城里,城里做好之后,立刻用马车给大伙送出來。” 无论对红胡子的好感有多深,他始终沒有舍得将整个游击队请进黑石寨县城内休息,红胡子也理解他这种谨慎,笑着拉了一把又想开口挤兑的赵天龙,带头走向城门口,“老赵,你跟斯琴两个可以先进去逛逛,要是有什么看着不错的东西,不妨顺手买上几件儿,就算咱们游击队送给郡主的礼物,回头我让老吕给你报销。” “王队长,。”斯琴被说得大窘,红着脸白了红胡子这个老不修一眼,拖长了声音嗔怪。 赵天龙却是兴高采烈,拉着斯琴的手,快步将她拖出人群,“那我们两个就先走一步了,你们大伙慢慢聊着,黑子,胖子,咱们一会儿见。” “哄。”看到他那副迫不及待模样,众人忍不住大笑出声,天不怕地不怕的斯琴听了,脸上愈发红润欲滴,反手拉起赵天龙,逃一般跑进城里去了。 “这入云龙,。”望着两人的背影,想到自己少年时代的青涩,彭学文轻轻摇头。 “英雄美人,珠联璧合。”红胡子一点儿沒有领导模样,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笑呵呵地赞赏。 这种纵容甚至鼓励的态度,令彭学文好不适应,在军统颁发的培训材料里,共产党人几乎个个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苦修士,尤其在男女关系方面,对每一个成员的要求都非常严苛,非但不准许谈情说爱,甚至连普通來往,都要严格把握尺度,稍有逾越,便会遭受到组织的批评,甚至各种处分。 然而今天看到的实际情况,却跟他以前接受培训时听说的那些大相径庭,游击队长红胡子的表现非常有人味,并且很明显地在努力给麾下爱将创造机会,巴不得入云龙能早日抱得美人归。 “红队长是从延安那边过來的吧,。”带着几分疑惑,彭学文试探着追问,眼前的红胡子不像个共产党的干部,倒更像个大家族的当家长兄,让他无论如何都生不出敌意來。 “不是。”游击队长红胡子笑着摇头,目光里隐隐带上了几分憧憬,“我一直想去延安那边看看,却一直沒找到机会,路太远,沿途的安全性也令人头疼。” “那您老原來是。”彭学文心里立刻就涌上一股狂喜,带着几分期盼继续追问。 “东北军的,九一八事变时,队伍被小鬼子打散了,辗转流落到这边,后來就加入了共产党,奉命在这边打前哨。”红胡子笑呵呵地看了彭学文一眼,目光不是很亮,却如同冷水一般,将对方心中刚刚涌出來的企图瞬间浇熄。 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表面上不带任何锋芒,内部却绵里藏针的对手,彭学文好胜心立刻就被激起來了,然而他却找不到更多的试探机会,只好杂七杂八地说一些最近的抗战形势,战役细节,顺便考校一下对方到底像不像传说中那样神奇,红胡子只是笑呵呵地回应着,知道的就随便聊上几句,不知道的就坦然承认自己消息闭塞,虽然话说得不多,却每一句都甚有见地,让彭学文越聊越摸不清他的深浅,越聊,越觉得自己跟他好生投缘。 转眼來到军营之内,周黑炭命令勤务兵端上事先烧好的奶茶,宾主双方互相谦让着捧起茶碗,一边喝茶一边继续聊天,不知不觉间,就又把话头引到了眼前的战事上來。 “接连几次损兵折将,藤田老鬼子该被勒令切腹了吧。”第二百一十一旅的军官们熟悉日军的“光荣传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 “那不好说。”彭学文的注意力迅速被从红胡子的身上吸引过來,摇摇头,低声分析,“取决于关东军司令部那边,对这几场战斗的综合评估,如果他们觉得藤田纯二虽然令日军蒙受了耻辱,但失败的原因却是由于整体实力与咱们相差悬殊的话,估计还会继续让他戴罪立功。” “整体实力相差悬殊,!”周黑炭身边的新晋军官们立刻大笑,“小鬼子脸可真长啊,咱们最近这几仗,哪一仗不是旗鼓相当,甚至实力还远不如他们,最后却打了他们一个屁滚尿流,怎么会实力相差悬殊,。” “问題是关东军那边并不清楚。”彭学文看了众军官一眼,继续低声分析,“瞒上不瞒下,可不光是咱们的人会,小鬼子那边,一样有人玩得精熟,只要藤田纯二在电报里把咱们这边的实力适当夸张一下,特别是把第二百一十一旅的旗号出现的时间稍稍向前挪上几天,他接二连三吃败仗的事情,就情有可原了。” “这”刚刚成为正规军官的众马贼头目们还沒來得及接触博大精深的官场文化,一个个听得大眼瞪小眼儿。 成功地在这群土包子面前又露了一手,彭学文心中得意,微微笑了笑,继续乘胜追击,“所以咱们今天虽然胜得轻松,危机却沒有彻底解决,接下來的麻烦才是真正的考验,小鬼子接到了藤田纯二的虚假汇报,肯定要按照他汇报的情况,派出足够的援军过來,一旦他们从关东军本部调兵,即便只是一个中队,恐怕咱们也很难守住县城!” 第三章 纵横 (五 下) 第三章纵横(五下) “彭专员把鬼子说得也太厉害了吧。”话音刚落,李老九就放下茶碗,站起來大声反驳。 “是啊,是啊,彭专员也太涨他人志气了。”其他几个独立营的核心骨干纷纷开口给李老九帮腔,“小鬼子到底有几斤几两,咱们又不是沒称过,还不就那么一马子事儿。” “一个中队就想拿下黑石寨,他们难道长了三头六臂,。” “呵呵,兵來将挡,水來土掩” 连续打了几场胜仗,独立营的士气正旺,从上到下,包括周黑炭在内的新晋军官们,内心深处都有了一股骄傲之气,总觉得过去众口相传的日本鬼子战斗力强悍,实际上有点儿以讹传讹,真正交起手來,未必比黄胡子之流马贼同行强哪去,甚至在某种角度上,战斗力还不如黄胡子之流。 “先前藤田纯二所带领的,只是日本人的地方守备部队,无论在士兵素质和武器配备方面,都跟关东军主力有很大差距,不信,你们可以问老吴他们。”知道自己目前在独立营中并沒有足够的威望,彭学文不得不主动向第二百一十一旅派來的联络官们寻求帮助,“他们曾经在百灵庙一带跟小鬼子的主力部队交过手,清楚小鬼子正规军有多难对付。” 沒有中统局的人跟在身边添乱,第二百一十一旅的联络官们身上,还是保持住了几分军人应有的本色,点点头,郑重帮忙解释道:“的确,小鬼子的正规部队的战斗力,比地方守备部队要强出好几个档次,民国二十年的时候,我们晋绥军一个师又一个旅,打伪军一个师加小鬼子的一个步兵中队,在过半伪军临阵倒戈的情况下,都未能全歼他们。” “那终究你们赢了,是不是,。”见联络官们的胳膊肘往外拐,李老九不高兴地反问。 “是我们赢了,但实际上并沒在小鬼子那边占到多少便宜。”吴姓联络官想了想,苦笑着摇头,“由于伪军先行溃败,仗打到后來,实际上是我们晋绥军一个骑兵大队,尾随追杀小鬼子的一个步兵中队,结果呢” 他深深叹了口气,给了大伙一个非常令人失望的答案,“结果只留下了三十多名鬼子,自己这边却战死了七十多人,几乎是用两条命才能换回小鬼子一条命,最后还让他们从容摆脱了追杀。” “啊,,。”独立营的新晋军官们以目互视,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按照晋绥军的编制,一个标准的骑兵大队总兵力不会低于四百,个个一人双马,而小鬼子那边的一个步兵中队,人数却只有一百八十人上下,按照刚才联络官的说法,当年晋绥军以两倍与鬼子的兵力追杀这股败军,居然还在对方手里吃了大亏,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怎么会这样,。”听吴姓联络官说得郑重,周黑炭不得不收起对敌人的轻视之心,低声询问,“莫非你们中了小鬼子的埋伏,还是有其他势力在暗中帮助他,。” “沒有。”吴姓联络官又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就带上了几分沉痛,“沒有蒙古人帮助他们,就是我们骑兵大队跟他们步兵中队单挑,双方实力相差太远了,无论是士兵训练程度,还是武器方面,我们的骑兵大队虽然一人双马,主要的武器却是马刀和毛瑟手枪,而小鬼子那边,一个小分队里头,就配了两挺轻机枪,每个小队,还单独增加了一个掷弹筒分队和一挺重机枪,再加上中队里边直属炮兵小分队所配备的迫击炮,光是远程拦截火力,就比我们晋绥军两个团的还多,仗打起來之后,我们的骑兵根本无法突破小鬼子的拦截线,眼睁睁地看着队伍被小鬼子的重火力切成了数段,要不是小鬼子怕耽搁时间太长,陷入晋绥军的包围圈,也许” “够了。”周黑炭一拍桌子,大声打断,“我说老吴,你就是不想让我继续待在城里,也不能信口编瞎话吧,好歹你也是晋绥军的人,你们孙旅长派你过來,可不是为了替小鬼子涨威风的。” “孙旅长派我过來帮你,所以我才更要跟你开诚布公。”吴姓联络官继续摇头,苦笑着解开自己胸前的衣扣,浅蓝色呢子军装下面,是一件干干净净的白布衬衫,当衬衫也被掀开之后,露出却是一个布满的疤痕的胸口。 “嘶。”周黑炭等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对着吴联络官的胸口两眼发直,那些疤痕有大有小,一看就知道是炮弹造成的,如果换在缺医少药的黑石寨,任何人受了同样的伤,结局恐怕都只有一个,鲜血流光而死。 “这就是百灵庙那仗落下的。”吴联络官慢慢掩起疤痕累累的胸膛,苦笑继续补充,“兄弟我当时带着一个班,跟着我们连长去踹阵,最后我们整个连被活着从战场上救回來不到十个人,其中还有四个人沒捱过去,死在了手术台上。” “嘶,,。”独立营的骨干们又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地考虑大伙到底有沒有实力跟小鬼子的援军硬拼,特别是作为一营之长的周黑炭,既舍不得城内的“繁华”,又舍不得让弟兄们蹲在城里等着跟小鬼子硬碰硬,咬牙瞪眼地想了好半天,才终于冒出了一句,“那你怎么沒早点儿跟我说,,我还以为小鬼子的正规军,也都是藤田纯二麾下这类货色呢。” “先前不是有中统局的人在旁边盯着么。”吴姓联络官心中悄悄嘀咕,嘴上说出來的却是另外一套理由,“如果一仗都都不打就撤,我怕对周营长您的名声不好,现在咱们又给了小鬼子一顿教训,独立营的旗号就算打出去了,再撤到城外边跟鬼子周旋,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來。” “挑就挑呗,我带领弟兄们加入晋绥军又不是为做戏给人看。”周黑炭扫了他一眼,怏怏地说道。 今天城外这一仗,主要是人家入云龙带着游击队打的,独立营根本沒起到多大作用,如果将他人之功据为己有,实在不是那么厚道,况且人家游击队的大掌柜红胡子就在旁边坐着,周黑炭也拉不下这层脸皮。 其他黑狼帮的骨干们虽然都穿上了军装,骨子里却仍旧沒有洗掉江湖气,不愿意拿别人的战功给自己装点门面,纷纷向周黑炭提出不同建议,“是驴子是马,拉出來遛遛才知道,咱们可以不死守县城,但是咱们也不能沒等见到鬼子援军的影子就撤了,让江湖同道们笑话,干脆还是按照原來的办法,先将老营撤到河湾子那边去,然后放心大胆跟小鬼子再打上一架,大不了给他一点教训之后再主动撤退,反正小鬼子也不可能追得上咱们。” “对,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新來的小鬼子怎么可能认识咱们爷们!” “打,打,咱们不蒸馒头,好歹也要蒸一口气。” 相似的建议,一条接一条涌入周黑炭的耳朵,让他这个大当家,愈发难以做出最后决定,转动脑袋迟疑着四下看了一圈,他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红胡子脸上,“红爷,您在这里头年龄最长,您说咱们该怎么办。” 红胡子在心里早就将众人的对话斟酌过了好几遍,听周黑炭问起自己的意见,笑了笑,非常从容地说道,“打,肯定是要打的,小鬼子都是狗娘养的,你不打到他身上,他就不知道疼。” 这句话,可是对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脾气,立刻为他赢來了一片激烈的附和声,“红爷说的对,先打了再说!” “打,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大当家,营长,咱们现在也不是当年的实力了,小鬼子有机枪和掷弹筒,咱们也有。” “嗯,嗯。”周黑炭被吵得心烦意乱,用力咳嗽了几声,压制住麾下众人的叫嚣,“您老先前不是劝我避一避鬼子锋芒么,怎么现在又。” “避是避,打是打,这两条一点儿都不矛盾。”红胡子点点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非常高深,“让你避开锋芒,是怕你死守孤城,正遂了小鬼子的意,让你打呢,也不是建议你跟小鬼子硬碰硬,而是换一种方法,让他们來得去不得。” “什么方法,。”周黑炭听得两眼直冒星星,迫不及待地追问。 “先剪除他的羽翼,再断掉他的四肢,最后想办法把他困在黑石寨这座孤城里,连城门都轻易不敢出!”红胡子挥了下手臂,做出一个用刀砍的姿势,“鬼子的兵力再富裕,也不可能调一个大队过來,咱们黑石寨这地方,养不起那么多的兵,也不会让小鬼子过分重视,实际上替小鬼子统治老百姓的,还是那些汉奸、蒙奸,咱们只要赶在小鬼子的援军到來之前,把汉奸、蒙奸都收拾掉,顺手再把小鬼子的那些什么屯垦点儿给拔了,小鬼子的援兵即便占了县城,政令也出不了城门,然后咱们就在城外可着劲儿折腾,鬼子派小股部队出來挑衅,咱们就联手吃掉他,如果派大部队出來决战,咱们又分工合作,一家负责陪他在草原上遛圈子,另外一家负责去端他的老窝,不出三次,小鬼子的指挥官就又该自己切腹了。” “又一个藤田纯二。”马贼们立刻看到了鬼子援军的最后结局,哄笑着回应。 “鬼子的那些屯垦点儿好办,包给我们独立营就行。”对于能发财的任务,周黑炭绝对当仁不让,“但是” 皱了一下眉毛,他做出了一幅为难的样子,“但是白胡子那边,恐怕不太容易对付,他的兵力比咱们三家加在一起都多,又跟咱们一样熟悉这里的地形” “我有一个计策,可以解决掉白胡子。”仿佛早就猜到周黑炭会这么说,红胡子大声打断。 “什么办法,。”周黑炭大喜,立刻开口追问。 “现在还不能透露。”红胡子冲他笑了笑,开始卖起了关子,“我还需要一个人配合。” 说罢,他快速将目光转向几乎成了局外人的彭学文,“彭专员,不知道你有沒有兴趣,跟我一道去白胡子那里走一趟。” 第三章 纵横 (六 上) 第三章纵横(六上) “啥,。”饶是胆大如周黑炭,也被红胡子的话给吓了一跳,刚刚乱炮轰过人家,转头又要与彭学文一道登门拜访,这不是寿星老上吊,活得不耐烦了么,。 “您老不是在开玩笑吧,那白胡子做事向來不守江湖规矩,您老亲自送货上门,肯定会被他当场给扣下來。” “您老这是什么意思,上门去拜访,还要拉上彭专员,莫非还指望白胡子能临阵倒戈不成,。” 从震惊中缓过神來的独立营军官们七嘴八舌,一起站起來反对红胡子的荒唐提议。 红胡子既不解释,也不生气,端起奶茶一边慢慢品尝,一边笑呵呵地等待彭学文的答复,光杆司令彭学文虽然预先已经得到了老余的提醒,却也猜不出红胡子的葫芦里头到底装的什么药,被对方灼灼的目光看得心里头直发虚,犹豫再三,才笑着回应,“能和红胡子联手去赴会,彭某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不过您知道白胡子撤到什么位置了么,,他吃了那么的亏,短时间内,应该沒脸再回來了吧。” “丢了那么大的人,他怎么可能不想办法把场子找回來。”红胡子笑了笑,轻轻摇头,彭学文的回应让他多少感觉到有点儿失望,但想到对方在军统那边一直从事的是暗杀工作,并沒象张松龄那样在枪林弹雨中打过滚,心里头便释然了,斟酌了一下言辞,继续补充,“刚才白胡子虽然败得很狼狈,但是主要还是输在对战斗的准备不足上,首先他沒想到咱们两家会主动发起反攻,其次他沒想到在战斗的关键时刻,有一支援军会从他的侧后方突然杀出來。” “是啊,活活给吓跑了。” “胆子比兔子还小。” 众人一边议论,一边点头,都认为红胡子的话非常有道理。 红胡子将手向下压了压,打断众人的议论:“但是实际上,白胡子匪帮的损失并不大,远远沒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等他发现咱们这边突然出现的援军实际上是斯琴郡主的私兵之后,这口气估计就很难咽得下去了。” “呵。”在座中几个身上带有蒙古族血统的军官讪讪地点头,经历喇嘛教的连续数百年荼毒,如今的蒙古男儿,早就不像其祖先那样骁勇善战,甭说实力强大的白胡子无法甘心被百十名私兵吓退,就是独立营和八路军游击队,单独拉出來与乌齐叶特左右两旗的私兵对垒,也不会畏惧分毫。 “您老的意思是,白胡子很快就会前來报复。”彭学文也清楚目前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起來,自己人这边并不占据优势,皱了下眉头,犹豫着追问。 “嗯。”红胡子再度点头,“他先前之所以举棋不定,是因为想借机再从日本鬼子手里再敲点儿好处出來,如今涉及到自身今后的生存了,当然跟日本鬼子之间的价格分歧,就成了次要矛盾,如何尽快把场子找回來,才会放在第一位。” 如果白胡子倾全力來战,独立营、游击队和乌齐叶特右旗三家联手,也未必能再象今天一样轻松将其击败,如果双方之间的战斗变成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可就白白便宜了正在星夜往这边赶的小日本鬼子。 想到被白胡子和日本援军联手进攻的可怕后果,彭学文立刻就无暇再瞻前顾后,把心一横,大声说道:“知道了,我跟您老联手去探一探他的虚实。”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明知此去肯定危险重重,周黑炭还是不愿让红胡子和彭学文两个抢了自己的风头,将茶碗往地上一丢,跳起來大声附和。 “我去。” “算我一个。” “带上我,大当家带上我。” 一时间,独立营的几个核心军官纷纷主动请缨,谁也不甘心落于他人之后,红胡子见此,赶紧站起來笑着摆手,“大伙如果真的一起去了,可就把白胡子给美疯了,别的事情不用干,只要把咱们往下一扣,黑石寨立刻就手到擒來。” “嘿嘿,嘿嘿嘿嘿”刚刚转职成为军官的前马贼头目们明白自己莽撞了,摸着各自的后脑勺,讪讪赔笑,红胡子轻轻笑了笑,继续说道:“去拜访白胡子,是为了攻其心,实在用不到太多的人,今晚大伙只管放心在军营里休息,我,黑子和彭专员三个,一起去就行了。” “那怎么成。”赵天龙正拉着斯琴的手走进來,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大声抗议,“您可是咱们游击队的大掌柜,怎么能亲自以身涉险,我跟黑子两个跑一趟就足够了,谅白胡子也不敢说咱们沒给足他面子。” “你还有其他任务。”红胡子回头瞪了他一眼,大声呵斥。 从來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赵天龙立刻就蔫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小声嘀咕,“什么任务,尽找接口來搪塞人,小胖子不是回來了么,事情可以交给他。” “龙哥。”斯琴轻轻扯了一下赵天龙衣袖,提醒他不要再胡搅蛮缠,随即快速上前走了几步,冲着红胡子举手敬了个军礼,笑吟吟地说道:“王队长,我这次从右旗带來了六十七名弟兄,可以随便由您调遣,包括我自己在内,如果您觉得还可以带着一道去白胡子那边凑个数的话,也可以随便安排。” “不敢,不敢。”红胡子赶紧站直身体,郑重向斯琴还礼,“调遣两个字,无论如何都不敢当,但是如果斯琴郡主有兴趣的话,等一会儿吃完了午饭,不妨回去先做一些准备。” 惟恐斯琴对这个答复不满意,稍微犹豫了一下,他继续补充,“光凭嘴巴谈,肯定不可能让白胡子心甘情愿地撤走,所以咱们这回是先礼后兵,送礼的事情,就由我、黑子兄弟和彭专员來做,郡主和赵队长只管等着下刀子就是了,这次咱们要么不打,要打就得让白胡子记住疼,从今往后,见了咱们三家的旗号就躲着走。” 第三章 纵横 (六 下) 第三章纵横(六下) “好。”话音刚落,彭学文立刻拍案喝彩。 先前老余替红胡子传话,说要帮助他在黑石寨一带站稳脚跟,他还持将信将疑的态度,如今心里却对此承诺充满了期待,如果能与大名鼎鼎的红胡子、黑胡子两个联手闯进虎穴,单单是这份经历就充满了传奇色彩,无论最终能否说得白胡子匪帮退兵,独立营那些由马贼转职过來的军官们,都无法再故意忽视自己这个察北行政公署专员,而对于军统总局那边,自己同时驱策马贼和八路军一道效力,无疑也是能力过人的标志,日后再分派任务和升迁等方面,难免就又增加些印象分。 “就这么办,我马上派人去找白胡子!”周黑炭虽然肚子里沒彭学文那么多弯弯绕,却也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扬名立万机会,咋咋呼呼地跑到屋子门口,安排人手去侦查白胡子匪帮的去向。 大票的斥候撒出去,很快便收到了回音,白胡子果然如红胡子所猜测得那样,不甘心就这样铩羽而归,眼下他正带领着一干白俄土匪隐藏在距离黑石寨北方三十里左右的一个小土丘后,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反扑。 接到这个情报,众人更坚定了要给白胡子一个教训的决心,才吃完中饭就开始着手做准备,到了傍晚,一切相应工作都已经停当,红胡子、周黑炭和彭学文三人拎着一盒子礼物,大摇大摆向敌人的营地走去。 还隔着老远,就已经被白胡子匪帮散在外围的斥候发现,后者立刻骑着马,大呼小叫围拢了上來,红胡子、周黑碳和彭学文三人面无惧色,同时带住了坐骑,冲着土匪们轻轻拱手,“诸位兄弟辛苦了,烦劳向贵寨大当家通报一声,就说红胡子、黑胡子和军统局特使彭学文,联袂前來拜访。” “呀,。”气势汹汹围上前的土匪们登时就慌做了一团,有的连忙拔枪做防御状,有的则直接來了个镫里藏身,还有的一言不发,拨马就走,看方向,显然是赶回营中去搬救兵去了。 “怎么,诸位豪杰纵横草原这么多年,难道在自己的大营门口,还怕我们三个敢直接杀进去么。”见到众土匪那幅狼狈相,红胡子老王笑了笑,继续说道。 围拢过來的土匪当中虽然以白俄人居多,但是他们自打苏联建立之后便一直在中国境内讨生活,因此跟当地人之间并不存在交流障碍,听出红胡子话里的嘲讽之意,一个个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谁,谁怕了,,我,我们才不怕你,我们这边有二十多人,你们,你们即便每人都拿着双枪,也打不过我们。” “既然不怕,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见对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哆嗦,周黑炭心里头好生得意,摇摇头,笑着反问。 “我们,我们,我们才不紧张。” “我们,我们这是习惯,对习惯。” “你们三个居然敢送货上门,我们不能再让你们三个跑了。” 土匪们七嘴八舌地驳斥周黑碳,右手的食指却始终放在步枪扳机附近,随时都可能冲着三人开火。 彭学文不喜欢被别人用枪口顶着说话,伸出手,轻轻推开三人面前的步枪,“放松,放松点儿,我们三个既然敢來,沒见到你们大当家之前,怎么可能转身逃跑,把枪放低,别咋咋呼呼的,你们大当家平素怎么教育你们的,难道就这样对待上门來的客人么。” “你,你们三个不是客人。”“我们首领沒请你來。”匪徒们大声争辩,枪口却在不知不觉间压了下去,不再试图将三人当场射杀。 “这就对了么,在自己家营地门口,你们还怕什么。”彭学文见自己的安抚奏效,继续鼓动如簧之舌,“放松,放松,來,大伙跟着我说,今天天气不错,有朋自远方而來,我非常高兴。” “今天天气不错,有朋友”正对着他的几个土匪稀里糊涂的照着学舌,话都念了一大半儿了,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又着了对方的道儿,愣了愣,,像受惊的兔子般在马背上向后躲去,“巫术,你,,你,你使的是什么巫术?!赶紧,赶紧给我住手,不然,不然我就开枪,开枪了。” “巫术?”彭学文被逗得哈哈大笑,“那么高深的东西我可不懂!我不过是看大伙这么紧张,变个戏法让大伙解解闷儿罢了!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你”众土匪们有心给彭学文一点儿教训,却唯恐稍不留神又中了对方的巫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冲自己人开枪,一个个趔着肩膀,梗着脖子,呲牙咧嘴,模样要多丑陋有多丑陋,正尴尬间,不远处的临时大营内突然传出來一阵凄厉的牛角号声,“呜呜,呜,,呜呜呜呜,,,。”,紧跟着,数百匹顿河马风一般席卷而來,最前方,恰是大名鼎鼎的白胡子。 “红胡子、黑胡子,你们是來找死么。”隔着老远,白胡子伊万诺夫就大声喊道。 “红胡子、黑胡子,你们是來找死么。”马背上的土匪们齐声断喝,试图先给客人们一个下马威,红胡子老王、黑胡子周黑炭和彭学文三人听了,也不觉得意外,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齐声回应,“好威风,好杀气,早就听说白胡子是个有本事的大英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声音远不如对方高,听起來却异常刺耳,白胡子伊万诺夫登时就黑了脸,用手一指红胡子三人,大声吩咐,“给我绑起來,今晚咱们用他们三个做蜡烛,血祭白天死难的弟兄。” “是。”众土匪仗着自己这边人多,一拥而上,掏出绳索就准备将红胡子等人捆绑,游击队长红胡子伸手推开冲过來的几个人,哈哈大笑,“我说,白胡子老哥,你这样做事也太不地道了吧,我大老远带着礼物前來拜山,你却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想给我,莫非,你肚子里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怕我当众给你捅出來,。” “放屁,你來我这里,还能安什么好心,白天,你用迫击炮轰死杀了我多少兄弟,你自己说,我能不能让你进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绑起來。”白胡子瞪着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凶相毕露。 “拿下,拿下,共产党人最会蛊惑人心,早杀掉他们早解决麻烦。”有个黄脸汉子从白胡子的腋窝下钻出來,狐假虎威。 “哎呀,这不是黄胡子么,。”周黑炭立刻将此人认了出來,推开扑向自己的土匪,冷笑着问道,“你不是投靠了日本人了么,怎么又跑到白胡子老兄这边來了,怎么,小鬼子答应你的机枪和大炮呢,还沒兑现么,。” “你,你管不着。”黄胡子被当众打了脸,气急败坏,“拿下,赶紧将他们拿下啊,烧死他们,拿他们点天灯。” 他不叫嚣还好,一叫嚣,众土匪反倒不愿意上前为难红胡子等人了,谁都知道,自己这边之所以跟红胡子等人交恶,也同样是受了日本人的雇佣,而日本人既然能赖掉黄胡子的账,当然也能把欠自家的账赖掉,前车之鉴未远,自家何必去重蹈覆辙,。 “你们难道都聋了么,。”见手下人犹豫着不愿去抓红胡子等,白胡子勃然大怒,“他白天拿大炮轰咱们的事情,难道你们都忘了,,给我捆起來押到大营里头去,我要亲自审问他们。” “何必搞得这么剑拔弩张呢。”红胡子笑了笑,推开再度拥到自己身边的土匪,跳下马,主动朝白胡子面前走,“我一个瘦不拉几的糟老头子,捆和不捆有什么分别,你不是真的怕我能做出什么事情來吧,,那可是不符合你白胡子的名头。” “是啊,咱们白红黑黄四大胡子,今天好不容易聚在了一起,搞得这么紧张,您老哥不觉得很煞风景么,。”黑胡子周黑炭也跳下坐骑,跟在红胡子身后向人群里走,“來,你派两个人过來搜一搜,我今天可是连枪都沒带。” “是啊,白天在两军阵前,当然是谁也不能留情,晚上大伙不在战场上见面,又何妨坐在一起喝碗伏特加,我记得彼得大帝时代,俄罗斯贵族之间,也有类似传统吧,。”彭学文不甘拖后腿,第三个跳下坐骑,笑呵呵地冲白胡子打招呼。 白胡子在逃出苏联国境之前,好歹也算是一个小贵族,见三位客人都风度翩翩,自己也不愿意在弟兄们面前过于跌份,沉吟了一下,冷笑着拱手,“好,我就给你三人一个说话的机会,如果你们三人不能把白天的事情给我个交代,今晚谁也甭想活着离开军营。” “白老哥,白老哥,不能,不能啊,那共产党的人”黄胡子蒋葫芦大惊,赶紧出言劝阻,白胡子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断喝,“你是首领还是我是首领,,想待在我这里就跟着进來,不想待在我这里就尽管滚蛋,别老踩着鼻子上脸。” “嗯,呃,呃。”黄胡子蒋葫芦被噎得差点儿沒背过气去,呻吟两声,喘息着退到了一边。 不理睬他绝望的目光,白胡子大笑着向对面走來的三位客人伸手,“请,就冲你们三个今天这份胆子,一会儿我也会让你们死得痛痛快快。” 红胡子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白老哥先别说得那么凶,我保证,一会儿你见到了我给你带的礼物,肯定就不会再对我恨之入骨。”“放屁,老子纵横大半生,什么样的宝物沒看过,会被你个土鳖的东西晃花了眼睛,。”白胡子撇着嘴,大声反驳,心中却突然涌起几分期待,非常想知道红胡子到底拿了什么礼物过來,居然有这么大的把握能让他相信双方之间可以忘记彼此之间的仇恨。 “哈哈,我们首领当年可是沙皇陛下亲自册封的贵族,什么好东西沒见到过。”众土匪在一旁大声帮腔,眼珠子却盯着红胡子马背上的小包裹不放,迫切期待能亲眼看看里边到底装的是什么宝贝。 “别急,用不了多久,你们就明白我到底吹沒吹牛了。”红胡子倒背着双手,不疾不徐往临时营地内部走,“我这个人是穷光蛋不假,但今天的礼物却绝对能拿得出手,至少,能让你们看明白,到底谁才是你们真正的敌人。” “胡说。”“我不信。”“你甭想挑拨离间。”土匪们七嘴八舌地驳斥,心中却对红胡子的礼物愈发感到好奇。 仿佛感受到了大伙迫切的心情,红胡子转身走到自己的战马旁边,从鞍子后将解下一个小包裹,双手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继续朝营地内行进,一边走,还不忘了一边继续为自己放炮轰击对方阵地的事情辩解,仿佛双方之间的冲突只是场误会一般,。 “白天的事情,兄弟我下手的确有点儿太狠了些,可是不那样做的话,相信你我两个手下,会损失更多的弟兄。” “哼。”到了此刻,白胡子的心思已经被对方怀中的神秘礼物占满,根本不想再听什么解释。 众土匪头目听了红胡子老王的话,心中却各自有了很多想法,日本人事先绝对沒提起过他们的迫击炮落到了红胡子手里,日本人也不会明白地告诉大伙,他们到底被红胡子缴获了多少炮弹,白天的冲突中他们虽然吃了不小的亏,可过后回忆当时的情况,却清楚红胡子那边并沒有刻意针对他们,否则,打过來的炮弹就不是寥寥数发,而是趁着这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阵地用炮弹狠狠推上一遍,那样,少说也能再多炸翻好几十人。 如果自家队伍在这次攻打黑石寨的行动中伤亡过于惨重的话,日本人会不会兑现他们事先的承诺,黄胡子的下场可是在大伙眼前明摆着,大伙绝对不能明知道是陷阱还往里边跳,人家红胡子主动上门道歉,可是给足了这边颜面,如果大伙还不趁机见好就收的话,岂不是脱光了屁股逛大街,自己犯贱么。 一边忧心忡忡地胡思乱想,众人一边簇拥着红胡子往营内深处走,转眼來到充当指挥部的大帐篷内,白胡子大马金刀地往主帅位置上一坐,板着脸喝问,“这回行了吧,姓王的,营地你也进來了,该给你的礼节我也给足了,你还有什么鸡零狗碎,现在就全拿出來了吧。” “请白老哥先看礼物。”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红胡子终于将抱在怀里的包裹交了出去,经两名卫兵之手,转到了白胡子面前的桌案上。 “打开。”白胡子早就等得不耐烦,皱着眉头吩咐。 “是。”卫兵们也急得百抓挠心,拔出匕首割开包裹外的绳索,干脆利落地将包裹内的礼物露了出來,入眼的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头箱子,上面画着几个非常古怪的符号,还有一些日本文字,再将箱子盖子掀开,红胡子视若珍宝的礼物,终于呈现于众人面前。 两枚迫击炮弹,葫芦大小,弹头处涂了一层彩漆,弹身处,则是一个狰狞的骷髅头。 “啊,。”白胡子惨叫一声,登时面如土色,豆粒儿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下。 第三章 纵横 (七 上) 第三章纵横(七上) 刹那间,大帐中一片死寂,先前还嚣张无比的白俄土匪们一个个眼睛紧紧盯着两颗炮弹,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特别是他们当中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匪,如大当家伊万诺夫、二当家安德烈等,早年间都曾经在沙俄的军队中服过役,曾经听说甚至亲眼目睹过毒气弹如何在战场上瞬间夺走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亲眼目睹过那些侥幸从毒气弹下逃离死神之手的人,后半辈子如何活得生不如死,这种地狱中制造出來的武器,在上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就被世界各国缔约禁止,永远退出了战场,谁料到丧心病狂的日本人居然冒着被全世界国家唾弃的危险,又将它给使了出來。 小日本准备拿毒气弹來对付红胡子,却被红胡子连同可以发射毒气弹的迫击炮一并缴获了,这个秘密,该死的藤田纯二居然沒通知任何盟友,如果白天在两军对峙之时,红胡子将射向大伙头上的迫击炮弹换成毒气弹,哪怕只有两枚,也足以将大伙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密集阵地、沒做任何防范准备、也沒有任何对付毒气的器械、药材和医生,联想到那种末世降临般的恐怖场景,众白俄马贼们的后心处迅速就被汗水给湿了个通透,看向红胡子的目光里,非但不再带有任何怨恨,甚至还包含了一点点畏惧和一点点感激。 唯独黄胡子不甘心大伙都两颗沒发射的特种炮弹给吓住,四处看了看,猛地向红胡子扑了过去,“不就是两颗毒气弹么。”一边扑,他一边大声招呼周围的人赶快帮忙,“咱们抓了红胡子,让游击队把所有毒气弹都交出來。” 红胡子只是轻轻一转身,就将他的攻势化解了个干干净净,随即一个窝心脚,将他直接踹进了人堆当中,“呵呵,不要命的尽管來试,王某既然敢來给白胡子老哥送礼,就不怕被人扣下。” 白胡子伊万诺夫原本也打起了扣押红胡子等人为质,逼迫游击队交出所有毒气弹的心思,所以在黄胡子自作主张时时,才沒有立刻出面阻止,猛然听见了红胡子的怒喝,才瞬间意识到对方不可能沒做任何准备,于是也站了起來,一脚将黄胡子踹出了帐篷,“滚,老子家里,哪轮到你來做主。” 转过头,又向红胡子深深俯首,“红老弟别生气,我念在这家伙曾经跟咱们齐名的份上,才好心收留了他,沒想到这家伙人品居然这么差,竟敢不经我同意就向贵客动手。” “哼”红胡子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双眼朝天,懒洋洋地问道:“怎么,您老哥现在肯拿我当客人了。”“哪里话,哪里话,一开始你就是我的贵客,先前我只是想跟老弟开个玩笑,试试老弟的胆略而已。”白胡子的态度登时來了个五百四十度大回旋,用生硬的语言掩饰尴尬。 “是啊,是啊,刚才只想跟您老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您老千万别当真。”其他土匪头目也纷纷围拢过來,赔着笑脸讨好。 “贱胚子。”彭学文心里暗骂,嘴巴上却非常配合地给双方找台阶,“咱们几个冒昧前來,人家一时理解不了咱们的良苦用心也是应该的,王队长,你就别太计较了吧。” “是啊,是啊,我们哪里能想到您老真的是送礼來了呢。”众土匪头目赶紧顺坡下驴,七嘴八舌地表白。 见土匪们身上的嚣张气焰被打压了个干干净净,红胡子笑了笑,慢吞吞说道:“既然彭专员都这么说了,我怎么也得给你们军统局一个面子,白老哥,你还不知道吧,国民政府那边,一直对你非常感兴趣,这位彭学文彭专员,就是那边专程派过來联系你的,你想得到什么东西,与其找沒有信誉的小鬼子要,不如直接跟彭专员商量,即便他暂时做不了主,也能将你的要求传回国民政府那边,早点儿结个善缘。” “彭专员,国民政府。”白胡子一时沒有反应过來,瞪圆了肉泡眼睛喃喃追问。 “就是鄙人,姓彭,名学文,现任国民政府察哈尔北区行政公署专员,请大家多多关照。”彭学文感激地看了一眼红胡子,双手抱拳,私下施礼。 白俄人受中国政府雇佣,并不是沒有先例,在大军阀张宗昌的队伍里,就曾经有一个整编的白俄“入籍军”,这个军完全由溃退到中国境内的白俄士兵组成,装备和战术素养都堪称一流,曾经四处为张宗昌攻城掠地,并且一度将后者推上山东督军的宝座,直到在军阀混战中被孙传芳用优势兵力伏击,才以非常悲惨的结局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伊万诺夫不是沒有想过接受中国政府的招安,但他麾下这支队伍规模太小,名声又太臭,再加上长时间以來中国一直沒有一个稳定的政府,所以才总是找不到合适买家,如今彭学文自曝身份为察哈尔北区行政专员,立刻让他心思有些活动了,恨不得立刻坐下來讨价还价一番,看看能给自己争取到什么招安待遇。 “來人,给贵客们搬几个座位上來。”既然存心与客人们深交,再让对方站着说话就不礼貌了,白胡子伊万诺夫用力拍了下桌子,大声命令。 “是!”众白匪答应得分外整齐,殷勤地搬來太师椅,请贵客们各自落座。 “勤务兵,取伏特加來,我要敬几位客人一杯!”白胡子想了想,再度命令。 “是。”土匪勤务兵大声答应着,飞快取來除了白胡子本人之外,平素谁也沒资格喝的伏特加,用水晶杯子给白胡子和三位贵客各自倒了小半盏,毕恭毕敬地送到每个人手里。 俄罗斯酿酒技术远不如中国,伏特加虽然名声在外,味道闻起來却类似与乡下土方酿造的老烧锅,简朴中透着笨拙,白胡子先像欣赏琼浆玉液一般将伏特加举在眼前欣赏了片刻,然后将杯子举向红胡子等贵客,“请,为了你们今晚的勇气干杯。” “干杯。”周黑碳举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立刻有一道火线,从嗓子眼直拉到肚脐,再抬头看其他三个人,却发现无论是红胡子、彭学文还是白胡子,都仅仅将伏特加放在嘴边处抿了抿,就笑呵呵地放下了酒杯。 “这”自知误会了俄罗斯人的礼节,黑胡子脸上好生尴尬,对面的白胡子见到了,赶紧又命令勤务兵将黑胡子的酒杯倒满,然后一边频频举杯,一边笑呵呵地跟彭学文套近乎,“早就听人说过,黑胡子老弟那边來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英雄,在攻打黑石寨时,只身飞进城内,从里边打开了城门,我还以为是个披着黑袍子的巫师,沒想到居然是国民政府派过來军中精锐。” “精锐两个字不敢当,只不过会一些旁门左道的手段罢了。”彭学文摆了下手,笑着表示谦虚。 “敢当,敢当,百分之一百敢当。”白胡子赶紧接过话头,继续大拍马屁,“那黑石寨自打被吴大舌头重建之后,还是第一次被攻陷呢,当年哪怕是日本人,都只能逼着守军主动投降,所以喊一声彭兄弟为飞将军,也不足为过。” “呵呵,呵呵。”彭学文笑着摇头,虽然不敢当飞将军之名,心里却也被拍得非常舒服。 转眼功夫,宾主之间的气氛就变得融融洽洽了,包括周黑碳,都被伊万诺夫的副手安德烈曲意逢迎得眉开眼笑,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看看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白胡子放下酒杯,笑着问道:“听说在南方战场,贵国政府军的表现又不太尽如人意,这个消息到底准还是不准,彭老弟能否给我们讲解一二,。” 酒徒注:明天要赶飞机返回澳洲,就不能更新了,大伙见谅。 第三章 纵横 (七 下) 第三章纵横(七下) 这话,问得就有些令人尴尬了,非但彭学文感觉到两颊发烫,就连周黑碳这个刚刚披上军装的人,额头上也隐隐渗出了汗珠來。 自打台儿庄大捷之后,国民革命军就再也沒取得过任何类似可以鼓舞军心民心的战绩,倒是阵前投降日寇的将领们随便数数就是一大堆,令全世界的新闻媒体都眼镜碎了满地。 对于白胡子匪帮这群沒有祖国的家伙來说,押宝肯定要押在胜利一方,而从开战这一年半时间交手双方各自的表现上來看,很显然,中国军队不像是笑到最后者。 “这个”彭学文借助手里的奶茶,掩饰脸上的惭愧,“最近那个么,国民革命军的确受了一点儿挫折,但是,我相信这些挫折都是暂时的,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日本人残暴不仁、言而无信,必将受到国际社会的唾弃,而我们中国人,却恰恰与小日本相反,自古以來就讲究” “彭老弟的意思就是,光凭着自己,你们中国军队不可能打得赢小日本喽,是不是这样子,我这个人喜欢直來直去,希望彭老弟能给我一个确切点儿的答案。”白胡子微微一笑,目光又开始迅速变冷。 “也不尽然!”毕竟是经过专门培训的军统精英,彭学文即便被逼进了墙角处,依旧能咬着牙坚持,“眼下国民革命军的失利,是因为战争爆发之前准备不够充分所致,只要能缓过这口气來,必将使小日本儿铩羽而归!” “是么,怎么缓过这口儿气來,让日本人停止进攻,慢慢等着你们缓气儿么,好像日本人沒有那么蠢吧。”白胡子继续冷笑,脸上的表情好生不屑。 彭学文一下子又被问住了,脸上的血色越來越浓,红胡子在旁边见状,赶紧轻轻咳嗽了几下,笑着插嘴,“嗯哼,我说白胡子老哥,怎么缓,你老哥不是早就看见了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看见了。”白胡子被问得满头雾水,将目光转向红胡子老王,诧异地追问,“我看见什么了,红爷,您这使诈的水平也忒高明了点儿吧。” “白胡子老哥就是喜欢开玩笑。”成功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这边,红胡子的计划便实现了一半儿,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回应,“黑石寨的日本驻军都急得向你求援了,难道老哥你还沒看出日本人实际上已经走下坡路了,还是你老哥的目光就这么短浅,居然连强弱之势已经开始逆转的苗头都沒能发现。” “强弱之势已经开始逆转。”白胡子当然不肯承认自己目光短浅,但是也不相信日本方面真的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皱着眉头瞪着眼睛,冷笑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凄厉,“哈哈哈,老哥我的确是受了藤田顾问的邀请而來,他也的确被你们几个联手给收拾得很惨,可是这跟强弱之势逆转不逆转有什么关系,,红胡子,你不是认为凭着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就能完成连正规军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 “王某还沒那么自大。”红胡子笑了笑,轻轻耸肩,“凭王某和周兄弟麾下各自这百十來名弟兄,的确担当不起将日本鬼子驱逐出中国的重任,但是王某却能从一隅看全局,小鬼子才打下大半个中国,兵力就分散到如此地步,王某和周兄弟各自带着百十号人马,就能掀翻他一座县城,而放眼全中国,可不止是一个红胡子,一个黑胡子,王某敢说,你甭看小鬼子现在跳得欢实,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自己的后方到处都是王某和周兄弟这样的队伍,到处都给他点满了火头,到那时候,他想从中国征集粮食征集不到,想掠夺矿产也掠夺不走,光凭着他那个小小的几个岛,供应这么庞大一支部队,恐怕连士兵吃饭都会成问題。” “说得轻巧,日本人又不是白痴,他们难道不会从前线抽调兵力回來,!”白胡子对红胡子的解释不屑一顾,撇着嘴反驳。 “抽调多少兵力。”红胡子看了他一眼,大笑着回应,“全国上下几千支王某和周老弟这样的队伍,抽调少了,能解决问題么,如果抽调多了,他拿什么维持目前的攻势,,攻势维持不下去,彭专员刚才说的喘息机会,不就有了么。” 一连串的反问,令白胡子招架不迭,有心大声反驳几句,却发现对方几乎每一句话说得都是事实,自打去年七月中日两国正式开战以來,日本军队的推进速度着实令人惊叹,然而过于快速的大步推进,同时也导致其根本來不及稳定身后的被征服地区,在广袤的中国土地上,如今活跃着无数支隶属于共产党方面的、国民党方面的,还有完全自发而起的抵抗队伍,这些抵抗队伍要军饷沒军饷,要武器沒武器,完全可以称之为乌合之众,然而就是这些正规部队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乌合之众们,却令日本人的地方留守部队焦头烂额、终日疲于奔命。 黑石寨是不是第一座被‘乌合之众’攻克的县城,白胡子伊万诺夫不清楚,但是他却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黑石寨不会是最后一座,沒有这些弹丸小县的支持,日本占领军就无法打造一个稳定的大后方,而缺乏一个稳定的大后方,日本占领军的攻击持续性,也就压根儿无从谈起。 “中国领土宽广,物产丰富,中国人痛恨暴政,不甘心被征服,我们人多,兵多,东西多,可挖掘战争潜力大。”有了红胡子的铺垫和提示,彭学文也重新振作精神,再度组织语言,“就像你的祖国,当年也曾被拿破仑打到首都之下,结果呢,最后胜利的依旧属于你们俄罗斯。” “我们俄罗斯是个不会被外敌征服的民族。”听人提起自己的故国,白胡子伊万诺夫立刻激动了起來,挺直年迈的腰杆,大声强调。 “我们中国人也同样。”彭学文也立刻挺直腰身,大声回应。 “你们中国有那么多将军带着部队和武器投降了日本人!”白胡子耸耸肩,满脸不屑。 “拿破仑时代,贵国也有人主动给法国佬带路。”彭学文也耸耸肩,针锋相对。 “一个娘生的崽子,还有成才和不成才的呢,更何况这么大个国家,您说是不。”听他们两人争论得热闹,周黑碳也瓮声瓮气插了一句。 话虽然说得简陋,道理却不容反驳,白胡子辩二人不过,笑着摇摇头,将语气稍稍放缓了些,低声说道:“好吧,就算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如今日本人答应在察哈尔北部割给我一片地盘,让我带着麾下的弟兄去那里建立屯垦区,实行完全自治,你们几个能给我什么。” “孙中山先生建立民国时,曾经设想五族共和,这五族只是个概括说法,并不是说只接纳五个民族,除了人数较多的汉族、蒙古族、回族之外,其他所有生活在中国境内的人,无论族群大小,如果愿意遵守中国法律和礼仪,都可以成为中国人。”彭学文想了想,很是认真的回答。 “你确定,。”白胡子的眉毛又慢慢皱了起來,声音再度变冷。 “我只能答应你这么多。”明知道白胡子对自己给出的条件不满意,彭学文依旧坚持不退让,“但是我可以帮你向上边传话,也许他们会根据你的实际情况,给你和你麾下的弟兄一些适当的优待,但是想建立国中之国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们中国两千五百多年前起,就已经取缔了那种落后的分封制度。” 这种寸步不让的态度令白胡子很是恼火,冷笑一声,再次提醒,“日本人那边,给我的条件可是优厚得多。” “你真相信小鬼子能兑现承诺。”彭学文向前走了半步,盯着白胡子的眼睛问道。 白胡子被盯得心里发慌,悄悄将身体向后仰了仰,咬着牙回应,“至少在我的实力还在的情况下,看不出他们有反悔的理由。” “即使能兑现,也无法保证长久。”彭学文看着白胡子,冷笑着摇头,“这是中国的土地,甭说藤田纯二,就是小日本的天皇,也沒权利将其割让你们这些俄罗斯人,一旦哪天日本鬼子战败了,你们之间所有协议便都成了一个笑话,而那时你和你麾下的弟兄非但要被驱逐出境,还要为今天的选择付出代价。” “这话你留着打败了日本人再说。”白胡子越听心里越沒底,越沒底越觉得对方面目可憎,咬了咬牙,大声提醒。 “那一天不会太久。”彭学文的情绪也有些激动,大声回应,“但是你却未必能看到了,小日本连毒气弹落到我们手上的事情都沒告诉你,明显想拿你的人当替死鬼,你如果愿意上当受骗,谁也沒办法。” “白胡子老哥,下次我们可不会再用普通炮弹喽,念在是江湖同行的份上,我们已经通知过你了,既然你选择不仁,也就别怪我们不仗义。”周黑碳跳起來,拉着红胡子狐假虎威。 听到毒气弹三个字,白胡子气焰立刻小了下去,瞪着彭学文、红胡子和周黑碳三人,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有毒气弹又怎么样,顶多欺负一下我这个老头子,我可以撤,但是等日本人的援军从奉天那边赶过來,看你们谁会落到好下场。” “这是我们的国家。”已经好半天沒有吭声的红胡子站起來,郑重回应,“能为她而死,是王某的荣幸。” “也是彭某的荣幸。”彭学文退后几步,与红胡子比肩而立,面孔虽然年青,身体却稳如山岳。 第三章 纵横 (八 上) 第三章纵横(八上) 刹那间,整个大帐内鸦雀无声,一群沒有祖国的白俄罗斯土匪愣愣地看着红胡子和彭学文,实在不明白这两人原本应该隶属于不同阵营的人,为什么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正百思不解间,耳畔忽然又传來了黑胡子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字字如玉盘掷地,“不就是死么,谁还能真的无病无灾活到一百岁,只要后人提起咱周黑子來,能叫一声爷们儿,这辈子也就值了。” 说着话,大步走到红胡子和彭学文的另外一侧,与二人比肩而立。 一个共产党游击队首领,一个军统特务,还有一个马贼头子,赤手空拳站在数十名荷枪实弹的白俄匪徒中间,气势却压得对方几乎无法抬头,众匪徒们垂下眼皮,耷拉着脑袋,脸色红得就像初冬时节的树柿子,他们也许无法理解大帐中间三位客人的选择,但是他们却无法不佩服这种胆气,这份凛然,都是他们这辈子不曾拥有的,并且永远也不会有机会拥有。 “逞什么英雄,这是我们的大营,不是你们三个逞英雄的地方!來人,把他们三个抓起來,既然他们不怕死,干脆就直接将他们送到藤田顾问那里。”半晌之后,白俄匪帮的二号头目安德烈突然跳起來,气急败坏地咆哮。 帐篷中的大多数白俄人都沒有回应,但是也有两三个小头目自觉尊严受到了侮辱,一起冲上前,试图响应安德烈的号召,奈何他们的身手远远不如他们的野心,才刚一靠近红胡子面前,就被周黑碳和彭学文两个一人一脚踢得倒飞了回去,捎带着还将其他犹豫不绝的大小头目们撞了个东倒西歪,搅得整座帐篷内一片大乱。 “都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咱们的家里头撒野,。”安德烈气得七窍生烟,拔出手枪,对准周黑碳的脑门,“姓周的,你最好主动投降,否则,别怪我的子弹不认人。” “有种,厉害,周某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周黑炭大声狂笑,抬脚踹飞另一名扑上來的小头目,单手向自己身上一扯,“呲”地一声,将刚刚穿到身上沒几天的军装扯成了左右两片。 碎裂的军装下,暴露出两排晋造木柄手榴弹,每一颗的保险盖儿都早已经拧开,拉火弦扯出了小半段,与捆手榴弹的两条布带子一道,绑于他的胸前背后。 “安德烈先生,你最好想清楚再做决定。”彭学文也冷笑着扯开衣服,同样露出两排光滑的木柄,“我们沒有伤人的意图,所以就沒带枪,但是如果你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讲的话,我们也不介意拉着大伙一起下地狱。” “你,你们敢”安德烈咬牙切齿,声音却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发颤,晋造手榴弹威力不佳,然而四捆手榴弹同时爆炸的话,也足以令方圆三十米距离之内不留任何活物。 “够了。”沒等他将硬气话说完,白胡子伊万诺夫厉声打断,“送他们走,别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别再把脸贴上去找他们抽。” “大统领,。”安德烈被骂得面红耳赤,跳着脚抗议,“这是唯一可以让他们交出所有毒气弹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我说了,送他们走,你听见了么。”白胡子伊万诺夫狠狠一拍桌案,竖起眼睛反问。 安德烈虽然一直在悄悄培植自己的党羽,暂时却还沒有实力与白胡子正面相争,愣了愣,转脸向其他大小头目们大声咆哮,“都傻站着干什么,沒听见大头领的话么,送客,赶紧给我送客。” “是。”大小头目们悄悄松了一口气,侧转身,为“客人”们让出一条通往帐篷外的道路。 红胡子老王看了看伊万诺夫,又看了看安德烈,轻轻摇头,转过身,拉起周黑碳和彭学文两个,大步朝门外走去,彭学文也是轻声冷笑,目光逐个从一众白俄土匪头目们的身上扫过,满脸怜悯,只有周黑碳,不甘心沒谈出任何结果就打道回府,一边走,一边回过头來冲着伊万诺夫喊道:“白胡子老哥,你可想清楚了,跟小鬼子合作的人,可是从來捞不到什么好结果,不信你看黄胡子,想当年在草原上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如今却跟个断了脊梁的野狗一般” 白胡子伊万诺夫用手捂住耳朵,垂下头,不想听任何劝告,也不想将三位客人拿下去讨好自己的日本雇主,直到周黑碳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才松开手,对着帐篷长长地叹气,“唉,,。” “大统领,现在派人去追杀,还來得及。”安德烈又快步走上前來,站在伊万诺夫身边大声提议,“他们三个已经离营地很远了,即便真的有勇气拉响身上的手榴弹,也伤不到咱们这边太多的人。” “别多事,让他们走吧。”伊万诺夫无力地挥挥手,叹息着命令。 “可是日本人那边”安德烈后退了半步,不甘心地强调。 “我说过,让他们走。”白胡子伊万诺夫手扶桌案站起,对安德烈怒目而视,“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都滚出去,今晚我不想看到任何人。” 安德烈铁青着脸,抱头鼠窜而去,帐篷里的其他头目们也遭到了池鱼之殃,互相看了看,怏怏地返回各自的寝帐休息,当空荡荡的帐篷里除了自己之外再沒任何人,白胡子的身体晃了晃,慢慢跌回座椅内,双手抱着脑袋趴在桌案上,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干瘦的肉团。 他不想在手下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内心的痛苦,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时的软弱,哪怕是自己最相信的人,那种痛苦曾经在很长时间内,折磨得他夜夜无法入眠,直到他决定将过去的事情彻底忘记,然而,有些东西,却是命中注定忘记不了的,即便自己刻意去逃避,也会被其他人在有意无意间,再度从灵魂深处将其唤醒。 清醒时的痛苦,远远大于糊涂中,白胡子抱着脑袋忍受了片刻,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抓起刻意放在脚边的伏特加,狠狠地灌了几大口,热辣辣火焰从喉咙直入小腹,烧热了他的血液,同时也麻醉了他的神经,他摇晃着,傻笑着,慢慢站起,一只手扶着桌案,另外一只手继续往嘴里倒酒。 酒很快就倒光了,醉眼惺忪地白胡子丢下空酒瓶,摇摇晃晃往大帐外边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真羡慕他们可以为自己的祖国而死,真的羡慕。” 安德烈和黄胡子两人像幽魂一般从阴影里钻了出來,一左一右搀扶住白胡子的手臂,已经喝醉了的白胡子看了看他们俩,继续小声嘟囔,“咱们呢,连替自己祖国死一次的资格都沒有,都他妈的沒有。” 安德烈听得一愣,脚步稍稍停顿,白胡子立刻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左侧跌倒,好在黄胡子蒋葫芦反应够快,抢先一步用肩膀顶住了白胡子的胸口,“您老,您老小心。” “什么小心不小心的,黑胡子老弟说得好,谁能无病无灾活到一百岁。”白胡子傻笑着叹气,推开黄胡子,自己继续朝前走,身体摇晃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前后只不过半个小时光景,他却仿佛突然间老了十几岁,安德烈看得心里难受,追上去,一把托住他的胳膊,“都怪那些布尔什维克,如果不是他们,您老根本不会落到这种地步,我也不会” “够了。”白胡子伊万诺夫不耐烦地喝止,嘴中酒气喷涌,“别把过错都推到布尔什维克身上,我当年也沒对红军留过情,杀來杀去,杀來杀去,死的,呵呵,死的还不都是俄罗斯人。” 越说,他心里头越难过,思绪越沉浸于往事中无法自拔,整个人看上去都佝偻了起來,好像刚刚生了一场大病的老头子,正在搀扶着他的胳膊的二统领安德烈和黄胡子两个,都敏锐地感觉到了白胡子的虚弱,心脏中也慢慢涌起一抹忧伤,然而,只是短短一瞬间,就有另外一种情绪迅速将忧伤赶出体外,那是一种强烈的渴望,就像狼群中成年公狼看到了狼王小腹在滴血。 “二当家。”黄胡子用手指了指黑漆漆的四周,声音低哑阴沉,所有大小头目都去睡觉了,值夜的喽啰们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营地最外围一带,这里是营地中央,整座临时军营内最安全的地方,除非敌人能从天上掉下來。 不用任何犹豫,几乎凭借着本能,安德烈就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托着白胡子胳膊的手猛然向上发力,同时左腿的膝盖迅速提起,狠狠地顶在了对方腰眼处。 “呃。”白胡子闷哼一声,脊柱断裂,软软地栽倒,黄胡子迅速按住他,拔出匕首,一刀抹断了他的喉咙,“來人啊,大统领被刺杀了,入云龙,入云龙勾结红胡子,刺杀了大统领。” 第三章 纵横 (八 中) 第三章纵横(八中) “大统领,大统领怎么啦。”一小队负责巡夜的白俄罗斯土匪急匆匆地跑过來,试图从血泊中扶起已经气绝身亡的白胡子伊万诺夫,黄胡子蒋葫芦抬腿将他们统统扫翻在地,指着后营某一处阴暗角落,大声断喝,“还不去追,想放跑刺客么,,还是你们跟他原本就是一伙,。” 巡夜的白俄罗斯土匪们都愣住了,茫然不知所措,就在此时,二统领安德烈也反应了过來,用枪指着黄胡子蒋葫芦的手指方向,大声命令,“追,赶紧去追,入云龙向那边逃了,他突然从帐篷门口跳出來刺杀了大统领,然后向那边逃了。” “抓刺客,抓刺客,别让他跑了。”恍惚中,众白俄罗斯土匪仿佛真的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逃向了后营,大叫着追了上去,黄胡子蒋葫芦还嫌形势不够混乱,从腰间拔出王八盒子,冲着夜空“乒、乒、乒、乒”乱打了一通,然后跳起脚,大声哭喊,“入云龙,你别跑,老子跟你不共戴天,大当家,你死得太冤了,太冤枉了啊,大当家,您老人家英雄一世,谁料到到头來却死在了刺客之手,您老人家冤啊,冤啊。” 更多的白俄土匪赶过來,在黄胡子的暗示下,稀里糊涂地朝“刺客”逃走方向追去,趁着周围沒人注意,黄胡子抹了把眼泪,压低了声音对安德烈说道,“赶快把您自己的心腹都召集到身边,尽量让别人都去追刺客,然后趁着混乱,咱们一举锁定大局。” “好,好,我这就去叫人,这就去叫人。”甭看二统领安德烈背后刺杀白胡子时下手果断,此刻却慌得连舌头都发麻了,听见黄胡子说得利索,赶紧起身去召集心腹。 “别亲自去。”黄胡子一把扯住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提醒,“就在这里,抓一个你信任的人过來,然后让他替你去召集人手,你不能动,你一动,痕迹就太明显了。” “好,好。”安德烈此时对黄胡子是言听计从,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开始装模做样地伏尸痛哭,“伊万,老伊万,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咱们这支队伍可是离不开你啊。” 几个白俄匪帮的小头目跑上前,试图帮忙抱住白胡子的尸体,安德烈用力将他们推开,大声哭喊道,“不要过來,不要过來,你们都去追刺客,抓住他,抓住他给伊万报仇,我,我就在这里,抱着伊万,等着你们回來。” 小头目们擦了把泪,掉头加入了追杀“刺客”的人群,谁也沒看见刺客到底跑到了什么位置,但谁都感觉到只要大伙加一把力,就能从黑暗中把他给翻出來,趁着土匪们乱成一锅粥的功夫,安德烈从不远处发现了一个自己的心腹,哭喊着将他叫到身边,命令他去召集队伍,发誓要追杀入云龙到天涯海角。 “你,把弟兄们都召集到这里來,我,我宁可舍了这条命,也,也一定要把入云龙抓住。”一边哭,安德烈一边向心腹小头目葛利高里使眼色,小头目葛利高里心领神会,大哭着回应了一声,掉头跑回去召集所有跟二当家走得近的白俄土匪。 不大一会儿,安德烈身边就站满了他的心腹,而其余一众核心头目的手下,则大多数都被他故意误导去追赶“刺客”入云龙了,只有极少数心思机敏者,感觉到今晚大统领遇刺的事件非常蹊跷,远远地闪在一边,交头接耳。 “入云龙什么时候潜进來的,这么大一座营地,他怎么可能正好找到大统领身边,还正好赶上大统领身边一个护卫都沒有的时候,。” “不知道,听说那个人是个独行大盗,曾经半夜时潜入过扎尔汗的王府。” “那他也沒能成功行刺扎尔汗。” “那次沒有人给他帮忙,这次他勾结了红胡子。” “对,肯定是红胡子先假装过來谈判,侦查清楚了咱们营地的布局,然后入云龙偷偷藏在了大统领的帐篷门口。” 这种说法听起來倒是有一定道理,红胡子的确在天刚擦黑时进过军营,并且跟大统领伊万诺夫谈得据说不怎么愉快,可那入云龙好歹也是个身高一米九几的壮汉,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军营,除非军营里有人跟他暗中勾结,或者他会什么古老的东方巫术。 “今晚轮到谁值夜,他就沒看到有人进來么。”想到身边可能有人跟入云龙暗中勾结,白俄土匪们立刻警觉起來,纷纷用手按住腰间枪柄。 “是瓦吉姆,今晚轮到他当值。” “瓦吉姆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沒看到他。” “瓦吉姆带着人去追入云龙了,安德烈说入云龙跑向了后营那边。” “除了二统领,还有谁看到了入云龙。” “好像,好像只有黄胡子。” “大统领遇刺时,身边还有谁。” “好像,好像也是安德烈,和,和黄胡子,呀,,。” 说话者敏感地挡住自己的嘴巴,满脸惊恐,如果刺客不是入云龙,或者说入云龙不会什么可能隐身的巫术,那么,大当家就只可能死在一个人手里,而那个人,身边已经纠结起了近百名嫡系心腹。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追刺客,。”感觉到周围目光里的敌意,安德烈从尸体上猛地抬起头,瞪着附近的非心腹人员咆哮。 “我们这就去,这就去。”几个已经隐约猜到真相的白俄土匪被安德烈瞪得冷汗直冒,答应了一声,四下散开。 “该死。”安德烈冲着他们的身影骂了一句,转过头,紧张地向黄胡子请教,“我的人到得差不多了,接下來该怎么办。” “连水浒传你都沒读过么,。”黄胡子不屑地卖弄了一句,然后开始设身处地替安德烈拿主意,“趁着别人还沒反应过來,带着你的弟兄去找其他几位有资格继承大统领位置的家伙,要求他们支持你出來掌控全局。” “他们,他们会答应么。”二统领安德烈看起來的确沒读过《水浒传》,不懂得火并王伦之后如何收尾,狐疑地看了黄胡子一眼,愣愣地问。 “谁不支持,就是谁勾结了入云龙,。”黄胡子出手掌,向下做了个砍的姿势,恶狠狠地回应。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二统领安德烈也的确无路可退,咬了咬牙,丢下白胡子的尸体就往起站,“你们都听见了,今天大伙要么跟我一起死,要么跟我一起搏出一个前途來,事成之后,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听见了。”“誓死支持二统领。”安德烈的心腹们乱纷纷地回应着,声音虽大,却有些底气不足。 “伊万诺夫要跟红胡子联手对付日本人,日本人是那么好对付的么,他们光是在满洲就驻扎了足足七十个师团。”黄胡子恰当地补充了一句,让安德烈的所有心腹明白事情的“真正”起因。 七十万关东军,一直盘踞在中国的东北三省,表面上是准备作为华北、华东两支侵略军的后援,实际上真正目的却是防备苏联,这支飞机、坦克、大炮一样不缺的日军,哪怕是抽调出三分之一的力量來,就足以横扫整个草原,届时,什么红胡子,黑胡子,白胡子,统统都会被坦克履带碾成齑粉,哪怕是闻名遐迩的傅作义部,真的与关东军主力遭遇,也只有主动撤离的份儿,稍有迟疑,恐怕就要面临全军覆沒风险! 白俄土匪们未必愿意帮助日本人为虎作伥,但是让他们跟红胡子联手去与日本鬼子为敌,却是更无可能,两相比较,当然众人就明白了二统领安德烈的“良苦”用心,呐喊一声,簇拥着对方向营地深处杀去。 才走了百十余步,迎面正好遇到四统领鲍里斯,后者看到安德烈带领人马气势汹汹地冲到了自己面前,警觉地停住脚步,“安德烈,你要干什么。” “有人勾结入云龙谋杀了老伊万,我要去把他抓出來,鲍里斯,你是帮我,还是站在刺客那边,。”安德烈一把按住他按在枪柄上的右手,大声质问。 “我,我”黄豆粒儿大小的冷汗立刻淌了鲍里斯满脸,迟疑了一下,他果断地做出了选择,“我当然是跟你去抓刺客,安德烈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一边。” “那好,你现在就跟我走。”安德烈放开他的手,笑着点头。 鲍里斯无处可逃,只好被安德烈的心腹们协裹着,一道去抓“内奸”,转眼又过了十几座帐篷,沿途凡是遇到头目一级的土匪,无论大小,安德烈都“邀请”对方跟自己一起去锄奸,大多数白俄土匪的头目们都果断选择了服从,少数几个反应稍慢,被安德烈一拳打倒,随即被其他土匪当作内奸的同党当场格杀。 如是扫荡了小半个营地下來,安德烈的身旁的队伍越发壮大,有些原本是迫于形势才虚与委蛇的头目,如四统领鲍里斯、五统领彼得等人,看到大局已经无法挽回,也拉着各自的嫡系,主动成为安德烈的帮凶。 “大统领临终时留下遗嘱,让我带领你们,继续他跟日本人之间的协议。”自觉已经看到了成功的彼岸,安德烈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开了一丝,四下看了看,大声强调。 “支持二统领,支持二统领。”众白俄土匪们挥舞着胳膊,大声表态,虽然大统领伊万诺夫死不瞑目,但他们只是一群沒有家园,沒有祖国的流浪马贼,心里哪还剩下那么多正义感,,况且按照狼群规则,一头狼王死了,自然有一头新的狼王登位,谁有空去管新狼王夺位的手段光明不光明,。 “在有生之年,我会给大家找一处安家之地,咱们把老婆孩子都搬过去,像满洲国那样在日本人的支持下高度自治。”安德烈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开始大画馅饼。 流浪越久的人,对安定生活越是渴望,白俄土匪们兴奋地欢呼着,跳跃着,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块属于自己民族的乐土。 正兴高采烈间,耳畔忽然传來了一声枪响,紧跟着,一张阴沉的面孔出现在大伙的视野,三统领尼古拉带着五六十名心腹,站在不远处大声抗议,“安德烈,你想得美,大统领到底怎么死的,你给我先说个清楚。” “当然是被入云龙刺杀的。”安德烈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愤怒地大喊大叫。 “入云龙怎么进來的,他怎么找到的大统领,谁看见他动手刺杀了大统领,当时大统领身边还有谁,。”三统领尼古拉根本不相信安德烈的话,连珠炮般追问。 “当然,当然是跟红胡子一道混进來的。”安德烈愣了愣,本能地回答,旋即,自己明白真相可能已经被人看破,将手枪向前一指,大声喊道,“我明白了,是你,是你偷偷将入云龙放进來的,你不满意大统领准备让我接替他的位置,所以勾结红胡子谋杀了他,弟兄们,杀了他,给大统领报仇。” “你胡说,分明是你勾结”尼古拉愤怒地自辩,但是话语被淹沒在一连串的枪声当中,跟在安德烈身边的白俄土匪们抢先下手,登时就将他这边的追随者打死了一小半儿。 剩下的一小半儿喽啰跟在尼古拉身后,拼命反击,奈何人数与对方相差实在太多,事先准备工作也不充足,只坚持了几分钟时间,就被纷纷打倒在血泊当中。 “说出你勾结入云龙谋杀伊万的真相,我就放过你的家人。”带领群匪将尼古拉围困在一堆尸体中间,安德烈大声命令。 浑身上下多处受伤的三统领尼古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狂笑着将手枪顶上了自己的太阳穴,“做梦,你今天怎么对待我的家人,以后别人自然怎么对待你的,安德烈,我在地狱里边等着你。” 说罢,狠狠一扣扳机,“乒。”血光染红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第三章 纵横 (八 下) 第三章纵横(八下) 火并掉三统领尼古拉和他麾下的死党之后,接下來的“锄奸”行动就顺利得多了,失去了带头者的白俄土匪们即便心里头明白杀死大统领伊万诺夫的凶手就是安德烈,也组织不起成规模的反抗,而绝大部分白俄土匪在常年流窜作案过程中,灵魂早已麻木,对他们來说,无论是伊万诺夫做首领,还是安德烈做首领,其实都沒什么差别,反正大伙过的也是有了今天沒明天的日子,不会因为换了个人当大头领就能看到光明。 饶是如此,把营地内各方势力都梳理完毕,也耗费了安德烈大半宿时间,待所有活着的头目都宣誓效忠,所有冥顽不灵者都被送入了地狱之后,启明星也就从东方升了起來,安德烈看看满脸惊惧的众头目,打了个哈欠,有些疲倦地吩咐:“回去后都带好自己的手下,从现在起,沒我的命令,这座军营只能进不能出,待我派去跟藤田顾问联系的人回來,咱们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是。”看着安德烈身上还沒干透的血迹,大小头目们谁还有勇气说个“不”字,纷纷挺直身躯,肃然回应。 “解散。”安德烈终于过了一把当家做主的瘾,学着伊万诺夫平日的模样,大声吩咐。 头目们又回应了一声“是”,四散着准备离开,黄胡子蒋葫芦却非常沒有眼色的靠上前,俯身在安德烈耳边说道:“且慢,大统领,不能就这么解散了,如果” “站直了大声说!”刚刚坐上头把交椅的安德烈很忌讳被属下们看成沒有主意的家伙,皱了下眉头,厉声命令。 “这”黄胡子有些犹豫了,他想给安德烈提的建议里头,很多东西都无法摆在台面上,如果被众头目们亲耳听见,过后肯定会落一身麻烦,然而有些话又不能不说,否则,一旦营地内再发生新的乱子,谁也说不准下一个倒霉蛋是不是自己。 “以后有什么话,你都当着大伙的面说,他们都是自己人,我沒什么东西需要瞒着他们。”看见黄胡子那幅欲言又止模样,安德烈就感觉到一阵心烦,瞪了他一眼,将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对,你们都是俄罗斯人,我才是外人,’黄胡子被瞪得心里一阵发凉,眼神瞬间就黯淡了下去,鸟尽弓藏,乃是自古以來成大事者的惯例,更何况自己眼下还是整个刺杀案的唯一知情者。 “我是想说,弟兄们忙碌了一整夜了,大统领最好给他们发点儿白酒暖暖身子。”想到自己继续跟着安德烈混,未必能落到什么好下场,黄胡子便不愿意再向对方尽忠,随便找了套说辞,把自己刚才的行为给遮掩了过去。 “噢。”安德烈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过分了,夸张地拍了下脑袋,大声回应,“你说得对,这大冷天的,的确该给弟兄们发点儿白酒暖暖身子,鲍里斯,你來负责这件事,把咱们的藏酒都拿出來,每人先分上半斤,不,每人一斤,无论职位高低,见者有份。” “谢大统领。”“噢,噢,噢。”大小头目们听说有酒喝,立刻忘记了心中的恐惧,围着安德烈,手舞足蹈。 酒是俄罗斯人的命,特别对于已经失去了生活目标的白俄土匪们來说,白酒和女人,几乎成了他们对整个世界的最后依恋,如果早知道安德烈取代伊万诺夫之后会如此大方,他们前半夜甚至不用任何胁迫就会主动站在安德烈这边,当然,前提是安德烈的确有取胜的把握。 趁着大小头目们尽情欢呼的功夫,安德烈低下头,小声向黄胡子蒋葫芦解释,“对不起,蒋先生,我刚才不得不做个样子给他们看,希望你能理解。” “沒事儿,沒事儿,是我鲁莽了,鲁莽了,沒考虑到您的处境。”黄胡子蒋葫芦大度地摆手,脸上沒有表现出任何不愉之色。 “那你刚才想说?”安德烈笑了笑,继续追问。 黄胡子蒋葫芦四下看了看,故作神秘地回应,“我刚才想提醒您,小列昂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果不尽早把他抓回來,恐怕会留下隐患。” “一个妓女的孩子,他还能怎么样,。”安德烈摇摇头,满脸不屑。 小列昂是伊万诺夫与一个波兰妓女所生,因为其母出身低贱,并且是非俄罗斯族,所以在营地内很不受头目们的尊重,尽管伊万诺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活了下來,并且一直在努力扶植他上位,可是大多数头目们依旧不愿意买账,而小列昂本人,也颇有自知之明,从不以伊万诺夫的嫡系继承人自居,在以往的战斗中表现也非常平庸,无论声望还是能力,都与安德烈等头领不可同日而语。 “我怕他活着会引起其他麻烦!”黄胡子皱了下眉头,继续提醒。 “沒事,我们俄罗斯人,素來尊重强者,像小列昂那种懦夫,即便偷偷潜回营地里來,也不会找到人支持他。”安德烈摇摇头,大笑着回应。 黄胡子提起小列昂,本來就是为了敷衍安德烈,见对方沒怎么当回事儿,也乐得省掉一些麻烦,笑了笑,低声道:“那就是我想多了,您是大统领,对营里的事情,肯定比我熟悉。” “今夜的事,我不会忘了你的功劳。”对于黄胡子的杀伐果断断,安德烈在内心深处还是非常佩服的,将手捂在对方脑门上,笑着表示安抚。 “能为大统领出力,是我的荣幸。”黄胡子装出身子骨登时轻了几十斤的模样,满脸堆笑。 宾主两个又随便聊了几句,彼此之间的气氛逐渐恢复融洽,看看周围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安德烈将手从黄胡子的脑门处拿开,笑着承诺:“帮你的报仇的事情,我不会忘掉,你先下去休息,只要从藤田顾问那里得到准信儿,他还愿意继续先前的协议,我立刻会组织起全部兵力去攻打黑石寨,把红胡子、黑胡子还有那个什么张小胖子,全都抓过來任由你处置。” “谢大统领。”黄胡子再度深深俯首,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转过几座帐篷,到了安德烈看不见的位置,却迅速冷了脸,冲着角落里吐了一口浓痰,很恨地说道,“想卸磨杀驴,沒那么容易,老子如果不让你后悔得把肠子都吐出來,老子以后就跟你的姓。” “你们两个,去给我监视那个中国人。”看着黄胡子的背影去远,安德烈叫过两名心腹,低声叮嘱,“如果他敢捣乱,就给我” 用手做了砍的姿势,他两眼射出一道寒光,两名心腹立刻明白了大统领的意思,小声答应着,快步追向了黄胡子的背影。 又带着其他心腹在营地内巡视了一整圈,确定所有反抗力量都已经被武力和烈酒镇压下去了,安德烈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走进中军大帐,这是伊万诺夫平素召集头领们商议大事的地方,如今终于换了他做主人,其中每一件陈设,每一张座椅,看上去都分外可爱,斜躺在大统领专用的虎皮宽背椅子上,安德烈慢慢伸开了四肢,“舒服。”他满意地发出了一身呻吟,闭上眼睛,开始规划整个队伍的未來。 正梦想着如何在日本人的支持下,压迫蒙古贵族,建立起一个由流亡俄罗斯人做主的国中之国的时候,耳畔忽然传來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紧跟着,就是一阵俄罗斯语的咆哮。 “哪个混蛋又借酒撒疯”,安德烈皱了下眉头,迷迷糊糊地想道,手下那些王八蛋是什么德行,他非常清楚,半斤白酒下肚,骂街、打架,甚至聚众斗殴都乃司空见惯,只要他们不动枪,通常做头领的也不会过多干涉,反正俄罗斯人都是皮糙肉厚,打得头破血流之后往地上一趟,第二天醒來照样上马抡刀,并且谁也不会记恨谁。 他不打算去管,忙碌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能歇口气,沒必要为了几个莽汉酒后斗殴,从热呼呼的虎皮座椅上爬起來去吹冷风,然而事情发展却偏偏不如他所愿,眼皮刚刚合上,门口处突然传來一声惊慌的大喊,“安德烈,安德烈,不好了,小列昂,小列昂带着红胡子的人杀进來了。” “小列昂,那个妓女生的儿子,怎么可能。”安德烈腾地一下站起來,因为站得太急,眼前一阵阵发黑,“带领你的人,马上把他给我抓过來,正好送他去给老伊万做伴。” “安德烈,安德烈,你快醒醒吧。”鲍里斯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冲上前,一把扶住站立不稳的安德烈,“小列昂,小列昂带着红胡子的人杀进來了,你赶紧去出去想想办法,不然,咱们就全完蛋了。” “什么,红胡子,他,他怎么会跟小列昂搅到一起,。”安德烈依旧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皱着眉头咆哮,一道炮弹撕裂空气的声响,给了他最直接的答案,“嗖,,,,轰。”,硝烟起处,两座帐篷连同帐篷附近的白俄土匪,一并被送上半空。 第三章 纵横 (九 ) 第三章纵横(九) ‘“隐蔽。”这下,安德烈彻底清醒了,一把推开搀扶着自己的鲍里斯,撒腿就往帐篷外边冲,红胡子昨天傍晚刚刚來过这里,如果红胡子想打掉这支队伍的指挥部,最好的选择是利用迫击炮的射程优势,直接轰击中军大帐。 “大统领,你的靴子。”鲍里斯的反应速度也不慢,紧追着安德烈的身影冲出了帐篷,在晨曦的第一缕曙光中,他们看见两支骑兵队伍飞一般越过营地的临时围墙,马背上的战士们手握非常具有中国特色的厚背大砍刀,杀得营地里刚刚醒來的白俄罗斯人七零八落。 “不要慌,不要慌,原地组织反击,他们沒几个人,他们沒几个人。”安德烈顾不上穿靴子,赤着脚站在地上大喊,沒有人肯听从他的命令,即便是他自己的心腹属下,忙碌了将近一整夜,又刚刚灌了一肚子白酒,也沒力气再端稳步枪。 大多数白俄罗斯土匪都是刚刚从噩梦中被惊醒,浑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当听见密集的马蹄声直奔自己的头顶而來,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钻出帐篷,他们**着的脊背,成了突袭者的最佳攻击目标,带队的黑大个子钢刀一拖,就在一名白俄罗斯土匪后肩胛处拖出了一条二尺來长的口子,血如泉水般自伤口喷起,被凛冽的晨风吹成一团团淡粉色烟雾,重重雾霭中,黑大个子挥着钢刀砍向另外一名跌跌撞撞的俄罗斯土匪,将他的头颅一刀切离脖颈。 “是入云龙,他朝着这边冲过來了。”鲍里斯扯了一把两眼发直的安德烈,大声惨叫,能在马背上将钢刀使到如此出神入化地步的人,传说中只有一个,那就是以前的独行大盗,现在的八路军游击队骑兵教头入云龙,昨天晚上安德烈还栽赃此人潜入营地内刺杀了大统领伊万诺夫,沒想到对方今天早晨就找上了门來。 “不要慌,不要慌,他不知道咱们两个站在这里。”安德烈被拽了一个趔趄,反手扯住鲍里斯,扬起另外一条胳膊,狠狠抽了对方一个大耳光,“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你再不镇定,咱们今天都得死,赶紧去后营组织人手反击,我盯在这里想办法拖住他们。” 鲍里斯虽然被打得眼冒金星,头脑却变得清醒了许多,愣了愣,有些感动地追问,“那你,你身边沒有几个人啊。” “我是大当家。”危难关头,安德烈身上终于体现出几分枭雄本色,一脚踢开试图拉着自己一道逃向后营的鲍里斯,厉声咆哮,“我既然从老伊万手里抢了这个位置,就早晚有这么一天,快去,别耽误功夫,趁着敌人还沒把咱们彻底冲垮。” “哎。”鲍里斯抹了把眼泪,连滚带爬地向后营逃去,安德烈很恨地吸了一口清晨的冷空气,转身跑进帐篷内,翻出一把崭新的三八大盖儿,那是日本人作为礼物赠送给伊万诺夫的,枪上的机油还沒抹干净,从上到下透着一股现代化武器特有的光泽。 子弹也是满满一整袋子,就放在伊万诺夫平素用的座位旁,安德烈将子弹袋子跨在肩膀上,拖着步枪再度冲出帐篷,营地前部已经被偷袭者彻底搅成了一锅粥,至少上百名白俄罗斯人在睡梦中丢掉了性命,侥幸沒被钢刀砍死的则乱哄哄地躲避着战马的践踏,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两支身着不同装束的骑兵则在入云龙、黑胡子两个的带领下,于营地内往來驰骋,如入无人之境,这两个人的都是马背上纵横了多年的好手,无论骑术还是刀术,都属一流,几名白俄人无路可逃,转过身來试图从侧面将他们从马鞍上拉下,却被入云龙和黑胡子二人一刀一个,统统砍翻在地,跟在二人身后的两队骑兵则策马从血泊中快速驰过,扑向其他手足无措的俄罗斯人,如虎入羊群。 “入云龙,我在这里,有本事冲我來。”安德烈气急败坏地咆哮着,趴在一具被炮弹炸死的尸体后,向入云龙疯狂开火,“乒、乒、乒、乒”连续射出的子弹沒有打中入云龙,却成功地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包括一些沒头苍蝇般乱跑的的白俄罗斯土匪,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拖着长枪、短枪,哭喊着向安德烈这边跑了过來。 “向我靠拢,向我靠拢,不要慌,他们总计才一百來人,只要咱们顶住第一波攻势,就能将他们赶出营地去。”毕竟是个积年老匪,安德烈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将性命豁出去之后,很快便想到了度过危难的办法。 “向二统领靠拢,向二统领靠拢,咱们用排枪拦截他们,用排枪拦截他们,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如果不拦住他们,咱们今天谁也活不了。”见到安德烈死战不退,几个小头目也恢复了镇静,扯开嗓子,用俄罗斯语大喊。 在求生欲望驱使下,许多白俄罗斯土匪暂且忘记了恐惧,从藏身处纷纷跳出來,拖着各色枪支,不顾一切朝安德烈靠拢。 周黑碳大怒,带领刚刚易帜沒几天的独立营弟兄追上去,冲着白俄罗斯人的后背乱剁,十几名躲避不及的白俄罗斯土匪被当场砍死,但是更多的白俄罗斯土匪加速奔向了安德烈,还有几名留着一把大胡子的老匪,自知跑不过年青人,转过头,嘴里发出绝望的叫喊,“啊,。” “啊,,。”一名老匪扑向周黑碳的坐骑,被他用刀劈得倒飞出去,凌空变成了两段,第二名白俄老匪哭喊着滚倒,从地上抱向周黑碳的马腿,周黑碳的坐骑扬起四蹄,将此人肚子踏了个稀烂,但是在咽气之前,这名老匪还是成功地抱住一只马蹄,逼得周黑碳不得不停住坐骑,俯身砍断他的双臂。 俄罗斯人的狼性,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前后短短不过数秒钟功夫,已经有十多名老年土匪扑向了飞奔而來的战马,宁可被马蹄踏得筋断骨折,也要替同伙争取一线反扑之机,周黑碳和赵天龙两人的队伍虽然沒被老匪们造成任何损失,冲击的速度却大幅度放缓,趁着这个功夫,白俄罗斯匪帮二统领安德烈终于纠集起了一伙亡命徒,以自家同伴的尸骸做掩体,冲着游击队和独立营的将士们扣动了扳机。 “乒、乒、乒、乒。”敢跟安德烈一道聚集起來拼命的白俄罗斯土匪,都是些战斗经验非常丰富老兵,仓促组织起來的火力虽然单薄,却非常有节奏感,几名冲在马队外围的独立营战士被子弹打中,一头栽倒,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悲鸣着脱离队伍,在营地内四下乱撞,两个躲在倒塌帐篷后装死的年青土匪被马蹄踏中,厉声惨叫,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匪却顺手扯住了缰绳,飞身翻上了马背。 “该死。”周黑碳勃然大怒,调转坐骑,带领麾下弟兄就冲安德烈扑了过去,安德烈求的就是这种结果,端稳步枪,不断向周黑碳等人扣动扳机。 “乒、乒、乒、乒。”三八大盖儿和水连珠步枪虽然都不能连发,在有经验的老匪手里,却能相互配合着打出持续的火力,更多独立营战士中枪,惨叫着从马背上跌了下來,几名躲在帐篷后开冷枪的老匪趁机冲出來,拉住无主的坐骑,返身冲进马队。 独立营的攻击节奏,受到了极大的干扰,不得不放缓推进速度,跟远处和近处的敌军纠缠,在另外一侧追杀溃兵的赵天龙见状,连忙打了个手势,带领游击队火速赶过來增援,一名刚刚爬上马背的俄罗斯老匪敏锐地发现了这个情况,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把马刀,咆哮着迎了上來。 “给大统领报仇。”这名积年老匪嘴里,发出野兽临终前的咆哮,不求有任何战果,只求能干扰对方的指挥,才冲了三两步,战马的速度还沒有完全加起來,一颗从营地外飞來的子弹就准确地射穿了他的脑袋,“啊,。”老匪的咆哮声嘎然而止,惨叫着从马背上栽落,死不明目。 “不要着急,瞄准目标再开枪,替赵队长他们开路。”张松龄用准星套住另外一名试图干扰骑兵队伍的土匪,同时大声向身边的游击队员们命令,跟在他周围的清一色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骑术和作战经验都远不及赵天龙身后的那些成年游击战士,但是人却更机灵,可塑性也更强,他们纷纷学着张松龄的样子,将步枪顶在肩膀上,以半跪姿势射击,替自家骑兵清理道路,“乒、乒、乒、乒”清脆的枪声络绎不绝,很快,就将敢于冲上來跟游击队骑兵纠缠的白俄土匪们清理一空,赵天龙的队伍立刻如挣脱了枷锁的蛟龙般,咆哮着冲向了独立营的侧翼,将那些试图拖延独立营攻击速度的土匪们一个接一个砍翻,然后又速度调转方向,追上那些正试图向安德烈靠拢的土匪们,或者从背后将他们砍死,或者驱逐得他们抱着脑袋仓皇逃命。 “彼得,你带一半儿人手去对付入云龙。”正在组织火力拦截独立营的安德烈很快就发现了新的危机,调整兵力,遣派人手专门去对付游击队的骑兵,入云龙身边的游击队员中间很快也出现了伤亡,但他们却沒有被打乱进攻节奏,不管斜前方连续射过來的子弹,在自家队长的统率下,继续高速驰骋。 快速飞奔的战马,令白俄罗斯土匪很难瞄准,五统领彼得无奈,只好重新将攻击目标定在黑胡子的队伍上,然而,刚刚吃了一个亏的周黑碳也变狡猾了,迅速将队伍拉向安德烈的侧面,高速迂回着去收拾那些正试图设法往一起聚集的土匪们,不再跟安德烈等人硬碰。 骑兵们主动让出了的大面积区域,令张松龄的视野变得十分清晰,凭着在尸山血海中积累下來的经验,他迅速组织火力,向安德烈等人发起重点打击,趴在自家同伴尸体后的土匪们登时就被打死了四、五个,剩下得再也顾不上对付入云龙和黑胡子,不得不调转枪口,跟张松龄和他身边的游击队员们展开了对射。 “大周,老吕,该你们了。”张松龄才沒心思跟土匪们比拼枪法,扭过头,冲着身后右侧一棵枯树喊道,隐藏在枯树后机枪手大周吐了下舌头,扣动马克沁板机,向敌人射出一串滚烫的子弹,安德烈和彼得等土匪的气焰立刻被压了下去,趴在尸体后,盲目地胡乱放枪。 游击队副大队长吕风却沒有立刻响应张松龄的召唤,不是因为觉得对方沒资格向自己提要求,而是有点儿舍不得來之不易的迫击炮弹,九七式迫击炮的炮弹可不像马克沁机枪的弹药,实在逼得沒办法时,用黑火药复装品也能勉强对付,这东西在小鬼子手里,也算得上高级玩意,非一线部队轻易不得配备,而小鬼子此刻的经营重点却不在草原上,眼下黑石寨附近唯一的九七迫击炮就是游击队刚刚缴获这门,即便藤田纯二那边,都找不出第二门來。 光凭着一挺马克沁,显然无法将敌军的火力完全压死,张松龄无奈,只好重新想主意,“跟着我,咱们冲进军营里去,靠近敌人,用手榴弹來解决他们。” “是。”郑小宝等人答应一声,跃跃欲试。 “按照你们平时训练的动作,猫腰,将上身尽量压低,不要走直线,宁可慢一些也不要走直线。”张松龄又低声叮嘱了几句,带头冲向了敌营,游击队员们纷纷从藏身处跳出來,跟在他身后,呈分散队形,快速向目标迫近。 一名土匪趁着马克沁点射的间歇,从尸体后探出枪口,将张松龄身边的一名游击队员打倒在地,随即,他就被马克沁的子弹扫成了蜂窝,更多的土匪冒着被机枪打中的风险,陆续向张松龄等人开火,不断有游击队员受伤,张松林不得不带领剩下的队员匍匐前进,攻击速度和力度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甚至无暇再分神给赵天龙、周黑碳二人提供火力支援。 “咚。”九七式迫击炮终于开始发言,准确度却有些差强人意,副大队长老吕以前从來沒摸过这东西,又舍不得将宝贵的炮弹浪费在平时练习上,所以做粗略发射时还能吓住不少敌人,轮到精确打击时,则完全不得要领。 “唉。”张松龄懊恼得只挥拳头,早知道这样,他在战前就不会赞同让红胡子拿着拐把子重机枪和另外三挺轻机枪,去封堵白俄土匪的退路了,本來以为凭着迫击炮和马克沁提供的相对优势火力,前营这边可以迅速将敌军的抵抗粉碎,谁料到游击战士的训练程度,远不能跟自己的老部队独立团相比,几个攻击单位互相之间的配合,也远不如独立团那边默契。 正当他搜肠刮肚寻找打破僵局的对策之时,白俄匪帮四统领鲍里斯带着两百多名惯匪自后营赶了过來,在安德烈身后分成左、中、右三个团伙,凭借优势的兵力,试图重新稳住局面。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白俄人的数挺机枪也陆续咆哮了起來,与大周手中的马克沁展开了火力对射,张松龄等人得到了火力支持愈发稀少,前进的道路也愈发艰难,不一会儿,赵天龙和周黑碳两方也受到了影响,不停有骑兵从马背上掉下來,在血泊中痛苦地翻滚呻吟。 “其他人原地卧倒,郑小宝,刘二歪,你们两个掩护我。”看到不断有自己人落马,张松龄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大吼一声,纵身跳向了一座半倒在地上的帐篷。 几发子弹在他身边嗖嗖飞过,溅起一串串青烟,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帐篷后,随即又像豹子一般跃出來,跳向另外一座正在燃烧着的帐篷,郑小宝、刘二歪两个少年知道张队长肯定准备干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情,将步枪架在地面上,拼命向敌军射击,对面的火力被他们两个吸引,无数颗子弹同时飞过來,打得他们身边灰尘四溅而起。 趁着敌人的注意力被同伴吸引的功夫,张松龄又迅速跳过几座帐篷,以前在战场上学到的那些保命功夫,此时此刻被他发挥了个淋漓尽至,不是沒有白俄土匪们继续关注他,但他一直在不停地运动,行进线路又飘忽无比,令敌人的步枪很难进行捕捉,仓促射出的子弹,只是追逐着他的背影跳跃,却沒一颗真正落在他的身上。 “哒哒哒”一挺白俄人的轻机枪掉过头來,冲着他发出连串的子弹,张松龄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扑倒在一个弹坑中,“张队长,,。”郑小宝等人悲愤地大叫,眼泪立刻流了满脸,虽然与张松龄交往时间沒多长,嘴巴上也一直对此人不服不忿,但是内心深处,年青的游击队员们却早就接受了这位作战经验丰富,知识渊博,又善良勇敢的中队长,并且处处以他为成长的楷模。 “嗵,嗵!嗵。”看到张松龄倒下,副大队长老吕也急红了眼,不再吝啬炮弹,连续向白俄人的机枪阵地发起火力打击,三枚炮弹之中,有一枚恰恰落在了鲍里斯身后,将正在开火的机枪和机枪手给掀了起來,血肉落了土匪们满头,其余土匪大惊失色,抱着武器躲避炮火,射向郑小宝等人的子弹瞬间稀落,电光石火之间,被敌我双方误认为已经身亡的张松龄从弹坑里探出枪口,对准安德烈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噗。”混乱的枪炮声里,子弹射穿透头颅的声音弱不可闻,刚刚坐上大统领宝座不到半天的安德烈身体向后一仰,无声无息地死去。 “大统领,大统领,你怎么了。”鲍里斯绝望地大叫,扑上前,妄想从鬼门关口将安德烈重新拉回人世,张松龄又迅速开了一枪,然后一个虎扑藏进弹坑,再也不肯露头,鲍里斯惊愕地看着自己右胸口处冒出一串血花,眼睛张得老大,嘴巴里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四统领,四统领。”周围的白俄土匪们连忙上前抢救,以防破碎的肺叶堵住鲍里斯的喉咙,将他活活憋死,整个土匪的阵地,登时再度乱成了一锅糊涂粥。 “不好了,不好了,毒气弹,红胡子发射的是毒气弹。”仿佛唯恐白俄罗斯土匪们乱得还不够厉害,有人用汉语和俄罗斯语在营地中大声叫嚷,这一嗓子,可彻底成了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凡是活着的土匪们,再也沒心思抵抗,丢下兵器,四散奔逃。 “毒气弹,红胡子发射了毒气弹。”一边跑,惊慌失措的土匪们一边将恐怖的信息向四下蔓延,谁也无暇追究红胡子是否真的发射了毒气弹,谁也再顾不上理睬四统领鲍里斯的死活,能找到战马的,就跳上马背亡命,找不到马的,则拼命迈动双腿,唯恐被“毒气”波及,下场生不如死。 “张队长,,。”郑小宝和刘二歪两个冒着被流弹击中的危险,冲到张松龄身边,将其从但弹坑中扶起來,大喊大叫。 “我沒事,大伙赶紧喊,缴枪不杀。”张松龄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笑着命令。 “缴枪不杀,投降不杀。”郑小宝和刘二歪跳着脚大喊,不管土匪们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缴枪不杀,投降不杀。”入云龙和周黑碳两个带领马队,追在白俄土匪身后,如影随形,几个年龄稍大的土匪跑得太慢,被战马活活踩死,还有很多土匪不肯服从劝告,被战士们用钢刀砍翻,只有极少数土匪选择了投降,趴在地上任由骑兵们处置,在中国这些年來他们做的坏事太多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会得到宽恕。 伊万诺夫的儿子小列昂,也从游击队副大队长吕风身边冲了出來,跳上一匹战马冲进营地,用俄罗斯语向那些躲藏在角落里的土匪们发出警告,“赶紧出來投降,不要再继续犯傻了,红胡子保证,他不会处死你们,我父亲是安德烈谋杀的,我只向他一个人复仇,绝不牵连无辜。” 听到前首领儿子的亲口承诺,那些躲在尸体堆中和倒塌的帐篷下装死的白俄土匪们,也讪讪地站了出來,主动集结在小列昂身后,向他大表忠心,“列昂,我们早就看出安德烈是凶手了。”“我们一开始就沒打算抵抗。”“列昂,以后我们就跟着你。”“列昂,我们支持你做统领,你让我们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让我们去打谁,我们就去打谁。” “我不会做你们统领。”小列昂咧了下嘴,轻轻摇头,父亲伊万诺夫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他不愿意再重蹈长辈的覆辙。 “那,那你准个干什么去。”土匪们一时无法适应沒有效忠对象的局面,不甘心地追问。 “我。”小列昂目光依次扫过正在带领马队追亡逐北的赵天龙,正在组织游击队员收拢俘虏的张松龄,还有正在与属下欢庆胜利的周黑碳,慢慢变得坚定,“我有自己的路,我要跟他们在一起。” 第四章 兄弟 (一 上) 第四章兄弟(一上) 天明后,几道无线电波以黑石寨为中心,快速传向四面八方。 “本月十四,日寇联合白俄马贼,欲以十倍与我独立营兵力,重夺黑石寨,我独立营将士感念傅长官知遇之恩,孙长官相待之德,上下齐心,奋起反击,于昨夜全歼为祸草原多年的白俄匪帮,重创日寇藤田纯二所部,击毙白俄罗斯匪首伊万诺夫、土匪骨干安德烈、尼古拉、鲍里斯及其部下四百余人,缴获轻机枪两挺、各色步枪三百余支,子弹四万六千余发” “昨夜,军统察绥分站察哈尔别动队的同志提前洞悉敌情,联合黑石寨附近各方势力,主动出击,重创來犯之敌,击毙白俄匪首伊万诺夫及其麾下四百余人,彻底铲除了这伙流窜草原多年的顽匪,藤田纯二所部日军不战而逃,各地蒙古贵族态度大幅度转变,由对日本人言听计从转为” “近日,军统察绥分站彭副站长与共产党人往來密切,已有通敌之嫌,我中统同志正密切监视之,以便掌握确凿证据,然彭某在第二百一十一旅独立营中人脉颇广,并且与营长周黑碳交情深厚,所以任何不利于彭某的行动,都难免会受到周部的阻挠,恳请长官根据卑职所述情况,给与” 与上述三方的先进手段不同,喇嘛沟游击队送往上级的报告,是委派专职的交通员骑马送走的,虽然游击队缴获來的那座电台已经被老余帮忙修好,但是红胡子手里却沒有跟上级联系的专用密码本,而喇嘛沟游击队内,暂时也找不出一位合格的报务员來。 交通员老李化妆成收购药材的商贩,骑着骆驼向南走了十余天,才跟多伦附近一个地下党交通站的同志们接上了头,而交通站的同志将红胡子亲笔书写的报告变成电文,再找到合适机会发往八路军察北军分区,又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察北军分区的同志最后接到报告的之时,已经到了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初,距离第二次黑石寨战斗的具体发生时间,差了足足小半个月。 即便如此,这份报告依旧在察北军分区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八路军察北军分区是两个月前才刚刚从晋察冀军区衍生出來的,目前还处于草创阶段,人员、场地、设备都非常匮乏,很多干部都身兼数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饶是如此,当军分区机要室主任兼保卫科长刘国梁拿到翻译出來的电文后,还是觉得有必要专门开个会來研究一下喇嘛沟游击队今后的发展与安全问題。 “怎么,我们的契卡同志,又发现了什么安全隐患,。”军分区副司令张霁云见保卫科长刘国梁满脸严肃,从办公桌上抬起头來,笑着打趣。 “还不是黑石寨的那个王胡子,你看看这个,还有这个。”刘国梁将刚刚翻译好的电文和一份八路军重庆办事处专门转发过來的报纸压在一起,重重地拍在了张霁云的面前。 “哦,王胡子怎么了,,他在黑石寨那边不是干得挺好的么。”张霁云愣了愣,本能地还是护短。 “是啊,挺好,先把一个声名狼藉的独行盗拉进游击队里做教官,然后又拉了一位军统特务当中队长,现在好了,干脆把白俄土匪也收编了,照这么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天,他就能给咱们拉出一支八国联军來。”见张霁云根本沒给予喇嘛沟游击队的情况以足够重视,刘国梁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提醒。 听刘国梁越说越严重,张霁云收起笑容,逐字逐句阅读两份文件,反复阅读了两遍,也沒觉出喇嘛沟游击队那边的最近的表现,有什么出格之处來。 “不是又打了一场大胜仗么,国民党的报纸也提到了,游击队给予了第二百一十一旅独立营有力的配合,我记得前一段时间,他们可是很少说咱们八路军地方部队的好话。”放下报告和报纸,张霁云皱着眉头反问,由庙宇侧殿临时改建的指挥部兼会议室里,眼下只有他们两个,都是经历过长征考验的老同志,彼此之间关系很好,肚子里有什么话也喜欢直來直去,很少互相兜圈子。 “我说老张,你别光看成绩好不好。”刘国梁忍无可忍,抓起电报和报纸逐句分析,“国民党的报纸是很少夸奖咱们,特别是咱们八路军的地方部队,在他们嘴里就沒一处好的地方,可他们别的不夸,为什么单单夸奖喇嘛沟游击队,是王胡子那里做得特别出彩么,还是其中还有别的什么图谋,。” 张霁云被问住了,双手交叉于一起,在眼前开开合合,刘国梁知道这是对方思考问題时的习惯动作,又指了指电文,继续剖析,“收留白匪余部的事情咱们可以暂且不论,但是,其他几件事情,咱们必须要重视,第一,那个姓张的旧军官,到底跟军统有沒有瓜葛,第二,这个,军统派技术人员,专程赶往了游击队驻地,除了帮忙修好了电台,还干了些什么事情,还有,第三,与周黑碳、彭学文一道夜探白俄土匪营地,他以为他是关二爷啊,还单刀赴会呢。” “他不都给出了充分理由了么,喇嘛沟游击队沒有足够的技术力量修复电台,而一座电台对他们來说多重要,你也应该知道。”张霁云被问得有些不高兴了,皱着眉头回应,“至于夜探敌营,那不也是为了瓦解白匪军心么,至少从效果上看,王胡子的目的达到了。” “你这是唯军事论。”刘国梁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几分,愤怒地强调,“你看看他这几场胜利都是跟谁合作,第一次,军统特工张松龄,第二次,军统特工余某,第三次,军统察绥分站副站长彭学文,老牌军统特务马汉三的得意门生,喇嘛沟距离咱们这么远,骑着马都得跑七八天,万一有人被军统成功策反,咱们察北军分区,怎么跟军区领导解释。” “沒那么严重吧。”张霁云看了刘国梁一眼,不满地反驳,“王胡子也是老党员了,立场沒那么不坚定,况且那个姓张的小家伙,你不是派人去调查过他的來历了么。” “很多老党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国民党腐蚀的!”在老朋友面前,刘国梁从來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特别是王胡子这种江湖气息非常重的地方部队领导,往往就是国民党特务的重点进攻目标,至于那个姓张的,我这边只能查到他的确在老二十六路特务团当过连副,娘子关战役之后,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并且一失踪,就是七、八个月,足够接受一整套专业特工技巧培训。” “红胡子上次送來的报告,不是说此人在老乡家养伤,并且还跟娘子关那边的游击队有接触么,。”张霁云又愣了愣,有些不解地问,“你发函去吴队长那边调查过沒有,他怎么答复的你。” “发过,但是沒有回音,据秘密战线上的同志汇报,娘子关游击队,已经不存在了。”刘国梁的声音立刻就低沉下來,低着头,眼眶微微开始发红。 “怎么。”这个消息,对张霁云的震动,可比喇嘛沟游击队可能被军统渗透大得多,他腾地一下就跳起來,抓住刘国梁的手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下來之前,上级部门不是还给沈队长他们发过奖状么,。” “上个月十五号,鬼子从前线抽调正规部队,在山西北部发动了治安战,娘子关游击队被一个大队的鬼子和两个旅的伪军包围,以吴队长为首的娘子关游击队将士四百三十余人,全部以身殉国。”刘国梁脱下军帽,悲愤地补充,(注1) 注1:从1038年起,鉴于后方不稳,日军多次从前线抽调兵力,对活跃在占领区的游击队发起重点打击,很多支游击队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全军覆沒,其中有共产党的队伍,也有国民党的队伍,还有一些不属于任何党派,纯粹自发的抵抗力量。 第四章 兄弟 (一 下) 第四章兄弟(一下) 屋子内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压抑,外边的风却愈发大了起來,夹着绿豆大小的雪粒子,噼噼啪啪地砸在牛皮纸糊的窗子上,不一会儿,就将牛皮纸砸成了半透明状。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响打破了屋子内的沉寂,老榆木板子做的房门被从外边推开,察北军分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苏醒顶着一脑袋雪沫子,步履蹒跚地走了进來,将已经冻硬了的棉线手套朝椅子上一丢,一边将手指捂在红泥碳盆口上烤火,一边大声抱怨,“这是什么鬼天气,冻得狗都不敢出窝了,老乡们却说,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等到数九那几天,撒尿时都得随身带着一根木棍子。” “呵呵。”保卫科长刘国梁勉强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碳盆旁用火筷子轻轻拨了几下,让里边为数不多的木炭稍微变亮了一些。 苏醒终于感受到了碳盆里努力升起的热气,嘴里发出满意的叹息声,“嘶,,啊,这下可舒服多了,老刘、老张,跟总军区打的那份请求支援人手和物资的报告,发过去沒有,总军区那边,给沒给咱们具体答复,。” “昨天下午就发过去了,到现在还沒收到回音。”刘国梁摇摇头,低声回应,“我估计总部那边也有困难,小鬼子盯上咱们晋察冀了,阎锡山那边,又有人总是想着在咱们背后下刀子。” “也是。”苏醒轻轻点头,“聂司令那边压力也不小,最近又忙着组建晋热察挺近军,暂时还顾不上管咱们这边,算了,咱们还是自力更生吧,想办法劫鬼子一支运送物资的车队,就什么都有了。” “鬼子在这种天气里很少组织公路货运,除非咱们去劫铁路。”副司令张霁云从桌案上抬起头,低声回应。 “那就有点麻烦了,大同那边,距离咱们军分区可是有点儿远。”苏醒搓了几下手,皱着眉头说道,感觉出两位同事情绪都不太高,他将头从碳盆上抬起來,疑惑地追问,“怎么了,你们两个,都沒精打采的,感冒了,还是跟我一样无法适应这口外的鬼天气。” “沒。”副司令张霁云和保卫科长刘国梁同时讪讪摆手,“我们两个刚才,我们两个刚才正在说娘子关游击队的事情,心里有点儿缓不过劲儿來。” “你们是在说伍队长的事情啊。”提起牺牲的同志,苏醒的情绪也有些沉重,“我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呢,多好的一名同志啊,才三十二岁,就早早的去了。” “是啊。”副司令张霁云唏嘘着感慨,“上次在军区开表彰大会时,我还跟他分在一个宿舍,这才一转眼功夫,嗨,,。” “都怪阎锡山那边,明知道手下有部队已经靠不住了,也提前不跟咱们通个气儿,结果害的伍队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率部转移的机会都沒有。”刘国梁咬了下牙齿,很恨地说道。 在鬼子最近发起的治安战中,八路军晋察冀军区损失了不止娘子关一支游击队,引发危机的因素有很多,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晋军那边有数支部队突然投靠了日本鬼子,导致多支八路军游击队一瞬间就陷入了鬼子和伪军的双重包围中,根本來不及采取任何转移措施。 “他能坚持到现在沒跟咱们翻脸,已经很不错了。”苏醒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发苦,“无论什么时候,求人都不如求己,阎锡山不过是一个旧军阀,民族大义在他心里,恐怕远沒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重要。” “您是说这次投降了鬼子的伪军们,事先得到了阎锡山的默许,。”刘国梁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手中沒有任何证据。”苏醒想了想,用力摇头,“所以也不能怀疑他,否则对抗战大局不利。” “唉。”保卫科长刘国梁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了下去,摇摇头,低声叹气,晋察冀军区目前面临的局势非常复杂,特别是跟阎锡山的合作方面,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十字路口,作为保卫工作的负责人,他能敏锐地感受到那种山雨欲來风满楼的气氛,然而为了维护八路军和晋军之间日渐脆弱的同盟关系,他和他所隶属的部门又不能采取任何果断措施先发制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一点点向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注1) “刚才这些话,算是咱们三个私底下的议论,我估计,吃了这次的亏之后,军区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布置应对之策了。”苏醒也不愿意再提这些窝心事情,摆了摆手,低声总结,“伍楠同志为国捐躯,虽死尤生,咱们这些后死者,与其把精力放在哀悼他们上,不如替他们多杀几个鬼子。” “是啊,生为军人,死在战场上是我等的荣幸。”副司令员张霁云站了起來,勉强笑着回应。 “我只恨自己不能亲手杀掉那些背后捅游击队刀子的家伙。”刘国梁还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咬牙切齿地补充。 “你早晚有这个机会。”苏醒轻轻点头,然后将话头拉回察北军分区自身,“咱们这边怎么样,下面各支部队受沒受到波及。” “鬼子这次进攻的重点,主要在山西,察哈尔南部的同志们多少受到了点儿波及,至于咱们察北,目前还沒受到任何影响。”情报领域是刘国梁的专长,想都沒想,他就如数家珍般汇报。 “那就好。”苏醒咧了下嘴,如同土财主般庆幸地扶头,“咱们这边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连架子还沒拉起來呢,若是给小鬼子注意上了,麻烦可就大了。” “即使沒受到小鬼子的重点关注,咱们这边,最近恐怕也不会太轻松。”刘国梁想了想,觉得还是把自己刚才跟张副司令之间的话題,再跟苏醒这位司令员兼政委再讨论一番,“喇嘛沟游击队那边,最近的发展可能出现了点问題。” “王胡子。”苏醒立刻就跟麾下的具体人物对上了号,愣了愣,迟疑着追问,“你是说王胡子那边,他那边出了什么问題,前一段时间,他不刚刚打了一个打胜仗么。” 注1:阎锡山在抗战期间,态度一直摇摆不定,虽然在初期曾经说了很多豪言壮语,但发现日军实力远比自己预想的强大之后,又试图在日军的保护下维持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导致晋军对八路军的态度,也变來变去,甚至出现了日军进攻八路军军时,晋军在旁边大力配合的情况,据日本防卫厅防卫研修所战史室著《华北治安战》记载,双方“进行得非常密切,事实上双方的联络已成公开的秘密”,并曾两次缔结停战合约,进行多次物资交易,日军对晋军进行的分化瓦解工作中,“获得很多俘虏和投降部队,以之改编成山西剿共军两个师”。 第四章 兄弟 (二 上) 第四章兄弟(二上) 这口吻,居然和副司令员张霁云刚才对红胡子的评价差不多,刘国梁气得胸口一挺,本能地就想开口提醒苏醒不要犯唯军事主义错误,然而转念一想,对方毕竟是军分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必要的权威还是应该给与足够的尊重,咬了咬牙,喘着粗气说道:“单纯从军事角度,王洪同志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的确卓有成效,然而把军事和政治两方面综合考虑,他的一些做法却不是很妥当,比如说”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决定还是先从比较不重要的部分说起,以免引发苏醒的反弹,像刚才张霁云一样护短,“比如说,他准备利用俘虏组建白俄中队这件事,就做得非常欠考虑,要知道,那些人可都是在苏联境内欠下过累累血债的白匪,对苏维埃政权的仇恨几乎都刻进了骨头里,咱们同样是共产党的队伍,怎么能招揽这些仇人呢。” “是么,有这种事情,这个王胡子,还真是有点气魄啊,他的报告在哪呢,让我先看看。”苏醒听得一愣,快步走到桌案前,笑着抓起电报。 “在第三段第二行。”刘国梁瞪了苏醒一眼,非常不满地回应,从对方的表情上來看,好像根本沒觉得红胡子的行为有什么出格,反而带着几分欣赏的味道,好像红胡子此举是为八路军争了光一般。 “经深入调查和审理后,处决了三十几名手上有多条人命的惯匪和白匪骨干,遣散了一百七十二名年龄偏大,罪行相对较轻的白匪,还有一些劣迹不明显的白俄匪徒,经批评教育之后,已经认识到了他们自己以前的错误,发誓要痛改前非,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游击队决定从中挑选三十岁以下,身体健康且无不良嗜好者”苏醒沒有注意到刘国梁的情绪,一边看电报,一边低声将上面的内容给念了出來,“作为新鲜血液,吸纳进游击队内,以弥补游击队最近一段时间减员较大的缺陷” “我觉得沒什么不妥当啊。”放下电报,苏醒转过头,看着刘国梁的眼睛,坦诚地跟对方探讨,“那些年富力强,又沒犯过太过分罪行的俘虏,直接与惯匪一起处决掉,肯定不行!如果把他们放了,他们年轻轻的又肯定不甘心在草原上默默无闻的当一辈子牧民,弄不好,沒几天就得重操旧业,还不如让他们加入游击队戴罪立功呢,好歹也是摸过枪的人,上了战场不会表现太差。” “可他们,他们是俄罗斯人,在苏联境内欠了累累血债的。”刘国梁忍无可忍,再度大声提醒。 “怎么可能在苏联境内欠过血债呢,。”苏醒转身又把电报给抓了起來,指着上面的文字反驳,“王胡子不是写了么,他要招揽的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十月革命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三十岁以下的白俄马匪,要么是五六岁时就随着父母逃到了中国境内的,要么就是在中国境内出生的,不可能在苏联那边还有什么血债,从某种程度上來说,他们其实更应该算是中国人,虽然他们长得跟咱们的确不太一样。” “这?”刘国梁语塞,胸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他们,他们,您说得,好吧,您说得的确有道理,可这件事儿如果传到苏联同志耳朵里去,咱们八路军怎么给人家解释啊,,怎不能像您刚才那样,咬着牙非说他们是中国人吧。” “还要怎么解释啊,。”苏醒皱了下眉头,对刘国梁的态度有些不太满意,“当年大军阀张宗昌招揽白俄溃兵组建大鼻子军团的时候,也沒见苏联同志找他要解释啊,怎么到了咱们八路军头上,反而事情就多起來了呢,莫非在苏联同志眼里,咱们八路军还不如张宗昌那些军阀來得亲近,。” “这”刘国梁彻底被憋住了,半晌说不出任何话來,苏醒耸耸肩,笑着继续补充:“我说国梁同志,你沒有必要那么紧张,苏联同志事情多着呢,哪有闲功夫管咱们这边怎么处置俘虏,况且把这些白俄溃兵的后代收拢在咱们游击队里,对苏联老大哥來说,总比任由他们在草原上流窜安全,否则,万一哪天他们被日本鬼子给招安了,带路杀向西伯利亚,岂不更是麻烦。” “那倒也是。”刘国梁低下头,非常沮丧地承认苏醒的分析有道理,从风险可控制性角度來讲,把白俄溃兵的后人掌握在八路军手里,的确比让这些人给鬼子带路安全得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喇嘛沟游击队最近所作所为就完全正确,特别是跟军统特务之间纠缠不清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纵容下去。 想到这儿,保卫科长刘国梁长长了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在收容白俄土匪后代这件事上,我承认我沒有王洪同志考虑得深,但是,他最近的几场战斗,可是都得到了军统方面的大力协助,如果” “这个我刚才看到了。”苏醒笑了笑,还是继续给红胡子撑腰,“不就是几个军统局的年青人,里应外合与黑狼帮一道拿下了黑石寨么,围魏救赵,这一招使得不错,军统那边看來还是有不少人才的,就是上层做事总犯糊涂。” “还有电台,也是军统特务帮他们修好的,现在正由军统特务替他们培训报务员,并且想跟军分区这边建立直接的电台联系。” “好啊。”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明明听见刘国梁话里有话,苏醒还是大声对红胡子的行为表示赞赏,“有电台还不好么,我正愁跟他们联系起來太耗时间呢,咱们察北军分区虽然是个小单位,可发展空间却比口里那边大得多,如果跟底下的游击队联系都靠交通员跑來跑去,遇到紧急情况,怎么可能做出有效反应,,有了电台之后就好了,红胡子那边什么情况,咱们第一时间就能了解,咱们这边有什么要求,也可以第一时间下达到游击队,你们机要室好好考虑考虑,虽然分区这么人员也紧张,该派电讯人员下去,还是要派下去的,越早把各路游击队都用电台联系起來,对咱们军分区整体发展越有利,。” “您就不怕是军统那边给红胡子的是糖衣炮弹,。”保卫科长刘国梁再一次被激怒了,仰着头大声嚷嚷。 “糖衣吃掉,炮弹打回去不就行了么。”苏醒再度耸肩,回应得底气十足,“王胡子是多年的老同志了,还会被几只刚出窝的小家雀给啄瞎了眼睛,如果那样,他这个红胡子可就真的是浪得虚名了。” “苏醒同志,我可是作为一个保卫人员在提醒您对此事给与必要的关注。”刘国梁气得直跺脚,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抗议,“又是独行大盗,又是马贼,又是军统和白俄土匪,如果喇嘛沟游击队真的变了质,您要负直接领导责任。” “刘国梁同志,我理解你作为一名保卫人员的担心。”苏醒也收起笑容,非常严肃地回应,“但是,我不得不强调一句,保持警惕性是必需的,却也不能自筑藩篱,硬生生将朋友都往敌人那边推,上级领导指示过,抗日战争,必然是一场持久战,光凭咱们共产党人,是无法单独取得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的,咱们必须要,也不得不,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动员一切可能动员的力量,去跟日寇周旋,这些团结对象里面,我认为,应该包括一切爱国力量,哪怕他们曾经做过马贼、做过大盗,甚至他们直接就是国民党的官员、军人和特工,他们也许对咱们的理想不太了解,甚至心存敌意,但是,只要他们能站在中华民族的立场上,能站在共同抗日的立场上,咱们就要团结他们,接受他们的善意与帮助,并且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回报他们的善意与帮助,朱德司令员在二战区,就是这样做的,国民党高官卫立煌将军,也给了咱们八路军很多军火和物资,如果都像你一样,因为他是国民党,或者因为他的部下中有人对咱们心存敌意,就拒绝一切帮助的话,这抗日战争还怎么打,咱们晋察冀军区还怎么发展壮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无论在政治理论方面,还是在实际操作经验方面,刘国梁的修为都远不如苏醒精深,被说得面红耳赤,喃喃地替自己辩解。 “我知道你很尽责,我也知道你本意和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你现在的表现,却已经是在自筑藩篱。”苏醒将语气稍微放缓和了一些,语重心长地教诲,“你想想,红胡子那边,既不能打土豪分田地,又不能减租减息,他能得到多少支持,他能如何发动群众,那一带,荒凉起來,方圆几十里都不见人影,他又能发动起多少群众來,,如果他这个也不敢要,那个也不敢要,稍微有缺点的人就往外推,稍微动机不明的善意就拒绝接受,喇嘛沟游击队还怎么发展壮大,怎么跟小鬼子去周旋,估计早就让小鬼子给灭了,即便不毁在小鬼子手里,也得毁在那些反动贵族手里。” “那是。”副司令张霁云点点头,低声帮腔,“在晋察冀军区沒成立前,咱们党可是沒少往察哈尔北部各县派遣工作人员,这些先遣力量,不是在当地站不稳脚跟,被受到蒙蔽的群众和蒙古贵族给赶了出來,就是毁于反动势力之手,只有王胡子,不但站稳了,而且已经获得了一定的群众基础。” “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东北军的旧军官,对付旧贵族和当地人的经验比别人丰富。”刘国梁还是有点儿不服气,小声反驳。 “只要是成功的经验,就值得我们虚心学习,不用管他是來自东北军,还是來自其他军阀那边。”苏醒瞪了他一眼,大声强调。 这话说得非常在理,八路军内部,一直也有博采众长的传统,刘国梁意识到自己的今天彻底成了少数派,却仍然不想放弃个人对红胡子的成见,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将话头带向最后一个问題所在,“你们两个说得都对,为了抗战大局,的确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于送上门來的帮助,也的确沒有硬向外推的道理,但王洪同志把一个來历不明的人,直接提拔为游击队骨干这件事,总做得有些出格了吧,不但我一个人觉得太突然,即便是他们游击队内部,其实也有不少反对声音。” “有这回事,你说得是谁,他在报告中提了么。”苏醒也不想过分打击刘国梁的积极性,想了想,准备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下结论。 “这里。”刘国梁抢过电报,将涉及到张松龄的那一段用手指点出來给苏醒看,“就是这个张松龄,很有可能就是军统专门派出來的钉子,他与新任军统察绥分站副站长彭学文情同手足,并且出现在草原上的时间,也是前后脚。” “他是军统特务,你有证据。”苏醒突然大笑了起來,头不停地左右摇动。 刘国梁被笑得心里发虚,想了想,故作镇定地说道,“沒有直接证据,但也无法证明他不是军统特工,王胡子的上一份报告送來后,我派人专门调查过这个张松龄,线索在娘子关战役之后就完全断了,并且一断就是七、八个月。” “我刚刚跟老刘也说起过这件事,的确有点蹊跷。”副司令张霁云也不是一味地袒护下属,该承认的事情,绝不百般狡辩,“王洪同志说,这个张松龄是老二十六路的底层军官,在娘子关战役中负了重伤,被当地百姓收留,并且与伍楠同志有过数面之缘,可伍楠同志恰巧在这个节骨眼上牺牲了,所有线索都断在了娘子关战役这个点上,间隔了那么久,这个张松龄又与军统的人先后脚出现在黑石寨一带,來历和动机,着实让人不太放心。” “你们两个的意思是,找不到人证明他那段时间在老乡家里养伤是吧。”苏醒继续微笑,脸上的表情非常亲切,仿佛看到了多年不见的自家晚辈一般,“这件事怪我了,我最近忙得天昏地暗,沒想到王胡子真的有本事留下他,更沒想到老刘你居然着手会调查他。” “的确找不到任何人替他作证。”刘国梁先是大声强调,随即察觉到苏醒的表情着实古怪,抬起头,诧异地试探,“莫非司令您” “我给他作证吧。”苏醒想了想,笑着点头,“这样,线索就完整了,我作证他当时的确在老乡家养伤,我还专门叮嘱过伍楠同志,要想方设法把他拉进咱们的队伍,那小子未必能做一个好军官,却绝对一个兵王,可惜伍楠同志沒能把他留下,不过” 苏醒笑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几分顽皮,“不过他最终还是沒逃过老子的手掌心,这一回,老子少不得要找个紧箍咒给他带上,” 第四章 兄弟 (二 下) 第四章兄弟(二下) 苏醒做事向來干脆,既然说了要给张松龄做证明人,就立刻找出了纸笔,站在办公桌前将自己与张松龄认识的经过,对此人的了解,以及此人在娘子关一带养伤时与游击队的互动,都写了个详实清楚,末了,还郑重向保卫科长刘国梁提了一句,“小张跟军统那几个人,肯定不是结伴去的草原,多伦游击队的乌云起同志从口内走私军火时,曾经在燕山里头遇到过他,据乌云起说小张当时是孤身一人走在路上,差点喂了山里的狼群,更具体的情况,你可以发函向乌云起同志求证,当时多伦游击队还有其他几位同志跟在乌云起身边,他们对小张的印象都非常深刻。” “已经够了,有您一个人给他作证,已经足够了。”保卫科长刘国梁双手接过司令员苏醒写的证词,有些讪讪地回应,“我先前,我先前只是觉得天上突然掉下这么个香饽饽來,实在过于蹊跷,既然你对他了解得这么深,我就沒必要再去找乌云起同志证实了。” “还是请乌云起同志写一份东西为好,否则,我这份就成了孤证,对小张的今后成长不利。”苏醒想了想,很是认真地提议,“如果你嫌发函麻烦,也可以等下次乌云起同志到军分区來开会时,当面向他了解,相信他会给你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我,我刚才,我刚才的确出于公心。”以为苏醒这样说是对自己先前的工作不满意,刘国梁涨红了脸,低声自辩。 “我沒有批评你的意思。”苏醒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笑着说道,“换了我在你的位置上,估计也要把事情尽快查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事实上,我对你们保卫科的工作效果非常满意,如果不是你们,咱这里早被鬼子和汉奸给渗透成筛子了。” 刘国梁脸上的惭愧立刻又变成了害羞,红着脸,喃喃地嘟囔,“我,我只是,只是尽自己,自己最大努力,去完成,去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而已,不,不敢接受你的夸奖。” “成绩就是成绩,有什么敢不敢接受夸奖的,。”苏醒笑了笑,非常和蔼地说道,“但是你工作的方式和态度呢,以后尽量改善一下,第一,沒有确凿证据,必要轻易怀疑自己的同志,特别是像王胡子这样为党兢兢业业工作了很多年的老同志,军分区刚刚成立,保卫科的人手有限,你的个人精力也有限,尽量不要将人员和精力浪费在原本就不应该浪费的地方,更不能因为工作方法粗暴,寒了自己人的心,第二,对于倾向于进步的力量,要有敞开怀抱接纳他们的勇气和胸怀,沒有人是天生的共产主义者,但是只要他们心里头装着国家和民族,我们就有机会将他们培养成共产主义者,至少,可以与他们结成盟友,而不是将他们推向敌人和竞争对手那边。” “司令员说得对,我今后一定加倍努力。”刘国梁红着脸表态,虚心接受批评。 “这场战争不知道还要打多久。”苏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话的语调慢慢放缓,“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机会活着看到小鬼子退出中国的那一天,为了把抵抗的火种传承下去,我们就必须接纳更多的人,否则,我们这支队伍就是无源之水,即便一时的声势再浩大,也不会有什么未來。” “是,我一定记住您今天的话。”刘国梁再度虚心受教,也不知是真的理解到了苏醒的忧虑,还是出于对上级领导的尊重而曲意敷衍。 无论出于哪一种因素,他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肯定都不会对红胡子的工作再吹毛求疵了,为了支持红胡子的工作,他还亲自从军分区内抽调出了两名能力最强的报务员,携带着二十余颗宝贵的电池,以最快速度化妆赶往黑石寨地区,帮助喇嘛沟游击队与军分区建立起了直接电报联系。 十天之后,报务员平安与红胡子接上了头,给军分区发回了第一封电报,当保卫科长兼机要室主任刘国梁看到了那些由电讯符号翻译成的文字时,一个沒忍住,又抓着电报冲进了苏醒的办公室,“司令员,王胡子,喇嘛沟游击队的王洪同志,又弄出新花样來了。” “什么,。”正在趴在地图前和副司令张霁云一道琢磨最新敌情的苏醒愕然回过头,诧异地追问,“这么快就把联系建立起來了,王胡子又给你出了什么难題,,这老家伙,还真挺能折腾。” “您自己看吧。”这回,刘国梁沒有立刻指责红胡子,而是把电报直接递给了苏醒,后者迷惑地接过电报,从头到尾仔细阅读,读着,读着,眉头就拧成了一团黑疙瘩,“与军统特工和晋绥军第二百一十一旅独立营联手,护送女王爷斯琴去傅作义那边,然后让斯琴转道去重庆,,还希望我党能调动在重庆的人脉,把斯琴尽快引荐给国民党高层,嘶,,,这个王胡子啊,他可真敢想。” “我看看。”副司令员的兴趣也被勾了起來,伸手从苏醒手里抢过电报,“还希望重庆政府能承认斯琴的王位继承权,,这都什么年代了的事情了,好像从辛亥革命之后,北洋政府就不怎么管草原上的事情了吧。” “北洋政府是想管,但是力有不逮。”苏醒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斯琴,好像一直比较倾向于咱们这边,老刘,你手里有她的具体资料么,全都给我找出來。” “有一点儿,也不是很全面。”保卫科长刘国梁答应一声,走到保险柜前,打开,从里边找出一个巨大的牛皮纸信封,“都在这里了,斯琴是乌旗叶特右旗蒙古王爷的独生女,照理应该有资格继承他父亲的爵位和领地,但是他有几个远房兄弟,也有继承资格,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王位继承的册封制度,还是满清时留下來的封建残余呢,红胡子他” “等等,你说过去蒙古贵族,都得由满清政府承认,才有继承父辈爵位和领地的资格,。”苏醒快速打断了他的阐述,皱着眉头寻找自己最需要的关键点。 “嗯。”刘国梁的知识很渊博,点点头,低声补充,“清朝在礼部下专设理藩院,负责处理蒙古、西藏等地贵族的爵位继承、边界划分,人口统计和相互之间的争端等,实际上,是对少数民族兄弟的一种变相殖民统治。” “那就是说,沒经政府承认的王爷,就沒有资格在领地上发号施令了,。”苏醒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背后大有文章可做,带着咨询的态度继续发问。 “在清朝时,的确是这样,辛亥革命之后,北洋政府专门设立了一个蒙藏事务局,继承了清朝理藩院的全部权力,但北洋政府实力太弱,蒙藏事务局实际上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蒙古王爷在传递爵位的时候,就不再怎么理睬北洋政府的态度了,顶多是继承了爵位之后,派人到北京打个招呼。”刘国梁像个历史专家般,耐心地回答。 “国民政府呢,国民政府怎么处理类似的事情。”苏醒像个小学生般刨根究底。 “国民政府,,嗤。”张霁云对已经西狩去了重庆的国民政府非常不尊敬,冷笑着数落,“国民政府几时统一过全国啊,,民国十七年东北军宣布易帜,一直拖到民国二十年五月才正式接受中央的调遣,到了民国二十年九月,九一八事变就爆发了。” “老张说得沒错,民国政府基本上沒來得及对蒙古和西藏行使任何权力,就已经失去了东北和内蒙古的大部分,民国二十二年,德王和云王两个蒙奸,在日本人的支持下向国民政府要求自治,国民政府沒有勇气驳回,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下來,从此就彻底失去了对草原的统治权力。” “包括察哈尔么。” “只包括一小部分,察哈尔和热河,距离伪满洲国太近,所以日本人一直试图将这一带划入伪满洲国的统治范围。” “那如果重庆政府向全世界宣布,支持斯琴继承他父亲的王位,会怎么样,。”苏醒忽然一拍桌案,大声追问。 刘国梁有点儿跟不上他的思维,愣了好一阵儿,才迟疑着说道:“那当然是表明斯琴的王位继承权有效,不对,必然让日本鬼子恼羞成怒,恨不可立刻把斯琴抓起來砍死,还有,这表明察哈尔的蒙汉百姓还愿意接受中央政府管辖,日本人所为的满蒙自治,根本就是他们强加给内蒙古各族人民头上的,从上到下,都不得人心。” “证明蒙古高原一直就是中国的领土,日本人的任何花样,都是掩耳盗铃。”苏醒点点头,郑重地总结,“咱们表决一下吧,我认为,红胡子的这个想法很好,你们两个呢,。” “我同意司令员的意见。”张霁云立刻举起了右手,大声表态。 “我”刘国梁总觉得这件事很别扭,特别是又涉及到了跟军统特务和第二百一十一旅独立营的合作,让他对喇嘛沟游击队未來的纯洁性非常地担心,但是,两位司令员已经对红胡子的提议表示支持了,他即便投了反对票也得少数服从多数,想了想,便也缓缓举起的右手,“我也同意。” 第四章 兄弟 (三 上) 第四章兄弟(三上) 既然领导班子全票通过了红胡子的提议,这件事就立刻进入了执行阶段,为了让喇嘛沟游击队的同志们沒有后顾之忧,军分区司令员苏醒在会议结束之后,特地以察北军分区的名义,专门给红胡子发了一封电报,表扬他行事风格大胆果断,思维具有开创性和建设性,并且提醒他在对待斯琴这样要求进步的爱国蒙古贵族和彭学文这样对游击队心存善意的国民党基层干部,不妨手段更灵活些,必要时甚至可以做一些幅度较大的让步,只要能保证三家能组成抗击日本鬼子的统一战线,哪怕是稍微违反一点党的原则,都可以考虑,再遇到同类的事情,也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军分区领导将成为他的坚强后盾。 喇嘛沟游击队在收到这封电报之后,士气当然大受鼓舞,包括一些原本对红胡子最近的选择怀有不同意见的人,如副大队长吕强、中队长田富贵等,也理顺了思路,全心全意投入到了护送斯琴西去的准备工作中。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彭学文向上级发出同样的请示电报后,却迟迟沒有得到任何回应,这让张松龄觉得很是诧异,趁着到独立营协调双方下一步动作的机会,找到彭学文,低声数落道:“你不是一直跟我说,你们国民党做事务实灵活,不像共产党那边一样僵硬死板么,怎么人家红胡子那边的请示电报都批复回來好几天了,你们这里反而沒有一点儿动静。” “估计,估计上面最近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还沒顾得上吧。”彭学文被数落得脸色微红,讪讪地替自己的上级部门找借口,“毕竟这件事,不仅仅是把斯琴送到傅作义将军手里那样简单,从傅作义将军的司令部五原到重庆,还隔着好几千里路呢,无论取道陕西绕行过去,还是要重庆那边直接派飞机接她,都要确保沿途万无一失。” “倒也是。”张松龄点点头,勉强接受了彭学文的解释,“不过我建议你再发一封电报催催,免得拖延得太久,被小鬼子嗅出什么味道來,实在不行,我就跟周黑炭带着斯琴先走,反正等我们到达了五原那边,你的上级也应该有答复了。” “先别急,你们再给我两天时间。”彭学文听了,赶紧摆手劝阻,“否则,你们即便得到了傅作义长官的支持,沒有相应各单位配合,也很难顺利到达重庆。” “这可是你说的,就两天。”张松龄犹豫了片刻,低声答应,据军分区发过來的消息,日本鬼子的报复部队,眼下已经开到了巴林右翼旗蒙古王爷的驻地,只是沿途遭遇了暴风雪,才沒能直接扑到黑石寨的城墙下來,根据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情况,周黑碳的独立营赶在日军大部队到达之前从黑石寨中主动撤离已经成了定局,如果不趁着现在送斯琴离开,待日寇大部队开到,对独立营展开疯狂报复,周黑碳手中就很难再派出人手來参与护送任务,沒有周黑碳部这个新易帜的晋绥军第二百一十一旅独立营的参与,傅作义那边的接应工作,也难保不会打上一个折扣。 “两天就两天,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彭学文挥了下手,不耐烦地回应,“你不要着急,让周黑子也别老盯着我这里,明天晚上,最迟后天上午,我一定会给你们俩一个准确答复。” “那好,咱们就一言为定。”张松龄伸出手,于彭学文挥舞在半空的手掌碰了一下,转身离开。 起身将他送出了军营大门,彭学文转过头,脸上立刻浮现了一层阴云,恩师马汉三迟迟沒有给自己这边回复,肯定不会是因为手头事情太多耽搁了,而是恩师的上级,甚至上级的上级,对此事有了不同意见,可上头反对的理由是什么呢,让重庆政府学着大清朝当年那样公开册立一名蒙古王爷,对抗战大局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吧,难道军统局上层就沒人意识到这一点。 要让彭学文承认,军统局上层那么多辛亥元老,那么留过洋的专家、博士、硕士,见识都不如红胡子这个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的土八路,比让他直接去跳井都难,可既然能看到斯琴到访重庆对抗战大局有利,却依旧不给予必要的帮助和支持,就属于故意刁难,甚至因私废公了,每当想到这一层,彭学文心里头就堵得难受,仿佛被人在气管里头塞了一大团羊毛般,再不想办法发泄一下就会活活憋死。 然而他却找不到任何发泄对象,上一场战斗中抓获的俘虏杀的杀,放的放,已经解决干净,眼下军营里头除了老余、大齐、小刘、小吴四人之外,就再沒他的直辖部属,其他独立营的军官士兵们,虽然对他这个察北行政公署专员非常尊敬,却未必肯承受他的无名业火,弄不好双方翻了脸,反倒会把先前好不容易积累起來的威望和情分赔进去。 “大齐,走,咱们两个到校场上比划比划拳脚。”实在憋得厉害,彭学文只好找了一个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正在军营里头无所事事的齐志强一听,立刻满口子答应,二人换了身衣服,就在校场上拉开了架势,不到五分钟功夫,彭学文就被摔了个眼冒金星,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了! “好了,好了,我跟你练练,让彭专员先喘口气儿。”实在是看自家上司处境可怜,老余走上前,接下齐志强的拳脚,他们两个倒是棋逢对手,很快就在雪地上打成了两团白色的影子。 彭学文躺在地上喘了会儿粗气,心里的难受劲儿终于缓解了一些,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笑着说道:“你们哥两个慢慢玩着,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办。”说罢,也不管老余和大齐两个反对还是赞成,转过身,蹒跚着离去。 “头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找上门來让我虐他。”见到彭学文离开,大齐也失去了跟老余继续纠缠的兴趣,收起拳脚,迟疑着问道。 “嗨,这几天心里不太好受呗,你也是,知道他拳脚功夫一般,下手也不轻点儿。”老余向彭学文的背影投去同情的一瞥,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数落。 “不好受,这么年青就做了副站长,他还有什么不好受的。”大齐的想法向來比较直接,皱了下眉头,低声追问。 “你以为上头真的是因为赏识他,才升了他的职。”老余的声音压得更低,隐隐地透出了几分无奈。 “不是赏识,难道还是讨厌啊,,那可好了,以后我专门找上头不高兴的事情做,升得比谁都快。”大齐听不出老余话中的意思,愣了愣,满脸困惑地反驳。 跟他这种只懂得杀人放火的家伙,实在沒什么共同语言,心思细腻的老余耸耸肩,摇着头离开,只剩下大齐一个孤零零站在校场里,将地上的积雪踢得纷纷扬扬,仿佛天上的雪从來就沒停止过,自初秋到严冬,无止无休,循环往复。 顶着一脑袋热汗和凉雪沫子回到房间内,彭学文静下心來,再度给自己的恩师马汉三发了一封电报,电文里,他虚心的承认自己年轻气盛,工作经验不足,做事难免有欠考虑之处,希望恩师能在百忙之中,给弟子一些专门指点,并且尽力帮自己查缺补漏,以免自己犯下更大的错误,辜负老恩师的培养和期待。 军统察绥分站站长,军统王牌特工马汉三接到电报之后,立刻就明白自己的得意弟子遇到了什么困难,认真考虑了一下之后,把彭学文的认错电报,傅作义这边对斯琴到來的欢迎态度,以及自己对此事的判断,一并发送给了军统局总部,这一下,军统局总部无法再耽搁了,很快,就越过一道道筛选,直接将几份电文送到了大管家,副主任秘书毛人凤面前。 毛人凤早就知道这件事,也非常清楚册封一个蒙古王爷给国民政府带來的国际影响,但由于此事还涉及到另外一些甩不掉的麻烦,所以才打算将其“冷处理”,如今看实在拖延不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抓起电话,向很少管理军统内部具体事务名义局长,军事委员会上将主任贺贵严请求指导。 “现在才想起跟我汇报这件事,我还以为你自己已经把它解决好了呢。”还沒等他支支吾吾地说明自己的难处与想法,上将局长贺贵严就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过來,话里话外透着股子不满。 ‘还不是为了给您老人家擦屁股,才弄得军统局的工作如此被动,,’毛人凤撇了撇嘴,隔着电话暗自腹诽,嘴巴里说出來的话,却愈发地恭敬,“卑职,卑职先前觉得您老公务繁忙,实在不敢再为了这种小事去麻烦您老,谁成想马汉三那边,居然得到了傅作义的支持” “小事儿,。”贺贵严的怒火直接从听筒里喷了出來,吓得毛人凤直把电话往远处挪,“我说毛大主任啊,你也是军统的老人了,做事多少过一过脑子行不行,,直接朝日本政府脸上扇大嘴巴子的事情,能算小事儿么,,老头子已经打电话问过我了,你准备自己给他解释吧。” “卑职,卑职疏忽了,疏忽了,请局座处罚,卑职绝无怨言。”毛人凤从座位上腾地一下子站起來,额头上汗珠滚滚,虽然在军统局内部实权仅次于副局长戴笠,但是他却绝对不敢招惹贺贵严,至少目前不敢,对方不但是军统局的名义老大,还是辛亥元勋,辅佐老头子长两度上位的从龙重臣,真的冲突起來,贺贵严根本不用采取任何手段,直接在老头子面前叫一声委屈,第二天他毛人凤就得卷铺盖回老家,连敢说情的人保证都沒有一个。 “处罚。”贺贵严大声冷笑,“我处罚你做什么,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么,你自己想想,怎么去跟老头子汇报吧,共产党那边都开始准备欢迎察哈尔省的蒙古人民重回祖国怀抱了,老头子却一点消息都沒听到。” “贵公,局长,我的好局长。”如果贺贵严能看得见,毛人凤恨不得隔着电话给他下一次跪,“您老一向照顾我们这些属下,这回不能看着不管啊,谁不知道,这军统局能有今天,都是您老流血流汗挣回來的,,若是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在外边丢了人,您老脸上也不好看啊。”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少给我一起里头扯,我早就不想当这个局长了,是你们戴副局长非要拉着我替他在前面趟地雷,才不得不继续蹲在这里尸位素餐。”贺贵严的话语里依旧带着愤怒,但口风却已经软了下來。 毛人凤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般,拖长了声音乞怜,“局长,贵公,晚辈知道您辛苦,所以晚辈才想多替您老分担一些啊,只是晚辈能力有限,明明是好心,却总是把事情往最坏里头办,您老就看在晚辈做事一直尽心尽力的份上,再帮晚辈这一次吧。” “我自己现在还一脑门子官司呢,怎么帮你,。”贺贵严叹了口气,话语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这件事,共产党那边早就知道了,中统局那边也早就知道了,就我这个军统局长不知道,就是沒汇报给老头子,你啊你,让我怎么说你。” 毛人凤不敢还嘴,低着头继续老实听训斥,心里头却将北平战站、察绥分站和马汉三师徒骂了个遍,特别是对沒完沒了惹事生非的彭学文,恨不得立刻将此人抓过來,狠狠赏一顿皮鞭、老虎凳和辣椒水,虽然他刚刚采用明升暗降的手法,将此人彻底束缚在了鸟不拉屎的草原上,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军统总局的大门朝哪边开。 “算了,我这张老脸再豁给老头子一次吧。”贺贵严隔着电话骂了一会儿,肚子里的气也消了,权衡了一下,换了另外一种语气说道:“你把最近一段时间,发生在黑石寨那边的所有事情都整理清楚,晚上八点半,我带你去见老头子。” 第四章 兄弟 (三 下) 第四章兄弟(三下) 一句话,就又令毛人凤佩服得高山仰止。 被部属、门生和晚辈们私底下戏称为老头子的蒋介石经常办公到深夜,却很少会在晚上将别人叫到自己家里去探讨解决问題,除非是遇到十万火急的情况,或者对方跟自己全家的关系都非常密切,已经密切到了可以推门便进的地步。 而贺贵严却连预约都不需要,就可以带着毛人凤登门拜访,可见其在老头子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怪不得戴副局长明明早就可以扶正,却硬要拉着他当牌位,这可是避雷针加保险盖儿,除了军统局之外,别的单位想请都请不來。 带着对自家上将局长的由衷佩服,毛人凤停掉了手中所有工作,专心地准备起晚上该如何向老头子汇报工作來,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哪些话可说可不说,哪些话显然已经打不成马虎眼,却无论如何要说得对自己,对军统局无害,该怎么趋吉避凶,该怎么借机表现,该怎么打击竞争对手,如是种种,都是一门大学问,弄得好了,日后不难平步青云,弄不好了,日后也许就要默默无闻一辈子,甚至万劫不复,危险与挑战并存,机遇和陷阱相伴,不由得他不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去对待。 当把所有思路理顺,并且在心里演练娴熟,天色也就已经开始发黑,毛人凤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收拾好了行头和今晚必须随身携带的文件,快步走下了办公楼。 饭是在食堂里边随便叫的,几筷子划拉下肚,就立刻带着卫兵和司机上路,前一段时间,国民革命军在战场上表现得还算中规中矩,虽然沒能再打出台儿庄大捷那样的漂亮仗來,却也将小日本鬼子的陆军给消耗得精疲力竭,暴怒之下,小鬼子就再次加强了对重庆的轰炸力度,于是晚上的汽车大灯,就变成了鬼子飞行员的绝佳瞄准目标,所以毛人凤的汽车必须趁着天还沒有黑到看不清路的地步,就赶到老头子的黄山官邸,拼着站在刺骨的寒风里等上一两个小时,也不能将鬼子的轰炸机给引到老头子家门口过來。 为了避免敌机轰炸,黄山官邸一带建筑内部,都拉着厚厚的双层窗帘,半点儿灯光都不往外面透,站在官邸门口,对面的整个建筑群看上去就像童话世界里的无人古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从花园里窜出一只幽灵來! 杀人杀到了能当军统大管家的地步,毛人凤当然不会再怕什么幽灵,然而漫长的等待过程,却让他感觉到有些无聊,正想着是不是先带着警卫四下随便走走之时,耳朵里忽然又听到一阵引擎声响,一个黑乎乎的铁家伙从斑驳的树影下面钻了出來,“嘎吱”一声刹在了他的面前,随即,车门从里边推开,两个穿着西装的特务,将中统局副局长叶秀峰从后排座位搀扶了下來。 “谁的裤带沒系牢,将这玩意给露出來了。”毛人凤皱了下眉头,在肚子里暗自腹诽。 叶秀峰显然也看到了毛人凤,伸手轻轻推了推架在鼻梁骨上的金丝眼镜,满脸得意地寒暄,“哎呀,这不是毛副主任么,怎么又遇到了你,委员长召见你了,还是你有事自己找上门來麻烦他老人家,。” “噢,我们局长要向委员长当面汇报工作,让我帮他带一些文件过來。”毛人凤仿佛沒听见那个加重声音说出來的副字,非常有涵养地笑了笑,回答得不卑不亢。 “啊,是这样啊,你们局长可真够照顾你的。”叶秀峰吃了个软钉子,酸酸地说道,同样是老大,陈局长可不像贺局长对属下这般关心,否则,中统局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各方面都被军统局越落越远了。 “那当然,贺局长不照顾我们这些尽心工作的属下,还能照顾谁,。”看到叶秀峰那满脸羡慕嫉妒恨,毛人凤心中立刻就涌起一股子快意,前后不过是短短十几秒钟的功夫,他已经想明白了中统局的副局长叶秀峰今晚为什么会跟自己同时出现在总统官邸门口,有关斯琴郡主想要借道五原,转往重庆接受中央政府册立的事情,肯定是中统局捅给老头子的,老头子不满意军统局动作迟缓,才特地在听贺局长和自己两个汇报工作之时,把中统局的副局长叶秀峰也同时叫到了眼前,一则可以借助叶秀峰來敲打贺局长和自己,二來也可以同时听取中统和军统两个部门的情报,避免被任何一家故意糊弄。 此乃标准的帝王之术,无论老头子再信任贺局长,也不会将其排除在外,带着对自家局长深切地同情,毛人凤继续鼓动唇舌,开始全力打击叶秀峰:“叶副局长最近气色不错啊,据说已经被陈局长定为第一接班人选了,这可真不容易,你们中统局向來是人才济济,平庸之辈很难滥竽充数,叶副局长能走到这一步,想必也沒少付出的努力吧。” “是陈局长栽培在下,是陈局长栽培在下。”叶秀峰不想否认自己有机会扶正,也不想承认自己滥竽充数,全凭使用歪门邪道才平步青云,黑着脸,含含糊糊地回应。 “要说你们陈局长啊,也是劳苦功高。”毛人凤挤兑起一个人來,绝不会给对方留任何余地,“不但你们中统走到现在这地步,多亏了他老人家,即便我们军统局,当年也受过他老人家不少指点,要是哪天中统局和军统局再次合并成一家就好了,无论是你们陈局长主持工作,还是我们贺局长主持工作,都能让两个部门运转的更加顺畅,那些宵小之徒,从此也沒了机会在两个部门中间制造矛盾,叶副局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对,毛副主任说得特别有道理,。”今晚的叶副局长显然胜券在握,才沒心思把精力放在无谓的口舌之争上,见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毛人凤,干脆就练起了铁布衫,任由毛人凤如何挑衅、挤兑,都不再做任何反击。 不过毛人凤也沒能逞多长时间口舌之快,只过了短短一小会儿,贺贵严那辆非常有特点的豪华座驾就到了,依旧由上将大人自己开车,既不带司机也不带警卫,从车厢里跳出來之后,先看了一眼毛人凤,然后又看了一眼满脸戒备的叶秀峰,笑了笑,快步走向门口,“都跟我一起进去吧,前面应该还有一波客人,咱们三个应该还会在上次那个小客厅里等。” “是。”叶秀峰对军统局再敌视,也不敢在贺贵严面前把心里头的真实情绪表露出來,答应一声,快步跟上,倒是毛人凤,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下,先安排了自己警卫去保护贺局长的专车,才不疾不徐地跟在了二人的身后,依旧是上次等待接见时的小会客厅,依旧由委员长夫人亲手奉上咖啡,座位上的三位客人的心态却都与上次有了很大的不同,言谈举止也显出各自不同的风格,或因为紧张而拘束,或因为得意而张扬,或者因为疲惫而机械地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貌。 持续多日为冒着被鬼子飞机炸死的风险在重庆陪伴自己的丈夫,此刻宋美龄的脸上也写满了疲惫,随便跟贺贵严聊了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便找了个借口退了下去,会客厅内的气氛立刻就变得有些微妙,甚至约略还有一点点压抑,贺贵严和毛人凤两个一左一右夹着叶秀峰,都不肯先说话,脸上的表情好生令人玩味。 “耀,耀公。”天冷,叶秀峰脊背处更冷,慢慢弯下腰,笑着给贺贵严搭讪,“耀公最近身体可好,冬天到了,这重庆的雨水啊,也忒”。 “是啊,古人说蜀地日出则犬吠,估计就是这个意思吧,。”贺贵严非常应景地接了一句,脸上依旧带着随和的笑容,却令叶秀峰感觉更为尴尬。 此语出自唐代柳宗元的《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倒也非常切合重庆冬天的阴雨连绵的实情,但是听在号称学贯中西的叶秀峰耳朵里,却好像是在讽刺他自己见识短浅,冲着根本沒资格触摸的层面胡乱叫唤,然而叶秀峰却沒有沒勇气对贺贵严反唇相讥,只憋得胸闷气短,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叶局长感冒了。”军委会上将主任贺贵严倒是沒有存心跟后进晚辈过不去,见叶秀峰两颊赤红,呼吸粗重,还以为他身体出了问題,皱了下眉头,关心地询问。 “嗯,嗯,最近,最近鼻子有点儿堵,您老也知道的,重庆的卫生状况向來不太好”叶秀峰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强压着跟贺贵严打一架的冲动回应。 “那你可是得小心些。”贺贵严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多喝开水,该卧床休息就卧床休息,不要带病坚持工作,感冒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厉害起來,一样会要命,特别是容易引发心脏方面问題,一旦出现,治疗起來就非常麻烦。” “叶副局长乃党国栋梁,哪敢躺下休息啊,不是有句古话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依我看,叶副局长即便达不到,境界上也差不太多了,哈哈。”军统局副主任秘书毛人凤可沒贺贵严那种好涵养,立刻接过话头,冷笑着奚落。 这兄弟俩一捧一逗,可是把叶秀峰给挤兑狠了,正焦头烂额间,门口突然传來低低一声咳嗽,紧跟着,此间的主人,部属嘴里的‘老头子’,中华民国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笑着走了进來。 “介公。”“校长。”“委员长。”三位客人立刻收拾火力,同时站起身向蒋介石打招呼。 “坐下,坐下,既然是來家里了,还这么郑重干什么。”蒋介石和气地挥了挥手,命令三位客人落座,然后将目光落在叶秀峰身上,笑着问道:“怎么,你生病了,早知道你生病,我就让你在家卧床休息了,真不该大晚上的把你也给折腾过來。” “沒事,沒事。”叶秀峰立刻从沙发上一蹦而起,大声解释,“卑职,卑职只是被冷风吹了一下,鼻子有点儿堵,真的一点都沒事。” “噢。”蒋介石点点头,再度伸出手,探向叶秀峰的脑门,“我摸摸,嗯,不是很烫,应该问題不大,但是也别掉以轻心,回头我帮你找个合适医生看看,千万别耽搁了。” 就凭这几句话,叶秀峰觉得自己即便立刻去死,也绝对值得了,低下头,哽咽着说道:“多谢委员长关心,卑职,卑职一定牢记您的教诲,绝不,绝不因为生病就耽误了工作。” “工作可以让别人先干,人最重要。”蒋介石豪气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大声叮嘱,然后迅速把目光转向贺贵严,“那个蒙古郡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不是共产党那边折腾得太厉害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居然想來重庆呢。” “这件事说起來有点复杂。”贺贵严从沙发上挺直身体,赔着笑脸解释,“或者说,有点突然,我们军委会原本打算先理出个头绪來,再向委员长汇报,具体点说” “是军统局这边,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了。”作为下属,就得时刻有替上司背黑锅的觉悟,这一点上,毛人凤干得向來地道,“我们军统局大约在一周之前,就接到了从新组建的察绥分站交上來的请示报告,但联想的事关重大,就准备先把每个步骤都理顺,安排得万无一失之后,再由贺局长当面向校长您报喜,毕竟从五原到重庆,中间隔着大片的敌占区,如果沿途出现任何差错,那个蒙古郡主的安全都会受到影响,也会令察哈尔一带其他徘徊观望的蒙古王公,误解了中央的诚意。” 蒋介石才沒那么糊涂,随便就被贺贵严和毛人凤两个给蒙混过关,但是他也不想当着手下人的面儿,让贺贵严太下不來台,笑了笑,继续问道:“这么说,是我太心急喽,。” “校长能在百忙之中关心斯琴女王來重庆觐见的事情,是她的福分。”毛人凤再度接过话头,大声表态。 “自德王在日本人的支持下悍然宣布自治之后,她还是第一个主动向中央政府靠拢蒙古贵族,所以,军统局对此重视以一些,也是应该的。”贺贵严虽然拉不下脸來学毛人凤那样拍马屁,却也懂得顺坡下驴,笑了笑,继续说道:“接到她想來重庆的请求之后,军委会立刻开始着手协调各方力量,一共替她准备了三条陆上通道,和一条空中通道,沿途各个单位量,基本上都已协调到位,只等委员长一声令下,就可以统一采取行动。” “哦。”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小疙瘩,蒋介石却不得不赞赏贺贵严的补窟窿能力了,想了想,低声命令,“都哪几条通道,先说來我听听。” “委员长请看。”贺贵严准备得非常充分,从手边的公文包里拿出厚厚的一份文件,逐页向蒋介石出示,“第一条通道,是从五原出发,经榆林、兴安、汉中,然后取道重庆,所经过的都是日本人的势力暂时达不到的地段,相对比较安全,只是道路状况不太好,沿途可能遭遇土匪,并且还需要承延安方面的一个人情,由他们负责护送陕西境内的路段。” “共产党正巴不得显示自己的存在呢,你这可是给他们雪中送炭!”蒋介石看了贺贵严一眼,皱着眉头点评。 “送斯琴來重庆的提议,也有他们一份,所以我就沒想再避开他们。”贺贵严想了想,低声补充,“但是,如果委员长觉得这条路线过于绕远,军委会还准备了另外两条,其中一条是由偏关秘密进入山西,然后在晋军的保护下经颖阳、荆门入川,第二战区的阎司令长官已经答应了,卫立煌将军那边也已经做好了相关准备。” “嗯。”蒋介石不置可否,“第三条通道呢,你再说说第三条。” “第三条,最为便捷,但牵涉到的兄弟单位就更多,基本上是从绥远附近直接渡过黄河,然后卫立煌将军派兵到朔平接应,一路护送到汝州,再由张治中部北上潢川,接上斯琴等人后护送到常德附近,然后转由王耀武部护送入川,沿途其他兄弟单位,同时在中条山、太行山和山西南部展开佯动,迷惑日军判断。” 这个计划里除了张自忠部之外,用的全是中央军,显然最合蒋介石心意,但是为了接一个区区蒙古女郡主,就动用如此多部队和战争资源,实在有点儿浪费了些,况且斯琴只是第一个來投的蒙古贵族,如果今后还有其他人以她为楷模,中央政府的接应标准也不太好参考。 想到长远投入,蒋介石又皱了下眉头,低声问道“空军呢,空军那边是不是更便捷些,。” “空军那边,的确快捷许多。”本着省时省力的原则,贺贵严也更倾向于调用空军,“但是途中很有可能会遭到日寇战斗机的拦截,另外,最近北方处于深冬,经常会有暴风雪,飞机的安全很难保证。” “这倒是,我们的空军,眼下实在太过弱小了。”蒋介石轻轻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萧索,不像那些对新兴技术一点儿都不了解的老家伙,早在民国二十年初,他就开始关心空军和空中武器的发展,因此知道在酷寒天气里航行的危险性,也了解空中事故发生的可怕概率,特别是实力单薄的中国空军,无论战斗机,运输机,还是飞行员,都和国际最高水平有一定差距,出事故的概率更大,很难确保把斯琴活着送到重庆。 “学生倒是有一个建议。”听出蒋介石话中的遗憾之意,毛人凤主动替自己的校长分忧,“咱们可以利用苏联的外交飞机,把斯琴女士从傅作义那边给送过來,日本人的空军即便再猖狂,眼下也不敢贸然攻击苏联的外交人员。” “苏联大使的飞机,最近苏联大使有回国述职的动向么。”蒋介石微微一愣,诧异的追问。 “沒有,但是苏联人正忙着搞国内建设,不希望日本从中国战场腾出手來,窥探他的西伯利亚一带。”毕竟是军统局的大管家,毛人凤国际视野相当宽广,几句话,就解决了蒋介石的困惑,“如果咱们提出要求,派一个使团去苏联去做友好访问,请苏联方面派飞机接送,他们肯定不会拒绝,而飞机从苏联返回,在五原顺道接上几个人,对他们來说,也应该属于举手之劳的事情。” “苏联人不是一直想咱们采购他们的步枪和火炮么,虽然他们的武器精度不如英国和美国的产品,但是他们的武器价格远比美国人和英国人的低廉,并且在贷款条件方面,也能谈得更优惠一些。”身为军事委员会上将主任,贺贵严对国民政府目前的内政外交情况,也是了如指掌,想了想,低声替毛人凤补充。 “苏联的上层,目前并不看好中共的发展。”毛人凤想了想,又补充上了另外一条。 “苏联人想借助武器贸易,扩大对周边国家的影响,并借机抢占美英两个的传统市场,如果我们主动跟他们谈,相信他们不敢趁机替中共提什么过分要求。”贺贵严从另外一个角度,详细分析与苏联人展开秘密合作的可能性。 这两兄弟配合默契,倒是把一场补救性汇报,变成了军统局工作能力的表演了,这可是急坏了在旁边准备看笑话的叶秀峰,搜肠刮肚了好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断,干脆把心一横,大声说道:“报告委员长,卑职反对这个提议。” “哦。”看到叶秀峰焦急的面孔,蒋介石才猛然想起自己今晚本來是想给军统局一点儿教训的,笑了笑,带着几分鼓励的口吻说道,“那你來说说,还有什么方案,可以让那个蒙古郡主平安顺利的抵达重庆,。” “我,我”叶秀峰立刻结巴了起來,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一层冷汗,论搞破坏,他能力的确不输于毛人凤和贺贵严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但提建设性意见么,着实不是他所长,绞尽脑汁想來想去,终于赶在蒋介石眼中露出失望之前,再次大声回应了一句,“苏联人的航空技术,远不及美国,更不如英国,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卑职建议让美国的外交飞机,专程飞往五原,将斯琴郡主给接到重庆來!” “理由呢,拿什么理由请美国人或者英国人帮忙,。”蒋介石强行压住心里的失望,笑着询问。 “请,请外交部门尽力协调一下,应该,应该可以说得动他们吧。”叶秀峰用力咽了一口吐沫,声音渐渐转低。 眼下美国人和英国人对日本人在亚洲的扩张举动非常不满,但是还远沒发展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以美国人和英国人那种天生的逐利性格,轻易也不会为了中国去得罪日本,虽然他们一直口头上表示要替中国主持公道,并且大把地向中国销售着他们的武器产品,(注1) 显然,在场的贺贵严和毛人凤两个都清楚美、英两国目前对中日战争的态度,因此谁也沒把叶秀峰的提议当真,反倒微笑着看向他,目光里边充满了同情,好在蒋介石还记得今晚自己把叶秀峰也叫到官邸里來的目的,不愿继续看着他出乖露丑,挥挥手,宣布结束这个话題,“到底用哪个通道,你们军委会自己决定吧,我个人的倾向是动用空中力量,但是也要考虑到目前的天气情况和我们自己的实际运送能力。” “是。”贺贵严、毛人凤和叶秀峰三个都如释重负,大声回应。 天威难测,这句话说得其实一点儿都沒错,能进入总统官邸向蒋介石当面汇报工作,是一种荣幸,同时也是一次冒险,特别对于今晚的贺贵严和毛人凤两个來说,能够联手将老头子的注意力从军统局为什么工作拖沓方面,转到如何调动各方力量平安护送斯琴上,着实是足够的困难,也足够的幸运,然而还沒等二人來得及抹一把脸上的汗,不甘心竞争对手就这样蒙混过关的叶秀峰已经再度发难,剑锋直指军统察绥分站,“报告委员长,卑职认为,政府在接待斯琴郡主时,场面不宜过分隆重,因为据中统局的从隐秘战线获得的情报,这位斯琴郡主一直是当地共产党游击队的最大幕后资助者,而军统察绥分站的彭站长,前期与共产党游击队合作过于主动,已经给了斯琴郡主不少误导。” 注1:英美把中国正式当作盟友,要等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在抗日战争初期,国民党政府从美国和英国得到的实际支持很少,倒是苏联,由于地缘政治等诸多因素,早在抗战爆发初期,就组建了专门的军事援助小组,并提供了价值数亿美元的贷款和飞机、火炮、坦克等军事物资,抗战初期的国民革命军主力战斗机,也是苏制,直到德军对苏联发动闪电战,苏联自顾不暇,这种援助才不得不终止。 第四章 兄弟 (四 上) 第四章兄弟(四上) 这话,说得就有些过于恶毒了,表面上是提醒蒋介石不要对这个斯琴郡主过于重视,实际上,则是在暗示整个军统察绥分站都跟共产党游击队有暗中勾结。 蒋介石的逆鳞果然被触动,脸色登时就阴沉得像一张锅底,毛人凤见状,赶紧抢先替军统局辩解,“你胡说,察绥分站跟共产党游击队的每一次交往,都是用电报向北平分站专门备了案的,相应文件都已经转道了我这里,怎么可能在与共产党的交往中违反原则。” “那么说,彭学文的所有动作,都是您毛副主任授意的了,。”叶秀峰这一口已经准备多时,既然开始咬上了,岂肯让军统局轻易摆脱,呲着满口的白牙转过头,毒液四溅。 “这,这”饶是事先做足的准备,毛人凤也不敢把私通共产党的嫌疑往自己脑袋上顶,况且彭学文最近的行动的确沒提前向上头请示过,他也沒任何把握对方的确跟共产党之间清清白白。 “我记得军统局的章程里,各分站的站长和副站长,都有临机决断之权吧。”到底是贺贵严沉得住气,耸耸肩,笑呵呵地在一旁插言,“如果事事都向总局请示之后再做决定,岂不是要把我和小毛两个给活活累死,。” 在他的全力支持下,毛人凤终于缓过來一口气,挺直胸膛,义正词严地补充:“他的确沒跟任何人请示,但只要他事后做了汇报,就沒违反军统局的工作原则,如果到了站长一级,都沒有做临时决断之权,只会令军统局办事的效率办事效率低下,也给了某些宵小之徒搬弄是非的机会。” “我可沒搬弄是非,我只是替你们军统局担心而已,要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叶秀峰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故作旁观者的高深状。 “我们军统,可沒用过共产党员当机要秘书。”毛人凤大声冷笑,与叶秀峰针锋相对。 中统局的前身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后來随着权力和规模不断扩大,升格为调查处,在一九三一年,时任处长徐恩曾的机要秘书钱壮飞偷了从上海发过來的绝密电文销声匿迹,导致中统局错失彻底将潜伏在上海的共产党中央机关连根拔起的最佳时机,过后调查,才发现钱壮飞原來是一名老牌共产党员,受了上级命令,长期潜于徐恩曾身边卧底,多年來,凡是中统局掌握到了各种信息,包括国民党军队各次“剿匪”的军事部署,只要被经钱壮飞看到过,就都有一份复件抄送到了共产党中央领导们的案头。 此乃中统局的奇耻大辱,每次被人提起了,都好像被抽了十七八个打耳光,叶秀峰如同被针扎了屁股一般腾地跳起,指着毛人凤,怒不可遏,“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就能保证,你们军统局内,沒有,沒有任何,共产党,共产党的奸细,。” “蚁穴可能会有,但至少沒像你们中统局那样,已经烂到了根子上。”既然双方已经撕破了脸,毛人凤就不打算做任何退让,况且自己身边头上贺贵严这位上将避雷针顶着,更不会畏惧一个连陈氏兄弟的马屁都沒拍好的叶秀峰。 “那,那是还,还沒发现。”叶秀峰气得连心头血都要从嘴里喷出來了,说起话來未免就口不择言,“沒调查之前,人人都说自己是党国忠良,一经调查,说不定个个都跟共产党纠缠不清,不信我就跟你堵,只要你毛副主任按照我说得办法去做,包括军事委员会” “够了。”蒋介石越听心里头越不是滋味,忍不住厉声打断,国民党高层里,肯定还有钱壮飞那样的卧底,这一点他深信不疑,但是,如果真的像叶秀峰那样对所有人都展开调查的话,受打击的绝对不止是共产党,国民党内部,也会搞的人人自危,弄不好就得像当年清党运动一般,共产党沒被打垮,自家组织反而被清得面目全非,直到现在还无法恢复元气。 蒋介石是个非常擅长总结经验教训的豪雄,否则也不会在孙中山亡故之后,连续击败许崇智、胡汉民、汪精卫等国民党元老,一步步走上权力巅峰,像上次那样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清党运动,他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再來第二次,眼下在内忧外患中摇摇欲坠的国民党中央政府,也的确经历不起第二次血腥的清党运动了,因此,他无法容忍叶秀峰将炮口转向所有国民党人,更无法容忍两名国民党干部当着自己的面,拿特工组织被共产党渗透的事情互相羞辱,虽然,军统局和中统的对立,是他心里希望,并且故意纵容下的必然结果,(注1) “有事说事,不要胡乱攀扯,你们是我党的高级干部,不是街头地痞流氓。”狠狠瞪了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一眼,他大声强调。 “是。”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大声答应,互相瞪了一眼,心中的怨恨却丝毫都沒有减轻。 “还有你。”蒋介石懒得更两个小小的中层干部一般见识,口风一转,就将炮火对准了上将局长贺贵严,“你这个军统局的局长是怎么当的,连手下都干了什么都弄不清楚,再这样尸位素餐下去,我劝你还是主动辞职的好。” 贺贵严被骂得微微一愣,英俊的面孔上立刻浮现了一层阴云,但是很快,这层阴云就消散开去,转而变成波澜不兴,“委员长批评得对,我平时花在军统局上的精力实在是太少了,这样吧,我回去就写一份辞职报告交上來,免得继续尸位素餐下去,耽误了更多的事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工作做得不到位,又沒要求你马上辞职,。”蒋介石也是微微一愣,指责的话脱口而出,借着这件事,逼贺贵严主动将军统局局长的位置交出來,原本在他今晚的预先计划之内,然而贺贵严表现得如此配合,又让他心里隐隐觉得有几分愧疚,仿佛心里头突然失去了什么东西般,这辈子恐怕都再找不回來了。 注1:1927年至1928年间,国民党进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清党运动,本意是将队伍中的共产党人彻底清理干净,实际上,却将自己的基层当组织毁灭殆尽,从此组织能力,动员能力和执行能力都变得极其低下,直到撤往台湾,也沒能恢复,以长沙为例,清党前有国民党员十九万,清理之后,只剩下了一千四百多人。 第四章 兄弟 (四 下) 第四章兄弟(四下) “委员长不要误会。”贺贵严笑了笑,非常坦诚地解释,“我不是想撂挑子,而是精力的确大不如前了,每天光是军委会里边的事情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兼管着军统局,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你比我还小两岁呢,居然也敢说精力不济,。”蒋介石又笑着数落了一句,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想了想,继续说道:“军统局的局长,你还是继续兼着,什么时候底下的人都成熟起來了,什么时候再交给他们,别遇到点儿困难就想往后退,在我记忆里,你贺耀祖可不是个沒有担当的人。” “戴雨农已经足够担当大任了,平素军统局的事务,也是他跟小毛两个在主持,我真的沒必要再像个牌位一般戳在那里,不但沒有什么益处,反倒让他们这些年青人做事放不开手脚。”贺贵严摇摇头,继续坚持请辞,与蒋介石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深知对方的脾气秉性,既然已经觉得自己不适合再主持军统的事务了,自己最好还是及早抽身,否则,哪天真的不得不出重手逼自己走了,彼此之间的关系反倒难处了。 “唉。”蒋介石轻轻叹了口气,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贺贵严也不会继续担任军统局的局长了,犹豫了一下,继续以商量的口吻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在下次军事委员会的日常会议上,提出接替自己的合适人选吧,无论是谁,我都支持你的选择。” “雨农就挺好,能力强,在军统局内也素有人望,郑介民可以当他的副手,小毛接替郑介民的位置,做主任秘书。”仿佛唯恐蒋介石反悔一般,贺贵严立刻做出了决定。 毛人凤听得心头一热,两眼登时就放出咄咄精光來,叶秀峰在旁边也听得心潮澎湃,暗暗嘀咕道,“这贺贵严可真会做人,明知道委员长的中意人选就是戴雨农,居然还假装不知道,这一下不但委员长会觉得他善解人意,戴笠、郑介民还有今天走了狗屎运的毛人凤,都得念他的好。” 贺贵严的收获远不止是这些,蒋介石毕竟心里觉得为了一件事不和自己的意,就将曾经的得力干将逼退,有点对不住此人,心思转了转,迅速做出决定,“别以为你可以偷懒!既然军统局的事情你不打算管了,和苏联人的交涉问題,就得由你來承担,反正你做过土耳其大使,对外交事务不算陌生。” “委员长,我的身体状况真的大不如前了。”贺贵严被突然安排给自己的差事弄得一愣,本能地就想拒绝,中华民国重疴缠身,外交部的地位非常尴尬,在国际上,除了乞讨和让步之外,基本上做不了任何正经事,所以一直被民间戏称为“外卖部”,里边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灰头土脸。 “放心,我不会让你专职做外交,那太委屈你了。”蒋介石存心要给贺贵严一些补偿,因此尽量给他安排容易出成绩的任务,“苏联人不是决定加大对华援助么,就由你來跟他们谈这件事,贷款也好,以物易物也好,武器支援也好,都由你代表我跟他们谈,还有,请他们派外交专机接那个那个蒙古郡主來重庆的事情,也完全由你來负责,不要怕担责任,凡事有我在背后替你撑着,谁要是吹毛求疵,让他直接來找我好了。”(注1) 这简直是想方设法让贺贵严露脸了,羡慕得叶秀峰和毛人凤两人两眼直冒火,贺贵严也非常感动,点点头,大声说道:“那我就努力去试试,尽量不辜负您的信任。” “你贺贵严从來就沒辜负过我,过去沒有,将來也不会有,这点,我一直相信。”蒋介石笑了笑,话语里带上了几分感慨。 这并非是一句客气话,事实上,自打国民党的先总理孙中山过世时起,贺贵严就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蒋介石的身边,不管是枪林弹雨中,还是急流险滩前,真的做到了不离不弃,北伐战争期间,日寇为了阻止国民革命军脚步,悍然发动了济南事变,国民政府却沒有勇气反击,自说自话“绕道北伐”,受到全国人民的唾弃,在一片嘘声中,贺贵严主动站出來承担了所有责任,以自己所担任的全部职务俱被剥夺为代价,替蒋介石挡住了千夫所指。 不久,蒋介石与冯玉祥之间的矛盾爆发,冯部的总兵力超过蒋手中的兵力近一倍,声势迫人,关键时刻,贺贵严以辛亥元老的身份,煽动冯部大将韩复渠和石友三;两人通电“服从中央”,未战先砍掉了冯玉祥的左胳膊和右脚掌。 一九三一年,蒋介石被逼下野,门生故旧忘恩负义者甚众,但是屡遭委屈的贺贵严,却再度坚定地站在了蒋介石的一边,非但竭尽全力为他的复出四下奔走,还暗中替他拉拢了另外一位辛亥元老程潜,使得孙中山之子孙科连政府首脑的位子都沒坐暖,就不得不主动让贤,再度请蒋介石回到中央主持大局。 这些功劳无论哪一件,都值得蒋介石在心里头牢牢地记一辈子,所以他心里头对贺贵严的工作再不满意,也不愿担上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而贺贵严也不希望自己跟蒋介石之间友谊出现太深的裂痕,听对方又提起从前的事情,也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介公一直以国士待我,贺某当然要以国士相报,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三个月之内,我会让您在重庆看到苏联产的坦克和大炮,如果做不到的话,我连军委会主任的职位也主动请辞。” “想得美。”蒋介石笑着撇嘴,“国家正在用人之际,想偷懒,哪能遂了你的意,,军委会主任的职位你就甭想着辞了,如果兑现不了今天的话,你就将你名下的房产和汽车就捐出來吧,我交给人随便卖卖,赚的钱也能够再装备一个德械团。” “那我的老婆孩子可就要饿肚子了。”贺耀祖笑了笑,低声抗议。 “放心,有我蒋某人一口饭吃,就不会饿到你贺贵严一家子。”蒋介石也笑了起來,大声承诺。 笑过之后,兄弟二人之间的隔阂顿时化解了大半,连带着整个屋子内的气氛,也温暖了起來。 住在楼上的宋美龄也听见了小会客室的笑声,吩咐厨房帮忙准备了一壶新咖啡和一杯白开水,自己亲手端了上來,贺贵严、毛人凤和叶秀峰三人赶紧起身致谢,宋美龄却笑了笑,以极低的声音说道:“谢什么,应该是我谢谢你们,自打武汉会战之后,这栋房子里头,已经很久沒听见过笑声了。” “夫人。”想到眼前国事艰难,三位客人心里头都觉得好生难受,世人都觉得蒋介石身居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能想得到他也会愁得睡不着觉,甚至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也挤不出笑脸。 蒋介石却不想让别人同情自己,摇摇头,笑着抱怨,“说这些干什么,贵严他们还不是一样整天忧心国事,,包括你自己在内,凡是中国人,在如此艰难时刻,怎么可能高兴得起來,。” “我只是希望家里头笑声多一点。”宋美龄优雅地向客人们点点头,转身告退,望着妻子的背影出了门,蒋介石端起白开水,一边喝,一边继续说道:“你们别听她抱怨,女人家么,就是见识短。” “夫人可不是普通女流。”三位客人哪敢接这个茬,摇摇头,齐声否认。 “她倒是希望自己能像普通女人一样相夫教子,可是在我们这个家,可能么。”蒋介石又低声感叹了一句,摇摇头,努力将心中的遗憾驱逐出身体,“不说这些了,咱们接着说正经事,那个斯琴來重庆的事情得抓紧时间落实下去,小鬼子的鼻子一向很灵,如果被他们得知了消息,恐怕斯琴想活着到达傅作义那边都很困难,更甭说平安抵达重庆了。” “是,我和小毛回去后马上就分头去落实。”贺贵严点点头,大声答应。 “共产党那边,也别让他们喧宾夺主。”蒋介石想了想,继续吩咐,“还有那个彭,彭学文是吧,年青人想法多,工作积极主动,这些优点都需要肯定,但你们这些老同志,该指点他还是要及时指点他,别等他犯了错误,再干那种挥泪斩马谡的愚蠢事情。” “是。”毛人凤回答得分外大声,有蒋介石这句话,叶秀峰先前的诬告就彻底失去了作用,他日后再继续“放逐”彭学文,也算有了足够的理由,无论此人背后的彭家,还是他的恩师马汉三,都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來。 “据中统掌握到的情况,彭副站长很可能是受了他妹夫张松龄的蛊惑,才跟共产党走那么近的。”叶秀峰不甘心毛人凤和他背后的军统局就这样轻松过关,又借提醒对方的机会,全力下蛆。 “还有这种事情,你们军统沒掌握么。”蒋介石的注意力果然又被勾了起來,皱着眉头向毛人凤确认。 “这事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沒有。”毛人凤对此早就做了充足准备,想了想,笑着解释,“具体是这么一回事,那个彭学文和张松龄,当年都是爱国学生,卢沟桥事变之前,二人曾经约定一道來南京投军报国,在路上张松龄就跟彭学文的妹妹彼此看顺了眼,他们二人私定终身沒有,我就不清楚了,但他们这队人还沒等走到保定,就遭到了鬼子和汉奸的联手追杀,队伍当场就被打散了,彭学文的妹妹也死在了张松龄的怀里,而随后,张松龄就加入了孙连仲部,做了一名学兵,彭学文也阴差阳错被马汉三所救,加入了军统,等他们再度相遇的时候,已经是在草原上了,张松龄为了追杀一个汉奸潜到了黑石寨,彭学文也为了给他手下兄弟报仇,找上了同一个目标。” 一番话说得虽然简短,却充满的传奇色彩,其中有感情戏,有战争戏,还有大时代中小人物命运的跌拓起伏,听得蒋介石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以手拍案,愤怒地议论道:“这日本人真可恶,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算什么本事,。” “日本人一直认为,青年学生是抗日态度最激进的一伙,所以去年的卢沟桥事变一开始,就直接突击了二十路的学兵营,将里边的五千多学生屠杀殆尽。”贺贵严又叹了口气,低声补充。 “娘希屁,这笔帐,早晚要跟他们算清楚。”蒋介石越想越生气,将桌案上的水杯都拍得跳了起來。 叶秀峰以与外表极不相称的敏捷身手跳过去,接住即将落地的水杯,“如果沒有共产党人扯后腿,咱们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实现委员长复仇的大计。” ‘共产党’三个字是蒋介石悬在眼前的苦胆,只要一提起,就立刻想到了西安被囚之耻,眉头迅速皱成了一个疙瘩,看着贺贵严,沉声问道:“我记得上次在这里时,我跟你说起过这个姓张的小家伙,当初还要你对他多加留意,怎么才几天,他就已经成了共产党那边的人,。” “是这样的。”唯恐贺贵严的话跟自己对不上口径,毛人凤抢着帮忙回答,“贺局长回去之后,就立刻安排属下去关注此人了,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居然发现他在孙连仲部时,就已经跟共产党搭上了线儿,所以娘子关战役之后,此人立刻假死脱身,白白从军委会骗走了一枚宝鼎勋章。” “噢,居然是这样。”蒋介石恍然大悟,再对姓张的小家伙生不起任何兴趣,“这些共产党人果然无孔不入,这回孙连仲部重建,你们军统还得多加提防一些,别让共产党渗透太多的人进去,使得整支队伍都在不知不觉间变了颜色。” 注1:1939年春,贺贵严作为中苏通航专使,初访苏联,为国民政府谈得了一点五亿美元的低息援助贷款和一批武器,并负责开辟了中苏航线,因为在访苏期间看到了苏联工业化的成绩,使得他开始思想开始倾向国家资本主义,并为此跟蒋多次电报长谈,导致两人之间关系越发疏远。 注2:挂在床头的苦胆,指勾践卧薪尝胆,誓报当年被囚吴国之耻,西安事变蒋介石被囚,也是他平生的奇耻大辱,不但在撤退台湾前杀了杨虎城全家,至死,都沒肯原谅张学良。 第四章 兄弟 (五 上) 第四章兄弟(五上) 既然姓张的小家伙在孙连仲麾下时就已经跟共产党有了牵连,那么,贺贵严故意拖沓着不肯落实委员长上次的命令将此人拉到中央军这边,就完全是出于替上位者拾遗补漏的好心了,捎带着,军委会把一个大活人当成死人给追赠中校军衔,也算有情可原,毕竟耍弄“阴谋诡计”乃是共产党人所长,谁也提防不到他们居然会在阵亡名单上做文章。 一句话就解决了两个大问題,不得不说,毛人凤的补窟窿能力的确出类拔萃,非但贺贵严听了之后,在内心里对他大加赞赏,连一直在试图给军统局上眼药的叶秀峰,都不得不暂时收了这份心思,讪笑着说道:“怪不得此人放着好好的中校不当,非要去八路军游击队里边当个小头目呢,原來是早就被共产党人给洗坏了脑子,可惜了,枉费孙连仲当年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大的本钱,到头來全给他人做了嫁衣。” “光讲军事,不讲政治,是绝对不行的,这一点,当年我在黄埔军校时,就已经多次强调过。”反正对自己來说,也沒什么太大损失,蒋介石耸耸肩,笑着补充,“可惜总有人不拿我的话当一回事,孙连仲、宋哲元他们这些原來老西北军的将领尤甚,阎锡山也总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们看着吧,他们几个早晚会在这上面吃大亏。” “委员长看得长远。”毛人凤和叶秀峰同时高声赞叹,贺贵严虽然沒脸皮像这两个人一样去拍蒋介石的马屁,内心里头却也认为此话说到了点子上,一支不讲政治的队伍,就不会有灵魂,辛亥革命之后二十多年的军阀混战正说明了这个道理,而北伐军当年之所以能够所向披靡,也是因为全盘吸收了苏联红军那一套,把政治教育落实到了队伍的基层。 “在讲政治方面,共产党的军队比咱们这边做得要好,咱们国民党这边,情况太复杂,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有时候即便我能想到一些好办法,落实到基层,也会模样大变。”蒋介石今天显然谈性甚浓,转眼间,就从部队的政治素质建设,引申到国共两党对上层命令执行能力和执行意愿上,“所以我有时候,真恨不得自己能分成四五瓣儿,一瓣坐在委员长这位位置上跟不同的人扯皮,其他几瓣都下到底下去,把咱们辛苦制定出來的每一条政策都执行到位,唉,可惜,这终究是异想天开。” “卑职院做委员长的分身和臂膀。”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再度站直身体,发誓要做委员长的忠实的追随者和不打折扣的政令执行者。 “光凭你们两个不行,我需要很多人,很多人,像手臂,像我自己的十指一样,完全听从大脑的指挥。”蒋介石的声音渐渐高了起來,瘦削的脸颊上渗出一缕湿润的殷红,“这样说,不是告诉你们我要做一个独裁者,实际上,我反对任何独裁统治,无论是德国的那一套,还是苏联的那一套,只是中国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们再无止无休地各说各话,我们必须暂时统一思想,统一行动,才能动员全国的力量,顶住日本人的鲸吞,并且在国际友邦的支持下,一步步扭转困境,一步步把日本人赶回山海关以北,乃至将他们彻底赶出中国。” 他说着,说着,仿佛面对的不止是三名听众,而是全体国民党干部和军人,包括政治上的老竞争对手汪精卫,潜在威胁者孙科,以及手下败将冯玉祥、阎锡山,还有,还有那些打着镰刀斧头旗帜的共产党人。 能面对面倾听领袖的心声,对毛人凤、叶秀峰这些中高层干部來说,无疑是一种荣幸,他们非常认真地挺直身体,竖起耳朵,一字不落,甚至在关键时刻还插上几句恰到好处的心得体会,让蒋介石的脸色越來越红,声音也越发地慷慨激扬。 待到蒋介石的训话结束,墙上的表针也指到十一点之后,想到明天委员长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贺贵严礼貌欠了下身体,低声提醒,“介公,时候不早了,您看是不是” “啊,居然这么晚了。”蒋介石瞬间从亢奋状态清醒,看了一眼挂钟,回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诧,“好了,好了,该了解的情况我都已经了解清楚了,该给你们布置的任务也都布置下去了,我就不再过多占用你们的时间了,回去后记得尽快把各自负责的事情做好,别让我再主动找到你们,否则,下次,绝对不会让你们轻易过关。” “是,介公也早点休息,国事再繁忙,也不要忘记身体。”“委员长放心,我们保证不会再让您失望。”“委员长看我们今后的行动吧。”贺贵严、毛人凤和叶秀峰三人依次答应,躬了下身,告辞出门。 为了避免成为日本轰炸机的目标,总统官邸到了晚上绝对不开路灯,这对于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长期行走于黑暗中的人物來说,都算不上什么麻烦,但是对于年龄已过半百的贺贵严,则成了巨大的考验,稍不留神,脚就踩到了台阶边缘,一头朝地面栽了下去。 毛人凤手疾眼快,迅速伸出一只手臂,抱住了贺贵严,然后压低了声音,冲着自己的卫兵怒斥,“愣着干什么,还不过來扶一下咱们局长,,耀公,您老小心,您就扶着我的肩膀,慢慢走,一步一步慢慢下。” “这个人啊,不服老是不行喽。”不知道被“局长”两个字勾起了心事,还是真的感觉到自家的身体大不如前,贺贵严推开毛人凤的胳膊,叹息着摇头。 “您刚才只是不小心,实际上,您的身手比咱们局里头很多受过专门训练的年青人都强。”毛人凤对贺贵严刚才在蒋介石面前推荐自己的事情心怀感激,笑了笑,大声开解。 “你啊,就是会说话。”贺贵严再度笑着摇头,看向毛人凤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赏。 “是您老和戴副局长平素教导有方。”毛人凤笑着回应,然后与跑过來的警卫员一起,搀住贺贵严的左右胳膊,“天太黑了,市政府又不准开车灯,您还是跟我坐一辆车吧,我的司机是专门做过开夜车训练的,对付这种鬼天气,比大多数人都有经验。” “嗯。”贺贵严抬头看了看墨一般的夜空,沉吟着回应,“那就让司机开我的车,我的车用了防滑轮胎,更适合对付雨天的路面。” 贺贵严的座驾是限量版别克世纪,甭说比军统局一个主任秘书的配车要好,放眼全国,也找不出十辆与其档次相近的车來,毛人凤早就看着这辆车心里发痒了,只是出于对贺贵严的敬畏,才沒敢提出來要进里边去开开眼界,今天既然对方主动相邀,岂有再拒绝之理,,当即就将自己的专车托付给了一名警卫,然后在叶秀峰的羡慕目光中,搀扶着贺贵严,坐进了别克世纪的后排。 顶级豪车在受过严格训练的专业司机驾驶下,优雅的就像一只跳舞的天鹅,很快,就将同时出发的叶秀峰给甩出了老远,当周围沒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贺贵严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几分疲态,将头靠在座椅背上,闭了会儿眼睛,以极低的声音说道:“齐五老弟,今晚的事情,真的多亏了有你。” “耀公这是哪里话來,。”毛人凤一听,赶紧用力摆手,“委员长视您老如左膀右臂,即便一时受了小人的蛊惑,过后回想起來,也会给您老足够的补偿,我只是让小人的阴谋诡计沒能完全得逞而已,真的不敢居功。” “这个你就不用客气了。”贺贵严闭着眼睛,低声苦笑,“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委员长虽然还不是君,但也差不多哪。” “明君虽然偶尔可能失察,但总会知道谁是岳飞,谁是秦桧,耀公,您是有身份的人,别跟叶秀峰那种玩意儿一般见识,您甭看他现在上窜下跳的欢实,早晚会有原形毕露的那一天。” “这个比方不好,我可不敢把自己埋在西湖边上。”贺贵严迅速睁开眼睛,大笑着摇头,“行了,这样也好,我自己也能落个轻松,军统局交到戴雨农和你们两个手里,我很放心。” “其实,其实戴局长他,他一直希望您继续给我们遮风挡雨。”毛人凤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应,“要不,您先别着急往上递辞呈,等我跟戴局长商量商量,再一起去找一趟委员长,跟他老人家” 贺贵严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却绝不是那种拼着颜面尽失也要恋栈不去的人,摇摇头,大声打断,“行了,我答应委员长的事情,怎能出尔反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千万别再做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情。” “那,那!”毛人凤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些什么,望着贺贵严,满脸赤诚,此时的他,心中对面前这位即将去职的上司充满了尊敬,真希望自己能做一点什么事情,让对方高兴一些,也顺便回报对方近一年來的回护与提携之恩。 “以后如果我和我的家人有做得不太好的地方,你们军统看到了,在不违反大原则的情况下,能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就知足了。”拍了下毛人凤的肩膀,半开玩笑半当真。 “哪能呢。”毛人凤立刻大声表态,“您老放心,如果军统局里头,谁敢干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我第一个跟他沒完。” “我只是那么一说而已,还能真给自己的弟兄添麻烦。”贺贵严被毛人凤认真的模样逗得笑了起來,一边笑,一边用手轻轻地揉自己的太阳穴。 见老上司终于振作了一些,毛人凤心里也跟着觉得轻松了许多,想了想,继续说道:“我回去后,会把姓张的在老二十六路时已经跟共产党秘密往來的结论,写进相关档案里,这样,当年他死而复生的事情,就不会再有任何麻烦了。” “你做得很好。”贺贵严认真地点头,“这样,虽然委屈了那个小家伙,但当事的阎司令长官、桂系黄副司令长官,还有已故的冯安邦将军,都省去了很多沒必要的麻烦。”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他现在不已经投了共产党游击队么,早算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毛人凤耸耸肩,不在意地补充。 “也是。”贺贵严将头再度靠到了座椅上,闭目养神,自己的确老了,体力和脑力都大不如当年,倘若毛人凤刚才想出的这个应急办法,自己也能想到,就不会有今晚的被动局面,嗨,人的年纪到了,不服老,的确是不行啊。 见他又失去了说话的兴趣,毛人凤还以为自己的处理方案依然存在疏漏,想了想,继续说道,“要不然,要不然属下马汉三直接下道命令,让他把姓张的小家伙彻底从世上抹掉,,否则,中统那边肯定还会沒完沒了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 “嗯。”贺贵严闭着眼睛,眉头紧锁,“理由呢,为了不让中统继续纠缠此事,就杀了他,这未免太儿戏了吧。” “他已经投靠了共产党,还不够么,。”毛人凤想都不想,大声回应。 “还是算了。”贺贵严摇头冷笑,“人家只是不愿意跟着咱们干了,咱们就要想方设法置人于死地,这种事情,实在不是君子所为,算了吧,随他去吧。” “是。”毛人凤的回答声有些迟疑,君子这种生物,无论是在在政治圈子里,还是生意场上,恐怕都压根就沒存在过,特别是两个不同阵营,早晚要面临一场生死对决的情况下。 然而,他却不想当面顶撞贺贵严,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说一套做另外一套,皱着眉头搜肠刮肚,希望能找到一个永远消除隐患的办法,猛然间,心中有灵光乍现,一丝阴冷的笑容迅速浮上了他的嘴角。 人才不为我用,则必被我杀,古人曾经说过,古人诚不我欺。 第四章 兄弟 (五 下) 第四章兄弟(五下) 当整个国民政府都为同一件事情而全力运转的时候,其实效率还是非常可观的,只过了一个上午时间,有关护送斯琴到达重庆的所有准备工作就都已经就绪,沿途各情报部门和各路兵马也做好响应调整,并且由中央军事委员会和军统总局联名签署了命令,要求军统察绥分站副站长彭学文、晋绥军二百一十一旅独立营上尉营长周黑炭和八路军黑石游击队大队长王洪三人,接到电报后立刻联手护送斯琴女郡主上路,以免夜长梦多,被日本人得到消息之后进行破坏。 接到这份期盼已久的电报,先前笼罩在彭学文心头的阴云立刻随风飘散,第一时间,他就给了红胡子转发了一份,然后拿着原始电报,兴冲冲地去找周黑碳炫耀。 周黑碳这些日子做政府军的营长正做得滋润,猛然听闻中央军事委员会直接在电报里头点了自己的大名,登时受宠若惊,将手在皮得勒上搓了一把,大声叫嚷:“拿,快拿來我看,军委会,军委会那边,也知道我老周这么一号人物,这真是,真是,真沒想到,我周黑碳还有今天。”(注1) 一边大声发着感慨,他一边用手用力搓揉电报纸,仿佛稍不留神,电报上的人名就会飞走了一般,见到他那幅激动模样,彭学文忍不住出言调侃,“军委会知道你老的名字算什么,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份电报是先交给蒋委员长过了目的,从今以后,你老哥的名字,也算在委员长面前挂上了号,。” “真的。”周黑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巴巴地看着彭学文,满脸期盼,“蒋光,蒋委员长,也知道有我这么一号人物了,。”。 “要不是委员长专门关注过,中央军事委员会和军统总局那帮老爷们犯得上联合发电报给你我这种小虾米么。”彭学文沒有直接回答周黑碳的问題,刚刚绽放出的笑容里充满了快意。 “那,那”周黑碳把电报由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突然冲到桌案前,将其铺平,然后小心翼翼地抹平上面所有褶皱,小心翼翼地交给自己的心腹李老九,“赶紧,找个画框给我裱起來,委员长也记得咱们了,即便是张小胖子,当年都沒像这样露脸过。” “哎。”李老九颤抖着双手接过电报,捧在胸前,大步流星跑了出去。 用目光护送着电报出了门,周黑碳高兴地在屋子内來回踱步,“委员长也记得咱老周了,哈哈,等会儿见了张小胖子,看他这回还凭什么跟我牛气,不就是个小中校么,老子当时求他留下,你看他那幅狗屁德行,好像跟着老子一起干,就辱沒了他们老张家祖宗八代似的,。” “那种不知好歹的家伙,你提他做什么,。”知道周黑碳骨子里有点儿官迷,彭学文故意在他眼前画大饼,“放着好好的中校不当,非要跑去跟着土八路混,他将來还能有什么出息,,倒是你,无论在晋绥军这边,还是中央军那边,都已经闯出了名头,只要再踏踏实实立上几场大功,甭说是一个中校,就是上校,少将,顶多也就是三、五年之内的事情。” “借兄弟你吉言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发誓不会忘记你彭老弟的功劳。”周黑碳心中这个得意啊,笑得脸上连眼睛都找不见了。 “那我可是准备搭周营长的顺风车了!”彭学文心中此刻也涌起了青云之志,拱拱手,大声回应。 二人春风得意,干起活來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迅速从独立营内抽调出一支由三十名精锐组成的小分队,然后留下李老九和第二百一十一旅的一名联络官全权处理营内一切事务,带着另外几名联络官,风驰电掣般赶往乌旗叶特右旗去接斯琴郡主。 有了电报联络就是方便,当彭学文和周黑碳等人到了斯琴的王府,游击队的人也赶來了,由副大队长吕风、骑兵中队长赵天龙和步兵中队长张松龄三人带队,率领其余十七名精锐,全力配合这次行动。 从乌旗叶特右旗到傅作义所在的五原,单程就长达一千两百多里,沿途还要穿行伪德王的“蒙疆自治政府”领土,稍不留神,就有全军覆灭的风险,因此,所有参与者心里头都知道此行危险重重,聚集到一起之后,立刻群策群力商讨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行军计划,并且争分夺秒,抢在消息走漏和下一场暴雪降临之前,果断踏上了征程。 也许是天气实在冷得厉害的缘故,也许是鬼子和伪军最近实在沒有多余力气顾及草原上的事情,在整个旅途中,大伙都走得非常顺利,非但沒有遭遇到鬼子和伪军的联手阻截,就连几支擦肩而过的小股马贼,被充当斥候的赵天龙抬枪打掉了就几顶狐狸皮帽子之后,都知趣地远远避开了,谁也不敢再上前触这支队伍的霉头。 转眼到了五原,傅作义亲自带领麾下众将迎出了城外,接上了斯琴之后,立刻在五原城最好酒楼里,摆出宴席给郡主殿下洗尘,而斯琴在这种场合,也充分展示了作为一名传统蒙古贵族良好的个人修养,既不怯场也不狂妄自大,无论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令对方如沐春风。 在等待苏联的外交飞机到來的闲暇时间段内,对待刚刚招募到属下的独立营与专程护送斯琴前來的八路军游击队,傅作义也表达出应有的尊重与感谢,专门派出了政工干部每天陪着大伙在城内吃饭、喝酒、听戏、购物,所有支出都由晋绥军來买单,当发现独立营和游击队战士们手中的武器式样很不统一的情况后,负责接待的政工干部还专门向傅作义打了报告,给每名参与护送的战士都重新配发了一支全新的中正式和两百分粒子弹,以及全身冬装一身,夏装两套,并向独立营和游击队的带队长官,吕风、周黑碳两人各赠送了全新的德国原装P38手枪一把,子弹若干,让两支队伍从上到下,都焕然一新,(注2) 张松龄和赵天龙虽然都不是队伍中的主官,但也得到了五原城主人的热情招待,除了和战士们一样领到了三身新衣服之外,还都把腰间的两把盒子炮也都给更新换代,直接换成了民国二十五年(1936)才从德国进口的二十发速射型,采用了加长枪管后,有效射程和准确度都大幅提高,握在赵天龙手里,可以轻松打中二百五十米之外的烟头。 然而赵天龙对此却不太领情,新枪到手后只是随便在靶场上试了几发,就将它给打在了随身包裹里,新发的冬装也很少穿着出门,除了非常重要的场合,如充当斯琴的专职保镖陪同她出席晋绥军上层专门安排的酒宴之外,其他时间,依旧一身羊皮得勒,配上他那超过一米九的个头,在已经成为一座大兵营的五原城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注1:皮得勒,一种草原上特有的羊皮大衣,保暖效果极好。 注2:p38,德造瓦尔特手枪,1938年开始装备部队,为低级军官专用手枪,国民政府曾经少量获赠。 注3:速射型盒子炮,1931年5月量产,1934年底,蒋介石专门命令中信局进口了五千支,枪管改为加长型后,有效射程几乎翻倍,因为装备部队后很受欢迎,1936年,国民政府又进口了两万余支。 第四章 兄弟 (六 上) 第四章兄弟(六上) 另外一个情绪不高的人是彭学文,也许是见惯了大城市繁华对塞外偏僻之地不太感冒的缘故,除了第一天参加了傅作义专门为斯琴郡主举办的欢迎宴会之外,其他大多数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谢客,周黑炭几次专程邀请去草原上打猎,他都找借口拒绝了,甚至连他自己麾下的两个心腹老余和大齐也都不怎么搭理,气得周黑炭私下里直抱怨,说这读书人怎么都这德行啊,进了城就装大尾巴狼,你要是真嫌咱老周土气,当初别找咱帮忙啊,,如今功也立下了,名头也闯出來了,就想跟咱老周划清界限了,,划就划,等今后回到黑石寨,咱们就各走各的道,看看今后谁还会求着谁。 “他可能最近遇到什么事情了吧,你别老去找他,给他点儿私人空间,等他自己想明白了,估计就会恢复正常了。”张松龄也算是个读书人,不愿陪着彭学文一道挨数落,找了几个机会拉住周黑炭,低声解释。 “他能遇到什么事情,。”周黑炭把脑袋晃了晃,根本不相信张松龄的借口,“你看看晋绥军安排接待咱们的那些干部,哪个不把他彭专员当个宝儿似的哄着,包括傅长官本人,那天喝酒时都专门找他碰了一杯,换了咱们几个,谁能有这份面子啊!” “那天,不是还有军统察绥分站的马站长在场么,他是彭学文的老师,傅长官走到他那桌碰杯,怎么着也不能把坐在他旁边的得意弟子给晾下了。”张松龄笑了笑,继续好言好语开解。 对于军统这种类似于明代锦衣卫的大爷,任何一个带兵的将领,都不肯轻易得罪他们,这也是傅作义将军和他麾下那些政工干部们一直将彭学文待若上宾的主要原因,所以在这五原城中,能让彭学文郁闷并把自己关在屋里连续好几天不愿意出來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授业恩师马汉三,至于马汉三为什么要收拾彭学文,是处于师父立场上对徒弟的严格要求,还是处于上司立场上对下属的吹毛求疵,那就不是张松龄所能猜测出來的了。 猜不出來,也帮不上什么忙,张松龄唯一能替彭学文做的,就只剩下了开解周黑碳,免得此人和彭学文两个之间真的产生什么误会,毕竟彭学文头上如今还顶着一个察北行政公署专员的官帽子,如果跟周黑炭这个新晋的独立营营长之间的关系处理不好,今后在黑石寨一带的工作就很难展开了。 “不跟你说了,反正你们一个是妹夫,一个是大舅子,无论是谁都不会向着我这外人。”周黑碳原本就是想发泄一下,见张松龄解释得认真,撇了撇嘴,转身而去。 “你去哪,别跑太远啊,晚上黄处长还请大伙喝酒呢。”张松龄快速追了几步,在周黑碳身后大声提醒。 “知道了,我在城里买点年货行不行,甭看小年纪不大,就你事多。”周黑碳沒好气地回应了一声,从勤务兵手里接过战马的缰绳,跳上坐骑,扬长而去。 “”不知道好歹的家伙。”张松龄笑着摇头,转身刚要进门,却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游击队副大队长吕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來。 “您找我有事。”愣了愣,他有些诧异地询问。 “啊,的确有点儿事情,刚才看你忙,就沒敢打扰你。”副大队长吕风点点头,脸上露出了几分扭捏的表情,“如果,如果你现在有时间的话” “咱们进屋说吧,这种狗呲牙的天气,别站在门口挨冻。”张松龄笑了笑,主动向吕风发出邀请。 “其实,其实沒什么大事儿,站这里,站这里说也行。”吕风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來,脸上的表情愈发地不自然。 “沒事儿,我屋子里又沒什么人。”张松龄一把掀开棉布门帘,用屋子里的热风吹散两人头上的白霜,“快进來说吧,站房檐底下说话,最容易感冒。” 吕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受不了屋子内炉火的诱惑,搓着手,小心翼翼迈过了门槛,跟在他身后的张松龄看得有趣,忍不住心中暗道:‘这五原城真的邪门了,好好的人,进了城就全变了样子,赵天龙如此,彭学文如此,吕大队长这老江湖居然也是如此,’ 还沒等他心中的感慨发完,副大队长吕风已经主动挑明了來意,“这不是,不是马上要过年了么,我想,我想买点儿东西,给,给我们家那口子邮过去,自打她跟了我,我还沒给她买东西呢。” “是嫂子么,我可从來沒听您说起过。”张松龄恍然大悟,带着几分惊诧的语气问道,喇嘛沟游击队是个和尚庙,他从沒在营地内见过任何女性,当然也沒听人说起过,哪位干部和战士还有女眷随军住在营地附近。 “是啊。”既然已经把求人的话说出口了,吕风脸上的表情反倒稍稍轻松了一点儿,“当年在江西老家的时候,别人帮我介绍的,才结婚沒几天,部队就开始长征,然后我们两个就都到了陕北,然后沒等把家安顿下好呢,我就又接到了调令,跑到草原上來了。” “那是该给嫂子买点东西补偿一下。”张松龄笑了笑,非常理解地回应,“咱们黑石寨太小了,跟五原城沒法比,您想买点儿什么,我一会陪着您一起去逛逛,顺便帮你。” “不用,不用麻烦了。”吕风一边听,一边急切地摆手。 张松龄的话头被打断,愕然地望着吕风,不知道除了帮忙参谋购买礼物之外,自己还能为对方做些什么别的事情。 被他看得脸上发烫,吕风讪讪地将头侧开,以蚊蚋嗡嗡般微弱的声音商量道,“我,我临來时,沒带多少钱,能不能,能不能跟你先借十块,我,回去后拿津贴按月慢慢还你。” “您等等,我这就给您去拿。”这回,张松龄终于彻底明白了副大队长吕风找自己的原因,赶紧弯下腰,从床底在拖出自己的包裹,从中翻出自己剩余的所有大洋,一股脑塞到了吕风手里。 吕风赶紧将张松龄的手往回推,一边推,一边焦急地解释,“要不了这么多,真的要不了这么多,十块就够了,十块就够了,我一个月才挣三块五,再多,就还不上了。” “还不上就继续欠着,反正我又不用钱。”张松龄大气地将钱又推回去,笑着补充,“十块钱能买到什么东西,这五原城可不比口里那边,什么东西都贵,。” 这是一句大实话,已经基本上成了一座大兵营的五原城,除了粮食、肉类、羊毛和皮革之外,基本上其他任何物资都要靠商人从山西输送,而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头,商队的货物在路上损耗巨大,到了五原城后随便再加上一点利润,货物的价格就得比口里那边上浮两到三倍,特别是一些做工相对精细的奢侈物件儿,价格更是高得沒边儿,并且通常还处于只有样品状态,想买的人,得提前三个月付款才行。 “唉,,扯块花布给她寄过去,让她沒法挑我的理儿就行了,好歹也算我进了一回大城市,沒忘了她。”谁料吕风却不改吝啬鬼本色,无论张松龄怎么推让,都坚持只借十块,“等回到喇嘛沟,我按月慢慢还你啊,到时候别忘了找我要。” “还有邮费呢,从五原城寄到延安,邮费肯定不会便宜。”张松龄第三次将手里的钱递过去,同时大声提醒。 “我已经算过了,连买东西带邮费,差不多七块二角就够了,剩下的两块八我留着压口袋,这几天老跟着晋绥军的人一起喝茶听戏,我不能总让人家花钱请客,给咱们八路军丢人。”吕风笑着摆了摆手,一边解释,一边大步往门外闪。 “这老吝啬鬼,帐算得可真清楚。”张松龄笑着腹诽了一句,转身去收拾自己的包裹,里边的钱还是在前往黑石寨路上,杀狼剥皮赚到的,这小半年來虽然沒多少机会花,但也沒剩下多少了,毕竟八路军给他的津贴每月只有三块钱,仅够从牧民手里买一头半羊,杀完了之后还得把羊皮退还给人家。 当发觉自己手头有点紧,张松龄体内的商贩血统就立刻开始发挥起了作用,经过最近几场恶仗,黑石寨附近成规模的土匪基本上都藤田纯二给坑干净了,侥幸漏网的一两股,也因为担心红胡子带兵找上门去报复,远远地逃到了沙漠里边,对于商贩们來说,这应该是一个利好消息,只要他们能组织起一支货队前往黑石寨,就不用愁会沒有好收益。 如果在月牙湖畔以斯琴的名义开个集市,越想,张松龄的心思越活络,游击队沒有什么收入,为过往商队提供保护所收获的佣金也非常有限,但是,如果游击队自己开货栈做买卖的话,就既不需要担心货物被土匪们打劫,又不用担心有人上门勒索,甚至连税钱,都不必给任何人交,这是包赚不赔的买卖,保证能解决游击队眼下财政捉襟见肘的窘迫状况,并且还相当于开辟了一份稳定的收入來源,对今后队伍的发展和影响力扩展,都大有裨益。 正兴奋得想着,门突然被人从外边推开,赵天龙夹着一股子冷风,急匆匆地闯了进來,“你在啊,正好,我有事情跟你请教一下,你说,斯琴她去了重庆,还会再回來吗,。” 注1:八路军沒有军饷,只有津贴,营长三块五,连长三块,士兵一块,技术兵按照技术岗位,另行安排,但大多数情况下,津贴不能正常发放,往往用实物來折算,如发米、粗布或者书本纸张等。 第四章 兄弟 (六 中) 第四章兄弟(六中) “当然会回來,不回來的话,她还去重庆干什么,。”张松龄想都不想,大声回应,只要斯琴去重庆接受中央政府册封的事情一公布,日本人极力推动并主导的所谓“满蒙自治”就彻彻底底成了个大笑话,察哈尔北部那些正在观望的蒙古贵族们,也必然会重新考虑今后何去何从,而如果斯琴接受了册封之后躲在重庆不返回草原,这件事的的政治影响就至少降低了一半儿,所以即便日后斯琴自己不想回來,重庆那边也会有一大票人劝说她早日北返,这完全是由政治需要所决定,根本不会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从这种角度上讲,赵天龙的担心,则完全属于杞人忧天。 但是赵天龙心情却一点儿也沒有因为张松龄的开解而变得轻松,走到桌案前,抓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碗砖茶,像喝酒一般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狂灌了几大口,然后用手抹了抹嘴巴,喘息着说道:“可我怎么老觉得这次分开,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呢,,我跟你说啊,我这种预感有时候特别准,就像上回你走时,我觉得你肯定沒几天就得自己跑回來,结果才过了一个多礼拜,你就真的自己跑回來了。” 张松龄被赵天龙那患得患失的模样逗得直想笑,撇了撇嘴,大声反驳,“预感个屁,你的预感如果真的有谱,麻烦预感一下小鬼子什么时候滚回老家去,,然后咱们就都不用打仗了,蹲在窝里等小鬼子自己滚蛋就行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别老跟我往别的地方瞎扯。”赵天龙非常不高兴,将空茶杯往桌案上重重一丢,大声抗议。 “我也沒跟你说不正经的啊。”张松龄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大声回应,“怎么着,舍不得了,,当初也不是谁,见了斯琴就躲着走。” 赵天龙的脸色腾地一下就臊成了块大红布,上前推了张松龄一把,恶狠狠地威胁:“你再说,再说,再说我就跟你绝交,把你当成好兄弟,才什么事情都不瞒着你,你可好,居然拿这件事來” “好了,好了,好了。”见赵天龙真的有点儿恼羞成怒了,张松龄赶紧摆手讨饶,“不说了,我以后不提这件事不就行了么,你也是,真的舍不得她的话,跟着她去重庆不就得了么,反正她也喜欢让你跟着,不用再麻烦外人。” “我跟着她一起去重庆,。”赵天龙的眼神登时一亮,旋即,又悻悻地摇头,“我算什么啊,怎么可能跟她一起去重庆,她现在可是中央政府专门册封的女王爷,整个草原上都找不出第二个來。” “当保镖呗,既然都是女王爷了,身边带个保镖,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什么來吧,,况且你这些日子,不一直给她当保镖么,,反正是轻车熟路,不在乎再多当一两天。”张松龄看了赵天龙一眼,很自然地回应。 “嗯,,。”赵天龙显然有些心动了,低着头,沉吟不语。 “要想去的话,最好现在就跟斯琴打招呼,昨天跟晋绥军的卢干事一起听戏,据他透露,接斯琴的专机,差不多这几天也该到了。” “嗯,,。”赵天龙继续低声沉吟,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黑,变化得好生频繁。 张松龄在旁边看得于心不忍,想了想,主动替他拿主意,“想去就去,别抹不开面子,你跟她又不是刚刚认识,在乎那么多沒用的东西做什么,。” “呵。”赵天龙报以一声轻笑,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发苦。 张松龄虽然号称是过來人,却也不明白眼前这个一米九几的壮汉心思细腻到了何种程度,还以为对方是怕跟红胡子不好交代,笑了笑,继续低声鼓动道:“怎么了,,怕王队长说你啊!放心好了,王队长绝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红胡子交给大家的任务只是将斯琴平安送到五原城,但赵天龙和斯琴两人的关系,游击队上下几乎每个人都清楚,所以赵天龙顺路再往远了送一程,也无可厚非,以红胡子的老到与宽容,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就看轻了赵天龙,更不会因为赵天龙和斯琴之间的儿女私情,就影响到游击队的内部事务。 赵天龙跟张松龄一样相信红胡子不会为难自己,却继续摇头着苦笑,“不是,临行之前,王队长特地跟我交代过,让我根据实际情况自己决定将斯琴送到哪里,不必跟着你们大伙一起往回返。” “那你还愁什么啊,。”张松龄用力推了赵天龙一把,不高兴地抱怨,“王队长都事先准了你的假了,你就跟斯琴一起去呗,刚好,还能过一把坐飞机的瘾。” “我不能去。”赵天龙仿佛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情,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忧伤,“小鬼子的援军马上就杀到黑石寨了,这个时候,我不能自己跑掉。” “扯淡,就跟离了你,地球都不转了一般。”张松龄才不相信这种的说法,冲着赵天龙猛翻白眼。 赵天龙也不做更多的解释,再度抓起茶壶和杯子,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茶水,直到整整一大壶砖茶都见了底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两天我跟着斯琴到处参加宴会,我发现她真的很适合这种场合,几乎跟每个人都很熟,都有说不完的话,倒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每次看着她在那里跟别人举杯,都觉得她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斯琴。” “哈哈——”张松龄恍然大悟,指着赵天龙的鼻子,大声嘲笑,“怪不得这几天我老觉得你不正常,原來问題在这儿呢,我说龙哥,这可不是我原來认识的那个入云龙。” “原來,原來我不是从來沒经历过这种场合么。”赵天龙被人戳破了心事,也不百般抵赖,又叹了口气,以极小的声音补充。 “倒也是。”张松龄这回真的也有些头疼了,以他非常有限的感情经历,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怎么安慰眼前这个坠入情网的大个子,原先的时候他觉得入云龙跟斯琴是天生一对儿,是因为在他心里,压根儿就沒把斯琴当过什么女王爷,总计还不到一万领民,放在关里,顶多就是个女乡长,连县级干部都算不上,当然也不会让他感觉到双方的身份差距。 然而现在,斯琴和入云龙之间那条看不见的身份鸿沟,却突然暴露无遗,作为世袭的蒙古贵族,乌旗叶特右旗的女王爷,斯琴是五原城内那些喜欢猎奇的高官军夫人,世家小姐们举办宴会时必然会邀请的座上宾,而他们这些人,包括目前已经做了营长的周黑碳在内,却连跟傅作义将军同桌喝酒的资格都沒有,虽然傅作义将军已经做得非常礼贤下士,特地安排了五六个营、连一级别的政工干部來招待他们。 第四章 兄弟 (六 下) 第四章兄弟(六下) 如果张松龄出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眼下赵天龙所遇到的问題,就根本不能成为困扰二人的烦恼,他可以找无数例子帮好朋友打气,也可以煲一锅心灵鸡汤安慰好朋友,甚至可以冒充一把爱情专家,精心地帮好朋友赵天龙策划接下來的“泡妞行动”的每一步,虽然很有可能他自己连恋爱都沒正经谈过,对女人的全部认识俱來自于网上的段子。 然而不幸早出生了六十多年,现在的张松龄就只能陪着好朋友一道犯愁了,搜肠刮肚想了好半天,最后才挤出一句可以多少宽慰人心的话來,“据我所知,斯琴她不是在乎这些吧,至少到现在为止,我沒看出來她很在乎。” “但是我在乎。”赵天龙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脸上的表情愈发黯然,“这几天陪着她到处去赴宴,别人嘴巴上虽然不说,但她们是怎么看我的,我感觉得到啊,就好像,就好像我是个,我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似的,唉。” 用力丢下茶杯,他焦躁地在房间内來回踱步,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给自己的女人带來荣耀,至少不能让她在人前无法抬头,而他,这些天带给斯琴的都是些什么呢,当那些举手投足都带着富贵之气的女人向斯琴问起自己的身份时,虽然斯琴一直坚持介绍说这是他的未婚夫,但是那些女人们脸上的笑容却立刻变得非常不自然,就好像看到金莲花下的牛粪盘,无论怎样掩饰,都掩饰不住那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管他别人怎么看呢,你将來又不会跟她们打交道。”张松龄不忍心看好朋友难过,咬着牙狡辩。 “可是斯琴今后少不了跟她们打交道。”赵天龙又很恨地回应了一句,挥起拳头,对着四下里的空气乱打。 隐藏于空气里的那个敌人,他看不见,也摸不到,却继续冷笑着奚落着他,羞辱着他,“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样子吧,一个臭名远扬的独行盗,还想攀蒙古女王的高枝,,你懂得吃西餐用哪只手拿刀子么,你知道法国葡萄酒和意大利葡萄酒的区别么,你懂得如何用外交手腕解决她的潜在敌人,在酒桌间为她争取最大的援助么,省省吧,除了开枪杀人之外,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要她一辈子不离不弃地跟着你,凭什么让她放着门当户对的王爷、将军不挑,一心一意地跟着你这个连个安身之处都沒有穷光蛋,。” 连日來,这些恶毒的话,在他两只耳朵边,沒完沒了地回荡,让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甚至连走在路上,都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如果不是怕给游击队带來耻辱,他真的想找个人狠狠打上一架,在对方抱头鼠窜时,大笑着发泄出心中的抑郁,然而,既然加入了游击队,他就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來,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独自面对所有重压。 “行了,行了,就算你把这间房子给推平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題。”张松龄的声音从身边传來,慢慢搅碎空气里那个无形的敌人,“这种事情,真的是发愁也沒有用,你现在不该在这里发愁,而是应该找个机会跟斯琴去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总觉得,你们两个之间的地位差距,其实沒有你想的那么悬殊,只是你自己缺乏自信罢了,要不然,当初她为啥放着门当户对的白音小王爷不选,偏偏选择了你,,当初她就不是女郡主么,还是当初你就不是入云龙,。” “谈,谈什么,怎么谈。”赵天龙也是急病乱投医,不顾张松龄的年龄比自己小了将近一轮,抓住对方的胳膊追问。 张松龄被抓得呲牙咧嘴,掰开赵天龙的手,低声建议,“谈什么,当然是谈这几天你的咋想的呗,听听她是什么意思,如果她觉得你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你就乖乖地向她承认错误,如果她也觉得你们之间的地位差距已经成了问題,你们两个就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題,反正,只要你们两个心思还一样,这世界上,就沒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听了张松龄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赵天龙的心情终于稍稍平稳了些,皱着眉头,幽幽地道,“嗯,等有了时间,我的确该跟她好好谈谈了,如果她真的觉得我已经配不上她了,我就自己主动离开好了。” “放屁。”张松龄气得破口大骂,“猪脑子啊你,人家沒等说不合适呢,你自己就先打退堂鼓了,告诉你吧,女的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男人,你应该拿出当年做独行大盗的那份劲头來,管她是王爷呢,还是贝勒呢,该抢她的,就绝不客气。” “我那时抢的是东西,不是人。”赵天龙瞪了张松龄一眼,大声强调,旋即,摇着头苦笑,“不过你说得也对,我入云龙怕过谁了,,大不了我半夜潜到她房间里去,拿被子把她一裹,扛着就走,呵呵” “那你就等着被王队长执行纪律吧,你。”张松龄也笑着摇头,冲赵天龙连连撇嘴,他才不相信赵天龙敢潜到斯琴的房间了去抢人,但是至少,他在赵天龙的脸上又看到了那份熟悉的骄傲,这让他心里头感觉很舒坦,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你现在地位也不算差,咱们八路军虽然沒有军衔和军饷,可你拿的一直都是连长待遇,再过一两年,等咱们游击队发展壮大些,你就是营长,团长,斯琴的地位再高,一个团长总是配得起她了吧,如果团长还不够的话,你就再努努力,争取早日做了旅长,倒那时,光你手下的弟兄,就差不多赶上她领地里的所有男丁多了,看谁还敢再拿你们两个的身份说事儿。” “我当八路又不是为了升官。”赵天龙摇摇头,小声否认,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显得明亮,“你这话跟我私下里说说可以,可千万别让吕队长听见,否则,一顿教训肯定是跑不了的。” “你说老吕啊。”张松龄笑了笑,满脸不在乎,“他要是敢教训我,我就让他立刻还钱,那老吝啬鬼,肯定吓得撒腿就跑。” “看你说得,就跟老吕打算赖账似的。”赵天龙终于被逗得大笑了起來,一边笑,一边用手揉脸,“老吕什么时候找你借钱了,他平时抽烟都用黄草纸卷柳树叶子,这回怎么想起來打肿脸充胖子了。” “刚才。”张松龄想了想,低声回应,“老吕想给他夫人买礼物,特地跑來找我借了十块钱走,我说让他多拿点儿,他死活不肯,说借多了怕还不上。” “是有点儿困难。”赵天龙点点头,从副队长吕风的角度低声分析,“他一个月津贴才三块半,往往还只是记在账面上,未必能实发,十块钱,真够他攒上大半年的。” “我本來就沒打算让他还。”张松龄笑了笑,大度地表态,从小过得都是宽松日子,他对金钱的确不怎么看重,况且副大队长吕风这个人平素虽然吝啬了些,对弟兄们却是真心实意,值得他深交。 赵天龙身上还带着一些绿林豪杰的习气,对金钱也不太在乎,但是,因为最近的生活经历,他却有点儿放不下其他一些东西,陪着张松龄笑了一会儿,返回椅子上,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小声询问,“你刚才说,我现在相当于是八路军的连长,这话靠谱么。” “有什么不靠谱的。”张松龄被问得有些发懵,皱着眉头回应,“八路军的津贴标准,你不曾经看到过么,团长四块,营长三块半,连长三块,技术兵种另算,你虽然带的虽然是骑兵,但也跟技术兵种扯不上关系吧。” “那倒是。”赵天龙郑重点头,“按这种算法,我的确应该算是连长,可你说,咱们喇嘛沟游击队,真有变成一个正规团的那一天!” “连周黑碳的黑狼帮都能变成晋绥军的独立营,咱们游击队怎么就不能变成八路军的一个正规团了。”为了让好朋友宽心,张松龄尽量把游击队的发展前景往好里头描绘,“要我看,只要咱们能发展起來,成为一个旅,一个师,都沒任何问題,关键是怎么才能让队伍尽快壮大起來,咱们现在不光缺武器和粮食,人也很成问題。” “开春后我再往沙漠北边跑一趟,那边还有几伙熟悉的绿林同道,都跟周黑碳的黑狼帮一样,沒干过什么大的坏事,我跟他们的大当家好好说说,争取把他们都给拉到游击队里头來。”赵天龙的眼睛慢慢开始发亮,一心一意地开始想能够让喇嘛沟游击队快速壮大的办法。 “我想跟斯琴商量一下,在月牙湖边上借块场地,开个固定的集市。”张松龄也不愿意老精打细算地过苦日子,笑呵呵地跟好朋友一道核计,“周黑碳这次把黑石寨里头的商家祸害得够呛,等开春后,各类日常杂货的价格,肯定会暴涨一大截,如果咱们能让商贩们都到斯琴的领地上交易,而不是去黑石寨,光是场地的租金和货物的正常收税,就能供应几十号人的开销。” 两个人加入游击队的时间都不太长,对共产党游击队的组织纪律和日常运作方式,也都是一知半解,所以私底下替游击队规划未來时,想法如同天马行空,根本不受任何约束,一时间,除了绑票索赎和打劫商队的办法不敢提之外,基本上,凡是有利于游击队发展壮大的事情,几乎给数了个遍,到最后,居然令赵天龙连眼前的烦恼都忘记了,整个人都沉浸在对未來的憧憬当中,双目不断释放出逼人的光彩。 第四章 兄弟 (七 上) 第四章兄弟(七上) 好梦向來容易醒,正当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野心勃勃地规划着自己和喇嘛沟游击队的未來之时,屋门“呯”地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连续好几天闭关不出的彭学文手里握着一封电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來,见到赵天龙也在,微微一愣,然后气急败坏地问道:“周黑子呢,你们俩谁看到周黑子了,这该死的,我要杀了他。” “去城外打猎了。”被彭学文的情绪感染,张松龄腾地一下站起,劈手去抢对方手里的电报,“发生什么事情了,黑石寨那边出事了么,。” “你们两个自己看吧。”彭学文将电报摔在桌子上,气愤地跺脚,“我跟他说了不下一百遍,让他早点安排队伍转移,他就是不听,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全给小鬼子堵城里头了,。” “啊。”张松龄和赵天龙大惊,赶紧将脑袋顶到电报上方凝神细看,果然,这是一份求救电报,由晋绥军派往独立营的联络官林秀峰发出,再经晋绥军二百一十一旅那边,转发到了傅作义的司令部里。 “还有一份,是留在城里的军统弟兄直接发到察绥站的,内容基本上和这封一模一样,只多了准备在突围之前炸毁电台这一条。”不待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将电报看完,彭学文在旁边焦躁地补充,“临來之前,我亲自盯着姓周的做了一份详细的撤退计划,并且再三嘱咐他千万不要再多耽搁,谁知道他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骨子里的主意却比谁都正。” “嗨,这狗日的。”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终于从电报上把头抬起來,大声诅咒,无论是周黑碳的独立营,还是八路军游击队,都无法长期占据黑石寨,甚至把斯琴女王麾下的蒙古骑兵也算上,三家共同进退,一样顶不住日本人刚刚从满洲国抽调过來的援兵,所以赶在日军报复部队到达之前主动撤离,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早就成了三家盟友的共同意见,只是大伙迫于颜面,谁都沒有勉强周黑碳敲定到底哪一天把他的独立营撤走而已。 沒料想周黑碳的贪得无厌的家伙,居然真的想让独立营在城里头过了年再走,并且还采用阳奉阴违的手段欺骗了一心替他着想的彭学文,如今好了,整个独立营连同留在独立营中的两名军统特工,都被小鬼子给包了饺子,除非有一支援军从外边及时将小鬼子引开,否则,城里边的人插翅也难飞出來。 距离黑石寨最近的一支晋绥军便是第二百一十一旅,但是此刻也在多伦西北的小青山一带与汉奸李守信的骑兵师对峙,根本沒余力分兵去援救独立营,即便冒险分出一部分兵力过去,也未必赶得及。 除此之外,独立营的唯一指望就只剩下了喇嘛沟游击队了,连同新组建的国际中队都算在内,总兵力也只是一个连出头,还有包括副大队长吕风在内的三员大将缺阵。 然而事到如今,即便把周黑碳从城外抓回來枪毙,也无法再让独立营全身而退了,张松龄狠狠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來,“小鬼子到底來了多少援军,,这份电报上居然沒提,你们军统那边的电报,有更具体的消息么。” “也沒提,估计敌我双方还沒正式交手,所以暂时判断不出鬼子的真正实力,不过我已经命令老余直接发电报去追问了,很快就能拿到最新结果。”彭学文也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回答。 “我估计不会太多,巴林右翼旗距离黑石寨有三百多里远,最近的天气又非常冷,來得人太多,小鬼子的军粮供应就会出问題。”赵天龙也迅速恢复了冷静,根据黑石寨一带往年的气候变化情况低声分析。 但是很快,他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低声惊叫道:“坏了,我忘了考虑今年是个暖冬了,黑石寨那嘎哒地势低,每年快立春的时候,都会有几天特别暖和,当地人叫它‘春先锋’,如果小鬼子也了解这种情况,恐怕情况会” 话音未落,门又是“砰”的一声响,彭学文的心腹老余急匆匆冲进,将手中电报往上司面前一递,大声说道,“报告站长,黑石寨來电,此刻黑石寨城外大约有一个中队的日本鬼子和一个营的伪满洲国军,此外,蒙古王爷白音也带着麾下的两个中队私兵加入了围城队伍。” “将近一千人,他们怎么过來的,居然提前一点消息都沒有,。”张松龄的眉头皱了皱,脸色也开始变得阴沉。 即便忽略掉蒙古王爷白音的私兵,前來攻打黑石寨的关东军和伪满仆从有七百余人,这种规模的部队出现在毫无遮挡的冬季草原上,应该非常显眼才是,留守在黑石寨的独立营怎么可能稀里糊涂就被敌人包了饺子,。 答案就在彭学文手中的电报上,后者叹了口气,将相关文字指给张松龄看,“小鬼子动用了三十多辆汽车,赶在这几天气候反常,直接从巴林右翼旗杀到了黑石寨的南门外,李老九那边还以为小鬼子在年前不会有所行动了,事先沒做任何防范,等听到了汽车的马达声,已经來不及转移了。” “该死!”张松龄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疏忽大意的李老九,还是胆大包天的鬼子和伪军,在寒冬腊月星夜奔袭数百里,万一途中遇到暴风雪,这七百余名鬼子和伪军就得活活冻死在汽车上,负责策划并指挥此次行动的那名鬼子军官,要么是根本不了解草原上的诡异天气变化,要么是在拿这三十几车的士兵性命做赌注。 无论是那一种情况,小鬼子这次都打了中国军队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不能及时想办法帮他们摆脱困境的话,非但刚刚易帜的独立营要全军覆沒,赶过去救援的喇嘛沟游击队,恐怕也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 一想到红胡子绝对不会坐视独立营被小鬼子消灭,冷汗就从张松龄额头上淋漓而下,伸手用力抹了一把,他继续低声追问,“傅作义将军那边怎么说,他已经看到相关电报了么。” “应该看到了。”彭学文想了想,低声回应,“我先前拿到的那份只是电报的副本,原件肯定已经递交到了傅作义将军手里,在我來找周黑碳的路上,还看到很多晋绥军的干部正往司令部那边赶,估计傅作义将军要临时开一个会,商量如何给独立营创造脱身之机。” “不把咱们这些人找去,他们开会能开出什么结果來,。”赵天龙一听,火就往脑门上冒,看了一眼彭学文,咬着牙质问。 “需要的时候,傅作义将军肯定会派人來找咱们,目前沒派人过來,估计是暂时还不需要。”彭学文将手摊了摊,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 第四章 兄弟 (七 中) 第四章兄弟(七中) 尽管他说得已经非常委婉,赵天龙还是敏锐地猜到了自己不被召集去参加会议的具体原因,耸了下肩膀,冷笑着道:“也是,那么多师长、;旅长在场,哪有我这个小连长的位置,。” “关键是咱们非但对敌人情况不甚了解,对晋绥军内部的情况也一无所知。”张松龄不愿看到好朋友变成这般颓废模样,想了想,低声替傅作义将军找理由。 赵天龙原本就是个非常骄傲的人,最近几天又受了些刺激,心态变得非常敏感,见张松龄居然替别人说话,冷笑着撇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哈,照你这么说,就是我不知道自家斤两喽,那好吧,我先回去睡一觉,等傅作义将军的会开出了结果,你们再通知我。” “你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张松龄的一番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脸上也涌起了几分怒意,皱了下眉头,大声质问,“沒邀请你列席会议的是傅作义将军,又不是我张松龄,,况且把你请过去,你就能拿出什么好办法來了,隔着一千多里地,我就不信你能让傅作义的人长了翅膀飞过去。” “那,那至少,我能听听晋绥军准备怎么办。”第一次看到张松龄发火,赵天龙非常不适应,愣了愣,有些心虚地回应。 “无论晋绥军到底准备怎么办,咱们都得尽快往回赶,以王队长的为人,绝对不会坐视独立营被困,咱们早回去一天,就能早给王队长打个下手。”张松龄狠狠瞪了赵天龙一眼,继续大声怒吼。 这可能是众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尽管他们千里迢迢赶回去之后,黑石寨突围战很可能早已经落幕多时,在张松龄的怒吼声中,赵天龙迅速冷静了下來,擦了把被对方喷在脸上的吐沫星子,郑重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傅作义即便派出援兵,也不可能由咱们几个來指挥,如今这种情况,咱们几个先自己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往回赶。” “你先去通知留在宿舍里的人收拾东西,等傅作义那边开完了会,咱们立刻跟他告辞。”见赵天龙已经恢复的正常,张松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将声音放低了几分,缓缓说道。 “嗯。”赵天龙倒是不在乎张松龄有沒有资格指挥自己,点点头,转身就准备出门通知大伙收拾行装。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一直站在旁边沒说话的彭学文突然开口,主动加入回援队伍。 “你。”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同时将目光转向他,诧异地追问,“你在黑石寨的任务不已经完成了么,。” “我放心不下被困在城里的那两个弟兄,行不行啊,。”彭学文瞪了两人一眼,撇着嘴着回应,“放心,我们军统局事情眼下需要做的多着呢,沒精力放在你们这支才百十來号人的游击队上。”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这回,赵天龙和张松龄感到尴尬了,争先恐后地解释,“我们不是觉得你好歹也是察绥分站的副站长么,不太可能一直窝在我们那个小地方。” “是啊,前两天周黑碳还说,你的军衔也升了呢,怎么也该另有重任。” “副站长是真的,军衔升了上尉也是真的,不过主要负责区域,还是察哈尔北部。”彭学文笑了笑,悻悻地耸肩,“既然早晚还得回去,还不如跟你们搭伴儿一起回,如果独立营这次侥幸沒被周黑子给糟蹋干净的话,我还能顺道从里边搜罗几个熟人儿。” “看來咱们俩这辈子就是有缘。”张松龄也笑了起來,轻轻摇头,“既然如此,咱们几个就都开始着手做出发准备吧,你彭站长在这里人脉熟,能不能出面去给大伙弄点合用的军火回來。” “应该可以吧,我先去试试,你们打算弄点儿什么,咱们先说清楚了啊,太过扎眼的东西,我可弄不到。”知道回去之后肯定要面对极大危险,彭学文也不拿捏腔调,点点头,痛快地答应。 “手雷,最好是德国造的那种,别拿山西造,威力差得太远” “M24沒有,美国造的M2倒是能找到几箱。”彭学文想都不想,满口答应。 “美国佬的手榴弹沒有柄,使不习惯,还不如日本的九七式呢,如果你能顺便找两门掷弹筒來,就再好不过了,。”张松龄出身于老二十六路特务团,对国民革命军中常见的各种轻兵器倒是不太陌生,想了想,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商量。 “你想得倒美。”彭学文横了他一眼,撇着嘴奚落,“不过我可以试试看,傅作义的部队在山西,曾经缴获过小鬼子一些**式掷弹筒,重庆那边,也一直在努力仿造。” “甭管是哪一种,弄一具回來就行。” “我试试吧,尽量去弄,后勤那边,我这个副站长的面子应该还管用。” “那就太好了。”张松龄高兴地挥了下胳膊,大声说道:“如果能有一具**式掷弹筒,就能打小鬼子个猝不及防,机枪呢,机枪你能弄到不。” “捷克式,弄两挺问題不大,再多就沒希望了。”(注1) “两挺就两挺,总比沒有强,子弹要多弄些,免得使得时候不够。”张松龄喜出望外,回答得愈发大声,“马克沁呢,马克沁能不能搞到,搞不到整枪的话,配件也行。” “你以为我是开兵工厂的啊,什么都能弄出來,。”彭学文立刻不答应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沒有,有也不能帮你,去搞捷克式和**掷弹筒,可以向上边说是去察北开展工作需要,搞马克沁,你还嫌我身上的麻烦事情少么。” “弄不來就弄不來呗,我又沒逼着你去弄。”张松龄多少有点儿理亏,将脸转开去,小声嘟囔。 知道张松龄是在借机给红胡子手中那挺又老又旧的马克沁找配件,彭学文也不戳破,看了站在门口的老余一眼,大声总结,“弄得來也不给你弄,就这样,行了,我这就去淘腾军火,你们赶紧组织人手,别等周黑子了,他愿意当光杆营长玩,就让他自个儿先玩着吧。” “德行,以后你有事儿千万别求到我头上。”张松龄小声嘀咕了一句,起身将彭学文和老余两人送出了门外,然后与赵天龙分头去召集人手,收拾行装,才刚刚把工作开了个头,副大队长吕风已经急匆匆地从外边跑了回來,见到张松龄,立刻大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我在城里头,看到很多骑着马的人在往傅作义将军的司令部方向赶。” “还不是周黑碳”张松龄一边收拾,一边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详细地向副大队长吕风汇报,后者越听脸色越黑,越听脸色越黑,好不容易忍到张松龄把话说完,将手狠狠朝树上砸了一拳,大声骂道:“这周黑碳,真他娘的沒出息,为了一座小小的县城,就把自己和麾下的弟兄都给玩了进去,改天要是让他打下多伦來” “怎么了,怎么了,我又怎么得罪你们了。”周黑碳刚好也骑着马赶了回來,听见有人在院子里数落自己,扯着脖子抗议。 “你还有脸问。”赵天龙大步流星冲出去,将他直接拎下坐骑,“早就跟你说,咱们守不住黑石寨,守不住黑石寨,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这回好了,鬼子把你的独立营整个堵城里了,我看你拿什么去救人,。” “啊。”如同被雷击了一般,周黑碳立刻矮了小半截,双腿软软地蹲了下去,以手抱头,“怎么可能,天这么冷,最近又一直在下雪,小鬼子怎么可能” “咱们能从黑石寨跑到五原城來,小鬼子怎么就不能从巴林右翼杀到黑石寨,。”赵天龙恨不得给周黑碳两脚,踢死这个贪心不足的家伙,“你赶紧给站起來,这么多弟兄都在看着呢,你别再让大伙失望。” 最后两句话,算是扎在了周黑碳的人中穴上,后者立刻像拧了发条一般跳起,扯开嗓子大喊道,“弟兄们,都给我上马,咱们这就杀回黑石寨去,跟小鬼子拼个鱼死网破。” “拼什么拼,等你跑到地方,黄花菜早就凉了。”赵天龙再度拎起周黑碳的脖领子,面对面大声呵斥,“你他娘的给我拿出点大当家的样子來,别再把这些弟兄们往绝路上带,否则,老子先火并了你。” “我,我”周黑碳被喷了一脸口水,终于慢慢恢复了几分理智,“我,我去找傅作义长官,我是他的人,他不能见死不救。” “傅作义长官等会儿肯定会召见你。”张松龄走上前,扳着周黑碳的肩膀替对方出主意,“你最好现在几想想,见了他该怎么说,五原城跟黑石寨隔着上千里路,即便傅长官愿意替你出头,也不可能从天上把兵运过去。” “那,那”周黑碳根本沒有过多单位协同作战的经验,所以也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反手揪住张松龄,满脸祈求,“那你能不能帮我想想,该怎么跟傅作义长官求援,,弟兄们都是跟了好多年的,如果把他们害死了,我也沒脸再活下去了。” 注1:捷克式轻机枪,二战期间中国军队使用最广泛的轻机枪,少部分为战前进口,大部分为自己仿制,该枪优点是寿命长,操作简便,缺点是用弹盒供弹,更换弹盒时,射击会出现明显的间歇,火力持续性得不到保障。 第四章 兄弟 (七 下) 第四章兄弟(七下) “放屁,如果你死了能解决问題,你尽管去死好了额。”张松龄先恨恨地骂了一句,然后放缓了声音,耐心地开解,“你先别着急,咱们一起想办法,鬼子刚刚把黑石寨围上,还沒开始进攻,也许城里边的情况并不像咱们想得那样糟糕。” “帮我,兄弟,你一定要帮我,我想不出來办法,你打过大仗,你一定要帮我。”周黑炭这回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声音里隐隐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尽量,你先给我一点儿时间。”张松龄低低的回应了一声,然后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不但要救独立营,还得救红胡子,所以他必须努力从绝境中寻找出唯一的希望,他想啊想,想啊想,将自己在特务团参加过的全部战斗和老苟团长当年说过的经典战例都在脑海里翻了个遍,却始终沒能找出任何与眼前局面相似的情况來。 “都怪我,都怪我。”见张松龄半晌也给不出一个答案,周黑炭又发起了神经,扬起巴掌,开始狠狠扇自己的大嘴巴,“如果不是我贪图富贵,丢下弟兄们跑來拜见傅作义,弟兄们也不会被包了饺子,如果不是我想在傅作义将军面前给自己争一下脸” “够了。”赵天龙看不惯他这种窝囊样子,抬起脚,将他又踹了个一个跟头,“有本事你现在就出去,自己把自己给毙了,要不然,就别在这里装可怜,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不就是被人端了老窝么,你的老窝又不是第一次被端,,你现在身边还有三十多名弟兄,以他们做火种,用不了两年,就可以重起炉灶,到那时,小鬼子今天杀了你多少人,你就乘十倍杀回來便是,怎么着不比你在这里酷天抢地装孬种强,。” “是啊。”副大队长吕风也走上前,一边替周黑炭擦脸上的血,一边耐心地开导,“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也沒有用了,与其你自己在这里抽自己嘴巴子,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小鬼子血债血偿。” “我”周黑炭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热泪从脸上滚滚而下,“我这就去找傅作义将军,请求他准许我戴罪立功,黑石寨我是沒脸回去了,等晋绥军打到了咱们老家,只要我周黑炭还活着,保证冲在最前头。” 说罢,转身便欲出门去找傅作义请求以普通士兵身份从头开始,正在冥思苦想的张松龄从背后一把拉住了他,大声说道,“先不要去,弟兄们可能还有希望。” “你说什么,。”周黑炭激动得眼前直发黑,差点沒一头栽倒在地上,转过身,眼巴巴地看着张松龄,唯恐自己听到的是一句假话。 “我是说,情况还沒你想的那么坏,弟兄们还有机会从城里突围出來。”张松龄又重复了一句,缓缓补充,“刚才龙哥说,要让日本人以血还血,这个思路,对我很有启发。” “别把功劳往我身上推,赶紧说你想到的办法。”赵天龙立刻害羞了起來,摆着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抢功。 “真的是你的思路。”张松龄又强调了一句,然后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中,开始讲述自己的脱困构想,“黑石寨地理位置偏僻,物产也不丰富,显然并不存在什么非常重要的战略价值,而小鬼子这次宁可冒着被冻死在路上的风险,也要在这个时候重夺黑石寨,很可能只是为了应付外界舆论,或者说,是为了面子。” “外界舆论,小鬼子还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周黑碳扬起满是泪痕的脸,茫然地追问。 “面子,不是说,只有咱们中国人才喜欢要面子么。”赵天龙也被张松龄说得摸不到头脑,皱着眉回应。 倒是副大队长吕风,平素毕竟接触到的信息多一些,此刻的视野远比周黑碳和赵天龙两人宽广,想了想,低声替张松龄解释,“的确,小鬼子非要赶在这个时候重夺黑石寨,应该出于政治考虑,而非军事考虑。” 看了看依旧满脸迷惑的赵天龙和周黑碳,他又低声补充,“九一八事变之后不久,中央政府就彻底失去了对东蒙草原的控制,这些年來,日本人一直将察哈尔视作他们的战略大后方,并且一直在蒙古贵族中扶植傀儡,推行所谓的‘满蒙自治’,周老弟带着独立营拿下了黑石寨,就等于在日本人屁股上扎了一根钉子,绝对不致命,却让他们坐立不宁。” “一天不把黑石寨夺回去,小鬼子的所谓满蒙自治,就要要被人当作一天笑话,而拖的时间越长,周围的那些蒙古贵族,也会越怀疑他们到底有沒有入主中原的实力。”张松龄点点头,对老吕的说法表示认可。 “估计斯琴准备到重庆的消息,已经被小鬼子探听到了,如果他们再不抓紧时间把这根刺拔掉,说不准小王爷白音,老狐狸保力格,还有那些什么贝勒、贝子们,都得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赵天龙的反应极快,一经点拨,立刻就想到了鬼子急于攻下黑石寨的另外一层原因。 “对,我也是这样估计。”张松龄赞同地点头,“所以小鬼子才急了红了眼。” “可那跟咱们怎么救人有什么关系。”周黑碳依旧是满头雾水,仰着脖子,不满地追问,“鬼子越着急,不是越恨咱们么。” “如果咱们豁出去被困在黑石寨里头的弟兄不要了,打他别的地方呢,比如说周围剩下的那些屯垦点儿,还有小王爷白音的老窝。”张松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如果这些还不够,请傅作义将军在五原出兵,向东威逼包头,你说小鬼子还非要先灭了你的独立营不可么。” “对啊,如果红爷立刻去打小鬼子的屯田点儿,小鬼子肯定得分兵去救,他奶奶的,好在我还沒把所有屯田点儿给拔干净。”周黑碳立刻窜起來,两只眼睛也立刻恢复了神彩,但是很快,他脑袋就又耷拉了下去,扯了一把张松龄,低声说道,“这个,傅作义将军怎么可能为了我麾下那百十号人,就出兵去攻打包头,况且即便他出兵攻打包头,也不可能把围困黑石寨那几百鬼子和伪军给调开啊。” “那就看你周黑碳怎么去跟傅作义将军说了。”张松龄笑了笑,继续低声补充,“其实也不用真打,只要傅作义将军这边有所动作,对鬼子的影响,就比丢失一个黑石寨大出十倍來,而鬼子高层的注意力从黑石寨挪开,基层指挥官头上的压力就沒有原先那么大,这时候游击队再出手去攻打那些屯垦点儿,则会更容易令围困黑石寨的那些鬼子们分心,而李老九他们,也就更容易找到突围机会。” “胖子的意思就是让傅作义将军这边想办法把水搅浑,越浑,你的独立营越容易脱身。”赵天龙接过话头,以相对通俗的说法解释给周黑碳听。 “那”周黑碳还是有些无法理解隔着上千里地发生的战斗,怎么会互相影响,但是他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皱着眉头考虑了好一阵儿,才非常心虚地说道,“那,那我到底该怎么跟傅作义将军说呢,他每天那么多事情需要做,我,我怕我说的话,他根本沒心思听。” “他肯定会找你。”赵天龙瞪了周黑碳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对整个晋绥军來说,一个小小的独立营的确不算什么,但是如果他不给你一个交代,日后拿什么去收编其他绿林雄豪杰,。” “那倒是。”还是江湖豪杰最了解江湖豪杰的想法,听了赵天龙的话,周黑碳立刻就恢复了几分底气,“那等会儿傅将军要是找我,我就说,小鬼子明着是冲着我的独立营來的,实际上是在打他老人家的脸。” “你怎么不直接抱着他的大腿哭呢。”赵天龙抬脚想踹,看看周黑碳那幅倒霉模样,又慢慢地放下了腿,“我觉得吧,能当上一方诸侯的,谁都不比你周黑子傻,你最好别在他面前玩花样。” “那,那”周黑碳有点儿不服气,斜着眼嘟囔,赵天龙还想再劝说几句,时间已经來不及,两名身穿晋绥军服色的士兵开着一辆软篷汽车闯进院内,扯开嗓子大声问道,“周营长,谁是独立营的周黑碳营长,傅长官让我们过來接你去开会。” “哎,來啦,來啦。”周黑碳大声答应着从屋子里蹿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跳进尚未停稳的汽车。 两名士兵看了他一眼,换了种稍微尊敬的口气,继续喊道:“八路军的吕队长呢,请问八路军的吕风吕队长在么,我们傅长官,想请你也一道过去参加会议。” “在,请稍等,我马上就可以出发。”副大队长吕风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军帽,快步走出门外,车中的两名士兵将他接了进去,随即狠狠地踩了一脚油门,只听“哄”地一声闷响,整辆车立刻如受惊的野马般冲出了院子,卷着风,带着雪,直奔傅作义的司令部而去。 第四章 兄弟 (八 上) 第四章兄弟(八上) 望着软棚汽车卷着雪粒和烟尘去远,赵天龙的脸上隐隐又透出了几分黯然,临时被找去开会的人里头又沒有他,他这个曾经在草原上威名赫赫的独行大侠,如今居然连周黑碳都比不上了,虽然从他决定退出江湖那一刻算起,到现在才过了不到半年时间。 “找时间去跟斯琴说一声吧。”张松龄能感觉到赵天龙心中的失落,走上前,故意找另外的话題分他的神,“最迟明天早晨,咱们就得往回返了,你不去跟她告个别,她肯定会生气。” “她才不会呢。”赵天龙摇摇头,装出一幅满不在乎的表情,然而沒过几分钟,他就借口去给黄膘马更换马蹄铁,转身出了院子,并且一直换到了天色完全黑透了,才带着一脸的幸福走回了宿舍。 “定心丸吃过了。”张松龄一看到好朋友那幅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心事已经完全被化解掉了,走上前,笑着调侃。 “嘿嘿,嘿嘿。”赵天龙的红着脸点头,然后迅速转移话題,“老吕他们呢,回來了么,傅作义将军那边怎么说。” “早就回來了,要不是为了等你,我们今晚已经走在回去的路上了。”周黑碳也从门外窜了进來,抽动着鼻子在赵天龙身上左闻右闻,“嗯嗯,嗯嗯,这是什么味道啊,好奇怪,我怎么从來都沒闻见过,。” “滚。”赵天龙的脸色愈发红润,仿佛有血滴要从黝黑的皮肤下往外渗,“想走你尽管走好了,哪个需要你等,。” “那可不行,倘若把你给丢了,今后要是有人上门來寻夫,我们拿什么赔给人家啊。”好不容易在跟赵天龙的嘴架中占了一次上风,周黑碳岂肯轻易放手,拉住对方的一只胳膊,继续像只寻食的野狗般乱嗅,“胖子,你也快过來闻闻,真的味道很怪哎。” “你”赵天龙沒勇气跟他纠缠,拼命往回扯自己的胳膊,“你别顺嘴胡说,我身上还能有什么味道,,哪个像你,这几天除了打猎,其他时间全都腻在女人堆儿里边。” “哈,被我说中了吧,是女人身上腻出來的味儿。”周黑碳立刻跳了起來,顺着赵天龙话里的破绽拼命往深挖,“怪不得我觉得这么奇怪,说,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闭嘴,你再说,别怪我揍你。”赵天龙这下彻底心虚了,挥着拳头恶狠狠地威胁。 周黑碳抱着脑袋躲进了张松龄身后,一边藏,一边大声呼救:“救命啦,救命啊!赵天龙要杀人灭口啦,赵天龙要杀人灭口啦。” “行了,行了,行了。”张松龄伸出胳膊拦住已经濒临暴走的赵天龙,然后又反手从背后揪出得意洋洋的周黑碳,“别闹了,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呢,你吃饭沒有,沒吃的话,我给你在火炉上烤俩馒头。” “吃过了。”赵天龙低着头,不敢看张松林的眼睛,“你们也都吃过了吧,斯琴那边有点儿事情让我帮忙,所以,所以我回來就稍微晚了些。” “我们可都饿着肚子呢,吕队长不让大伙吃,说一定要先等你回來。”周黑碳躲在张松龄身后,冲着赵天龙猛做鬼脸。 “你别听他的,我们都吃过了。”张松龄笑着打断,“干粮也都准备好了,包括你的那份。” “噢。”赵天龙感激地点头,“那就是说,傅作义将军同意咱们先前那个计划了。” “也沒完全同意,让黑子跟你说吧,他跟老吕一起开的会,掌握的是第一手资料。”张松龄想了想,把介绍会议内容的工作转交给了周黑碳。 周黑碳立刻就得意了起來,仰起头,低声咳嗽,“嗯嗯,这个么” “那等会儿我去问老吕。”赵天龙才不想给他摆谱的机会,拔腿就往屋子外面走,周黑碳一见,赶紧起身挡住屋门,“行了,你别去麻烦人家老吕了,他年纪大,估计这会儿早就睡下了,简短跟你说吧,傅作义将军觉得小黑胖子先前那个办法,非常有创意,正好他也要发起一场战役來响应南方战场,便把这次行动的主攻的目标定成了包头,明天早晨,晋绥军就会跟咱们一起出发,先给小鬼子点颜色看看。” “噢,,。”赵天龙眨巴眨巴眼睛,有点不明白到底是张松龄的那个提议影响了傅作义将军的决定,还是晋绥军原本就已经准备给小鬼子一个教训,所以顺水推舟接受了张松龄的提议,但是不论如何,请傅作义出兵把草原上的水搅混这一目的算是达到了,当战役发起之后,周黑碳的独立营,也就顺利从小鬼子心中势必剪除的对象,变成了无足轻重的次要目标,安全跳出重围的希望大增,甚至有可能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摆脱鬼子和伪军的联手追杀。 “除此之外,傅作义将军还会派一个师的兵力,去威慑李守信,然后从第二百一十一旅中,专门抽调出一个骑兵团,向东运动,给察哈尔一带的小鬼子施加压力。”周黑碳显然处于亢奋状态中,说话的时候两只胳膊不停地上下舞动,“如果攻打黑石寨的小鬼子们不肯见好就收,骑兵团就会直接压上去,与老子的独立营一道來个里应外合,彻底消灭了这群王八蛋。” “嗯。”赵天龙往后稍稍躲了躲,免得被周黑碳无意间喷一脸口水,“老九那们能守那么长时间么,我是说,一直坚持到骑兵团赶到地方,那可也是七百多里地呢,即便骑兵团不吝啬战马昼夜行军,也得三、四天功夫。” “黑石寨的城墙都是石头的。”周黑碳想了想,声音稍稍转低,“如果小鬼子带的大炮不多的话,一时半会儿估计破不了城,只是这样的话,老九他们那边伤亡估计就要大了,不过如果能换得这一整个中队小鬼子的性命,老九他们也算值了。” “吕队长已经通过八路军在五原城里的联络处,跟王队长用电报联络上了,王队长说他马上就会带兵去袭击小鬼子的屯垦点儿,小鬼子如果不想让他们辛辛苦苦建立的那些屯垦点儿都被连根拔起來,就必须从黑石寨下分兵去救。”张松龄想了想,在一旁低声补充。 整个行动计划,包括晋绥军和八路军游击队两方面的,都跟他下午时的设想差不多,这让他觉得非常有成就感,所以不介意将自己喜悦,拿出來跟好朋友们分享。 赵天龙的脸上立刻涌起了几分佩服,上上下下打量着张松龄,大声夸赞,“真行啊,你,不光傅作义将军接受了你的建议,就连咱们红爷,也跟你心有灵犀了一把。” “王队长向來不会做跟咱们游击队实力不符的买卖”张松龄摆摆手,不敢贪功,“我先前的设想,也是根据咱们游击队目前的实力提出來的,王队长比我还了解这些,当然更不会冒冒失失地直接带兵去跟小鬼子硬拼。” “那也是你脑瓜转得快。”赵天龙笑着点评,顺手还不忘打击一下周黑碳,“不像某些人,着急了就只知道哭天跄地。” “我当时不是关心则乱么。”周黑碳被人当面揭了短,立刻红着脸大声辩解,“毕竟被堵在城里头的,都是我们黑狼帮的弟兄。” “现在呢,现在你怎么有不着急了,。”赵天龙撇了撇嘴,继续冷言冷语。 “现在我不是已经尽最大努力去想办法了么。”周黑碳硬着脖子强辩,“况且你们也说过,着急沒用,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今后怎么给弟兄们报仇。” “我看,是傅作义又许给你什么好处了吧。”凭着对周黑碳多年了解,赵天龙信奚落。 “沒有,沒有。”周黑碳大声否认,但脸上的尴尬表情,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虚。 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齐刷刷地经目光转向他,盯着他的眼睛撇嘴冷笑,被二人的目光逼得无路可退,周黑碳挣扎了片刻,沮丧地承认,“好吧,傅作义将军的确答应给我补充一个营的军火了,但那也是等我把队伍招满一个营之后的事情,跟这次的战斗沒什么必然联系。” “你小子啊。”赵天龙和张松龄一起摇头,目光之中除了奚落之外,亦带上了几分羡慕,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周黑碳接受晋绥军改编这一步,目前看起來是走对了,至少,傅作义是个有担当的人,不会让他的独立营白白牺牲。 “别这么看我,你们游击队,也沒少得到好处,傅将军在会上亲口答应,等到明年开春,就会专门运送一批物资去察哈尔,支持当地抗日武装的建设。”周黑碳不肯独自承担两个人的打击,大声还嘴。 兄弟三人嘻嘻哈哈,很快就把各自掌握的情况交流完毕,当天夜里踏踏实实睡了一觉,养足精神,第二天早早爬起來吃过了送行饭,在晋绥军的几名基层干部的欢送下,将队伍带出了五原城。 才离开城门不远,就看见通往东方的大道旁停着几匹骏马,马背上,斯琴带着两名贴身侍女,笑盈盈地跟大伙挥手。 “还不快过去。”周黑碳用力推了赵天龙一把,促狭地嚷嚷,“有什么话慢慢说啊,不着急,我们走得慢,怎么耽误,你都追得上。” 斯琴被嚷得满脸通红,立刻用力磕打了一下马镫,挥舞着皮鞭冲了上來,朝着周黑碳的肩膀乱抽,“该死,我们两个说多长时间,关你屁事,有种你这辈子不要讨老婆,就一个人当光棍子,到时候,我们俩随你怎么笑。” “哎呀,哎呀。”周黑碳被打得大声讨饶,“可了不得了,还沒成亲,都护上老公了,这要是成了亲,今后谁还再去龙哥家里啊,哪句玩笑开得狠了,都少不了一顿皮鞭子。” “呸,我别人不抽,专门抽你,见一次抽一次。”斯琴红着脸啐了一句,放下皮鞭,将头转向赵天龙,“龙哥,你过來,我有话要跟你说。” “有话你就在这儿说呗。”赵天龙也红了脸,口不对心地回应,但是他的手脚却出卖了他,不听使唤地促动坐骑,跟在了斯琴的身边。 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里,斯琴领着他缓缓离开大道,转过几棵孤零零沙柳,看看距离大伙已经远了,才跳下坐骑,低声说道:“这次回去,你一定要小心,我知道你是个英雄,所以也不拖你的后腿,但在跟小鬼子打仗的时候,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像原先那样不分轻重,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还有一份属于我。” “我知道,我不随便跟人拼命就是。”赵天龙也跳下坐骑,低声回应,“你去了重庆那边也小心,我听小胖子说,那些当官的都特别有心眼儿,看你有利用价值时,就像捧月亮一样捧着你,可一旦你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置你于死地,当年,小胖子所在那个团的团长就是稀里糊涂死在这群人手里的,你可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 “我会的,你放心。”斯琴轻轻点头,看向赵天龙的目光宛若两道春天的溪流,“我能感觉到谁是真正对我好,谁是在想利用我,如果不是为了阿爸留下來的家业,我根本就不会考虑去重庆,可既然去了,就总得拿到个结果再回來。” “那是自然。”赵天龙理解地点头,“换了我是你,也一定回去重庆,德王他们那些人长久不了,小鬼子在草原上坏事做绝,也肯定成不了大器。” “你能理解我的选择就好。”斯琴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些天,我一直有些担心,担心你觉得我变了,慢慢跟我疏远,可周围全是外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赵天龙心里大窘,赶紧用力摆手,“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我明白你,我真的明白你。” 斯琴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龙哥,你不要打断,慢慢听我说,自从当年你师父带着你离开,我就想,等我长大之后,一定要把你给找回來,后來在草原上遇见了你,你却不肯认我,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伤心,可即便是那样,我依旧相信,你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你总有一天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自己出现在我面前” “我,我”赵天龙眼睛一热,胸口立刻被温柔给填满,“我,我当时真的不是故意想伤害你,我,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斯琴将身体靠过來,用手指掩住赵天龙的嘴巴,“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可是,龙哥,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个人,这颗心,都是你的,无论你贫贱还是富贵,也不管你走到哪里,都不会变,我知道这些日子让你很苦,很累,但是我相信我们两个,不会连这样一丁点儿大的难关都闯不过。” “我,我”赵天龙又是惭愧,又是感动,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斯琴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他,将自己的脸贴到了他的胸口上,“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心脏掏出來给你看,那里边除了你以外,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我,我也是。”感受着來自胸口处的温热,赵天龙心潮起伏,“妹子,你放心,我这个人虽然偶尔会犯浑,会自己给自己找烦心事,但,但是却一心一意地希望你过得好,哪怕,哪怕为了你舍了性命,我,我也” “不要,不要,我不要你为了舍了性命,也不要你为我受任何委屈。”斯琴用力抱着赵天龙,仿佛自己一松手,对方就会长上翅膀飞走一般,“我要你一生一世陪着我,从现在陪到八十岁,一百岁,等哪天我们两个都老了,就找一口巨大的棺材埋在一起,他们汉人有句话,叫生同衾死同椁,在我心里,那就是说的我和你。” “我也这样想。”赵天龙郑重地点头,双手捧着斯琴,宛若捧着一件无价之宝,二人从此刻起都不想再说话,只是紧紧相拥着,静静地感受彼此的心跳,感受着血脉里的热浪一起,一伏,一起,一伏,以同样的温度,同样的节拍,缓缓涌向天边,涌满身体内外的整个世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某个促狭地声音再度从耳畔传來,将两人从缠绵中唤醒,“亲她,亲她,龙哥,你今天如果不敢亲他,你就是废物。”唯恐天下不乱,周黑碳一边喊,一边用力拍手。 “亲她,亲她,龙哥,噢。”独立营的弟兄们跟着自家长官,一道起哄,斯琴的两名侍女气愤不过,拎着马鞭乱打,却被众人嘻嘻哈哈地躲开了,继续围着斯琴和赵天龙两个主角看热闹。 忽然间,所有笑声都卡在了嗓子眼里,在众人促狭的目光中,斯琴毅然仰起头,举起两瓣烈焰般的红唇。 那一刻,烈焰灼伤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 第四章 兄弟 (八 中) 第四章兄弟(八中) 亲眼目睹了一场长亭送别,无论是独立营的弟兄,还是游击队的战士,每个人心里都觉得甜丝丝的,仿佛被送别不仅仅是赵天龙,还包括他们当中的每一个,而站在远处依依挥手的几个女子里头,也有一个凝望的目标是他们自己一般。 除了甜蜜之外,就是一抹无法抹去酸意了,仗着跟赵天龙关系熟,周黑碳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出言调侃,“我说龙哥,你准备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看样子用不了几天了吧!上门提亲的聘礼准备好了沒有,如果沒有的话,兄弟帮你凑一份子。” “不急,不急,怎么着也得等斯琴从重庆回來。”明知道对方是在拿自己开涮,赵天龙依旧不愠不火地回应,“如果那时我手头紧,说不定真的要找你借一点儿,谁让我认识的朋友里边,只有你一个有钱人呢。” “我呸。”一番唇枪舌剑都扎在了棉花上,周黑碳甭提有多憋得慌了,狠狠冲地上吐了口吐沫,大声叫嚷,“你可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沒钱时记得我这个朋友,娶媳妇时怎么不捎着我一道呢,。” “也行啊,斯琴身边那两个小姑娘,荷叶和藕枝,你看上哪一个了,要不我跟斯琴去说说,把两个都让你娶了。”赵天龙正值春风得意,嘴巴也变得非常灵活,顺着周黑碳的话头,轻而易举地将其挤兑得沒了脾气。 两个侍女虽然都是美人胚子,身份却属于王府的私奴,虽然斯琴不会真的将她们姐妹当奴隶看,可按照草原上的传统,这两个女孩的丈夫,却必须是王府里面高级仆从,当现任的老管家和帐房亡故之后,理所当然地接替王府的管家、帐房之类重要岗位,将來她们的儿子,女儿,则是小王爷的伴当,贴身丫鬟,如此一辈传一辈,世代都要比王爷夫妇低一头。 周黑碳好歹也是晋绥军的营长了,自然不肯为了娶个美女投身王府去给斯琴当管家,鼓着腮帮子运了好半天气,才恶狠狠威胁了一句,“你,你甭得意,等着,等你娶她过门那一天,我一定会带齐了兄弟去凑热闹。” “好啊,我还正愁自己这边沒什么亲戚朋友呢,你把一个营的弟兄都带來正好,大不了,我围着月牙湖摆流水席,先跟弟兄们混个脸熟,等你周黑子结婚时,也好带着游击队的弟兄去还礼。” “你”周黑碳再度丢盔卸甲,即便在赵天龙和斯琴结婚时,他真的把一整个营的弟兄都拉去吃大户,也不过是四五百张嘴巴的事情,况且独立营目前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连的规模,照着满编还差着很远,而如果赵天龙存心给他捣乱,在他结婚时登门道贺的,可就不止是喇嘛沟游击队了,只要斯琴女王爷一声令下,整个乌旗叶特右旗的牧民,都可以算进宾客队伍,到时候一个人拿着一把干蘑菇做贺礼,光吃饭,就能把他周黑碳活活给吃成穷光蛋。 “行了,你还是先想想,到哪去找自己的那一位吧。”见周黑碳再度被憋得脸色发青,赵天龙耸耸肩,做出一副我不屑跟你斗的姿态,催动坐骑到前面去替大伙开路。 “德行。”周黑碳冲着他的背影不满地囔,“不就是名草有主了么,有什么好得意的,要不是你下手早,说不定斯琴会看上谁呢。” 嘟囔完了,心里却又涌起了几分失落來,以前自己是黑狼帮帮主,过得是哪里死哪里埋的日子,自然也顾不上想什么娶妻生子,为老周家延续香火,而如今自己好歹也是正规军的营长了,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已经拿得出手,可举目四望,认识的屈指可数的女人当中,又有谁配得上与自己并辔驰行呢,。 “羡慕人家了。”见周黑碳的笑容有些萧索,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彭学文凑上前,低声询问。 “不关你的事。”周黑碳扭头横了他一眼,咬着牙回应,“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论年龄,我比你小好多呢。” 彭学文摇摇头,丝毫不以周黑碳无礼态度为意,“老家那边早就给我安排好了亲事,只要我抽空回去一趟,就可以把她娶进门來,只是我这边一直抽不出功夫而已。” “身在福中不知福。”周黑碳满脸羡慕嫉妒恨,低声回应。 “女人么,早有晚有还不都是一个样。”彭学文笑了笑,继续低声开解,“不过你现在真的不到着急的时候,虚岁才二十出头的营长,不光在晋绥军,整个国民革命军里头也沒几个,回去后好好折腾两年,在黑石寨那边把局面打开了,到时候,只要你的英雄事迹一见报,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学生,会排着队找上门來,。” “呸,你就给我鼻子上挂胡萝卜吧你。”周黑碳笑着啐了一句,满脸憧憬,“希望真的有那么一天吧,到时候,我一定请你老彭在旁边帮我把关,怎么着也得挑一个比斯琴差不多的女人出來,省得姓赵的天天在我面前得瑟。” “一定,一定。”彭学文笑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了,到时候要是沒有女学生找上门,我就从我的亲戚里边帮你寻觅一个,保证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无论走到哪,都绝对拿得出手。” “那我不就得管你叫大舅哥了,。”周黑碳听得高兴,顺嘴调侃,“连带着小黑胖子,也成了我的连襟,。”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彭学文的脸色黑了下來,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戳到的对方心中的痛处,赶紧抬起手來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低声说道:“哎,看我这张嘴啊,一高兴就沒把门的,老彭,你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这个人读书少,说话向來不过脑子。” “沒事儿。”彭学文摆摆手,笑着回应,脸上的表情却带着一股抹不去的黯然,周黑碳是有了名的口无遮拦,他即便脾气再差,也不能为几句不经意的玩笑话,跟对方翻脸,更何况这次再度被派往察北,周黑碳的独立营还是他能正常展开工作的必要依仗,无论于公于私,双方都要保持一个相对密切的关系。 然而那句大舅哥,却着着实实戳在了他心中的伤口上,颍州彭氏是个枝繁叶茂的地方望族,这一代中目前还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至少能达到两位数以上,但无论哪一个,彭学文都沒拿她们当过亲妹妹看待,虽然她们都跟他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 在彭学文的心里,他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已经亡故的彭薇薇,当年发生在葫芦屿火车站的惨案如同一根刺,永远都扎在他的心窝子上,不能轻易触碰,一碰就会鲜血淋漓,为了让这根刺不再疼,他甚至想过凭借说服斯琴去重庆的功劳,给自己谋一个远离黑石寨,再也见不到张松龄的职位,谁料阴差阳错,军统局的某位要员居然看中了他‘独立在敌后开展工作的能力’,把他升了一级之后,又给派了回去。 这次升迁,十有七八是惩罚,而不是奖励,彭学文虽然涉足官场的时间不是很长,却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其中必有猫腻,在授业恩师马汉三的点拨下,他甚至隐隐猜到上头对自己不满的原因:与游击队走得太近,太勤,太主动,然而,只要张松龄还在游击队里边,他就无法让自己狠下心來,像其他地方的军统部门那样,对待共产党人游击队严防死守,甚至在需要时刻落井下石。 那是他的妹夫,唯一的妹夫,虽然对方从來不承认他彭学文这个大舅哥,可是如果他彭学文真的做出什么伤害到张松龄的事情來,妹妹彭薇薇的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原谅他,他已经因为争一时意气,将妹妹年青青的就推进了鬼门关,他不敢也不忍再次伤害她,虽然彭薇薇已经不可能再受到任何人世间的伤害。 “要不,咱们这就骑马找个沒人的地方,你狠狠抽我两鞭子,放心,我绝对不会还手,也不会在心里记恨你。”见彭学文脸色始终无法恢复阳光,周黑碳又试探着道歉,与彭学文一样,他也很在乎与对方彼此之间目前这种非常亲密的伙伴关系,如果把蒋委员长看作真命天子的话,在周黑碳眼里,彭学文就是天子派到自己身边的锦衣卫,自己今后能不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甚至能不能成为委员长眼中的国之干城,彭学文定期送往重庆的汇报,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周黑碳可不愿意做一个终日跟小鬼子拼命,到头來却在上司眼里一无是处的傻瓜蛋,虽然在目前,蒋委员长还不太可能有时间关注到他这个小小的营级干部。 “真的沒事,我昨天晚上沒睡好,有点累,在马背上眯一会儿就好了。”彭学文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然后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正准备睡上一觉把心中的痛苦忘掉,身背后却传來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彭学文扭过头凝神细看,只见自己的授业恩师,军统察绥站的站长马汉三和秘书处主任刘玉珠两个风驰电掣地向自己这边追了过來,(注1) “站长,刘主任,你们找我。”彭学文不敢怠慢,赶紧兜转马头迎了上去,同时大声报出两人的身份。 “马站长,刘主任,你们两个怎么來了,,找彭专员有事情么,在五原城时,周某就想登门拜访两位,谁料两位公务繁忙,周某一直沒得到机会!”周黑碳闻听,也赶紧拉住坐骑,主动向马汉三和刘玉珠两个打招呼,并且立刻叫过一名心腹,大声命令:“赶紧去通知吕队长和龙哥,让他们停下來等一等再走,马站长这边,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大伙吩咐。” “不用了,我只找彭学文,与你们都沒关系。”马汉三摆了摆手,大声喝止,他天生眼睛有点斜视,不肯正面看人的时候,更显得桀骜无比,然而周黑碳却不敢生气,陪着笑脸,连连点头,“那好,那好,我带着弟兄们先走几步,你们师徒两个慢慢聊。” “不用了。”马汉三根本不会领一个小营长的情,看都不看,大声说道,“你们尽管走你们的,彭副站长另有任务,暂时不能你们一道回察哈尔了,还有小齐,小余,你们几个也留下,跟着彭副站长一道去执行新任务,先前的任务到此为止。” “哎。”“是。”大齐和老余两个愣了愣,慌忙拨转马头,饶是跟自家师父关系处得近,彭学文也被马汉三突然将自己拦回去的举动弄得有些头脑发懵,四下看了看,带着几分惊诧问道:“站长,新任务非得我去不可么,,我这边” “怎么,你翅膀硬了,学会跟我讨价还价了。”马汉三的脸色登时变得非常阴沉,瞪了他一眼,大声喝问。 “哪,哪能呢。”彭学文被问的额头淌汗,犹豫了一下,低声解释,“我,我这次为了帮独立营解围,还弄了一批军火,如果” “几挺捷克式而已,随便给他们分了就是,分完了就赶紧回城,我在城里的联络处等你。”马汉三想都不想,大声做出决定,随即,将坐骑奋力一拨,风驰电掣般沿着來路跑远。 “上面刚刚安排下來的任务,对改变晋绥一带的敌我双方形势至关重要。”秘书处主任刘玉珠心性相对平和,压低了声音,向所有人解释,“咱们晋绥站刚刚建成沒多久,得力的人就这么几个,如果小彭不回去,站长就得亲自出马了。” “我这就回,把武器的去向安排好了立刻就回。”闻听此言,彭学文不敢再拖沓,赶紧派老余把走在前面的老吕和张松龄两人也喊了回來,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利用职务之便弄來的掷弹筒、手雷和捷克轻机枪,逐一分配给独立营和游击队,“机枪一家一挺,子弹你们看着分,掷弹筒和手雷,眼下只有小胖子会使,先让他管着,黑子你派几个眼神好的给他当徒弟,等执行完了这趟任务,我再想办法帮独立营也弄一门,到那时,估计你的人也能出徒了。” “行。”知道彭学文时间紧迫,无法过多耽搁,周黑碳和张松龄两人齐声答应。 彭学文又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把非常精巧的贴银撸子,直接按在了周黑碳手里,“这一别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再见,帮你娶媳妇的事情,估计有点玄了,这把枪是别人送我的,好像还值一点钱,以后你周黑碳看上了谁家的女人,拿去当个定情信物,别老是大大咧咧地拿人家不当回事,女人么,还是要用心点儿才能追到手。” “这,这怎么好,怎么好意思”如果说先前周黑碳还因为彭学文把掷弹筒给了张松龄而稍稍有些不满的话,此刻心里却只剩下感动了,马牌儿撸子,枪柄上双面贴银,來五原城第一天被傅作义将军召见时,对方腰间别的,好像就是类似的型号,当时就让他周黑碳看得两眼发直,只是沒勇气向自己的大老板讨要,沒想到彭学文在旁边已经留上了心,并且悄悄帮忙弄到一支同样的,(注2)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东西子弹难弄,也就能当个礼物去糊弄女人。”彭学文笑着替周黑碳整理了一下军容,然后将大方向所有朋友挥手,“诸位,咱们后会有期。” “彭专员保重。”“后悔有期。”“有时间常來黑石寨看看我们啊,我们请你吃烤全羊。”大伙七嘴八舌地回应着,挥手送彭学文远去。 直到对方的马蹄声消失,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已经挥酸了的胳膊,互相看着,非常好奇的议论道,“到底是什么任务啊,居然让马汉三亲自追出这么老远。” “估计是非常重要大事,他不是马汉三的弟子么,师父眼里,当然是自家弟子最值得相信,。” “也是。”众人议论着,感慨着,策动着战马,一步步将五原城抛在了天地相接的边缘。 注1:刘玉珠,资深军统特工,马汉三的贴身秘书,男,曾经陪同马汉三执行过很多秘密任务,最后也因为站队失败,被毛人凤将他与马汉三一道以贪污罪处决,近年有无良文人写戴笠与马汉三献美女刘玉珠给戴笠,进而炸掉了戴的专机,纯属信口开河,马汉三虽然身为军统特务,在抗战期间,却为中华民族立下了很多功劳,国共内战期间,也曾经拒绝过国民党当局命令,不肯出动军统北平站的特工去捕杀学生中的激进分子,光凭这两点,就值得后人尊敬。 注2:马牌撸子,柯尔特M1903式7.65mm半自动手枪,以威力适中,造型整洁,便于随时出枪而闻名,其中一些特制的高档货,则为美军高级将领的配枪。 第四章 兄弟 (八 下) 第四章兄弟(八下) 转眼出了晋绥军控制区域,前方视野一下子就空旷了起來,沿途再也见不到濒临春节时北方农村那特有的热闹景象,无论是汉家村寨和蒙古人聚居部落都死气沉沉的,难得有活物在屋子或帐篷的外面走动,即便是一些曾经以繁华而闻名的大集镇,也都凋敝的宛若刚刚爆发过一场瘟疫般,北风夹着雪粒从集镇内的街道上扫过,砸得道路两旁房间窗子外的牛皮纸啪啪作响,而那些躲在牛皮纸后的人们却连露出头打扫一下窗台上雪沫的勇气都沒有,胆战心惊地看着张松龄等人的马队从自己家门前跑过,双手合在胸前,不断喃喃祷告,“喃无阿弥陀佛,喃无阿弥陀佛,喃无阿弥陀佛”,好像住在西天上的佛祖真的能显灵,将所有灾难和风雪一并带走一般。 拜傅作义部的异常调动所赐,伪德王吓得将距离五原城比较近的所有兵马都拉回了归绥和包头两地,龟缩死守,那些规模不太大的城镇,再也沒有一兵一卒,而那些规模颇大,但战略地位不高的城镇,也只剩下少量伪军象征性地驻扎,看到张松龄等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镇附近跑过,伪军们非但沒勇气上前拦截,而且将炮楼上象征伪蒙疆联合政府统治权的四色七条旗都主动降了下來,以免惹恼了这支过路神仙,给自家带來灭顶之灾。 既然伪军们不主动生事,张松龄等人也懒得找他们的麻烦,催促着坐骑全力赶路,只一天时间,就足足跑出一百四十多里。 由于出发前做了充足的长途奔行准备,队伍中几乎每个人身边都带着两匹备用战马,沿途轮番换着骑乘,百余里的路途对战马根本不会造成什么损伤,但是马背上的骑手们的体力却已经到了极限,再继续跑下去难免会有人掉队,所以不待天色发黑,大伙就找了个相对偏僻的汉人村落,跟里边的大户借了院子休息调整。 第二天早晨养足了精神出发,又是一百四十余里,沿途虽然零星遇到了几群正饿得两眼发黑的草原野狼,但是在中正式步枪和捷克造轻机枪面前,这些野狼只能算做送上门來的皮货贩子,丢下二三十具尸体之后,就夹着尾巴逃走了,害得周黑碳晃着脑袋连连大叫不过瘾,仿佛自己此行是专程为了打猎而來一般。 与周黑碳的轻松惬意相反,自从离开五原城后,游击队长吕风的表现就日渐紧张,非但沿途每经过一个村落,都会命令麾下的战士们加强戒备,到了晚上睡觉时,还总不忘了在营地附近明里暗里安排下好几道岗哨,即便独立营的人晚上起來走动,也要问明了口令方才肯放行。 独立营的弟兄们刚刚从马贼转职过來沒几天,哪能受得了如此严格的纪律约束,头两个晚上,还能看在双方之间的合作关系上,勉强忍让,到了第三天傍晚扎营之时,又看到吕风开始神经兮兮地指派岗哨,便再也按奈不住野性,阴阳怪气地说起俏皮话來! “要说咱们弟兄真是好命啊,每天夜里睡觉,都有这么多警卫在外边帮忙站岗,这要是在五原城里,恐怕是当了旅长才能有的待遇吧,弄不好,师长家门口都未必会藏着这么多人。” “师长哪够了,人家傅作义将军的官邸里,才只有一个警卫排。” “那咱们可真得好好谢谢游击队的弟兄。” “可不是么,这大冷天的,半夜连个鬼影子都沒有,他们还瞪大了眼睛不睡觉,你说这得多大精神头啊。” “” “都给我闭嘴。”周黑碳在旁边听得心中懊恼,扯开嗓子,大声断喝,“人家游击队好心照顾你们,难道还照顾出仇來了,,谁他娘的再身在福中不知福,今晚老子就派他去值夜,看看你们一整个晚上不睡觉,第二天还有沒有劲头说废话。” “是。”独立营的弟兄们不敢惹自家营长发怒,吐了下舌头,躺在各自随身带的狼皮筒子里头闭眼假寐。 “都他娘的是沒见识的孬货,五原城里,跟荒郊野外能比么,人家正规部队在野外扎营,哪个不是把岗哨布置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土包子才散漫惯了,半夜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骂过了麾下弟兄,给游击队副大队长吕风找足了颜面,转到沒人处,他则悄悄地拉了一把张松龄,低声问道:“你说,你们家老吕是不是有点儿太小心了点儿,附近又沒敌人,他天天弄这么多道岗哨干什么,也不怕把手下的弟兄给累坏了。” “我也不太清楚。”张松龄也觉得吕风举止有些反常,摇摇头,低声回应,“來时路上,他可沒这么谨慎,也许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吧,像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家伙,有时候直觉很灵。” “还能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周黑碳笑着撇嘴,“德王那窝囊废都被傅作义给吓成缩头乌龟了,难道还敢专门派出人手來对付咱们,,再说了,他从哪里能得到到咱们的行踪,总不能把队伍散出去,像捞鱼一样满世界捞吧,。” “我真的不知道,要不然,咱俩一会儿去吕队长那边问问。”张松龄想了想,再度轻轻摇头,即便伪德王派往五原城里的奸细能探听到大伙的出发时间,敌人也很难派出队伍沿途截杀,草原这么大,通往黑石寨的道路又不止一条,隔得稍微远一些就可能擦肩而过,更何况这两天大伙在赵天龙的带领下,故意沒走來时的那条。 “去就去,早问清楚了,我也落个心里踏实,要不然天天看着你们游击队忙活,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周黑碳是个有名的好奇心旺盛,想都不想,大声答应。 还沒等二人转头去找吕风,对方却已经先跟赵天龙两个一道找了过來,远远地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将手指头压在嘴唇上喊道:“你们两个都有时间么,跟我來,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大伙开会讨论一下。” “有。”张松龄和周黑碳两人异口同声地答应着,迈步迅速向吕风靠拢。 副大队长吕风则转过身,带着大伙离开了临时借宿的院子,找了个不会打扰弟兄们休息的安静所在,再度停住脚步,低声说道:“这件事我心里沒把握,所以一直也就不愿意跟大伙说,免得大伙都跟着我一道睡不踏实,但既然今天独立营的弟兄们已经有意见了,我就不能再把话藏在心里了,以免” “您老别跟那帮小兔崽子一般见识。”周黑碳的脸立刻又开始发热,冲吕风拱了拱手,替手下弟兄们赔罪,“都是我平时教诲不严,把他们给惯坏了,您老就冲着我的面子,先原谅他们这一回,如果他们下次还敢再跟您沒大沒小,我保证狠狠拿皮鞭子抽他们。”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吕风笑了笑,大度地摆手,“我事先沒把话说到明处,大伙不理解,也很正常,沒必要斤斤计较!” “那”周黑碳还想再解释几句,却被赵天龙用力扯了下胳膊,低声打断,“你别打岔,听老吕说。” “沒事,沒事。”吕风又摆摆手,笑容如丰收时节的老农一样宽厚,“我只是有一些无法验证的猜测想跟你们三个分享,算不上多重要。”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你们三个有沒有沒觉得,那个军统局的马汉三,來得太及时了么,头天晚上还沒什么事情,第二天咱们刚刚离开五原城,他就突然另有重要任务交代了,。” “这个。”周黑碳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來,皱着眉头沉吟,“不,不会吧,姓马的那家伙的确很不友好,但咱们跟他一直沒什么來往,他干什么要坑咱们啊,。” 马汉三当天的举动,的确沒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但是他也无法将此人的行为,往军统方面试图对大伙不利上猜,毕竟在此人到來之前,彭学文还一直竭尽全力地帮助大伙,并且主动请求跟大伙一道东返,如果军统局那边真的试图对大伙不利的话,作为察绥分站副站长的彭学文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也觉得不会,黑子现在可是傅作义的人,马汉三真的敢坑了他,以后还怎么在五原城立足,。”赵天龙想了想,也低声回应,“不过谨慎点儿也好,姓马的那幅长相,一看就是个心黑手狠的。” “你呢,小张,你怎么认为。”见四个人中已经有两个投了自己的反对票,吕风将目光转向了张松龄。 “军统对咱们态度肯定不会太友好。”张松龄斟酌了一下措辞,很谨慎地表态,“但军统里边,也不全都是坏人,像彭学文副站长,他就一直沒做过对不起咱们游击队的事情,不过我同意龙哥的观点,谨慎一点不算错,毕竟咱们在德王的领地里穿行,一不留神,就可能与伪军遭遇上。” 三比一,听完张松龄的话,吕风立刻知道自己成了少数派,按照在游击队里养成的习惯,他便不再固执己见,“那好,我今天的猜疑,咱们就先不跟弟兄们说,明天开始,也尽量不在营地周围安排这么多岗哨,以免把大伙都弄得神经紧张,连觉都睡不安稳。” “岗哨还是照旧吧,我手下的弟兄也参加值夜,跟你们游击队的轮岗。”周黑碳心里却有点发虚,犹豫了一下,低声建议,“不过咱们得换一种说法,别人弟兄们说防备敌人,就说要帮大伙养成好的行军和宿营习惯,你们游击队是老师,我手下的弟兄都是学生,是我这个独立营长,主动请你们游击队帮忙训练队伍。” 这个建议,倒是比先前的布置要合适的多,至少不会把大伙都弄得神经高度紧张,副大队长吕风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那从明天开始,咱们两支队伍就一起轮流值夜,咱们四个人,也排一下班儿,每两人一组,轮班负责一晚上,然后在小组内部再分前半夜和后半夜,总之,在进入游击队的控制地段之前,尽量保证别出意外。” “行。”其他三人爽快的答应一声,对老吕的提议表示赞同。 大伙说干就干,从第四天起,晚上的值夜工作,就变成了游击队和独立营联合执行,一些散漫习性难改的老马贼们叫苦连天,怪话不断,却被周黑碳用手中的皮鞭,将反对意见强行给压了下去。 连着两个夜班轮换下來,独立营的弟兄们也就习惯了新的变化,不再认为营地周围岗哨林立是多此一举,反倒觉得这样做也挺有意思,至少轮到睡觉的人,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把枪塞在后脑勺下,每天夜里都被咯得生疼。 然而到了第七天头上,张松龄的身体却非常不客气地掉了链子,骑在马背上裹着厚厚的羊皮得勒,却依旧筛糠般哆嗦个不停。 “你不是受风了吧,。”赵天龙第一个发现好朋友的表现不对劲儿,先拉住自己和对方的战马,然后迅速伸出蒲扇般的大巴掌,去摸对方的额头,手掌心传來的温度,登时吓了他一跳,忍不住立刻就惊呼出声,“哎呀,这是怎么闹的,才值了半个晚上的夜班你就被风吹到了,早知道这样,昨天夜里我就不跟你轮换了。” “沒,沒事,你别大惊小怪的。”张松龄被烧得有些昏昏沉沉,推开赵天龙的胳膊,低声抗议,“别让弟兄们听见,也就是有点儿发烧而已,等待会有了地方宿营,喝一碗姜汤就能压下去。” “能压下去个屁。”赵天龙焦急地大骂,“都快把皮帽子给点着了,光喝姜汤,怎么可能压得下去,你等着,我这就想办法给你找点而草药去,这片山坡向阳的地方,应该还能挖到甜草什么的” “我來看看,我來看看。”周黑碳也被赵天龙的话惊动了,策马凑上前,伸手感受张松龄的体温,“哎呀,我的天,怎么会烧成这样,我知道了,你是口里人,不禁冻,真的娘的,我们几个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你是从南边來的了。” “赶紧找个地方把队伍停下來,我去挖草药去。”赵天龙不耐烦地推了周黑碳一把,大声催促。 草原上自然环境恶劣,任何伤风感冒,都有可能因为治疗不及时,变成要命的大病,周黑碳和吕风知道事情轻重,立刻在附近寻找了个背风的向阳土坡,在坡下点起了篝火,又过了片刻,赵天龙拎着一大堆知名不知名草根返回,拿着行军锅开始用雪水熬药,转眼间,就熬出了一锅又浓又苦的黑色汤汁。 也许是他的医术实在太差,也许是张松龄的身体状态实在扛不住塞外的寒风,两碗药汤子灌下去,非但沒能令病情好转,反而将张松龄烧得连马背都无法自己爬上去了。 “不行,咱们得加快速度赶回喇嘛沟去,疤瘌叔医德虽然不怎么样,治病却非常有一套,让他及早给胖子把把脉,保证能药到病除。”见张松龄被烧得已经迷迷糊糊,赵天龙焦急地说道。 “那大伙就轮流抱着他赶路,别再心疼战马,反正距离喇嘛沟顶多还有一天半路程了,咱们咬咬牙,争取今夜就赶回山上去。”吕风心里也急得火烧火燎,想了想的,大声做出决定。 游击队的其他战士虽然跟张松龄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在内心深处,却早已经把这个枪法精准,脾气温和并且待人礼貌的小胖子当成了自家兄弟,也纷纷跳上马背,主动用身体挡住四下吹过來的寒风。 两支队伍不再吝啬体力,风驰电掣往喇嘛沟赶,这一个白天足足跑出了二百余里,眼看着已经进入乌旗叶特右旗的地界了,走在最前方的吕风摆摆手,慢慢放缓了坐骑,“黑子,老赵,不太对劲儿,你们看那边” “怎么了,让我看看。”赵天龙把怀里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张松龄安置到东洋大白马上,托付给身边的游击队战士照顾,策动黄膘马向吕风靠近,顺着后者手指的方向,他果然看到了几缕又黑又浓的烟柱,被风一吹,飘飘荡荡地向大伙头顶卷來。 “是月牙湖那边。”草原上遮挡目光的东西少,不用再细看,他就判断出烟柱底部的大致方位,扯开嗓子,愤怒地咆哮,“小鬼子把斯琴名下最好的牧场给烧了,这群懦夫,找不到斯琴,居然使出如此不要脸的招数,这大冬天的到处都是干草,火头只要着起來” “老子去跟他们拼了。”周黑碳的表现比赵天龙还着急,一夹马肚子,就想往烟柱底下冲,作为一个草原上长大的男人,他非常清楚一把大火可能造成的灾难,如果老天爷不肯及时下场大雪的话,四处扩散开的火头,很可能将方圆几百里彻底烧成鬼域,非但來不及逃走的百姓和牛羊会被活活烤成焦炭,第二年春归,草场也很难恢复往日的葱茏,更多的牛羊牲畜将会因为牧草不足而饿死,更多的牧民将会失去仅有的一点儿财产,栽倒在四处迁徙的路上,永远都不可能再醒來。 “不能去。”副大队长吕风最为清醒,见周黑碳和赵天龙两个都濒临暴走的边缘,赶紧上前阻止,“说不定,鬼子就在那边等着咱们,咱们必须先” 话音未落,身旁两百多米外的草地上,忽然有几道火蛇一闪,紧跟着,凄厉的机枪声毫无征兆地在耳畔响起,围在张松龄身边的弟兄们,一排接一排栽倒于血泊当中。 “抓那匹白马,抓那匹白马,骑着东洋大白马的,肯定是个大官儿。”数以百计的伪军从草坑里爬起來,呐喊着发起冲锋,往日令大伙倍感亲切的东北腔,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第四章 兄弟 (九 上) 第四章兄弟(九上) 顶着寒风奔行了一整天,大家伙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猛然遭到敌军的偷袭,登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特别是独立营的那些前马贼,因为平素缺乏训练的缘故,在敌军的第一轮进攻中就乱成了一团,有的立刻将身子藏在马鞍另外一侧夺路狂奔,有的则慌慌张张地拔出刚刚分到手马刀准备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还有个别极不争气的,干脆直接滚落的地面上,双手抱住脑袋,等着敌军上前來抓俘虏。 游击队战士们表现比独立营的弟兄稍微好一些,但也非常有限,除了机枪手大周迅速端起了捷克式,用连续三个点射将两百米远处的一挺歪把子打成了哑巴之外,其他人都在毫无组织的胡乱开枪,虽然令來袭者的攻势稍为停顿,自己这边却又有四个人被对面的子弹打下了马背,倒在冰冷的草地上,死不瞑目。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又是一阵刺耳的机枪声,在队伍的另外一侧,也冒出了大股的伪军,端着半新的三八大盖和丑陋的歪把子,向游击队和独立营的弟兄们倾泻火力。 腹背受敌,战士们愈发混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反击,好在赵天龙清醒得快,抬手打爆了一名伪满洲小头目的脑袋,拨转黄膘马,掉头向來路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别恋战,转头,从來路冲出去,那边沒有敌人,那边沒有敌人。” 虽然已经急得两眼冒火,路过张松龄的身旁,他依旧沒忘了顺手抄起东洋大白马的缰绳,将早已被烧得人事不省的张松龄和抱着他的另外一名游击队员死死地护在了自己身侧,远离敌军火力的那一面。 “往回冲,掉头往回冲,等缓过这口气來,再找敌人算账。”得到赵天龙的提醒和示范,周黑碳也迅速从震惊中收拢心神,举起两支盒子炮,一边左右开弓地向敌军发起反击,一边带领自己手下的兄弟向來路上溃退。 副队长吕风年纪太大,反应比赵天龙和周黑碳两人都慢了小半拍,才拨转坐骑,就被一个子弹打在了左肩上,他身体晃了晃,双脚用力加紧马肚子,右手拔出傅作义赠给自己的瓦尔特手枪,将试图冲上來俘虏自己的一名伪军打成了滚地葫芦。 瓦尔特手枪漂亮的造型和清脆的射击声,立刻引起了许多伪军的注意,包括先前一直追着东洋大白马不放的伪军,也纷纷转过头來,重新认定可以使自己平步青云的目标。 机枪手大周暴怒,掉转捷克式,“突、突、突”又是三串点射,替自家队长清理干净路障,然后带领着另外几名游击队员,将老吕和他的战马往大伙的坐骑中间一夹,一边子弹开路,一边迅速向其他人靠拢。 就在这个时候,周黑碳麾下的机枪手杨小方也终于缓过了几分心神,端起另外一挺崭新的捷克式,冲着敌人扣动了扳机,他的枪法远不如大周,根本打不出明显的节奏,虽然吓得追兵纷纷卧倒躲避,真实战果却非常寥寥,倒把自己胯下的坐骑吓得连蹦带踢,差一点就将他从鞍子上给掀翻下來。 “畜生,胆小鬼,废物点心。”杨小方气得大叫,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安抚胯下的坐骑,射击声刚一停顿,已经冲到近前的伪军们就看到了机会,二十几杆三八式同时抬起,将他连人带马都打成了蜂窝。 “老杨,,。”一名原本趴在地上装死的独立营弟兄跳起來,试图抱住杨小方的尸体,数十颗罪恶的子弹交错而來,将他打得在原地转了三个圈,张开双手,仰面朝天栽倒于血泊当中。 “老子跟你们拼了。”又一名受伤落马的独立营弟兄从尸体中间跳起來,双手各抓着一颗日式手雷,大喊着扑向蜂拥而至的满洲国伪军,众伪军们沒想到对手居然如此悍勇,吓得纷纷让开道路,独立营弟兄被伪军的胆小举动逗得哈哈大笑,将手雷相对着狠狠一磕,冲进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轰。”浓烟夹着烈焰腾空,炸起漫天的碎肉残肢,十余名伪军成了殉葬品,被英雄的灵魂拉着一道赶赴了黄泉,侥幸沒被爆炸波及到的伪军们刚战战兢兢地直起腰,耳畔又传來一声豪放的呐喊,“弟兄们,过年时,别忘了给小巴图倒碗酒。”有名被流弹打落马下的游击队员,抱着几枚正在冒烟的日式手雷,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他们中间。 “轰。”“轰。”“轰。”又是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英雄含笑追上了战友的身影,在九泉之下,他们将聚起旌旗十万,扫荡阴间的所有不平。 伪满洲的军队都是由土匪和前东北军溃兵组成,士气和战斗力原本就十分低下,连续遭到两次玉石俱焚般的反击之后,立刻打消了抓俘虏去向他们的日本主子邀功的幻想,在一名日本籍“教官”的指挥下,重新调整战术,集中火力从身后和侧翼追着游击队员和独立营弟兄们的背影射击,试图凭借兵力优势,将这群不幸落入陷阱的猎物一举全歼,(注1) 敌我双方众寡悬殊,周黑碳和吕风两人只能指挥着弟兄们边打边撤,从日薄西山一直打到了伸手不见五指,才借助夜色的掩护,暂时摆脱了追兵。 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清点人数,游击队和独立营都折损过半,剩下的弟兄也几乎个个身上带伤,再也聚集不起与追兵一战之力了。 好在那些伪满洲的奴才兵们对附近的地理情况掌握有限,暂时还未必能追上來,大伙才能稍稍歇一口气,聚集在一起商讨下一步行动方案。 “喇嘛沟可能已经陷落了。”作为队伍中年龄最大,也是作战经验最丰富者,副大队长吕风叹了口气,第一个发言,“否则,以王队长的为人,绝对不会容忍小鬼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放火。” “也许王队长他们出去攻打日本人的屯垦点儿,沒能來得及赶回來。”机枪手大周对局势的判断稍为乐观,想了想,低声反驳。 作为队伍中的一名骨干,今天傍晚与敌军遭遇时,他手中的捷克式发挥了极其巨大的作用,因此也赢得了所有幸存者的尊敬,说出來的话不管有沒有道理,都能让不少人跟着点头。 赵天龙也不认为自己一向佩服的红胡子会这么容易就被敌军给端了老巢,想了想,在旁边低声附和大周的意见,“我也认为王队长他们应该不在营地内,他答应要去帮独立营解围,无论是去围魏救赵,还是直接强攻小鬼子背后,都不可能这么快赶回來。” “也是。”副大队长吕风向來就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在这种需要群策群力的时候,更懂得虚心聆听不同的想法,“按照咱们出发那天,王队长他们同时从营地出兵算的话,七天时间,也就刚够走一个來回,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事情还沒看到结果,就自己带着人马先返回來。” “也不知道独立营的围解了沒有,。”有一名姓韩游击队员捂着腿上的伤口,低声问道,那是一处贯穿伤,托三八大盖儿穿透力超强的福,子弹沒有卡在身体内,如果能及时得到治疗的话,顶多一两个月时间,伤口就能恢复。 “应该解了吧,否则,伪军哪能腾出手來专程到陆上堵咱们。”赵天龙放下怀中昏迷不醒的张松龄,起身去帮大伙处理伤口,游击队员们随身携带的药粉都是老疤瘌帮忙配置的,止血的效果很明显,止痛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但是如果包扎方法不得当,将严重影响伤口的最后愈合时间,所以,必须由他这个对使用此物非常有经验的人來在旁边指点。 “如果鬼子和伪军原本的目标就不是城里的独立营,而是咱们八路军游击队呢。”又一名姓魏的游击战士突发奇想,凑上前大声问道。 闻听此言,众人登时就是一愣,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周黑碳,“不会吧,黑石寨可是独立营打下來的,眼下他们的实力也是方圆数百里最强,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应该是小鬼子的首选目标。” 虽然被很多双眼睛盯着,周黑碳却如同梦游一般,闷声不发,直到肩膀被身边弟兄轻轻推了一把,才愣了愣,茫然回应,“这时候,还说这些有什么用,考虑下一步去哪才是正经,前方到处都是敌人,即便喇嘛沟还沒陷落,咱们可能回得去么,。” “那周营长认为,咱们应该先到哪里暂做休整。”副队长吕风听出周黑碳情绪低落,故意用话头吸引他的注意力。 麾下大部分弟兄被困在黑石寨生死不明,留在身边作为东山再起的火种又只剩下了十來个,周黑碳即便再沒心沒肺,此时也有点承受不住打击了,看了一眼吕风,苦笑着道:“还能去哪,往北绕路,去钻沙窝子呗,只要不被沙漠里的暴风给埋了,咱们早晚都有杀回來的那天。” “那草原上的大火怎么办,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将斯琴名下的牧场全给烧光了,却一点忙都不帮。”赵天龙受不了周黑碳的颓废,转过头,大声反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光顾着自己的女人。”周黑碳正一肚子邪火沒处可发,立刻跳起來,大声还击,“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就凭咱们身边这几个人,甭说帮忙去灭火,就是再遇上今天傍晚那群伪军,都未必能逃得出生天。” “你不想去就直说,我带着游击队的弟兄们去,我就不信,斯琴治下的那么多牧民里头,就找不出一两个不甘心”赵天龙也纵身跳起,与周黑碳针锋相对,一句话沒等说完,他猛然闭上了嘴巴,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天空。 漆黑的夜空中,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偃旗息鼓,几片鹅毛大的雪片落下來,落在人的脸上,透心地凉。 注1:教官,日本人吞并东北三省之后,为了掩耳盗铃,以溥仪为傀儡,建立了满洲国,满洲国的军队表面上由汉奸统率,实际控制权却掌握在日本教官和顾问手里,因此每逢重要战斗,教官都会立刻接管队伍的指挥权。 第四章 兄弟 (九 中) 第四章兄弟(九中) 雪落得并不急,却持续了整整一夜,在这大自然的天威面前,禽兽们刻意制造出來的火灾迅速偃旗息鼓,被高温烤化的雪片变成水珠,打湿干枯的野草,润透被野火烤裂的大地,将那些夹着红星四处翻滚的火苗,浇得虎头蛇尾,后继乏力。 后继乏力的火苗烤在又湿又冷的枯草上,冒出滚滚浓烟,当浓烟升起到天空中,又再度与鹅毛大的雪片遭遇,一半儿被冷水淋下來变成青黑色泥巴,另外一半儿则与雪片融合,变成了又湿又浓的白色雾气。 青黑色的浓烟与乳白色的水雾混合在一起,慢慢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帐篷,慢慢盖住了整片火场,当“帐篷壁”厚到一定程度,空气中所有可助燃成分便被隔绝在外,失去的空气的辅助,“帐篷”内的火苗便愈发委顿了下去,由金黄变成了暗红,再由暗红变成了灰黑,最后不甘心地闪动几下,化作一团团余烬,被雪水和成泥浆,冻成一层厚厚的冰壳,又黑又硬,丑陋无比。 站在一张方圆数十里宽的巨大冰壳旁,关东军第七师团满蒙特遣队中佐三井橘树紧皱着眉头,脸色看上去比冰壳中的余烬还要黑上数分。 太郁闷了,自打主动请缨带领特遣队和一个营的“满洲防卫军”前來察哈尔剿匪之日起,他就沒遇上一件儿顺心事,首先在半路上与一支转移中的东北抗日联军不期而遇,差点被对方给包了饺子,多亏了驻扎在附近的第四师团闻讯赶來增援,才非常狼狈地逃过了一场灭顶之灾,随后于巴林右翼旗又被暴风雪足足给困了大半个月,每天无所事事,只能坐在旗王府里对着外面白毛风发呆,好不容易盼到暴风雪过去了,在汽车的帮助下星夜杀到黑石寨下,本想打守军一个猝不及防,谁料又遇上了在整个中国都难得一见的石头城墙,随身携带的轻型迫击炮根本轰碎那些黑色的巨石,而城里的匪徒们又刚刚洗劫了当地大日本驻防部队的军火库,装备的精良程度丝毫不亚于关东军一线部队,急于表现的满洲国防卫军才打了两波进攻,就减员了一百多人,其中一大半儿都死在了城墙上的拐把子重机枪下,尸体都断成了好几截。 虽然满蒙特遣队的炮兵也趁机敲掉了城头上的两座碉堡,但巨大的伤亡代价,还是令三井橘树不得不将攻势暂且停了下來,本打算先将黑石寨团团围困,压一压里面匪徒们的士气,却不料另外一支打着共产党旗号的游击队突然出现在了黑石寨东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洗劫了两处大日本帝国百姓辛苦建立起來的屯垦点,虽然只打死了几个负隅顽抗的退伍老兵,却将其他响应天皇号召移民满蒙的“开拓者”们过冬的口粮给抢了个精光,(注1) “开拓者”们吃不上饭了,当然要向三井橘树这个大日本帝国的中佐求援,而当他刚刚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剿灭共产党游击队,城里边的土匪就毅然选择了突围,直接从实力最为单薄的,蒙古王爷白音的防区冲了出去,为了故意给大日本皇军添堵,在突围的同时他们还在城里放了一把大火营,将黑石寨前任顾问藤田纯二花费了好大力气修筑起來的军营,烧得连一块完整瓦片都沒落下。 发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三井橘树恼羞成怒,用汽车拉着派遣队和满洲防卫军恶狠狠扑向了八路军游击队的主要支持者,乌旗叶特右旗女王爷斯琴的领地,向对方兴师问罪,却又听闻了一个惊人的噩耗,斯琴女王爷居然罔顾其部落中一众长辈的劝阻,偷偷跑去五原城傅作义的防区,准备经那里前往重庆,接受只剩下了四分之一领土的中华民国政府策封。 万一这个计划得逞,大日本帝国就是再抢回四座黑石寨來,也得不偿失了,正在进行的满洲国西扩计划就要落空,而一直对外所宣传的,蒙疆自治是蒙古人自己的选择,也会成为全世界舆论的笑柄。 好在这件事发生在他三井橘树到來之前,算责任,也只能算在已经被召回关东军总部接受军事法庭审讯的前黑石寨顾问藤田纯二头上,要不然,三井橘树可就真的连敌人长什么模样都沒见到,就得紧追着藤田纯二的囚车而去,要多倒霉,有多倒霉了。 为了发泄心中的恐慌,他下令放火烧着了斯琴名下最肥沃的草场,以儆他人效尤,哪成想火势还沒等形成规模,一场突如其來的寒雪,便将所有灾难扼杀在了萌芽状态之中。 “怎么会这么不顺利,难道是因为我出征前忘记了去寺庙里敬香,。”望着黑色冰壳边缘处慢慢反射起來的太阳光芒,三井橘树心虚地想,作为一个北海道佃户的儿子,他对鬼神之说有着一种与生俱來的畏惧,虽然这种畏惧,并不妨碍他在中国的土地上乱杀无辜。 “听说黑石寨旁边那个古怪的巨石祭坛很灵验,等改天收兵回营,我一定亲自去那里去做一次祷告。”踩着冰壳向前走了几步,他继续在心中悄悄嘀咕。 昨天夜里刚刚凝结出來的冰壳被马靴踩出了一串明显的印记,边缘处,无数冰茬交替着竖了起來,从不同角度,不同层次将清晨的阳光反射到空中,与空气中的雪沫一道,渲染出无数颗五光十色的星星。 那些透过单薄的云层照到地上,再由地面上的冰雪反射起來星光很绚丽,嫣红姹紫,宛若繁花盛开,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当兵之前在北海道帮雇主赶马车送货的日子,无论天气多么寒冷,地上的雪下得多厚,他都要在太阳升起的同时,跟在马车旁边冒雪上路,万一出发的迟了,地面上的积雪被其他人的马车压成了冰辙,作为小工的他,就得付出额外的辛苦,遇到上坡,要用肩膀顶住车辕,防止车身顺着冰面往低处滑,遇到下坡时,则要死死地扳住车闸,防止车身失去控制,将拉车的马和自己一起压成肉酱。 好在那种令人绝望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经历了十余年的战争磨练,他终于摆脱了退役回家继续当佃户的命运,成为了一名大日本帝国军官,虽然职务到现在也仅仅只是个中佐,并且因为出身寒微和读书少等诸多原因,这辈子也不可能当上将军,但是至少,他已经不再是平民百姓,即便今后离开军队,也可以凭借这些年在东北劫掠所得和在军中积累的人脉,到东京的政府部门谋个职位,从此过上令同乡们羡慕不已的上等人生活。 而这一切的前題是,他必须保证自己不要像黑石寨前任顾问藤田纯二那样,被一群土匪折腾得铩羽而归,即便不能在任期内将地方上的共产党游击队和土匪马贼们消灭干净,至少,也要确保黑石寨不在失守,周围的其他蒙古贵族,不会再以斯琴为榜样,偷偷地跑去重庆向中华民国政府宣誓效忠,所以,他必须从藤田纯二那边笨蛋所犯下的错误中,汲取教训,从一开始,就对任何胆敢反抗大日本帝国统治的人痛下杀手,无论这种反抗是表现在明面上,还是隐藏在内心深处。 正在心中悄悄发着狠,有名鼻青脸肿的军曹跑过來,喘着粗气向他大声汇报,“长官,好消息,好消息,满洲自卫军那边,有好消息送过來了。” “稳重一些,石原军曹。”三井橘树眉头一皱,很不高兴地呵斥,“别忘了你是大日本帝国的军官,不是刚刚入伍的乡下农民。” “哈伊。”打着拍上司马屁主意而來的石原军曹挨了当头一棒,心气立刻凉了半截,先鞠躬承认了错误,然后带着几分委屈解释道:“在下,在下刚才是高兴得过了头了,所以才表现失态,但满洲军那群废物,这次真的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值得你这么高兴。”三井橘树的眉头又皱了皱,脸上的怒色微缓和了些,沉声追问。 “是这样的,他们昨天奉您的命令去西南五十里外的三道沟设伏,果然等到了一条大鱼,长官,您的判断太准确了,简直比在敌军中安插了间谍还准。”石原军曹又鞠了个躬,带着几分崇拜的口吻大声回应。 听到这个消息,三井橘树心中的所有抑郁登时就飞到九霄云外,上前一把揪住石原军曹的衣服领子,大声追问,“真的堵到了,,是哪支部队堵到的,大鱼呢,大鱼现在在哪里。” 派往西边设伏的队伍共有两支,都是他昨天在行军途中,接到关东军本部转來的一份绝密的电报之后,临时做出的安排,本以为这次安排又得像先前几次一样,因为种种意外条件落到空处,沒想到,那份关东军谍报机关弄到的消息居然是真的,最近几天,果然有共产党和国民党的重要人物,要从德王的领地那边潜行回來。 “大鱼,。”石原军曹被勒得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回应,“是,是犬养教官所带的第二,第二连堵住的,但,但是,他们沒能抓到,被,被对方突围,突围逃走了。” “八嘎。”三井橘树的心情迅速又从兴奋的高峰跌入了失望的谷底,丢下前來报信的石原军曹,破口大骂,“犬养那笨蛋是怎么搞的,居然胆敢让对方突围逃走,我看他畏惧天气寒冷,消极怠慢,才让对方找到机会逃走的吧,你去,去把他叫过來,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得到应受的惩罚,去,快去啊,愣着干什么,再不走,我连你一起处罚。” 军曹石原哪敢替自己的同伴辩解,低着头,默默承受三井橘树的怒火,待对方发泄得差不多了,才畏畏缩缩地指了指地面上的脚印儿,低声提醒:“犬养顾问,已经带领满洲防卫军第二连追杀敌人去了,但是敌人都骑着马,他们未必能追得上,昨夜刚下过一场雪,地面上的马蹄印会很明显,如果开着汽车去追的话” 还沒等他的话说完,三井橘树咆哮声已经响彻了雪野,“上车,所有人都上车,沿着马蹄印追,即便追到天边,也要把敌人给抓回來。” 注1:开拓团,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政府试图长期霸占东三省和察哈尔,从国内征召了很多破产农民和地痞流氓组成开拓团到中国“拓荒”,这些开拓团仗着背后有日本军方撑腰,看上一处村镇,就将当地的中国农民赶走,在已经垦熟的土地上进行“拓荒”,连续多年,与日本军人一样,欠下了累累血债,本世纪有数典忘祖的政府官员,居然给所谓的日本开拓团立碑,真不知道他们到底端的是谁家饭碗。 第四章 兄弟 (九 下) 第四章兄弟(九下) 突然而來的冬雪,非但压熄了草原上的火灾,使得逃生者的道路越发艰难。 疲惫不堪的战马驮着主人摇摇晃晃地走在雪野上,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钉过铁掌的马蹄特别容易打滑,草原上本來对马腿构不成人任何威胁的碎石块和鼠洞,被老天爷覆盖上数厘米深的一层积雪之后,也变成了一个个天然的陷阱,战马只要踩上又冷又滑石块,,就会被石块滑个趔趄,如果不幸踩入鼠洞,下场则更是惨不忍睹,不仅会将背上的主人狠狠地甩出老远,还可能连马腿都被别断,再也无法活着离开这片白色世界。 独立营和游击队的战士们原本都带了充足的备用坐骑,然而昨天傍晚那场袭击來得实在太突然,逼得他们不得不选择全力突围,非但多余的坐骑都落到了敌人之手,连干粮和弹药也只剩下了随身携带的那很少一部分,勉强对付了一顿晚餐和一顿早餐之后,就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边缘。 更令大伙感到绝望的是留在背后的马蹄印,蜿蜒曲折,从脚下一直延伸到今天早晨大伙出发之处,在平整得如同一张白纸般的雪野上,显得格外醒目,任何长着眼睛的对手,都能顺着马蹄印找出他们的行踪,即便暂时不敢靠得太近,也绝不可能追丢方向。 当太阳升到头顶高度,大伙找了一片树林的边缘停下來,引火取暖,沒受伤的人主动提着枪分散开,四下寻找机会猎取野兔、灰鼠等可能在下雪天出來觅食的小动物,为队伍缓解燃眉之急,轻伤员们也钻入树林从积雪下翻检出相对干燥的树枝,让火堆能维持到每个人都烤暖身体,那些重伤号们,则被大伙抬到了靠火堆最近的地方,用勉强融化开的雪水清洗伤口,这是同伴们唯一能提供的救助,谁也不知道能起到多大效果,但至少能让他们走得时候,还保留着作为人类的尊严。 “这么下去,早晚会被敌人追上,除非小鬼子被冻怕了,根本就不愿意追。”第二百一十一师独立营营长周黑碳走到火堆旁,将一把行军水壶交到了八路军黑石游击大队副大队长吕风之手。 壶里边装的是上好的杏花村,还剩下一小半儿,周黑碳在离开五原之前,曾经采购了很多,本以为可以带回去给独立营的其他骨干们开开洋荤,只可惜沒等运到目的地,就遭遇了埋伏,所有美酒也与其他补给品一样,白白地丢给了伪军,只剩下了他无意间挂在马鞍后的这壶。 副大队长吕风用右手接过水壶,倒了一些在毛巾上,然后用蘸了酒水毛巾按住自己左肩膀处的伤口,有股热辣辣的刺痛立刻从伤口蔓延到了全身,他低下头,轻轻倒吸冷气,“嘶,。”,手却不肯松开,尽力让白酒不要浪费。 “让我看看。”见吕风疼得连汗都冒出來了,周黑碳蹲下去,主动帮忙检查伤口,子弹的位置有点儿低,并且沒有形成贯穿伤,以眼下手头的工具和条件,根本不可能将其挖出來,“有点儿麻烦。”他又倒了些白酒,继续擦拭伤口处淌出來的,已经开始发黑的血液,“不过有疤瘌叔在,也不至于留下什么后患,你甭看他只是个蒙古大夫,但是跟红伤打了一辈子交道,水平未见比那些西洋大夫” “别浪费了,给其他弟兄也留点儿。”吕风摆摆手,低声打断周黑碳的安慰,“沒伤到内脏,我自己能感觉得出來,好在眼下还是冬天!” “应该还够用。”周黑碳拿着行军水壶在耳边晃了晃,然后顺手将其交给自己麾下的一名心腹,“你拿去给弟兄们擦,每人一次,谁也不准多用。” “是。”那名弟兄站起身,领命而去。 周黑碳又想了想,继续说道:“咱们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小鬼子万一循着雪地上的脚印儿追过來,大伙谁都跑不了。” “那你的意思是,。”吕风笑了笑,抬起头來追问,脸上的表情非常坦诚。 周黑碳立刻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侧开头,抓起一根干树枝反复在火堆上搅动,猛然跃起的火苗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也照亮了眼睛中隐藏的不甘与惭愧,好不容易才谋上了一个正规军营长的位子,却连屁股都沒坐热,就又成了光杆司令,换了谁,也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 副大队长吕风已经过了耳顺之年,很容易就猜出了周黑碳的真实想法,叹了口气,主动提议:“把你在沙漠中藏身处的地图给我一份,然后咱们分开走吧,这样,至少还能剩下一路。” “那,那怎么好,你们,你们游击队本來人就少,对,对附近的地形也沒我们独立营熟。”周黑碳立刻激动起來,一边摆着手大声反驳,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朝赵天龙那边瞄。 赵天龙却仿佛沒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般,只是皱了下眉头,就抓着一把雪,继续努力擦拭张松龄的额头,后者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总共醒來过五次,最后一次持续了大约一刻钟时间,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了大伙目前的处境,主动要求为队伍减轻负担,赵天龙用一记砍在脖颈后的手刀回应了他,然后便将他左手的腕子用皮索与自己的右手腕子连在了一起,再也沒有分开。 “别大声嚷嚷了,影响士气。”副大队长吕风拉了周黑碳一把,大声提醒,“分兵是不得已的事情,相信队伍中的每个人都能理解,等会儿吃完了饭,你就带着自己的人先走,把地图给我留一份就行,如果沒有地图,就用树枝在雪地上临时帮我画一张,我找几个人记下來,然后就立刻擦掉。” “有,有,我这就找出來给你。”周黑碳再度蹲下身,以极小的声音回应,随即,解开腰间的皮带,用刀子割裂,从中取出一张打成了卷的羊皮,“这是我爷爷那辈儿传下來的,专门为了应对今天这种情况,如果小鬼子沒追上您,您就从这里一直向北,先过了大潢水,从这里折向东,从松鼠山下进入沙漠,再继续向东,见了一片红色的戈壁,再转向北,然后可以见到两处小水泡子,从那里向西北折,大约四十里之后,有片绿洲,然后再” “我带着所有重伤号留下打阻击。”一只手从旁边伸过來,将地图抢走,“我带着所有重伤员留在这儿,帮大伙争取时间,你们一起走,免得再遇上别的敌人,连还手的能力都沒有。” 周黑碳低下头去,看见说话的是一名姓韩的游击队员,此人被子弹打穿了小腿肚子,伤得并不算严重,尤其是在冬天,伤口很难感染的情况下。 这让周黑碳觉得很尴尬,压根提不起勇气将地图抢回,“我,我也希望大伙尽量一起走,但是,但是” “韩林,别胡闹,把地图给我。”副大队长吕风伸出手去,及时替周黑碳解围,“即便一起走,再遇到敌人,咱们也沒力气反击,分开的话,好歹还能让敌人迷惑一下,不知道该往哪边追。” “可是?”游击队员韩林犹豫着,迟迟不愿将地图交回,另外一名躺在火堆旁的伤号将地图从他的手中抢走,奋力丢回吕风怀中,“别可是了,吕队长和周营长他们说得有道理,按照绿林规矩,大伙也该这么办。” 此人隶属于独立营,是周黑碳的心腹,自然会做出对自家更有利的选择,游击队员韩林勃然大怒,正要出言反驳,耳畔却又传來对方坚定的声音,“你腿上的伤不重,跟着吕队长他们走,老子留下來替你们打阻击,反正老子都这样了,逃出去也未必能多活几天,还不如留下來拉几个垫背的。” “我留下。”一名受了重伤的游击队员喊了一声,然后和昂起头,将本该洗伤口的烈酒倒进了嘴里。 “老子不走了,就在这里杀个痛快。”一名马贼将酒壶抢过去,自己狠狠抿了一口,然后传给下一名伤员。 “阻击得打,兵也得分。”接到酒壶的人笑着点头,仿佛在约定下一次聚会的时间般,热切地说道。 “腾出几匹马來给受了轻伤的,大伙也能走得快一些。” “这地方风景不错,老子走累了,真的累了。” 躺在火堆旁的重伤号们纷纷开口,替两家上司做出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这种情况下,继续要求袍泽们带着自己逃生,等同于拉着袍泽们跟自己一道去死,无论是游击队的战士,还是前草原马贼,都不会做出如此无耻的选择,虽然只要他们不开口,周围的人绝对不会主动抛下他们。 周黑碳和吕风互相看了看,咬着牙决定接受重伤员们的要求“把手雷都留下,每个人给他们凑五十发子弹。” “等会儿大伙吃过了饭,用雪在附近堆一堵墙,然后在浇上冷水,做个冰掩体给他们。” “战马留三匹,干粮给他们留够两天吃的,万一小鬼子沒追过來,他们也有机会离开。”. “” 二人相互补充着,努力为留下來打阻击的伤员们创造最好的条件,谁也不提今后会替伤员们报仇的话,仿佛后者真的像他们希望的那样,还有机会被小鬼子错过一般。 “等今后有了机会,老子绝不放过姓彭的和他那个师父。”唯一承诺來自周黑碳,在即将与游击队分别之前,他举着手对天发誓。 吕风和赵天龙看了他一眼,谁也沒有回话,昨天敌人埋伏得那么巧,若说不是提前得到了大伙即将经过的消息,根本沒有可能,而对大伙行踪知道最清楚的,只有晋绥军总部和军统晋绥分站,恰恰在上路之前,马汉三又特意将彭学文给追了回去。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提查明真相和报仇,分开之后,两支队伍都竭尽全力往远方赶,当天下午,他们分别在大约三十里之外的不同位置,听见了手雷的爆炸声,蓦然回首,看见一条彩色的巨龙,在苍茫的大地上一跃而起,翻滚飞腾。 那条龙永远不会死去,一道永生的,还有草原上那些高傲的灵魂,无论他们是马贼,还是战士,无论他们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无论他们在热血流尽前有过什么信仰。 酒徒注:今天是七七事变纪念日,一年前,酒徒在网上连载了这部小说,转眼已经过百万字,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酒徒其实只想说一句话,当年那些以生命捍卫过华夏的人,都值得我们敬仰,无分民族,亦无分信仰。 第四章 兄弟 (十上) 第四章兄弟(十上) “轰隆。”“轰隆。”“轰隆。”连绵不断回声从空旷的雪野上传來,令冰墙前的鬼子兵们本能地猫起了腰,战战兢兢。 如此剧烈的爆炸之后,冰墙内绝对不可能再有任何活物,但是鬼子兵们却依旧不敢走得太快,更沒用勇气脱离机枪的掩护独自翻过冰墙。 前车之鉴就摆在雪地上,那是第一波翻过冰墙的小分队,全都被手雷给炸出來了,沒剩下一个囫囵个的,当时他们也以为墙里头的中国伤兵已经死光了,沒想到尸体堆中忽然又坐起來一个,龇着发黄的牙齿嘿嘿一笑,双手捧起了一捆子正冒着烟儿的九一式手雷。 根本沒给第一攻击小分队更多的反应时间,十多枚帝国兵工厂制造的四十八瓣手雷就轰然炸开,那个满口大黄牙的中国士兵立刻被炸得沒了踪影,整个第一攻击小分队也同时飞了起來,残肢溅落得到处都是。 有缕风从千疮百孔的冰墙上吹过,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前进中的鬼子兵们又打了个哆嗦,已经被冻僵了的手指向后一扣,就把枪膛里的子弹给打了出去,“乒乒乓,乒乒乓”冰渣四溅,残雪纷飞,被天空中橘黄色的太阳一照,宛若从天而降的无数落樱,还沒等鬼子兵们來得及发出惊叹,身背后,已经传來了关东军第七师团满蒙特遣支队当家中佐三井橘树那特有的公鸭嗓,“八嘎,被几名伤兵阻击了这么久,你们还配做帝国军人么,立刻给我翻进去,看看里边到底留沒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线索,!他们连命都不要了,怎么可能留下有用的线索。”端着步枪的鬼子兵们心中悄悄嘀咕,脚下却不敢再继续磨磨蹭蹭,背后这位三井长官,可是有名凶神恶煞,当年在吉林讨伐王德泰的时候,他曾经亲手枪毙了七名作战态度消极的帝国士兵,事前根本沒经过任何正规审判,虽然过后因为待属下过于严厉而受到了关东军总部的训斥,但肩章上的黄杠却也从一变成四,踏着受刑士兵的尸体,迈过了军衔晋升中最关键的那道门槛,(注1、注2) 事实也正如鬼子兵们的判断,除了几条已经被手雷炸碎的中正式步枪和数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外,冰墙之后,沒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包括那些中国士兵身上的饰物,都非常地不统一,让人很难相信他们是一支视死如归的精锐。 “小林君,开车,直接绕到冰墙后面去。”见冰墙后沒有响起新的爆炸声,三井橘树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低下头,冲着驾驶室内大吼。 司机小林一三答应一声,缓缓踩下油门,专门根据中国北方天气条件改装过的六轮军用卡车发出低沉的轰鸣,歪歪斜斜地绕过地上的残肢碎肉,來到了冰墙背后,已经在冰墙后仔细翻检过好几遍的鬼子军曹不敢怠慢,立刻小跑着冲到卡车旁,大声向站在车厢内的三井橘树汇报,“报告长官,敌军已经被我全歼,沒发现任何幸存者。” “八嘎。”三井橘树抓起带鞘的指挥刀,劈头盖脸打了下去,“幸存者,这么多手雷同时爆炸,怎么可能还有幸存者,我要的是线索,线索,他们到底准备去哪里,为什么半路上又分了兵,那个拿着瓦尔特手枪的军官是谁,到底沿着哪条路逃走的,,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却连一点儿有用的东西你都沒找出來,是谁给你的向我汇报的勇气,。” “嗨依,嗨依。”倒霉的军曹不敢躲闪,挺着脖子老老实实地让三井橘树发泄了个痛快,直到后者打得沒力气了,才擦了把鼻孔里淌出來的血,用日语瓮声瓮气地回应,“报告长官,卑职无能,实在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但是卑职可以推荐一个人,他对黑石寨一带的情况熟,说不定能从尸体上看出什么新东西來。” “谁。”三井橘树虽然脾气暴虐,却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见军曹说得郑重,皱了下眉头,大声追问。 “酒井高明。”本着即便是死也拉着别人一起倒霉的原则,鬼子军曹大声回应,“二等兵酒井高明,就是专门负责清理汽车轱辘的那个酒井高明。” “八嘎!”三井橘树扬起指挥刀,又欲给军曹一顿痛打,但是他的手臂很快就停在了半空中,“你说的废物酒井,你确定酒井二等兵能找出有用线索,,你怎么能确定他能做得比你更好。” “是,就是他,他,他虽然昏庸无能,但这些年一直驻扎在黑石寨,对当地的情况比任何人都熟悉。”只要能拉到更倒霉的人垫背,鬼子军曹才不管自己说的话考不靠谱呢,鼓动唇舌,将平素大伙一直都瞧不起,谁见了都想欺负的酒井二等兵,夸了个天花乱坠。 “哟嘻。”三井橘树中佐想了又想,终于才记忆的角落,将二等兵酒井的具体履历给翻了出來,此人入伍的时间几乎和自己一样长,但是运气却差了自己不是一点半点,据说当年在关东军内,就因为作战态度消极,私底下爱发牢骚而受到过多次处分,被其上司一脚踢到草原上之后,非但不想着痛改前非,而且愈发变本加厉的混起了日子,自己的前任藤田少佐也很不喜欢此人,将其职务和军衔一降再降,但是在两三个月前,却又突然发现了此人的长处,火速提拔他做了一名中尉。 只可惜废物酒井的运气实在差得太厉害了,才当上中尉沒多久,他的“伯乐”藤田纯二就因为丢失了黑石寨而遭到了关东军总部的问责,而像废物酒井这种被藤田纯二临时提拔起來,又够不上被专门押到关东军总部受审的爪牙,则干脆简单一撸到底了事,从中尉直接变成了二等兵,仅看在他替帝国效力多年的份上,待遇才比刚刚入伍的新兵高了一点点。 就这样的一个废物,三井橘树才不相信他能从一堆尸体中挖掘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面前这名军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酒井高明虽然胆小窝囊,毕竟在黑石寨一带服役了好几年,又曾经给同样倒霉的藤田纯二少佐做过一段时间心腹,对当地情况远比其他人熟悉。 想到此节,三井橘树收起指挥刀,冲着倒霉的军曹轻轻点手,“你去,把酒井二等兵喊过來,告诉他,如果他这次能给我提供有用信息,我会考虑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嗨依。”倒霉的军曹敬了个礼,快步去找自己的替代品去了,趁着这段空闲时间,三井橘树眯缝起眼睛,凝神思索自己的下一步行动,据间谍机关发过來的那份绝密电报,自己堵住的这伙人里头,应该有几个是导致黑石寨上次陷落的罪魁祸首,然而到底是哪几个,电报上说得却不是很详细,而昨天傍晚曾经与这些人交过手的满洲废物们,也说不清楚猎物的具体身份,只是一个劲儿地嚷嚷,其中有个老者用的是瓦尔特P38,纯正的德国货,近年刚刚在市面上出现,连满洲国军的高官,都难得有人能摸得到。 应该是德国人私下赠给重庆方面的那批,的确是稀罕货,作为一名中佐,三井橘树对瓦尔特P38手枪在中国的具体使用范围,比伪满洲国仆从们清楚得多,那是德国刚刚装备部队的枪械,专门为基层军官设计,念在曾经的良好合作经历上,才不顾大日本帝国的抱怨,偷偷送给了重庆政府一批,而重庆方面,则将这批枪视作贵重物品,以军事委员会的名义,专门颁发给了需要拉拢的旁系部队高层军官,如傅作义及其麾下的几个师长旅长们,以及李宗仁、白崇禧两人麾下的一些关键干部。 满洲国部队里出现的那些,则属于经地下渠道流入的珍品,这也是中国军队的传统,从來藏不住秘密,包括战略部署和各类新式武器,只要能换到钱,肯定就有人肯铤而走险。 ‘至于猎物,四十多岁,将近五十的样子,穿着一身新军装,受伤后有人冒死來救,还配上了瓦尔特手枪,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无名之辈,’手指上沾了点吐沫,三井橘树在冰冷的车厢边缘慢慢涂画,‘猎物们突然分兵,估计也是为了保护此人,所以,必须尽快追上他,哪怕最后只抓到了一具尸体,也足以令抵抗者的士气遭受到重大打击,’ 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酒井高明已经连滚带爬地跑了过來,连脸上的脏水都顾不得抹,敬了个礼,大声喊道:“报告,二等兵酒井高明奉命前來报到,请长官布置任务。” 注1:王德泰,东北抗联高级将领,神枪手,以骁勇善战而闻名,行事颇具古风,吉林省的很多支民间抗日武装,都甘心受其驱使,1936年在追杀敌军时不幸被流弹击中,壮烈殉国,享年29岁。 注2:黄杠,日寇陆军中,尉官肩章为红底,中间带一条黄杠,上嵌星星以标明军衔高低,最高为三星一杠,大尉,而佐官,肩章则为两窄两宽黄杠,在基层军官中,由尉官晋升为佐官,是非常重要一步,很多沒受过正规军校教育的人,一辈子都难迈过这道门槛。 第四章 兄弟 (十 中) 第四章兄弟(十中) “你去到冰墙后搜捡一下,看看还有沒有什么被遗漏的线索。”三井橘树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素有窝囊废之名的二等兵酒井,一边板着脸吩咐。 这是一个相貌和身材都很普通的家伙,普通到只要不刻意去找,即便他就站在你身边,你都有可能忽略他的存在,唯一略微显得与众不同的是他那双占满了油腻和污渍的手,虽然手背上面全是冻疮和裂口,但十根手指的指甲,却修剪打磨得非常整齐,不像其他底层士兵那样,指甲长了通常是拿牙齿去啃。 至于冻疮和裂口的形成原因,三井橘树不用想也能猜到,大日本帝国军队里头素來就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老兵欺负新兵,上级欺负下级,乃为常态,像酒井高明这种曾经当过军官又因为犯了错误被打落尘埃的,更是所有人欺负和报复的最佳目标,有了脏活累活第一个要落在他头上,休息时所在小分队的热水干柴,也一定会由他來全包,甚至别的小分队的人,有事沒事儿也可以过來踢他两脚,反正不欺负白不欺负,就凭这家伙官越做越小的本领,这辈子都不用怕他将來报复。 三井橘树沒兴趣干涉这几天都是谁欺负了二等兵酒井高明,更沒兴趣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帝国军队的传统,相反,他和部队里的大多数军官一样,坚信森严的等级和歧视弱者的传统,可以成为逼迫士兵们拼命上进的动力,想早点儿摆脱被所有人欺负的日子,沒问題,战场上每次都冲锋在第一线就行了,只要立了功晋升了军衔,自然就轮到你去欺负军衔比你还低的人。 他感兴趣的是酒井高明那随遇而安的心态,都倒霉成这般模样了,居然还有心情去修理手指甲,据他所知,凡是心态坚毅到如此地步的人,要么是大智大勇之辈,将來得到机会定然能够一飞冲天,要么就是天生的智力缺陷,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对于其他有外部施加过來任何磨难和痛苦,都可以甘之如饴。 酒井高明非常可能属于后一种,明知道今天是自己难得的一个改变处境机会,居然一点儿也不懂得珍惜,只是随随便便在冰墙后的中国士兵尸体中间翻了翻,就拿着两块被硝烟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走了回來,“报告长官,已经搜捡完毕,敌人当中有一部分是來自晋绥军,这是他们的” “八嘎。”沒等酒井高明把话说完,三井橘树举起带鞘的军刀,兜头就是一记棒喝,“这些废话还用得到你说,沒和他们交上火之前,我在望远镜里头早就看到了。” 酒井高明被打了个趔趄,捂着脸看向暴怒中的上司,眼睛里充满了委屈,“我,我的话还沒说完,另外,另外一部分人应该是八路军游击队,他们虽然也穿了晋绥军的冬装,衣服上的臂章和胸章却都已经扯掉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说清楚。”知道自己打错了人,三井橘树不愿意向一个二等兵道歉,愣了愣,低声抱怨。 酒井高明又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嘟嘟囔囔地说道:“属下,属下说话啰嗦,请,请长官原谅。” “行了,我不计较这些。”三井高明摆了摆手,故作大度的表态,“只要你能把问題解释清楚就行,至于啰嗦不罗嗦,那是你的个人习惯,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來了,接着说,你是怎么确定另外的人來自八路军游击队的,就凭着他们军服上沒有臂章,这个证据,有点儿太单薄了吧。” ‘我连他们是谁都能猜到,就不告诉你,’酒井高明肚子里悄悄嘀咕了一句,然后张开手,托起两片不同的碎布,“这块是晋绥军的臂章,是第三十五军,傅作义的军队,另外一片,是军服上的布片,同样是在臂章的位置,用墨水画了个四个字。” “18GA”字写得歪歪斜斜,特别是英文部分,只能勉强算作形似,但落在三井橘树这种在中国驻扎多年的老鬼子眼里,依旧能清楚地看出这是中国方面第十八集团军的标识,与脑子里的绝密电报互相印证之后,愈发加深了他认为这支部队里边有大猎物的观点。 “就这些。”带着几分赞赏的意味,他重新打量了酒井高明一番,再度考校。 “就这些了。”酒井高明再度用实际行动,说明了什么叫做烂泥扶不上墙,点点头,瓮声瓮气地回应。 三井橘树举起指挥刀,又狠狠抽了他一下,竖起眼睛喝问,“酒井二等兵,请端正你的态度,地面上那些枪,难道也是随便一支中国军队就可以拥有的么,。” “这,这个”酒井高明捂着被抽肿的脸蹲下去,从地上捡起半支被手雷炸碎了的中正式,“这是中正式,重庆方面刚刚配备给部队的枪支,我认为长官已经注意到了,所以,所以刚才才沒有提。” “我是让你找线索,而不是让你猜我已经注意到了哪些。”三井橘树瞪了他一眼,对这个滚刀肉真的感觉有点儿无力,“再去找,把你发现的东西都汇报给我,别管我注意到了哪些,也别管其他人注意到了什么。” “嗨依。”酒井高明答应一声,像狗一样撅着屁股趴在雪地上,來回搜捡,为了不再挨上司的抽,也为了能早日摆脱眼下谁见了谁都欺负的处境,这一回,他真的表现得非常认真,非但将散落在冰墙后的一些零碎物品给找了回來,而且还将冰墙附近雪地中的马蹄痕迹,挨个用手指量了个遍。 有两对儿马蹄印明显与其他马蹄印不同,熟知黑石寨附近各方情况和自家前任上司倒霉历史的酒井高明愣了愣,眼前迅速闪过一张胖胖的笑脸,是那个中国神枪手,只有他,才骑着大日本帝国专门培养的良种战马,那原本是藤田纯二赠给红胡子的,后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红胡子又送给了姓张的神枪手,上一回藤田纯二带着大伙去讨伐八路军游击队,半路上就被骑着东洋大白马的神枪手和另外一名草原独行大盗,折腾得寝食难安,直到最后,也沒能成功靠近游击队的驻地。 东洋马朝北偏东方向走了,另外一组骑手的去向是北偏西,两组马蹄痕迹之间,差不多呈现七十度左右的夹角,如果三井橘树带兵去追,在这种恶劣的天气情况下,即便有汽车帮忙,也顶多追上其中一路,从而让另外一路得到机会逃出生天,除非,三井橘树也把麾下的士兵一分为二,可那样,万一前方有其他中国人带兵接应,其中一路追兵就有可能连人带汽车一块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雪野当中。 “看完沒有,你又有什么新发现。”迟迟看不到酒井高明把腰直起來,三井橘树不耐烦的追问。 “发现,发现了两颗五角星。”酒井高明赶紧站起身,献宝一般将两枚炸得残缺不全的五角星用双手捧给自家上司,“这证明,其中有一部分人,就是八路军游击队,傅作义一直与八路有合作,而黑石寨这边的八路军游击队,和马贼们的关系一向很好。” “马贼,怎么又出來马贼了,不是晋绥军么。”三井橘树皱了下眉头,大声追问。 “原本是马贼,后來被晋绥军给招安了。”酒井高明这回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表现了,整理了一下思路,将黑狼帮的历史、现状以及周黑碳带人如何偷袭了县城,又如何凭着这场功劳洗白了身份的经历,滔滔不绝地说给三井橘树听。 有些内容,三井橘树曾经通过其他渠道了解过,有些内容,却是三井橘树第一次听说,综合起來之后,他心里头愈发对猎物感兴趣,“那你认为,周黑碳会不会就在逃命的队伍里边,。” “这个”酒井高明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应,“属下不太清楚,但是根据黑石寨里的百姓说,周黑碳前一段时间的确不在城里。” “他去了五原。”三井橘树点点头,主动给出正确答案,“应该是听说我带兵收复了黑石寨,才匆匆忙忙地赶了回來,另外一伙人呢,你认为带头的应该是谁,据满洲军的士兵汇报,里边有一个拿着瓦尔特手枪的,年龄四、五十岁左右,会是红胡子本人么。” “前几天带领游击队洗劫清水开拓团的,据说是红胡子本人。”酒井高明想了想,轻轻摇头,“至于P38手枪,未必只有高级军官才会佩戴,有可能是凑巧得到了一把,也有可能,是傅作义那边为了拉拢他们而赠送。” “那至少证明,此人有被傅作义拉拢的价值。”被一个二等兵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提出了不同意见,三井橘树非常不高兴地反驳。 酒井高明不敢再坚持了,低着头继续看地面上的马蹄痕迹,据满洲军的那帮软骨头们说,昨晚的敌人队伍当中的确有一匹东洋大白马,马背上的骑手好像生了病,多亏了其他人的拼死保护,才冲出了包围圈。 那应该就是姓张的神枪手,一个中国商贩的儿子,在酒井高明认识的所有中国人当中,他几乎是唯一一个,既不对自己曲意逢迎,又对自己不是特别敌视的,如果两国不打仗的话,酒井高明相信,自己很容易跟对方成为朋友,或者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还有其他发现。”听不到对方亲口承认错误,三井橘树心里愈发恼怒,连最基本的尊卑概念都沒有,怪不得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二等兵,活该,也就是此人以前的上司心软,要是此人落在自己手里,早就派出去做“玉碎”攻击了,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还,还有”酒井高明被吓了一哆嗦,赶紧开口替自己刚才的沉默找理由,“敌人,敌人在这里分了兵,一路去了西北,一路去了北偏东方向。” “还用你说。”三井橘树撇着嘴数落,压根儿想不起來,刚才是谁要求对方不要管别人发现了什么,有多少发现就汇报多少发现的。 “去西北边的人多,去东北边的人少。”只要不再挨打,酒井高明便不在乎自己委屈不委屈,“敌人是在赌长官不会分兵去追,所以想用这种办法,给其中一路人制造逃生希望。” “废话。”三井橘树继续撇嘴,虽然心里头,已经认同了废物酒井的观点,为了保证追击速度,汽车上只有大日本帝国士兵,沒有满洲军仆从,这样,他手中的兵力就稍显单薄了些,集中起來追杀敌人绰绰有余,万一分成两部分,就很可能被反咬一口。 “你以后不用去擦汽车了,就跟在我身边,我身边需要一个对以前情况非常了解的人。”又瞪了胆小猥琐的酒井高明一眼,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表现令人满意,我会考虑向上级打报告,撤消对你的处分。” “谢谢长官。”酒井高明喜出望外,赶紧鞠躬致谢,三井橘树笑着摇了摇头,再度补充,“但是如果你被我发现还是像原先那样天天混日子的话,我绝对不会再留着你在队伍里影响士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应该明白。” “属下明白,属下明白,请长官看我今后的表现。”酒井高明打了个冷战,立刻大声表态,还沒等他的话音落下,三井橘树已经把第一个考验摆在了他的面前,“那你说说,咱们不分兵的话,应该追向哪边。” “这。”酒井高明愣了愣,眼前迅速闪过张松龄那年青的笑脸,还有,手中那支隔着两百米弹无虚发的步枪,虽然此人据说生了病,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他的病情一定就会影响到枪法的准头,想到这一层,酒井高明的心里立刻就有了答案,用手指了指通往西北方的马蹄印,大声回应,“属下建议追这边,这边人多,应该能抓到大家伙。” “不,这边。”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三井高明将手中佐官刀,遥遥地指往了另外一个方向,“所有人上车,追人少的这边,天黑之前,不管他们想去哪里,一定要将他们截住。” 第四章 兄弟 (十 下) 第四章兄弟(十下) “轰轰轰”一辆霍克B-20咆哮着穿过一望无际的雪野,猛地横在了正在疾驰中的马队正前方,(注1) “唏嘘嘘,。”跑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匹枣红色军马嘴里发出愤怒的咆哮,猛地扬起前蹄,在雪地上踉踉跄跄地斜着滑出了四五米远,才勉强沒有撞在越野车上。 枣红马背上的骑手被颠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还沒等他从马鞍上跳下來,B20的车门已经被人用里边用力推开,军统五虎上将之一,察绥站站长马汉三铁青着脸,盯着他的眼睛厉声喝问:“中尉彭学文,未经准许擅自离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站长么。” “老,老师。”彭学文不敢顶嘴,望着马汉三,满脸祈求。 “回去。”马汉三的心肠根本不为他的求肯所动,眉头挑了挑,毫不犹豫地命令,“到城里后,你自己进入禁闭室反省,什么时候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再出來见我。” “老师,。”彭学文急得脑门上都开始冒烟了,上前半步,用力扯住马汉三的衣袖,“老师,您不能这样,我是察北行政公署专员,他们,他们都是我的部下,我的兄弟啊,。”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那察北行政公署专员,本來就是个障人耳目的临时职务,自从你把斯琴护送到五原城之日起,就已经自动解除了。”马汉三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继续大声说道,“还有你的察绥分站副站长职务,从现在起,也无限期停止,你们几个” 把头一转,他恶狠狠地看向大齐、老余等平素归彭学文调遣的军统精锐,“你们几个,今天的事情是奉命而行,我不会追究,但从现在起,你们几个都归我直接指挥,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无权命令你们替他做任何事情。” “是。”大齐、老余等人同情地看了一眼彭学文,慢慢拨转马头。 “你怎么能这样,。”彭学文将拳头捏了又捏,最终还是忍无可忍,转过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骑,“怎么说,他们也是中国人,即便你再不喜欢他们,在他们跟小鬼子拼命的时候不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也就够了,总不能帮小鬼子在他们背后捅刀子。” “你说什么。”马汉三大怒,追上去,再度挡在彭学文的面前,一双斜眼里放出两道迫人的寒光,“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说就说。”尽管彭学文对自己的授业恩师一直敬重有加,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也被激得不管不顾了起來,“德王的使者那边,根本不需要我去监视,傅作义既然敢把他的行踪公之于众,就是摆明了不会跟德王达成任何妥协,您之所以把我给留下來,就是认为归途中肯定会有危险,就是不希望我” “啪。”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彭学文的脸上,打断了他的叫嚣,军统局五虎上将之一,察绥分站站长马汉三指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乌青的嘴唇不住颤抖,“你,你从哪得出來的这种结论,证据呢,有本事你把证据给我拿出來,拿不出來的话,休怪我翻脸无情。” “我,我”彭学文捂着脸后退了几步,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恩师,证据,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军统方面怎么可能会留下任何证据,!可明明沒有任何重要任务,师父为何非要编造借口把自己从东返的队伍里硬给拉出來,,明明在三天前,留在黑石寨的独立营已经成功突围,并且第一时间就分别向军统察绥分站和晋绥军第二百一十一旅发了平安电报,为什么自己直到半个小时之前,才从晋绥军的参谋那里辗转得到了相关消息,军统察绥分站上下,为什么把相关电报给藏了起來,为什么别人不瞒,偏偏要瞒着自己这个副站长,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他们这样做,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已经走到了远处的大齐和老余等军统精锐听到了耳光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纷纷磕打马镫,将坐骑带向更远的方位,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彭副站长是马站长的关门弟子,无论怎么胡闹都有马站长这个师父给兜着,自己背后可沒有一个五虎上将做靠山,还是少跟着搀和为妙。 “不服气是吧。”被彭学文眼睛里的失望看得心烦意乱,马汉三把心一横,继续说道,“不服气,你尽管拿出证据來反驳我,要不然,就想办法搬掉我这个站长,自己当察绥站的家,否则,只要我马汉三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救我的朋友。”彭学文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马汉三不仅是将他带进入军统的领路人,而且还救过他的命,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跟自己的师父硬顶,然而,张松龄和周黑碳他们已经走了快一个星期了,自己如果不尽,快追上去,告诉前方可能会有陷阱的话,今后无论在阳世还是阴间,自己都无法再跟他们做兄弟了。 “那只是你的胡乱猜测,沒有任何凭据,况且,即便你现在追过去,也不可能在到达黑石寨之前追上他们!”马汉三叹了口气,声音稍稍放缓,“我可以向你保证,到目前为止,我沒对他们动用过任何非常手段,如果你连我也不相信的话,也好办,直接拔出你的枪來给我一下就行了,这样,咱们师徒两个就恩断义绝了,今后你再闯出什么祸來,也不会牵连到我这个师父。” “师父,,。”彭学文绝望地叫喊了一声,眼泪直接淌了满脸,在上级、师恩和纪律的三重压力下,他再也支撑不住了,只能选择放弃,放弃自己那些无凭无据的猜测,放弃自己心中那些一直无法割舍掉的东西。 “回吧。”马汉三又叹了口气,伸手拍了下彭学文的肩膀,既然身为特工,就不能再有普通人的那些麻烦情感,这是关门弟子身上的唯一青涩之处,自己这个当师父的,有责任逼迫他尽快成熟起來,“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等德王的信使离开,我就准许你回察哈尔那边去,你那几个朋友,都不是短命相,不会那么容易出事。” “嗯。”彭学文低低的回应了一声,无奈地回头,泪眼朦胧中,又看到张松龄那张胖胖的笑脸,在云端看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信任。 注1:霍克B-20,德制越野车,国民政府曾经购买过一批,武汉会战中,邱清泉的座驾便是此车。 第四章 兄弟 (十一 上) 第四章兄弟(十一上) 曾经胖胖的笑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冻疮,将清晰的眉眼变得轮廓模糊,丑陋不堪,干涩的双唇上到处都是的裂口,随着滚烫的呼吸,裂口处不断渗出猩红色的血丝,但是很快,血丝就被体温烧干,再度变成暗黑色的血痂贴在裂口两侧,将裂口变得更深,更硬,更加触目惊心。 游击队副大队长吕风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用掌心处的肌肉慢慢融化成水,慢慢滴进张松龄的嘴里,这是最简便的补水方式,沒有时间再生火将水烧开了,也沒有时间停下來熬药,鬼子兵的汽车轰鸣声已经越來越清晰,随时都可能出现在大伙身后,全凭着娴熟的骑术和对地形的熟悉,大伙才勉强沒有被汽车追上,然而战马的毕竟是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钢铁制造的怪物比拼耐力,每当大伙停下來让筋疲力竭的牲口休息时,冷酷的汽车轰鸣声就再度阴魂不散地缠上來,在大伙的耳朵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不止是一辆汽车,小鬼子的指挥官非常果断,沒有分出任何兵马去追杀周黑碳,而是把全部赌注都压在了游击队这边,整整一个下午,赵天龙带领大伙尽量绕着丘陵、树林等可以遮挡视线的障碍物走,甚至不惜故意绕路,围着几座小山画了个巨大的“8”字,但是,事实证明,他的这些手段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鬼子即便被地面上的马蹄的痕迹绕糊涂了一次,发现上当受骗之后,也能凭着先进的运输工具,很快就把失去的时间再度追回來,相反,大伙这边,随着时间的流逝,人和马的体力,都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 当马达声再度于大伙耳边响起之后,老游击队员韩林带住了坐骑,“我留下來阻挡他们一阵,你们抓紧时间向北走,天黑之前,必须进入到沙漠地带,否则,即便不被小鬼子追上,这种鬼天气里,咱们半夜不敢生火,也得活活被冻死。” 几个身上带着轻伤的游击队员互相看了看,也陆续拉紧了坐骑的缰绳,跑在队伍最前方替大伙领路的赵天龙听到背后的动静不对,猛地一扯黄膘马的缰绳,转身兜了回來,“怎么不走了,你们,赶紧跟上,马上就到大潢水了。” “必须有人留下來打阻击。”副大队长吕风看了看他,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那也是我留下,你带着他们继续走,我的马快,地形也熟,万一找到机会,还可能把小鬼子引到别的地方去。”赵天龙立刻竖起眼睛,大声提议。 “正因为你路熟,所以才是我们几个留下來打阻击。”平素一直对赵天龙敬重有加的老游击队员韩林摇摇头,大声插嘴,“别争了,鬼子马上就追过來了,赶紧带着大伙走。” “大队长还沒说话呢,你有什么资格向老子发号施令,。”赵天龙大怒,指着韩林的鼻子厉声质问。 “龙哥,江湖上是什么规矩,你应该比我懂。”韩林又笑了笑,伸手推开赵天龙的食指。 “江湖规矩,狗屁,老子,老子才不跟你讲,讲什么”赵天龙扭头看了一眼被游击队员们轮流抱在怀里赶路的张松龄,声音越來越低。 敌我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留下來为大伙创造脱身机会的,向來是马贼队伍中实力最弱者,这是草绿林道上的传统,也是他们上千年來在跟官府周旋过程中,总结出來的生存经验,身体强健,骑术优良的人更容易摆脱追兵,伤员和体弱多病者即便多跑出一段路程,依旧容易被敌人追上,白白浪费掉一次生存机会。 正是因为懂得江湖规矩,在今天中午周黑碳希望独立营和游击队分头逃命时,赵天龙才沒有出面抗议,虽然他当时心里头很清楚,周黑碳恐怕是打起了将游击队当包袱给甩掉的主意,然而如果此刻按照江湖规矩,最应该被留下來的是张松龄张小胖子,别的游击队员虽然受了伤,却依旧可以单独骑马跟上队伍,而张小胖子,被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为了带上他一个,至少得再拖累上两名同伴。 “他是读书人,不能死在我们前头。”仿佛猜到了赵天龙在顾忌着什么,老游击队员韩林也看了一眼昏迷不醒张松龄,快速补充。 “这年头,像他这样有良心的读书人已经不多了。”另外一名游击队员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半块儿带着体温的牛肉干,仔细塞进张松龄的上衣口袋里。 第三名游击队员拿走了张松龄的步枪子弹袋,顺手却将自己的坐骑牵了过來,“我用这个跟他换,省得这小子醒來之后说我占他便宜。” 第四名决定留下來打阻击游击队员也走上前,从张松龄的腰间解下一把盒子炮,“龙哥,别争了,小胖子就交给你了,无论谁死,他都不能死,如果他也死了,今后就不会有人记得咱们都干了什么了。” “我,我”赵天龙嘴唇抽搐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來,平心而论,他以前虽然待大伙和和气气,真正能瞧在眼睛里头的,整个游击队中却超不过三个,但是今天,他却突然发现,这些人平素很不起眼的人,其实一点儿都不比自己矮小,他们都应该是他的好兄弟,他们早就是他的好兄弟。 默默地解开黄膘马背上的行囊,他把在五原城内新得到的两把长苗盒子连同所有子弹,都分给了主动留下來打阻击的弟兄,然后双手在胸前并拢,恭恭敬敬地向大伙做了个揖,拨转坐骑,转身继续向北驰奔。 副大队长吕风带着另外四名队员,轮番抱着张松龄紧随其后,谁也沒再多说一个字,谁也沒有婆婆妈妈的回头张望,唯恐一回头,就再也下不了决心离开。 他们不断磕打马镫,拼命压榨坐骑的体力向远方逃遁,双耳却始终竖立着,不放过任何从身后传來的动静,一刻钟之后,汽车的马达声突然停顿,射击声和手榴弹爆炸声轰然而起,伴着射击声与手榴弹的节奏,则是一首赵天龙听起來非常熟悉的草原长调,雄浑质朴,婉转苍凉。 “天空为什么是蓝的,因为天上有太阳和星星。” “大地为什么是绿的,因为大地上站着男人。” “大河为什么不会干涸,因为河床下面有万千泉眼。” “哥哥我为什么拿起的弓箭啊,因为身后就是孩子和你!” 剧烈的射击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再剧烈,也无法将那苍凉的歌声打断,它持续着,跳跃着,在辽阔的草原上反复回荡,回荡,连绵不绝,生生不息,曾经有一个瞬间,大伙甚至以为它将要永久地持续下去,持续下去,然而,就在大伙在心里默默地替袍泽们呐喊助威的时候,所有声音嘎然而止。 “别回头,注意脚下,马上就要过大潢水了,小心冰窟窿。”赵天龙哑着嗓子,低声提醒,将头贴在黄膘马的脖颈子处,第一个走上大潢水那比夏天时已经变狭窄了足足三分之二河道。 落满积雪的冰面又硬又滑,黄膘马费劲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稳,全身肌肉不断哆嗦着,战战兢兢迈出前蹄,随即,又猛地打了个趔趄,悲鸣着不愿意继续前进。 “废物,再不走,你怎么对不起老杨他们。”赵天龙第一次对自己的坐骑发了火,跳下马鞍,把缰绳挎在肩膀上,拼命向前拉,可怜的黄膘马被扯得嘴角冒血,悲鸣着,踉跄着,三步一滑,两步一晃地,被拖着继续向前缓缓移动。 “把小张绑在马鞍子上,其他人都下來拉缰绳。”副大队长吕风当机立断,带领所有清醒着的游击队员跳下马鞍,牵着坐骑走上冰面,战马不断摔倒,将走在前方的主人也拖得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在连续摔了数十个跟头并付出了一匹马的前腿之后,大伙终于穿过了河道,再回头,鬼子的汽车已经出现了身后的雪原上。 “快走,冰面太滑,汽车沒那么容易过。”副大队长大喝一声,催促所有人跳上坐骑。 赵天龙给了那匹摔断腿的战马一枪,然后用大刀砍下两条马后腿,与大周两个一人扛着一条,跟在了队伍的最后,汽车上的鬼子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一边兴高采烈的欢呼,一边用架在车顶上的轻机枪扫射,子弹打得二人周围雪沫飞溅,却因为距离太远,沒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捡起便宜來还沒完了你。”赵天龙被激得心头火起,将马腿丢给大周,掏出两颗手雷來,转头迎向鬼子,在河对岸一连串兴奋的狼嚎鬼叫中,将手雷丢在了冰面上。 “轰,轰”九七式手雷接连炸开,将冰面炸出两个两个巨大的黑窟窿,无数冬眠的野鱼随着冰水飞了起來,然后又迅速落在河道上,冻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冰疙瘩,被天边夕阳一照,流光溢彩,七色纷呈。 赵天龙冲着对岸的鬼子兵撇撇嘴,奋力拨转马头,身背后,留下一串豪迈的歌声,鬼子兵们刚刚听过一次,沒听太懂,却永远无法忘记那苍凉的旋律。 “天空为什么是蓝的,因为天上有太阳和星星。” “大地为什么是绿的,因为大地上站着男人。” “大河为什么不会干涸,因为河床下面有万千泉眼。” “哥哥我为什么拿起的弓箭啊,因为身后就是孩子和你!” 第四章 兄弟 (十一 下) 第四章兄弟(十一下) 小鬼子们们被眼前瑰丽景象和耳畔苍凉的歌声给惊呆了,一时间,居然忘记了继续朝赵天龙开枪,眼睁睁地看着他拨转黄膘马,扬长而去,直到他的背影脱离了机枪射程,才猛然回过神來,不无尴尬地指着河面大呼小叫,“鱼,鱼,好多鱼啊,这条河底下还有活水,也不知道冰面够不够结实,。” “刚才那个扔手雷的人是谁。”三井橘树中佐的思维永远与其他人不一样,扯了一把跟着众人一道大呼小叫的酒井高明,厉声追问。 “是,是入云龙,就是,就是通缉令上那个叫赵天龙马贼,他现在是八路军游击队的小头目。”酒井高明不敢隐瞒,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和盘托出,先前三井橘树在挑捡追杀目标时,故意做出了与他相反的选择,这让他的心情很是忐忑,唯恐被对方发觉自己是因为看出了东洋马留在雪地上的蹄子印儿与当地马不同,才故意选择了另外一群对手。 这一点,倒是酒井高明自己多心了,三井橘树之所以故意不跟他选择同一路对手,是因为不相信他的运气,而并非不相信他的忠诚,毕竟废物酒井的绰号不是白叫的,三井中佐前途远大,才不想像自己的前任那样,被这个废物身上的霉运拖累的连老窝都保不住,才上任沒到半个月就被关东军总部召回去听候处置。 比起酒井高明的指点,三井橘树更相信自己的经验,“嗯,那个拿瓦尔特手枪的,肯定官衔比赵天龙还大,否则,刚才留下來向我示威的,就不会是赵天龙。”用手向对岸指了指,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小林,你开车载着我走在最前面位置,咱们替所有人开路,如果冰面不结实的话,我会第一个掉进河水里头去。” “是。”司机小林答应一声,慢吞吞地开始换挡加速,其他四辆汽车的司机见状,连忙狠踩了一脚油门,歪歪斜斜地开着车,抢在了三井橘树之前冲进了河道。 鬼子兵即便再目无长官,也不敢让顶头上司替自己去趟冰窟窿,更何况这位三井中佐,还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小肚鸡肠,当下,几名有过在东北的雪原上作战经验的老兵从车厢上跳出來,飞快地跑到整个车队最前方,手脚并用推开积雪,根据冰面上的颜色來判断冰块的厚度,其他士兵则纷纷跳到了汽车后,用手推着车屁股,以防缠了铁链的轮胎摩擦力依旧不够大,导致汽车在冰面上打滑。 事实证明,他们的这些工作纯属画蛇添足,草原上的所有河流几乎都是季节河,无论汛期水量再充沛,到了枯水季节,流速和流量也都小得可怜,被足以冻死人的寒风连续吹了好几个月,河面上冰壳足足有三尺厚,非但空载的汽车无法将冰面压垮,即便所有人都跳进车厢中,也一样奈何不了冰面分毫。 由于不了解草原上的水文情况,为了安全穿过这条狭窄的河道,鬼子们比游击队多耗费了小半个钟头时间,但是在平安穿越了河面之后,半机械化部队的优势很快就又被他们发挥到了极致,沿着雪地上的马蹄痕迹继续紧追不舍,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便在两个高大的雪丘侧下方,重新咬住了游击队的尾巴。 车轮下地面骤然变得非常柔软,严重影响了汽车的速度,但同时也影响了前方的八路骑兵,马上就进入沙漠了,如果天黑之前不能将游击队截住,夜晚沙漠中的寒风,有可能追逐中的双方同时冻僵在布满了积雪的沙丘旁,万一老天不开眼刮起的狂风,那更是危险万分,铺天盖地的沙子才不管哪个是中国人,哪个是日本人,几百万年來,对于闯入它们领地的任何生灵,它们的应付手段只有一个,用冷风吹倒,用沙子盖住,盖住,直到对方无法呼吸,彻底变成沙丘下的一具具干尸。 “机枪。”三井橘树不愿再继续这场枯燥无味的追逐了,指着前方最像军官模样的一个背影,大声命令,“集中火力,把他给我拦下來,司机,能开多快开多快,我就不信,他们的马比大日本帝国的军车还要结实。” “嗨依。”机枪手和司机大声答应着,同时使出了浑身解数,马达轰鸣声中,机枪子弹拉出长长的红色轨迹,掠过五六百米的空间,打得游击队员们身边雪沫飞溅。 大周回头还了一梭子,却因为距离太远,沒能收到任何效果,其他游击队员也纷纷从马背上转身,瞄准鬼子的汽车开火,但中正式步枪的精确射程本來就短,胯下的坐骑又过于颠簸,他们的子弹也纷纷落到了空处,沒能给鬼子造成任何伤亡。 “你们走,我留下打阻击。”眼看着情况变得越來越危急,机枪手大周拨转战马,调头冲上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沙丘,还沒等大伙发出惊呼,他已经从马背上扑下來,将机枪架在了沙丘顶端的雪地上,对准追在最前方的那辆鬼子汽车再度扣动了扳机。 “当当当当”子弹落在汽车前侧的铁壳子上,飞溅出无数火星,正在咆哮前进的汽车猛地一个哆嗦,慢慢停了下來,机枪手大周毫不犹豫,对着汽车的驾驶舱下方又是一梭子子弹,几团火焰从漏了油的发动机上腾空而起,迅速将整辆汽车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汽车上的鬼子兵不想被活活烧死,抱着步枪、机枪,慌慌张张地跳车逃命,其他几辆汽车上的机枪手也顾不得再追杀赵天龙和吕风等人,纷纷调转枪口,试图凭借优势的火力对沙丘上的机枪进行压制,机枪手大周才沒心思跟鬼子比拼火力,调转枪口,迅速瞄准另外一辆汽车,几个点射,就又将车头打得冒出了滚滚浓烟。 “开炮,小鹿之助,你这个废物,你怎么还不开炮,。”三井橘树大怒,一边指挥着鬼子兵们灭火,一边厉声喝骂。 “嗨依。”被点了名字的炮兵军曹小鹿之助大声回应着,在另外两名鬼子兵的帮助下架起了九七步兵炮,“嗖,,,嗖,,,嗖,。”三枚炮弹相继脱离炮口,砸在了三百米外的沙丘上,炸起了漫天的沙尘。 捷克式机枪的射击声嘎然而止,焦头烂额的鬼子们大声欢呼,然而,还沒等他们的欢呼声落下,烟尘中,另外一名游击队员的身影从大周倒下的地方站了起來,双手抱住轻机枪,对准狂笑着的禽兽们喷吐出一串串火蛇。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伴着明快的节奏,子弹从沙尘中飞出來,打得鬼子兵们抱头鼠窜。 躲在车厢扳之后的鬼子的机枪手们集中火力发起反击,无数道火蛇交替着掠过半空,打在那名游击队员的身前身后,宛若一个钢铁巨人般,此人对迎面飞來的子弹不屑一顾,继续抱着捷克式奏响生命与死亡的旋律,“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伴着风,伴着沙,伴着雪,伴着如醉夕阳,他尽情地弹奏,弹奏,“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那段无韵的乐章,永远留在了大漠之中,直到数十年后,依旧有旅人依稀听见它的旋律。 凭着机枪手大周和另外一名袍泽用性命换來的时间,赵天龙等人又跑出了四、五里远,太阳已经落到沙丘背后去了,晚霞洒下万道流苏,将一望无际的雪后大漠,打扮的嫣红姹紫,分外妖娆。 回头看了一眼大漠夕照,游击队长吕风指了指左前方百余米外一处看上去特别平整光滑的雪地,咬着牙命令,“走那边吧,小鬼子又快追上來了,今天如果不让他们伤筋动骨,弄不好大家伙都得搁在沙漠里。” “嗯。”赵天龙等人闷声答应,跳下坐骑,轻轻扯动战马的缰绳。 通晓人性的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四蹄战战,徘徊着不愿继续前进,它们不想往那片过分平整的雪地上走,虽然它们并不清楚雪地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危险,正常的沙漠,表面一般都呈水波状,只有沼泽和盐湖的表面才会如此平坦,平坦光滑得宛若一块绸缎般,方圆数里都不见半丝褶皱。 然而拉着缰绳的主人却去意已决,丝毫不肯理会坐骑的祈求,一步步踏着积雪,朝既定目标走去,惊恐万分的坐骑拗不过自己的主人,只好踉踉跄跄地跟着前进,已经磨破了的马蹄踩在雪沫中,留下一团团清晰的红。 殷红色的马蹄印,不断向着沙漠中突然出现平坦的区域延伸,延伸,从边缘一直延伸到中央,再从中央继续延伸向另外一侧的边缘,终于,有一匹战马踏进了大自然设置的陷阱里,前腿登时被折成了两段,副大队长吕风立刻停住了脚步,用匕首割断了战马的喉咙,然后,迅速抬起头,冲着赵天龙大声命令,“就这里了,我留在这里招待小鬼子,你们三个带着小张继续走” “凭啥,。”沒等他把话说完,赵天龙已经伸手将他扯了起來,“这回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凭什么让你抢了先。” “凭着我是大队长。”从來都不跟人生气的吕风突然发了怒,一把将赵天龙推了个趔趄,“快走,别跟老子扯淡,老子沒功夫跟你掰扯,。” “副的。”赵天龙愤怒扑上前,双手抱着吕风往马背上抬,“副的,即便是正的,老子今天也不听你的了,有种,你回去后开了老子。” 其他两名战士也围拢了过來,抓胳膊扯大腿,试图将吕风绑在马背上赶走,后者挣扎了几下沒能如愿,猛地从腰间拔出了手枪,先冲着地面上开了一枪,然后用枪口指着自己太阳穴喊道,“放下,我数一二三,不然,老子现在就死在你们几个手里。” 游击队员们被镇住了,迟疑着松开双手,副大队长吕风强忍住被伤口处的疼痛拧了下肩膀,从赵天龙怀里挣脱出來,咬牙切齿地喝问:“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对着干,,老子即便不是你的队长,论年龄也比你大,,老子身上还有伤,老子还娶了媳妇有了娃,你他妈的连女人的被窝还沒钻过呢,老子凭什么就不能走在你前头,。” 连珠炮般的反击,将赵天龙问得无言以对,趁着他正愣神的功夫,副大队长吕风换了口气,低声说道:“即便这些都不成为理由,你也得为小张和弟兄们想想,咱们几个人里边,还有谁对附近的地形比你熟,周黑子既然已经把咱们当包袱给甩了,谁又能保证他给的这张地图是真的,我死,不过是死我一个人,你死,其他人却一个也活不了。” 说罢,不再理会赵天龙,蹲下身,将行囊的手雷一个个翻出來,摆在死马的尸体后。 “队长。”赵天龙红着眼睛叫了一声,扭过头,拉起驮着张松龄的大白马踉跄而去,其余两名游击队员互相看了看,齐齐举起手,向副大队长吕风敬了个军礼,然后拉着所有坐骑,快步跟在了赵天龙身后。 突然发生的变故通过望远镜,一丝不漏地落在了追兵眼里,三井橘树看得好生纳闷,扭过头,冲着身边所有鬼子军官问道:“你们都看到了么,那伙八路怎么把他们的长官给丢了下來,那老家伙在干什么,怎么好像在故意等着咱们上前俘虏他一般,。” “可,可能是个陷阱。”鬼子军官们举起望远镜,轮番朝一千余米外的正前方打量,死马尸体旁的老者腰间别着一把非常精致的手枪,看情形,此人应该正是三井长官这次番志在必得的目标,但无论按照大日本皇军的规矩,还是国民革命军的传统,都沒有长官留下來给底下士兵断后的份儿,除非这名长官自己突然不想活了,或者心中藏着一个惊天的阴谋。 “肯,肯定是陷阱。”一向以胆小而著称的酒井高明接过所有人的话头,以肯定的语气叫嚷,“那,那一带比其他地方平,平坦得太多了,可,可能是个湖,湖泊。” “沙漠里也有湖泊。”三井橘树看了酒井高明一眼,有些不太相信这个窝囊废的说法,在他的印象中,既然是沙漠,那肯定是极度缺乏水源,如果中间还存在天然湖泊的话,又怎么可能寸草不生。 “湖泊,怎么可能,。”其他鬼子军官和士兵,也对酒井高明的说法嗤之以鼻,“就算是个湖泊,他又能怎么样,刚才那条河都冻得可以开过坦克去了,湖水是死的,难道上面的冰会比活水还薄,。” 这个问題难度太大,远远超过窝囊废酒井高明的见识范围,他的脸立刻涨红了起來,指着越來越近的目标,不住小声嘟囔:“他,他肯定有,有所图谋,你,你们看,他,他居然还有心情抽烟,抽烟。” 天色已经慢慢变暗,即便不借助望远镜,一众鬼子军官们也能看清楚目标嘴角处有一个橘红色亮点儿在慢慢闪动,这令他们愈发感到忐忑,嚷嚷的声音虽然大,语气却越來越缓和,“图谋,他一个人,能做什么,还想把咱们骗过去用手雷炸死么,同样的当,咱们怎么可能,咱们肯定不会上第二次。” “机枪,照着他身边扫两梭子,注意,不要杀死他。”乌鸦一般的噪呱,令三井橘树好生不安,侧转头,命令身边的机枪手先进行一次火力试探,同样提心吊胆的机枪手立刻扣动扳机,冲着副大队长吕风身体就是两梭子,子弹打进积雪里,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小洞,副大队长吕风却仿佛沒看见般,继续懒洋洋地抽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吧嗒”仿佛一个老农,在等着庄稼的成熟。 “小林君,注意车速不要太快,不要靠他太近。”三井橘树被对方的镇定给弄得有些心虚,低下头,向驾驶室内的司机发出提醒。 “嗨依。”司机小林答应一声,将汽车档位拉到最低,另外两辆完好的汽车也主动减速,与三井橘树的座驾呈扇面型,相互照应着向抽烟的老人围了过去。 车轮猛地一滑,然后慢慢恢复了平稳,在距离老人两百五十米左右的位置,车轮的确又接触到了冰面,但是很坚硬,足够承担起汽车的重量,尽管如此,三井橘树还是谨慎地把所有士兵赶了下去,命令他们跟在汽车旁徒步前进,然后将手中军刀向抽烟的老人指了指,大声喊道:“投降吧,你已经尽力了,再抵抗下去沒任何意义,只要你放下武器,我保证给你一个军官应有的尊重。” “嗤。”吕风发出一声冷笑,将烟斗拿起來,朝鞋底不磕了磕,然后慢慢从腰间掏出手枪。 的确是瓦尔特P38,满洲军的那帮软骨头沒有撒谎,三井橘树的目光立刻就亮了起來,压低嗓子,对身边鬼子军官们吩咐,“传令下去,谁都不准打死他,必须抓活的。” “谁都不准打死他,必须抓活的。”“谁都不准打死他,必须抓活的。”“谁都不准打死他,否则,三井长官不会放过你们。”鬼子军官们也知道这回大伙可能抓到了一条大鱼,扯开嗓子,用日语对着各自的直系部属传令,很快,跟在汽车旁边的鬼子兵们都将枪口抬了起來,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走火打死了猎物,受到长官的严惩。 副大队长吕风听不懂日语,却从鬼子们动作中,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冷笑着摇摇头,慢慢走到了战马尸体的背后,先把手枪小心翼翼地放在马身上,然后蹲下去,在行李当中翻翻拣拣。 “干什么呢,赶紧把手举起來。”酒井高明唯恐上当,抢在长官说话之前,大声用汉语喝问,“你别浪费力气摆弄手雷了,只有傻瓜才会连着上两次当,举起手,自己走过來,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副大队长吕风轻蔑地撇了下嘴,继续蹲着身体在地下摆弄,酒井高明自觉受到了侮辱,端起步枪,用准星套住猎物的手臂,正准备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三井橘树却用力将枪口抬了起來,“不准开枪,我刚才的命令你沒听见么,,万一你打中了要害,咱们这一整天的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他,他”酒井高明指着吕风,急头白脸地替自己辩解,“他,他这种人,根本不可能投降,他” “你怎么知道他不可能投降,在东北,我曾经亲手抓到过很多这样的抵抗者,虽然活捉他们需要花费些心思,可一旦能够将他们征服,个个对帝国都做出了重大贡献。”三井橘树瞪了他一眼,大声打断。 酒井高明不敢顶撞上司,直急得额头上汗珠滚滚,东北的义勇军当中,的确出过不少软骨头,平素带领着麾下弟兄威风八面,真的走到了绝境,则立刻原形毕露,不但自己举起双手做了俘虏,并且还带领鬼子四处追杀先前的袍泽。 其实不止东北义勇军,草原上,也不乏蒋葫芦那种见势不妙,就立刻选择做汉奸的“聪明人”,可眼前的抽烟老汉肯定不是聪明人之一,他身上沒有那种做软骨头的气质,他的举止也远比那些“聪明人”从容。 “你放心,我不会给他任何可乘之机。”知道酒井高明是出于一番好意,作为长官的三井橘树也不想过分打击部下的积极性,点点头,继续说道:“你今天的表现我都记住了,回去后会酌情考虑你的处分撤消问題,接下來” 顿了顿,他低头冲车厢内吩咐,“不要靠得太近了,就停在这里吧,隔着这么远,我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嘎吱,,吱,,吱。”“嘎吱,,吱,,吱。”“嘎吱,,吱,,吱。”随着令人牙酸的刹车声,三辆汽车在冰面上滑出十五、六米,相继停了下來。 算算距离猎物还隔着三十多米,远远超过了手雷爆炸范围,三井橘树整理了一下衣衫,用极为诱惑的语气冲着猎物喊道:“投降吧,我保证找最好的医生替你治疗,如果你不愿意跟自己的部下为敌,我也可以送你去东北,远离这个伤心的地方,我知道你身边肯定藏着手雷,我不会拿自己麾下的士兵冒险,再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如果愿意跟大日本皇军合作的话,你就丢下武器,自己慢慢走过來,如果三分钟之后你还不给我答复,那么,我就只能下令开火了,虽然我心里头很欣赏你的勇敢。” “我也想给你一个机会。”副大队长吕风慢慢直起腰,背着双手,遥遥地看着三井橘树的眼睛,不紧不慢,“从现在起掉头往回跑,你还有希望活着离开,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一个难得的笑话一般,三井橘树笑得浑身乱颤,“这是威胁么,凭什么,你面前那支的手枪,还是藏在脚下的那几颗四十八瓣。” “凭着这里是中国。”副大队长吕风一直静静地等着对方,直到三井橘树笑够了,才以非常自豪的声音回应了一句,举起胳膊,让几颗绑在一起手雷自由地向下坠落。 “轰隆。”“轰隆。”“轰隆。”一连串的手雷爆炸,将吕风的身体撕成了碎片,他脚下冰面像沸腾一般冲天而起,在薄暮中化作无数闪亮的水晶,拖着绚丽的轨迹四下溅射,有几小粒冰渣落到了三井橘树脸上,打得他的脸微微有些发麻,习惯性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入口的是一股浓烈的苦咸。 “呸呸,怎么会是咸的。”一边用力往外吐,他一边诧异地惊问。 “咸水湖,这里是咸水湖”就在此时,站在他身边窝囊废酒井忽然尖叫了起來,双手把住车厢板,以从未见过的灵敏纵身下跳。 “咸水湖,这里是咸水湖,快倒车,倒车。”三井橘树幡然醒悟,双手握成拳头砸向驾驶室顶部,催促司机赶紧开车逃命。 已经來不及了,原本平整得如绸缎一般的大地,仿佛突然从睡梦中被惊醒了一般,用力伸了一个懒腰,紧跟着,数道巨大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吕风消失的地方交错着向四面八方延伸,三辆汽车首先掉进了冰缝当中,然后是仓惶逃命的鬼子兵,冥冥中,仿佛有无数双大手从背后追上他们,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拉进冰冷的咸水湖中,接受最后的审判。 “凭着这里是中国。”在被冰湖吞沒的霎那,三井橘树仿佛又听见了抽烟老汉的声音,不紧不慢,充满自豪。 第三卷黑白卷终 第一章 早春 (一 上) 第一章早春(一上) 1939年春,伪满洲国首都新京(长春),关东军司令部参谋部一课,副总参谋长矢野音三郎将刚送到自己手中的电报很恨地拍在了桌案上,然后抬起一脚,将桌案边的文件柜踹出了三尺远,各类还沒來得及归档封存的文件登时全被震了出來,落得满地都是,(注1) 一课的参谋们不敢上前劝解,战战兢兢地蹲在地上,收敛散落的文件,见到属下们那幅逆來顺受的模样,关东军副总参谋长矢野音三郎愈发怒不可遏,抬起穿着皮靴的脚,对准众人的屁股就是一顿乱踹,“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一群沒有用的废物,一份讨伐计划都做了三天了,还沒弄出点眉目來,,一课留着你们这群吃白饭的家伙,还有什么用。” 挨了踢的参谋们靠在墙根儿上,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奉命离开,继续留在办公室里,无疑会找來顶头上司的更大怒火,但工作时间到处乱走,万一被只剩下了一只脚的总司令官植田谦吉碰见,恐怕下场会更为凄惨,前者不过会落个遍体鳞伤,找个跌打医生调养一下就可以恢复,后者可是会直接把不努力工作遣送回国,打发进预备役部队,那就意味着此人的军中生涯彻底宣告结束,大半辈子的所有努力就全成白忙活了,(注2) “矢野君,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來,有人走路不小心碰翻了书架么,。”正当参谋们左右为难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一个儒雅男中音,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推开门,笑呵呵地走了进來,(注3) 矢野音三郎只是个少将,无论军中资历和身后背景都和矶谷廉介这个中将总参谋长无法比,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关心之意,赶紧快步迎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了一个军礼,同时大声回应,“报告总参谋长,刚才是小田中佐走路不小心,碰倒了档案柜,属下正在训斥他,沒想到会惊动同僚,属下知错了,请参谋长阁下原谅。” “哟西。”矶谷廉介笑着还了一礼,然后慢条斯礼的回应,“既然是小田君做事不小心,你强调一下办公纪律,想來也是应该的,不过下次记得换个时间和场所,不要耽误课内的正事,也不要打扰到其他同僚办公,你的,明白。” “明白。”矢野音三郎赶紧就坡下驴,大声保证,“属下一定谨记参谋长阁下的教诲,不再冲动行事,小田君,你还不赶紧过來向参谋长阁下道歉。” “嗨依。”无辜被拉出來当作替罪羊的作战参谋小田不敢拆穿顶头上司的谎言,大声答应着,上前配合演戏,“不小心打扰到参谋长阁下工作,属下惶恐万分,请参谋长阁下惩处。” “不必了,你也是无心之失。”矶谷廉介才不相信矢野音三郎和小田参谋两个的说法,但是也不愿过分较真儿,笑了笑,轻轻摆手,“赶紧把地上的档案都收拾起來吧,堂堂关东军参谋部一课,里头却乱得像个菜市场一般,若是被外人看见了,会怎么议论咱们,。” “嗨依。”众参谋们感激地看了总参谋长大人一眼,蹲下身去,七手八脚地收拾地上的文件。 借着大伙都无暇分心的机会,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走到桌案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向矢野音三郎询问,“矢野君,最近有什么比较重要的消息么,我刚从华北出差回來,很多电报还都沒來得及看。” “有。”知道上司是在给自己创造解释的机会,矢野音三郎非常配合地走到桌边,拿起刚才令自己瞬间失态的电报,双手捧给了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但是有些消息恐怕会令您非常失望,兴安省西警备司令部來电,上个月他们那里收治的三井橘树中佐因为多个内脏器官衰竭,不治身亡,同一天宣告不治的,还有小仓中尉、圆田大尉和六名二等兵,都是受寒过重,引起肺部和其他呼吸器官的衰竭而去世的。” “哦,真是个令人难过的消息。”总参谋长矶谷廉介叹息着回应了一句,伸手接过电报,“这件事通知他们的师团长官沒有,园部中将怎么说。” “还沒,园部中将最近忙着在齐齐哈尔布防,属下沒想好是由关东军总部直接处理此事,还是交给园部中将,由他來安排新人对满蒙特遣支队做战术指导。”矢野音三郎摇摇头,回答的声音带出了几分沮丧。 第七师团的师团长园部和一郎中将是个贵族,素來以性子傲慢外加脾气古怪而闻名,两个多月前矢野音三郎刚刚上任,急于表现,沒跟他通气,就直接向司令部提出建议,把他下属的一个中队调去“讨伐”察哈尔一带的抵抗者,已经惹得他很是不满,如今这个中队负责指挥作战的中队长却病死了,整个中队也落到了伤亡过半的下场,无异于给二人之间原本就已经非常紧张的关系雪上加霜,不算追究“应对不慎”的责任,光是考虑如何向园部和一郎交代,就足够矢野音三郎喝一壶的了,即便电报转发过去时,正赶上园部中将心情比较愉快,也逃不了一顿冷嘲热讽,而万一接到电报时正赶上园部中将不高兴,恐怕矢野音三郎就得为自己的莽撞付出巨大代价,弄不好园部和一郎添油加醋地把事情传到国内去,再通过他背后的家族稍一运作,关东军司令部副总参谋长就得换个人來担任,也难怪矢野音三郎刚才急得像一只红了眼睛的兔子。 但是平心而论,矢野音三郎这只红眼睛兔子还真有点儿委屈,派一个中队的关东军外加一个营的满洲国军去“讨伐“”一伙刚刚接受晋绥军改编的马贼和一支百十人规模的共产党游击队,无论怎么说,参谋部先前提出的应对方案已经算考虑得非常认真了,就连很多名声在外的很多抗联队伍,都够不上这种“招待规格”,可谁能料想到两个月仗打下來,被讨伐的对象还活得好好的,一个中队的关东军却死了四十多人,冻伤了六十多,整个中队彻底变成了残废,而那整整一个营的满洲国军,光是逃兵就出了二百多人,已经接近总规模的二分之一。 “那就先别将电报转发给园部中将,等到晚上的时候,我亲自给他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吧。”充满同情地按了按矢野音三郎的肩膀,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笑着吩咐。 副总参谋长矢野音三郎登时觉得心里头一暖,点点头,红着眼睛回应,“那就给阁下添麻烦了,卑职,卑职” “好了,好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有时候考虑得太小心了。”矶谷廉介摆摆手,再度笑着打断,矢野音三郎因为出身相对寒微,肯定不敢面对园部和一郎这个贵族少爷的怒火,但他矶谷廉介却沒有类似的顾忌,毕竟他背后还站着矶谷家族,而妻子娘家的青木家族,在陆军和内阁中的影响也不容人小视。 “对您來说,当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整个关东军中,可以跟您老相比的,能数出几个來。”矢野音三郎肚子里边悄悄嘀咕,脸上的表情越愈发恭敬,“是,您老教训得对,我今后考虑问題时,一定牢记您老的教诲,把” “行了。”矶谷廉介第三次打断属下的话,脸上隐隐已经带出了几分不悦,“有些奉承的话,不该出现在军人的嘴里。”见到矢野音三郎又要鞠躬认错,他把语调放缓了些,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沒有时间谈论这些,你仔细跟我汇报一下,三井支队,怎么会遭受到如此大的挫折,,那可是甲种师团里边抽调出來的精锐,按照常理,打中国军队一个营,都不应该有什么问題。” “主要是天气,还是草原和沙漠地带特殊的地理条件在作怪,论战斗力,中国方面的晋绥军和共产党游击队,都远不是大日本帝国关东军的对手,所以,参谋部一课在策划这次讨伐行动时,只派了一个中队人马过去,属下在审核时,也沒考虑太多,然而”闻听此言,矢野音三郎赶紧收起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认认真真地总结起了经验教训,虽然,以一个副总参谋长的身份,为一个中队的失利总结教训,对他來说实在有些过于委屈。 如果不是此战牵涉到了满洲国的西拓大计和关东军内部的派系之争,矶谷廉介也犯不着为一个中队级别的战斗,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但是耐着性子听了一会下属的汇报,他的脸上的表情却越來越凝重,“你是说,满蒙分遣支队的大部分损失,都是在追杀共产党游击队时造成的,当时游击队那边有多少人,三井中佐带了多少人,满洲国军呢,他们当时在干什么,。” 注1:矢野音三郎,关东军副参谋长,少将军衔,1938年-1939年在任,诺门坎战役后被解职。 注2:植田谦吉,关东军司令,大将军衔,曾经在“一二八事变”的庆功会上,遭到朝鲜义士的刺杀,失去一条腿,因此被人蔑称为瘸子,终生未婚,一说为同性恋,心理变态,因为不顾双方实力悬殊而发动诺门坎战役,战败后被日本军部解职。 注3:矶谷廉介,关东军参谋长陆军中将,旧日本官僚之子,其岳父亦为中将,中国通,关东军中少数几个不建议扩大对华战事,希望日本拿下东北即见好就收的“理智派”,后因与其他人不和而去职。 注4:圆部和一郎,关东军第七师团,师团长,陆军中将,曾经因为在诺门坎战役时损兵折将,受到处分,随后依靠家族人脉调往华南任第11军司令,在上高战役中被王耀武将军打得落荒而逃,转为军事参谋,打发到预备役部队。 第一章 早春 (一 下) 第一章早春(一下) “参谋长阁下,绝对不能这样算。”关东军副参谋长矢野音三郎立刻着了急,红着眼睛大声解释,“事实上,无论是晋绥军独立营还是共产党游击队,他们的战斗力非常差,敌我双方第一次发生接触时,他们一总共有五十多人,却连二百多满洲国军都沒敌住,被直接打得落荒而逃。” “嗯。”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愣了愣,眉头皱得更深,他可以理解自己的副手为什么拼命贬低敌军的战斗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减轻参谋部一课制定讨伐方案时谋划失当的责任,但既然敌人已经被满洲国军给击溃了,怎么又会反过头给三井支队造成如此大的损伤,这不是等同于说,大日本帝国关东军,战斗力还不如满洲国那群窝囊废么。 不待他说出自己的疑问,矢野音三郎已经开始大声补充,“属下已经反复核实过多次了,双方第一次交战的时候,三井支队的确沒有在场,他们,他们当时正在忙着惩戒乌旗叶特右旗那些冥顽不灵的蒙古人。” 所谓惩戒,无非是烧杀抢掠,矶谷廉介在军中滚打多年,深知自家士兵都是些什么德行,但是作为关东军的总参谋长,他绝对沒心情替被征服地区的原住民讨还公道,轻轻耸了肩膀,皱着眉头命令,“你继续说,后來三井支队怎么又上了共产党游击队的当,那片沙漠的地形很恐怖么,还是游击队在沙漠里头隐藏了大批帮手。” “是这样的!”矢野音三郎暗中松了口气,将说话的语速稍稍放缓,“满洲国军当中,有人发现共产党游击队中藏着一个拿瓦尔特P38手枪的大干部,为了邀功,把此事报告给了三井橘树中佐,三井橘树中佐试图活捉此人,便带领整个满蒙分遣支队乘坐汽车追了上去,满洲国的士兵骑术不精,加上当时天空中又突然降下了大雪” “拣重点说。”矶谷廉介看了下手表,有些急躁地打断,很多情况,根本不需要矢野音三郎啰嗦,他也能猜得到,在关东军内部绝大多数人眼里,满洲国士兵只是帝国的奴隶,当然沒有跟主人一起乘坐汽车的资格,而当时既然八路军游击队已经溃败,三井橘树亦沒必要再借助满洲国的炮灰,不光一个人三井橘树如此,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相信,换了任何基层军官在当时的情况下,都会做出类似的选择。 “半路上,游击队和晋绥军独立营为了多一份逃命机会,就在半路上分了兵。”矢野音三郎点点头,按照上司的要求忽略大多数与主題关系不大的交战细节,“三井中佐准确地判断出了游击队的去向,便驾驶汽车尾随他们在雪地上留下的马蹄印紧追不舍,他们先是追过了一条结了冰的季节河,然后又追进了大沙漠,游击队伤亡惨重,被打得只剩下了两三个人,发现自己走投无路,那名拿着瓦尔特P38手枪的八路军干部,便以自己为诱饵把三井支队引到了一个被积雪覆盖住的沙漠湖泊上,然后” “沙漠湖泊。”毕竟是关东军的总参谋长,矶谷廉介凭着直觉就猜出了事情的关键所在,“那个湖泊的水很深是不是,恰好三井那蠢货刚刚跨过一条季节河,便认为湖泊的冰面一样能载得动汽车,这蠢货,活该掉进湖水里冻死。” “长官英明。”矢野音三郎迫不及待地大拍顶头上司马屁,“那个湖的水并不算很深,但里边的水却是多年蒸发剩下的,盐分浓度极高,因此冰层厚度远远赶不上季节河的表面,这些细节,即便是当地人都很少知道,三井中佐他们” “他们就全掉进冰窟窿里头了,连同宝贵的汽车,三井橘树这个混蛋,该死,早就该死了,即便他不病死在医院中,早晚也会被我亲手送上军事法庭,。”矶谷廉介咬牙切齿,低声咒骂。 草原上缺乏遮蔽物,冬天的气温达到零下三四十度也不稀罕,而盐水的冰点温度,也有可能低到零下十五、六度,一群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掉进冰点状态的盐水里,即便侥幸不被淹死,身体和内脏器官也会因为温度过低,受到各种无法自行修复的损伤,更何况当时周围是下了雪后的大沙漠,连个取暖的干柴都沒地方找。 “当时淹死的人其实沒有几个。”偷偷看了一眼顶头上司的脸色,矢野音三郎低声补充,“但天气实在太冷了,棉衣又沾了盐水,再也无法御寒,三井橘树为了给他自己和麾下弟兄找一条生路,只好命令大伙脱掉衣服光着身子往回跑,好在满洲国的那个营很快就循着汽车印迹找到了他们,在营长李臣忠的要求下,主动把身上的衣服捐献了出來,然后” “行了,我知道了。”矶谷廉介摆摆手,低声打断,所谓“主动”捐献衣服,肯定是用枪顶着脑门询问愿意不愿意捐献的,也难怪满洲国那个营,过后士兵逃走了三分之一还多,换了谁经历了类似的事件,对帝国的忠诚度都会受到沉重的打击,更何况满洲国的仆从军,对他们的“国家”原本就沒什么忠诚度可言。 矢野音三郎之所以提起满洲国士兵给三井支队捐献衣服的事,倒不是想替伪营长请功,而是想通过此事间接证明,当初自己的策划方案的确沒有任何疏漏,假如三井橘树中佐不因为贪功而主动跳进了冰湖,满蒙支队根本不会减员那么多人,而满洲国仆从营,也不会因为气愤大冬天被关东军满蒙支队剥光了衣服,军心彻底涣散。 想了想,他又冒着被上司训斥的危险补充道:“黑石寨实在太荒凉了,附近根本找不到医院和西药,多亏了当地蒙古贵族的帮助,被冻伤的帝国将士才被送到了兴安省西警备司令部的野战医院,但路上耽搁得时间太长了,有很多士兵沒等坚持到医院就失去心跳和呼吸,三井中佐本人,也只比他麾下的士兵们在医院里多躺了一个半月,最后,最后还是沒能闯过那一关。” 能理解矢野音三郎急切想撇清他自己的心态,这回,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沒有打断,等到属下把想表达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才叹息着回应,“他是自己笨死的,怪不得别人,跟他的师团长官交待的事情,就让我來吧,你太年青了些,对付不了园部和一郎那个不讲理的家伙。” “谢谢长官,谢谢。”矢野音三郎退后数步,再度向自己的顶头上司深深鞠躬,他只是一个新晋升的少将,家庭出身亦非常普通,三井支队彻底变成了残废的事情,如果让他自己去跟骄横跋扈的圆部和一郎中将解释,对方估计不等他把话说清楚,就会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而由顶头上司矶谷廉介出面,则相对简单得多,至少,圆部和一郎沒勇气跟同样是中将军衔,也同样背景深厚的矶谷廉介发飙。 “矢野君不必这么客气,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矶谷廉介笑了笑,上前亲手将矢野音三郎的身体扶正,“况且这次失利,从长远角度上看,也不算什么坏事,至少会让军部那些狂妄的家伙明白,支那,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一口吞下去的!” “是,参谋长阁下说得极是。”虽然心里很感激对方仗义援手,矢野音三郎的回应却非常小心翼翼。 关于如何对待中国,日本帝国的军官们,一直分为几大派,有的主张速战速决,一口气将中国纳入版图,有的则主张扶持傀儡政府,让中国人自己先把血流干,帝国再出面坐收渔翁之利,而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观点却更为保守,甚至主张只拿下东三省和察哈尔就主动跟中国政府讲和,以免贪心不足蛇吞象,把大日本帝国给活活撑死。 矶谷廉介倒不是非常在乎属下有沒有勇气附和自己的观点,他之所以把话題引申开,主要是想让参谋们认清一个事实,“中国太大了,只适合零敲碎割,而不适合鲸吞,零敲碎割可以慢慢放干净它的血,让它在麻木中死去,而鲸吞的话,必将遭到激烈的反抗,甚至有可能得不偿失,三井支队的悲剧,就是一个生动的缩影,如果他当初不急于将敌人全歼,徐徐图之的话,估计黑石寨周围此刻已经沒了反抗者,而他当时却选择了一口气吃成胖子,结果呢,敌人沒干掉,却把自己和半个中队的帝国士兵都搭了进去。” 参谋们不敢附和如此“有深度”的话題,只是机械地点头,矶谷廉介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帝国军队之所以能百战百胜,是因为队伍中有很多经验丰富且忠心耿耿的士兵,而我们将摊子铺得越大,士兵们身上所承受的压力也就越大,一旦这一批有经验且忠心的士兵们在中国消耗干净了,将來帝国凭什么和世界上其他列强争雄,因小失大,这绝对是因小失大啊。” 依旧沒有参谋敢鼓起勇气附和他的观点,很多人甚至将头垂到了桌面上,以防自己的动作太明显,日后成为其他派系的打击对象,毕竟眼下从军部到基层连队,主张速战速决拿下中国的人占了绝大多数,矶谷廉介中将虽然背景深厚,却是不折不扣的少数派,选择支持他,绝对不会落到什么好果子吃。 连续说了这么多都得不到任何回应,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的心情难免有点儿沮丧,笑了笑,摇着头说道:“算了,这些话你们就随便听听,沒必要过于执着,谁对谁错,过上几年就会有分晓,现在么,咱们继续解决眼前的麻烦,矢野君,三井支队和满洲国那个营差不多都残了,眼下黑石寨的正常治安还能得到保证么。” 后一个话題,矢野音三郎倒是有积极性谈,想了想,低声汇报“还好,当地的蒙古王爷白音,主动派他的私兵进城协防,倒也对周围的破坏分子们形成了一定威慑作用,只是” “只是什么,他要得到什么好处,我就知道这些蒙古王爷们,不会白白替大日本帝国出力。” “总参谋长阁下说得沒错。”一课参谋们顿时也都來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加入讨论,“那个乌旗叶特左旗的小王爷白音很是贪心,不但想让咱们给他补充重机枪和迫击炮等重火力,甚至还打起了黑石寨的主意!” “他想当县长。”矶谷廉介眉头微微一跳,警惕地追问。 “盟长。”矢野音三郎迅速回应,带着几分卖弄的成分,详细解说小王爷白音的野望,“是朵颜盟的盟长,乌旗叶特四旗原本是一家,当年因为支持过林丹汗,才被清政府强行分割为四,四家合起來,便是乌旗叶特部,再跟东北方向的兀良哈、扎亦尔各旗合并,便可以追溯为明代初期的朵颜三卫,所以可以称为朵颜盟。” “那岂不是说,咱们要把小半个察哈尔省和满洲国的兴安省一带,都划给他治理。”矶谷廉介被气笑了,皱着眉毛,拧着鼻子,苦着脸总结。 “差不多吧,他倒还沒胆子直接提这个要求,是川岛芳子小姐麾下的特工们,从他乌旗叶特左旗的梅林口中,辗转听到的这个消息,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让手下的梅林泄漏出來的,转弯抹角向咱们进行试探。” “他可真不怕撑死。”矶谷廉介不屑地啐骂。 “跟德王学的呗。”矢野音三郎笑着接了一句,声音里也充满了不屑,“德王当年,不也做梦要把内外蒙古都统一在他的治下么,他曾经是个郡王,白音现在也是个郡王,起步点都是一样的。” “做梦。”矶谷廉介轻轻撇嘴,“那他的梅林官说过沒有,如果咱们不支持他的想法,白音小王爷将会怎么样。” “那倒沒有。”矢野音三郎笑着摇头,“我估计他是漫天要价,等着咱们着地还钱呢。” “不着急回应他,先吊吊他的胃口,通知兴安警备司令部那边,步枪、掷弹筒之类的轻型武器,可以酌情调派一些给小王爷白音,算是挂在他鼻子上的胡萝卜,免得他不肯好好干活。” “嗨依。”矢野音三郎大声回应着,将矶谷廉介的指导一字不漏地记录了下來。 “还有,。”矶谷廉介略作沉吟,继续补充,“让情报部门盯着那一带,不要放松警惕,也不要指望川岛芳子小姐的手下,他们,太业余了。” “嗨依,属下一会儿就去情报部门协调。” “嗯。”想了片刻,矶谷廉介继续补充,“能利用当地的蒙古贵族维持治安,尽量利用当地的蒙古贵族,他们都是奴隶主,想必跟八路军游击队沒有任何共同语言,并且无论死掉多少,都影响不了帝国的未來,让他们先跟反抗者耗上一段时间,咱们关东军这边,除了派个人去接替三井橘树之外,暂时先不考虑新的军队去增援那边,需要用人的地方太多了,辽南、辽北和黑龙江各地,眼下都不太稳定,苏联人那边,也一直虎视眈眈,咱们关东军本部,还是多留些机动力量为好。” “嗨依。”这下,矢野音三郎算是彻底解脱了,回答起來格外大声。 第一章 早春 (二 上) 第一章早春(二上) 以华制华,对关东军总部的参谋们來说,绝对不是什么陌生的把戏,事实上,整个日本军方,这些年來在华夏大地上一直玩的便是这种手段,无论是在东北三省、华北、华南还是内蒙古,他们都会打着重建秩序的旗号,扶植起一个傀儡政府,替自己完成那些不方便出面的勾当,顺便掩耳盗铃地糊弄糊弄国际舆论,反正所谓国联,向來都是替强者背书,绝对不会因为傀儡们装得不像样,而替中国政府出头,至于这个被扶植的对象是满族、汉族还是蒙古族,小鬼子们并不是非常在乎,因为在他们眼里,除了大和民族之外,整个亚洲的其他族群都属于待宰羔羊,实在沒必要去理会绵羊还是山羊的差别。 如今在察哈尔北部再扶植一个小规模的地方性傀儡政权,倒也沒什么难度,遵照总参谋长矶谷廉介的指示,关东军副总参谋长矢野音三郎很快就带领麾下的众参谋们,拿出了一个详尽的计划,并且亲自出马协调了情报部门和距离被扶植目标最近的伪兴安省警备司令部,请各方给与这个计划最大限度的支持。 有矶谷廉介这座大佛在背后撑腰,各部门还是要给矢野音三郎一点儿便利的,很快,派往乌旗叶特左旗的的军事教官和联络官就纷纷踏上的征程,同时,第一批军火,包括四挺歪把子轻机枪和两门掷弹筒,也直接通过兴安省警备司令部,调拨到了被扶植的小王爷白音手中。 只可惜,小王爷白音和他麾下的那些蒙古私兵战斗力实在太差了点儿,即便装备了机枪和掷弹筒,依旧勉强跟周黑碳的独立营打了个平手,而趁着双方僵持之际,在喇嘛沟蛰伏了两个多月的八路军游击队又倾巢而出,只花了半个晚上时间,,就将盘据在乌旗叶特王府的一个连满洲国士兵消灭了干干净净。 担心自己的老巢被红胡子顺手抄掉,小王爷白音只好放弃与周黑碳独立营的对峙,带兵回自家领地内坐镇,失去了他的支持,黑石寨县城内的满蒙特遣支队残兵和满洲国伪军们,也不敢随便出城与八路军游击队争锋,而游击队那边,也不愿意冒险攻打并沒有什么战略价值县城,一时间,黑石寨及其周边地区,竟奇迹般的迎來了“和平”,交战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干脆都消停下來养精蓄锐,以待新的战机。 对生活在黑石寨附近的大多数蒙汉百姓们來说,终于不用每天夜里听着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睡觉了,着实是个难得的好消息,然而,他们很快却又发现,即便是“和平”日子,今年也比往常难过了许多,去年秋天和冬天,黑石寨两度易手,对城内各家商号店铺的打击可谓致命,手中货物先被周黑碳的独立营给“征用”了一次,又被日本鬼子和伪满洲国军给“核查”一次,无论是柜台还是仓库都干净得可以直接开溜冰场,这样一來,老百姓们生活离不了的茶叶、旱烟、针线、灯油等日常杂货,可就都断了供应,其他东西缺了日子还能凑合着过,唯独这压成了砖块状的粗茶,简直是和盐巴一样的不可或缺品,长时间沒有它,百姓们的眼睛就开始发涩,牙齿就开始流血,甚至有人骑在马上好好的走着路,都会一头从马鞍上栽下來,稀里糊涂地命归黄泉,(注1) 好在八路军游击队的红胡子未卜先知,居然在赶走了右旗的伪军之后,就立刻着手在月牙西侧的空地上,筹建了一座颇具规模的临时集市,并且与晋绥军独立营的长官黑胡子两个联手向周边绿林好汉们发了一份通告,凡是今年从口里來月牙湖附近贩货的商队,各家绿林同道谁也不准过分为难,否则,就是跟晋绥军和八路军两家对着干,红胡子和黑胡子即便拼了性命不要,也会找上门去替商贩们讨还公道。 拜黑石寨前任鬼子顾问藤田纯二所赐,周围方圆五百里内那些颇成气候的马贼土匪们,去年大多数都被葬送在喇嘛沟了,剩下的一些歪瓜裂枣,即便想发一票绝户财,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发了财之后到底有沒有命去花,所以察哈尔北部地区的大小商道,今年居然出格地安全了起來,再加上红胡子和黑胡子通过各自的耳目,辗转向商贩们许下了只收一成半交易税的承诺,这月牙湖“榷场”成立的虽然仓促了些,买卖却着实兴隆得很。 与月牙湖畔新“榷场”的热闹相比起來,黑石寨内的市井,就愈发地冷清了,敢前往草原上做交易的商贩,胆子通常都不会太小,在他们眼里,安全的商路和相对合理的税收,比什么蒙疆联合政府的法律重要了至少二十倍,况且这察哈尔北部一带,眼下也沒被德王的那个所谓的蒙疆联合政府完全控制,大伙去月牙湖畔的新“榷场”去做生意,无论如何都不能算做通敌,即便是通了,那个所谓的蒙疆联合政府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在大伙回中原的必经之路张家口那再设个关卡,翻翻回程货物中哪张羊皮來自乌旗叶特右旗,哪根牛角是八路军的所赠不成,他们如果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至于被傅作义打得连城门都不敢出了(注2) 沒有商队愿意忍受被鬼子课以重税和被伪军敲诈勒索的双重负担到黑石寨城内做生意,但城中的一些富户和周围的蒙古贵族们,却不能不采购生活必须物资,其中有些比较机灵的立刻就穿了便装偷偷跑去了月牙湖畔,大过了一把逛市场的瘾,其中有些头脑相对鲁钝,或者胆子相对比较小的,则辗转托人给黑石寨的代理县长,乌旗叶特左旗的小王爷白音带话,请他念在大伙一向恭顺的份上,务必给大伙指一条明路出來。 “明路,。”接到城内富户和蒙古贵族们名为恳求,实则为逼宫的口信儿,黑石寨代理县长,乌旗叶特部小王爷白音气得拍案而起,“咱们自己王府里的砖茶,都得花高价到沈阳去买了,我他妈的上哪给他们找明路去,。” 替大伙带话的老管家莫日根不敢接茬儿,只是低着头,抓着抹布不断地抹桌子上从茶碗里飞溅出來的茶水,看到他后脑勺上寥寥无几的头发,小王爷白音心里忍不住又开始发软,“奶奶的,以为老子真的在乎这个狗屁代理县长呢,逼急了老子就不干了,再让日本人从别的地方调个心黑手狠的过來。” 老管家莫日根还是沒有吭声,低着头,继续朝已经不见任何水渍的桌子使劲儿,白音被老人的举动弄得心烦,又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我亲自跑一趟月牙湖还不行么,,正好顺便看看表妹的王府被人糟蹋成了什么模样,能帮她收拾就帮她收拾一下。” “这不太妥当吧。”听了这话,白音的心腹梅林勃日贴赤那犹豫着表示反对,“城里的小鬼子可一直在盯着您呢,生怕您也跟斯琴一样,跟重庆方面有了联系,如果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了月牙湖,他们难免会多想。” “想就想呗,我连他们的光屁股都看了,还怕他们脑袋里头瞎琢磨?!”小王爷白音撇了撇嘴,不屑地回应。 一提到上百号鬼子和伪军们光着屁股在雪地上跑步取暖的模样,老管家莫日根就忍不住哑然失笑,丢下抹布,大声说道:“贴赤那你也太小心了,眼下是日本人有求于咱们,胜过咱们有求于他,只要咱们不明摆出要投靠重庆的姿态,他们就不敢拿小王爷怎么样,甚至发现苗头不对,还会加大对咱们的拉拢筹码,而不是像现在,施舍几挺歪把子,还舍不得给配足了子弹。” 自打亲眼目睹了日本鬼子的光屁股之后,勃日贴赤那心中对小鬼子的畏惧,也就沒剩下多少了,先前他对白音进行劝阻,只是习惯性的拾遗补漏,见小王爷白音和老管家莫日根两个都沒太把日本人的态度当回事,便也改变了主意,点点头,低声说道:“那我去想个办法,把咱们王府卫队里头的日本教官支开,眼下局势不太明朗,能不撕破了脸,还是先别急着撕破脸才好。” “花钱去找几个模样好看一点儿的暗娼,让她们陪着日本教官一道去踏青,对日本教官就说,她们都是贵族的私生女,只是因为母亲不被家中的主妇所容,才流落到街头上卖艺为生。”小王爷白音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个好主意,笑了笑,撇着嘴吩咐。 注1:早年间,草原上交通不便,蔬菜水果稀缺,砖茶就成了蒙汉百姓,特别是喜欢吃肉的蒙古牧民们补充维生素的重要手段,长时间不饮茶,就会因为体内维生素匮乏而导致各种疾病,所以明代朝廷对付草原民族很有效的一种经济制裁手段,就是停止茶叶贸易。 注2:德王的伪蒙疆联合政府自成立之日起,便是个笑话,非但底下的蒙古各盟各旗对他阳奉阴违,就连他的主人日本鬼子和盟友伪满洲国政府,都沒把这个所谓的蒙疆联合政府当一回事儿,伪满洲国的西扩计划,就是不断蚕食蒙疆联合政府的领土,而德王和李守信两人,居然连抗议的勇气都沒有。 第一章 早春 (二 下) 第一章早春(二下) “这个,不,不太,不太好吧。”勃日贴赤那又被自家王爷的奇思妙想吓了一跳,犹豫了片刻,谨慎地提醒,“那些教官虽然不懂蒙古话,但汉语却都多少知道一点儿的,万一他们发现勾得他们神魂颠倒的都是您刻意雇來的私娼,恐怕” “谁会把真相告诉他们,我会,你会,还是那些私娼会,即便日本教官们自己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你想,他们会认真追查下去并向关东军总部那边告我的状么,。”白音小王爷耸了耸肩,轻轻撇嘴。 “王爷英明。”勃日贴赤那脸上的犹豫立刻变成了佩服,大拇指同时挑起老高。 甭看从关东军总部派过來的那些日本教官平素个个都把鼻子翘到了天上,骨子里头却对血统传承沉迷得很,简直恨不得人人都能找个蒙古公主做情人,今后也好有在同伴们面前吹嘘的资本,勃日贴赤那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按照小王爷白音的命令,找几个姿色和气质相对出众的私娼冒充落魄的王公之女陪教官们外出踏青,保证这些小鬼子会赖在野外直到两条腿再也沒力气走路了才让人扶在马上送回來,在此期间,哪怕是头顶上的天塌掉,也无法将他们的注意力从“落魄公主”身上吸引开一分一毫。 更有趣的是,蒙古各部的血脉传承问題之复杂程度,恐怕在这世界上也能排得上号,当年连民国蒙藏委员会的专家们都掰扯不清楚,更甭提几个对草原情况两眼一抹黑的日本人了,况且即便这些色鬼们察觉出他们自己可能上当,也不会往深里头追究,毕竟在这些日本色鬼眼里,能找个拥有贵族血统的女子侍寝,是件极有面子的事情,而把身边血脉高贵的“落魄公主”硬生生变成草原上最最下贱的私娼,则不光是焚琴煮鹤,简直就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抹狗屎了,(注1) “英明不英明以后再说,我去月牙湖那边的时候,你要继续给我盯紧了那些满洲国來的客人,千万别让他们闹出什么妖蛾子來,这些家伙,干正经事不在行,搞破坏向來是一个顶俩!”用非常手段摆了眼高于顶的日本教官一道,小王爷白音心里头隐隐有些自得,想了想,继续吩咐。 “奴才记着呢,绝不给他们捣乱的机会。”勃日贴赤那笑着点头,然后又收起笑容,非常谨慎地询问,“这回去右旗那边,王爷打算带哪支卫队过去,是摆在明面上给日本人看的那支,还是咱们私下里训练的那支,。” “哪支也不带。”小王爷白音摇摇头,大声拒绝,“我又不想跟红胡子开仗,带那么多人过去干什么,万一不小心闹出了误会,岂不是正遂了小日本儿的意。” “可是”勃日贴赤那愣了愣,满脸谨慎地提醒,“咱们跟游击队毕竟是敌对关系,眼下王爷您头上又顶着黑石寨代理县长的” “打仗归打仗,做生意归做生意。”小王爷白音又笑了笑,满脸自信地回应,“他红胡子既然把榷场开在了月牙湖畔,我过去了就是他们的客人,咱草原上,有主人把客人扣下來的先例么,况且我跟他们共产党游击队之间,也沒起过直接冲突。” “万一他们不肯遵守草原上规矩呢。”勃日贴赤那还是有点担忧,皱着眉头坚持。 “我说你有点儿出息好不好。”小王爷白音推了他一把,不屑地撇嘴,“上次那达慕大会,人家入云龙和张胖子两个,可是大摇大摆地去逛了一圈儿,你家王爷我再沒胆子,总不至于让一个独行大盗给比了下去。” 听自家王爷又提起了入云龙,勃日贴赤那不敢再劝了,虽然从上次那达慕大会结束时起,自家小王爷已经信誓旦旦地宣称,对斯琴郡主沒有了感觉,但他身边的人都清楚,在白音小王爷心里,这位浑身长满了尖刺的斯琴表妹,地位还是像原來一样重,甚至,可能比原來还要重上几分,毕竟对很多男人來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轻易就能盘折回家的,反而不会太珍惜。 带着找回上次那达慕大会时丢失的场子的念头,也为了给自己的未來多留一条后路,在使用巧计支开了身边的日本教官和顾问之后,乌旗叶特左旗的旗主,木华黎的嫡传子孙,世袭郡王爷白音带着两名贴身侍卫,打扮成赶集的牧人,轻车简从朝月牙湖畔新开的榷场走去。 一路上满眼荒凉,道路两旁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在诉说着战争带來的不幸,只有进入了乌旗叶特右旗的地盘上,行人才渐渐多了起來,田野间,也重新露出了勃勃生机。 为了提防日本鬼子和汉奸的蓄意破坏,在通往榷场的必经之路上,八路军游击队安排了很多明岗暗哨,但这些站岗执勤的士兵态度都很和气,从不勒索來往客商,即便是对方本着花点儿小钱买平安的心思,主动把“茶水钱”塞进他们的手里,也被他们红着脸给硬丢了回來,末了,还不忘了郑重其事地提醒一句,“我们八路军有纪律,不准拿百姓的东西,这一路上如果有谁敢刻意为难您,您老尽管去督察处投诉,督察处就开在市场入口,过了木头杆子竖的大门,左边第一个帐篷就是。” “这,这”行脚商贩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肯勒索好处,并且主动提醒对方找地方告状的士兵,激动得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倒是一直在旁边冷眼观望的小王爷白音,猜出这些都是红胡子用來收买商贩之心以便做长久生意的伎俩,耸了耸肩,冷冷地提醒:“既然人家说了不收,如果你硬要送的话,就等于故意陷人于不义了,与其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还不如在收购货物时,把手稍稍抬高几分,我们当地人都实在,做生意无论如何都不是你们这些江湖老客的对手!”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贿赂沒送出去的商贩回头看了一眼气质明显与同行们大相径庭的小王爷白音,讪笑着点头,至于会不会因为节省了给士兵的茶水钱,就在做生意时对当地人手下留情,答案基本上还是否定的,毕竟这一路上不主动索贿的,只有红胡子的游击队,口内口外的货物差价虽然大,扣除沿途打点开销,大伙留在手里的利润其实剩不下多少。 小王爷白音原本也沒指望行脚商人们会听自己的劝,之所以开口说话,是为了吸引当值士兵们的注意力,见对方果然把眼睛向自己转了过來,笑着跳下坐骑,主动自我介绍,“我是从黑石寨那边赶过來打探行情的,沒带任何货物,需要办什么手续么。” “如果只是随便过來逛一逛的话,不需要办任何手续。”带队的游击战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笑着回应,“不过您老和身边这两位兄弟都带了枪,最好把身份说清楚一些。” “啊,。”还沒去远的行脚商人们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就想往马车后头钻,带队的游击战士见状,赶紧把手放在嘴巴,大声喊道:“老客们,不要害怕,这位先生沒有恶意,如果他有恶意的话,就不会主动上前接受检查了。” 听了这话,商贩们差点儿吓飞了的心神才终于又落回了肚子里,小心翼翼地回头瞅了瞅,跳上马车,以最快速度驶离哨卡。 带队的游击战士为了让他们安心,便停下了手头所有工作,一直待所有马车都陆续去了得远了,才把头转过來,笑着对小王爷白音说道:“我叫赵小栓,是喇嘛沟游击队第一中队的中队长,这位先生既然乔装而來,我就不问您的真实姓名了,把您和您身边两位兄弟腰间的枪寄存在我这儿,你们就可以继续去里边逛,如果舍不得枪的话,就把子弹都卸下來寄放在我这里,反正开集这些天,我会一直盯在这儿,您随时都可以找我把枪领回去。” “哦,难道身上带了枪,就不受欢迎了么。”白音小王爷故意向后退了两步,笑着试探对方的反应。 “那倒不是。”赵小栓笑着摆手,连一点儿过分的反应都沒做,“把您的枪替您保管起來,主要也是想让您省点儿麻烦,毕竟我们要防止小鬼子故意派人來捣蛋,您身上有枪,就容易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我想,您也不希望买碗面条吃,也被四五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吧。” “嗨吆,这种说法,我倒还是第一次听闻,可我要是就不想把枪给你呢。”白音小王爷打定了主意要试探一下眼前这位游击队干部的深浅,继续胡搅蛮缠。 “那。”赵小栓沒想到对方如此不讲理,急得直挠脑袋,“那可不行,咱们游击队有规定,不准人带着武器进入到集市里去,白音小王爷,您既然亲自來了,肯定要跟我们王队长见上一面才走,不至于非要故意跟我一个把大门儿的过不去吧,。” 注1:在康熙年间,满清政府为了消弱蒙古人的力量,各级王爷、贝勒封了无数,经过几代人的开枝散叶,到了满清灭亡之时,贵族血统在草原上就成了大街上的白菜叶子,几乎随便拉一个蒙古族同胞出來,都是某个王公贵族的亲戚,或者某个王爷的直系后裔。 第二章 早春 (三 上) 第二章早春(三上) 腾,话音未落,白音身后的两名侍卫立刻跳上前來,各自将两支盒子炮拔在了手中,同时用身体牢牢地护住了自家王爷。 赵小栓被二人的动作吓了一跳,愣了愣,旋即明白了问題出在了哪里,赶紧笑着摆手,“两位兄弟不要紧张,如果我想对你们家王爷不利,又何必当面叫破他的身份,直接把你们三个放过去,然后从背后开枪,不是更容易么。” “你,你卑鄙。”两名侍卫沒想到还有这种阴险的办法,登时额头上汉珠滚滚,一直紧扣在扳机前的手指却慢慢地松懈了开來。 “真卑鄙就不会告诉你了。” “就是么,既然前來做客,搞得这么剑拔弩张干什么,赶紧把枪收起來吧,要不然让外人看见,还以为我们游击队不懂得招呼客人呢。”哨卡旁的其他游击队员们摊开一直空着的两手,微笑在旁边帮腔。 小王爷白音不愿让自己贴身侍卫继续丢人,赶紧把二人拨到一边,然后向赵小栓轻轻抱拳,“这位兄弟好眼力,我都打扮成这样子了,居然还是被被你给认了出來,怎么,你家王队长事先就料到我会來做客,所以才特地命令你在这里等着我么。” “那倒沒有。”赵小栓侧开半步,笑着拱手还礼,“您是这方圆百里数得到的大人物,我平素自然就会多留意些,况且去年那达慕大会上,我还曾经在近距离目睹过小王爷的雄姿。” “哦。”小王爷白音心里头多少有点儿失落,但很快又因为赵小栓的后半段言辞感到满足了起來,一个普通游击队干部都能时刻把自己的面容记在心上,可见自己这个小王爷在黑石寨一带的影响力有多大,不像那个入云龙,白长了个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却是日本人挂了照片悬赏照样沒几个人能认得。 “小王爷您这回來?”既然已经叫破了对方的身份,赵小栓也就不继续跟白音兜圈子,犹豫了一下,笑着出言相询。 “逛逛,我听说月牙湖畔的集市很热闹,随便來逛逛,你们八路军的集市,不会不欢迎我这个王爷吧。”既然对方不是红胡子刻意安排來迎接自己的,小王爷白音就不愿说出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笑了笑,信口敷衍。 “哪能呢。”赵小栓笑着摇头,“我们队长说了,只要不是怀着恶意前來,无论是谁,都非常欢迎,小王爷您的枪?” “把子弹都退出來寄放到这儿。”白音立刻回过头,向自己的两名侍卫下令,然后从腰间和腋下各**出一把精巧的撸子,主动交到赵小栓之手,“就这些了,如果赵中队长不放心,尽管过來搜我的身。” “不敢,不敢,已经很是得罪了。”赵小栓赶紧将撸子交给关卡上的战士,然后笑着向白音致歉,“王爷如果有恶意,就不会只带着两名侍卫來了,兄弟我是不敢能违反纪律,才只好照章办事,还请王爷和两位兄弟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一边说着话,他又一边麻利地接过两名侍卫从枪膛里退出來的子弹,转身交给另外一名战士,“都找羊皮袋子装起來,谁也不准乱动,待会儿等两位哥哥离开时再交还给他们,敢缺一粒就罚你们赔十粒。” “是。”两名游击队员答应一声,用双手捧着白音的撸子和王府侍卫们的驳壳枪子弹,到哨卡旁的驴车上寄存去了,赵小栓又笑呵呵地转过身,冲着白音做了个请的手势,“小王爷您跟我來,集市就在设湖边上,我亲自带着您过去。” “那就有劳赵兄弟了。”白音笑了笑,迈开双腿,与赵小栓并肩而行。 两名亲卫拉着坐骑,紧紧跟在了白音身后,一边走,一边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唯恐游击队不守规矩,先骗走了自己的和小王爷的枪,然后再痛下杀手。 事实证明,他们的谨慎纯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沿途陆续又经过了好几处哨卡,当值的士兵看到带路的人是赵小栓,随便问了几句,就把四人给放了过去,仿佛小王爷白音真的就是个随便來闲逛的普通人一般,压根不值得他们浪费过多精力。 这种淡然态度,让小王爷白音的心情再度跌落到了谷底,在出发之前和前來的路上,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如何像一千七百多年前的汉寿亭侯关羽关云长那样,只带了一个周仓就单刀赴会,凭着过人的胆气和赫赫威名,镇住游击队长王胡子等人,让他们明白自己小王爷白音,也绝非一个等闲之辈,有足够的资格,跟他红胡子一道问鼎逐鹿,至少,不输于已经成了晋绥军营长的周黑碳,尽管后者是在为国民政府效力,而他自己则暂时蛰伏在日本人的羽翼之下。 令小王爷白音万万沒想到的是,人家红胡子根本沒把他当成重点防范对象,几乎敞开了大门,任他來去自由,甚至连红胡子麾下的一名小头目,都沒丝毫沒感觉到他的威慑力,虽然后者曾经例行公事地收走了他和身边侍卫的配枪。 正闷闷地想着,前方忽然传來一阵喧闹之声,抬头一看,集市的入口已经到了,很多闻讯赶來做生意的行脚商人正闹哄哄地排在由两根临时竖起來的木头杆子充当的集市大门前,等候负责接待的市场管理人员安排摊位,而集市的里边,则是两排一眼望不到头帐篷,每座帐篷前都支着一个简陋的木头柜台,已经租到的摊位的商贩,把各自带來的货物堆在柜台上,扯开了嗓子大声吆喝,“來看看啊,來看看啊,正宗的洞庄花砖,生津止渴,清热解毒” “湖南八子,如假包换的湖南八子,买一斤送半两,送完为止,晚了可就捞不到了,送完为止,晚了就沒有了。”(注1) “鲁南大布,鲁南大布,结实抗造,清凉顺滑啊。”(注2) “灯油,香烟、西洋钉子、东洋仁丹,全是从天津卫洋租界淘弄來的,物美价廉,物美价廉。” 与外來行商相比,本地的小贩子们的气势明显就弱得多,所出售的物品无非是毛皮、草药、毡子以及鹿茸、黄玉之类,并且都是沒经过精细加工的原始状态物品,无论外观还是价格都和外來货差了好大一截。 “我还以为能折腾出什么花样來呢,不过是小打小闹,跟以往的乡下集市沒什么差别。”小王爷白音皱了下眉头,心中暗自鄙夷。 他这个代理县长只是日本人沒有选择的情况临时推出來的傀儡,既指挥不动黑石寨里头的日本鬼子和伪满洲国仆从,也沒资格染指城里的各项收入,所以对行商们进不进黑石寨内做生意,也就抱上了无所谓的态度,反正只要红胡子沒限制货物流通的方向,他和他旗下的牧民们,就能从月牙湖畔的集市上购买生活必须物资,并且价格或许还比到城里买更实惠些,毕竟红胡子这边只收一成半的税,远远低于城里,更不会巧立名目对商贩们敲诈勒索,增加他们的交易成本。 他之所以对集市内部的详情感兴趣,是想估算一下游击队能从这个集市上得到多少收益,眼下斯琴这个站在游击队背后的最大金主去了重庆,乌旗叶特右旗的牧民们也在去年的战争中蒙受了不小的损失,能让游击队继续生存下去的,只剩下了集市上税收,如果这个集市开得非常兴旺,则意味着游击队有了发展壮大的本钱,可照眼下这个样子么,红胡子能到手的资金顶多也就是跟往年黑石寨内一个月的商税持平,甚至在扣除成本后,还达不到同样的数额,实在有些白费心机。 带着几分鸡蛋里挑骨头的心态,他继续信步往市场里边逛,越逛,越坚信红胡子这回很可能是在赔本做吆喝,直到走到市场深处,已经沒多少客人问津的偏僻摊位,才有了一个比较意外的发现,有名商队头领打扮的外來老客,将手指笼在袖子里,正在跟一名又黑又壮的胖子讨价还价,双方显然在价格方面谈得不太愉快,各自将眼睛瞪的滚圆,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滚滚而出。 “姓张的居然还会做生意,。”对于那个多次走进自己梦境的黑胖子张松龄,白音心里印象极深,快步靠拢过去,试图看一眼双方正在交易什么。 谁料那名口里來的老客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立刻警觉地扭过了头,旋即把左手压在了正在跟张松龄进行袖中勾搭的右手上,大声说道:“成交,就这个价,你手中的现货,只要能保证成色跟先前看到的一样,有多少我吃下多少。” “徐老板真是个爽快人。”张松龄抬头看了正在伸着脖子向自己靠近的白音一眼,脸色微微一愣,随即又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商业伙伴身上,“货物都在我身后的这几座帐篷里,你可以自己挨个袋子检验,回去后如果销路好的话,下次再來,我就给您打九五折,如果能把我需要的货物带來,我再多给您打一折,八五。” “为人不能失言。”仿佛唯恐张松龄反悔一般,徐老板立刻敲砖钉脚。 “吐口吐沫砸个坑,我家四口人,说出的话不能吞回去。”张松龄又笑了笑,熟练地以买卖人家切口回应,(注3) 注1:洞庄花砖、湖南八子,都是砖茶中品色比较高的上品,商贩们通常把其他地方产的砖茶,也冒称这两种货物,以示自己的货物上档次。 注2:鲁南大布,鲁绸,因为比苏绸厚而价格稍低,但相对比较耐磨,在草原牧民眼里,反而成了比苏绸更受欢迎奢侈品。 注3:为人不能失言,人字和言字放在一起是信字,吐口吐沫砸个坑,我家四口人,谜底也是信字,这两句都是旧时小商贩常用切口,通常用在协议答成时作为誓约重申。 第一章 早春 (三 下) 第一章早春(三下) 小王爷白音是个聪明人,虽然听不懂最后那两句商场切口说得是什么意思,却也猜出了张松龄和关里來的老客刚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而自己的出现,恰恰让那位老客误会为是前來竞争的同行,所以才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张松龄坚持的价钱。 “张兄弟真实文武双全啊,非但枪打得好,连做买卖都这么有本事。”想到自己无意间又白白帮了游击队一个大忙,小王爷白音心里立刻就不舒服了起來,沒等关里來的那位老客的背影去远,就冷笑着上前拱手。 “哎哟。”张松龄笑着站起身,拱手相还,“什么风把小王爷给吹來了,刚才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失敬,失敬。” 嘴巴上说得虽然客气,他的笑容里却半点儿热情都欠奉,仿佛唯恐对方赖在自己的摊子前不走,偷窥到货物的端倪一般。 说來也怪,别人越是不待见自己,白音的好奇心越盛,故意又往前凑了几步,瞅着柜台后的帐篷门沒话找话:“刚才那笔买卖做成了,,你这些本事都是哪学來的,噢,我想起來了,你第一次到黑石寨來刺杀朱县长,就打着前來做买卖的幌子,想必这些迷惑人耳目的手段,都是为了去年那雷霆一击准备的。” “小王爷真是个仔细人,居然连我曾经伪装成商贩到黑石寨的事情都能查得到。”张松龄笑了笑,顺着对方口径附和,“当时随便学了点儿皮毛,沒想到现在居然还用得上,对了,您老今天來干什么了,有需要买的东西,还是随便逛逛,要买东西您可是得抓紧,甭看这几天來做生意的商贩不少,真正够的上档次的货物却不是很多。” 话里话外,已经带上了明显的送客之意,小王爷白音听了,心里头却愈发痒得难受,双手扶着货架子,继续东拉西扯,“听说这里热闹,就跑來看看,怎么,张兄弟不欢迎我。” “哪能呢,既然是敞开大门做生意,当然沒有将客人朝外赶的道理。”张松龄无奈,只好继续静下心來跟对方周旋,“如果有什么看上眼的东西,不妨跟我说一声,我帮你去侃侃价,说不定还能比别人多砍下一成半成來。” “暂时还沒有,我只是好奇,那里边”绕了半天也沒绕到正題上,白音终于沉不住气了,用手指了指张松龄身后的帐篷,压低了声音询问。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來一声怒喝,“滚,老子的货即便扔了,也绝不卖给裤裆里沒货的二尾子。”(注1) 小王爷白音愤怒地回头,一张秀气的脸刹那间已经涨成了紫茄子色,“赵天龙,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我两个虽然有仇,但今天怎么说我也是你们游击队的客人。” “客人,我们游击队可接待不起您这样的贵客。”赵天龙撇了撇嘴,将他凉在一边,直接把脸转向张松龄,“胖子,这是独立营的李老九李连长,你还记得不,周黑子那厮想从咱们这边赊点儿货去别处贩卖,你看能答应他们不。” “行,独立营要赊货,当然沒问題。”张松龄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应承,“不过九当家最好先等我一会儿,我刚谈完一笔大买卖,这会儿嗓子眼儿有点干。” 说着话,悄悄给李老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把白音对付走了,再说做生意的细节。 不知为何,李老九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后退了几步,嘟囔着回应:“那,那就客,客随主便吧,不,不着急,我,正好还需要再买点儿别的东西。” 说着话,便主动转身为往來时经过的摊位上走,仿佛唯恐留在这里,耽误了白音和张松龄之间的买卖一般。 赵天龙见状,心中的气愈发不打一处來,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从背后一把将李老九扯了个趔趄,“你不用回避,要回避也应该是某个人才对,他不过是日本人养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跟你讲先來后到。” “我,我还是先去别处走走吧,毕,毕竟,白音小王爷比我來得早。”李老九却是烂泥扶不上墙,挣扎着继续往远处走,不清楚三方关系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他曾经欠了白音好几万块现大洋一般。 “赵天龙,你这话说得就有些太过了吧,我跟日本人有合作关系是不假,可那也是为了我麾下的旗众,毕竟我不是你,自己吃饱了,全家都不饿。”小王爷白音也突然有了底气,耸耸肩,冷笑着发起了反击。 “你。”赵天龙继续冷笑着撇嘴,“你小子做事,什么时候找不到理由,行了,老子懒得跟你废话了,趁老子还能忍得住不拿枪打你之前赶紧滚蛋,我们游击队即便穷死,也不做你的生意。” “这事儿你可说得不算。”小王爷白音故意往他身边凑了几步,继续笑呵呵地补充,“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说得不算,怎么,九当家,咱们之间的关系,你们周营长还沒告诉王队长他们么。” “这,这”李老九最终还是沒能跑掉,一边抬起袖子抹汗,一边讪笑向入云龙等人解释,“我们,我们周营长最近有点忙,估计,估计还沒來得及告诉游击队这边。” “到底怎么回事,李老九,你给我说清楚些。”这回,轮到赵天龙尴尬了,瞪圆了眼睛看着满脸惭愧的李老九,恨不得一巴掌将对方当场拍死。 “这个,这个”天还沒有热起來,李老九脸上的汗水却已经可以洗干净一整套衣服,“嗨,实话跟您说了吧,去年我能顺利带领弟兄们从黑石寨里头突围出來,全靠了小王爷故意放水,近年我们营跟小王爷交手,双方也都沒使全力,只是装模做样地打了几场,全当给小鬼子演戏看了。” “你”赵天龙心里头这个尴尬啊,就差沒找条地缝钻进去了,怪不得周黑碳的独立营在去年蒙受了那么大损失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挡得住装备早已经更换一新的王府卫队,原來双方早就有了勾结,而自己这个被蒙在鼓里的蠢货刚才却还在白音面前不遗余力地替李老九出头,这不是把脸凑上去给人家打还是什么,。 好在张松龄反应快,看到自己的朋友处境窘迫,立即改变的主意,“哈哈,原來小王爷早就跟周营长有暗中來往啊,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我就早把货物拿出來给你看了,既然如此,我这里做得什么买卖,也就沒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小郑,把咱们的货物每样搬一袋子出來,让小王爷帮着掌掌眼。” “是。”一直蹲在帐篷里摆弄货样的郑小宝大声答应着,拎出几个大小不同的粗布口袋,带着几分炫耀的表情,逐个解开袋子口的绳索,摆放在白音和李老九两个面前。 “这是什么。”白音的目光立刻被吸在了最大一个袋子口上,直勾勾地盯着里边像雪一样白,比沙还细的颗粒,惊呼出声。 “小王爷见多识广,不妨取一点儿放嘴里尝尝。”张松龄笑呵呵地递过一个木头做的汤匙,低声示意。 白音劈手抢过汤匙,狠狠从口袋里舀出一大勺來,对着晚春的阳光仔细端详,仿佛在鉴赏一种稀世珍宝,过了好久,才又用手指在汤匙中沾了一点儿,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嘴里。 咸,纯正的咸,丝毫沒有海盐和苦涩和湖盐的土腥气,回味中还约略有一点隐约的清香,即便比起在蒙古草原上已经好些年沒出现过的青盐,口感也不逊一丝一毫,怪不得先前那个口里來的老客跟张胖子说有多少,他就吃下多少,这年头兵荒马乱,上档次的青盐在市场上早就绝了迹,而张小胖子提供的这东西,完全可以标成青盐里的极品赛珍珠來卖,在旧王公贵族聚集的天津卫,根本不愁找不到买家,(注2) 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小王爷白音又用湿漉漉的手指沾了一些盐粒,放进嘴里慢慢吮吸,还是纯正的咸,回味中略带清香,就像刚刚吃完了一颗话梅糖,从舌尖到喉咙都清爽万分,这可真是能带來滚滚财源的好东西,关键是,,这东西原料成本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凭着自己对游击队的了解,小王爷白音相信,此物的初始原料,就是坝上盐湖中那些脏兮兮,黑乎乎,廉价到可以用來铺路的盐沙,只要豁出去体力,秋天时是在湖面上想挖多少就挖多少。 “怎么样,开眼界了吧,。”赵天龙终于找回了几分面子,看了满脸惊诧的白音一眼,笑着耸肩,“你再看看其他几个袋子里边的东西,能说出个子午卯酉的话,我就一样送你一袋子。” “嗯,让我先瞧瞧。”听到了赵天龙的炫耀,白音的目光终于从“赛珍珠”上头挪开,缓缓落在其他几个已经打开的袋子里,入眼的全是晶莹剔透的立方体,每一颗都是黄豆大小,在阳光的照耀下,宛若水晶般璀璨夺目。 更令人惊叹得无法合拢嘴巴的是,每一袋子水晶,在阳光下都反射出不同光泽,或者鹅黄,或者淡粉,或者天蓝,剔透中透着祥和,祥和中透着宁静与华贵,令人根本不忍心将其放进口中品尝,更甭提当作调料丢进锅中焚琴煮鹤了。 注1:二尾子,即阴阳人,也指沒有种的男人 注2:青盐,旧青海一带产的岩盐,因为质地优良,口感纯正,一直被视为盐中的高档货,该盐含有许多种微量元素和矿物质,味道好于未经提纯处理的海盐,并有保健作用。 第一章 早春 (四 上) 第一章早春(四上) 饶是白音小王爷家中号称金砖铺地,也沒见过如此漂亮的东西,把每一种颜色的“水晶”颗粒都陆续抓了一把在手里,对着阳光看了又看,直到两只眼睛里都被晒出泪水來了,才恋恋不舍地将最后一把“水晶”放回粗布口袋内,摇摇头,叹息着感慨:“太神奇了,真是太神奇了,谁能想得到,坝上那边用來铺路的盐沙子,居然也有这么漂亮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拿清水洗出來的么。” “那是小胖子家的祖传之秘,你最好少打听。”赵天龙终于又扳回了一局,横了小王爷白音一眼,不悦地呵斥。 这年头的祖传秘方,还不像后世一样烂得满大街都是,所以白音闻听此言,脸色立刻就红了了起來,双手抱在胸前向张松龄拱了拱,讪笑着赔罪,“唐突了,唐突了,我不是想打听张兄弟的祖传秘方,我是奇怪,你把盐粒弄得这么漂亮干什么,如果还是用來炒菜,就太暴殄天物了吧。” “嘿,还世袭的王爷呢,原來见识也就这样。”赵天龙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小王爷白音沒安着好心,耸耸肩,继续冷嘲热讽。 张松龄对白音的印象倒沒有那么差,特别是得知此人曾经主动向去年被困在黑石寨内的晋绥军独立营放水之后,心中愈发觉得此人还沒有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笑了笑,低声回应,“白音小王爷果然见多识广,除了最大那袋子珍珠盐之外,其他几个小袋子里头的彩色盐粒,肯定不是用來吃的,您再仔细闻闻盐上面的味道,就应该猜出它们可以用來干什么了。” “是么,。”白音好奇地反问,迅速抓起一把淡粉色的盐晶,放在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有股幽幽的花香,立刻顺着鼻孔冲进了他的脑门,整个人登时变得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于一片花海中随波起伏,稍微愣了片刻,他又抓起一把橙黄色的盐晶,放在鼻子前仔细感受,却是另外一种甜丝丝的温柔香气,宛若剥开的蜜橘瓣儿,令人的口水忍不住就润湿了嘴角。 淡蓝色,玫瑰色、翠绿色、深紫色,每一种盐晶,都带着一股独特的香气,不太浓,却有着极强的附着力,即便放下很久,手指间还缠绕着淡淡的余韵。 “怎么样,猜出是干什么的來了么,都提示到这种地步了,再猜不出來,你也太沒用了吧。”见白音如同瘾君子一般抓着彩色的盐晶嗅个沒完沒了,赵天龙忍不住低声奚落。 “应该,应该跟,跟东洋人的香胰子一样,是用來洗脸用的吧,我不太确定,但肯定不是用來炒菜吃的。”小王爷白音难得谦虚了一次,皱着眉头,以极低的声音回应,(注1) “还念念不忘你的东洋主子,小鬼子的烂胰子哪能跟这比。”赵天龙耸了耸肩,继续冷笑,“这是西洋人用的香盐,专门给贵族女人洗澡用的,哈尔滨城里的那些西洋娘们为什么长得那么白净,全是靠了这东西。” “真的,。”白音的眼珠子立刻瞪得老圆,望着一袋袋散发着幽香的彩色盐晶,仿佛看着一袋袋金子在向自己招手,哈尔滨城他曾经跑去游览过,对城里边那些坐着敞篷马车招摇过市的白俄女人印象极深,虽然皮肤上的汗毛看起來太重了些,但那肤色,却是真的白得晃眼,白得像刚刚开封的定窑白瓷一般,令人看上一眼,就恨不得立刻买回家中,收藏起來仔细把玩。 “当然,要不你买几袋子回家去试试,持续用上三年,保证出门后会被人直接人贩子抓去当兔儿爷。”赵天龙摇头晃脑,满嘴跑舌头,(注2) “龙哥,你别再逗他了。”张松龄为人比赵天龙“厚道”,摆摆手,笑着打断,“效果不会像龙哥说得那样明显,但西洋人在很早以前,的确就已经开始用浴盐洗澡了,这东西可以让皮肤变得细腻滑嫩,也能防止夏天时的汗臭和骑马时的脚臭味儿,还能像香水那样让皮肤散发不同的味道,如果你去天津卫的法国人租界,肯定能买到纯正的西洋货。” “噢,原來这就是浴盐,我曾经听人说起來过,却一直沒机会见到它。”白音立刻做恍然大悟状,抓起几颗粉红色的盐晶,一边慢慢把玩,一边笑着询价,“不知道这东西是个怎么卖法,如果价钱合适的话,我倒想先每样买一些回去给家里的表姐表妹们试试新鲜。” “现在是试销阶段,暂时定在每斤三块大洋吧。”张松龄四下看了看,发现沒有外人靠近,笑着报出一个价格。 “三块,。”小王爷白音吓了一跳,差点直接把手里的盐晶丢在地上,“这么贵,你可真够狠的,恐怕西洋人卖的,也达不到这种价格吧。” “那得看牌子。”张松龄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质问黑心了,丝毫沒有觉得惊诧,笑了笑,低声解释道:“如果是那些沒有牌子的散装货,一般也就这个价钱,若是一些法国來的大牌子,三块钱也就能买盒一两装的,咱们游击队自己产的虽然不像法国大牌子那样有名气,但里边添加的都是纯天然的中草药,不仅对身体无害,并且能使得香味更持久,不像那些沒有档次的西洋杂牌,拿染布的东西随便往里头搀。” “的确是这样。”一直躲在旁边沒说话的赵小栓走上前,笑着帮腔,“第一批货刚试制成功的时候,我们都不相信它的效果,就每人拿了一点儿去河边当胰子使,结果三天之后,头发上还留着水果味儿。” “滚边上去,哪都有你一嘴。”如今赵天龙在游击队里头唯一看着不顺眼的人就是赵小栓,抬起脚,将他踢出了三尺远,“爱买不买,就这个价,等着提货的人多着呢,不差你这一斤半斤。” “我又沒说不买,你脾气这么急干什么。”小王爷白音在脑子飞快地转着如何将游击队的珍珠盐和彩色浴盐配方弄到自己手上,装作满脸委屈的模样,低声抱怨,“既然是做生意,肯定得允许讨价还价,况且零售和批发,价钱总不能也一样吧!” “你还想批发,这东西又不能吃,你们旗里即便所有女人都用这东西泡澡,一年能使得了几斤,。”赵天龙才不相信他真心想买货呢,撇了撇嘴,冷笑着反问。 “如果效果真的像你们自己说的那样,我当然要批发一些去送人了,你别忘了,我可是木华黎家族的嫡系传人,这草原上的各盟各旗,有哪家王府的大门我进不去,。” 这倒是句实话,蒙古贵族的婚姻素來讲究门当户对,各家王爷之间经历了上百年的互相通婚,彼此之间几乎都联络有亲,即便曾经争夺草场和水源打得尸横遍野,当干戈平息之后,在需要时也照样可以走上门去,重新拾起血缘关系。 赵天龙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最恨别人拿贵族血统來炫耀,听小王爷说得得意,脸色登时就黑成了锅底颜色,唯恐他暴走起來得罪了白音这个潜在的大客户,张松龄赶紧抢先走到两人中间,大声说道:“小王爷在草原上人脉广,这点儿张某早有耳闻,不过您想批发一起浴盐拿去转手么,恐怕暂时我沒法答应你,刚才您曾经亲眼看到了,有个口里來的老客,把我手中的存货全给包了。” “那你刚才跟我谈什么价钱。”小王爷白音一听,立刻就急得跳了起來,指着张松龄的鼻子,大声质问。 “样品啊,我答应把存货货都给他,但是沒包括样品啊,浴盐这东西又不能吃,每次洗澡时加上一小勺也就够了,即便我把手里的样品卖给你,也足够你和你的家人用上一两年的。”张松龄看了看他,满脸无辜地回应。 “这东西,只要我们家里开始用了,不超半个月,肯定有七大姑八大姨派人骑着快马來要。”白音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满脸悻然。 他当然知道浴盐不是用來腌咸肉的,洗澡时不需要放许多,但藏在此物背后的商机,却令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要知道,由于饮食过于单调和生活习惯等诸多原因,草原上很多贵族女子,都和西洋人一样,汗味多少有些重,特别是到了夏天的时候,骑着马出去走亲访友,进门一脱靴子,那味道,让最美的少女都登时变得面目可憎。 而浴盐洗澡后附着在体表的香气,则恰恰可以遮掩少女们身体上的先天不足,若是真的还像张松龄等人吹嘘的那样,带有防臭功能,则更是商机无限,即便不把配方弄到自己手里,光是派专人从游击队这边批发,再转手倒卖,也能成为一个稳定的财源,毕竟那些南來北往的商贩们谁也不像自己一样能随便进入各盟各旗的王府做客,也不会知道那些适龄少女们夏天时最烦恼的问題是什么。 “那,那倒是我考虑的不周全了。”张松龄想了想,有些歉然地回应,“要不这样吧,你要多少,先付给我一半儿订金,等游击队那边把新货生产出來,我派人专程给您送府上去,价钱么,既然是批发,我就给你” 说着话,他将手指缩进袖子里,准备跟白音进行袖里乾坤,在旁边看热闹的李老九见状,赶紧知趣地走开,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你们谈,你们先谈着,我到别处逛逛,一会儿再來,一会儿再來。” 即便他不走开,小王爷白音也不会跟张松龄袖子里手谈,第一,他是王爷,做这事儿丢身份,第二,他根本就沒跟人手谈过,一对上袖子,立刻会原形毕露,望着张松龄伸过來的衣服袖口,想了想,讪笑着回应,“这个,我不习惯,这样吧,咱俩到帐篷里头去,拿笔写,最后商定一个合适的价钱,我立刻派人回去给你取订金。” “爽快。”张松龄笑着拍手,“既然小王爷这么有诚意,我看也不用写了,要多少您说个总数,我给您打七折,放心,任何人从我们这拿货,都不可能比七折更低,不信您可以派人自己去打听。” “成交。”白音伸出手,与张松龄在空中相拍,七折一斤,每斤就是两块一,也就是一头羊的价钱,而如果能抢得出货先机,他就能卖到每斤五块,甚至七块、八块现大洋,倒手出去就是百分之两百的利润,丝毫不亚于炒卖大烟土。 “不过,这包装”还沒谈具体要多少数量,先指了指装浴盐的粗布小口袋,白音忽然大声提议,“这包装也忒差了点儿,好歹也是不亚于法国产的高档货,你就给我拿这种布口袋装着,也忒掉价了吧。” “这不是批发么。”张松龄终于被人抓到了痛脚,脸上的表情登时变得有些涩然,“如果您打算零售的话,恐怕需要自己再想办法了,我们游击队那边人太少,还得时刻提防着小鬼子來闹事儿,着实沒力气再管包装问題。” “倒也是。”白音同情地点头,“那你的货能供得上么,第一波,每样我只要五十斤,但以后,恐怕每个月都能要这个数。” “这个”不光张松龄,赵天龙和赵小栓兄弟两个,脸上的表情也不自然了起來,无论是开榷场,还是试制精盐和浴盐,对游击队來说,都属于是一时权宜之计,既沒得到上级主管部门的批准,也沒什么太长远的规划,毕竟,游击队眼下的实力过于单薄,根本跟小鬼子打不起阵地战,也不可能保护得起一片稳定的根据地來发展自己的产业。 然而如果沒有卖精盐和浴盐的收入,游击队的发展更无从谈起,斯琴在领地上的收益本來就不是很多,冬天时又刚刚被鬼子洗劫过,今年更不可能给游击队提供足够的赞助,而打土豪,分田地那些在中原地区常用的手段,又根本不适合地广人稀的草原,喇嘛沟南麓的汉人聚居里,家里拥有三十亩以上良田的“富农”一抓一大把,却户户都穷得叮当作响,连开荒用的犁杖,都是借來高利贷才买來的,又怎么可能有浮财被动员着拿出來支援抗日队伍,。 看出了张松龄等人的窘迫,小王爷白音在心里边偷笑,皱起眉头,满脸凝重地继续逼问,“是不是连浴盐的产量也无法保证啊,那可就是太遗憾了,我还希望,跟游击队把这笔买卖长期做下去呢,啧,啧。” “小王爷,你别瞧不起人。”性子骄傲耿直的赵天龙果然上当,伸手在货架上用力一拍,大声回应,“要多少,你说个数,我们就是加班加点儿,也会满足你的要求。” “这可是谁都不能反悔的事情,否则,我的损失可就大了。”白音看了他一眼,脸色慢慢变冷,“你不妨先回头问问张兄弟,一般遇到不遵守合同的情况,商家们之间该怎么赔偿,。” “不用问,只要你能付得起钱,要多少我们给你生产多少出來。”赵天龙根本不懂做生意,只是本着要争一口气的原则,咬着牙死撑。 “钱不是问題,你别忘了,我手里最不缺的是什么。”白音又看了他一眼,不屑地强调,“要不然,咱们就拍一下巴掌,先把合同定下來。” 金砖铺地王爷家,说得就是乌旗叶特左旗的小王爷白音,他的领地里有一座金矿,虽然产量不大,却足以让他成为整个察哈尔底气最足的王爷,反观赵天龙,除了两把盒子炮外,一无所有,拿什么跟白音在此人远比自己熟悉的商场上较量,。 “定就定。”赵天龙的倔劲儿上來了,行事就有些不管不顾,举起手掌,便打算跟白音立约,知道自己这边的生产能力,张松龄赶紧又抢先了一步,压下了赵天龙高高举起的胳膊,“且慢,小王爷,这里是我负责,要谈,你得跟我谈。” “怎么,莫非张兄弟还有别的说法,。”到了此刻,白音已经占据了场面上完全的主动,腾转挪移,都轻松自如。 张松龄的脸也红得像个茄子般,声音微微发颤,“这种珍珠精盐,每月我们能提供一千斤,彩色浴盐的话,每样最多能提供二十斤,不能再多了,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再多了就不值钱了。” “每样二十斤,连一辆马车都装不满,这种生意还有什么做头,。”白音不屑地摇头,掸掸身上的土,转身作势欲走,“算了,我还是派人去天津卫那边看看,西洋人产的浴盐怎么卖吧,如果能找到大商号的话,让他直接货到付款便是。”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手的几百块大洋就这么飞走了,不光是赵天龙和赵小栓,连张松龄这个自幼受父兄耳濡目染的店铺少东,心情都倍受打击,盯着白音背影不停的咬牙,终于赶在对方去远之前,把心横了下來,“小王爷请留步,产量的方面,咱们还有商量的余地。” “怎么,你们还能再多供货。”小王爷白音等的就是这句话,故意装作慢吞吞的模样转过头,笑着逼问。 “三十斤,每月每样三十斤,王爷你看如何。”张松龄急着把买卖做成,气势上自然提不來,带着几分祈求的口吻,低声商量。 “三十斤也不好干什么的,还不如不做。”白音毫不犹豫地否决,根本懒得再耽误自己“宝贵”时间。 “那白音小王爷,您想要多少,不妨先说个数出來让张某听听。”张松龄无奈,只好再度主动退让。 “我要得再少,如果日本人打上门來,你们游击队还能保证供货么,。”白音耸耸肩,微微冷笑,“所以,做生意呢,一定要有做生意的条件,如果沒有那个条件硬着头皮上的话,即便拿着好东西,买卖也无法长久。” “白音,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出白音话里有话,赵天龙愤怒的质问。 “什么意思,我想,以张兄弟聪明,应该能猜得到吧。”白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是紧紧盯着张松龄,不给对方任何腾转的空间。 张松龄的脸色由黑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完全变成了青灰色,宛若一个输光了本钱的赌徒,咬着牙说道:“小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但是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一个人做主,需要跟王队长汇报一声。” “配方,不是你祖传的么。”白音一招得手,便步步紧逼,时刻准备一剑封喉。 “配方,配方”张松龄痛苦的摇头,“配方是我和疤瘌叔两个无意间研究出來的,的确可由我來做主,但是” 长长叹了口气,他艰难地做出决定,“小王爷的意思我明白,如果小王爷希望把工厂开在你的领地上,咱们之间如何分配利润,你得给我做个保证,这样,我才能给王队长一个交代。” “不行。”赵天龙终于明白白音打的是什么主意了,气得在旁边破口大骂,“沒卵蛋的二尾子,见了日本人就撅屁股,算计起自己的同胞來,却一个顶两个,你给我滚,马上滚,我们即便不赚钱,配方也绝对不会给你。” “龙哥,你别捣乱,这里,这里由我负责,出了问題,也由我一个人扛着!”张松龄赶紧抱住赵天龙,将其强行推到一边,然后转过头,红着眼睛跟白音说道:“小王爷,你的生意头脑,张某心服口服,但是,配方是游击队的命根子,即便我想给你,也过不了弟兄们那一关,除非” “不能,绝对不能给他。”赵天龙又试图冲过來阻止,却被郑小宝和赵小栓两个,一左一右死死拉住了胳膊,“龙哥,你先听听张队长怎么说。”“龙哥,你要相信张队长。” “你们两个吃里爬外的家伙。”赵天龙暴怒,举起拳头就朝赵小栓身上招呼,赵小栓硬挺着任他捶打,却死活不肯松手,趁着白音不注意的功夫,用左手从腋下向张松龄指了指,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你这”赵天龙性子虽然直,脑子反应却不慢,咆哮声依旧很大,捶在赵小栓身上的拳头却渐渐失去了力道。 小王爷白音懒得理睬身边这几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只管拿出全部手段继续逼迫张松龄,“除非什么,张兄弟不妨说來听听,这做买卖的,当然要你情我愿才好。” “除非咱们换个合作方式,每家各拿一半儿配方。”、、、、 “怎么个一半儿法,先说來听听。”作为草原上最聪明的王爷,白音当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笑了笑,大度地吩咐。 “我把如何从盐沙中提取无色盐晶的办法,教给你的人。”张松龄继续咬牙,嘴角几乎要流出血來,“工厂设在你的领地上,原料也由你來出,我们这边每月只按生产需求提供配好的调色调味药粉。” “收益呢。”尽管心里还有些不太满足,但本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原则,白音笑着回应。 “四六,你四我六,要不然,二一添作五也行。”张松龄越谈越沒原则,不断向白音让步。 “想得美,场地、原料、人手都由我出,你们只出一点儿药粉,就拿走一半儿收益,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买卖。”白音撇了撇嘴,对张松龄提出的条件不屑一顾。 “白音,你别贪心不足。”赵天龙的咆哮声又传來过來,隐隐透着几分无奈。 “张大哥,不能再让步了,再让步,王队长那边肯定饶不了你。”赵小栓和郑小宝也望着贪得无厌的白音,满脸悲愤。 张松龄脸上沒有一点儿血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是,为了给游击队筹集到救命的资金,他不得不再度做出退让,“我把如何把盐沙变成珍珠精盐的办法也告诉你,工厂你自己开,赚多赚少,我们游击队一文钱都不拿,这样,总行了吧,。” “这才够爽快。”小王爷白音哈哈大笑,伸出手來,要求与张松龄击掌为誓,“你们游击队统共才几个人啊,何必把力气浪费在提炼精盐上,把办法交给我,我组织人手生产,用不了三年,咱们的产品就能销到日本国去。” “是你的产品。”张松龄举起手,有气无力地跟白音对击了一下,悻然纠正。 “我不会忘了你张兄弟,也不会忘了游击队的好处。”小王爷白音信誓旦旦地保证。 “那浴盐的事情。”张松龄再度举起手掌,沮丧地追问。 “就按你先前说的,我出场地、原料和人工,你们出药粉,收益二一添作五。”小王爷白音也终于爽快了一回,大笑着举起巴掌,狠狠地拍在了张松龄的手心上。 珍珠精盐价格虽然比浴盐低,但销量却肯定远远高于作为奢侈品的浴盐,而原料成本,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这笔买卖他做得非常划算,只要把提炼方法拿到手,随便从领地上拉一批牧民或者前來开荒的汉人进厂做工,便可以成吨成吨地将铺路的盐沙变成青盐中的极品,成吨成吨地往家里头搬金子。 作为交易的另外一方,张松龄无疑亏得吐了血,跟白音击掌立约之后,整个人立刻就憔悴了下去,仿佛刚刚生了一场大病般,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 为长远计,白音不想在失败者的伤口上撒盐,找了个继续看其他货物的借口,带着两个侍卫主动离开,望着他的背影走远,赵天龙立刻扑到张松龄身边,一把拉住好朋友的胳膊,低声追问,“怎么样,你不是真的吃了大亏吧,要不然咱们就想个别的办法,逼着他重新再立一份约定。” “张队长,张队长,刚才你是装的,对不对,对不对。”郑小宝也满脸紧张地望着张松龄,小心翼翼地询问。 只有赵小栓,因为还要全程陪同白音这个“恶客”,來不及询问究竟,远远地回过头來朝张松龄这边看了看,眼睛里头全是期盼。 张松龄悄悄地向他做了个尽管放心的手势,然后低下头,小声跟赵天龙和郑小宝两人解释道,“不算吃亏,也沒占到多少便宜,关键是把浴盐的生产场地终于落实下來了,即便利润要被白音剥走一半儿,如果产量上得去的话,咱们游击队以后每月能分到的,也不会比自己加班加点儿赚回來的少。” “那精盐的提炼办法?。”赵天龙和郑小宝两个听得似懂非懂,皱着眉头嘟囔。 “那东西就是一张窗户纸,明白人伸伸手指头就能戳破,即便咱们不告诉他,他也能从别的地方问出來,用这张窗户纸换他半座盐晶生产厂,无论如何不能算赔。”张松龄笑了笑,回应声里带上了几分得意,他终究还是商人的儿子,身体里一直流淌着做买卖的血液,稍有机会,便将这方面分才能展现了出來。 “噢。”赵天龙和郑小宝两个轻轻点头,虽然还是不太懂,却相信张松龄沒有做错什么,“王队长那边呢,王队长那边,你通过气了么。” “王队长这几天,一直想让我找个合作目标,以免将來咱们跟小鬼子打起來时,沒精力再管工厂,只是王队长和我一直沒想出來,该跟谁合作而已,今天正好白音主动上门,就干脆便宜了他。”张松龄点点头,微笑着继续解释。 这下,赵天龙和郑小宝两个就都放心了,看着张松龄,一齐猛拍胸脯,“你可真能演戏,刚才,我们两个还以为你真的被白音逼得走投无路了呢。” “就凭他,再炼十年吧。”张松龄哈哈大笑,“我可是从小就跟家里的大人学着如何讨价还价,一直学到上高中才暂时搁下。” “嘿嘿嘿”赵天龙和郑小宝两个陪着张松龄傻笑,笑够了,却又皱起了眉头,先后说道:“不过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白音那小子将來肯定会再耍猫腻。”“一旦他赚了钱,却不给咱们分红该怎么办,光凭着口头约定,咱们根本奈何不了他。” “不会。”张松龄想了想,轻轻摇头,“他既然亲自來了,为的就不光是做买卖,这个人,实在是太聪明了。” 注1:香胰子,即香皂。 注2:兔儿爷,旧时对人妖的蔑称。 第一章 早春 (四 下) 第一章早春(四下) “聪明,,这我可沒看出來。”赵天龙撇撇嘴,对小王爷白音的智力水平不屑一顾。 “是啊,他要是真聪明的话,刚才就不会上了您的当了。”郑小宝也不认同张松龄的看法,笑呵呵地在旁边说道,在他眼里,全天下最聪明的人无疑是张松龄,书念得多,枪打得准,还懂得如何做生意,不动声色就把白音小王爷耍得团团转,而后者还自觉占了老大便宜般,志得意满。 “他答应咱们把工厂开在他的领地上,不仅仅是为了赚钱。”隔了很久才重操了一回旧业,张松龄心情非常愉快,摇摇头,笑着补充。 比起端着步枪上阵杀敌,他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做买卖的感觉,可以不流一滴血就打败那些潜在的和事实上的敌人,还能为自家发展积累大笔的资金,只可惜自己沒生在一个和平年代,否则,说不定就可以成为胡雪岩、盛怀宣那样的豪商,最不济,也能接下父亲的衣钵,把家里的杂货店发展成为鲁城最大的杂货市场,让每个进进出出的人都能满意而归。 “那他为了什么,。”趁着张松龄心情愉快,郑小宝赶紧虚心请教,平时这种机会可不太多,张中队长自从病好之后,就成了游击队里最忙碌的人,每天从早到晚要么在作坊里忙着指导大伙如何制浴盐,要么忙着替游击队训练新兵,很少能抽出功夫來给他们这些崇拜者讲战争以外的东西。 “找退路。”张松龄笑了笑,低声回应,“小王爷这个人啊,做事喜欢留退路,先前之所以故意给独立营放水,就是为了避免哪天日本人真的败了,被一道清算,但是周黑碳的独立营,和咱们八路军游击队,毕竟还有所差别,所以他就想再跟咱们游击队搭上关系,给自己再多挖一个藏身的洞穴。” “狡兔三窟。”郑小宝恍然大悟,吐了口吐沫,不屑地数落,“怪不得龙哥说他是个兔儿爷,走到哪,都沒忘了老本行。” “其实也不能怪他。”张松龄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想啊,他从小就生长在这种环境里,除了跟人勾心斗角之外,基本上一件儿正常的事情都沒接触过,而草原上又乱了好些年了,无论是北洋政府还是国民政府,都鞭长莫及。” “那也不能成为他当汉奸,不,当蒙奸的理由。”赵天龙最听不得别人替白音说好话,忍不住在旁边插言。 “当然不能。”张松龄轻轻点头,“我说这些,不是想替他开脱,而是说,他这个人,其实还有浪子回头的希望,你们想啊,他从小就沒什么国家概念,接触到的全是强者为尊的生存哲学,你跟他谈国家民族这些东西,他根本听不进去,也听不懂,所以只能让他看见,怎样做,对他,对他的左旗有好处,怎样做,是一条绝路,他才可能彻底跟小鬼子一刀两断,成为咱们的盟友,至少,能保持像现在这样,试图跟咱们和平共处。” “好处,他那么大胃口,咱们游击队怎么可能添得满啊。”赵天龙皱着眉头,不高兴地反驳。 “合伙开盐厂啊,这就是好处,他的领地上虽然有座金矿,但产量毕竟有限,挖掘提炼都很费事,不像自己开盐厂,原料随便到湖边挖,只要能给产品找到买主,就是源源不断的活钱,并且有收益的不止是他自己,领地上的牧民和前來开荒的百姓,也能从中得到好处。” “我不懂,但你还是多留一份心眼吧,他那个人,翻起脸來快着呢。”赵天龙听得迷迷糊糊,眉头紧皱着,仿佛用刀子在脑门上刻了一个川字。 这个话題对郑小宝來说,也有多少点深了,他平素接触到的都是王胡子,老吕和自己父亲这样的纯粹共产主义者,追求的是为了理想而奉献自己的一切,而张松龄刚才所说的利益交换、合作共赢,完全是另外一个领域里的概念,稀奇而又陌生。 见到二人满脸迷糊的样子,张松龄只好将问題再掰得碎一些解释,“把盐厂开在他的领地上,只要有产出,他就能从中赚到百分之五十的红利,而盐场要给工人发薪水,工人拿了薪水,就不会全存起來一文也不花,有可能会在他的领地上买吃喝,买东西,甚至起毡包,盖房子,一來二去,工厂附近的很多人,都会从中受益,而领地内的百姓富裕了,就会念他这个王爷的好处,无形中,又帮他凝聚了人心,稳定了地位,他的地位越安稳,做起事情來就越能放得开手脚,无论是扩建卫队,还是扩张地盘,都会比原來有底气得多。” “那倒是,家中有粮,心里不慌。”赵天龙叹了口气,轻轻点头,喇嘛沟游击队过去和眼下所面临的最大问題,就是家中沒有余粮,而枪支、弹药、粮食、草料,都不是凭空能变出來的,如果连最基本的补给都无法满足,游击队当然无法提如何发展壮大,给老吕等兄弟报仇,也就彻底成了一句空话,甚至连自保都会越來越困难。 “不光是有粮沒粮的问題,这仅仅是其中之一。”张松龄点点头,继续耐心的解释,“从以往的事迹上看,我认为白音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假如跟咱们合作,他每月能赚到五十块大洋的话,小鬼子下次再怂恿他來打咱们,就至少得拿一百块大洋的好处给他才行,当然,这只是个比方,除了现金收入之外,他还会考虑跟咱们打起來之后,要付出多少代价,仔仔细细把所有收支平衡一下,他才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那倒是,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他坑别人,从沒见过别人能坑他。” “还有一点,是实力对比,他之所以先给周黑碳放水,又利用咱们开榷场的机会,主动找上门來,还有一个很重要原因,也可以说是最重要原因就是,他发现小鬼子其实并不像他原來认识得那么厉害,换句话说,他不再像原來那样看好给日本人当走狗的前途,如果哪天小鬼子被咱们打得沒有招架之功了,说不定,他就会趁机从背后捅小鬼子一刀,当然,如果咱们哪天被小鬼子打趴下了,第一个冲上來补刀的,也极有可能就是他小王爷白音。”张松龄一边分析,一边摇头苦笑。 像白音这种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所以对这些人的认识很清醒,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葫芦屿的秦德纲、岳队长,铁血联庄会的大当家魏占魁、副当家杨大顺,甚至国民革命军上层某些高官,本质上都是这类人,他们不是天生就喜欢给小日本当狗,但心里也绝对沒什么国家民族观念,只要前方有好处可捞,他们才不会在乎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出卖了国家民族,是不是伤天害理,但是,如果继续跟着小鬼子干得不偿失的话,他们中的很多人,也有可能立刻就会暗中寻找新的投靠对象,甚至对鬼子反戈一击。 眼下中国境内,这种沒有任何原则的实用主义者太多,把他们全都视为敌人,无形中,就等于帮小鬼子稳定了队伍,所以,游击队在自身发展壮大的同时,一定要想办法分化他们,瓦解他们,让他们认识到小鬼子的兔子尾巴长不了,进而跟小鬼子划清界限,至少,让他们于暗地里,不再成为游击队的敌人。 这些想法,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在前一段时间缠绵病榻的时候总结出來的,另外一些,则是病榻前跟大队长王胡子交流之后所产生的感悟,副大队长吕风的壮烈牺牲,对张松龄的触动很深,而游击队员们宁可自己留下断后也不肯把他当作累赘抛弃的事实,也让他愈发地珍惜自己目前所处的这个队伍。 如果不想目睹更多的袍泽牺牲,不想让去年那悲壮一幕再度重演,他就必须使出全身解数,辅佐大队长王胡子,帮助游击队尽快摆脱目前缺粮少弹的困境,帮助游击队尽快恢复元气,发展壮大,而开工厂和做生意,是眼下张松龄能想到的两个相对简单,也是他比较熟悉和有把握的途径,如果这种办法的确对游击队有帮助,他不再乎生意的对象是不是伪军,是不是以前的敌人,甚至连小鬼子的买卖,他也不会拒绝,只要对方前來交易时,沒有携带任何武器。 当男人开始认认真真地总结过去,并思考未來时,则意味着他已经慢慢走向成熟,这种变化他自己未必能察觉得到,但身边的朋友和同事,感受却非常明显,望着拿着一根草棍二侃侃而谈的张松龄,赵天龙和郑小宝两个突然感觉到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有点儿陌生,就像一夜间就长高了许多一般,让大伙跟他说话时,不知不觉间语调里就带上了几分赞赏与尊敬。 第一章 早春 (五 上) 第一章早春(五上) “也不知道白音是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要是生产出來的浴盐最后都卖不动,那咱们可就。”当确定小王爷白音在短期内不太可能跟游击队翻脸之后,赵天龙和郑小宝两个又开始患得患失起來,沒办法,喇嘛沟游击队实在太穷了,特别是在经历去年下半年那一连串的激战之后,可谓伤筋动骨,甭说再主动发起一次大的战斗去威逼县城,光是每天训练新兵的开销,就已经令大队长王洪愁得头发都白了,否则他也不会未经向上级请示,就直接批准了张松龄的提议跑到月牙湖边上來开榷场。 “那东西属于奢侈品,刚推出时,会有很多富户买回去尝鲜,但时间久了,销量就会一点点降下來,最后达到一个比较稳定的数量,除非白音能在包装和宣传上多下些功夫,把它做成一个名牌,否则,能持续赚钱的希望不大。”不愧是商贩之子,张松龄谈起生意经來就两眼放光,非但判断出了浴盐的大体销售走势,并且连突破瓶颈的方案都替白音给想好了。 “噢。”赵天龙和郑小宝两个约略有点儿失望,参加过浴盐的生产,他们都知道这东西的实际利润是多少,如果每月能销售出去上千斤的话,光是拿百分之五十的分红,喇嘛沟游击队就能有足够的资金谋求一个大的发展,但是如果每月只是十几,几十斤的往外卖,,每斤获得的利润再高,对游击队來说也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彻底扭转目前这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局面。 “倒是珍珠精盐,虽然档次稍微高了些,却属于日常生活里离不开的东西,只要头三脚踢开,以后的销量会越來越大。”张松龄笑了笑,继续补充。 “那你还把精盐提纯的办法教给他,。”赵天龙和郑小宝两个一听就后悔了,瞪圆了眼睛一起喊道。 张松龄又笑了笑,沒有开口辩解,赵天龙和郑小宝两个被笑得心里发虚,各自挠了下脑袋,讪讪地说道,“不是,不是觉得有些可惜么。””我也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道理,可这么好的一笔生意” 忽然,郑小宝的眼睛一亮,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大声喊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胖子哥,你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 “瞎嚷嚷什么啊你,也不怕把狼给招來。”赵天龙一巴掌将郑小宝拍了个趔趄,低声数落,“你看,你这一惊一乍的,让多少人朝咱们这边瞅,低调,王队长不是说了么,咱们做事要低调。” 训斥完了郑小宝,他又心痒难搔,扯住对方袖子,将声音压得更低,“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又想到什么了,赶紧跟我说说。” “如果有人想批发珍珠盐,赶着空车过來肯定不划算,最好的办法是从南边倒腾一批咱们这边需要的货物,沿途叫卖,等到了黑石寨,东西也差不多卖光,刚好腾出车往回拉珍珠盐,可万一到了黑石寨附近他的货物还是沒有卖光,想要节省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货物底子甩给咱们的榷场,让咱们帮着代卖,一來二去,白音的珍珠盐买卖做得越大,咱们的榷场的生意也越兴隆,甚至能长期开下去,一年四季都有收益。”郑小宝手舞足蹈,比比画画,“胖子哥还说白音是个聪明人,要我看,他才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一个,跟他比,咱们都是傻子。” “呀。”赵天龙终于也恍然大悟,一把搂过张松龄的脑袋,放在怀里反复揉搓,“不行,我得敲开了看看,这里边到底是什么做的,跟你比起來,我们真的都成二傻子了。” “家传的学问,家传的学问,你把脑袋敲开也看不见。”张松龄的良苦用心终于得到了两个朋友的理解,忍不住有些得意洋洋。 正笑闹间,二中队长赵小栓又领着两名身材矮小的蒙古汉子走了过來,远远地朝张松龄挥了下手,大声喊道:“胖子,这两个人说是你的老朋友,想跟你谈笔生意。” “老朋友,。”张松龄愣了愣,迟疑着站起身,自从來到黑石寨,他接触的全是赵天龙、周黑碳和王胡子这种英雄豪杰,跟普通人根本沒什么來往,怎么可能交到蒙古族朋友,。 对面那两个身穿破旧蒙古长袍的汉子,却满脸堆笑地跑了过來,一边跑,一边用纯正的东北腔大声说道:“朋友,朋友,张君,你真的记不起我们來了,。” 一句张君,立刻让张松龄心生警惕,望着两张长满冻疮疤瘌的面孔,手直接探向了腰间,对面跑过來的两个人一看,赶紧停住脚步,连连摆手,“不要,不要,张先生,我们两个是空着手來的做客的,沒有恶意,沒有恶意。” 到了此时,赵天龙也发觉來人的东北话用词有些别扭,抢先一步挡在张松龄身前,指着來客大声命令,“站住,别再往前走了,再靠近,我就对你们不客气。”随后,又狠狠瞪了一眼赵小栓,“小胖子在草原上,怎么会有什么朋友,难道你脑子让猪给吃了么,。” “朋友,朋友,真的是朋友,骨笛,骨头做的哨子,张君,你可记起來了。”见张松龄始终认不出自己,來客中模样相对齐整的一个大急,把手指放在嘴巴上,比画着一个笛子模样的东西提醒。 “是你。”凭着记忆中的那个骨头笛子,张松龄终于想起了对方的身份,一把将其拉到货架后,先在腰间和靴子上用力拍了几下,然后才低声问道,“你,你居然还活着,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见张松龄认出的來人,赵天龙的脸色稍稍放缓,也照方抓药地将另外一个不速之客拉到了柜台后,先从头到脚搜了个遍,然后才低声向张松龄问道,“这两个人你认识,骨头哨子,骨头哨子是” 猛然,他眼前灵光一闪,瞬间也想起了骨头哨子的來历,去年他带领小游击队员们下山接应张松龄时,就看到对方手里拿着一个骨头哨子,而当时张松龄身后的几个日本兵,举止也都非常怪异,与其说是在追杀,不如说是跟在后边给张松龄送行。 “这事儿我跟王队长说过了,一会儿再跟你解释。”张松龄冲他点点头,笑着将目光转向两个不速之客,“跟我到帐篷里來吧,在外边招待你们两个,不太方便。” “哎,哎。”两个操着纯正东北腔,用词却非常别扭的不速之客兴奋地答应着,跟在张松龄身后,走进了放浴盐和精盐样品的帐篷,赵小栓望着对方的背影,满脸委屈,“前面的同志们说,在第一道关卡那,他们就主动把随身的家伙交出來了,并且信誓旦旦地说,跟张队长是好朋友,有紧俏货物可以打折卖给他。”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自己沒长脑子啊,滚一边去守着,以后再敢把身份不明的人带过來,看我怎么收拾你。”,明明是自己错怪了对方,赵天龙却不肯承认,竖起眼睛,继续呵斥。 “你”赵小栓委屈地看了赵天龙一眼,红着脸走开了。 “蠢货,又蠢又笨,还老想着出风头。”赵天龙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身走向帐篷,一进门,就听见张松龄爽朗的笑声,“这样都沒把你们两个给冻死,你们两个的命可真够硬的。” “差一点儿,差一点儿。”两位客人操着东北腔,摇头苦笑,“要不是我们两个跑得快,肯定就死在那个湖里头了,嗨,张君,你不要见怪,当时我们两个虽然知道你在队伍里,可也沒胆子违抗上级的命令。” “行了,咱们是两国交兵,各为其主。”张松龄擦了下眼角上的泪,故作大度的挥手,去年冬天在沙漠里的盐泡子上,副大队长吕风用他自己一条命,换了半个中队的小鬼子,那份壮举只要一回想起來,就会令他血液发烫,骨头发冷,眼睛里头不知不觉间就涌满了泪水,但是,现在却不是给吕大队长报仇的时候,第一,眼前这两名小鬼子级别不够,沒有给吕大队长做祭品的资格,第二,从这两个人身上,他也许能为游击队谋取到更大,更长远的利益,沒有必要不顾一切先发泄一时之愤。 “张君能这样想就好,就好。”两位不速之客当中那个长得相对有人样的家伙擦了把额头上吓出來的的汗水,继续赔笑,这趟月牙湖之行完全是拎着脑袋赚钱,万一张松龄翻脸,他和同伴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也难怪紧张得直冒汗,“不瞒你说,临來之前,我真的很犹豫,但想到你们既然开了榷场,应该会尊重蒙古人的待客传统” “放心,只要你沒有恶意,我就会拿你当客人,我们大队长也一样。”张松龄摆摆手,笑着给了对方一个定心丸,“來,我给你们两个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骑兵中队的中队长赵天龙,当年叱咤风云的入云龙便是。” “龙爷。”两名满脸冻疮疤痕的不速之客赶紧站起身,以江湖礼节向入云龙拱手,“在下酒井高明。”“三浦太郎。”“久仰您的大名。”“给龙爷施礼了。” “你们”即便心里头已经有所准备,当听到两个典型的日本人名字,赵天龙还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你们两个來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买东西,买东西,顺便,顺便见一见,见一见张君。”“我们,我们沒有,沒有恶意,真的沒有。”唯恐赵天龙拔枪相向,酒井高明和三浦太郎两个争先恐后地替自己辩解,“我们,我们只带了短枪。”“早就交出去了。”“在第一道哨卡就交出去了。”“自己主动交的,沒用你们的人问。”“我们只是想买点茶砖,蘑菇和黄花菜什么的。”“我们也给张君带了礼物,礼物。” 一边争先恐后地解释着,二人一边解下像当地蒙古牧民那样背在肩膀上的褡裢,“哗啦啦。”将里边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 几十个印着图案的小纸包,十几个胡萝卜根儿粗细的玻璃瓶子,几个小布包,还有数百粒黄澄澄的子弹壳,一并出现在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面前。 “这,这个纸包里头,是消炎,消炎粉,不光能消炎,而且能止血。”不待张松龄发问,酒井高明就自己主动介绍了起來,“这几个布包里边,是,是急救绷带,全是新的,保证沒开过封,还有,还有这些瓶子,里头装的是阿司匹林,阿司匹林,你的明白,可以退烧、止痛、还能消炎,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帮你弄到。” 子弹壳就不用介绍了,游击队过的是穷日子,战场上的子弹壳往往都收集起來,想办法用黑火药复装,虽然复装弹的射程和威力都照着正常子弹差上一大截,但是也比沒有子弹用强,特别是在新兵训练时,用复装弹打靶子的效果,远比端着空枪瞄准的效果好,也能更有效地调动对新战士们的积极性。 “你们,你们居然想卖药品给我们。”赵天龙瞪圆了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潜意识里头,日本人个个穷凶极恶,死板刻薄,并且跟中国人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可眼下这个差点儿被吕大队长给冻死在盐泡子里头的家伙,却偷偷把可以在战场上救命的药品拿出來卖给游击队,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卖,卖。”酒井高明迫不及待地点头,“这些,这些一半儿,一半儿是给张君和赵君的见面礼,另外一半儿,是样品,样品。”他指了指急救包、阿司匹林和子弹壳,继续说道:“只要张君能给个合适的价钱,咱们之间的生意,就可以一直做下去,特别是子弹壳,要多少有多少。” “想法是不错,可我们游击队哪有钱支付给你们。”赵天龙的悟性非常高,学着张松龄刚才跟白音做生意的模样,故意装做对酒井高明和三浦太郎两个带來的东西不屑一顾。 “不用现钱,不用现钱。”酒井高明不知道他在做戏,立刻跳起來急头白脸地解释,“我当初曾经跟张君说起过,不要钱,茶叶、干肉、蘑菇,都可以,咱们以货易货,当然,如果你们能弄來蒙古人不要的小玩意,玉佩,鼻烟壶和扳指什么的,那,那就更好了,我,我可以倒找,倒找给你们钱,满洲国票,现大洋,都有,我的都有。” 第一章 早春 (五 下) 第一章早春(五下) “如果我们不想要钱,想找你换点儿别的东西呢,。”见酒井高明如此急着跟游击队做买卖,赵天龙便想试探一下他的底线,想了想,笑着追问。 “龙爷,龙爷您这不是难为我么。”不用猜,酒井高明就知道赵天龙最想换的东西是枪支弹药,咧了一下缺了好几个牙齿的嘴巴,苦笑着回应,“把从野战医院里把药粉和急救包偷偷地拿出來卖,我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了,如果再拿一些更犯忌讳的东西,万一被人举报了” 用手比了个短枪的形状,他直接顶上了自己的太阳穴,“乒,杀鸡儆猴,我就是那只鸡,然后整个黑石寨里头,连敢卖子弹壳给您的人,都再也找不到了。” 赵天龙被逗得哑然失笑,摇摇头,笑着说道:“行了,你也别为难了,我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这些货物你准备怎么换,以物易物的话,价钱可不太好算。” “不难,不难。”酒井高明从胸口又摸出一张纸來,小心翼翼地在脚边铺开,“我事先曾经托人打听过,这些东西在满洲国那边的黑市上别人是多少钱收,咱们之间第一次做生意,让谁吃亏都不好,所以我觉得,按满洲国那边黑市上收购价格,我给你们打七折,你们给我的货物则,则按照这个集市上的价格,也打七折,双方都先折合成现钱,然后再拿现钱为中间参照物,以货易货。” 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人低头去看,果然在酒井高明拿出來的那张纸上,看到了消炎粉、急救包、阿司匹林和子弹壳的对性价格,对于老是把一文钱掰成两半儿來花的游击队來说,稍微有点贵,但还是远低于这几天大伙从來往商贩手中收购战争物资的价格,特别是消炎粉和急救包这两样,來往商贩们要么提供不了,要么拿出來的是过了保质期的残次品,根本沒法与酒井高明从日本野战医院偷出來的东洋货相比,、 既然对方事先做足了功课,张松龄和赵天龙就不敢拿此人当生手糊弄了,互相看了看,先后说道:“那就照你说的办吧,咱们先试着做上一回,如果双方都有利可图的话,再想办法将买卖长久地做下去。” “想买什么,你们俩先开个单子出來,我帮你到市面上找,按七折给你,亏的部分我们自己掏腰包。” “砖茶,要上好的砖茶,别拿沒人喝的茶叶渣子对付我们。”一直跟在酒井身边沒出声的三浦太郎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回应,“还有,还有肉干,带着天然花纹的那种牛肉干条,不要用火烤出來的,要纯粹天然风干的,还有,还有” “三浦君,临來之前咱们怎么说的。”酒井高明非常不满地呵斥了一句,打断了三浦太郎毫无头绪的嚷嚷,然后转过头,郑重向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道歉,“让张君和龙爷见笑了,我这位同乡刚从医院里回來,头脑有些不清醒。” “不妨,不妨,我们倒觉得三浦君非常耿直可爱。”张松龄主动承担起跟酒井高明讨价还价的任务,笑着回应。 “张君是个气度恢弘的人,酒井甚为佩服。”大声拍了张松龄一句马屁,酒井高明也迅速进入商人角色,“先前我承诺过,带來的货物中,一半算做给您的礼物,另外一半儿” 说着话,他利落地将自己带來的每种货物都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儿直接推给张松龄,然后迅速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非常小巧算盘,参照地面上的黑石价格表,将余下的另外一半儿货物打七折算成了现钱,“一共是四十四块五角四分,我再给您抹去一个零头,算四十四块,张君看可以么,。” 张松龄已经在心里默算过,知道酒井高明得出的数字沒错,点点头,笑着回应,“好,那你需要什么,现在就列给我,我直接给你报价,如果你觉得可能与外边摊子上的有出入的话,也可以自己出去打听。” “张君的记性,,真是令人佩服,。”酒井高明又拍了一句张松龄的马屁,又像变戏法般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刷刷刷刷,写下了自己急于换到手的生活物资,“花砖先來一整片,肉干要五斤,干秋蘑、干黄花各四斤,大黄饼、甜草根各十斤,若有剩余,其他全给我换成兔皮,要那种白色皮毛的雪兔皮,不要春天和夏天时打的灰兔子。”(注1) 他每说一样,张松龄随口报出一个价格,用草棍写在地上,几样货都说完之后,总价钱也就顺手得出,一共是三十九块二,加上二十三张雪兔皮,抹去五角钱零头,双方正好扯平。 赵天龙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指着张松龄,喃喃说道:“你,你來当兵打仗,真,真实屈才了,否则就凭这份心算本事,走到哪,还不都能混个大掌柜当。” “张,张君,真的厉害,厉害,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会算账的商人。”三浦太郎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挑着大拇指,连声夸赞。 “三浦君过奖了。”张松龄谦虚地摇摇头,把手指向酒井高明,“酒井君比我还厉害,只是匆匆在市场上扫了几眼,就已经估算出了大体能换多少东西回去,。” “嘿嘿嘿。”被张松龄戳破了老底,酒井高明得意地仰起头,“我先前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做生意的,这次主要是想跟张君见一面,沒敢带太多东西,下一次,我希望你我双方都拿出更大的诚意來。” “那是自然。”张松龄非常高兴地点头,“下次你尽管把手头上的存货都带來,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不过么!” 犹豫了一下,他故意装作比较为难的模样,“这玉扳指、鼻烟壶什么的,我手头上可是沒有,只能先替你四处去寻摸,哪天寻摸到了,哪天才能交易。” “这个”酒井高明有些失望,茶叶和肉干之类,只是生活用品,即便拿回城里去加一倍的价格卖给同伴,也沒多大赚头,而鼻烟壶、玉扳指等物件就完全不同了,那在过去都是王公贵族之家才有资格把玩的顶级奢侈品,即便不算做文物,光凭着玉料的质地和做工的精良,在日本国内也能赚到上百倍的收益。 但是很快,他脸上就又堆满了笑容,“这个,我可以等,张君什么时候手上有货,尽量给我留着就是了,价钱方面,我一定不会让张君吃亏就是。” 注1:花砖,砖茶中的一种,每片规格为两公斤。 第一章 早春 (六 上) 第一章早春(六上) “我们这个榷场不会开得太久,估计也再有个一两天,也就该结束了。”见到张松龄和酒井高明两个像商人一样约定把彼此之间的买卖长期做下去,赵天龙突然心里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当,想了想,突然开口插了一句。 “不妨,不妨。”酒井高明根本沒听出他话里的拒绝之意,笑了笑,轻轻摆手,“我已经想过了,以后咱们之间交易的办法,这个湖畔每逢你们中国农历的初一和十五,都有当地人自发的集市,当我手头备足了货,就偷偷溜到集市上找你们,而张君手头有了我需要的东西,也不妨到集市上摆个摊位,不用每回都亲自來,只要把上次我给你的那个骨头笛子挂在摊位上,我就知道摊位里面是你们的人了。” 沒想到酒井高明做买卖的态度居然如此坚决,赵天龙一时有点发傻,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才把双方之间的交易与联系就此斩断,而张松龄却在旁边轻轻扯了他一把,笑着向酒井高明敲定,“那就下月初一,我在集市上摆了摊位等着接你的货,还是像今天这样以物易物,如果你除了古玩玉器之外沒什么需要买的,我就直接给你现钱好了。” “张君最好能帮我找到,如果一时找不到的话,其实茶叶和干蘑菇之类,我还是需要再多帮别人带一些的,但这些东西价格低,咱们之间的买卖要是长久做下去的话,很容易你那边就会出现亏空。”酒井高明点点头,再度郑重强调。 “我尽量帮忙找就是。”张松龄点头承诺,然后又看似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你确定最近咱们之间最近还有很多机会做生意么,要是两家再打起來,我可就沒时间帮你去找鼻烟壶、玉扳指之类的玩意了。” “打,拿什么打,反正我们这边最近不会,除非你们游击队主动”酒井高明想都不想,顺口回应,话都说了一半儿了,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泄漏了军事秘密,赶紧用手捂住嘴巴,警觉地看了一眼张松龄,然后苦笑着摇头,“张君,你就不要再给我挖坑了,什么时候打仗,又怎么会是我这种小兵胡子能做得了主的,即便我说最近我们这边不会主动向游击队发起攻击,,你就真的敢相信么,。” “那可不一定。”张松龄笑着点头,“城里的情况,我们又不是真的两眼一抹黑,把自己掌握的消息跟你提供的消息两相对照一下,不就明白你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不说,我绝对不会说,,张君你别害我。”酒井高明再度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连连摇头,待把帐篷里的另外三个人都逗得笑了起來,才放下手,摇着头补充道:“上边怎么想,我不清楚,但我自己,绝对不想再跟你们打下去了,沒意义,一点儿意义都沒有。” 仿佛唯恐别人无法理解自己的真实想法,叹了口气,他又苦笑着补充,“我见过很多勇士,但像上次拿他自己当诱饵,把我们引到盐湖中的那个人,无疑是所有勇士里头最勇敢的一个,其实不用我说,张君可能已经打听到了,他到底给新调來的满蒙特遣分队造成了多大的损失,要不是我当时跑得快,恐怕现在也已经变成一包骨灰,被关东军总部那边安排轮船,直接运回大阪去了。” “活该,谁让你们当时追得那么紧了。”张松龄看了酒井高明一眼,声音里不带半丝怜悯,通过游击队安插在黑石寨城内的眼线,他早就知道老吕至少拉了三十几名鬼子给他自己陪葬,然而当消息从酒井高明处得到确认,心中还是觉得好生快意。 对待侵略者,不必讲究手段,只要能消灭他们的办法,就该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点,张松龄比大队长王洪“残忍”得多,如果不是后者死活不肯答应,他早就把缴获來的毒气弹用迫击炮直接轰进鬼子军营里去了,才不会专门派人上缴到军分区那边,藏在仓库里留着作为将來控诉小鬼子罪行的证据。 “张君这么说,我很难过。”听出张松龄话语里的幸灾乐祸之意,酒井高明摆摆手,继续叹息着补充,“其实我跟你一样,都是买卖人家出身,即便不來中国打仗,也能凭自己的本事过上很好的日子,可上头要打,要征服中国,我一个当兵的能有什么办法。” “怎么会沒办法,你可以开小差啊,随便找个地方躲起來,难道军队为了找你,还能挨家挨户去搜察不成,。”赵天龙有点儿看不惯酒井高明这种提着屠刀却假装擦眼泪的模样,撇了撇嘴,冷笑着反问。 “龙爷,你不知道,我们国家那边的情况,我们国家那边,和你们这边真的不太一样。”酒井高明摇摇头,咧着嘴苦笑,“从上到下,叫嚷着要征服中国,要为大和民族开拓生存空间,一叫就是几十年,为了打赢这场战争,老人们捐出了为下葬时准备的衣服,小孩捐出了零花钱,为了表示对战争的支持,甚至连妓女都可以不要钱接待士兵睡觉,我要是开小差的话,即便不被军方抓住枪毙,也会被邻居们揪出來活活打死在街道上。” “疯了,简直都疯了。”赵天龙听得目瞪口呆,摇着头,大声斥骂。 “的确都疯了”酒井高明叹息着表示赞同,“那些当官的打赢了你们,可以继续升官,可以发财,可以得到天皇陛下的接见,普通人呢,谁能保证自己有机会活着看到胜利的那一天么。” “沒有,我保证,即便打上一百年,你们也看不到胜利。”赵天龙扬起头,大声宣布答案,“我说酒井,我看你良心未泯,还是找机会退役回家吧,去年沒让冰窟窿冻死你,以后你可不能保证自己的运气一直像去年一样好。” “好什么好,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到现在,每逢阴天,浑身上下的关节都疼得像刀子扎一般!”酒井高明抬头看了看他,继续悲伤的摇头,“我做不了主,我们都做不了主,军部从上到下都是疯子,先说三个月能打赢中国,三个月不成了,又说两年,马上两年就过去了,下一次,不知道他们准备说继续打多少年呢,,反正你们中国弱,我们日本强,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不待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出言驳斥,他又迅速补充,“可即便能赢,又关我什么事情,,说不定哪天在战场上,张君一颗子弹就打碎了我的脑袋,帝国再怎么辉煌,跟一具尸体能有什么关系,。” “嗤,你这,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张松龄被酒井高明悲悲切切的模样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摇摇头,低声安慰,“那你以后打仗时,几尽量不要冲在最前面吧!我虽然认不出对面的人是哪个,总不会放着冲在前面的目标不打,专门瞄着拖在后面应付差事的开枪。” “打仗的时候,后边会有人督战!如果我表现太差的话,他们会逼我去做人弹,腰里绑上炸药,直接往你们的阵地上扑,轰隆,以后就再也不用怕死了。”酒井高明又叹了口气,苦笑着站起身,“算了,不说这些了,这也许就是命运吧,烦也沒有用,时候不早了,我得带着货物抓紧时间往回走了。” “我去给你拿货。”张松龄赶紧跟着站起來,与酒井高明和三浦太郎一块儿往外走,赵天龙想了想,也迈步跟上,在出帐篷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留下的货物,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唉,,。” 按照他以往的评判标准,酒井高明和三浦太郎这种人,无疑属于懦夫和败类,可偏偏两个懦夫和败类,为游击队带來了大伙眼下最需要的东西,偏偏两个懦夫败类,把他印象里的小鬼子,从一堆穷凶极恶的符号,变成了一群活生生的人。 他们居然也怕死,居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打仗,他们居然也会为了捞钱就铤而走险,他们中间居然也有人希望庸庸碌碌的活着,平平安安地走完这一生。 到底是鬼子中的勇士多一些好,还是像酒井高明这样的懦夫和败类更多一些才好,一时间,赵天龙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有点儿矛盾,“下次战场上遇到,希望你们俩别主动往老子枪口前面钻。”望着对方矮小枯干的背影,他心中默默地祝福,同时用力按了一下腰间的盒子炮,让金属的冰冷驱散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 走在他前面的张松龄三人动作很快,只是逛了五、六个摊位,就凑齐了先前答应给酒井高明的全部货物,价格基本上跟张松龄在帐篷里随口报出的不相上下,质量在整个集市上,也属于绝对上乘,有个别商贩见客人是跟在榷场主事者身后的,还刻意包了一袋子用糯米熬出來的糖糕,免费请大伙品尝,喜得酒井高明和三浦太郎二人眉开眼笑,不断地双手合十,向摊主表示感谢。 自有负责照看市场的小游击队员过來,请卖了货的摊主们到榷场入口处的市场管理部门去结账,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则帮客人将货物打了包,放在了马背上,然后一路护送对方离开了榷场,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两位客人也跳上了坐骑,在抖动缰绳的一瞬间,酒井高明忽然又低下头來,看着张松龄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道:“张君,你也想办法给自己存些钱吧,这场仗无论谁输谁赢,战后恐怕都会有一段很难过的日子熬,即便军队里一直管饭,家里的长辈和晚辈们,总得有钱去买一口吃的。” “我记住了,你也多保重。”张松龄点点头,心中突然涌起了父亲那充满慈爱的面孔,已经快离开家整整两年了,也不知道家里头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自己“死而复生”的消息应该沒传播开吧,,当地的小鬼子沒找父亲和哥哥麻烦吧,,唉,都怪该死的小鬼子。 想到自己被害得有家难回,他忍不住扬起巴掌,朝着战马的屁股狠狠拍了一记,酒井高明的坐骑吃痛,“咴咴咴”发出一连串抗议,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般跑远了。 张松龄的思绪也被马蹄声带着飞到了天上,从半空中俯览万重关山,关山之后,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自己的家,就在平原的尽头,中原的春天马上要过去了,院子里的那颗杏树,此刻又该结满毛茸茸的小酸球球了吧。 “怎么了,想家了,。”发觉张松龄的情绪有些低落,赵天龙关心地询问。 “有点儿。”张松龄不想对好朋友隐瞒,轻轻点头,“以前每年这个时候,我老家那边,都会组织起一支商队到草原上贩卖货物,以前是我爹带队,后來我爹老了,带不动了,就把带头人的位置传给了我大哥。” “那你这几天留意一些,说不定能遇上你哥呢。”赵天龙笑了笑,故意拿话引张松龄开心。 “很难。”张松龄长长地叹气,不想再说话,随着年龄的增大,阅历的增长,他的头脑也越來越清醒,以前一些原本懵懵懂懂的事情,现在回想起來,总能从中找到或者感悟出更多的东西,就拿去年在张家口遇到自家大伙计赵二的事情來说吧,当时此人对他那么热情,那么宽厚,却从來沒提议让他抽空回家去看看。 张松龄当时沒察觉出什么,但过后回忆起來,却隐隐感觉出了赵二眼里的疏离,他不希望自己回去,以免现在的身份拖累家人,拖累店铺里的伙计和周围的乡亲,虽然自己现在正做的事情,就是为了他们,就是为了早一些结束他们当亡国奴的日子。 草原上的春天虽然來得晚一些,但此时此刻,月牙湖上的冰面也早已经融化殆尽,微风将水汽从湖面上吹來,扫过去年冬天曾经被人为焚烧过的地面,竟然在一片焦黑之上,隐隐渲染出几抹绿意,令人一眼看去,竟以为地狱被春风拖回了人间,似梦似真,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这个”陪着张松龄在湖边发了一会儿呆,赵天龙又想起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低声提醒,“与小鬼子做生意的事情,最好不要让让太多的人知道,否则,以后难免会产生误会。” “我知道,除了你,王队长和郑小宝之外,目前沒有第五个人知道这件事。”张松龄的心绪迅速从远方别拉了回來,点点头,低声答应。 “你说,你说咱们王队长,王队长会向上面汇报这件事么,上边知道后,会不会觉咱们这样做,太沒有原则。”赵天龙总觉得心里头不安生,继续低声提醒。 “上次跟王队长说起酒井想做生意时,咱们这边还沒有电报机呢。”张松龄想了想,笑着摇头,“这次酒井高明來得有点儿突然,我也沒來得及跟王队请示,不过买卖已经做完了,请示不请示都沒意义了,如果王队不高兴,或者上级部门对此有不同意见的话,我一个人顶着便是。” “什么意思啊,你,。”赵天龙瞪了他一眼,怒形于色,“有我在,怎么会让你一个人顶着,还是那句话,咱们俩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好。”张松龄伸出手,笑着答应。 赵天龙将巨大的手掌扬起來,在半空中与他相握,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友情的温暖。 第一章 早春 (六中) 第一章早春(六中) 如果张松龄生于现代,他肯定不会用鼻烟壶、翡翠板指等文物去换子弹壳和急救包,虽然这些物品遗留于世面上的数量很是庞大,距离现代时间也只有两三百年。 他会义正词严地拒绝酒井高明的要求,并竭尽自己所能去保护这些草原文化的发展见证,他甚至会自己掏腰包将牧民们并不太重视的这些小物件收集起來,避免它们从地下渠道向国际文物市场上流出,然而,在1939年春天,张松龄的脑子里,却一点儿也沒有保护文物的意识,相反,他一心想的是如何换到跟多的药品和子弹壳,救活更多的伙伴,训练出更多的新兵,以便游击队有能力应付起下一场战斗,而不是被毁于草原上的凄雨冷风。 从后人角度來看,当年张松龄的见识无疑是短浅的,也过于沒有原则,当年的赵天龙也跟他一样,根本沒考虑过翡翠板指、玉佩和翡翠鼻烟壶等物品作为文物的价值,他们两个的脑子已经被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題给填满了,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不仅如此,赵天龙还利用自己对草原环境的熟悉,主动给张松龄提供了板指、玉佩和鼻烟壶等物品的大致行情,以及最有可能收购到这些物件的地点,甚至毫不犹豫地提醒他,在他眼皮底下,就能“挖掘”出一个稳定的货物來源,“疤瘌叔手里就有不少存货,以前他给人看病,最喜欢收的谢礼就是各种烟壶,有和田羊脂玉的,有绿翡翠的,还有紫玛瑙的,关键是你得想办法从他手里把东西弄出來。” “这个,可真有点儿难度。”想到老疤瘌那吝啬模样,张松龄就忍不住皱眉,“给咱们游击队白看病,已经很是难为他了,如果我再跟他要东西,恐怕他明天就会收拾行李回家。” “当然不能直接要,你得投其所好。”赵天龙想了想,笑着给张松龄出主意,“除了女人之外,好烟、好酒他也喜欢,并且酒量极差,如果你能买几瓶好酒给他,再陪着他整两盅,说不准他喝醉了后一高兴,就主动拿些小玩意送给你,但是酒醒之后,会不会再找你往回要,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这,这不太好吧。”张松龄咧了下嘴,脸上的表情好生为难,酒好找,集市上就有商贩在叫卖成坛子的陈年竹叶青,可耍心眼去从一个年纪足以做自己爷爷的老人手里骗东西,就有点儿太过分了,弄不好会犯众怒,并且会永远落下一个骗子的坏名声。 “有什么不好的,,他那些东西还不都是白來的,,大不了,你按草原上的行情给他点儿钱就是。”对于曾经把自己卖给鬼子的人,赵天龙心里沒半点儿怜悯,笑了了笑,继续给张松龄出主意。 “那倒也是,反正从谁手里买都是买。”张松龄犹豫了片刻,轻轻点头,“也不需要买太多,一次拿太多的货物出來,在酒井眼里,货物就不值钱了。” “我觉得你还可以继续吊一吊那两个小鬼子的胃口,看他们肯不肯直接拿子弹來换,而不是老拿用过的子弹壳糊弄咱们。”赵天龙有些贪心不足,低声在张松龄耳边提议。 “我本來也沒想过一次跟他换太多。”张松龄继续笑着点头,“得慢慢來,隔三岔五才能给他找一件,这样,双方的联系才能保持下去,而只要他能偷偷跑出來换东西,就说明鬼子最近肯定沒有什么大动作。” “对啊,这一点我怎么沒想到。”赵天龙用力拍了自己后脑勺一下,带着几分佩服感概,“真服了你,连做买卖都沒忘了挖坑给小鬼子跳。” “还不是沒办法的办法,。”张松龄摆摆手,笑着表示谦虚,“谁让咱们现在实力不济呢。”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边说,边慢慢往回走,才迈过木头杆子拉起來的临时大门,郑小宝突然急急忙忙地跑了过來,先拉了一把张松龄的衣服角儿,然后喘着粗气低声汇报,“胖子哥,有,有奸细,我,我们刚才抓到了一个奸细。” “奸细,,在哪儿。”张松龄被吓了一跳,低下头,急切地追问。 “被栓子哥带到管理处的帐篷里看押起來了,然后我们几个就四下找你。”郑小宝一边擦脑门上惊出來的冷汗,一边以非常小的声音回应。 “我和赵队长刚才出去送人了。”张松龄低声解释了一句,然后继续追问,“他给咱们造成损失沒有,是鬼子的密探还是伪满洲国的汉奸,你们怎么发现他的。” “还沒,他还沒來得及搞破坏就被我和小吉布给发现了。”郑小宝快速回应了一句,直起腰,领着张松龄往临时管理处走,“不清楚他是哪边过來的,但是他手里拿着一张你穿国民党军官衣服的照片,到处偷偷地打听有谁见过这个人沒有,。” “我的照片,还穿着国民党军官衣服,。”张松龄愈发惊诧,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照过这样一张照片,而老二十六路的人如果想找自己的话,完全可以先通过电报跟周黑碳的独立营建立联系,然后双方再约好时间叙旧,根本不必费这么大周章,亲自拿着照片四处瞎打听。 “是啊,照片拍得很好看,军装是新的,你胸前还别着一枚勋章。”郑小宝点点头,继续低声汇报。 “勋章,。”张松龄愈发觉得蹊跷了,自己在老二十六路的时间虽然全加起來还不到一整年,却因为跟在老苟团长身后的缘故,勋章得了好几枚,其中比较重要的是两枚云麾勋章,一枚得自北平附近的偷袭战,另外一枚则是娘子关战役后追授,自己根本沒机会摸到。 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着,市场管理处的帐篷已经到了,沒等进门,就听见里边有人用熟悉的鲁南腔大声抗议,“我说你这个伙计,总点儿讲道理吧,既然敞开了门做生意,还不准我在里头跟同行们说几句话了,。” “你少打马虎眼。”赵小栓板着脸,愤怒地呵斥,“哪个不准你说话了,,哪个不准你说话了,,你要是正正经经做买卖,我们才懒得管你,拿着一张国民党军官的照片到处给人看,谁知道你到底” “大哥。”呵斥声被张松龄的惊呼拦腰打断,推开帐篷门,后者跌跌撞撞地冲了进來,双手扶住被两名小游击队员按在毡垫子上的“奸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淌。 “谁是你大哥,。”先前还老老实实被按在毡垫子上的中年汉子如同豹子般跳了起來,抡圆了胳膊就给了张松龄一记大耳光,“我一个做买卖的,哪有资格做你张中校的大哥。” 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张松龄踉跄着跌倒在地,那中年汉子依旧不解恨,走上前,抬脚冲着张松龄的屁股蛋子继续猛踹,“谁是你大哥,你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來的么,躲到口外來就以为我找不到你了,,告诉你,就是你跑到天边上去,想抓你我也照样能把你抓回去。” 一边踢,他一边骂,泪水也在不知不觉间淌了满脸,赵小栓见状,知道自己又帮了倒忙,赶紧站起身,贴着帐篷边悄悄往门口溜,赵天龙一看到他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德行,就气不打一出來,追上去,找准他的屁股就是一脚,“躲,你能躲哪去,,还不快去给大哥道歉,等着咱们王队长让你当众念检查么,。” “嗯。”赵小栓挨了自己最敬畏的人一脚,心里反而觉得沒那么尴尬了,低着头跑上前,拦住正在收拾张松龄的中年汉子,深深鞠躬,“大哥,对不起您,我不知道您是张中队长的大哥,所以把您给当奸细抓了起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大哥,大哥,消消火,消消火。”赵天龙也快步走近,双手拉住中年汉子的胳膊,“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总不能把张队长再给打跑了不是,!况且帐篷里还有他手下的弟兄呢,您总得给他留点儿面子。” “他,他还有脸做你们的队长,。”中年汉子推开赵天龙和赵小栓,又狠狠给了张松龄屁股一脚,将正在挣扎着往起站的他重新踢翻在地,“是不是又装死骗到手的,这小兔崽子,别的不会,就会装死。” “哪能呢,哪能呢。”赵天龙双手搂住中年汉子的腰,将其强行从张松龄身边抱开,“张中队长又懂打仗,枪法又准,还特别勇敢,不信您问你身后这两位小兄弟,他们都是张中队长的手下,特别佩服张中队长的本事。” “是啊,胖子哥的枪打得可准了。”郑小宝和小吉布两个知道自己冤枉了好人,也赶紧想办法将功补过,“还特别懂得带兵,不光我们中队的人都服他,我们整个游击队大队的新兵,也都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 “呸,小心他把你们带到阴沟里去。”中年人不屑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却终于不再冲着张松龄的屁股下黑脚了,毕竟弟弟是游击队的军官,当哥哥的即便心中再恨,也不能让他以后在手下人面前抬不起头來。 第一章 早春 (六 下) 第一章早春(六下) “怎么可能。”郑小宝闻听中年汉子如此诋毁自家教头,立刻大声反驳,“胖子哥打仗可聪明了,总是能想出最省事儿的招数,上次偷袭右旗王府,就是他带领几个人先摸进去俘虏了伪军的连长,然后从里边给我们打开的府门。” “那一仗,光俘虏就抓了七十多个,我们自己也三个轻伤,一个重伤,大伙过后都夸胖子哥的计策好,可是让大伙省老鼻子事儿了。”另外一名绰号叫田鼠的小战士,也凑上前替张松龄表功。 “是啊,最后有几个伪军躲在炮楼里不肯出來投降,也是胖子哥用步枪封住了射击孔,掩护着赵队长用手榴弹解决了他们。”带着明显蒙古人相貌的小吉布也梗起脖子,大声替张松龄张目。 少年人心里都有英雄情节,在他们这些小游击队员心目中,读书好、枪法准、会开炮、懂打仗,待人又沒什么架子的张松龄,简直应该就是所有人敬重并效仿的楷模,除了一手创立了游击队的大队长王洪之外,其他所有干部战士,包括骑兵教头赵天龙在内,都沒资格跟胖子哥比肩。 “他那是傻大胆儿。”同样一件事情,在张松龄的大哥张寿龄嘴里,就完全变成另外一种解读,“万一被人家发现,跟着他进去的弟兄们谁也甭想囫囵个出來。” 话虽然说得凶,看向自家弟弟的目光,却又变得温柔了许多,弟弟长大了,真的长大了,身材比离开家之前足足窜出了一尺还多,肩膀也变宽了四五寸,以前自己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他的头顶,而现在,却要踮起脚尖,才勉强做到,两年,这不过是两年时间而已 “哪能呢,哪能呢,张兄弟从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就像去年秋天,他”赵天龙等人见状,赶紧又鼓动唇舌,把张松龄加入游击队以來的英雄事迹,添油加醋向张寿龄汇报了个遍,什么带着鬼子汽车队子在草原上兜圈子了,什么奇袭白俄土匪的机枪阵地了,什么帮助王大队长设下圈套,两炮炸碎白俄土匪、,蒙古伪军和日本鬼子三家联盟了,林林总总,天花乱坠。 借着这个机会,张松龄也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來,擦了把嘴角的血迹,涎着脸,慢慢朝自家大哥面前蹭,“哥,您怎么到这里來了,爹和二娘他们都还好吗,。” “好,暂时还都沒被你给气死呢,能不算好么。”张寿龄把眼睛一瞪,本能地就想让自家弟弟再尝几记老拳,胳膊举到了半途,却又想到弟弟好歹也是个军官了,不能太折了他的面子,恨恨地朝身边的桌子上拍了一下,咬牙切齿,“你既然让爹知道了你自个儿还活着,他能不逼着我出门找你么,好在这一片儿我以前常來,不至于两个眼睛一抹黑。” “我,我”想到父亲那么大年纪了还在为自己担惊受怕,张松龄心里头就觉得好生难过,红着眼睛,喃喃地解释,“我,我本來想托人捎信给你们的,但,但是又怕托的人靠不住,把消息走漏到小鬼子耳朵里头,给你们惹來灾祸,。” “你还知道自己会给家里头招灾啊。”张寿龄猛然扑到了弟弟身边,然后又强压着打人的冲动一步一步往后退,“你,你可知道为了摆平你的事情,爹费了多大的劲儿,!从县长,保安队长,一直打点到巷子口的保长家里,就连以前从來不敢直着腰跟咱爹说道的孙二癞子,都从店里头顺了两张皮子走。” “孙二癞子,他,他怎么敢,敢到欺负到咱们家”张松龄气得直打哆嗦,真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回去,把欺负老爹的那些汉奸和地痞流氓们,一个个全部干掉。 “怎么不敢,。”张寿龄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数落,“你跟小鬼子做对还得到过政府表彰的事情,在他眼里就是罪证,爹虽然买通了县里头那些当官的,可孙二癞子如果真的豁出去闹,那些当官的少不得也要给日本人一个交代。” “唉,,。”张松龄长长叹了口气,无言以应,以前总想着自己行得正,走得直,打鬼子打得问心无愧,如今看來,自己为国家为民族流血,反而都成了罪行,怪不得鲁迅先生说中国人的问題出在精神上,有大量的伪县长和孙二癞子这种人在,被小鬼子一下子鲸吞掉四分之三疆土,又算什么稀罕,。 见好朋友因为拖累了家人而惴惴不安,赵天龙非常同情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安慰,“你别难过,那些人的兔子尾巴长不了,等哪天咱们的队伍打回去,不用你自己动手,自然就有人主动替大叔和大哥把这口气给争回來,。” “是啊。”郑小宝也扯了下张松龄的衣袖,小声劝解,“那些人只是一时得意而已,早晚有他们后悔的那一天,你看看小王爷白音,当年像条疯狗一样追着咱们咬,现在还不是又主动找上门來套近乎,。” “我知道,我知道。”张松龄轻轻点头,脸上勉强挤出了几丝笑容,“我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只是一时有些不太适应罢了。” 说完,又将头转向自家亲哥哥张寿龄,“那看來我还真不能随便托人捎信回去,你这一路上还好吧,赵六子呢,怎么沒见他跟着你一起过來,。” “我出來找你,让他盯在铺子里了。”张寿龄笑了笑,顺口解释,“为了避免人多嘴杂,我这次也沒带什么帮手,反正草原上能往回运的货物就那么几样,大不了,等回到张家口,我从别人那里再匀一些就是了。” 这话编得看似天衣无缝,却无法骗过自幼跟在大人身后看着父亲和哥哥如何做买卖的张松龄,的确,张家口是关内关外最大的货物中转地,凡是草原上能买到的货物,张家口肯定有人往外批发,但是,货物在张家口那边价钱跟原产地能比么,哪家商号会冒着被土匪打劫的风险往返一千四五百里路,最后却不赚钱地把自己的货物匀给同行,。 家里的生意肯定大不如前了,所以,哥哥才不带伙计,独自一人來草原上,是自己给家里惹了麻烦,是自己让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张松龄知道,张松龄心里头全知道,然而,他却沒用勇气,戳破哥哥善意的谎言,愣了好半晌,才点点头,哽咽着回应,“既然,既然你已经有安排了,我就不多啰嗦了,反正店铺里的事情,我一直不太懂,等,等哪天回去,我给你寻几张好皮子,爹的腿当年受过寒,你找人帮他做两条皮护膝穿。” “还用你说,我前年就帮他做了两套了。”张寿龄又瞪了弟弟一眼,大声回应,“行了,别假惺惺的挤猫尿了,真的有那份孝心,当年你就不该偷着跑出來当兵。” “我这是高兴,高兴的,见了你高兴,真的高兴。”张松龄迅速朝脸上抹了两把,讪讪地解释。 “高兴个屁,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就有鬼主意,明明巴不得我找不到你,嘴里头还跟抹了蜜一般。”张寿龄撇了撇嘴,不屑地数落,话说到后半,语气却猛然发软,“你,你这些日子还好吧,赵六子说你到草原上出公差,我还以为你出完公差,怎么着也会偷偷跑回家里看看呢,谁料你一走就又是七八个月连个音讯都沒有,要不是同行说去年冬天在小鬼子的通缉令上看到有个人跟你重名,我,我还真以为你这回彻底沒了呢。” “是我不小心,当时连名字都沒想改一个。”张松龄点点头,低声向自家哥哥表示歉意,“我去年不是出公差,是为了报仇才到的草原上,有个汉奸在山西那边杀了我的救命恩人,我答应,答应恩人的女儿帮他讨还公道” 说起往事,他眼前猛然又闪过一个倔强的身影,对着通红的炭火,毫不犹豫地解开红头绳,那一瞬,整个山洞都是红色的,红得像晚霞中的世界,虚幻而又真实。 “张兄弟隔着五十多丈远,一枪就揭了汉奸县长的脑瓜子盖儿。”赵天龙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补充,“我当时就在不远处看着,那个解恨啊,立刻在心里头跟自己说,这是条好汉,值得姓赵的跟他交个朋友。” “当时多亏了赵大哥帮忙,我才摆脱了汉奸县长身边那几个保镖的追杀。”张松龄接过话头,郑重向哥哥介绍自己身边的几个朋友,“你以前肯定听说过赵大哥的名号,他就是传说中的入云龙,这位赵小栓,是赵大哥的弟弟,这位郑小宝,是我们游击队一中队长家的公子,这位吉布,这位田鼠。” “入云龙,你就是入云龙。”后半段介绍,张寿龄一个字都沒听进去,直着眼睛上下打量正在正在勾着自家弟弟肩膀笑的赵天龙,耳朵里头嗡嗡作响,天哪,这个人居然就是传说中的独行大盗入云龙,我刚才居然冲着他的人发飙,他居然跟我弟弟成了哥们儿,还口口声声叫我大哥,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因为很快,就有另外一声“炸雷”,在他耳畔轰然响起,“我们的大队长,你以前肯定也听说过,他就是红胡子,喝人一杯酒,就护送人一路平安的红胡子。” 第一章 早春 (七 上) 第一章早春(七上) “什么,红胡子,哪个红胡子,你说得可是真的。”张寿龄被“炸雷”劈得往后跳了一步,脑袋顶在了帐篷壁上,撞得整个帐篷來回乱晃。 “我骗您干什么,我们王队长,就是红胡子,这一带,谁还有胆子敢冒他的名号。”张松龄赶紧上前扶了哥哥一把,同时用自豪的口吻大声补充。 “这,这,我,我沒做梦吧。”张寿龄在弟弟的搀扶下,努力将身体重新站稳,头却感觉晕乎乎的,眼前仿佛有无数颗星星在跳。 “黑胡子黑,白胡子白,见了黄胡子沒棺材,红胡子请你喝杯酒,平平安安到西台,跨宝刀,骑红马,金砖铺地王爷家,前贝子,后国公,不让须眉雄中雄,真英雄,假英雄,谁人识得入云龙……” 作为一个多次带领商队來往塞上的老行商,他对这段众口传唱的段子几乎能倒背如流,虽然他现在因为本钱骤减的原因已经沒资格做领队了,运货物的马车也由三辆变成了一辆。 不光是他,只要行走在这条路上的商贩,又有哪个会记不得这段毫无文采可言顺口溜,这是无数行脚商贩用鲜血和眼泪总结出來的经验,也是指导他们当中所有人趋吉避凶的秘诀,每次出塞途中,大伙对着沿途遇到的庙宇焚香祷告,心里都会默念:神佛保佑,商队此行不要遇上马贼,要遇上,也是遇上红胡子和入云龙这样的侠盗,而不是黄胡子和白胡子 “沒做梦,大哥您真的沒做梦。”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张松龄的话才重新传入了张寿龄的耳朵,慢慢变得平缓,慢慢变得清晰,“我们游击队的大队长,就是大名鼎鼎的红胡子,他这几天就住在附近,等晚上收了摊子,我就可以带您去见他。” “还是,还是别,别给他老人家添麻烦了吧。”张寿龄用力揉几下自己的眼睛,犹豫着说道,能跟红胡子攀一攀交情,当然对老张家今后行走塞外的货车只有好处沒有坏处,可今天他遇到惊喜实在有点儿多,一时间,很难全盘消化掉,作为一名老江湖,他本能地就想先缓上一缓,再想想如何面对这些新的情况。 “沒事儿,他是个很随和的人。”见到自家哥哥满脸紧张的模样,张松龄还以为对方是被红胡子的名头所慑,笑了笑,低声解释,“红胡子这个绰号并不是因为他的胡子是红色的,而是我们的队伍一直打的都是红旗。 “红旗,你们?”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张寿龄眼前的金星仿佛又多出了几颗,愣愣地看着自家弟弟,喘着粗气追问。 “我们游击队属于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就是俗称的土八路。”带着几分自豪,张松龄一不留神又释放出了第三颗“炸雷”。 “喀嚓。”张寿龄的身体又晃了几晃,好险沒一屁股坐在地上,饶是江湖阅历丰富,他也有些承受不了这接连不断的“惊喜”,先是找到了自己的弟弟,然后又几乎喷了独行大盗入云龙一脸吐沫星子,再接着又听说弟弟的顶头上司是大名鼎鼎的红胡子,再接着,红胡子又变成了八路军的人,打起了共产党的红旗。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勾当,比得罪了日本鬼子还要凶险,想当年,山东省内,多少与红色有关的人家,被省主席韩复渠给斩草除根,,弟弟前年拎着脑袋上了前线,用性命才换了个国民革命军中校当,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又变成了共产党。 张寿龄虽然沒奢望过能沾上弟弟这个国民革命军中校什么光,但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整个家族往火坑里头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当即,强行收敛起心中的激动与慌乱,干笑着冲着赵天龙双手抱拳,“哎呀,看我这双招子,真是该挖了去,居然当面沒认出入云龙,舍弟在您这边,沒少给您添麻烦把。” “看大哥您这话说的。”赵天龙被张寿龄突然客气起來的态度弄得一愣,旋即迅速向前跨出一步,将对方的并拢在一起的双拳强行压下,“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跟他是生死兄弟,过命的交情,谁麻烦谁还不是应该的。” “话虽然这么讲,但我这个当哥哥若是能报答”张寿龄挣扎着退开,继续满脸堆笑跟赵天龙客套。 “大哥您真的别客气,再客气就假了,对了,还沒给您行礼呢。”赵天龙哪肯给他把话说完整的机会,快速退开半步,恭恭敬敬地俯身给张寿龄做了一个长揖,“胖子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大哥在上,赵天龙这厢有礼了。” “这,这”张寿龄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想往旁边躲,却限于帐篷里头太狭窄,根本避无可避,只好侧转半边身体,再度抱拳相还,“不敢当,真的不敢” “有什么不敢当的。”赵天龙再度上前,强行将张寿龄的回礼打断,“难道大哥您也是那种俗人,看不起我这个刚刚金盆洗手的马贼。” “我,我真,真沒这个意思,龙爷,龙爷千万,千万别误会。”霎那间,久经风浪的张寿龄被憋得额头上汗珠滚滚,瞧不起入云龙,凡是行走在这条道上的商贩,哪个敢瞧不起入云龙,草原上自打民国以來,就成了强者为尊的世界,官府不像个官府,绿林亦难称是绿林,入云龙虽然是个独行大盗,名声却远比沿途那些贪官污吏干净,哪个做行脚商人的能跟他交个朋友,在同行圈子里说话是声调都能拔高几分。 但是,他这次到草原上來,却不是为了跟入云龙、红胡子传说中的大人物套交情,他这次來是希望把自家弟弟找回去,然后想办法将其送到沒人认识的地方过安生日子,而不是继续放任弟弟一个人在这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被小鬼子通缉,更不能放任刚刚才知道的新情况再继续下去,让弟弟放着好好国民革命军中校不做,去共产党纠缠不清,进而给他自己,给鲁城老张家,带來灭顶之灾。 打鬼子,张家已经尽了力了,弟弟也曾经为国家死过了一回了,小门小户,再也承受不起国民政府的第二次追认褒奖,而已经年过花甲的父亲,也沒勇气第二次听闻小儿子以身殉国的消息。 “那大哥就是认下我这个兄弟了,。”赵天龙才仿佛一点儿也沒察觉到张寿龄脸上笑容的勉强,拉着对方的手,热情地轻轻摇晃,“我就是说么,小胖子如此豪爽人物,他的哥哥,怎么可能黏黏歪歪,走,咱们到外边抓只羊去,我亲自來烤,让大哥尝尝我的手艺。” “哥,张大哥刚來。”赵小栓觉得赵天龙的做法不合适,指了指张松龄,小声提醒,“他们兄弟两个还沒來得及” “就你聪明。”赵天龙恶狠狠地瞪了赵小栓一眼,低声呵斥,转过头,又换上一幅热情的笑脸,“大哥别理他,小家伙,啥本事沒有,还特爱逞能,走,小胖子,这里交给郑小宝,咱们两个带这大哥去湖边找个地方烤羊去,顺便再叫人从湖里头捞一条大草鱼上來,直接用湖水煮了,原汤化原食。” “这,这不太好吧,我,我还有半车货沒出手呢。”张寿龄还沒机会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不停地摆手。 “沒事儿,交给栓子他们,谁叫他们把你当奸细给抓了呢,货物就让他们负责帮你卖,如果敢卖得比别人便宜的话,我过后饶不了他们。”赵天龙笑了笑,主动替赵小栓揽了一大堆差事,“您这次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置办,也尽管交给他们,整个榷场都是他们几个跟着胖子一道折腾起來的,对这里头的东西,沒人比他们几个更清楚。” “走吧,大哥,也到吃饭时间了,咱们就到湖边弄点儿当地特色菜尝尝,沒必要跟龙哥客气,他是我们游击队里最大的财主。”张松龄也想好好地给自家哥哥接一次风,笑着走上前,拉住哥哥的另外一只手臂。 “那,那,那就让龙哥破费了。”张寿龄感觉自己的头晕乎乎地,嘴巴和身体都不听使唤,只好顺着弟弟的拉扯,晃晃悠悠往帐篷外边走。 “这就对了么,您跟自己家弟弟有什么好客气的,。”赵天龙兴奋地接了一句,转过头,冲着赵小栓和郑小宝等人偷偷使眼色,“把摊子看好了,别出乱子,一会儿记得轮流过去给大哥敬酒。” “哎,记得了,记得了。”赵小栓和郑小宝等人愣了愣,七嘴八舌地回应。 “吉布,你骑我的马去王府一趟,跟咱们大队长说,小胖子的大哥來了,让他也抽空过來陪着喝两盅。”赵天龙想了想,又迅速补充了一句。 “哎。”吉布虽然不知道赵天龙到底暗示的是什么意思,答应得却非常痛快,跟在三人身后出了帐篷门,跳上黄膘马,疾驰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都去得远了,张寿龄才又意识到赵天龙口中的大队长就是传说中红胡子,登时,额头上又冒出了颗颗汗珠,摆着手,喃喃地说道:“这,这怎么好,老三,你赶紧跟他们说,别,别麻烦红,红大队长了。” “沒事儿。”张松龄摇摇头,笑呵呵地安慰,“不麻烦,一点儿都不麻烦,我们王队长是个实在人,根本沒半点儿架子,如果知道大伙跟您喝酒沒叫上他,那才是真的麻烦大了呢。” 第一章 早春 (七 中) 第一章早春(七中) 一边说着话,三人一边往集市外边走,路过一个卖木炭的摊子,赵天龙蹲停住脚步,拎起距离自己最近的半袋子木炭在手里估了估重量,笑着询问:“秃子,多少钱,这半袋子我全要了。” “龙哥您拿去用好了,什么钱不钱的。”秃头小贩仰起头,满脸媚笑,不等赵天龙摇头拒绝,又迅速换了口风,“当然,如果您真要给的话,这些算您一块二,袋子也归您了,算作添头。” 这厮作死,闻听此言,张寿龄第一个变了脸色,作为经常到塞外贩货的老行商,草原上木炭应该是什么价钱,他心里清清楚楚,眼看着都快立夏了,哪有马上就要砸在手里的木炭,反而卖出冬天时两倍价钱的道理,。 果然,赵天龙被小贩子的奸诈行为激怒,晃着拳头大声威胁,“好你个孙秃子,皮痒了是吧,,这玩意冬天时才卖五分钱一斤,总才共十來斤的东西,你竟敢要我一块二。” 令人更惊诧的是,小贩子却一点也不畏惧赵天龙的拳头,向后躲了躲,嬉皮笑脸的解释道:“龙哥,龙哥,您不知道啊,这几天在野地里起伙的人特别多,这木碳都快供不上趟了,所以价钱才一涨再涨,不信,不信你去别人家问问,要是有谁的价钱低于八分,我这袋子碳就白送您。” “那你卖得也太贵了,这么一点儿碳,哪可能有十五斤沉。”赵天龙收起拳头,继续不顾身份地跟卖木炭的小贩子讨价还价。 站在他旁边的张寿龄听了,少不得把眼珠子又瞪了个溜圆,先前小贩子敢故意拿赵天龙当冤大头宰,已经令他惊诧无比,而大名鼎鼎的入云龙居然耐着性子跟小贩子讨价还价,更是彻底颠覆了他先前的认知,传说中的大侠,不是该扔下几块大洋,拎着东西就走么,怎么连几毛钱的帐也要算个清楚,莫非他这个入云龙是假冒的,可弟弟事先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找他,又怎么可能随手就拉出一个人來就敢冒充入云龙,。 正迷茫间,又听那秃头小贩子笑着说道:“我的碳都是上好的柏木烧的,当然要比他们都贵一点儿了,不信您拿一块出來闻闻,是不是带着一股子柏树特有的香。” “柏木怎么的,老子就不信,这都快立夏了,木炭反而比冬天时还值钱,你自己留着烧暖炕吧,老子找别人去问。”赵天龙终于失去了继续跟小贩纠缠耐心,拔腿作势欲走。 “龙爷,龙爷。”秃头小贩赶紧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低声赔罪,“别走,别走啊,这样,我给您打个七折,八毛钱,八毛钱,袋子也归您了成不,。” “这还差不多。”赵天龙的“计谋”得逞,笑呵呵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丢在对方怀里,“剩下的两毛也换成木炭,你给管理处里头的小家伙们送过去,到了晚上值班时,也好让他们点个火盆,麻利着啊,敢短斤少两的话,仔细我揭你的皮。” “哎,哎,我这就去,这就去。”秃头小贩点头哈腰地答应着,收起大洋,又用簸萁从另外一个袋子里铲了满满一簸萁木炭,笑呵呵地送到管理处去了。 “这孙秃子,做买卖最是奸猾,你要稍不留神,就得被他给坑了。”赵天龙冲着对方的背影又数落了一句,拎着半袋子木炭,继续将客人往湖畔方向领。 路上遇到卖酒的摊子,他又顺手买了两大坛子烧酒,讨价还价之时,还沒忘了将摊子老板招呼客人品酒粗瓷碗借了几个,然后又在卖熟食的摊位买了酱肉、奶酪、炒米和奶嚼口,顺便花钱租了人家煮东西的大铁锅,将所有吃食都装在锅里,让张松龄用手端着走。 张寿龄在旁边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波澜翻滚,弟弟这是究竟交了一群什么样的朋友啊,怎么跟自己想象中沒有半点儿相同,他们好歹也是个扛枪的啊,这自古以來,只有扛枪的敲诈小贩子的道理,谁见过小贩子去主动去糊弄扛枪的啊,难道在当地商贩眼里,八路军游击队,就和普通人一样可以随便糊弄么,如果这样的话,游击队的威信何在,谁又愿意冒着随时被子弹打死的危险,跑到游击队里头來当兵扛枪,。 这个问題太复杂,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透,迷迷糊糊地跟被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身后走,迷迷糊糊地來到了月牙湖畔,赵天龙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停住脚步來,然后在湖边寻了几块淡红色的大石头,信手搭成了灶台状。 张松龄显然也是轻车熟路,把木炭往灶台里一倒,就蹲下來用在路上随便收集的干草引火,借着木炭还沒烧透的功夫,赵天龙跳到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上,双手拢在嘴边,冲着更远处的草地上喊道:“喂,那是谁家的羊啊,捡肉厚的送一头过來,老子今天要招待客人。” “知道了,,。”草地上骑着马的牧羊人扯开嗓子回应,弯腰抄起一头绵羊,夹在腋窝下,朝着湖边飞奔。 湖面上几个操船的百姓听见了,也纷纷靠到岸边,大声替自家招揽生意,“要鱼么,,龙哥,我这里有刚打上來的,还在船舱里头扑腾呢。” “你们自己比比谁的大,捡最大个的送一条过來。”赵天龙点点头,豪爽地答应,顺口又追加了一句,“谁船上带着野葱,也给我送一把过來,还有花椒和大料,都算做添头,我就不另外给钱了。” “瞧您说的,一把花椒大料谁还好意思要钱。”船家们答应着,取了一条近三尺长的草鱼,连同野葱、花椒等烧鱼必不可少的调料,一并送上了岸。 赵天龙从口袋里拿出钱,跟羊和鱼的主人挨个结清了帐,然后从腰间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开始宰羊杀鱼,他的动作非常利索,一看就知道是摆弄这些吃食的行家,转眼间,一只剥掉了皮,去除了内脏,并且用湖水洗得干干净净的绵羊,就架在了通红的炭火上。 酒徒注:感冒,头疼得厉害,今天就少更些,明天继续。 第一章 早春 (七 下) 第一章早春(七下) 把烤羊交给张松龄负责照看,赵天龙又开始捡石块搭另外一个灶台,因为要往火上架铁锅的缘故,第二个灶台结构远比第一个复杂,以至于三人身边的石块根本不够用,还得多花些力气到更远的地方去搬。 趁着赵天龙四下寻找合手石块的功夫,张寿龄将身体朝弟弟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询问:“入云龙不是有名的独行大,大侠么,怎么加入共产党游击队了,还有你,今后打算怎么办,难道拼了性命换來的中校就不做了,。” “他是跟我们王队长,就是你们嘴里的红胡子,两人惺惺相惜,所以就干脆加入了游击队。”一边翻动着穿羊肉的木棍,张松龄一边低声跟自己的哥哥解释,“至于我那个中校,呵呵,不做也罢。” “怎么了,你得罪人了,。”见自家弟弟上露出了悻然的表情,张寿龄紧张地追问。 “也不是得罪了人,但是那的确属于一笔糊涂账。”张松龄咧了下嘴,低声补充,“这么跟你说吧,我那个中校实际上是追授给死人的,但是我这个死人居然还活着,您说上头是该把这个军衔收回去好,还是继续让我留着好,,收回去吧,他们就得解释为什么当初把我一个大活人当死人给丢战场上了,不收回去吧,我总计才当了半年的兵,这官升得也太快了些。” “那也总得给你个说法啊。”张寿龄越听越觉得郁闷,忍不住扯开嗓子嚷嚷,“光这么稀里糊涂着,就能当沒这事儿了,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不糊涂着还能怎么着。”张松龄叹了口气,轻轻耸肩,“那么多把部队打光了的师长、旅长还沒地方安置呢,谁还能记得我一个小小的连副來,。” 有些话,他不想让哥哥知晓,免得家中的长辈们听了后为自己担惊受怕,特别是去年中统的人千方百计想让自己去重庆,而好朋友彭学文却暗中阻止的事情,更不能明说,此事背后那潭子水太浑了,自己的家人根本沒资格搀和,所以不知道最好,张松龄甚至怀疑,大伙在从五原回來的途中遭到日寇和伪满洲国军的联手截杀,也与自己身上的糊涂帐有牵连,只是他眼下沒有任何证据,也实在不愿意往那方面多想,毕竟,彭学文是彭薇薇的哥哥,如果大伙返程的行踪被泄漏出去的事情着实与此人有关的话,张松龄根本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面对他。 “可你,可你毕竟是立过大功的人。”张寿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报纸,指着上面的照片,愤愤不平,“先炸了鬼子的大炮,又舍生忘死救了你们团长,冯安邦长官亲自给你颁发了勋章,孙连仲将军说你是青年学生的楷模,难道,难道这上面写得都是假的。” “当然不是假的,可那也是去前年八月的事情了。”张松龄劈手抢过旧报纸,凝神细看,照片上的年青军官看上去很英俊,两只眼睛里透着满满的自信和对未來的美好憧憬,他立刻就想起來了,这张照片是他第一次受到嘉奖时,一位从大后方飞來的女记者帮他照的,他当时还说了很多豪言壮语,还跟对方约定,有朝一日饮马东京,一起去看樱花,现在回想起來,才知道那时的自己有多么的单纯,多么的幼稚。 “打娘子关战役时,我受了重伤,然后就跟大部队失散了,是当地一家猎户把我抬了回去。”用尽量简短的语言,张松龄向哥哥解释自己这两年多來的经历,“在他们家我足足养了半年的伤,才终于恢复了元气,这期间我那个老部队又跟小鬼子打了很多场硬仗,很多我认识的长官,包括我们冯师长,都以身殉国了。” “那你们孙长官呢,他不是也很赏识你么,。”张寿龄不甘心,皱着眉头继续追问。 “孙长官的部队打残了,在重庆赋闲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去年十月,据说才又找到机会重新出山带兵,而那时,我已经在游击队落下了脚,跟入云龙、红胡子,还有其他弟兄很投缘,所以也就沒心思再回去找老长官了,况且回去之后,我也不知道他那里还有沒有我的位置。” “怎么,怎么会沒有呢,毕竟,毕竟你是他一手带,带出來的。”张寿龄小声嘟囔着,试图劝弟弟仔细考虑眼下的选择,他能看得出來,自家弟弟跟赵天龙等人很投缘,也很满足目前的生活,可游击队毕竟不是正规军,地方部队的中队长也远比不上第二十六路的中校身份來得显赫,况且眼下虽然是国共合作亲密,谁知道将來打败了日本人之后,国共两家会不会重新争夺天下,如果再像当年那样突然翻脸,弟弟就彻底从英雄变成了叛匪,整个家族都得受其牵连。 正思索着该怎样把这番道理掰开揉碎了跟自家弟弟讲明白,赵天龙已经又抱着一大摞石块走了回來,一边动手垒第二个灶台,一边气喘吁吁地跟他套近乎,“大哥从山东那边过來,路上还算顺利吧,,遇沒遇到不开眼的小蟊贼。” “还行。”张寿龄笑了笑,有一句沒一句地回应,“出张家口之前路上的厘卡,里头还是原來那些老熟人,虽然他们眼下是替小鬼子卖命了,却也不至于太为难我们这些每年都主动给他们往手里送钱的,至于出了张家口之后,呵呵” 轻轻摇摇头,他继续补充,“前半段的被满洲国人的接管了,收钱的卡子反而比往年少了许多,后半段托红胡子和黑胡子联手发出的那道绿林令的福,大伙还真的沒遇到什么麻烦,太太平平地就走到了这里。” “我觉得,也沒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跟公开我们王队长对着干。”赵天龙笑了笑,满脸得意,“您手中的货物怎么样,都处理掉了么,沒处理掉的话,就全转给我们游击队好了,我们帮你卖,你跟胖子也能抽空好好在附近玩一玩。” “不用了,不用了。”闻听此言,张寿龄赶紧连连摆手,“已经全交给当地的老熟人了,我们之间有好些年的交情,他们绝不会亏待了我。” “那回去的货呢,都置办了么,有沒有需要我们帮忙的,。”赵天龙是个热心肠,继续主动替朋友的哥哥排忧解难,。 “还沒來得及置办呢,我想先看看近年的行情。”张寿龄想了想,犹豫着回应,眼前这个曾经大名鼎鼎的独行侠很仗义,让张寿龄很难当着此人的面,继续跟自家弟弟讨论离开游击队的问題,只好暂且将这份心思收起來,等待更好的机会。 张松龄也不愿意在好朋友面前,暴露出哥哥前來寻找自己的真实目的,想了想,尽量把话題往生意上岔,“不用看,行情都在我心里装着呢,您要买什么,回头尽管给我拉单子,保证我买到的,都是最好最便宜的。” “对对对,这个榷场就是小胖子一手操办的,对里边的东西,沒人比他更清楚了。”赵天龙端起大铁锅,笑呵呵地在旁边帮腔。 一边说,他一边转身去湖边打水,借着这个功夫,张寿龄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他说的是真的,这个集市真是你一手开起來的,你们游击队,怎么做起生意來了。” “想办法筹集经费呗,总不能学着土匪那样去抢老百姓。”张松龄点点头,笑呵呵地回应,出生于商贩之家,他一点儿沒觉得做生意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的,况且游击队也的确需要钱,容不得任何人玩清高。 “那才能收几个子儿。”张寿龄立刻又为游击队的前途担心起來,皱着眉头说道,“商队一年顶多跑三趟,就算你们每趟都把大伙凑在一起开集,一年下來也不过收三次钱,还不能收得太多,否则就沒人敢來了。” “我们不光开了个集市,我们还自己卖货呢。”张松龄摇摇头,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解释,“大哥你來得稍微晚了一些,否则,我就可以让你带一些我们游击队自己做的浴盐走了,是我跟一个当地蒙古大夫一起摸索出來的配方,比你曾经给我看过的那些西洋货差不到哪去。” “浴盐。”张寿龄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才在脑海深处找到货物的样子,那东西是他以前一时好奇,从大上海带回家的样品,可是让鲁城的同行们开了一回眼界,大伙都说,洋鬼子的女人之所以长得那么白,就是整天泡在盐水里的缘故,但是却谁也不看好此物的销售前景,毕竟鲁城太小了点,当地人日常吃盐还要筹划着买,哪个败家子儿敢拿比食盐贵了几十倍的洋玩意给屋子里的女人泡澡,。 “是啊,浴盐。”张松龄点点头,兴致勃勃地继续向哥哥介绍,“我手里的货都批发给一个河北來的老客了,只剩下了一点儿样品,如果你觉得有销路的话,可以把样品全带走,除了这东西外,我们还制出了珍珠盐,口感比以前的青盐还好,不过现货也都卖光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下次专门给你留几袋子。” “那么高级的东西,咱们家的货栈里可是卖不动。”张寿龄摇摇头,脸上的表情依旧无法轻松,“海盐还有人吃不起呢,更甭提青盐了。” “您可以试试往省城里头卖,从我这边批货走的人,估计也都会往北平、天津这些大地方卖,毕竟以前有青盐的时候,也是大城市的人才会买,我这个珍珠盐无论品相和味道都不比青盐差,沒有找不到销路的道理。”张松龄扯了下哥哥的衣服,继续不屈不挠地推销自己的产品。 “好,好,那我带点样品跟同行们问问,说不定下回能帮你们游击队多走掉一批。”张寿龄拗弟弟不过,只好点点答应,猛然间,却又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我居然要帮共产党游击队卖盐,,我不是希望从此之后跟他们再无任何瓜葛么,,他们居然要制盐來养活自己,有这份精力,他们何不在路上多设几处厘卡,反正小鬼子暂且也奈何不了他们,向來往商贩收多少厘金,还不是他们随便说,,天哪,我在想什么啊,他们如果设卡子收钱的话,岂不是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自己。 酒徒注:重感冒,痛苦。 第一章 早春 (八 上) 第一章早春(八上) 这辈子从沒有任何时候,张寿龄的思维像现在这般混乱过,一会儿想着弟弟用性命换來的中校不能轻易丢下,一会儿又害怕弟弟真的得罪国民党的某个上层人物,稀里糊涂遭到报复,一会儿想着把弟弟带回某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藏起來平平安安渡过此生,一会儿又唯恐耽误了弟弟的前程,而烤全羊和炖鱼的香味儿,又打着滚儿不停地往他鼻孔里头钻,让他的注意力在现实与想象之间不断往來飘移,片刻也难以集中。 “不管怎样,都得先带着他离开这儿。”当透明的油脂开始顺着羊背往炭火上滴的时候,张寿龄终于咬牙切齿地下定了决心,“一个连军饷都得靠做买卖來赚的地方,能有什么前途,,不行,拼着事后被老三恨一辈子,等那个红胡子來了之后,我也得当面跟他说清楚,我们家小三子的还沒成年,事情不能由他自己做主,我这个当哥哥的,奉了父命必须带他回家。” 作为很早就站出來帮父亲支撑门户的当家长兄,张寿龄心里头非常清楚弟弟一条路走到黑的倔强脾气,所以也不想再过多跟张松龄废话,准备直接找喇嘛沟游击队的最高长官红胡子,把自己的态度跟对方挑明,“哪怕是他不愿意放小三子离开,只要我们两个闹僵了吵起來,老三也沒有帮着外人说话的道理,如果红胡子再犯浑打我两拳,老三即便不想离开,也不得不跟着我走了。” 想到这儿,他嘴角慢慢涌上了一抹冷笑,抓起放在沙滩上的调料包,开始主动帮弟弟往肉上撒辣椒粉,红红的辣椒粉被炭火一撩,立刻滋滋啦啦地冒起了一股青烟,和空气里的肉香混子一起,愈发勾得人馋涎欲滴。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赵天龙从鱼锅旁一跃而起,抽出匕首,迅速在羊背上划了一条口子,一边检视里边的肉质,一边抽动鼻子说道:“已经好了,就是稍微瘦了些,沒办法,春天的羊,沒膘,胖子,你把我刚才洗干净石头片子端过來,咱们两个准备切肉,我估摸着,红队他们也该到了。” “嗯,王府到这边沒多远,估计着快了。”张松龄站起身,一边答应着一边举头四下张望。 话音未落,果然有几匹骏马向这边疾驰而來,跑在最前方的一匹大黑马上,有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朝着张松龄用力挥手,“小胖子,听说你大哥來找你了,,酒买够了么,要不要我再去拎两坛子过來。” “够了,够了。”张松龄非常熟悉地冲对方摆手,“酒早就买下了,肉也烤好了,就等着您來吃了。” “等什么等啊,烤好了你们就先吃着,给我留根骨头就行。”老人以与年龄极不相称地利落身手跳下马背,大步流星向炭火旁走,一边走,一边热情地向张寿龄伸出双手,“这位就是张队长的哥哥吧,欢迎,欢迎,。” “哥,这就是我们王队长,大队长王洪,红胡子,王队长,这是我哥。”张松龄赶紧扯了自家哥哥一把,迅速替双方介绍。 “打扰了,打扰了。”不用自家弟弟介绍,张寿龄也知道來人必是大名鼎鼎的红胡子,大步迎上前,跟对方四手相握。 很瘦,手上的力气也非常一般,如果事先沒有任何思想准备的话,张寿龄很难将眼前这个干瘦干瘦的小糟老头,跟传说中那个跺一下脚能让半边草原地震的红胡子联系到一起,这让他对成功将弟弟从草原上带走的事情,更多了几分信心,暗自对自己说道:“等喝完了第一碗酒,我就当众跟他提这件事,看他能拿出什么理由來搪塞我。” “不像,不像,一点儿都不像。”红胡子哪能猜到张寿龄心里头的弯弯绕,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一边笑呵呵地摇头,“怪不得小郑他们差点把你给当奸细抓起來,实话实说,你和小胖子两个长得可真不太一样,不仔细看,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亲哥俩來。” “可不是么,大哥长得白白净净,小胖子却黑得就像被烟熏出來的一般。”跟在红胡子身后另外两名游击队员也笑着摇头。 他们不提,张寿龄自己还真沒太留意,回头再度仔细打量自家弟弟,果然感觉张松龄长得跟离家前的模样差距太大了些,非但肤色黑得有些出奇,眉眼中也透出一股豪侠之气,肩膀比自己足足宽半尺,个头也比自己高出了三寸有余,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反而显得文弱白净,好像个两耳不闻天下事的读书郎一般。 “像的,还是很像的,是小宝他们几个粗心,根本沒往这方面想。”唯恐哥哥受不了红胡子的玩笑,张松龄主动出头帮忙解围,“大伙赶紧都坐吧,肉再烤就老了。” 说着话,先找了干净石头安排自家哥哥坐下,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蒙古刀,走到炭火前帮入云龙切肉。 “小家伙居然试图照顾我!呵,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沒经历过,。”张寿龄被弟弟细腻的举动逗得轻轻摇头,心里却依旧觉得暖哄哄的,仿佛有一个小手炉就揣在胸前,正感慨间,张松龄已经把一块烤熟的羊背肉放在洗干净的石片上递了过來,足足有三指多厚,半尺多长,金灿灿闪着油光,冒着雾气,一下子把他给熏得眼睛也热了起來。 “这回看出是亲哥俩來了。”“是么,好东西决不能便宜了外人。”游击队员们大声调笑,“抗议”张松龄把最好的一块羊肉分给了自家哥哥,张松龄也不反击,继续给大伙分肉,待每人面前都分到了一块,才放下刀子,端起早已倒满了酒的瓷碗,“今天” 话沒等说完,已经被张寿龄抢先打断,“我们家老三这些日子在草原上,承蒙大伙照顾,这碗酒,我先干为敬了。” “大哥客气了。”红胡子、赵天龙和在座的其他几名游击队员纷纷举起酒碗,向张寿龄遥遥致意。 一碗酒迅速见了底儿,张寿龄吃了几口羊肉,心中开始酝酿下一句祝酒词,这顿饭虽然是赵天龙请客,但是主动权,他必须牢牢的抓在手里,否则,就很难找到机会跟红胡子挑明了自己的态度,带着弟弟从容脱离游击队这个大“火坑“”。 “有了。”脑海中灵光一闪,他又端起第二碗酒,“听老三说,去年他被小鬼子追得走投无路之时,是红爷带着弟兄们救下了他,大恩不敢言谢,我这个做哥哥,再敬大伙一碗。” 说罢,端起第二碗酒,又是一饮而尽。 “大哥客气了,真的太客气了,咱们之间真不用说这些客气话,要不是张队长,我们也早就被小鬼子用毒气弹给炸死了,。”红胡子和赵天龙等人纷纷举起酒碗,陪着又喝了一轮,然后借着几分酒意,自然而然地讲述起张松龄去年如何凭一杆步枪,硬生生拖了小鬼子讨伐队两三天的英雄事迹,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外人说,却依旧说得声情并茂,惊心动魄。 世间做家长的,沒有一个不愿意听别人夸自己孩子的,更何况这些话是出自红胡子、入云龙等难得一见的英雄豪杰之口,张寿龄听着听着,全身上下的血液就开始沸腾了起來,回眼再看向自家弟弟,目光中便充满了自豪。 ‘我弟弟居然救了红胡子,救了入云龙,救了整个喇嘛沟游击队,我弟弟居然一个人就让两车小鬼子手忙脚乱,六神无主,他有这样一身本事,天下又何处去不得,,即便是跟了共产党,呀,我在想什么,在这穷得鸟都不拉屎的地方,他再有本事,又能折腾出什么动静來,’ 狠狠咬了一下舌头尖,张寿龄强迫自己将思维转回“正经”地方,低头再看,石片上的羊肉已经吃了大半儿,不知不觉间,第三碗酒也早喝了个精光。 早有游击队员殷勤地给他斟满了第四碗酒,一边劝他多喝些,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张松龄的另外一场事迹,“您还不知道吧,咱张队长的枪法,那绝对是沒得说,去年打老毛子那次,我就跟在他屁股后头,隔着一百多米远,对方趴在尸体后头,面前还驾着一挺歪把子,咱们张队长从炮弹坑里探出枪來,乒、乓,只两抢” “他那是闯大运,蒙上了。”张寿龄一边替弟弟谦虚,一边大口大口地喝酒,他能看出來,自家弟弟在游击队里头很有人缘,不但得到了红胡子的赏识,其他弟兄也都对弟弟很好,很服气,‘如果我直接说要带老三走,估计红胡子即便舍不得,也不会当场跟我翻脸,但是,但是老三今后难免会怨我,入云龙和其他弟兄们估计也会觉得,我这个人自私自利,根本不配当张松龄的大哥,嘶,该怎么说得委婉一些,大伙能不伤和气呢’ 搜肠刮肚,他发现有些事情想得容易,做起來真的很难,很难。 第一章 早春 (八 下) 第一章早春(八下) 人喝了酒思维就会发散,聊着聊着,大伙就聊到了当前局势上头,“七七事变”已经爆一年半还多了,小鬼子们先前所喊出的‘三个月灭亡中国’口号,显然早已彻彻底底成了被吹破的牛皮,而中国军队想要光复失地,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从台儿庄到武汉,几乎每一场成功的战役,都给了国民无限希望,然而随后的局势发展,却总是令那一双双充满希望的眼睛再次黯然。 将近三分之二的国土被小鬼子占了,任何稍有点儿血性的男人,心里都藏着深深的不甘,特别是看到了小鬼子在沦陷区内的所做作为之后,这股不甘更是被压抑得像地下的岩浆,稍有机会,就会喷发出滚滚烈焰。 这不是历史上的改朝换代,改朝换代只是换个皇帝,在大多数情况下,与老百姓们沒太大牵扯,而小鬼子却根本沒拿中国老百姓当人看,抢劫、杀戮、强奸、酷刑,种种禽兽不如的行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光天化日下发生,尽管汉奸报纸上天天说什么‘东亚共荣’,上海滩的小女人们天天写风花雪月,可油墨印成的谎言,却无论如何都遮盖不了血淋淋的事实。 “大哥老家那边,小鬼子也那么欺负人么,。”一边吃着羊肉,有名游击队员一边随口问道。 “能不欺负么,,你什么时候见到过小鬼子讲道理,。”已经喝得有些酒意上头,张寿龄说话就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每一句都字斟句酌,放下酒碗,叹息着回应,“我们县的和泰洋行的孙管事骑着马去乡下拜大仙,那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呢,就因为经过炮楼时忘记了下马向向鬼子的膏药旗敬礼,被炮楼里的小鬼子直接用机枪从马背上给扫了下來,整个人都断成了三截。” “嘶。”“该死。”“该死的小鬼子。”众人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同情地大骂,由于兵力单薄的缘故,驻扎在黑石寨的小鬼子们,行为相对要收敛许多,可即便是这样,百姓们依旧巴不得小鬼子早日滚蛋,真不知道张松龄老家那边的人是怎样才能做到忍气吞声的。 “大哥老家那边,就沒有游击队么,就任由小鬼子那么嚣张,。”带着几分酒意,另一名游击队员不甘心地追问。 “有,怎么沒有,。”仿佛是受到了侮辱一般,张寿龄大声解释,“铁血锄奸团,忠义救国军,还有你们八路军鲁南支队,多着呢,可架不住我们老家那靠近铁路,小鬼子运兵方便,谁要是招惹了他们,转眼就能调一个大队兵马过來。”(注1) “唉。”众人摇头轻叹,有一条铁路横在家门口,对开辟敌后游击队战场來说,的确是个大麻烦,黑石寨周围之所以能演化成目前的三足鼎立局面,地理位置偏僻和交通不畅两条因素,在里边居功至伟,小鬼子即便从最近的兴安警备司令部派兵过來,也要开车走上四、五天车才行,等他们的汽车到了,黄瓜菜早就凉了,不像鲁南那边,前头战斗刚刚打响,后头小鬼子的援军已经坐着火车杀到大伙眼皮底下了,。 “不过炮楼里那些小鬼子,也沒落下什么好结果。”唯恐给家乡人丢脸,张寿龄继续大声补充,“孙管事有个拜把子兄弟,是青龙山上的大当家,在给孙管事出殡的当天夜里,就带着手下的弟兄杀了下來,一把火,将炮楼里的鬼子和伪军全烤成了焦炭。” “好汉子。”红胡子举起酒碗,猛喝了一大口,“后來呢,小鬼子沒报复他们么。” “怎么可能不报复啊。”张寿龄也陪着喝了一口酒,声音渐渐变得低沉,“第二天,小鬼子的一个大队带着两个团伪军,就把青龙山给围上了,双方“乒乒乓乓”地打了足足三天三夜,听我们县医院里的徐大夫说,光伪军的尸体,就抬回來一百多具” “最后呢,最后呢,你快说啊,青龙山的好汉们最后突围了么。”赵天龙听得血脉贲张,扯着张寿龄的胳膊大喊大叫。 “沒。”张寿龄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更低,“七百多条好汉,一个都沒突出來,青龙山大当家杜老虎的人头,到现在还在西城门口挂着呢,都烂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注2) “呯。”红胡子手中的酒碗被他狠狠掷在了地上,一下子裂成了无数瓣,“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让好好的一条汉子,死了之后还受如此侮辱。”不顾身边还有外人在场,他就愤怒地嚷嚷,“当地其他抗日武装都是干什么吃的,,难道给英雄收一下尸,是很难的事情么,,奶奶的,就是再怕死,也不能怕成这个样子。” 这下,攻击面就太宽了,非但把国民党的敌后部队给装了进去,连八路军游击队也沒落下什么好儿,张寿龄怕给弟弟招來麻烦,赶紧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补充道:“也,也不怪沒人敢管这件事,那个,那个西城门,正对着火车道,每时每刻都可能有鬼子的巡路车开过來,况且,况且杜大当家他,他既不是政府的人,也不是你们八路的人,他,他就是一个山大王,带着麾下弟兄到处收保安费的那种。” “可他杀的也是小鬼子。”红胡子瞪了张寿龄一眼,红着脸反驳,“老子不管他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首先,他是咱们中国人,不行,这事儿我得跟军分区反应,如果军分区不管,老子就自己带人杀过去,我就不信,那么长的一条铁路,小鬼子的巡逻车还能一秒钟的空闲都不给老子留。” “腾。”有股小火苗瞬间在张寿龄肚子里点了起來,烧热他的心脏,烧热他的骨髓,将他全身上下都烧得热血沸腾,他以前也见过共产党人,被韩复渠当作破坏份子“铲除”的那些人,要么看上去文质彬彬、飘逸绝尘,要么表现得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从沒有一个,像红胡子这个脾气火爆的小糟老头一般,令他感觉如此亲切,如此的真实,真实得让他几乎忘了对方的身份,只想举起酒碗來,跟对方好好地碰上几轮,喝他个一醉方休。 他确实也在这样做,不由分说从弟弟手上抢了酒碗,倒了个满满当当之后双手捧给了红胡子,为对方的江湖义气,为对方那句‘他是咱们中国人,’,游击队员们也纷纷端起酒碗回敬,敬张大哥和张中队长两个之间的兄弟情谊,敬张大哥不远千里來游击队做客,又连续四、五大碗酒喝下去之后,几乎每个人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开怀畅饮。 那一次到底喝了多少酒,张寿龄完全记不得了,当喝到酣处,他还当场用匕首割开了靴子帮,从里边儿摸出四根小金条,双手捧给了红胡子,“红,红爷,这,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你拿去买子弹杀,杀小鬼子,张,张某就是还,还有家业要顾,否则,否则也早就把枪,把枪扛在肩膀子上了。” “那,那可不行,兵荒马乱的,你,你做点儿小生意已经够不容易的了,我,我怎能再拿你的钱。”红胡子也喝得舌头发了麻,摆着手,语无伦次。 “你瞧,瞧不起我,是,是不是,我,我们老张家虽然,虽然不比当年了,沒了这,这几根金条,还就,就揭不开锅了,。”张寿龄拉着红胡子的手,掏出來的金条无论如何不肯再往回收。 “那,那我,我就替你,替你拿着,捐款不捐款,等,等,酒醒了,咱们,咱们再说,。”红胡子被挤得沒办法,只好先将金条揣进了口袋,然后继续拉着张寿龄豪歌狂饮。 一直喝到不省人事,张寿龄都沒提将弟弟带走的事情,第二天酒醒之后,也将自己此行的初衷忘了个干干净净,倒是红胡子,不忍心让他把做生意的本钱都捐献给了游击队,趁着张松龄拉着自家哥哥到处看风景的时间,特地派人骑马回营地一趟,将最近几天刚刚生产出來的浴盐,去每样取十斤过來,算作游击队给张家长辈的礼物,托张寿龄帮忙给老爷子捎回去。 “那怎么行,咱们游击队还指望着这东西吃饭呢。”张松龄弄得非常不好意思,执意不收,红胡子却狠狠给了他一个脖搂,笑着骂道:“少扯淡,咱们游击队的人,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來的,,自己不能在爹妈膝下尽孝,礼物还不能给爹妈买一些,,这几天你尽管带着你哥玩,其他事情都交给我们,要是招待不好客人,回头仔细你的皮。” “是啊,你尽管去玩,甭看大哥來过这边好多次了,估计一次还都沒尽兴玩过呢。”赵天龙也凑上前,笑呵呵地吩咐。 “那,那”盛情难却,张松龄只好接受了大伙的好意,带着自家哥哥,把乌齐叶特右旗数得着的名胜和月牙湖周边风景秀丽之处,统统逛了个遍,当被派去喇嘛沟营地取浴盐的游击队员赶回來的时候,集市已经到了尾声,非但张寿龄所需要的货物被赵天龙、赵小栓等人帮忙置办齐整了,除了浴盐之外,队员们还又凑了一堆狐皮、药材、黄玉之类的物件,也算做礼物,硬塞进了老张家的马车。 张寿龄非常感动,拿出钱來非要请大伙喝酒,红胡子却不肯让他破费,以主人的身份,专门设宴给他践行,临了,还沒忘记给他写了个捐助凭据,将张家货栈给游击队雪中送炭的义举清楚地描述了出來,留待日后找机会偿还此情。 酒足饭饱之后,张寿龄赶着马车,独自踏上了归途,为了不给张家带來灾难,他特地早走了一天,暂且先不跟别人搭伴儿,而是选择远离了黑石寨之后,再于返程中另外找商队入伙,红胡子也非常体贴地沒带领游击队大张旗鼓地相送,而是又给张松龄放了一天假,让他将哥哥送到安全地段,再自己看情况折返归队。 临别在即,兄弟两个都有些依依不舍,从月牙湖送到了秋风原,从秋风原又送到了饮马溪,一直到能看见黑石寨旁边那个著名的巨石祭坛了,才不得不跳下马车來,挥手告别。 “这个,你拿着。”像变戏法般,张寿龄从空荡荡的衣服里头,又摸出了三根小金条,轻轻拍进了弟弟手掌,“该买枪就买枪,该招兵买马就招兵买马,如果哪天手头实在紧了,就托别的商贩给家里头捎个信,就说你是我的世交,在草原上做生意沒钱周转了,我立刻想办法再给你凑一笔出來。” “不,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张松龄像被烫到了一般,赶紧将金条往外推,因为自己参加抗日队伍的事情,家里的生意已经受到了很大的拖累,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再给父亲和哥哥增添更多的负担。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张寿龄把眼睛一瞪,像弟弟还是小时候一样,厉声呵斥,“听话,穷家富路,别跟我争,咱们家即便生意不如以前了,随便凑一点钱出來,也够你花上两三年的,。” “可,可是”张松龄嘟囔着,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淌,做儿子不能帮衬家里,已经够惭愧的了,这么大了还继续搜刮父亲和哥哥的血汗,让他情以何堪,! 仿佛能猜到弟弟的心事,张寿龄踮起脚尖,用力揽住他的肩膀,“别磨叽了,你要真有心,就做出点儿名堂來,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如骑马跨枪,你们共产党如果都是红胡子、入云龙这样好汉子,将來早晚有得天下的那一天,到那时,别的不用你帮家里,只要骑着马,带上你的警卫,回鲁城转一圈,咱们家的客栈,还愁不能恢复当年的兴隆,,到那时,即便泰和商行,恐怕都得看着你大哥我的眼色过活。” “噗。”张松龄被哥哥的市侩模样逗得破涕为笑,怪不得哥哥非要给游击队捐款呢,原來是在做长远投资,可小鬼子什么时候能被赶走还说不清楚,现在就想到天下归属,这眼光,也太长远了点儿吧,况且日后真的是共产党坐了天下,照游击队目前的牺牲比例,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得两说呢,更甭提骑着马回老家耀武扬威。 不想破坏哥哥的好心情,他收起金条,笑着敷衍,“嗯,那我一定好好干,你也跟爹说,我在这边挺好的,让他别老惦记着我。” “怎么可能不惦记,。”张寿龄的胳膊紧了紧,笑着摇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嫂子都娶进门了,而你” 猛然间,他又想起张松龄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迅速换了种语气,试探着问道:“记得你曾经跟我说,你在娘子关,是被一个猎户和她的女儿救回家去的,那个姑娘多大了,叫什么名字,,老猎户救你,不光是因为你是打仗勇敢吧,。” “她,她叫孟小玉,今年应该,应该是十,十八”想起孟小玉,张松龄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朵根儿处,已经离开一整年了,他至今忘不了临别前那天晚上,山洞里那团燃烧着的烈焰,可自己跟孟小玉到底该算什么关系,他又实在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答案,虽然那一晚过后,孟小玉发头型从少女变成了少妇,可自己偏偏什么都不记得,而蒙古大夫老疤瘌,偏偏又不止一次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还是个如假包换的小处男。 不用任何解释,一看到弟弟的通红的脸色,张寿龄就认为自己猜到了答案,“我说呢,你无论如何都要替她报仇,原來是这么一回事情啊”一边拍打着弟弟的肩膀,他一边放声大笑,“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好了,你放心,咱们老张家的媳妇,怎么着也不能流落在外边无依无靠。”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张松龄连连摆手,想解释几句,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红着脸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呢,咱们别耽搁了人家。” “放屁。”张寿龄又瞪了他一眼,大声数落,“打仗,就不用娶老婆生孩子了,要是全国人都跟你这样,仗再打上二十年,你们到哪去招新兵去,,你不用管了,等我回家交割了货,立刻派人去找她,咱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道该多高兴呢。” “不,不是。”张松龄越解释越不清楚,急得直跺脚,“我,我跟她真的沒什么,真的沒什么。” “噢,那是我想岔了。”张寿龄才不相信弟弟的话,却装做闹了误会的样子,板起面孔回应,“那我就不管了,嗨,我还以为能让咱爹高兴高兴呢,原來是一场误会。”。 此时此刻,他不想争论,反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悄悄去打听打听就清楚了,何必临别之时,还要跟弟弟闹得太不愉快。 看到哥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张松龄反倒又替孟小玉担心了起來,想了想,低声祈求道:“嗯,你,你要是真心想帮忙,就派人打听打听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再给她捎点钱过去开个小买卖,她家就住在娘子关北边五十里的龙泉寨,他爹姓孟,是个远近闻名的猎户,那一边是山区,她又是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想必也挺难的。” “啊,行。”张寿龄一边将弟弟衣服拉扯平整,一边随口敷衍,“我派个人过去打听打听,实在不行,就在鲁城给她找个营生,总好过她一个姑娘家,终日无依无靠的在山里头苦捱。” “嗯。”张松龄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的表情,哥哥说的倒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既沒辜负了孟小玉的救命之恩,又不至于让她沒來由地替自己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牺牲的人守望门寡。 ‘小样,还跟我装,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张寿龄在心里头悄悄鄙视了一下弟弟,笑着跳上马车,“那我就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别出來时间太长,让你们队长担心。” “路上小心,能跟人搭伴儿走,尽早搭伴儿。”张松龄帮哥哥整理了一下拴货物的绳索,再三叮嘱。 “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张寿龄又爆出了一句兄弟两个之间的口头禅,笑着扬起了鞭子,“驾。” 拉车的驽马低低的叫了两声,慢吞吞地扬起四蹄,拖着马车,重新踏上归途,张松龄依依不舍地跟着走了几步,停下來,继续向哥哥挥手,“那个,那个娘,娘子关” “知道了,啰嗦。”张寿龄用力挥了下鞭子,哈哈大笑,“放心,我吃得盐比你吃得米还多,小样,。” “我吃得盐比你吃得米还多,小样”直到马车走出老远,得意的笑声还在草原上回荡。 这句话的正确性,在很多很多年后才让张松龄有了切身体会,那一年,鲁南地区政府按照中央政府的指示,进行城市社会主义改造,做为鲁城县规模数得着的店铺大股东,张寿龄毫无疑问地被成了资本家,闻讯之后,他立刻将抗战期间张家给喇嘛沟游击队和鲁县周边各路共产党抗日武装的所有捐款凭据用别针钉在长袍上,亲自堵了地区政府大门口,骂骂咧咧地数落政府沒良心,坐稳了江山就忘了当年的人情,逼得政府工作人员沒法,再三解释之后,又不得不提起笔來,将他的‘资本家’身份之前又添了个‘小’字。 就是这一个字的差别,让张寿龄躲过此后的很多磨难,七十多岁时才平平安安地醉死在了热炕头上,张松龄本人,也因为哥哥的无赖举动,受益终生。 注1:铁血锄奸团,忠义救国军,都是军统发展的敌后抗日武装,前者主要由城市青年和热血学生组成,后者则多为不甘当亡国奴的绿林豪杰,虽然很多绿林豪杰们在被收编前也做过坑害百姓的坏事,但在民族大节方面,却无愧于英雄两个字。 注2:抗战期间,除了国共两家的敌后队伍之外,还有很多自发起來抵抗的民间武装,由于沒有情报支援和统一指挥,这些民间武装在应对鬼子“清剿”时,结局尤为惨烈,只要不肯投降当汉奸的,基本上都是全军覆沒。 第二章 逆流 (一 上) 第二章逆流(一上) 一九三九年的春季“交易会”,足足持续了十二天,才因为一场姗姗來迟的春雨而降下了帷幕,由于道路相对安宁,组织秩序良好和收税低廉合理等诸多因素,几乎每家参与交易的商贩,都赚到了往年难以奢求的利润,特别是一些带着茶叶、布匹和西药而來的中原行商,由于当地消费市场饥饿已久和避开了进出城门的盘剥,个个离去时都笑逐颜开。 最高兴的,还属八路军游击队长红胡子,自打账目整理出來之后,他乐得几乎就沒合上过嘴巴,七百三十块大洋,扣除集市搭建和管理成本,游击队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就赚到了七百三十块大洋,虽然里边有很大一部分是珍珠精盐和高档浴盐的销售收入,并不是十几天时间就能生产出來的,但毕竟给游击队开辟了一个相对独立的资金來源,今后即便沒有失去了斯琴女王的赞助,也不至于面临无米下锅的尴尬局面。 “读书多的人,就是脑子活泛。”饮水思源,在高兴之余,王胡子也沒忘记了是谁想出了制盐和开市场两大法宝,当着全体游击队员的面,狠狠地表扬了一番张松龄,号召全体干部战士都向他学习,积极主动为游击队的发展壮大献计献策,要把游击队当成自己的家,尽自己所能为这个家添砖加瓦,只有把这个家建设好了,它才可能替屋子里的每个人遮风挡雨,而游击队将來能否主动打破目前的僵持局面,把小鬼子彻底从黑石寨赶出去,也取决于队伍中的每个人,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作为原东北军的基层军官,叱诧草原多年的江湖大豪,他的话虽然不怎么精彩,却非常有煽动性,总结会刚刚结束,游击队的新老战士们就“嗷嗷”叫着,投入了新一轮的练兵和生产当中,连天空中淅淅沥沥的春雨,都无法浇灭大伙刚刚被点燃的热情。 而趁着这个难得的喘息机会,红胡子也将游击队的基层组织建设问題,悄悄提上了日程,去年深冬那场意想不到的遭遇战,令游击队蒙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损失,一名副大队长,两名副中队长和十余名战斗骨干血洒荒原,整个干部队伍减员超过一半儿,召开组织会议时,三分之二的椅子都成了空座,让人一看见,眼泪就忍不住想往外淌。 不仅仅老搭档吕风的牺牲,让红胡子感到悲伤,更令他难受的是,手中这支队伍的未來,一下子就变得充满了不确定性,从延安直接派过來的副大队长兼副政委吕风虽然为人古板了些,吝啬了些,临战决断水平也不太高,但毕竟能替他支撑游击队的小半边天,即便红胡子在哪次战斗中他不幸受伤,或者不幸牺牲,也可以放心地将游击队的指挥权交到老搭档吕风的手上,自己闭上眼睛好好甚至永远地休息一场。 但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身后空了,万一哪天不幸倒了下去,自己辛辛苦苦带出來的这支队伍就可能分崩离析,而以喇嘛沟游击队所面临的艰苦生存环境和简陋医疗条件,这种假设极有可能成为现实,去年后半年连续几场战斗下來,游击队里头就换了半数新面孔,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永远是那幸存下來的二分之一,(注1) 红胡子不怕死,他一直戏称自己这条老命,在九一八事变之时就该交代了,能坚持到现在还沒死掉,算是苟活,但是他却怕手中的队伍散架,这支队伍不仅仅是共产党撒在草原上的火种,而且是当年东北军遗留在草原上的唯一血脉,如果在他死之后,这支队伍被小鬼子打散了,或者消灭了,他的魂魄就不仅仅沒脸去见老吕,并且在九泉之下遇到当年皇姑屯与老帅一道蒙难的吴俊升吴大帅,也鼓不起勇气來向后者敬一个军礼。 为了避免最坏情况出现,他已经殚精竭虑,自从去年听闻老吕壮烈牺牲的噩耗那时起,他就强忍悲痛和疲惫,一个人干起了好几个人的工作,为了给游击队寻找稳定的经济來源,他带领弟兄们冒着零下四十度的寒风,去坝上大盐湖中去挖盐沙,为了给游击队创造收入,他在明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不符合上面指导精神的情况下,依旧力撑着张松龄去组织起了月牙湖畔的春季交易大会,为了让手中的薪火传承下去,他甚至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对白音的成见,指使张松龄把盐场开到这个奸诈而又善变的蒙古王爷的领地上,哪怕事后被上级组织在电报里严厉批评,也无怨无悔。 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不奢求政治上还能有什么更大的进步,也不奢求能平平安安地老死于床榻,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这辈子读得书虽然不多,他却向往着古人所说的那种武将结局,但是在结局到來的那一天之前,他必须把该交代的东西交代下去,该传承的东西传承下去,否则,他相信自己会死不瞑目。 经过这几个月的暗中观察,他已经找好了能继承自己衣钵的最佳人选,稍微有些仓促,并且肯定不符合组织程序,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喇嘛沟游击队的情况,本來就非常特殊,特殊时间特殊环境,当然就要特事特办,况且他王胡子做替八路军游击队开先河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回了,相信这一回也和先前那些特例一样,经过解释之后,能得到上级组织部门的理解。 抱着必须赶在自己去见老吕之前,给游击队安排好新的领军人物的心态,红胡子找了个傍晚休息的机会,把张松龄约到了自己的房间,“胖子,你当年在老二十六路时,加入国民党了么。”尽量用平和的声音,他装作很不经意的模样询问,眼睛里,却有两团火焰,在悄悄地燃烧,燃烧。 注1:当年敌后战场的坚苦卓绝程度,远远超乎人们的想象,一场恶战下來,某支敌后抗日队伍全军覆沒是很常见的事情,特别是平原地区,由于沒有现代交通工具,通常连撤退的机会都沒有,日军发动一次大规模扫荡,就能把某一区域内的所有国共双方抗日游击队“铲除”干净,更悲凉的是,当年正面战场牺牲的将士,好歹还能留下个大体数字,而敌后战场牺牲的英雄,通常连数字都留不下。 第二章 逆流 (一 下) 第二章逆流(一下) “沒有啊,我总计才当了半年多的兵,除了受伤住院就是在前线跟小鬼子打仗,哪有时间去加入国民党。”张松龄瞪圆了眼睛,很是诧异地回应,记忆中,红胡子好像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題,但上次是在什么时候问的,自己有点儿不太确定,也许间隔时间有点儿太长了,老人家记性不好,已经忘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解释一下就清楚了。 “倒是。”红胡子想了想,笑着点头,“我都忘了你那个连长是火线提拔起來的了,怎么样,现在还想回老二十六路去么,。” “想又能怎么样,人家要不要我还两说着呢。”一提起这话,张松龄心里头就感觉好生沮丧,到现在为止,他依旧沒想起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居然让彭学文冒着被军统纪律处分的风险,暗示自己千万不要再想着回去,而彭学文到最后依旧沒有拗过那个站在阴影里的家伙,居然选择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地。 “小东西沒良心,我对你这样好,你居然还想着回老部队,。”红胡子突然生起了气來,把手中的小记事本儿朝张松龄的大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愤愤不平地说道。 “不是一码事儿。”张松龄给敲得一愣,赶紧揉着脑袋解释,“我只是说心里头的感觉,沒说要回去,况且我在八路军这边干的时间比那边还长,回去后人家也未必敢要我啊。” “要是人家敢呢,比如说,比如你的老上司孙连仲再派人來寻你。”红胡子瞪着眼睛,不放心地追问。 “这不肯能。”张松龄用力摇头,根本不相信红胡子所提出來的假设,“孙将军的老部下又不是只我一个,我这个小连长,哪可能被他老人家天天惦记着,,况且,况且他估计都不知道我还活在世上呢,眼下打光了部队赋闲在家的军官那么多,他,他手中有了空缺,还,还愁找不到人愿意,愿意当军官” 越说,他声音越低,心里头越觉得遗憾,在从彭学文口中得知老二十六重建的那些日子,他还真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孙连仲将军亲自派人带着信來找他,他该如何回应老上司的邀请,中国人都讲究个饮水思源,孙将军跟他虽然隔得远了些,可也算是对他有过知遇之恩,毕竟,不是任何学生兵,都有机会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当上一线部队的副连长,还两次获得宝鼎勋章。 然而,冰冷的事实却证明,他的这些想法实在过于天真,实在过于拿自己当一回事儿了,这半年多來,除了居心诡秘的中统和军统之外,似乎沒人还惦记着他,而前者之所以找上他,无非是想把他拉进一个不可预知的漩涡当中,至于后者,想想归途上那场被伏击的战斗,他就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老苟团长沒有自杀的话,也许会想起我來吧!但是老苟团长死在娘子关下了,用盒子炮里的最后一颗自己打烂了他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的时候脸上沒带半点儿犹豫,老苟团长为什么要自杀,张松龄到现在还沒想明白,也不敢去想,一想起來,心里头就刀扎一般地疼。 “我只听说过缺兵,沒听说过哪支部队缺军官。”轻轻叹了口气,张松龄苦笑着补充,“隔了这么久,他们肯定不会再來找我了,再说,我在咱们游击队里头,也过得挺开心的,从前那些事情,只是一段忘不了的回忆罢了。” “嗯,那还差不多。”听张松龄这么说,红胡子终于展颜而笑,“你小子如果还惦记着回去,我他娘的就”顿了顿,他笑着补充,“我他娘的就先揍你一顿,然后让你把吃我的羊肉全给吐出來,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张松龄也跟着一起傻笑,红胡子就这点好,身上丝毫沒有当官的架子,无论想什么,都肯跟底下的弟兄说,而大伙心里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刻意瞒着他。 “行了,别笑了,我跟你说点儿正经事儿。”笑了一会儿,红胡子再度捡起小本子,在上面草草画了几笔,继续说道。 “您说吧,我听着呢。”张松龄探头朝小本子上看了看,只见到几个潦草的符号,根本分不清到底代表着是什么意思。 “别看,别看。”红胡子迅速把小本子向后藏了藏,然后讪笑着解释,“呵呵,我这个人懒得写字,记性又差,就自己弄出了这些东西,即便给你看了,估计你也看不懂。” “的确看不懂。”张松龄笑着点头,红胡子读书不多,这是游击队里边众所周知的事情,事实上,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原本就很稀少,特别是关外的草原和东北三省,自打满清入关之后,将近二百年时间里基本上不准汉人进入,读书识字的人愈发少得可怜。 “这是我当年做土匪的时候,跟着我们山上的大当家学的。”红胡子笑了笑,继续解释,“后來大当家带着队伍投了张大帅,这份手艺就闲置了,沒想到,到了老时,还能派上其他用场。” “您老还做过土匪,。”张松龄对小本子上的神秘文字的兴趣,远不及红胡子的个人履历,愣了愣,本能地追问。 “做过。”红胡子点点头,大笑着回应,“在我们老家吉林,当年男的长到你这么大时,如果不敢上山当土匪,就会被人看成沒出息的废物,不过我才当了土匪沒几天,山寨就被张作霖张大帅派人给招安了,我也就摇身一变,成了东北军的士兵,然后又一步步熬成了军官,然后又过了沒几天,就是‘九一八事变’,上头下令不准抵抗,我们又不愿意向小鬼子缴枪,就干脆干回了老本行,再然后,就又遇到马占山将军,跟着他***小鬼子,然后,队伍沒打过小鬼子,马占山将军去了苏联,我就带着弟兄们到了草原上” “嗯。”张松龄笑了笑,轻轻点头,后面经历,他以前不止一次听红胡子说起过,马占山将军在民国二十一年通过诈降的手段骗取了日本人的军需补给,随即又竖起抗日大旗,全国各方力量纷纷向马占山将军伸出援手,其中就有共产党的干部,红胡子就是那时跟共产党人有了接触,然后随着时间推移,跟共产党走得越來越近,慢慢将手中队伍变成了共产党的抗日武装。 但是他却有点儿弄不明白,红胡子特地把自己叫到办公室里來,说这些陈年旧事的目的是什么,老人家跟自己两个的确很投缘,但是眼下游击队里需要做得事情堆积如山,无论是他,还是红胡子,都实在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漫无目的闲聊上面。 “莫非是游击队的上级,命令他跟我谈谈这些。”猛然间,张松龄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脸色立刻变得非常凝重,如果是游击队的上级组织命令红胡子跟自己好好谈一谈的话,事情可就有点儿麻烦了,毕竟自己曾经做过国民党的中校,身份容易被人怀疑。 “大不了我走就是呗。”以对方难以察觉的幅度摇了摇头,张松龄心中暗道,同时,有一股极其酸涩的滋味瞬间从小腹涌到了眼角,‘走,天下之大,哪里又是我的容身之处,南边不能回,此处不能留,难道我就像入云龙当年那样,今后做个独行大盗么,’ 正胡思乱想间,又听见红胡子笑呵呵地说道:“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唉,人岁数大了,说话就难免会啰嗦,咱们继续说正经的,我想跟你说什么來着,嘶,看我这脑袋” 狠狠拍了自己一下,他终于想了起來,“那个,那个你不是国民党员,但,但心里头,对国民党是什么感觉。” “沒啥感觉。”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张松龄板着脸回应,“我平时接触到的都是普通士兵,里边很少有国民党员。” “那你的上司呢,你上司当中,应该有不少是国民党员吧。”红胡子年纪大了,反应稍微有点儿迟钝,沒能及时察觉出张松龄的情绪变化,继续笑着询问。 “有,很多。”张松龄越琢磨心里头越不是滋味,索性实话实说,“我的顶头上司是苟团长肯定是,冯安邦长官和孙连仲长官也是,他们都是好汉子,不折不扣的好汉子,我的老团长带着我们死守核桃园,全团的弟兄差不多都打光了,他也沒后退半步,冯安邦长官打北平,打娘子关,打台儿庄,每次亲自冲到第一线,最后被小鬼子在炸死了也沒给中国军人丢脸,还有我的老上司的上司孙连仲,为了抗日打光了手中所有部队,彻底成了一名光杆司令,我沒听见他说过一句怨言,他们都是国民党员,他们这样的国民党员,我沒看出有什么不好來。” 越说,他的声音越高,越说,他越觉得心里头委屈,国难当头,自己投笔从戎,到底做错了什么,,国民党国民党那边,有人处心积虑非要置自己于死地,势力之大,连老朋友彭学文最后都不得不选择了袖手旁观,到了共产党这边,居然还被要怀疑,被猜忌,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到底想不想回老部队,到底对国民党有什么感觉,,“你问我对国民党是什么感觉,我的感觉就是,只要他肯一心一意的杀鬼子,就是英雄好汉,不管他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他们至少,都是中国人的党,在各自的前面,都时时刻刻该摆着中国两个字。” 最后半句话,他几乎是从心底呐喊而出,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红胡子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丢开小本子,愣愣地问道:“怎么了,小胖子,你到底怎么了,,我又沒说你打小鬼子打错了,你怎么突然跟我发起脾气來了,。” “我,我”张松龄又是激动,又是委屈,眼泪顺着眼角大颗大颗往外滚,“我跟你发什么脾气,,我就是想说两句实话,你,今天找我谈话,不就是怀疑我心里还向着国民党那边么,实话跟你说吧,如果国民党里头,都是老苟团长,冯师长和孙长官这样的好汉子,我心里头还就是忘不了他们。” 红胡子愣了愣,终于明白了症结所在,忍不住摇头苦笑,“你这个小家伙啊,有这么多心么,我红胡子是什么人,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清楚,如果我怀疑你,当初还用千方百计把你给留下么,彼此结个善缘,送你高高兴兴离开,难道你还能腆着脸再找回來。” 话虽然说得不紧不慢,却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张松龄被问得愣了愣,红着眼睛嘟囔,“那你,那你今天问我对国民党的感觉干什么,还要拿笔记录在小本子上。” “这个?”红胡子被问得直挠头,他问张松龄对国民党的感觉,是按照惯例必须走的一个程序,毕竟张松龄现在连共产党员都不是,自己想将衣钵传给他,中间还隔着好多绕不开的环节。 可这些话,他又不能直接跟张松龄说明白,总不能拍拍对方肩膀,开门见山,“嘿,小胖子,红爷我看好你,准备让你接游击队大队长的位置了,为了接这个位置,你得事先做到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那就彻底成了山大王传金交椅了,甭说上级组织那边肯定通不过,游击队的其他干部战士,也不可能答应。 “那就是你的上级让你问的,对不对。”见红胡子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张松龄立刻又误会了对方的意思,脸色越來越冷,“信不过我的话,我走便是,何必拐弯抹角这么费劲,。” “你个混小子。”红胡子被气得一跳三尺高,抡起小本子,冲着张松龄的脑门拍了过去,“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老子还指望着你给老子训练新兵呢,老子还指望着你给老子当参谋呢,老子还指望着你给老子当炮头呢,你走了,老子上哪找这么好用的人去,,甭想跑,你就是跑到天上去,老子也把你给抓回來。” “由得了你么。”张松龄一边招架,一边赌气地大声反问,“我是国民党人,我是卧底,我要把你们游击队带到国民党那边去,你现在不让我走,早晚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你有本事就带!我就不信那个邪了,弟兄们会跟着你走。”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红胡子体力很快就支撑不住,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老子才不怕,老子当年在国民党那边官比你还大,最后都跟了共产党,还怕你个小连副能翻起浪头來,告诉你吧,老子,呜嗯,咳咳,咳咳” 一口气沒喘均匀,他憋得满脸通红,大声咳嗽,张松龄见状,赶紧走上前扶住他,用力帮他敲打后背,红胡子立刻反转手掌,紧紧握住他的左手腕,“胖子,别,别瞎想,今天,今天真的不是上级组织要求我跟你谈话的,我,我,咳咳,咳咳” 看到他眼睛都憋得快从眼眶里凸出來了,张松龄不敢再赌气,一边用力帮他捶背,一边尽量放缓了语气敷衍,“行,行,咱们别说这些,别说这些,先,先帮你顺过这口气來,來人,外边有人在吗,赶紧把疤瘌叔请过來啊。” “别去。”红胡子大吼一声,阻止了警卫人员的动作,“天,天太晚了,别,别麻烦疤瘌叔了,我,我沒事,真的沒事。” “还说沒事呢,看看你的脸色,都憋成什么样子了。”张松龄心里着急,瞬间忘记了刚才的种种不快,跺着脚反驳。 无论自己今后留不留在游击队,红胡子都是一个值得自己尊敬的长者,大气,和善,本领一流又肯跟弟兄们打成一片,平心而论,自己当初愿意留在游击队,完全是因为佩服红胡子,而不是真的无处可去,如果当初换了其他人以游击队的大队长身份挽留自己,自己还真未必肯给他这份面子。 “沒事,沒事,真的沒事。”红胡子将张松龄的手腕抓得生疼,仿佛唯恐他找机会溜走一般,“别去,老毛病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里屋炕头的箱子里有疤瘌叔帮我配的药丸子,一会儿找出來吃几颗就行了,别去找人,也别声张,咱们,咱们游击队里头,新兵,新兵太多。” 新兵太多,如果作为大队长的红胡子身体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状况,难免会影响军心,张松龄知道轻重,缓缓点点头,扶着红胡子,慢慢向里屋的火炕边走,“那,那您自己歇歇,我去给您倒点儿开水过來。” “先别。”红胡子的手指又紧了紧,喘息着回应,“等,等我把话说完了,你再去。”努力站稳身体,他喘息着,将目光对向张松龄的眼睛,“刚才,刚才之所以跟你说那些话,不,不是因为上边要我问你,是,是我自己” 又是一阵令人揪心的咳嗽,他几乎要把自己的心肝五脏全咳碎了从嘴里吐出來,在这时候,张松龄哪还有心思计较谁想问自己对国民党的印象,一边替对方捶背,一边低声道:“行,行,是您自己要问的,我该不生气,不该跟您生气,我给您道歉行不行,,您别咳了,求你,再咳,我就无论如何都得找疤瘌叔过來了。” “别去!”红胡子又拉了他一把,喘息着强调,经历了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咳嗽,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脸色也透出了病态的潮红,“我沒事儿,真的沒事儿,我今天找你过來,其实,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我,我想介绍你,加入中国共产党。” 第二章逆流 (二 上) 第二章寒流(二上) “啊。”饶是张松龄在生死边缘上打过滚,也沒经受得起如此大的冲击,直接张开嘴巴,惊呼出声。 就在一分钟之前,他还以为游击队怀疑自己了,正准备将自己从队伍中清理出去,而一分钟之后,他却发现红胡子原來是想让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加入共产党,成为整个游击队的核心。 这份突如其來的礼物,着实砸了他一个晕头转向,让他在惊呼之后,本能地就想逃避,“我,我,我家是开,开铺子的,很大很大一个铺子,比黑石寨县城里的任何一家铺子,都,都大,大很多。” “我还当过土匪呢。”红胡子继续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期待。 “我,我”张松龄觉得自己脑子乱得像一锅熬坏的粥一样,根本无法正常思考,加入共产党,可自己连共产党基本纲领都整不清楚,唯一的印象还是在读中学时,听学校里的训导官说共产党要抢了有钱人的东西,平均分配给乡下的那些苦哈哈,而以自己家里那个杂货铺子的规模,无论怎么算,也不能算到贫苦人行列。 这种迟疑的态度,让红胡子约略有些失望,扶着炕沿儿喘息了一阵,笑了笑,低声追问道:“怎么,难道你不愿意,男子汉大丈夫,不愿意就直说,别拖拖拉拉的。” 看到对方那张已经镀上了一层淡灰色的面孔,张松龄无论如何都不敢把拒绝的话直接说出來,斟酌了片刻,苦笑着回应,“您老是出于的一番好心,这点我知道,但,但是我对共产党一点儿了解都沒有,真的,您甭看我读过很多书,但是我这个人反应其实很迟钝,当年在老二十六路时,就一直沒弄明白国民党到底是干什么的,等到了咱们这边,只是觉得和大伙很投缘,也还沒來得及去想什么共产党不共产党的问題。” “你这”红胡子气得扬起手來欲打,看到张松龄坦诚的眼睛,又叹息着将手臂放了下去,“咳咳,咳咳,这事儿,这事儿不怪你,是我,咳咳,咳咳”一边歇斯底里地咳嗽着,他一边耐心地跟张松龄解释,“是我,做事太仓促了,沒想到你是个读书人,看问題远比一般人较真儿,咳咳,咳咳,咳咳” 听着那几乎将五腑六脏撕碎了的咳嗽声,张松龄心里觉得非常难受,一边继续替红胡子拍打后背顺气,一边低声跟对方商量,“您老别着急,别着急,我真的不是敷衍您,我是不想骗您,才跟您实话实说的,先给我一点儿时间,行吗,让我对共产党多了解一些,再做决定!” “咳咳,咳咳”回答他的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红胡子弯着腰,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不,不是你的错,是,是我做事,做事考虑,考虑不周全,你,你在这等,等着,等我一,一会儿” 推开搀扶着自己的手臂,他努力跳下火炕,踉跄着走向火炕对面的一个长条三截木头柜子,颤抖着用腰间取出钥匙,颤抖打开生锈的铜锁,俯下身躯,一边咳嗽一边在柜子里慢慢翻检,好一阵儿,才从底层隐蔽角落翻出一个破旧的布包裹來,颤抖着手臂打开,颤抖着,将一本发了黄的小册子双手捧到了张松龄眼前,“这,这本书,你,可先拿去读,读一读。” “行。”张松龄答应着,双手接过已经破旧到随时都可能散架的小册子,封面上,一行遒劲有力的钢笔字,立刻映入了他的眼帘,‘共产主义者宣言’ “看。”红胡子已经咳嗽得几乎沒有力气说话,只好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愿。 “嗯。”张松龄不愿再让老人生气,答应着,翻开了第一页,依旧是手写的文字,看样子,整本宣言都是手抄而成,抄书者的字写得很有力道,让张松龄这个曾经专门在书法方面下过一番苦功夫的人,都自愧不如,比起抄写者的字迹來,书的内容就无趣的多了,第一句,就把他这个受过正规高中教育人弄了个晕头转向,“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 而正文中接下來的内容,更令他感觉陌生,甚至陌生到无法引起任何共鸣的地步,“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的警察,都联合起來了,有哪一个反对党不被它的当政的敌人骂为共产党呢,又有哪一个反对党不拿共产主义这个罪名去回敬更进步的反对党人和自己的反动敌人呢,” 欧州,距离中国实在太远了,在张松龄的印象中,相关的只有青岛港的炮台、教堂和商店里价格不菲的洋货,而沙皇这两个字更让他感觉疏离,在‘九一八事变’之前,普通中国人印象里最邪恶的洋鬼子,不是东洋小日本,而是俄国大鼻子,毕竟小日本儿那时只占了中国几个军港,而沙俄却从中国掠走了至少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土地,而他的继承者苏联,亦是策动外蒙古从中国分离出去的罪魁祸首。 偷偷看了红胡子一眼,为了不让对方活活咳死,张松龄硬着头皮继续阅读,“从这一事实中可以得出两个结论:共产主义已经被欧洲的一切势力公认为一种势力;”“现在是共产党人向全世界公开说明自己的观点、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意图并且拿党自己的宣言來反驳关于共产主义幽灵的神话的时候了,” 依旧非常枯燥,依旧引不起他的任何共鸣,但耳畔红胡子的咳嗽声,总算稍稍缓和了些,又偷偷从小册子上抬起头,他看见红胡子蹒跚着,再度走向对面的柜子,从里边摸出一个粗笨的小陶罐儿,打开罐子盖儿,向手心倒了一大把黑漆漆黄豆大小的药丸子,然后艰难地仰起头,将掌心处的所有药丸子一口全吞了下去。 红胡子老了,真的老了,张松龄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感到震惊,并且心里难过莫名,草原上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游击队里贫困的生活,联手摧毁了老人的健康,令他面孔粗糙得像块老树皮,手指也瘦得如同风干后的鸡爪,如果是在张松龄的老家,像红胡子这样年老体衰的人,早就该躺在床上被儿孙们伺候着休息,而在草原上,红胡子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把整个游击队扛在肩膀上,支撑起來。 张松龄不忍心再看,唯恐再看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冲出门外,把红胡子的身体情况公之于众,那样,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队伍中半数都是新兵的游击队來说,无异于釜底抽薪,毕竟,大多数新加入的游击队员都是慕红胡子的威名而來,如果让他们知道在草原上叱咤风云的红胡子,早已经变成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大风吹倒的糟老头儿,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 轻轻抽了下鼻子,将淌入鼻孔中的泪水强行吸回去,张松龄继续翻看手抄本,接下來的文字,他一个也沒看进去,眼前晃动的全是红胡子那佝偻着不停喘息咳嗽的身影,那鸡爪般的手指,那树皮般的面孔。 直到红胡子自己喘匀了粗气,慢慢走到他身边,伸手拍打他的肩膀,张松龄才从幻象中回转心神,愕然抬起通红的眼睛,“啊,您,您不咳嗽了。”。 “药,老疤瘌虽然是个蒙古大夫,但是,水平却不是吹出來的。”红胡子指指放在柜子上的陶罐儿,故作轻松的回应。 由于药力刚刚在身体内发散开的缘故,他的脸上带着一抹鲜艳的红,就像即将烧到尽头的灯芯,努力发出生命里最强烈的光芒,张松龄看得心里难受,放下手抄的共产主义者宣言,走到外屋,倒了一碗凉开水,一边递给红胡子,一边低声数落,“还说沒事儿呢,你看你刚才咳嗽成什么样子了,,不行,你得让疤瘌叔帮你好好调理调理,日常工作,就交给郑队长、赵队长、我和龙哥來做。” “唉,还能调理成什么样子,我这是老了,沒药可治。”红胡子倒是看得开,摇摇头,非常豁达地回应。 “您才五十几岁,怎么能算老,。”张松龄看了他一眼,不高兴地反驳。 “塞外这边不比中原,天气冷,人就老得快。”红胡子满嘴歪理邪说,就是不肯听张松龄的劝告,躺下來接受老疤瘌的治疗,“咱先不提给我治病这茬,先说你要紧事儿,这本小册子,你看完了么,能理解么。” “沒看完,也看不太懂。”明知道自己的答案会让红胡子失望,张松龄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欧洲距离咱们这里太远了,宣言里的内容,和咱们国家的现实也不太一样。” “沒看懂就对了。”红胡子伸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笑得像个偷到了鸡的狐狸,“我看了不下二百遍都沒看明白,你要是一遍就懂,那我岂不是得把你给供起來,。” “嘿嘿,嘿嘿。”张松龄捂着自己的后脑勺讪笑,这篇宣言只有十几页的样子,如果刚才认真看,他肯定能囫囵吞枣地过上一遍,可刚才光顾着担心红胡子的身体了,心思根本沒放在宣言上,当然也不可能理解得了里头的内容。 “你拿回去,慢慢悟。”红胡子却不打算这么放过张松龄,把共产主义者宣言抓起來,强行塞进了他的怀里,“千万别弄坏了,这可是咱们游击队的镇山之宝。” “嗯。”张松龄点头答应,即便红胡子不吩咐,他也不会把这本手抄的共产主义者宣言弄坏,原抄写者的书法水平远高于他,闲暇时对着宣言临摹一番,无疑是一件快意的事情。 “这本小册子是咱们游击队的第一个共产党人给我的,他跟你一样,是个从口里來的读书人,字写得特别好,枪也打得特别准,虽然带着眼镜,但一百五十米内指哪打哪,弹无虚发。”红胡子一边喝着凉白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张松龄手中那本共产主义者宣言的由來。 “哦。”张松龄对小册子抄写者很感兴趣,点点头,低声回应,能把钢笔字写到如此遒劲有力的人,读过的书肯定不会太少,而这年头,能花钱供孩子读书的家庭,肯定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却全心全意接受了共产党的主张,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拿张松龄自己來说吧,甭看他跟红胡子、赵天龙等人投缘,也愿意跟朋友共享自己手里的钱财,可如果有谁如果敢带着队伍去将鲁城的张家货栈给抄了,将货物和钱财都分给素不认识的穷人,他肯定第一个跳出來跟对方拼命。 凭啥啊,,老张家的货栈也不是从天上掉下來的,那是他曾祖父,祖父,父亲,挑着杂货担子,冒着被土匪绑架撕票的风险,关里关外往來贩货,一砖一瓦积攒起來的,凭什么要分给不相干的人,,老张家做买卖亏本的时候,他们会仗义施以援手么。 正胡思乱想着,又听见红胡子叹息着说道:“他年龄比你大,带个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第一次他拿共产主义者宣言给我看的时候,我不忍扫了他的面子,硬着头皮看了一整个晚上,也沒整明白里头到底要说个啥。” “呵呵”张松龄很理解的点头,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尚觉得此文写得实在晦涩生硬,红胡子连初小都沒机会读,当然更不可能第一次就领悟宣言上的意思。 “然后过了沒几天,我们就吃了败仗,从齐齐哈尔那边一路后撤,被小鬼子和伪军撵得连生火做饭的功夫都抽不出來,就这节骨眼上,我的好兄弟大周还偷偷跑來警告我,说小眼镜带着几个人背地里开会,准备当宋江,把我这个晁盖给弄死,他自己当老大。” “大周。”张松龄愣了愣,迟疑着问,印象里,机枪手大周从來都寡言少语,更不是个喜欢打小报告的人,怎么当年会对那个带眼镜的共产党员如此防备。 “是啊,大周。”红胡子揉了揉眼睛,叹息着补充,“大周叫周健良,在沒受张大帅招安前,就跟了我,他比我小整整一轮,沒想到居然走在了我前头。” “大周是个好汉子!”提起去年弟兄们争先恐后留下來狙击小鬼子的事情,张松龄心里又是一阵刀绞般难受,去五原的时候他们有十六个人,最后回到游击队的只剩下三个,其中还有一个因为大腿上受了枪伤医治不及时,这辈子再也无法爬上战马,而那些牺牲在雪野上的弟兄,最后连尸体都沒能收回來,冬天的草原看上去空旷,隐蔽处却藏着数不清的狼、狐狸和野狗,太阳一落山就会闻着血腥倾巢而出,将看战死者的遗骸啃食一空。 红胡子心里也非常难过,却强忍着悲痛,继续说道,“我当时就气炸了,拿着枪就找上了门去,眼镜却跟我说,他们几个都是党员,在开会研究如何帮助我和大周入党,老子问他,共产党到底是什么,入了党有什么好处,,他却跟我说,这事儿一两句话解释不明白,我慢慢看,就知道了。” 说到动情处,红胡子的眼睛也红了起來,泪水在里边上下打转,“然后沒几天,我们就被张海鹏的骑兵旅给追上了,老子打不过人家,需要留几个弟兄來断后,还沒等想好留谁呢,眼镜突然扯开嗓子喊了一句,共产党员,跟我上,然后就掉头冲向伪军。” 用力抹了一把脸,他举起右手,“五个人,上次背着老子凑一起开小会儿的五个人,一个沒少,都跟着眼镜冲了出去,老子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到底什么共产党,老子从那时起,就沒打算过再跟别人干。” 共产党员,跟我上。 张松龄再次被震住了,看着红胡子,胸口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上次遭到鬼子和汉奸追杀的时候,他虽然处于半昏迷状态,醒來后却从赵天龙嘴里,了解到了整个战斗经过,他原本以为,弟兄们争相留下來断后,是出于江湖义气,是因为佩服自己的学问和能力,到现在才终于知道,大伙慨然赴死的真正原因,他们都是共产党员,他们认为自己有资格死在别人前头。 “你说你忘不了你的老团长,老师长,这些我都特别理解。”再度看着张松龄的眼睛,红胡子说得无比坦诚,“他们都是好汉子,如果我跟他们在一起久了,也会忘不了他们,所以我不求你现在就答应我加入共产党,也不求你现在就能读懂这本共产主义者宣言,我希望你也静下心來看看,我们共产党人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样的党值不得值得你加入,,经文再好,如果念经的是一群歪嘴和尚,整座庙也好不到哪去,这本宣言再难读,你看看身边的共产党人啥样,也会知道共产党啥样。”(注1) 注1:写这句话时,特别有感触,一种政治理念再天花乱坠,如果把这种理念挂在嘴边上都是一群骗子,地痞流氓,恐怕也带不來什么好结果,顺便再说一句,对比当年红胡子他们那批共产党人,现在的很多共产党基层干部,都该活活羞死。 第二章 逆流 (二 下) 第二章逆流(二下) “你看看身边的共产党人啥样,就会知道共产党啥样。”这恐怕是张松龄这辈子,听到过最为直接,同时却又最为深刻的道理,他接触到的共产党人不多,吕风,大周,红胡子,如果把当年在娘子关的游击队吴队长也算在内的话,能在脑海里头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十來个,他接触到的国民党员也不多,老苟团长、小石头、李营长,再加上黄樵松、冯安邦,能在脑海里头留下深刻印象的,也仅仅只有十來个,这些人尽管信仰不同,尽管身上有着这样那样缺点,却毫无疑问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这些人身上都蕴含着炎黄子孙骨子里最传统,最坚韧的品质,越是在危难时刻,越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时间,十几条伟岸的身影,交替从他眼前闪过,让他的思维愈发感觉混乱不堪,刨除个人信仰这个因素不谈,他很难区别出这十几个之间到底谁高谁下,大周的沉默与勇悍,像极了当年的小石头,吕副大队长的吝啬与温吞,无异于当年的廖连长,至于红胡子和老苟团长,更是平分秋色,都是一样的包容大度,一样慷慨豪迈,一样的足智多谋,敢打敢拼,如果两人能在同一个战壕里头共事的话,张松龄相信红胡子和老苟肯定会惺惺相惜,甚至会毫不犹豫地结成异性兄弟,只可惜,老苟团长已经走了,走得是那样的决绝,那样的委屈。 “老苟兄弟,你冤枉黄某了。”下一刻,张松龄眼前又闪过第二战区黄副司令长官那张弥勒佛的面孔,“事实上,黄某只是个传令的而已,你就是把官司打到蒋总裁面前去,黄某也跟你们特务团全军覆沒的事情,一点儿关系都沒有!” “砰。”屋门被人从外边用力推开,晚风忽地一下卷进來,冲碎回忆中的整个世界,张松龄愤怒地回过头,看见从军分区派下來的电信组长小吴举着一份电报,急匆匆地闯了进來。 “啊。”沒想到这么晚了红胡子的房间内还有人,电信组长小吴愣了愣,赶紧停住脚步,重新给红胡子敬礼,“报告王队,察北军分区发來电报,我刚刚翻译完毕,怕耽误了你的事,所以就赶紧给您送了过來。” “念。”红胡子不满地看了小吴一眼,沉声命令。 “是。”电信组长小吴答应一声,却迟迟沒有执行,作为从军分区充实到地方部队的骨干力量,除了报务工作之外,他同时还肩负着一部分保卫部门的使命,而红胡子在接收上级电报时,丝毫不回避张松龄这个非党员,无疑严重违反了保密原则,不由得他不想办法提醒一二。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回去了。”张松龄理解地笑了笑,拿起共产主义者宣言,主动向红胡子告辞。 “别走,我现在身边正缺一个参谋,你读书多,就暂时先兼下來。”红胡子一把拉住了他,笑着命令,然后将目光再度转向电信组长小吴,大声补充,“以后军分区的电报,中队长以上干部,都可以阅读,如果我不在队部,就先给他们看,免得反应不及时,耽搁了上级领导布置的任务。” “嗯,,是。”通信组长小吴知道王队长这是在提醒自己,迟疑了片刻,小声答应,喇嘛沟游击队里头这些违反组织原则的事情,他是一定要向上级部门反应的,但今天却沒必要非让王队长下不來台,反正手中这份电报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的敌情动向通报,即便泄漏出去,也给游击队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想到这儿,通信组长小吴清清嗓子,大声朗读:“由于三八年下半年我军在敌后的队伍不断发展壮大,日寇不得不暂时放缓了南进脚步,日前,华北、晋绥和察哈尔等地的日军,都陆续接到了“肃正”任务,把进攻的重点目标,对准了八路军游击队和各抗日根据地,所以,军分区郑重提醒,各地方部队一定要提高警惕,严防日寇和伪军凭借先进的交通工具,对我军进行闪电偷袭,各项情报工作,一定要落在实处,外派的侦查人员,也要” 电文不长,主要是针对日寇和伪军最新动向,做出的预防性战术指导,但执笔撰写电文的人,无疑是个行家里手,所提出的几项预防性措施,如在日寇盘踞的城市里多设眼线,在交通要道上挖掘阻止汽车前进的陷阱,收买伪军当中良心未泯者为游击队提供情报等等,可行性都非常高,甚至能让接到电报的地方部队,无须再过多的耗费精神,就可以照方抓药。 “嗯,你先下去休息吧,张队长留下,咱两个先商量商量该如何根据上级指示开展下一步的工作。”红胡子却不是一个喜欢照方抓药的人,听完了电报,笑着对自己的通信组长命令。 “嗯,,是。”通信组长小吴又犹豫了一下,回答声音里已经透出了不愿掩饰的愤怒,自己是晋察冀军区派到察北军分区,又再度从察北军分区充实到地方的骨干人才,虽然沒亲自参加过一线战斗,但至少军区总部那边接受过系统的游击战争培训,并且在学校读书期间就已经是共产党员,但是游击队王大队长,却只拿自己当一个普通的电信技术人员來用,相反,比自己年青好几岁的张松龄,却被当成了大队长的左膀右臂,经常被委以重任,尽管此人连共产党员都不是。 “电信小组的工作非常重要,你们的到來,等于让整个游击队有了耳朵和眼睛,既能及时听取上级部门的指导,又能及时了解到敌军的大致动向。”红胡子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了电信组长小吴的不满,笑着开导对方,“像这种技术性非常强的工作,不是每个人都能担当得起來的,所以我才希望你们能及时抽出时间休息,尽量做到劳逸结合,否则,万一哪天把你小吴给累病了,让我怎么跟上级部门保持联系啊。” “谢谢大队长鼓励,我一定尽心做好本职工作,并且争取早日熟悉咱们游击队的情况,发挥更大的作用。”听了红胡子的解释,通信组长小吴终于展颜而笑,又站直身体敬了个非常标准的军礼,转身离开。 亲自将他送出的屋外,红胡子重新关好房门,苦笑着摇头:“这个小吴啊,也不从哪來的一身傲气,唉,军分区领导们也真是的,还嫌我这不够忙的啊。” “这不奇怪,通常学问越大的人,脾气越大。”张松龄对新來的这位电信组长小吴,也不太满意,但是他却不想在红胡子面前数落对方的短处,落井下石,反正自己平时也和电信小组的技术干部们沒多少交集,彼此之间的关系,远不到见了面就冷眼相向的那一步。 “学问,你肚子里的学问,我看一点儿不比他差,怎么沒见你进屋时连门都不敲一下,。”红胡子笑了笑,轻轻耸肩,“算了,有时间我再跟他好好谈谈这些问題,咱们眼下先忙最要紧的,关于军分区的提醒,你怎么看。” “非常及时。”张松龄笑着恭维了一句,然后很是认真地分析道,“小鬼子估计也感觉到了,他们的后方越來越不安稳,为了不养虎为患,他们肯定要采取一些针对性举措,在这种情况下,把兵力集中起來,选择几个重点目标进行打击,是他们下一步的必然选择,但是,如果不从前线或者东北大肆调兵的话,光凭着留守在各地的治安部队,我觉得他们恐怕会顾此失彼,从全局上來说,这倒也能成为咱们这边的另外一次进攻机会。” “有道理。”红胡子将手往炕沿上一拍,大声赞同,“小鬼子拆东墙补西墙,咱们就该成全他,把房架子都给他扒了,让他彻底沒房子可住,军分区领导的想法,从某种情况上來说,有些稍显保守了。” “军分区领导也是出于爱护咱们,怕咱们不小心吃亏。”张松龄不愿对上级领导的工作指手画脚,笑着补充了一句。 “你小子。”红胡子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笑着摇头,“就这点不好,总是怕得罪领导,说话总留余地,这点上,你还真不如小吴,他小子虽然狂妄了一点儿,倒是直來直去。” 张松龄笑了笑,沒有接红胡子的话茬,他的性子天生就有些绵,又比同龄人多经历了很多磨难,当然不可能再锋芒毕露,而小吴却是从学校里出來就进了晋察冀军区总部,人生路走得一帆风顺,自然而然性子就要稍微傲慢一些,为人处事也不会太圆滑。 “不扯这些,说正经事。”红胡子其实更喜欢张松龄这种踏实性格,笑了笑,将话头重新引回眼前的局势上,“具体到咱们游击队呢,有什么打击敌人的机会沒有,。” “恐怕有点困难。”张松龄想了想,根据目前游击队的实际情况给出答案,“咱们这边,新兵形成战斗力,还需要至少一个半月到两个月时间,而小鬼子不可能一直不给黑石寨派新的领军人物过來,万一新到的鬼子军官急于做出点成绩來站稳脚跟,恐怕游击队就是他的首选攻击目标。” 第二章 逆流 (三 上) 第二章逆流(三上) “也是。”红胡子点点头,脸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发苦,去年下半年的一系列战斗,打出了游击队的名声,扩大了游击队的影响,同时也把自己卧薪尝胆积攒了多年的家底儿,牺牲了个干干净净,如果不将由白俄马贼改编而成国际中队计算在内的话,眼下游击队的实力甚至还不如白音小王爷的私兵,而在国际中队的使用上,军分区那边一直要求游击队尽量保持低调,毕竟白俄马贼的前身是从苏联溃退到中国的残兵败将,传扬出去,难保会对中苏两国的关系有影响。 “不过小鬼子即便敢主动发起进攻,也难取得什么决定性的战果,毕竟咱们已经展现了相应的实力,绝非软柿子可捏,周围的蒙古贵族们,如今也愈发不相信日本人能迅速吞掉中国鬼话了。”见红胡子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张松龄又笑着安慰。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红胡子笑了笑,低声提醒,“白音小王爷可是有名的两头蛇,谁也说不准下一次他会拿哪个脑袋对着咱们,虽然眼下咱们跟他在合伙做生意,可万一小鬼子给他的好处,超过了开盐场所得,他的态度难免又会发生摇摆。” “我会尽量控制住浴盐添加物的配方,设在左旗的盐场里头,也尽量安排态度倾向于咱们的关内移民來做技术和管理骨干,反正白音小王爷,也更愿意雇佣汉人在他的盐场了做工,应该看不出我的这些手段,这样,万一哪天他又想帮鬼子对付咱们,盐场那边肯定会提前有所反应。”张松龄点点头,迅速想拿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想办法安排两个咱们游击队自己的人去盐场,具体人选我來找,你负责培训他们技术,然后尽快当作技术骨干将他们送进去。”王胡子想了想,又迅速补充。 他们两个都是崇尚实干的人,互相提醒着,很快就拿出一整套专门针对白音小王爷的危机预警方案,随即又迅速将话头转道主題上,商量如何将上级部门的指示落到实处,以游击大队目前的综合实力,把握机会,抢先向鬼子发起进攻,肯定是白日做梦,但这也不意味着大伙就什么事情都不做,趁着小鬼子还沒积蓄起力量之前,积极扩大游击队的影响范围,以喇嘛沟的游击队营地为中心,建立起一小块完全支持八路军的游击区,乃至解放区,却是现在就可以进行的尝试,反正居住在营地附近的蒙汉百姓,特别是山南一带的拓荒的汉人,原本就是游击队的坚定支持者,把行政管辖权从暗处变更到明处,不过是换块招牌的问題,应该不会引起什么动荡与反弹。 “关键是要给他们追随游击队的理由。”來了草原这么久,张松龄多少也了解到了一些本地百姓的思维传统,非常现实地提议,“否则,光是让他们按时缴税的话,给谁交不是交啊,,咱们怎么着也不能像小鬼子一样,用刺刀逼着他们服从统治。” 从辛亥革命那时起,甚至更早,草原就陷入了彻底无政府状态,蒙古贵族、马贼、东北军,你來我往,争斗不休,谁也不能建立起有效统治,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实力长盛不衰,受他们的牵连,当地百姓就习惯了统治者旗号的变幻,反正蒙古贵族也好,东北军也好,马贼也罢,谁都只会向老百姓伸手要钱,只不过前两个要钱打着各种冠冕堂皇的名义,后一个则干脆地把所有明目,都统一成一个“保安费”,顾名思义,交了保安费,则马贼老爷们保你一时平安,如果哪个胆敢拖欠不交的话,哼哼,家破人亡的下场都算轻的。 “山南的几个汉人村落,还是让他们继续自治,让农民们自己选出村委会,村子的日常运营费用,由村委会自己决定,所有账目必须按时向全村公开,加上自愿捐献给咱们游击队的部分,最高也不能超过田间收入的十分之一,蒙古人这边,则尊重他们的传统,由斯琴王府派人來管理,但人头税也尽量让帮他们争取降下一些來,我负责去跟管家沟通,虽然斯琴不在家,估计他也不会驳了我的面子。”作为半个地头蛇,红胡子对当地情况的了解更深,稍加琢磨,便拿出了一整套可以让百姓立刻看到好处的改革方案。 不过张松龄却不大看得上种田和放牧的那点儿收入,在他的老家一带,由于受到了韩复渠的新农村建设影响,家住农村的百姓们谋生手段已经渐渐变得多样化,虽然比起城里人來说还是辛苦许多,但是收益却远远超过了传统的从土地里刨食儿。 “精盐提纯和浴盐生产,都是无法随便搬迁的大产业,设在白音的地盘上,远比设在游击队身边安全,不过还有其他一些不需要形成规模化的小产业,就可以放在村子里。”一边回忆着自己老家那边能够赚钱的生产方式,张松龄一边低声分析,“每个作坊只要十几个,到二十几个人,咱们出技术,出本钱,并且负责联系销售渠道,村委会负责组织作坊生产,利润应该比种田來得高,游击队的收益,也能再多几条渠道,即便小鬼子集中兵力向游击区发起大举进攻,只要百姓们能及时撤走,损失的也不过是几个小作坊,花不了多少开销,就能换个地方再建起來。” “这”红胡子愣了愣,随后笑着抱怨,“有这种好办法,你怎么不早点儿说,咱们以后连税都不用让游击队区的老百姓交了,光从作坊里分红就行了。” “我也是想到哪就说到哪,最后成与不成,还不一定呢。”张松龄笑了笑,低声解释,先前不给红胡子提大办作坊的建议,其实主要是对八路军游击队的政策还不算了解,不敢胡乱出主意,但是连开办集市和盐场这两种明显开先河的事情,军分区那边都沒有强烈表示阻止,在游击队控制区内开办一些小手工作坊改善民生,应该也不成什么问題了。 “沒事儿,反正开不成,咱们也损失不了什么,一旦开成了,就能给百姓多找一条生路。”红胡子认定了张松龄是自己的智多星,拍打着他的肩膀,大声鼓励。 “最简单是擀毡子的作坊,然后就是熟皮子和熬骨胶。”张松龄点点头,将自己能想到的,技术上也最容易实现的方案,一一列举,“每年秋天,蒙古人为了保证牲畜有足够的干草过冬,都会集中宰杀一大批牛羊,皮子、肉类的价格在这段时间会大幅向下波动,而骨头、羊角和牲畜的脑袋、蹄子,会像垃圾一样扔掉,在山南的村落建立几个手工作坊,夏天时收羊毛擀成毡子,秋天时收购皮子集中起來硝制,骨头、牛羊蹄子和不成型的角,则可以到草原上随便捡,或者随便给点儿精盐,向牧民们换,集中起來熬制胶,再定期把毡子、皮革和骨胶集中到一起,到月牙湖畔的市场上卖给前來做生意的口里人,换回日用品,短时间内,就能让山南那几个村子的百姓生活水平提高一个台阶!” “着啊,我怎么沒想到这一层。”红胡子激动得直拍自己大腿,“到底是读过高中的,跟我们这些大老粗就不一样,要是你能早來两年,老子就不会穷得连百十个兵都养不起了。” “这些只是初级产品,技术容易,生产设备也相对简单,有几个木盆子,几口大锅,就能完成。”张松龄笑了笑,继续给出更高一层选择,“提纯盐的时候,我还在盐沙里头发现了天然纯碱,含量不高,但稍微变更一下流程,就能当作精盐的副产品生产出來。” “然后卖给老百姓蒸大白馒头,那种又酸又臭的黄米面饼子,我是受够了。”红胡子挥了下胳膊,大声强调,“原來还以为他们把黄米面发过了头,后來才知道,他们用的碱面儿,全是从墙根儿处刮下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夜里头撒下的尿。” “呵呵。”张松龄被逗得哑然失笑,当地百姓舍不得买碱面儿,也很难买到关内城里人日常用的纯碱,就采取土办法,从被雨水打酥了的老墙根刮下发白的土沫,自己熬制一种唤作‘小碱’的东西,用这种东西揉出來的面食,当然比不得用纯碱揉出來的面食松软,并且还带着土硝特有的尿骚味道,也难怪红胡子会大声叫苦。 “你别笑,他们自己也知道小碱儿味道不怎么样,就是沒办法而已,如果你能提纯出碱面儿,只要价钱合理,他们肯定抢着买。”红胡子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红着脸说道。 “碱是肯定要生产的,但我更倾向于,把它作为保证白音跟咱们继续合作的条件,提供技术给他,让他的盐场來生产。”张松龄摇摇头,低声解释,“小王爷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咱们这边不断拿出新东西勾着他,就能让他不断想从咱们手里得到更多东西,轻易舍不得跟咱们翻脸。” “行,你说的算。”红胡子脑子转得一点儿都不慢,很快就明白了张松龄要把从盐沙里提取碱面儿的技术转让给白音的理由,点头表示同意,“就是,大头都给他占去了,想想就有点儿他娘的亏得慌。” “咱们自己虽然不生产纯碱,却可以用纯碱成品和提取骨胶的副产品,开作坊造肥皂。”见红胡子脸上带着明显的不甘心的,张松龄继续补充,“也是两三个人,用木头模具就能造出來,若是将來条件成熟了,还可以放入浴盐的配料,把肥皂变成香皂,只是做香皂的相关技术,我就不清楚了,需要托人去买资料。” “够了,够了,肥皂就够了,太高档的东西,估计也会跟浴盐一样,当地沒几个舍得花钱买。”红胡子越听越高兴,像个小孩子般手舞足蹈,。 “如果能保证游击区长时间不受攻击,还可以开碳窑、砖窑和石灰窑,烧木炭、红砖和石灰,不过这三样投入较大,窑也得专门从口里请老师父來帮忙搭,就只能暂时放在以后再考虑了。”张松龄回忆着自己老家那边的情况,继续说道,跟鲁南地区比起來,连最基本的工业产品都无法自给自足的黑石寨一带,就如同一张白纸,任何赚钱的产业都可以照搬照抄过來,根本不受任何限制。 “沒事儿,沒事儿,饭要一口一口吃,真要起砖窑的话,咱们也未必能招募到那么多合适的工人,毕竟山南那边的老百姓,都是过來开荒的,家家都有自己的地,抽不出太多的劳力到作坊里帮工。”红胡子倒是知足,笑呵呵地说道。 “那就先从最初级的擀毡子和熬骨胶做起,等条件成熟了,再考虑其他。”张松龄也怕一下子弄得东西太多了,反而乱了头绪,笑了笑,做出最后总结。 “也不能光想着帮老百姓开作坊赚钱,得想办法教育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国家和民族。”红胡子斟酌了片刻,又做出一条补充,“如果光靠给好处争取民心的话,咱们能给出的东西再多,也比不过小鬼子。” “小鬼子根本沒拿咱们中国人当人看,才不会主动给百姓谋取福利呢。”张松龄不敢苟同这个观点,笑着摇头。 “那可说不定。”红胡子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现在小鬼子是相信凭借他自己的实力可以征服中国,所以才一味地仰仗武力,而万一他发现武力压制不能尽快奏效,便会尝试着其他手段,想当年,康熙爷一条“永不加赋”,立刻把大清的统治稳定了下來,那时候的满洲人,对中国來说,又何尝不是外來入侵者,。” “那。”这下,轮到张松龄惊诧了,他沒想到,看上去并未读过多少书的红胡子,说起话來居然能如此引经据典,终大清一朝,满洲统治者都视其他华夏大地上的其他各民族为奴隶,所以才有了那句,“宁与友邦,勿与家奴”,但满清的统治却延续了二百余年,究其原因,统治集团敢于主动让利于被征服者,起了相当大作用,特别是康熙朝的永不加赋,虽然只落实到了有限的几个省份,却让终日食不果腹的小老百姓们,又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又找到了苟活下去的理由。 红胡子想得无疑比张松龄周全,点点头,继续强调,“除了切实给他们的好处之外,还得想办法教育他们,特别是当地的年青人,即便从给咱们游击队培养后备力量的角度,也应该这么办。” 这就不是张松龄所长了,他只剩下了瞪圆眼睛干听的份儿,红胡子想了想,继续说道:“你最近培训新兵时,给大伙讲的那些东西,我觉得很好,咱们不妨在山下也开一个夜校,由你、小吴和游击队里其他读书相对比较多的人当老师,教周围百姓读书识字,顺便也对他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还有,你们青年学生会唱的那些歌,也捡熟悉的,教给新兵和百姓们几首,可以鼓舞士气,也可以寓教于乐。” “叫他们读书,还教他们唱歌,。”张松龄的思路有点跟不上红胡子的脚步,望着对方的眼睛,诧异地重复,山南那些口里來的移民,基本上连他们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來,在他们之间普及教育,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于唱歌,让一群闲下來只会哼**小调的家伙们,喜欢上慷慨激昂的抗日歌曲,不是太难为人了么,,简直就是教一群鸭子学狗叫,谁是那块材料啊,。 “对,你先从在附近村子里有家的新兵教起,然后再带着他们去教山下的百姓,慢慢來,只要调子好听,他们肯定会学,学着,学着,就明白里边的意思了。”红胡子对自己的设想非常有把握,笑呵呵地给出相对具体的实施方案。 “那我就试试吧,不过我很久沒唱过了,未必还记得几首。”张松龄虽然不太相信红胡子的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却也不在乎做一些尝试,毕竟游击队的日子太单调了,多一些歌声,也能给日常生活平添几分乐趣。 他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当晚从红胡子这里告辞回到宿舍后,就借着煤油灯光,把自己还能想起來的抗战歌曲,逐一回忆了出來,誊抄在了纸上。 最深刻的,就是那首《五月的鲜花》,已经过去快两年了,当初彭薇薇一句一句教他唱歌时声音,至今还在他心底回荡,几乎不用刻意去想,便能跟着哼出全部旋律。 另外一首至今不曾遗忘的,就是那曲《松花江上》,那是当年血花社的青年学子们最拿手的曲目,每次唱起,必会引发无数人含泪相和。 带着对逝去的恋人和朋友们的思念,张松龄把这两首歌,作为优先选择,尝试着教给了游击队的新兵们,最初场景果然如他所料,五音不全的新兵们怎么唱都不是歌曲原來调子,演绎出來的旋律五花八门,但是很快,便有人渐渐被歌声感动,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进去,全心全意地唱出了歌曲的每个音节,每一个字符。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一次唱歌时间结束,张松龄满意地举头张望,却意外地发现,红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新兵教室的窗外,倾听着悲怆的旋律,整个人静如一座雕塑。 东北人红胡子,做过山贼,东北军连长,八路军游击队大队长,沒做过亡国奴。 第二章 逆流 (三 下) 第二章逆流(三下) “大家先拿出生字本來,把昨天教的汉字复习一遍,我五分钟之后就回來。”张松龄眼神好,发现了红胡子站在窗口,赶紧安排新兵们暂且自学,迈步迎出了门外,“王队,你找我有事,。” “噢,有一点小事。”红胡子迅速抹了一把脸,再度抬起头來时,就又变成了平素那个笑口常开的小老头儿,“我沒打扰你上课吧,。” “沒,这节文化课刚刚开始,头五分钟是例行唱歌,活跃气氛,然后才会进入正式课程。”张松龄摇摇头,笑着解释。 “那就好,那就好。”红胡子脸上堆满了笑,嗓音却暴露了他情绪上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幅度的波动,“我是怕,我是怕打扰你教学生,所以才沒敢喊你出來,,唉,咱们还是走远点儿说吧,就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不想让新兵们看到自己失态,他微笑着,向张松龄发出邀请,张松龄理解老人的想法,点头答应着,迈步跟上,二人肩并肩慢慢走出了五、十米,待彼此的呼吸声都变得均匀了,才在一棵开满了花的沙枣树下缓缓停住了脚步。 初夏的沙枣树开满了黄豆大小的白花,味道又香又甜,浓得令人迷醉,红胡子先深深地吸了一口花香,然后带着几分赞赏的意味问道:“教了几首歌了,好像效果还不错嘛。” “一共教会了三首,大伙学习的积极性很高,对为什么而战的问題,也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张松龄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约略带有几分惭愧,半个月前红胡子提议教新兵们唱歌的时候,他可沒想到会这么快就能看到成效,还以为每天累得连爬上床力气都剩不下的新兵们,对唱歌提不起什么兴趣,谁料半个多月下來,唱歌反而成了新兵们最喜欢的功课,丝毫不亚于端着步枪用复装子弹进行实弹射击。 “不错,不错,我看到大伙精气神儿都明显跟刚入伍那时不一样了,照这样下去,估计不用了两个月,他们就能正式走上战场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可比当初我一个人鼓捣强太多了,。”红胡子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表扬。 “是王队指导有方,赵队长、郑队长和吴组长,也沒少给我帮了忙。”张松龄不敢贪功,摆着手回应。 “该是谁的成绩,就是谁的,他们干了多少活,我心里头还能沒个准数儿。”红胡子横了他一眼,笑着数落,“你这孩子啊,也不从哪学來的这么多毛病,生怕自己做了那根出了头的椽子,在游击队这一亩三分地上,还能有人找茬打击你,,甭说我不会答应,弟兄们的眼睛里也揉不进那粒儿沙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赵中队长他们真的帮了不少忙,至少,骑术都一直是他在手把手的教。”张松龄被夸得脸色愈发红润,摆了摆手,讪讪地解释。 “行了,你就不用谦虚了,反正即便给你表彰,也只能是口头的,我这里拿不出什么奖金來。”红胡子又笑着补充了一句,然后迅速把话头转到游击区的建设上,“开作坊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我这几天沒顾上下山去看,你跟我汇报一下进度。” 即便他不专程过來问,张松龄也会主动上门找他汇报,想了想,非常利落地回应,“第一座毡子作坊已经投产了,就在山下的小刘庄上,我把整个建设过程都记录了下來,跟工具图纸一并交给了郑小宝他们几个,让他们在临近的其他三个村子也照猫画虎,各开一个制毡子作坊出來,他们正拿着图纸跟村委会的人商量呢,只待谈妥了条件,就立刻组织人手动工。” “那岂不是一下子就有了四个制毡作坊,会不会多了些,能卖得掉么,。”红胡子知道张松龄是个实干家,却沒想到他的动作快到了这种地步,愣了愣,迷惑地追问。 “不多,不多。”张松龄笑着摇头,“沒机器帮忙,制毡子就成了纯体力活,四个作坊同时开工生产,每月也就是三百來张毡子的产量,那东西,蒙古人翻新毡包就能用得上,只要价格合适,绝对不愁沒销路。” “蒙古人自己不擀毡子么,还是买來的比他们自己动手做还便宜,。”红胡子知道自己对工商生产属于外行,想了想,很是认真地向张松龄请教。 “蒙古人自己也擀毡子,但只有白色和棕色两种产品,并且大小也非常随意,不像咱们在作坊里生产的,可以根据事先的设计,分阶段把棕色的羊毛掺进去,弄出非常好看的花纹來,并且咱们作坊用的是统一的量具和模具,造出來的毡子每块都一样大小,远比牧民们自己擀出來的整齐。” 唯恐红胡子听不明白,顿了顿,张松龄继续补充,“这样,他们下次翻修毡包时,根本不用怎么费心思裁剪,直接把已经烂掉的那块扒下來,就能替换一块新的上去,所以即便咱们的货买得比他们自己造的贵一些,他们也会跟咱们买,况且马上就入夏了,羊毛价钱眼瞅着一路往下跌,除了咱们的作坊,谁也沒实力花钱把牧民们手中的羊毛全包下來。” 根据季节变化,以一年中最低的价格,大批吃进原材料,再以相对平稳的价格,均匀卖出成品,道理很简单,但除了游击队之外,方圆几百里谁也想不到这个点子,更沒实力和组织能力來成批地开办制毡作坊,红胡子虽然不懂做生意,可经张松龄稍加点拨,便明白了其中道理,笑着点了点头,非常高兴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能够把货卖掉,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干,上头如果问起來,自然有我來应付他们。” “怎么,上级部门有不同意见了。”张松龄非常敏感,立刻皱着眉头追问。 “肯定有,毕竟你做得这些尝试,都是咱们察北军分区以前从來沒做过的,不光察北军分区,就是察南、河北那边的几个军分区都算上,咱们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红胡子不想隐瞒,有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咱们既要发展,又不能像军阀那样盘剥百姓,不自己想办法赚钱,难道还等着中央政府发军饷么,,甭说中央政府发不下军饷來,即便有,能有几毛钱落到咱们头上,!” “这倒是。”张松龄被红胡子的说法逗得低声而笑,心里头,却依旧觉得不太舒服,军分区那边这么快就有了不同声音,肯定是游击队里头有人主动向上级部门反映了情况,否则,以双方之间的距离,游击队内部发生的事情传播到军分区,至少得两三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到那会儿,自己的毡子生意已经做到口里去了,根本不可能再轻易停下來。 “有反对声音不怕,咱们可以用事实來说服他们,怕的是沒反对声音,却悄悄地下绊子。”猜到张松龄心里头会有疙瘩,红胡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开导,“我们八路军的干部,也都是吃米长大的,不可能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那样,每个人就成了拴着线的皮影了,根本不可能是活物,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干,我负责跟上头打嘴皮子官司,只要咱们站住理儿,即便上头有不同意见,我也有把握让他们无法干扰到作坊的正常生产。” “嗯。”张松龄点点头,轻轻出了一口长气,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头就想起了当年老二十六路特务团在核桃园跟小鬼子死拼,以黄副司令为首的一群人在背后给特务团下刀子的事情,那场经历,让他彻底认清了人性之卑劣,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红胡子心里头倒沒那么多弯弯绕,介绍完了上头对作坊的关注,又继续问道:“村子里的百姓们反应怎么样,愿意进作坊打工么,你打算怎么给他们结算,。” “还行。”说起实业方面的事情,张松龄心情迅速又好了起來,“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咱们出资金和技术,村子里出场地,产品由咱们统一收购,赚到钱后再扣除垫付的成本,利润三成归村委会支配,七成上缴到游击队,村子里的工人按天算钱,每天上午和下午各干五个小时,中午两个小时回家吃饭休息,大工干一天给发三角钱,小工给一角五,若是加班的话,工钱再按小时折算,一个月最多工作二十四天,休息六天,工钱先由咱们游击队垫付。” “那一个月辛苦下來,最多才能赚到七、八块钱啊。”红胡子在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有些不安地说道,“会不会少了一点儿,擀毡子可是个体力活。” “比起口里那边的工厂來,肯定是少了。”张松龄笑了笑,轻轻摇头,“但比起种地,还是强出了许多,您甭看这边家家都有自己开出來的荒地,可忙活一整年下來,每个壮劳力扣除了口粮,也就能赚七、八块大洋的样子,给咱们工厂干,一个月差不多就能顶一年,所以咱们不愁招不到工人,我现在招工,是优先照顾家里头有人参加了咱们游击队的,剩下的名额,才交给村委会去分。” “这”红胡子还是觉得张松龄定的工钱有些黑心,但游击队自己的情况在那摆着呢,也不可能赔了本钱去赚吆喝,想到此节,把又是把心一横,大包大揽地说道:“就按你的方法办,等将來赚到了钱,再想办法补偿工人们一些就是。” “等骨胶作坊和熟皮子作坊开起來就好了,这两样利润更大,也更容易向口里來的商人出货,眼下我的想法是,先通过擀毡子,让村民们接受作坊的存在,然后,再利用毡子作坊培训出合格的工人,然后再建立新的作坊,由容易到难,循序渐进,等到将來,甚至连子弹复装,都可以交给村子里的专门作坊來干,咱们提供技术和废旧子弹壳,然后收购成品就行,可以节约下战士们很多时间。”张松龄想得很长远,耐心地向红胡子介绍。 前面的一些安排,红胡子早有印象,听得连连点头,听到了最后一句,却被张松龄的大胆吓了一跳老高,“怎么,连子弹复装,你也准备交给村民來做,他们,他们干得了么。” “一点儿问題都沒有。”张松龄得意地点头,“无非是把子弹壳融化成铜水,再倒进事先做好的模具里铸造子弹头,然后用砂石将子弹头打磨光滑,复装回去而已,如果分成几道工序,交给村民们來做,每个小组专门负责一道工序的话,速度会比现在快得多,成品率也能更有保证,当然,近期还是要由咱们自己营地内的作坊來做,第一子弹的原材料供应不上,第二,现在交给村子里,也会引起很多沒必要的麻烦。” 听他说不是立刻來做,红胡子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内,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强调:“嗯,就跟你上次说的砖窑和石灰窑,要等条件成熟时再考虑,对了,村民夜校那边,你是不是也抓紧时间安排一下,如果需要我这边配合的话,尽早跟我提,千万别抻着。” “最近我时间上有点安排不开。”张松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犹豫着回应,“但是,吴组长好像跟我说过,他不介意给我提供一些帮助,要不,您问问他,愿不愿意把这件事情独自承担下來,。” “你是说小吴,。”红胡子皱着眉头,困惑地看向张松龄,从后者的脸上,他看不出任何虚伪的神色,轻轻点了几下头,继续说道:“那好吧,我就去问问他,也对,我的确该给他压点儿担子了,否则事事都依靠你,把你累垮了也是个麻烦。” 张松龄的本意就是把电讯组拉进來,分走一部分自己的功劳,免得组长小吴整天斗鸡一样盯着自己,令双方心里头都不痛快,此刻见红胡子答应了自己的建议,便笑着说道:“吴组长学历比我高,又专门学过如何发动群众,他当这个夜校的负责人,肯定比我更合适,您就放心好了,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夜校的成绩,就能把新兵营远远甩在后头。” “你小子,就会找借口偷懒。”红胡子伸手在张松龄的脑袋上揉一把,有些无奈地数落,是哪个向上级部门反应了游击队正在开作坊的创举,不用猜,他心里头就如同明镜一般,而以张松龄的聪明与老成,肯定也会想到上级部门能这么快掌握游击队的动向之原因所在,接下來做出一些防备性举措,也就无法避免了。 但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张松龄并沒有想去找小吴的麻烦,而是主动把一件相对简单并且能快速干出成绩的事情,转让给了后者,这就显示出了两个年青人之间境界的差距,也无形中证明,他红胡子看人的眼光一点儿都沒错,自己的事业日后绝对可以交给此小胖子,哪怕他的思想觉悟提高得稍慢一些,也大可放心,至少,不用怕他把队伍往阴沟里头带。 又看了张松龄那年青得不像话的面孔一眼,红胡子笑着将他推开,“行了,我这里沒别的事情了,你赶紧回去给新兵蛋子上课去吧,估计他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那我就回去了,有事情您尽管直接來找我。”张松龄又客气了一句,转身走向专门开辟出來供新兵学习的教室,脚步在不知不觉就间,就变得有些轻松。 “这小胖子,心眼儿真多。”望着他快速远去的背影,红胡子笑着自言自语,“好在沒什么坏心眼,要不然,还真沒人能治得住他。” 笑罢,一边揉着自己站得发酸的老腰,一边慢慢往指挥部走,才走出了三、五十米,在一座房子之后,突然闪出了电信组长小吴那张文质彬彬的面孔,“王队,能耽误您几分钟时间么,我想找您说点儿事情。” “能,有什么不能的。”红胡子看了看自家手腕上已经老掉牙的表,微笑着点头,“怎么了,电台的电池又不够了,!那你可尽量省着些,这东西在附近根本沒地方卖,游击队目前的存货,还是靠人家小张队长的面子,从晋绥军独立营那边讨过來的呢。” “嗯,我知道,我已经尽量省了。”电信组长小吴被说得脸色发红,讪讪地解释,“就是因为咱们这边的地势太低,不太容易接受到电波,所以才不得不将功率开大了些。” “你心里头有数就行了,我不懂这些。”红胡子点点头,笑着补充,虽然心里头觉得小吴做事眼高手低,他却不愿意太伤对方自尊,毕竟这孩子是从军分区直接补充下來的,自己多少得给首长们留点儿面子。 “我想办法在电池上打几个孔,加些精盐进去,就能让它更耐久一些。”听红胡子不打算深究,小吴赶紧想办法弥补自己的过失。 “嗯,你自己能想办法解决就好。”红胡子点头表示嘉许,“找我什么事情,上级领导又有新指示了。” “沒。”电信组长小吴笑着摇头,“我找您,是想说一说毡子作坊的事情,张中队长制定的管理制度,我不知道您看了沒有。” “已经交到我那了,还沒來得及看。”红胡子的眉头又轻轻皱了起來,带着几分不满轻声回应,“怎么,你在里边发现了什么问題,会影响生产么。” “这个,也不能说是问題。”小吴抬头看了一眼红胡子的脸色,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底气不足,“单纯,单纯从作坊管理的角度,不算什么问題,张中队长家里是开铺子的,知道怎么让学徒出力气干活,知道怎么样才能获取最大的利润。” “嗯。”红胡子只是轻轻沉吟了一声,对小吴的评价不置可否。 “但是,从其他角度,这个示范作坊,对工人却太狠了些。”小吴斟酌着词句,尽量不用‘剥削’这个字眼,“我是说,他把铺子里头对待学徒和长工那套,几乎照搬进了作坊,每天上工时间固定得非常死,中间上厕所要向工长请假,喝水要请假,上下班时间都固定得死死的,迟到、早退,都要扣工钱,也不管工人们是不是生了病,是不是有其他原因,工资原本开得就很低,每个月再七扣八扣下來,我怕跟城里头的血汗工厂都有的一拼。” “哦,。”红胡子脸色迅速涌起一抹怒意,不是因为张松龄苛待工人,而因为小吴故意找茬制造矛盾,“你已经去作坊里头看过了,跟工人聊过沒有,这都是他们的意见么。” “还沒。”电讯组长小吴被问得脸色又微微一红,讪笑着解释,“张中队长把管理条例拿过來,让我给他提意见,我怕贸然说了自己的想法,惹他不高兴,所以才想事先跟您沟通一下。” “那你就先去作坊里干几天活,问问工人们的意见再说。”红胡子上下打量着小吴,低声命令,“手头的工作暂时先交给你的组员,你亲自下工厂里看看,正好,我准备在村子里头给百姓们开个夜校,教他们读书、识字和抗战救国的道理,你也把校长的责任承担起來。” “我,我”当校长教百姓读书识字,向他们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小吴不在乎,但是去作坊里和满身汗臭的工人们一道去擀毡子,却让他想想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那是纯粹的体力劳动,压根儿不该他这大学毕业的人间骄子去做,虽然就在一分钟之前,他还口口声声代表工人们抗议张松龄的剥削。 “怎么,你怕了。”红胡子不用猜,就能想到小吴的心思,笑呵呵地看着对方,低声激将。 “不,不是怕,我,我家是南方的,沒干过擀毡子的活。”小吴当然不愿意认耸,立刻大声替自己辩解。 “那就去试试,不会可以学,相信以你小吴的聪明,半天就能学会。”红胡子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一锤定音,“不用你一直干,只在作坊里擀两个星期的毡子就行了,等你跟工人们混熟了,了解到他们的真实想法和难处,再回來提意见,不是更有说服力么,。” 注:上一节提到韩复渠,这里再补充几句,韩氏当年虽然有很多劣迹,但在主政山东时,却的确把山东省当自己的长久基业建设,请了很多当时的牛人除谋划策,试图从根子上解决农村问題,也曾经大力兴办实业,兴办教育,所以笔者认为,后世提及韩,不应因其过,便掩其功。 第二章 逆流 (四 上) 第二章逆流(四上) 给张松龄上了半天眼药沒起任何作用,反而把自己给送到了作坊里当工人体验生活,甭提电信组长小吴心里有多郁闷了,然而他却不能抗议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对待,毕竟游击队大队长红胡子本人,也经常亲自下到营地内的浴盐作坊和子弹复装作坊里帮工,活干得一点儿也不比年青的工人们少。 带着几分死也要争一口气的念头,电信组长小吴跟其他技术骨干交卸了工作,第二天一早就下了山,才在作坊干了两天,他就累得浑身上下肌肉酸疼,整个人都如同散了架子一般,这还是工友们看在他是游击队的人的份上,刻意让他少干活多休息的结果。 “不行,怎么着也不能让一个国民党比下去。”夜里躺在老乡家的火炕上,电信组长小吴咬牙切齿地发狠,通过这两天实地考察,他倒不再认为张松龄给工人们开的薪水太少了,就这种每天不过是三角的低廉工钱,还有人天天跑來跟自己打听游击队的新作坊什么时候能招工,如果作坊真的像上海滩上那些新型工厂那样,给工人们开出每天五角到一块的报酬标准,估计前來报名干活的人得打破脑袋,山下大部分农田都得直接抛荒。 况且手工制毡的效率,也实在低得可怜,照当前的产量,扣除给工人们的报酬之后,作坊也就是勉强保本运营儿而已,当然,随着工人熟练度的提高和原材料价格的波动,今后作坊的收益还会慢慢增加,可那也非常有限,绝对不可能像他自己原來想的那样,让整个游击队变成新的“剥削”阶级,骑在工人们头上作威作福。 作为这个年代难得一见的大学生,晋察冀军区的后备干部重点培养对象,小吴轻易不会放弃自己的骄傲,既然在作坊管理方面输给了张松龄一次,他就绝对不肯被眼前的艰苦劳动吓退,再输给张松龄这个前国民党军官第二次,咬着牙又坚持了六天,硬是撑到了第十天轮休的时候,才收拾了一下行李返回山上再次向红胡子汇报工作。 这一回,他的汇报就言之有物了许多,几个针对作坊管理和日常生产方面的建议,也比先前言之有物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理想化色彩,但终归不是乱放空炮了,红胡子对此非常满意,看了看小吴迅速变粗了一圈的胳膊,笑着说道:“下一阶段,你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村民夜校上了,作坊的事情,有时间过去转转就可以,否则,老让你这么一个大学生去擀毡子,也真是委屈了人才,。” “不委屈,不委屈,这也是我跟劳动大众接触的机会。”虽然心里头登时就是一阵轻松,电信组长小吴却坚持要于作坊里再干一段时间,“夜校我可以在晚上下班后开,反正眼下还沒几个人报名,暂时未必开得起來。” “那你以后就上午去作坊里调研,下午筹备村民夜校,什么时候想从作坊里抽身了,自己做决定就行。”红胡子想了想,笑呵呵地做出新的安排。 “至少干满一个月吧,两周时间真的太少了,了解不到什么深入内容。”小吴抬头看了看红胡子,主动给自己加量,先前说好的是两个星期,如果干一个星期整天,剩下的一个星期只干半天,则有中途当了逃兵之嫌,他可不想落下这种话柄,日后在张松龄面前抬不起头來。 “随你,但是记得把枪带上,注意自我保护,山南那一带虽然是咱们游击队的地盘,毕竟不像在营地内这样安全。”红胡子点点头,很是认真地吩咐,“需要领子弹的话,我给你批条子,你用的是支勃朗宁撸子吧,前几天我刚让小张从周黑碳那边换了点儿口径七点六五的子弹來,刚好你能用上。”(注1) “嗯,子弹我那里还有一些,等需要时,我再找您领。”猜到这批子弹是大队长专门给自己换的,小吴心里头很是感动,然而他却不愿接受对方的照顾,特别是不愿意欠张松龄的人情。 “嗯,随你,反正眼下游击队里只有一个人用撸子,那批子弹就给你留着,什么时候用都可以取。”红胡子挥挥手,不再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 紧跟着,他又跟小吴聊了一些部队建设以及与上级领导联络的事情,越发觉得该早点儿把年青人放到下面去熏一熏人间烟火,而电信组长小吴也因为红胡子专门给自己弄子弹的举动,心里头变得平衡了许多,说出的话來也越发显得见识非凡,连带着对张松龄的看法,也变正面了许多。 双方谈得非常愉快,不知不觉间,就把先前的隔阂消融在了无形当中,第二天小吴下山,精神就变得愈发抖擞,隐隐间已经有了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味道。 一些先前曾经被电信组长小吴慢待过的游击队员们看到了,难免在背后悄悄嘀咕,“得瑟什么呀,见了面儿连招呼都不愿意打,都给下放到作坊里当工人了,还把眼睛长到脑袋顶上。” “人家是先去作坊里头锻炼一下,然后另有大用,你沒见大队长给他专门换了撸子的子弹回來么,。”有的人则持另外一种观点,望着小吴的背影满脸羡慕,虽然有了集市、盐场和作坊的收益,游击队资金依旧非常紧张,在战士们还用着复装子弹的情况下,大队长专门用造价不菲的浴盐从周黑碳那边换勃朗宁子弹,就有点儿太照顾小吴了,也难怪个别人心里头不平衡。 “去,那是看在上级领导的面子上,哄孩子不哭而已,姓吴的再受宠,还能咱们张胖子比,,从去年入伍到现在,我就沒见到胖子身边那两支盒子炮什么时候空着过。”能用來打击小吴的,最佳人选就是张松龄,在大伙眼里,张胖子无疑比小吴更受大队长器重,更年青,也更有本事。 最关键一点,张胖子远比小吴会做人,无论见了谁,都是一幅笑脸,都肯主动挥手打招呼,从來不摆什么大知识分子的架子,也不会动不动就板起脸來给大伙挑毛病。 所以大伙都认为,张胖子受器重是应该的,特别是在听说了张家大哥曾经给游击队捐献了数根金条之后,愈发觉得小胖子在游击队内能有今天的地位理所当然。 “人家胖子的哥哥,可是给咱们游击队捐了金条的,他小吴,给咱们游击队带來过什么好处,。” “紧箍咒呗,你们沒看到,隔三差五就有上级的指示,从电讯组里头拿出來么。”私底下说闲话,难免就会跑題,并且越跑就越刹不住舌头,有的沒的一股脑乱说。 “还有小报告,凡是风吹草动,直接一个电报就发给上头了。”越说,大伙越离谱,连电信组的日常工作,都遭受了池鱼之殃。 “对了,我还听说这回姓吴的之所以被罚到作坊里劳动,就是因为他私下打胖子的小报告,被咱们大队长发现了。”一个从马贼队伍改造过來的战士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向身边的同伴透漏。 闻者立刻炸了锅,怒气冲冲地替张松龄抱打不平,“啥,还有这事儿,1他可真沒良心,如果不是人家小胖子想出的赚钱的法子,他小吴,甭说有撸子子弹用了,连吃饭,估计都得自己去山里头挖野菜。” 也是前一段时间电信组长小吴太拿架子的缘故,他在游击队中的口碑和威信,远远不及曾经舍身救过大伙性命的张胖子,听说他曾经向上头给张胖子打过小报告,几乎每个游击队员,无论是老游击队骨干、由马贼改造战士和刚刚入伍的新战士,都义愤填膺,这还了得,一个才到营地沒几天的家伙,就敢给咱们张中队长使绊子,难道欺负大伙都沒长眼睛么,任由他这么搞下去,说不定哪天,他就敢给咱们王大队长上眼药,到那时,大伙即便想打报不平也晚了。 越想越气,大伙就纷纷开始数落小吴身上的缺点,什么打饭的时候总喜欢挑好菜吃了,什么见了人从來不打招呼了,什么老端着干部架子鸡蛋里挑骨头了,如是种种,不一而足,最后连每天饭后立刻漱口的习惯,也成了小吴不合群儿的表现,嫌咱们游击队饭菜脏,你别吃啊,吃完了立刻洗嘴巴算什么,有种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出來。 这股自发而起的怒潮,很快就被赵天龙感受到了,听闻电信组长小吴曾经打过自家好兄弟的小报告,他也非常生气,寻了个机会私下找到了张松龄,低声问道:“怎么回事,我听说小吴暗中给你使绊子了,,需要收拾他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就不信,沒人敢管这小白脸子。” “沒有的事情。”张松龄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得到类似承诺了,哭笑不得地解释,“他一个新來的,还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了,咱们王队,也不是那种耳朵软的人。” “也是。”赵天龙想了想,觉得张松龄的话很有道理,大队长王红有主见,有担当,只要他老人家还沒糊涂,小吴即便把黑状告到天上去,也无法拿张松龄怎么样,尽管如此,他依旧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头,低声说道:“反正,你别故意忍着他,某些人就是喜欢捏软柿子,你越忍让,他越踩鼻子上脸,大不了,我跟你一起蹲紧闭。” “行,行,我不忍着。”张松龄心里头虽然很感动,却真的不想小題大做,摇摇头,笑着回应,“你见我忍过谁呀,我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么,。” “那山下夜校的事情怎么归他管了,原來不是说好了由你挑头干么,。”赵天龙却依旧不放心,继续皱着眉头刨根究底。 “我有几个脑袋啊,啥事儿都干,还不活活给累死,。”张松龄又看了他一眼,苦着脸解释,“教新兵打枪识字,给中队长和小队长们上战术课,还要抽空下山去带着郑小宝他们几个建骨胶作坊,再不把夜校的任务推出去,我就不用回山上睡觉了。” 喊完了累,他又猛然想起王胡子犯病时那吓人的脸色,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有空來來帮我打报不平,还不如抓赶紧去疤瘌叔那边,催他想办法给咱们大队长治病,只要由王队他老人家在,任谁都翻不起风浪來。” “我早就催过了。”提起红胡子的身体状态,赵天龙也是忧心忡忡,“老疤瘌说,王队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苦,体力早已透支干净了,眼下只能慢慢用药一点点儿往回调理,想要迅速见效,除非咱们能找到百年以上的长白山老参。” “百年以上的老山参,!”张松龄一听,就立刻皱起了眉头,老张家的货栈曾经帮人从东北那边捎过老山参,只是二三十年的模样,就要卖到上百块现大洋,如果参龄是一百年以上,恐怕价格得往一千块大洋以外数,眼下就是把游击队的家底全掏空了,也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來! “所谓四两为参,八两为宝。”赵天龙嘬了嘬嘴巴,满脸沮丧,“一百年的老山参,怎么着也得半斤以上,搁在过去都是贡品,有钱都沒地方买去。”(注2) “那也不能干看着王队的身体就这样一天不如一天。”张松龄叹了口气,不甘心说道,红胡子就像一座厚重的大山,有他在,哪怕什么事情都不干,自己就觉得心里头踏实,而万一哪天红胡子一病不起了,上级再派一个小吴这样的人來当队长,自己还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我已经给以前的江湖同行发帖子了,托他们帮忙找,找到后,我按双倍重量的金子付帐。”赵天龙想了想,再度补充。 虽然希望很是渺茫,但凭着入云龙当年在江湖上的名头,毕竟还有可能找到,想到这儿,张松龄心里多少舒服了些,又叹了口气,低声跟赵天龙商量,“如果你手里还有积蓄的话,我想下次交易的时候,跟酒井高明问问,也许,他能从伪满洲国那边帮忙找一下。” “也沒多少了。”赵天龙咧了一下嘴,苦笑着回应,“我是想,如果能有人找到百年老山参,我就偷偷溜下山,找个黑布把脸蒙住,去德王的地盘上再干一段时间老本行,不过你要找酒井换的话,我倒可以给你几样东西,都是些有年头的小玩意儿,谁也说不出到底能值多少钱,但肯定不是大路货!” “行,大后天就有一个集,我下去摆个摊子等着酒井,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咱们这就去把东西拿过來。”此刻张松龄心里哪还顾得上什么文物不文物,只要能给红胡子治病,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过我不能白给你,你也得帮我一个忙。”赵天龙却不肯立刻动身,笑着敲起了好朋友的竹杠。 “什么事情,你还用绕这么大弯子,。”张松龄愣了愣,看着赵天龙的眼睛,有些不解地追问。 赵天龙被看得非常不好意思,赶紧低声解释,“开玩笑,我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今天來找你,除了想帮你出气之外,的确还有其他事情需要你帮忙拿主意。” “那你就直说呗,咱俩之间,还用得着这样客气么。”张松龄不理解赵天龙何时变得如此客气,笑着催促。 “我,我”赵天龙四下看了看,确信沒人偷听,才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地说道:“我,我想让你帮我拿个主意,红胡子,咱们王队,前几天刚刚找过我,他问,问我想不想加入共产党。”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张松龄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來,非常郑重地追问。 “我,我,我不知道啊,我跟他说需要几天时间來考虑,但考虑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沒拿定主意,所以,所以才想过來跟你商量一下,你读书多,眼界也宽,你说,我该怎么回答王队,。”赵天龙红着脸,像考试时作弊被抓到的小学生一样忐忑不安。 “我也不知道。”张松龄摇了摇头,低声回应,见赵天龙眼睛里露出了失望,他又咧了一下嘴,迅速补充,“王队也问过我同样的话,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入党。” “怎么会呢,你读了那么多书,。”赵天龙被这个答案给弄愣了,望着张松龄,满脸难以置信。 “这跟读书多读书少沒什么关系。”张松龄被问得哭笑不得,跺着脚回应,“我是对共产党了解太少,所以才不敢乱下决定。” “我的了解,比你还少!”赵天龙点点头,心有戚戚,“可咱们王队说了,让我先看看,共产党员都是什么样,就知道共产党值得不值得我加入了。” “那你觉得,共产党员都什么样,。”张松龄也从红胡子嘴里听到过相似的话,沉吟了片刻,低声问道。 “王队、还有牺牲的吕队,大周他们几个,当然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赵天龙想了又想,决定跟好朋友实话实说,“如果共产党都是他们这种人,我当然巴不得立刻加入进去,可小栓子,小栓子他居然也是共产党员,还有老找你麻烦的那个小吴,还他娘的是共产党的干部。” 他最瞧不起的人,就是自己的同门师弟赵小栓,虽然后者一直地低声下气地往他身边凑,请他原谅自己年少时犯下的错误,可一想到师父和其他师弟们的死,赵天龙就无法把赵小栓当兄弟看待,甚至连带着,对赵小栓这种人都能混成共产党员的事情,也充满了不解。 张松龄心里对赵小栓的成见沒赵天龙那么深,却不太看得惯电信组长小吴,虽然表面上,他从來不愿意跟小吴争什么风头,他留下游击队里,是为了打小鬼子,不是为了做官,如果想做官的话,红胡子的军衔,都沒有他当年高,直接想办法去投靠自己的老上司孙连仲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大周章。 然而考虑到好朋友的前程,张松龄还是采取了谨慎的态度,“你自己拿主意吧,我真的帮不了你。”笑了笑,他口不对心地说道,脑海里却一直盘旋着红胡子的那句话,‘你看看共产党员啥样,就知道共产党啥样,,你看看共产党员啥样’ “这话,不等于沒说么,我要是自己能拿主意”赵天龙急得脑门子直冒烟,皱着眉头抱怨。 “呯。”一声清脆的枪响,将二人的对话瞬间打断,距离很近,并且不是训练用的复装弹,复装子弹的声音远比这个沉闷,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立刻抓起盒子炮,冲出了门外,同时大声向周围喊道,“都不要慌,先看看哪里打枪,机枪组,上寨墙,把马克沁先架起來。” “是。”机枪手们答应着,向寨墙跑去,其他游击队员们看到了主心骨,也纷纷停住了脚步,开始着手整理身上的步枪和子弹带,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又侧着耳朵听了听,沒听见其他枪声,迟疑着互相对望了一下,大声命令,“各小队集结,原地待命,王队马上就会过來,我和张队长先去门口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边说着话,他们两个一边大步朝营地门口走,才走出十來步,就看见郑小宝捂着胳膊,跌跌撞撞地冲了进來,一看见张松龄,立刻大声呼救,“胖队,赶紧骑马下山去追,吴组长,吴组长被敌人给抓走了。” 注1:这里指的是勃朗宁M1910,因为枪口套的前缘上加工了一圈滚花,所以俗称花口撸子,因为造型美观、性能可靠且携带方便,在三十年代中国的上层社会持有量非常巨大,在八路军中主要是妇女干部和技术干部使用,少数追求时髦的男性高级干部也会当作奢侈品收藏。 注2:古制,一斤十六两,八两即为半斤,野人参长到了八两重,需要上百年,非常罕见。 第二章 逆流 (四 下) 第二章逆流(四下) “什么,。”张松龄的脑袋嗡地一声,大惊失色,眼下营地内纷纷传言,电信组长小吴是因为跟他起了矛盾,才被红胡子打发到作坊里劳动锻炼的,如果此刻小吴出了事情,不光是他,连大队长红胡子都要落下一身麻烦。 “到底怎么回事儿,吴念祖是什么时候被抓住的,谁抓了他,。”危急关头,作为局外人的赵天龙,思维远比身处局中的张松龄清楚,上前扶住摇摇欲倒的郑小宝,大声追问。 “刚才,半个多小时之前。”郑小宝强忍住伤口的疼痛,大声回应,“刚才我正在老乡家吃晚饭,突然听见附近有枪响,赶紧跑过去查看,刚好看见有几个穿着黑褂子的人把吴组长架到了马背上。” “你手里的枪是烧火棍啊,怎么沒把他们拦下來,。”闻听此言,赵天龙心里也着了急,瞪圆了眼睛喝骂。 半个小时之前电信组长小吴就被人绑架走了,即便现在自己就骑着马去追,也未必能将绑匪追上,况且眼下天已经黑了,绑匪只要寻个僻静所在藏起來,谁也沒有把握一定能将他们找到。 “我,我开枪了,但是沒拦住他们,然后我就赶紧骑着马回來搬救兵,快到营地门口的时候,还朝天上打了一枪示警。”郑小宝被骂得晃了晃,满脸委屈的辩解,因为要节约子弹,自己的盒子炮里头,平素只有一个弹夹是满的,同时对付五个敌人,能全身而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将对方拦下來,。 “不怪小郑,他赶回來搬救兵是对的,敌人是有备而來,寡不敌众,他即便把性命拼掉,也无济于事。”张松龄也终于恢复了几分清醒,主动替郑小宝辩解。 山南的村子距离营地足足有四十多里,郑小宝在负了伤的情况下,只用半个來小时就骑马跑回了营地,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换了个头脑不够聪明的人,恐怕早已经死在绑匪的枪下了,根本不可能让游击队及时得到消息。 算算山南村落到营地的路程,赵天龙也知道自己错怪了别人,但是他却拉不下脸來给自己的徒弟道歉,瞪了郑小宝一眼,继续质问,“那你怎么不多开几枪,多开几枪的话,早有人下去接应你了,要是绑匪贼心不死追上來,我看你怎么办,。” “我,我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了。”郑小宝眼睛一红,低着头回应,他知道赵天龙是因为关心自己,才对自己如此严厉的,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不是已经看到了营地的大门,他根本不敢把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打出去。 “你”赵天龙听得又是一愣,心里猛然涌起一股怜惜之意,最后一颗子弹,肯定是郑小宝留给他自己的,如果当时绑匪追上他,那颗子弹就是郑小宝的最后归宿。 “你看到了几个绑匪,其他人呢,其他在山下的弟兄,受沒受到波及,。”还沒等他來得及向郑小宝赔礼,张松龄又焦急地追问。 “五个,都穿着一样的黑褂子,咱们的人分散在三个村子里吃饭,具体情况我沒來得及问。”郑小宝想了想,迅速给出答案。 “咱们两个马快,这就下山去追。”此刻张松龄的心态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非常有调理地说道,“赵队长,麻烦你帮忙带着小郑去找王队汇报,然后再带着他去找疤瘌叔,我和龙哥先下山去把绑匪咬住,等接应人马一到,就立刻想办法将小吴救回來。” “这,,,,,,,”二中队长赵小栓有点儿不习惯被张松龄命令,愣了愣,犹豫着上前扶住郑小宝。 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耳畔突然传來了大队长红胡子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扶小郑到疤瘌叔那里治伤,老赵、小张,你们两个不要冒险,再选十名骑术最好的弟兄,一起去追,天亮之前,务必把绑匪给我咬住,小田,你给周黑子发电报,告诉他做好准备,老子要攻打黑石县城。” “是。”乱作一团的众人立刻都有了主心骨,大声答应着,领命而去,红胡子扶住自己的大腿喘息了几秒钟,然后又强打精神直起腰,冲着匆匆赶过來的一中队长郑远和白俄人小列昂命令道:“列昂,你去集结部队,把所有弟兄,连同你的国际营都给我集合起來,老郑,你带着一个小队的弟兄下山去查,看看绑匪到底是怎么混进來的,今晚当值的战士们,是否都还活着,。” “是。”一中队长郑远和国际营长小列昂两个冲红胡子敬了个礼,分头去执行任务,还沒等二人走远,红胡子刻意压制下去的咳嗽,就突然爆发了起來,咳得他像只虾米一样把身体弓了下去,脸色苍白得如春天里的残雪。 几名从附近跑过的游击队战士立刻围拢过來,扶住红胡子的身体,用力帮他敲打后背,红胡子抱着一名小战士的胳膊挣扎了片刻,终于又缓过來一口气,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低声命令,“帮,帮我去把战马拉过來,顺便通知管后勤老李,让他打开仓库,把所有弹药都给大伙带上。” “队长,,。”小战士激动地喊了一声,谁也沒有移动脚步,红胡子都病成了这个样子了,居然还想亲自指挥大伙去救人,恐怕等把姓吴的救回來了,他老人家的命也丢进去了大半条,对游击队來说,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执行命令。”红胡子难得板起來脸,大声呵斥,“难道我已经指挥不动你们了么,老子还沒死呢。” “大队长。”小战士们委屈地抗议,留下两个來照顾红胡子,其他分头去执行命令,“扶我走几步,把这口气顺开。”红胡子强撑着站稳身体,低声要求,然后在两名小战士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向寨门口挪动,头十步,他走得无比艰难,仿佛随时都可能耗尽体力倒下,而在大约三十多步之后,他的呼吸又渐渐变得平稳,整个人如同座山一样,缓缓向敞开的营门口移动,移动,每经过一处,必然给周围的人心上带來无比的安宁。 当他走到营地门口的时候,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也恰恰带领一小队骑兵冲出了营地,看到火把下的红胡子,纷纷扭过头來冲老人挥手,红胡子像沒事儿人一样,笑着冲大伙挥了几下胳膊,然后大声叮嘱道:“路上小心,绑匪可能在别的地方埋伏着人马接应,你们两个只要缠住他们就行了,我带领大队人马随后就到。” 第二章 逆流 (五 上) 第二章逆流(五上) “是。”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答应一声,骑着战马快速冲出门外,为了防止敌军的偷袭,通向营地的山路被修得又窄又陡,有几处还临近悬崖,稍不留神,人和马就可能冲下山谷,摔得筋断骨折,但是他们两个却谁也不敢减速,完全凭着过人的勇气和娴熟的骑术,带领身后一小队骑兵全速冲到了山底,然后举起马灯來稍微辨识了一下方向,就又全速向山南的村落里狂奔过去。 等一行人冲到了电信组长小吴出事的村子,村委会成员和民兵们已经彻底再度控制住了局面,不待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发问,立刻围拢上前,大声汇报:“龙爷,胖子,是满洲国的特务把吴组长抓去了,他们是打着前來收购山货的名义分头溜进村子的,然后偷偷藏在村东头老谢家的,老谢家的闺女,嫁给了沈阳的一个满族人家里做小老婆” “姓谢的呢,。”赵天龙沒时间听村委会的委员们啰嗦,瞪圆了眼睛追问。 “已,已经绑起來押在磨坊里头了,全,全家四口,一个,一个沒落下。”第一任民选村长姓刘,是个垦荒客,家里头有四个儿子的,一百多亩水浇地,见赵天龙脸色不善,凑上前,哆哆嗦嗦地解释,“就,就等着游击队派人來审问了,我,我们村子里头,再沒有别人跟这件事儿有牵连。” “带上來。”赵天龙摆了下手,大声命令。 “还,还不赶紧带上來。”唯恐自家遭受池鱼之殃,刘老汉扭过头,冲着民兵们大声嚷嚷。 几个民兵立刻放下红缨枪,冲击磨坊,连推带搡的把老谢家全部成员,三男一女,统统押了出來。 赵天龙跳下坐骑,揪住姓谢的老汉奸,劈手就是几个大耳光,一边打,一边厉声喝问:“绑匪从哪里來的,准备带小吴去哪里,把你知道的全说出來,老子给你个痛快,否则,你就别怪老子心狠。”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对普通百姓來说,入云龙的这个名号,可是远远比什么游击队的骑兵队长更具备威慑力,姓谢得老汉奸被打得满脸是血,却不敢耽搁时间,立刻哭喊着求饶,“别打了,别打了,龙爷,我说,我说,他们是从新京过來的,这几天一直住在我家里头,我是怕牵连我们家闺女,才不得不接待得他们啊。”(注1) “是他们,是他们拿枪逼着我们收留他们的,我们冤枉,冤枉啊。”谢老汉奸的儿子和儿媳,也双双哭喊着求饶,仿佛自己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我们已经想办法向村委会送过信儿了,但是他们看得太紧,信沒能及时送出去,今晚傍晚他们看到吴干部哥在村子口练枪,说拿着小枪的都是大官儿,所以,所以就跟了过去,把吴干部给绑走了。” “别废话,说重点,他们准备把吴组长绑到哪里去。”赵天龙抬起脚,给了老汉奸的儿子、儿媳每人一大脚,继续厉声喝问。 “我,我们不清楚。”老汉家的儿子、儿媳犹豫了一下,继续哭着解释,“我们真的不清楚啊,他们口风紧,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哎呀,别打,别打,我说,我说” 又挨了几大脚之后,这对狗男女终于支撑不住,躺在地上,打着滚招供,“他们说要先去黑石寨,汇合了里边的日本人,然后再押着吴干部去兴安警备司令部庆功,他们,他们还说,黑石寨的日本人都干吃饭不干活,要替皇上办事儿,还得依靠他们这些正经把本的旗人。” “狗汉奸。”赵天龙冲着地上的狗男女啐了一口,伸手向腰间摸枪,对于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他向來不会手下留情,张松龄见状,赶紧从马背上探下一只胳膊,轻轻后拉了他一把,同时大声问道:“有沒有其他同伙接应,,他们准备到哪里跟同伙汇合。” “沒有,沒听说他们有同伙,他们绑了吴干部,就直接朝黑石寨那边跑下去了,哎呀,饶命,龙爷,饶命啊,我们真的是被逼得。” “救人要紧,把他们留给王队发落。”张松龄又按了一下赵天龙的肩膀,防止他暴怒之下立刻拔枪杀人。 “先让你们多活一晚上。”赵天龙想了想,知道自己现在身份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不能动不动就向看着不顺眼的人开枪,强忍着杀戮的欲望骂了一句,转身跳上坐骑,随即,他又冲着战战兢兢的刘村长命令,“把这一窝子狗汉奸关起來,等过几天公审,如果敢放跑了他们,你们全村,你们这个村子里,就别想再有任何作坊了。” “是,龙爷您放心,跑不了他们。”村委会成员们,除了一个暗中加入了地下党的,其他全都大声保证,作坊甭看规模不大,可也能给七八个壮汉开工钱,并且胖子队长曾经说过,擀毡子作坊只是第一个,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作坊开起來,如果因为姓谢的一窝子王八蛋断送了全村男人的‘钱途’,即便游击队能放过他们几个村委委员,那些一到农闲时节就无所事事的大小伙子们,也得用二齿子在背后给他们几个开了瓢。 还沒等他们做出更多承诺,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已经带着骑兵去远,沿着通往黑石寨的乡间小路,星夜驰奔,后半夜在一处树林旁,终于找到了几堆新鲜的马粪,然后又继续跳上坐骑,紧追不舍。 凭借赵天龙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第二天凌晨,他们在距离游击队营地一百多里的地方,终于咬住了伪满洲国特务的尾巴,但敌人已经不只是五个,还有四十余名马贼当了特务的帮凶,把电信组长小吴绑在队伍中间的一匹黑色战马的背上,簇拥着一道前进。 “是黄胡子,大伙小心些,黄胡子又回來了。”隔着五六百米,赵天龙就认出了敌军当中新加入者的身份,扭过头,大声示警。 “那就再杀他一回,看他到底有多少本钱。”整整骑在马背上追了一宿,游击队员们都已经跑得精疲力竭,尽管如此,大伙还是纷纷从马鞍后取出各自的步枪,一边追赶,一边将子弹压进了枪膛。 “追近一些,瞄准了再打,注意别伤到小吴。”张松龄也从马鞍后抄起一支中正式,迅速压入五粒子弹,比起身后队员们手中的三八大盖儿來,他手里拿的中正式无疑更适合骑在马背上开火,只是有效射程稍嫌短了些,弹道稳定性也不如鬼子手中的三八大盖儿,(注2) 跑在前面的马贼和特务们,显然也发现了追兵,仗着自己一边人数多,留下两名伪满洲国特务带着三名马贼看管小吴,其他纷纷兜转坐骑,叫嚣着杀了过來。 双方在奔驰中迅速靠近,彼此之间的距离转眼就从五百多米变成了二百米不到,黄胡子麾下的马贼抢先开火,子弹嗖嗖嗖,贴着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的耳畔急掠而过,游击队的骑兵们每天日常训练项目中,就有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一个个陆续将身体藏到了战马身侧,单手拎着枪,继续向敌军猛冲。 “唏咴咴,。”一匹战马被流弹击中,悲鸣着摔倒,在坐骑跟地面接触前的瞬间,手拎着步枪的游击队员向前用力纵身,脱离马背,借着惯性在半空画了一道弧线,团着身子落地,还沒等同伴们惊呼出声,他已经一个翻滚从地面上蹲了起來,采用半跪的姿势,冲着对面的敌人扣动了扳机。 “乒、乒、乒”比起颠簸起伏的马背來,三八大盖儿明显更适合在地面上使用,三颗子弹射出,立刻将对面的一名满洲国特务推下了坐骑,从沒经过严格骑术训练特务,可不懂得如何主动消减身体与地面接触时的力道,大头朝下跟地面來了个全接触,整个脑袋都栽进了腔子里。 就在此时,敌我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一百五十米之内,赵天龙大喝了一声“开火”,采用镫里藏身的游击队员们迅速翻上马背,瞄准对面的敌人,射出了一排炙热的子弹。 “乒、乒、乒、乒、乒”虽然依旧受到马背颠簸的影响,但排枪齐射的效果远远超过了无组织的胡乱开枪,登时,就有五名马贼惨叫着栽了下去,一个个身上沾满的鲜血,眼看着就进气多,出气儿少了。 张松龄的动作最快,第一枪打完之后,立刻瞄准了第二个目标,这回,他可沒再等着跟大伙來一次齐射,而是稳稳地用准星套住了七八十米之外,那颗越來越大的脑袋。 “乒。”中正式的优越性能终于彻底被他发挥了出來,子弹拖着尖利的啸声冲出枪膛,直接将对面那个黑衣特务的脑袋打了个粉碎。 “乒、乒、乒、乒、乒”赵天龙带领着骑兵又來了一组排枪,再度放倒了五名马贼,将对面的敌人队伍从正中间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而他自己这边在两轮对射当中,却只有一人被敌军打中,倒在青草间,生死不知。 已经來不及再组织第三次齐射了,敌我双方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四十米,“拔刀。”赵天龙把步枪向马鞍后一挂,顺势抽出雪亮的马刀,张松龄和身后的游击队员们也纷纷弃枪举刀,在疾驰中汇聚成一个三角形密集阵列,冲着敌军迎头撞了过去。 “轰。”巨锤击卵,血光四溅,人仰马翻。 注1:新京,即长春,伪满洲国以此地为‘国都’,更名为新京。 注2:中正式原设计便为骑步枪,枪身短,便于骑在马上射击。 第二章 逆流 (五 中) 第二章逆流(五中) 这一小队骑兵都是游击队中的精锐,几个月前在黑石城外,顶着机枪扫射照样冲进镇国公保力格的私兵当中,将对手砍了个人仰马翻,如今又多经历了数个月的严格训练,彼此之间的配合已经熟练到了骨子里,跟马贼们一接触,高下立判,像铁锤砸鸡蛋一般,将敌人的队伍从正中央砸了个蛋黄蛋清乱飞。 “先杀散他们,然后再去救小吴。”赵天龙用力一拨马头,在敌人的尸体上直接來了个大转弯,整个骑兵小队跟着他,像一台功率开到最大的杀人机器一般,“轰隆隆”地转过身,毫无迟滞地朝敌军的左翼碾压了过去。 因为第一回合厮杀结束得太快的缘故,骑兵小队恐怖的攻击效果,还沒來得及在敌人心中扩散开,位于战场右侧的马贼只是在两军接触的瞬间,突然发现自家的队伍从中央断裂了,然后就把同伙的尸体和惨叫声抛在了脑后。 凭着以往的战斗习惯和对自家绝对人数优势的依仗,战场这一侧的马贼们纷纷放慢速度,兜转坐骑,准备和另外一侧的同伙给游击队來一个两翼包抄,然而刚刚把战马方向调整到位,他们就发现战场上情况的变化已经完全出乎了自己的意料,本來至少应该在刚才的正面碰撞中减员过半儿游击队战士,居然全都好好地端坐在马背之上,并且正以极高的速度,向自己全力冲刺,而先前位于自家阵列中央的同伙,则全都掉在了地面上,或者已经变成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或者正在血泊中翻滚哀号,下场惨不堪言。 “赶紧加速啊,啊,,。”一名追随了黄胡子多年的马贼老手嘴里发出怪异的惨叫,双腿拼命磕打战马的小腹,现在再想逃命,显然已经來不及了,列队碾压过來的骑兵小队,根本不会给他们第二次转身的时间,凭借已经冲起來的高速,随便挥一下手中马刀,就能从在他们的后背上抽出一条两尺长的大口子,任何杏林高手都无法再将血止住。 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抱成团跟共产党的骑兵对冲,双方的人数差不多,只要马贼们齐心协力,肯定能跟对方拼个两败俱伤,然后战场另外一侧的黄胡子带领同伙们扑过來,就可以给游击队來个最后一击。 他的想法很完美,然而现实却冰冷无比,习惯了啃骨头你上,捏软柿子我來的马贼们,岂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当即惨叫一声,竟然纷纷将马头向两侧拨去,只留下积年老贼孤零零的一个,像只飞蛾扑火般迎向了“轰隆隆”碾压过來的骑兵小队。 “你们这帮家伙忒不讲义气”老马贼瞪圆了眼睛,绝望地举起马刀,“只要你们肯跟在我身后,至少能活下” “当。”他手中的马刀被赵天龙用刀身拨开,脖颈、胸口和大腿上半截全都暴露在了游击队员们的目光下,毫无遮挡,紧跟在赵天龙身侧,位置落后半个战马身体的一名游击队员看到便宜,立刻转了下手腕,马刀在高速移动中由竖转斜,贴着积年老贼的肩膀向下抹过去,割开此人的胸肌、腹肌、腰肌,沿着腹股沟处扫出一团血雾。 “不讲义气”积年老贼松开握缰绳的手,本能地去捂身体的伤口,他的胳膊在半空中被另外一柄马刀扫中,齐着肘部断成了两截,剧烈的疼痛令他全身都抽搐了起來,惨叫着弯下腰,企图用马背对身体的挤压,缓解那如潮而至的痛楚,位于三角形骑兵阵列第三层的游击队员从他身边冲过,按照训练中形成的习惯,奋力挥刀,砍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可攻击目标,积年老贼的脖颈、右臂相继中刀,血光飞溅,。 “啊,,,。”已经完全失去抵抗力量的老贼厉声惨嚎,失去双臂的身体在马鞍上缩卷成了一个血淋淋的肉团儿,“他们太厉害了,我不该回來”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悔意,“上次在黑石城下,我好像曾经看到过这种战术,沒有机枪的掩护,就不该” 又是一阵剧烈的痛苦从背后传來,打断了他的临终忏悔,纵向与第三层骑兵落后大约半个马头,横向位置却只隔了不到三十厘米的最后一层骑兵高速杀到,按照多次训练过的,几乎刻进了骨头里的战斗习惯,将手中马刀横着伸了过去,从左右两侧,在老贼的脊上拖出另外两道巨大的伤口。 已经沒有多少鲜血可流的积年老马贼彻底解脱,像一只漏光了气的猪尿泡般,软软地从马背上掉了下去,失去主人的坐骑兀自继续前冲,直到又跑出了二十余米远,才恋恋不舍地回转头,望着已经气绝身亡的主人大声悲鸣。 “唏嘘嘘,。”战马悲鸣声中,游击队的攻击阵列从侧面和后方,与另外几名逃跑动作不够果断的马贼发生接触,将对手一个个从马背上砍下來,变成血肉模糊的尸骸。 “我跟你们拼了。”一名身穿灰色大褂的年青马贼嘴里发出绝望的大叫,在逃命的坐骑上转过身,手中马刀绝望地挥舞成一个光团,赵天龙将自己的宽背长刀迅速向前一递,就从光团中硬塞了进去,“当。”灰大褂手中的马刀砍在宽背长刀的边缘,火星飞溅,二人的战马快速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彼此并排,马刀和宽背长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更多的火星迸射出來,照亮灰大褂马贼绝望的眼睛,入云龙的黑刀贴着马刀边缘刺了进去,割断他的喉咙和颈部动脉。 “嘶嘶,。”气球漏气的声音在马蹄轰鸣声中传了出來,显得格外的萧杀,第二层骑兵怜悯地收起刀,跟着赵天龙扑向下一个目标,然后是第三层,第四层,当整个三角形攻击阵列都疾驰而过,灰大褂马贼的尸体依然沒有从马鞍上栽下,像个孤独的麦田守望者一般对着阳光张开双臂,摇晃,摇晃,然后缓缓地坠落在马腹左侧,被受惊的坐骑拖曳着,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啊,。”沒有人再敢回头抵抗,剩下两名马贼尽量偏转坐骑,远离入云龙的刀锋,加速,加速,无所谓跑往哪个方向,只要不被入云龙追上就好,“乒,乒,乒。”几颗子弹从背后追上了他们俩,最早从马上掉下來的那名游击队员端着三八枪,以半跪射击姿势,将两个沒有抵抗力的家伙挨个点名。 “杀光他们。”已经杀起了性子的赵天龙大喝一声,毫不犹豫地拨转战马,带领着身后士气正旺的骑兵,扑向战场另外一侧的敌人。 战场左侧,黄胡子带领着七名心腹也正在向游击队这边扑來,只是他们胯下坐骑的速度却不是很快,并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犹豫。 以前不是沒接触过游击队的骑兵,但是黄胡子等人却万万沒有想到,经过赵天龙的亲自训练之后,游击队的骑兵居然变成了这般模样,这已经不是一个个单独的血肉之躯,而是一整个已经磨合到了最佳状态的杀人机器,与这台杀人机器相比,他手下那些平素以身手高明而自傲的马贼,简直就是一群穿着开裆裤玩骑马打仗的孩子。 三十八名手下,全是曾经在刀头上舔血多年的惯匪,放在江湖中,随便一个都能搅起一阵腥风血雨,然而只是两个照面,这三十多名经身手高强,骑术精湛的惯匪,就只剩下了十一个人,并且其中三个还留在场外和两名满洲国特务一道看押俘虏,根本沒有参加战团。 “大伙并肩子上,不能将后背卖给他,越跑,吃得亏越大。”毕竟曾经在正规军里头混过,危急关头,黄胡子依旧沒有完全乱了方寸,刀尖儿指向正在向自己这边转过來,速度还沒完全加到最高的游击队阵列,大声动员,“并肩子,并肩子撞过去,他们已经沒力气了,打完了这一仗,存在沙漠里的钱给大伙平分。” “并肩子上,啊,,啊,,啊,。”跟在黄胡子身边的马匪们大声回应着,用力磕打马腹,不能逃,先前逃跑者的下场,他们可是在侧面看了个一清二楚,只有也像游击队那样排成密集阵形,面对面冲过去,才有人可能活下來,否则,大伙就只能变成一只只待宰羔羊,任由入云龙和他麾下的弟兄从背后追上來,毫不费力地挨个杀死。 “啊,,啊,,啊”“啊,,啊,,啊”也许是为了压抑心中恐惧,也许对全身而退感到绝望,马贼们一边冲,一边扬起脖子,发出狼嚎一样的呐喊,谁也沒有注意到,号召他们并肩而上的大当家黄胡子,胯下坐骑居然比所有人都落后了小半个马头,随即,在高速前冲的过程中,这小半个马头的距离,又迅速变成了一个马头,两个马头,一个马身,“啊,,啊,,啊,。”黄胡子声嘶力竭地附和着心腹马贼们嚎叫,用力拉扯缰绳,他胯下的枣红马被拉得嘴角冒血,不得不侧转身体,带着自家主人冲往了另外一个方向。 “啊,,啊,,啊”“啊,,啊,,啊”已经被内心的恐惧压抑到疯狂地步的马贼们,根本沒想到自家大掌柜居然会如此不要脸,兀自鬼哭狼嚎着,聚集成团向入云龙反冲,马蹄扬起大股大股的烟尘,恰恰将最不要脸的那个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靠紧,靠紧,像训练时那样,跟着我,把坐骑控制稳了,不要掉队。”赵天龙的视线完全被对冲过來拼命的马贼们吸引,冷静地举起阔背长刀,大声向身后的袍泽们打招呼,狭路相逢勇者胜,在双方都沒有机枪的情况下,用骑兵破解敌人密集型骑兵冲锋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豁出性命以更严整的密集队形冲过去,跟敌人比拼勇气。 “杀。”游击队员们齐齐答应一声,高高地举起了马刀,大伙手中的马刀,都是从白俄土匪手中缴获來的高加索式骑兵专用刀,为了配合俄罗斯人的高大身材,无论长度和厚度都远远超过了马贼们手中的日本式,在密集阵形对冲过程中,一寸长就是一寸强,绝对占有压倒性优势。 更占有压倒性优势的,是骑兵们的心理素质和日常训练度,这年头的绿林道,像黄胡子和他的爪牙那样,投靠到日本鬼子脚边当走狗才是主流,凡是不肯顺应潮流选择跟小鬼子对抗的,无一不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好汉子,而在最近几个月的休整当中,入云龙更是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当年在师父那里学到的骑兵战术,灌输到了每个人心中,无论是谁,包括接受骑兵训练时间最少的张松龄,都清楚保持阵形对骑兵攻击的意义。 相反,黄胡子麾下的那些马贼们,情况就差得太多了,平素有了闲暇要么聚集在一起喝酒赌博,要么偷偷跑出去嫖妓,根本就沒练习过如何进行集团式冲锋,他们彼此的身手状况和拼死一搏的决心,也参差不齐,冲着,冲着,彼此之间在前后方向就错开了距离,并且还有着越拉越远的趋势,特别是有个别人忽然发现大当家黄胡子居然沒跟上來之后,嘴里的嚎叫声立刻就变了调儿,手中的战马缰绳也悄悄拉紧,时刻准备趁同伙跟入云龙拼命的时候,偷偷溜出战团,一走了之。 一个聪明人的出现,对阵形和士气的影响不会太大,怕得是整个队伍中,全都是聪明人,总计不过二百來米的距离,如果双方骑兵都全速向前的话,也就需要六到七秒时间,但游击队和马贼们从相向加速,到彼此之间真正发生接触,却足足花了十一秒,特别是最后三十米距离,马贼们的队形从一个黑团,完全变成了一条曲线,并且在最后关头,突然出人意料地完全崩溃开來,变成了一只只四散而逃的兔子。 “杀。”敌军崩溃得实在太突然,赵天龙连调整战术都來不及,只好挥动宽背长刀,砍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倒霉蛋,那名被他盯上的马贼丝毫鼓不起抵抗的勇气,居然把马刀举过头顶,哭喊着大声讨饶,“饶命,,啊。” 他的乞怜声被刀光直接砍成了两段,赵天龙的钢刀从他的脖子根部斜劈下去,带起了一个死不瞑目的脑袋和大半个肩膀,位于第二攻击层面的两名游击队员,也沒想到敌人愚蠢到突然选择投降的地步,手中斜着伸出來的马刀根本來不及往回收,借着坐骑的惯性,从尸体的小腹两侧高速切过,将里边的花花肠子给洒了一地。 “老子当年真他娘的是瞎了眼睛。”跟在赵天龙身后第三排最外侧的是一名东北汉子,看见敌人在最后关头纷纷拉了稀,心中失望地想,他名字叫做关浩哲,九一八事变之后做了土匪,去年这个时候还在黄胡子麾下效力,后來在围攻游击队营地时被红胡子所俘,随即主动留下当了一名游击战士,按照他原來的判断,今天大伙定然会面临一场苦战,却万万沒想到,在兵力和体力都完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自己这边还能摧枯拉朽般将老东家那边打得溃不成军,将黄胡子本人打得落荒而逃。 一名沒头苍蝇般从他身边窜过的马贼双手捂着伤口,放声大哭,“饶命啊,,,龙爷,饶命啊,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不想让他再丢人现眼,关浩哲主动挥起刀,抹断了此人的脖子,“沒经过训练的家伙表现真差劲。”拎着血淋淋的马刀,他的思维继续在脑海里发散,今天的胜利太轻松了,轻松到已经对他的大脑和心脏构成了冲击的地步,“金狼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劲了,好歹他们的前身也是东北军。”一边晕乎乎地感慨着,他一边将刀尖指向另外一名抱着脑袋从面前跑过的马贼,“投降,缴枪不杀。” “我投降,投降,龙爷饶命。”那名已经吓尿了裤子的马贼哭喊求饶,两条腿却僵在了马鞍子上,迟迟无法挪动,关浩哲以为他在拖延时间,举起刀就准备杀个痛快,就在此时,身后却有人大声喝道,“跟上,去救人,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跟上,跟上。”关浩哲随口重复,放过眼前的待宰羔羊,策动坐骑跟着整个队伍旋转,在敌人的尸体上兜了半个圈子,重新咬住黄胡子的背影,那名先前被吓得四肢都僵硬住不肯听从大脑指挥的马贼,这时才勉强从马背上栽下來,撅着屁股趴于地面,继续高高地举起双手,“饶命,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沒人回过头看他的求饶表演,包括先前从马背上摔下來的那名游击战士,都从战场上拉了一匹无主的坐骑,跟在赵天龙身后向被黄胡子追了过去,而黄胡子不愧为曾经威名赫赫的马贼大当家,逃命的动作异常敏捷,借着麾下心腹们用生命和尊严换回來的时间差,三窜两窜地就窜到了愣在战场外的两名黑大褂满洲国特务和自己仅存的三名手下面前。 “开枪,快开枪拦住他们。”瞪起了眼睛,他恶狠狠冲着三名喽啰下令,然后一个干净利落地俯身,拉起驮着小吴的战马,亡命而走,那三名马贼手下和两个黑大褂特务愣了愣,也毫不犹豫地跳上坐骑,赶在赵天龙手中的钢刀追上自己之前,落荒而逃。 第二章 逆流 (五 下) 第二章逆流(五下) 六名败类的反应速度有快有慢,骑术水平也深浅不一,很快就在逃命的过程中落开了距离,跑在最后一名的黑衣伪满洲国特务自知不可能再超过自己的同伴,把心一横,抽出王八盒子,转过头來冲着入云龙就扣动了扳机,“乒,,乒,,乒——乒,。” 高低起伏的马背严重影响了他的准头,日本设计的王八盒子又素來以性能不稳定而著称,连续射出的子弹连入云龙的汗毛都沒擦倒一根儿,反而给赵天龙提了醒,将手中宽背长刀往马鞍上一挂,顺势从腰间拔出盒子炮,“呯、呯”两枪,将黑衣特务从马背上给掀了下來。 “用子弹招呼他们,注意别伤到小吴。”张松龄及时地提醒了一句,也迅速收起马刀,提枪在手,他在马背上的射击准头可远远比不上赵天龙,所以尽量瞄着远离小吴的敌人开火,“乒、乒、乒”,三颗子弹飞出之后,也将距离自己七十多米远的一名马贼给从坐骑上给掀了下來。 其他游击队员见样学样,纷纷拿起步枪,瞄着一百多米外的敌人后背开火,转眼间,又将对手从马背上打落下來一个,剩下三名败类包括黄胡子本人在内被吓得魂飞天外,一个个将身体趴在马脖子上,尽量往绑着小吴的那匹战马旁边靠,任由來自背后的子弹如何在耳边呼啸,也绝不肯再回头。 这种无耻的战术的确收到了一定效果,游击队员们怕流弹伤到从上头派下來的小吴组长,沒有绝对把握轻易不敢开火,而赵天龙手中的盒子炮,精确射程又远不及三八大盖儿,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奈何得了敌人,只能徒劳地把一颗又一颗子弹浪费在空气中。 毕竟已经赶了一宿的路,又追了十几分钟后,游击队员们胯下的坐骑体力耗尽,纷纷悲鸣着放缓了脚步,只有赵天龙胯下的黄膘马和张松龄胯下的东洋大白马,依旧勉强在坚持,但是身上的汗水也像溪流一般往下淌,把各自主人的厚布马靴都给湿了个透。 迫于形势,赵天龙不得不调整战术,把黄膘马的缰绳稍稍拉了拉,回过头來命令,“老关,你带着弟兄们在后边慢慢赶,胖子,咱们两个先追上去,把黄胡子给堵住。” “是。”关浩哲答应一声,主动上前补上了队首位置,张松龄则策马追上赵天龙,与后者一道,继续咬住敌人的尾巴紧追不舍,沒有了保持队形的条件限制,他们两个疾驰速度反倒比先前又快了几分,转眼之间,就把跟黄胡子的距离从一百多米拉进到了七十多米,并且还在继续向对方迅速迫近。 听到背后的马蹄声,黄胡子知道今天自己算踢到铁板上了,咬了咬牙,气急败坏地喊道,“入云龙,你不要逼人太甚,老子跟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 “呯,,。”一声清脆的枪响将他的叫嚷声打算,入云龙根本不愿跟他浪费吐沫,瞄准此刻跟小吴距离最远的最后一名黑衣特务,一枪将对方的后脑勺掏了个黑窟窿,盒子炮子弹余势未尽,带着脑浆和血水从狗特务的脑门处飞出來,溅了周围一名马贼满身都是。 “啊,。”那名马贼带着一身红红白白的脑浆子和鲜血,拼命往小吴身边靠,作为一名老江湖,他已经发现了,距离这名被俘虏的共产党‘大干部’越近,自己被子弹招呼的机会就越少,而黄胡子的反应速度也丝毫不比这个马贼慢,迅速将身体歪了歪,手中的王八盒子直接顶上了小吴的太阳穴,“赵天龙,有种你就再开枪,再开枪,老子就直接打死他。” “黄胡子,你算是江湖上数得着的人物,这么做,还要脸么,。”未料到到黄胡子做人如此沒有底限,赵天龙用盒子炮瞄着对方的后脑勺,大声斥骂,“放开小吴,老子跟你一对一单挑。” “要脸老子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黄胡子发觉自己的招数奏效,更不肯放下手中的人质,侧过身子将手枪压在小吴头上,继续大声威胁,“你别追,老子的手指向來不怎么好使,万一被颠得走了火” “开枪,开枪,别管我,开枪打死他。”整个上身都被捆在马脖子上的小吴大叫着打断,“赵队,开枪,一个换一个,咱们值。” “开个屁。”另外一名马贼恼羞成怒,歪过身体來,用手枪顶住小吴另外一侧肩膀,“入云龙,你再追一步,老子就打他一枪,看这小子最后能挺住几颗枪籽儿。” 说着话,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呯”的一声,贴着小吴的肩膀外侧肌肉穿了过去,带起一股艳红艳红的血水。 “啊,,。”毕竟是第一次受伤,小吴疼得大声惨叫,但是,他很快就咬紧牙齿,把惨叫声给强行憋回自己的喉咙里,“龙,龙哥,开,开枪,我,我不怪你,啊,,。” “呯。”这回,开枪的是黄胡子,一枪打穿了小吴的布鞋,然后再度将枪口顶住后者的太阳穴,“入云龙,老子说道做到,你再靠近一步,老子就给他一颗子弹,看看你先打死老子,还是老子先折磨死他。” “龙,龙哥,开,开枪呀。”脚掌和肩膀都被子弹打穿的小吴疼得满脸是汗,兀自不肯屈服,咬着牙,低声请求,“开枪,别让我丢人,别” “呯,。”又是一颗恶毒的子弹在近距离飞來,打断了他的左胳膊,将他直接疼得昏了过去,黄胡子将枪口死死顶住小吴的脑袋,声音听起來如同魔鬼夜哭,“龙爷,你追啊,追啊,有种你就继续追,我数,一,二,三” 赵天龙的盒子炮在右手中举起,放下,放下,又举起,终究不忍眼睁睁地看着小吴被黄胡子拉着殉葬,叹息了一声,用左手轻轻拉住黄膘马的缰绳,张松龄也被黄胡子的无耻举动气得两眼通红,可是他更不敢主动开枪,毕竟,在不知情者的眼中,小吴是因为得罪了他才被红胡子发配到作坊里受苦的,如果最后又因为他的沉不住气被黄胡子拉着殉葬,恐怕这件事就永远解释不清楚了! “你别追,千万别追。”远处又传來黄胡子的声音,充满了无耻与得意,“只要让老子看见你们,老子就直接开枪杀人,大不了,老子过后陪着他下去,到地狱里再继续折磨他。” “无耻,你这样也算个男人,。”“不要脸,王八蛋!”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气得破口大骂,却拿黄胡子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和最后一名马贼喽啰用战马夹着小吴,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脸是什么,命都沒了,要脸管个蛋用,。”黄胡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回应着,再度与追兵拉开距离,知道入云龙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的手枪再也不肯离开小吴的脑袋,每隔三两分钟还惊疑不定地回头看上几眼,唯恐入云龙和那个张胖子骑着马偷偷追上來,把人质从自己枪口下救走。 另外一名硕果仅存的马贼喽啰,也彻底学了乖,也把手枪压满了子弹,不时地朝小吴身上笔画,两个人渣互相壮着胆儿,又跑出了二十余里路,确信入云龙沒敢跟得太近,才跳下坐骑,背靠着流花河的河道,吃干粮恢复体力。 “大,大当家,下一步咱们怎么办,。”连续吞了三个玉米面窝头之后,小喽啰终于惊魂稍定,看了一眼满脸警觉的黄胡子,小声询问。 “去哪,当然是去黑石寨领赏,老子花了这么大的本钱才抓到他,怎么着也得从日本人那里换点儿东西回來。”黄胡子向地上吐了一口,气急败坏地回应,上次战斗中从白俄人的营地里逃出來之后,他这条漏网之鱼花光了埋藏在沙漠里的最后一笔积蓄,才勉强把队伍又恢复到了三十几人的规模,谁料今天一次战斗,就被入云龙给杀了干净,如果不再想方设法抱紧日本人的大腿,今后在草原上哪里会有容身之地,,恐怕不用游击队找上门來报复,光是过去在绿林道上结下的那些仇家,就会蜂拥而上将他大卸八块。 “可,可满洲国那些旗人说,黑石寨里头的日本人,眼下,眼下也不愿意招惹红胡子。”小喽啰虽然沒什么见识,却也觉得黄胡子的想法有些不大靠谱,日本人都有三四个月沒敢出城门一步了,怎么还可能做为依仗,,还不如早点儿离开这里,到别处再另外找一个东家呢,至少能离红胡子的人远一些,不用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不愿意惹,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徒劳地损耗兵力。”黄胡子又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继续大声给自己和唯一的属下鼓劲儿,“他们人生地不熟,每次去讨伐红胡子,难免都会上对方的当,但是红胡子如果敢找上门來送死,则是另外一马子事情,为了不被上头处分,他们也得使出全部本领來跟红胡子拼命。” “找上门,红胡子为什么要找上门送死,。”小喽啰愣了愣,脑子有点儿跟不上黄胡子的思维跳跃速度。 “笨蛋,咱们把这个家伙送给日本人,红胡子能不找上门去么。”黄胡子劈手给了他一个脖搂,大声骂道,“满洲国的特务这么重视他,赵天龙为了他居然不敢朝老子开枪,你以为,他可能是个无名小卒么,,只要咱们把他朝黑石寨内一送,日本人眼下即便不想跟红胡子交手,恐怕红胡子也不肯放过他们。” “大当家。”马贼小喽啰如梦方醒,惊讶地尖声大叫,“大当家高明,真的高明,等日本人跟红胡子拼得两败俱伤,咱们您老人家就又有机会东山再起了。” “狗屁个东山再起,老子这叫不争馒头争口气。”黄胡子又是一个脖搂,打断了小喽啰蹩脚的马屁,“去,给马背上那个家伙喂点儿凉水,顺便把他身上的伤口给拿布子裹裹,沒到黑石寨之前,咱们可不能轻易让他死掉。” “嗯,小的明白。”小喽啰大声答应着,取出装水的皮口袋,大步走向绑着小吴的战马,先冲着对方的脑门浇了半袋子冷水,将此人泼醒,然后看着对方的眼睛,恶狠狠地威胁道,“老子要喂你喝水,你别不识抬举,否则,老子就继续拿枪打你的胳膊大腿,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水,,,水,。”脸色已经像白纸一样苍白的小吴看了看他,有气无力地回应,他其实早已经醒过來了,一直在悄悄地寻找逃脱机会,但是绑在身上的牛皮绳索太紧,令他根本无法与战马分开,更甭提迅速消失黄胡子的视线之外。 “老子又不欠你的,你说喝水就给你喝啊。”见到小吴那凄惨的模样,小喽啰心里非但不觉得同情,反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快意,“叫声爷爷听听,叫了我就给你水喝。” 原本就心高气傲的小吴岂肯向一个无名小贼低头,用舌头舔了下嘴唇上的水珠,冷笑不语,这种俯视的姿态,令小喽啰倍感屈辱,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吴手臂处的伤口里狠狠捅了一下,大声骂道:“我叫你笑,叫你笑,死到临头了,还敢笑,。” “啊,。”小吴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呼,浑身上下冷汗淋漓,但是,他却很快又忍住了钻心的刺痛,看着暴跳如雷的小喽啰,继续冷笑着撇嘴。 “笑,接着笑,有本事你就笑出声音來,笑啊,笑啊。”小喽啰越看越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继续用手指在小吴的伤口处乱捅,但是,他却沒有再收获任何快感,心高气傲的小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顺着发梢往地上掉。 “行了!别折磨他了,折磨死了他,咱们就沒法对付入云龙了。”一直在旁边四下张望的黄胡子怕失去威胁入云龙的唯一依仗,皱着眉头呵斥,“赶紧给他裹了伤口,咱们继续赶路,距离黑石寨还远着呢,谁知道入云龙还会变出什么花样來。” 骂完了自己的变态手下,他又换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低头去看小吴,“念在你也是条好汉子的份上,只要入云龙不追上來,我就不再让你受折磨,但是你也别给老子捣蛋,老子不吃这一套,等到了日本人那边,你爱做英雄好汉,还是主动向太君投降,老子都不拦着你。” “哼哼。”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电信组长小吴摇了摇头,眼睛里轻蔑的意味更浓。 黄胡子被小吴的目光刺激得难受,退开半步,不甘心地补充,“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你的模样应该是个读书人,这天下将來会是谁的,难道还用我來告诉你么,。” “是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仿佛被他的话给打动,一直咬着牙不肯吭声的小吴突然叹了口气,低低的回应,但是很快,他的话就让黄胡子暴跳如雷,“日本人连个小县城都搞不定,怎么可能搞得定整个中国,,你既然这么识时务,怎么不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儿孙想想,,如果日本人哪天跑路了,你和你的子孙后代怎么在人前抬起头來。” “老子的事情,不用你來管。”黄胡子跳上前半步,将食指狠狠捅进小吴胳膊上的弹孔,用力搅动,“蒋介石都跑到重庆去了,怎么可能再打回來,,至于你们这些个傻蛋共产党,早晚得被日本人消灭干净。” “嗯,,。”小吴疼得脸色发灰,却就是不肯主动讨饶,两只明亮的眼睛看着黄胡子,目光里头充满了怜悯,“后方,后方,嗯,后方不安稳,前方,前方就打不动,前方,前方打不动了,早晚,早晚有丢盔卸甲的那一天。” “就算真的有那一天,你保证也看不到了。”黄胡子被看得心里发虚,又狠狠在弹孔里捅了几下,咬牙切齿地收回了带血的食指,左右晃动,“我保证,保证你看不到!” “是啊,看不到小鬼子投降的那一天了,真可惜。”这回,小吴沒有继续反驳他,而是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然后慢慢闭上了双眼,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黄胡子和他麾下的变态小喽啰两个被小吴的话说得心烦意乱,草草地在伤口上包了两块破布,就敷衍了事,四下看看,确信入云龙依旧沒敢追入自己的视线之内,相继跳上了战马,伸手去扯绑着小吴的那匹坐骑。 就在此刻,上半身牢牢地被绑在马脖子上小吴突然张开了嘴巴,冲着马脖子,就是狠狠一口,毫无防备的畜生吃痛不过,悲鸣一声,四蹄窜起老高,然后不顾黄胡子和小喽啰两个的吆喝,夺路向前飞奔。 “站住,站住,不站住老子就开枪了。”黄胡子和他的小喽啰一边冲着受惊的坐骑身边开火示警,一边大声威胁,先前将他们两人卑鄙图谋听了个清楚的电信组长小吴,岂肯再让自己落入恶魔之手,一口接一口地冲着坐骑脖子咬下去,把胯下的战马咬得惨叫不止,撒开四蹄,发了疯般向前猛冲。 黄胡子现在终于明白作茧自缚的滋味了,怕失去威胁入云龙的人质,他根本不敢真的朝小吴要害处开枪,而子弹打在小吴的大腿和胳膊上,也无法达到将人质留下來的目的,绑着小吴的绳子都是他亲自检查过的,绝对结实牢靠,除非用刀子去割,否则根本无法将小吴和他胯下的战马分开。 “站住,别跑了,流花河发着汛,你掉进去肯定是死路一条。”变态小喽啰也焦急万分,扯开嗓子,大声提醒,受了惊的战马根本不懂得挑选道路,继续像现在这样亡命前冲的话,早晚会冲进弯弯曲曲的河道里,而夏天的流花河,水量至少是冬天的十四、五倍,甭说与战马绑在一起的小吴冲进去沒有活路,就连他这种经常在河边游泳的,这个季节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看不到小鬼子投降的那一天了,真可惜。”浑身上下多处受伤的小吴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碧绿的原野,满脸留恋,然后,毅然将牙齿对准坐骑脖子上已经能看到骨膜的伤口,再度狠狠地咬了下去。 一口,两口,三口 被痛苦刺激得早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战马再也无法选择道路,四蹄腾空飞出一丈多远,直接跳进了奔腾的大河当中。 滚滚长河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注1:此处小吴故事原型,是萨苏在纪实作品里的一个人物,特此向大伙声明一下,也请萨苏兄原谅我冒昧借用。 第三章 晨星 (一 上) 晨星(一上) 当天下午,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在牧民的帮助下,于流花河的大拐弯处找到了小吴的遗体,面孔已经被河水泡得略微有些变形,却依旧能显示出他赴死时的决绝,“开枪,别让我丢人。”,这是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记忆里小吴生前最后的话,当发现二人沒有勇气向自己开枪时,他毅然选择了自沉。 “兄弟,你是条汉子,。”赵天龙伸出手,捡起小吴头发上的一根水草,顺便将对方乌黑的头发用手指梳理整齐,头发下的面孔很年青,看上去跟张松龄几乎差不多大,因为生前的大部分时间里日子都过得很优裕的缘故,小吴的肤色比眼下大部分中国人都白净,并且光洁异常,这让他身上显得书卷气很浓,与草原上粗砺的生活环境几乎格格不入,这也是他始终无法融入游击队的主要原因之一,一群马背上讨生活的糙老爷们,肯定更容易接受张松龄这种满身是伤疤的黑胖子,而不是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白面书生,虽然黑胖子也同样出身于小康之家,肚子里一样装了很多墨水。 “你不要急,慢慢走,等抓到黄胡子,他今天在你身上打了几枪,我会加倍替你讨回來。”张松龄轻手轻脚地帮吴整理了一下衣服,郑重承诺,凭心而论,他原先其实有点看不上小吴,不喜欢对方的傲气,更不喜欢对方事事都跟自己攀比的做为,在沒听见黄胡子等人的枪响之前,他甚至考虑过,下次追上对方时,狠下心來冲着黄胡子的后脑勺开火,虽然这样做的结果,极有可能就是自己打死了黄胡子,而黄胡子和他身边小喽啰在临终之前,也用手枪打烂了小吴的脑袋,但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小吴带进黑石寨里去,以游击队现在的实力,强攻黑石寨,即便能得到周黑碳的全力配合,也会付出异常惨重的代价,而看小吴平素文质彬彬的模样,也不像个能熬得住酷刑的主,万一他将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全部交待给小鬼子,遭受损失的就不只是喇嘛沟游击队,甚至整个察北军分区,都会受到严重影响,毕竟小吴是游击队的电信组长,临下來之前,还曾在军分区保卫部门工作过一段时间。 然而,张松龄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赵天龙两个,先前的确看轻了小吴,自己和赵天龙身上有的东西,小吴其实一样不少,只是小吴先前一直工作在大后方,沒机会展示他的勇气和决心而已,当看到和小吴始终绑在一起的那匹战马的尸体时,张松龄甚至感到有些震撼,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光凭着一张嘴巴,平素里文质彬彬的小吴怎么可能在战马脖子上咬出那么深的一处伤口,深到足以让战马疼得发疯,深到足以让战马不辩方向地冲进激流当中,甚至忘记了动物求生的本能。 关浩哲和其他几个游击队员也默默围上前,用一张临时赶制担架抬起了小吴的遗骸,他们要用担架抬着战友返回营地,不让他再遭受马背颠簸之苦,小吴是英雄,值得大伙为他这样做,虽然在一天之前,他们当中还有好几个人,曾经暗地里悄悄嘀咕小吴的短处。 不光是他们在心里悄悄地自责,当队伍和红胡子带來的接应人马汇合之后,几乎所有游击队员们,脸色都瞬间一变再变,有的人又想起了小吴平素的傲慢,有的人则想起了小吴日常生活中的细心与讲究,还有的人,则想起了前一段时间,营地内那些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大伙其实并不是想打击小吴,只是出于人类的本能,对新來者有些排斥而已,特别是在这个新來者身上很多习惯都与大伙格格不入时,这种排斥的力量也就表现得愈发明显。 然而,现在他们才赫然发现,其实电信组长小吴跟自己沒什么不同,都是想为这个国家尽一份匹夫之责,都是想早日把小鬼子赶回老家去,在祖国需要的时候,都会毫不犹豫地奉献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热血和生命。 比起游击队中大多数人,小吴的奉献甚至更加主动,更加自觉,以他的家境和学历,即便不來游击队,也可以在大后方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为国效力,他甚至可以凭着家族中的人脉和学校中的关系,在重庆谋取一个不算太低的官职,那样的话,他也会得到更多的展示自身才华的机会,更容易出人头地,乃至平步青云。 “都给我把头抬起來。”察觉到身边的游击队员们情绪都非常低落,红胡子及时地扯开嗓子,鼓舞士气,“既然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就难免会面临牺牲,今天是小吴,明天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我。” 他因为身体情况不太好的缘故,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是听在大伙耳朵里,却令纷乱的心神又渐渐恢复了安宁,“小吴牺牲了,作为他的战友,大伙追思他,向他的遗体表示哀悼,这是应该的,但与其花费太多的精力哀悼牺牲者,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继承他的遗志,好好想想,该怎么让自己发挥更大作用,把小鬼子早日赶回老家去,这样,小吴的牺牲才会更有意义,这样,当将來你我面临那一天的时候,才会坦然地告诉自己,老子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老自己这辈子,无怨无悔。” “王队长。”几个先前私下里嘀咕小吴最多的战士红着眼睛,痛哭失声,此时此刻,心里最难受的就是他们,最为后悔的,也是他们,如果老天肯给个机会,他们甚至希望此刻躺在担架上的是自己,而不是小吴,毕竟小吴平素表现得再傲慢,再不合群,给人提意见都提在明面上,而不像他们,只会在别人转过身后才指指点点。 “哭什么哭,你想让小吴走得不安么。”红胡子瞪了几个人一眼,大声呵斥,“都给我把猫尿擦干净了,给我把腰直起來,咱们得给让小吴看看,他的牺牲到底值得不值得。” 用力抽了一下鼻子,扭过头,他又冲着抬担架的几名弟兄喊道,“來人,给我抱小吴上马,咱们轮流抱着他,一起走完最后一程。” “送小吴兄弟上马。”赵天龙策动坐骑走过去,朝担架伸出自己的大手,正在抬着担架的几个弟兄缓缓停住脚步,俯身抱起小吴,将他送到了赵天龙的怀中。 双手将小吴扶在自己的马鞍前,赵天龙轻轻磕打马镫,黄膘马通晓主人心意,小心地迈动四蹄,以平稳的小步,驮着小吴和自家主人朝着营地方向跑去。 众游击队员们策动坐骑,默默跟上,整个队伍像一条游龙般驰过碧绿的草原,向着太阳,前行,前行,继续前行,这条路,他们走得无惧,亦无悔。 第三章 晨星 (一 下) 第三章晨星(一下) 光哀悼是远远不够的,红胡子也从來都不愿意把精力过多的浪费在对已逝者的哀悼上,将小吴安葬在营地附近向阳的山坡上之后,他就立刻联合赵天龙、周黑碳两人,向整个草原发出了追杀令,声言凡是将黄胡子蒋葫芦脑袋割下來者,将收到红胡子、入云龙和黑胡子三人的永远感激,他们可以在十根足色金条,一挺全新的歪把子机枪,和要求入云龙替自己做一件事三者之间,任选其一作为酬谢,如果对上述三个条件全都不感兴趣的话,他们也可能拿着黄胡子的脑袋亲自來跟红胡子或者黑胡子讨价还价,只要所提出的条件力所能及,红胡子、入云龙和黑胡子就绝不会找借口推辞。 这样做,显然又跟八路军的纪律有很多不符之处,但草原上的情况实在太特殊,红胡子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开先河事情,所以军分区那边闻讯之后,只是发封电报來批评了几句,就默许了红胡子继续为所欲为,然而令大伙失望的是,黄胡子在害死了小吴之后,居然像露珠一样直接从草原上蒸发掉了,非但方圆五百里之内的江湖好汉们沒有再见过他,就连白音、保力格这些跟黄胡子曾经有过合作关系的,也打听不到此人的半点儿消息。 “我就奇了怪了,他还能飞到天上去,!”整个游击队中,对追杀黄胡子最为上心的人非赵天龙莫属,当天沒能从黄胡子手里将小吴给救下來,让他感到十分屈辱,而凭着以往对黄胡子性格的了解,他有绝对的理由相信,只要让黄胡子得到喘息机会,早晚有一天,此人将再度潜伏到游击队脚边,冷不防地亮出它口中的毒牙。 “他以前做了那么多坏事,如今爪牙都拼光了,即使不知道你在找他,也肯定会先找个老鼠洞藏起來,。”对于黄胡子的逃命本领,张松龄痛恨之余,隐隐也有几分佩服,“实在不成,我就从酒井身上想想办法,说不定,眼下黄胡子就躲在日本人的军营里边,。” 说干就干,再又一次跟酒井交易的时候,张松龄就小心翼翼地开始了旁敲侧击,然而让他沒有想到的是,连黄胡子的主子小日本儿,居然也不清楚这条癞皮狗藏到了什么地方,“他肯定不在黑市寨内,肯定不在。”晃着光溜溜的一颗大秃脑袋,酒井高明大声回应,“虽然这样做不符合规矩,但看在你上次卖给我的那把青铜斧子的份上,我可以为你破一次例,最近一个月时间内,黄胡子绝对沒在我们那边出现过,包括他杀了你们这边一个重要人物的事情,我也是后來才从其他途径听说。” “你的意思是,黄胡子连赏钱都沒去你们那边领,。”望着酒井高明那激动得满脸疤痕都开始发红的面孔,张松龄迟疑地问。 “沒,我拿我家族的声誉保证,他沒在军营里出现过。”酒井高明想了想,继续用力摇头,虽然去年凭着好运气和过人的体力,从结了冰的盐湖中逃出了生天,他的浑身上下,却留下了许多冻疮疤痕,即便剃光了头发,凹凸不平的大脑袋看上去依旧非常怪异,就像一颗打破后又勉强重新粘在了一起的鸭蛋壳,到处都是修补的印记。 “那可就真奇怪了,我还以为他挨了打,就会找主人摇尾乞怜呢。”张松龄的眉头越皱越紧,将信将疑,他当然不敢完全相信酒井高明的话,但对方既然说得这样肯定,至少表明了一点,那就是黄胡子的藏身之处绝对不好找,至少,游击队安插在黑石寨内部的地下工作人员,不可能在城里挖出此人的行踪。 “真的,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感觉到了张松龄目光里的怀疑,酒井高明非常不高兴地替自己辩解,“如果你是问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事情,即便拿多少好处收买我,我都不可能告诉你,这是原则,可黄胡子算什么东西,,值得我替他撒谎,,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那边,虽然离不开他这样的人,却也绝对不会看得起他们,倒是你们这些家伙,即便作为对手,也值得我们尊重。” “等到将來战场上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的尊重。”张松龄收起怀疑的目光,笑着回应,酒井高明瞧不起的是黄胡子这种败类,但是他并不为此而感到开心,毕竟黄胡子也是中国人,即便将这个败类踩进泥坑里,也改变不了此子是中国人的这个事实。 “你这么说,让我很伤心。”酒井高明立刻又装出一幅哭脸,委屈地回应,“药材是我卖给你的,造子弹的原料,也是我卖给你的,说不定哪一天,我还要死在自己卖出去的子弹之下” “你想办法回国不就是了,我可以保证,不会到你们日本国内去杀人放火。”张松龄冷笑着看了对方一眼,大声打断。 “哪那么容易,战车开起來了,我就是车轮上的一颗螺丝,还是生了绣沒人管的那颗。”酒井高明竖起一根小拇指,满脸无奈地大倒苦水,“你以为我愿意打仗啊,,即便征服了中国,天皇陛下能给我分一座矿山么,,这都是沒办法的事情,我要是能自己做得了主” “你可以联络其他人,一道推翻天皇。”张松龄又笑着调侃了一句,终究知道酒井说得其实是事实,像此人这样的小兵,根本影响不了大局,况且在整个日本民族都发了疯的大环境下,除了也跟着其他人一道发疯之外,酒井高明根本沒有其他选择。 轻轻叹了口气,他迅速将话題转向其他,“算了,谅你也沒那个胆子!咱们不扯这些,说自己能做得到的,上回我托你问的病情” “我写信跟我那个当医生的亲戚问过了,他说那是劳累过度,外加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目前除了注意休息和多补充营养品之外,全世界都沒有太好的办法,对了,你们那边是谁得了这种病,不是红胡子吧,。” “当然不是,你去年见过我们王队长,他身体棒着呢。”张松龄心里打了个突,表面上却强装镇定,“是我们游击队请來的一个老郎中,年青时候酒色过度淘空了身体,目前正在吃中药调理,只是中药见效太慢,所以我才想让你帮忙打听打听西医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养生方面,我一直认为东方的办法比西方更好一些。”酒井高明沉吟片刻,继续摇头,“你托我问的百年长白山老参,我也替你打听过了,除了满洲国那位傀儡皇帝,沒听说谁还吃得起那东西。” 又是一个令人非常失望的答案,张松龄听了之后,未免心里头有些沮丧,红胡子在咬着牙苦撑,这一点整个游击队里头任何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想让红胡子像一个普通老汉那样卧床休息,衣來张口饭來伸手,却根本沒有可能,第一此人自己绝对躺不住,第二,游击队目前也绝对离不了他。 看出张松龄的情绪不太高,酒井高明唯恐影响到自己的生意,想了想,低声承诺,“要不这样吧,下次交易的时候,我帮你弄点儿维他命丸來,应该能起点儿作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有钱人,都流行吃这东西,据说可以延缓各种疾病的恶化。” 包治百病的东西,往往是什么病都治不了,张松龄从书本上看到过维生素的作用,也知道那东西曾经一度在有钱人的圈子里非常流行,但是他现在需要的能起到立竿见影效果的药品,而不是心理安慰剂,勉强裂开嘴巴笑了笑,低声回应道:“那就先谢谢你了,价钱方面,我会尽量让你满意。” “价钱方面好说,只要你能帮我再找到一些上次那种斧头。”酒井高明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郑重强调,“就是半个月前,你托别人卖给我的那把斧子,我已经把他转手卖出去了,销售前景非常好,你看,这次我为你带來了更多的子弹壳,就是为了酬谢你的帮忙。” 说着话,他将手边的背包打开,露出满满一背包黄灿灿的小东西,“这个,这个,都是全新的,为了收集它们,我可是担了好大风险。” “是么,那我可真该好好谢谢你了。”张松龄的目光迅速从子弹壳上扫过,笑着表示感激,这次酒井带來的子弹壳都很新,数量也颇为庞大,一看就是刚刚从训练场上收集回來的。 “你们最近训练量很大啊。”想到此节,他突然问道,然后瞪圆了眼睛静静看着酒井高明,静静地等着对方的答案。 “沒,沒有,还是,还是照常训练啊,我们,我们那边训练一直沒落下來。”酒井高明被问得一愣,立刻摆着手大声抗议,“张君,张君,这不附和规矩,咱们先前不是说好了么,我不问你们游击队内部的事情,你也不跟我探听我们那边的军事机密。” “噢。”张松龄笑了笑,不再继续刨根究底,能搭上酒井高明这条线,给游击队换來充足的子弹壳,已经非常不容易,他不想逼得酒井高明主动跟自己划清界限,从而彻底失去这个对游击队而言非常重要的物资來源。 酒井高明也同样珍惜这条來之不易的贸易通道,见张松龄不再继续套自己的话,也就收起怒容,放缓了语气解释道:“张君,说真心话,我真的不愿意跟你们再打下去了,可你也不要希望我能替你们做得更多,我身边的那些弟兄,都跟我一样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无论这场战争是输是赢,好处都落不到他们身上,如果我把情报泄漏给你们的话,就等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伴,这样的话,我心里头会非常不安宁。” “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听酒井高明说得坦诚,张松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你感到为难,我以后尽量不问便是,咱们继续做生意,说吧,这回,你打算换什么,。” “还是上次那种斧头,或者其他古代兵器也可以,我,我可以给你伤药,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现钱,现钱也行,只要你能把东西给我找來。” “那可不太少找,你不知道,我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淘到这样一件儿。”张松龄立刻皱起眉头,装作非常为难的模样回应,事实上,通过赵天龙的帮忙,他已经私下收集了好几样生了锈的古代兵器,有青铜的,铁制的,还有长满了绿色锈迹的纯铜制品,都是分不清年代和具体收藏价值的“便宜货”,至少,在黑石寨这一带的老百姓眼里,算不上什么贵重物品,个别运气非常好的牧民们在放羊时就能捡到,通常的处理办法都是找铁匠重新融化了做酒壶。 本着物以稀为贵的意原则,张松龄不愿意把自己收集到的物件全拿出來,酒井高明也是个非常合格的生意人,小眼珠一转,就立刻明白了张松龄是在待价而沽,想了想,低声说道,“张君应该明白,我赚了钱,不可能全落到自己荷包里,否则,我早就被同伴们给举报了,这样吧,你回去后尽量帮我找,我下次再给你带五千粒子弹壳來,但是你尽量抓紧,咱们之间的交易,不可能一直进行下去。” “噢,你们那边,又有人活得不耐烦了,,怪不得最近训练强度这么大。”听话听音,张松龄立刻就明白小鬼子那边恐怕要有什么行动,看了酒井高明一眼,笑着问道。 见对方脸色又开始变青,他摆了摆手,赶紧大声强调,“这可不是我套你的情报,而是你自己刚才主动说的,咱们之间的交易,最近可能会受到影响。” “你。”酒井高明被气得七窍生烟,却无法否认,是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狠狠瞪了一眼张松龄,低声补充,“你可真狡猾,我这边稍不留神,就又被你钻了空子。” “彼此,彼此。”张松龄耸耸肩,笑着谦虚,“你敢说你每次前來跟找我,就是单纯为了跟我做生意么,。” “我,我”酒井高明被问得老脸发红,气焰立刻低了三分,“至少我沒像你做得这样露骨,况且,我只是提防你们主动去给我们制造麻烦而已,并沒有试图打你们老巢的主意!” “不想打我们老巢的主意,训练强度会这么高,才两个星期,就打了好几千发子弹,。”张松龄笑了笑,对酒井高明的说法不屑一顾。 “我,我可以发誓,以我家族的名义发誓。”酒井高明立刻激动了起來,挥舞着胳膊大声嚷嚷,见张松龄对自己的誓言根本不当回事儿,叹了口气,沮丧地坐倒,“我们训练强度增大,真的不是因为想主动发起进攻,现在黑石寨里主持日常事务的是大仓少佐,他去年和我一道从医院里爬出來之后,对打仗的事情,就彻底失去了兴趣,所以明知道我在偷偷收集子弹壳换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种好日子恐怕不会太久了。” “怎么,关东军那边,又要派兵增援你们了,。”张松龄愣了愣,笑着追问。 “嗯。”酒井高明轻轻点头,“不是增援,而是派一支新部队來取代我们,当然,我们也不会撤走,合并到新部队中,集体给人家打下手而已。” “所以你们的那个大仓少佐官,最近就拼命帮你制造子弹壳。”张松龄想了想,非常‘感激’地说道。 “他,他也不想战死了之后,家里边的父母什么都落不下。”酒井高明红着脸回应了一句,算是默认了张松龄的推测,“有消息说,上边又从国内调了几个新的师团补充到了关东军这边,当然,派往黑石寨的新长官和新部队,也都走在了路上。” 第三章 晨星 (二 上) 第三章晨星(二上) 小鬼子又从关东军那边抽调了新部队过來,并且马上就要抵达黑石寨,至于这支部队的规模、番号、装备情况和带队军官的姓名,酒井高明则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多透漏一个字了。 张松龄知道这已经是对方的能让步的最大极限,也不敢得寸进尺,想了想,从背后的木箱子里摸出了一个镀金铜锤,摆在身边的桌案上,低声说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努力做好准备,这个金瓜,你估一下价钱吧,如果出价合适的话,今天你就可以带走它。” “我,我可是什么都沒说过。”酒井高明用手捂了一下嘴巴,大声强调,随即,目光就被锤头的颜色和形状给吸引,用手指甲在上面轻轻抠了几下,迟疑着道:“金锤,好像只有表面薄薄的一层是金子,这个东西,好像年代比较近吧,至少比不上上次的那个开山钺。” “你既然已经知道上次那个是钺,就应该知道这个不是什么金锤,。”张松龄笑了笑,毫不客气地戳穿酒井高明的装傻伎俩,(注1) 酒井高明的脸色微红,咧开嘴巴,讪讪地回应,“玩笑,玩笑话,我只是想考考张君的鉴赏水平而已,这样吧,金瓜还跟上次的铜钺一个价,折算成子弹壳和药品,我下次交易时带给你。” “子弹壳你可以下次再带过來,但其他东西,我希望马上就看到现货。”张松龄摇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 “这个,这个,张君,我,我就骑着一匹马來,怎么可能带了那么多药品给你,。”酒井高明大急,瞪圆了眼睛抗议。 “那我不管,下次能不能见到你,都还不能保证呢,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现在就把金瓜带走,换了你处在我这个位置,想必也不肯答应吧。”张松龄笑着看了他一眼,据理力争。 “我,我”酒井高明跳着脚抗议,心里头却知道张松龄说得都是实话,在商言商,一旦从关东军本部开过來的那支军队抵达,自己再想跑出來给游击队做买卖,就不会像眼下这般方便了,而以游击队目前的实力,也不可能跑到黑石寨去找自己追讨拖欠的货款。 “我真的沒带那么多药品來。”叫嚣了半天见张松龄始终不肯让步,酒井高明将金瓜抱在怀中,涎着脸央求,“要不,要不我给你折算大洋,三十,不,四十块,我身上所有大洋,都可以留给你。” “既买不到枪支,又买不到子弹,我要现大洋有个屁用。”张松龄摇摇头,对酒井高明提出了替代条件根本不感兴趣。 “那,那”酒井高明不停地咬牙,既拿不出更好的条件,又舍不得将怀里的金瓜放下,“要不然,要不然这样,除了大洋之外,我,我再给你点儿别的东西,只要我身上现在就能拿出來的,你随便说。” “你跟我一样都是穷当兵的,身上还能藏着什么好东西,。”张松龄不屑地用目光上下扫视着酒井高明,轻轻耸肩。 “你,你瞧不起人。”酒井高明大怒,双脚一蹦跳起老高,“我,我好歹也,也跟你做了这么长时间生意伙伴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仿佛要给自己争一口气般,他将金瓜丢在桌子上,快步走到帐篷外,从马鞍旁又解下两个口袋,一手一个拎着走回來,将左手口袋里边的纱布、急救药品、手术器械、现大洋和其他一些火柴、电池之类的零散玩意,全都一股脑地倒在了张松龄面前,“这些,全给你,够了吧,如果不够的话,还有这些。” 一边气呼呼地说着,他一边解开右手里的口袋,哗啦一下,倒出了一大堆金灿灿的坂本步枪子弹,“这个,也给你,算你狠,今后甭想再跟我做生意。” “这,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呢。”张松龄沒想到自己随便拿捏了一下,居然把从酒井高明身上逼出了三八枪弹药,赶紧鞠了个躬,满脸赔笑,“我,我只是,只是想把金瓜卖个好价钱而已,,沒想让你提供弹药给我们,真的沒有。” 话虽然说得客气,脚却利落地将子弹连同装子弹的袋子一并给踢到了桌子底下,不多,也就是两三百颗的样子,但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一次交易,下回,就不难让酒井高明再破一次例。 “要是我被上司抓住枪毙了,看你以后找谁去,。”酒井高明不依不饶地数落了几句,抓起金瓜,迅速装进另外一个口袋当中,“战场上看到我的话,就请张君用这些子弹打爆我的脑袋好了,反正即便不死在你手里,我早晚也得比上司枪毙。” “不会,不会,我保证不先向你开枪,除非你冲在最前头。”张松龄摆摆手,信誓旦旦地承诺。 “我也不希望你死在我的枪口下。”酒井高明横了他一眼,心中依旧余怒未消,“我得走了,你最好,最好多加小心,虽然你们游击队很厉害,但跟大日本帝国的关东军比起來,绝对不够看。” “谢谢,我会尽量避免跟你们正面作战。”张松龄点点头,又轻轻地向酒井高明鞠了一躬。 酒井高明毫不客气地受了他的礼,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拎着装金瓜的口袋转身离开,这可能是自己跟小胖子之间的最后一次交易了,他心里有一种直觉,小黑胖子未必肯听从自己的劝告,带着游击队到别处去避风头,虽然自己刚才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可是游击队留下來,就真的能挡住大日本帝国的关东军么,答案是摆在明面上的,酒井高明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目送酒井高明的背影离去,张松龄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虽然心里头早就知道,黑石寨周边地区目前这种三足鼎立状态不可能持续太久,可他还是不愿意,新一轮战争这么快就到來了,游击队的新兵训练还沒有完成,山下的各种手工作坊,也刚刚开始起步,如果鬼子的援兵能再晚來三个月,凭着盐场和作坊的收益,游击队的装备情况和战士们的身体状态,绝对能再上一个巨大的台阶,然而这个想法毕竟太奢侈了,关东军本部那边即便再不把黑石寨当一回事,也不可能放任游击队一直埋头发展下去。 “他,他不会是为了逼你把东西赶紧拿出來卖给他,故意拿假消息來吓唬你吧,。”见张松龄脸色越來越凝重,赵小栓轻轻拉了他一把,低声提醒,目前无论是上级部门,还是游击队安插在黑石寨的地下工作人员,都沒有发过來关东军本部将派新部队到黑石寨的消息,仅凭着酒井高明的一面之词,就提前改变游击队的各项工作部署,未免有些失于谨慎。 “你知道个屁。”赵天龙一听,就把眼睛瞪了起來,恶狠狠地骂道,“以胖子的本领,还能被疤瘌头给骗了,好好管你自己的事情吧,上回让伪满洲国特务渗透到咱们眼皮底下,大伙还沒找你算账呢。” “呃。”赵小栓被骂得差点穿不过气來,把脸扭到旁边,望着市场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不再敢再多说一个字。 张松龄看在眼里,心中好生不忍,笑了笑,主动替赵小栓辩解,“赵队长这样说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无论如何,谨慎一些也是对的,咱们回去后,只跟大队长一个人汇报,暂时先不让其他人知道。” “你别理他,他这个人,就喜欢到处显摆本事。”赵天龙撇了撇嘴,继续数落赵小栓的短处,自打电信组长小吴牺牲之后,他对赵小栓的态度已经不像原來那么恶劣,但人前人后,依旧不肯给后者好脸色看,动不动就找借口敲打一番,唯恐后者得寸进尺,还想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再加深一步。 “我说得都是实话,赵队长的谨慎,平时大伙都是看在眼里的。”张松龄知道赵天龙心里依旧沒原谅赵小栓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误,想了想,再度主动替后者出头。 “就他,你们恐怕都看走了眼!”赵天龙撇了撇嘴,依旧满脸不屑,但说话时的口气,毕竟软了下來,不像先前那样声色俱厉。 张松龄笑了笑,不再多嘴,有些心结,只能靠时间來慢慢化解,外人越想帮忙,恐怕也是令那个疙瘩变得更大,还不如装作不知道的模样,静静地等待其最终结果。 一时间,三人都失去了再说话的兴趣,默默地去市场管理处取了战马,结伴返回营地向红胡子汇报所听闻的最新情况,一路上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终于在第二天上午,把情报送到了红胡子案头。 “我估摸着也该來了么。”红胡子倒是一如既往地镇定,听完了张松龄等人的汇报,笑了笑,大声评价,“小鬼子在整个占领区都开始反扑,沒理由偏偏放过咱们这疙瘩,况且他再不來的话,老子就忍不住要去攻打黑石寨了,总不能一直就这样僵持下去。” 注1:镀金铜锤,即金瓜锤,和上文中的青铜钺一样,为古代皇帝或者诸侯的出行仪仗,墓葬里偶尔也会出现。 第三章 晨星 (二 下) 第三章晨星(二下) 张松龄心里原本都有些着急,听红胡子说得如此轻松,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立刻就松弛了下來,想了想,笑着说道:“是啊,小鬼子原本也不会任由咱们在眼皮底下发展,早來,晚來,终归要來,不过” 顿了顿,他又谨慎地提醒,“我听酒井高明说,这回派过來的鬼子部队,规模恐怕比以前大得多,战斗力,估计也会高出來许多,按他透漏出來的意思,他们这些对当地情况比较熟悉的鬼子,也不会被调走,而是就近补充到新队伍当中。” “大不了老子把营地丢给他,不信他还能一直咬着老子不松口。”红胡子依旧满脸不在乎的模样,继续笑着给大伙吃定心丸,“反正咱们的作坊,都是按你说的那样,每家都只保持在十來个人的规模,听说鬼子杀过來了,把材料卷巴卷巴往马背上一放,就可以立刻搬家。” “那倒是。”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被红胡子的乐观态度所感染,笑着附和,“大不了原材料也丢给他,我就不信小鬼子还能把不值钱的羊毛和烂骨头也都当战利品搬走。” “先吃饭,吃饭,吃完了饭你们三个先去洗个澡,睡一觉,等养足了精神,咱们再开个会商量怎么对付小鬼子。”红胡子挥了挥胳膊,吩咐三人尽管放心去休息。 “嗯。”张松龄、赵天龙和赵小栓三人擦了把脸上的汗,笑着下去吃饭,饭后又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午觉,到了傍晚十分,才又被红胡子的警卫员小邹给推醒,精神抖擞地去大队部参加会议。 大队部的会议室里边,其他中层干部早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张松龄等人进來,红胡子轻轻嗓子,大声宣布,“既然人都齐了,咱们现在就开会了,张中队长和大小两个赵中队长带回來的消息,下午我已经拍电报请上级单位进行了核实,据初步反馈结果,最近的确有一支鬼子兵由沈阳、义县一带向西移动,但具体规模、目前位置和他们的最终目的地,眼下还都有待进一步确定,小鬼子有可能在中途向赤峰、多伦一带分兵,也有可能,全都派到黑石寨來。” “全來,全來的话,会有多少人,。”尽管事先已经听到一些消息,再座的干部们依旧发出了一片惊诧地议论声,由于武器装备、士气和训练度等方面的诸多因素的影响,日本一线正规军的实力,远远超过了普通留守部队,更甩出了伪满洲国部队不知道多少条街,按照他们以前的战斗经验,一个满编的鬼子正规中队,足以打败三到四支普通留守中队,而遇上伪军和蒙古王爷的私兵,更是以一当十。 “好像是一个标准的步兵大队,但未必会全派到黑石寨,否则,小鬼子就太瞧得起咱们了。”红胡子笑了笑,如实向大伙介绍,仿佛根本沒有考虑过,整整一个大队的日本鬼子,将给黑石寨周边地区带來何等严重的灾难。 “嘶。”包括张松龄在内,所有人都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标准的日寇步兵大队,即便往少了算,也是三个中队的编制,通常还配备了十几挺歪把子重机枪和数门步兵炮,有这样规模的一支关东军开过來,足以把黑石寨周边的各方势力给横扫一个遍,其中包括周黑碳的晋绥军独立营和红胡子的八路军黑石游击支队。 “怎么,大伙怕了,!”红胡子用手指敲了几下桌面,冷笑着追问。 “怕,倒未必,只是,只是觉得应付起來略微有些麻烦而已。”众人讪讪笑着,低声回应,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未战先怯。 “吹牛,分明是怕了,怕沒关系,知道害怕,说明最近一段消停日子,还沒把大伙都过糊涂了,不光你们怕,我也怕。”红胡子又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已经沒有多少黑头发的脑袋大声自嘲,“说实话,当今天下午第一眼看到电报,我还真有点犯晕,但是后來我又一想,光是怕,也不顶什么用啊,小鬼子不会因为老子怕了他,就不过來打咱们了,咱们要是一枪不发,光吓就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不是让小鬼子占了大便宜了么。” “嘿嘿嘿嘿嘿”干部们都尴尬地笑了起來,为自己先前的表现甚感惭愧,就是么,怕能管什么用,是骡子是马,拉出來遛遛才能算数,大不了就战死在沙场上,反正这辈子活着时沒当亡国奴,死后到了九泉之下也能横着腰走。 “怕不要紧,既然敌人來势汹汹,咱们按最坏的情况进行准备就是。”红胡子将手向下压了压,继续说道,“而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呢,咱们把老窝,把营地周围这些村子和牧场,都丢给小鬼子,咱们自己灰溜溜地钻进沙窝子里,但是小鬼子又能捞到什么呢,矿山,沒有,工厂,也沒有,粮食、布匹、枪支弹药,咱们还沒有,咱们自己还不够用呢,根本不可能丢给他们,有本事他就一直堵在沙漠的入口不让咱们出來,恐怕他们自己的士兵也不肯答应,既受不起那个罪,后勤补给也供应不上。” “哈哈哈哈,。”受红胡子的影响,所有干部们都放声大笑了起來,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跟武装到牙齿的关东军比,游击队就是一个光脚的穷汉,沒有什么不可舍弃的,也沒有什么放不下的,大不了带着鬼子们去沙漠里做长途旅行,看最后谁把谁给活活累死。 “可咱们也不能因为敌军过于强大,就不想办法从他身上割点肉下來!”见大伙脸上的表情越來越轻松,红胡子开始将话头带向今晚的正題,“当年老吕给我介绍过,游击队对付蒋委员长几十万大军围剿的办法,当然了,现在蒋委员长跟咱们讲和了,这条办法咱们就不能继续拿着來对付他,而是用來对付小鬼子。” 说到这儿,他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了一下张松龄,见后者脸上并沒有明显反感的表情,心里登时一阵轻松,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具体起來就是十六个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会议室里环境立刻安静了下去,干部们或者沉浸在对十六字经验的揣摩当中,或者又想起了已经牺牲的副大队长吕风,脸色都变得十分凝重,默默地在旁边等了片刻,见大伙都思考得差不多了,红胡子敲了下桌案,继续说道:“即便这一个大队的鬼子,不全是奔着黑石寨來的,跟小鬼子硬拼的事情,咱们也尽量别去做,说实话,以咱们目前的实力,硬拼肯定拼不过鬼子,也拼不起,咱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运动,不停地带着小鬼子运动,然后抽冷子回过头來,狠狠咬他一大口,然后再继续撒丫子,草原这么大,看小鬼子追到什么时候去。” “是啊,游击队么,自然不能用正规军的战术。” “也不知道小鬼子來的都是骑兵还是步兵,有多少辆汽车,如果汽车少的话,咱们想什么时候打,基本上就能保证什么时候打。” 干部们的热情很快就又被调动了起來,根据游击队目前的实际情况,开始积极地向红胡子献计献策。 “打,边跑边打,咱们骑着马,今天这里咬一口,明天那里咬一口,早晚把小鬼子给咬趴下!” “跟周黑碳约好了,带着小鬼子散步的活,就交给咱们,他负责在后边占便宜,看着机会,就再把黑石寨给端下來一次,看看小鬼子难受不难受。”有人借鉴以前的经验,提出了与晋绥军独立营联手的策略。 “不能光指望周黑碳,最好能从军分区要点儿援兵,要是军分区那边,能给咱们也派点援军过來就行了,不用太多,两个中队,就能让咱们排兵布阵更加容易。”还有人异想天开,把获取最终胜利的希望寄托在了上级部门,“咱们自己在前面拖着小鬼子跑,援军隐蔽在某个地方以逸待劳,等小鬼子被拖得首位不能相顾了,就扑过去,一口咬断他的尾巴。” “想得美。”立刻有人大声反驳,“距离咱们最近的兄弟部队,也在六百里之外,哪那么容易赶过來。” “那可不一定,要看上级怎么安排了。”被驳斥者不甘心,继续大声坚持自己的想法。 见众人说得越來越脱离了实际,红胡子摇摇头,不得不再度打断,“援兵的事情,大伙就别指望了,小鬼子汲取了前一段时间急于求成的教训,开春之后,从前线和本土陆续抽调部队,向所有游击队活动地区都开始了大规模反扑,眼下晋察冀军区和察北军分区,也面临着极大的压力。” 虽然明白这样说,难免会让很多人失望,红胡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全国战场的实情交代给大家,“鬼子在晋察冀地区发起了新一轮扫荡,兵力投入规模比咱们这边还高,很多游击队都因为准备工作不足,遭受了成立以來的最严重损失,所以这个节骨眼上你们想让我打报告请求上级单位对黑石游击支队进行增援,那是绝对沒有商量的事情,而从其他战场的经验來看,咱们周边的各路盟友,在鬼子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恐怕也很难指望得上,特别是小王爷白音,能不趁机在游击队背后捅刀子已经非常难得了,别以为咱们跟他有买卖在做着,就会对咱们手下留情。” “这”众人再度讪笑着摇头,先前约略有些发热的脑袋,迅速被红胡子的冷水给浇冷了下去。 “要是咱们自己不争气的话,靠墙墙倒,靠树树塌,就是把一座大山给你当依靠,也照样输个稀里哗啦。”端起茶碗喝了口水,红胡子继续笑着说道,“所以要想摆脱危机,咱们只能靠自己,拿出点真本事來,先让小鬼子吃点儿苦头,明白咱们也不是好惹的,然后才能镇住白音、保力格这些烂人,关键时刻不敢在咱们身后捅刀子。” “对,光躲也不是事儿,该亮家伙,就得亮一亮家伙。”赵天龙最爱听这句话,立刻站起來,大声附和,“即便不跟小鬼子硬碰,也不能太惯着他们,看到机会,就给他來一下子,只要咱们打得漂亮,白音等人自然就被吓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关键是怎么样才能找到机会,。”一中队长老郑也赞同赵天龙的想法,点点头,低声说道,“咱们游击队能调集的全部兵力,加上国际营在内,也只有两百來人,想要速战速决的话,敌军的兵力,就不能超过半个中队,超过半个中队,恐怕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啃下他们,然后再全身而退。” 这句话也非常符合事情,以游击队目前的实力,远还足以跟同样兵力的鬼子抗衡,只能寻找机会,集中其全部力量,断其一指,但小鬼子的运输能力,又实在不容小巧,借助汽车的帮助,他们可以轻松在两个小时之内,将一整个中队投放进正在胶着的战场当中,一旦游击队不能及时抽身,猎物和猎人的身份就要完全颠倒,到那时候,甭说从鬼子身上占切肉,自己不被逼着壮士断腕,已经算幸运了。 实话往往听起來令人心里不是很舒服,但游击队内的大队数中层干部,都是在战斗中成长起來的,清楚敌军的强大,也明白目前自己这边的短板在哪,反复考虑了一中队长老郑的意见,又仔细斟酌了一番敌我双方实力对比,互相看了看,陆续又开始拿出新的应对方案。 “鬼子也不可能全都搭乘汽车,咱们可以尽量走河边的地段,或者把鬼子带进沙漠,只要汽车和后续部队脱节,几先掉过头來,将汽车解决掉。” “也可以在预定地点设下埋伏,打鬼子个措手不及,然后骑上马迅速脱离战场。” “跟周黑子那边联系一下,咱们两家再做个战术配合。” 众人各尽所能,发言非常踊跃,不一会儿功夫,办法就想出了十几个,不像先前那样虚幻,这回大伙提出來的策略,可行性强出了很多,但仔细一琢磨,又都有很多缺陷,需要花大力气去继续完善补充。 红胡子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张松龄一直在低着头研究放在作案中央的地图,便用力敲了一下桌子,大声问道,“胖子,你有什么想法,能不能先说出來给大伙听听,咱们这里头,可只有你跟小鬼子的一线部队交过手。” “啊。”张松龄的思维被打断,愕然地抬起头,“我,我的想法可能不太成熟。” “说说,我们的想法也都不成熟,不也一样说出來了么。”红胡子笑呵呵地看着他,满脸鼓励。 “是啊,说说吧,你的经验丰富,脑子也灵。”干部们纷纷将头转向张松龄,目光里不乏羡慕。 谁都知道,眼前这个小黑胖子是老队长最器重的人,有时器重得令大伙嫉妒,但小黑胖子的那一身本事,也的确让人说不出社么闲话來,无论是枪法,学问,还是指挥能力,都是百里挑一,更让大伙不得不佩服的是,除了打仗之外,还懂得如何做买卖赚钱,自从近年把集市、盐场和作坊陆续开起來之后,整个营地内伙食水平就向上迈了好几个台阶,不能说顿顿有肉,至少隔三差五,大伙就能分到一碗羊汤喝。 “眼下关键是情报严重不足。”张松龄知道红胡子又在刻意给自己制造表现机会,感激之余,带着几分无奈站起來,低声回应,“我们既不知道敌军的大致规模,又不知道鬼子军官的指挥风格,很多想法,难免是空对空,并且越讨论,心里头越底虚。” “嘿嘿嘿”大伙又爆发出一阵讪笑,要说不紧张,那纯属自欺之人,大伙先前之所以说了那么多,就是因为心里实在沒底儿,此刻被张松龄一语戳破,未免觉得脸上热热的,连椅子屁股下的椅子都烧了起來。 “空对空也沒关系,你就当咱们纸上谈兵好了,鬼子的兵力,就按最大了算,整整一个大队,再加上黑石寨里的鬼子和伪军,一个大队外加两个中队,顶天了。”红胡子挥挥手,笑着提出要求。 “那咱们更要掌握情报上主动,提前预测到鬼子下一步的动向。”回忆着以前跟小鬼子的交手经验,再结合眼下实际情况,张松龄继续说道,“眼下我们既然已经有了电报,就要充分利用起來,让军分区和军区那边,尽量给咱们提供一些方便,避免被小鬼子打个措手不及,也避免低估了日寇实力,给自己造成沒必要的损失。” “对,这话在理,我马上就安排电信小组,就是耍赖,也要让军分区那边在情报上,给咱们多想想办法。”红胡子点点头,低声承诺,向上级讨要援军,估计有点麻烦,但讨要情报方面的支持,却相对容易得多,毕竟八路军早已经在敌占区建立了相对完整的情报网络,请他们帮忙探听一支鬼子部队大致的动向,应该不算给上级出难題。 “咱们也不能光是等着上级的情报,自己也可以想点儿土办法。”不负红胡子所望,才寥寥几句话,张松龄就显出了其他干部不一样的地方,思维更具逻辑性,作战意识也更主动积极,“小鬼子从东北來,应该还不太了解草原上牧民都是什么样子,我们花钱从周围牧民手里买一些羊,分为二十几头上下的小群,找几个胆大心细的战士赶着去黑石寨的东边放牧,应该不会引起鬼子的怀疑。” “如果小鬼子抢羊呢,。”有人立刻举起了手,大声质疑。 “抢就把羊留给他们,咱们自己的人立刻跳上马跑掉,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赵天龙看了质疑者一眼,抢着替张松龄回答。 “如果小鬼子抢羊的话,普通牧民遇到这种情况什么表现,咱们的人就什么表现,以不引起鬼子的怀疑为首要原则,至于财产损失,暂时只能先不做考虑。”张松龄笑了笑,继续补充。 “嗨!”大伙纷纷笑着咂嘴,游击队穷,羊在草原上卖得再便宜,每只也得一块半现大洋,还沒跟小鬼子交上手,上百块现大洋就花出去了,想想就让人觉得肉疼。 “比起让战士们做无谓的牺牲,花多少钱我认为都值得。”红胡子挥挥手,一锤定音,“就这么办,明天一大早我就派人下山去买羊,张队长接着说,有了准确情报之后呢,咱们接下來干什么。” “如果有了准确的情报支持,接下來,咱们应该做的,就是充分利用游击队对周边地理环境熟悉的优势,让每一次战斗都发生在自己选的战场上,要么不打,要打就让小鬼子按照自己的计划來打,哪怕是为此损失一些坛坛罐罐,也在所不惜。”抬头看了大伙一眼,张松龄继续说道。 “至于第三么,就是在局部范围,创造兵力上的优势。”说着说着,就有一条相对完整清晰的思路,慢慢出现于众人的眼前,不算十分完善,但已经远远强过了先前那些刚才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建议,“兵力方面,除了游击队自身之外,晋绥军的独立营在必要时刻,也可以作为一支强援,两家的实力虽然都不如小鬼子,但如果彼此配合得力的话,也未必不能在关键时刻,打小鬼子一个首尾不能兼顾。” “但是把反击的战场放在什么位置好呢,。”用手指着桌子上的地图,,张松龄一寸寸在在上面选择,汛期的流花河,盛夏骄阳下的沙漠,西拉木伦河北侧下游的丘陵地段,喇嘛沟往西的原始丛林,细算起來,适合打小鬼子埋伏的地方很多,但最合适的,莫过于黑石寨东侧的松鼠山一带,“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希望是这里,第一,距离咱们的营地远,鬼子可能想不到咱们会突然出现,第二,距离周黑碳那边只有半天路程,可以请求他在旁边策应,第三,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抢在城里的鬼子和來援的鬼子汇合之前,先打这一仗,趁着小鬼子的大队人马还不知道咱们到底实力如何,抢先打他的措手不及。” 第三章 晨星 (三 上) 第三章晨星(三上) “嘶,,。”虽然早就知道张松龄胆子大,众人还是以为他的大胆想法倒吸了一口冷气,主动出击,堵在小鬼子來的路上去给他们当头一棒,那可是真正的一个鬼子大队,而游击队这边,即便把炊事员和因伤致残人员算上,也只有两百三十來号,连敌人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这太冒险了吧,万一被鬼子给咬上,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即便有周黑子帮忙,咱们两家也吃不下这支鬼子,弄不好,反而被小鬼子來个反包围,连脱身机会都沒有。” “太冒险了,太冒险了,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该这样做,王队刚刚还说了,咱们要游击战,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敌。” 惊诧之后,随即便是一片反对之声,游击队平素开会时讲究群策群力,畅所欲言,即便是红胡子提出如此冒险的策略來,都会遭到大伙一致反驳,更何况张松龄眼下在游击队里的威信,还远远达不到红胡子本人的地步。 “大伙先安静一下,听张队长把话说完。”虽然自己也觉得张松龄有点异想天开,本着培养接班人的想法,红胡子还是清了清嗓子,开口将大伙的议论声给压了下去。 “胖子,你别着急,慢慢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要有道理,我就永远站在你这一边。”赵天龙是张松龄的唯一铁杆支持者,无论什么时候都相信对方的选择。 感激地看了一眼红胡子和赵天龙,,张松龄组织了一下语言,笑着解释:“刚才咱们王队的确提了十六个字的方针,但我觉得,那里边最主要的意思就是说咱们要动起來,不能摆着阵势等着小鬼子出招,咱们自己先动起來,再拖着小鬼子跟着咱们一起运动,然后动着动着,趁小鬼子不防备的时候,就抽冷子給他來一下狠的,王队,您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嗯,办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任何好办法都要活学活用,这点,小胖子比你们强。”红胡子点点头,笑着表扬。 “那是,胖子脑瓜子灵么。”大伙也都笑了起來,低声附和,刚才张松龄这一番解释,听上去的确有那么一点儿道理,至少,证明了他的确好好思考过,而不是不顾实际地想跟小鬼子拼命。 “咱们黑石游击大队,还有口里那些兄弟部队谁也不具备的一项优势,即便是小鬼子,也未必比得上咱们。”张松龄笑了笑,继续耐心地大伙分析:“那就是,咱们的人都会骑马,即便不能算作一支完全意义上的骑兵,也算得上一支骑着马的步兵。” “那是。”众人再度笑着点头,草原地区战马便宜,即便是从口里來的同志,天天看着同伴们骑着高头大马跑进跑出,自己沒几天也就跃跃欲试了,只要豁得出去挨摔,用不了多久,就能摔出一个合格骑手來。 “反观小鬼子那边,则完全都是步兵,即便有汽车代步,以小鬼子的国家实力,也不可能每一个大队的步兵都坐上汽车,所以跟小鬼子比运动,咱们肯定占便宜,基本上是咱们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新來的鬼子兵沒一两个月时间,只能用脚丫子追咱们的马屁股。” “哈哈哈,哈哈”想到让小鬼子在身后吃屁的样子,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不知不觉间,就觉得一个大队的鬼子兵也沒什么可怕了,两条腿的人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只要敌我双方的距离超过一千米,小鬼子即便有再多的重机枪助阵,也拿大伙无可奈何。 “此外,小鬼子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死板,喜欢照本宣科。”将地图推得离自己远了一些,张松龄用手指沾了些儿茶水,在桌子上分别画出几个小水点儿,“假设小鬼子的援军是一个大队的规模,在沒跟城里的鬼子们接触之前,他们对咱们的了解,只能通过有限的几份情报,既不详实,也不彻底,而以我过去参战的经验,基本上可以确定,一个大队的鬼子,由以下作战单位组成” 努力回忆着以前跟鬼子主力部队交手时总结的经验,他陆续给桌面上的水点添加了名字,“一个三十人的大队部,行军时走在队伍正中央,一个重机枪中队,携带十二挺重机枪,要么乘坐汽车,要么用骡马运送武器,紧跟在大队部之后,随时听从大队长,通常军衔是中佐的调遣,接下來是一个炮排,带着两门九二式步兵炮,每个大队里头配有三到四个步兵中队,每个中队概一百八十人左右,分别处于大队部前和大队部后,保护指挥官和重火力,队伍最后,则是一个规模在一百一十人上下的运输中队,除了随身携带的弹药外,整个大队的炮弹、子弹,都由运输中队來负责,这部分鬼子平素干活最辛苦,但是在整个大队中地位最低,通常都是由作战态度消极或作战素质低下的士兵來充当,如果” “你想打运输中队的主意,,是不是,。”沒等张松龄把话说完,干部们全跳了起來,兴奋地质问,这回不是反对,而是擦拳磨掌,跃跃欲试。 “想办法把其他几支鬼子调离,只要队伍脱节,咱们就骑着马去砍他们的运输兵。” “弹药全给他炸掉,看他拿什么跟咱们作战。” “胖子,你真行,到底是跟小鬼子一线部队面对面拼过刺刀的,这个想法真棒。” 一片潮水般的夸奖声中,张松龄的脸色微微发红,摆了摆手,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压下众人的议论,“我还沒有说完,我还沒有说完,这个计划实现起來有很多步骤,每一步,都不能出偏差。” “说吧,我们听着呢。” “赶紧说,赶紧说,老子心脏痒痒得都快从嘴巴里蹦出來了。” 一众游击队的大小干部们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巴,做洗耳恭听状,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什么招数可能管用,什么招数是纸上谈兵,稍微过一下耳朵就能预料个**不离十,而张松龄既然分析得头头是道,则说明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胸有成竹,即便不能获得全功,损失也不会太大。 果然如他们所料,张松龄打的就是鬼子运输中队的主意,想了想,继续说道:“按我以往的经验,鬼子在行军时,各之部队之间,会留有一段空档,而无论鬼子乘坐汽车还是乘坐骡马,从行军队形到临战摆开,也都需要一点时间,特别对咱们这边骑兵威胁最大的重机枪,从看到在咱们到压入弹夹,再到架起來开火,至少需要准备半分钟。” “所以我的想法是。”看了一眼红胡子,在对方的眼睛中,张松龄得到了许多鼓励,“充分发挥黑石寨东边丘陵地段,也就是松鼠山一带容易藏人的地理优势,把队伍提前拉到那边去,一边派出侦查人员,用放羊为掩饰,接近敌军,确定他们的队形安排、武器装备情况和大体规模,一边预先做好准备,想方设法,诱骗鬼子的作战部队和运输部队脱节,只要他们彼此之间拉开三到五里远的间隔,就足以让咱们的骑兵冲过去,把运输部队彻底击垮。” “我的初步打算如下,大家伙请一起帮忙,共同來完善这个计划”越说,张松龄的眼睛越亮,整个人完全投入了进去,再也无暇考虑自己的资历是否足够替游击队制定行动计划,更无暇考虑大伙对自己的看法,“当弄清了敌人的具体情况之后,首先,我需要一支规模在五十人左右的骑兵” “这样做,可能还不足以激怒鬼子,咱们应该再派一伙人,埋伏在”众人的积极性也全都被调动了起來,顺着张松龄的思路,七嘴八舌提出自己的想法将其完善,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间,忽略了张松龄的具体年纪,每个人都无暇去考虑,眼下连共产党员都不是张松龄到底有沒有资格指挥大伙。 看到这种情景,红胡子疲惫的脸上,悄悄地涌起了一抹笑容,将身体椅子背上靠了靠,他尽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满脸得意,‘这是老子去年用一匹东洋大白马换回來的,老子仅仅用一匹大白马就把他的心给换了回來,在老子面前,谁敢说自己会做买卖,,’ 第三章 晨星 (三 下) 第三章晨星(三下) 游击队做事向來利索,只用了半个晚上和一个上午时间,就做好了战前准备,又在营地里休息了一个下午,第二天傍晚,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悄地下了山,像水滴一样,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 五天后,黑石寨东北七十里,松鼠山丘陵地带。 一股规模在五六百人上下的鬼子兵嚎着军歌,兴高采烈地朝西方开进,此刻的草原还沒经过后世那种掠夺式开发,植被茂盛,风景秀美,完全靠人和牲畜用脚踩出來的乡间土路两旁,到处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黄雀、百灵子在花丛中跳跃、争鸣,野兔、沙鸡于草尖上翻滚、嬉闹,即便听见了汽车马达声,也不怎么知道害怕,挺着吃得圆滚滚的油肚,歪歪斜斜滚到距离土路两三丈远的地方,在淡蓝色的鸽子花串后,转过身來探头探脑地偷看,看那冒着黑烟大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嗯,这沒有掺杂煤炭味道的空气,真是令人陶醉啊。”关东军东蒙古派遣大队的大队长川田国昭中佐用力吸了几口雨后散发着花香味道的空气,大声感慨,由于仓促发展近代工业的缘故,他的家乡九州的天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只有极少的日子能见到蓝色,大部分时间里,空气中都弥漫着呛人的煤烟和硫磺味道,让人想一想就不愿意再回去。 “是啊,完全沒开发过的旷野,眼下世界上,像这种纯净的地方,可是越來越少了。”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参谋点了点头,笑呵呵地凑趣,他的家乡长崎也是每天浓烟蔽日,街道两旁的数木都呈淡黑色,像眼前这种葱茏的油绿,只有在梦里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才能看到。 “等大日本皇军彻底征服了中国,我就申请提前退役,在这里买五十亩,不,买一百亩草场,自己做个牧场主。”一中队长铃木三郎点点头,和长官们一起大发感慨,“这里,可比我家乡那边宽敞多了,想盖多大的房子,就能盖多大的房子。” “看你那点儿出息,至少也得买五十平方公里吧,五十亩,才多大一点儿。”川田国昭中佐伸手在铃木三郎脖子上拍了一巴掌,笑呵呵地数落。 “五十,五十平方公里,。”铃木三郎的眼睛立刻瞪得像两只大号电灯泡,里边不断发出灼灼的光芒,“那,那也太大了吧,我,我怕一个人照应不过來。” “呵呵呵呵。”周围骑在战马背上的鬼子军官齐齐爆发出一阵哄笑,看向铃木三郎的目光里充满了戏虐,“铃木少佐的志向太低了。”“铃木君,你能分清五十亩和五十平方公里的区别么,。”“是啊,铃木少佐,这可不是你的家乡那边,一处房子里要住四五家人。” 在鬼子们奚落的笑声中,铃木三郎少佐的脸色红得几欲滴血,他來自以拥挤而著称的东京,靠考上军校之前一直生活在居住条件最差的贫民窟,所以内心深处对开阔的土地有着近乎疯狂的迷恋,吃同伴们嘲笑不过,咬了咬牙,结结巴巴地反驳道:“我,我说的都是实话么,如果一家人來照顾五十平方公里的牧场,那还,还不是每天要从早累到晚,。” 他的话又引起了一片歇斯底里的大笑,周围的鬼子军官们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大声数落,“笨蛋,你就不会抓中国人來做奴隶么,,他们那么穷,又那么胆小,随便赏他们一碗高粱米吃,保证他们就对你感恩戴德。” “是啊,有了牧场,谁自己放牧啊,人家美国那边,都是抓黑人來做,白人只管拎着皮鞭做监工。” “还有法国人在非洲,英国人在印度,哪个不是抓当地人做奴隶,!咱们大日本帝国只是出动太晚了,所以才被限制在了东方而已。” 越说,众军官们越激动,纷纷憧憬起战争结束之后骑在中国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子,有的人打算从天皇手里买一座中国的矿山,有的人则希望到中国南方的海边去盖开发渡假别墅,还有的人,志向更为高远,居然认为大日本皇军的脚步绝对不能因为征服了中国就主动停下,中国之外,还有更富饶,更宽阔的土地等着他们去征服,比如法属印度支那,比如荷属和英属南洋诸岛,其中最“豪迈”者,居然把目光放在了数万里之外的澳大利亚,筹划起要投入多少钱和精力才能在那里接手一个金矿,每天站在矿井旁检查下矿劳作的奴工是否在肛门里藏了金子,(注1、注2) 也不怪他们一个个口气狂妄,自打“九一八事变”以來,关东军在中国就沒遇到过对手,无论是1933年的长城战役,还是前年秋天在北平周围的战争,只要关东军出手,就都能以绝对优势的装备和强大的武士道精神硬生生压垮对手,至于帝国军队在台儿庄和武汉附近的几场小挫折,那只是华北方面军和华中派遣军的耻辱,与关东军沒半点儿干系,大日本帝国最精锐的关东军,也瞧不起华北和华中那两支只配称作二流部队的同伙。 正沉浸在意淫中无可自拔间,耳畔突然传來一声清脆的枪响,“乒,,。”,所有人立刻翻身下马,借着马鞍子的掩护,把手枪掏了出來,同时冲着自己麾下的士兵大声喝令,“展开,展开,战斗队列展开,下午两点钟方向,机枪准备。” 不用军官们下令,训练有素的鬼子兵就已经按照深深刻进骨头里的习惯,展开了防御阵形,并且在一分钟之内,就将队伍中所有的轻、重架了起來,对准下午两点钟方向,构建了一个完整的扇面型火力覆盖区域。 只是令他们无比郁闷的是,视野里既沒出现传说中的共产党游击队,也沒出现该死的草原马贼,只有他们自己骑着马走在队伍正前方的探索小分队,用绳子拴着一个中国人,赶着二十多头羊,嘻嘻哈哈地走了回來。 注1:法属印度支那,今天的越南、老挝和柬埔寨,外加中国的湛江港,南洋诸岛,今天的菲律宾、马來西亚、印尼等地。 注2:太平洋战争中,日军的确曾经对澳大利亚进行空袭,并且在墨尔本空降了一支小部队,但由于美国的介入和后继法力,沒有赢得战争。 第三章 晨星 (四 上) 第三章晨星(四上) “八嘎。”关东军东蒙古派遣大队的大队长川田国昭中佐举起手臂,大声怒骂,为了抢几只羊,居然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真是丢尽了大日本皇军的脸,但是想到烤草原羊肉的味道,他心中的怒气又迅速被冲淡,指了指探索小队的头目,大声喊道:“立花兵太郎,你又胡闹什么,出发前我的叮嘱,难道你都忘记了么,。” “报告长官,我们在路上抓到一个奸细,这些,都是奸细的作案工具。”小队长立花兵太郎中尉朝川田国昭敬了个军礼,一本正经地汇报。 “哈哈,哈哈,哈哈”川田国昭身边的鬼子军官们再也忍不住,一个个笑得得前仰后合,自从进入了草原地带,几乎每天的行军途中,他们都能缴获不少类似的“作案工具”,只是奸细们胆子都太小了,通常沒等大日本帝国的士兵靠近,已经跳上马背逃得无影无踪。 “八嘎,,。”川田国昭中佐板着脸又骂了一句,终究不想扫了麾下所有人的兴,原本高高举起的手臂又慢慢放下,“把战利品交给伙夫去处理,把奸细给我押过來,我要亲自审问他。” 说罢,又转过头,冲着身边的鬼子军官们命令:“今天上午就走到这儿,让队伍原地休息,,等吃完了中午饭之后,再继续行军。” “嗨依。”鬼子军官们兴高采烈地答应着,安排人手去杀羊烤肉,小队长立花兵太郎中尉则涎着脸凑上前,继续低声汇报:“长官,长官不要生气,这个牧羊人,看起來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川田国昭皱了下眉头,顺口问道。 “他,他看到大日本皇军的旗帜,居然沒有立刻逃走,还,还走上前,试图,试图跟我说话。”立花兵太郎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补充。 “嗯。”川田国昭的兴趣立刻就被勾了起來,自从进入草原地区后,他们几乎每天都能在路上遇到放羊的牧人,但是甭说敢上前跟大日本帝国士兵打招呼的,就是站在原地观望动静的,也沒有找到一个,通常只要看见大日本帝国的军旗,牧羊人立刻望风而逃,连表达“中日亲善”意思的机会,都不给大伙留。 “他,他的手指上,还有,还有老茧。”立花兵太郎立功心切,继续比比划划地补充。 “噢,。”川田国昭的脸色愈发郑重,扭过头,大声招呼,“翻译,翻译跑哪里去了,怎么还不过來。” “长官,长官,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翻译官孙海峰像只哈巴狗一样,从川田国昭身体的另外一侧跳了出來,点头哈腰,“您尽管放心,我一定仔细审问他,半个小时之内,就让您得到结果。” “不用,我亲自來审,你只管把我的话翻译给他听就是。”川田国昭瞪了翻译官孙海峰一眼,大声命令。 “嗨依,嗨依。”孙海峰闹了个大沒脸,鞠了个躬,讪讪地回应。 “把他押过來,把绳子解开!”川田国昭才不会在乎一个汉奸的感受,将目光转向被抓到的牧人身上,继续发号施令。 “嗨依。”小队长立花兵太郎答应着走过去,亲手解开绑绳,推推搡搡,将俘虏押到川田国昭身前,“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我们长官要跟你说话。”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牧人忽然转过身,一边将他推了个跟头,然后扑向一个正在杀羊的鬼子兵,发了疯般将此人推翻在地,同时,嘴里发出一连串愤怒地咆哮声,“@#¥%…… 第三章 晨星 (五 上) 第三章晨星(五上) 自古以來,汉奸这种东西在外來入侵者眼里,待遇就等同于夜壶,只有需要用时才拿出來撒上一泡,用不到时就丢进角落里与马桶为伴,作为小鬼子的忠心翻译官,孙海峰当然也不能例外,除了需要时被招出來帮助鬼子祸害一下被抓到的中国人,其他大多数时间,在东蒙派遣支队里,他的看法和言论都属于屁,即便被听见了,也沒有小鬼子会当作一回事。 好在此人还有一点儿自知之明,发觉鬼子大队长川田国昭不想听自己啰嗦,也就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于拉弹药的马车旁找了个不太惹眼的位置,老老实实蹲下來等候到下游探路的鬼子兵返回。 由于水流非常湍急的缘故,靠近河岸的位置气温相对比较凉快,然而头顶上的太阳却愈发毒辣了起來,晒得鬼子兵们个个额角冒油,手背发紫,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堆被包上荷叶蒸熟了的大螃蟹,只要伸出筷子,就能直接夹起來吃掉。 足足又蒸了大半个钟头,在鬼子兵们被彻底晒成肉干之前,外出探路的人马才终于折返了回來,带队的鬼子伍长西条太郎冲川田国昭敬了个礼,大声汇报,“报告长官,下游二十里的地方,有一段水流非常舒缓,水深最多,最多处才能淹到属下的大腿根部,可以直接淌过去。” “汽车呢,,马车呢,,汽车和马车无法过河,光人过去有什么用,。”川田国昭被太阳晒得头晕,狠狠瞪了鬼子伍长西条太郎一眼,大声质问。 “报告长官,属下以为,汽车和马车可以拖过去。”小伍长西条太郎被喷得连连后退,却硬着头皮,继续大声补充,“那段河底沒有太多淤泥,人和马过去之后,可以用绳子把汽车和马车再拖过去,这条季节河是突然出现的,按照中国的现实情况,不可能会有人出资在河道上修桥。” “八嘎。”大队长川田国昭的眉毛向上挑了挑,扬起巴掌就想给这个胆敢顶撞自己的家伙一点教训,作战参谋白川四郎见状,赶紧快步上前,伸手扯住了他的胳膊,“川田长官,先不要发怒,西条君刚才所说的话,其实有一定道理。” “什么,,。”憋了一肚子暑气的川田国昭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就像一头发了病的疯狗。 “他说得其实有道理。”白川四郎向后退了半步,硬着头皮解释,“川田长官,季节河今年在这里出现,明年夏天可能就会移动到其他地方,修桥,本身就是一种浪费,中国人舍不得出这笔钱,这附近,也找不到任何热心公益的绅士,所以,与其继续在岸上浪费时间,不如试试西条君的建议。”- “哟嘻,。”川田国昭愣了愣,低声沉吟,鬼子伍长西条太郎探出來的道路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总比眼前那两根够不到此岸的杨树干强,况且从草原上的现实情况分析,附近恐怕也不可能找到真正的桥梁,与其让大伙继续蹲在河岸边挨晒,的确不如早点走到水浅处直接淌过去,好歹也能用河水给身体降降温,不至于被头顶上的太阳活活给蒸死。 想到这儿,川田国昭迅速做出决定,将指挥刀向下游一探,扯开嗓子,大声命令,“前进,两点钟方向,北偏东方向二十里,谁也不准掉队。” “嗨,,依。”鬼子兵们强忍着中暑的感觉陆续站起來,整理好队形,歪歪斜斜往下游走去,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艰苦行军,终于赶到了西条太郎预先标记好的渡河点。 “立花君,你带着尖兵小队继续探路。”举起望远镜朝河对岸搜索了一番,川田国昭谨慎地命令。 “嗨依。”已经被阳光晒得两眼发黑的鬼子小队长立花兵太郎欢呼一声,把裤子脱下來和步枪一起扛在脖子上,带领一小队尖兵迅速跳进了水中,果然,河水最深处也只能到达他的大腿根部,并且异常平缓,从此岸到彼岸,半点儿危险都沒有。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此处的河面远比上游宽阔,粗略测量,从此岸到彼岸,足足有一百三、四十米,但是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能在凉爽的河水里淌上一会儿,无疑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因此这点儿表面上的麻烦,也就不算麻烦了,甚至很多快热疯了的鬼子兵还巴不得河面能够更宽阔些,以便他们能在水里多凉快一会儿。 反反复复在水里淌了两个來回,立花兵太郎带领尖兵们装模做样地用绳子隔出了一条大约十五米宽的安全渡河通道,然后精神抖擞地跳上岸,请求大队长川田国昭进行下一步指示。 “你带着尖兵小队先过河,然后继续向前探索五百米,分散成三组,彼此相距二十米,就地建立警戒哨,如果发现情况,立刻发信号弹向后方示警。”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川田国昭想都不想,按照以前的行军习惯大声安排。 “嗨依。”在河水中舒服够了的立花兵太郎向川田国昭敬了个礼,回答的声音里透着轻松。 转过身,他再度带领麾下的尖兵小队跳下河,嘴里哼着歌,兴高采烈地向对岸趟,几分钟后上了岸,假惺惺地整理了一番队形和军容,大摇大摆继续向更远的地方开去。 看到他们沒有遭遇到任何危险,留在河道此岸的鬼子兵们再也按耐不住了,不等各自的直辖长官下令,就纷纷开始脱鞋脱裤子,大队长川田国昭自己也巴不得早点儿下到冷水里降降温,又举起望远镜朝河对岸草草扫了数眼,除了几个葱茏的小山丘之外,沒搜索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也就顺应民意地挥了挥手,命令军官们各自下去带领队伍开始淌水。 “嗨依,,。”军官们大声答应着,草草地组织了一下各自麾下的直辖部属,先后跳进了河道,脚掌与水流刚一接触,他们立刻舒服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哼哼声,“嗯,嗯,舒服,太舒服了,大热天在河水里洗脚,还有比这儿还要舒服的事情么,。” “注意保持警惕,注意秩序,任何人不准在河水里乱跑,机枪,保护好机枪,注意不要让枪管里进了水。”作战参谋白川四郎是军官当中少数还保持着头脑清醒的另类,一边用力迈动双腿,让冰凉的水花往自己身体上溅,一边扯开嗓子大声提醒。 “嗨依。”“长官放心,我们一直沒有放松警惕。”鬼子军官和鬼子兵们七嘴八舌地答应着,但是谁也沒把白川四郎的命令当做一回事儿,保持警惕,警惕谁啊,放眼望去,附近连个鬼影子都找不见,还有哪种生物敢打草丛里跳出來偷袭大日本关东军,。 “你们这个混蛋,早晚会被人打得连裤子都來不及穿。”白川四郎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骂,连平素最注重军人仪容的川田国昭中佐都带头把上衣脱掉了,他这个作战参谋还瞎操哪门子心,不是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况且据情报显示,黑石寨附近的共产党游击队和国民党独立营加起來才四、五百人,又哪有胆子主动出來撩拨关东军的虎须,。 正心不在焉地想着,耳畔突然传來一串低沉的马蹄声,“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先是模糊,然后迅速清晰,像夏日里闷雷一般,由远而近。 “骑兵,哪里來的骑兵。”白川四郎迅速举起头,四下张望,在河对岸一座矮小的土丘下,他看到了一股淡绿色的烟尘,几十名彪形大汉高举着雪亮的马刀,风驰电掣般,向距离河岸五百米外的立花兵太郎等人杀了过去。 “立花君,立花君,赶紧把轻机枪架起來,赶紧把轻机枪架起來。”“立花君,收拢队伍,收拢队伍,坚持住,坚持住。”白川四郎扯开嗓子,和东蒙派遣支队大队长川田国昭一起大声呼喊。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正在行军途中的立花兵太郎哪里能听得见,看到有一支骑兵向自己杀來,习惯性能地就命令鬼子兵立刻开火阻截,而马背上的中国骑兵根本不在乎对手仓促射过來的子弹,把身体朝马脖子后一缩,拎着刀,继续高速向立花小队靠近。 “嗖,。”“嗖,。”两枚九七式步兵炮发射出的炮弹,准确地砸到立花兵太郎的小队内,将四名手忙脚乱的机枪手和他们身边的轻机枪,一并送上了天空。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紧跟着,藏在草丛中恭候多时的歪把子喷出火蛇,将立花小分队中另外几挺还沒架稳的轻机枪扫翻,将更多鬼子压得趴在地上,再也无法抬起头來。 “开枪啊,你们倒是开枪啊,开枪,支援立花中尉,混蛋,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开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下被中国人用日式武器屠杀,川田国昭气得脑袋上都冒出了青烟,抢过一把歪把子,冲着对岸的骑兵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弹仓里的子弹被他迅速倾泻一空,然而,却沒能伤害到目标分毫,距离太远了,一百多米的水面再加上五百余米的陆地距离,早已超过歪把子轻机枪的精确射程,骑在马背上的中国士兵连回头看这边一眼的兴趣都沒有,双脚猛地磕了下金镫,继续向立花小队中残留的鬼子迫近,迫近,如同一头头年幼的狮子,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猎物。 “把重机枪架起來,架起來,火炮,火炮,岸上的火炮呢,赶紧给我开炮,炸死他们,炸死中国人的机枪手。”站在水里的川田国昭暴跳如雷,丢下沒有子弹补给的轻机枪,咆哮着向重机枪小队和炮兵小分队发出命令。 不用他下令,重机枪小队和留在岸上的火炮小分队,也知道负责探路的同伙们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然而,火炮从行军状态转入作战状态,需要很长的时间,重机枪沒有稳定的支撑点,也无法稳定射击,尽管有不怕死的鬼子兵主动站到了重机枪下,试图用身体充当支架,半个身子泡在河水中的重机枪主射手,也无法发挥出自己一方的火力优势。 “嗖,。”“嗖,。”又有两枚迫击炮从山丘之后飞了起來,掠过一千多米距离,落进了河道中,溅起两团巨大的水花,吓得川田国昭身边的小鬼子们惨叫连连。 “不要慌,不要慌,他们只有一门炮,一门轻迫击炮,隔着这么远,根本打不准。”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将手搭在嘴巴旁,大声帮长官鼓舞士气,凭借着丰富的作战经验,他已经从炮弹破空的呼啸声和上一次落地时溅起的烟尘大小,判断出敌军使用的是一门九七式81毫米口径步兵曲射炮,最大射程只有两千八百多米,隔着一座山丘,根本不可能对河道中进行精确打击。 然而,被晒了一个中午,又突然遭受偷袭的鬼子兵们,怎么可能拥有与参谋长大人一样冷静的头脑,尽管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却也不敢继续站在原地等着挨炮弹,纷纷转过身來,拼命地朝出发时的河岸上跑去。 “站住,站住,全给我站住,该死,帝国军人的脸面得你们丢尽了。”川田国昭大怒,抽出指挥刀,干净利落地砍翻了几个带头逃命者,近在咫尺的杀戮,终于压住了鬼子兵们恐惧,在各级军官们的鼓励和威逼下,他们再度转过头,或者七手八脚地抬起重机枪,或者抱着步枪快速向对岸发起冲锋。 “板载。”毕竟是日寇中最精锐的关东军,当他们决定拼死一搏的时候,气势立刻就如同火山一样喷发了出來,但是,一切已经为时已晚,就在他们手忙脚乱的十几秒内,河岸上的中国战马已经踩到了立花小队的手指头上,借助战马的冲刺惯性,中国骑兵将手中钢刀向下轻轻一拖,如同割庄稼一样将趴地面上的鬼子兵们挨个割成了两段。 第三章 晨星 (五 中) 第三章晨星(五中) 前后不到三分钟时间,一个日军尖兵小队就已经被突然冒出來的中国骑兵给砍了干干净净,带队的那名大个子中国军官兀自嫌杀得不过瘾,在黄膘马的背上倒拧过身体,小拇指伸出,用力朝地面指了指,然后双脚轻轻一敲马镫,带领麾下骑兵扬长而去,连鬼子兵丢下的步枪都懒得下马去捡。 “混蛋。”“蠢猪,胆小鬼。”“有本事就不要走,停下來,停下來跟皇军决一死战。”河道中的鬼子兵们被中国军官的嚣张表现气得破口大骂,两只脚却都站在原地,谁也沒有勇气带头向对岸追,骑兵,对岸那支中国小部队的人数虽然少,却是不折不扣的骑兵,在沒有重火力支援的情况下,扛着一条步枪去追赶骑兵,那是不折不扣的找死行为,万一对方被追急了掉头杀回來,追在最前头的人连逃命的机会都沒有。 “渡河,立刻给我渡河,愣着干什么,渡河,立刻渡河。”见身边的鬼子兵们都愣着不动,大队长川田国昭舞着指挥刀催促,“渡过去,把中国人统统杀死,给立花中尉报仇,报仇。” “川田军,中国人已经骑着马离开了。”不忍见川田国昭被活活气疯,作战参谋白川四郎拉了他一把,低声提醒。 “离开了,咱们就不过河了么,他们还能跑出中国去,,追,立刻给我追,即便追到天边,我也不会放过他们。”作为有着多年跟东北抗日联军作战经验的老军官,川田国昭中佐当然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们凭着两条腿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追上中国人的骑兵,然而什么都不做就让对方溜走,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消息传回关东军本部那边,昔日的同僚又将怎样拿他进入草原后的第一仗当笑话讲,。 “子弹,为了迅速过河,士兵们随身携带的子弹都不多,特别是重机枪和轻机枪,刚才已经把随身携带的弹药差不多全打光了。”白川四郎指了指身边满脸沮丧的鬼子兵,又指了指身后河岸上的运输车辆,继续低声苦劝。 被中国人兜头给了一个大耳光,他也觉得无法忍受如此奇耻大辱,特别是对方这种打了自己这边一耳光之后撒腿儿就跑的行为,更让耻辱的感觉增加了上百倍,可眼下是在陌生的土地上作战,对手是谁,來自哪个方面,具体规模多大,对自己这边來说都是两眼一抹黑,所以无论多么不甘心,大伙都必须把这口恶气先咽下去,万万不可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让对手捕捉到更大的战机。 想到这儿,白川四郎又将手指伸向了对岸的丘陵,继续低声劝谏,“如果我们不携带足够的子弹就贸然渡河,万一中国人在丘陵后还有其他埋伏,就可以在渡河的中途杀出來,将咱们全部堵在河道中” “杀出來就杀出來,沒有子弹,大日本帝国的将士用白刃也能夺下对面的河滩。”川田国昭回过头,恶狠狠地打断,却终究沒有再坚持命令鬼子兵们立刻渡河,而是将手下几个主要军官叫到身边,换了一个相对稳妥的策略,先把所有重机枪都调回河岸上,找合适位置架起來掩护全军,然后由重新携带了足够弹药的第一中队过河去建立一个滩头阵地,再由第二中队帮助运输中队,将两辆汽车和十余辆马车连同车上的货物,分批次运到了对岸。 这样一番折腾下來,过河的时间就被大大的加长了,直到了下午四点半左右,剩下的所有鬼子兵才一个不落地安全抵达了河对岸,再派人去攻击搜索先前藏着伏兵的矮丘,哪里还能找到半个人影,只剩下一团团早已冰冷的马粪,证明伏兵曾经在此恭候多时。 “八嘎,,。”随着越來越多的信息送到,川田国昭中佐被气得再度暴走,山丘附近被踩平的野地只有很小的一块,这说明伏兵的人数绝对不会超过一个中队,如果将战马卧倒时所占的面积也考虑进去的话,先前将立花兵太郎等人切了肉片的那支骑兵,总人数可能只有一个排,带着半个大队武装到牙齿的帝国精锐,却被一个排的中国骑兵以零伤亡的代价,在近在咫尺的位置生吞了整整一个尖兵小队,如此“辉煌”的战绩,甭说关东军中沒有,就是把整个中国战场都翻个遍,从一九三一年翻到现在,也翻不出第二例來,今后若干年里,恐怕也甭指望有其他人能打破这个记录。 耻辱啊,这已经不是川田国昭一个人的耻辱,而是整个关东军,乃至整个大日本帝国的耻辱,要知道,自从跟中国政府全面开战以來,哪一场战斗不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以少击多,并且在大队数情况下都能获得辉煌胜利,有谁曾经像现在这样,被不到自己这边十分之一的中国军人,打了个鼻青脸肿,。 不行,必须报复,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场屈辱以最快速度报复回來,否则,非但今后东蒙派遣支队的将士们见了中国军人会觉得抬不起头,关东军本部那边,也无法容忍创造了如此耻辱战绩的将领,再继续留在大队长的位置上影响整个集团的形象和士气。 想到自己有可能很快就要步第一任黑石寨顾问的后尘,川田国昭就不寒而栗,他是个正规军校毕业的军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藤田纯二那样的下场,与其被押回关东军总部去羞辱一番,然后再打发回国内去训练预备役,不如自己拔出刀來维护作为一名武士的尊严 “川田君,第一中队派出的几个搜索小组都回來了,附近沒有任何埋伏,对不起,我刚刚将敌军想得太可怕了。”发觉川田国昭的状态越來越不正常,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及时地出头替他分担压力,“如果继续向前行军的话,也许” “铃木少佐,你的一中队立刻攻击前进。”一边咬牙切齿地想着如何找回场子,川田国昭一边大声做出安排,“如果发现敌人,一定要牢牢将其咬住,寻机全歼。” “嗨依。”第一中队的中队长铃木三郎少佐答应一声,声音却不是很响亮,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中午,又被突然冒出來的中国骑兵打了个干净利落的大耳光,,他觉得有点提不起精神。 第一中队的鬼子兵们,也和他们的直接长官同样,一个个觉得无精打采,按编制,立花兵太郎所部的那一小队鬼子,也属于他们这个中队,连敌人是谁都沒弄清楚,就被突然冒出來的中国骑兵给杀了个干干净净,兔死狐悲,他们无法不在心里感到畏缩和难过。 “都给我把头抬起來,难道你们这么快就忘记了对天皇陛下的誓言么。”又是作战参谋白川四郎,觉察到第一中队整体士气大幅下降,快速走到他们面前,厉声喝问。 “我等不敢忘。”第一中队的鬼子官兵被问得打了个哆嗦,站直身体,扯开嗓子回应。 “大声些,告诉我,你们上船之前,对天皇陛下,对前來送行的家人和朋友说过什么,。”白川四郎先竖起耳朵做倾听状,然后再度扯开嗓子喝问。 “百死,百死,让尸体带着荣誉回家,让手中的枪炮,为大和民族开拓出一片富饶的土地。”第一中队的军官和士兵们,包括铃木三郎本人,像刚刚吸足了鸦片的瘾君子一般,站直身体,齐声大吼,声音一圈圈传出去,在旷野里引起无数叠回响。 “百死,百死。”其他鬼子兵们,包括队伍中地位最低下的运输兵,也纷纷站直身体,扯开嗓子大声附和,一个个面孔通红,脖颈处大筋跳起老高,老高。 毕竟从懂事起就开始被灌输为天皇牺牲的武士道精神,第一中队的鬼子兵们很快就将同伴牺牲的悲伤忘记于脑后,大声吼着军歌,起身向中国骑兵退走的方向追去,目送他们走出两百米左右,大队长川田国昭中佐在作战参谋白川四郎的协助下,又将机枪中队,大队部和第二中队、运输中队相继送上了路,然后二人跳进一辆半空着的军车驾驶室后排,一边追赶队伍,一边探讨该如何做,才能摆脱眼下的尴尬。 “从伏兵的火力配备情况看,他们应该來自支晋绥军独立营。”知道眼下川田国昭最担心的是什么,白川四郎非常体贴地分析,“伏兵的总人数大约在五百到七百之间,并且很可能得到了八路军游击队的全力配合。” “嗯,我刚才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才接受了你的提议,沒有立刻对敌人进行报复。”川田国昭将头靠在座椅背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回应,这是向上汇报的电文里,唯一的“真相”,其他说法,则都是中国政府的夸大宣传,相信者要么是被中国政府的宣传机构给蒙蔽了,要么是居心不良。 “鉴于黑石寨附近的晋绥军独立营和八路军游击队,一直有联手出动的习惯,我们最好暂时向敌军示弱,以等待更好的战机。”白川四郎想了想,继续耐心地劝说。 “嗯,让我再想想。”川田国昭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将脑袋探出车窗外。 窗外的行军队伍很整齐,每两支作战单位之间都隔着相同的距离,从侧面望去,就像教科书里的插图一样经典。 “这是全世界一等一的强军,大日本帝国的坚强柱石,天皇陛下的剑与盾,只要这支剑举起來,天底下就找不到任何” “呯,呯,呯。”又是一连串爆豆子般的枪响,将川田国昭心里刚刚涌起的自豪感迎头打爆,转过脑袋向前忘去,只见先前杀光了尖兵小队的那支中国骑兵,再度出现于第一中队的侧前方,马背上的中国军人一边策动坐骑高速拉开与第一小队之间的距离,一边倒转过身体,扣动扳机,轻机枪、中正式、盒子炮连连开火,打得第一中队的帝国士兵抱头鼠窜,(注1) 注1:单臂架着轻机枪在马背上射击,是晋察冀骑兵部队的独创战术,陈再道将军麾下的骑兵团,尤擅此招,具体发明人不详。 第三章 晨星 (五 下) 第三章晨星(五下) 日本鬼子行军时习惯性地排着四列纵队,骤然遇袭,只有走在最前面三排的十几个人能够开枪还击,其他人根本沒有发挥作用的空间,待后排的鬼子在底层军官的组织下变换成实战阵形,架起轻重机枪,骑着战马的中国军人早已跑出了精确射程之外,只留下漫天淡绿色烟尘草屑,被草原上的晚风吹着,在小鬼子们面前飘來荡去。 “八嘎。”“胆小鬼,有本事别跑。”不甘心遭受戏弄的鬼子兵们扣动扳机,对着中国骑兵的背影徒劳地开火,远处那些越來越小,并且随着战马跑动高低起伏的身影,很难被子弹击中,而以战马的目标虽然大,这么远的距离,子弹打上去伤害效果却非常有限,只要不是致命伤,就无法立刻令战马停下來,在食草动物天性的促使下,那些受了伤的坐骑反而会更加拼命地追着大队跑,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也不肯活着落于追逐者之手,(注1) 每秒十五到十八米,总计只用了四十秒左右,來袭的中国骑兵们已经跑沒了影子,第一中队主官铃木三郎骂骂咧咧地命令属下停止射击,骂骂咧咧地组织人手去清点伤亡情况,待最后的统计结果报上來后,却愈发气得七窍生烟。 战死三人,受伤十四人,其中只有一人是重伤,如果换在往日,这种战损数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在今天,却差点儿就令整个第一中队陷入崩溃状态,让他怎能不愤怒欲狂,怎能还保持头脑冷静,拎起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小队长,劈手就是两个大耳光,“八嘎,这才离开沈阳几天,你就连怎么打仗都忘记了么,被一小队中国人打得连还手之力都沒有,帝国军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长官训斥得是,长官训斥得是,属下无能,请长官责罚。”挨了揍的小队长真田村一半弓着身体,连声请罪,刚才他和手下麾下士兵们的表现,的确都太失水准了,非但远远达不到帝国精锐的要求,恐怕比大伙平素最瞧不起的那些地方驻守部队,也差了好大一截,当看到三十多匹高头大马斜刺里向自己冲來的时候,连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都感觉到小腿处直打哆嗦,如果不是想到自己这边人数是对手的十几倍,恐怕当场就要转过身去,逃之夭夭。 这不是一名帝国军人应有的反应,所以真田小队长愿意用任何方式來洗刷耻辱,然而他的顶头上司,一中队长铃木三郎却突然又失去了追究下属责任的兴趣,叹了口气,低声吩咐,“这次就算了,你去整理队伍吧,我去找川田大队长请示一下,接下來的局面咱们该怎么应对。” “嗨依。”真田村一感激地答应了一声,小跑着去重新整理队伍,中队长铃木三郎望着自己麾下这些精神萎靡的士兵们摇了摇头,转过身,大步向川田国昭的汽车走去。 明亮的驾驶室内,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个,早已经将第一中队的狼狈表现看了个清清楚楚,虽然知道敌人给自己这边造成的损失不会太大,心里头却依旧像压了铅块一般沉重,两次偷袭,两次都恰恰打在帝国军队的薄弱点上,隐藏在暗处的那名中国军队指挥官,就像已经跟大日本皇军周旋了很多年一样,对大日本皇军的优势和短板,都了如指掌,而自己这边,却对此人的姓名,履历和作战习惯,沒有任何资料,只知道眼下带领着队伍在黑石寨附近抵抗大日本帝国统治的,原本都出身于绿林草莽,其他一概不详。 这哪里是绿林草莽,即便黄埔军校毕业生,指挥能力也未必能达到如此水准,特别是在骑兵的应用方面,在川田国昭的记忆里,从來沒见过任何一支中国军队采用过同样的战术,提前埋伏,近距离突击,占到便宜之后立刻飘然远遁,现代骑兵操典里,绝对沒有这种招数,而能把几十名骑兵训练得如此协调一致的人,也绝不会把骑兵操典放在眼里。 “刚才的战斗,不是你的责任。”不待铃木三郎开口请罪,川田国昭已经主动从驾驶室里跳了出來,大声说道,“让你的队伍停下來吧,我跟白川君商量之后,会做出新的战术调整,渡边君,你去通知二中队和辎重队,让他们也先停下來,原地待命。” “嗨依。”传令兵渡边美治大声答应着,骑着马去传递命令,川田国昭用指挥刀在地面上戳了戳,继续说道:“铃木君,刚才骑兵冲过來时,你心里是什么感觉,能具体跟我说一说么。” “属下,属下。”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了一劫的铃木三郎立刻又额头见汗,面红耳赤地赔罪,“属下,属下当时太慌乱了,沒能及时组织火力反击,请,请长官处罚。” “处罚,就不必了,我不是想追究你的责任,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为什么连你这个陆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都会突然发挥失常。”川田国昭笑了笑,轻轻摇头,连番挨了两个响亮的大耳光,他心里对活跃在黑石寨附近的中国抵抗力量,已经不敢再有半点儿轻蔑之意,而是认认真真地将抵抗者当成了跟自己处于同一档次的对手,认认真真地开始总结经验教训,开始研究对手的作战特点。 “他们,他们出现得太突然。”铃木三郎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两把,然后快速回应,不把责任全推到自己头上就好,不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自己就有机会报仇雪恨,“好像打草丛里钻出來的一般,等你看到他们,他们已经杀到了你身边,而咱们的行军习惯,又恰恰不适合应对这种突然袭击,不把阵势摆开,子弹很可能会误伤到自己人,而等咱们把阵势摆开了,他们已经又跑远了。” “嗯。”刚才在汽车里旁观,川田国昭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觉,敌军的两次冲锋,都充分利用了丘陵地带人马容易隐藏的便利,而所采用的战术,也好像针对帝国军队的短板演练了很多回一般。 “敌人,敌人冲锋时,队形很整齐,并且一直在变化,越靠近咱们,马与马之间的距离越小。”偷偷看了一眼川田国昭的脸色,铃木三郎继续说道,“而他们在撤离时,又尽量将队伍分散开,并且还会双手松开马缰绳,转过身來打枪,虽然保证不了准头,却让咱们的士兵无法从容瞄准。” “哦。”这个细节,川田国昭倒是沒注意到,他只注意到自己麾下的士兵们突然变得极其慌乱,子弹打出去根本沒有准头。 “嗯,他们的骑术,的确非常精湛,是我见过最精湛的。”铃木三郎回忆了一下,再度低声补充,“一点儿不比咱们大日本帝国的骑兵差,甚至有可能更胜一筹,特别是冲锋中进行的阵列变换,属下从來沒有在帝国的骑兵部队里看到过。” “是蒙古人的古典骑兵战术。”一直在旁听的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忽然插了一句,白净的脸上写满了震撼,“居然有人试图把古典骑兵战术,重新引入到现代战争当中,这个人真的是个天才,也真的很有胆子。” “古典骑兵战术。”川田国昭和铃木三郎齐齐转头,望着白川四郎,目光里充满的不解。 “这种战术已经消失多年了,具体的说,自打火枪出现之后,这种战术就越來越不适应战争,待机枪出现,就彻底被淘汰了出去。”作战参谋白川四郎点点头,非常耐心地解释。 看着川田国昭和铃木三郎两个依旧是满头雾水的模样,想了想,他继续耐心地解释道:“中世纪骑兵的很重要战术特点,就是靠密集的队形和战马冲击时带出的气势,來从外部和内心两个方面压垮自己的对手,但可以连续射击出现的机枪出现之后,就能对集团式冲锋进行火力拦截,队形越密集,越是一边倒的被机枪屠杀,所以现代骑兵操典里,无论是欧洲人,苏联人和大日本帝国,标准战术都是凭借马匹的高速机动,穿插到敌军薄弱处,然后跳下马來,像步兵一样构筑阵地,趴在战壕里攻击或者拦截敌人。” “嗯,,。”川田国昭和铃木三郎回忆着上军校时的课本,连连点头。 “所以严格的说,现代骑兵,已经彻底变成了枪骑兵,或者说是骑着战马的步兵,除了能高速机动之外,其他方面,与普通步兵沒什么区别。”作战参谋白川四郎想了想,继续补充,“而刚才出现的那一小股中国骑兵,却从來沒有离开过马背,进攻,撤退都如行云流水,一击之后,立刻与咱们脱离接触,这是当年蒙古帝国征服亚洲和欧洲时的经典战术,至不过将弓箭换成了步枪和轻机枪,将蒙古弯刀换成了哥萨克马刀。”(注2) “嘶,,。”川田国昭和铃木三郎两人轻轻吸了一口冷气,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如果敌我双方面对面进行战斗,凭借手中的重火力,他们可以轻易将这支中国骑兵屠杀殆尽,自己这边不会损失一兵一卒,可如果中国骑兵一直采用这种突然从山丘后杀出來,打了就跑的办法,恐怕下一次双方发生接触,自己这边依旧要被打得手忙脚乱,毕竟几十年养成的行军习惯,不是想改就能改得掉的,而炎热的天气和简陋到极致的道路情况,也不准许他们采用分散队形一步步朝目的地慢慢挪。 “不过,我想他们最多再发起一、到两次这样的进攻,就会主动退却了。”熟读各类战争典籍的白川四郎却不像其他两人那样沮丧,笑了笑,信心十足地得出一个结论。 “退走,他们为什么要主动撤走,。”川田国昭听得又惊又喜,瞪圆了眼睛追问。 “是啊,他们难道不想继续占便宜了么。”铃木三郎也是百思不解,如果换了他与对手易地而处,看到有便宜可占,肯定要一次占个够,怎么肯能在对手沒有发现反制办法之前,就主动打道回府,。 “他们的战术对骑兵和战马的要求都非常高,身体协调性差的和胆子太小的人,都适应不了这种战术,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也不可能一直保持着同样的体力和灵性。”白川四郎笑着点点头,非常有把握地解释,“每一次冲锋,人和战马都处于高度兴奋,高度紧张状态,精神和体力的消耗都至少是平时的五六倍,甚至十几倍,这样重复三到四次下來,即便人还能支撑得住,战马也筋疲力尽了。” “况且我们也不是一点反制的办法都沒有。”唯恐川田国昭和铃木三郎两个以为自己信口开河,白川四郎想了想,又提出拿出另外一个应急措施,“眼下他们所凭借的,无非是战马的速度,他们所利用的,无非是我军在行进过程中,机枪不容易投入使用的缺点,而如果我们把一辆汽车空出來,在车厢前方和两侧各加上一挺机枪,并且在车厢里装上一小分队精锐士兵的话,他们下次再敢采用同样的手段前來偷袭,就等同于自己找死。” “哟嘻,白川君,你真的厉害,真的是我的福星。”川田国昭跳起大拇指,连连夸赞。 “不愧是白川君,大脑转得就是快。”铃木三郎也一蹦老高,兴奋地大声嚷嚷,“我亲自带一个小分队乘汽车在头前开路,我亲自去,看看那些中国人还敢不敢再杀过來。” “两辆汽车,全拨给你使用。”大队长川田国昭点点头,断然采纳了作战参谋白川四郎的策略,“铃木君,我把两辆汽车全拨给你,重机枪也拨给你四挺,下次见到中国骑兵,请务必给我狠狠地打。” “嗨依。”铃木三郎敬了军礼,原本消沉精神,重新振作到了顶峰,“属下保证完成任务,如果中国人还敢出现,属下一个都不会放走他们。” 注1:不但马有这种习惯,草原上的群居动物,如羚羊、梅花鹿,都在进化中形成了类似本能,概食草动物在遇到天敌时,越不脱离群体,逃生的机会越大,即便受伤,只要不停下來,日后也有机会痊愈,反之,则会被野狼分而食之。 注2:关于骑兵和骑马步兵,现代化骑兵战术,均参考了一些中国骑兵的回忆录中内容,以及王外马甲先生所著的《中国骑兵》一书,非酒徒原创,特此声明。 第三章 晨星 (六 上) 第三章晨星(六上) 不得不说,关东军的官兵素质跟鬼子地方留守部队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虽然被接连两个耳光打得士气有些低落,但是依旧能迅速将上司的命令执行到位,很快,两辆原本用來运输军火的汽车便被腾了出來,铃木三郎在自己的中队挑选出两个最精锐的小分队,分别乘坐一辆汽车,架起川田国昭专门调派给一中队的四挺拐把子重机枪,气势汹汹地向前追去。 才追了三、四里路,他们就在一座山丘下再度看到了中国骑兵的身影,这一回,中国骑兵未能像前两次一样,从鬼子身上占到便宜,早已架在车厢上的四挺重机枪和两挺轻机枪,沒等中国骑兵靠近就喷出了炙热的火蛇,打得他们仓惶撤退,并且一直追着战马的脚步杀出两里多远,直到川田国昭派传令兵过來提醒铃木三郎小心中了中国人的埋伏,后者才恋恋不舍地下令将车速放缓,一边等待后续部队跟上來,一边大声讨论刚刚结束这场战斗的得失。 “哈哈,原來中国骑兵就这么一点儿本事啊,我还以为他们和其他地方的中国军人不一样呢。”先前曾经在中国骑兵手下吃过一次亏的日军小队长真田村一松开一直扣在拐把子扳机上的手指,团起拳头,用力捶打身前的车厢扳,在刚才的接触战中,至少有五名中国军人被机枪子弹打中,虽然不清楚他们采用了什么办法,将身体粘在了坐骑背上最终也沒有掉下來,但是凭着以往的作战经验,真田村一相信这五个人肯定彻底失去了战斗力,如果不及时进行手术将子弹取出來,恐怕连保住性命都非常困难。 “是啊,总以为跑得快,咱们就拿他们沒办法了,跑得再快,能跑过重机枪子弹么。”同一辆汽车上的其他几名鬼子兵也是扬眉吐气,被中国骑兵先前那两个大耳光打得太憋屈了,憋屈得他们几乎无法直起腰顺畅地呼吸,好在这一轮终于把场子找了回來,大伙不用再背着屈辱一路走到目的地。 作为这两车鬼子兵的顶头上司,中队长铃木三郎心里虽然也乐开了花,脸上却装得一本正经,“诸位不要高兴太早,那些中国人不会这么容易死心,说不定过一会儿,他们还想过來试试自己的斤两。” “他们,还会过來,过來送死么,。”真田村一摇摇头,撇着嘴冷笑,“那咱们就把子弹准备好,中国人下次如果还敢过來捣乱,就把他们彻底解决干净。” “是啊,是啊,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免得路上再被他们纠缠个沒完沒了,。”其他鬼子兵们也嚣张地叫嚷,作为大日本帝国关东军的士兵,身上就该就该有那么一点儿大日本帝国关东军的傲气,前两次吃了亏,那是因为沒把对手放在眼里的缘故,而一旦关东军决定认真对待,任何人都甭想再从他们身上讨到半点儿便宜。 “嗯。”听麾下的鬼子兵们一个个豪气干云,中队长铃木三郎满意地点头,“那大伙就打起精神來,准备迎接下一次战斗,这片草原,将见证我们荣耀。” 一边说着激励的话语,他一边扬起脑袋,目光在周围那些低矮的绿色丘陵上來回扫视,中国骑兵,你们藏到哪里去了,还有沒有勇气再出來给大日本皇军添乱了,还有沒有勇气,,你们不会这样就认输了吧。 就在铃木三郎正西南方五里远的一座山丘后,赵天龙正在与麾下的弟兄们一道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受伤的人和战马都被卫生员送到隐蔽处进行急救了,现在他身边还剩下二十一名骑兵,人和马身上都淌满了汗,马蹄每一次移动,都会在草地上留下一大团湿漉漉的印记。 很累,连续三次高速向鬼子发动冲击后又高速甩脱敌人,几乎将每名骑兵的体力都消耗到了极限,如果附近能有一个干草垛的话,他们恨不得立刻拉着战马躺下去,睡上三天三夜再起來。 然而,眼下的敌我双方情况,却令每个人都明白,躺倒睡觉是一个不可能的奢侈,小鬼子沒有上当,虽然鬼子们接连被大伙挑衅了三次,却始终保持着完好的行军秩序,每两支队伍之间的距离,始终沒超过三百米,任何一支受到攻击,其他队伍都可以快速围过去,以受到攻击的那支队伍为支撑点,给攻击者來一个内外夹击。 “小鬼子还真沉得住气啊。”从贴身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大块已经被汗水泡软了的奶豆腐,赵天龙一边慢慢用牙齿啃,一边皱着眉头说道,他今天的任务除了抽冷子攻击敌人之外,还要负责将敌军撩拨出火气,追赶着大伙的脚步踏入游击队预先布置的陷阱当中,而现在,整个任务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二,就遇见了一个巨大的难題。 “沒想到小鬼子反应这么快,居然想到了把机枪架在汽车上的主意。”郑小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也学着赵天龙的模样,从怀里取出奶豆腐,用牙齿一点点磨成碎粥。 “是啊,刚才那几挺机枪,太缺德了。”其他几名战士也一边用力啃着奶豆腐,一边大声议论“即便咱们还是像先前那样打上几枪就撤,也会被子弹从背后追上,柳班长,柳班长他们几个,刚才就是这样受得伤。” “嗯。”赵天龙看了大伙一眼,眉头皱得更紧,如果不继续主动向敌军发起骚扰性进攻的话,肯定无法打乱小鬼子们的行军秩序,可如果继续发起进攻,下一次战斗结束后,自己身边这些弟兄,可能就有一半儿以上无法再活着回來,小鬼子的机枪太多了,多到一辆汽车上就能布置三挺的地步,车身正前方、和车身两侧,各有一挺,连续喷射的火力,令骑兵根本无法再像先前那样抽冷子一击然后全身而退。 “要是咱们身边再有一个班的步兵就好了,埋伏在山丘上,为咱们提供火力掩护。”知道师父眼下很为难,郑小宝积极主动地帮忙想主意。 “嗯。”赵天龙又沉吟了一声,不置可否,采用现在目前这种不下马的战术,骑兵中队的机动能力,比以前至少提高了一倍,可轻骑兵防御力差,缠斗能力差等缺点,也愈发地明显,特别是对于早有准备的敌人,由于得不到重武器的支援,大伙攻势往往只能维持一两分钟左右,超过这个时间,便会因为马速的下降而成为敌军机枪手面前的移动靶子。 “想办法先打掉他就是。”另外一名姓田的战士想了想,大声说出自己的看法,“找两个人事先在草丛里埋伏,等汽车他们身边开过去时,突然开枪打死主射手。” “还可以往汽车里丢两颗手榴弹。”又一名老游击队员靠上來,一边抹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提议,“鬼子的车厢就那么一点儿大,只要手榴弹能扔得进去,肯定能炸死好几个。” “对,给他们來一记狠的,不愁他们再停下來不追咱们。”其他游击队加入进來,七嘴八舌。 “那如果鬼子的后续部队缠上來的话,咱们怎么脱身啊,。”突然,一名姓杨的老游击队员抬起头,瓮声瓮气地反问。 立刻,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变骑兵为步兵,在道路两边埋伏,近距离向汽车发起攻击,的确能打小鬼子一个措手不及,可如果汽车里的鬼子沒能迅速失去战斗力,而跟在汽车后面的鬼子大部队再缠上來,大伙就根本不会再有任何脱身机会。 是带着遗憾全身而退,还是冒险出击,不惜任何代价保证任务的完成,生与死的选择面前,无人能继续保持从容。 正在低头吃草战马也感受到了身边的沉闷气氛,一个个陆续抬起脑袋,轻轻打起了响鼻,比起人类,它们对危险的直觉更为灵敏,并且在沒有外力逼迫的情况下,绝对不会主动自蹈死地。 正在沉思的赵天龙被战马的响鼻声惊醒,笑了笑,把已经嚼碎了的奶豆腐吐在掌心上,轻轻地递到黄膘马的嘴边,浓郁的奶香气立刻驱散了黄膘马心中的恐惧,早已饥肠辘辘的战马伸出舌头,三口两口,就将碎奶豆腐舔了个干净。 赵天龙从贴身口袋里又拿出了第二块奶豆腐,咬碎,磨细,一口口喂给黄膘马吃,战马从來不会嫌弃自家主人的口水脏,低着脑袋,伸出通红的舌头在赵天龙的掌心处舔个不停。 郑小宝和其他骑兵看到了,也都笑了笑,学着赵天龙的样子,将嘴里的奶豆腐喂给各自的坐骑,在骑兵们的心目中,战马永远比自己更娇贵,更需要及时补充营养。 当口袋里的奶豆腐差不多消耗干净之后,汽车的引擎声也到了低矮的山丘前,赵天龙竖起耳朵,根据引擎的声音估算了一下敌我双方的距离,然后冲着所有人用力挥手,“小宝留在这里当看马桩,其他人,跟我徒步到路边设伏,集中火力攻击两辆汽车最前方的重机枪,偷袭得手之后,立刻撤回來上马逃向松鼠山,老郑带着一中队在那边接应咱们,注意不要落马,即便落了马,也不要让自己落进小鬼子之手。” “是。”骑兵们将掌心处最后一口奶豆腐强行抹进坐骑的嘴巴,毅然拎起步枪,弯着腰跟在了赵天龙身后,一长串骄傲的身影,被夕阳照得格外高大。 第三章 晨星 (六 中) 第三章晨星(六中) 小跑着绕过山丘边缘,小队长老杨超过赵天龙,侧身扑向道路另外一侧,“站住,这回咱们都在路北边打。”赵天龙伸出一只大手拉住了他,强行将其扯到了自己身边的草丛里,“我带一小队打第一辆汽车,你带二小队打第二辆汽车,打光了枪里的子弹后,无论结果如何,立刻向战马那边撤。” “嗯。”老杨轻轻点点头,将目光转向身后的战士,“二小队,跟我來。” 九名隶属于二小队的游击战士默默自草丛中站起身,跟着老杨向左手方向运动,弯着腰跑出十几米后,他们再度将身体藏进了几丛的干枝梅当中,(注1) 干枝梅是草原特有的植物,生长时需要的水分极少,枝叶干得从地面割下來就可以直接充当柴火烧,因为花色素淡且无香气,不被蜜蜂和蝴蝶所喜,然而草原上的牧人却知道,此花的花期极长,一生只开一次,一经开放,便永不凋零。 小队长老杨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花丛中伸出中正式枪管,这把枪是他出发前才领到手的,有九成新,枪管上还带着一股子浓郁的润滑油味道,为了保证任务的完成,大队长王胡子把全队最好的步枪,都集中起來配给了承担诱敌任务的两个小队,并且每人还给特批了七十发子弹和五枚晋造手榴弹,给此行打上了双重保险。 身边的几个年青战士的呼吸声有点沉,隐隐透漏出内心的紧张,受了大半年严格的骑兵训练,突然又由骑兵变成了步兵,他们难免有些不太适应,摆出來的手榴弹也是横一个竖一个,东倒西歪。 “怕什么,咱们以前又不是沒跟小鬼子干过,。”小队长老杨转过头去,给了弟兄们一个鼓励的笑脸,顺手将最靠近自己的几枚手榴弹摆成整齐的一排,头下柄上,并且顺手将保险盖儿拧开,“小鬼子忙着找咱们的马呢,目光肯定不会往草丛下面扫,等第一辆汽车开过去,让赵中队长那边先开火,然后咱们集中火力再打第二辆车,前两枪不管有沒有准头,都给我集中打车厢前方位置那两名机枪手,然后从第三枪开始努力解决打汽车侧面的另外一挺重机枪,弹仓里的子弹打完后,立刻给我把手榴弹投出去,然后借助手榴弹的烟雾撤退!谁也不准回头。” “是。”战士们听老杨说得条理分明,心中的紧张感觉立刻就轻了不少,游击小队长老杨向正在开过來的汽车上扫了几眼,又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每辆汽车上只有十來个鬼子,跟咱们人数差不多,并且他们连掷弹筒都沒有带,火力上不比咱们强哪去。” “嗯。”战士们笑了笑,轻轻点头,一直僵在扳机处的手指也慢慢松了下來,勾起地面上的野草轻轻活动。 看到大伙都把状态调节到最佳地步,小队长老杨终于放了心,将目光再度转回草原上人脚踩出來的土路,第一辆日本鬼子的汽车已经开到了距离大伙不到五十米的位置,车上鬼子兵的叫嚣声清晰可闻,比起大伙以前打过交道的地方驻守部队,这支特地从伪满洲国抽调过來的鬼子兵,装备要精良得多,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个西瓜皮状的头盔,头盔外边还套着一层淡绿色的伪装网,随便拔几把植物插在伪装网上,就能将自己与车下的草原融合成一体。 “好东西,都使瞎了。”老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调整枪口,瞄准第二辆汽车上的重机枪手,这个轻微的动作,却令枪管旁的干枝梅发出沙沙的响声,有名听力灵敏的鬼子兵迅速将头拧了过來,目光在花丛附近來回逡巡,“不对劲,我好像看到有东西藏在草丛里边。” “兔子,或者仓鼠呗,还能是什么东西。”小队长真田村一回头拍了他一巴掌,笑着奚落,“栗原伍长,不要这么紧张,那里的杂草虽然高,却沒高到可以藏下一匹马的地步。” “栗原君的胆子就是小。”其他鬼子兵也侧过头,冲着发现情况的栗原伍长低声奚落,“刚才过河时,他差一点儿就把自己给淹死。” “是啊,如果在不到膝盖高的水里淹死了,栗原伍长可就彻底成了名人了。” “我,我刚才真的好像看见草丛里有东西。”一片哄笑声中,栗原伍长红着脸,大声替自己辩解,“他们前几次虽然都是骑着马冲过來的,谁能保证这次他们不突然换了想法,。” “那他们就甭想再活着离开了。”其他鬼子兵们继续摇头,对栗原伍长的话不屑一顾,敌军只有二十多人,而他们这边光是两辆汽车上,就装了二十六人,后面不到三百米的距离,还跟着几百名同伴,如果中国人敢舍弃了战马前來步战,结果肯定是有來无回。 “你要是还不放心,就朝你认为有问題的地方打几枪。”看到手下的小伍长固执己见,鬼子小队长真田村一有些不高兴了,皱着眉头命令。 “我,我”栗原伍长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该不顾顶头上司的颜面,坚持向干枝梅丛后开枪,还是主动认错,把这件事就此揭过去,正迟疑间,忽然发现顶头上司真田村一的脑门上出现了一个黑黑的小洞,然后,就看见一股白色的脑浆子直接从洞口喷了出來。 “敌袭。”他扯开嗓子,大声示警,同时端起步枪,瞄准已经被汽车抛到身后的干枝梅,还沒等找到目标,第二颗子弹已经从车厢侧前方飞了过來,“乒”地一声,正好命中他的鼻梁。 “敌袭,敌袭。”汽车上的其他鬼子兵也反应了过來,纷纷扑上前去抓真田村一留下的重机枪,就趴在距离汽车不到二十米处草丛里的赵天龙怎肯给敌人反击的机会,反转手腕,两把盒子炮同时开火,“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子弹贴着车厢挡板扫过去,将试图靠近重机枪的鬼子兵一个接一个打翻在地。 “乒、乒、乒、乒。”跟在赵天龙身边的其他游击队员,也迅速扣动扳机,将车厢侧面的另外一挺重机枪打成了哑巴,中正式步枪的优异性能,在近战中发挥到了极致,滚烫的子弹成排扫进车厢,压得里边的小鬼子无法抬头。 藏身于干枝梅丛后的第二小队战士,也在老杨的带领下,瞄准第二辆军车上的鬼子兵陆续快速扳机,架在车厢前方的重机枪,迅速变成了哑巴,架在车厢侧面的重机枪,也只來得及射出一梭子子弹,就完全变成了摆设,有名鬼子兵冒死从车厢中跳起來,大叫着扑向机枪,老杨冷静地用中正式瞄准了他,用力扣动扳机,“呯,,勾。”子弹拖着尖啸砸在了小鬼子的钢盔上,将小鬼子的脑袋直接和脖子掰成了九十度直角,连哼都沒來得及哼一声,仰面栽倒。 “扔手榴弹,撤。”赵天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來,清晰地抵达每一名游击战士的耳朵。 趁着汽车上小鬼子被打懵的功夫,游击战士们抓起早已打开保险盖的手榴弹,用力投了出去,“轰。”“轰。”“轰。”沉闷的爆炸声在两辆汽车的前后左右陆续响起,杀伤效果寥寥,烟雾却遮天蔽日。 敌我双方的目光都被手榴弹爆炸带起的浓烟遮挡,所有射击都成了沒有目标的乱打,“撤,别恋战,马上给我撤。”赵天龙又大喊了一声,凭着直觉朝被烟雾包裹的汽车驾驶室开了两抢,转过身,带头向山丘后存放着战马的位置跑去,战士们也纷纷将中正式步枪弹仓中的子弹打光,跟在赵天龙身后,迅速脱离战场。 “乒、乓、乒、乒、乒。”跟在汽车后两百余米的其他鬼子兵追了上來,一边跑,一边朝赵天龙等人开火,距离虽然离得稍微有点儿远,却打得游击队员们不得不将腰弯得更低,跑动的速度也大受影响。 “该死。”赵天龙大声骂了一句,回过头,盒子炮又扫出一排子弹,距离太远,敌我双方又都在跑动当中,沒能击中任何目标。 小鬼子们却被他的这个动作给激怒了,十几个人同时蹲下身,半跪着扣动扳机,“乒、乒、乒、乒,。”子弹交替着,在赵天龙身边织出一道火网,两名游击队员躲闪不及,身上喷出一团红雾,惊叫着栽倒。 “老刘,,。”游击战士小张大叫着跑过去救助伤员,沒等到达目的地,就成了小鬼子步枪下的第三个牺牲品,比起大伙以前接触过的地方留守部队,这支刚刚从伪满洲国赶來的关东军素质高出了不止一点半点,总是用十几条步枪不约而同地瞄准一个目标开火,虽然隔着两百余米,依旧能收获到惊人的效果。 “别恋战,赶紧去跟小宝汇合。”赵天龙发觉情况不妙,一边向追过來的鬼子兵开枪还击,一边大声命令。 几名试图跑回去救助袍泽的游击队员听见了,咬咬牙,毅然调头,而受了伤的老刘和小张三人,则从血泊中挣扎着爬起來,端起步枪,瞄准追兵的胸口。 “乒、乒、乒。”中正式的射击声再度响起,两名追在最前方的鬼子兵毫无防备,胸口冒出一股污血,仰面朝天栽倒。 其他鬼子兵顾不得再向赵天龙开枪,齐齐调转枪口,以优势的火力向小张和大刘三人攒射,很快,将三人再度打倒,宽厚的胸膛上布满了弹孔。 “杀鸡给给。”两挺轻机枪也于路边迅速架了起來,在一名鬼子军曹的指挥下,在赵天龙等人的身体前方编织出一道火网,两名跑得最快的游击队员一头撞了上去,肩膀、胸口和大腿等处同时中弹,浑身上下都染满了红。 其他游击队员被迫停住了脚步,半蹲在齐膝高的草丛中,与赵天龙一道,试图将轻机枪打成哑巴,然而,在敌人优势的兵力下,他们的想法注定是一种奢望。 才开了两三枪,就有一名游击队员被小鬼子用歪把子打烂了胸口,另外一名游击队员被则追上來的鬼子兵射中了后背,扑倒在草丛中,气息奄奄。 “战马,战马在山坡后。”追上來的鬼子兵们也发现隐藏在土丘后的战马,兴奋地发出一连串大叫。 “绕过去,先把战马抓住,全歼他们。”一名鬼子上尉大声发出命令,带领自己的嫡系,快步扑向马群,其他鬼子兵则分成数个战斗小组,或者以半跪姿态集中火力向游击队员们攒射,或者在轻机枪的掩护下继续向赵天龙等人靠近,一波又一波,无止无休。 “失败了。”看到漫山遍野向自己包抄过來的鬼子兵,赵天龙嘴巴里涌起一股苦涩,尽管他已经做出最仔细的安排,然而,在敌我双方的巨大实力差面前,失败依旧无法避免,两个小队的弟兄都跑不掉了,尽管大伙距离战马已经不到两百米,可在小鬼子的轻机枪封锁下,这两百米距离就是死亡之路,除非有神仙帮忙,否则谁也无法从弹雨中冲过去。 “不要慌,我來了。”负责看护战马的郑小宝也发现了大伙处境的危险,跳上自己的坐骑,用马刀驱赶着其他战马,试图主动冲过來与赵天龙等人汇合,这个动作,令他自己也成了鬼子的重点照顾对象,一挺轻机枪迅速调转枪口,逆着山势射出成串的子弹,打得战马身旁草叶四溅,烟尘滚滚。 “不要过來,小宝,不要过來,你自己先走。”赵天龙扯开嗓子,大声命令,形势已经非常明朗,如果郑小宝自己逃走,则还有可能将诱敌失败的消息送到一中队那边,如果郑小宝执意要冲过來汇合,整个担负着诱敌任务的中队,就是全军覆沒。 “打,打那个大个子,他是军官。”鬼子军曹一挥战刀,将刀尖指向赵天龙,两挺轻机枪迅速又调转,隔着两百五十多米远,用准星将赵天龙套了个死死。 还沒等他们扣动扳机,突然,靠近道路的干枝梅丛中,再度飞出了几枚捆在一起手榴弹,“轰。”地一声,将机枪和机枪旁指挥的鬼子军曹,同时送上了西天。 “龙哥,赶紧走。”一小队长老杨大叫着跳起來,将一枚接一枚冒着青烟的手榴弹,从背后丢进小鬼子的队伍当中,“轰。”“轰。”“轰。”,巨响连连,晋造手榴弹威力虽然差了些,却将毫无防备的鬼子兵们炸得连滚带爬,灰头土脸。 “哈哈哈哈。”丢完了手榴弹的老杨放声大笑,抓起中正式,顶着鬼子兵的后背陆续开火,“乒、乓、乒、乒。”不到十米的距离,沒有一颗子弹被白白的浪费。 “杀了他,先杀了他。”沒想到自己脚下还藏着一个大活人的鬼子兵们顾不上再拦截赵天龙,转过头,一拥而上,弹仓再度打空的老杨抡起步枪,奋力一挥,“噗”地一声,用枪托将一名鬼子兵的头盔直接砸进了腔子里,随即他利落地掏出匕首,左捅,右捅,血光飞溅,鬼子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呯,呯,呯。”鬼子军官们手中的王八盒子响了,在老杨身上打出数团血花,“小鬼子,你们也就这点儿本事了。”游击队员老杨回过头,轻蔑地笑了笑,轰然栽倒于干枝梅丛中。 素白色的小花瞬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在夕阳的照耀下,红得明亮如火,这种花,一辈子只开一次,一经绽放,就永不凋零。 注1:干枝梅,草原上特有的一种植物,花朵可直接剪下來做天然干花用,从不凋零。 注2:奶豆腐,上节提及的奶豆腐,学名干奶酪,是蒙古人的零食,纯奶发酵后脱水压制,风干,虽名字上有豆腐两个字,干燥状态时的硬度却等同于砖头。 第三章 晨星 (六 下) 第三章晨星(六下) 游击战士老杨,小名杨老三,学名无,民族不详,籍贯不详,出生年月不详,一九三九年六月十七日在与日寇战斗中,主动留下來为袍泽断后,壮烈殉国,八年抗战,有无数杨老三、张老三、赵老三前仆后继地走上疆场,他们沒有什么固定的政治信仰,也沒什么远大的人生目标;他们沒取得过什么骄人战绩,也沒说出过什么激昂的话语;他们甚至连个相对正式点的名字都沒能留下,就默默地倒在血泊当中,然而,他们却用自己卑微的生命,为家人,为邻居,为身后的父老乡亲,为整个中华民族撑起了一片辽阔天空,不必再跪倒忍受外寇的奴役,永远不必。 借助老杨用生命换回來的十几秒时间,郑小宝赶着战马与赵天龙等人汇合到一处,大伙猛跑几步,飞身跳上马背,双腿用力朝马腹处一夹,人和马腾空飞了起來,直接朝小鬼子头顶上踏去。 即便是最瘦弱的战马,身材也远比普通蒙古马高大,连同马背上的主人,总重量将近半吨,二十几匹马在奔驰中自发组成楔型密集队列顺着山坡直冲而下,气势丝毫不亚于九四式坦克,挡在战马正前方的鬼子兵们看到了,本能地就抱着步枪往旁边闪,唯恐一不小心躲得慢了些,就被战马活活给踩成肉泥,(注1,注2) “笨蛋,胆小鬼,拦住他们,拦住他们。”有名鬼子上尉拔出南部手枪,一边疯狂地朝马群射击,一边命令身边的鬼子兵组队去用刺刀拦截战马,连续几颗子弹都打在了同一匹空着鞍子的战马肩膀上,却沒能让战马的速度延缓分毫,在剧痛的刺激下,可怜的战马把肢体完全交给了本能,撒开四蹄,全力飞奔,鬼子上尉发现情况不妙,赶紧也转身往沙棘丛后躲闪,哪里还來得及,两只碗口大的马蹄直接踢到了他的后背上,将他整个人踢得斜飞出去,大口地吐血,随即,被另外几匹战马连续从身体上踩过,整个人碎成了软软地一滩狗屎,(注3) “杀。”暴怒的游击队员将马刀从鞍子下拔了出來,朝斜下方伸开手臂,根本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动作,高速前进的战马本身就将刀锋变得锐利了十倍,两名小鬼子猝不及防,被马刀从左肩膀直划到右胳膊,热气腾腾的鲜血立刻顺着一尺半长的伤口瀑布般喷射出來,将身边的草地染红了一大片,受了伤的鬼子兵丢下步枪,拼命用手指在胸口上乱捂,左胸,右胸,右胸,左胸,然后摇摇晃晃地在血泊中打了个圈儿,双手一张,仰面朝天栽倒。 “上大路,从大路走,别恋战,谁也不要回头。”知道敌人的混乱状态不可能持久,赵天龙强忍着替战友报仇的欲望,扯开嗓子,大声招呼。 差一点儿就杀红了眼睛的游击队员们闻听,挥动马刀杀开一条血路,跟在赵天龙身后,飞一般与鬼子脱离接触。 “开火,开火,朝着敌人的后背打,不要打战马,战马个头太大,子弹无法立刻杀死它们,。”中队长铃木三郎从第一辆汽车的车厢中,伸出一颗缺了大半个耳朵的脑袋,大声提醒。 已经被马队冲乱了套的鬼子兵们刹那间又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半跪在地上,冲着游击队员们的背影扣动扳机,两名队员身上冒出血花,却用最后的力气抱紧战马的脖颈,坚持着不肯坠地,其他游击队员们则迅速将身体侧到了马腹处,借着战马和马蹄踏起的烟尘掩护,继续向远方撤离。 十二三秒的功夫,即便动作最快的鬼子兵,顶多也只打出了三发子弹,而战马却已经驮着游击队员们跑出了两百多米,光是凭借肉眼,鬼子兵们已经很难再从淡绿色的烟尘中,瞄准单个的目标,不甘心追上草原土路,一边骂骂咧咧跑着,一边继续胡乱开枪。 子弹拖着尖利的呼啸声,乱纷纷地在战马身边掠过,却已经很难起到作用,即便侥幸有一两颗流弹打中了战马的屁股,伤势却不足以立刻致命,马背上的游击队员们甩开金镫,腾空而起,干净利落地跳上已经牺牲的战友空下來的坐骑,远离的速度丝毫不受影响,而受伤的战马因为害怕的缘故,也不肯轻易与马群脱离,咬着牙跟在队伍的最后边,反而用身体形成了一道新的血肉屏障。 “机枪,用机枪。”也不知道是哪个鬼子兵喊了一嗓子,提醒同党们自己这边还有威力更大的武器,立刻,跑在路边的鬼子们争先恐后地跳上汽车,踩着阵亡者的尸骸,扶正歪把子重机枪,喷出一道道火蛇。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重机枪的射程虽然远,隔着起七、八百米的距离,也很难命中奔跑中的目标,只是徒劳地在草原上掠起一道道青绿色的烟尘,见到此景,鬼子兵们愈发气急败坏,攥起拳头,将驾驶室的铁皮顶子敲得“咚咚。”作响,“开车,快开车,废物,你吓傻了么,还是已经被手榴震坏了脑子。”“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先前凭借驾驶室保护而逃过了一劫的鬼子司机向四周看了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从命令,按照军中规矩,司机属于技术兵种,最低军衔也等同于伍长,普通士兵根本沒资格对他大呼小叫。 这个呆滞的动作,令汽车周围的鬼子兵们愈发怒不可遏,拉开车门,就想将司机往车下拖,正在车厢内做紧急包扎的中队长铃木三郎见状,赶紧大声阻止,“住手,谁也不准胡闹,把他拉下來,你们会开车么。” “呃。”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鬼子兵们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沒本事开走眼前的铁玩意儿,但是他们心中的怒火却不会因为上司的质问而平息,挥舞着胳膊,大声抗议,“中国人马上就跑远了,他们只剩下十來个,为什么不开车去追。” “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伙伴,为什么要放走他们,。” “追上去,杀光他们,将中国人统统杀光。”聚在汽车周围的鬼子兵越來越多,咆哮声越來越狂躁。 铃木三郎本人也非常不甘心让中国骑兵就这样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略作迟疑,旋即决定顺水推舟,“小野君,开车追上去,不要让中国人逃走,他们已经受伤了,跑不了太远。” “嗨依。”鬼子驾驶员不敢违抗一名中队长的命令,大声答应着,重新发动汽车引擎,趁着汽车还沒开始移动的机会,铃木三郎想了想,又迅速发出数道命令,“第二小队第一、二小分队,上第一辆车,第三小分队和三小队第一小分队,上第二辆汽车,把勇士们的遗体从汽车上抬下來放在路边,留给辎重队处理,山口小队长,你迅速回去向川田大队长汇报,就说今天不把中国骑兵消灭干净,我沒勇气再见到他。” “嗨依。”“嗨依。”“嗨依。”答应声响成了一片,报仇心切的鬼子兵分头执行命令,从汽车上丢下阵亡者的尸体,将机枪步枪重新于车厢板上架起,紧盯着游击队员们远去的方向,发出一串串饿狼般的嚎叫,“啊,,啊,,,,,,啊,,,嗷,,,,,,嗷,,,,,,嗷,,,,,。”。 在鬼哭狼嚎声中,两辆被手榴弹熏得漆黑汽车,开始缓缓加速,碾过马蹄留下的痕迹,压平翠绿葱茏的野草,越开越快,越开越快,转眼间,就将鬼子的大队人马甩在了身后。 “该死的铃木少佐,一点基本的军官素质都沒有,因怒兴兵,乃为将之大忌。”看到两辆装满士兵的汽车扬长而去,刚刚赶过來的作战参谋白川次郎皱着眉头怒骂,中国骑兵最后一次攻击,给人的感觉很诡异,按照常理,他们今天白天已经占足了便宜,沒有必要在发现大日本关东军已经有了对策之后,还眼巴巴地赶过來送死,除非,除非他们的牺牲背后,还隐藏着其他不可告人的图谋。 “川田少佐这样做,也是为了军心着想,毕竟,今天的牺牲人员,绝大多数都來自他的第一中队。”大队长川田国昭倒是很理解铃木三郎的行为,摇了摇头,低声反驳。 “可,可是,你沒觉得,中国人的行动很不正常么,。”白川次郎愣愣地看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一眼,追问声中带上了几分惊诧。 “我已经看出來了,那些中国骑兵,有可能试图把铃木中队长引向他们的陷阱。”川田国昭笑了笑,轻轻点头。 “那你还要纵容他,。”作战参谋白川次郎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紧皱眉头,再度低声质追问。 “中国骑兵只剩下了不到十來个人,不可能再向铃木中队长发起新的一轮偷袭。”川田国昭又笑了笑,三角形小眼睛里头信心十足,“而埋伏的话,白川君以为,中国方面能动员起多少人马,,我现在不怕中国人在前面有埋伏,相反,我只怕他们不敢在前面埋伏。” 注1:蒙古马普遍矮小是事实,但并不是所有产自蒙古地区的马匹都矮小,沙俄崩溃后,便有很多白俄人携带來的顿河马进入蒙古草原,与当地蒙古马的优良品种混血,形成新的高大马种,而蒙古马中的乌珠穆沁马和白岔铁蹄马,本身就不算矮小品种,。 注2:九四式坦克,侵华期间日军广泛使用的轻型坦克,总重量三点二吨,最高时速四十公里。 注3:南部式手枪,俗称王八盒子,以性能差,射程短好穿透力弱而闻名,近距离杀害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效果等同于达姆弹,正式战斗中,因为距离影响,却无法击穿老百姓家的门板,并且经常出现卡壳问題,抗战期间,即便是八路军的地方部队都不愿意使用它。 第三章 晨星 (七 上) 第三章晨星(七上) “嗯,。”白川四郎的嘴巴动了动,却沒有再说劝阻的话,中国人的确有可能在前方布置了陷阱,但大队长川田国昭的话也沒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很难发挥作用,按照关东军本部提供的情报,眼下活动在黑石寨周围的两支中国武装,全部加起來才只有五百來人,而川田国昭所统率的,却是三分之二个标准大队。 按照大日本帝国军队去年和前年在关内的战绩,通常情况下,一个大队完全可以将两个团的国民革命军赶得像鸭子一样四散逃命,川田大队虽然临时被抽走了一个步兵中队去支援多伦,剩下的力量只要不发挥失常,全歼一个国民革命军主力团也绰绰有余。 “你还记得临出发前,长官跟咱们介绍黑石寨具体情况时,所说的那些话么,白川君。”见自己的作战参谋依旧眉头紧皱,大队长川田国昭又低低的追加了一句,“眼下黑石寨里的皇军和皇协军总人数加起來,依旧远远超过红胡子和黑胡子,但是,自从今年二月份起,他们几乎就沒出过黑石寨城门。” “属下明白,大队长想得远比属下周全。”白川四郎先是愣了愣,旋即佩服地点头,到底是有过多年实战经验的指挥官,大队长川田国昭的目光,比他这个只懂得纸上谈兵的家伙长远得多,黑石寨内的大日本皇军只所以沒有勇气迈出城门一步,并非因为实力不济,而是士气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而如果川田国昭今天任由中国骑兵三番五次挑衅之后扬长而去,整个新编东蒙派遣支队的士气,也必然遭受沉重打击,日后于战场上再跟中国骑兵交手,沒等开枪,帝国士兵的个头就先矮了对方三分。 想到此节,白川四郎不敢再干扰川田国昭的指挥,而是开始打起全部精神替对方查缺补漏,“主力部队与汽车分队的距离太远,需要提高速度,缩短距离,以便发现敌情后,能及时向铃木中队长提供支援,另外,大队部与铃木中队长的联系也要加强,否则万一他踏进了敌军的包围圈,咱们很难立刻做出战术调整。” “你说得是。”对于不与自己主要方向相悖的建议,川田国昭还是非常愿意采纳的,点点头,大声回应,“中国方面的指挥官今天一直在拿咱们行军的习惯做文章,即便是为了让他的判断落空,咱们也必须做一些局部调整。” 说罢,他迅速回过头,大声命令:“加速行军,不要让汽车脱离视线,伊田,你骑着马去追铃木中队长,让他将速度稍微放慢些,等等大伙。” “嗨依。”鬼子军官和传令兵伊田健齐声答应着,策动骑乘用的马匹,分头去执行命令。 川田国昭略作沉吟,继续吩咐:“渡边君,你也去铃木中队长那里,如果发现敌情,务必第一时间赶回來向我汇报。” “嗨依。”传令兵渡边美治也大声答应着,抖动缰绳,追着汽车留下的烟尘跑远。 “机枪中队,炮兵小队也请把速度加快些,辎重中队,全部给我下车,人跟在车后边推着车厢走。”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川田国昭干脆把机枪兵、炮兵和辎重兵,也调整为临战状态,准备随时上前为其他中队提供有效的支援。 “嗨依,属下明白。”负责带领重机枪手、炮兵和辎重兵的军官们齐齐地答应,声音却不是很响亮,特别是辎重中队的负责人尾野贞二,想想自己麾下的士兵马上就要被当作牲口使唤,精神头就一点儿都提不起來。 “大声些,难道你们忘了天皇陛下的期待了么,。”不满军官们的反应,川田国昭向身后的辎重部队负责人尾野贞二扫了一眼,皱着眉头质问。 “嗨依,属下明白。”尾野贞二红着脸挺直胸脯,用全身力气回应。 “让士兵们务必再坚持一会儿,作战部队在前方流血,他们的弹药供应必须得到保障,等粉碎了中国人的阴谋之后,我会给所有人请功,。”川田国昭又看了尾野贞二一眼,换了一种相对缓和的口吻说道。 “嗨依,属下这就去督促队伍,属下保证竭尽全力。”尾野贞二知道这是上司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儿,赶紧又敬了军礼,跳上坐骑,掉头跑向远远拖在后边的辎重队。 答应得虽然痛快,实际操作时,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由于要给铃木三郎等人提供车辆代步,原本装在汽车上的弹药物资,全都分配给了运输马车,而马车载重,本來就已经濒临极限,又突然增加了几百公斤的货物后,非但拉车的挽马被累得汗流浃背,连钢铁做的车轴,也不断发出了吱吱嘎嘎的抗议声,仿佛在接下來某个瞬间,就可能突然断成两截一般。 偏偏丘陵地带的草原土路上,石头又特别多,对于汽车和步行者,这些一半儿被陷在泥土里的石头,基本上构不成任何障碍,但是对于负重超载马车,每一块凸起得比地面稍高一些的石头,都是不大不小的麻烦,一旦被是石块恰恰垫在车轮前,整个车轮就会在原地旋转,拉车的挽马越用力气,车轮在泥土里陷得越深。 “把枪放在车上,用手推车。”辎重中队的负责人尾野贞二无奈,只好跳下坐骑,带头去用双手推陷住的马车,他麾下的鬼子兵虽然不高兴,看到长官已经身先士卒,也不得不撸胳膊挽袖子,主动承担起了畜生的工作,饶是如此,整个辎重队依旧与作战部队拉开了距离,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还有越拉越远的趋势。 “山口君,你去催一下尾野君,实在不行的话,让他先派两车物资过來,其余车辆物资,慢慢追赶大部队。”发觉辎重中队有拖全大队后腿的趋势,川田国昭皱了下眉头,被迫再度做出调整。 “嗨依。”姓山口的传令兵大声答应着,策马向拖后腿的辎重中队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又带着三辆半载的马车,快速追了上來。 “咦,这样,。”川田国昭粗粗向马车上扫了一眼,就明白尾野贞二依靠给马车减负的手段,勉强完成了自己的命令,这也意味着,其他几辆马车所要运载的物资更多,速度当然愈发地快不起來。 正想着该不该将尾野贞二大尉叫到身边骂上一顿,强迫他想出更合理的办法,前方突然传來了一阵狂躁的机枪声,紧跟着,炮弹的爆炸声也传了过來,震得脚下的大地來回摇晃。 “什么情况,。”川田国昭愣了愣,再也顾不上教训工作不卖力的辎重中队长尾野贞二,目光盯着正前方,皱着眉头追问。 “应该是铃木君他们跟中国人的伏兵交上火了,机枪声來自咱们的九二式,炮弹声是九七式步兵曲射炮。”白川四郎侧着耳朵听了听,大声回应。 九二式重机枪配有专门的瞄准器具,用來对付敌军步兵,优势非常明显,而九七式步兵曲射炮虽然具备轻便短小等诸多优点,射程却还不如比九二式重机枪,想凭着一门炮就压制住铃木四郎手中的四挺九二式重机枪和两挺轻机枪,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想到这儿,川田国昭毫不犹豫地将指挥刀向前方一指,大声发出作战命令,““山口,去向二中队传递命令,让他们全速前进,务必要粘住中国人,不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不待传令兵去远,他又迅速发出第二道作战命令,“机枪中队,炮兵小队,和其他作战人员,全体加速,铃木中队在疆场上等着我们,。” 机枪兵、炮兵以及跟在他身边的大队部成员一阵鸡飞狗跳,上马的上马,徒步的徒步,以最快速度向枪响处杀了过去,虽然被丘陵阻挡了视线,但是凭借以往的作战经验,大小鬼子们能-判断出來,战场距离自己并不遥远,顶多是一两千米的路程,二十分钟之内,大伙肯定能跟狡猾的中国抵抗者交上手。 事实也证明了鬼子们的判断,才跑了不到两百米,奉命跟随车队一起行动的传令兵伊田健已经骑着马跑了回來,隔着老远,就气喘吁吁地向川田国昭汇报,“敌军,铃木中队长在左前方两千三百米处发现敌军伏兵,规模在一个中队上下,有一挺马克沁、一门迫击炮和少量捷克式轻机枪助阵。” “我军损失大不大,第二中队呢,已经靠上去了么。”川田国昭一边骑着马督促队伍尽快向前赶,一边大声询问情况。 “不算太大,有一辆汽车被中国人用迫击炮炸翻,车上的人略有伤亡,但是铃木中队长已经用汽车残骸构筑了阵地,坚持到二中队到达,沒有任何问題。”传令兵伊田健喘着兴奋的粗气,用最大的声音汇报。 终于跟中国人交上手了,大伙不用再终日提心吊胆,唯恐那支不要命的骑兵,再突然从道路两边的灌木丛后杀出來,而对付中国人的步兵,帝国军人有心理和火力方面的双重优势,即便让对方提前布置埋伏,也能将其碾得粉身碎骨。 “唔。”川田国昭彻底放了心,皱起眉头,开始琢磨如何才能将不开眼的中国抵抗者一举全歼,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中队规模的话,突前的铃木三郎等人基本上就万无一失了,只待第二中队赶到,就能凭借优势的兵力和火力,迅速击溃他们。 然而击溃这样一伙乌合之众,并不能显示出新编蒙古派遣支队的本事,也体现不了川田国昭本人的指挥水平,最好是能将抵抗者反包围起來,一劳永逸地解决掉,特别是那个骑着黄色高头大马反复來找麻烦的黑大个儿,川田国昭恨不得立刻就将此人抓到眼前,亲手用刀劈死。 “要不,我带领一部分辎重兵,试试能不能绕到敌军阵地后边去,。”作战参谋白川四郎的想法和川田国昭不谋而合,凑上前,低声请示。 “辎重部队,他们,。”川田国昭回头看了看已经被抛在五六百米外的辎重部队,脸上的表情很是犹豫,虽然同为关东军,辎重中队的火力配备却与其他几个中队相差甚远,里边的士兵也都是其他几个中队挑剩下的,要么是身材相对矮小,,要么是资质鲁钝,很难担当大用。 “只需要将中国人拖住五分钟左右就够了。”白川四郎点点头,非常耐心地解释,“五分钟,足够第一,第二两个中队从中国人身后追上來。” “嗯。”川田国昭又想了想,郑重答应,“好,那我就把辎重中队交给你了,让尾野贞二留下來,率领其余人原地看守物资,如果发现异常情况,立刻派人向我汇报。” “多谢长官信任,。”白川四郎兴奋地喊了一声,拨转马头,迅速去调遣兵马,很快,半个中队的辎重兵就被拉了出來,先沿着草原土路向前跑了千余米,然后在草丛中拐了一个弯儿,直接朝中国军队的后方包抄过去。 从炮声响起到现在,前后不过是七、八分钟光景,攻守双方的战斗已经白热化,埋伏在丘陵上的中国军队凭借地形优势,居高临下地向鬼子兵们泼出一排排子弹,而迅速赶到的鬼子第二中队,则把重机枪、轻机枪、掷弹筒全都摆了出來,交替射击,打得山丘上硝烟滚滚,双方你來我往,谁都不肯轻易认输,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用鲜血染红脚下的中国土地。 “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带领大队部赶到的川田国昭用望远镜朝中国军队的阵地上看了看,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冷笑,是土八路,山丘上的旗帜,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身份,不过这支土八路战斗力比其他地方的那些“三枪八路”强了不止一点半点,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中国方面的正规军,并且打得不急不慌,颇具章法,(注1) 全歼这样的对手,才真的过瘾,将望远镜交给身边的鬼子军官,川田国昭迅速做出调整,“山口君,去告诉炮兵,不要急着进行火力覆盖,先让中国人高兴一会儿,等白川参谋带领的迂回部队赶到土八路的背后,咱们再一口气吞了他。” 注1:三枪八路,日寇给八路军地方部队起的绰号,以区别于八路军主力部队,意思是后者每次作战的只有三颗子弹,打光后要么冲出战壕拼命,要么转身撤走。 第三章 晨星(七 中) 第三章晨星(七中) 按照标准编制,每一个日军大队下设一个炮兵小队,配备70mm九二式步兵炮两门,随炮移动的高爆弹药六十发,虽然炮弹数量不多,火炮的射程也非常有限,然而对于缺乏反制手段的中国军队來说,却是不折不扣的大杀器,基本上一轮速射下來,就能瘫痪中国阵地上的全部重火力点,所有随炮携带的弹药打完,对面的中国阵地就会被炸成一片火海,甭说再组织反击了,就连将剩下的活人平安撤走都非常困难,(注1) 因为在每次战斗中都能起到最关键的作用,日寇的炮兵单位也养成了目空一切的传统,听到大队长川田国昭命令自己暂缓发动炮击,立刻七嘴八舌地叫嚷了起來,“迂回,等辎重队那帮废物迂回到敌人身后,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是啊,山口君,川田长官是怎么考虑的,难道对面的中国军队里头,有什么必须生擒的大人物么。” “总计才百十來号中国人,何必弄得这么麻烦,,先让我们轰上十來炮,你们步兵趁着中国人不敢抬头的机会向他们的阵地迫近,待我们这边炮击一停,立刻冲进战壕里去白刃突击,中国人哪还有时间再逃走,。” “长官不会是在给白川参谋制造立功的机会吧,,我可是听说,他是已故白川大将的什么什么晚辈,。” 传令兵山口怎么有本领回答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題,被逼问不过,只好摆着手搪塞,“长官,长官为什么这样安排,我,我一个传令兵怎么会知道,我只是负责将命令转达给你们,如果你们不信,就自己去问川田长官好了。” “好了,都不要吵了,我去长官那边请示一下。”炮兵小队的负责人小野春平心里头也非常不舒服,喝止了手下人的议论,起身就往临时指挥部走,欺负中国军队缺乏重火力,他把炮兵阵地布置得距离前线非常近,三步两步,就从阵地走到了临时指挥所前,先向川田国昭敬了个礼,然后大声说道:“报告,火炮发射已经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给敌人致命一击。” “唔,不要着急,小野君,请让中国人再得意片刻。”早就料到炮兵会对自己的命令不满,川田国昭非常耐心地向属下解释,“白川君带领着辎重队正在向敌人侧后方迂回,为了避免被中国人发现,他们需要绕个大圈子。” “辎重兵,他们能行么,。”大尉军衔的小野春平沒勇气直接对一名中佐做出的决定发出质疑,而是采用侧面迂回的方式,隐晦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辎重兵也不是不能参加战斗,只要把他们派到合适的位置,就可能发挥出人意料的作用。”川田国昭皱了皱眉,沉声回答,心里头对炮兵小队长小野春平的多事有些恼火,“十分钟,最多十五分钟,他们就能迂回到位,届时,便是你们炮兵发威机会。” “明白了,属下保证让中国人尝尝地狱的滋味。”小野春平敏锐地察觉到了顶头上司的脸色变化,强笑着表态。 “既然明白了,就回到你应该在的位置上去,耐心等候我的命令。”川田国昭不客气地又呵斥了一句,抓起望远镜,开始观察战场上最新的形势变化。 由于得到了不准将中国人打跑的命令,两个步兵中队的日本鬼子,已经大幅度放缓了进攻节奏,只是为了避免被山坡上的中国军人看出端倪,才有一搭沒一搭地向中国军队的阵地发动冲击,每次至多前冲二十多米,就装作支撑不下去样子,趴在地上等待下一轮表演机会。 “这帮家伙,不去当戏子可惜了。”被步兵们的表现逗得哑然而笑,川田国昭撇着嘴摇头,“对面那些中国人,估计真的以为他们的马克沁发挥作用了吧,让他们再得意十分钟,十分钟后,他们就知道,当帝国军人认真起來,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一边看着,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地估算白川四郎所到达的位置,越算,越觉得山坡上的中国人插翅难逃。 正得意间,衣袖处突然传來一股巨大了拉力,将他的身体带了歪了歪,差点儿将望远镜丢在地上。 “怎么回事,,小野君,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川田国昭大怒,转过头,冲着正在拉车自己衣袖小野春平质问。 “那边。”小野春平的脸色看上去很白,白得像被霜打过的蒲草,“那边的山丘后,好像有反光。” “哪边,。”川田国昭顺着小野春平的手指朝自己來路上望去,却除了几座低矮的青绿色山丘之外,什么都沒看见,“你不会看花眼了吧,山丘上除了青草之外,什么都沒有。” “刚才突然有东西晃了一下,应该是望远镜的反光。”小野春平摇摇头,非常严肃地补充,作为炮兵部队的主要负责人,他的视力已经被锻炼到了变态的地步,即便不借助望远镜,也能看到一两千米之外的特殊物体。 “望远镜,你是说,那边可能藏着伏兵么。”川田国昭皱了皱眉头,迟疑着追问,“从山丘顶上到辎重队所在位置,至少应该有一千米距离吧,中国士兵即便藏在山丘背面,等他们翻过山丘再冲下來,还能剩下多少体力,,你不会认为,织田君的辎重中队,连五分钟都撑不下來吧。” “嗯,长官说的对,即便有伏兵,时间也不够,是我多疑了。”小野春平理屈词穷,红着脸回应,从山丘顶端到辎重队藏身处,距离至少有一千米,从自己这边赶回辎重队藏身处,距离大约是两千米,细算下來,即便真的有伏兵藏在山丘上,他们也拿辎重队无可奈何,携带者武器弹药的士兵跑完一千米距离需要五分钟,而等他们跟辎重队交上了火,自己这边的回援部队已经赶到半路上了,只要辎重队能保证不在五分钟之内被中国伏兵消灭,等待着中国伏兵的,则是被全歼的结局。 可沒有伏兵的话,刚才的那道反光又是什么,耷拉着脑袋往炮位处走,小野春平不安地回望,好像还有东西再闪动,但是,他却再也不敢妄下断言了,已经连续两次冒犯了顶头上司,如果一天之内还來第三次的话,即便上司的涵养再好,今天他也甭想有出头之日了。 “叫大伙上马,到我身边整队。”就在小野春平刚才看到闪光的地方,张松龄收起望远镜,低声吩咐。 游击队的整个行动计划都建立在他的提议基础上,所以红胡子毫不犹豫地把这半面战场的指挥权交给了他,为了保证行动的万无一失,老人家调集了全队精锐,可以说,除了赵天龙等承担诱敌任务的战士之外,游击队中所有骑术好的人,此刻都藏在张松龄身后的山坡上,包括平素轻易不敢动用的国际营。 “是。”通信员小邹答应一声,小跑着去通知队伍,肩膀上缠满了绷带的二中队长赵小栓却留了下來,有些不放心的追问,“你有几分把握,要不要再多等一会儿,等大队长那边跟小鬼子打得更激烈些时再杀下去。” “不必了!”张松龄摇了摇头,一边解释,一边猫着腰朝自己的白马旁边跑,“小鬼子派人去抄大队长他们的后路了,咱们必须立刻出击,我计算过,小鬼子掉头杀回來至少需要十分钟,咱们冲下去只需要一分半。” 赵小栓一听,立刻不再质疑,大队长王洪那边甭看机枪大炮响个不停,实际上却只有一中队和大队部的警卫班、炊事班,总计才五十个人,如果被小鬼子堵住后路的话,绝对不可能再独立冲出包围圈。 “你身上有伤,就留下來负责联络,在我们发起冲锋之后,立刻给大队长发撤退信号。”张松龄又迅速吩咐了一句,翻身跳上战马,藏身在山后的游击队战士们,已经骑着马缓缓靠了上來,在他的身后,迅速组成了整齐的两个横排。 “注意保持距离,互相别靠得太近,不要开枪,翻过山头后,全速前冲,两分钟之内,咱们的马蹄必须踩到小鬼子头上,听到沒有,。”张松龄迅速回头检视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吩咐。 “听到了。”国际中队的白俄士兵和全体游击队齐声回应,嗓音虽然压得很低,却宛若猛兽睡醒时所发出的咆哮。 “出发。”张松龄轻轻夹了一下东洋大白马的肚子,率先跑向了山梁,小邹带领着骑兵中队,迅速跟在了他的身后,国际营则在列昂-伊万诺夫的带领下,紧紧跟在了骑兵中队身后,寸步不离,再往后,则是第三步兵中队的战士和所有能骑在马背上挥刀的新兵,每个人都把右手按在马鞍下的刀柄上,目光炯炯。 从半山坡到山顶,二百米的距离转瞬就被战马跑过,当脚下的地势由上坡转为下坡时,战马的筋骨已经完全活动开,四蹄腾空,风驰电掣。 “拔刀。”张松龄沒有回头,平静地发出命令,一百零三把哥萨克式马刀在他背后高高地举了起來,宛若一只刚刚经历了涅槃的凤凰,在夕阳下张开绚丽的火焰之尾。 第三章 晨星 (七 下) 第三章晨星(七下) “敌袭,敌袭,,。”当第一匹战马刚刚跃过山梁,负责警戒的鬼子哨兵就叫喊了起來,被他的尖叫声吵醒,背靠着马车大喘粗气的辎重兵们一跃而起,从马车上抓起步枪、轻机枪,冲着陆续跃过山梁的战马群疯狂开火。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毕竟是來自日寇当中最精锐的关东军,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只可惜,目标距离他们远在一千米开外,并且一直处于高速移动状态,小鬼子们疯狂射出的子弹或者飞到高空不知道去向,或者打在半山腰处草丛中,青烟四溅,却连游击队员们的一根寒毛都沒碰着。 唯一的作用,是把辎重队受到突袭的情报,及时送到了远处其他同党的耳朵,听见來路上突然暴发出剧烈的射击声,包括川田国昭在内,所有鬼子军官都齐齐地转头,下个瞬间,他们的嘴巴不约而同地张开,身体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如雪。 骑兵,数不清的中国骑兵,天哪,他们是从哪里冒出來的,,怎么会有这么多,,因为道路在半途中拐了一个弯的关系,鬼子军官们看不到自家辎重队情况,却能清清楚楚看到山坡上那两排高速移动的刀丛,明晃晃,冷嗖嗖,在夕阳下反射出耀眼的红,宛若猛兽雪亮的牙齿,从山坡上扑下,直奔猎物的喉咙。 “辎重队,辎重队遇袭。”一名反应最迅速的鬼子中尉扯开嗓子大叫起來,指着两公里外的丘陵,身体颤抖得如风中荷叶。 “中国人,中国人的真正目标是那里。”又有几名鬼子军官纷纷从震惊中还了魂,大喊大叫,声嘶力竭,上当了,大伙全上当了,中国人,中国人从一开始,就沒打算跟帝国军队來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先前那支骑兵是诱饵,不远处这支步兵也是诱饵,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新编满蒙派遣支队最薄弱的地方,忍耐,等待,然后突然从山丘背后跳出來,张开血盆大口。 以上驷对下驷。 以骑兵对步兵。 并且死近距离突然发动袭击。 “中国人,中国人,骑兵,骑兵,全是骑兵。”越來越多的军官从震惊中清醒过來,聚集到川田国昭身边,语无伦次。 两公里外山坡上高速下冲的中国骑兵带起的烟尘越來越浓,越來越浓,转眼间就变得遮天蔽日,看样子,规模足足有一个营,而山坡下的看守马车的辎重兵却只有半个中队,并且还推了大半天的车,个个筋疲力竭。 在鬼子军官们期盼的目光注视下,川田国昭最后一个恢复了神智,只见他推开距离自己最近的军官,颤颤巍巍地向高处走了几步,举起望远镜朝骑兵们出现的山坡看了看,仿佛不相信所有人的眼睛,然后又突然把望远镜丢下,小跑着冲向重机枪阵地,在半途中,再度推开一个试图上前抱住他的人,跌跌撞撞地折向火炮,在最后几米处忽然打了踉跄,双手抱住九二式步兵炮的身管,张开嘴,“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将跑上前试图搀扶他的炮兵大尉小野春平喷得满身通红。 “川田君,,。”炮兵大尉小野春平抱住川田国昭的腰,追悔莫及,如果刚才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好了,那时把部队强行拉回去,也许还能來得及和辎重队并肩作战,而现在,中国骑兵顶多只需要一分钟,就能踩到辎重队的脑袋盯上,而自己这边,即便丢下重机枪和大炮轻装前进,至少也要才十分钟后才能跟中国骑兵交上火。 “把,把炮口,炮口调转回去,火,火力拦截。”川田国昭挣扎着将小野春平推开,喘息着命令,“快,尽快,辎重兵被白川参谋抽走了一大半儿,剩下,剩下的人,不可能挡得住中国骑兵。” “嗨依,嗨依,川田君,请不要着急,我这就去调整火炮。”小野春平满脸绝望,却不敢反驳川田国昭的乱命,以免将对方活活急死,九二式步兵步兵炮虽然调整便捷,可最大射程却只有两千八百米,中间隔着一座不高不矮的山丘,他根本无法保证炮弹将落到谁的头上。 “去,快去,不要管我,快去。”川田国昭却把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当成了救命稻草,又狠狠推了小野春平一把,大声催促,“有向我解释的时间,你已经把炮口调整完毕了,快,不要再耽搁,织田中尉正在辎重队盼着你呢。” “嗨依,嗨依。”小野春平连声答应着,蹲下身子,亲手调整火炮支架,趁着炮兵们忙碌的功夫,川田国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头转向其他鬼子军官,大声叫喊,“一中队留下保护火炮,其他人,统统跑步回去支援,快,辎重队里帝国勇士,一定能坚持到你们赶回去,一定能。” “嗨依。”六神无主的鬼子军官们连想都不想,带领自己的嫡系部属,转身跑下山坡,两千米,全速猛跑的话,差不多需要十分钟,川田中佐说得对,辎重队的士兵素质再差,那也是关东军的士兵,也是大日本帝国一等一的精锐,他们一定能坚持到援兵的到來,他们必须坚持到援兵的到來。 辎重中队的确在努力坚持,从一千米坚持到了八百米,又从八百米坚持到了六百米,五百米,四百米,短短半分钟时间内,每杆步枪至少打出了五颗子弹,留在队伍中的两挺轻机枪,也打得枪管发烫,散热片布套处冒出缕缕青烟,(注1) 然而,这些努力的效果却依旧非常寥寥,步枪的精确射程和人眼的视觉能力都有限,向五百米外的移动目标开火,中不中全靠运气,而轻机枪的精确射程虽然远超过步枪,靠两挺机枪封锁将近三百米的扇面,也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战马高速奔跑中带起的烟尘,使得整个骑兵队都被包裹进了一团青绿色的云雾之内,机枪子弹即便偶尔能蒙上一个目标,射手们也看不到自己的战果,反而越打越心慌,越打越沒有节奏感,(注2) “混蛋,瞄准一点儿,瞄准一点儿,坡度,注意坡度。”辎重队主官织田刚正惨白着脸,推开一名主射手,亲自操刀,“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他射出的子弹倒是节奏分明,然而却一样看不到任何效果,对面的中骑兵们毫无停顿,也不肯开枪还击,只是将身体藏在烟尘中,继续加速,加速,加速,隆隆的马蹄声宛若惊雷。 “集中,所有人向我集中,拦住正面,集中火力拦住正面,混蛋,谁让你们停下來的,开枪啊,继续开枪啊。”织田刚正一边继续疯狂射击,一边大喊大叫。 “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尽力了。”他身边不远处,几名鬼子兵带着哭腔回应,对面的骑兵距离马车已经不足两百米,马蹄不断击打在地面上,将震颤得感觉和恐怖一道,从脚底板送入鬼子们的心脏中,吓得鬼子兵们脸色苍白,动作僵硬,子弹天一颗地一颗,愈发沒有准头。 “混蛋,胆小鬼,所有人都会被你们害死。”中队长织田刚正破口大骂,端着轻机枪站起來,准备以自身为楷模鼓舞全队士气,不料耳畔突然传來“喀嚓。”一声,手中的歪把子一顿,再也喷射不出任何火力。 “子弹,快给我装子弹。”凭借多年的作战经验,织田刚正判断出是副射手沒有及时给机枪补充弹药的缘故,低下头,声色俱厉,双手捧着十几个弹夹的副射手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哆哆嗦嗦地将弹夹往机枪的弹斗里塞,却始终无法将弹夹塞到恰当位置,身边的草地上,反倒噼里啪啦掉了一大堆。 不但是副射手被吓麻了爪子,织田刚正周围的步枪声,也变得稀稀落落,面对上百匹高速碾压过來,已经近在咫尺的战马,即便胆子最大的鬼子兵,也无法保持镇定,个别胆子稍小的,则干脆将步枪朝地面上一丢,转身就逃,根本不管自己这样做,将來会不会被当众处死。 “混蛋,不准跑,谁都不准跑,给我上,上刺刀。”中队长织田正刚大声哭喊,却得不到任何支持,用刺刀去硬撼骑兵,这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步兵操典里头从來沒有这种战术,鬼子兵们也沒接触过相关教程。 “为天皇陛下效忠的时候到了。”眼睁睁地看着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逃命队伍,织田正刚丢下沒有子弹的歪把子,拔出指挥刀,迎向冲在最前方的白色战马,烟尘已经笼罩了整个阵地,因为距离的因素,他反而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目标,那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中国人,肤色很深,握刀的右手背面布满了丑陋的伤疤,。 “这是一个老兵。”中队长织田正刚迅速做出判断,然后,他就发现自己高高地飞了起來,越过大白马的耳朵,越过黑脸中国人的灰布军帽,越过低矮的山丘,把锦绣般的大地尽收眼底。 在目光凝固的瞬间,他看到有一个沒脑袋的身体在战马身后打着旋子,一圈,两圈,三圈,轰然而倒。 注1:因为工业实力不强的缘故,日军的机枪散热效果普遍较差,特别是歪把子,在连续射击过程中很容易烫伤射手,所以散热片外通常会套一层防烫伤帆布,导致枪管发热后,帆布率先冒烟。 注2:有经验的机枪手,作战时都不会一直扣着扳机乱扫,而是打带有鲜明节奏感的点射,这样的杀伤效果更好,并且有利于副射手配合装弹。 第三章 晨星 (八 上) 第三章晨星(八上) 大白马背上的张松龄看都沒看,刀锋直接砍向了下一个对手,那是一名鬼子军曹,腿短肩宽脖子细,跑起來就像一只正在生蛋期间的野鸭子,按照赵天龙平素指点的技巧,张松龄在马刀与鬼子后背接触的瞬间,手腕迅速向后收了收,锐利的刀刃贴着鬼子的肩胛骨,从右肩直抹到右臂,入肉不足半寸,刀口却长达两尺有余,鬼子伍长惨叫一声,鲜血如喷泉一样溅起半丈高,然后立刻像冰雹砸过的庄稼一样蔫倒在地,气息奄奄。 第二名被他从后边追上的是一名通讯兵,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行军包,左躲右闪,张松龄不耐烦地抖了一下缰绳,大白马接到指令,前蹄迅速向鬼子兵背上踹了过去,方方正正的行军包被踹出了两个巨大的马蹄印,鬼子通讯兵嘴里喷出一口血,踉踉跄跄,张松龄挥刀从他身边跑过,干净利落地将他颈部动脉和气管一并抹成了两段,。 第三名挡在大白马蹄前的是一名鬼子曹长,发觉两条腿无论如何都跑不过四条腿,此人果断地向斜前方窜了数步,背靠着大车举起了步枪,沒等他拉动枪栓,张松龄已经追到,先正手一刀将枪口拍歪,再反手一刀倒抽回去,在小鬼子的左脸开了一条透明的口子,直接露出里边的牙齿和舌头。 “呜呜呜。”因为个子太矮而逃过必杀一击的鬼子曹长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声,举着步枪,左遮右挡,张松龄又砍了两刀,都砍在了三八式步枪的枪杆上,心中大急,左手松开战马缰绳,直接掏出了盒子炮,拧身的瞬间,对着小鬼子的脑门儿搂了火。 “乒乓乒。”连续三颗子弹先后打在鬼子军曹的脑门上,直接将此人脑袋打了个粉碎,大白马也因为弄不清楚主人的意思,扬起前蹄,发出一连串的嘶鸣,“唏,,嘘嘘嘘,唏,,嘘嘘嘘。” “吁,,吁,,,放松,放松。”张松龄不得不俯下身体安抚战马,同时也彻底失去了追杀敌人的机会,留在丘陵脚下看守马车的鬼子兵只有七十來号,而跟随他一道从山丘上冲下來的游击队员却有一百余,因为采用的疏散队形,冲锋时间又非常短暂,被鬼子乱枪打下马的只有四、五个人,剩下的即便受了轻伤,也坚持着沒从马背上掉下來,跟随大队一并冲到了辎重附近,借助战马奔跑时的高速,他们将手中的哥萨克军刀斜劈了下去,将试图顽抗的鬼子兵们像庄稼一般成排地割倒。 “杀。”小邹带着游击队的骑兵从几名鬼子头顶上跑过,哥萨克马刀翻腕向下斜伸,就像一排高速移动的铧犁,这是赵天龙教授的独门秘笈,最省力气,也最适合轻骑兵列队冲锋,被刀刃抹中的鬼子兵们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每个人身上都出现了一条巨大的伤口,全身的力气和血浆一道,顺着伤口迅速被抽走,鬼子兵却不能立刻死去,痛苦地在血泊中來回翻滚。 几个來不及逃走的鬼子兵在一名军曹的组织下,背靠着一辆马车,用刺刀迎战,三八式步枪长达一米三,再加上将近四十厘米刺刀,足以充当长矛用,只是对上肩高一米五的战马,一米七的长矛依旧显得有些短了些,游击队员们只是随手劈了几刀,就将鬼子兵们的矛阵劈了个土崩瓦解,然后刀砍马踩,迅速将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杀了个干干净净。 有名鬼子军官跳上大车,挥着军官刀向小邹发出单挑邀请,这个举动,惹起了一片哄堂大笑,游击队不是什么古代军队,沒兴趣表现什么个人勇武,几名游击队员们骑着马陆续贴着大车跑过,鬼子军官像陀螺般被抽得打了几个旋子,浑身冒血,惨叫着一头栽下。 “乌拉,乌拉——”小列昂所带领的俄罗斯国际营也杀到了车队前,,则采取传统的俄军手段,马刀高举狠劈,将俄国人身高臂长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被他们追上鬼子要么被斜着砍掉半个脑袋,要么从肩膀被砍到后腰,四分五裂,死得残不堪言。 前后只用了几秒钟功夫,马车附近就沒有了站着的辎重兵,几名自诩聪明的小鬼子钻到了马车底下,趴在地上向外开枪,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的愚蠢,车厢两侧都是纷乱的马蹄,子弹从车厢下贴着地面打出去,根本不可能伤到骑兵分毫,倒是把游击队员们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來,举起哥萨克马刀,直接砍断了套在辕马身上的挽具,装满了军火的大车瞬间失去平衡,“轰”地一声向后扣了下去,藏在车厢底下的鬼子要么被马车后半段活活压成肉饼,要么因为车前半段的迅速翘起而暴露在了游击队员们的面前,被七八把马刀同时砍中,惨叫着变成一堆堆碎肉。 “呯、呯、呯——”三两个已经跑出五十余米外的鬼子逃兵不甘心失败,转过身來,以标准的半跪姿势,向游击队员们打冷枪,一名黄胡子灰眼睛的国际营战士中弹牺牲,二十几名国际营战士同时策马冲向了开枪的鬼子。 “呯,。”小鬼子又拉了一次枪栓,将一名冲过了的国际营战士打落坐骑,但是,他们永远沒有开第三枪的机会了,五十米的距离,战马只需要三秒钟,碗口大的马蹄,直接踩到了小鬼子的胸脯上,将他们直接踩成了一团团肉泥。 剩下的鬼子不敢再顽抗,撒开双腿,四散奔逃,几个国际营的白俄战士正要策马去追,耳畔突然传來了两声尖利的呼啸,紧跟着,两枚炮弹落在了大伙刚刚冲下來的半山坡上,溅起滚滚烟尘。 “轰,轰。”“轰,轰。”鬼子的炮弹像示威般,继续狂轰滥炸,将半山坡处炸出一个个丑陋的弹坑。 第三章 晨星 (八 下) 第三章晨星(八下) 从九二式步兵炮重新调整射击诸元,到第一波炮弹出膛,鬼子的炮兵耗时超过了三分钟,并且所有炮弹都落到了半山坡上,甭说拦截游击队的骑兵了,就是连战马的尾综都沒碰到。 若是换做平时,大队长川田国昭早就拎起刀鞘打了过去,给手下的懒虫们以深刻教训,然而今天,他却什么事情都沒有做,什么话都沒有说,只是呆呆地举着望远镜,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弹坑,就像坟墓前的石碑般,一动不动。 虽然沒有受到惩罚,炮兵大尉小野春平心里头却比挨了惩罚还不踏实,主动凑上前,轻轻拉扯川田国昭衣袖,“大队长,火炮,火炮射角到了,到了极” “开炮啊,怎么不开炮了,给我瞄着中国骑兵的头上打,把随炮弹药全打出去,别节约。”川田国昭突然将头转回來,面目狰狞得如同一头得了狂犬病的魔鬼。 “嗨依,嗨依。”小野春平转身跑回炮位,指挥着两门九二式又是一通乱轰,把两公里外的山坡炸得硝烟弥漫,却依旧沒有任何成果。 “打,别怕误伤,直接给我朝车队位置开炮,别怕误伤,你不可能再误伤到他们,辎重中队那帮废物已经沒声音了,难道你沒听见么,。”川田国昭快步跑过來,眼睛里冒出幽幽的蓝光。 “角度,角度到了极限,中国人的指挥官是个老手,从这里到伏击点,恰恰隔着另外一座山丘。”小野春平不敢看他的眼睛,耷拉着脑袋解释,辎重中队的确沒有任何动静了,这说明他们已经被中国骑兵全歼,炮弹砸到车队中,基本上不用担心误伤,然而从炮位到车队的位置却不是一条直线,脚下道路在另外一座丘陵下拐了个近七十度角的弯儿,虽然丘陵看上去不高,但是参照九二式步兵炮的超短射程,隔着山丘盲目轰击另外一侧的目标的话,最大可能不是将车队附近的中国骑兵连同马车上的弹药一并炸上天,而是炮弹直接在半途中落下來,砸到正在拼命朝车队处赶的二中队自己脑袋顶上。 “混蛋,废物,一群沒用的废物,人是废物,炮也是废物。”川田国昭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举起指挥刀,冲着九二式步兵炮的炮管猛砍,然而九二式步兵炮设计再平庸,炮管也是用优质钢材铸造,单薄的指挥刀才砍了沒几下,就“当啷。”一声断成了两截,(注1) “把火炮推到山坡顶上去,你们几个一起推。”清脆的断裂声再度将川田国昭的神智唤醒,丢下半截连着刃的刀柄,他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山坡大声命令。 “那里,那里有中国人的步兵。”小野春平愣了愣,为难地提醒,虽然山坡顶上已经好一阵沒有枪声了,但刚才火炮调过來,却是为了拔除中国人布置在那里的火力点,如果此刻大伙推着步兵炮贸然靠上去,恐怕沒等走到位置,就被中国人的马克沁打成了筛子。 “铃木,铃木君,带你的一中队给我白刃冲击,把山丘拿下來,给炮兵做阵地。”川田国昭已经急疯了,情愿拿士兵的生命去填,也要把距离自己最近的山丘拿下來,这座山丘比附近其他几座山丘海拔稍高,九二式步兵炮布置上去,则有可能会清晰地看见被另一座山丘挡住的中国骑兵,居高临下瞄准目标开火,也可以最大程度上弥补火炮射程的不足。 “板载。”一中队长铃木三郎也早就变成了一只红眼兔子,听到川田国昭的命令,大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带领麾下剩余的士兵向山丘顶发起了决死冲锋,在距离中国军队二百米的位置,他的身体晃了晃,本能选择了做曲线运动,以免成为中国军人的活靶子,其他鬼子兵也像他一样,不约而同地做出教科书般经典的战术躲避动作,然而,中国人的马克沁却沒有响,万国造的步枪也鸦雀无声。 “板载。”铃木三郎愣了愣,又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身体画着折线,曲曲弯弯,继续朝中国士兵的阵地迫近、一百五十米,一百米,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马上就要进入战壕了,然而他非但沒有听到任何枪声,甚至连那种廉价的山西造手雷也沒遇上一颗。 “为天皇尽忠的时候到了。”带着满心的疑惑,铃木三郎又叫了一声,端起明晃晃的刺刀,直接扑进战壕,他仿佛看到了一群打光了子弹的中国士兵跳起來,用大刀长矛來迎战,而他自己则一下一个,将他们刺翻在地,彻底洗刷白天时被戏弄的耻辱。 然而,这一切都是幻想,中国军队的战壕静悄悄的,早就不剩任何活物,怀了决死之心却找不到任何拼命对象的铃木三郎在战壕内部踉跄了几下,纵身跳出來,茫然四望,只见在山丘背面,数十匹战马的背影转了个弯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中国人,中国人骑着马跑了。”一中队的鬼子兵们转过头,冲着正在等候消息的川田国昭大叫。 “一晃就跑沒影了,白川参谋才走到一半儿。”另外几名士兵跳着脚,朝空荡荡的旷野里胡乱开枪,注定什么都打不到,但是他们不这样做的话,无法发泄心中的愤怒,占了便宜就跑,占了便宜就跑,这哪里是军人,分明是一群长不大的无赖。 “大队长,大队长,中国人跑了。”总是有善于拍马屁的人,以最快速度向川田国昭报告了山丘顶上看到的情况,然后眼巴巴地抬着头,等待对方的夸奖。 “嗯。”川田国昭闷哼一声,手扶着火炮支架,才勉强沒有再度软倒,上当了,上大当了,这群中国人一点儿武士道精神都不讲,打了一拳就跑,打了一拳就跑,算什么本事,。 “大队长,还,还把火炮往山丘上推么。”最沒眼色的人是炮兵大尉小野春平,快步走上前,试探着追问,九二式步兵炮虽然份量轻,但也有二百多公斤,从炮位处推到山丘顶上的话,最少也得花费十二三分钟,而有那功夫,二中队的士兵已经赶到马车前跟中国骑兵交上手了。 “八嘎。”川田国昭蹭地跳起來,一个耳光将小野春平打翻在地,然后揪起一名距离自己最近的炮兵曹长,大声命令,“推,给我立刻推,把火炮推到山丘上去,我要亲手开炮,我要亲手开炮炸死那些狡猾的中国人。” “嗨依。”有小叶春平这个前车之鉴在,鬼子炮兵曹长明知道是乱命,也不敢再多啰嗦,指挥着炮兵小队,人推马拉,将九二式步兵炮一米一米向山坡顶挪动,川田国昭焦躁地跟在炮兵们身后,一会弯下腰帮忙推几下,一会儿又直起腰來侧耳倾听车队处的动静,直到身后的山丘之间再度有机枪声响起,才突然又像吸足了毒品一般,迅速恢复了正常,举起望远镜,小跑着冲上山丘顶。 ‘那些中国骑兵居然还在,那些中国骑兵捡了便宜之后居然沒有立刻跑掉!’巨大的幸福感觉突然从心底涌起來,令川田国昭的脸色焕发出极其不正常的光泽,‘哈哈,这群穷鬼一定是舍不得马车上的军火,所以才沒有及时撤走,哈哈哈,只要二中队黏住他们,等我把大炮架到山丘顶’ 在复仇的渴望支撑下,他只用了三分多钟,就从半山腰跑上了山顶,站在原本属于中国步兵的阵地朝來枪声处看,目光越过一座稍低的山丘,终于把战场上最新情况尽收眼底。 那群穷疯了的中国骑兵的确沒有离开,而是在一名骑着白马的黑大个指挥下正在翻动马车上的物资,成箱的步枪,成箱的子弹,只要被他们看见,就直接用撬棍砸开箱子,把里边的东西瓜分一空。 另外一伙中国士兵则在距离车队两百多米的地方,构建了一个临时机枪阵地,拦住回援的二中队不准他们继续向车队靠近,阵地上四挺九二式重机枪都是全新的,子弹不要钱般往外泼,而仓促回援的二中队,却因为重机枪还沒移动到位,被压在山路两边,无法再前进半步。 那是我的重机枪,还沒开过封的,那是我的子弹,临來之前专门托了军需部门的老关系特批的,川田国昭抬手抹了下嘴巴,掌心处染满了红,“炮兵,铃木三郎,愣着干什么,带上你的人,全下去帮忙推炮。” “嗨,嗨依。”已经看傻了眼的一中队长铃木三郎答应了一声,叫上自己麾下的士兵,茫然地朝大炮走去,‘重机枪,中国人居然第一时间就从物资里翻到重机枪,他们怎么做到的,他们凭什么找得这么准,,’ “那种长条型箱子不要再开了,步枪已经拿不了。”二千米外的车队旁,张松龄挥舞着手臂大声命令,“给战马留下点儿力气來驮重机枪子弹,那种型号的弹药,咱们根本买不到。” “好唻。”游击队员们兴奋的答应着,将已经开了箱子的步枪随便往地上一堆,继续奔向下一辆马车,特别是那些今年才入伍的新兵,出征前每人只发一匹马和一柄哥萨克军刀,现在则肩膀上一左一右背了两杆步枪,马鞍子下还挂着另外两杆。 “小张、小刘、小赵、大徐,老李,你们几个拿着撬棍去开这边的箱子,这边装的就是重机枪子弹,用布袋子装了,让大伙每人都帮忙拿一点儿。”凭着当年追随老苟团长瓜分核桃园营地内鬼子辎重的经验,张松龄娴熟地大声指点。 几名拿着撬棍的游击队员快步跑向他手指的目标,三下五除二将箱子盖掀到一边,抓起粗大的九二式重机枪弹,迅速往粗布口袋里装,每装满一袋子,就有其他战士将袋子拿走,迅驮在马鞍之后。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乒乓,乒乓,乒乓。”重机枪声越想越剧烈,承担阻击任务的游击队员们,跟小鬼子回援的部队打成了一团,人数虽然沒鬼子多,却胜在装备优良,弹药充足,把小鬼子打得趴在地上,寸步难行。 侧耳听了听敌军方面的动静,张松龄继续命令,“小邹,你去把汽油桶开了,立刻往车上浇汽油,每一辆车都要浇透,鬼子的大部队马上就要回來了,再他们回來之前,必须把这些东西全烧掉” “是。”骑兵副中队长小邹大声答应着,快步冲向汽油桶,“一班过來帮忙,这种铁皮圆桶,里边装得全是汽油,每辆车分一桶,从上往下浇。” 骑兵一班的战士们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装满军火的马车,跳下坐骑,跟着小邹去其中一辆马车上搬汽油桶。 浓烈的汽油味道迅速在车队旁涌起,游击队员们的眼睛,也被汽油的味道熏得通红,步枪,子弹,手榴弹,都是全新的,大伙平素根本舍不得用,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烧掉。 强迫自己不看游击队员们脸上的表情,张松龄策马冲向另外一车物资,这一车物资对他而言沒什么吸引力,里边除了军用食品和衣服之外,就是步枪和子弹,时间紧迫,他沒有功夫在这些东西上耽搁,招手命令人过來浇汽油,然后迅速转身奔向下一个目标。 还是步枪、军服和鬼子们的日常补给,张松龄停都沒停,转身便走,已经领到步枪的游击战士们用目光一路追随着他,每个人眼里都充满渴望,既然见多识广的张胖子在到处翻,马车上一定重机枪更好的东西,然而,令他们失望的,连续又走过了四辆马车,张松龄的脚步依旧沒有停下來,眼看着时间已经來不及了,远处隐隐已经听见了鬼子兵的轻机枪声,大伙每多耽搁一分钟,就等于把二中队又往小鬼子的枪口下推了一步。 猛然往起一窜,张松龄直接从马背跳上了最后一辆大车,“这四个箱子,打开,全给我打开。”指着被压在第三层的几个箱子角,他急切地命令,“过來几个人帮忙,把这四个箱子给我翻出來,小邹,准备点火,什么都不要给鬼子留。” “是。”游击队员们齐声答应,冲到最后马车旁,将上面几层的军火合力搬开,张松龄带领几名助手,迅速撬开自己看中的目标,将十几门两尺长的小圆铁筒暴露在大伙面前。 “掷弹筒,鬼子的掷弹筒。”几名游击队员们大声欢呼,比刚才发现了重机枪还要惊诧,这东西只有五六斤沉,射程却高达七八百米,用來对付小鬼子轻机枪最合适不过,两、三炮下去,就能让机枪手和机枪一起粉身碎骨。 “把掷弹筒带走,回去分,靠近这辆车的人,每人再拿四枚手榴弹。”张松龄终于心满意足,大声招呼着跳下马车,随即从口袋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打火机,迅速点燃了小邹手里的火把,“所有人立刻上马,准备撤退。” “上马,这次沒拿够,咱们还有下次。”小邹、小刘和老张等“老”游击队员们,也扯开嗓子大声命令,在他们的以身作则下,无论心满意足的人,还是恋恋不舍的人,都纷纷跳上了坐骑。 “轰。”“轰。”两发炮弹破空而來,在马车附近炸起两团巨大的烟尘,小鬼子的九二式步兵炮终于挪到山丘顶上了,居高临下,迅速发起反击。 “给老刘发信号,让他立刻撤退,。”张松龄毫不犹豫地抢过一只火把,丢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马车,“点火,什么都别给小鬼子留下。” “呯,,勾。”“呯,,勾。”两颗信号弹拖着浓烟飞上了天空,正在用重机枪拦截鬼子的二中队副老刘等人看见,迅速将机枪抬起來,挂上马背,赶在小鬼子的大部队明白过味儿來之前,骑马撤离战场。 “呼。”“呼。”“呼。”负责游击队员们举着火把自淋满了汽油的大车旁跑过,点起一团团橘红色的烈焰,身上的束缚早已被砍断的挽马们被火焰吓了一跳,撒开四蹄,四散奔逃。 “轰。”“轰。”“轰。”“轰。”“轰。”“轰。”更多的炮弹飞來,落在装物资的车队周围,炸起更多的烟尘,然而,火已经着起來了,再多的烟尘,也无法令火势减弱分毫。 游击队员们在张松龄的身后汇聚成一条直线,风驰电掣,越跑越远,越跑越远,回援的鬼子兵们发现前方的阻力消失,兴奋地发出一声大叫,直奔马车扑去。 就在他们正前方一百多米外,马车上的烈焰越烧越旺,越烧越旺,忽然间,轰地一声炸响,无数颗子弹和弹片四散着飞了出去,将方圆五十米范围,扫得寸草不生。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殉爆声接连响起,震得大地來回晃动,跑了两公里路回援的鬼子兵们被震得趴在地上,双手拼命捂住耳朵,痛苦里來回翻滚。 两公里外山丘顶端督战的川田国昭喷出口血,一头栽倒。 注1:九二式步兵炮是一种非常合格的近距离支援火炮,适合直线瞄准,隔着山丘远距离轰击,则超出了它的能力范畴。 注2:日军的九一式手榴弹主要为掷弹筒设计,不适合手投,因为延时引信质量不过关,勉强用手來扔,经常会发生把投弹者自己炸死的情况。 第四章 荣誉 (一 上) 第四章荣誉(一上) “红胡子带领游击队,在松鼠山给了新调來的日军大队当头一棒。”六月底,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像盛夏里的惊雷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东蒙草原。 “真的。”很多人第一次听闻,本能地选择了怀疑,自从九一八事变以來,咱察哈尔地区的老少爷们,可是沒少跟入侵者掰过腕子,可是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在战斗的最开始都属于防御一方,像传言中那样主动出击还是头一次,并且是以一支两三百人的武装,主动找上门去单挑小鬼子的一个大队,所以无论怎么看,这消息都不像太靠谱。 然而,后续又传來的消息,却让所有持怀疑态度者下巴都掉了一地,“小鬼子大队进入黑石寨了,是被留守的那伙鬼子出城接进去的,队伍中的尸臭味道隔着几丈远都能闻得见。” “黑石寨里头的棺材铺子,给小鬼子直接给抄了,店主人老林木匠和他的小儿子也被抓进了军营,一天到晚继续做棺材。” “小鬼子进城时那个惨啊,好像好几天都沒吃上饭,一个个饿得脑袋都耷拉到了地上。” “小鬼子沒带够换洗的衣服,进了城就到处抓裁缝给他们做便装。” “还衣服呢,小鬼子居然连西药都沒带足,把城里中医拉到军营里去治枪伤了。” “新來的鬼子中佐刚进城就病了,烧得天天说胡话,喝了鸦片膏熬得药汤子都镇不住。” “皇协军请了先生去军营里头看风水了,说是军营建在了一座阴穴上,凡是当官的进去,保证都住不长久” “要说也是,这黑石寨两年换了三个鬼子顾问了,再加上一个被人打爆了头的县长,嘿嘿,真是有点儿邪性。” “邪性就邪性呗,只要专克的坏人就行了,咱们在旁边偷偷看乐。” 家住在黑石寨城内和附近的蒙汉百姓们,光着膀子,一边啃着酸奶豆腐、咸菜疙瘩,一边把道听途说來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跟熟人们转述,每个人心里头都像喝了冰水一样痛快。 至于镇国公保力格、保国公乌日图,还有那些习惯了找个强者追随的贝子、贝勒们,此刻心里头则是另外一番滋味,特别是随着新任鬼子顾问川田国昭大病吐血的消息被证实,一个个的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脸色比痨病鬼还惨淡。 这东洋人,到底成得了成不了事啊,可真令人头疼,如果说他们沒坐江山的命吧,这些年來,他们可是从东三省打到了长江以南,一路所向披靡,把大中国硬是给吞了三分之二,可若说他们有坐江山的命吧,愣是连个土八路的游击队都搞不定,并且一仗比一仗输得寒碜,先前是半个中队跟土八路游击队打,输了,然后是一个中队跟土八路游击队打,被人家给拐到冰窟窿里,现在好了,整整三分之二个大队,依旧被土八路给揍了个鼻青脸肿,照这样算法,下次小鬼子再想跟土八路开战,沒一个完整的大队,根本就别得瑟,并且最后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 不管最后鹿死谁手,眼下这情形,至少在最近两个月内,小鬼子沒力气再跟红胡子叫板了,首先士气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起來,虽然据知情的人说,那一仗红胡子主要是占了马多的便宜,抽冷子给了小鬼子一下狠的,撒腿就跑,事实上,小鬼子并沒被打死多少人,至少不像传说中那样,被歼灭了整整一个中队,但一个大队正规军被人家两百群土八路给揍了,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在沒想出办法对付红胡子麾下的骑兵之前,鬼子兵们未战士气就先输了三分,其次,小鬼子的军火也沒那么快能运到位,据事后偷偷跑到战场上捡“洋落”的混混们说,小鬼子所携带的粮草弹药,被红胡子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眼下松鼠山那一片儿,到处都是被炸毁的枪支和弹药,运气好的话,甚至连完好的子弹,都能在草丛里捡得到,当然,捡到了子弹的人,谁也不会承认,那东西跟小鬼子的消炎粉一样,在黑市上都属于紧俏货,只要你敢拿出來卖,就不愁找不到买家。 既然土八路的游击队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被日本人给剿灭,那些原本想趁着鬼子大队到來的机会,卖力地表现一回的家伙,就不得不暂且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非但如此,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当中某些头脑机灵者还赶紧准备了一些粮食、牛羊等,以做买卖的名义,偷偷地送到了月牙湖畔的集市中,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交给了红胡子留在集市内的人,只盼着将來哪一天小鬼子真的不成了,别被红胡子当作汉奸给清算掉,至少,手里握着喇嘛沟游击队开的收据,能证明大伙今天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像小王爷白音这种原本就跟游击队暗中往來的聪明人,则更坚定了跟游击队继续加强合作深度的信心,原本一个季度才能一结的盐帐,主动改成了月结,并且根据出厂的产量由王府先行垫付,而不是等待商品销售出去,更不必让游击队來承担货物积压的风险。 甚至连远在林东的伪兴安警备军第六团,都有人偷偷跑到月牙湖畔向红胡子“过话”,要求日后如果双方哪天不得不在战场上相见,彼此都给对方行个方便,兴安军不会对八路下死手,红胡子甭管是打还是撤,都请不要以兴安军为主攻目标,(注1) 当然,所有金钱或军事上的交易,都只能在暗处进行,谁也不会拿到明面上,至于交易的期限,则取决于喇嘛沟游击队自身实力,如果他们能一直保持目前的强势,并且一直以目前的速度发展壮大的话,承诺便永远有效,万一哪天游击队走了下坡路,在信奉狼群规则的草原群雄眼里,他们便又成了一块香喷喷的肥肉,谁都不会介意立刻掉过头來咬上一大口。 注1:兴安军,日本人强征蒙古百姓,在伪满洲国西部和察哈尔一带组建的部队,里边有大量的骑兵,这支伪军战斗力很差,士气也非常低,并且发生过多次哗变。 第四章 荣誉 (一 下) 第四章荣誉(一下) 一场营级规模的战斗,却在东蒙草原上带來了成系列连锁反应,这恐怕是交战双方都沒预料到的结果,事实上,红胡子在制定作战计划时,目标定得非常低,只求能毁掉关东军新编满蒙支队的辎重,给自己多争取两个月的休整时间,而小鬼子那边的实际损失也远不像民间传说的那样大,连同最开始被赵天龙等人砍翻的那些探路兵在内,一共才阵亡了六十二人,轻伤三十几人,远远沒有达到搭伤筋动骨的地步,然而,在旁观者眼里,同样是胜利,主动出击和被动防御,却有着天上地下的差别,特别是游击队在总兵力不到日军三分之一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主动出击,几乎颠覆了人们潜意识里中国军队每次胜利都是靠人命往起堆的印象,也令同等兵力情况下日本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岌岌可危。 非但黑石寨周边地区的群雄被震动了,消息传回八路军察北军分区总部,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苏醒捏着电报在沙盘前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才发出一声满足地长叹:“唉,这小子,不愧是孙连仲看上的人,悟性就是非同一般,特务团核桃园那一仗的精髓,被他全搬到草原上去了,只是可惜啊,他们苟团长沒能看到这一天。” “核桃园,你是说娘子关战役中的核桃园么。”副司令员张霁云从沙盘上抬起头,带着几分迷惑询问,“这一仗跟核桃园有什么关系,完全是不同的战术么。” “王胡子在电报中说,整个计划都是他那个宝贝小胖子制定的。”保卫科长刘国梁端着个硕大的茶缸子,笑呵呵地帮忙解释,“而张小胖子,当年是二十七路军特务团人,那个团又叫教导团,整个团里头,都是孙连仲刻意培养的军官种子,娘子关战役中,就是那个团,突然穿插到日军侧后方,把小鬼子的补给线拦腰给掐断了整整六天,要不是第二战区当时的指挥太混乱,差一点儿就改写了整个战役的结局。” “噢。”张霁云推了推眼睛框,目光里依旧充满了迷惑,娘子关战役的情况他是非常了解的,八路军内部资料里,也有很多关于这场战役的总结,从某种程度上來说,这是中国境内各方势力第一次联手对日作战,指挥之混乱,配合之生疏,过程之曲折,结局之惨烈,都令参战各方记忆犹新,特别是杨虎城部教导师和孙连仲部特务团的结局,令很多人回忆起來,至今还觉得义愤填膺,(注1) “这两场战斗的规模的确不能同日而语,从表面上看,战术也沒有相似之处,可你注意到沒有,这两场战斗本质上都是在敌我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主动发起反击,一下子就打在了敌军的致命部位,如果王胡子当日身边还有另外一支队伍跟他全力配合,小鬼子损失的就绝对不只是一个辎重中队,而娘子关战役的时候,如果二十七路特务团端掉了鬼子的核桃园营地后不理睬上头的乱命,立刻撤离战场,对于特务团本身來说,就是完胜之局。” “唉。”张霁云报以一声轻叹,不是为了两场战斗本身,而是为了苏醒话里头谈及的那两个假设,娘子关战役中,需要总结的经验教训很多,但是战役的直接指挥者,第二战区的黄副司令长官的胆小与无能,无疑当居所有教训之首,如果他不坚持着让二十七路军特务团钉在核桃园不动,那支英雄的部队肯定不会落到一个全军覆沒的下场,而前些日子发生在黑石寨的战斗,则充分暴露出了八路军几个新增军分区共同面临的窘境,那就是摊子铺得太大,手中部队太分散,彼此之间很难形成相互呼应之势,更难在实际战斗中互相配合。 非但各支游击队彼此间因为距离太分散,无法配合作战,游击队和周边友军的关系,随着国民政府中某些保守势力重新占据了上风,也迅速开始降温,按照王胡子发挥來的电报,在主动迎击小鬼子之前,他曾经亲自去了晋绥军独立营,找老朋友周黑碳寻求配合,而周黑碳跟上头派给他的参谋们商议了之后,却以不了解日军具体情况为由,断然拒绝了游击队的要求,虽然过后游击队在得不到友军配合的情况下,依旧独自获取了胜利,但其自身在战斗中所冒的风险和所承受的损失,也是成倍的增加,为了保证在局部形成压倒性的优势,王胡子甚至把游击大队的警卫班和炊事班都拉上了战场,假设那一仗不幸打失了手,恐怕整个黑石游击队都不复存在了。 “遗憾虽然有点儿遗憾,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让同志们认清形势,不会再对国民党的军队抱有任何幻想。”保卫科长刘国梁的思维模式跟其他两位领导永远不一样,听出张霁云叹息中的隐含之意,笑着插了一句。 “职业病。”张霁云看了他一眼,摇着头数落。 “只要能防止顽固分子从背后下黑手,我落下个职业病,也值得了。”刘国梁嘿嘿一笑,权把张霁云的话当成了夸奖,“说实话,前一段时间看黑石游击队那边跟晋绥军独立营走得那么近,我心里头还真一直绷着根弦儿,现在看來,不用我继续绷着了,王胡子经历这么一遭,应该明白那个周黑碳靠不住了。” “我觉得吧,像周黑碳这样自发而起的底层革命者,我们还是以团结为主,斗争与防范为辅。”苏醒从沙盘上回过头,笑着反驳,“毕竟周黑碳这个人,以前还帮过游击队的很多忙,这一回虽然受了别人蛊惑,沒有陪同游击队一道出兵打小鬼子,可也沒把消息走漏出去,并且还主动资助了游击队一批军火。” “那是因为他的上司是傅作义,如果换了赵承绶试试,不配合小鬼子抄你后路就走运了。”刘国梁耸耸肩,对苏醒的话很不赞同。 同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的麾下爱将,傅作义和赵承绶对共产党队伍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傅作义里的部队里,吸纳了大量的八路军干部充当军事和政治顾问,帮助他训练队伍,统一将士们的思想,而赵承绶,却致力于跟共产党人搞摩擦,非但处处给晋察冀军区地方部队下绊子,并且暗中还与日本人眉來眼去,自打今年开春以來,在晋西北一带,已经发生过多次游击队被晋军攻击事件,虽然每一次摩擦都以八路军游击队的主动退让而告终,但八路军与晋军之间的裂痕,也越來越明显,(注2) “毕竟他是傅作义将军的人么,咱们军分区,今后的主要合作对象,也是傅作义将军。”苏醒笑了笑,丝毫不以刘国梁的顶撞为忤,“况且眼下团结抗战是主流,一般人都难以冒天下之大不韪。” 刘国梁笑了笑,沒有吭声,作为整个军分区的保卫工作负责人,他不会在大方向是跟司令员苏醒对着干,但在本职工作范围之内,却不会轻易做任何让步,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底线,他自己心里头清楚,也相信苏醒能清楚。 见话題扯得有点儿远了,副司令员张霁云赶紧主动往回拉,“呵呵,无论如何,黑石游击队这一仗打得精彩,打得提气,过几天军区总部那边有个经验报告会,我想啊,咱们是不是让王胡子写个材料,把这一仗的经验向军区其他同志介绍一下。” “材料可以写,不过推广起來很难。”苏醒先是轻轻点头,然后又苦笑着摇头,“在火力条件远不如日寇的情况下,动用战马,的确可以大幅度缩短消耗在路上的冲锋时间,也能给鬼子出其不意的打击,可一匹马的日常消耗也太大了,每天要七斤粮食,二十斤干草,并且还要定期提供鸡蛋或者黑豆补充营养,咱们晋察冀军区自己的原有的骑兵部队,眼下都因为补给原因要主动裁撤了,哪还有条件在地方上积极扩大骑兵队伍,。” 这一点,刘国梁倒是非常赞同苏醒的意见,点点头,笑着附和,“是啊,眼下除了多伦队和黑石这两支活动在草原上的游击队,其他兄弟队伍,都不具备供养骑兵条件,即便有条件养得起战马,一时半会儿,也训练不出那么多能骑在马上挥刀的战士。” “这样啊,。”张霁云愣了愣,脸上的表情有些遗憾,“如果,如果抽个时间把黑石游击队调进关内去,配合一下军区的其他兄弟部队呢,,王胡子不是说了么,最近两个月,黑石寨的小鬼子估计沒力气再发动新的攻势了。” “难。”不待苏醒开口回应,刘国梁主动帮忙解释,“你可能沒注意到黑石游击队的规模,甭看号称一个大队,下辖四个中队,外加一个什么国际营,实际上,一个中队只有三十來人,并且不能保持满编状态,总计只有两百來人的队伍,其中还有一大半儿是新兵,你能抽多少人去支援关内,抽少了,不过是杯水车薪,抽多了,王胡子在黑石寨那边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就要发生新的变化,对整个晋察冀军区來说,恐怕也是得不偿失。” 注1:即第十七师,在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黄某人的瞎指挥下,出发前一万余人,最后撤至离石县,只剩下一千二百多人。 注2:赵承绶这个人很复杂,一方面他对延安抱有好感,与贺龙、徐向前等人都有不错的私交,另外一方面,他却因为忠于阎锡山,处心积虑想将八路军的力量驱逐出山西,在抗战最艰苦时段,甚至充当阎锡山的使者,跟日寇进行了多次“和平”谈判。 第四章 荣誉 (二 上) 第四章荣誉(二上) “那倒是。”副司令员张霁云想了片刻,轻轻点头,习惯了平原地区各支游击大队动辄几百、上千人的规模,他刚才根本沒有考虑到草原上情况的特殊性,受地广人稀的现实影响,眼下非但王胡子的黑石游击大队兵力单薄,就连蒙古贵族出身的乌云起,在其家族的鼎力支持下,拉起的队伍也只有四、五百人模样,远不能跟八路军在晋北、冀中一带的地方武装相比。 “另外咱们还得考虑到地形特点与交通条件两方面的影响。”见张霁云听得认真,保卫科长刘国梁继续说道,“黑石寨那一带虽然又有丘陵又有沙漠,整体上却是典型的草原地貌,地表起伏不大,适合骑兵大范围机动,另外,就是因为那地方比中原开发得相对晚一些,既沒有铁路,也沒有公路,小鬼子的重炮、装甲车之类的现代化武器一时半会儿运不进去,勉强运过去一件两件儿,后勤补给也是个难題,因此王胡子的骑兵对上小鬼子的关东军,劣势并不是非常明显,而一旦骑兵南下过了张家口,小鬼子凭着公路网和铁路网,武器装备方面的优势就能充分发挥,对于骑兵來说,面对纵横交错的隔离沟和密集的炮楼,非但灵活机动的特点沒办法体现,攻坚能力不足的劣势也必将暴露无遗,。” “对啊,那就成了以自己之短,击别人之长了。”非但张霁云被说得心服口服,司令员苏醒在一旁听到了刘国梁的话,也连连点头,笑着夸奖:“行啊,老刘,这才几天沒见到你,本事大涨了啊,沒少偷偷下了苦功夫吧。” “那当然。”刘国梁笑着回应,“上回不了解情况就乱说话,被你指着鼻子教训了个够,我再不涨点本事,今后还敢在你面前发言么,。” “你这小心眼,还记得呢。”苏醒看了他一眼,笑着数落。 “这不是小心眼,这是在哪摔了跟头,就在哪往起了爬。”刘国梁又笑了笑,非常不谦虚地补充,“况且当时你批评得也沒错,我们保卫部门的工作,当时做得的确不够扎实,既不了解底下的具体情况,又沒能及时跟上政策的调整,所以在那之后,我就让保卫科的同志们把咱们手中各支基层队伍的具体情况重新疏离了一个遍,这几个月下來,的确受益匪浅。” “吆哈,说你胖,你倒喘上了。”司令员苏醒又笑了笑,带着几分考校的味道询问,“那你说说,松鼠山一战,有那些经验是可以供其他队伍直接借鉴的,。” “我能总结出來两条,第一,灵活主动,切忌墨守成规,咱们八路军虽然提倡游击战,但游击战并不一定要等着敌人來进攻,该出手时就得果断出手,第二,打小鬼子,不一定就打他的主力部队,辎重队,通讯兵,还有那些战斗力不强的技术兵种,一样要收拾,沒了这些辅助兵种的支持,小鬼子主力部队战斗力无法完全发挥出來,对咱们的威胁也会大幅度降低。”保卫科长刘国梁果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说出來的话头头是道。 “我也总结一条,作战目标要小,不要想一口吃个胖子出來,打不赢一个中队的小鬼子,每次啃下他一个小队也算胜利,零敲碎打多啃几次,小鬼子即便再讲究武士道精神,其士气也濒临崩溃了。”副司令员张霁云想了想,也笑着低声补充。 “的确是这样。”听两位同事总结得精辟,一股满足的感觉在苏醒心中油然而生,从着手组建到现在,察北军分区总计不过才成立了半年多一点时间,而在大伙的一齐努力下,各项工作却早已走步入了正轨,并且还呈现出明显的加速趋势,有条不紊地走向繁荣。 顿了顿,他继续总结,“咱们八路军是叫花子部队,地方部队更是一群穷鬼,想像老蒋的嫡系那样跟小鬼子打会战,那是纯粹的找死行为,脑子烧坏了做,但是也不能因为沒本钱,就消极避战,否则,全国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谁都不是瞎子,不敢跟小鬼子交手的部队,叫唤得再好听,也吸引不了人來参军,队伍的壮大也无从谈起。” “总之,富有富的打法,穷有穷的打法,咱们打不起大会战,却可以打冷枪,放冷炮,挖坑下绊子,趁小鬼子不注意捅他一刀子就走,反正只要能消灭敌人,发展自己的办法,就是好办法,甭管是谁的先进经验,都可以活学活用。” “另外一个,就是要从军阀部队中,汲取营养,接纳其中有生力量,军阀对于中国是毒瘤,但军阀部队中的大部分将士,却未必是十恶不赦地坏蛋,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也是怀着救国救民的远大理想才参军的,特别是在三七年前后参军年青人,用怀着一腔热血來形容也不为过,他们在寻找救国救民的道路上,一时迷失了方向,我们就要想办法及时拉他们一把,竭尽所能将他们拉到正确道路上來,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是这个国家和民族的精华,是把他们变成咱们的同志,还是将他们推向旧势力,将影响我们所致力的事业之未來。” 后几句总结,明显是针对张松龄而做的专门论述,若是放在半年前,未必会令张霁云和刘国梁两人服气,而现在,他们却非常坦率地承认,苏醒的话说得非常有道理,黑石游击队能够名震察北草原,张松龄在里边起到的最用有目共睹,而将张松龄从一名爱国学子培养成一个初级军官的,却不是游击队自身,是孙连仲的老二十六路,用大洋堆出來了这样一名优秀种子,是中央军事委员会迟迟不肯给孙连仲重建番号的机会,才令此人最终走入了八路军的队伍。 “可小家伙至今连入党申请都沒打过呢。”沉默了片刻,保卫科长刘国梁又带着几分惋惜的口吻说道。” “这件事恐怕急不得。”苏醒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孙连仲的人格魅力很高,而念旧,则是咱们中国人的传统,在他对咱们的事业沒有太多了解的情况下,强行拉他进入党内,反而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 “他对中华民族的忠诚,我丝毫不觉得怀疑,然而如果他在政治上始终沒有进步要求的话,将來万一哪天王胡子”唯恐苏醒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刘国梁主动解释。 “路遥知马力吧,总不能让王胡子逼出一个投机分子來。”苏醒也一直担心这种情况的发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回应。 “问題是,时间紧迫啊,王胡子可是不止一次打报告请求休息了。”刘国梁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黑石游击大队的负责人王洪,已经几次主动向组织汇报,他的体力和精力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领导职位了,然而考虑到黑石游击队的特殊历史和现实情况,军分区这边,却轻易不敢选择空降一个干部过去接替王胡子,那样做的话,黑石游击队的军心必然会受到极大影响,黑石寨周边各方势力,也会因为“红胡子”被人取代,从而对八路军产生负面看法。 无论从威望、影响力还是军事能力上看,日后可以接替王胡子的人选只有两个,要么是赵天龙,要么是张松龄,但这两个人眼下却面临着一个相同的问題,那就是,政治态度都比较模糊,赵天龙相对还好一点儿,虽然做过绿林大盗,但其出身环境,就决定了他很难与旧势力同流合污,而张松龄则有点儿麻烦,富商之子,还受到过孙连仲的知遇之恩,在旧军队里关系复杂,从各种角度上看,都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 这就又回到了如何对待旧军队里的爱国学子问題上,拉向自己,还是推向别人,考验着察北军分区几个主要负责人的心胸和智慧,也考验着整个八路军,毕竟,眼下察北军分区不止一个基层干部是來自旧军队,八路军内,也不止一个张松龄。 “对于这个问題,我倒是比较乐观。”与刘国梁的想法截然相反,副司令员张霁云,却一点儿都不为大伙共同看好的这个年青人的日后道路选择而感到担忧,“你们想想啊,他放着堂堂国民党的中校不做,跑到王胡子那里做个有名无实的中队长却甘之如饴,这本身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一种选择。” “你说得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对国民党那边失望到了极点,我相信他伤愈后早就奔南边去了,也不至于漫无目的地來到草原上。”苏醒的脸色瞬间明亮了起來,点点头,笑着附和。 “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王胡子的个人魅力影响,说实话,王胡子在的时候,我丝毫不感到担心,我担心的是万一哪天王胡子身故。”刘国梁皱起了眉头,再度低声强调。 “王胡子对他的影响很大,这点不假。”张霁云笑了笑,据理力争,“但我们党,不只有一个王胡子,而国民党那边,却不只有一个黄副司令长官。” 第四章 荣誉 (二 下) 第四章荣誉(二下) “对啊。”司令员苏醒和保卫科长刘国梁互相看了看,都笑着摇头。 张霁云的说得虽然直白,却揭示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題,八路军这边不止一个红胡子,而竞争对手那边也不止一个黄副司令,现实如此,大伙瞎担心个什么呢,,即便大伙什么都不做,竞争对手那边也会将张松龄、李松龄、王松龄、赵松龄们一个接一个地推过來,而在此同时,一个接一个的苟有德、赵有德、钱有德、孙有德们则会被他们的顶头上司活活害死,死不瞑目。 既然如此,黑石游击队大队长的继任者选择问題,便不急于立刻就解决了,察北军分区司令员苏醒想了想,把话头引向下一个议題,“王胡子打报告说希望把上次战斗缴获全部留用,考虑到黑石寨到军分区这边的路途,我基本上准备同意的他的请求,你们两位有什么看法,。” “这么多年,黑石游击队完全依靠自力更生在草原上生存了下來,上级部门一直沒能他们什么有力支持,这次也就别再打他们的土豪了吧。” “是啊,草原上的同志们不容易,子弹全靠敌人供应,我听说,为了给新兵提供训练用弹药,王胡子跟黑石寨里头的小鬼子都做起生意來了,这回,他终于能松一口气儿,咱们这些当上级的,就别当伸手阶级了。” 在这个问題上,张霁云和刘国梁两个的看法,倒与苏醒完全保持了一致,都认为考虑到黑石游击队的实际困难,最近缴获的这批战利品沒必要向军分区上缴。 “那他们的火力配备,倒有点儿正规军的样子了,四挺鸡腿子,十二门掷弹筒,再加上他原來有的那挺古董马克沁,即便正面遭遇一个中队的鬼子,也能跟对方掰掰腕子了。”见两位同事都支持自己的意见,苏醒笑了笑,低声感慨。 “那得子弹供应得上才行。”刘国梁整体是属于悲观派,哪壶不开提哪壶。 “咱们也一起帮他们想想办法。”苏醒大气地挥了下胳膊,笑着做出另外一个决定,“奖勤罚懒,以后咱们军分区要形成制度,像黑石游击队这种敢主动跟小鬼子打,并且大多数情况下都能打赢的,咱们军分区就要在各方面多给与支持,子弹和手雷,过几天去军区开会,我专程跑一趟后勤部门,就是豁出这张老脸去,也得弄点干货出來,你们两个也别闲着,一个去监督咱们小弹药厂,把复装子弹的生产落实到位,另外一个想想晋绥军那边的渠道,据我所知,苏联老大哥往重庆运送援助的飞机,通常都会在五原停留一下,以傅作义将军的本事,绝不会一点油都不往下揩。” 话音刚落,刘国梁立刻回应道:“揩肯定是揩,可是您别忘了,傅作义将军也算老山西,咱们想再从他手指头缝儿里掏东西,不比直接从阎司令那里容易。” 阎锡山做事习惯于精打细算,麾下的爱将们也都深受其影响,像傅作义这般,还是晋系当中以大方而闻名的,换了王靖国、薄毓相,则是宁愿把弹药屯起來最后落到日本鬼子之手,也不肯分给盟友一粒半粒,还美其名曰,勤俭持家,殊不知家都被外寇给端了,作为主人手里抓着一把库房钥匙还能管什么用,。 “你去想办法么。”苏醒看了刘国梁一眼,带着几分督促的意味说道,“要是随便一个人出面,就能从晋绥军里搬出弹药來,又何必劳你刘国梁的大驾,,他们山西人喜欢做生意,做生意么,无非就是利益往來,今天我让你赚一点儿,明天你让我赚一点儿,大伙互相帮忙,一块把钱赚,你要是老想着从傅作义将军手里白拿军火,他肯定不高兴,但是如果你他手底下人商量商量,看看咱们这边能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人家当然也不好意思让咱们白干。” “嗯,我去想办法,我去想办法。”被苏醒逼得无可推脱,刘国梁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任务,不过他心中倒也不是半点儿眉目都沒有,毕竟傅作义部和八路军之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特别是在傅作义有心脱离阎锡山自立门户之后,傅部的很多政工和后勤部门,都是在八路军干部帮忙指导下建立起來的,这些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整体上也跟八路军干部保持了良好的私人友谊,通过这样一层关系,再想办法傅作义身边几个心腹拉拉交情,让对方松松手指头缝儿,还是非常有希望的。 只是这种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的事情,刘国梁不太喜欢做,事实上也不应该属于保卫部门的工作范围,然而苏醒却不管这个茬,习惯于把一个人当作几个人用的他,很快又给刘国梁布置下了另外一个任务,“不光咱们军分区的弹药问題,你要多从傅作义将军那边想想办法,还有部队的自力更生方面,你也得多帮老张分担一些,眼下冀中那边,连黄色炸药都能自己造了,咱们察北军分区虽然比冀中军分区低一级,也不能老满足于用黑火药复装子弹。”(注1) “那恐怕一时半会儿我给不了你满意结果。”刘国梁咧了下嘴,苦笑着抱怨,“咱们察北军分区才成立几天啊,能跟老吕的冀中比么,无论自然资源还是人材条件,都差了人家不止一点半点。” “那就派人去取经,该学的东西,一定要学到手。”苏醒根本不给刘国梁讲条件的余地,继续大声督促,“你负责的电讯部门里,不也有很多大学毕业生么,抽调一批去冀中取经,我想,老吕肯定不会跟自己人藏私,还有,别老盯着老吕那边有什么资源优势,咱们这边虽然荒凉了些,但也不是什么都不产,王胡子那边不也建立了毡子作坊、骨胶作坊和肥皂作坊了么,派几个技术人员过去学习一下,具备推广条件的,就像整个军分区推广,不具备推广条件的,则让技术人员帮他们去解决一些生产上的实际问題,跟小鬼子的这场仗,且有的打呢,咱们不能越打越穷,越打越穷,最后什么都得从老百姓嘴里往外扣。” 注1:冀中军区,晋察冀军区下属的二级军分区,下面还设有五个三级军分区,司令员吕正操,由于地理位置靠近平津,所以该军区从北平的高校中,吸纳了大批科技人才,在抗战初期,就建立起了完整的兵工生产线,可生产黑火药,炸药,无烟炸药,乃至炮弹和五零小炮,为敌后抗战事业,提供了强力的支撑。 第四章 荣誉 (三 上) 第四章荣誉(三上) 这个任务,刘国梁乐意接,眼下已经不是前两年了,给队伍开劈财源还要考虑路线正确与否的问題,眼下从陕北边区到各大根据地,生产自救已经成为仅次于对日作战第二重要的事情,上级指示中也再三强调,每个军分区必须有个够份量的领导去抓生产,并且必须在短时间内要抓出成绩。 导致八路军指导思想发生变化的原因主要有两方面,第一,是敌后抗日根据地不断扩大,管辖人口越來越多的现实,第二,则是日益艰难的外部环境。 眼下可不是三七年,那时侯,全国抗战刚刚开始,中央政府即便为了做给老百姓看,也得象征性地给八路军拨发一些弹药和军饷,而自打三八年夏天起,防止八路军和新四军借助抗战之机偷偷做大的论调,在国民政府内部就重新占据了上风,发给八路军和新四军的军饷则能拖就拖,每次拖延都能找到足够的借口,连花样都不带重复的,到了今年春天,随着军委会中将主任贺贵严被“踢”到苏联专职接洽对华援助事务,给八路军和新四军的粮饷辎重则彻底停了下來,重庆办事处的人每次去军委会催讨,要么吃个闭门羹,要么被好茶好水招待一番,然后通知下次再來。 被军委会断了粮饷,可八路军和新四军却不能不继续坚持抗战,全国四万万双眼睛在盯着呢,谁在为国流血,谁当了孬种,老百姓们心里头跟明镜一般,况且以八路军和新四军目前所处的位置,也无法像其他军阀那样掉头“转进”,他们非但远离重庆,也远离延安,各大根据地都是靠老百姓一把米,一根木头给堆起來的,若是八路军也学别的孬种那样掉头跑了,老百姓们可就有的罪受了,小鬼子麾下的那些大小汉奸甭看沒勇气跟八路军动手,狗仗人势欺负起老百姓來,可是一个顶仨,特别是对于支持过抗战队伍的老百姓,汉奸们越是从对方的高大身影里看见自己的龌龊,越恨不得将他们斩草除根。 如何在失去粮饷物资供应的情况下继续坚持,办法只有八个字,“精简队伍,自力更生”,为了节约日常消耗,晋察冀军区总部那边,已经把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几个骑兵团全都改编成了步兵,宝贵的战马除了极少数一部分配备给了机关领导和通讯单位之外,其余的要么送给老乡做拉车种地的大牲口用,要么集体屠宰,当骑兵们目睹平时生死与共的战马被牵往屠宰场时,其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注1) 作为刚刚成立沒多久的三级军分区,察北军分区原本就沒多少人马,所以暂时还用不着精简队伍,但自力更生的事情,却半点都马虎不得,这涉及到军分区的日后在失去上级部门的输血下,能否独立生存问題,也涉及到新开辟的根据地能否站住脚跟,能否在外部情况发生变化时,依旧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壮大,不但军分区总部的直属机关,要想方设法自给自足,下属各支地方武装,也得根据自身所在的周边环境,竭尽所能自筹补给。 察哈尔整体上地广人稀,想和冀中、冀南那样在各根据地内部发展农业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切实可行的方案是根据口内口外的天然资源差异,生产一些便于交易流通,价钱也容易被百姓们接受的初始工业品,而黑石游击队所建立的那种微型土作坊,无疑是军分区内各兄弟单位的最佳模仿对象,虽然单个作坊的生产能力不高,材料浪费严重,可胜在简单方便,容易大面积“繁殖”,只要原材料和人手足够,就可以一个挨一个复制,一个接一个复制到遍地开花,哪天小鬼子打到家门口了,则收拾收拾搬上驴车转移,换个地方落下脚來,就又可以重新投入生产。 想到可以利用黑石游击队早已摸索成熟的生产技术,将整个察北军分区的自我造血能力提高一个台阶,刘国梁心中就是一片滚烫,不待苏醒做更多的动员,就大声说道:“这事儿即便你今天不说,我也准备主动跟你提了,王胡子他们开的那些个作坊,算是走在了整个军分区的前头,即便放眼整个晋察冀军区,也非常有典型价值,所以我准备多派一些人,分批次去取经,同时也给他们提供一些技术上和人员方面的支持。” “嗯。”苏醒满意地点头,老搭档刘国梁虽然有时候政治的弦绷得太紧,做起事情來,却有股子干脆利落劲头,能替他这个司令员分担许多负荷,“不光是那个作坊,其他方面,也得多做一些政策上的倾斜,上一次我记得王胡子打报告來说,他们缴获了一辆日本鬼子的汽车,想把发动机拆下來当发电机使,给电台提供电源,你手头有懂得怎么改造的人么。” “技术上应该沒啥难度,我手头有个从南洋跑回來支援抗战的,以前就在荷兰人开的汽车修理厂做技师。”刘国梁想了想,沉吟着回应,“不过” “怎么了,他不愿意下基层。”听出刘国梁话语里头的迟疑之意,司令员苏醒皱着眉头追问,“你给他做做工作么,有学问的人,难免有点儿小脾气,跟他说好了,只是去几个月,把黑石寨那边的问題解决了就可以立刻回來。” “那倒不是。”刘国梁咧了一下嘴,摇头苦笑,“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说呢,这个人是个基督徒,非常虔诚的那种,每个星期都要做礼拜,胸前还带着个纯银的十字架。” “你说的是小唐啊。”司令员苏醒眼前,迅速闪过一个脸色苍白,文质彬彬的身影,愣了愣,苦笑着问道。 “要是基督徒的话,恐怕就是小唐,绰号礼拜唐的那个。”副司令员张霁云虽然跟技术人员接触很少,却对此人印象也非常深刻。 沒办法,在一群信仰共产主义的无神论者中间,一个虔诚到苦修者般程度的基督徒,实在是太扎眼了,非但察北军分区的主要领导们都记得他,整个军分区机关,不认识“礼拜唐”的人也屈指可数。 此人在“七七事变”爆发后,受南洋华侨们的委托,专程押了一批运输车辆归国,原本计划是在广州港交卸了货物之后,就立刻搭乘轮船返回,谁料货物当中有两辆华侨们捐献的旧大货车沒等开出码头就趴了窝,作为技术人员,他将汽车修好之后,因为不放心,又一路跟着车辆去了武汉,然后又鉴于国民政府技术人员匮乏的状况,志愿随车队去第二十七军德式战车营去提供维修坦克。 去年五月,日寇进犯豫东,守卫兰封的第二十七军和守卫商丘的第八军先后不战而逃,先进的德式战车沒开几枪就全丢给日本鬼子,作为坦克维修工程师,礼拜唐也被丢给小鬼子追兵,好在他胸前挂着十字架,又能说一口流利的荷兰语,才冒充传教士逃过了一劫,随后又经历了很多磨难,才辗转进入了晋察冀,受八路军的雇佣而成为汽车和电气技术方面的专家。 不过他这个专家,和冀中兵工厂里那些正经八本从海外学成归国的硕士、博士们,的确有着非常大的差距,比起那些北平高等学府毕业的国产学者,理论水平方面也有所欠缺,加上所擅长的又不是冀中军分区急需的武器制造领域,所以又被当做电讯工程师,调派到了新开辟的察北军分区机关,指导大功率电台的日常维护和修理工作。 因为个人信仰、生活习惯和脾气秉性等诸多方面的影响,电讯专家“礼拜唐”在人才奇缺的察北军分区总部,日子过得也不是非常开心,虽然技术干部们都非常佩服他的动手能力,军分区的主要领导们也一再强调共产党员要尊重无党派人士的个人信仰自由,可天天看着一个把上帝挂在嘴边上的家伙在自己眼前晃,军分区机关的工作人员们的心里头,还是本能地涌起一股排斥感,除非万不得已需要请教技术方面的问題,通常情况下都对此人敬而远之。 如此一个不合群的另类,也难怪保卫科长刘国梁很犹豫该不该将其派到黑石游击队去了,那边既有赵天龙这样的绿林大豪,又有张松龄这样的国民党中校,还有一个不敢见光的白俄国际营,情况原本已经够复杂了,再把一个无比虔诚的基督徒塞过去,还让不让王胡子这个大队长操碎了心,。 “沒事儿,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苏醒的思维跳跃性很强,在极短时间内,就换了另外一个角度,挥挥手,很有信心地做出决定,“既然不是小唐同志,不是小唐工程师自己不愿意下基层,就派他过去吧,我相信王胡子本事,他连入云龙都能收到麾下,绝对不会因为队伍中突然多出來一个基督徒就变得手忙脚乱。” 注1:关于八路军骑兵因为补给困难,被改编为步兵的故事参见王外马甲的纪实文学作品《中国骑兵》,非酒徒原创,也非杜撰。 第四章 荣誉 (三 下) 第四章荣誉(三下) 既然确信把一个虔诚到了极点的基督徒派到黑石游击队去,不会让大队长王洪焦头烂额,人选方面就沒什么好犹豫的了,做个修车技师的礼拜唐最适合去解决那些理论性不强,但对实际经验和动手能力要求都很高的“疑难杂症”,察北军分区司令员兼政委苏醒抽出段时间专门跟他谈了谈,亲口告诉他下派任务只是暂时性的,解决了汽车引擎改装发电机问題后,立刻就可以调回总部來,礼拜唐恰好最近一段时间蹲机关蹲得百无聊赖,正想找个地方去散散心,听说目的地是察哈尔北部的大草原,也欣然同意前往。 见礼拜唐恨不得立刻就动身的样子,苏醒笑了笑,低声解释:“不是马上就走,大概一个星期后才能出发,军分区这边得为黑石游击队准备些战争物资,其他去那边学习生产自救经验的地方干部,也得花些时间才能到总部聚齐。” “噢。”绰号礼拜唐的唐仁礼脸上的兴奋,立刻黯淡了下去,伸手挠了下头皮,讪讪地回应。 “你也得做一些准备,黑石寨那边可是名副其实的苦寒之地,‘胡天八月即飞雪’并非夸张。”苏醒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继续低声说道,“我已经跟后勤部门打过招呼了,行李被褥,都替你准备了加厚的,手枪给你准备了把马牌撸子,子弹四十发,还有些治疗头疼脑热,水土不服的药品,该带的都带上,行军途中,万一伤了风,想找个大夫可不容易。” “噢,我,我记得了。”礼拜唐咧了下嘴,瘦削得脸上难得涌现了一丝感动。 “那你这几天就多休息,养足体力准备出发,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找后勤处的老周,如果老周他们解决不了,也可以直接來找我,我的房间在哪儿你知道吧,别客气,只要不是开会时间,尽管过來。” “沒,也沒什么了,我这个人,其实,其实不太,不太在乎这些身外,身外的东西。”不太适应苏醒的热情,礼拜唐惶急地用手掌搓起了大腿根儿,以前无论是在荷兰人的修车行里做过高级技工的时候,还是在二十七军战车营做维修机师的时候,从來都沒有一个上司对他如此关心过,那些黄头发灰眼珠的荷兰人从來不会把一个华人当作同类,而二十七军的长官们虽然和他长着一样的黑头发黄皮肤,却好像血脉有多高贵一般,除了有摄影记者在场外,其他时间,也懒得跟一名满身油污的修理工打招呼。 “该在乎的,还是要在乎,否则,生了病,麻烦可就大了。”苏醒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局促,迅速结束了话題,向对方告辞,“你忙吧,我今天还得去别的部门转转,总之一句话,照顾好你自己,离家在外,谁都不容易。” “嗯,长官。”礼拜唐举手敬了个礼,主动将苏醒送出了门外。 凭心而论,他为八路军工作的这段时间,过得并不怎么开心,周围的人看向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仿佛他脸上长着什么脓疮一般,而一同工作的技术人员们也都刻意地跟他保持着距离,即便不得不做些交流,也仅限于技术层面,題外的话很少说,更甭提像个朋友般互相关心,互相友善地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这让礼拜唐感到很孤独,也感到很失望,在护送物资回国的船上,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何为自己的祖国尽一份游子之力,如何在军队中大展身手,然而二十七军的糜烂让他触目惊心,八路军在某些方面的“死板”与“冰冷”,又令他满怀疲惫。 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新成立的察北军分区条件简陋,基本上沒什么机械设备可供维护,一天当中大半天处于无所事事状态的礼拜唐愈发显得形单影只,坐在专门为他准备的办公室里,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留在国内参加抗战的选择,是不是太幼稚了些,然而,在南洋做高级技工时所受到的那些冷眼,和上船前华侨同胞们的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神,又让他鼓不起勇气向军分区的干部们提出告辞。 在国民党那边沒做出任何事情來,在共产党这边依旧沒做出任何事情來,放眼中国,能挑起抗日战争大梁的,只有这两家势力,如果在察北军分区干不下去主动离开了,他这趟代表南洋华侨的归国抗战之行,也就彻底走到了尽头,回去后,面对当年积极捐钱捐物送自己上船的同胞,他该怎么交代呢,。 说对不起了,我唐仁李辜负了大家的信任,还是说,中国已经沒救了,大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乖乖地等着做无本之萍吧,,反正日本人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到南洋來,英国人和法国人也跟德国人不是一伙,不会把大家当作犹太人第二。 “不,绝不。”唐仁礼狠狠地捏了捏拳头,咬牙切齿,再苦,再难,他也必须坚持下去,中国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最后的精神寄托,如果中国亡了,他无法想象原本在南洋就是三等公民的华侨,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记得在临上船前,当地一名土生土长的华人三代,曾经问过此番归国运送物资的组织者,为什么要救助一群早已跟自己不相干的人,那名平素笑得像个弥勒佛般的侨领立刻被痛苦扭曲了脸,整个人都像头受了伤的狮子般长身而起。 他的话,至今还回荡在唐仁礼耳畔,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以前咱们挨了欺负,好歹还能赌气说一句,大不了老子回中国去,如果中国亡了,再挨了欺负,咱们可就连说句硬气话的资格都沒有了,沒有了啊,你明白不明白。”(注1) 注1:关于南洋华侨支援抗战,并非酒徒杜撰,在八年抗战期间,光是南侨总会就先后招募了三千多名技术工人回国,而在1939年,华侨捐献的钱财物资,占了国民政府战争支出的百分之二十。 第四章 荣誉 (四 上) 第四章荣誉(四上) 又在迷茫与期盼中等了一个多星期,七月下旬,唐仁李汇同察北军分区总部附近几个游击支队來的地方干部,化妆成行脚商人的模样,将弹药藏在装杂货的马车上,踏上了北去的征程。 时值盛夏,正是塞外风光最好季节,然而沿途中却很少见到往來的旅人,战争对华夏的破坏并不止在人员和财产的损失上,整个民族的精神状态,这两年也低迷到了极点,虽然日本人架在沿途市镇的广播喇叭里,不停地传出少女明星李香兰的欢快歌曲,街边书摊上也重新摆出了北大教授周作人的怡情散文,但写在人脸上的憔悴与迷茫,却远非几首歌曲和几篇短文所能冲淡,每一个从膏药旗下经过的身影,脊背差不多都是佝偻着,然而偶一回眸,目光里流露出來则全是仇恨,(注1、注2) 为了躲避小鬼子的检查,“商队”尽量不进城,即便需要补充干粮,也是找个僻静之处先把马车藏起來,然后派几个人由老交通带领着,到镇子里的粮店里就近购买,每次买完了就迅速离开,绝对不在集市上做过多耽搁。 拜塞外地广人稀的自然环境所赐,沿途中可供马车隐藏的地方并不难找,而草原上的城镇规模都很袖珍,即便刻意避开了它们,也绕不了多远冤枉路,不但唐仁礼等假冒商贩这样绕,一些趁着天暖北上做生意的真正行脚商人,也同样轻易不会穿过城镇,在野外绕路走,可能遇到土匪,也可能遇不上,倒霉的概率是最多是百分之五十,穿城而过的话,进城门要交一次税,出城门再交一次税,加上给汉奸和地痞的孝敬,倒霉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是个做生意的,就知道该怎么走。 日本鬼子和伪军也知道商贩们都不愿交税进城,所以想方设法在野外也设了很多临时关卡,但这些关卡设立之后,往往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失去了大部分功能,里边负责检查货物并向商贩征税的汉奸要么成了被养熟了的“家雀”,对所有过往行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被地下抵抗者找机会清除,身首异处,从而成为继任者的榜样,让后者彻底明白远离小鬼子的庇护范围后,应该遵守什么规矩。 行脚商贩们一直有搭伴儿赶路的传统,越是兵荒马乱年代,越喜欢抱团取暖,这样做一则可以增大所有人抵御马贼劫掠的能力,二來也可以借机互相交流各地的商品行情信息,因此,即便最终目的地并不一样,只要沿途有某一段重合,就会尽量往一堆里凑。 唐仁礼和一众游击队干部虽然是冒牌商贩,但为了不引起太多关注,也只能随大流,在路上绕了三天之后,他们就跟另外两伙绕路北上的商贩们彼此熟悉了起來,自然而然,三支队伍就变成了一支,互相照应着一起往前走。 其他游击队干部还好说,本來就是普通人家出身,加入了游击队之后负责得也是后勤和生产方面,形象和气质改变不大,与行脚商贩们凑在一起,很快就打成了一片,轮到唐仁礼时,可就有点麻烦了,作为被一名华人“猪仔”的后代,他的长相原本就跟北方内陆人有很大差别,每顿饭入口之前,还坚持向主感恩,落在外人眼里,愈发显得神神叨叨,(注3) 好在交通员老何早就准备,第一次向外人介绍时,就把他说成了受了洋和尚蛊惑,又被财东抓回來继承家业的大少爷,倒也能挡住很多双怀疑的眼睛,但同行们在感慨洋和尚害人之余,难免也会热心地“开导”唐少爷几句,什么天大地大也大不过父母养育之恩了,什么东西方神仙各有地盘了,捞过界难免会起纠纷了,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每当这种时候,唐仁礼总是静静地听着,嘴角含笑,作为一个经历过很多世间冷暖的成年人,他清楚同行的商贩们沒什么恶意,并且从内心深处,能感觉到一种隶属于同族的人间温暖,虽然上帝他老人眼里,每个灵魂都是平等的,并不会因为种族和肤色而差别对待,但是此刻的人间,白皮肤总是比其他皮肤更平等些,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不过你们家老爷子,还是挺关心你的,今年往黑石寨去的道路,可比往年好走得多,货物也比去年容易脱手得多,除非你带的东西太不对路。”开导完了唐仁李,同行们往往还不忘了再加上一句,以免唐大少爷误会了其自家父亲,辜负了老人的良苦用心。 “是么,为啥今年比往年好走,日本人组织修公路了么。”唐仁礼笑了笑,顺口追问,并不是想知道答案,而是单纯地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端着架子不爱搭理人。 “这个,你们家老爷子沒跟你说起过,。”热情地商贩们愣了愣,压低了声音,迟疑着回应。 “可,可能说过吧,我沒仔细听。”唐仁礼讪讪地搔搔头皮,脸上开始发烫,为自己糟糕的演技,也为了心中的好奇。 “唉呀,你可真是被洋和尚给忽悠傻了。”商贩们四下看了看,声音虽然低,却透漏出难以掩饰的骄傲,“胸前挂着那个洋神仙,能管什么用,如今在草原上,管用的是这个。” 一边说着话,他们一边从袖子里取出杆红色的小旗來,得意地晃了晃,然后迅速收了回去,“红胡子的平安旗,可比你那洋神仙好使多了,距离月牙湖方圆五百里范围内,见到马贼后,只要你把这面旗子往车上一插,绝对沒人再敢难为你,否则,哪怕他长了三头六臂,咱们红爷,也得把他的几颗秃脑袋一起给砍下來。” 注1:李香兰,出生于中国东北的日本歌星,1937年被刚刚成立的满映看中,成为力捧的明星,“中日亲善”代表。 注2:周作人,鲁迅之弟,七七事变之后受托留在北大看护校产,不久投身于汉奸政府,出任伪职,文革期间因稿费停发潦倒而死。 注3:猪仔,清朝末年,殖民者急需劳力开发南洋诸岛,便勾结中国的沿海匪帮,采取拐卖和绑架的方式,将东南沿海百姓抓到南洋做苦工,所以被卖者又绰号猪仔。 第四章 荣誉 (四 下) 第四章荣誉(四下) “五百里,那怎么可能,五百里都到多伦了。”除了交通员老何之外,几乎所有地方干部都惊呼出声,临行之前,他们在军分区总部内曾经听说过黑石游击队的威名,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支在军分区内论规模绝对排在倒数的同行,影响力居然有如此之大,方圆五百里,那岂不是要把小半个察哈尔包括在内,要知道,即便是日本鬼子,也不敢说自己的旗号在察北草原上随便一处拿出來都有人肯认。 甭看商贩们一个个看上去畏畏缩缩,听到有人敢质疑红胡子,却立刻就都翻了脸,用手指着唐仁礼等人的鼻子,怒气冲冲地数落,“不信拉倒,谁闲得蛋疼了才哄着你玩。” “嘿,你们这些人,怎么把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换做往年,这条路能像现在一样太平么。” “什么玩意啊,好心教你个乖,你还拿以为咱们糊弄你,有那功夫,我躺车上眯一会儿行不,。” 被数落的面红耳赤,地方干部们赶紧干笑着解释,“您,您老几个别生气,我们,我们不是以前沒走过这条路么。” “那你们以前走哪边,不会都是生瓜蛋子吧。”行脚商贩们用眼皮夹了唐仁礼和几个地方干部们两眼,脸上渐渐涌起了几丝狐疑。 一个信洋教的大少爷,十來个狗屁不通外加不会说人话的老伙计,以前大伙看得不仔细,现在却怎么看,都觉得这些玩意不像是正经生意人,如果是小鬼子派來的探子。 众人心中一紧,本能地就与唐仁礼等人拉开了距离,几个年青力壮的大伙计甚至悄悄地将手探向了腰间,只待对方一露出本相,就拔出防身用的手枪來,拼个鱼死网破。 交通员老何见状,赶紧挤到商贩们和地方干部之间,陪着笑脸打圆场,“几位老客别生气,我们绝对沒有不尊敬红胡子他老人家的意思,我们以前都是走五原那条道的,对这边不是很熟,近年春天听老乡说黑石寨这条线生意回暖了,才试探着过來趟趟道,沒想到这条线回暖的原因,居然全靠了那位红,红胡子老爷。” “这还是句人话。”众商贩们将信将疑,但是见老何等人态度恭敬,也暂时收起了拼命的念头。 “沒见过世面,沒见过世面,给大伙添乐了。”老何又接连做了两个揖赔罪,然后用力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干部小韩一把,大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前头赶车去,叫你们沒事儿别乱说话,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呵斥完了小韩,又去拉另外一位地方干部老张,一不小心,却碰翻了马车上的一个竹筐,将筐子里面的头花、顶针、蛤蝲油之类的杂货“哗啦”一声掉了大半车。 这下,误会终于消除了,不是经常口里口外來回跑着讨生活的,谁也不会清楚头花、顶针、蛤蝲油之类在中原早已烂大街的杂七杂八,到了口外却从來都不愁销路,更不会清楚这些杂七杂八虽然表面上都不值什么钱,却是最容易回本压箱子货,即便被土匪打劫了,只要沒有人员伤亡,此类货物通常也不会丢,土匪们宰惯了肥羊,才沒有心思抢了这些针头线脑自己去挨个镇子卖。 “笨死了了,还不赶紧收拾。”交通员老何又大模大样的骂了几句,终于在干部们的全力配合下,勉强打消了同行商贩们的怀疑。 虽然如此,先前那种融洽的气氛,还是无法继续保持下去了,包括先前曾经以长辈身份开解“唐大少”的几个老人,都悄悄地将自己名下的马车向前后挪了挪,尽量不与“唐家商队”走得太近,交通员老何见此,也只好无奈地接受了现状,并且暗中再度叮嘱干部们,听到任何离奇的说法都不准再发出任何质疑声,以免被临时组建的大队剔除在外,独自承担旅途中未知的风险。 他不想惹麻烦,麻烦却偏偏惹上了他,下午两点左右,正当大伙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之时,斜前方的天空中,突然飞过來数百只五颜六色的野鸟,呼啦啦掠过大伙的头顶,惊叫着向更远的地方逃去。 “不好,赶紧停车,。”被商贩们临时推举为整个商队头领的老邱见状,立刻高高地举起胳膊,“结圆阵,大车在外头,小车在里头,腰里头有家伙的赶紧装子弹。” “轰。”地一声,商贩们像受到威胁的牛群一般,纷纷亮出了“犄角”,几乎所有年青力壮的伙计,腰里头都掏出了家伙式,有中国民间最流行的盒子炮,有带着三根枪管的火药枪,还有日本人的王八盒子,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赶车的老把式们则互相帮衬着,将体积大的马车首尾相连,排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大牲口、人员和容易被拉走的驴车,统统被关在了圆阵之内,还沒等大伙忙碌完毕,与鸟群飞來的同一方向,已经出现了一大票人马,当先的壮汉用红布包着头,左右手各持一支盒子炮,先朝天开了三枪,然后冲到距离车阵百米左右位置,扯开嗓子大喊道:“山不转水转,树不行风行,对面的朋友,是哪阵风把您给吹到了我家门口來。” “把红旗赶紧插上,他们是过路的马贼。”临时商队总头领老邱低声叮嘱了一句,飞身跳上最边缘一辆马车,冲着百米外的汉子恭恭敬敬做了个揖,“春风往北,秋风往南,一年四季顺着风走,见了朋友打个招呼,见了兄弟坐下喝杯酒,在下河北老字号吉昌源老伙计邱正,带领十七家挑着担子讨生活的苦哈哈,给对面的大当家施礼了。” 说着话,又是恭恭敬敬两个揖,礼数给足。 趁着老邱跟马贼头子说话的时候,商贩们手忙脚乱地将各自袖子里的小红旗抽出來,挨个插在马车上,总计有四十多辆马车和十一辆驴车,红色的平安旗却只有十七支,看上去稀稀落落,根本构不成什么声势。 即便如此,拎着盒子炮的马贼当家依旧愣了愣,收起盒子炮,驱动战马向前又走了三十几米,拱起手來问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去月牙湖。” “当然。”后背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的老邱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回应,“马上又到十五了,月牙湖畔这个月有大集,我们这些个苦哈哈,想到集市上凑个热闹。” “你们这些人都是,月牙湖畔的大集上,能吃下这么多货物么,。”马贼当家打量着车队中的红色小旗,满脸狐疑。 虽然车队中又不少伙计都拿着枪械,但是他相信,只要他手下的四十几名弟兄结伴往上一冲,立刻能把手臂正在打哆嗦的商队伙计们杀得人仰马翻,然而,那十几面火一样的旗帜,却实在太刺眼了,令他的目光每停留在旗面上一次,心脏就狠狠地抽搐一下。 “有几个当地的老熟人儿,在集市上专门囤货,然后再分发到周围的蒙汉村子里去卖!春天时他们曾经给我们东家约定过,只要货物到了月牙湖,他们可以全部代销。”老邱想了想,斟酌着回应,“所以这次东家才让我多找了几个同行,结伴去给那边送货过去,赚不赚钱不打紧,关键是不能把答应好的事情给耽误了。” “你倒是会说。”马贼大当家耸耸肩,咧嘴冷笑。 “嗨,从十來岁就跟着我们东家走这条线,再笨也练出來了。”老邱仿佛听不出对方话里的嘲讽味道來一般,笑着解释,随后伸手从旁边的伙计手里接过一个褡裢,向里边看了看,笑着从马车上跳到阵外,“我们东家说过,大伙能有碗安稳饭吃,全靠道上的朋友照顾,这四十块大洋,买饭不饱,买酒不醉,就算给大当家添杯茶,请大当家无论如何要赏我们几个一张脸。” “四十块大洋,你打发叫花子么。”还沒等马贼当家开口,他身后了小喽啰们已经大声鼓噪了起來,按照往年行情,商队只要被截住,至少得留下货物总价的两成半作为买路费用,而眼前的商队光马车就有四十多辆,即便里边拉得全是不值钱的头花,总价也往一千大洋上头数,拿四十块大洋來买路,哪里交朋友,分明是**裸的侮辱。 听到车阵外的叫嚣声,唐仁礼等人立刻将手探向车上的货筐,他们可不是身边那些普通伙计,端着手枪还直个劲儿打哆嗦,他们都受过基本的军事训练,绝不会被对面几十名马贼吓得抠不动扳机。 眼看着双方就要大打出手,那名腰间插着两支盒子炮的马贼当家,突然高高地举起的右胳膊,“都给我闭嘴,沒见过钱啊,瞎嚷嚷个什么嚷嚷。” “呃。”小喽啰们别骂了个晕头转向,一个个张开嘴巴,呼哧呼哧大喘粗气。 “既然你们是去见红爷,这茶钱,我就不收了。”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马贼大当家将目光再度转向老邱,一字一顿地说道,“等到了月牙湖,还请诸位帮我给红爷带个话,就冲着他敢主动去掣小鬼子大嘴巴的份上,我西海小薛绝不会给他找麻烦,哪天有用得着我们西海一阵风的地方,尽管派人捎个信,刀山火海,皱一下眉头,薛某就是小丫头养的。” 第四章 荣誉 (五 上) 第四章荣誉(五上) 马贼來得急,去得也快,眨眼之间,就风一般吹得无影无踪了,只在草原上留下数排深深的马蹄印迹,见证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商贩们在做梦。 “呼。”当耳畔再听不见马蹄声,商队临时首领老邱长出了一口气,软软地坐在了草地上,其他大小商贩、伙计的模样也跟老邱相差无几,一边蹲在地上用力抹汗,一边哆哆嗦嗦地将压了子弹的枪支往腰间枪套里别,很多人别了好几次都别不进去,低头再看,才发现衣襟下摆还在腰带外盖着,刚才自己根本就沒想到撩起來。 “他奶奶的,可是吓死老子了。”自觉出了洋相的商贩们低声骂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如正午的阳光般明亮,“好在这回带了红爷的平安旗,要不然” “可不是么,多亏了红爷的面子大,连过路的马贼都要顾忌三分。”其他商贩纷纷附和,脱下外套用力一拧,滴滴答答全是汗水。 对于他们这些经常闯塞外的商贩來说,过路的马贼,远比沿途占山为王的土匪难应付,占山为王的土匪活动范围相对固定,商贩们可以凭着经验避开他们中的大多数,即便不幸被对方堵住了去路,也可以凭着江湖上的渊源套套交情,然后再讨价还价一番,将“买路钱”说定在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甚至即便谈判破裂,在被土匪扣了货的情况下,也能辗转托人去山寨中“讲数”,花钱将货物再赎回來,而土匪们为了“生意”的长久,基本上也不会将事情做绝,以免凶名传开之后,导致再无商队敢从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经过,彻底断了财源。 一旦遇到过路的马贼,商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那些突然出现的家伙根本不会考虑什么生意长久不长久,反正他们的巢穴不在附近,也不怕商贩们买通其他绿林豪杰报复,稍不如意,便直接拔枪杀人,让商贩们不但货物被洗劫一空,连性命都很以保住,。 好在今天大伙遇到的西海小薛并不是个穷凶极恶的,更好在他居然肯给红胡子面子,逃过一劫的商贩们庆幸之余,心中愈发感激起红胡子的好处來,说起黑石寨游击队的英雄事迹,也越发地大声。 “这西海一阵风也是讲究人啊,居然懂得盗亦有道。”有商贩一边重新将驽马往车辕上套,一边小声议论。 他的话,立刻引來一片嘲笑之声,“盗亦有道,当马贼的,也知道什么叫道义么,他是怕了红爷,不得不给自己找台阶下。” “就是,他姓薛的敢不给红爷面子么,统共才五六十号人的小码头,惹恼了红爷,把帐下的风云双煞随便派一个出來,就能把他们西海一阵风给连根拔起。” “那是,今年三月份,野鸡岭的刘家五兄弟给脸不要,明知道熊老三的货是送往月牙湖的,还非得拿走三成,过后不到一个月,他们老窝就被红胡子和黑胡子联手给掏了,五兄弟一个都沒能跑掉,寨子里的积存也都被黑胡子给搬了个干净。 “就是,得罪了红爷,他以后就甭想在江湖上混了,除非他像黄胡子那样,连自家祖宗不不要了,直接去给日本人当狗。” “给日本人当狗,日本人就能护得住他们么,去年那个姓朱的家伙又怎么着了,出入还带着一个班的保镖呢,不是照样被风煞给一枪爆了脑袋,。”一边说,商贩们一边拿眼睛涅斜着朝唐仁礼等人脸上看,目光之中充满了得意。 经历了马贼小薛的现身说法,唐仁礼和一众地方干部们也对黑石游击队的影响力有了最直观的印象,一个个觉得脸上有光,跟商贩们之间的气氛,也重新融洽了起來,听大伙越说越越热烈,忍不住有人就笑着追问,“红胡子的威名我们刚才算是见识到了,可你们说的风煞是哪个啊,他跟红胡子是什么关系。” “连红爷麾下的风云双煞你们都不知道,可真是一群生瓜蛋子,。”商贩们正说得意,扭头看了问话的家伙一眼,满脸不屑,“红爷帐下有两名大将,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枪法,江湖人送绰号风煞和云煞,去年黑石寨新來了一个姓朱的汉奸县长,仗着背后有日本人撑腰,无恶不作,结果红爷就派了风煞在城门外草丛里等着他,一直等了他三天三夜,第四天早晨,姓朱的带着卫队刚一出城门,就被风煞隔着几百米一枪打穿了脑门心。” “厉害。”地方干部们听得连挑大拇指,“厉害,这枪法就是厉害,那汉奸的卫队呢,他们沒追上去给姓朱的报仇么。” “追,哪里去追。”商贩们耸耸肩,继续撇嘴冷笑,“人家为什么叫风煞,说的就是那一身那轻功,像风一样,來无影去无踪,那些卫兵们连风煞的背影都沒看见,上哪去追,。” “噢。”唐仁礼和一众前往黑石游击队取经的地方干部们轻轻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在内心深处,他们才不相信黑石游击队中真有人会什么轻功,重功,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以袍泽们的精彩战绩为荣,同时在内心深处,对此行的目的地,愈发充满了期待。 “就是看见了,他们也不敢追。”红胡子和他麾下两位大将的故事早就被商贩们添油加醋了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个个经耳熟能详,然而难得有机会在新手面前卖弄,大伙不介意再添油加醋地说上几段儿,“人家风煞是什么枪法啊,隔着几百米说打你鼻子就不会打到眼睛上,只要把距离拉开,就只有他打别人的份儿,别人谁也打不着他,那些卫兵们不过是混口饭吃,姓朱的汉奸都死了,他们何必再追着风煞去送命,。” “是啊,况且风云双煞一般都不单独行动,风煞出手了,云煞肯定就在附近藏着呢,到时候风煞沒追上,又惹恼了云煞,他们不是嫌命长么,。”怎么听,这故事都有点儿像茶馆里最近流行的仙侠演义,偏偏商贩们还说得煞有介事,仿佛自己曾经亲眼目睹了红胡子带领风云双煞如何痛打鬼子和汉奸一般。 “云煞,那云煞就是入云龙吧,。”唐仁礼终于找到一个插话的机会,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询问,临出发之前,他在电讯科的同行们嘴里,听到最多的三个字就是入云龙,甚至比游击队大队长王洪出现了频率还高,沒办法,电讯科的小年轻们多是爱国学生出身,投奔八路军之前,最喜欢听的就是江湖侠客故事,而赵天龙本人的出身和经历,又恰恰切合了古典侠客小说主人公的所有特点。 “你也知道入云龙。”说“评书”的商贩向唐仁礼投过來诧异的一瞥,笑着追问。 “我,我听家里长辈说起过。”唐仁礼解释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从哪听说入云龙三个字的,赶紧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回应。 这个动作,立刻又惹起了一片善意的笑声,商贩们都觉得眼前这个信了洋教的败家少爷虽然为人糊涂,却也算个老实孩子,想了想,进一步继续解释道,“对,云煞就是入云龙,后一个是他从前的江湖绰号,早就不再用了。” “为什么啊,我觉得入云龙挺好听的,。”唐仁礼年纪也不算大,同样对赵天龙这种江湖侠客身边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 “我们哪知道啊。”商贩们被他的问題给难住了,齐齐摇头,“估计是沒风云双煞听着上口呗。” “应该是吧。”有人低声补充,“入云龙是他以前独來独往时的绰号,既然跟了红爷,总不能还龙啊,龙啊什么的,再说了,孤孤单单一条龙,哪有风云双煞听着响亮,。” “那倒是,如果云爷还叫入云龙,红爷不就沒地方摆了么,一条江里,怎么不能有两条龙吧,,即便红爷不在乎,龙爷自己也得考虑一下红爷的想法。”说着说着,商贩们就把自己的想法加了进去,从避讳角度,分析从“入云龙”到“云煞”两个江湖绰号的演变。 这个说法,让商队的临时首领老邱嗤之以鼻,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他耸着肩膀打断,“胡咧咧什么啊,你们,,都收拾好了沒有,收拾好了就赶紧上路,这里距离月牙湖还有两百多里地呢,万一遇上哪个贪财不要命的,咱们少不了又是一番麻烦。” “那是,邱哥说得对,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这些扯闲淡的话,边走边说。”商贩们瞬间想起大伙此刻身在何处,歉意地笑了笑,用力挥动了手中的马鞭,“驾,。” “驾,,。”“驾,,。”“驾,,。”大伙吆喝着,在行进中重新排成一条长长的车队。 被商贩们临时推举出來的首领老邱也跳上马车,临挥动皮鞭之前,回头看了唐仁礼等人一眼,笑吟吟地解释,“他们这些家伙啊,瞎扯起來就满嘴跑舌头,你们千万别当真,那入云龙把名号里的龙字去了,肯定不是因为红爷,人家红爷才不在乎什么龙不龙的呢,人家红爷是这个” 说着话,他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伸开,比了个大大的“八”字,脸上写满了神秘与仰慕。 第四章 荣誉 (五 中) 第四章荣誉(五中) “八路,。”打扮成商铺伙计的地方干部们会心地笑了起來,一个个在不知不觉间,将腰杆儿挺得笔直。 即便是先前在察北军分区内找不到多少归属感的唐仁礼,此时此刻,心中亦觉得无比的自豪,连带着旷野里的风也温柔了起來,隐隐还透着野花的清香。 “知道就行了,大伙别乱说,免得给自己惹麻烦。”临时商队首领老邱又叮嘱了一句,高高地扬起了马鞭,“驾。” 马车迅速启动,载着满车的货物隆隆前行,商贩们的心思却依旧停留在刚才的惊险遭遇中,话題继续围绕着红胡子与黑石游击队说个不停。 作为这个时代社会底层中阅历最丰富者,他们看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相对独立的视角,观点也轻易不会被报纸和广播给左右,无论是小鬼子的广播,还是国民政府通过地下渠道偷偷流传的报纸。 小鬼子的广播里总是在炫耀他们的武力如何天下无双,而商贩们却看到一个黑石游击队,就让小鬼子无可奈何,虽然红胡子和他的黑石游击队,最大战果只是消灭了几十名鬼子兵,跟国民政府报纸上宣称个各种大捷根本不可相提并论,但是那些大捷都发生在几千里外的西南,而红胡子杀死的小鬼子,却实实在在就摆于大伙眼皮底下。 他们读得书不多,见识也非常有限,说不出什么意义深远的大道理,但是他们却不会蒙上眼睛故作高深状,以表现自己是多么的清醒,多么的与众不同,他们见同胞挨了小鬼子的屠戮,就对鬼子和汉奸恨之入骨,而红胡子敢杀小鬼子和汉奸,就是他们心中的英雄,他们心中的大侠,爱乌及屋,连带着对拥有很多红胡子和抗日游击队的土八路也钦佩有加,虽然他们真正跟土八路打交道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对后者的政治主张也一无所知。 他们以这个时代老百姓的朴素与善良,做出属于自己的判断,他们发挥民间想象力,给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镀上一层又一层光环,以使得英雄的形象更接近自己心中的完美,他们热闹的议论声伴着草原上的风,一波又又一波往唐仁礼和众地方干部们的耳朵里钻,令唐仁礼和众地方干部们骄傲之余,肩膀上也觉得沉甸甸的,有一种特殊的使命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的确,这个时代的中国百姓手中沒掌握任何权力,但是他们的话语,却能让被评论的对象知道自己所付出的努力是否有价值,这个时代的中国百姓沒资格,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也沒资格给任何人颁发勋章,但是他们的口碑,却是世间所有勋章的最大,所有荣誉的至高,一旦挂上去,便令勋章的获得者如同古希腊传说的中的巨人安泰,只要双脚不离开大地,就永远不会被击倒,无论对手來自高高的山頂神殿,还是幽深的地狱冥河。 一边聊着红胡子和他麾下黑石游击队的传奇故事,商队一边继续前行,接下來两天,都再沒有马贼和土匪主动上前找麻烦,有好几次背着枪的马贼探子,分明已经跑到商队旁边,看到马车上插着小红旗,立刻就装作过路人的模样,急匆匆地从车队旁跑了过去,再也不愿回头。 第三天又走了一上午,眼看着已经进入了黑石寨地界,几支原本目的地就不是月牙湖的小商贩便准备脱离大队,从前方的标志性地貌,一大片松树林子前面转头向东,还沒等他们将各自的马车从大队中拉出來,远处的树林里突然传來几声嚣张的枪响,紧跟着,五十余名身穿屎黄色军服,头顶五芒星圆帽的兵痞从树林边缘蹿了出來,一个个手里端着半新的三八大盖儿,仿佛凶神恶煞般叫嚷:“不许动,把马车都停下,谁再动就打死谁。”(注1) “做好准备,他们是黑石寨的伪军。”交通员老何立刻将手按到到了腰间,同时小声向周围的地方干部们命令。 不同于大伙先前偶然遭遇到的草原马贼,这支伪军明显是有备而來,不把车队翻个底朝天,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干部们的货车,根本经不起任何仔细检查,只要把表面上的几筐杂货搬开,装在马车底层的子弹和药品就会暴露出來。 不用老何提醒,一众地方干部们也凭着多年与伪军周旋的经验,悄悄做好了战斗准备,只有爱国华侨唐仁礼,因为少见多怪的缘故,兀自直勾勾地看着对面,嘴里不断小声嘟囔,“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有本事去找红胡子,借你们三个胆子估计也不敢。”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商队中几个比较年青的小伙计,也纷纷把手伸向腰间,同时摇着头撇嘴,说了一路英雄故事,马上就走到红胡子的地头上了,他们可不愿意被人当了软蛋瞧,大不了双方拼个鱼死网破就是,手里都拿着铁家伙,谁能比谁差多少,。 作为商队的临时首领,老江湖邱正可不敢主动挑起事端,先回头狠狠横了几眼,用目光压制住队伍中蠢蠢欲动的年青伙计们,然后背着一大包银元走出队伍,冲着带队的伪军头目双手抱拳施礼,“各位军爷,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正准备去黑石寨赶夏集,不知道军爷们正在此处执行公务,打扰之处,还请军爷们多多包涵。” 说完了客套话,便将肩膀上装银元的褡裢拿了下來,故意晃出了几声脆响,笑呵呵地往对方面前送,谁料这一路上应对所有哨卡都管用的绝招,此刻却突然失了效,带队的伪军把眼睛一竖,大声喝到,“收起來,老子不吃你们这套,到黑石寨做生意,你们是真的到黑石寨么,还是准备绕过黑石寨,偷偷往别的地方去,。” 注1:伪满洲国军服,夏装为屎黄色,帽子制式仿照日本关东军,上挂五芒星,肩章则为五色条文旗状。 第四章 荣誉 (五 下) 第四章荣誉(五下) 不用问,答案是明摆着的,今年凡是去黑石寨一带做买卖的,谁还犯傻去进黑石城,要付给伪政府一大笔税款不说,货物出手速度也慢,一不小心还可能招惹了小鬼子,非但货物被沒收,人也会被栽上一个“勾结不安定份子”的罪名,连回家的机会都沒有。 如果去了月牙湖畔的市场,各类风险就小了许多,红胡子做事极讲道理,进入市场的货物除了一笔非常低的税款之外,基本上不用再付出任何额外代价,非但如此,红胡子麾下负责市场管理的人,还会主动上门提醒行商们,有那几种货物当地商贩正在成批吃进,哪几种当地特产货物可以委托市场管理部门代为收购,实在有货物一时脱不了手却急着回家的商贩,甚至可以把积压的货物直接委托给市场管理部门,由红胡子的人帮忙寻找可靠的商家进行代售,等下一次从中原带着其他商品过來,再根据货物剩余情况进行清账,信誉绝对有保障,基本上可用“童叟无欺”四个字來形容。 两边的反差如此之大,商贩们当然知道该如何选择,但是在凶神恶煞般的伪军面前,商队临时首领老邱却不能实话实说,斟酌了一下,继续捧着装满银元的褡裢解释道:“军爷您可真会说笑话,大老远从口里跑过來了,我们不进黑石寨,还能到什么地方去,來到了您的地头上,无以为敬,这点小意思,还请给弟兄们买碗茶汤润润” “嗯,这还差不多。”伪军头目耸了耸肩,劈手抓过褡裢,先拎在手估摸了一下份量,然后又冷笑着道:“无功不受禄,既然你如此懂事,弟兄们也不能白喝你的茶,这样吧,你带着队伍跟我们走,老子一路护送你进城。” “啊。”沒想到伪军头目如此无耻,居然收了自己的贿赂后还要把大伙押进黑石城内,临时商队首领老邱头上立刻汗珠滚滚,咧了下嘴,可怜巴巴地求肯,“还是,还是不麻烦军爷了吧,已经沒多远了,我们自己赶着马车过去就行了,您老公务这么繁忙,一旦因为护送我们给耽误了,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是啊,是啊,您老这么忙,我们怎么好意思劳烦你的大驾,我们自己赶着车走吧,您老千万不要客气。” “是啊,是啊,让您老护送,不是折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寿么,担当不起,真的担当不起。” “这里还有些小意思,您老先拿着给弟兄们买双鞋底子,我们这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可真的不敢麻烦您老护送。” 其他年纪稍大的商贩也纷纷帮腔,宁可拿出更多的钱來打点,也不愿意请伪军们护送自己进城,那伪军头目却像吃错了药一般,死活不肯松口,被大伙说得烦了,将眼睛一竖,怒气冲冲地断喝:“都给我闭嘴,别给脸不要,老子是念在最近这里不太平,才想帮帮你们,你们别不识抬举。” “您老别生气,千万别生气,他们都是乡下贩子,沒见过什么大市面,脑子也都不太好使。”商队临时首领老邱一边擦汗,一边低三下四地向伪军头目赔罪,“您老要是还有什么其他需要,请直接指示,只要我们能做得到的,绝对不敢找借口推辞。” “是啊,是啊,您老是个明白人,别跟我们这些糊涂蛋一般见识,需要我们做什么,您就直接下指示吧,我们一定想办法满足军爷的要求。”其他几个携带货物比较多的商贩也继续让步,只要不进黑石城,什么话都好说。 见到他们卑躬屈膝的模样,队伍中个别年青气盛的伙计恨得直咬牙,然而主事的大伙计和掌柜都是老江湖,心里头都明白,甭看眼下大伙手里都有枪,万一发生冲突,一群沒受过任何训练的乌合之众,绝对不可能打得过对面的伪军,所以气归气,依旧设想能花钱免灾,向沿途应付其他伪军哨卡那样蒙混过关。 “嗯”见商贩们一退再退,伪军头目心里头就犯起了犹豫,他当然知道,商贩们死活都不肯请自己的护送入城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更清楚这些人的真正目的地在哪,这次出城的任务,也是新任黑石寨军政顾问川田国昭亲自布置下來的,目的就是将商贩们半途劫走,从源头上卡死红胡子那边的财政收入,可强押着商队去黑石寨,对他自己却沒什么好处,即将到手贿赂可能要减半不算,万一把商贩们逼得铤而走险,他麾下的爪牙恐怕也会有所折损,并且过后可能会遭到红胡子的针对性报复,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正犹豫着是否像处置今天先前遇到的两支商队那样,再多刮一些油水便高抬贵手,忽然间,正在等着他开价的老邱等人都不说话了,把头抬起來,两眼直勾勾地看向远方,紧跟着,商队中那些忍气吞声的掌柜和伙计们,脸色也突然轻松了起來,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快意。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清晰地马蹄声从背后传來,如欢快的音乐,迅速传遍每个人的耳朵。 “敌袭”伪军头目本能地感觉到大事不妙,大叫着去摸腰间的王八盒子,才将枪套解开一半儿,手腕却被从后边冲过來的几名爪牙死死按住,同时,在他耳畔响起了一个颤抖的声音,“长官,别拔枪,千万别拔枪,红,红胡子的骑兵,红胡子的骑兵从咱们身后杀过來了。” “什么。”伪军头目身体晃了晃,险些沒有一头栽倒,他之所以跑到距离县城如此远岔路口來堵截商贩,打得就是干几票就走的主意,抢在游击队做出反应之前,带人回城去向鬼子顾问交差,谁料到,绕來绕去绕了五六十里路,居然还是沒能逃过游击队的眼睛。 眼下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拔出枪來,以商贩们为人质,跟游击队的骑兵拼个鱼死网破,另外一种办法,就是老老实实认耸,放下武器,任凭对方处置,很显然,大部份伪军都主动选择了后者,特别是冲过來按住伪军头目手腕的那几个,一个个脑门上青筋乱冒,恨不得将小头目的胳膊直接给卸下來,免得他胡乱指挥,害得大伙都身首异处。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老子平日对你们不薄,你等不能这样,这样,这样。”这么多双陌生的眼睛看着,伪军头目有点拉不下來脸,嘴里叫得声嘶力竭,宛若被逼着改嫁的童养媳一般,被按在枪套上的右手,却一点儿挣扎的力气都不肯使。 “长官,冷静,冷静,咱们半个月前刚刚从兴安警备司令部派过來,还沒杀过红胡子的人,也沒怎么违反过他的规矩。”由于神经过分紧张的缘故,几名冲上來按住自家长官的伪军,根本沒感觉到上司是在演戏,兀自满脸恐慌,用颤抖的声音哀告,“咱们就是混口军粮,犯不着跟红胡子拼命啊,人家可是连太君砍起來都不含糊的主儿,咱们这几头烂蒜,够人家砍几刀的啊。”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伪军头目又气又羞,抗议的声音也彻底变了调,“我还不知道咱们有几斤几两,但是你们这样压着我,就能解决问題了,赶紧把我放开,咱们,咱们大伙列队,列队去恭迎,列队去跟红爷的人打声招呼。” “哎,哎。”冲上來按住自家长官的伪军们迫不及待地答应着,松开小头目,用身体夹着他朝自家大队靠去,不用任何人下令,其余伪军早已将武器丢在了地上,一个个双腿并拢,军姿站得笔直,比接受小鬼子检阅时还要标准。 前后不过一分钟功夫,马蹄声已经响在大伙身边,有支不到二十人的骑兵小队,举着雪亮的哥萨克军刀,缓缓横在了距离伪军的队伍两百米处,正中央的一名二十多岁的年青人策马又向前多走了十几步,笑了笑,大声调侃:“诸位这是忙活什么呢,怎么把枪都搁在地上了,赶紧捡起來啊,捡起來咱们也好互相称称斤两。” “不敢,不敢。”伪军头目拱起被抓得乌青的双手,快步迎上去,满脸堆笑,“我们这点本事,哪,哪赶跟红爷您伸手,是上边逼得急了,非要我们出城四处巡视,所以,所以我们才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來兜个圈子,等天黑就回去向日本人交差。” “是么,那地上的褡裢是谁的,不是你们兜圈子捡到的吧,我怎么从來沒这种好运气。”年青的骑兵队长耸了耸肩,继续冷嘲热讽。 “是,是他们的。”伪军头目满脸是汗,弯腰送地上抓起几个装满银元的褡裢,小跑着往商队临时头领老邱怀里送,“这个,这个都是他硬要塞给我们的,我们,我们一直推辞着说不敢要,所以,所以才” 这种谎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说下去,红着脸,笑得比妓院里的老鸨子还妩媚三分,“红爷,您看,我们把钱已经还给人家了,已经还给人家了,自己一块大洋都沒留,真的一块都沒有留,不信,不信你可以派人过來搜我们的身。” 遇到这种死不要脸的家伙,年青的骑兵队长也无法举起刀來赶尽杀绝,犹豫了一下,强板着脸呵斥,“念在你认错态度好的份上,这次就先放过你,如果有下次” “不敢,不敢,真的不敢。”伪军头目如蒙大赦,连连打躬作揖,“这次是日本人逼得太狠了,我们才不得不出城应付一番,下次,下次再有类似情况,红爷您,您就直接杀我的头。” “我不是红爷,我姓赵,只是游击队的一名小兵。”骑兵队长皱了下眉头,大声纠正。 “您是红爷的人,见了您,就如同见了红爷。”论起拍马屁的本事,伪军头目可是全天下都数得着,顺着对方的话音,继续满嘴流蜜,、 “把枪和子弹都留下,你们滚吧。”骑兵队长懒得再跟他们多啰嗦,摆了下手中的刀,大声命令。 “这”伪军头目有点为难了,犹豫了片刻,硬着头皮讨价还价,“赵爷,您能不能通融通融,把枪给我们留下一半儿,,否则,否则我们回去后,非被小鬼子杀头不可。” “天下这么大,你们总得回黑石寨么,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不当汉奸,难道就饿死了,。”年青的赵队长又皱了下眉头,大声数落。 “这,这”伪军头目的脸都红成猴子屁股了,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低着头替自己继续分辨,“我们,我们都是从兴安刚刚调过來的,还有,还有家人在那边,如果,如果做了逃兵的话,家人,家人会受到牵连。” “长官开恩,长官开恩,我们真的是沒办法,才不得不给日本人效力的。”伪军队伍中其他几个小头目也站出來,一起向赵队长求肯,“如果您也觉得为难的话,我们,我们可以拿钱赎,把身上的钱和子弹全给您留下,只求您能给我们留几条枪回去交差,。” “拿几支空枪,回去就能交差了。”赵队长身后一名游击战士觉得难以置信,忍不住低声追问了一句。 “小长官有所不知。”伪军头目们立刻打蛇随棍子上,七嘴八舌地补充,“我们回去,可以说遭遇了红爷的大部队,所以才打了败仗,日本人,川田顾问自己都输给红爷了,怎么着也不能怪我们沒本事打赢。” “哈哈哈哈。”不但骑兵们被逗得笑了起來,附近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商贩们,也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大伙都知道伪军胆小怕死,但是怕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却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想起先前差点被他们敲骨洗髓,商贩心里就涌起了几分惭愧,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拿出家伙來拼命呢,比天下最沒种的家伙还沒种,今天这事儿要是传扬开去,今后大伙的脸还往哪里搁,。 第四章 荣誉 (六 上) 第四章荣誉(六上) 听着周围鄙夷的笑声,伪军们一个个把头垂在腰间,恨不得在脚下找个蚂蚁洞钻进去,然而羞愧归羞愧,“知耻近于勇”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于伪军们身上的,九一八事变之后,东北三省内凡是稍有些血性的军人,要么追随马占山将军举起了枪,跟小鬼子在齐齐哈尔、多伦等地反复厮杀;要么加入了东北抗联,与杨靖宇、周保中将军一道,用热血染红了养育自己的白山黑水;要么像红胡子这样,与大队人马失散,干脆自己占了山头打游击,宁死也不肯向小鬼子屈膝,而那些毫不犹豫直接改换门庭给小鬼子卖命者,基本上全是些软骨头,胆小鬼,身上根本沒有半点男人的气节。 而作为伪军主子的日本侵略者,依旧不敢对麾下这些有奶就是娘的汉奸完全放心,非但在编制和武器装备上,尽量克扣裁剪,还经常寻找各种借口对伪军们进行甄别,一旦发现有人行为不够恭顺,立刻辣手剪除,特别是在1936年春,竟以“通苏”为名,将伪兴安北分省省长凌升逮捕处死,进而血洗了整个北兴安警备司令部,导致整个满洲国上下噤若寒蝉,从此再也不敢对日本人的命令表达半点儿反对意见。 如此多年逆向淘汰下來,还留在伪军队伍中继续吃粮的家伙,更是个个奴性十足,只要遇到一点危险,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保住性命,指望他们拿起武器來捍卫军人的荣誉,无异于痴人说梦,(注1) “小长官有所不知。”腆着脸陪大伙笑了一会儿,伪军大头目向游击队的赵队长又鞠了一个躬,补充解释道:“我们兴安警备司令部的郭将军,一直对八路非常友善,平日总是训导我们,大伙走到这一步都是为形势所迫,不应该再自相残杀,倘若不小心与贵部遇上了,能把枪口抬高半寸,就尽量抬高半寸,彼此留个余地,日后也好” 为了逃脱惩罚,他是满嘴跑舌头,无论有凭据的,还是道听途说的,什么话都敢往外倒,游击队的赵队长听了后虽然不会相信,脸上的神色却愈发缓和了下來,事实上,在临出发之前,大队长王洪也曾经私下叮嘱过他,如果遇见伪军,可以根据对方的表现便宜行事,沒必要赶尽杀绝,想到这儿,年青的骑兵队长将手中马刀轻轻摆了摆,笑着打断:“行了,收起你那一套鬼话吧,枪口抬高半寸,如果今天你手里有两挺歪把子的话,你可能不下令向我们扫射么。” “不敢,不敢。”伪军大头目伸手搔了搔湿漉漉的头发,讪讪而笑,“即使有歪把子,小的也会朝天开枪,真的,不信我可以发誓。” “骗鬼。”赵队长撇嘴冷笑,打了这么多年仗,伪军是个什么德行他非常清楚,这些家伙今天之所以主动放下武器,完全是因为双方实力过于悬殊的缘故,平素疏于训练,又沒有配备机枪的伪军们,根本拦不住战马的突袭,而一旦被游击队的骑兵冲到百米距离内,等待着伪军们的便是一边倒的屠杀,虽然他们的总人数,比游击队骑兵的两倍还要多。 “我可以给你们留下二十支步枪。”不想在伪军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笑过之后,年青的赵队长继续说道:“但是”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长官的大恩大德,我等沒齿”沒等他把说完,几个伪军小头目们立刻躬身致谢,仿佛刚刚从鬼门关逃出來一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庆幸。 “闭嘴。”年青的赵队长不得不大喝了一句,打断了伪军大小头目们哆嗦,“听我说完,枪给你们留下二十条,但是不能白留,你们刚才不是说过么,可以花钱赎,咱们就按最近的黑市行情,每条八十块大洋,一共一千六,看在你们刚才表现上,我可以做主再给你们打八折。” “我们,我们”此处职位最高的那名伪军头目立刻苦丧起了脸,大声讨饶,“我们,我们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來啊,小长官您有所不知,日本人给我们的军饷很低,并且从來不发足额。” “那我不管,我只管见钱发货,这样吧,你们先凑一凑,能拿出多少钱來,就带走多少条步枪,大洋和满洲国券都可以,我不挑。”小赵队长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将头侧向一边,不再看伪军头目的表演。 这都是他平时跟张胖子学來的,游击队中原本沒人都懂得如何做生意,但自打张胖子把市场开到了月牙湖边上之后,很多年青人就都掌握了一套新本领,讨价还价起來,个个锱铢必较,并且隐隐已经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把张松龄这个师父都远远甩在了身后头。 “我,我们”伪军大头目不知道自己可以着地还钱,只好哭丧着脸返回自家队伍去筹款,把今天全部敲诈勒索來的钱财凑在了一起,连同每个伪军的私房钱也算上,才凑了五百多块,只够赎回六七条枪的,根本无法回去向鬼子顾问交差。 用上衣裹着刚刚筹集到一处的大洋和伪满洲国票,几名大小头目再度來到游击队员们面前,摇尾乞怜,“爷,赵爷,您行行好,行行好,再把手抬一抬,抬一抬,我们真的是穷当兵的,真的拿不出钱來了啊。” “嘶,。”仿佛被他们的态度所激怒,赵队长皱了下眉,手中马刀慢慢举起,几名头目们被吓得魂飞天外,“噗通”一声,齐齐地跪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磕头,“我们,我们沒反抗啊,你们,你们八路不是优待俘虏么,我们听到马蹄声,就主动交了抢啊,你们,你们不能一点道理都不讲啊。” “都给我站起來,我又沒说要杀你们。”小赵队长被伪军们的窝囊模样气得哭笑不得,迅速收起马刀,大声命令。 伪军头目们不敢抗命,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放下银元,踉跄着往自家队伍里走,见到他们这幅半死不活模样,小赵队长仿佛心里发了软,想了想,又大声说道:“站住,就这样吧,剩下的钱我可以不收,让你们先挂账。” “谢谢赵爷,谢谢赵爷。”几名伪军头目立刻回过头來,连脸上的鼻涕都顾不上擦,连连鞠躬作揖。 “哪位老板借我张纸,让他们打欠条。”小赵队长快速将头转向商贩们,笑着开口请求。 商贩们正看伪军表演看得开心,听到游击队的长官向自己借纸,立刻答应一声,迅速把签署合同用的纸张和钢笔奉献了出來,官职最高的那名伪军头目还想再讨价还价一番,以免在游击队手里落下把柄,然而看到赵队长慢慢握在刀柄上的手,侥幸的心思立刻烟消云散,哆哆嗦嗦地从商贩们手里接过纸笔,哆哆嗦嗦地把欠条写好,末了,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签上了自己的真实名字,贾守义。 “得让他按手印儿,得按手印儿,不按手印儿的话,借据无效。”商队当中,几个胆子特别大的伙计叫嚷着提醒。 伪军大头目贾守义知道自己无法蒙混过关,只好又从商贩手中借來印泥,用大拇指沾了沾,用力印在了自己名字上,这下,整张欠条彻底完善了,如果今后游击队想收拾这个伪军头目的话,只要将这张欠条往鬼子手里一寄,自然有人会出面严肃军纪。 但是小赵队长却依旧不满足,用手指了指其他几名伪军小头目,大声命令:“你们几个也把名字都签上,按手印儿,这笔钱不能算老贾一个人欠的,你们几个今后得跟他一起还。” “啊。”原本还在心里偷偷庆幸的伪军小头目愣了愣,立刻纷纷大声喊冤,“长官,我们都是贾队长的手下啊,平时,队里边也是他一个人说得算的。” “长官让你们签字,你们就签字,快点儿,别浪费长官的时间。”毕竟是做队长的,贾守义迅速明白了小赵的良苦用心,将钢笔往几名下属手里一塞,积极主动地开始做工作。 “长官,长官,这事,这事儿不合适,真的不合适,我们几个,怎么有资格”小头目们苦着脸,大声找借口推辞。 不待游击队长小赵发话,伪军大头目贾守义已经翻了脸,狠狠瞪了几名下属一眼,大声喝道:“怎么不合适,难道你们还想回去向日本人邀功不成,,想得美,咱们几个从今以后,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老子,你们也甭想继续蹦达。” 注1:日本人以溥仪为傀儡建立伪满洲国后,为了防范像其他伪军也像马占山将军那样假投降骗武器然后再造反,对麾下伪军进行了多次“整编”,每个团缩水为六百人标准,并且很少配备火炮,1936年又通过凌升事件,血洗了伪兴安警备司令部上层。 注2:郭将军,伪兴安军参谋长郭文林,达斡尔人,著名汉奸,此人信奉生存哲学,在诺门罕事件中,明知道麾下有伪军准备向苏联人投降,却故意装糊涂,既不阻止,也不向日本鬼子汇报,在1945年夏天,发现鬼子面临战败,果断发动兵变,带领麾下伪军投向了苏军,为苏军顺利开进东北消灭关东军,立下了大功,1950年被当作战犯引渡回国,被特赦十年后,病死于医院。 第四章 荣誉 (六 中) 第四章荣誉(六中) 几个小头目里头,的确有人怀着回去后向日本人告贾守义的黑状,然后取而代之的心思,此刻被老贾一逼,额头上立刻又冒出了汗來,但是他们却沒有勇气拒绝在欠条上签字,打仗光有武器损失却沒有人员伤亡肯定不对劲儿,如果他们敢继续耍小心眼的话,恐怕立刻就会进入伤亡人员名单里头。 逼着几个小头目哆哆嗦嗦在欠条上画完了押,贾守仁也不敢继续耽搁时间了,刚才小赵队长让头目们一道在欠条上画押的举动看似画蛇添足,无形中却给贾某人提了个醒,他贾某人麾下这些乌合之众,绝对不会是铁板一块,想要将今天的事情在小鬼子面前遮掩过去,还得再做很多补救工作,至于具体的补救措施,只好在回城的路上边走边想了,反正此地距离黑石寨还有五六十里,即便快速行军,天黑之前也回不到老窝。 想到这儿,他立刻满脸堆笑地向游击队员们提出告辞,念在伪军们“配合”还算积极主动的份上,小赵队长也无意过多为难他们,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将他们赶得远远,倒是商队中的掌柜和大小伙计们,看不花钱的好戏还沒看过瘾,将热烈的哄笑声一遍遍地送进伪军的耳朵,直到这群无耻之徒去远,才恋恋不舍地合拢了嘴巴。 作为整个商队的临时首领,老邱却不能跟着伙计们一道由着性子胡來,在伪军们刚刚转过身的时候,就赶紧从地上捡起一个装满了银元的褡裢,双手捧着來到小赵队长面前,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俯首礼,“在下河北老字号吉昌源老伙计邱正,带领十七家挑着担子讨生活的苦哈哈,给对面的八路长官施礼了。” “啊,您老这是干什么,,赶紧起來,赶紧起來。”甭看小赵队长在伪军们面前两眼朝天,此刻却丝毫不敢托大,立即旋身从马背上跳下來,双手托住老邱的胳膊,“您老这把年纪,做我叔叔的绰绰有余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我鞠躬,您老不是折我的寿么,。” “不敢,不敢。”明知道小赵后半句话纯属玩笑,商队临时首领老邱还是又坚持着鞠了一躬,然后才半弯着腰说道,“要不是长官來得及时,我们,我们这些人今天恐怕就得血本无归了,这点小意思,买酒不醉,买饭不饱,就当给弟兄们添一杯茶水润润嗓子,万望长官” “您老这是什么意思,。”骑兵队长小赵立刻冷了脸,双手用力,将老邱连同他手中的银元褡裢推出了四、五步远,“我们是八路军黑石游击队,不是马贼,也不是城里那些汉奸,您老只要是來正正经经做生意,我们都举双手欢迎,沒有必要弄这些歪门邪道。”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真的,真的沒想把您和汉奸们往一起比。”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老邱急得连连擦汗,虽然以前去月牙湖畔做生意时,也知道红胡子规矩大,不会收商贩们好处,但是以往毕竟和今天的情况不一样,以往他们是规规矩矩做生意,沒得罪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出头,而今天,若不是游击队來得及时,大伙少不得要给伪军们押着去黑石寨走一遭,能不能活着回來尚在两可之间。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越是生意场上的老江湖,越认同等价交换这个死理儿,见到老邱说话始终词不达意,商队中其他几名年纪较长的老掌柜们也纷纷走上前,陪着笑脸低声解释:“赵长官,赵长官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想把您和汉奸们类比,我们,我们只是觉得,只是觉得您帮忙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总不能让您大热天的白白流汗,所以,所以才” “是我性子太急了,对不起,我给大伙道歉。”年青的游击队长小赵又愣了愣,脸上的怒气迅速被愧疚取代,先举手向老邱等人敬了个军礼,然后大声解释道:“你们既然來月牙湖畔做买卖,就是我们游击队的客人,哪有主人出面迎接客人,还向客人收茶水钱的道理。” “赵长官客气了,赵长官真的太客气了。”众商贩哪敢受小赵队长的礼,纷纷侧转身,或者鞠躬,或者作揖,“我们,我们不是给您茶水钱,我们,我们只是,只是觉得” “收起來吧,你们赚得也都是些辛苦钱,,况且我这趟出來,也不是单单为了迎接你们。”小赵队长摆了摆手,将目光转向商队中间,看到交通员老何轻轻摇头,知道对方和前來取经的/干部们不想暴露身份,便又笑了笑,继续补充道:“我们大队长怕路上不太平,所以派了几支队伍分头出來巡视,我带的这支小分队遇到你们被伪军敲诈,纯属凑巧而已,实在算不上帮忙,况且即便沒遇到你们,大伙发现伪军之后,也得出手把他们赶得远远的,绝对沒有听之任之的道理。” “那,那”商贩们嘴唇濡嗫着,不知道还说些什么好,按照他们以往的江湖经验,施恩不望报,通常只有两种情况,第一,是大伙给出的报酬实在太低了,人家根本看不上眼,第二,是对方心里有更大的图谋,等时机已到,立刻把应得的那部份报酬连本带利都讨回去,眼下游击队年青长官小赵的表现,却不符合两种之中任何一种,让他们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客气下去,还是顺水推舟把钱收起來,以免惹恼了对方,大伙到最后都下不了台。 机灵的游击队长小赵,却迅速猜透了商贩们心思,笑了笑,又低声补充道:“诸位叔叔大爷就别难为我了,我们游击队规矩严,如果今天我敢向你们伸手,明天就得被我们大队长收拾一顿,直接扫地出门,大伙不信可以随便去打听,不但我们黑石游击队,全天下任何一支八路军的队伍,要是哪个敢向老百姓伸手,看上头会不会立刻剁了他的爪子。” “那,那我们就把茶水钱先收起來,改天当面向红爷,向大队长致谢,!”听小赵说的坚定,老江湖们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说道。 “我们大队长也不敢收。”小赵队长被商贩们油滑表现给气乐了,摆摆手,继续耐心地解释道,“大队长上头,还有军分区管着他,军分区上头,还有军区,再往上,还有八路军司令部,总之一句话,我们的队伍,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第四章 荣誉 (六 下) 第四章荣誉(六下)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其自豪,仿佛站在华山顶端,俯览全天下豪杰一般,众商贩们听了,先是愣了愣,随即脸上便写满了佩服,“我们信,我们信,看了小赵队长,就知道八路军是什么样。” “这话言重了,我只是个小兵,代表不了八路军。”小赵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澄清,然后做了请的手势,大声说道:“既然已经遇上了,剩下的路,就让我们护送大伙一起走吧,咱们抓紧点儿时间,后天这个时候,差不多也就该到了。” “多谢长官,多谢长官。”老邱等人也是被刚刚那伙汉奸的行为给吓怕了,听小赵愿意给大伙提供保护,高兴地连连鞠躬,队伍中几家只是想借用一下红胡子虎威,实际目的并不是月牙湖的商贩,却立刻为了难,按原计划跟大队脱离吧,怕惹恼了小赵队长,落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继续跟着大队人马混吧,所带的货物又是别人预定好了的,迟迟不能交割,难免会受到名誉和经济上的双重损失。 好在小赵队长非常体贴,跳上战马之后,互相又用力拍了一下他自己的脑袋,笑着向大伙道歉,“看我这记性,差点学了那伙伪军,大伙中间,肯定有要顺路前往其他地方去的吧,,不要紧,需要离开时,你们尽管自己走好了,不用专门跟我打招呼。” 说着话,迅速一抖缰绳,带着几名骑兵,头前替所有人开道去了,将一干老江湖们丢在身后,一个个大眼瞪着小眼发呆,直到队伍中有人开始催了,才叹了口气,满脸佩服议论道:“怪不得红胡子能跟小鬼子掰手腕,麾下带着这样的队伍,轻易能打输了么,。” “是啊,老话怎么说來着,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我一直还以为那是瞎嚷嚷,沒想到,这辈子还真遇上了。” 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是评书《说岳》里所引用的,岳飞将军的原话,几乎每个商贩都耳熟能详,但是,从最初的北京政府到后來的南京政府,不怕死的武将也许有,不贪财的官员,大伙却半个都沒看见过,特别是底层小吏,几乎个个都把手伸在了明处,讨要贿赂时连弯子都懒得绕,更甭把送上门的礼物往外推了。 然而今天,商贩们却第一次遇到将送上门的好处给推出來的军官老爷,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更让他们震撼的事情还在后头,除了被小赵队长带去头替所有人前开道的那几名骑兵之外,剩下游击队战士居然都主动跳下坐骑,帮着商贩们招呼大车,沿途遇到沟沟坎坎,还毫不犹豫地弯下腰去,和伙计们一样前拉后推,以免马车被陷在原地,给货物的主人带來意外的损失。 看着本应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耀武扬威的骑兵们,满头大汗地给自己做苦力,商贩们纵使心肠再麻木,也被感动得无以复加,的确,战士们这样做,在老江湖们的眼里有收买人心之嫌,但肯花费这么大力气收买人心的,肯定比把大伙不当人看的队伍强得多吧,况且从始至终,那些士兵们沒多说过一句自吹自擂的话,也向大伙做任何暗示。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商贩们将自己在路上舍不得吃的肉干、咸蛋,一股脑地往对方衣服口袋里塞,而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士兵们却总是像大姑娘一般红了脸,一边摆着手,一边低声推辞:“您老,您老沒必要这样,我们,我们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以前在家里也老干这种活,看到马车走不动,谁搭一把手都是应该的,送东西就是见外了。” “唉,唉,我们不是见外,你们,你们总得吃点儿啊。”商贩们被说得心里柔柔的,鼻子眼儿里直发酸,走南闯北,一路上被当兵的敲诈,被警察们勒索,为了养家糊口受尽人间冷眼,只有在红胡子麾下的这些小伙子面前,他们又被当作自家长辈看待,并且这份热情还不是勉强装出來的,而是确确实实发自内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沒有谁天生就是冷血动物,也沒有谁天生就喜欢互相算计,当一份又一份谢礼被原封不动地推回來之后,几乎所有的商贩,都动容了,心里头再也无法将身上穿着军装的骑兵们当作外人提防,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自家子侄的亲切。 “你们赵队长多大年纪了,在游击队里头,队长算是什么官啊。”有人按奈不住心中好奇,在休息时,笑呵呵的打听。 如果跟别的军队在一起,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如此多嘴的,但八路不一样,即便他们问到了一些不该探听的秘密,战士们也只是笑着把话題岔开而已,绝对不会找他们任何麻烦。 小赵队长的年龄和职务,显然不输于保密范围,被问道的战士笑了笑,低声回应道:“您说赵队长啊,他今年二十一了,是我们游击队的二中队长,职务相当于,相当于别人那边的连长吧,也可能不是,反正大队长下边,就是中队长,然后是小队长,我们属于八路军的地方部队,和正规军的编制不太一样。” “噢,,。”商贩们拖着唱声点头,好奇心一部分得到了满足,另外一部分却愈发强烈的起來,“他是中队长,那,那他,他是不是风煞,就是从前的入云龙,龙爷,。” 沒等游击队员们回答,商贩们自己已经炸开了锅,“肯定是,我记得龙爷也姓赵,在游击队里,也是跟风煞并肩坐第二把交椅。” “是啊,瞧咱们这眼珠子,居然面对面,都沒认出龙爷來。” “哎呀,这回可真打眼了,见了真佛,居然忘了烧香。” 正叫嚷得热闹间,却被游击队员们笑着打断,“不是,赵队长和龙哥不是一个人,你们弄混了,真的弄混了,他们虽然都姓赵,可不是一家人,赵队长比龙哥加入游击队的时间还要早些,虽然他并不像龙哥那么有名。” “啊,不是龙爷啊,我还以为当面错过了龙爷呢。” “可不是么,龙爷是红爷的左膀右臂,怎么会轻易派出來。” 众商贩们听了骑兵们的解释,先是感觉有些失望,旋即又迅速自己给自己找到了充足的理由,“云煞和风煞,那好比是红爷手中的王牌,平素肯定轻易不会亮出來,到非亮不可的时候,就该定一招胜负了。” “就是,好钢得用到刀刃上,对付几个拦路的蟊贼,用得着风云二煞出动么。” “不是,不是,大伙又误会了。”游击队的战士听商贩们越说越离谱,少不得又的出言解释,“龙哥和张队长两个,这几天也各自带着一支骑兵在外边巡视,我们黑石游击队既然敢在月牙湖畔开这个集,当然不能由着鬼子和伪军出來捣乱,几个中队都是提前好几天就出來了,只是你们大伙沒遇上而已,不过也快,他们两个在开集之前肯定要护送着别的队伍往月牙湖畔返,说不定,咱们一会就能遇上。” “你是说,为了保护我们,红爷把风云二煞都派出來了,。”商贩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望着骑兵的眼睛追问。 “当然,你们是游击队的客人啊,他俩不保护你们保护谁,。”骑兵想都不想,顺口回应。 第五章 赤子 (一 上) 第五章赤子(一上) 既然连黑石寨内的小鬼子眼下都惹游击队不起,更甭提其他各路马贼土寇了,接下來的路,商贩们走得极为舒坦,唱歌,闲扯,甚至坐在马车上眯缝着眼睛睡觉都沒关系,反正拉车的牲口自己会跟着大队走,旁边还有热心的游击队员们帮忙照料,两个糊涂觉睡起來,睁开眼睛,月牙湖市场已经近在咫尺了。 比起年初草创时的简陋,此刻的市场变得齐整了许多,也繁华了许多,里面无论商贩与顾客的数量,还是货物种类,都以成倍的规模增加,买卖成交的速度,也因为参与者的暴涨而大幅度提高,一些原本在预计需要花费七、八天才可能完全脱手货物,如山东、河北一带产的厚棉布、头花、蛤蝲油等,居然三天不到就销售一空,而当地土作坊自己推出的一些新产品,也受到了行商们的热烈追捧,对大部分行商來说,反正空车回去也是回,带上一车当地土货向南边返也是返,受货物本身价格影响,回程所携带的货物可能带來的利润虽然不会太多,但蚂蚱肉也是肉啊,总好过只赚一头的钱不是。 也不是所有当地货物利润都单薄,产自乌旗叶特左旗的白音小王爷名下盐场的雪花精盐和浴盐,运到北平城内和天津租界,价格就翻上好几倍,但是这两种货物的产量目前非常有限,素以玲珑心思而闻名白音小王爷,为了追求最大利润,又故意采取了控制放货量的“惜售”策略,导致能买到雪花精盐和浴盐的商家,都是人脉和资金相对雄厚的“老关系”,普通跑单帮的零散商贩根本沒机会问津,特别是看上去五颜六色,闻起來还带着天然花香的浴盐,更是紧俏无比,能拿到货的商家甚至不用往南边运,直接在市场里倒手出去,就能赚到一大笔。 如此一來,那些拿不到紧俏货的商贩心里头未免有些失落,但是,很快,他们心中的失落就被欣喜所取代,为了答谢各位“老客”前來月牙湖捧场,市场的主人红胡子特地给每位商户都准备了一盒免费香皂作为谢礼,并且在本次盛夏大集结束的当天,特意安排一场盛大的马术表演來慰劳大伙,届时,传说中的风云二煞将联袂出场,率领领着麾下的弟兄,在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展雄姿,对于本钱相对单薄的小商贩來说,后者可是比能拿到免费香皂更令人兴奋,毕竟,能跟入云龙和张胖子两个见上一面,回去后跟同行们就有吹嘘的资本了,那份从四下投射过來的羡慕,比三伏天吃了冰糕还令人舒坦,很多早早就卖光了货物的商贩甚至不舍得马上离开,蹲在帐篷里天天数着手指头盼望着闭幕那一天的到來。 在无数人期待的目光中,本次盛夏交易会终于落下的帷幕,集市预定关闭的当天,商贩们早早地就起了床,捧起冷冽的清水将手和脸洗干净,换上最体面的衣服,坐在湖边的岩石上恭候传说中的英雄出场。 第一波出场的却不是赵天龙和张胖子,而是两小队身穿土八路灰色军装的年青骑兵,一个个看上去英姿勃发,浑身上下都透出难以掩饰的自豪感,他们先骑着战马沿顺时针方向兜了一个大圈子,朝所有來宾都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彼此拉开一段距离,拉住坐骑,呈交锋阵形相对静立。 “嚯,,,。”有人吹响了长哨子,同时用竹竿将一头刚刚宰杀的活羊甩在了两队骑兵们的正中间,所有骑在马背上人立刻迅速动了起來,身影交错,你抢我夺,各不相让,有名脸上带着疤痕的战士侥幸抢到羊在手,立刻磕打着坐骑跑向终点,而敌对一方的选手,则从两侧包夹上去,竭尽全力将羊从此人手中夺走。 眼看着疤瘌脸就要被“敌人”截住,他在同一阵营的伙伴们,立刻打马配合,用前方两侧进行接应,还带着体温的羊被疤瘌脸单臂甩了起來,在空中掠过对手的头顶,落向自己的同伴,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间,斜刺里又冲上來一名天生环子卷头发的汉子,从马鞍上高高跃起,凌空抓住死羊,然后身体凭借惯性向前飞出数步,又稳稳地坐回了自家马背之上。 “好,,。”商贩们看得心旷神怡,大声喝彩,常年跑边塞做生意的人,往往都精通骑术,但是他们中间,却谁也沒本事让自己的身体跳上半空飞出数米之后,还能再度准确地落回马鞍上,这一手,对双腿的力量,身体的灵活性和坐骑与主人之间的默契程度,要求都高到了极点,即便在自幼生长在马背上蒙古人,也沒几个能做到,。 环子卷骑士单臂举着羊,一边继续前冲,一边向观众们致意,四下里的喝彩声立刻又增大了一倍,爱热闹的商贩们毫不吝啬的拍着巴掌,将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送进表演者的耳朵,追上來的“对手”则彻底被激怒了,包抄,逼抢,拉扯,使出全身解数试图将羊从环子卷手里夺回,而环子卷骑士则在马背上不停地避让、躲闪、争夺,始终护着猎物不失去,眼看着距离目的地还有十五六米距离,他口中忽然又爆发出一声断喝,“嗨。”,单臂前甩,直接将猎物甩进了充当目的地的柳条筐中。 “好,,啊。”观众们跳起來,大喊大叫,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太精彩了,真是太精彩了,连草原上传统的“夺羊”游戏,都被游击队的战士们演绎到了如此精彩的地步,接下來的节目,想必更加令人期待。 “我认识他,我们來的时候,就是他一路护送的。”与唐季礼等人一道來月牙湖畔的商贩们则大声向周围的同行炫耀,一个个脸上写满了自豪,“他姓赵,是游击队的二中队长,在红胡子帐下坐第四把交椅,仅次于龙爷和黑胖子。” 第五章 赤子 (一 下) 第五章赤子(一下) 作为暖场项目而出现的叼羊活动一共举办了三个回合,小赵队长所在的一方以娴熟的配合连续两度击败了对手,直到第三汇合,才象征性地输了一局,多少让对手找回了一点儿面子,以免影响游击队内部的团结。 第二项出场的节目是骑马障碍冲刺,当叼羊的队伍刚一离开,立刻有几十名精壮小伙拎着铁锹冲上了湖畔沙滩,先在地面上挖了六七十个三尺余深的大坑,然后又将数排绑满的干草的木桩栽进了坑里。 前后不过是几分钟功夫,浅白色的沙滩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木桩大阵,每根木桩彼此相距不过两三米的样子,横不成排,竖不成列,让人看上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眼花,而接下來出场的两组骑手,却要全速从这座木桩阵中冲刺过去,先到达终点者得分最高,其余得分依次递减,将整支队伍的最后得分加起來与另外一支队伍的总分比较,分数高者,便是团体获胜者,将得到两头羊和二十块香皂作为奖励。 规则非常简单,沒等参赛的骑手们整队结束,场下观众已经通过加了电的高音喇叭,将比赛规则了解得一清二楚,同时在心中,也对比赛的结果充满了期待,都是常年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他们可是知道这个坐骑沒想像得那么容易控制,一旦把速度冲起來,直接钻过两根木桩之间那点比马身体宽不了多少的缝隙已经非常艰难,更何况前方还会有分布非常凌乱的其他木桩,稍弄不好,就有可能一头撞上去,直接把背上的选手摔个七晕八素。 “我觉得这回还是小赵队长赢。”曾经受过赵小栓保护的河北老字号吉昌源老掌柜邱正将头向身边的同行们歪了歪,非常有信心地说道,那几天的旅途经历,如今已经被他当作了一种荣耀,特别是小赵队长逼着几个伪军头目一起写欠条赎枪的过程,被他跟熟人们说了又说,几乎每一次都能增加一些新鲜内容。 “那要看风煞和云煞出不出场。”旁边的商贩点点头,嘴里说出的见解却跟老邱不太一致,“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红胡子这次一直安排小赵队长露脸,大伙真正想见的人,却被他给藏在了后头。” “那是自然,换了我,也要把风云两位爷留在最后压场子。”老邱耸了耸肩,沒有反驳,虽然他心里很推崇小赵队长,但风云二煞的名声毕竟在那摆着,两个能被大伙传得神仙一般,本领肯定不会在小赵队长之下。 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场中的两队骑手已经开始了冲锋,只见他们用脚轻轻一点马镫,胯下坐骑就像心有灵犀一般,缓步向前冲去,现是四蹄交替落地的慢跑,优雅得如同林间飞舞的精灵,很快,慢跑就变成了疾驰,前蹄后蹄轮番腾空,到最后,整匹马都跑成了一团影子,四蹄也好像被烟尘托在了半空中,根本看不到落地的动作,飞羽一样,迅速滑向充当障碍的木桩。 “好啊,。”沒等冲在第一排的骏马与木桩阵发生交互,湖畔看热闹的商贩们,已经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太潇洒了,太流畅了,无论是马背上的骑手,还是骑手胯下的骏马,动作都流畅得如同一团云雾般,卷卷舒舒,令旁观者心旷神怡。 被老邱等商贩看好的小赵队长,果然冲在了第一个,只见他几个起伏就飘到了木桩阵前,手中缰绳稍稍一抖,就连人带马“融”了进去,随即,胯下战马就跳起了“花步”,前进、侧移、左滑、右转,灵活得如同一条泥鳅,转眼间就将木桩阵过掉了大半,将其他竞争对手也远远地甩了后边。 “好啊,,。” “赵队长好样的。” “赵队长加油。” 很显然,小赵队长在观众当中,不止老邱他们这一伙粉丝,很多曾经受到过他的帮助,或者被他刚才参加叼羊比赛时的精彩表现所征服的人,也一边用力拍打着巴掌,一边大声替心中的偶像鼓劲儿,听到四下里传來的助威声,小赵队长的动作愈发飘忽,居然在马背上将身子拧向后方,双手松开马缰绳,拱在胸前向观众致谢。 沒有接到主人指令的坐骑,此刻却有点不给面子,居然楞头愣脑地穿过两根木桩间的空隙,然后直接朝第三根木桩撞了过去,“哎呀,,。”惊呼声登时响成了一片,很多旁观者都本能地闭了下眼睛,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背对着第三根木桩的小赵队长突然弯了下腰,伸手在坐骑屁股上轻轻一拍,得到暗示的骏马登时就有了主心骨,已经高高扬起的前蹄在空中猛然转向,带着自己和身体和背上的主人一道拧了个近于四十五度的斜角,近擦着第三根木桩窜了过去。 “好啊,,。”喝彩声在片刻停滞后,再度轰然响起,刚刚将眼皮睁开的观众们跳起來,将两只手掌拍得通红,太精彩了,太刺激了,有如此精彩刺激的节目给大伙过眼瘾,这次夏季大集即便沒赚到钱,也不虚此行。 不光是小赵一个人的表演精彩,陆续冲进木桩阵中的骑手们,虽然速度比不上赵队长快,身姿却是同样的灵活,按照平素训练时培养出來的默契,他们人和马互相配合着,一层层向木桩阵内渗透,遇到拦路的木桩,则策动坐骑在跑动中转换方向,贴着障碍旁边斜切进去,然后再度调整身姿,切进下两根木桩之间拿到狭窄的缝隙,以无厚入有间,处处游刃有余。 “嘶,,。”也有一伙人沒站起來向表演者鼓掌,而是坐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看台上,轻轻吸气,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他们眼中,那一个个于木桩阵中來去自如的骑手,早就都变成一名名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呐喊冲锋的战士,而那一根根木桩,则变成了被马队冲到了近前的敌军,在刀光闪烁间,变成了一具具沒有脑袋的尸体。 第五章 赤子 (二 上) 第五章赤子(二上) 刀光如浪,穿岩裂石。 凡是挡在这排刀光面前的东西,要么被击穿,要么被撕裂,无一幸免,在小王爷白音看來,骑手们的每一个动作,其实都沒有做完整,借着马速前冲,接下來必然是力劈,拨马侧移,紧跟着注定是斜砍,而提缰绳左滑,是利用刀刃进行蹭切,磕镫右转,则为战马过身之后的补刀反撩,只是在这一劈一砍一切一撩之后,能继续站立在马前的对手还能剩下几个,,自己的乌旗叶特左旗,是不是骑兵们的下一步目标,。 “太厉害了,红胡子实在太厉害了。”小王爷身边,有人以非常低的声音议论,“把这群骑兵训练得如虎狼一般,怪不得他敢跟日本人耍横。” “也不知道那个入云龙有什么绝招,这才到了红胡子麾下一年多,就让游击队的骑兵几乎脱胎换骨。”一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梅林官扭头看了看小白音,故意把一年两个字咬得非常重。 另外一名替白音打理财务的幕僚不敢苟同前者的意见,轻轻摇头,低声补充,“恐怕不是入云龙一个人的功劳,要我说,那个张胖子功劳也不小,他來之前,红胡子因为不肯像其他马贼那样随便抢劫,穷得就跟叫花子一般,而他來了之后,游击队那边就凭空多出了无数赚钱的道道來,特别是最近这半年,从浴盐、精盐、骨胶到香皂,一样接着一样,层出不穷。” “是啊,红胡子去年最走运的事情,就是顺手救下了入云龙和张胖子。”其他文武幕僚们纷纷感慨,“而日本人那边,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当日迫于红胡子的威胁,沒敢给入云龙、张胖子和周黑子三人最后一击,唉,,。” “唉。”众幕僚纷纷陪着叹气,当日的经过,他们非常了解,日本人如果豁出去牺牲,未必无法杀死入云龙、张胖子和周黑子,然而就是因为突然出现的红胡子带了一挺老旧马克沁,藤田纯二那个胆小鬼却谨慎地选择了退出战斗,白白让红胡子捡了两个宝贝,顺便还和周黑碳成了铁杆盟友。 为保持贵宾席的独特地位,他们与其他商贩之间距离拉得很大,而目光老练商贩们也早就从这几天的浴盐出货情况,猜到贵宾席上的看客恐怕身份非凡,因此谨慎地与化了妆的白音等人保持了距离。 故而,王府幕僚们的谈话,倒也不担心旁边有人会偷听,只是越说,大伙心里越觉得空落落的,仿佛一只脚踩在了云气团上,偏偏云下到底是悬崖峭壁还是一马平川根本无法看清楚,前进后退,都是为难。 游击队的进步太大了,在年初决定跟游击队合伙做盐沙提纯的生意时,他们之间,谁也沒想到有了稳定资金來源后的游击队,哪怕只是每月几十块大洋的收入,居然就能进步如此神速,但是现在,他们当中的每个人却闭起眼睛都能想到,如果任由游击队像目前这种速度进步下去,恐怕今后即便日本人走了,漠东草原也不会有自家小王爷的份儿了,甚至,乌旗叶特左旗王府能不能保不住目前这一亩三分地儿,都很难说,。 然而,他们却谁也不敢主动向白音小王爷提议,赶紧中断与游击队的合作关系,一则雪花精盐和浴盐的利润实在太诱惑了,让他们根本舍不得放弃,二來,万一跟红胡子彻底撕破了脸,日后再想重归于好,恐怕就沒上回那么容易了,毕竟凡事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红胡子可以对以往双方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可如果再被左旗王府从背后捅了刀子,接下來恐怕就是新帐老账一起算了。 到那时,即便把隐藏在暗中的全部实力都拿出來,乌旗叶特左旗王府也未必能稳操胜券,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黑胡子独立营在虎视眈眈,除非,除非小王爷不顾一切向日本人求援,可那日本人的恩情是好欠的么,爱新觉罗溥仪的例子在眼前明摆着呢,他倒是借助日本人的力量当了满洲国的皇帝,然而举国上下,哪件事他这个皇帝能做得了主呢,恐怕连后宫之事,都得听从日本顾问的安排吧,,生下的孩子是哪国的种都不一定呢。 小王爷白音不愿意做一个傀儡,这点儿他身边的每个心腹都非常清楚,然而,现实情况下,除了彻底倒向日本人做对方的傀儡或帮凶之外,他已经沒有了太多选择,动武的话应对不了红胡子和黑胡子联手,继续埋头偷偷积蓄力量的话,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红胡子,照这样态势发展下去,甚至不出三年,红胡子独自就能生吞了他的左旗,到那时他想给日本人做傀儡都沒资格了,失去利用价值的东西,在日本人眼里向來只有一个被抛弃的下场,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要是能得到游击队那边的具体练兵方略就好了。”有幕僚异想天开,叹息着感慨,无论是最年老的幕僚,还是王爷从天津新晋请回來的高参,到现在为止,整个乌旗叶特左旗王府,居然沒有任何人能够弄明白,红胡子究竟使了什么办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训练出一支如此精锐的骑兵,按说无论资金厚度还是人口资源,喇嘛沟那穷地方,都跟小王爷的左旗不能比,那地方把山前山后,包括流花河沿岸开荒的汉民全加起來,也凑不出两千人丁,而乌旗叶特左旗的全部在册丁口却有四万三,即便二十丁抽一,也能攒出两千能当兵的人,和红胡子治下的总人口数基本相当。 可红胡子却能凭着两千人丁和杂七杂八前來投奔的绿林马贼,愣是发展出了将近两百骑兵精锐,而乌旗叶特王府,摆在明面上的卫队却也只有区区两百多号,并且跟红胡子帐下的骑兵比起來,这两百多号人马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都不够对方随便拍一巴掌的,一次冲锋下來就是粉身碎骨的命。 真正能给小王爷勇气的,是另外他偷偷训练的两百多狼骑,完全参照了王府卫队里头日本顾问的训练方法,里头却沒有让一个日本人混进去,只是这支狼骑,足足耗费了他五年时间才打造得像个模样,而红胡子完成同样的目标,却只用了一年不到,具体的说,不到六个月,去年底的时候,游击队还跟前來进剿的日本人死拼了一场,被打得伤筋动骨,甚至连副大队长都给折了进去。 到底该怎么办呢,眼睛盯着比赛场中的生龙活虎般的骑手,小王爷白音和他麾下的心腹幕僚们的脸色越來越凝重,整个贵宾席,唯一感觉不到压力的只有小王爷白音的外甥,一个刚刚从日本国内留学归來高材生,不忍继续看自家舅舅和众位叔伯愁眉苦脸的模样,轻轻拉了一下小王爷白音的衣袖,以极低的声音说道:“这是一件好事儿啊,老舅,红胡子的实力越强大,咱们能得到才会越多,难道有人不这么认为么。” 第五章 赤子 (二 下) 第五章赤子(二下) “闭嘴。”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王爷白音转过头,对着自家外甥孟和怒目而视,“这么多叔叔伯伯在场,哪有你说话的份,。” 先前麾下一众文武幕僚们的议论,几乎每个字都戳在了他心窝子上,正烦躁间,忽然听见自家侄儿沒头沒脑地说什么游击队越强大最自家越有利,岂不是火上浇油,,然而刚刚从日本留学归來的孟和少爷却不肯顺从命令,耸了耸肩膀,悻然道:“事实在那里明摆着,我不说,它就不存在了么,那和把脑袋扎进沙子里的鸵鸟有什么两样,。” “闭嘴,下去。”白音虽然不知道鸵鸟是什么东西,但也能猜出來外甥肯定不是在夸自己,眼睛瞪得愈发滚圆,几乎马上就要从瞳孔里头喷出火來。 众幕僚们见状,赶紧纷纷出言打圆场,“小王爷息怒,孟和少爷的话虽然刺耳,但说不定也有他的道理,咱们不妨听听。” “是啊,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孟和少爷见得多,眼界开阔,他的看法说不定能给咱们一些启发。” “对啊,对啊,王爷下大力气培养孟和少爷这么多年,早晚都要给他展示头角的机会,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就让他开始参与旗内事务,。” 大伙七嘴八舌,尽量替小孟和说好话,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孟和的话有多么令人耳目一新,而是不想让白音与孟和这舅甥二人闹得太僵,害得大伙今后遭受池鱼之殃。 拜满清人的羁縻政策和喇嘛教的蛊惑所赐,蒙古各旗的贵族家中,男丁都不怎么兴旺,特别是乌旗叶特左旗王府,作为一旗之主的白音本人虽然先后娶了好几房妻妾,到现在为止却只得了四个女儿,甭说依照传统拿不出一个儿子去寺庙里当喇嘛,连王位的延续都成了问題。 所以自小就被白音宠爱,四年前又力排众议送到日本去留学的孟和,就成了乌旗叶特左旗王位的一个备选继承者,如果白音一直沒有亲生儿子的话,少不得要把他过继到自己膝下,延续王府香火,而即便日后白音有了亲生儿子,身上流淌着高贵的木华黎家族血脉又熟悉左旗政务的孟和,也将是王府大管家的得力人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照样不是寻常幕僚能得罪起的对象。 “那你就说说,咱们的好处在哪里,,如果说不上來的话,哼哼”听众人一起替孟和辩解,白音心中的烦躁稍微平息了一点儿,皱着眉头,用威胁的口吻命令。 “其实舅舅自己心里也早就觉察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孟和少爷笑了笑,根本沒把白音的威胁当一回事儿,“道理其实很简单,舅舅您始终跟日本人不是一条心,虽然沒有明着表现出來,可小日本儿未必不明白这一点,他们之所以一直沒跟您翻脸,也沒逼着你表明态度,就是因为咱们家门口还有个红胡子,怕一不小心把您逼急了,干脆跟红胡子直接联起手來,掉过头狠狠咬他们一大口。” “混蛋,怎么说话呢你,。”小王爷白音被说得脸上发烫,举起手來,做出要打人的姿势,可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家外甥的话正说到了点子上,自己暗中训练黑狼卫,并且与红胡子合伙制盐的事情,未必能真的逃过旗里那些受过专门间谍训练的日本教官的眼睛,可到现在为止,黑石寨的几任顾问和关东军总部那边,都沒做出任何反应,究其原因,就是有红胡子这个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顶在前面,自己给日本人带來的威胁排不上号而已。 “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孟和少爷笑着往旁边躲了躲,继续低声解释,“日本人不但拿您当狗看,对保力格、小塞进他们,也是一样,即便是德王和满洲国皇帝,在日本人眼里,又何尝不是条狗,区别不过是个头大小罢了,等猎物都杀光了,走狗无论大小,下场恐怕都是一口汤锅。” “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白音忍无可忍,扬起胳膊,追着孟和沒头沒脑地乱抽,甥少爷孟和则双手抱着脑袋,拼命往幕僚堆里头钻,一边钻,还一边大声抗议道,“是您让我说的,您让我说的,我就是打个比方,又沒说您真的是狗。” “我要是狗,你就是条小狗崽子。”白音接连几巴掌都抽到了无辜的幕僚们身上,只好停下來,喘着粗气大骂,骂过后,心里却突然觉得舒坦了许多,至少,不像先前那般火烧火燎了。 甥少爷孟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从管家腋下探出了脑袋,笑着问道:“怎么样,不难受了吧,其实您现在处境根本不像想得那样差,只是自己钻了牛角尖儿罢了。” “早晚我要扒了你的皮。”白音笑着啐了一口,指着对方的鼻子数落,“让你去日本人那学习,你就学会了一身气人的本事,等改天见了你娘和老子,我看你怎么跟他们交代。” “我娘和我阿爷这会儿正在香港躲着,估计这场仗沒打出个结果之前,他们才不会回到草原上來。”小孟和耸耸肩膀,笑着对付。 这是句实话,白音对此早就心知肚明,自家姐姐沒资格也沒兴趣染指左旗的王位,而自己那个据说学识渊博的姐夫,也是个知足常乐的性子,能像现在这样拿着家族里给的钱四处逍遥便好,根本沒心思回到草原上來跟他的亲弟弟争夺昭乌达王爷的继承权,连带着自己的外甥孟和也受了他们的消极影响,从小就养成了一幅与世无争的性子,心里根本沒有任何雄图大志。 不过话又说回來了,如果外甥孟和真的是个从小就胸怀大志的家伙,白音也不会对他像现在这般宠溺,毕竟他近年才刚刚三十岁,还有充足的时间去给家族制造嫡系继承人,如果把个既聪明绝顶又野心勃勃的外甥放在身边,那就不是给今后的王位继承人培养帮手,而是引狼入室了。 经舅甥两个这么一闹,整个贵宾席上的气氛也活泼了许多,众幕僚们一边偷眼看着场下的各项精彩表演,一边笑呵呵地凑趣,“少爷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在劝王爷养贼自重呐,只要红胡子对日本人一天有威胁,日本人就一天不敢逼着王爷事事都听他们的。” “嗯,这个道理我们早该想到,刚才怎么就傻了呢,。”擅长活跃气氛的不止一个,更多的幕僚转过头,笑呵呵地给孟和捧场。 “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意思,但也不全对。”甥少爷孟和伸长脖子向场下瞅了几眼热闹,然后笑呵呵地回应,“我舅舅向來不喜欢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头,红胡子只是他的一个依仗,另外一个依仗则是黑胡子,即便沒有红胡子,如果日本人敢把他逼得太急,我敢说,回头他就得像我七表姑那样,直接去了重庆。” 七表姑指得是乌旗叶特右旗的女旗主斯琴,自打到了重庆之后,时不时就在报纸和电台上跳出來,揭露日本人倒行逆施,妄图吞并满蒙的狼子野心,那些文章写得有理有据,行文严谨且优美,一看就知道不是真正出自女王爷斯琴之手,可是日本人却沒办法去重庆找斯琴对质,只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唯一让日本人还能庆幸的是,斯琴毕竟是个女人,在眼下以男人为尊的草原上,女王爷的影响力毕竟不如男王爷大,可如果把小王爷白音也逼到了对立面,小鬼子们在东蒙这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就彻底化作了一滩废水了,届时,非但乌旗叶特四部要动荡不休,恐怕其他与白音、斯琴两个同属于木华黎家族的三卫十二旗,也得乱成一锅糊涂粥。 “嘿嘿嘿”尽管白音小王爷就在身边,众幕僚们还是心照不宣的笑出了声音,去年应日本人的邀请围攻黑石寨的时候,大伙之所以偷偷放了黑胡子的人马一条生路,就是为了日后能借助他们跟傅作义将军以及重庆方面的关系,而孟和少爷居然凭着跟大伙的几句闲谈,就隐约猜出了小王爷的真实图谋,不得不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王爷白音却沒陪着大伙一起笑,眼睛盯着场下的比赛,一边看,一边笑着摇头,此刻沙滩上已经又换了一种新鲜玩法,骑着马跨跃一人高的草墙和一米半宽的深沟,从骑兵训练角度來看,这场比赛是在考教战马和骑手的配合能力,以及马匹自身的胆量,属于入门级项目,能过得了关的马匹,才有资格当作战马培养,否则,即便跑得再快,也只能作为通讯兵的坐骑。 对于白音这种骑术行家來说,障碍跨越比赛沒什么新鲜感,难得处在于,红胡子能把比赛组织得如此井井有条,每轮比赛都有六匹马同时出发,彼此之间,居然还能做到互不干扰,很快,冲在最前方的战马就跨越了所有障碍,抵达了终点,而拖在队伍末尾的那匹杂色骏马,表现得则有些焦躁,居然接连在过草墙时打了两个趔趄,差点儿把背上的骑手给摔下來。 “加油,加油,小花,加油。”场地外的队友们,则齐声为落后的战马鼓劲儿,被能够被叫做小花的,肯定是一匹母马,听到场下的“加油”声,居然像人一样害起了羞,先是低头发出了一声轻啸,“呐呐呐,。”,然后扬起前腿,将挡在身前的第三堵草墙踹了个粉身碎骨。 “哈哈哈哈哈——”场内场外,同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大伙都被眼下这个意外插曲给逗得很开心,沒有几个人在乎最后的输赢,坐在贵宾席上的白音看到此景,也开心地笑了笑,转过头,突然又问了一句,“你这几句话不是前后矛盾么,既然我有周黑子这条退路,何必再管红胡子的死活,。” “舅舅您不是又想考我吧,。”甥少爷笑着反问了一句,然后慢条斯理地回应,“这半年多,您名下的盐场出了多少货,我可是帮您看过账的,那可是一条活水,我就不信您愿意将它堵死。” 这正是令白音觉得头疼的主要问題之一,虽然他的人已经完全掌握从盐沙中提纯结晶雪花盐的全部关键技术,但浴盐的配方却完全掌握在红胡子那边,万一双方翻脸,浴盐的出产立刻会受到影响。 但是白音却不想让自家外甥太得意,果真换上了一股考校的味道,沉声说道:“沒了红胡子,我正好少了一个分红的,浴盐的配方虽然麻烦,但多找几些草药一样样试,我不信试不出配方來。” “我觉得舅舅想要的,不只是一个盐场。”甥少爷孟和忽然换了个郑重地口气,低低的说道,“按说咱们草原上自从辛亥革命以來,既沒经历过军阀混战,也沒闹过什么大的灾荒,可咱们草原上普通百姓过的日子,却和关里越差越远,难道大伙沒想过到底是因为什么,。” 话音落下,整个贵宾席登时变得一片寂静,所有幕僚都惊愕地将目光从场内的比赛总收回來,惊愕地望着甥少爷孟和,仿佛后者瞬间换了一个人般。 作为东蒙古草原上数得着的顶尖人才,他们当然看得到草原与关内地区之间那鸿沟般的差距,不用跟上海、天津和北平这些大城市比,即便是关内随便一座弹丸小县,繁华程度也远远将黑石寨甩在了身后,白音虽然贵为王爷,真正实力恐怕连关内一个规模稍大些的县城豪绅都比不上,更甭提个跟傅作义、韩复渠这些地方实力派平等论交。 这些年來,大伙在白音小王爷的带领下,想过无数办法试图改变现状,包括投靠张作霖父子以及主动向日本人靠拢,可张作霖父子和日本人,除了能给王府几条枪和派几名军事教官之外,其他能帮助到左旗的地方非常有限,反倒把大片大片最丰腴的草场占了去,令大伙想起來就为之扼腕。 “我一直认为,咱们蒙古人不比汉人笨,也不比日本人笨,所以我在日本留学时,从來不准许自己偷懒,学业上我自认为能不比同学落后太多,可我这些年來,我看到塞外和关内,和日本之间的差距却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除了咱们王府内的人还能过点儿像样人之外,其他同胞的生活,连日本人家里养的狗都比不上。”用力吸了一口气,小孟和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愤懑与沉痛。 包括白音在内,贵宾席上所有人都受到了影响,一个个面色变得非常凝重,不可否认,他们个个都有私心,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是同样不可否认,他们都是蒙古族的精英,都不愿意看着自己同族一天天沉沦下去,最后无声无息地走向消亡。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们大伙都听着呢。”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小王爷白音低声命令。 “是啊,孟和少爷,你见得多,跟我们说说,到底这都是为了什么,咱们蒙古人,真的就活该受一辈子穷么。”其他幕僚们也纷纷开口,像对待老师一样,认认真真地向比自己小了足足二十岁的孟和求教。 “是咱们的谋生方式跟不上时代了。”孟和竖起手指,轻轻指向头顶的苍天,“千百年來,咱们蒙古人都靠游牧为生,活得好活得差,全靠头顶上的长生天,而长生天,其实是最靠不住的,关内一年至少有八个月能种菜种庄稼,而咱们这里只有六个半月暖和天气,万一來场雪灾,一整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甚至三四年都缓不过元气來。” “嗯。”众幕僚们轻轻点头,恶劣的气候条件,的确是抑制草原地区发展的重要因素,可除非全体蒙古人再像成吉思汗时代那样爆发一次,否则,根本沒法改变这种现状,而眼下已经是机枪大炮时代,蒙古人在马背背上优势,早已荡然无存,想把生存地从关外迁徙到关内,无异于痴人说梦。 留洋归來的孟和,当然不是想鼓自己的舅舅去关内攻城略地,事实上,白音小王爷凭着麾下那几百私兵,也的确沒有入关争雄的资本,“之所以方圆一千里内以舅舅的乌旗叶特左旗最富,就是因为舅舅治下有一座金矿,生产方式与传统不同,不用看长生天的脸色吃饭,而日本教你在这里开辟农场,把草原变成农田,却和传统方式沒什么区别,一样要靠天气吃饭,一样跟中原地区沒法比,人家中原可以轮换着种冬小麦和白菜萝卜,咱们的土地上,即便是日本人的示范农场里,一样是除了荞麦和糜子外,其他作物都不能种,生长期稍微长一点儿的作物,沒等到收获,就活活给冻死了。” 这段话涉及到的新知识比较多,白音麾下的众幕僚们,花费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将其理解透彻,有人立刻领悟出一些端倪,抬起头,迟疑着问:“甥少爷,甥少爷是说,红胡子可以带给咱们,咱们与以前不一样的谋生方式,。” “对。”孟和少爷用力点头,年青地脸上写满了激情,“你们甭看只是一个盐场,可它却是咱们草原上从來沒出现过的东西,包括日本人,都沒想到,或者故意不想把咱们往这条路上领,眼下盐场规模不大,但是却已经让上百个人,不再靠长生天吃饭,而是靠在盐场里做工,只要咱们盐场在运转,他们就不愁饿肚子,无论外边是晴天,还是雪天,闹了白灾,还是旱得寸草不生,在外边,他们管这个叫工业,而纵观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无一不是工业化比较早的国家,日本在里头,只排了个队尾,在英国的伦敦和美国的底律特,据说遍地都是大烟囱,每天都有上千辆汽车,排着队从工厂里开出來。” 伦敦和底律特在哪,在场众人也许沒几个能知道,可上千辆汽车每天排着队往外开意味着什么,却能让他们不寒而栗,那是速度可以追上骏马的钢铁怪兽,并且比战马体格更结实,耐力更持久,负重能力也更强大,况且每天能造上千辆汽车的工厂,自然也能造上千挺机枪,上万粒子弹,随便拿出一天的产品,就能武装起一个团的骑兵,开着汽车,将东蒙草原彻底荡平,(注1) “回來这些日子,我不是在沒有目的的四处闲逛,我看了舅舅的盐场和金矿,看了舅舅的卫队和狼骑,看了日本人的示范农庄,还特地跑了趟喇嘛沟,去看了红胡子开的的那些小作坊。”孟和少爷的话语继续在众人头顶回荡,听起來煽情而又孤独,“我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红胡子做的那些,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才是整个草原的希望所在,工业化的时代早就开始了,如果我们不迎头赶上,我们就会永远被落在后边,错过这机会,我们就不只是辜负了乌旗叶特左旗,并且是整个蒙古族的罪人。” 最后两句话说得太沉重了,沉重得令贵宾席上的众人无法接受,他们自知口才和见识都比不上孟和,所以干脆选择了暂且逃避,纷纷将目光转向看台之下,赛场中,红胡子安排的助兴项目已经进行到了高潮,入云龙和张胖子各自领了一伙骑兵,正拎着包裹了布条,沾染了白垩粉的马刀,捉对厮杀,每次有马刀从空中劈落,都会在人身上抽出一道清晰的白色,鲜明而又刺眼。 “好啊。”观众们跺脚鼓掌,将喝彩声毫不吝啬地赠送给场内自己支持的一方,一个个兴高采烈,如醉如痴。 “你是在日本留的学,对吧,。”在一片欢呼声中,小王爷白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口吻追问。 “所以我才能看到日本人注定要落个失败的下场。”小孟和将头转向自家舅舅,目光清澈而坚定,“在工业化国家里头,日本只能排在老末,并且,日本国内资源,根本无法支持其发展大工业,所以除了到中国和亚洲其他地区抢劫外,他们别无选择,而全世界的资源有限,日本人多吃一口,那些老牌工业国家自然就要少吃一口,万一哪天跟英国和美国人抢起了食,等待着日本的,就是被撕碎的下场,就像他们现在撕碎中国一个模样。” 虽然白音已经从很多人口里,听到过日本人注定会失败的论断,却从沒有一个人,从刚才这个角度解读过,这是一个全新的视角,让他虽然一时理解不透,却也知道很难反驳,除非,除非日本人能再创造出更新的生产方式。 如果日本人真的注定要失败的话,剩下的选择就相对简单了,然而红胡子毕竟不是政府那边的,谁知道日后会不会继续被视作叛匪,想到这一层,白音小王爷叹了口气,继续试探着问道,“周营长那边,有一个中尉副连长的空缺,如果我跟他提一下” “我对当官不感兴趣。”沒等白音把话说完,年青的孟和就断然拒绝,“并且我这些日子在底下听说过一句话,不知道舅舅听说过沒有。” “什么话。”白音被问得有些好奇,竖起耳朵,做倾听状。 “他们说,这年头,好人才能当上八路,舅舅,你听说过沒有,。”(注2) 注1:关于工业化狂想,从现代人角度回头看,当时人的视野的确有些狭窄,很少,或者根本沒考虑到工业化之后,对环境的破坏,可在连钉子都需要进口的时代,发展工业,却是迫在眉睫,其副作用,根本沒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也顾不上考虑。 注2:好人当八路,坏蛋当伪军,这是抗战时期,在敌占区民间广为流传的一句话,非笔者杜撰。 第五章 赤子 (三 上) 第五章赤子(三上) “好人,嗤,这世界上,好人早就死绝种了。”小王爷白音脸色瞬息数变,冷笑连连,他可以接受外甥关于日本人早晚必败的推断,也可以考虑对方那颇为标新立异的只有发展工业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草原的邪说,唯独对最后一句,发自内心地排斥。 以他这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凡能成大事者,无比心黑手狠脸皮厚,无论当年张大帅也好,还是现在的德王也罢,若是真的做了好人,早就成为对手盘子里的点心了,哪里还有独霸一方的机会,古往今來,所谓好人,只是胜利者在胜利后给自己脸上贴的金罢了,反正到那时,失败者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将所有脏水都泼到坟头上,他还能从地下钻出來替自家辩护不成,。 “底下,底下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小孟和沒想到舅舅的反应如此强烈,被说得脸色发红,低声嘟囔。 “谁说了的,他们敢当着我面儿说么,穷鬼们的想法,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这世界,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得算了,。”小王爷白音继续耸肩,对自家外甥的幼稚嗤之以鼻。 这下,小孟和彻底跟他沒共同语言了,干脆将头转向沙滩,继续看台下的比赛,两支绞杀在一起的队伍正战得难解难分,凭借个人的勇武和高超的组织能力,入云龙所部骑兵每次冲锋,都能将张胖子的队伍从中间给扯个七零八落,但是张胖子显然也不是个喜欢认输的主儿,居然在队伍被冲散之后,还能从两翼发动反击,让入云龙的人在每次对冲中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转眼间,新一轮对冲又开始了,入云龙一马当先,带着身后的弟兄呈楔形阵列,径直向“敌阵”正中央刺了过去,张胖子也毫不犹豫地驱动自己的人马迎上前,在高速奔驰中队伍慢慢散成倒雁阵形,很快,两支骑兵就发生了接触,包裹着布条的马刀舞动,白垩粉四下飞溅,每一个身上留下白垩印记的骑手,都被判做当场阵亡,自动退出战斗,剩下的人则继续盘旋着战马,呼喝酣战,杀得难解难分。 入云龙这次的对手,是一名小个子蒙古青年,骑术非常精良,但刀术却比入云龙差得远甚,才一个照面,就被入云龙在前胸上砍出了一条白白的印记,呲牙咧嘴地退出“战场”,拉着坐骑在观众席里大声抗议,“龙哥,你耍赖,耍赖,要是在战场上,拼着挨你这一刀,我也能反手卸掉你一条胳膊” 他的话迅速被淹沒在隆隆的马蹄声中,攻守双方都不希望停在原地厮杀,不约而同地催动坐骑,与“敌人”脱离接触,再度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开,然后,在相距二百米左右纷纷调转马头,再度高高地举起马刀,面对面开始加速。 “入云龙恐怕要输。”贵宾席上,小王爷白音突然点评了一句,话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怎么可能,他这边明显占尽了优势。”孟和少爷正看得入神,忘记了跟自家舅舅先前的争执,信口反驳。 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同时也是希望缓和一下跟自家外甥之间的关系,小王爷白音笑了笑,继续低声说道:“你仔细看,张胖子的队伍那边,每回派出跟入云龙交手的,都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再看,张胖子和那个赵小栓,他们两个找的又是什么对手,就明白我说的话有沒有道理了。” “你是说张胖子”孟和少爷皱着眉头看了几眼,然后气愤地连连跺脚,“张胖子使诈,他每次都把队伍中战斗力最弱的,主动送给入云龙來砍,然后自己却绕开入云龙,砍对手中战斗力比较强的,然后,赵小栓再去砍次一等的,再然后” “以我之下驷,敌彼之上驷!”小王爷白音用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打断了自家外甥的啰嗦,“入云龙这个人啊,本事是一等一的,但是论起使坏心眼儿來,可照着那个小黑胖子差得太远了,你继续看吧,这样下去用不了两轮,胜负就已经分明了。” “这个”小孟和知道舅舅是拿眼前的例子來继续敲打自己,挠着脑袋,咧嘴苦笑,入云龙显然属于战场上的正人君子,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张胖子这个“坏蛋”的给带进了阴沟里边,输得无法翻身,但是,张胖子在战场上的“坏”,显然和牧民嘴里的“好坏”,如何能混为一谈,,二者根本不是一种东西么!舅舅分明在强词夺理。 正郁闷地想着,台下的胜负形势已经愈发明显,赵天龙的队伍虽然在场面上占尽了上风,但是几乎在每一轮对冲当中,都比“敌人”的损失要大,特别是最近这轮,因为交战双方的人马都越來越少的缘故,阴谋诡计累积起來的效果开始加倍,当两支队伍再度分开时,赵天龙一边连同他自己在内只剩下了五个人,而作为他的对手,张胖子身边却还跑着八匹骏马,马背上骑兵个个都笑得像只刚刚偷吃完了鸡的狐狸。 “哈哈哈哈”观众们也纷纷发现了交战结果完全出乎了大伙事先预料,或者笑着连连向张胖子挑大拇指,或者用更激烈的掌声继续给赵天龙加油鼓劲儿,越是兵力悬殊,越能显示出龙哥的本领,以一敌二算什么,更悬殊的情况,咱们龙哥也不是沒经历过。 在充满善意的喝彩声中,入云龙龙终于发现了问題所在,这回,他再也不肯继续上当了,轻轻磕打了一下马镫,驱动坐骑,直接扑向了狡猾的张胖子,而胜券在握,张胖子也不继续躲着入云龙走,与赵小栓两个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给入云龙來了个以二敌一,他们两个麾下的骑手则自动分组,像两位队长一样,凭借优势兵力夹击“敌人”,电光石火间,就将入云龙麾下最后四名骑兵“砍”出了场外。 以一敌二,迅速变成了以一敌三,以一敌四,敌五,除了最后一轮中与敌人“同归于尽”者外,张松龄麾下所有骑兵,都迅速围了上來,与两位队长一道,向入云龙展开了最后的包抄,每个人策马从入云龙身边跑过,都迅速砍出一刀,然后不管砍中沒砍中,加速遁走,每个人跑出三十余米后,就迅速拨转坐骑,再度举起包裹着厚的布条的马刀,向赵天龙发起新一轮围攻。 “龙爷加油。”“龙爷加油。”人类天生就喜欢同情失败的一方,特别是在失败一方输得极其冤枉的情况下,同情心愈发泛滥,但是张胖子的字典里,显然沒有“收敛”这一说,连续两次从赵天龙身边冲过,都沒能砍中对方后,第三轮,他干脆更换了攻击目标,身体朝座骑的侧面一斜,直接将“刀刃”划向黄膘马的小腹。 “來得好。”入云龙大声断喝,拉紧缰绳,闪开张胖子的阴险一击,紧跟着,手中马刀迅速下切,准备给张胖子來个开场破肚,包裹着布条的马刀还沒等切到位,忽然间,在小胖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阴险。 “又上当了。”他迅速收刀,拧身自救,哪里还來得及,从另外一侧冲过來的赵小栓趁着他注意力全在战马侧面的功夫,突然从鞍子后甩出了一根套索,“哗啦”一声,将入云龙的肩膀套了个结结实实。 第五章 赤子 (三 下) 第五章赤子(三下) 众人在平时在训练的时候,可是沒少被入云龙虐,此刻见他被套马索拴住,岂有不捞回來之理,登时连攻击的顺序也不顾了,高高地举起包裹着布条的马刀,哈哈大笑着扑了上去,每个人从黄骠马旁经过,都轻盈地将马刀向身侧一抽,于入云龙的前胸后背上留下一条鲜明的白色印记。 赵天龙挣扎了两下无法挣脱,便干脆放弃了抵抗,身上每挨一下,便配合地发出一声惨叫,仿佛真的被刀刃砍伤了般,随时都可能从马背上坠落,这下,黄骠马可是着了急,可怜的畜生根本分不清主人的惨叫声只是为了逗大伙高兴,好还以为赵天龙真的是遇了险,突然把前蹄高高抬起,后腿和躯干同时发力,带着背上的赵天龙一道,硬生生向后拧了个九十度的弧线,然后不待自己的前蹄落地,张开嘴巴,对准赵小栓胯下的战马脖子狠狠就是一大口。 “唏唏唏,,。”赵小栓胯下的战马虽然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却也沒经历过如此折磨,疼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四蹄乱蹬,身体前窜后跳,把背上的主人直接给摔在了地上,手里的套马索也甩出了至少半丈远。 “哈哈哈哈,,。”众骑手们发出善意的哄笑,再顾不上找赵天龙“报仇”了,纷纷跳下坐骑,伸手去搀扶赵小栓,摆脱了束缚的入云龙则将上半截套马索解下來了朝地上一丢,跳下坐骑,扫了一眼被摔得鼻青脸肿的对手,笑着奚落道:“活该,谁叫你得意忘形了,我的便宜,哪有那么好占的,。” 话说得虽然狠了些,他的动作却难得地透出了几分温柔,先将赵小栓的肩膀大腿等容易受伤的关节部位捏了个遍,然后又朝对方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膝盖,恨恨地补充,“皮糙肉厚的,应该沒大问題,赶紧自己慢慢走几圈,别故意装可怜。” “哥,,。”赵小栓的眼睛登时就红了起來,哑着嗓子,低低的叫了一句。 赵天龙被叫的愣了愣,既沒有回应,也沒像以往那样开口羞辱对方,拉起黄骠马,慢慢走向了场外,将赵小栓丢在众人堆中,泪水顺着两颊流了老长,老长。 张松龄知道赵家兄弟两个之间的心结沒那么容易解开,伸手拍了下赵小栓的肩膀,笑着将话題往其他方向引,“把脸擦一擦吧,咱们是获胜方,还得向观众致谢呢,万一被人看见你一脸泪,可就要闹大笑话了。” “嗯。”赵小栓赶紧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与张松龄一道跳上坐骑,重新整队,然后拉成一条长列向场外的观众敬礼,旁观的商贩们难得看了一场精彩的骑兵对抗表演,虽然最后获胜者不是大多数期待的入云龙,却依旧毫不吝啬地把掌声和欢呼送了上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赵小栓的脸又慢慢红了起來,就像刚刚受到家族长辈认可的青涩少年,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扭捏,观众们看到此景,愈发觉得有趣,将更多的掌声和欢呼单独投向他,一路呼喊着他的名字,直到他的身影被同伴们包围起來,在掌声与欢呼中慢慢融为一体。 最后一个项目是正装行进中队列队形变换,参加者为黑石游击队全体骑兵,这个项目属于表演性质,沒有激烈的对抗,故而只能吸引包括白音在内的几名骑兵行家的兴趣,大多数观众心思则还沉浸在先前那场模拟厮杀中,并且对其中的精彩场面议论纷纷。 “沒想到入云龙居然也会失手,!”一名头戴黑色草帽的行脚商贩笑着说道,话语里却沒带多少遗憾之意,反而透出几分淡淡的兴奋与好奇。 “张胖子和小赵队长也是数得着的好汉,龙爷双拳敌不住四手,输了也不足为怪。”其他商贩一边收拾随身零碎,一边笑着往外走,表演马上就要结束了,早走几步,可以避免一会儿散场时的拥挤,和别人搭伴儿时,选择的机会也可能稍多一些。 大多数商贩们都抱着同样的心思,一边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场内参加表演的偶像身上收回,一边开始呼朋引伴,“老徐,你是吃了午饭再走,还是马上走,我这回途中不需要再到别处收货,可以跟你一道搭伴进张家口。” “我需要往回带的东西也凑齐了,随时都可以动身,大伙就别留在这里吃午饭了吧,早点上路,天黑之前说不定还能找个村子借宿儿。”被叫到名字的徐姓商贩想了想,大声发出倡议。 “我觉得也是,这几天吃得油水足,不再差这一顿半顿的。”其他商贩纷纷响应,快步走向各自寄存在集市外的马车。 早有留守的游击队后勤人员上前,按照众人手里的牌号,帮助他们取出车辆和驾车的牲口,商贩们兴奋地忙碌着,给牲口上挽具,检查脚掌,重新捆绑货物,不时还回头朝沙滩旁扫上几眼,以免错过今日最后的精彩。 很快,热闹就从比赛场外重新回到了集市,已经事先搭好的伴的商队,开始最后一遍清点货物和人头,还沒來及跟人搭伴儿,或者來时的队伍已经因为成员们离开的时间不同而解散的商贩,则赔着笑脸,到处找熟面孔套近乎,以期能加入后者的队伍,一道南返,也有个别发财心切的,舍不得现在就离开,准备结伴到乌旗叶特左旗的盐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托关系批出一些清仓的精盐和浴盐來,比起皮革、药材等大路货,草原上新出现的盐类产品,销路更广,赚头也更大,值得他们多花一些心思,多冒几分风险。 “张老大,你也准备去左旗的盐场碰运气么。”在不急于离开的商贩们中间,有个大个子宽肩膀的商贩看起來特别有人缘儿,几乎每个相熟的面孔,路过时都会停下來主动向他打招呼。 “嗯,是啊,我以前帮这边的一个蒙古梅林带过砖茶,待会儿想凑上去问问,他能不能帮我通通门路。”张老大顺口答应着,古铜色的脸孔上隐隐带着几分得意,他认识的,可不止是什么蒙古梅林,具体是谁,说出來,能吓死以前的同行们,但是这个秘密他绝对不会说,即便有人能猜到,也坚决不会承认。 第五章 赤子 (四 上) 第五章赤子(四上) 尽管有商贩们沒等最后一项表演结束就开始退场,集市门口依旧有些拥堵,这次夏季大集吸引了超过平时三倍的人,也把月牙湖市场的货物吞吐量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很多行脚商贩在离开前,都悄悄到市场管理处预定了两个半月后秋季大集的摊位,那将是本年度行脚商人们的最后一次发财机会,过了之后,草原上的大部分道路就会被积雪覆盖,月牙湖市场也迅速回归到只有本地商贩和百姓参与的状态,非但规模与春、夏、秋三个季度性大集沒法比,市场上的商品种类也变得寥寥无几。 來自山东鲁城的张老大一直安安静静地等到了所有商贩散尽,脸上的笑容安宁而又满足,这不是他第一次等自家弟弟,当年老三松龄上小学的时候,也是他这个当哥哥每天负责接送,那时他们的娘亲刚刚去世,老爹又耐不住媒人的撺掇,给三兄弟娶了个后娘,作为家中长子的他,不得不像一只刚刚成年的小公鸡一样张开双翅,将两个弟弟牢牢地护在身后,同时用稚嫩的肩膀,替父亲扛起半个家,以免父亲被那个新來的女人蛊惑得将整个家都败了,让三兄弟从此流落街头。 庆幸的是,后娘并沒有像传说中的所有后娘那样刻薄,來自山区的她虽然把日子过得太精打细算了些,却极少试图在他们三兄弟的花销上面动脑筋,而父亲也沒像传说中那样,娶了新女人就忘记了自己的孩子,却愈发不计成本地将他们三个都培养成才,特别是在老三身上的投入,远远超过了一般商户人家对子孙的培养费用,别人家的孩子都是高小毕业,学会了加减乘除之后就互换着到长辈们开的铺子里当学徒,等能独当一面之后再回自己家中帮助父亲支撑家业,而老三松龄,却在父亲和他这个哥哥的共同关照下,一路从初小读到了初中,又从初中读到了国立省高,要不是该死的战争,以老三的聪明劲儿和张家三年前的家底厚度,读完研究生乃至传说中博士,都不成任何问題。 然而战争爆发不爆发,却不是老张家这种底层百姓所能决定的,小鬼子准备进攻北平城了,老三的人生轨迹也迅速转了个巨大的弯子,去二十九路投军,却稀里糊涂地就成了二十六路的连副,再然后,就突然变成了一枚冷冰冰的勋章和一份阵亡通知书被送了回來。 当省里的官员敲锣打鼓将勋章送到铺子门口的那一刻,张老大看见父亲的身子晃了晃,像被雹子砸了的庄稼一样折了下去,好在伙计们手快,用肩膀架住他,才使得父亲沒有当场跌倒,随后就是大半年日月无光,每天家里气氛冷得就像冰窖,所有人做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好在老天爷开眼,不忍心看着张家父子继续消沉下去,居然把已经变成了勋章老三又给变了回來,只是;老三这一次比以前更不令人省心,以前的老三虽然让家里头担惊受怕,好歹还知道他在干什么,在为谁卖命,这一次,却连为谁卖命都沒说清楚,就一脑袋扎到了草原上。 然后就是更加艰难的等待,无数次,张寿龄看到父亲半夜爬起來,拎着灯笼往大门口走,打开门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好一阵子,才慢吞吞重新将大门关好,吹熄了灯借着星光往后屋里挪,父亲是盼着老三回來,同时又怕盼來的是县城里的侦缉队,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为了在鬼子面前表功,把所有跟抗日队伍有关系的家庭都盯得紧紧的,张松龄坟头的青草虽然已经都拔了好几茬了,侦缉队里头的汉奸们却巴不得坟里头的人能活着走出來,那样,他们就可以抓了张松龄去领赏,顺手也可以把老张家给抄了,赚一笔做梦都要笑醒的横财。 因此,老三松龄还活着的消息,在整个鲁城只有张家的人和铺子里的两个大伙计知道,父亲和张寿龄从來沒跟外人说起过,哪怕是朋友们善意地向父子二人表达慰问时,也强装悲伤地抹抹眼角,绝不敢把心中的秘密暴露出來,特别是在老三松龄成了共产党的人之后,整个家族更是加倍的小心,连出塞做生意,都变成了张寿龄每次都亲自带队,除了知根知底从小当作自己人培养的两个大伙计之外,连个帮忙在沿途照顾牲口的小工都不敢雇。 私下里不止一次,张老汉与已经代替自己掌管整个家的张寿龄商量,希望他找机会把老三松龄从草原拉回來,即便不想再干二十六路的连副了,至少也别跟着共产党游击队干啊,那事情说起來光荣归光荣,可谁知道今后行情怎么样,,万一哪天国民党和共产党再像当年那样翻了脸,岂不是又要被小鬼子杀,又要被政府军杀,,两头都是仇家么,。 张寿龄原來也很赞同父亲的提议,但自打今年春天跟红胡子喝了几顿酒后,却彻底放弃了这种念头,每当父亲再于他耳边唠叨着要他寻回弟弟,他就笑一笑,煞有介事地回应,“就老三那性子,您就是把他给绑回來,用不了三天,他也得去青龙山上继续扛枪打小鬼子去,左右是要冒险,还不如让他继续在口外冒,好歹还不会被小鬼子和汉奸给认出來,牵连到家里,万一哪天真的把小鬼子打跑了,他就是个大功臣,骑着马带上警卫往咱家门口走一圈,整个县城杂货,今后都得从您这里走。” “可,可他现在,现在跟的是共产党,共产党啊。”张老汉指使不动自家大儿子,只好再三强调小儿子所面临的风险,“当年,当年韩主席,韩主席可是杀,可是把整个鲁南的共产党都杀了个干净。” “所以韩主席才被蒋委员长给枪毙了,死的时候连个说情的都沒有。”张老大看了看父亲,继续小声开解,“咱们做生意啊,都讲究个物以稀为贵,国民党好是好,可这军校那军校毕业的高材生一大堆,谁会拿老三当个宝贝啊,,而共产党游击队那边呢,像老三这样既读过书又懂得打仗的人就是缺货,花钱请都请不到,况且今后,谁能保证这天下一定就是国民党的啊,万一让共产党得了去呢,咱们家岂不更是赚到翻,。” 第五章 赤子 (四 下) 第五章赤子(四下) 做生意最讲究个眼光,以张家老大张寿龄的眼光來看,日本鬼子肯定坐不稳江山,首先这些东洋小矮子鼠目寸光,根本不懂得投入与产出的顺序,这就好比做生意闯牌子阶段,你得先豁出去赔钱,打折让利吸引人气,通过让客人占便宜的手段聚集起一大批稳定的老主顾,然后才能想着如何慢慢把当初开张时赔本赚吆喝的投入一点点找回來,若是一开始就见谁都狠宰一刀,强买强卖,即便手里的货物再好,最后也难逃关张卷铺盖的命运,而小鬼子目前在占领区刮地三尺的情形,恰恰就是那种生意场上的傻瓜二百五,看似精明无比,实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早晚有把老本儿都赔进去的那一天。 其次,这小鬼子在用人方面,也太缺心眼儿了一些,做生意行家的都知道,招伙计宁可招那些看起來瓷笨些的,也必须保证此人家世清白,手脚干净,而你看东洋小矮子眼下招的帮闲都是些什么货色,地痞流氓、骗子无赖,凡是平素贴着墙根儿走,不敢见阳光的全往家里头拉,这种人哪个不是给口奶就喊娘的主,,今天他可以为了混口热乎饭吃当你日本人的狗,改天别人扔个馒头自然就能让他反咬一口,再者说了,如果这些臭鱼烂虾真的能成得了事,当初也不至于连个人模样都混不出來了,一群干啥啥不灵,逮谁祸害谁的主,指望他们帮忙治理国家,岂不是白日做梦么。 既然这花花江山必定不属于日本鬼子,那它日后自然不是姓国,就是姓共,以张寿龄的目光看來,也许姓共的机会还更多一些,得出这个结论倒不是因为他弟弟投了共产党游击队,所以他这个做哥哥的就爱屋及乌,而是同样來自常年在生意场上摔打出來的经验。 如果把全天下的百姓都看做顾客,而国共两家都看成对面而开,相互之间有竞争关系的铺子,有些答案就呼之欲出了,眼下被日本鬼子逼到大西南国民党政府,就像一个大伙经常打交道的老商号,里边的货物质量有好有次,雇佣的伙计也是良莠不齐,又被日本人这个小青皮砸烂了一回门脸儿,日后即便重新装修好了,人气也很难恢复如初,而新兴的共产党政权,则是个刚刚开张的新铺面儿,货物新,伙计也新,从前也沒机会给顾客留下什么坏印象,本着试试看的想法,开业时也不愁沒有人登门,而只要掌柜的不犯下急于捞钱的大错,生意就不会比那个砸过一回招牌的老商号更差,若是能拿出一些老商号沒有的紧俏物品,或者豁出去本钱多给客人们一些甜头,假以时日,把街对面儿那家老商号挤垮也不成问題。 因此,不管老父在耳朵旁怎么唠叨,张寿龄打定了主意,要把弟弟的加入游击队的行为看成整个家族的一次长线投资,将來可能会赔本,但即使赔了本钱,也不至于影响到家族的生存,而万一这条长线做成了,对鲁城老张家來说,就是彻底改换了门庭,从此家里头出了个坐小轿车的,走到哪儿,跟哪个衙门的人说话,都不用再低三下四。 想到弟弟功成名就之后给家族带來的好处,他的心就又激动了起來,脸上的笑容,也愈发自豪,今天凡是有弟弟出场的比赛,他都眼睛不眨地从头看到了尾,看到了当年那个胆子小的可怜,走路总喜欢扯着自己衣角的小家伙变成了一个一米八几,虎背熊腰,能跟入云龙在马背上交手,并且始终沒落下风的英雄好汉,他就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得特别有成就感。 以前弟弟北平周围如何杀鬼子,在娘子关前怎么叱咤风云,他都只是粗略地听说了几嘴,沒机会亲眼看到,而弟弟今天如何在比赛场中智计百出,如何受麾下弟兄和场下观众的拥戴,却是一丝不漏地被他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中,凭着这身本事和这颗聪明脑袋,老三怎么可能在人才匮乏的八路中混不出头來,,凭着这身本事和这份好人缘儿,老三怎么肯能轻易地就掉进险境,,草原上的战斗再激烈,也跟娘子关、台儿庄沒法比,黑石游击队即便折腾得再欢,也不会被小鬼子当作重点打击对象,而只要不是以十倍的兵力四面围堵,在空旷无际的草原上,谁又可能逮得住红胡子和入云龙,,老三跟着他们一道,又哪有机会再经历娘子关前那种九死一生的惊险,。 “张老哥,您真的在左旗王府里头有熟人,。”耳边传來一声谦卑的询问,将张寿龄散在四面八方的思维瞬间拉回了身体,愕然转头,他看到几张堆满讨好的面孔,是以前曾经在路上搭过伴儿的行脚商贩,算不上有多熟,但也不能完全装作不认识,在心里迅速斟酌了一下,张寿龄笑着点头,“噢,也不能算熟,以前我帮他们从口里带过货,你们也知道,那些蒙古人总喜欢提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我豁出去不赚钱帮他们带了些,所以就算认识了。” “张老哥就是有眼光。”围上來的商贩当中,一名年纪五十开外的老江湖,用力竖起大拇指,“我们这些眼窝子浅的,当年怎么就沒想到结个善缘呢,现在想花高价从人家手里买点儿土产,都找不到合适门路。” “是啊,张老哥就是张老哥,做生意的眼光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身边六名的商贩中,至少有四个人年纪可以做张寿龄的爹,却一口一个老哥,叫得无比亲热。 几粒汗珠从张寿龄额头上慢慢渗了出來,被头顶上的太阳照得晶晶发亮,先前顺口应付别人时,他可沒想到自己随便说出的一句话,会给自己惹來这么多麻烦,俗话说得好,沒事儿不叫哥,叫哥事儿一车,围过來套近乎的这些家伙,心里肯定打的是让自己帮忙弄雪花精盐或者浴盐的主意,可自己在这种时候,怎么能给老三添麻烦,要是让红胡子知道老三帮助他去疏通左旗王府的关系,今后又将怎么看老三和他这个哥哥,,真是的,刚才自己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不好,偏偏吹大牛说认识左旗王府的梅林做什么,这下可好了,牛皮马上就要吹破了,看一会儿自己拿什么去缝,。 第五章 赤子 (五 上) 第五章赤子(五上) 他在暗地里犹豫该不该给自家弟弟添麻烦,这个动作落在几名行脚商人眼中,则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大伙互相看了看,试探着商量道:“按道理,我们几个沒脸张这个嘴,可这不是被逼得实在沒办法了么,浴盐这东西就像一阵风般,从大城市一直刮到了我们那个穷乡僻壤,当地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知道此物产地是口外,硬塞了订金要我给他们带货,如果满足不了人家的要求,我们家传了三代的招牌就算彻底砸在我手里了。” “是啊,我们也知道,不能指望着这东西发财,就想淘弄个三盒四盒地撑撑门面,否则,别人家的店里都有货,唯独我们沒有,这损失就可不只是几十块钱的事情了。” “张老哥您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实在不行,我们也不勉强您。” “是啊,老哥上下打点也需要破费,我们肯定不让您自己掏腰包,该上浮多少,您尽管说个具体数,只要能给我们匀几盒货就成。” 听大伙说得可怜巴巴,隐藏在张寿龄血管内的江湖气立刻被激发了出來,再也不想自家弟弟的难处,把大手用力在身前一挥,沉声说道:“几位老哥这是什么话,大伙赚得都是辛苦钱,难道我还能从你们身上扒皮么,这样吧,我尽量去找那个蒙古梅林跟他央求,可如果他也做不了主的话,大伙到时候也别怪我。” “不敢,不敢。”众商贩连连摆手,“张老哥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们岂能不知道好歹,,您尽管去,我们在这边等消息便是。” “这个”张寿龄想对众人说,‘你们在这里我才更不方便’,但这话说出來又实在太伤人,正为难间,忽然看到游击队二中队长赵小栓走了过來,远远地向自己打招呼,“大哥,您要找三中队长么,!他暂时” 张寿龄被吓了一哆嗦,赶紧大声打断,“不找,不找,我在等左旗王府的岱钦梅林,刚才从贵宾席底下经过时,隐约看到他好像也在上面,所以” 一边说,他一边悄悄地用眼睛往身边扫,二中队长赵小栓立刻明白了张寿龄的意思,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笑着回应,“您是说岱钦啊,他这回的确來了,不过他可能还要跟我们王队说些事情,一时半会儿出不來,这样吧,我替您代个话过去,就说你在市场门口等他。” “行,行。”张寿龄悄悄松了一口七,用力点头,“其实也沒啥大事儿,你让他尽管先忙着,忙完了再过來找我就行。” “拿我就去帮你传话了。”赵小栓笑着接了一句,转过身,快步往比赛场内走去。 还沒等他的背影去远,几名想从张寿龄手里匀浴盐的商贩已经围了上去,满脸惊诧地问道:“你,你居然指使赵,赵队长帮忙带话,,张老哥,你什么时候跟游击队的人也攀上交情了,。” “是啊,看小赵队长那样子,好像认识您老不是一天两天了,张老哥,您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张寿龄虽然在用力摇头,脸上却透出了几分得意的表情,“什么啊,我來的时候,正碰上赵队长在四周巡逻,就趁机搭讪了几句,混了个脸熟,你们大伙不都是一样的么,这回來的路上,难道跟游击队的人碰到,。” 闻听此言,众商贩立刻大声回应,“当然碰上了,人家红爷安排的仔细,几乎把每支商队都派人接到了这里來,只不过我们当时都光顾着低头赶路了,沒想到跟游击队的长官们聊上几句。” “是啊,要不说咱们这些人死性呢,哪像张老哥,无论走到哪里,朋友都能交一大堆。” “嗨,我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对谁不是陪着笑脸儿,人家游击队长官不拿架子,咱们总也不能反倒装起大爷來不搭理人吧,,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张寿龄笑了笑,耸着肩膀补充。 “是啊,是啊,那不成给脸不要了么。”众商贩顺着他的口风,七嘴八舌地回应,紧跟着,大伙又开始感概游击队官兵与其他军队的不同,以及今天这场骑术比赛的精彩与震撼,聊着聊着,话头便不知道扯向了什么地方,再也沒人关注小赵队长为什么只对张寿龄一个人尊敬有加的问題。 正聊得热闹之时,二中队长赵小栓又快步从赛场内走了出來,冲张寿龄点点头,大声说道:“岱钦梅林说了,让你现在就到贵宾席旁的帐篷里找他,有什么事儿,直接对他说,不用瞻前顾后。” “那是,那是。”张寿龄的脸色立刻明朗了起來,笑呵呵回应,随即,转过头,低声向身边同行们赔罪,“那我就进去找人了,,几位如果不忙,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估计也就是一半个钟头,我就能给大伙准信儿。” “去吧,去吧,我们在这里等着,张老哥不要为了我们几个刻意赶时间。”众商贩有求与人,怎么敢挑剔等候时间的长短,纷纷摆起了手,示意张寿龄尽管去忙。 张寿龄向大伙挥手告辞,快步走到赵小栓身边,跟在此人身后一道往赛场里走,待距离商贩同行们稍远了一些,立刻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解释:“本來不该给你们添麻烦的,可那几个家伙不知道从谁嘴里听说,我上回带过浴盐和精盐,就死乞白赖敌缠住我不放,都是常走这条路的同行,我也不好意思立刻翻脸把他们撵开。” “沒事儿。”赵小栓笑了笑,低声安慰,“出门在外,谁不得交几个靠得住的朋友,,三中队长早就料到你可能会遇到熟人,才特地托我出來看看。” “嘿嘿,老三这家伙,越來越精了。”张寿龄讪笑着数落了一句,然后继续低声解释,“其实我今天见不见老三都行,反正前些日子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可临走之前突然有点儿放心不下,就想再叮嘱他几句,嗨,我这种做小买卖的,性子就是不爽利,喜欢唠唠叨叨。” “您是他的大哥啊,关心他,才会放不下。”赵小栓又笑了笑,脸上突然绽放出几分幸福,“我还巴不得有人天天在我耳边唠叨呢,可惜一直沒那个福气。” 第五章 赤子 (五 下) 第五章赤子(五下) “你老家是哪里的,在这附近沒有任何亲戚么。”不清楚赵小栓话语中的遗憾之意从何而來,张寿龄愣了愣,有些八卦地问。 “我老家就应该是这附近的吧,,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是个被师傅从寺庙门口捡回來孤儿,所以就跟了师父的姓。”赵小栓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起了一抹浓浓的哀伤。 师父被乱枪打死了,同门师兄弟们也被斯琴的父亲用一把大火全堵在了密林里,当今世界上,能算作他亲戚的,只有赵天龙,而后者却始终不肯原谅他年少时因为愚蠢而犯下的错误,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去弥补。 “唉。”张寿龄陪着对方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低声安慰道:“沒想到你的命这么苦,不过,我看王队长他们待你都挺好的,你可以把他们都当作亲戚。” 这话说得的确有点技术,既沒有触动赵小栓的伤心过往,又婉转地表达了对游击队内部关系融洽的赞赏,赵小栓听在耳朵里,脸上的哀伤表情果然缓解了许多,笑了笑,低声回应,“张大哥说得对,游击队里边的弟兄,都是我赵小栓的亲戚,刚才是我脑子糊涂了,所以才乱发感慨” 张寿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嗨,你这么小年纪,当然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想得一清二楚,否则,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了,对了,那啥,你要是真觉得孤单的话,就给自己说个媳妇呗,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学了一身好本事的,还愁沒大姑娘看得上,!” 赵小栓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來,连声解释,“我,我还沒考虑过这件事,我们,我们游击队有规定的,不到一定级别或者一定年龄,不准随便找媳妇。” “啊,还有这规定,。”张寿龄吃了一惊,质疑的话脱口而出,“那我们家老三岂不是和你一样,最近几年都不能说媳妇了,,这个怎么办,我爹还想再抱个孙子呢。” “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赵小栓想了想,非常老实地解释,“按年龄和级别,张队长的确不附和规定,但凡事都有个特例,张队长是有大本事的人,真要急着结婚的话,可以打报告请求上头特批。” “那不太好吧,都一样是中队长,他总不能专门搞特殊,啧!这事儿整的,麻烦,真的是麻烦。”张寿龄听得连连摇头,嘬了半天牙花子,突然又追加了一句,“不过要是加入游击队前就订了婚的,应该就沒问題了吧,你们八路规矩虽然严,但总不能已经订了婚的,还让人一直拖着不办喜事儿。” “那肯定沒问題。”赵小栓笑着点头,然后迟疑着追问,“张队长订过婚么,我们可从沒听他提起过。” “这个,我只是打个比方,不是说老三的事情。”张寿龄摇摇头,笑着打起了马虎眼,“在我们那,订婚归父母说得算,好些人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家里头就已经把媳妇给他定下來了,还有的人家,怕孩子长大后找不到媳妇,打小就先给他定一个养在家里。” “这个我知道,是童养媳。”见张寿龄的眼神有些躲闪,赵小栓也不想刨根究底,“不过好些人家可缺德了,说是给儿子养的媳妇,其实把人家女孩子当丫鬟使唤。” “这种人的确有,但会被邻居戳脊梁骨!当庄稼汉沒事,如果做生意的话,顶上一个坏名声,就沒人愿意跟你交往了。” “那倒是,连自家未來的儿媳妇都不肯好好对待,跟别人可能讲信誉么,,噢,张队长就在贵宾席后头那个白色的毡包里,怕给家里惹來麻烦,所以沒敢出來接您,您自己进去吧,我就不继续送了,就是左数第一个毡包,顶上围了一圈金色毡子的那个。” 不知不觉间,目的地已经到了,张寿龄顺着赵小栓手指的方向看,果然在贵宾席后,发现了对方说的那个毡包,占地面积不太大,但围在四周的毡子全是崭新新的,并且难得的是几乎每片毡子都是同样大小,仿佛被人专门裁剪过一般。 这显然是与游击队有合作关系的那些新兴土作坊的产品,据说销路非常不错,前两天张松龄曾经私下跟他介绍过,还建议他带一些回自家铺子里发卖,但是鉴于鲁南远比草原潮湿的气候条件和这两年越來越凋敝的民间经济状态,张寿龄婉言拒绝了,倒是对黑石寨一带传统特产皮革和新兴特产纯手工香皂,更感兴趣一些,按照交易会的规矩,以批发的价格委托游击队设在市场内的管理处帮忙进了满满两大马车,准备带到自家的杂货铺里试试行情。 对于本次夏季交易会上受到商贩们热捧的浴盐和雪花精盐,张寿龄同样兴趣缺缺,那东西利润高是高,但销售对象却局限于大城市里的达官显贵和小姐太太,寻常小地方的殷实人家,也就是在流行高峰时买一点儿装装阔气,至于长期使用,那是万万不敢的,即便财力支撑得起这种开销,也会被家里头的老头老太太用拐杖对着脊背猛抽,骂儿孙们是败家玩意儿,早晚有流落到街头讨饭的那一天。 所以前两天张松龄提议自家哥哥进一些浴盐和精盐的时候,张寿龄同样是婉言谢绝了弟弟的好意,那两样东西他上次进的货还积压在铺子里沒有卖光,实在沒兴趣屯上更多,也不愿学着某些目光短浅的家伙,现场倒手赚昧良心钱,以免坏了自家商铺积攒了两代的好名声,更不想让游击队的人看到了,今后私底下戳弟弟的脊梁骨。 可今天又要出尔反尔求到自家弟弟头上,张寿龄心里着实有些难堪,正想着该如何向弟弟开口,毡包的门已经被人从里边拉开,老三松龄迅速探出半个头,笑着说道:“赶紧进來吧,我刚才本來想去送送你的,谁料想远远地看着一大堆人围着你,怕其中有见利忘义的家伙半路去举报,所以就” “送啥,这条路我从十几岁就跟着咱爹走,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还用得到你送,。”张寿龄一边抬腿进门,一边大度地挥手,在自家弟弟面前,兄长架子他还是要端一端的,虽然在内心深处他对这个当过国民党中校又成了共产党中队长的弟弟,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畏惧。 作为从小就跟在两个哥哥屁股后边混的小尾巴,张松龄也知道自家这个做生意极其精明的大哥,骨子里却有点儿喜欢装,便顺着对方的意思,笑着说道:“那怎么行,你大老远跑到这里來,我要是连送都不送,还算什么亲兄弟,,那些人缠着你到底想干什么,要不要我帮你打发了他们,早点儿把他们打发走了,咱们哥俩也好一起出去逛逛。” “不用,不用,他们都不是坏人,都是我以前做买卖认识的老伙计。”张寿龄听得心里非常舒服,摆摆手,低声解释,“是我等你时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就随口吹了句牛,说在等着跟左旗王府的梅林打招呼,谁料他们听见了,便当了真,非要我帮忙走走关系。” “原來是这样啊。”张松龄露齿而笑,脸上带着几分了然的表情,“他们是想要浴盐吧,要得多么,如果不多的话,我们的市场管理处那边,可能还有些存货。” 闻听此言,张寿龄立刻顾不上再端兄长架子了,又摆了摆手,急切地回应,“不多,不多,有个二三十小盒就够,你也知道,他们买那东西,也就是为了充个门面。” “如果只是二三十盒的话,我这边应该还能拿得出來,如果想要更多,就得介绍你们去白音王爷的盐厂里自己拉了。”张松龄斟酌了一下,继续补充。 “用不着,真的用不着那么麻烦,浴盐那东西,只能在大城市里头卖,他们拿多了根本找不到销路,要么压在手里,要么就是半路再倒卖给别人!”张寿龄再次摇头表示否定,话说完了,心里又觉得有些惶恐,看了看自家弟弟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不会给你惹麻烦吧,我知道你们八路规矩大,如果有麻烦的话,我就不要了,找个借口跟他们说,左旗的岱钦梅林是个王八蛋,不肯给我面子就是,反正他们几个也不认识岱钦,不可能找上门去对质。” “看您说得,好像我们八路军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來的一般。”张松龄被哥哥的举动逗得哑然失笑,摇摇头,低声补充,“况且您还给我们游击队捐过款,属于我们八路的关系户,偶尔照顾一下,谁也说不出什么來,这样吧,我现在就让人把管理处的老许叫來,他手里的存货,由着你先拿,价格方面么,就按照前两天的行情走。” “行。”张寿龄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大声回应,“不过不用现在就去,我跟你多聊一会儿,让他们几个在市场门口先着着急,以免他们几个觉得我办事太轻松,下回又缠着不放,你现在不忙吧,如果有事的话,你就先去忙,我自己在这里等着就行。” “沒什么事情了。”张松龄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哥哥说得小心,赶紧又转了回來,拖出两个马扎,一个递给哥哥,一个自己坐在屁股底下,“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维持秩序的事情,有赵队长和龙哥他们,说起來,我这两天忙來忙去也沒顾得上多陪陪你,也真够” 道歉的话沒等说完,已经被张寿龄大声打断,“你是有职责在身的人,怎么可能跟我一样闲,,再这样说,我下回可不敢來了!以免拖了你的后腿,让人笑话咱们哥俩。” “好了,不说,不说。”张松龄心里,对家人的确怀有几分歉疚,听哥哥说得急切,赶紧笑着答应,说罢,伸手从矮桌上拎起铜壶,给哥哥斟了碗奶茶,捧在手里,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张寿龄伸手接了奶茶,用力了喝了一大口,这种纯正的蒙古人口味他并不喜欢,但心里头却觉得暖烘烘的,非常舒坦,“有件事,前几天看你忙,沒敢告诉你。” “啥事儿。”张松龄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奶茶,捧在手中,喝得十分香甜,來草原一年多,他已经彻底适应了这里,肤色被太阳晒得更深,很多饮食习惯也开始朝着当地牧民看齐,如果不刻意强调的话,甚至会被当成地道的蒙古牧民,而不是一个來自口里的汉人,一个曾经的意气书生。 “两个月前,我按照你给的地址,专程去了趟娘子关那边”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家弟弟的脸色,张寿龄斟酌着汇报。 他说话时的语气语调已经尽量轻松,听在张松龄耳朵里,却依旧如同晴天霹雳,登时,手里的茶碗就晃了晃,里边的奶茶全都泼在了膝盖上。 根本顾不上擦,张松龄捧着空碗,大声追问:“你找到孟小雨了么,她怎么样,现在住在哪里。” “我一开始沒能找到她,但后來听人说鬼子和伪军扫荡时,在那附近抓了很多老百姓,关在县城里服劳役,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问了问,果然在县城的监狱里找到了她。”知道弟弟心里着急,张寿龄尽量简短地介绍。 “那,那你还不快想办法救她,需要钱还是需要别的,我帮你一块想。”张松龄是关心则乱,根本沒看哥哥脸上的表情,大声嚷嚷。 “已经买通看守把她给捞出來了,为这事儿,花了我一百二十块大洋。”张寿龄先给弟弟吃了颗定心丸,然后笑了笑,故意说道,“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她,一个黄花大姑娘,沒亲沒故的,想带回咱们家里头去,总得给人家个说法。” 说完话,抿起嘴巴來,笑呵呵地往张松龄脸上看,谁料张松龄长出一口气后,居然也开始犯了难,皱着眉头,低声建议,“要不,您就说她是咱们家远亲,在鲁城给她找份活干,她能识不少字呢,手脚也麻利,实在不行的话,咱们自己家雇了她也行,怎么着人家也救过我的命,咱们不能” “啊,。”张寿龄嘴巴张得老大,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來,问題麻烦了,真的麻烦了,自己本來把孟小雨当作弟妹给领回家的,老爹也很满意这个手脚勤快的儿媳妇,谁能想到,老三居然是个陈世美,吃干抹净,就连帐都不想认。 “我跟她,我跟她什么事情都沒发生过。”张松龄非常敏感地猜到了哥哥的想法,跳起來,大声解释,“我,我” 他想说自己到目前为止还是童男子,可除了疤瘌叔之外,沒有任何人能给他作证,而童男子这事情,也沒有任何明显生理标记,正急得满头大汗之时,毡包外,忽然传來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赵小栓满头大汗冲了进來,“小张,赶紧去王队那,有情况,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偷偷杀过來了。” f第五章 赤子 (六 上) f第五章赤子(六上) “什么,。”张松龄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跟哥哥解释有关孟小雨的问題了,站起身,大步往毡包外走,“哪里來的鬼子,距离咱们还有多远,咱们的侦查员回來了么,鬼子的总兵力有多少人,。” “不,目前还不清楚,咱们布置在外围的侦查人员失手了,是当地牧民冒死跑过來报的信儿。”赵小栓想了想,语无伦次地回应。 也不怪他们两个着急,这波鬼子來得实在太突然,按常理,黑石寨的鬼子在装备、兵力和士气都不占据明显优势的情况下,轻易不会來游击队的地盘冒险,而游击队安插在黑石寨伪军当中的暗桩,最近几天也沒发出任何示警信号,此外,小王爷白音目前也在集市上,如果鬼子最近有什么大动作的话,以此人的性格,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游击队发生任何联系。 “我,我怎么办,就在,就在这里等着么,。”见弟弟和赵队长两个都把自己丢下不管了,张寿龄赶紧起身追了上去,结结巴巴地问道。 听到自家哥哥那已经发了颤的声音,张松龄的头脑瞬间恢复了清醒,停住脚步,低声安排,“大哥,你别怕,鬼子一时半会儿杀不到这里來,即便杀过來,游击队也未必怕了他们。” “对,张家大哥,您就坐在这里等,我们游击队既然把大伙请來了,就绝对不会丢下大伙不管。”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赵小栓也强行镇定心神,大声表示安慰。 “那,那其他人呢,我是说,我是说”张寿龄扯住弟弟的衣袖,继续结结巴巴地提醒,“我是说其他商贩,他们,他们胆子都很小,万一消息传开,肯定,肯定会乱了套。” 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学问,张寿龄虽然沒打过仗,对商贩同行们品性的了解,却远超过了面前的两位游击队干部,听到他的提醒,张松龄也瞬间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想了想,低声说道:“红队那边我先不过去了,你跟红队去说,我先带几个人去稳住商贩们,否则,万一他们自己先乱起來,咱们想组织他们平安撤退都不可能。” “我去,你尽管到红队那开会,怎么收拾小鬼子,你比我在行。”赵小栓摇摇头,断然否定了张松龄的提议。 放眼整个黑石游击队,对小鬼子了解最深,也最擅长给鬼子挖坑的,肯定是张松龄,这一点,甭说其他几个中队长比不上,就连红胡子都有所不如,相反,若论与当地牧民以及外來商贩们套近乎,游击队中大多数干部都比张松龄要强,毕竟他们年龄都比张松龄大,在草原上生活的时间也远比张松龄要长,说出來得话更容易被牧民和商贩们接受。 张松龄知道赵小栓的建议正确,略做沉吟,便又把目光转向了自家哥哥,刚要再交代几句宽慰人心的话,不料却被张寿龄抢先说道:“你,你尽管去开你的会,我,我跟小赵队长一起去安抚商贩,他们,他们当中好些人都认识我,让我來带个头,应该,应该会比较有说服力。” “行。”见哥哥的表现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惊恐,张松龄悄悄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答应了哥哥的请求,“那你就跟着赵队长,我很快就会回來。” 说完了话,快步继续朝红胡子的帐篷走,才走了几步,就听见身边的贵宾观礼台附近,传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是被红爷请來的,你们游击队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么。” “客人,你们也配做红队的客人,一边吃着我们喝着我们,一边偷偷给小鬼子送信,现在败露了,还想偷偷溜走” “你们胡说,我们也是刚刚知道小鬼子來了。” “刚刚知道,你们怎么把马鞍子都备好了,。” “小鬼子想來月牙湖,必然经过你们左旗的地盘,别跟我说你们家王爷是个傀儡,旗里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清楚。” “我们家王爷在这里做客,当然不知道最近几天小鬼子的队伍经过旗里。” “你们的货队,前天还來月牙湖补过一次货,就在昨天,你们家王爷还派了人回去监督盐场的工作。” “哪里是监督,分明是给小鬼子传递消息去了。” “你胡说。” “你卑鄙。” 双方越吵嗓门越高,情绪越激动,眼看着就要拔出枪來,用枪口互相指着头顶,张松龄见状,只好又折回到贵宾席前,大声呵斥,“都干什么,都干什么,把枪都收起來,小郑,敏图,你们几个要干什么,。” 正堵着贵宾席的台阶不准任何人往下走的郑小宝和敏图等人不敢抗命,强压怒火地收起长枪短枪,大声汇报,“狗日的汉奸王爷把咱们给卖了,鬼子的消息刚刚传到,他们已经备好了马匹,准备趁乱脱身。” “我们在队列表演开始后,就已经准备离开了,不信你们去问负责看管马匹的人。”正在与郑小宝等人对峙的几个左旗的侍卫也收起枪支,大声辩解,他们敢跟郑小宝耍横,却不愿意用枪口对着张松龄,毕竟后者的本事他们都亲眼见到过,腰间两支盒子炮在五十米内几乎能做到弹无虚发,真要是起的冲突,他们未必能保护得自家王爷周全。 “有话慢慢说,慢慢说。”张松龄也不能确定白音跟新來的鬼子有沒有瓜葛,却不想在沒弄清楚情况时就先定别人的罪,摆了摆手,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眼下外边的商贩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如果你们现在就离开,无疑是在火上浇油,白音王爷,你能不能帮在下一个忙,稍微等十來分钟再走,放心,只要游击队还有一个活人在,绝对不会让小鬼子杀到你的跟前。” “我现在想走,难道就走得成么。”一直跟在自家侍卫身后冷眼旁观的小王爷白音耸耸肩,冷笑着奚落。 “可以。”沒等张松龄接口,在他身后稍远些的地方,传來了红胡子略带沙哑的声音,中气不是很足,却掷地有声,“你白音是我们游击队的贵客,想什么时候走,当然就能什么时候走,在咱们黑石寨这嘎哒,还沒发生过将客人扣下的事情,我们游击队,也绝不会带这个头,小郑、敏图,带着大伙让开,小张,替我送送白音王爷。” “是。”张松龄、郑小宝和敏图等人同时答应,侧身让开贵宾席的木头台阶,对于白音到底跟鬼子有沒有勾结,他们三个内心都沒把握,特别是后两个,根本不相信白音麾下那几个侍卫先前的辩解,然而红胡子的命令,他们三个却谁都沒勇气违背,哪怕这个命令有些过于不合时宜。 见红胡子做事如此磊落,先前一直闹着要赶紧离开的小王爷白音反倒不好意思立刻就走了,犹豫了一小会儿,低声说道:“我可以对着家族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发誓,小鬼子今天到來的事情,我白音一无所知,否则,就让我今后” “这是什么话。”红胡子上前半步,用力压下小王爷白音高高举起的右手掌,“几个小年轻不懂事,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你们几个,还不向小王爷道歉。” “对不起,小王爷,我们刚刚误会您了。”郑小宝和敏图等人含着眼泪,向白音深深鞠躬,握在一起的五指,关节嘎嘎作响。 白音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们怀疑得也未必沒道理,鬼子想到月牙湖,肯定要先经过我的地盘,而这种季节,我旗下的牧民,也不可能全蹲在毡包里头养膘,但是我”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鬼子是坐着汽车杀过來的,距离这里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你现在走,别让他们抓到跟我往來把柄。”红胡子摆摆手,再度打断白音的解释。 站在白音身边的孟和少爷听到了,心里头一片滚烫,咬了咬牙,就想告诉红胡子可能是王府有人自作主张,主动遮蔽了小鬼子要杀过來的消息,为的就是让白音失陷在游击队中,以便浑水摸鱼,然而还沒等他把语言组织起來,小王爷白音已经冷笑着开口,“红爷拿我当朋友,我白音亦不会背后捅你的刀子,这件事,我肯定会给红爷一个交代,但是不是现在” 顿了顿,他继续补充,“现在,如果红爷信得过在下,在下可以指派几个人带领商贩们向西走,先去苏日勒和克贝勒的地盘避避风头,然后再经过我的地盘往南返,只要沒跟你们游击队走在一起,相信小鬼子也沒心思追杀他们。” “好,多谢小王爷仗义。”红胡子毫不犹豫地答应,抱拳向小王爷致谢。 “不客气。”白音抱拳还礼,随即大声点名,“岱钦、苏日格、伊勒德、少布,孟和,你们几个从现在起听候红爷的调遣,他什么时候把商贩们收拢起來,你们什么时候带领大伙走。” “王爷,那你呢。”被点到名字的心腹们不愿意在危急关头将白音丢下,仰起头,大声追问。 “是啊,舅舅,你呢。”甥少爷孟和也仰起头,紧盯着舅舅的眼睛,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舅舅是个大英雄,少年时就曾经力挽狂澜,诛杀了试图染指家族的基业外姓,捍卫了祖辈父辈的尊严,这是他从小就听自家母亲说过的故事,一遍又一遍,早已刻进了骨头里,然而,长大之后,他却发现,现实中的舅舅,与自己心中的偶像距离有点遥远,遥远到冰冷而又陌生,令人几乎无法接近。 在他热切的目光中,小王爷白音再度表现了他自己的冷静与睿智,“你们尽管走,不要为我担心,我先去斯琴的王府小住几天,她好久沒回來了,我这个做亲戚的,搭把手帮她整理一下旗内事务,估计日本人也说不出什么來。” 第五章 赤子 (六 下) 第五章赤子(六下) 在距离月牙湖约六十里的土路上,一股青灰色的烟尘遮天蔽日,烟尘下,大批的鬼子和伪满洲国伪军或者乘车,或者骑马,一个个横眉怒目,满脸狰狞。 这可能是九一八事变以來,关东军在东蒙草原上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连当年追杀马占山部的残兵,都沒出动如此规模,整整四个中队的关东军,外加两个团的满洲国骑兵,全部兵力加起來已经超过了两千,正面对决,收拾掉晋绥军的一个旅都绰绰有余,却拿來讨伐一支总人数才二百出头的土八路游击队,实在是在牛刀杀鸡,(注1) 坐在车队中央一辆日产军官专用车上的儿玉中佐,就是这样想,他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关东军本部为什么对一支土八路的地方武装给与如此“礼遇”,要知道,儿玉中队虽然规模不大,却是在日俄战争中第一个杀入旅顺港的传统王牌,无论在装备补给、人员配备和指挥官选拔方面,在关东军内都排得上号,平素被总部当作宝贝,以往即便是“讨伐”抗联主力时,都不会轻易出动,这次,眼看着第二次日俄之战一触即发,上头放着如此一支精锐不用在刀刃上,却听从川田国昭的糊涂建议,让千里迢迢跑到黑石寨來浪费光阴,真不清作战部那些参谋们的的是不是脑袋被野猪给拱过了,(注2) 越是对总部的决定不理解,他看向与自己同乘一辆指挥车的川田国昭越觉得滑稽可笑,想当年,川田中佐也曾经意气风发过,谁能料到,只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挫折,就变成了这幅窝囊模样,一路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说,还安排了整整两个排的伪军骑兵将指挥车包裹的水泄不通,仿佛草原上的荆棘丛后随时都可能射出一颗子弹來,并且能恰恰打中他本人的天灵盖一般。 想到这,儿玉末次中佐忍不住冷笑着劝解,“川田君,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么,光是咱们两人手中的兵力加起來,就已经超过一个满编的大队了,以一个大队的关东军精锐去讨伐半个营的中国士兵,除了你自己之外,我还沒听说过还有谁曾经吃了败仗呢。” 尽管听出儿玉末次话语里的嘲讽味道,川田国昭依旧强忍怒火,非常耐心地解释道,“儿玉君见谅,我不是紧张,而是给与对手应有的重视,你新來可能不知道,这支土八路,与咱们以往的交战对手大大的不一样。” 谁料与他级别相同,军中资历也远不如他的儿玉末次却丝毫不知收敛,撇了撇嘴,继续冷嘲热讽,“不一样,还能怎么不一样,难道他们个个都长者黄头发蓝眼睛,还是他们拿着全套苏俄装备,并且还有重炮和坦克助威,真的那样厉害的话,黑石寨可能还属于咱们大日本帝国么,。” “这当然不可能。”川田国昭被问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就提高了几分,“儿玉君自己也知道我说的不是人员组成与装备方面,事实上,他们的组成与装备比东北抗联稍好一些,但也强之有限,我说的是他们的士兵训练程度以及指挥官的作战意识,无论是在满洲还是在蒙古草原,恐怕你都找不出第二支同样风格的队伍來!” “噢,那我可得开开眼界了。”儿玉末次中佐楞了愣,撇嘴耸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到时候要好好称量一下,能把川田中佐逼得准备了大半年都不敢单独采取任何行动的土八路,到底有什么真实本领,。” 这话,就有点儿故意打脸了,虽然他不满意这次行动的指挥权归属,也不该表现得如此**,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的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听得忍无可忍,回过头,笑着替川田国昭辩解,“儿玉君可能弄错了,川田长官不是不敢单独采取行动,而是在等待合适时机,等待一个能够将八路军的游击队彻底铲除的时机,为了确保本次行动的成功,我们中队全体将士这半年來可是一直在认认真真的做准备,直到最近,才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白川君不愧是陆大的高材生,找个借口都如此高明。”儿玉末次耸了耸肩膀,根本不相信白川四郎的说辞,窝囊就是窝囊,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放眼关东军中,如今有谁不知道堂堂的川田大队,居然被土八路给敲了个迎头闷棍,人员伤亡近百不算,武器弹药还被人家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也就是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护着他,才让他继续蹲在黑石寨的城墙后混日子,如果不看矶谷总参谋长的颜面,他川田国昭早被送上军事法庭了,哪还有机会腆着脸做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儿玉君又错了,这绝不是借口,而是只有智者才能看明白的奇谋,至于那些等闲之辈么,恐怕就只能睁着眼睛当瞎子了。”白川四郎才不会像川田国昭那样对儿玉末次一忍再忍,学着对方的样子耸了耸肩,满脸不屑。 “睁眼瞎子,白川君是说我么。”儿玉末次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个透,瞪着白川四郎,眼睛中恨不得能射出两把飞刀來。 “我可沒说过,儿玉中佐如果非这样想,别人也沒办法阻止。”白川四郎继续背对着儿玉末次耸肩,冷笑连连。 川田国昭不愿意招惹儿玉末次,他可沒把对方放在眼里,按照他的看法,身后这个骄横跋扈的中佐,也就是依仗着姓了个好姓氏,事实上,非但他自己沒什么真本领,儿玉家族,也未必把这个旁支子弟放在眼里,否则,等待他儿玉末次的岗位就不是什么一线部队的中队长而是大本营陆军部高级参谋了,虽然儿玉中队是一支有着优秀传统和光荣历史的王牌劲旅,所部最高长官的军衔也比其他普通中队高了整整两级,但兵头就是兵头,与整天跟元帅、大将们为伍的大本营高参比起來,无论别人眼里的光鲜程度和今后的升迁速度,都差了不止十万公里,(注3) “八嘎,,。”儿玉末次被彻底刺激到了,本能就想拔出刀來维护自己的军衔尊严,然而,想到对方与自己一样不常见的姓氏,他又谨慎地收起了怒火,将目光转向川田国昭,沉声说道:“川田君,你平素就是这样教导属下的么,看來我这次草原之行,真的是要大开眼界啊。”(注4) “白川少佐是关东军本部派到我这里协助制定作战计划的参谋,严格的说,他并不归我管辖。”川田国昭即便是个泥菩萨,毕竟也有几分土性,看了儿玉末次一眼,冷冷地给了对方一个软钉子。 儿玉末次中佐被扎得非常难受,却更确定眼前的白川参谋背景未必输于自己,咬牙切齿地斟酌了好一阵儿,才强压住心中怒火,低声说道:“原來白川少佐是从本部到一线镀金的,怪不得如此自信,不过我倒想请教一下,这机会为什么早不來晚不來,只是我刚刚奉命率部赶到,恰恰它就來了呢,。”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最后一根稻草压垮骆驼,但是,儿玉中佐,你真的以为压垮骆驼的,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么,。”白川四郎笑着回过头,低声反问。 “愿闻其详。”儿玉末次被问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说道。 “那你可知道,游击队最难对付的地方,在哪里,关东军征讨东北抗联征讨了这么多年,为何一直沒有能够将其彻底铲除,。”白川四郎不肯直接回答他的话,接连用了两个反问,将其弄得两眼发直,耳朵嗡嗡作响。 搜肠刮肚想了好半天,儿玉末次才勉强找出了几个答案,试探着说道:“游击队么,最难对付的,当然是他们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的特性,东北抗联一直沒能剿灭,也应该,应该是因为这一点吧。” “回答正确。”白川四郎像表扬小学生一般,轻轻抚掌,“草原这么广阔,如果不能将游击队一战全歼,而只是将其打跑了的话,儿玉中佐,你认为需要多长时间他们就会死灰复燃,。” “这个”儿玉中佐被问得一点儿脾气都沒有了,一边思考,一边犹豫着回应,“应该用不了多久吧,特别是土八路,平素跟老百姓关系处得非常好,真的想招兵的,随便就能拉起一支队伍來。” “完全正确。”白川四郎双手不停互拍,鼓励儿玉中佐对自己的配合,“如果游击队做起了生意,名下有了产业,身边还有一大堆必须保护的人,儿玉君以为,他们还能叫做游击队么,。” 注1:伪满洲国的汉奸部队编制非常奇葩,通常情况下,一个团的兵力只有六百余人,基本不配重武器或者很少配重武器。 注2:第二次日俄战争,即发生于1939年五月到九月的诺门罕战斗,起初关东军中的激进派期待将此战升格为第二次日俄战争,=重现当年第一次日俄战争的辉煌,结果战斗开始不久便发现自家实力与苏军相差甚远,只好以主动求和而草草收场。 注3:二战期间日本军队中,裙带关系颇为严重,父子将军,兄弟将军现象非常常见,翁婿关系,养父子关系,也能成为获取好职位的重要助力。 注4:维护军衔尊严,日军当中等级森严,军衔高的人对军衔低于自己的人,有绝对权威,受到冒犯时,可以采取必要手段,但是,下级抱起团來以下克上时除外。 第五章 赤子 (七 上) 第五章赤子(七上) 游击队有了产业和牵挂,战事不顺,当然不能再简简单单的一走了之,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当然也不能再被称为游击队,而打那种寸土必争的阵地战,中国军队又怎么可能是大日本皇军的对手,,甭说一支小小的黑石游击队,就算是国民革命军甲等师的主力团,与四个中队的关东军硬拼,等待着他们的也必将是全军覆沒的下场。 想到这一层,登时,儿玉末次中佐看向川田国昭的目光就变了,不再是带有浓郁轻蔑味道的挑衅,而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川田前辈,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总部将这次战斗的指挥权交给你,我心服口服,从现在起,你的所有命令,我一定会不折不扣去执行,一定,我说到做到。” “儿玉君太谦虚了,咱们两个军衔一样,不存在谁服从谁的问題,总部之所以决定让我來负责本次征讨行动,只是因为我來草原的时间稍早一些,比你更了解本地的情况而已。”川田国昭将身体向车座上靠了靠,故意做出一幅不骄不躁的模样回应,左右两只耳朵下,却各有一段皮肤慢慢呈现了暗红色,烫得厉害。 刚才白川四郎那段关于自己在半年多來沒采取任何行动的解释,在外人眼里看起來的确高深莫测,然而在川田国昭自己内心深处,却知道这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在胡吹大气,所谓放任游击队发展,让其最终作茧自缚,彻底失去作为游击队灵活机动的特性,其实并非他和白川四郎两人制定出來的什么奇谋,也根本不是什么具有划时代眼光的长期战略,而是迫于现实条件,不得不为之,事实上,在说服关东军总部给自己派遣援军之前,他和白川四郎两个根本沒制定过任何针对土八路的战略,即便制定了,以当时的现实条件,也根本执行不下去。 在前來黑石寨途中那一仗,不但打沒了他的武器辎重,而且很干净地打掉了他手中部队的士气,从那时起,他麾下的那两个半中队关东军,就对与土八路作战再也提不起什么兴趣,而原本驻扎在黑石寨内的那些地方警备部队更是过分,非但一个个贪生怕死,消极避战,而且还将这种消极的态度肆无忌惮敌向后來的同伴们传播,说什么‘土八路穷得叮当响,跟游击队作战,打赢了得不到任何好处,即便全歼了那两百多人的队伍,也不足以让总部另眼相待,而万一打输了,就彻底成了笑话,非但会受到关东军总部的严厉制裁,甚至在袍泽们的面前,也沒法抬着头说话,所以与其费力不讨好地去招惹土八路游击队,倒不如跟他们相安无事,反正土八路们一时半会儿也沒本事攻打县城,以草原的人口规模,游击队再努力发展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这些话的最早出自谁的嘴巴,川田国昭沒本事追查到人,但是,他却非常清楚,在麾下所有士兵都沒有战心的情况下,如果他强行采取行动,一定不会收到什么满意结果,很可能大队人马还沒等离开县城,消息已经被某些人故意扩散了出去,而黑石寨的皇协军当中,肯定藏着游击队的眼线,并且可能还不止一条,以他对皇协军的了解,那些沒有任何廉耻之心的家伙,最擅长的就是脚踏好几条船,只要游击队给他们一些承诺,他们不会在乎将主子与盟友卖个好价钱。 鉴于以上现实,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个这大半年來,唯一不遗余力在做的事情,就是请求总部派人前來“协助”作战,只有从沒跟黑石游击队打过交道的援军,才会保持着旺盛的士气和充足的胜利信心,而一支强大的援军到來,也可以重新激发起整个川田大队的士气与活力,起到输血与输氧的双重效果。 只是关东军总部那边,对二人的表现有点儿失望,这半年多來,川田国昭的请求“协助”报告打了一封又一封,除了直接向关东军总部那么承认自己无能之外,几乎把所有能找到的借口都找遍了,却始终沒得到任何回应,直到上个月中旬,才终于从月牙湖畔即将举办一个夏季大集的消息中,得到一点启发,以白川四郎刚才忽悠儿玉末次的那些话做骨架,重新编纂了一份恢弘大气的作战方略,而这次,关东军总部那边终于被作战方略中描述的结果所打动,很干脆地将一支王牌部队给派了过來。 接到儿玉中队即将到达的消息,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个激动得整整一个晚上都沒有合眼,相互商量着,将具体实施方案连夜制定了出來,其中第一条就是,严格封锁儿玉中队即将到达的消息,不让指挥部外的任何人知晓,第二条,则是尽快找借口将麾下的皇协军都赶出城外去执行公务,无论常驻的还是刚刚换防到达的,都不给他们替游击队做探子的机会,第三条,则是严格控制行动的时间,保证攻击的突然性,当儿玉中队到达之后,就立刻上车出发,这样,即便黑石寨内有人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以他们手中简陋的通讯条件,也无法及时将警讯送到红胡子之手。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除了儿玉末次刚才的表现有些过于目中无人之外,整个行动计划的进展都非常顺利,马跑得再快,长距离比赛也跑不过汽车,只要黑石寨内无人能及时向游击队示警,当车队抵达月牙湖附近,即便被游击队分散在外围的警戒人员发现,也影响不了大局了,况且他也不会任由这些警戒人员发挥作用。 沒受过任何训练的商贩,不可能听到枪声后立刻有组织有秩序的撤离,而游击队为了保护商贩们的安全和他们自家的声誉,则必须主动迎战,可以说,只要商贩们沒有完全脱离危险,游击队就必须钉在月牙湖畔,无论他们对附近的地形多熟悉,他们胯下的坐骑跑得多快。 而打阵地战么,二百多名土八路对上一千二百关东军,他们即便再出色,能坚持多久,一刻钟,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这一点时间,够商贩们跑出险境么,对于全军覆沒的最终结果來说,游击队具体坚持多久,有差别么,川田国昭轻轻叹了口气,为对手已经写在明处的命运,很是伤感。 第五章 赤子 (七 中) 第五章赤子(七中) 无论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人的计策是被现实所迫,还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刻意而为,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刺在游击队的要害处,刚刚从去年冬天的打击中缓过一口气來的黑石游击队,眼下根本沒有跟同等规模小鬼子硬碰硬的能力,而游击队后勤补给,也根本支撑不起一场中等烈度正面对决。 从某种程度上说,能不能在防御战中顶住同等规模的日寇,是游击区向抗日根据地演变进化的过程中,一道绕不开的坎儿,八年抗日战争中,有无数支游击队伍,前仆后继地跌倒于这条看不见的沟壑前,鲜血染红了如画山河。 受当年的通讯条件所限,无论经验丰富的红胡子还是头脑敏锐的张松龄,都不知道在中原地区,已经有很多支游击队因为发展势头过猛,遭受了类似的挫折,他们也无法及时地从同行们的挫折中汲取对自己有用经验和教训,避免灾难的发生,他们甚至当时的国内战争形势都了解很少,也无法提前做出任何准备,所以当考验突然來临时,除了义无反顾地迎上去之外,他们沒有任何其他选择。 ‘如果我当年不那么着急给游击队开辟财源就好了,哪怕把几次交易会的动静弄得不那么大,也不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望着水面比当年缩小了足足五分之四的月牙湖,张松龄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开,当年那场挫折,对黑石游击队的打击太沉重了,沉重到六十多年后,作为亲历者的他还常常从噩梦中被惊醒,然而所有过去的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结果令人痛苦也好,让人无法接受也罢,都无法改变,更不可能让时光逆转,重头再來。 陪着自家祖父故地重游的张约翰对祖父讲述的那些故事非常感兴趣,然而自幼看着好莱坞大片和美国肥皂剧长大的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游击队为什么在明知道实力与敌人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居然还按照小鬼子预先估测好的步骤走,“你们当时如果丢下商贩们独自撤退,后果会怎么样,日本鬼子,我是说当年的日本军队,真的会肆无忌惮地向百姓们开枪么,,他们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当时的国际舆论。” “千万不要以人类的行为來推测当年的日本鬼子。”对于自家这个已经接近于香蕉人的孙儿,张松龄的心里总是不愿苛责,虽然时候,他的心情非常无奈,“哪怕是现在,侵略者在屠杀起当地百姓时,也很少有什么顾忌,就像美国军队在伊拉克,虽然打着解放当地人的旗号,事实上,死在他们手里的伊拉克人,不比死在萨达姆手中的少!” 受到回忆的影响,这话说得稍微有点儿深,甚至有点儿与张约翰的认知相悖,在后者眼里,看到更多的是伊拉克重建后多么民主繁荣,南联盟的独裁者被审判时,全世界的媒体多么的欢欣鼓舞。 当然,也有记者揭露,说美国大兵在伊拉克滥杀无辜,然而这些报道永远上不了头条,也不会引起过多重视,只有在证明舆论监督的公正性和必要性时,才会被刻意拎出,当作一个证据,张约翰就是思维就深受影响,听祖父说得义愤填膺,红着脸,喃喃地辩解:“那,那都是您的想象,的确有几次屠杀,但被记者揭露后,凶手已经被押回国内审判了,军方也保证过,将尽量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 “真的只有几次么,那些沒被揭露出來的呢。”张松龄摇摇头,大声冷笑,受个人经历影响,他对一切侵略行为都沒有好感,无论其打的旗号是驱逐独裁者,还是建立大东亚共荣,“被报纸揭露出來的罪行,永远都是冰山一角,更多的罪行,要么被侵略者刻意遮掩起來了,要么被媒体刻意忽略掉了,反正除了被征服者自己,别人谁也不会在乎他们所承受的痛苦。” 张约翰无言以对了,他的认识世界,与祖父相差太大,对六十多年前那场战争,了解也着实有限,在他接触到有限几部的中国拍的抗日战争电影中,挖掘侵略者人性一面的作品也是“新锐”导演们的偏爱,至于倒在鬼子屠刀下的那些中国百姓,反正吸引不了多少眼球,又不是导演和编剧的亲戚,冷艳高贵的新锐导演和编剧们,实在沒兴趣在他们身上浪费宝贵的胶卷。 “现在的日本人变成了什么模样,爷爷我不清楚。”看出自己孙儿眼里闪烁的迷茫,张松龄轻轻叹了口气,耐心地补充,“我只清楚当年的日本鬼子,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禽兽,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您是说,如果你们不挡在日军,日本鬼子面前的话,他们就会把商贩们全部杀光,。”张约翰还是不太敢相信爷爷做出的判断,但是听到老人呼吸已经变得非常粗重,他决定忽略自己先前提出的假设,直接进入下一个话題,“那你们挡了多久,最后商贩们都安全撤离了么。” “沒挡住太长时间,但是小鬼子的此战目标是彻底消灭我们,所以,只要我们还沒死光,小鬼子就顾不上去追赶别人。”张松龄又叹了口气,目光与灵魂穿过湖面上的薄雾,重新回到了六十年前的夏日,那天经历,是他生命中最深刻的记忆之一,丝毫不亚于葫芦屿的清晨和娘子关的黄昏,即便将來走到人生的尽头,化成一缕青烟与一坛子灰,那些记忆也不会消失,梦也看见,醒也看见。 战斗在下午两点十三分正式打响,令小鬼子们始料不及的是,即便总兵力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红胡子依旧沒有选择原地死守,而是命令赵天龙、张松龄两个带领身边全部骑兵,主动迎击。 “我不管你们两个采用什么办法,总之,能跟小鬼子纠缠多久,就尽量纠缠多久,我带领其余的人在湖边组织第二道防线,天黑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鬼子从湖边离开。”临出发之前,红胡子拉住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的坐骑缰绳,低声叮嘱,在骑兵们的身后,是无数张惊慌失色的面孔,尽管张寿龄和河北老邱等有影响力的老江湖,已经主动出面帮忙稳定人心,小王爷白音派出的管家和梅林,也信誓旦旦向商贩们保证,可以把他们带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但是商贩们的撤退秩序依旧非常混乱,所有前來月牙湖畔冒险的,都不是什么巨富豪商,他们中间的很多人,如果把手中的货物丢下,就等于丢光了所有本钱,回去后等待着全家人的,只会是流落街头的命运。 既舍不得丢下货物,又沒受过任何军事训练,商贩们当然不可能撤得迅速,他们将大部分时间浪费在抱怨和哀叹中,甚至对红胡子沒能料敌机先,也颇多微词,但是红胡子却既沒有生气,也沒有替自己辩解,松开赵天龙、张松龄两人的战马缰绳之后,便将目光转向周围的商贩们,双手抱拳,向所有人赔礼:“怪我,这事儿的确怪我,考虑不周全,准备也不周全,所以才连累了大伙,但是现在真的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小鬼子的汽车马上就到,大伙还是赶紧跟着孟和少爷离开,他能替大伙找到脱身的办法。” 大部分商贩都非常通情达理,明白游击队已经尽了力,拉着马车、驴车,加入正在撤离的大队,却也有个别脾气火爆,头脑冲动者,见红胡子主动认错,反倒停住脚步,恶脸相向,“离开,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我们的牲口都沒喂,马车也沒來得及收拾。” “是啊,我们跑得再快,还能跑得过小鬼子的汽车,倒是您老人家,待会儿往马背上一跳,“蹭”地一下就沒了影。” “赵队长和张队长已经带领骑兵迎上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郑小宝等游击队员被说得火冒三丈,竖起眼睛,大声反问。 “爱走不走,等会儿小鬼子杀过來,看看会放过谁。” 闻听此言,个别商贩们更觉得委屈,用手指着郑小宝,怒气冲冲地说道:“沒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既然你们打不过小鬼子,又何必把我们骗到这里來。” “就是,你们说能保证大伙的安全,我们才过來的,现在呢,说过的话都被狗给吃了,。” “你们无理取闹。” “你们游击队说话不算数。” 越吵,大伙声音越高,说出來的话也越不过脑子,红胡子听到了,原本想要说的赔罪话便一句也说不出,用手拉了一下郑小宝,又扯住其他几名正在与商贩们争执的年青队员,低声命令,“都闭嘴,给我帮老客们装车去,谁再跟人斗气,我就处分他。” “是他们不讲道理。”郑小宝等人低声抗议了一句,终究不想跟红胡子硬顶,忍气吞声地去帮助商贩们去绑扎货物,失去了吵架对象,心存怨恨的商贩们也沒有了继续冷言冷语的兴趣,跺了跺脚,跳上货车,同时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生再也不会上土八路的当,再也不会踏入月牙湖市场半步。 “是我准备不充分,对不住大伙了。”红胡子又向四周拱了下手,再度向客人们表示歉意,然后从警卫员手里接过一面红旗,用力插进脚下的沙地中,“但是我不会跳上马逃走,我会一直站在这儿,只要你们当中还有一个人沒平安脱险,游击队的这杆大旗,就不会收起來。” 第二章 赤子 (七 下) 第二章赤子(七下) “我会一直站在这儿,只要你们当中还有一个人沒平安脱险,游击队的这杆大旗,就不会收起來。” 一瞬间,原本嘈杂不堪的市场变得鸦雀无声,谁也沒有想到,作为本次交易会组织者的红胡子,居然给了大伙这样一个交代,特别是先前带头指责游击队沒本事的那几个商贩,惭愧得连再多看一眼都不敢,低下头,像老鼠一样往人堆里头扎。 而附近的商贩们,则像躲瘟疫一般躲开了这几位“爷”,每个人眼里,都流露出了深深和鄙夷,的确,游击队的确准备工作不到位,的确被小鬼子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人家游击队可从沒邀请过你过來发财,你既然想谋取高额利润,就得承担相应的风险,况且人家游击队还镇住了沿途的那些土匪马贼,不准他们随意打劫,否则,在场当中诸位,说不定谁会死在路上,尸体都沒地方去找。 那些在商贩中负有声望的老江湖,如山东的张老大,河北的老邱等,在发了一会儿愣之后,则纷纷主动上前劝说,“红爷,您别跟那几个傻小子治气,他们的良心早就掉钱眼儿里头去了,您尽管带着弟兄们先撤,我们这么多人,小日本鬼子,未必能把我们怎么着。” “是啊,红爷,您大仁大义,我们都心领了,但是小鬼子这回肯定是冲着游击队來的,您赶紧带着弟兄们撤吧,别管我们,我们自己知道往哪走。”附近其他几名商贩强压心中恐惧,大声附和,人家红爷对大家伙够义气,大家伙也别做得太孬,否则,万一今后还有互相打交道的地方,大伙怎么好再腆着脸凑上來。 “红爷,求您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烧。” “红爷,那个避实就虚,不是,不是兵家” “红爷” 听着商贩头领们关心的话语,红胡子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又涌起了一股欣慰的笑容,“我不能走,我手下的中两个队长都顶上去了,在他们撤回來之前,我这个当头得不能先走,大伙的好意我都领了,你们赶紧走吧” “那怎么行,要走大家一起走。”河北老邱头脑一热,冲上前,一把拉住红胡子的胳膊,“你对我们够意思,我们不能把您丢给小鬼子。” “您老要是不走,我们也不走。” “对,要走大伙一起走。”其他讲义气的商贩纷纷停住脚步,发誓要与游击队共存亡。 “都给我上马。”红胡子一甩胳膊挣脱了老邱,板起脸,冲着众位热心的商贩们断喝,“赶紧给我走,走得远远的,你们走得越快,我手下的弟兄们撤得越从容,走,谁都不准再啰嗦。” 从來沒看到他发这么大的火,老邱和张寿龄等人被吓了一跳,纷纷迟疑着向后退去,郑小宝赶紧带着几名游击队员走上前,抓住他们的胳膊用力往外推,“走吧,众位叔叔大爷,你们早走一刻钟,我们就能少跟小鬼子周旋一刻钟。” “是啊,赵队长和张队长已经迎上去了,如果不想让他们分心的话,大伙就赶紧走吧,走得越快越好。” 闻听此言,老邱和张寿龄等人也慢慢恢复了冷静,点点头,缓缓走向了车队,“老少爷们,赶紧收拾收拾走吧,咱们走得快些,红爷他们也能撤得放心,。” “赶紧走,赶紧走,别让游击队的血白流。”有人眼里含着泪,大声呼吁。 众商贩们轻轻点点头,手上的动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利落,秩序也不像先前那样混乱了,在老邱和张寿龄等人的组织下,主动将马车、驴车排成一条长队,跟在白音小王爷留下來帮忙的蒙古官吏身后,缓缓离开了市场,缓缓将月牙湖甩在了身后。 月牙湖畔偏南一点的方向,隐隐已经有零星的枪声响了起來,但是,商贩们谁也不敢扭头去看,强压住心头的慌乱,跟着大队,脚步越來越坚定。 “红爷在背后看着咱们。” “咱们走得越快,他老人家撤得越容易。” 大伙互相鼓励着,安慰着,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我弟弟顶上去了,那个黑大个子是我亲弟弟。”张寿龄赶着马车走在撤退的队伍中央,挺直的脊背看起來特别惹眼,拉车的几匹马骨架看上去都很结实,按道理可以跑得更快,然而他却刻意控制着马车的速度,以免冲乱了整个队伍的秩序。 身背后的枪声响得渐渐激烈了起來,商贩们心里愈发紧张,有人悄悄地开始向前挤,但看到张寿龄、老邱等人挺拔的背影,又悄悄地将马车的速度放缓了下來。 人家老邱、张老大这些有钱的还沒着带头跑呢,大伙怎么好意思坏了规矩,,论车里的货物,谁能比得上他们几个,那可是光胶皮轱辘大马车就赶了好几辆的主,他们都豁出去了,别人怎么好意思先逃,。 “他是我弟弟,他是我弟弟,我不能拖他的后腿。”张寿龄紧张得满头大汗,却死死攥住马鞭,控制住催促牲口的冲动,“老三带头顶上去了,老三是个英雄,我不能给他丢人。” 习惯了锱铢必较的他,平生第一次,沒考虑钱财方面的问題,虽然这样做对他來说非常艰难,直到整个队伍走出了二十余里外,他才猛地吸了下鼻子,将赶车的马鞭交给了伙计,自己爬上车厢内的货堆顶端,站直了身体向湖畔凝望。 如此远的距离,他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除了一片潋滟的水光。 几发炮弹在很远的地方炸响,拉车的马吃了一惊,将车上的主人颠了一个趔趄,张寿龄迅速稳定住身体,继续向湖畔凝望,凝望,不知不觉间,眼泪就淌了满脸。 “看到什么了,张老大,你看到红爷了么,红爷,红爷他们开始撤了么,。”附近其他几个商贩沒有张寿龄这么好的身手,纷纷直起脖子,大声询问,每个人脸上的写满了焦急。 “红旗。”张寿龄却用力抹了把脸,扯着嗓子回应,“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红旗,红旗还插在那,一直插在那!” 第五章 赤子 (八 上) 第五章赤子(八上) “把红旗给;老子举起來。”赵天龙纵马跳上一座低矮的土丘,扭头冲身后大吼,黄膘马已经被血染成了桃红色,他身上的血也在滴滴答答往下淌,不知道哪些血是自己的,哪些血是敌人的。 “是!”通信员小吕大声答应着,用力举起一面红旗,已经被血湿透了的战旗至少有五六斤重,却被他单臂举在了身前,不带一丝颤抖。 张松龄、小列昂、小邹、老徐、哈斯、巴图等游击队员陆续策马汇聚到战旗下,每个人都像刚刚从血海里捞出來的一般,从头到脚红得刺眼,却沒有一个掉队,自动以赵天龙为核心,形成一个修长的楔型,锋芒所对,正式不远处数十倍与己的侵略者及其走狗。 陆续有战士从山坡下冲上來,加入攻击阵列,大部分都挂了彩,血顺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军装往下淌,还有人手中的马刀已经被砍成了锯子,刀刃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豁口,但是,却沒有人说出撤退的话,看向红旗的目光充满了赤诚。 “咱们还得再冲几次。”趁着大伙调整队形的时候,赵天龙跟身边的几个游击队干部商量,“照目前推进速度,小鬼子顶多再有半个小时,就能杀到市场入口,我估计,那些商贩们根本不可能走得太远。” “冲就冲。”国际营的营长小列昂毫不在乎的回应,加入游击队这大半年,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吃得饱,睡得稳,并且白天出门时也不用再担心被人从背后打冷枪。 “龙爷你说怎么干,咱们就跟着,大不了把这儿二百來斤儿交代到这儿,反正老子也杀够本儿了。”蒙古人哈斯也晃晃胖胖的大脑袋,满不在乎地附和,他原本是黄胡子麾下的马贼头目,上次帮日本人进攻游击队营地失败,因为受伤被黄胡子当作累赘给丢在了臭河沟里,是游击队将他从污水中捡了回來,并且尽心治疗痊愈,江湖人讲究有恩必报,所以从那时起,他就把自己这条命卖给了游击队,什么时候丢了都不在乎。 “赵队长,您尽管下命令就是。” “对,咱们今天杀个痛快。” 其他干部战士纷纷开口,愿唯赵天龙的马首是瞻,从接到任务出发的那一刻,大伙就明白此战恐怕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场,以一百二十三名骑兵去拦截两千鬼子和伪军,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胜利的希望,然而,想到有无数人将因为自己的死而平安脱离险地,大伙心里就顿时一片安宁,死在冲锋的途中,不正是骑兵的荣耀么,,既然穿上了这身军装,还有谁会贪图永生。 见大伙都同意自己的提议,赵天龙迅速又将目光转向张松龄,“胖子,你说这回咱们该怎么冲。” 论及带头冲锋陷阵,鼓舞士气,赵天龙无疑是整个游击队内的最佳人选,但是若论把握战机,攻敌要害的话,就得仰仗张松龄这个前国民党军官了,毕竟,他受过相对正规的军事训练,并且在与小鬼子的作战经验方面,无人能比。 “这回咱们换个办法,给小鬼子尝个新鲜的。”张松龄迅速朝不远处的缓缓移动的鬼子和伪军们望了一眼,大声回应,今天的前几轮战斗,也采纳了他的建议,以骚扰、纠缠为主,不跟鬼子、伪军们硬碰硬,这种战术极大的降低了游击队自身的兵力损耗,然而取得的效果却不太尽如人意,在最初几轮交手中耽搁了一些时间之后,狡猾鬼子指挥官川田国昭迅速察觉出了游击队的真正企图,并且及时调整了应对策略,每当赵天龙带着游击队试图靠近,他们就派出优势的伪军骑兵上前堵截,而坐在汽车上的日本鬼子,则趁机利用汽车向游击队的两翼迂回,导致游击队为了不被敌人包围,每次进攻都只能浅尝则止,虽然将伪军们砍得鬼哭狼嚎,对日本鬼子的士气打击却不是很大,也沒能让日伪军向月牙湖集市的推进速度受到致命影响。 “行,你尽管安排。”赵天龙心里对领导权这东西向來不怎么在乎,听张松龄说得肯定,立刻用力点头,“只要能将小鬼子绊住就行。” “一会儿咱们发起冲锋时,小鬼子肯定让伪军顶在正面,这回,咱们不着急抽身,先”张松龄回忆着最近两次冲锋中,日寇和伪军们做出的反应,大脑快速转动,沒有人是天生的将军,打仗这东西,头脑、信心和经验三样都非常重要,而在他身上,最不缺的恰恰就是这三样东西,并且比敌我双方绝大多数基层军官都充足甚多。 在两位中队长的协调指挥下,游击队的阵形迅速排列完整,赵天龙胯下的黄膘马仰起头咆哮一声,再度开始加速,整个楔形阵列也跟着稳稳开始启动,速度由慢到快,像一头刚刚出生的凤凰,在碧绿的原野上亮出优雅的火焰之羽。 正在乘着汽车向月牙湖推进的鬼子们立刻紧张了起來,一个个手心开始冒汗,骑在马背上的伪军也将身体绷得像一只死蚂蚱般,心中暗暗叫苦,“怎么还來啊,他们就不怕死么,总共才一百來号人马,即便再有本事,还能逆得了天不成,!” 受到背上主人的影响,伪军的战马也停住脚步,踌躇不前,作为最具智慧的家畜,遗留在它们身上的动物本能,让它们感觉到了即将面临的风险,从侧前方冲过來的那支血色的凤凰与先前不一样,翱翔的速度更快,身上的杀气更大,动作也更决绝,如果战马们自己能做得了主的话,它们宁愿立刻转身逃走,只有逃走,才能避免被凤凰羽毛扫到的危险,只有逃走,才能避免被烧成漆黑的一团。 然而,被带上嚼子的畜生永远不可能左右得了其背上主人,正如马背上的伪军永远不可能替小鬼子做主一样,在发现游击队又冲过來的那一瞬间,川田国昭就在敞篷指挥车中,高高地举起军刀,“警备旅,全体迎战。” “弟兄们,给我上。”伪满洲国兴安警备旅旅长石兰斌愣了愣,不情愿地抽出了马刀,“不要怕,咱们这边人多,九个打一个。” “九个打一个,九个打一个。”两个伪军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也紧跟着高高地举起马刀,大声鼓舞士气,虽然一个团的编制只有六百人,但他们现在的总兵力,依旧接近于土八路骑兵的十倍,即便是累,也能把对手活活累死,况且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大队武装到牙齿的日军,只要能坚持到汽车迂回就位,就有希望给土八路的骑兵來个瓮中捉鳖。 “刚才还是十个打一个呢。”伪军们在心里悄悄嘀咕着,有气无力地催动了坐骑,无论在马上还是步下,他们都不是游击队的敌手,然而小鬼子的督战队已经将枪举了起來,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要是掉链子就得被当场处死。 反正是个死,一拥而上说不定还能侥幸逃过一劫,先前那几轮战斗,大伙都熬下來了,倒霉被游击队砍于马下的,毕竟还是少数,抱着只要自己不冲在最前头的想法,伪军们呼呼啦啦地迎向了那面红旗,一边冲,一边用喝骂声互相壮胆,“奶奶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蚂蚁多了咬死大象,老子就不信土八路都是铁打的。” “就是,就是,大伙并肩子上啊,一人一刀,将入云龙砍成肉酱。” “并肩子上,并肩子上。” 叫喊的声音虽然凶,他们的迎战速度却慢得像一群乌龟,坐在指挥车上的儿玉末次中佐看到了,眉头一皱,就想命令督战队开火,沒等他把指挥刀举起來,川田国昭已经死死按住了他的胳膊,“儿玉君,不要着急,由他们去好了,这种低级消耗品,本來也不用指望。” “消耗品,。”儿玉末次愣了愣,看向川田国昭的目光里充满了疑问。 “这种东西多死一些,帝国的士兵就能少受些损失。”川田国昭耸耸肩,满脸轻蔑,“反正无论多慢,他们总要跟游击队发生接触,入云龙再有本事,一轮轮冲下來,体力也有耗尽的时候。” “嗯。”儿玉末次佩服地点头,他发现自己的经验还是太差了些,心肠也不够冷硬,警备军么,既然一个团只有六百人的编制,说明关东军总部原本也沒把他们看做军人,就像川田国昭说得一样,他们事实上是消耗品,跟抗联消耗,跟各地层出不穷的反抗者消耗,反正消耗來,消耗去,双方流得都是中国人的血,大日本帝国,刚好保存下自己的精锐,在旁边等待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还是像先前那样,咱们让第一和第二中队左右迂回,你的加强中队和我的第三中队跟在警备旅身后做砧板,估计用不了几分钟时间,敌人的这轮进攻就又得半途而废了。”川田国昭笑了笑,凭着头几轮交手中总结出來的经验,轻松地调整部署,“耗,看看咱们谁能耗过谁,我这边付出的不过是一点点时间和一群废物,把麾下的精锐骑兵耗光了,看他红胡子还拿什么跟我继续斗。” 第五章 赤子 (八 中) 第五章赤子(八中) 红胡子的确沒资格跟他斗,实话实说,双方的份量根本不属于同一个档次,上回游击队之所以能将川田大队绊了个大跟头,是占了川田国昭初來乍到,既不了解草原地形特点儿,又不了解游击队具体情况的便宜,而经历了大半年的蛰伏,川田国昭已经将上述两个短板都补齐了,自然底气增加了许多。 此外,在战略层面,川田国昭也相信自己已经完全把握了主动,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一笔交易上的行脚商贩们,不可能丢了货物逃走,而携带着货物撤退的话,他们就不可能撤得太快,太有组织性,如果游击队不留下來与川田大队硬拼,从此之后,便再也不会有商贩敢去月牙湖附近交易,游击队就彻底失去了物资和金钱來源,如果游击队决定留下來打阻击,则正合了他川田国昭的意,十倍于敌的兵力,他不相信自己还会失手。 只是此刻被推出去迎击敌人的伪少将旅长石兰斌,心情可就不像川田国昭那样轻松了,还沒跟游击队发生正面接触,正对着赵天龙方向的皇协军已经开始悄悄地将马头向两侧拨,虽然动作都非常小心,但当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一样的选择时,从石兰斌的位置上看过去,队形可就有些尴尬了,本來椭圆形的阵列就像团干驴粪般,从正中间裂开了一条明显的口子,并且随着敌我双方的距离不断接近,这个口子还有越裂越大的趋势,只差一点儿就会让整个队伍一分为二,让赵天龙和他身后的土八路毫无阻挡地切到石兰斌本人面前。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不用石兰斌提醒,混在队伍中的日本教官,已经意识到了危险,警备旅的作战意志太差了,差得简直令人发指,如果不迅速将队伍中间的口子合拢,土八路骑兵就会长驱直入,那样的话,正在驱车向土八路两侧迂回的大日本皇军,将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他们开枪扫射的话,先倒下的肯定是跑在战团两侧的满洲国警备队,只有把他们全部杀光,才可能轮到入云龙等人。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不要慌,咱们这边人多,是他们的八倍,八倍。”两个伪军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也跟着大声叫嚷,试图助鬼子教官一臂之力,这样做的效果微乎其微,就连距离他们最近的伪军,都不肯遵从命令,而是用更明显的动作将马头向队伍两侧拨,大伙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何必连命都搭进去,,况且入云龙是随便一个歪瓜裂枣就能挡住的么,前几次交手中,哪回警备旅不是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哪一回,警备旅这边又不是被人杀得浪奔豚突却连人家的汗毛都碰不着,。 “开枪,开枪,用骑枪阻截他们。”毕竟是个少将,警备旅长石兰斌的见识和战场把握能力比手下的两个团长明显高了不止一筹半筹迅速将身体隐入渐渐分开的队伍左侧,同时大声命令,“立刻开火,不要让他们靠近,开火。” “开火,开火。”护卫在石兰斌身边的亲信们从鞍子下取出骑枪,一边重复着旅长大人的命令,一边扣动扳机,躲在人群后的他们,当然不可能让子弹飞出弧线形,打中二百米之外的入云龙,然而,这通乱枪声毕竟给其他伪军提了醒,神经马上就要绷成两段的伪军们迅速将马刀挂回鞍子上,举起半新的骑兵专用步枪,“呯”“呯”“呯”“呯”打出数百颗子弹,两名游击队员应声落马,还有七、八名游击队员身上明显地飘起了红烟,但是,他们却沒有任何还击动作,继续跟在入云龙背后,俯身,双腿用力加紧马腹,前进,前进。 “开火,继续开火啊,愣着干什么,给老子狠狠地打。”两个伪军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发现游击队光挨打不还手,立刻觉得有机可乘,扯开嗓子,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呯,。”“呯,。”“呯,。”“呯,。”,伪军们也的确在继续开枪,试图扩大战果,然而,战马的动作实在过于颠簸,平素训练时沒下过任何苦功夫的他们,射出的子弹根本不知道去了什么方向,偶尔蒙中一发也给游击队造不成毁灭性打击,反倒令入云龙等人冲锋的速度越发迅速,恨不能立刻就杀到他们眼前。 “呯,。”“呯,。”枪声越來越稀落,越來越慌张,粗制滥造的四四年式骑枪既不能连发,又不像三八大盖儿那样有准头,大部分伪军只开两、三枪,就彻底对其失去了信心,入云龙距离他们已经不到一百米了,再不将骑枪换成马刀的话,他们就连招架的能力都沒有,这个节骨眼上,傻子才会继续低头去拉枪栓,(注1) 两军对冲,一百米距离只需要三到四秒,弃枪用刀,绝对是个正确选择,只可惜,能想明白是一回事情,能做得到则是另外一回事情,就在伪军们纷纷将四四式骑枪往马鞍下挂的时候,一直低头冲锋的赵天龙猛然从黄膘马的脖子后直起腰,同时嘴里发出一声断喝,“杀。”,人和马化作一道闪电,“轰”地一下劈进了伪军的队伍里。 “杀。”游击队员们胯下的战马也陡然加速,密集的马蹄声立即变成了阵阵惊雷,追随在入云龙身后,将队伍附近的敌人炸了个粉身碎骨。 此时此刻,整个楔形阵列只剩下了七十來人,却如同一把锋利的镰刀,在伪军的队伍中间高速穿行,无论是不小心挡在楔形阵列正前方的,还是位于楔形阵列两侧來不及避开的,伪军们都像秋天田野里的庄稼一般,齐刷刷地倒了下去,“镰刀”所过之处,红雾弥漫,惨叫声不绝于耳。 侥幸沒有被镰刀割翻的伪军立刻用力拉紧缰绳,将战马的头直接扯得横了过來,仓惶逃向自家队伍的两翼,先前已经成形的那道裂痕迅速变为两道、三道、十数道,如同被巨轮划开的水波般,弯弯曲曲向队伍外围散去,越散,波痕越为巨大,越为触目惊心。 “不要跑,挡住他们,他们不敢继续往里头冲。” “不要跑,胆小鬼,废物,混蛋。”夹杂在伪军当中的鬼子教官可沒心思欣赏这战场上百年不遇的奇景,一个个又羞又气,举起指挥刀,四下乱砍,他们试图用杀戮逼迫炮灰们去拼命,然而炮灰们却对近在咫尺的杀戮无动于衷,不想被“镰刀”收割的他们纷纷绕着鬼子教官,继续向远闪避,谁也不肯再继续做无谓的牺牲。 “杀给给!”接连砍翻了四五名伪军,已经无法扭转战局,羞愤之下,队伍中的鬼子教官们终于发了疯,居然将手中军刀高高向前一指,直接策马向入云龙冲了过去,一匹、两匹、三匹,如同飞蛾扑火。 “他们完蛋了。”藏在左侧队伍最深处的少将旅长石兰斌迅速地闭上了眼睛,鬼子教官是因为绝望,才亲自出马迎战入云龙的,警备旅的两个骑兵团刚一组建,他们就关东军总部被安插了进來,虽然平素从不拿皇协军当人看,但是他们却不能够容忍自己花费了数年精力,只培养出了一群废物。 身为旅长大人的石兰斌,可以理解鬼子教官此刻的心情,但是,他却绝不相信,那些教官们的反击能收到任何功效,已经冲起速度的楔形阵列,就是一架完美的杀戮机器,任何手持冷兵器挡在它前面的人,都无法逃过被撕成碎片的命运。 果然,第一名冲到入云龙马前的鬼子教官,连泡都沒冒出一个,就直接变成了尸体,紧跟着,第二名鬼子教官扑上,冲着入云龙高高地举起马刀,“妈妈呀丫丫哇哇哈伊卡那,。”他嘴里发出一连串绝望的音符,试图与对手同归于尽,入云龙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将手中的阔背钢刀向前扫去,两道寒光在半空中不期而遇,“铛。”地一声,鬼子教官手中的马刀变成了两截,日本工厂在制造兵器时过于追求锋利而忽略刀身厚度的恶习,成了葬送骑兵教官的罪魁祸首,赵天龙手中那把阔背钢刀不费任何力气就从马刀中间扫了过去,然后借助战马冲刺的惯性扫中鬼子教官的脖子,将一个丑陋的头颅扫起來,带着红烟飞出了半丈多远。 无头尸体坠地,被另外几匹战马先后踩中,迅速变成一堆肉泥,如此惨烈的景象,令第三名试图螳臂当车的鬼子教官头脑瞬间清醒,狠狠拉了一下马缰绳,就想避开游击队的锋樱,每秒钟接近四十米的速度,做这个闪避动作难度系数实在太大了些,还沒等他的坐骑将身体漂移到位,楔形阵列已经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不知道多少把军刀借助惯性切中了他,将他身体切得七零八碎,血肉飞溅。 血淋淋的教训面前,第四,第五名企图螳臂当车的鬼子教官迅速改弦易辙,拉偏坐骑,加入向两旁闪避的大军,入云龙轻轻一磕马镫,胯下黄膘马仿佛通人性般,也追着两名鬼子教官改变了方向,整个楔形阵列迅速转了个头,由纵转斜,沿着先前被切开的缝隙边缘,向左扫去。 躲避不及的皇协军立刻被扫翻了一大片,断肢满地,血流成河,以入云龙为锋的游击队骑兵宛若一条发了狂的巨龙般,在汉奸的队伍中纵横咆哮,所向披靡。 有名鬼子教官被赵天龙从背后追上,一刀下去,从两个肩胛骨之间一直切到马鞍上的尾椎骨,由于双方都在高速跑动中的关系,这一刀入肉深度只有半寸,造成的创口却长达两尺,热气腾腾的血浆贴着刀锋喷射出來,溅了黄膘马满身都是,鬼子教官的灵魂也迅速从创口处被牛头马面拉走,哭哭啼啼地走向十八层地狱的底部,万劫不复。 另外一名鬼子教官附近的伪军,如同逃瘟疫般四散躲避,谁也不愿意与倒霉的教官为伍,一起迎接入云龙的刀光,警备旅的左侧阵形,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很多伪军在逃命过程中被自己人撞下了马背,然后又被其他慌不择路的伪军,策马踩成了一团团肉泥。 “该死,怎么不赶紧去死。”躲在左侧军队伍最深处,被百余名心腹重重围起來的少将警备旅长低声怒骂,不知道是在骂那名被游击队咬住不放的鬼子骑兵教官,还是在骂自己麾下的那群废物,按照以往的经验,游击队的这一轮冲杀早就该结束了,如果不是那几名日本教官多事,惹恼了入云龙,游击队绝对不会切入警备旅的队伍如此之深,为了避免被汽车上的日军大部队堵住退路,他们在一击得手之后,会迅速掉头逃开,然后再像狩猎鹿群的野狼一般,远远地徘徊在重机枪招呼不到的地方,一边舔干自己身上的伤口,一边等待下一次战机。 仿佛听到了他的诅咒,最后一名被游击队盯住的鬼子教官,惨叫着从马背上坠落,变成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骸,见到此景,石兰斌和他身边的心腹们,竟然同时悄悄松了口气,谁也不想再组织人马拦截入云龙,以免给自己招來更大的麻烦。 正如他们所愿,游击队的楔形阵列在碾碎了鬼子教官之后,立刻又开始转身,速度灵活从容,如入无人之境,只是,这次转身的位置,距离石兰斌的距离稍稍有点儿近,仅仅有五十來米,虽然被很多匹战马挡着,依旧令石兰斌觉得脊背后阵阵发凉。 “该死。”石兰斌低低骂了一句,迅速将头颅扎在了一名胖子部下身后,作为警备旅最高长官,他可以朝人群深处藏,却不能带头后退,否则,即便不被麾下爪牙们鄙夷,也会被小鬼子撤职法办。 在一片人喊马嘶声中,赵天龙的耳朵忽然动了动,目光像刀一般朝石兰斌藏身处扫了过去,随即,将正在滴血的钢刀向左前方一指,刀尖所对,正是石兰斌的脑门。 注1:四四年式骑枪,为三八大盖的骑兵改型,因为日军当时的发展思路已经决定用装甲部队取代骑兵,所以骑枪的生产非常不受重视,导致这种枪支问題非常多,越到战争后期,质量越差。 第五章 赤子 (八 下) 第五章赤子(八下) ‘不好,’石兰斌虽然指挥能力不怎么样,好歹也是在行伍中混迹多年的老江湖,看见入云龙的刀锋指向自己,浑身的汗毛立刻像倒刺一样竖了起來! 入云龙不是想脱离接触,他想以命换命,以他和他身后那六十來号土八路的命,换掉自己这个少将旅长,反正他们今天根本沒有取胜的希望,干脆拼个鱼死网破。 这种绝对亏本的交易,石兰斌肯定不做,迅速拔出手枪,指着身边的亲卫们喝令,“顶上去,全给我顶上去,谁杀了入云龙,老子就跟他做一辈子兄弟,。” 亲卫的人数大约有两个排,平素一直被石兰斌当作心腹死士供养,军饷是普通士兵的五倍,足额发放,从不拖欠,逢年过节还能拿到额外的红包,这些人沒读过多少书,头脑里也基本上沒有什么国家民族概念,平白受了石兰斌这么多好处,当然要讲究个“以死相报”,因此不用石兰斌做更多的动员,立刻磕打马腹,逆着溃兵的洪流向入云龙顶了过去,每个人的眼睛是通红一片。 警备旅的颓势立刻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虽然接受了日本教官的专业训练,这支军队的骨子里却依旧带着浓重的封建军队色彩,整个队伍中最有战斗力的,士气最高,待遇最高,同时忠诚度也是最高的,永远为主将的家丁,其余的人则属于外围消耗品,随时都可以抛弃或者用新兵替代,此刻看到主将的“家丁”带头冲向了入云龙,消耗品们如何敢再继续四散逃避,,也跟着纷纷放缓坐骑,扯开嗓子大声嘶吼,“杀入云龙,杀入云龙,杀,杀,杀。” 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石兰斌的“家丁”穿过人流,顶向入云龙,警卫连长韩忠冲在第一个,手中的马刀泼出一片寒光,他瞄准的是黄膘马的脖颈,只要砍中,哪怕把自己性命搭上,也能将入云龙摔下马背,由自己身后的弟兄剁成肉酱。 这个尝试注定是一个失败的妄想,赵天龙将身体向前轻轻一探,手中的阔背钢刀就将黄膘马护了个密不透风,紧跟着抡臂反撩,钢刀托着马刀快速向上,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令人牙酸,即便在日光下,刀锋之间迸射出來的火花依旧亮得扎眼,两匹战马之间的距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彼此已经能感觉到对方鼻孔里的滚烫呼吸,警卫连长韩忠的胳膊,也因为战马的快速靠近而举过头顶,肌肉撕裂,手腕反折,他疼得惨叫一声,不得不松开五指,任由马刀向天上飞出,而赵天龙的阔背钢刀却兜着风继续向前,一刀砍去了他大半个头颅。 白花花的**和红艳艳的血水四处飞溅,黄膘马驮着入云龙从血雾中穿透而出,直扑下一名对手,那是一名留着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虎背熊腰,横肉满脸,赵天龙的钢刀像鞭子一样抽在了此人锁骨上,连头带肩膀抽飞了小半片,无头的尸体却沒有立刻落马,借助惯性继续向前冲了足足二十几米,才轰然而倒,砸起一片暗红色的烟尘。 烟尘落处,小列昂、小邹、老徐、哈斯、巴图等人鱼贯而出,紧跟在赵天龙的身后,钢刀挥舞,围上來的“家丁”纷纷被砍落于马下,尸骨不全,血肉模糊。 更多的“家丁”冲上前,用性命回报石兰斌的供养,他们就像一群发了疯的野狗,宁可死无葬身之地,也要从游击队的楔形阵列上咬下一口血肉。 处于楔形阵边缘的蒙古族战士小哈斯同时被两名的“家丁”咬住,长时间连续作战,他的体力和精力都有了衰退的迹象,在砍翻一名对手的同时,被另外一名“家丁”砍中大腿,血流如注。 “去死。”小哈斯大喝一声,丢下马刀,用右手压住大腿处的伤口,同时左手迅速抽出盒子炮,“乒、乓”两抢,将偷袭得手的家丁打成滚地葫芦。 大量的鲜血从大腿根处的伤口中喷射出來,令小哈斯的脸色迅速发白,眼前一片模糊,不愿继续留在楔形阵列里头拖累袍泽,他咬了咬牙,用完好的左腿狠狠磕打马腹,胯下坐骑吃痛,悲鸣向斜前方窜出一丈半远,驮着背上的主人冲进疯狗群中,数不清的伪军同时围上前,试图表现一回自己的英勇,两眼完全失去视觉的小哈斯仰天长啸,丢下盒子炮,奋力扯碎自己的上衣,几枚事先别在腰间的晋造手流弹的拉弦同时被扯断,黑烟迅速冒出,大笑着的小哈斯凭借直觉继续策马朝伪军的队伍深处飞奔,飞奔,在阳光下,腾空而起,化作一团绚丽的红云。 “轰。”五、六名伪军成为英雄的殉葬品,其他伪军纷纷带着战马躲避,如同一群炸了营的绵羊,滚滚烟尘后,赵天龙带着游击队员们继续向石兰斌靠近,楔形阵列上缺口无数,却依旧锋利如昔。 “顶住,顶住,太君们已经兜到入云龙身后了。”两个伪军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不敢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上司成为土八路的猎物,硬着头皮上前迎战,作战时出工不出力沒关系,可如果石兰斌被入云龙砍于马下,按照日本人给伪满洲国军制定的规矩,他们两个团长就都得上军事法庭,非但性命未必能保住,老婆孩子弄不好都会受到牵连。 他们两个人各自都有一班心腹,待遇和地位也类似于古代军头的私兵部曲,见到主人上前跟入云龙拼命,不得不策马迎战,两波团长大人的心腹死士和旅长大人的家丁们一道,用身体组成厚厚人墙,终于令楔形阵列的推进速度慢了下來,敌我双方就在距离伪警备旅长石兰斌不到二十米处呼喝酣战,每一秒钟,都有血光飞起,每一秒钟,都有尸体倒落尘埃。 看着自己花大价钱培养的心腹死士一个个倒在眼前,伪少将旅长石兰斌的牙齿咯咯作响,到了此刻,他如果再不明白川田国昭的用心,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就白混了,可是他却不敢转身逃走,亦不敢向日本人发出任何抗议,从背叛自己的祖国,穿上黄绿色的伪军皮那一刻,他就彻底失去了做人的尊严,而一条狗,是沒资格向主人提出抗议的,无论主人是让他去跟老虎厮杀,还是将他清炖红烧。 “全给我上啊,全给我上。”怀着对日本人和自己的满腹仇恨,石兰斌挥舞着手臂,用枪口逼迫更多的伪军加入战团,“上啊,入云龙已经被围住了,谁第一个砍伤了他,老子赏他一万块大洋。” “砍中别人一千块,砍中入云龙一万块。”伪军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紧跟着补充,在带领心腹迎战时,他们沒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把入云龙挡住,眼下看到奇迹出现,高兴得忘乎所以,愿意为胜利付出任何代价。 重赏之下,更多的伪军向游击队附近靠拢,他们都非常“聪明”,看出土八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也看到此时此刻,隐藏于风险之后的诱人机会,不止是白花花的大洋,还有一份锦绣前程,在竖立典型方面,日本人向來舍得扔骨头。 游击队明显陷入了苦战当中,即便入云龙再勇敢,也无法继续像先前那样将伪军冲出一条缺口,非但如此,他身后的游击队员们,体力也渐渐濒临崩溃的边缘,虽然仗着娴熟的配合,继续在敌军中往來冲突,但楔形阵却被伪军们挤压得越來越短,越來越粗,移动起來也越來越艰难。 “看样子,咱们的机枪用不上了。”在入云龙身后三百米处,儿玉末次中佐对着川田国昭低声感慨,依靠伪军们用性命换回來的时间,他们两个麾下的鬼子兵已经完全迂回到位,彻底封死了游击队的退路,只可惜的是,入云龙这回居然发了疯,居然始终沒有回头。 “是啊,用不上了。”川田国昭从敞篷指挥车中探出半个身体,望着已经被伪军们团团包围起來,渐渐挤压成椭圆形的游击队阵列,回应声里透出几分惋惜,“好好看看吧,儿玉君,世界上最后一支古典骑兵就要退场了,。” “是啊,沒想到我们终结了一个时代。”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在欣喜之余,也觉得有些遗憾,虽然曾经在游击队的骑兵手下吃过亏,但古典骑兵战斗时迸发出來的魅力,还是令他看得如醉如痴。 那是一种残酷的美,就像春天时绽放的樱花,刹那间绚丽后,便是永远的凋零。 高速奔跑的战马上,两名骑兵相对着举刀,要么将对手斩于马下,要么成就对手的威名,中刀者哪怕沒有被砍中要害,由于速度的影响,马刀在他身上造成的巨大伤口也会令血液无法止住,等待着他的,依旧是天国的钟声。 与这种中世纪的战斗方式比较起來,近代骑兵通行的那种骑马运动,下马挖战壕射击的标准战术,简直沒有任何美感可言,可惜的是,随着科技的进步,连骑马步兵都要被装甲运兵车取代了,再也无法恢复祖先的唯美与辉煌。 看着看着,白川四郎就把自己给代了进去,仿佛成为了入云龙身后的一员,在伪军中往來冲杀,酣畅得如一曲挽歌中跳跃的音符。 只是,这曲已经渐渐接近尾声的挽歌里,突然又发出变徵的绝响,几个不和谐的音符突然拔高,连带着主旋律都发生了跃动,白川四郎猛然将眼睛睁得滚圆,按在指挥车前挡风玻璃上的手指因为紧张而迅速发白,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原本已经被伪军们挤压成椭圆形的骑兵队列突然一分为二,前半段继续与迎上來的伪军缠斗,后半段,却横着将包围圈撕开一道豁口,然后以队伍的尾部为基点,由右向左,迅速平推。 一字阵、雁形阵、剪刀阵,倒钩阵,短短十几秒钟,裂开的两支半圆状队伍,就在移动中变换了四次阵形,整齐得如同阅兵式上的表演,另外一名比入云龙矮了小半头,肩膀却差不多宽窄的黑胖子,成了整个阵列的第二个刀锋,带领二十几名骑兵,碾过无数伪军的尸体,从侧后方朝石兰斌钩了过去。 “呯。”“呯。”“呯。”张松龄两手各持一支盒子炮,将挡在自己马前的伪军们打得鬼哭狼嚎,咬着牙在入云龙背后藏了这么久,他为的就是此时此刻,光凭着一次冲锋,谁也沒把握直接杀到石兰斌马前,可两支队伍互相配合,却足以打伪军们一个措手不及。 非但伪军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站在三百米外的指挥车上,川田国昭等人也目瞪口呆,他们当中谁也沒有想到,游击队的骑兵居然在成为强弩之末的时刻,还能再变化出新的花样,而此时此刻,如何弥补措施,都已经來不及。 “呯。”“呯。”“呯。”跟在张松龄身后的小邹等人,也尽量用盒子炮开路,虽然这样做,很可能将他们自己暴露于敌军的马刀之下,无法做出任何防御动作,但用自己一条命换伪军一名旅长,无论从哪种角度看起來,这笔交易都不会折本。 被张松龄盯上的石兰斌可不这么想,他还沒享受够狗窝里的温暖,岂肯留在原地等死,!看到有名骑白马的黑胖子举着盒子炮向自己扑了过來,直吓得魂飞天外,再也顾不得考虑会不会受到军法严惩,用手一拉战马的缰绳,落荒而逃。 “孬种,别跑。”尽管张松龄毫不犹豫地策马追了上去,盒子炮左右开弓,子弹贴着石兰斌的肩膀和头皮嗖嗖掠过,带起一团团粉红。 “救旅长。”石兰斌供养的家丁们看到此景,再也顾不上阻拦入云龙,当即拨转坐骑,从背后向张松龄追了过去。 包围圈立刻四分五裂,得到喘息机会的入云龙钢刀横扫,砍翻面前最后的阻挡,大吼着,追向石兰斌的家丁,如蛟龙脱锁,猛虎出柙。 “杀。”还能骑在马背上的骑兵们紧跟入云龙身后,再度汇聚成一个楔形,将敢于挡路的伪军刺得人仰马翻 第五章 赤子 (九 上) 第五章赤子(九上) “救旅长,快救旅长。”两个伪军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被吓得魂飞天外,带领各自的心腹,跟在游击队员的身后奋力猛追,再度将入云龙等人堵住的机会肯定是不会有的,但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表明一个态度,否则,一旦日本人过后追究石兰斌被杀的责任,他们两个当中的一个少不得要被拉出去当替罪羊。 人在精神特别紧张的时候就非常容易盲从,看到两名团长带着其心腹朝游击队身后追了下去,其他六神无主的伪军连想都不想,也跟着纷纷调转马头,刹那间,原本乱成一锅粥般的战场,就变得条理清晰起來。 伪少将旅长石兰斌落荒而逃,张松龄骑着东洋白龙驹追了个马头衔马尾,紧跟在张松龄身后和两侧的,是石兰斌养下的心腹死士,一个个紧张得两眼喷火,额头上的青筋蹦起老高。 被石兰斌的心腹死士挡在身后的,则是已经只剩下六十余人的游击队骑兵,纷纷将头俯在马脖子之后,以降低被流弹击中的风险,个别伪军追得太急,不小心一头撞向楔形阵列,阵列中的游击队员们则迅速挥刀,将此人斩于阵列的边缘,象草屑一样甩于身后。 但是依旧有伪军不断从两侧和后方继续向楔形阵列包抄,一个个如同飞蛾扑火,在两名伪团长张进宝、杨耀祖的带领下,大多数伪军彻底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完全是在随波逐流,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也完成将身体交给了血脉内遗传下來的野生草食动物本能,哪里的同伴越密集,越要向哪个方向靠拢,特别是那些身体上受到了伤害却不足以致命的战马,跑得最为疯狂,宛若身后有一群猎食的野狼在追逐自己,而跟上大队,不做最后一名,则是逃出生天的最后希望。 “废物,一群废物,赶紧停下來,停下來。”不是所有骑在马背上的人都变成了白痴和傻子,关东军安插在警备旅里的日本教官们,就难得在此刻保持了冷静,他们心里清楚,如果石兰斌不带头逃跑的话,即便游击队的骑兵能将警备旅的阵形凿穿,也会一头撞上川田中佐事先布置于警备旅身后的督战队手中,那里有一百多名精锐士兵和四挺重机枪,可以瞬间给入云龙等人迎头一棒,彻底封死他们的去路,将他们的身体打成一面筛子,而现在,乱哄哄冲上前追逐石兰斌的伪军们,反而会成为游击队的肉盾,如果第二道拦截线上的日军开火的话,绝大部分子弹都将直接落在他们身上。 沒人肯停下來听从他们的命令,纷乱的马蹄声宛若惊雷,将战场上的所有杂音都吞沒在一团黄绿色的洪流里,交战双方的骑兵,共同成为这个洪流的一部分,最前方的波峰,恰恰是伪少将旅长石兰斌本人。 上千匹战马朝着一个方向狂奔,声势惊天动地,挡在石兰斌马前不到三十米处,鬼子中尉佐藤之助脸色煞白,两条胳膊上下乱舞,在两秒钟之前,他还报着看热闹的轻松心态,在战团外观赏两伙“愚蠢的中国人”互相残杀,而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从旁观者变成了参战者,不但要阻挡土八路的骑兵,而且要顶住石兰斌的警备旅,后者胯下的战马,可分不清谁是共产党游击队,谁是大日本皇军,一旦被它们冲到身边,督战队的这一百多名士兵连逃走的机会都沒有。 “停下,赶紧停下。”跟在佐藤之助身后,数十名鬼子兵们齐声大呼小叫,他们被安排在此处原本有两个任务,第一个主要务是督战,击毙那些胆敢临阵脱逃的伪军,第二个次要的和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任务,才是组成一道临时拦截线,以防真的有个别土八路的骑兵能将警备旅凿个透穿,而现在,两个任务居然同时出现于他们眼前,突然得令他们根本无所适从。 一马当先逃过來的是石兰斌,是少将旅长,督战队中的小鬼子们有权击毙临阵逃脱的伪军,却沒有权力击毙一名少将旅长,虽然在鬼子们的内心深处,这位少将旅长同样是一条哈巴狗。 “站住,站住,不站住我就开枪了。”望着越來越近的战马,佐藤之助的喊声已经变了调子,他不敢下令开火,即便是川田国昭本人在场,也同样需要犹豫再三,论军衔,川田国昭也只是一名中佐,距离少将还差着好大一段距离。 说时迟,那时快,三十米的距离,对冲刺中的战马而言,不过两秒半的功夫,还沒等佐藤之助做出果断决定,石兰斌的坐骑已经冲到,四个碗口大的马蹄腾空一跃,带着背上的主人,从他的头顶上跳了过去。 “快帮我挡住他,,。”人已经到了鬼子兵身后,石兰斌的求救声才传进了佐藤之助的耳朵,后者张大嘴巴,试图发出命令,却突然看见地面上有一个同样穿着中尉军服的家伙,被一匹粉红色的东洋马踩在了蹄子下,肋骨插进胸腔内,七窍出血。 ‘那是我么,’半空中,佐藤之助的灵魂被风吹着飘远,与其他鬼子兵的灵魂一道,散做一缕缕微风,飘飘荡荡,越过广袤的原野,越过连绵的群山,回到他们出发时的港口,在那里,更多的鬼子兵与正与家人挥别,踏上运兵船,此生再也不能活着回头。 一名趴下机枪后的鬼子兵跳起來,转身就跑,哪里还來得及,张松龄胯下的白龙驹毫不客气地从他身上踩了过去,马蹄落处,血肉飞溅,筋断骨折。 更多的战马呼啸而至,四蹄下的铁掌闪闪发亮,“闪开,快闪开,。”紧追在张松龄身侧和马后的“石氏家丁”大呼小叫,也直接朝小鬼子的督战队撞了过去,唯恐事后受到追究,大部分家丁在与鬼子兵相撞的最后一刻,都努力地拉起了马头,让坐骑尽量跳过鬼子兵们的头顶,但是也有十几个人因为骑术太差,根本完成不了如此高深的动作,胯下战马与张松龄的白龙驹一样,直接从鬼子兵的身体上踩了过去,将后者踩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刹那间,小鬼子的督战队就硬生生地被马蹄踏出了一条巨大的豁口,血流成河,然而还有更多的战马冲过來,将豁口撞不断加宽,将躲避不及的鬼子兵们一个接一个撞得惨叫着飞上半空,然后再落回地面,被战马踩成一团团肉泥。 靠近豁口处的鬼子兵们全吓傻了,无论有沒有战马冲向自己,都不敢再做任何耽搁,转头向两翼逃去,这个节骨眼上,谁要是再坚守岗位,就是自己找死,即便能开枪击中一两匹战马,也沒法挡住整条隆隆而來的洪流,况且战马被击中后,根本不会立刻倒下,被半吨重的尸体借着惯性砸中,一样会令鬼子兵们粉身碎骨。 入云龙骑着黄膘马从豁口处毫无阻挡地冲了过去,游击队的楔形阵列也从豁口处鱼贯而过,两个伪军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目瞪口呆,任由胯下战马驮着自己继续追赶入云龙,大脑已经完全不会思考,数百名吓傻了的伪军也策着战马从鬼子兵的尸体上踩过,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目光和两位团长同样僵直。 在他们的僵直的目光中,少将旅长石兰斌欲哭无泪,身后的黑大个几乎将盒子炮顶在了他的脊梁骨上,子弹却总是打偏,除了在他肩膀和头皮处擦出数道浅浅的伤痕之外,居然沒有一颗打中他的要害,可石兰斌现在,却宁愿自己早就被身后的黑大个儿一枪打死,那样的话,至少他死得稍微像个人样,而不是随后受尽关东军特高课的零碎折磨。 临阵脱逃,蓄意引领土八路冲击大日本皇军,这两条罪名,随便一条都够置他于死地,如果有可能让时光倒流,石兰斌甚至希望刚才小鬼子的督战队果断地冲着自己扫射,打烂自己的胸膛,也背后这个阴险到了极点的黑胖子的身体打成筛子,从一开始,此人就算准了自己的所有反应,所以根本就沒有瞄准要害开枪,而是驱赶着自己,去实现他的阴险图谋。 “哒哒哒,哒哒哒”仿佛听见了石兰斌内心深处的呼声,在他身后,终于有机枪响了起來,冲着正在前冲的骑兵们喷出一串串报复的子弹,入云龙身后至少有三名游击队员被打中,从坐骑背上掉下去,被身后冲上來的马群踩成了肉泥,但是更多丧命于机枪下的,则是那些灵魂已经完全麻木了的伪军,与游击队比起來,他们阵形截面更宽阔,人员也更密集,即便鬼子兵从侧后方瞄准了向游击队开火,首先打中的也是他们,更何况此刻鬼子兵们都急红了眼,开枪时根本不分敌我。 “轰。”背后挨了枪子儿的伪军们微微一滞,然后像受惊的苍蝇般,四散奔逃,这下,督战队里的鬼子兵更无法仔细瞄准,几挺轻重机枪交错着不断喷出一道道火蛇,打翻得却大多数都是他们自己的狗腿子,哀声遍野。 “混蛋,废物,刚才不开枪,现在开枪还有什么用。”在一辆急冲过來的指挥车上,川田国昭破口大骂,几乎在石兰斌转身逃走的下一个瞬间,他就敏锐地感觉出形势再度要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随即下令改变战术,命令先前所有迂回到游击队身后的汽车调转方向,与组成第二道拦截线的督战队一起,将正在试图撞破罗网的猎物联手绞杀,然而,骑兵交战毕竟不同于步兵,战场上的变化如同电光石火,前后只有五六秒时间,他的命令根本沒机会传递到位,督战队的防线已经被游击队和伪军们“联手”踏了个粉碎。 “哒哒哒,哒哒哒”机枪声宛若送行的爆竹,在张松龄等人身后数百米处徒劳地哄响,鬼子机枪的精确射程之外,五十余名游击队员保持着楔形阵列,驰骋在碧绿的原野上,宛若一条脱困的蛟龙,随波起伏。 第五章 赤子 (九中) 第五章赤子(九中) 足足花了一个小时功夫,川田国昭才重新将伪军们收拢起來,包括自己主动从马背上摔下來的警备旅少将旅长石兰斌,也被几名心腹死士抬在用骑枪临时赶制的担架上,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把他抬到汽车上去,立刻安排医生紧急抢救。”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皇协军,川田国昭强压着在石兰斌脑门处补上一枪的冲动,大声吩咐,局势已经如此了,把石兰斌杀掉也挽回不了什么,况且石兰斌的本事和胆子虽然不怎么样,在警备旅中却颇有凝聚力,如果不经审判就将其当场处死的话,无疑会令警备旅已经濒临崩溃的士气雪上加霜。 “把他们两个给我捆起來,枪毙。”沒等伪少将旅长石兰斌被安置好,川田国昭又指了指惶恐不安的两个伪军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再次大声吩咐。 “嗨依。”几名如狼似虎地鬼子兵扑上前,将两名伪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冤枉。”直到被捆成了粽子,两名伪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才意识到大难临头,齐齐扯开嗓子大声喊冤,“冤枉,太君开恩,冤枉,冤枉,我们两个已经尽力了啊,不是我们不尽力,是八路太凶残,是八路太凶残。” “尽力了,。”川田国昭大声冷笑,“你们两个尽力了,还会让石旅长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两个尽力了,怎么自己身上连根汗毛都沒碰倒,。” 这话问得有些强词夺理,当时游击队是在向后斜拉的过程中,突然转向,朝着伪少将旅长石兰斌发起了最后冲锋,当时警备旅的近千名伪军中,只有极少数部分挡在八路马前的人,才跟他们发生了正面接触,其他大多数伪军根本就來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追都追敌人不到。 然而,必须有人被拉出來为刚才的失利负责,川田国昭沒资格也不敢当场处决石兰斌,眼前这两个倒霉蛋团长却必须为他们的“不作为”付出代价,在上一场短促而激烈的交手中,因为石兰斌和他麾下这两个团长应对不利,导致二十七名负责督战的大日本帝国精锐被战马活活踩死,此外,还有三十多名帝国士兵受了轻重不一的踏伤,总的人员损失加起來高达六十余,远远超过了被留下來的游击队员的尸体。 当然,伪军的伤亡更多,光是在上次战斗总数量加起來就已经超过了一百了,但是在川田国昭和所有鬼子兵眼里,这些皇协军炮灰不过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罢了,死了再招就是,怎能与大和民族的勇士们相提并论,。 “冤枉,冤枉。”两名倒霉鬼团长双脚拖地,拼命挣扎,死活不肯被鬼子兵拖走,“八路当时动作太快,我们,我们当时根本來不及反应,佐藤,佐藤中尉不是也沒开枪么。” 最后一句话,恰恰说在了关键处,令川田国昭的老脸一红,看向两名倒霉鬼团长的目光愈发充满了憎恶。 的确,刚才游击队的攻击目标瞬间突变,超出了他们这边所有人的反应能力,包括川田国昭本人在内,做出的相应战术调整都成了马后炮,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是,大日本皇军反应迟缓,是因为大日本皇军上下都是步兵,沒有人熟悉骑兵交战时的特点和节拍,而你警备旅却是如假包换的骑兵旅,凭什么反应速度比大日本帝国的步兵还慢,,再说了,你们两个小小的上校团长有什么资格跟大日本皇军的中尉攀比,。 想到这儿,川田国昭再也忍耐不住,“噌”地一声将指挥刀从腰间拔了出來,大步走向正在装死狗的两个倒霉鬼,伪上校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准备亲自将他们二人的脑袋砍下來挂在汽车上以儆效尤,还沒等他走到地方,周围的伪军“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一边大叫着“太君开恩”,一边齐齐以头抢地,求川田国昭刀下留人,给两位团长一个机会,让他们二人能戴罪立功。 “嗯,。”川田国昭眉头紧皱,已经高举过头顶的的刀立刻落不下去了,他万万沒有想到,两个倒霉鬼团长,居然在警备旅中如此有人缘,居然会有这么多伪军,冒着被自己迁怒的风险,主动替他们两个求情,其中绝大多数还都是中下级军官,肩章在阳光下亮得扎眼。 “川田君,他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兔子被猎人杀死了,狐狸也会哀哭。”作战参谋白川四郎从后边追上來,轻轻扯了扯川田国昭的衣袖,用极小的声音提醒。 “嗯。”川田国昭皱了下眉头,用狐疑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这位得力助手,脸色阴沉如水。 “川田君息怒,他们两个的表现虽然差了些,但平时对帝国还算忠心,现在就杀了,恐怕不利于我军的下一步行动。”儿玉末次也走上前,很仗义替两个倒霉蛋说情,“石旅长肯定无法继续指挥警备旅配合皇军作战了,他们两个团长如果也被执行了军法的话,接下來,咱们就得从警备旅中提拔新人,而新人从熟悉掌握部队到指挥作战,毕竟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这倒也对。”对于白川四郎和儿玉次郎两个的共同意见,川田国昭多少还要考虑一些的,皱着眉头收起刀,同时低声问道:“那你们说应该如何处理他们,帝国军队无论如何都不能放纵这种消极应付的行为。” “不如将他们的罪责先记录下來,等消灭了黑石游击队之后,再功过相抵,如果那时他们还沒表现出悔改之心,无论咱们怎么处置,想必警备旅上下也沒人能说出话來。”白川四郎又笑了笑,淡淡地回应。 “你们两个听见了么。”川田国昭用脚尖踢了张进宝一脚,大声喝问。 “听到了,听到了,谢长官不杀之恩,谢长官不杀之恩。”两名伪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立刻扑到川田国昭脚下,痛哭流涕。 “给他们松绑。”川田国昭厌恶地扫了两人一眼,将身体微微后挪,在内心深处,他是一百二十个瞧不起这种沒脊梁骨的哈巴狗,然而周围还有数百只哈巴狗在眼巴巴地看着,他也不能将自己的厌恶感表现得太明显。 “哈伊。”有鬼子兵们答应了一声,弯下腰去,用刺刀挑断捆绑两名倒霉蛋的绳索,双臂刚刚以恢复自由,张进宝和杨耀祖便手足并用向前爬了数步,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着表态“多谢,多谢长官不杀,不杀之恩,在下,在下立刻就带兵杀到月牙湖市场里去,跟,跟游击队决一死战。” “多谢长官,多谢长官,在下,在下愿意充当前锋,替大日本皇军开路,逢山开道,遇水搭桥。” “滚一边站着。”川田国昭像躲瘟疫般将身体跳开,将两名伪团长各自闪了个狗啃屎,“就凭你们两个,也配去跟红胡子决一死战,,是给游击队送免费军火去,还是准备半路逃走,,老实站到一边等着听候命令,下一步该怎么打,还轮不到你们两个多嘴。” “哎,哎。”两名死里逃生的伪团长抹着汗退到一边去了,谁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向川田国昭表个态是必须的,但表演完毕之后,就应该知道尽快把自己藏进人堆里头,至于当先锋去追杀红胡子和入云龙,脑子被驴踢过才会真想那么做,石旅长就在汽车上躺着呢,白痴才想步他的后尘。 顾不上管两位伪军团长肚子里打的到底是什么花花心思,川田国昭迅速又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智囊,作战参谋白川四郎,“白川君,鉴于目前这种情况,你认为。” “我刚才根据实际情况琢磨出來一点,具体行不行,还得由川田君來做最后决断。”白川四郎谦虚地笑了笑,低声回应,“因为警备旅作战不利,咱们原先制定的那个围歼黑石游击队的计划肯定需要做出一定幅度调整,眼下入云龙和张胖子两个带领游击队的骑兵主力不知去向,帝国军队为了收拢警备旅,也耽搁了太长时间,即便现在就起身,马不停蹄地向月牙湖市场赶,等到达了目的地,商贩和留守的游击队员们早就逃之夭夭了,根本不可能重新将他们堵在湖边。” “的确。”川田国昭遗憾地点头,又朝救治石兰斌的运货汽车上扫了一眼,两眼里凶光必现。 “这次行动完成之后,警备旅是要去满洲和外蒙边境执行对苏作战任务的。”白川四郎压低了声音,提醒川田国昭沒必要在一伙马上就要去送死的炮灰身上耗费太多精力,“而他们刚才的表现,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们通过自身的努力,已经让游击队的骑兵受到了一定打击,刚才那种情况,绝对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嗯,。”川田国昭被说得一愣,两眼里的凶光渐渐变成了困惑。 “我刚才粗略统计了一下”白川四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钢笔,一边写,一边低声分析,“从游击队的骑兵第一次与咱们交手,到现在,他们已经牺牲了四十六人,其中九个人,面孔上带有明显的白俄罗斯民族特征,而据咱们事先探明的情报,红胡子麾下的游击战士一共才五个中队,加上他去年收编的七十余名白俄马贼,全部战斗人员的总数大约是两百三十人上下,在这两百三十多名战斗人员里头,合格的骑兵大约是三分之二。” “你是说,红胡子的骑兵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川田国昭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來,瞪着自己的智囊,大声探询。 “川田君果然厉害。”白川四郎笑着拍了一句上司的马屁,继续分析,“假设红胡子麾下的骑兵有一百五十人,去掉这四十六名战死者,则还剩一百出头,而他不可能将所有骑兵都带到集市上承担保卫工作” “你是说,刚才入云龙身边的,已经是红胡子此刻能拿出來的全部骑兵。”川田国昭兴奋地简直要跳起來,大声询问,如果事实真是如此的话,刚才的失利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接受,毕竟自己的部门战略意图已经实现,用警备旅那些微不足道的废物,换掉了游击队三分之一主力。 甭说跟游击队的交换比例的达到了五比一,即便是用十名伪军交换掉一名游击队骑兵,川田国昭也认为自己赚翻了,儿玉末次、白川四郎两人的观点和他差不多,也都自动把伪军的伤亡情况忽略不计。 “白川参谋的意思是,到目前为止,主动权依旧掌握在我们之手。” “的确,此战的局势发展,尚未脱离掌控。” 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大声强调,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狰狞。 作为这支军队里头军衔最高的人,川田国昭多少还懂得一点儿谦虚为何物,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那依白川君的意思,咱们具体该如何调整,继续向月牙湖畔那个市场开进么,还是想办法把游击队的骑兵骗过來耗光他们。” “月牙湖畔那个市场,沒必要再去了,商贩们全部撤走之后,红胡子不可能继续在那里等着咱们。”白川四郎先是轻轻摇头,然后微微冷笑,“咱们换个目标,直接去端红胡子的老巢。” “什么?”川田国昭的声音又高了起來,里头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诧。 “他们中国人有句古话,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白川四郎脸上的笑容,比寒冬里的铁块还要冰冷,“游击队在那边,据说新建了很多简易作坊,而留在当地的游击队员,实力并不足以保护住这么多产业,只要咱们摆明了姿态要将那里铲成一片白地,在当地的支持者们撤走之前,红胡子和他麾下的士兵只有拼命往回赶,要么向先前一样继续骚扰咱们,要么与留守者汇集在一起,跟咱们打一场阵地战,除了上述这两种应对策略之外,我看不到,他还有第三种选择。” 第五章 赤子 (九 下) 第五章赤子(九下) 毕竟是亚洲第一流的部队,小鬼子做出战术调整之后,行动非常干脆,车队和马队在草原上迅速调了个头,直接朝游击队的营地,喇嘛沟一带扑了过去。 将近两千人的队伍,当然不可能走得无声无息,很快,游击队布置在附近的流动岗哨就发现了这个变化,并且以最快速度将消息传递到了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人耳朵里。 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人其实沒有跑多远,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他们在小鬼子的望远镜之外兜了个圈子后,又带领着所有尚能骑在马上战斗的弟兄,悄悄地潜到战场附近,时间拖得还不够长,他们无法确定自己要保护的人已经安全撤离,所以,他们必须留下來寻找新的战机。 “小鬼子这回真的被咱们打急眼了。”听完流动哨的汇报之后,赵天龙忍不住苦笑着摇头。 川田国昭的战术非常无耻,但游击队却不得不将此人的招数硬接下來,否则,一旦被小鬼子扑到老营附近,非但留守在营地内的战士和伤员会被鬼子赶尽杀绝,营地周围那些与游击队关系密切的百姓们,也会遭受灭顶之灾。 在小鬼子心里,可沒有什么仁义之师的概念,杀光、抢光、烧光,是他们对待游击区百姓的一贯政策,在察北军分区传达过來的报告中,经常能看到这类令人气愤填膺的消息,特别是在华北的五台山、北岳一带,因为屡屡遭受重创,小鬼子的报复愈发很辣异常,去年冬天的扫荡中,光是一个崞县,就有四万多无辜百姓惨死于小鬼子的屠刀下,整个县城十室九空。 草原地区的汉人村落原本就少,能全心全意支持游击队,给游击队提供粮食和士兵來源的汉人村落更是凤毛麟角,所以比起月牙湖畔的市场,喇嘛沟附近的汉人村落,对黑石游击队生存发展更为重要,如果这些村落里的百姓被小鬼子杀光了,游击队就彻底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哪怕留下來的战士再多,也失去了继续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先派人将消息送到红队那边,然后咱们两个再想办法拖住鬼子。”张松龄也摇了几下脑袋,苦笑连连。 “让老徐骑着我的马去,他对附近的地形熟悉,我的马跑得也比别人的快。”对于好兄弟的意见,赵天龙从來都是言听计从,略做沉吟,就迅速做出了安排。 “还是骑我的白马吧,白马的性子更绵,不会把老徐从背上掀下來。”张松龄又摇了摇头,低声建议,赵天龙的黄膘马的确是一等一良驹,但脾气也跟他的主人一样桀骜不驯,如果半路上使了性子将老徐从背上丢下去,可就要耽误大事了,所以还不如稍微稳妥些,选择张松龄的东洋大白马。 “把白龙驹借给他,那你自己一会儿骑什么,。”赵天龙微微一愣,关心地询问,张松龄的骑术在游击队里头只能算作二流水准,临阵更换坐骑的话,肯定会影响他的战斗水平发挥,而自己则不然,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对马匹具有天生的亲和力,无论换了哪一匹骑乘,都能将一身本事使出十足十。 “先前那招咱们沒机会再用第二次了,弟兄们体力也不足以再像先前那样跟小鬼子反复纠缠。”张松龄想了想,有些无奈地回应,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根本不愿意跟小鬼子死缠烂打,这种战斗根本发挥不出游击队的特长,也看不到诞生奇迹的希望。 “那你准备怎么拖住鬼子。”赵天龙又是一愣,皱着眉头询问,按照他的想法,像先前那样骑着战马突然靠近鬼子的大队,咬上一口再迅速将队伍撤离,足以继续反复使用,反正大伙也沒打算活着回去,什么时候拼剩下最后几个人了,就抱着手榴弹冲进鬼子群中一拉弦,只要走的时候能拉上几个垫背,此生便了无遗憾。 “我还沒想好,但咱们先前的战术,肯定已经不适合了,弟兄们体力跟不上了,战马的体力也跟不上了。”张松龄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 见好朋友想得辛苦,赵天龙便不再继续打扰他,走到一边,将老徐叫过來,命令他骑着张松龄的东洋大白马去给红胡子去送信,然后又把另外五十六名游击队员召集到一起,低声命令,“大伙抓紧时间吃点儿干粮,捎带着也给牲口喂喂水,小鬼子想去抄咱们的老窝,咱们怎么着也不能让他遂了心意。” “是。”弟兄们齐声答应着,分散开去给自己和坐骑补充营养,每个人的目光里都流露出了几分决然,大伙从月牙湖畔出发时总人数为一百三十七,现在为五十九,扣除因为伤势严重不得不退出战斗的三十二人,实际阵亡人数为四十六,超过了出发时总兵力的三分之一,也远远超过了游击队在历次战斗中的折损数量。 那些牺牲者已经化作了草原上微风和白云,正在天空中看着他们,所以他们不能让先走一步的弟兄们失望,他们都是骑兵,整个东蒙草原上最强大的骑兵,他们不愿也不敢辜负骑兵的荣耀。 妄图用五十來人的队伍,挡住两千余敌军的脚步,看起來实在有些像痴人说梦,张松龄一个人站在草地上想了又想,拖了好长时间,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把所有人叫到自己身旁,他低声说道:“小鬼子奔着咱们的老营杀过去了,红队那边即便得到消息,也未必能及时返回营地去通知留守的弟兄,为了给山上的弟兄和山下下的百姓创造撤离机会,无论如何,咱们都得再跟小鬼子打一仗,即便不能拖住他们,也不能让他们走得太轻松。” “张队,你就说吧,该怎么办,我们照做就是。”哈斯、巴图等年青队员,早就把张松龄当作了自己的偶像,沒等他把话说完,就大声表态原以他的马首是瞻。 “胖子,这里头就你鬼点子多,你说咋办,咱们就咋办,别扯其他沒用的,咱们听着累得慌。”小邹、苏日勒等游击队的骨干,也纷纷开口回应,经过一年多并肩战斗,大伙早已了解到了张松龄的指挥能力,在关键时刻,绝对不会扯他的后腿。 “我准备跟小鬼子打一场阻击战。”张松龄轻轻点头,心里悄然升起一股感动,论资历和人缘,他在游击队里内绝对排不上号,但无论是平时也好,还是眼下也罢,游击队的骨干们却给与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甚至在红胡子有意无意流露出培养他做接班人的想法时,这些骨干们也沒有表达出任何不满的意思,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张胖子打鬼子的本事大,就该将來接红胡子的班儿,至于大伙,既然沒他张胖子那份斤两,给他这个后來居上者打下手,也是毫无怨言。 “阻击战,咱们的人,够么。”唯一存在疑问的地方,是敌我双方悬殊的兵力对比,众人望着张松龄,低声探询,“去喇嘛沟的路可不止一条,并且周围也沒什么大的山山沟沟,咱这点儿人,平地上布置一道阻击线绝对超不过五十米宽,小鬼子只要稍微将车头掰一掰,就能绕道咱们身后去。” “是啊,咱们都是骑兵,跟小鬼子打阵地战,不是”赵天龙也觉得张松龄的想法有些出人意料,看了他一眼,迟疑着追问。 “白天时的确如此。”张松龄点点头,非常耐心地跟大伙解释,“但是到了傍晚和夜间,就完全不同了,如果小鬼子不连夜行军的话,红队那边就能及时派人回营地组织撤退,有一晚上的时间,足够把所有人撤个干净,连根羊毛都不给小鬼子留,如果小鬼子赶夜路,咱们这边五十几个人,和一两百人,起到的作用差别不大。” “那倒是。”众人顺着张松龄的意思想了想,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笑容,夏末的草原土地松软,小鬼子的汽车开起來绝对沒有马跑得快,唯一的优势在于持续性好,不需要像战马那样跑上一个多小时就得停下來休息,即便如此,从这里杀到游击队的老营,小鬼子的汽车至少也需要开上三到四个小时,而此刻距离太阳下山也就剩两个多钟头了,当夜幕降临之后,大伙就有了施展疑兵之计的空间。 待大伙将自己的想法接受得差不多了,张松龄蹲下來,拿着根木棍在地上详细讲解,“小鬼子对这一带的地形不熟,即便有汉奸帮忙带路,可以选择的,也只是有数的那两三条,而考虑到伪军的坐骑需要随时补充饮水,在这两三条道路里边,最合适小鬼子选择的,只有沿着流花河那一条。” “你是说在利用河道做文章,。”登时,有人的眼睛就亮了起來,用手一拍地面,大声询问。 “对。”张松龄迅速在地上画出几道曲线,“流花河是从东往西流的,这样的河流,在全中国恐怕都找不到第二条,小鬼子肯定也意识不到这个差别,更不会想到,一条河到了下游,沒有支流汇集到主干,反而会从主干分出新的支流來。” 唯恐大伙的思路跟不上,少做停顿之后,他继续补充,“咱们骑着马先走一步,到河道分岔处等小鬼子,天黑之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阻击战,是老二十六路最擅长的战术,从进入特务团第一天起张松龄就被老苟言传身教,又经历了那么多轮战场“实习”,他,相信自己能再给小鬼子一个惊喜。 第五章 赤子 (十 上) 第五章赤子(十上) 想出了收拾小鬼子的新办法,游击队员们跳上马背,迅速奔向计划中的指定地点,大伙常年在草原上奔走,几乎每个人对附近的地形都了然于心,再加上有入云龙这个活地图于旁边指点,当然不会跟在小鬼子身后吃灰尘,隔着对手十几里远随便兜了两个圈子,就神不知鬼觉地绕道了敌军前方,像露水般消失于草原深处。 一路上马不停蹄,抵达流花河下游分岔处时,天还沒有全黑,借着夕阳最后一缕微光,张松龄策马在河畔附近选定了三处伏击点,冲着游击队员们吩咐,“龙哥带十五个人去左边,列昂带十五个人去右边,根据地形给小鬼子布置陷阱,待会儿看到鬼子的汽车灯之后,轮流开枪,先打车灯,后打人,如果小鬼子发起冲锋,就就迅速转移阵地,我带领其余人在正前方挖好了战壕等着你们。” “好。”大伙看了看附近的地形,迅速明白了张松龄的“阴险”图谋,身上的疲惫感随即一扫而空,齐齐扯开嗓子,大声回应。 “那就动手,准备好晚餐,招待小鬼子。”张松龄也被大伙的劲头鼓舞,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几分。 “准备晚餐,招待小鬼子。”战士们又哄笑着重复了一声,各自奔向张松龄画出阻击点,在一片殷红色的霞光中,忙碌地做战前准备,一个个精神抖擞,干劲十足。 张松龄带着小邹、苏日勒和巴图等蒙汉两族游击队员策马奔向第三个阻击点,然后跳下马背,让坐骑自己去河畔饮水休息,骑兵们则用匕首、刺刀和其他一切能身边能利用上的东西,开始挖掘正式战壕。 拜平素严格训练所赐,虽然工具不太趁手,挖掘工作依旧非常迅速,很快,便有一道长三十余米,宽一米半,半弧形战壕在正对河道分岔处不远的地方现出了雏形。 “向后撤三十米,再挖一道,然后用三条竖着的交通沟,将前后两道战壕连接起來。”张松龄从战壕中直起腰,看了看已经擦黑的草原,然后又捏了把松软湿润的泥土,继续大声命令。 “是。”他身边的游击队员们齐声答应,习惯性地选择了服从,但手上的动作,却明显比先前慢了许多,大伙打中午时分从月牙湖畔出发那一刻起,就沒顾得上休息,挖第一条必要的战壕时尚能咬着牙坚持,挖第二条战壕做备份时,就有点儿疲态尽现了。 “小鬼子遇到了麻烦时,习惯用火炮狂轰乱炸。”张松龄理解大伙的想法,耐心地解释,“我们当年在跟小鬼子打阵地战,通常会挖三条战壕,前一道战壕留给鬼子的炮兵炸,等他们的炮兵炸够了,步兵开始冲锋时,再从第二和第三道战壕进入阵地,打小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原來是这样啊!那大伙赶紧挖!”游击队员们终于明白了张松龄的良苦用心,手上的动作再度加快,“两道够么,要不然,咱们也挖三道。” “两道就够了,三道恐怕來不及,如果第二道战壕挖好了,鬼子的汽车还沒有到,大伙就多花些心思,把挖出來的土堆在战壕前方,用脚踩成斜坡。”回忆着当年在老二十六路特务团时学到的经验,张松龄继续吩咐,这些战场上的细节工作,只是由老兵口口相传,任何军校都不会教,但关键时刻,往往能救下战士们一条命,让他们多一次机会打小鬼子。 战士们知道这些经验的宝贵,连声答应着,继续去做临战准备,从天色擦黑准备到明月初升,然后又从明月初升准备到了月光照上头顶,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终于,听到了远处传來的汽车马达声。 “轰轰轰。”汽车马达声由远及近,在静寂的草原中显得格外刺耳,赶了一下午的路,汽车上的鬼子兵们也都疲惫不堪,抱着步枪、机枪和掷弹筒,身体随着汽车的起伏摇摇晃晃。 每一辆汽车的两侧,都各自走着一小队伪军,虽然他们也都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却沒资格闭上眼睛假寐,不断有负责执勤的鬼子下级军官骑着马从他们身边跑过,看到有谁敢偷偷睡觉,立刻兜头一鞭子抽将过去,将此人抽得满脸开花。 “睡,就知道睡,一会儿挨了游击队的冷枪,让你们彻底睡个够。”用皮鞭将倒霉蛋抽醒,鬼子军曹大声诅咒,如果不是这些在汽车两侧充当肉盾的家伙下午时表现太差,皇军早就将游击队全歼于月牙湖畔了,根本不用赶这么远的路,当然也不用抱着武器挨蚊子咬,都怪这些家伙,抽死他们也不解恨。 “太君息怒,太君息怒,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真的再也不敢了。”挨了皮鞭的伪军不敢擦拭脸上的血,举手抱拳,在马背上连连作揖。 “下次再被我看见偷懒,就不光是挨一鞭子这么简单了。”鬼子军曹懒得继续在癞皮狗身上浪费精力,瞪了此人一眼,策马追向另外一队肉盾,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只要稍有疏忽,肯定会继续在马背上偷偷打瞌睡,所以他必须片刻不停地跑前跑后,以防炮灰们找机会偷懒。 “哼,得意什么,你表现得越积极,死得越快。”挨了抽的伪军冲鬼子军曹的背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话音未落,耳畔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三八步枪射击声,“啾,,。”紧跟着,那名鬼子军曹身体往后猛地一仰,倒着从马背上栽了下去,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四散溅开,落得周围的伪军满脚都是。 “敌袭!”伪军们发出一声惨叫,将头扎到马脖子后,四下寻找藏身地点,“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剧烈的枪声,从车队的左前方响起,行驶在最前方的两辆汽车晃了晃,先后停了下來,车灯四分五裂,驾驶室内玻璃也被子弹打了个粉碎,里边的司机和负责带路的汉奸趴在仪表盘上,浑身上下淌满了鲜血。 “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轰!”“轰。”枪射击声连绵不断,偶尔还有几枚手榴弹从黑暗中飞來,虽然因为距离和准头的关系,沒有给车队造成很大杀伤,却也吓得伪军们魂飞魄散,伏低身体四下逃窜。 “哒哒哒,哒哒哒”危急关头,鬼子和伪军的素质差别就彻底地显现了出來,从瞌睡中被惊醒的鬼子兵们迅速架起轻重机枪,冲着子弹來袭的方向喷吐出一串串火蛇,很快,就将偷袭者的枪声压了下去,将地面打出数团诡异的火焰。 “呜,,,呜,,。”见到偷袭者的火力已经被自己这边用机枪压住,除了最前方两辆汽车上的被打死的鬼子司机之外,其他鬼子司机也振作精神,将汽车缓缓调头,用汽车前大灯,朝偷袭者可能藏身的位置照射,转眼间,游击队员们的藏身地点就被发现了,虽然因为距离的问題,无法被看得太清楚,但至少已经无法给鬼子和伪军制造更大的恐慌。 “不要慌,不要慌,敌军沒多少人,整个游击队加起來,也沒咱们兵力多。”两名伪军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急于将功赎罪,也带着各自的心腹,硬起头皮跳出來安抚人心,在他们和汽车大灯的一起努力下,乱做一团的伪军们惊魂稍定,虽然还是不敢将头从马脖子后抬起太高,好歹也不像先前那样撅着屁股四下乱窜了。 “啾,,啾,,啾,,。”零星还有子弹飞进车队,将鬼子或者伪军射倒,但很快又被汽车上的机枪压了下去,半晌难发出一次有效攻击。 感觉到偷袭者实力单薄,伪团长张进宝心中大喜,不待川田国昭吩咐,就指着车队左前方的伏击点,大声叫喊,“一团一营,跟我去头前探路,为了大东亚” “啾,,。”一颗子弹从左前方的战壕中飞來,将他的脑袋掏出一个大窟窿,张进宝留恋地在马背上转了几个圈子,喉咙里发出叹息般的声音,缓缓坠地,刚刚振作起來的伪军们再度如同受惊的苍蝇般炸开,魂飞魄散,鬼哭狼嚎。 “杀给给。”川田国昭大怒,举起指挥刀,冲着左前方发出攻击命令,立刻,两辆汽车打着大灯碾了过去,车厢中的鬼子兵一边用机枪扫射,一边发出狼嚎般的声音,“嗷嗷,嗷嗷,嗷嗷” 战壕中迅速跳出十几个人影,散着之字形,向更远的地方逃窜,由于周围环境黑暗和汽车的颠簸的影响,鬼子的机枪只扫中了他们中间的两到三个,其余的人迅速躲到了灯光照不见的地方,趴在地上继续放冷枪。 “杀给给。”汽车上的鬼子小队长被偷袭者的顽强刺激得两眼冒火,举着指挥刀,命令司机继续尾随追杀,飞驰的车轮碾过简陋的战壕,碾过松软的草地,眼看着就要把偷袭者重新用车灯锁定了,突然,偷袭者模糊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汽车前方出现了一片翠绿,紧跟着,疾驰中的汽车彻底失去了控制,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晃晃悠悠地栽进翠绿色的芦苇荡中。 “河,是河道,救命,救命,汽车掉进水里了。”这回,鬼子小队长顾不上再追杀偷袭者了,转过头,冲着车队大叫了起來,只可惜距离实在稍微远了点儿,他高度又明显低于地平线,远处的主车队中,根本沒有人回应,反倒是几串机枪子弹,示威般从他头顶的夜空中掠过,拖着长长的火蛇扑向河道的中央。 “乒乓,乒乓,乒乓。”鬼子小队长无奈,只好向天空开枪,以期待车队中的上司们能听见枪响的异常,及时派人过來救援、 然而,这个愿望注定是一个奢求,听到求救枪响之后,车队中的鬼子机枪手还以为同伙遇到的麻烦,扣动扳机,将更多的子弹朝出事地点左右两侧扫了过去,打得地面上草屑飞溅,烟尘滚滚。 “快跳水,快跳水,汽车在下沉,下沉。”正当鬼子小队长气得骂街的时候,驾驶员突然用日语大声提醒,随即推开车门,以标准的高台跳水姿势,纵身扎进芦苇丛中,茂密的芦苇立刻吞沒了此人的身影,几串气泡汩汩升到水面,爆裂,波纹荡漾,其他鬼子兵受到提醒,也纷纷丢下枪支,合身跳进水里,或者狗刨,或者蛙式,扑腾着向岸边逃命。 进了水之后,才明白草原上的季节河与东北三省的河流之间的差别,水流不算太急,却冷得刺骨,河面下的水草也乱得厉害,稍不小心就将人的脚给套住,像魔鬼一样将游泳者往水下拉扯,还有一些滑溜溜粘乎乎的小东西,居然毫不客气地往人的衣服里头钻,遇到皮肤,就是狠狠一大口。 食人鱼,河童,魔鬼,一瞬间,传说中的怪物接踵而來,跳跃在鬼子兵们的想象里,头顶上圆圆的月亮也变成了鬼怪的独眼,瞪着他们发出阵阵冷笑,“救命啊,救命啊。”在陌生而又怪异的环境中,鬼子兵们平素受到的武士道教育彻底失去了作用,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喊了起來,唯恐车队中的同党听自己不见。 连绵响起的呼救声,终于惊动了车队中的其他鬼子,在大队长川田国昭的喝令下,又有两辆汽车押送着百余名战战兢兢的伪军走过來,查看偷袭者到底在附近设下了什么陷阱,当车头大灯将芦苇再度照亮的时候,真相终于大白了,河,一条岸边长满了芦苇的大河,蜿蜒着伸向远方,伸向他们此行的终点。 “还不下去救人。”负责督战的鬼子中尉安培光治端起机枪,冲着伪军们大声命令,“给我跳下去救人,谁要是敢拖延时间,我就直接枪毙了他。” “救人,救人。”伪军们不敢惹小鬼子发飙,连声答应着,将马缰绳切断接成绳索,系在几名水性好的同伙腰间,拉着他们去河道中救助落水的鬼子兵,接连救出了十几名落水者之后,才豁然发现,靠近岸边的河水根本沒多深,以小鬼子不到一米六的平均个头,只要将脚尖翘起來,也能一步步走上岸,而那些吓死人的水鬼河童,或者是一团团天然生成的水草根,或者是泥鳅、蝌蚪之类的小东西,根本不具备任何攻击能力。 只是,这些发现实在太晚了一些,尽管靠近岸边的河水很浅,尽管伪军们的救助很认真,依然有五名鬼子丧命于河流中,其中一名司机死相最为悲惨,居然是一头扎进了河底的淤泥里,被淤泥堵住了口鼻,活活窒息,被捞上來时脑袋都憋成紫黑色,就像一颗野生的大萝卜。 “八嘎。”闻讯赶过來的川田国昭气得鼻孔喷火,七窍生烟,举起指挥刀就像杀人立威,然而他却不知道该砍哪个好,把汽车开到河道中的是日本人,胡乱开枪,导致呼救声沒能及时被听见的,也是日本人,倒是那些被当作炮灰的伪军,在救人时表现得非常积极,到现在身上的衣服都沒顾上脱,一个个被河水冻得哆哆嗦嗦,牙齿响个不停。 “回去,准备出发,游击队试图拖延时间,咱们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的企图得逞。”川田国昭将指挥刀向身后一指,大声命令,向伪军说感谢,怎么可能,,奴隶舍身救主是应该的,夸他们才会坏了规矩。 伪军们叹了口气,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拉起只剩半截缰绳的坐骑,跟在小鬼子的身后,缓缓向车队中走去,才回到车队附近,还沒等找到自己应在位置,车队右侧不远处,忽然又响起了一记凄厉的枪声,“呯,,。” 一颗俄式水连珠步枪子弹擦着川田国昭的耳朵飞了过去,将他身边一名鬼子中尉的脑袋打了个粉碎,“保护长官。”数名鬼子兵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死死将川田国昭压在身体下,就在这个功夫,耳畔又传來数声清脆的枪响,几辆汽车的前大灯相继被打碎,将周围的鬼子和伪军重新丢进黑暗当中。 头顶上的月光其实不算太差,但习惯了用车灯照明的鬼子和伪军,还是无法适应这突然的光线变化,眼睛看不清敌军在哪,手指也紧张得有些不听使唤,一个个端起步枪机枪,冲着任何感觉可疑的方向乱扫,“乒乓乒乓,乒乒乓乓”“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乒乓乒乓,乒乒乓乓”“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将夜幕中的草原打得像过春节般热闹。 车队右边的偷袭者却又销声匿迹了,不肯继续开枪暴露他们的位置,鬼子和伪军盲目地乱打了一气,发现沒有对手还击,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地放松了下來,放下枪,准备检视自家的伤亡。 还沒等他们开始清点,车队右侧一百余米外偏后的位置,忽然又闪起了几点火花,“乒、乓、乒、乓”几支步枪同时开火,将车队后排位置的幸存的最后几盏大灯也给敲了个粉身碎骨。 第五章 赤子 (十 中) 第五章赤子(十中) 顷刻间,整个车队就完全陷入了夜幕中,再也见不到温暖的灯光,也听不见其他正常声音,鬼子和伪军们再度进入了癫狂状态,端起各种武器,四下沒命地乱扫,“乒乓乒乓,乒乒乓乓”“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乒乓乒乓,乒乒乓乓”“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拖着长长轨迹流星掠过夜空,将草原上的夏夜点缀得比晚春时节的白昼还要绚丽。 只是,这种绚丽依旧无人喝彩,游击队员们在打碎了所有车灯之后,再度如同露水一般消失于草丛中,任鬼子和伪军如何挑衅也不肯露头。 陌生的环境,昏暗的光线,隐藏于未知角落里如同魔鬼般凶残的敌人,恐怖小说中所具备的三项最重要因素,一时间居然全凑齐了,也难怪小鬼子和伪军们的表现大失水准,整个队伍中唯一还能保持头脑绝对冷静的,只有川田国昭自己,被卫兵们压在身子底下的他,根本沒有感觉到周围光线的骤然变化,一边将头用力往外探,一边扯开嗓子厉声咆哮:“停下來,都给我停下來,连敌人在哪都不清楚,乱开枪能打到谁,,停下,停下,听到沒有,你们这群胆小鬼,废物,脑袋被马踩过的混蛋,快放我出來,放我出來。”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大队长命令,所有人停止射击。”趴在川田国昭身上叠罗汉的卫兵们被咆哮声吓了一哆嗦,纷纷跳起身,扯开嗓子将大队长的命令反复重播,“都别开枪了,停止射击,游击队早跑沒影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乒乓乒乓,乒乒乓乓”枪声激烈依旧,鬼子和伪军们宁愿将携带的子弹全都浪费光,也不愿意再冒被游击队偷袭的风险。 “八嘎特内。”川田国昭气得两眼喷火,抓住自己身边的一名中尉,劈手就是两个大耳光,“笨蛋,你不知道打照明弹么,打照明弹,让那帮废物冷静下來。” “照明弹,换照明弹!”周围的卫兵和军官们齐声重复,手忙脚乱地换上照明弹,放烟花般射上天空。 “刷。”“刷。”“刷。”“刷。”瞬间的强光,让所有人眼睛觉得一阵刺痛,车队右侧的草地被照亮了方圆数里的一整片,偷袭者的藏身处终于暴露了,只是几个非常小的土包,每一个土包之后最多能藏住四五个人,全部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一个排。 “刷。”“刷。”“刷。”“刷。”更多照明弹在夜空中亮起,将车队右侧照得亮如白昼,强光的刺激下,终于有士兵恢复了冷静,讪讪地蹲下身体,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颤抖的手重新往步枪中装填弹药。 “别开枪了,别开枪了,游击队已经走远了。”儿玉末次、白川四郎两人远比普通士兵心理素质好,发现情况混乱,也主动出面帮助川田国昭恢复秩序。 看到臆想中的敌军并不存在,而三名主要长官都还好好地站在汽车旁,鬼子和伪军们也就慢慢找到了主心骨,将弹仓里的最后一颗子弹打出之后,顺势停止了射击。 “土八路的目的,就是给咱们制造混乱,所以,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上当。”趁着士兵们装填弹药的间歇,白川四郎继续大声鼓动,“只要咱们都沉住气,土八路就计无可施,顶多是打几下冷枪,并且不可能回回都打得像刚才那么准,只要能看到枪口的火苗,咱们的机枪手就能将他给咬住,活活撕成碎片。”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当越來越多的鬼子和伪军恢复了正常之后,隐藏在小土包后土八路们果然玩不出更多花样了,偶尔放两声冷枪,因为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等重要军官都注意加强了对自身的保护,射击效果就有些差强人意,鬼子的机枪手反而在照明弹的配合下,将小土包周围打得烟尘飞溅,令八路战士很难探出头來从容瞄准。 又勉强坚持了片刻,知晓了重机枪的厉害,土八路索性连冷枪也不放了,蹲在小土包后跟敌人比起了耐性。 “杨君,你带一个连过去,把土八路从草地里给趟出來。”见土八路好半天沒有动静,川田国昭心里约略有些烦躁,借着头顶上的月光走到伪团长杨耀祖身后,拍着此人的肩膀命令。 今晚原计划是长途奔袭,争取在天明前直捣红胡子老巢,谁料到在半路上居然又遇到这么大的麻烦,细算下來,在眼前这伙麻烦制造者身上,川田大队已经耽搁了半个多钟头,再这样沒完沒了地耗下去,几时才能赶到此行的目的地,。 沒想到川田国昭会亲自过來点将,杨耀祖被吓了一跳,先向前蹿出了五六米远,然后才诧异地停住脚步,回过头,低声提醒:“太,太君,小心神枪手,土八路那边有神枪手。” “汽车灯都被他们打烂了,神枪手的眼睛又不会发电,隔着那么老远怎么可能看得到我,。”川田国昭根本不领情,瞪了杨耀祖一眼,继续低声命令,“你带一个连的人,亲自去车队右边搜索,我让机枪手们掩护你,务必要把土八路挖出來消灭干净,以免他们继续拖咱们后腿。” “哈伊。”杨耀祖心里即便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趁着天空中沒有照明弹亮起的间歇,低着头在自己的嫡系队伍中挑选了五十多名胆子最大,身手也最为优秀的伪军,在他们的重重保护下,一步一挨地,向车队右侧,先前被照明弹找出來的第一个土包位置蹭了过去,一边蹭,一边不断朝车队回头,唯恐土八路突然又从地底下其他位置钻出來,把自己的小命给收走。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纯属多余,非但半路上沒有偷袭者钻出來,目标处的土八路也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连地面上的子弹壳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拿着。”杨耀祖掏出一把手电筒,交到身边的卫兵手里,命令他将手电筒举过头顶,打亮之后用力摇晃,同时自己向旁边闪开四五步,扯开嗓子大叫“太君,太君,土八路跑了,已经跑了。” “继续搜。”川田国昭躲在鬼子们身后,大声吩咐。 “你自己怎么不去,。”杨耀祖撇了下嘴,小声嘟囔,然后指了指另外一个土八路曾经出现的位置,带领伪军们缓步开进,“那边,估计也跑了,咱们装装样子,哄太君个高兴。”。 有了搜索第一个藏身处的经验,伪军们的胆子登时大了许多,乱纷纷地围拢在伪团长杨耀祖身边,簇拥着他朝下一个小土包走去。 他们在那里依旧沒见到任何八路军战士的影子,连尸体都沒发现,只有地面上被压倒的青草和青草上面的血迹,证明此处的确藏过伏兵,发觉狡猾的土八路可能早已经全部转移了,杨耀祖精神大振,先派了一个人跑回车队向川田国昭邀功,然后主动带着其他伪军继续扑向下一个土八路可能的藏身点。 “河道在左边,右边不可能出现第二条河道。”一边走,他一边低声给手下们打气,丑陋的脸上满是得意,“把手电关掉,只要咱们不点灯,就凭土八路那点儿人,根本不知道该先向谁开火,顶多了就是胡乱打两枪,谁挨上了只能怪他自己点儿背,要是” 话还沒等说完,胯下的马忽然打了个响鼻,然后踉踉跄跄向前扑去,“绊马索,地上有绊马索。”周围同时响起一连串惊呼,伪军们双手抱住马脖子,努力维持身体平衡,以免被踉跄的战马甩到地上,然后被其他同伴的坐骑活活踩死。 好在地上的绊马索数量有限,好像只有寥寥几条,高度拴得也不太合适,对战马未能造成严重影响,伪军们连人带马很快就恢复了平衡,举起袖子轻擦头上的冷汗,就在此时,脚下的草丛中忽然传來几点轻微的“嘶嘶”声,像是毒蛇在吐信,又像魔鬼在轻轻喘息。 “什么东西,八路放了什么东西在草丛里,。”杨耀祖立刻皱起眉头,用眼睛死死盯住声音的方向,一道绚丽的火光从草丛中跃起,照亮他的身体和战马,无数滚烫的弹片紧跟着光亮飞來,将他身边不远处的几名伪军炸得如同破布娃娃般,百孔千疮。 “地雷。”杨耀祖被吓得身体僵直,手脚发软,彻底瘫在了战马的脊背上,土八路随身怎么会带着地雷,黑灯瞎火的,老天爷,你叫我到底往哪边走才会平安,。 还沒等他的四肢恢复控制,“呯。”“呯。”“呯。”“呯。”,爆豆子般的枪声贴着耳朵响起,无数颗子弹飞來,将乱作一团的伪军们接二连三推落马下。 “有埋伏,,。”侥幸沒被子弹击中的伪军们吓得嘴里发出一声惨叫,拨转坐骑,撒腿便逃,“轰。”“轰。”“轰。”“轰。”更多事先埋在草丛下的手榴弹被马蹄拉了弦,弹片纷飞,滚滚浓烟将数张绝望的面孔直接推上了空中。 第五章 赤子 (十 下) 第五章赤子(十下) “照明弹,射击。” “机枪开火。” “掷弹筒,火力压制。” 看到伪军们被炸得狼奔豚突,川田国昭愤怒地命令,将所有手段全力施展开來,重点打击车队右侧的伏兵,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才三两分钟功夫,隐藏在车队右侧的土八路就又沒了声息。 伪军们在这一轮战斗中被炸死了十几个,还有二十几人从马背上掉下來摔得鼻青脸肿,待土八路的火力刚刚被压制住,立刻带着满身的泥土,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车队旁,每个人都脸色煞白,身体颤抖得如秋风中的树叶。 不知道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还是阎王爷也觉得此人恶心不愿收留,伪团长杨耀祖居然也活着跑了回來,头皮被弹片挖走了一小片,肩膀和胸口等处也被硝烟熏得一片漆黑,最可怜的是此人的战马,身上红一道黑一道不知被弹片擦出多少条伤口,马鞍附近还滴滴答答,不停地有血水混着人尿往地下淌。 “太君,太君,属下尽力了,属下尽力了啊。”唯恐川田国昭拿自己撒气,伪枪声一停,杨耀祖就大声哭喊,“不是属下沒努力,是土八路,土八路实在太狡猾了,他们,他们在草丛里头埋了地雷,周围环境实在太黑,属下根本看不见地雷的弦挂在什么地方,属下” “行了。”川田国昭厌恶地用手捂住鼻子,闷声闷气地命令,“你去换件衣服,顺便让卫生员处理一下伤口,刚才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谢太君,谢太君。”杨耀祖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找地方换裤子去了,川田国昭被尿骚味熏得直犯恶心,强压住呕吐的欲望,向身边一名鬼子低级军官下令,“加藤,你带一个小分队的帝国士兵,和一个连的皇协军,徒步去搜索一下,我估计八路军已经撤到其他地方去了,但是最好仔细些,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哈伊。”被点了将的鬼子军曹大声答应,迅速召集起一伙关东军士兵,押起伪军走狗,战战兢兢向刚才杨耀祖遭到打击的地方搜了过去,前车之鉴未远,他们做得格外小心翼翼,手电光尽量压在草尖上,刺刀也贴着地面往前画,如此仔仔细细翻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又才草丛中找出了十來枚已经拉开了弦,将引火线系在蒿草根部充当诡雷的手榴弹,但是土八路的踪影,却是一个也沒遇见。 “他不会一直想用这种招数跟我纠缠吧,。”当消息传回车队当中,不知道为何,川田国昭非但脸上沒露出高兴之色,反倒将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接二连三的打击虽然都不是很大,却令他忧心忡忡,如此无聊郁闷的烂仗,他以前从來沒打过,如此不按规矩出牌的对手,他以前也从沒遇到过,甭说当年的东北军做不到如此难缠,就连以顽强而闻名的抗联,都不像眼前的敌人这样难对付,简直是奇招迭出,并且每一招都恰恰打在了自己这边的疏漏之处。 “好在红胡子无法给他提供更多的支持。”轻轻地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川田国昭在担忧之余,还有几分庆幸,隐藏在黑暗中等待捕捉新战机的对手,肯定是一名非常擅于学习,又非常果断的老兵,说不定此人以前就有过跟大日本皇军周旋的经验,若不是游击队给他提供不了足够施展空间,草原上也支撑不起数千大军,此人可能比现在还要难对付,至少,能有跟自己面对面堂堂正正地一决雌雄。 “川田君,咱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恐怕太长了。”见川田国昭迟迟不发出新的命令,儿玉末次中佐走上前,低声催促,陌生而又昏暗的环境,令儿玉末次的心情也受到很大影响,总觉得车队不远处的那一团团黑乎乎的开满米粒大小花的干枝梅丛后,可能隐藏着更多风险,并且车队每在原地多停留一分钟,风险就加深一分。 “咱们的对手可能在前面布置了更多的陷阱。”川田国昭点点头,用叹息般的语调解释,“这种虽然无聊,但对咱们的士气影响很大,必须采取一些针对性措施。” “更多陷阱,。”儿玉末次心里打了个哆嗦,满脸难以置信,“他到底想干什么,这种战术即便持续一整夜,又能伤到几个人,况且他们那边,也不是每次都一点损失都沒有,。” “拼消耗,他们当然不是对手。”川田国昭咧了一下嘴巴,笑容看上去非常苦涩,“可如果他怀着将手下士兵拼光的决心,足够令咱们无法及时赶到目的地,我怀疑他和白天指挥骑兵将警戒旅一举凿穿的,是同一个人,这个对手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不惜任何代价拖延时间,白天时如此,今夜还是如此。” “我也严重怀疑指挥者是同一个人。”白川四郎也在一大堆鬼子兵的团团包裹中走过來,低声附和,“下午行军时我去收容伤员的汽车上,看望了一下那几名被俘的白俄人,据他们说,下午那支骑兵的最高长官是入云龙,但入云龙在指挥作战时,却习惯于听从张胖子的意见。” “呐呢,,张胖子,土八路的最高长官绰号不是叫红胡子么,怎么又冒出一个姓张的胖子來。”儿玉末次初來乍到,对敌情不熟,听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个说得郑重,忍不住皱着眉头追问。 “张胖子是去年红胡子无意间救下的一个刺客,据说可能做过国民革命军的少校或者中校,但此人身上有很多地方与这个传说互相矛盾,特别是在年龄方面,据我们掌握到的情报,此人今年应该不到,或者刚刚满二十岁。”念在儿玉末次一直对自己非常尊敬的份上,白川四郎想了想,很耐心地向对方解释。 “不到二十岁的中校,他父亲是某个中国军方的某个巨头么。”儿玉末次微微一愣,迅速点出了白川四郎话语里的荒唐之处,虽然在大日本帝国陆军里边,也非常看重家族和传承,可想拿到佐一级军衔的要么是大学毕业,要么在军中取得过确实骄人的战绩,这两个条件中的任何一条,二十岁之前都不可能完成,哪怕是高松宫宣仁亲王也不行,(注1) “不大清楚,我们手中关于他的情报实在有限,特高课也不会把宝贵精力浪费在对一个土八路地方军队干部的调查上。”白川四郎苦笑着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 这大半年多來,他和川田国昭二人可是沒少花时间研究自己的对手,然而所取得的收获却非常差强人意,即便通过安插在晋绥军中的内线,也沒收获到太多东西,而主动往游击队中安插奸细,则无异于白日做梦,且不说以喇嘛沟一带稀薄的人口和闭塞的环境,令安插过去的人很难证明他自己的身份,即便侥幸能混过游击队的征兵初选,接下來训练的艰苦,也足以把奸细活活给吓跑。 “今天下午抓到的中国俘虏呢,我记得不是有一名受了重伤的游击队员,被警备旅从尸体堆中给翻出來了么,咱们一边走一边审讯他,不信他能挺得住皇军的酷刑。”儿玉末次受到的打击少,思维相对活跃,很快,就想到另外一个高明主意。 “已经自杀了。”白川四郎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愈发苦涩,骑兵作战的残酷性远超步兵,在两军相对策马对冲时,只要从坐骑上落下來,基本就沒有生存的可能,即便身子骨如白俄人一般结实,通常情况下也会被己方和敌军的战马活活踩成肉饼,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今天下午是因为警备旅的表现太差劲儿,才使得受伤落马的游击队员中,出现了四名幸存者,其中有三名都是骨骼粗壮的白俄,只有一名是正规的土八路骑兵,接到警备旅的汇报后,白川四郎如获至宝,亲自跑到收容伤员的汽车上蹲了整整一个下午,试图从受伤的俘虏嘴里掏出些新鲜东西,令他失望的是,三名白俄俘虏虽然意志不怎么坚定,对游击队的内部情况了解却少得可怜,只知道自己的少东家列昂对红胡子佩服的死心塌地,甚至已经递交的申请,要求加入中国籍和中国共产党,其余则两眼一抹黑,而那名真正的土八路起初一言不发,闭目等死,后來发现白川四郎居然在打他的主意,干脆趁着医护兵试图给他缝合肚子上的伤口的时候,一把扯断了他自己的肠子。 肠子断掉后会多痛,白川四郎不敢想象,但是他却清楚地看到了那名土八路脸上的决绝,那是一张标准的中国北方农民面孔,标准到脱下军装就会被当普通百姓,拿起锄头就能耪地,但是在他将半截肠子掷向自己的那一刻,白川四郎竟然在那张扭曲变形的农民面孔周围看到了一团如同佛陀般绚丽的光华。 霎那绚丽过后,便是永恒,广袤的草原上,干枝梅一团团一簇簇,只要开放,就永不凋零。 注1:高松宫宣仁亲王,日本天皇的弟弟,1925年出任海军少尉,后完成高等专科和大学教育,于1937年升为少佐。 第五章 赤子 (十一 上) 第五章赤子(十一上) “疯子。”儿玉末次不甘心地唾骂,虽然是第一次接触黑石游击队,但后者在很多方面的表现都颠覆了他先前对中国军人的认知。 按照关东军内部流行的说法,所谓土八路游击队,就是一群被共产党给洗了脑的农民,非但装备、训练度和奇差,作战意志也不怎么顽强,遇到大日本帝国的正规部队通常都是一击而走,很少做长时间纠缠,(注1) 但是今天,儿玉末次遇到的黑石游击队却完全不像同伴们描述得那样孱弱,论武器,他们几乎每人手里都有一边哥萨克马刀和一支坂本式步枪;论训练,他们于高速机动中改变阵形的本事,令警备旅中的帝国骑兵教官都钦佩不已;论作战意志,他们在人数不到这边的二十分之一,并且伤亡已经远远过半的情况下,依旧不肯主动退走,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上來,不拖住川田大队的脚步绝不罢休。 这到底还是不是游击队,他们把性命置之度外,图的又是什么,到底是谁一手打造了这支骄傲的骑兵,,像这样把骄傲写进了骨子里的军队,共产党手里到底还有多少,,一个个问題盘旋于儿玉末次的耳畔和脑海,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令他越想越烦躁,越想越觉得灵魂空荡荡的,仿佛一片风中的枯叶般无所皈依。 “的确很疯狂。”川田国昭点点头,对儿玉末次的评价表示赞同,“所以我刚才在想,如果对手继续纠缠不清的话,这次讨伐行动的目标,是不是再做一些调整。” “川田君是说。”作战参谋白川四郎被吓了一跳,直勾勾地看着川田国昭,满脸惊诧。 “刚才两场袭击,总共耽搁了咱们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在他惊诧的目光中,川田国昭脸上慢慢露出了几分果决,“这里的地形很古怪,如果敌人像刚才那样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继续给咱们制造麻烦,恐怕车队很难在天明之前抵达喇嘛沟,换句话说,从现在起,咱们这次讨伐行动已经可以宣告失败了。” “川田君这是什么意思,!”儿玉末次也被吓了一跳,皱着眉头大声抗议,“你是整个讨伐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怎么能带头说这种丧气话,,甭说红胡子未必能赶在咱们抵达之前回到游击队的老营,组织周围的人撤离,即便他能及时赶回去在天明之前撤退,只要咱们驾着汽车紧追不舍,战马的冲刺速度虽然快,长途奔跑的耐力却远不如汽车轮子,\况且在帝国军人的词典里头” “这只是一种不成熟想法,所以才要征求你和白川君的意见。”川田国昭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了儿玉末次的指责,“如果不能将红胡子和他麾下的骑兵一举全歼的话,我在想,咱们到底该把重点放在哪一头,,下午那支骑兵的指挥者对帝国事业的威胁性,可能丝毫不亚于红胡子,而今夜的袭扰战组织者如果还是他,那他的危险性恐怕还要远远超过红胡子,。” “这个”儿玉末次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赞成川田国昭的想法,下午那支骑兵的确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然而他奉关东军总部的命令前來讨伐的目标,却是红胡子,而不是什么入云龙,张胖子这两个无名小辈,如果在追杀两个排不上号的小字辈之时,让红胡子趁机逃走了,这次行动所能获取的功劳可能就要大大打一个折扣。 “我觉得还是做两手准备的好。”尽管心里头非常佩服川田国昭的果断,白川四郎还是谨慎地选择了骑墙,这次讨伐行动是上报了关东军总部的,也得到了总部的全力支持,如果中途变更了讨伐对象,恐怕很难令总部那边满意,那些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的参谋们,可不会像川田国昭本人那样清楚黑石游击队的具体情况,更不会理睬谁是入云龙,谁又是张胖子,他们只管这次行动达沒达到预期目标,最后交上的照片中,尸体是不是红胡子本人,换句话说,哪怕川田国昭这次将黑石游击队的骨干全部杀光了,只要跑掉了红胡子,在关东军总部那边看來,这次行动就算彻底失败,所有计划制定和执行者,包括他这个作战参谋,都难逃一顿斥责。 “那你说咱们该怎样做两手准备,,有什么办法能够万无一失么,。”沒从白川四郎嘴里得到预想的答案,川田国昭隐隐感觉有一点儿失望,看了自己的高参一眼,皱着眉头追问。 “沒有。”白川四郎坦诚地回应,“但是,咱们可以让总部那边,看到咱们的努力,我的想法是,接下來,咱们把行动计划一分为二,先尽量往游击队的老营赶,如果两个小时之内,还沒摆脱眼前这群偷袭者的话,就像川田君先前设想的那样,果断变更讨伐目标,先全歼了这群偷袭者,砍掉红胡子一只臂膀。” 这倒是个切实可行的方案,至少,它既照顾到了儿玉末次和关东军总部那边的想法,又对川田国昭刚才的选择给予了一定程度上的支持,川田国昭闻听之后,先是皱着眉头琢磨了一番,随即将支在军官刀的上手狠狠向下一按,大声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反正咱们得先让偷袭者主动把自己暴露出來,,白川君,一会儿你代替石兰斌少将,去指挥他的警备旅,负责在头前替车队开路,儿玉君,你带令;领你的中队,驾车跟在警备旅之后,负责拔除沿途一切可疑目标,并且监督警备旅的行为,如果发现有人临阵畏缩,就直接执行战场纪律,我带着田大队跟在最后,随时为你们两个提供支援。” “哈伊。”白川四郎和儿玉末次挺直身体敬了个礼,领命而去,目送二人的背影融入各自负责的队伍,川田国昭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也转身跳上了自己的指挥车。 三支临时捏在一起的部队陆续开始了行动,伪警备旅骑着战马走在最前,武装到牙齿的儿玉中队居中,人数规模最为庞大的川田大队拖后,在照明弹和手电筒的帮助下,迤逦向西开去。 才走了不到一百米远,士气和体力都濒临崩溃边缘的伪警备旅就又停住了脚步,几名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伪军们扯开嗓子,大声叫嚷:“埋伏,正前方有埋伏,我看到了,正前方有埋伏。” “在哪,。”临时负责指挥警备旅的白川四郎闻听,立刻做出了应对决定,“小田,让你的人换照明弹,每次五发,三波轮射。” “是。”负责保护白川四郎的鬼子军曹小田敬二答应一声,立刻组织麾下的小分队成员换上了照明弹,“刷,,。”“刷,,。”“刷,,。”三轮齐射,将队伍正前方五百米范围内的半圆形区域,照得像白昼一般明亮。 的确有埋伏,距离警备旅两百米三、四十左右的位置,横着一条非常标准的步兵战壕,不算太长,但挖得极其专业,一看,就是出自百战老兵之手,在战壕的左侧一百米位置,还有一片长满了芦苇的水塘,不知道有多大面积,边缘处已经超出了照明弹的工作范围,暂时无法准确估测,战壕的右侧,也就是车队左侧的方向,大约三四百米的位置,则是那条该死的流花河,同样是绿苇苍苍,无法通过简易的战场照明手段來判断宽窄和深浅。 “该死。”白川四郎低低骂了一声,脸上浮现了几丝凝重,黑石寨一带的地图,他曾经反复看过许多遍,自认为闭着眼睛都能画出來,然而那份凝聚了特务和汉奸们无数心血的军用地图上,却沒告诉他,流花河畔的具体地形有如此复杂,派遣警备旅从敌军左侧包抄是不现实的,那样做很可能让皇协军向先前那样,一头扎进河水里,稀里糊涂地就变成一群尸体,而取道敌军右侧迂回,则需要考虑水塘附近的淤泥情况和战壕里的冷枪,以皇协军们目前的士气状态,恐怕同样在沒达到指定位置前,就彻底失去战斗力。 “怎么回事,土八路真的又出现了,。”还沒等白川四郎想出对策,儿玉末次已经骑着一匹从伪军手里抢來的骏马,凑到了他的跟前。 “你看,咱们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偷袭者果然在前方布置了新的埋伏。”借着最后一轮照明弹的余光,白川四郎向前指了指,低声介绍。 “战壕挖得很专业么,我还以为他就会打冷枪呢。”儿玉末次迅速向前扫了两眼,脸上露出几分桀骜,“不过就这么短一条战壕,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你让警备旅冲过去就是,我的人跟在警备旅后面冲第二波。” “也好。”既然两翼包抄很危险,干脆直接正面强攻,反正警备旅的规模足够庞大,即便拿人命填,也能把远处那道战壕给填满,想到这,白川四郎迅速拔出指挥刀,“杨团长,你带领一团前进,二十分钟之内,必须将前方的阻碍彻底荡清,儿玉中队,会为你们提供必要的支援。” “哈,哈伊。”脑袋被包得像具木乃伊般的伪团长杨耀祖大声答应,心里同时把白川四郎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缺德的小鬼子,老子上辈子嫖了你奶奶沒付钱么,居然这样轻贱老子,黑灯瞎火的去攻战壕,你有本事自己先上,还二十分钟之内,二十分钟之内,能把草丛里的‘诡雷’都清理干净么,。” 骂归骂,他却不敢临阵抗命,硬着头皮从警备旅一团中拼凑出两个营,大约三百五十人的“精锐”,用手枪逼着向前压去,(注2) 伪军又累又怕,叫苦连天,磨磨蹭蹭向前挪,才挪了几步,耳畔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不知道哪个倒霉鬼的坐骑拉响了草丛里的诡雷,被连人带马送上了西天。 其他伪军立刻乱成了一锅粥,拉紧缰绳,不肯再前进半步,杨耀祖气得破口大骂,亲自端起轻机枪,冲着伪军们的头顶就是一通狂扫,“不准停,不准停,继续先前走,土八路随身能带多少枚手榴弹,炸响一枚就少一枚。” “狗娘养的,你怎么不自己來趟,。”伪军们低声咒骂,在机枪逼迫下继续向前挪动,又蹭了五六米,耳畔再度响起了手榴弹的爆炸声,这次,是三枚齐响,将伪军炸翻了十几个,其他的一拨坐骑,掉头就跑。 “废物,你们也配称作军人。”沒等杨耀祖发怒,儿玉末次已经忍耐不住,大骂着拔出指挥刀,指向带头后退者,“给我打,这种废物,沒有活在世上的价值。”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小鬼子可不会像杨耀祖那样朝着天空开火,直接用枪口对准逃命者就是几串点射,登时,就有二十几名伪军中弹落马,数量远远超过了被手榴弹炸死者,其余见势不妙,嘴里发出一声惨叫,再度拨转坐骑,直接向不远处的战壕冲去。 “后退肯定被执行军法,前进说不定能冲出一条血路。”抱着类似的想法,三百余名伪军向着远处的战壕,发起了决死冲锋,刹那间,马蹄声、喊杀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了一片。 注1:据一些开国将领的回忆录记载,抗日战争初期,八路军将主力部队分散开打游击,因为新兵太多,装备也太差,导致同等规模的部队,战斗力大幅下降,但随着时间推移,新兵又被战争磨砺成了老兵,部队的战斗力就慢慢又恢复到了分散前状态。 注2:伪满洲国军,一个团大约六百人,一个营则两百人上下,甚至更少,具体可参考诺门罕战役中的石兰斌混成旅,该旅骑兵一个团,步兵一个团、炮兵一个团,通信队一个,总兵力搞笑地“高达”一千三百七十六人。 第五章 赤子 (十一 中) 第五章赤子(十一中) “刷,,。”照明弹发出青绿色的光芒,将伪军们的面孔照得一片惨白,骑在早已疲惫不堪的战马上,他们晃晃悠悠地朝远处的半弧形阵地发起冲锋,就像一群沒有灵魂的僵尸,一边冲,嘴里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嚷,“啊,,啊,,啊,。”。 “轰,,轰,,。”又有两颗诡雷爆炸了,将几匹战马和它们背上的伪军一并送上了天空,然后变成一堆血肉落下來,噼里啪啦地打在其他伪军的脸上,那些原本就神经几乎崩断的伪军被血肉碎块一砸,心中最后的理智也荡然无存,惨叫着端起骑枪,朝着二百多五十米外的战壕就是一通狂射,根本不管能不能打中敌人,也无暇考虑弹仓里的子弹打空后,自己还有沒有机会重新装填。 大部分的子弹都不知去向,照明弹能提供光源持续时间太短,伪军们的射击水平也非常有限,开枪的效果只相当于走夜路时吹口哨,纯属自己给自己壮胆儿,但是偶尔也有零星数颗子弹打进了战壕前临时堆起的土包上,发出“噗、噗。”地几声闷响,然后就再也不见踪影。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儿玉中队的机枪也响了起來,曳光弹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伪军队伍两侧掠过,打得战壕上尘土飞溅,这种特制的机枪子弹在弹头外壳表面涂了一层磷化物,飞行过程中与空气摩擦而燃烧,能发出一道惨绿色的轨迹,非但令子弹的威力看起來更为恐怖,还能借助惨绿色的轨迹,帮助射手修正弹道,很快,便有更多的发着光和不发光的机枪子弹打进了战壕边缘的土堆中,将土堆打得越來越矮,越來越薄,随时都面临向下坍塌的危险。 听着耳畔单调的“噗、噗。”声,游击队员小巴图抱着步枪,额头上汗珠滚滚,他是去年秋天才入伍的半新兵,以前参加过几次驱逐马贼的战斗,但那几场战斗中,敌我双方无论火力的对比方面,还是人数差距方面,都不像眼下这般悬殊,因此他的心态远不如其他同伴沉稳,才一会儿功夫,抱枪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趴在战壕中的身体也变得无比紧绷,要不是周围的同伴盯得紧,简直恨不得立刻弹起來,站着向鬼子发起反击。 “不要着急。”张松龄冒着腰从战壕中走过,伸手拍打了几下小巴图的肩膀,帮他做适度放松,“不要着急,让他们走得再近一些,天太黑,距离这么远,谁也保证不了一枪就能命中目标。” “我,我不是紧张,我是,我是怕他们冲起速度來。”小巴图回过头,不甘心地替自己辩解,“咱们总共才五十來人,要是伪军一会儿豁出命往前冲的话” “他们豁不出去,他们要是豁得出去的话,就不会给小鬼子当走狗了。”张松龄笑了笑,一语戳破伪军的虚假外壳,“不信你等着看,他们肯定越走越慢,越走越沒精神。” 事实正如他所料,伪军才刚刚走过先前手榴弹三连爆的位置,就又开始拖延时间了,谁也不肯走在第一排,谁都希望下一个踏中诡雷的倒霉蛋不是自己。 小巴图被伪军的窝囊样子逗得咧嘴而笑,身上的紧张感觉瞬间散去了一大半儿,回过头,低声向张松龄保证,“胖队,你放心,我,我绝对不拖大伙后腿。” “咱们都是一样的,不存在谁拖谁后腿的问題,当年第一次跟小鬼子打阵地战的时候,我也差点儿拿不起枪來。”张松龄笑了笑,继续低声安慰,第一次拿枪打鬼子,还是在铁血联庄会,大部分会员都逃走了,会长大人也不知所踪,副会长杨大顺更利落,干脆带人洗劫了自家的仓库,只有平素神神叨叨的老军师,带着他和另外几名小伙子,不愿意“白吃乡亲们家的烙饼”,堵在了村口的磨坊旁,用自己的性命,多少捍卫了一点儿被征服者的尊严。 好像已经很遥远的事情了,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张松龄笑着叹了口气,低下头,再度检查手里的秘密武器,那是一支崭新的掷弹筒,是游击队今年春天偷袭川田国昭的运输队时缴获的,当时还缴获了几挺鸡腿子重机枪和一大批其他枪支弹药,但是因为沒想到小鬼子会突然发起偷袭,这些原本可以发挥重要作用的武器都沒被游击队随身携带,唯一的这支掷弹筒,还是为了帮游击队训练掷弹筒手才带上的,配合小鬼子特制的四十八瓣手雷,威力不亚于一门小迫击炮,可惜的是大伙只随身携带了十六枚弹药,待会儿战斗中必须一枚枚计算着使用。 “胖队,等打完这仗,你也教我使使这东西呗。”又半闭着眼睛听了片刻机枪声,小巴图回过头,带着几分期盼央求,游击队挑选掷弹筒手时,条件非常苛刻,像他这种心态容易紧张的,当然不具备入选资格,平素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拿着一把空掷弹筒比比划划,自己只有在旁边流口水的份儿,那心情,要多烧得慌有多烧得慌。 “成。”张松龄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等打完了这一仗,你也差不多炼出來了,操作掷弹筒应该沒什么问題。” “谢谢胖队。”小巴图讨好地笑了笑,转过身,继续趴在战壕边缘观察敌人的动向,一百**十米外,伪军们已经走得像乌龟在爬,每向前挪几步,就试探着拉紧战马的缰绳,同时不停地向后回头。 “再拖延,统统死啦死啦的,,。”在伪军们身后督战的儿玉末次忍无可忍,再度命令身边的机枪手发出死亡威胁,这一回,子弹紧贴着伪军们的头皮扫过去的,吓得后者像肛门被人捅了一般,猛地身体一抽,然后屋里哇啦的怪叫着,再度用脚跟磕打马镫。 可怜的坐骑弄不明白自家主人到底是想前进,还是想原地踏步,也低声嘶叫着,慢吞吞地继续向前挪,一百七十米,战壕中的土八路沒有任何反应,一百六十米,战壕中的土八路依旧沒有任何反应,一百五十米,一百二十米,眼看着走在最前方的几匹老马就要踏入一百米内了,对面游击队员还是一枪不发,整条战壕都静悄悄的,仿佛里边根本沒趴着活人。 “难道这条战壕是土八路故意摆出來吓唬人的,。”始终沒吃到预料中的枪籽儿,伪军们又惊又喜,“他们自己早就跑沒影子了,就像前两次那样,他们根本不敢留下來跟太君硬拼。” “加速,所有人加速。”伪团长杨耀祖也看到了大便宜,从队伍末尾伸起长长的脖子,大声督促,“一个冲锋杀过去,什么麻烦都解决了,总共剩下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只要大伙一咬牙” “嗖,,,。”空气中响起一道诡异的声音,紧跟着,剧烈爆炸声在伪军们身后响起,正对着伪军后背的一挺轻机枪和轻机枪旁的两名小鬼子迅速被弹片的热浪推起來,张牙舞爪地飞上半空。 “大炮,游击队有大炮。”伪军们被吓得两眼发黑,尖叫声此起彼伏,愈发不愿往前冲,胯下的战马不断地左顾右盼。 “冲,给我冲上去。”照明弹的绿光中,伪团长杨耀祖继续大声鼓舞士气,“连一百米都不到了,冲上去就能杀光他们,谁第一个冲上去,老子” “啾,,。”一枚三八枪子弹贴着他的腮帮子飞了过去,将剩余的半截话直接憋回了他的喉咙。 “乒、乓、乒、乒、乓——”数十支严阵以待的步枪从战壕里探出來,枪口处同时喷出耀眼的火苗,走在最前方的伪军登时被打翻了整整一排,空了鞍子的战马左窜右跳,嘴里发出大声的悲鸣。 所有伪军立刻乱成了一锅粥,位置比较靠前者拉住坐骑试图掉头回撤,位置比较靠后的却担心督战队的机枪,将脑袋缩在战马的脖子后继续硬着头皮向前涌,转眼间,就自己把自己撞了个人仰马翻,惨叫声听在耳朵里比射击声还要令人恐怖。 “稳住,稳住,不准后退,皇军在看着你们呢。”伪杨耀祖抹了一把被喷在后脖根处的血,咬着牙根发出命令,“后退也是死,前进也是死,不如冲上去,死得好歹也像个” “啾,,。”又是一声凄厉的枪响,有颗子弹透过人群飞來,将挡在他身前的另外一名伪军的脑袋,从正中间掏出个大窟窿,这下,杨耀祖彻底老实了,身体往马脖子后一趴,迅速拨转坐骑。 “啾,,。”第三颗子弹打过來,掠过他的头皮,紧跟在杨耀祖身边的一名亲信不甘心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两只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中间隔着两三百人,这颗子弹为何偏偏能打中自己,如果它稍微往左偏一偏,稍微往左偏一偏 稍微往左偏一寸,就能打穿杨耀祖的脑袋,后者从喷在自己脸上的血浆中,近距离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怖,双脚用力一夹马肚子,风驰电掣般向來路奔去。 “乒、乓、乒、乒、乓——”游击队发起了第二轮齐射,将更多的伪军送进地狱,因为沒有携带机枪,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必须采用这种全队齐射的方式,來给敌军制造压力,只有极个别神枪手,如赵天龙和小列昂,拥有自由开火权,在趁着照明弹在战场上亮起的瞬间,寻找伪军中的重要目标进行狙杀,以期能最大限度地打击敌人的士气。 由于战场上的亮度太差的缘故,狙杀的效果并不理想,但杨耀祖的带头逃命,却令伪军们的士气雪上加霜,沒等第三轮齐射展开,战场上就再看不到一匹继续向前中的骏马了,所有活着的伪军都将坐骑拉回,跟在杨耀祖身后,潮水般仓惶撤退。 “继续开火,打马的屁股。”赵天龙冲着一名伪军低级军官的后脑勺开了一枪,然后带头将准星转向战马。 “乒、乓、乒、乒、乓——”游击队员们并不理解这个命令的意图,却习惯地选择了尊从,数十颗子弹飞出枪口,掠过百余米的距离,打在了远比人体容易瞄准的马屁股上,一团团血花迅速从战马的臀部溅出,子弹瞬间入肉数寸,却不足以令战马立刻倒下,可怜的畜生嘴里发出凄厉的长嘶,发了疯般扬起四蹄,企图摆脱咬在自己臀部的猛兽牙齿,然而那匹臆想中的猛兽却死活不肯松口,战马跑得越快,“牙齿”咬得越深,转瞬,撤在队伍最后的十几名伪军们就彻底丧失对坐骑的控制权,來自臀部剧烈的疼痛感,令战马失去了所有理智,只是凭着远古祖先遗传下來的逃生本能,不停地向前飞奔,飞奔,不管挡在自己前面的是豺狼的大嘴,还是一匹匹同样惊慌失措的同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小鬼子的督战机枪又响了起來,放过了杨耀祖,将他身后的其他伪军打得人仰马翻,一些伪军瞬间又想起了小鬼子对逃命者的残忍,努力拉紧缰绳,被身后巨大的压力推着,在枪口前踉跄徘徊。 “乒、乓、乒、乒、乓——”第四轮齐射又从背后响了起來,目标依旧是伪军胯下的坐骑,更多的战马因为受伤而失去控制,挤入大队当中,再度将整个队伍的逃命速度推向极限。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小鬼子的机枪不停咆哮,转眼已经放翻了三十余名伪军,几乎是被游击队干掉数量的两倍。 “轰。”又一发四十八瓣儿手雷落地,砸在督战队中,将第二挺正在向伪军开火的机枪炸翻在地,弹坑周围,一片狼藉。 督战的机枪瞬间就是一滞,伪军们前方的压力顿减,身后的压力却愈发巨大,忽然间,整个队伍分崩离析,无数匹战马扬起四蹄,风驰电掣地向阻挡在自己的鬼子队伍碾压了过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更多的机枪调转准星,不再试图对游击队进行火力压制,而是展开对伪军的无差别屠杀,但是,已经彻底來不及了,在那些受伤发狂的战马带动下,整个马群都变得狂躁异常,明明看见眼前血肉横飞,却依旧沿着原來的路线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冲,任背上的主人如何吆喝,都无济于事。 迎着督战队的枪口,逃命的队伍速度不肯因为杀戮而减慢分毫,透过照明弹的闪光,鬼子兵们只看见一排排打着铁掌的马蹄继续向自己靠近,越來越大,越來越亮,亮得令人无法睁眼。 “快闪开啊,不要挡在马队前面。”杨耀祖总算还有点“良心”,在自己的马蹄踩到小鬼子头顶之前,大叫着扯了一下缰绳,直接从督战队的头顶纵了过去,其他退下來的伪军,却根本沒有他那样敏捷的身手,一个个闭着眼睛,面孔扭曲变形,任由胯下坐骑带着自己踩向小鬼子的头顶,将小鬼子们踩得抱头鼠窜。 第五章 赤子 (十一 下) 第五章赤子(十一下) “开火,将他们全都杀光。”儿玉末次气急败坏,用刀尖指着溃退下來的伪军喝令,先前之所以让伪军充当炮灰打前锋,就是为了节省大日本帝国宝贵的兵力,谁料伪军们溃退时居然控制不住坐骑,眨眼间,就将儿玉中队的帝国勇士踩翻了二三十个,草原上缺医少药,这些被马蹄踩翻的勇士即便沒有当场死掉,恐怕也会落下一辈子的残疾,今生再也无法重新走上战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鬼子的机枪手瞄准逃在最前方的伪军,射出仇恨的子弹,那么多同伙沒死在土八路手里,却死在了平素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的炮灰手中,这个仇,他们不能不替同伙讨还回來,哪怕将眼前这些伪军全部杀光,也难消心头只恨。 逃在最前方的伪军像割稻子般被扫翻了一整排,落于血泊中,翻滚呻吟,逃得稍慢的伪军则彻底被打懵了,将头缩在战马脖子后,闭上眼睛,继续横冲直撞,有好几名伪军堪堪冲到儿玉末次面前才被机枪射中,人惨叫着从马背上落了下去,坐骑却借着惯性一头撞进了鬼子堆中,将儿玉末次身边的鬼子兵踩得鬼哭狼嚎。 “别杀人,射马,射马,把前面几排战马杀掉,他们的速度自然就慢下來了!”白川四郎看得眼眶欲裂,推开身边一名鬼子机枪手,亲自示范。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虽然一直从事参谋工作,他的基本功却非常过硬,几个点射,就将数匹正朝着自己冲过來的战马射倒在地,马背上的伪军一个接一个栽了下來,摔得筋断骨折。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儿玉中队的鬼子兵也受到提醒,压低枪口,冲着战马扫出一串串子弹,这下效果比先前好得多,最前方失去控制的几十匹战马被射杀之后,它们的尸体自然就组成了一道血肉屏障,后续逃下來的战马或者停住脚步,在同伴的尸骸前发出凄厉的悲嘶,或者主动调转方向,驮着背上的伪军朝战场左右两侧逃去,再也沒有任何马蹄能够落在儿玉中队的头顶上。 尽管如此,将溃逃下來的伪军重新收拢在一起,还是花了白川四郎好长时间,在几名低级伪军官的配合下清点了一回损失,得到的结果令他和儿玉末次、川田国昭三人欲哭无泪,在最新一轮总计持续了不到五分钟的交手当中,伪警备旅的伤亡居然高达了八十四人,其中五十多人都是被儿玉中队当场执行了军法,真正死在土八路手中只有十來个,甚至不到被执行军法者的三分之一,另外还有七、八名伪军在黑暗中不知所踪,估计要么是开了小差,要么是被受惊的战马带了附近的水塘里淹死了,总之不可能再主动回归警备旅的为大日本帝国当炮灰。 比伪军伤亡更令三名日本指挥官愤怒的,是儿玉中队的损失,这支无论是装备还是训练程度在关东军中都能排进前十的加强中队,居然连土八路的面儿都沒看见,就被伪军的惊马活活踩死了二十多个,还有另外十多个被马蹄踩折了胳膊或者大腿,从此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要不是白川四郎提醒得及时,恐怕死伤的数量还要加倍,而他们的敌人,恐怕在刚才那一轮交手中,连根汗毛都沒被碰倒。 “來人,把杨耀祖给我押过來。”川田国昭伸手抹平一名被踩死的鬼子兵不肯合拢的眼皮,咬着牙发出命令。 早有其他鬼子兵像捆死猪一样,将带头逃跑的伪团长杨耀祖用马缰绳捆了个结结实实,听到川田国昭的命令,立刻将此人倒拖着扯到了整个队伍的正前方,狠狠一脚,踢了个狗啃屎。 “饶命,川田长官饶命。”伪团长杨耀祖早就被吓得两脚发软了,打了个滚将身体摆正,以头抢地,“不是属下主动想逃的,是属下,属下的战马受惊了,受惊了无法控制,属下,属下刚才就亲手毙了那畜生,属下,属下真的不是存心要逃走啊。” “闭嘴。”川田国昭躬身拎起伪团长杨耀祖的脖领子,将他扯到排成两排的鬼子兵尸体前,挨个辨认,“这么多帝国勇士,就因为你的胆小而死,你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活在世上,,给我跪着,跪着向他们谢罪,然后,我会给你个痛快。” “我有罪,我该死,我罪该万死。”伪团长杨耀祖冲着地上的死尸,连连磕头,“我对不起太君们,请太君们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戴罪立功,戴罪立功。” “想得美。”川田国昭“噌”的一声抽出指挥刀,想了想,又将它交到了同样怒不可遏的儿玉末次之手,“儿玉君,你亲自來执行军法,给你麾下的弟兄们送行。” “长官饶命,饶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念在我这些年为皇军鞍前马后,沒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再给我一个机会吧,再给我一个机会吧。”伪团长杨耀祖听到了背后的钢刀出鞘声,用力拗过头來,大声哭喊。 “那我就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儿玉末次不愿继续浪费口水,一脚踢翻他,拧笑着举起刀,“噗”地一刀,捅进了杨耀祖的肚子里,刀刃沒进去半尺多深。 “啊,,。”杨耀祖疼得厉声悲鸣,被绑紧的身体在血泊中扭动得如同一支刚刚被宰的活鸡,儿玉末次将刀从他的肚子上抽起來,却不肯立刻再度砍下,给他一个痛快,而是狞笑着对准杨耀祖的脖子反复比量,仿佛不让此人多受一会儿折磨,就无法发泄自己心中变态的欲望。 其他被强迫观刑的伪军于心不忍,纷纷将头转向了一边,队伍中的日本教官看到了,却用耳光抽在他们脸上,让逼着他们重新将头转向刑场,“将头转回去,谁也不准闭眼,谁如果再闭眼睛,就让他去给姓杨的陪葬。” 伪军们又怕又恨,一个个被迫重新将头转向正在血泊中悲鸣挣扎的杨耀祖,一个个身体颤抖不停,就在这个时候,儿玉末次突然又有了新主意,转过头,将染满的血迹的指挥刀向伪军们一指,同时大声发出“邀请”:“你们,谁來给杨团长送行,他已经用血洗刷了他的罪责。” “轰。”的一声,伪军们齐齐退后了大半步,原本丑陋麻木的脸上,瞬间涌满了愤怒,杨耀祖身为团长在冲锋时带头逃命,的确该被执行军法,但儿玉末次却先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折磨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又强迫大伙亲自动手处死自己的团长,就有些太过分,太残忍,太缺德了,即便是再麻木,再对关东军死心塌地的人,也受不了这种屈辱。 “我來。”正当伪军们一个个被刺激得两眼发红时,队伍中,忽然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众伪军愤怒地回头,看到一连长肖中堂高高地举起的右手。 “小喇嘛,你要干什么,。”立刻,无数人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纷纷将目标对准了肖中堂,斥责他不该落井下石。 “我的手快,能让杨团长走得舒服些。”绰号小喇嘛的伪连长肖中堂叹了口气,大声向众人解释,然后又加快脚步走到儿玉末次面前,从此人手中接过带血的指挥刀,“剖腹乃是武士的荣耀,请准许属下先给杨团长解开绑绳,然后再替他介错,让他走得有尊严些。” “你懂得什么叫剖腹,。”儿玉末次愣了愣,迟疑着问道。 “属下曾经在新京受过三个月训,听松井教官说起过武士的剖腹礼。”小喇嘛低下头,不敢直视儿玉末次的眼睛,但嘴里的话,却说得还算利落。 难得遇到这么一个还算识货的,儿玉末次心中顿生惜才之意,点点头,大声命令:“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他原本不配享受武士的死亡之礼,但我念在他曾经为大日本帝国效力多年的份上,可以成全他一回。” “多谢长官。”小喇嘛嘴不对心地回应了一声,低下头,用刀刃割开杨耀祖的绑绳,然后将对方已经瘫软的身体靠着一匹死马摆正,同时低声说道:“长官,沒办法的事情,我只能替你做到这些,一会儿,我会帮你念七遍往生咒,送你去西方极乐。” “谢,谢”伪团长杨耀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进入了半昏迷状态,听到了小喇嘛的话,喃喃地回应。 小喇嘛又叹了一口气,迅速将身体退后半步,随即双手用力一挥,刀光像匹练般横扫出去,将伪团长杨耀祖的脖颈切开五分之四多,只剩下最后一点皮肉于肢体相连,令头颅无力地挂在胸前,血无力地喷起半尺高。 “弘嘛弥嘛弥弘弘”小喇嘛立刻弃刀跪倒,对着伪团长杨耀祖的尸骸大声吟唱起了经文,“弘嘛弥嘛弥弘弘”伪警备旅中,懂得念经的人不少,都纷纷低下头,双手合什,齐声吟唱,刹那间,脸上的表情无喜无悲,无怒无恨,只剩下了一点点疲惫与一点点迷茫,仿佛一群秋霜之后的寒蝉,在树梢头反复悲鸣,反复诉说自己对生命的最后一点儿留恋。 第五章 赤子 (十二 上) 第五章赤子(十二上) 突然涌起的诵经声,令川田国昭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以前从來沒有意识到,一群麻木卑微的走狗,居然也有正常人类的情感,但是这种震撼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转眼,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跪在伪团长杨耀祖尸体旁,带头诵经的小喇嘛身上,不断轻轻点头。 够狠,够胆大,也足够阴险狡诈,居然利用送杨耀祖上路的机会,一举成为了这支队伍的灵魂人物,而此刻,杨耀祖麾下的三位营长,居然还只顾着低头偷偷地抹眼泪,根本沒想到有人已经盯上了刚刚空出來的团长位置。 这样的人才,大日本帝国向來欢迎,儿玉末次先和白川四郎、川田国昭两个用目光稍作交流,然后缓步走到小喇嘛身边,用手掌轻轻按住此人的肩膀,“杨团长已经用血洗刷了他的耻辱,我会督促兴安警备司令部,按照阵亡的待遇,抚恤他的家人。” “谢太君恩典。”小喇嘛又惊又喜,回过头,声音喊得格外响亮。 “谢太君恩典。”“谢太君恩典。”几个平素与杨耀祖交情不错的警备旅军官也擦着眼泪出列,冲着儿玉末次连连俯首,虽然同样要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对于伪团长杨耀祖的妻子而言,阵亡团长遗属的待遇,和被处死逃兵家人的待遇,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前者可以让她得到一笔颇为丰厚的抚恤金,稍微省着些花,至少十年内无冻饿之忧,而后者,却令她除了一张带羞辱性的通知书外,别无所得,甚至还会被伪保长、甲长们以此为借口欺负上门。 “不客气,我只是念在杨君以前工作还算努力的份上,关照一下他的家人。”儿玉末次轻轻摆手,故意装出一副宽严相济的儒将姿态,“军法无情,他既然犯下了错,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但功是功,过是过,皇军不会因为他这次的过错,就忽视了他以前的贡献。” “谢太君恩典。”“谢太君恩典。”小喇嘛和几个平素与杨耀祖交情不错的警备旅军官再度深深俯首,恨不得立刻将自己的心掏出來,让太君看看刻在上面的忠诚。 “好了。”儿玉末次再度轻轻摆手,打断了众军官们的阿谀,“杨团长的身后事处理完了,咱们接下來,就得想办法为他洗刷耻辱,肖君,你能担起这副重任么。” “我。”虽然一直不惜代价争取的就是这个上位机会,但是小喇嘛依旧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听话地在狂跳,看着儿玉末次,满脸惶恐,“不敢,不敢,刘团副,李营长还有潘、夏两位营长,他们都比我有经验,也比我更有资格。” “刚才为杨君介错的,可是你。”儿玉末次故意把脸一板,沉声说道,“怎么,你有勇气替他介错,就沒勇气继承他未竟之志么,。” “这”小喇嘛满脸为难,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官职和资格都比自己老的几位上司,请求他们主动出头将担子接过去。 刘团副和李、潘、夏三位营长虽然不服小喇嘛借机上位,却沒胆量扫了“日本太君”的面子,讪讪笑了笑,纷纷开口,“肖老弟,既然太君赏识你,你就将担子挑起來吧,反正你本來就是要升营长的,再多升一级沒任何问題。” “是啊,是啊,肖老弟,能者多劳,你的本事,我们大家都知道。” “是啊,肖老弟,当仁不让,当仁不让,以后我们几个就唯你的马首是瞻了。” “这,好吧,既然几位长官瞧得起肖某,肖某就尽力试一试。”绰号小喇嘛的伪连长肖中堂装出一幅盛情难却的模样,红着脸接受了众人的劝说,“如果肖某能力不堪重任,还请几位长官及时提醒肖某,肖某自当主动让贤。” “妈的,鬼才相信你会主动从团长位置退下來。”几名伪军官心中暗骂,脸上却装出一幅心悦诚服的模样,并肩站在小喇嘛面前,向他敬起了军礼,“肖团长,请带领大伙替杨团长报仇。” “肖某将竭尽全力。”小喇嘛毫不客气地还了个军礼,迅速进入角色,“还请四位先归队,帮助肖某鼓舞士气,肖某向太君请示之后,就能拿出个可行办法。” “是。”几位沒把握住机会的家伙大声答应着,转身跑进伪军的队伍当中。 用目光送了四人一程,小喇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连长衣服,再度将头转向儿玉末次,“长官,属下有个两个建议,望长官能够成全。” “说。”儿玉末次点头答应,既然火线将小喇嘛提拔起來,他少不了要给此人一些必要的扶持,当然,让伪军袖手旁观,让大日本皇军单独发起冲锋这种条件,相信肖大团长是不会提的,如果他真的那样沒眼色,儿玉末次也不会吝啬再换个人來当团长,反正这年头,给块骨头就忘了祖宗的家伙有的是,不愁沒人替皇军继续统率眼前这群炮灰。 “下一次冲锋,属下请求亲自带队,徒步向八路的阵地施加压力。”小喇嘛感激地敬了个礼,陪着十二分小心跟儿玉末次商量。 “亲自带队,肖君能够做到身先士卒,我很欣慰。”儿玉末次愣了愣,顺口回应,旋即,意识到小喇嘛先前那句话的重点不在这里,竖起眉头,大声质问,“你是说,下马步战,,为什么,难道徒步比骑马还冲得快么。” “天色太暗,在照明弹的干扰下,战马非常容易失控。”小喇嘛抬头看了一眼满天星斗,给出一个不是借口的借口。 战马驮着骑手进行百米冲刺的平均速度只有六秒多,而警备旅的弟兄们提着枪支跑一百米却至少需要花费十五秒半,向土八路的阵地发起冲锋,当然是骑在马上更迅速,但是,万一被土八路再一次给打回來,骑着战马往回跑容易像先前一样踩烂督战队的脑袋,徒步往回跑却无论如何都冲不过机枪组成的火力网。 只是这个理由,无论如何都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靠当事者的意会,好在儿玉末次的困惑只持续了短短两三秒,很快,他就猜出了小喇嘛的真实用意,笑着拍了拍对方肩膀,低声夸赞,“肖君,你很好,很聪明,我最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按你说得办吧,下次冲锋,警备旅全体下马,让对手看看你们的真本事。” “多谢长官。”小喇嘛又敬了个礼,然后继续大声说道,“我的第二个建议是,请皇军为我提供重火力支援,土八路的士兵虽然训练有素,人数却非常有限,属下尽力诱惑他们将火力点全部暴露出來,然后交给皇军进行重点打击。” “这”儿玉末次又是一愣,皇协军打主攻,大日本皇军替他们掩护,这好像有点儿本末倒置,可再略加琢磨,他就又明白了小喇嘛这条建议的高明所在,同样是当炮灰,一个接一个冲上前去给土八路当靶子,皇协军们死得毫无价值,而依靠皇协军的牺牲,暴露出八路的具体位置,再由大日本皇军的掷弹筒和野战炮进行区域覆盖,就等同于以命换命,无论是三个换一个,还是五个换一个,警备旅凭借十倍于敌的人数,早晚都有将土八路换光那一刻。 刹那间,儿玉末次第二次对小喇嘛刮目相看,够狠,够胆大,也足够阴险狡诈,明知道以目前警备旅的士气状态,很难凭借一次冲锋就将土八路的阵地拿下來,依旧准备让手下的人血流成河,只要这条战术收到预期效果,那么,无论警备旅被土八路击退多少次,都依旧处于战术正在执行阶段,小喇嘛这个团长都不会落到和杨耀祖同样的下场,甚至还可能因此而建立功勋,进而得到皇军的嘉奖。 “好,我会将川田大队的重火力全调过來支援你,儿玉中队的迫击炮和掷弹筒,也会随时为你们提供火力支援。”沒等儿玉末次把小喇嘛的心思猜测清楚,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已经越俎代庖地替他和川田国昭两个做出了承诺,“如果你还有其他建议,也可以随时提出來,我和川田长官、儿玉长官也会酌情考虑。” “谢长官成全。”小喇嘛立正敬礼,大声向白川四郎和儿玉末次、川田国昭三人致谢,“其他建议暂时还沒想到,请长官给我二十分钟时间整理队伍,二十分钟之后,属下定会给三位长官一个惊喜。” “好,我们等着看你的精彩表现。”作为整个队伍的最高长官,川田国昭点点头,最后拍板,“去吧,别让我失望。” “请长官静候佳音。”小喇嘛又敬了个礼,转过身,跑步进入伪军队伍,才脱离川田国昭身边不远,就被其他同伙围了起來,有人向他大声表示恭喜,有人酸溜溜说起了风凉话,更多的人,则是满脸担心地看着他,小声嘟囔:“喇嘛,你脑袋被驴踢了么,骑在马上咱们还不是人家对手呢,徒步去冲锋,那不等于给人家当活靶子打么。” “日本人的凶狠你们刚才也都看到了,下次开战,大伙再往后退,就是死路一条,我不让大伙骑马,大伙下次再支撑不住的时候,至少还能趴在地上,不会被战马驮着回头去撞督战队的机关枪。”小喇嘛横了众人一眼,低声咆哮。 无论服与不服,周围的伪军都在一瞬间明白了小喇嘛的良苦用心,看向他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感激,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小喇嘛一鼓作气地吩咐,“待会儿大伙都给我机灵点儿,不想死的话,我让干什么,你们就跟着干什么,谁也别给我自作主张,否则,你自己作死,别怪我沒拦着。” 第五章 赤子 (十二 中) 第五章赤子(十二中) 伪军们只求不立刻被子弹打死,听小喇嘛说有保命的办法,岂有不遵从之理,当即,纷纷拍胸脯表决心,愿以肖团长的马首是瞻,肖团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做那些沒脑子的事情,给团长大人添乱。 见军心已经被自己收拢,小喇嘛赶紧又把几个平素跟自己走得近的连长、排长单独拎出來,又是封官许愿,又是低声面授机宜,然后安排他们分头下去掌控队伍,鼓舞士气,为下一次进攻做准备,还甭说,这些平素混得并不十分如意的底层军官,一旦积极性被调动起來,作用还真不可忽视,大约在十來分钟之后,原本乱得像一堆蚂蚁般的警备旅,便又有了几分正规军的模样,至少,每名伪军都把枪端在了手中,不再光想着找机会撒腿往黑暗处逃了。 “报告长官,警备旅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向敌军发起进攻。”小喇嘛快步跑到川田国昭面前,大声汇报。 “很好,肖桑,我对你的表现非常满意。”川田国昭点点头,对小喇嘛的组织能力表示嘉许,随即,他将嗓音陡然提高了数分,冲着所有伪军大声命令“我会先命令炮兵做五分钟炮火覆盖,你们,趁机将队伍推进到距离游击队阵地二百米范围之内,然后停在原地,等待我的总攻信号,。” “嗨依。”警备旅的伪军们用生硬的日语齐声回应,随即猫起腰,拎着比正常步枪短了一截的骑兵专用枪,像结伴偷鸡吃的黄鼠狼般,一波接一波涌向五百米外的半弧型战壕。 不待伪军们去远,川田国昭已经把指挥刀高高地举了起來,“炮兵,开火~” “嘡、嘡、嘡、嘡。”四门九二式步兵炮同时喷吐出火蛇,将四枚高爆弹一字排开倾泻于五百多米外的游击队阵地上,半弧型工事附近立刻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弹片横飞,浓烟滚滚,被炮弹炸起杂草和尘土遮天蔽日。 训练有素的日本炮兵熟练地将弹壳扯出來丢在身侧,从炮门填入第二发炮弹,然后迅速发起第二轮打击,又是四发炮弹齐射,与前面炮弹落点错开一个角度的交替爆炸,其中两枚甚至直接落入了战壕当中,将游击队的精心挖掘的防御工事开膛破肚。 “噢,,噢,,。”鬼子炮兵阵地上发起一阵欢呼,紧跟着,又开始了第三轮齐射,九二式步兵炮轻便灵活的特点,被小鬼子的炮兵们发挥得淋淋尽致。 这种于1932年七月才定型的轻便火炮,简直是专门为中国战场设计,虽然重量只有两百多公斤,却兼具榴弹炮和迫击炮的双重优点,水平射界高达九十度,高低射角也有九十度之多,平射时可以充当加农炮直接对付砖石工事,仰射时则可以充当迫击炮将炮弹直接抛入战壕当中,移动时搬上战马即可以驮走,作战时只需把炮架一撑,便能发射,高度甚至还比不上一挺马克沁,用來偷袭、破坏,制造混乱,简直无往不利,特别是对付很少装备重武器的中国军队,更是得心应手。 转眼间,游击队的阵地就再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样了,大大小小的弹坑分布在战壕内外两侧,将原本相当整齐的战壕变得像被野狗啃过的骨头般残缺不全,一些靠近战壕的伪军尸体和马匹遗骸,也沒能逃过此劫,被四射的弹片波及,化作一团团血肉升上天空,又乱纷纷落下,将阵地前方污染得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凄凉。 借着火炮的掩护,小鬼子的机枪手和掷弹筒手也先后潜入了战场,为了彻底消灭眼前这群土八路,扼杀他们的成长机会,川田国昭把本大队和儿玉中队里的所有机枪手和掷弹筒手都调了上來,光九二式重机枪就有十二挺,轻机枪和掷弹筒则多不胜数。 无论猫着腰跑在前方的警备旅,还是跟在警备旅身后拿伪军当肉盾的鬼子兵,移动速度都不是很快,并且尽量避免走直线,以防被游击队中的神枪手盯上,成为一个活生生的肉靶子,在上一轮战斗中,游击队中那几名神枪手给参战的伪军和观战的鬼子,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如果不是他们下手干掉了皇协军中的数名骨干,警备旅可能崩溃得不会那样快,伪团长杨耀祖,也很可能不会因为眼睁睁地看着两名亲信先后被神枪手射杀而丧失神智,带头冲撞“大日本皇军”的督战队,自寻死路。 令鬼子和伪军们倍感欣慰的是,游击队的神枪手很可能已经被突如起來的炮火炸死了,从开始到现在,都沒射出一颗子弹,其他游击队员好像也在前几轮炮击中被炸得六神无主,居然组织不起有效反击,偶尔从战壕里放两声冷枪,也是放过之后,立刻主动消失,唯恐成为炮兵的重点打击目标。 川田国昭麾下的炮兵,却不管游击队具体做什么反应,很快,就按照先前计划将第四、第五轮炮弹也倾泻了出去,更多的弹坑出现在战壕前后,彼此连接起來,给战壕开出一道道分岔,再照明弹的光芒下,就像一条成了精的巨型蜈蚣,每一条腿上都染满了猎物的鲜血。 “嘡、嘡、嘡、嘡。”“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嘡、嘡、嘡、嘡。”,火炮齐射和炮弹爆炸声此起彼伏,飞舞的弹片将战壕前后反复翻动,切割,不留一寸完整土地,正在猫着腰向游击队阵地缓缓推进的伪军们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士气顿时大振,脚步无形中坚定了许多,叫嚷得也愈发大声。 直到炮管发热之后,鬼子炮兵才不得不停下來让火炮自然冷却,沒等最后一声爆炸的回音散去,“呦,呦,,。”两枚信号弹拖着尖啸腾空而起,“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十几挺早就借着火炮掩护推进到距离阵地两百五十米左右鸡腿子重机枪迅速喷出火蛇,曳光弹拖着长长的轨迹将游击队的阵地來回清理,唯恐稍有疏漏,让阵地上再剩下一个活人。 紧跟着,潜伏到距离阵地两百米左右的鬼子掷弹筒手也活跃了起來,一发接一发,将四十八瓣手雷不要钱般往已经残缺不全的战壕附近丢,直到将战壕炸得都快变成一座干涸的游泳池了,才将轰击暂时告一段落,趴在草地上等待川田国昭的下一道命令。 “呦,呦,,。”又是两枚信号弹拖着尖啸腾空,“警备旅,杀给給。”小喇嘛的公鸭嗓子迅速在黑暗中响起,听上去宛若鬼哭,看到有便宜可占伪警备旅士兵在连排长们的带领下,每二十余人一小簇,像野狗一般于黑暗中跳起來,扑向游击队的战壕。 “不能太快,也不敢太慢,每跑十步就停一停,爬在地上开枪,如果遇到游击队的反击,就趴在地上先别起來,等着太君出手收拾他们。”几乎每一名伪军,都将新任团长小喇嘛在出发前的告诫,背了个滚瓜烂熟。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认为自家团长大人的告诫很体贴,于是在照明弹的指引下,跑几步,停一停,跑几步,停一停,反复试探战壕中土八路的反应,稍有风吹草动,就变成一堆屎壳螂,将头扎在泥土中,屁股高撅,鼻子前拱,但是,也有少数几小撮,虽然牢记着小喇嘛的每一句话,却不打算遵从,特别是刘团副和那几名营长,实在有点接受不了小喇嘛这个狗屁连长突然骑在了自己头上,暗暗发誓要把失去的东西夺回來,眼看着战壕距离自己已经不到两百米,断然带着各自的亲信脱离了大队,单独形成了一个攻击阵列,小腿儿跑得飞快,嘴里叫嚷得也格外大声。 “杀土八路,给杨团长报仇。”刘团副挥着一把王八盒子,身体跳起老高,土八路的战壕都快被炸成晒谷场了,他不相信在如此密集的炮弹下,游击队还能保持什么战斗力,充其量还能剩下一两个漏网之鱼,而这一两个漏网之鱼,也未必能有本事打中他,毕竟他的身前至少还挡着十多名弟兄,前进方向也在不断做“之”字形调整。 “弟兄们,杀啊,太君在后边看着咱们呢。” “冲啊,别给某个小人表演机会。”其他几位营长的心态与刘团副差不多,都恨不得立刻取小喇嘛而代之,他们现在非常后悔,早知道日本人肯给警备旅提供这么强的火力支持,大伙何必由着小喇嘛上位,,一巴掌将他扒拉开自己上有什么差别,在日本人的狂轰乱炸下,土八路说不定早就被轰成渣渣了,无论指挥这一轮冲锋,都能白捡个头功。 在远大前程的利诱下,几个刚刚错失升迁良机的伪军官叫嚣着,跑动着,跑动着,叫嚣着,唯恐自己的表演不够卖力,不能吸引背后观战的日本太君眼球,从距离战壕一百五十米跑到一百米,又从一百米跑进五十米距离内,眼看着就要得偿所愿了,忽然,几个人愣了愣,齐齐停住了脚步,因为兴奋而发红的面孔,瞬间变得比烟灰还白。 枪口,他们看到了一排整整齐齐的枪口,被轰得犬牙交错的战壕里,原本该变成一堆堆肉渣的土八路,居然毫发无损地站了起來,顶着他们的胸膛扣动了扳机。 “呯,,。”几十杆步枪发出整齐的怒吼,子弹飞出,将冲得最积极的伪军们割倒整整一排。 “八路,八路还活着。”侥幸沒被子弹打中的伪军们惨叫一声,撒腿就往会跑,手里的完全当成了烧火棍,连还手勇气都沒有,战壕中的游击队员们却不准备给他们第二次逃命机会,将枪口对准他们的背影,陆续扣动扳机,“乒、乒、乓、乒”三八大盖儿的射击声响成了一片,偶尔还夹杂着单薄的水连珠射击声,背对着战壕的伪军们如同被点了名一般,一个接一个栽倒在地,伤口处冒出的血和地上已经干涸的血混在一起,将战壕附近滋润得一片泥泞。 伪团副刘文忠逃跑的动作最为敏捷,接连两轮子弹,都被他利用之字形跑动躲了过去,“把他交给我。”正在指挥游击队战斗的赵天龙看得手痒,单手举起盒子炮,瞄准伪团长的后脑勺,一秒,两秒,三秒,他的手腕随着伪团长的跑动缓缓调整,突然,稳稳停住,扣动扳机,“呯。”枪口微微向上一跳,子弹呼啸而出,掠过六十余米距离,从背后追上伪团副,直接将此人掀了盖儿。 “啊,,。”剧烈疼痛,令伪团副刘文忠厉声惨嚎,顶着失去头盖骨的十分之九个脑袋,继续画着之字向前跑,直到冲进了第二波的伪军的大队中,才彻底丧失意识,踉跄了几步,一个跟头栽倒。 “刘团副死了,刘团副死了。”“李营长死了,夏营长也死了。”实发突然,习惯于骑马作战警备旅伪军们根本做不出计划中的动作,要么仓惶转身和侥幸退下來的同伙一道逃命,要么僵立在原地,扯开嗓子,大喊大叫。 如此愚蠢的行为,令他们的损失更为惨重,游击队员们像打傻狍子一样从容拉动枪栓,推上子弹,扣响扳机,又是一轮齐射,将伪军们打得鬼哭狼嚎。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担任火力压制任务的鬼子机枪从两侧及时地发出咆哮,令战壕中的游击队员们纷纷蹲身闪避,借助这个难得的间歇,藏在人群中的小喇嘛扯开嗓子,大声喝骂,“笨蛋,脑袋被驴踢过的笨蛋,赶紧趴下,趴下,别挡住太君的视线。” “趴下,趴下。”小喇嘛的亲信和被他一手提拔的骨干们纷纷扯开嗓子,将团长大人的指点大声重复,还沒习惯当步兵的伪军们这才像梦游一般,笨拙弯下腰,陆续做出匍匐动作,然后为时已晚,等他们让出了攻击空间,战场正面的鬼子机枪手已经无法找到目标,先前还端着步枪向伪军进行齐射的游击队战士,又像草尖上的露水般消失了个干干净净,连个蒸发的痕迹都沒给小鬼子留。 第五章 赤子 (十二 下) 第五章赤子(十二下) “该死。”儿玉末次将望远镜狠狠朝地上一丢,大声唾骂,望远镜被挂在他脖子上的皮绳扯在半空,未能与地面发生接触,皮绳的后半段却磨得他后颈一阵火辣地疼,这种自作自受的痛楚令他愈发恼怒,举起指挥刀,用刀背冲着脚边的机枪手肩膀狠狠敲打,“废物,平素训练时的本事都哪里去了,连送上门的机会都把握不住,怕误伤到警备旅那帮蠢货么,那帮蠢货死就死了,有什么好顾忌的,。” “儿玉君,制怒。”站在旁边的白川四郎看不过眼,走过去,轻轻揽住儿玉末次的肩膀,“警备旅是第一次下马作战,机枪手们也是第一次跟他们进行配合,能做到目前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 “不错了,他们还想再差到哪里去,。”儿玉末次停住刀,鼻孔里呼呼喷射着滚烫的火气,“对付一伙土八路游击队,就这么费劲,要是将來遭遇到土八路正规军,还不得被人家打得落荒而逃。” “不是所有土八路游击队,都像眼前这支一样强。”白川四郎笑了笑,继续温声细语地开导,“他们只是个特例,并不具有普遍性,而弟兄们今天晚上的表现,也受到了周边环境和身体疲劳极大影响,同样不代表正常水平。” 这几句话说得很巧妙,几乎把儿玉末次的所有抱怨,已经说出來的和憋在心里沒说的,都给堵了回去,事实上,今晚表现得糟糕的不止是普通士兵,这支队伍的临时最高指挥官川田国昭,同样有些发挥失常,以儿玉末次的眼光,今晚一开始时,川田国昭就失误连连,首先,他不该发现敌人之后立刻仓促下令进攻,两军交战,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添油战术,应该先做好充足准备,然后像苍鹰捕捉兔子时那样,要么不出手,出手便使出全部力量,争取一击致命,像野战炮、重机枪和掷弹筒这些可以体现大日本皇军绝对优势的“重”武器,早就该全拿出來,而不是等到警备旅都被土八路打得灰头土脸了,才想到身边还有几样“宝贝”忘了用。 此外,在兵力的投入方面,川田国昭也显得有些过于吝啬,明知道警备旅不堪大用,居然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克敌制胜的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平白浪费了很多时间不说,还害得大日本皇军的士气也受到了极大打击,几乎每名士兵,看到警备旅那狼狈不堪的模样,脸上都流露出了几分畏难之意,无形中就令土八路的危险性接连被夸大了好几个档次。 如果换做自己來当最高指挥者,儿玉末次相信,自己不会犯下上述任何一个错误,他心中也迫切希望,接下來的战斗完全交给自己负责,川田国昭能知趣地主动让贤,然而白川四郎突然横插了一杠子,有些原本可以借題发挥的话,就不好再说出口了,否则,白川四郎和川田国昭两个联手,他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胜算。 “那接下來怎么办,就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么,。”心中的图谋沒能施展出來,儿玉末次被憋得非常难受,咬了半天嘴唇,愤愤地反问。 “一回生,二回熟,警备旅的骑兵这次表现差强人意,多试几次,总能和后面的机枪、掷弹筒还有野战炮之间形成默契,。”白川四郎又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依旧如先前一样平静,“再说了,天色这么暗,儿玉君怎么也不能让咱们自己的士兵去替警备旅趟诡雷吧,。” “这,这”儿玉末次被问得节节巴巴,胸闷气短,让麾下士兵去替皇协军趟雷,这种愚蠢的命令他是绝对不会下的,否则,即便打赢了眼前这仗,也会失去弟兄们的拥戴,大日本皇军高贵,满洲国皇协军低贱,这是整个关东军内部约定俗成信条与传统,敢带头违反这个传统的家伙,肯定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另类,今后仕途上无论走得多么小心都不会顺当。 “我只是觉得咱们在路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了,这次目标原本是红胡子,而不是什么入云龙。”好不容易将一口气喘匀,儿玉末次立刻大声补充,“白川君给警备旅锻炼机会,我赞成,但照这样下去,打到天明,咱们也未必能将眼前的这些拦路者清理干净。” “那就继续清理,哪怕他们主动撤走,也要追上去,赶尽杀绝。”沒等白川四郎说话,一直在竖起耳朵旁听两人争执的川田国昭突然开口,胡子拉碴的脸上写满了阴狠,“我就不信,这么得力的一支队伍,红胡子真舍得放任他们被全歼,,如果他真能狠得下心來,我也认了,反正沒了入云龙和张胖子,游击队也就被剁断了手脚,红胡子即便再有本事,光凭着他自己一个,也折腾不起什么大风浪來了,。” “川田君!”儿玉末次吃了一惊,本能地就想表示反对,川田国昭却不想给他任何机会,又摆了摆手,大声说道:“刚才白川君说过,咱们要做两手准备,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之后,第一手准备显然已经很危险了,那就干脆利落些,直接选择第二种,放心,总部那边日后若是过问这件事,所有责任都由我一个人來承担。” “我,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我的意思是”儿玉末次脸上发烫,说话又开始结巴,把红胡子击毙和斩断红胡子一条胳膊之间,肯定是前者的功劳大,他这次來到黑石寨的任务,也是协助川田国昭剿灭红胡子,至于什么入云龙、什么张胖子,上头交代任务时连提都沒提起过,可被协助对象川田国昭已经把话说到如此份上了,他如果再坚持要继续去直扑红胡子老巢,就显得有些过于市侩了,况且有白川四郎这个下來镀金的将门子弟在场,他想逼迫川田国昭改弦易辙也沒那么容易。 “就这样定了,放心,我川田国昭不是一个沒有担当的人。”最后看了儿玉末次一眼,川田国昭再度强调,然后不理睬对方脸上的表情如何尴尬,将目光转向白川四郎,大声命令:“白川君,请继续指挥警备旅向前压,务必把隐藏在战壕里的土八路全给调动出來,我估计,他们挖的临时战壕不止最外边这一条。” “无论挖了多少条,他们被全歼也是注定的事情,差别只在早晚。”白川四郎点点头,大声回应,随即从观战的人群里扯过一名老兵油子,大声询问,“酒井君,步兵和炮兵的配合,你以前有过相关经验么。” “有,有过,在,在当年讨伐马占山将军时,我,我曾经,曾经作为小分队长,参加过战斗。”沒想到平素高高在上的白川参谋会注意到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酒井高明语无伦次地回答。 “有经验就好。”白川四郎指了指战场上大部分伪军趴着的区域,沉声吩咐,“酒井中尉,我现在给你一个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你去警备旅的肖团长那,配合他指挥队伍,消灭眼前的敌人。” “我,我”酒井高明的脑门上立刻冒出了油珠,满脸惶恐,“我以前沒,沒带过这么多的兵,我,我也沒上过军校,我只是服役时间长了些,所以才凭资格熬成了中尉,能力,能力一般,恐怕,恐怕会让,会让长官们失望。” “沒关系。”白川四郎拍了拍酒井高明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发狠,“你能在军队中起起伏伏这么多年,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况且,我也不是要你带队去冲锋。” “那,那长官要我去做什么,。”酒井高明心里边后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嘴巴上却不敢再说拒绝的话,早知道这样,出发前就该装病,可出发前,谁又知道儿玉中队已经赶到了黑石城外,,谁又知道,这次行动是以剿灭游击队为目标,,这下惨了,连装病的机会都沒有了,带着人去强攻游击队的阵地,你以为张胖子手中的步枪,真的会为了老熟人而高抬半寸么,。 想到“老朋友”张松龄那近于百发百中的好枪法,再想到游击队被剿灭之后自己的相关利益损失,酒井高明就欲哭无泪,然而白川四郎却看不到他的内心感受,又轻轻拍了拍他,继续说道:“你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将你以前的步炮配合经验,传授给肖团长,然后让他带领警备旅全体将士,不断将战壕里的游击队引诱出來,给后面的炮兵创造机会,放心,只要你们的反应不是和刚才一样迟缓,炮弹就绝对不会落在你们头上,我也绝对不会命令机枪手对准你们的后背开火。” “这”酒井高明满脸为难,迟迟不肯移动脚步。 “怎么,酒井中尉,你还准备像做生意一样,跟我也讨价还价么,。”白川四郎脸上的笑容迅速变冷,“生意”两个字,咬得分外清晰。 酒井高明心里猛然打了个突,立刻意识到自己和其他几个老兵油子偷偷做的事情,有可能已经被白川参谋发现了蛛丝马迹,后者今天让自己去一线协助警备旅的肖团长,可能就是想给自己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果自己再不识好歹的话,恐怕连这个最后的机会都要被取消了。 想到这儿,酒井高明再顾不上考虑什么商业利益和脑袋被冷枪打爆的风险,双腿猛地一并,端端正正地向白川四郎敬了个军礼,“报告长官,属下这就去执行任务,如果不把游击队的阵地拿下,绝对不活着回來见您。” “好,你去,我对你的表现非常期待,给你十分钟时间准备,十分钟后,下一次进攻正式开始。”白川四郎点头,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平淡而又冰冷。 第五章 赤子 (十三 上) 第五章赤子(十三上) “阴险的家伙,祖传的恶毒,比眼睛蛇还阴险十倍,早晚连心肝也烂掉,自己把自己给毒死。”酒井高明在肚子里不断诅咒着白川四郎,猫起腰,左摇右晃地跑向警备旅大队所在区域。 不愧为行伍多年的老兵油子,他的动作比狸猫还要迅速,每次卧倒,要么恰好藏在战马的尸体后,要么躲进了诡雷爆炸的弹坑当中,而每次跳起,则是在照明弹刚刚熄灭的瞬间,充分利用了人眼对黑暗的适应延迟,令敌我双方步枪准星都很难扑捉到他的身影。 几百米的距离转眼跑完,很快,他就从趴在地面上的伪军堆中,翻到了同样满脸惶恐的小喇嘛,爬在地上脑袋顶着脑袋冲着对方竖起眼睛,狐假虎威地呵斥,“肖团长,你到底想干什么,既不敢前进,又不敢朝后方请求火力支援,难道你准备就这样一直趴到天亮么,。” “太君。”虽然对方的军衔和职务都比自己差了不知道多少级,小喇嘛依旧不敢在鬼子面前托大,哪怕眼前这名鬼子看上去像极了一名市井小贩儿,“太君请听我解释,属下,属下正在观察土八路的动静。” “是么,那你说说,土八路都在干些什么,。”反正距离白川四郎给出的进攻发起时间还有一段,酒井高明不介意多了解一下战场细节,凭借直觉,他认定了自己的“老朋友”张松龄就趴在一百多米外的战壕里,端着把崭新的坂本式步枪寻找狙杀目标,他不想表现得太积极,以免真的成为“老朋友”的靶子。 “他们,他们刚才趁着咱们这边沒用机枪扫射,偷偷地派人从战壕里跑出來收集弹药,他们,他们还试图用绳子将死马的尸体拉到战壕前,修补被炮弹炸出來的缺口,除了这些,他们,他们好像还在战壕附近又埋了很多诡雷,我怕惊动他们,就,就沒下令开枪拦阻。”‘日本太君’有问,小喇嘛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几句话,就将对面中国军队的最新动向,说了个清清楚楚。 “嗯,你做得很好。”明知道所谓的怕惊动对手,实际上是怕招來对手的报复,酒井高明依旧笑着夸奖,在川田大队里头,他还是谁见了都可以踩一脚的窝囊废,然而在皇协军面前,他就是谁也惹不起的太上皇,想怎么装腔作势就怎么装,笑过之后,猛地把脸一板,眼睛一瞪,“川田长官命令,,。” “嗨依,请川田长官教导。”小喇嘛果然吃这一套,立刻撅着屁股敬礼。 “放下。”酒井高明傲然颔首,“川田长官命令,肖团长继续带领队伍,向八路军的阵地施加压力,下次进攻发起时,务必继续向前推进,所有行动,都必须听从酒井中尉指挥,不得擅自后退,也不得纵容手下耽误战机,否则,军法从事。” “嗨依。”小喇嘛顺手从地答应,然后抬起半个头,小心翼翼地请教,“太君,下次进攻是什么时候,事先还会有炮兵进行火力压制么。” “不会。”酒井高明板着脸摇头,“大日本帝国的炮弹,也不是白捡來的,不能过分浪费,你先把命令传达下去,然后耐心等着两颗绿色的信号弹,看到信号弹后,先派两个排进行试探性攻击,什么时候我让他们隐蔽,他们就立刻卧倒,原地隐蔽。” “嗨依。”小喇嘛再度用力点头,答应得格外痛快,派两个排的人发起试探性进攻,当然用不到他这个团长大人亲自带队,这个任务比先前相对安全得多,也比先前体贴得多。 “这两个排的人,一定要分散开,发起进攻时,气势要做足,其他人,原地开火掩护,一定要把土八路的火力点尽量地暴露出來。”凭着以往参加战斗的经验,酒井高明继续低声指点,生死关头,他和张松龄之间的“友谊”,就只能暂时忘在脑后了,如果今晚两人当中注定只有一个能活下來,酒井高明毫无疑问地会选择自己。 “有点可惜,但是沒办法。”想到张松龄那张年青而又淳朴的面孔,酒井高明心中悄悄叹气,“谁叫这是战争呢,谁叫你不是日本人呢,该死的战争,该死的白川四郎。” “该死的小鬼子,又准备拿伪军当炮灰使。”就在正对着酒井高明一百五十米外的第二道战壕,张松龄也在低声诅咒,夜战是老二十六的杀手锏之一,也是八路军游击队为弥补自身火力不足而重点训练的项目,所以他的夜视能力被锻炼得比这个时代的普通人要好得多,不光是他,全体黑石游击队的干部战士里头,眼下都找不到一个夜盲症,草原上的牲口内脏不值钱,自从老疤瘌成为队医之后,羊肝汤就成为每天晚餐时的必然选项,虽然喝得人人想起來就有点儿反胃,但是对眼睛的调养效果,却远远超过了预期。 沒有夜盲症的困扰,又经常进行针对性训练,大伙当然能看清伪军们正在做的调整动作,看样子是准备豁出牺牲來跟游击队慢慢磨了,这种钝刀子效果不会太明显,但应对起來却非常困难,毕竟游击队的兵力比对方差得太多,手中的武器也实在太单一。 “要不,我带几个人,偷偷从后边把战马牵过來。”赵天龙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伪军的变化,用手指捅了捅张松龄,低声建议,“趁伪军不防备,给他來一个反冲锋,保证能杀得他们屁滚尿流。” “问題是,他们退下去之后,你怎么保证自己还能平安撤回來,。”张松龄想了想,迅速摇头,断然否决的赵天龙的提议,小鬼子显然是准备利用汉奸的人数优势跟游击队打消耗战,赵天龙他们即便主动出击,杀死的也全是些个炮灰,无损于小鬼子分毫,说不定川田国昭正盼着游击队这么做,等游击队被汉奸消耗得差不多了,一直在旁边养精蓄锐的鬼子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那你说怎么办。”自己的想法被否决了,赵天龙也不觉得懊恼,看着张松龄的眼睛,继续小声商量。 “暂时我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只能见招拆招,等会伪军发起进攻时,我带人去前边迎战,你带第二梯队在后边给我掠阵,发现鬼子动静不对,立刻提醒我向后撤。”张松龄想了片刻,皱着眉头回应。 “我去前面,你带第二梯队。”赵天龙哪肯让好朋友冒险,立刻提出不同意见,话音还沒等落下,两颗耀眼的信号弹拖着绿光跃起,紧跟着,十几挺重机枪在黑暗中喷出道道火蛇,将整个阵地笼罩于弹雨当中。 “所有人卧倒,把身体尽量压低。”张松龄一把按翻赵天龙,同时大叫着命令。 按照他的提醒,游击队员们一个个把身体紧紧地贴在第二道战壕内侧,谁也不肯轻易抬头,小鬼子用重机枪发射出的曳光弹弹拖着幽绿色的尾巴落在前后两道战壕边缘,将游击队员们刚刚偷空重新垒起來的土墙打得“噗噗”做响,几匹临时被拖过來的战马尸体也迅速被子弹**,带新鲜的碎肉四下飞溅,染得第一道战壕内外一片殷虹,有几块碎肉甚至被子弹带着飞到了第二道战壕上空,落下來,砸在小巴图等人的脸上,小巴图厌恶地向旁边滚了滚,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试图将脸抹干净,这个动作却令他彻底变成了京剧中的红脸关公,从额头到下巴都占满了血迹,只留下两只明亮眼睛和一口洁白的牙齿还保留着原本的颜色。 “别紧张,小鬼子这是照例在给伪军壮胆儿,像这种强度的火力,他们根本无法保证持续性。”张松龄轻轻地拍了小巴图一下,同时大声向所有人提醒。 “胖队放心,我们已经习惯了。”游击队员们摆摆手,大笑着嗓子回应。 战壕外的机枪射击声很响亮,大伙必须用近于大吼的方式,才能保证交流顺畅,但每个人到目前为止都斗志昂扬,对外边的鬼子和伪军也非常鄙夷,带着这边十多倍的兵力,原本一人一把刺刀,都能把阵地拿下來了,小鬼子和伪军们却要依靠机枪和大炮掩护,才有勇气发起进攻,并且每次进攻都像娘们的拳头一般,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 “习惯了就好。”张松龄非常满意弟兄们的表现,笑着冲大伙点头,“大伙还记得自己刚才分在哪个小组吧,,等会儿只要机枪声一停,一组就立刻跟着我从交通沟顶上去,记得不要轻易开枪,打退了伪军的进攻之后,立刻沿原路向后撤。” “是。”被分在第一组的游击队员齐声答应,仿佛就要跟着张松龄去赴一场酒宴,包括其中两个白俄人,脸上的表情都非常轻松。 大伙都对张胖子有信心,眼前这个胖子队长虽然年龄不大,却有着丰富的与小鬼子交手经验,到目前为止,小鬼子所使出的绝大部分招数,都被他事先给料中了,特别是预先挖两道战壕,把其中的第一道战壕留给小鬼子炮兵的做法,简直是神來之笔,刚才蹲在第二道战壕里看着小鬼子的炮弹像迎接新春的焰火般在第一道战壕前后轮番爆炸,游击队员们心里就像喝了美酒一样兴奋,沒有比这儿更过瘾更刺激的事情了,你看着炮弹近在咫尺,它却对你造不成任何伤害,而原本该被炮弹爆炸声壮起胆子的伪军们,却一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只要冲着他们头顶上随便开一枪,就能将他们吓得趴倒一大堆,两排子弹过后,阵地上就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着的男人。 “准备进入阵地。”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张松龄突然又大声命令,仿佛与他的命令相呼应,战壕外的机枪声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嘎然而止,随即,凌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地面上传了过來,游击队员们一边端着武器沿着预先挖好了两条交通沟往前面的第一道战壕赶,一边抬眼朝脚步响起的位置偷看,只见四十多个黑乎乎的人影正朝着第一道战壕自己冲來,每一个人影都将腰佝偻得像只熟虾米般,步履蹒跚,东摇西晃。 “各自进入预先指定位置,端枪瞄准。”张松龄低声吩咐着,率先进入战壕,将掷弹筒贴在战壕内侧,凭着刚才的记忆从战壕内探出半个脑袋,偷偷寻找鬼子重机枪的位置,已经冲到距离战壕一百米之内范围的那些伪军不足为惧,他更重视的小鬼子手中的重机枪,那些东西形成的火力网对游击队的威胁极大,如果伪军们的攻势受阻,率先向游击队进行报复的,肯定是重机枪,相比之下,小鬼子手中的九二野战炮威力虽然巨大,毕竟反应速度要比机枪稍逊了些,并且光凭着照明弹的帮助,鬼子的炮兵也很难保证轰炸的准确性。 “啪。”一颗流弹打过來,在他左脸旁溅起一串尘烟,紧跟着,头顶上又飞过去一颗,伪军们手中的骑枪准确性不怎么样,却远比三八大盖儿灵活,在跑动中不用停下來就能随意开火,并且单手就能完成退弹壳和枪栓复位等一系列动作。 张松龄挥了下手,像赶苍蝇般,将落在头上的土珂拉扫走,然后瞪圆了眼睛继续寻找,根本不在乎伪军们的乱枪攒射,如此昏暗的照明条件下,即便是他自己,想击中一百米左右的目标也得以卧姿或者半跪姿态架着枪瞄上好一阵儿,想在跑动中随便开一枪就将他杀死,纯粹是在赌运气。 的确,伪军们是在眯缝着眼睛瞎蒙,他们甚至战壕边缘那个低矮的凸起部分是人的脑袋,还是自然形成的土包都沒看清楚,就胡乱开了枪,当发现连续几轮射击都沒产生任何效果之后,便失去了继续向那里开火的兴趣,纷纷把枪口转向另外几个可疑目标,哇哇怪叫着扣动扳机。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更远的位置,也有大批伪军在冲着战壕开枪,他们射出的子弹,更是沒有任何准头,大部分都提前打在地面上,擦得地面火花四溅,还有很多飞到了黑漆漆的夜空中,从此再也不知所踪。 “大伙都准备好了沒有。”在一片乱枪声中,张松龄侧过头向游击队员们发问,鬼子的机枪阵地他已经看清楚了,一共分为六个火力点,每个火力点处都架着两挺重机枪,周围还有几挺轻机枪做协助配合。 “准备好了。”游击队员们压低了声音回应,唯恐吓到了越來越近的伪军。 “瞄准。”张松龄点点头,低声吩咐,同时迅速将掷弹筒架在战壕边缘,朝着距离最近最近的一个机枪火力点位置做粗略瞄准,“预备,。” “开火。”他大声断喝,右手用力下扯,掷弹筒的发射索被拉动,“嗖。”地一声,将小鬼子精心打造的四十八瓣手雷射上半空。 “呯,呯,呯。”排枪齐射声完全压住了掷弹筒发射时原本就不算很高的破空声,已经冲到距离第一道战壕五十米处的伪军们措手不及,被打了一排滚地葫芦,侥幸沒被子弹打中的,则按照低级军官们先前的吩咐,迅速卧倒,给后面的鬼子机枪腾空瞄准视野。 然而,他们首先听到的,却不是重机枪的咆哮,而是一声沉闷无比的爆炸,“轰隆隆。”身背后的某个位置迅速腾起一团亮光,紧跟着,是一片惊慌失措的鬼哭狼嚎。 “嗖。”趁着小鬼子的机枪手还沒做出反应,张松龄又迅速射出了第二枚四十八瓣,然后收起掷弹筒,低着头在战壕里迅速转移,“自由射击,自由射击,打空了枪里子弹迅速后撤,谁也不要恋战。”一边低着头小跑,他一边大声将最新命令传入每个同伴的耳朵,每从一名游击队远身后经过,还不忘了轻轻拍对方后背一下,以免此人杀敌杀得太投入,错过了最佳撤离时间。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鬼子机枪手们在片刻愣神之后,终于做出了应有的反应,轻重机枪同时开火,各类子弹拖着长长的尾巴,全部射向了掷弹筒刚才发射的位置,张松龄先前藏身的地方,迅速被子弹犁出了一道豁口,湿润而又肥沃的地面表层泥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子弹削走,很快,内层的沙砾质土壤就被翻了出來,不断溅起一串串火花。 “后撤,赶紧后撤,谁也不准停留。”趁着小鬼子的机枪手们跟泥土较劲儿的份上,张松龄第三次探出脑袋,迅速向战壕外扫了一眼,然后大声命令,刚才那两枚四十八瓣效果还算不错,其中一枚正落在距离战壕最近的机枪阵地中,将原本支架重机枪的位置炸出了一个大坑,另外一枚,则因为动作太仓促而落偏在距离上一个弹坑大约有二十米的地方,好像炸死了几个鬼子机枪手,也可能恰巧炸到了向前运送弹药的辎重兵,弹坑周围躺着好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已经沒时间继续确认战果了,夜暮中已经响起了九二式步兵炮专用炮弹特有的撕破空气声,这种在亚洲战场上几乎无敌的步兵火炮,能够发射三点八公斤的高爆弹药,下落之处,周围十五六米都很难找到一个活物,然而这种步兵炮也有一个非常大的缺陷,被无数中国士兵用生命为代价发现的缺陷,就是炮弹飞行速度相对缓慢,那些在战场上生存能力超强的老兵们有四成机会根据炮弹撕破空气的声音提前发出预警,带领身边的袍泽迅速远离炮弹可能的落点。 “快跑,快跑,赶紧先后跑。”张松龄用力推着身边的弟兄,借助提前挖好的纵向交通沟,远离第一道战壕,有一名白俄籍游击队因为身材太高,弯腰幅度不够,被战壕上空的流弹打中,哼都沒哼就倒了下去,其余游击队员來不及悲伤,抬腿从他的遗体上跑过,几乎每个人的裤腿,都被战友身体上喷出的血迹染了个湿透。 “全体卧倒。”张松龄又大喊了一声,飞身扑下,压住距离自己最近的小巴图,“轰。”“轰。”“轰。”耳畔传來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头顶天空开始摇晃,身下大地也开始摇晃,交通沟两侧竖壁上,大块大块的泥土被震落下來,砸得众人鼻青脸肿,无数片滚烫的钢板从交通沟上空和大伙的后背掠过,灼热的气息烤的人头皮发麻,后脑勺处的头发也一根接一根竖起來,杂草一样刺向夜空。 沒等众人从震撼中恢复清醒,耳畔已经又传來张松龄的大吼,“起來,继续往第二道战壕那跑,赶紧着,小鬼子的可能会进行炮火延伸。” 第一小组的大部份游击队员都挣扎着站了起來,灰头土脸地撒腿向第二道战壕冲去,但是与张松龄沒有跑进同一条交通沟,位置又稍微偏后的三名游击队员,则永远地闭上的眼睛,就在接到卧倒命令的一瞬间,有枚高爆弹恰恰落在了他们身后的交通沟入口附近,爆炸的余波从背后追上了他们,将他们的身体撕扯得百孔千疮。 沒有时间回头去替他们收拢遗骸,也沒有时间因为袍泽的阵亡而流泪,这就是战争,决定一个民族是有资格继续生存下去,还是像十八世纪时印第安人,毛利人那样被一步步逼入绝境的战争,每个活下來的战士,都把悲伤和仇恨牢牢地埋在了心底,发酵,积累,直到有一天向侵略者喷出复仇的怒火。 “轰。”“轰。”“轰。”“轰。”九二步兵炮发射出的高爆弹在游击队员们身后,一枚接一枚炸开,小鬼子的第二轮轰击到了,果然是进行了炮火延伸,游击队员们在张松龄的带领下弯着腰,低着头,继续向预定藏身处后撤,脚步沉重而又坚定。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第三轮,第四轮炮弹先后落下,将阵地前半端炸成了一片火海,在弹片最大威胁范围外,张松龄停住了脚步,慢慢回头。 鬼子的重机枪已经停止了盲目射击,有百余名伪军借助火炮的掩护,正在朝第一道战壕推进,受到大炮的鼓舞,他们跑得远比先前要快,恨不得火炮一停,就直接冲进战壕里,然后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直接将阵地拿下。 “向后转。”张松龄摸了摸系在腰间的手雷袋,举起掷弹筒,大声吩咐,第一组小组刚刚撤下來的战士们想都沒想,迅速转身。 炮弹爆炸声嘎然而止,胜利在望的伪军们发出一阵狼嚎,直起腰,海潮般涌向战壕。 “杀他们一个回马枪,。”张松龄用掷弹筒指着冲在最前方的伪军,扯开嗓子命令。 “回马枪,回马枪。”战士们端起三八大盖,踏着袍泽的血迹,迎面冲向已经与第一道战壕近在咫尺的伪军,每个人脸上,都沒有丝毫畏惧之色。 第五章 赤子 (十三 中) 第五章赤子(十三中) 正准备捡便宜的伪军们,忽然看到有数道黑影从地面下朝着自己逆冲过來,愣了愣,本能地将脚步放慢,就在此刻,剧烈的爆炸声再度响起,不是炮弹,而是游击队员们先前埋设于阵地前的诡雷,已经被鬼子的炮弹炸废了不少,但还是有几枚幸运地躲过了炮弹的余波,给最前排的伪军们來了个满堂红。 “轰。”“轰。”“轰。”接二连三有尸体从伪军中间飞起,接二连三有伪军捂着伤口,惨叫着躺倒于地,在血泊中來回打滚,剩余的伪军们立刻被炸懵了,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冒着踩中诡雷的风险向前冲,还是立刻按照酒井中尉事先指点的那样,原地卧倒,等待新一轮火炮和机枪的支援,就在他们一愣神的瞬间,张松龄已经带着游击队员们杀了回來,手中掷弹筒迅速换成了盒子炮,左右开弓,将挡在自己最前方的三名伪军都打成了滚地葫芦。 “呯,呯,呯。”游击队员们用枪口指着距离自己还不到十米的伪军,果断扣动扳机,这个距离,任何人都能做到百发百中,惊愕中的伪军们瞬间清醒,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然后丢下骑枪,伸手去捂冒血的伤口。 “呼。”血像泉水般,从身体前后两个弹孔喷出,三八枪子弹强大的贯穿性,令挨了枪子的伪军立刻变成了算盘珠,前后透亮,偏偏这种贯通性伤口,不会立即夺走中弹者的性命,让他双手捂着自己身体上的窟窿眼,在恐惧和绝望中厉声哀嚎,“啊,,啊,,啊,。” “啊呀呀,,。”乱做一团的伪军队伍中,突然跳出了三个矮小的身影,是警备旅中的日本教官,他们不甘心自己辛苦训练了多年的伪军只配被当作炮灰使,居然主动加入了进攻队伍,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把马刀,刀刃处闪着耀眼的寒光。 张松龄迅速调转枪口,瞄准其中一名鬼子教官,“乒、乓、乒。”三发急射,将这名鬼子教官打成滚地葫芦,另外两名鬼子教官的身影却迅速被其他游击队员挡住,导致张松龄手中的盒子炮无法向他们瞄准,就在这个时候,小鬼子教官高高地举起刀,朝着各自对面游击战士砍去。 近距离作战,单发步枪的劣势立刻暴露了出來,战士们刚刚把子弹打在了伪军的身上,根本來不及拉动枪栓,危急关头,只能将三八大盖横在身前,阻拦鬼子教官的马刀,锋利的刀刃与步枪接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马刀砍入枪身半寸余,被三八枪的钢制枪管卡住,小鬼子将刀柄向后猛地一拖,上身迅速后仰,左脚支撑,右脚用力踹起,狠狠地给游击战士來了记撩阴腿。 一名战士侧身闪避,被小鬼子踢中了胯骨,双手拉着步枪踉跄后退,小鬼子教官身材矮,整个人都被从地面上拉了起來,与马刀一起挂在步枪上张牙舞爪。 另外一名战士措手不及,被小鬼子踢了个正着,闷哼一声,痛苦地松开了步枪,得了手的这名鬼子教官立刻将卡在枪杆上的刀刃横掰为两段,上半段随着枪管砸向游击战士的后背,下半截刀刃直接捅向游击战士正在因为痛苦而向前弯曲的身体,刀刃顺着锁骨处刺入了半尺深后又迅速拔出,血“呼”一下子喷出來,喷了小鬼子教官满脸。 “杀给给,,。”鬼子教官根本不抹脸上的血,回过头,招呼伪军们跟着自己继续前冲。 因为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关系,大部分伪军都沒中弹,然而他们的魂魄却被吓得不知道飞向了什么地方,听到鬼子教官的招呼,习惯性地往前冲了两步,但是手中的步枪或者扣动了扳机却忘了拉枪栓上弹,或者根本就忘了扣动扳机,看上去人多势众,却根本无法给鬼子教官提供任何有效的支援。 “杀给给,,。”鬼子教官又大喊了一声,举着半截马刀砍向下一名战士,“杀个屁。”小巴图从侧面倒举着三八大盖儿抢身而上,冲着鬼子教官的脑门就是一枪托,“嘭。”沉闷的声音令所有伪军都微微打了个哆嗦,鬼子教官被砸得眼前金星乱冒,愣在原地,像醉鬼一样摇摇晃晃。 “嘭。”小巴图将步枪高高举起,又是当头一枪托,鬼子教官的脑门被砸得向内塌了下去,惨叫一声,软软地跪倒在被他杀死的那名游击战士的血泊中。 “一起上啊,一起上啊,,。”另外一名被挂在步枪上的鬼子教官急得大喊大叫,松开手中的刀柄,倒退着向后试图与冲上來的伪军队伍汇合,小列昂一个箭步扑上前,用來不及上刺刀步枪捅向此人的胸口,以粗笨结实而著称的俄制水连珠枪管与鬼子的胸部接触,隔着一层夏装,硬生生撞断了此人的两根肋骨,将此人倒推着撞入伪军队伍,张开嘴巴大口地吐血。 “杀。”其他游击队员也快步跟上,倒举起來不及拉动枪栓的三八大盖,与靠近战壕边缘的伪军进行贴身肉搏,“嘭。”“嘭。”“嘭。”枪托与脑门的接触声不绝于耳,中间还夹杂着被枪管捅伤者的惨叫,被打翻在地者的哀嚎,听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别用枪托,换蒙古刀,立刻蒙古刀。”张松龄举起盒子炮,左右开弓,打翻两名距离自己最近的伪军,然后大声提醒。 因为受到了草原人的传统影响,大多数游击队员,腰间都习惯别一把短小的蒙古刀,平素吃饭时用來剔骨头上的肉筋,此刻刚好拔出來对付伪军。 “啊,。”一名伪军班长被小巴图用蒙古刀捅中了肚子,弯下腰,惨叫着后退,另外两名伪军被杀急了眼,倒举着骑枪冲过來给班长报仇,从小在孤儿堆里打架打到大的小巴图最不怵的就是混战,左一刀,右一刀,捅得两名伪军手忙脚乱,正郁闷间,两名伪军突然感觉到后心处一凉,惊愕地回过头,恰巧看见两名游击队员冷笑着拔出带血的蒙古刀。 “你们”两名伪军全身的力气,也随着刀刃被抽走,丢下骑枪,瞪着背后捅了自己的游击战士,满脸不甘,他们总人数比游击队这边多很多,后背方向原本应该有很多同伙才是,然而,他们的同伙却只坚持了不到两分钟,就被游击队给打得抱头鼠窜而去,连声招呼都沒打,就把他们的后心直接交给别人。 “轰隆隆。”又有两枚诡雷被仓惶后退的伪军们踩中,溅起一片血肉之雨,其余伪军见状,逃得更加狼狈不堪,慌乱中,有人不小心绊在尸体上,一跤摔倒,立刻有几十双大脚从此人身上踩过去,沒有任何犹豫和停留。 “杀。”游击队员们痛恨伪军替小鬼子卖命,从地上捡起步枪、骑枪,追着伪军的背影开火,张松龄迅速拉住追得最远的两名游击队员,同时扯开嗓子大声提醒,“别恋战,赶紧下战壕,小心鬼子的重机枪,重机枪。” “下战壕,下战壕。”小列昂、小孙、黄大疤瘌等有经验的老兵,也扯开嗓子提醒,拉起各自身边最近的游击队员们,相继跳入战壕,还沒等他们的身影在地表面消失,鬼子的轻重机枪已经同时响了起來,“哒哒哒,哒哒哒”“突突突,突突,突突突”,暴雨般的子弹横扫过小半个战场,将十几名來不及躲避的伪军和两名刚刚跳下一半儿身体的游击队员同时打翻,全身上下染满了红。 “后撤,后撤,进交通沟,进交通沟。”张松龄的眼睛几乎都瞪出了血來,收起盒子炮,左手从战壕里抄起掷弹筒,另外一只手扯住已经被战友的牺牲刺激得发了狂的小巴图,带头迅速后撤。 “小心鬼子的炮兵,小心鬼子的炮兵。”第二道战壕中,所有留守的游击队员都扯着嗓子齐声叫喊,向前面的袍泽发出及时的提醒,听到熟悉的喊声,张松龄身边的游击队员们迅速恢复了冷静,捡起步枪,弯下腰,踩着同伴的鲜血躲进了交通沟中。 他们沿着交通沟快速地后撤,每个人都敏捷得如同一只豹子,仇恨埋藏在心里,愤怒燃烧在眼中,但是他们却必须留下有用的身躯,替远行的同伴们报仇,已经化作英灵的同伴正在夜空中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如何教训小鬼子和伪军,他们不能辜负同伴们的期待。 “轰。”“轰。”“轰。”九二步兵炮射出的高爆弹尾随而至,将已经空无一人的前排战壕笼罩在钢铁风暴当中,又有人被飞射的弹片波及,踉跄着倒地,张松龄沒有回头,带着第一小组剩下的游击队员们继续快速后撤,在下一道战壕与交通沟的接口处,赵天龙带着第二小组默默地迎了上來,先让过第一小组的身影,然后默默地赶向前一道战壕。 第一道战壕附近,小鬼子的这一轮狂轰滥炸又频临尾声,游击队员们必须在炮声停止的瞬间及时地补上去,给借着炮火掩护冲上來的伪军或鬼子迎头一击。 第五章 赤子 (十三 下) 第五章赤子(十三下) 赵天龙带领第二小组刚刚冲进战壕,便与伪军发生了激战,经过前两轮冲锋,伪军与鬼子之间的配合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样生疏,几乎是紧跟着炮弹的脚步涌了上來,并且抢先朝游击队员们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子弹贴着赵天龙的耳垂飞过去,擦得他的左脸热辣辣地疼,身边有名游击队员中弹了,晃了晃,无声地倒下,另外一名游击队员举起三八大盖儿,一边继续向前跑,一边冲着伪军开火,子弹打进黑压压的伪军队伍中,连夺两命,然而却无法让伪军们停住脚步,这一波冲上來伪军的人太多了,足足有一百五十余,两三个人的损失,看起來根本微不足道。 “别让他们进战壕。”赵天龙大声提醒着,两支盒子炮轮番扫射,将已经跑到战壕边缘正蹲身欲跳的几名伪军送回老家,其他刚刚从交通沟里钻出來的游击战士接到提醒,也将枪口指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伪军,顶着对方的小肚子射出复仇的子弹,他们的枪法可比伪军强得多,只一轮齐射,就干掉了十几名对手,伪军的攻势登时被遏制,蹲下身体,疯狂地扯动骑枪的枪栓,试图凭借优势的兵力,向游击队还以颜色。 “找死。”赵天龙厉声断喝,两支盒子炮左右开弓,接连将身前的伪军点名,借着他的掩护,游击小队长老马放下刚刚击发完毕的三八大盖,从腰间拔出一枚晋造手榴弹,干脆利落地拧下保险盖儿,拉动引火线。 “嗤。”晋造手榴弹尾部立刻冒出一股浓重的白烟,握住手榴弹柄默等了两秒,老马用力将它丢进伪军最多的地方,“轰隆。”爆炸声恐怖而又沉闷,两、三名伪军被手榴弹的破片波及,捂着伤口躺在地上,惨叫着來回打滚儿“啊,,,救命,救命,。”。 “嗤。”老马迅速拉着第二枚手榴弹,同时用眼睛寻找合适目标,几名刚刚躲在人堆里拉动枪栓的伪军看到了,赶紧将枪口对准他,“砰、砰、砰。”“砰、砰、砰。”乱枪攒射中,老马胸前冒出一串血花,他晃了晃,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榴弹丢了出去。 “轰隆。”手榴弹掀起一团黑色的烟尘,几名伪军被烟尘卷中,惨叫着打起了摆子,游击队员老马笑了笑,在爆炸声中缓缓栽倒。 “老马,,。”赵天龙大叫,反转手腕,将盒子炮平端过來对准开枪的伪军,就是一串横扫,“砰、砰、砰。”“砰、砰、砰。”,盒子炮的枪口跳动缺陷,在平端时彻底变成了优点,一粒粒子弹隔着几乎相等的距离排成两列横队飞出去,一列由左至右,另外一列由右至左,将几名伪军拦腰扫成了尸体。 “龙哥小心。”激烈的战斗中,有名年青的游击队员突然冲过來,用肩膀将赵天龙撞了个趔趄,紧跟着,在伪军的背后,距离战壕只有二十來米远突然响起了一串机枪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两挺偷偷摸上來并且一直在等待机会的轻机枪喷出长长的火蛇,一条打在小战士身上,将小战士的身体打出了无数个血淋淋的窟窿,另外一条钻进了赵天龙身侧十米远的位置,将另外两名真正与伪军激战的游击队员同时射倒。 “小心机枪,小心机枪。”游击队员们相互提醒着,调转枪口,用三八大盖儿与伪军身后的机枪展开了对射,一挺轻机枪的主射手被当场狙杀,脑浆淌了满地,另外一挺轻机枪旁的鬼子兵却敏捷地将身子藏到了一匹战马的尸体后,躲过了游击队员们的报复,随即,换了个位置重新将轻机枪架了起來,掩护伪军继续向战壕冲击。 “注意隐蔽,注意隐蔽。”赵天龙一边用盒子炮朝鬼子的机枪手开火,一边大声提醒,小鬼子选择的藏身位置非常好,盒子炮射出的子弹都打在了死马尸体上,根本无法伤到他,而鬼子手中的轻机枪,却瞅准机会不断向游击队员们发出点射,转眼间,就又将三名游击队员射杀在战壕边缘。 “掩护我。”赵天龙大怒,丢下盒子炮,伸手从腰间扯出几枚手榴弹,挨个拧开保险盖儿,一枚接一枚向鬼子的机枪手投去,他身高臂长,膂力惊人,发起威來宛若一门人形迫击炮,手榴弹冒着白烟在半空中画出数道完美的弧线,接二连三砸在战马尸体后,围着鬼子的轻机枪先后炸开,“轰。”“轰。”“轰。”钢铁和火药汇成了洪流來回奔涌,将死马的尸体扯了个粉碎,趴在死马尸体后的鬼子轻机枪主副射手也被弹片掀上了半空,转眼间,化作一团肉泥。 隐藏的两支“杀手锏”刚刚发挥了一点作用就全都被游击队敲掉,伪军们立刻失去了继续坚持的勇气,惨叫一声,转身向后逃去,游击队员们所承受的压力顿时降低了无数倍,赶紧将三八大盖儿架在战壕边缘,迅速重新将枪栓复位,然后瞄准伪军们的背影,果断扣动扳机,将这些无耻的家伙一个接一个送上西天。 “趴下,趴下,再跑,就死啦死啦地。”距离战壕一百五十多米的某个位置,忽然响起了一声大喊,紧跟着,数十名躲在远处观战的伪军,将这个命令大声重复,“趴下,趴下,再跑,就死啦死啦地。”“趴下,趴下,别挡着机枪子弹。” “啾,,啾,,。”几颗曳光弹拖着惨绿色的轨迹从更远的地方飞來,尖啸着掠过仓惶后撤者的头皮,得到警告的伪军们立刻想起了冲锋之前“酒井太君”的教导,一个接一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向前扑倒,再也不管身前是血泊还是同伴的尸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沒等伪军们全部卧倒,鬼子的轻重机枪已经迫不及待地响了起來,扫翻几名动作缓慢的炮火,将第一道战壕前侧边缘打得灰尘四溅。 凭着先前为第一小组掠阵时总结的经验,赵天龙带领第二小组剩余的游击队员们,抢在鬼子的重机枪开火之前,统统将身体藏进了战壕当中,他们弯着腰迅速移动,一个接一个撤进通往第二道战壕的交通沟,小鬼子的手榴弹几乎追着他们的背影飞了过來,将战壕内部炸得一片狼藉。 “继续往后撤,小鬼子接下來就要开炮了。”赵天龙头也不回,凭掠阵时总结的经验大声提醒。 “知道。”第二小组剩余的游击队员们低声回应着,脚步片刻不停,迅速朝远离第一道战壕三十米之外的位置狂奔,不光是伪军们开始慢慢适应鬼子的节奏,游击队员们在战斗中,生存的经验也迅速提高,尾随而至的高爆弹速将第一道战壕犁了个遍,却只有一名撤在末尾的游击队员不幸被飞射的弹片波及,身负重伤,其他游击游击队仅仅是被剧烈的爆炸声震得稍微有些头晕,战斗力基本沒受到任何影响。 当爆炸声再度慢慢稀落下來,赵天龙带领第二战斗小组迅速转身,刚才第一小组在张松龄的带领下打退了伪军的两轮进攻,他们也必须坚持两轮,给第一小组的同伴争取足够的休息时间。 伪军依旧是借助火炮的掩护偷偷地摸到了第一道战壕前,这次,他们沒能抢到先手,赵天龙带领游击队员们以更快的速度开了火,很快就令伪军们的攻势冰消瓦解,在伪军们纷纷转头向后的时候,赵天龙将手中的盒子炮提前插回了腰间,弯腰从战壕里捡起了一把半新的三八大盖儿,不知道是哪个袍泽生前用过的,枪杆上还留着他的鲜血,赵天龙调整了一下缺口上的射击标尺,用这把带血的三八大盖儿指向了距离战场一百五十多米的位置,那里是伪军们的进攻发源地,凭着直觉,他认为组织伪军发动进攻的另有高人。 果然,透过层层叠叠的腿影,在照明弹的绿光下,他发现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藏得很隐秘,头顶和帽子和身上的军装,都与周围的其他伪军格格不入,是小鬼子,赵天龙第一时间觉得这个身影好像有点熟,熟到他在潜意识里甚至有些不忍开枪的地步,转瞬,便意识到此地乃是战场,敌我双方之间沒有任何情义可言。 “是酒井高明。”赵天龙轻轻叹了口气,抢在伪军们纷纷伏倒身体之前,努力调整枪口,试图用准星锁住此人的脑袋,非常困难,向趴在地上的目标射击,比射向运动中的敌人难度还要高上好几倍,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机会,只要小鬼子将头稍微抬起一点儿,哪怕只是矮矮的几厘米,也能让命中的概率提高三成到五成。 “龙哥,鬼子马上又要发射手榴弹了。”有游击队员发现赵天龙状态异常,一边向交通沟里头撤,一边大声提醒。 “你们先撤,别管我。”赵天龙毫不犹豫地回应,枪口一毫米一毫米往下降,贴着地面继续做局部微调,终于,期盼中的机会來了,准星里的酒井中尉抬起头,冲着伪军大声叫嚷,“赶紧卧倒,别再往后撤了,距离已经足够” “呯。”三八枪吐出两点火苗,酒井高明脖子根儿处窜起一道血光,叫嚷声嘎然而止。 第五章 赤子 (十四 上) 第五章赤子(十四上) “太君,,。”沒想到日本中尉距离战壕一百五六十米远照样挨了冷枪,伪团长小喇嘛大惊失色,匍匐上前,趴在酒井高明耳边大叫,“太君,你怎么样啊,太君,你醒醒,卫生员,卫生员,赶紧过來包扎,酒井太君脖子中弹了。” “太君中弹了,中弹了。”周围其他趴在地上的伪军也扯开嗓子齐声大叫,同时拼命向后方的挥动胳膊,提醒机枪手和掷弹筒手们暂时不要开火,好让他们将酒井太君抬下战场去抢救,然而,鬼子的机枪手和掷弹筒手们却对伪军的呼喊充耳不闻,迅速架起武器,将成排的子弹和手雷砸向远处早已空无一人的战壕当中。 “跟我來,爬着把太君驮下去。”弄不清酒井高明到底是什么來头,小喇嘛可不敢让太上皇活活流血流死在自己面前,把牙一咬,心一横,不顾头顶上纷飞的机枪子弹,用肩膀将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酒井高明扛起來,手脚并用向后爬去,周围的几名伪营长、连长见状,也赶紧匍匐过來帮忙,十几个驮的驮,拽得拽,像拉雪橇的狗一样,将酒井高明快速移动,一边爬,还不忘了继续向机枪阵地嚷嚷,“停止射击,停止射击,有一位日本长官,一位日本长官中弹了,赶紧让我们把他送下去抢救,再耽误下去,就救不回來了。”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有一位日本长官,一位日本长官中弹了。” “是你们自己人,自己人中弹了,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其他伪军也沒心思借助机枪的掩护向战壕附近运动,趴在又湿又凉的草地上,继续叫嚷个不停。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鬼子机枪手们终于看到了冒着被子弹打成筛子的风险,慢慢向后爬行的人群,愣了愣,迟疑着相继停止了射击。 “怎么回事,。”一名军衔也是中尉的鬼子底层军官跑到小喇嘛身边,竖起眉头质问,“沒有川田长官的命令,你们怎么竟敢自己撤下來。” “不是,不是。”小喇嘛立刻吓白了脸,举起右手连连摇晃,“不是,不是我们自己要撤下來,是,是这位太君中弹了,不信,不信你自己看。” “他还沒死,。”鬼子中尉扫了上身已经被血湿透的酒井高明一眼,诧异地追问。 “沒死,沒死,子弹稍微偏了一点儿,贴着脖子根处的大动脉穿了过去。”小喇嘛赶紧放下酒井高明,满脸媚笑地解释,“川田长官命令我们都听这位太君的指挥,我们把他给抬下來,主要为了两件事,一是看能不能让军医救他一命,二是向川田长官请示,接下來该听谁的调遣。” “把他抬到汽车队那边去吧,那边应该有军医,至于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他自己的命运了。”鬼子中尉虽然看不起老兵油子酒井高明,却也不忍心见死不救,想了想,越俎代庖地向小喇嘛命令,“这次攻击作废,让土八路的游击队再多喘息一阵儿,等白川长官给你们派來了新指挥官,再一鼓作气将他们消灭光。” “是,太君英明,太君英明。”小喇嘛等人大喜,抬起酒井高明,千恩万谢地朝远处的汽车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偷偷地擦掉额上的冷汗,“他奶奶的,总算能撤下來歇口气儿了,那土八路隔着上百米远一枪能打中酒井太君,傻瓜才愿意继续趴在那等着他挨个点名,下次冲锋,说什么也得让川田长官再重新派个太君下來,有太君在,土八路的神枪手顾不上俺们。” “该死。”隔着两三百米的位置,川田国昭通过望远镜,也看到了正在小跑着向车队靠近的伪团长等人,愤怒地骂了一句,将头转向身边的传令兵,“你去,通知炮兵那边,本轮轰击取消,顺便把白川参谋和儿玉中队长都叫过來,告诉他们我需要重新调整部署。” “嗨依。”传令兵答应一声,小跑着去远,一会儿功夫,就把最前方指挥战斗的白川四郎和满腹牢骚的儿玉末次两个给找了过來,看到二人满脸悻然,川田国昭笑了笑,故作大气地说道,“不要这样子么,警备旅的表现,原本就在咱们的意料之中,通过这四次冲锋,总算把敌人的实力基本摸清楚了,接下來,咱们就可以从容地将他们一口口吃掉。” “我是郁闷咱们的损失。”白川四郎勉强笑了笑,低声解释,“警备旅里的骑兵教官,差不多全阵亡了,我刚才偷偷调上去的两个轻机枪组,也全部为天皇陛下玉碎,再算上刚刚被抬下來的酒井中尉” “总共才七个人而已。”川田国昭伸出食指和中指,与大拇指在半空中相捏,“七个,比我预计中要少得多,但是游击队那边,伤亡肯定不止是咱们的两倍,像这样的冲锋再进行几轮,不用大日本皇军出马,警备旅就能将游击队的兵力给消耗干净了。” “那倒是。”白川四郎轻轻叹了口气,承认川田国昭总结得有道理,但是内心深处,却依旧觉得有股子郁郁之气无处可泄,至于这股子郁郁之气到底从何而來,他自己却也说不清楚,总之,像今天夜里这样的滥仗打起來很沒意思,根本体现不出大日本皇军的真正实力,也沒能碾碎抵抗者的信心和勇气,如果此战之后,土八路那边还有人侥幸成为漏网之鱼,白川四郎可以肯定,这条漏网之鱼将继承整个黑石游击队的全部精神和智慧上的遗产,一点点从无到有繁衍出另外一支黑石游击队,一点点再度成长为成为大日本帝国草原攻略的绊脚石。 “是啊,这个结果,不正是咱们事先期待的吗,。”儿玉末次也幽幽地叹了口气,表示自己将继续支持川田国昭的任何决定,仗都打到这种地步了,再继续争夺最高指挥权,也的确沒什么意思了,有大半个晚上的缓冲时间,红胡子估计这会儿早把游击队的老营给搬空了,换了他儿玉中佐來指挥,除了将眼前的拦路者全部消灭之外,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听儿玉末次如此表态,川田国昭偷偷松了口气,略做沉吟,迅速将话头转向正題,“感谢你们两位的理解与支持,下一轮进攻,我准备换另外一种战术,你们两位,也请帮忙做一些具体配合。” “嗨依,如何做,请川田长官尽管示下。”白川四郎和儿玉末次微微一愣,立刻齐声答应,同时尽量将疲惫的身体站直。 “两位不必如此客气。”川田国昭满意地轻轻点头,然后用目光示意白川四郎和儿玉末次向自己靠得再近一些,用只有三人可听见的音量缓缓耳语,“接下來,咱们就,儿玉中佐去,白川中佐去,咱们三个齐心协力,争取” “嗨依。”白川四郎和儿玉末次两个又齐齐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星光下的战壕。 残缺不全的战壕旁,隐约有几个影子在快速移动,由于隔着五百多米,月光和星光的亮度也都有限,不借助于望远镜的话,白川四郎和儿玉末次两人很难确定那几个移动影子到底是游击队员在趁机修补战壕,还是被风吹动的低矮灌木,生长在河道附近的灌木,枝干和叶子里都不缺乏水分,因此很难被炮火点燃,即便偶尔冒出些红星來,也会很快熄灭下去,被炮弹炸起的湿润泥土是极佳的灭火剂,不但能够隔断氧气,还能迅速降低温度,而游击队利用湿土來修补战壕的话,则往往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如果放任他们不管的话,转瞬间,便可能有一道新的土坡再度于战壕边缘堆建起來。 “怎么,两位对我的计划沒有信心么。”川田国昭不喜欢别人在讨论作战方案时走神,皱起眉头,低声质问。 “沒,有的,我是说,有信心。”儿玉末次愕然将目光转回來,回答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当然对川田君的计划有信心,土八路再有本事,也难道还能用泥土捏出援兵么。” “呵呵,当然不可能。”白川四郎很配合地打了个哈哈,“我也当然不可能对川田君的计划沒有信心,我刚才是在想,在咱们的下一次进攻中,对面的中国指挥官将怎么应对,按照先前的经验,他可能不是个喜欢墨守成规的人,对了,酒井君的伤势怎么样,有希望救活回來么。” 最后一句话,纯属为了转移川田国昭的注意力,像酒井高明这样不掌握实际兵权,完全凭资历熬出來的小中尉,川田大队里一抓一大把,根本不值得白川参谋为他浪费精力,川田国昭心里很清楚,然而,他却不愿意让自己和副手之间原本密切的关系出现什么阴影,于是也跟着打了个哈哈,耸着肩膀回应,“呵呵,白川君真有古代名将之风,居然对一个小小的中尉如此关心,他已经被抬到收容车上抢救了,具体能不能捡条命回來,我不清楚,应该希望很大吧,通常越是像他这种沒用的家伙,越舍不得这么早去死。”。 第五章 赤子 (十四 中) 第五章赤子(十四中) “我刚才可能把酒井高明给打死了。”距离川田国昭等人五百余米的战壕内,赵天龙低声向张松龄陈述,预计中的第五次进攻迟迟沒有发生,令他心里感到非常惊诧,一边带领第二小组的战士上前帮助第一小组的弟兄抢修工事,一边暗自琢磨小鬼子突然停止进攻的具体原因。 “啥,。”张松龄根本沒听清楚赵天龙在说什么,一边蹲在战壕里用衣服蒙着手电筒照着,忙碌地摆弄几样歪把子的零件儿,一边顺口追问。 “我刚才一枪打中了酒井高明,伪军好像由他负责指挥,小鬼子迟迟不发起进攻,估计与此事有关。”赵天龙把声音提高了几分,蹲在张松龄的耳边说道。 “噢。”张松龄脸上的表情依旧非常麻木,集中全部心思将手里的机枪零件组装在一起,刚才他带着几个人跳出战壕外收集子弹时,幸运地从小鬼子的尸体旁捡回了两挺被遗弃的歪把子,其中一挺已经被手榴弹彻底炸成了废铁,但另外一挺却只遭受了极其轻微的破坏,从变成废铁的那挺上拆下几个零件來更换,就能恢复正常使用。 “是你的好朋友酒井高明,就是偷偷卖给咱们子弹的那个小鬼子。”将张松龄始终迷迷糊糊,赵天龙再次将声音提高了几度,冲着张松龄的左耳朵大喊,“他可能当了伪军的临时指挥官,我一枪打中了他的脖子,然后就看到伪军把他给抬下去了,然后,小鬼子的第五次进攻就到现在还沒发动。” “早一会晚一会而已,放心,小鬼子肯定不会主动退走。”张松龄端起刚刚重新组装完毕的歪把子轻机枪,扣动扳机,听到楔闩作上下起落运动时的“喀嚓”声,满意地点头,随即,他的眉毛跳了起來,两个眼睛一下子瞪了个滚圆,“什么,你把谁打死了,酒井高明,,你确定是他,他那么怕死,怎么会跑到第一线來指挥伪军,,再说,他的级别也不够啊。” “我哪里知道,。”赵天龙叹了口气,悻然回应,虽然开枪时他丝毫沒有留情,但是在事情过后,他仍旧觉得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在接触过的小鬼子中间,酒井高明恐怕是唯一让他觉得还像个人类的,虽然有时候这个家伙贪婪得有些过分。 对于喜欢做生意远甚于打仗杀人的酒井高明,张松龄心里印象也非常不错,虽然这家伙跟游击队做生意,完全是为了谋取暴利,但客观上说,此人所提供的交易品,带给游击队的帮助非常巨大,特别是战场上常用的急救包和那些伤口清洗消炎药品,让游击战士们伤愈归队的概率大幅增加,黑石游击队最近这半年多來发展如此迅速,甚至都跟此人的“大力配合”不无关系。 然而战争就是战争,酒井高明做了侵略者中的一员,就应该明白,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所谓相遇时将枪口抬高半寸,毕竟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酒井高明不会因为张松龄就趴在不远处的战壕里,便不再安排机枪手悄悄地跟随在伪军身后潜到战壕前发动偷袭,换了张松龄刚才与赵天龙异位相处,也不会放弃任何将酒井高明当场狙杀的机会,虽然那一刻,他的枪膛里子弹恰恰是买自酒井高明之手。 “小鬼子有医生随军,说不定能救活他。”陪着赵天龙叹了口气,张松龄低声安慰,“既然川田国昭安排他指挥伪军,说明此人对他还算看重,应该不会放弃抢救机会。” “是啊,他大小也是个军官,负责指挥好几百伪军呢。”赵天龙情绪还是不高,又叹了口气,幽幽地点评。 话音未落,张松龄已经腾地一下站起來,冒着被冷枪击中的危险,从探出半个身体,盯着远处的日伪军,久久沒有将目光挪开半寸。 “怎么了。”赵天龙被张松龄的动作吓了一跳,也赶紧站起來,趴在他身边一起观察敌情,“小鬼子马上就要发起进攻了,这么远,你能看到他们在干啥么,还是你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动向。” “小鬼子可能在调整部署。”张松龄摇摇头,回答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迟疑,“我能只能看到那边有人影在晃动,但具体是伪军还是鬼子,分辨不太清楚,应该是鬼子的可能性大些,伪军的动作沒有这么整齐。” “就是鬼子。”赵天龙的眼神非常好,只扫了两眼,就非常肯定地做出的结论,“他们,他们好像正在做动员,他们,他们这回不会准备自己上吧,。” “可能性非常大。”张松龄用力点头,“如果刚才伪军的实际指挥者真的为酒井高明,你一枪干掉了他,就等于干掉了伪军的最高指挥官,无论从士气角度,还是从进攻效率角度,川田国昭都不可能继续先前的战术。” 这就能跟日伪军的表现对上号了,赵天龙眼前瞬间开朗,小鬼子发现刚才那招不行,准备换招数了,“按接下來,咱们该怎么应付。”带着几分兴奋的意味,他盯着张松龄的眼睛追问,打了半个白天和大半个晚上,主要对手却一直是伪军,这令他感觉非常沒意思,如果下次进攻换成小鬼子充当主力,仗打起來则过瘾得多,至少,小鬼子不会像伪军那样挨上几枪后撒腿就逃。 “我估计川田国昭可能耐不住性子了。”张松龄已经不止一次跟小鬼子硬碰硬了,所以心态远比赵天龙沉稳,皱了下眉头,低声提议,“被咱们这么点儿人堵了半宿,他肯定憋了一肚子火,巴不得能一鼓作气结束战斗,咱们偏不遂他的意,待会儿进攻发起后,你带着第二小组隐藏在交通沟里,等我的手势,看到我招呼支援,就立刻冲出來,用这挺歪把子和步枪,朝第一排小鬼子齐射,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赵天龙向來信任张松龄的本事,想都不想,大声答应。 “小鬼子不熟悉这里的地形,照明弹的工作范围也有限,天亮之前,不太可能采用两侧迂回的战术。”张松龄想了想,继续低声补充,“”不过咱们也别掉以轻心,趁着小鬼子沒上來,你带人再去战壕两侧多埋些诡雷,届时只要有两三颗能发挥作用,就足够让小鬼子暂时放弃将咱们包围的打算。” 第五章 赤子 (十四 下) 第五章赤子(十四下) 诡雷的主要作用是心理威慑,对爆炸物的杀伤力要求并不高,因此,游击队所携带的晋造手榴弹,便成了最佳选择,只要将手榴弹的头部埋进土里,把弹柄后部的保险盖儿拧开,再将里边的引火弦拉出一段,拴在蒿草或者灌木的根部,就可以制造出一颗简易诡雷,小鬼子或者伪军一脚踢上去,肯定被炸得灰头土脸。 张松龄当年在老二十六路特务团时,就跟着石良材等人用诡雷“加固”过阵地,來到黑石游击队之后,受物资供应的限制,对此招更为热衷,不但将自己当年学到的本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周围的队友,还无师自通地发明了很多新鲜玩法,如三雷成串,子母连环等,专门针对小鬼子作战时喜欢分组推进的特点,受他的影响,赵天龙等游击队的骨干成员对诡雷的布置也很熟悉,此刻听到张松龄的建议,立刻点头表示赞同,抱起几捆晋造手榴弹跳出战壕,借着夜幕的掩护,偷偷去替鬼子和伪军准备开胃前餐。 他们的动作很利落,小鬼子那边准备的速度也不慢,当赵天龙的身影刚刚重新跳回战壕,阵地外,已经传來的鸡腿子重机枪的嘶鸣声,“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曳光弹拖着长长的尾巴,将游击队员们辛辛苦苦重新堆建起來的工事捣了个百孔千疮,不时还有四十八瓣手雷于战壕两侧轰然炸开,泥土和小石子溅起数尺高,然后重新落回到战壕中,砸得战士们鼻青脸肿。 “所有人立刻向后撤,。”张松龄知道这是小鬼子的惯用开路手段,想都不想,带领周围的游击队员就往交通沟里移动,“不要还击,小鬼子沒那么快上來,伪军也沒胆子脑袋顶着子弹往前冲。” “呵呵”战壕里响起一阵轻松的哄笑,虽然明知道自己未必能活着离开,然而游击队员们依旧为胖子队长总是能料地机先而得意,纷纷抓起已经压满了子弹的步枪,狸猫一样弓着身体跟在张松龄和赵天龙二人之后,沿着重新清理出來的交通沟向后撤去,才跑出十多米远,夜空中突然传來几声熟悉的呼啸,紧跟着,整个战壕便被彻底吞沒于金属与炸药的热浪当中。 汲取了前几次战斗中的经验,游击队员们纷纷将身体压得更低,尽量避免任何部位露出交通沟外,爆炸的余波夹着泥土和弹片,从最后几名游击队员拱起的脊柱上方横扫而过,烫得他们后背火辣辣地疼,然而却只在两名游击队背上造成了几处轻微的擦伤,随便用沾过浓盐水的棉花将伤口抹一下,就不影响他们参加战斗了。 “站在这里,原地向后转。”头也不回地跑出三十多米之后,张松龄猛然将脚步刹住,转过身,向背后跟过來的所有弟兄们喊道。 游击队员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服从,一个挨一个将头转回面对敌人的方向,手中步枪握得紧紧,轰炸还在继续,九二步兵炮发射出的高爆弹、九七式迫击炮发射出的小型榴弹和掷弹筒砸出的四十八瓣手雷交替落下,将只有三十多米长的战壕反复翻犁,战壕前几枚被伪军遗漏下的诡雷耐不住如此剧烈的折腾,也陆续发生了殉爆,“”轰,。”“轰,。”“轰,。”黑火药爆炸时特有的浓烟腾空而起,将整个阵地笼罩在一团迷雾当中。 “轰。”“轰隆。”“轰隆隆。”单调而又令人恐惧的爆炸声沒完沒了,仿佛要把整个大地都翻过來才肯罢休,个别由掷弹筒发射出的四十八瓣手雷因为准头不容易控制,穿透重重迷雾,一直飞到了交通沟后半段附近,才凌空炸裂,滚烫的弹片四下乱飞,将交通沟边缘割出无数道豁口,有名正在朝阵地凝望的战士太阳穴处突然冒出一股血浆,愣了愣,拄着步枪,缓缓摔倒。 “小刘,,,小刘,,。”附近的其他队员扑上去抢救,然而已经來不及,头部被弹片刺入的游击队员小刘很快就停止了呼吸,两只眼睛始终瞪得滚圆,迟迟不肯合拢。 “分散开,鬼子的炮火要进行延伸射击了。”张松龄冲上前,一把推开抱着小刘尸体呼喊的战士们,大声呵斥,众人先是很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抹平小刘的眼睑,分散躲避,更多的炮弹和榴弹从头顶落了下來,漫无目的地覆盖在交通沟两侧的草地上,溅起更多的泥土和石块,硝烟中,又有人不幸被弹片波及,默默地倒下,附近的弟兄们默默地匍匐过去,默默地帮他合上双眼。 身为战士,谁也不能奢求永生,此刻他们能做的,只是让队友走得更体面些,让远处正在拼命发射炮弹的小鬼子知道,华夏大地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当伪军,无论小鬼子的武器再精良,战术再先进,总有一群不愿做奴隶的人,前仆后继地挡在他们面前。 我生而国亡,我死而国存,在生存与死亡之间,总有那么一群男人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后者,无论将來的人如何看轻他们的付出,无论沒出息的晚辈们如何曲解他们今日的选择,谁也无法否定的是,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个男人,死的时候也是个男人。 “我看差不多了,这么高烈度的轰炸,战壕里不可能再有活着的八路,如果他们一直躲在后面不肯露头的话,咱们也不可能用炮弹一路炸过去。”五百余米外的指挥车上,川田国昭放下望远镜,低声跟白川四郎商量。 “差不多了,可以给儿玉君发总攻信号了,我现在就去指挥迂回部队,争取不让任何一名土八路漏网。”白川四郎赞同地点头,纵身跳下指挥车,小跑着奔向另外一支于黑暗中等待已久的小部队,总计只有两个小分队的兵力,二十六人,却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夜战好手,只要白川四郎领着他们迂回到位,对面的土八路便插翅难逃。 “好运。”川田国昭冲着白川四郎挥挥手,然后果断地下达总攻命令,“三颗红色信号弹,祝儿玉君马到成功。” “吱,,。”“吱,。”“吱,。”三枚信号弹迅速升起,将夜空下的半个战场照得火一样绚丽,步兵炮、迫击炮和掷弹筒同时停止射击,重机枪的声音也嘎然而止,早已集结在距离第一道战壕一百五十米附近的伪军们一跃而起,嘴里发出鬼哭狼嚎的呐喊,成群结队地扑向了战壕边缘,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残忍与庆幸。 “这么密集的轰炸,差不多该将土八路全杀光了吧。” “活该,谁让他们看不清形势。” “该死,要不是他们冥顽不灵,大爷我怎么会到这种倒霉地方來喂蚊子。” “最好让他们都下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超生,永远不能再给太君添麻烦。” 伪军们腹诽着,诅咒着,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那些让他们自惭形秽,让他们感到负疚不已的人,同样生为男儿,他们选择了苟且偷生,而那些土八路却非要站着迎接死亡,土八路凭什么,难道他们以为凭着他们手中那几杆破枪,就能挡住大日本皇军的滚滚铁蹄么,难道他们家里就沒有父母要孝敬,妻儿要养活么,,这些不识时务的犟种,这些无法无天的蠢蛋,他们怎能么能活得那么骄傲,!那么干干净净,。 在甘心给侵略者做狗的带路党眼里,热爱自己的家园绝对是一种罪名,不分时空,也不分年代,所以,他们在惭愧之余,畏惧之余,一定要将对方彻底毁灭,只有将热爱自己家园的人从精神上到肉体上都打成罪犯,将周围的人都变成自己的同类,带路党和他的徒子徒孙们才能活得开心,活得沒有任何负疚,所以,尽管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被押上历史的审判席,也许,报应就在下一刻,伪军们依旧叫嚷得声嘶力竭,仿佛一群闻到血肉味道的苍蝇,嘤嘤嘤嘤,嗡嗡嗡嗡,不知廉耻,无止无休。 “跟上,注意隐蔽。”眼看着伪军的队伍就要冲进战壕,借着刚才的炮击掩护偷偷潜伏到阵地前儿玉末次挥了挥手,命令自己身边的鬼子兵们开始行动,真正的刀锋藏在这里,前排的伪军冲得再凶,叫嚷得再欢,却只是一群吸引火力的炮灰,儿玉末次从沒把攻破阵地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相信对面的土八路也不会。 “一小队,行动。”黑暗中,一个鬼子中尉跳起來,带领几十名小鬼子贴在了伪军的背后,紧跟着,又跳起两个小队,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朝土八路的战壕摸了过去,手中的枪管幽幽反射着冷光。 “冲啊,太君在后边看着,,。”战壕前,一名警备旅营长大声叫嚷,太顺利了,这回的攻击太顺利了,到底还是大日本皇军厉害,光是用炮兵,就险险将土八路的整个阵地推平了,第一个带队冲进战壕里的人会被记首功,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正幻想着自己升官后如何大宴宾客,光耀邻里,身下突然有火星一闪,就在他脚底下的泥土里,有名游击战士钻了出來,用枪口朝上顶着他的小弟弟开了枪,“呯。”声音清脆而响亮,伪营长愣了愣,叫嚷的声音立刻变成了惨嚎,“啊,,,救命,,。” 第五章 赤子 (十五 上) 第五章赤子(十五上) 听到自家营长那凄厉的惨叫,几名冲在最前排的伪军不约而同地将大腿夹紧了一下,手中的骑枪瞄都沒瞄,就直接扣动了扳机。 这个失误再加上骑枪固有的设计缺陷,带來的后果绝对致命,数十颗子弹飞出去,却只给游击队造成了两个人的伤亡,其余刚刚从交通沟里钻出來的战士们身体略做调整,就毫不犹豫地用刺刀顶着各自面前的伪军小腹处开了枪。 “呯。”在不到半米的距离内,刺刀对射击精度的影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出膛速度全世界第一高的三八枪子弹,将每一名被刺刀顶着的伪军都打了个对穿,贯通了肉体后的弹头动能迅速下降,或者透过伪军之间的缝隙不知去向,或者继续击中另外一个倒霉鬼,在后者的身体内翻滚,旋转,撕开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 “啊。”冲锋最积极的第一波伪军当中,瞬间倒下了二十几个,剩下得则端着已经击发过的骑枪,既想不起拉动枪栓复位,又想不起转身逃走,战战兢兢,浑身酥软。 冲在第二波的伪军尚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兀自端着武器大喊大叫,“冲啊,皇军在背后看着咱们,啊,,。” 瞪着变了形的眼睛,他们看清楚前方数名死者的惨状,特别是吃了二手枪子儿的那几位倒霉家伙,一个个肚子上的窟窿大如拳头,将里边的肠子,肚子全都漏了出來,偏偏尸体旁还有不少受了贯穿伤的家伙尚为断气,一边翻动着身子在血泊中挣扎,一边将手探向周围的汉奸队友,“救,救我,求求你,救” “上前三步。”还沒等头两波伪军从震惊中恢复过心神,战壕里的游击队员已经动了,踩着被炮弹炸成斜坡的战壕边缘,快速向前推进,“一、二,刺。”伴随着张松龄的口令,他们像平素练习时那样,将三八大盖儿前方的刺刀捅向了呆立状态的伪军,白刃进,红刀子出,血随着刺刀的拔起喷泉般冒出來,将每名游击队员从头到脚染了个通红。 一百二十八厘米的枪身,再加上五十多厘米的刺刀,总长度高达一米六六的三八大盖,在白刃战中完全可当作长矛來用,而伪军们手中专门为骑兵而设计的四四式高级货,长度却只有九十五厘米,连勉强招架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亮亮的刀子向自己的胸口捅过來,然后绝望地发出一声大叫,仰面朝天栽倒,(注1) 偏偏双方手里的步枪都沒有连续射击功能,枪膛里分明还留着至少三颗子弹的伪军们,一个个欲哭无泪,想重新拉动枪栓向游击队员开火,带着血的白刃马上就要顶到了自己胸口,想鼓起勇气跟土八路肉搏,预先又沒做任何准备,此刻根本沒时间去安装三棱式刺刀,眼看着前面的队友被土八路一个接一个像杀猪一样捅翻在地,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來的士气迅速崩溃,惨叫一声,撒腿就逃。 “刺刀,刺刀。”哭喊着从战壕旁逃走的伪军们,与第三波冲上來的队友迎面撞在了一起,你推我,我推你,迅速挤成了一个巨大的肉疙瘩,几名负责给伪军提供火力掩护的鬼子机枪手,视线中能看到一团团晃动的‘自己人’,根本找不到单独对土八路的开火的机会,而在距离肉疙瘩稍远的位置,还有第四波、第五波不明所以的伪军继续向前涌,将鬼子机枪手的视野挡得更加严丝合缝。 “一、二,刺。”游击队员们的动作,却丝毫沒有因为伪军混乱而受到影响,单调而清晰的命令下,继续机械地向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杀人机器,将挡在自己前面的伪军一排排放倒,一排排向远方平推下去。 近距离交手,刺刀的杀伤效果,远远高于单发式步枪,特别是在敌我双方勇气和训练度都相差非常悬殊的情况下,效果几乎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游击队员们将一名伪军捅死之后,根本不用浪费时间拉动枪栓,直接从尸体上将滚烫的刺刀拔出來,就能继续捅向下一名敌人,眨眼间,就又有超过三十名伪军在自家同伙的眼皮底下成了刀下之鬼,一个个浑身是血,痛苦得两眼圆睁,面孔变形,临终的悲鸣比被杀的家猪还要凄厉。 近距离交手,白刃战对士气的打击效果,也远远超过了步枪射击,当游击队员们第三次从尸体上拔出刺刀,对面挤成一团的伪军已经彻底土崩瓦解,无论是最前面两波冲上來伪军当中的漏网之鱼,还是只遭受了轻微损失的第三波和几乎沒遭受丝毫损失的第四、第五波,都齐齐地转过头,丢下步枪,加入逃命大军,以比进攻时快三倍的速度,向后逃去。 “分散开,分散开,别挡了太君的路。”小喇嘛被伪军们协裹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后撤,一边跑,一边挥舞着王八盒子大声叫嚷,鼓舞身边的伪军回过头去与土八路拼刺刀,类似的勇气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有的,也沒那份能力,但提醒爪牙们向后逃跑时主动分散开,别挡了“日本太君”的路,他基本上还能做到,那些“日本太君”,发起怒來可是不管警备旅是不是他们的同伙,敢主动冲击他们进攻队列的人,肯定会被当场用机枪打成筛子,事后连冤都沒地方喊。 “向两边,向两边撤,把战场给太君让开。”小喇嘛临时提拔起來的亲信们,也都是些机灵鬼,知道此刻沒可能重新收拢队伍,干脆退而求其次,以不招惹日本人发怒为第一目标,跑动中,纷纷扯开嗓子将团长大人的指示一遍遍重复,。 在他们的提醒下,仓惶后退的伪军们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纷纷偏转身体,让开正在快速向前推进的儿玉中队,主动撤向战场两侧。 “轰。”“轰。”“轰。”几枚事先部署在战场两翼的诡雷,被伪军们不小心拉了弦,陆续炸起,将数具尸体抛向半空,逃命中的伪军们愣了愣,在战场两翼再度拥挤成两个疙瘩,既不敢继续闯入“雷区”深处,也不敢挡在狭窄的战场正面影响小鬼子,一个个如沒有灵魂的僵尸,瞪着空洞的眼睛原地徘徊。 令伪军们庆幸而又惊诧的是,这一回,早已预料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退下來的儿玉末次,沒有命令麾下的鬼子兵进行无差别屠杀,而是彻底忽略了他们的存在,把目标直接对准了已经停止追杀伪军的游击战士,“一小队,加速冲上去,冲上去,别给土八路退回战壕的机会。”一片混乱当中,儿玉末次那纯正的东京腔日语显得格外刺耳,接到命令的日军小队长三宅安直皱了下眉头,立刻带领五十余名鬼子兵开始加速,逆着伪军的人流扑向战壕。 “乒、乒、乒。”三八枪的击发声此起彼伏,为了保证推进速度,儿玉中队第一小队的鬼子兵们,并沒有停下來朝着游击队员瞄准射击,而是在跑动中连续开火,这样的射击方式,令步枪打出的子弹大失准头,一轮射击过后,只有两、三名游击队员中弹,血洒疆场,其余的游击队员则迅速就近寻找伪军的尸体做掩护,卧在地上拉动枪栓,对冲上來的鬼子兵进行拦截射击。 “乒、乒、乒。”子弹带着仇恨射入小鬼子身体,将他们一个接一个送回老家,即便是在仓促之间做出的反应,游击队依旧打得很有章法,六、七名冲在最前方的日本鬼子被日本造的子弹打了个对穿,带着满脸的不甘踉跄着倒下,其余鬼子兵则迅速分散成簇,三两个一组,在奔跑中拉动熟练地复位枪栓,对准同一个目标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已经推进到距离阵地只有一百多米的几挺歪把子机枪,透过伪军的人流间隙,朝着游击队员们的藏身处喷吐出一串串火蛇,两名正在朝鬼子瞄准的游击队战士不幸被机枪扫中,整个人被子弹推着从地上跳起來,像提线木偶一样在半空中抖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更远的地方,鬼子的重机枪也终于找到机会,打出成排的子弹,将两名已经失去知觉的游击队员,凌空撕扯成一团团血肉。 游击队的火力迅速被压制住了,战士们趴在临时找到的血肉掩体后,被机枪和步枪子弹压得无法抬头,张松龄放下三八大盖儿,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巴图手里接过掷弹筒,试图打小鬼子个出其不意,然而他的几次尝试,都迅速以失败告终,训练有素的鬼子兵们根本不给他出手机会,只要看到有人影从尸体后冒头,几杆步枪就同时瞄了过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小鬼子的轻机枪手,仿佛也看出了张松龄所在的位置隐藏着威胁,调转枪口,对着他的头顶反复点射,张松龄被逼无奈,只好趴在地上,向距离自己不远处一匹死马的尸体匍匐前进,试图换个方位,重新发起反击,人刚刚爬到半路,“轰隆。”一声,有枚四十八瓣手榴弹近距离爆炸,将他吞沒在一片硝烟当中。 “胖子,,。”“胖队,,。”游击战士们立刻红了眼睛,冒着被机枪扫中的危险,从临时掩体后探出头來,乱枪将两名偷偷潜伏靠近的鬼子掷弹筒手打得满身都是窟窿,“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小鬼子的挺轻重机枪同时展开报复,将三名躲藏不及游击队员同时射杀。 剧烈的机枪声中,张松龄从两只紧贴地面的胳膊之间,缓慢地抬起半个脑袋,头被爆炸声刺激得有点儿晕,但身体上好像沒缺什么零件,死神再一次与他擦肩而过,除了胳膊上的几片血肉之外,其他什么都沒有带走。 强忍着伤口处传來的阵痛,张松龄一只手拎着掷弹筒,迅速打滚儿,连续几个轱辘,翻进了死马的尸骸后,随即探头向外迅速扫了一眼,迅速架起掷弹筒,以七十度角将一枚四十八瓣手雷发射了出去,“嗖,。”专门为掷弹筒设计的九二式手雷迅速掠过一百多米距离,砸于一挺正在射击中的轻机枪旁,“轰隆”一声炸响,将轻机枪和小鬼子主副机枪射手,同时分解成了碎片。 “掷弹筒,小心掷弹筒。”其他几名正在疯狂扫射的鬼子轻机枪手,赶紧拖着机枪转移阵地,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张松龄大声命令,“手榴弹,第二姿势,投。” “手榴弹,胖队命令,以第二姿势,投手榴弹。”游击队员们又惊又喜,重复着张松龄的命令,以俯卧的姿势甩动胳膊,将拉了弦的手榴弹投向越來越近的鬼子兵,这么低的姿势投掷,手榴弹的准头和距离都很难得到保证,但晋造手榴弹的先天不足,再一次被巧妙地化作了优势,“轰隆。”“轰隆。”“轰隆。”爆炸声在距离游击队员们不到二十米的位置,此起彼伏,接连成线,沒伤到几名鬼子,腾空而起的滚滚浓烟,却将整个阵地吞沒在一团迷雾中。 唯恐误伤了自己人,小鬼子的重机枪和轻机枪都主动停止了射击,游击战士们却迅速抬起头,用手中的三八大盖儿,瞄准烟雾里冲过來的魔鬼影子,“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将距离自己只有十七八米的鬼子兵挨个放倒。 “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前冲过來的鬼子兵乱枪齐射,向游击队员们发出反击,这一轮子弹击发完毕之后,他们距离张松龄等人已经不足十米,谁也不继续拉动枪栓,而是不约而同地拔出刺刀,装在了枪管前方。 “退子弹,让土八路见识见识真正的白刃战。”在小队长三宅安直傲慢的叫嚷声中,儿玉中队第一小队剩下三十四名鬼子兵,干净利落地将子弹退出弹仓,白刃战,是儿玉中队的成名绝技,想当年,打光了子弹的儿玉中队,就是端着刺刀冲进了中国的旅顺港,将里边的沙俄士兵统统赶下了大海。 小鬼子已经近在咫尺,刚刚击发过的三八步枪來不及再拉动枪栓,游击队员们不甘心躺在地上做待宰羔羊,那不是他们的传统,渐渐飘散的硝烟当中,他们一个个接一个站了起來,紧握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圆阵,彼此用身体,保护住袍泽的要害,年青的面孔上,无惧,亦无悔。 注1:步枪刺刀安装时与枪管有部分长度重叠,所以不能只做简单的数字相加。 第五章 赤子 (十五 中) 第五章赤子(十五中) 张松龄斜端着一把带血的刺刀,站在圆阵的最前点,掷弹筒和装四十八瓣手雷的帆布包都被他藏在了死马的尸体后,暂时已经沒机会使用了,隔着晋造手榴弹爆炸的硝烟,他同样看不清敌军机枪手的具体位置,而已经冲到眼前的小鬼子们,也绝不可能再给他从容瞄准的机会。 其他游击队员们,也学着张松龄同样的模样,微拧着身子斜立,一只手握在枪管下的护木上,另外一只手握在枪托的前三分之一段,这是进行白刃战的经典起手姿势,完全脱胎于日本陆军学堂的白刃战教程,当年于老二十六路特务团里,老苟团长手把手教会了张松龄,张松龄在喇嘛沟又将其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游击队员们,并且亲手替每名队员做出过矫正,最大程度上确保了动作的标准,此刻突然间施展出來,登时,令对面的鬼子兵们愣了愣,脸上的狂傲一扫而空。 在关东军内部流传的经验故事里,中国军人最怕,也最不擅长的就是刺刀突击,相比之下,机枪大炮对他们的打击,反而不像白刃战这样立竿见影,华北地区的很多场恶战,据说最后都是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用刺刀拿下來的,只要大日本皇军冲到战壕前,将刺刀往枪头上一套,先前还在负隅顽抗的国民革命军战士要么被杀得血流成河,要么被赶鸭子一样赶出阵地,落荒而逃。 然而今天,土八路表现出來的勇气和对白刃刺杀的熟悉,却有点儿颠覆小鬼子对中国军人的认知,大日本皇军已经冲到近前对他们亮出了刺刀了,他们的脸上却沒有丝毫畏惧,他们的人数分明只有大日本皇军的一半儿,却坚定地挡在战壕前,半步都不退缩。 是什么原因令他们有恃无恐,难道这些平素连肉都吃不起的土八路,身体素质比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们还要强么,还是他们对自己的刺杀技艺拥有无比的自信,认为以一敌二,照样能像对付皇协军一般赢得轻轻松松,,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带队冲锋的鬼子中尉三宅安直沒有命令麾下的士兵自由突击,而是谨慎地喝令众人注意队形,按照训练时的标准将三十四人的队伍分成了七个刺杀小组,正面拖后,两侧前出,以剪刀阵缓缓压向对手。 不管对面的鬼子做什么调整,游击队的小圆阵都纹丝不动,作为阵眼的张松龄的刺刀斜向上指,与自己的眉梢齐平,队员们手中的刺刀也一样斜指向上,由下巴伸至各自的眉梢,张松龄用恒定的节奏缓缓地调整呼吸,众游击队员们胸口也以同样的频率起起伏伏,在血与火的战斗中,他们仿佛已经被铸造成了一个整体,每个人都像机器上的零件般坚固而精密,作为士兵,他们原本就是一个整体,在中华民族漫长的文明史中,彼此荣辱与共,血脉相连。 “啪,,啪,,啪。”小鬼子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向前推进,每个人都故意将脚步跺得特别大声,短短的十來米距离,他们却好像走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每名鬼子脸上都挂着狰狞的冷笑,每名鬼子的眼睛里都写满了恶意的期待,他们期待着,土八路的小圆阵承受不住压力自行崩溃的那个瞬间,他们将像扑食的饿狼一般扑过去,从背后捅倒这些装模做样的中国人,让这些土八路后悔沒有早点儿选择逃走。 “杀给给。”在一百五六十米外指挥作战的儿玉末次中佐一举指挥刀,命令麾下其他两个小队的日寇全军压上,不用再等了,三十四对十七,还是白刃战,作为前锋的三宅小队沒有拿不下來的道理。 “天皇陛下万岁。” “天皇陛下万岁。”距离儿玉末次不远的机枪阵地上,小鬼子轻重机枪手们松开扳机,用呐喊声替三宅安直助威,手榴弹爆炸的硝烟此刻已经被夜风吹散,借助照明弹的光亮,他们能清楚地看到战场上的形势,正在以燕尾状阵列前压的三宅小队,已经将土八路的圆阵咬在了两只燕尾中间,就像一个巨大的钳子,随时都可以将对方夹得粉身碎骨。 不需要浪费机枪子弹了,自成名的那一刻起,儿玉中队在白刃战中就沒输过,况且敌我双方距离如此之近,机枪也容易造成误伤,不如瞪圆了眼睛为三宅小队欢呼,看他们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土八路彻底压垮。 无论是第冲在第一线的三宅安直,还是远方替他摇旗呐喊的机枪手,都坚定不移地相信,土八路的勇气不可能持久,也许在下一秒钟,他们将在压力下自行崩溃,一直在施展攻心战术的三宅小队,就可以从背后追上他们,将他们一个刺翻,同时自身损失降低到最小,甚至毫发无伤。 然而,眼前的事实却再次毫不留情地打击了他们,面对四、五米外从三个方向挤压过來的鬼子兵,面对更远处蜂拥而上的日寇,游击队的小圆阵依旧坚若磐石,哪怕是小鬼子们的刺刀已经近在咫尺,哪怕是光滑刀刃侧面上已经能照出游击队员们年青的面孔,他们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彼此保护住战友的身侧和后背,不离不弃。 圆形枪阵,古代步兵标准防御阵列,可大可小,人数不限,从秦汉时期开始,华夏儿郎就用此阵抗击过胡虏,抗击过匈奴,如今,又结成同样的阵列來对抗训练有素的小鬼子。 他们单独拉出來,体质未必比得上日寇,刺杀技术也远远不如敌人熟练,但是他们集结成阵,却能自家长处发挥到最大,将自家短板修补到最小。 他们不会后退,也不敢后退。 因为他们知道,在每个人的身侧和身后,却都站着一个自家袍泽。 我护住你的背,直到我的血将其染成红色,因为你是我的战友。 我护住你的背,直到我失去呼吸,因为我是你的兄弟 年青的游击队员们静静地站着,稳稳地站着,头顶苍天,脚踏大地,身体笔直如松,脊梁坚硬如铁。 夜风从草原深处吹过來,吹动他们占满血迹的衣衫,吹动他们身后那面已经分不出颜色的战旗,千疮百孔的旗面随风招展,不断发出“猎猎”,“猎猎”的声响,隐约似有古意,从先秦响到南宋,从邺城响到崖山,(注1) 从古至今,每当华夏遭逢劫难,总有一群男儿会站出來,成为文明的守护者,用身体挡住敌人的刀锋。 他们守护的不是一家一姓,也不是哪个帝王,哪个政治派系,而整个中华文明。 这是华夏延续千年根本,也是中华文明永不消亡的基石。 风声呜咽,战旗如歌,天地之间,男儿永远屹立。 听着夜风中猎猎的旌旗飞舞声,原本想制造心理压力令游击队自行崩溃的鬼子兵们自己先撑不住了,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叫嚷,齐齐将刺刀向各自面对的游击队员们捅了过去,早有准备的游击队员们按照平时训练中的套路,迅速甩刀下压,挺身突刺,“噗”地一声,将四、五名鬼子同时捅了个对穿。 也有三名游击队员因为下压动作稍慢,被鬼子兵用刺刀捅入了胸口,他们背靠着自家弟兄,用最后的力气抓住身体内的刺刀,死死不肯松开,鬼子兵不想失去兵器,大叫将步枪向回夺,用力稍微大了些,立刻被突然气绝放手的游击队员闪了个踉跄。 由五个人组成的刺杀小分队立刻走形,里边鬼子兵失去同伴的保护,各自为战,反击得手或者沒有与鬼子兵放对的游击队员们迅速侧转身体,拧枪旋刺,“噗。”“噗。”“噗。”数声,将欠了无数血债的鬼子兵送进十八层地狱。 “噗。”“噗。”刺刀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要么是游击队员被小鬼子刺倒,要么是小鬼子被游击队员刺倒,白刃肉搏战中,几乎不可能出现第三种结果,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张松龄身边的十六名游击队员迅速缩减成了九人,圆阵的直径也被压缩小了将近半米,组成燕尾阵试图将圆阵从正当中剪开的鬼子兵们,也倒下了八个,先前的七组刺杀小分队都无法再保持完整,每一名鬼子兵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七比八,双方第一轮白刃战基本上打了个平手,这种结果对于以白刃战成名的儿玉中队來言,简直是奇耻大辱,鬼子中尉三宅安直怒不可遏,带着剩余的鬼子兵稍稍后撤了几步,与游击队员们拉开一个可以加速前突的距离,然后大喝一声,带着爪牙们再度扑上,从正前、前左、前右三个方向同时突进,宛若饿狼合拢的血盆大口。 “杀。”张松龄以怒喝相回应,举起刺刀,拨开三宅安直的必中一击,肩膀上的伤口传來一阵刺痛,鲜血淋漓而下,他疼得眼角抽了抽,手中的刺刀却毫无停滞,径直刺向三宅安直的梗嗓。 三宅安直身高一米六五,在日寇当中算得上是难得的大高个,但是跟不小心长到了一米**的张松龄比起來,就彻底变成了东瀛矮子,对着居高临下刺过來的一刀,居然有了力不从心之感,接连用枪身拨了两次,才面前将刀尖拨离了脖颈处的要害,但是肩膀边缘却被三零式刺刀的下刃蹭了一下,连同军服一道被切出了条两寸长的大口子,(注2) “嗯。”三宅安直也疼得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的刺刀微微一顿,随即又像毒蛇一般朝张松龄的小腹捅來。 “杀。”张松龄依旧以一声断喝做回应,已经回撤到位的步枪猛然前挑,凭着比小鬼子长出半截的手臂和躯干,以更快的速度向三宅安直的眼睛扎了过去。 此招不在小鬼子的拼刺教材记载之内,而是一名百战老兵的直接反应,狭路相逢勇者胜,白刃战比拼得不光是技巧,还有彼此心中的勇气,三宅安直的刺刀继续前捅的话,肯定能捅穿张松龄的肚皮,然而他的眼睛却提醒他,必须立刻撤刀回防,否则自家脑袋就成了中国人冬天时常吃的糖葫芦。 眼睛距离大脑比手近,头部受到威胁时的反应也比人的思维反应快,几乎是出于本能,三直安宅的脚步就踉跄着向后退去,手中的步枪也由平刺改成了上扫,这个本能反应足以致命,张松龄的刺刀只是在三宅安直的两眼间晃了一晃,就果断迅速下压,压住三宅安直仓促上扫的枪身,贴着冰冷的枪管滑向此人的胸口。 抽屉刺,又名金鸡三点头,相传为北宋岳飞所创,实际上则是二十六路的老兵们在跟小鬼子交手时用性命为代价总结出來的杀招,三宅安直沒想到张松龄的变招居然有这么快,脸色瞬间被吓得惨白,拼命举起枪身,试图将刺向自己的刀锋推开,张松龄的步枪则继续贴着三宅安直的步枪向前推,克服两支枪杆间的摩擦力,发出刺耳的“嘎嘎”声,一寸接一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捅进三宅安直的胸口。 “啊,。”在刀尖刺破军装与胸口的肌肤发生接触的瞬间,三宅安直的勇气就彻底崩溃了,举着步枪,两条小粗腿儿拼命朝后捣腾,跟他同组的几名鬼子被撞得左歪右晃,原本取得的先手也接连失去,反倒被张松龄身边的游击队员追着倒刺回來,身上瞬间多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杀。”张松龄嘴里再度爆发出一声断喝,左腿用力前跨,弓步前推,雪亮的刺刀追着三宅安直不断后缩的胸口捅进去,捅穿此人的胸前剑骨,捅破此人的肺叶儿,背肌,从身体另外一侧露出小半截。 “啊,,。”在刺刀抽出的瞬间,鬼子中尉三宅安直丢下武器,双手张开,原地开始转起了圈子,一圈儿,两圈儿,三圈儿,他试图抱住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沒能抱到,一边陀螺般旋转,一边喷出血,软软地栽倒。 “噗。”“噗。”“噗。”冷酷的响声这才传入张松龄的耳朵,以他为阵眼的小圆阵向内凹出了一个缺口,三名游击队员为国捐躯,同时也为身边的袍泽争取到了机会,利用圆阵换回了四名鬼子兵的性命。 三比五,交换率接近一比二,其中包括一名鬼子中尉。 总兵力七比二十一,小鬼子全面占优,然而人数方面的优势瞬间由二倍扩大到了三倍,却沒有给剩余的鬼子兵们带來任何鼓舞,相反,失去的指挥者的他们却再也沒勇气发起第三轮冲锋,踉跄着向后退去,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脸色惨绿,比看到鬼怪还要惊恐。 “杀给给!”第二支鬼子小队和第三支鬼子小队先后杀到,堵住三宅小队的退路,在距离张松龄等人十五米左右的位置,纷纷安装刺刀,将子弹退出枪膛。 哪里失败哪里找回來,儿玉中队的旗帜不容侮辱,他们要用白刃战,将眼前这伙冥顽不灵的中国军人杀死,用中国军人的血,洗刷旗帜上的污点。 令他们惊诧的是,对面那名又高又胖的中国军官居然在关键时刻丢下了步枪,转身举起了残破不堪的军旗。 “开火。”张松龄摇着红色战旗,大声命令。 赵天龙端着先前缴获的轻机枪从战壕里跳了起來,冲着排成密集队列准备用白刃讨回尊严的日本鬼子,喷出一串串滚烫的子弹。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注1:邺城之战,武威天王冉闵以一万步兵硬憾鲜卑人十四万铁骑,力竭被擒,不屈而死。 注2:三零式刺刀,是三八枪的标准配置,扁平形,单面开刃。 第五章 赤子 (十五 下) 第五章赤子(十五下) 轻机枪,土八路怎么会有轻机枪,他们带了轻机枪,为什么在先前的战斗中始终藏着不使,,正在准备发起白刃突击的小鬼子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卧倒躲避,一个个眼睁睁地看着突然从战壕里冒出來的轻机枪对准自己的胸口喷出数道火蛇,然后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栽倒。 “呯!”“呯。”“呯。”早就在战壕里急红了眼睛的第二战斗小组成员,也纷纷端起三八大盖儿,快速射出一整排复仇的子弹,如此近的距离,小鬼子的队形又站得如此之密,大伙根本不用瞄准,只要把枪口对向人群,就能保证弹无虚发。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呯!”“呯。”“呯。”“呯!”“呯。”“呯。”,在轻机枪和三八大盖儿的攒射下,只是两三秒的功夫,排成密集白刃进攻阵形的小鬼子,就被子弹削去了整整一横排,位置不在队伍最前方的鬼子兵们这才明白自己又掉进了陷阱当中,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呼,转过身,狼奔豚突。 “杀给给。”“杀给给。”鬼子的第三小队的最高指挥官,陆军中尉南次道武举起刀,接连砍翻了四名鬼子兵,都无法遏制整个冲锋队伍的溃败,受武士道精神的熏陶,鬼子兵们可以轻松地面对手持单发步枪的中国军人发起白刃突击,也不会畏惧跟土八路进行贴身肉搏,可是你让他们以血肉之躯去堵轻机枪的抢眼,还是有些过于强人所难了,侥幸沒被子弹追上,也沒被当场执行了军法的鬼子兵们尖叫一声,迅速改变后退路线,避开指挥刀的攻击范围,绕着儿玉末次向后继续狂奔,谁也不肯继续留在原地等死。 继续留在原地有什么意义,,为了避免贯穿力强大的三八枪误伤自己人,大家伙儿在开战白刃战之前,都按照规矩退掉了枪膛里头的子弹,而一直隐藏在战壕里的土八路,却是每个人都将弹仓压了个满满,土八路一拉枪栓就能将将这边一个人放倒,而大伙们想要将刺刀捅进土八路的胸膛,至少还得跑上三到四秒钟,有这三、四秒的耽搁,谁知道还会被多少支步枪瞄上,。 鬼子兵们无法从夜空中俯览整个战场,当然判断不出赵天龙所带领的第二战斗小组,满打满算只有二十來人,也想不到正在对着他们的背影疯狂喷吐火蛇的轻机枪只有一挺,他们只是凭借本能远离死亡的陷阱,凭借本能想先退到安全区域,将子弹重新装入枪膛之后,再由大炮和机枪掩护着重新向游击队的阵地发起进攻,谁也不肯停下來做无谓的牺牲。 不但准备进行白刃战的鬼子兵们被打懵了,就连在远处替同伙呐喊助威的鬼子机枪手们,也都被战场上突然发生的巨变惊了个目瞪口呆,他们同样沒想到,游击队手里居然还有一挺歪把子,他们更沒想到,掌握歪把子的那名游击队干部,居然能挺到战壕外的袍泽几乎被杀光时,才突然跳出來发起了偷袭,这需要多残忍的心肠,才会眼睁睁地看自家袍泽一个个倒在血泊当中,却强撑着不施以援手,,这需要多疯狂的头脑,才会制定出如此残酷绝伦的陷阱,。 “开火啊,你们开火啊,赶紧开火,把土八路的轻机枪给我压下去。”整个第一线战场中,儿玉末次恐怕是最快恢复冷静的人,三两步冲到一名傻愣愣的重机枪手身边,抬腿将他踹翻在地,“开火,把土八路的轻机枪给我压住,把弟兄们都给我接回來。” “开火,开火。”机枪手们生硬地重复着,重新调整射击标尺,准备为正在仓惶后退的强盗们提供必要的掩护,然而,令他们非常尴尬的是,平素训练中非常强调与机枪手彼此配合的鬼子兵们,居然在关键时刻忘记了给机枪让开射角,如同一窝被端了巢穴的蚂蚁般乱哄哄向下撤,完全失去的组织秩序,机枪手们如果仓促扣动扳机的话,首先打死的不会是游击队员,而是成批成批的自己人。 “不要慌,不要慌,大正十一式一次只能装六个弹夹,总计才只有三十发子弹。”乱哄哄的“蚁群”内,陆军中尉南次道武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前后不过是两三秒钟时间,他的位置就已经从队伍的最后一排,变成了整个队伍的最突前一排了,但是他却不想随波逐流,依旧试图将惊慌失措的手下们收拢起來,亲手洗刷这次因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蒙受的耻辱。 “呯。”一颗迎面飞來的子弹彻底结束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从他的脑门正中央打进去,带着白花花的脑浆从颈窝深处钻了出來,南次中尉的身体僵了僵,嘴里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叹息,仰面朝天栽倒。 “呯。”张松龄快速将枪栓复位,瞄准另外一名身穿中尉服色的小鬼子,果断地扣动扳机,子弹从背后追上去,将这名鬼子基层军官的身体打了个对穿,此人周围的其他鬼子兵愈发惊慌失措,连声惨叫着,抱头鼠窜。 “咔,,。”一声熟悉的脆响从歪把子上发出,赵天龙手中的轻机枪这时才将三十发子弹射光了,前后持续了大概十一、二秒,总计不过才杀死了七、八名鬼子兵,却令小鬼子的这次倾力一击,彻底变成了笑话。 “手榴弹,扔手榴弹。”唯恐被远处的其他鬼子兵找到机会报复,张松龄丢掉枪膛里已经沒有了子弹的四四式步枪,同时扯开嗓子大声提醒,随即一弯腰,将一名被刺伤小腹的战友扛上肩膀。 “手榴弹,手榴弹,胖队说用手榴弹。”打光了枪膛内子弹的游击队员们互相提醒着,将手榴弹拧盖儿拉弦,从背后丢进逃命的鬼子兵队伍,霎那间,爆炸声又成了战场上的主旋律,“轰轰轰,轰轰,轰,轰。”晋造手榴弹威力差,破片少,然而二十几枚同时炸开,声势依旧大得惊人,又有十几名逃跑得太慢或者不够坚决的鬼子兵被送回了老家,浓黑色的硝烟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撤。”张松龄的声音又响了起來,带着几分沙哑,快跑几步,他又是一个弯腰,从战马的尸体后捡回了掷弹筒和手榴弹背包,带头向第二道战壕方向撤去。 “撤,胖队命令,撤。”游击队员们大声将命令重复,低头从距离自己最近的血泊中抄起一名兄弟,扛在肩膀上,抢在鬼子的炮兵做出报复性狂轰烂炸之前,潮水一般退走。 被他们扛起來的那些袍泽大多数已经陷入弥留状态,少数几个嘴里还能发出呻吟的,以游击队目前的医疗条件,也很难将他们再从阎王爷面前抢回來,但是扛着他们的那些游击队员,谁也沒有选择放弃,大伙都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这些受伤者刚才用身体挡住了小鬼子的刺刀,眼下躺在血泊中的,便是他们自己。 我护住你的背,直到我的血将其染成红色,因为你是我的战友。 我护住你的背,直到我失去呼吸,因为我是你的兄弟。 我做到了,我沒有放弃承诺,我永远不会后悔。 我是你的兄弟。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 永远的兄弟! “轰,,。”“轰,,。”“轰,。”沉闷的爆炸声从背后响起來,火光照亮半个天空,出动了一整个中队的关东军,却沒能将只有几十名土八路防守阵地拿下來,小鬼子恼羞成怒,将各种炮弹和榴弹不要钱地朝阵地上扔,妄图将整个阵地翻过來,用厚厚的泥土來掩盖住他们刚才的狼狈与耻辱。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曳光弹拖着明亮的轨迹在战场上扫來扫去,穿过炮弹炸起的烟尘,照亮第二道战壕中,游击队员们的身影,十九加八,一共二十七,两个小组剩下的所有还能举得起步枪的弟兄,已经全在这里了,而今天中午从月牙湖出发时,他们的总数是一百二十三人。 伤亡超过了六分之五,这支队伍居然依旧沒有崩溃,相反,每一名尚能站直的游击队员都满脸坚定地望着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期待他们的下一道命令。 从下午两点多到现在,他们以只有敌军二十分之一的兵力,阻挡了小鬼子和伪军们十多个钟头,这份战绩,足以自傲,哪怕再多坚持三十几分钟,然后就怀着这份骄傲走向死亡,他们也会死得毫不畏惧,了无遗憾。 但是张松龄却不愿再继续做无谓的牺牲,“我们给红队争取了足够的撤退时间,小鬼子也不是铁打的,他们肯定也需要休息。”望着眼前那一张张年青而又坚毅的面孔,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把已经牺牲的弟兄放在战壕里,把还有呼吸的弟兄都带绑在马背上,趁着小鬼子还沒反应过來之前,咱们走。” “走。”好兄弟的决定就是自己的决定,赵天龙挥了挥手臂大声重复,“留下一口气在,咱们今后继续杀小鬼子。”。 “嗯。”一群人重重点头,然后背起心爱的步枪,安顿好勇士的遗骸,抬起受伤昏迷的袍泽,借着鬼子的炮火“掩护”,悄悄退向更远处的拴马桩。 众人迅速安顿好伤员,翻身跳上坐骑,双腿轻轻一夹,熟知主人心思的战马嘴里发出轻轻一声回应,撒开四蹄,沿着静静的流花河向西跑去,转眼间,就把洒满鲜血的阵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轰。”“轰。”“轰。”数枚高爆弹在靠近第二道战壕的位置掀起滚滚烟尘,“轰,轰,轰。”张松龄等人撤退前刻意埋在战壕边缘的两捆晋造手榴弹被炮弹引爆,成吨的泥土呼啸着从战壕边缘滚落,将躺在里边的勇士遗骸彻底掩埋。 被热血染红的泥土分外肥沃,不出一个月,野草会在崩塌的战壕上重新发芽,让人再也看不到战争的痕迹。 待到明年五月春來,根植于勇士们身体上怒放的鲜花,将照亮整个原野。 酒徒注:原本这节是第四卷的终章,但今天沒写完,明天还有一段。 第五章 赤子 (十六 上) 第五章赤子(十六上) 马蹄声的的,在铺天盖地的炮声映衬下,细微得如桑蚕啃叶,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带着弟兄们策马飞奔,以最可能快的速度脱离战场。 当炮声停下來后,小鬼子就会发起今晚的第六次进攻,这一次,川田国昭不可能再妄想利用伪军当炮灰节约兵力,而两人身后的游击队战士们已经筋疲力竭,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可能再将小鬼子击退一次。 “如果今晚我选择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反复纠缠,应该同样能达到迟滞鬼子的效果,那样的话,游击队的牺牲可能就不会这么大。”当最后一遍清点人数时,张松龄心里突然涌起几分难过,游击队的损失太惨重了,即便能保住老营和老营周围的产业和百姓,至少在一年之内,很难恢复到昨天阅兵时的状态,而周围的各路“豪杰”发现游击队已经伤筋动骨之后,态度肯定又要发生巨大的改变。 此战需要总结的地方很多,然而,现在还不是总结检讨战术得失的时候,弟兄们还沒完全脱离险境,张松龄无论心里多么难过,都必须先打起全部精神带领大伙从战场上离开,把游击队剩余的这点儿火种传承下去,老队长积攒这点儿家底儿不容易,晋察冀边区能坚持在长城之外如此远的位置打下一颗钉子,也非常不容易,只要这颗钉子还存在一天,小日本就无法宣布他们已经完成了对东蒙草原的同化,而白音、保力格这些习惯了服从强者的地方诸侯,也永远不会把全部赌注都压在小日本这条注定要沉沒的破船上。 “都跟上,注意坐骑的体力,该轮换时不要耽搁。”想到这儿,张松龄轻轻将大白马的缰绳紧了紧,回过头对所有人叮嘱。 距离阵地已经差不多有一公里远了,小鬼子的炮击还沒结束,他们仿佛试图用炮弹将游击队刚才藏身的地方彻底轰平,以此來发泄他们心中的愤怒与不甘。 “这群疯子。”张松龄皱了皱眉,低声怒骂,猛然间,他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麻,有股森然之意从心底直涌到发根,“呯,呯,呯。”凭借多次在死亡边缘打滚形成的本能,他迅速拔出了盒子炮,冲着身体侧后的某个位置就是一轮横扫,随即,双腿狠狠磕了一下马肚子,“加速,别回头,附近有敌人。” “驾。”众游击队员们看不清张松龄射中的位置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却习惯性地选择信赖,纷纷将身体趴在马脖子后,同时两条腿用力狠踹马镫,从中午到现在连口细料都沒吃到嘴的战马虽然体力已经下滑得非常厉害,但是在危急关头,依旧不愿辜负主人的信任,四蹄腾空,风一般冲向远处的黑暗。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三八枪子弹拖着尖啸,从游击队员们背后几米外的位置飞过,打得地面上草屑飞溅,却沒伤到队员们分毫,太快了,战马冲刺时的速度,每秒钟高达三十余米,从侧后方一百多米的位置仓促开枪,即便是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也不能保证能击中目标,况且此处已经是照明弹的工作范围之外,光凭着头顶的月光和星光,肉眼只能看清楚目标的大致轮廓,根本沒有机会进行精确瞄准。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赵天龙怒气冲冲地回过头,与张松龄并肩断后,两支盒子炮左右开弓,冲着隐藏于黑暗中的敌人轮番扫射,距离如此之远,他也完全是在靠着直觉在瞎蒙,根本看不清敌人具体的位置,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哪路鬼怪。 “啾,,啾,,啾,,。”“呯,呯,呯。”“啾,,啾,,啾,,。”“呯,呯,呯。”盒子炮和三八枪在黑暗中你來我往,彼此之间的距离迅速扯远,短短五六秒钟之后,双方就都处在了武器的准确射程之外。 看着对手沒有追上來的意思,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把盒子炮插回腰间,尾随自家队伍扬长而去,留给草丛中敌人的,只有马蹄带起的草屑和烟尘。 “八嘎特内。”距离游击队刚才经过位置大约一百米左右的草丛中,两名鬼子机枪手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疯狂地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冲着游击队已经濒临消失的背影追了过去,具体效果如何,却是谁也看不清楚,“八嘎,打了就跑算什么英雄。”鬼子机枪手又骂了几句,正欲追着马蹄扬起的烟尘继续开火,每个人屁股上,却挨了狠狠一大脚。 “行了。”满脸悻然的白川四郎从下属屁股上收起穿着皮靴的脚,低声斥骂,“早干什么去了,土八路都跑那么远了,才把机枪准备好,,帝国军人如果都像你们两个这样,早被土八路赶回老家去了。” “嗨依,长官教训的是,我们训练不精,请长官处置。”两名挨了踢的鬼子机枪主射手不敢狡辩,从武器旁跳起來,腰弓得像煮熟的虾米,黑灯瞎火地摸了半个多小时,付出了淹死好几个人的代价,他们才看到了完成任务的希望,谁料就在此刻,土八路却突然骑着马从阵地上撤了下來,直接从他们眼前不到二百米的位置风驰电掣般跑了过去。 仓促间,鬼子们根本來不及合理组织火力,完全是靠着平素训练时形成的习惯,胡乱开枪拦截,而偏偏此刻他们随身携带,准备用來封堵游击队退路的两挺轻机枪都空着弹仓,完全沒有发挥作用。 若是换了儿玉末次或者川田国昭两个,肯定要狠狠收拾两个机枪手一顿,至少,也得给他们几个大耳光,让他们长长记性,然而,白川四郎的个人涵养却远非另外两位同僚所能相比,只是摇着头扫了两名忐忑不安的机枪手一眼,便不屑地放过了他们。 “算了,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归师勿遏,他们已经骑在马背上了,沒必要逼着他们拼命。”一边示意机枪手走开,白川四郎一边继续轻轻摇头,仿佛已经洞悉了麾下这些家伙的真正心思一般,“况且他们已经成强弩之末,即便拼命跑,也跑不了多远了,骑兵终究是落后于时代的兵种,沒有精饲料补充,我不信战马能跑得过汽车。” 第五章 赤子 (十六 中) 第五章赤子(十六中) 这个帽子扣得可是有点大,话音刚落,两名刚刚挨了飞脚的机枪主射手,立刻同时扯开嗓子喊起了冤來,“白川长官不要误会,我们已经尽力了,尽力了啊,刚才摸黑赶路时,机枪掉进了水塘里,我们是为了保证不出故障,才专门把子弹从弹仓里卸掉的,沒想到土八路居然说退就退,事先一点预兆都沒有啊。” “是啊,是啊,天实在太黑了,我们又摸着黑跑了好几里路,累得厉害,动作难免有些走形,您就是调了专职的狙击手上來,仓促开火,也未必能打得中敌人啊。”,周围所有端着三八枪的二十余名鬼子兵,也急头白脸地强调。 声音喊得虽然挺大,他们心里头却都约略有些底气不足,因为刚才开火拦截游击队时,这些家伙的确存了应付差事的心思,不是出于对土八路的惺惺相惜,而是出于潜意识里对未知风险的一种本能性的逃避,毕竟当时双方相距只有一百多米远,万一把土八路给逼急了來一个玉石俱焚的心思,就凭白川参谋带着他们这二十几号,即便有轻机枪帮忙,也未必够给对方马蹄踩上一轮的。 一百米,战马冲刺只需要六秒,每次拉动枪栓都只能单发的三八步枪可以连续开火两次,歪把子轻机枪在弹药齐备的情况下可以扫空五到六个弹夹,如此低的光照条件度下,小鬼子们不敢保证一定能将游击队全们射杀,而只要有两三名战士骑着马冲到了他们身边,等待着他们的就只剩下伸长脖子挨砍的份,今天下午时督战队被土八路驱赶着警备旅杀到身边的悲惨模样依旧历历在目,小鬼子们谁也不愿意重蹈前人的覆辙。 “是么,,你们说得听起來好像也有一点儿道理,不过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们跑得了今晚,跑不了明天。”白川四郎耸耸肩,对众人的解释不予置评,虽然他一直担任的是参谋职务,但他毕竟出身于将门世家,受父辈的耳濡目染,在统御士卒方面绝对不是外行,稍加琢磨,便明白了今晚的症结所在。 手底下这些家伙刚才表现出來的水准与平素训练时大相径庭,究其原因,不外是亲眼目睹了土八路的骁勇,心里偷偷地起了怯战之意,所以才巴不得对手跑得越快越好,这令白川四郎在心里愈发赞同川田国昭先前的想法,即不惜任何代价都必须将刚刚溜走的那伙土八路全歼,否则,万一让这二十几粒经受了战场考验的火种回去跟红胡子汇合,早晚会成为关东军的心腹之患,弄不好,大日本帝国在整个东蒙草原上的统治,都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威胁。 “那,那要不要给川田长官发个信号,告诉他包抄行动已经失,已经,已经落空了。”被白川四郎的冷淡态度弄得心里发虚,两名鬼子小分队长凑上前,涎着脸提醒,“川田长官那边越早察觉形势的最新变化,也能越早追上來跟咱们汇合,然后一道去追杀游击队。” “那就发吧!炮兵们也该炸够了。”白川四郎依旧摆出一幅淡然态度,冷笑着答允。 “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运气好,生在了好人家么。”两名鬼子小分队长心中腹诽,手脚上的动作却不敢再做任何耽搁,当即拔出南部式王八盒子,按照事先约定的规则,将“包抄行动”失败的信号朝天上打去。 “吱,,。”“吱,,。”“吱,,。”三颗鬼火般的信号弹刚一升空,将周围的世界照得一片惨绿。 远处的炮击声便嘎然而止,对着阵地狂轰滥炸的这么久,望远镜里却沒看到游击队的任何反应,川田国昭也隐约感觉到了情况有点脱离的掌控,看到白川四郎等人发出的信号之后,立刻下令停止了炮击,然后点手将主动从战场上退回來领罪伪团长小喇嘛叫到自己身边,竖着眼睛吩咐,“带上你的人,直接上去搜索攻击土八路的阵地,如果这次还敢再擅自后撤,肖君,事后可别怨我沒给过你机会。” “嗨依,嗨依!”草原上的夜风很凉,警备旅代理一团长肖中堂却“热”得满脑袋是汗,一边连连向川田国昭敬礼,一边大声表态,“太君放心,这次,如果这次还完不成任务,属下,属下不用您动手处置,自己拿枪把自己的脑袋打爆了给您看!” “你明白轻重就好。”对于习惯把发誓当放屁的伪军,川田国昭才不会相信他们的保证,摆摆手,继续道,“去吧,别耽误时间,我会命令重机枪跟在后边替你们压阵。” “嗨依,属下立刻就走。”小喇嘛知道这一回恐怕重机枪的目标就是自己的后背,脸上的冷汗淅淅沥沥犹如三月的春雨,又向川田国昭敬了个礼,赶紧跑去招呼自家的队伍,一边跑,还一边不停地自己给自己打气,“沒事儿,沒事儿,那么多炮弹砸下去,土八路的战壕挖得再深,也早就给炸平了,万一能从土里边抓到个被炮弹震晕过去的,说不定这回还能立个大功呢,老天爷,您就看在我当年曾经在庙里念过好些年藏经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让土八路赶紧都跑了吧,我可真的怕了他们了。” 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这一回警备旅再战战兢兢地靠近阵地,居然沒有受到任何攻击,除了两个运气实在太差的家伙不小心趟响了土八路埋在阵地侧面的诡雷外,其他几百号都毫发无伤地冲进了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样子的战壕中。 顺着被炮弹炸成了锯齿状的交通沟继续又往前摸了好大一段,站在两个比邻而居的巨大弹坑前,小喇嘛伸长脖子,大声宣布胜利的到來,“都把腰直起來吧,不用再小心着了,土八路被全歼了,土八路被全歼了,赶紧回去个人给川田太君报信,就说在咱们的全力配合下,土八路已经都被炮弹给炸” “啪,,!”冷不防一个打耳光从旁边抽过來,抽得他眼前金星直冒,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白川四郎用看不出颜色的手套在手上擦了擦,满脸厌恶,“喊什么喊,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廉耻么,,土八路再顽固,好歹也是你的同胞。” 酒徒注:有点卡文,今天就更这些,明天继续努力。 第五章 赤子 (十六 下) 第五章赤子(十六下) 小喇嘛根本沒注意到白川四郎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眼前金星乱冒,踉踉跄跄地转了大半个圈子,才勉强将身体重新停稳,手捧着已经肿起來的腮帮子,满脸惊愕,“太,太君,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满洲人,满洲国人。” “你还狡辩,,土八路早就跑远了,你却花了足足二十分站才磨蹭到阵地上來。”刚刚打完了小喇嘛耳光的瞬间,白川四郎就意识到自己是把先前受到下属们敷衍的怒火,发泄到了这个倒霉蛋身上,但是他却不打算向小喇嘛道歉,对方也沒有接受他道歉的资格,于是便皱着眉头,继续强词夺理,“关东军花了那么多钱养着你们,还替你们从帝国本土请了教官,你们呢,,却连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土八路都比不上,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满洲国人,满洲国有你们这群废物在,国运可能长久得了么,。” “太君教训的是,太君教训的是。”小喇嘛沒胆子还嘴,用手捂着脸点头哈腰,“属下刚才的动作的确慢了些,慢了些,可属下也是为了保证不再上土八路的当啊,您也知道,他们最喜欢玩阴谋诡计。” “你要是能识破土八路的阴谋诡计,就不只是个小小的连长了。”白川四郎撇了撇嘴,越看,越觉得小喇嘛等伪军头目不顺眼,同是中国人,土八路那边个个拉出來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虽然他们站在了大日本帝国的对立面,而大日本帝国在满洲扶植的这些走狗,则一个赛一个无能,一个赛一个骨头软,如果哪天大日本皇军有事调往他处,指望这些既沒本事又沒脸皮的家伙实现对新征服地区的统治,这可能么,一群沒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怎么可能是老虎和豹子的对手,反过头,给对方做点心还差不多。 平生第一次,白川四郎有些怀疑军部目前的中国征服目标,有些过于脱离现实了,中国实在太大,太大了,大得远远超过了军部那些制定计划者的想象,复杂程度也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计,那些纸上谈兵的家伙只看到了中国政府军的孱弱,却从沒仔细考虑过击败中国政府的军队之后,如何对新征服地区实施统治的问題,如果每个县城都派驻军队的话,就是把大日本帝国的所有军人和预备役都派到中国來,恐怕也不够用,而万一哪里沒來得及派遣军队长驻,或者驻军兵力过于单薄,那个地方就会出现红胡子、入云龙、张胖子,形势很快就会变得比中国政府军队被赶走之前还要麻烦。 ‘唯一的办法,恐怕就是扶植皇协军,利用中国人來打中国人,当年蒙元就是靠着北方汉军的支持消灭的南宋,满清入关时,也得到了吴三桂、尚可喜等一大批汉族将领的支持,这是一条已经被历史证明了的成功之路,理应不是很复杂,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对中华文明的征服,蒙元做到了,满清做到了,轮到了大和民族來做,却走得无比艰难,’ ‘是杀人杀得不够狠么,满清当年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日本军队在南京也制造了举世震动的大屠杀,三十万具尸骸,应该足以震慑住全体中国人,为何其他地方的反抗之火却越烧越旺,,’ ‘是给卖身投靠者的好处太少,起不到千金买马骨的示范效果么,,当年满清入关,才封了几个汉人王爷,而大日本帝国先后扶植了多少人,溥仪、齐燮元、汪精卫,甚至连原本上不了台面的德王,都给了个蒙疆自治政府主席的头衔,为什么拉拢到手的依旧是一群垃圾废物,稍微像点样子人都对大日本帝国给与的好处不屑一顾,’ “也许,这个计划一开始,就有很大问題吧,现在的中国,和历史上的中国,毕竟还有些”正在郁郁地想着,川田国昭和儿玉末次两个已经乘坐指挥车赶了过來,遥遥地朝他发出了邀请,“白川君,赶紧上车,我们两个一致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这群土八路活着离开。” “噢,啊,等等,我马上就來,马上就來。”白川四郎的思路被打断,愣了愣,撒腿跑向指挥车,“追,这回就是追到天边,也不能放过他们。” “追,杀光他们,杀光他们给帝国勇士报仇。”重新坐进的汽车里的鬼子兵们抱着步枪、机枪,有气无力地附和,从昨天中午打到现在,已经连续十几个小时沒有休息了,他们当中每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然而三位长官不肯跟土八路善罢甘休,他们这些当小兵的还能说出什么阻止的话來,只能顺着川田国昭等人的意思叫唤几声,以此來自我麻醉和鼓励。 同样筋疲力竭却不得不继续咬着牙坚持的,还有兴安警备旅中的伪军们,这些家伙的体力、士气和训练度都远不及关东军士兵,早就累得恨不得立刻找个泥坑滚进去睡个天昏地暗,然而当狗就得有当狗的觉悟,主人还沒有休息,他们即便累得吐了血,也必须努力跑在车队的前头努力汪汪,以此來换取一盆残羹冷炙。 唯一让伪军和小鬼子们庆幸的是,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苦战,游击队手中的子弹和手榴弹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沒有条件于撤退的途中继续布置太多的诡雷,因此只是付出了七八名伪军和十几匹战马的代价,他们就在靠近河滩的小路上,重新找到了游击队的踪迹。 “应该刚刚过去十來分钟的样子,他们刚刚在这里喂过马,还给伤员清洗过伤口,。”警备旅临时最高长官,代理一团长小喇嘛从一堆热乎乎的马粪中抽出手指,放在嘴里舔了舔,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到指挥车前向川田国昭汇报。 “确定么,你有多大把握,。”川田国昭看得直犯恶心,将身体向后仰了仰,皱着眉头追问。 “非常确定,沿着这条路再追半个小时,肯定能看到他们的影子,他们胯下的马大多数都是辽马和顿河马的杂交改良品种,虽然个头和冲刺速度都比蒙古马强不少,但对饲料的要求也高,长途奔跑的耐力方面,更是照着传统的蒙古马差得远。”身为骑兵,小喇嘛甭看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对畜生的研究却颇有心得,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了自己做出判断的依据所在。 “呐呢,。”川田国昭犹豫着,把头转向身边的儿玉末次,试图咨询后者的意见。 对于儿玉末次來说,能不能将张松龄等人全歼,对他自己的意义不大,反正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官是川田国昭,成功与否,责任都不会落到他儿玉末次头上,因此只是稍作迟疑,就迅速给出了答复,“我认为肖团长的判断有道理,马上天就亮了,只要游击队不过河,即便追差了路,咱们也有机会调头。” “他们应该不会选择别的路。”沒等川田国昭做出决定,作战白川四郎回过头,主动提出自己的意见,“按照地图所示,流花河上只有两道拱桥可以供马匹通过,其中距离咱们最近的一道,在前方四十多里远的地方,如果游击队想摆脱咱们的话,抢先过了桥,然后用手榴弹把桥面炸断,应该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那就赶紧追,无论如何都把他们截杀在河道这边。”川田国昭兴奋地用手狠狠捶了一下驾驶员的座椅靠背,声嘶力竭地命令。 “轰轰轰。”指挥车咆哮着排出几大团黑烟,沿着流花河畔的小路继续向前追去,跟在后面的运兵卡车迅速跟进,车轮滚滚,将晨曦中草地压出数道丑陋的辙痕。 “追,追八路,杀光他们,为太君报仇。”小喇嘛骑着一匹青灰色的坐骑,跟在指挥车侧后半米多远,寸步不离。 昨天的战斗中,警备旅伤亡惨重,因此他倒不愁沒有空闲的马匹轮换骑乘,很快,就凭着卖力的表演,再一次吸引到了川田国昭的目光,“肖君,你是蒙古人么,骑术非常不错。” “报告太君,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蒙古人,我刚生下來沒多久,就被丢在喇嘛庙门口了,所以从小就当了喇嘛,直到我师父坐化之后,才还了俗,到张学良的军队里讨生活。”听日本人主动跟自己说话,小喇嘛全身上下的骨头立刻就轻了几分,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应。 “这就是他们叫你小喇嘛的原因。”川田国昭也需要通过说话來振作精神,扯开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能被对方听见。 小喇嘛虽然为人势力,身轻骨软,胆色在伪军当中却排得上号,见川田国昭谈性正浓,也将声音提高了数分,以指挥车上每个人都能听清楚的幅度回答道:“不光是这样,是,是因为小人师父姓肖,所以小人也跟着姓肖了,一开始当兵吃粮时,大伙都嫌我嗓门高,所以给我起了诨号叫小喇叭,谁知道叫來叫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又变成了小喇嘛,不过这样也好,正应了我原來的老本行。” “噢,这个绰号來历倒也有点意思。”川田国昭笑了笑,大声点评,前方的草丛里发现了两匹因为劳累而倒闭的战马,不用细看,就知道是游击队丢下的,这说明小喇嘛先前的判断非常准确,值得他多给一些好脸色作为奖赏。 “唉,名字么,不过是个代号,反正我连自己应该姓什么都不知道,叫小喇叭和小喇嘛,又有什么分别,。”也看到了草丛中战马尸体的肖代团长晃了晃头,尽量装作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回应。 “你这个人也很有意思,中国人里头,像你这样的,可真不多。”川田国昭又笑了笑,带着几分嘉许的口吻说道。 “太君,我是满洲人。”几乎是习惯性的,小喇嘛迅速开口矫正,话说完了,才意识到今天矫正的对象是谁,赶紧又堆起媚陷的笑脸,继续大声补充,“以前是中国人,但是现在是满洲人,即便是中国人,我也和其他中国人不一样。” 第五章 赤子 (十七 上) 第五章赤子(十七上) 太阳慢慢从草海里升了起來,透过乌云,将万道朝霞洒在宽阔的河面上,无数条不知名的鱼儿从睡梦中被惊醒,跳跃着蹦出出面,用身体将整个河道搅得一片沸腾,河面上的霞光瞬间被鱼儿的尾巴搅得粉碎,点点嫣红姹紫随着水波四处荡漾,宛若孟春时节的落花,流花河,这条东蒙草原上最特殊的河流也伸着懒腰从熟睡中醒來了,用粼粼光倒映出河畔上那一个个疲惫而又坚定的影子。 “再往前走三十里就是断金桥了,咱们再坚持一下,过了河后就能休息。”赵天龙策着黄膘马,从队伍前方跑到最后,又大声叫喊着反折到最前,所有游击队员当中,他永远是体力最充沛的那个,胯下的黄膘马,也永远是模样最神骏的那匹,一人一马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般,,从繁星当头忙到天光大亮,片刻也不肯停下來休息。 “坚持,大伙再坚持一小会儿。”张松龄晃着绑满了绷带的两支胳膊,与赵天龙一道大声鼓动,“过了河把桥炸掉,让小鬼子对着河面哭。” “让小鬼子对着河面哭去。”游击队员们从马鞍上抬起头,齐声回应,努力向两位队长展示自己精神抖擞的一面,然而沙哑的嗓音却出卖了他们,暴露出他们已经成为强弩之末的事实。 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装作什么都沒听出來的样子,继续带领着所有人马向前驰奔,作为这支队伍的核心,两个人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哪怕泰山崩于面前,也不能稍微皱一下眉头,弟兄们都在看着他们,已经牺牲的那些英灵也在天空中默默地看着他们,他们沒有软弱的资格。 同样被二人故意忽略的,还有身后越來越清晰的汽车马达声,草原上地形空旷,早在天光还沒放亮之前,他们就已经发觉自己被鬼子盯上的事实,川田国昭被彻底打急了眼,居然宁愿放弃踏平游击队老营的机会,也要先他们赶尽杀绝,当然,如果小鬼子按照原來的计划直扑喇嘛沟,结果肯定是一无所获,前后多出了五六个钟头的时间,足够红胡子组织留守老营的弟兄和老营附近的百姓们从容撤离。 这个新发现让张松龄和游击队员们震惊之余,心中亦充满了骄傲,凭着区区一百二十多,名弟兄,居然让两千多气势汹汹欲将游击队连根拔除的日伪联军,数度改弦易辙,这份战绩,难道还不足以令人自豪么,放眼整个草原,除了黑石游击队之外,还有哪支队伍,能给小鬼子带來如此奇耻大辱,,这简直是在狠狠抽关东军的耳光,并且是抽完了就走,不给对方还手机会的那种,手握着这份荣誉,哪怕是将來把小鬼子赶走后沒仗可打了,回家去继续当个农民,闲暇之时,也可以坐在锄头柄上对着周围的晚辈后生们自豪的说,你爷爷我年青的时候,曾经跟小鬼子狠狠干过一架,打得他们哭爹喊娘,满脸桃花开。 带着这份自豪,游击队员们用力磕打马镫,沿着流花河畔前人踩出來的土路继续飞奔,后的小鬼子们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來,尽管川田国昭等人心里清楚,这和他们的原计划越來越远。 小鬼子的汽车咬着游击队的马蹄烟尘,紧追不舍,伪军们和他们胯下的战马坚持不住,陆续掉队,但是川田国昭已经完全顾不得干涉了,透过笨重的望远镜,他已经看到了游击队员们骄傲的背影,其中有个骑着东洋大白马的黑胖子,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那匹大白马是川田国昭的前前任,藤田纯二少佐的心爱之物,为了避免在追杀黑胖子张松龄时遭到红胡子的重击,才忍痛将其作为礼物送给了红胡子,如今大白马在张胖子手里将父系与母系双方血脉中遗传的优势发挥得淋淋尽致,它的原主人藤田纯二却被押上了帝国的军事法庭,并且将带着终生的屈辱到预备役部队中打发日子。 第二个因为这个张胖子而倒霉的是川田国昭的前任三井橘树,这个倒霉的家伙在任时间之短,估计已经创下了记录,连黑石寨太上皇的椅子都沒坐热,就因为追杀游击队不成,反而被对方引进了一个冰湖里冻坏了内脏,在病榻上挣扎了几个月之后含恨而死。 “其他人可以让他他们逃走,那个骑着白马的胖子今天却无论如何都必须杀掉!”放下望远镜,川田国昭大声宣布自己的最新作战目标,不算不知道,仔细在心里一算,他才发现短短两年时间里,黑石寨的顾问已经因为前面那个骑着白马的黑胖子换了三茬,这种趋势必须在自己手里终结,否则,说不定还要有多少帝国才俊要步藤田纯二后尘。 “那个黑胖子简直是噩运之星,必须尽早剪除。”无独有偶,刚刚到达草原沒几天的儿玉末次,也把张松龄当成了眼中钉,在白刃战当中被游击队给打退了,这简直是儿玉中队成名以來最大的屈辱,只有始作俑者的血,才能将这一屈辱洗刷干净,也只有始作俑者的血,才能让他这个中队长向上头有个过得去的交代。 “那你们就让汽车的速度再加快些,千万别让他找到机会从容安置爆炸物,横跨河道的那座拱桥的地基是石头的,应该沒那么容易炸毁,只要桥面被破坏的不太厉害,游击队即便侥幸抢在咱们前头过了河,也难逃过汽车的追杀。”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头脑远比两位同伙清醒,已经从眼前这步看到了下一步,并且提前给出了应对策略。 “加速,加速,别管警备旅了,给我把汽车的运动能力全发挥出來。”在这种时候,川田国昭绝对能做到从谏如流,听了白川四郎的话,立刻高高地举起指挥刀,向车队下达了全速冲刺命令。 “呜呜呜,,,轰轰,轰轰。”司机用力将油门踩到了底,把马达的潜力压榨到最大,指挥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窜去,像一头饿红了眼睛的野狼,身后整个车队的速度也骤然提高了五分之一,不顾翻车和抛锚的危险,跟着前方的头狼,准备将已经跑了大半宿,早已筋疲力竭的猎物彻底撕成碎片。 不得不说,小鬼子专门为草原地形而改进过的运兵车,质量着实非常出色,排气口喷出的烟雾已经呈蓝黑色了,汽车发动机居然依旧沒有崩溃,很快,就将车队和前方“猎物”之间的距离,从五里多拉进到了三里之内,并且继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这个距离继续缩短。 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也听到了身后已经变得非常刺耳的马达轰鸣声,咬紧牙关,带领弟兄们将战马体内最后的一点能量压榨了出來,两匹由三岔铁蹄马和顿河马杂交改进的良驹跑着跑着,就突然口吐白沫,一头栽倒于地,马背上的游击战士多亏了身手足够灵活,才在坐骑倒下的瞬间甩开了金镫,以双臂为支撑跳起來,落在了另外两匹空着鞍子的战马上,勉强逃过了被坐骑压在身下的横祸,但是他们两个胯下的新坐骑也迅速开始喘粗气,嘴角处流下的唾液也迅速由白转红,奔波了整整一个下午和一个夜晚,却沒有任何精饲料补充,队伍中绝大多数战马也都濒临了崩溃的边缘,用不了多久,就会重蹈先前那两匹的后尘。 如此关键时刻,偏偏前方又出现了新的意外,有伙运贩卖货物的骆驼队恰恰挡在了游击队的道路上,队伍里头的商贩们听到剧烈的马蹄声和轰鸣的汽车声,被吓得手足无措,愣愣地坐在驼峰上,居然忘记了喝令畜生闪开。 “快走,小鬼子的汽车马上就杀过來了。”不愿意无辜者受到殃及,张松龄一边放缓坐骑,一边扯开嗓子大声提醒。 “老乡,快把骆驼赶到别处躲一躲,小鬼子车队就在后边。”其他战士也尽量拉紧缰绳,放缓马速,以免直接冲进商队当中,惊到了商贩们赖以谋生的骆驼。 沒想到,他们不提醒还好,一提醒鬼子的汽车即将杀至,商队当中那名脸上蒙着头巾的首领,立刻下定了决心,扯开嗓子用带着东北口音的蒙古话大声招呼几声,居然让回麾下的伙计们将骆驼横了过來,直接挡在了张松龄等人的马前。 “老乡,你这是干什么。”猝不及防之下,张松龄接连拉了两三次坐骑,才避免了白马与骆驼直接相撞,正准备质问对方到底安得是什么居心,蒙着脸的商队突然一翻腕子,两支盒子炮对准他的胸口扣动扳机,。 “乒、乒、乓。”一名游击队员全力催动坐骑,用身体挡住了子弹,张松龄和赵天龙暴怒,大喝着端起枪來,冲着黑巾蒙面的“商队首领”和“伙计”展开反击。 “商队首领”显然在开枪之前,就早已考虑好了退路,居然沒等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将枪口指向自己,就主动跳到骆驼身侧,一边带领麾下“伙计们”举枪继续向游击队偷袭,一边阴笑着叫嚣:“赵天龙,你也有今天,老子被你们逼得在草原上无法立足,这回,刚好连本带利一并讨回來。” “蒋葫芦,你找死。”听见对方那公鸭般的嗓音,赵天龙立刻明白到底整个突发事件的來龙去脉了,正举着长枪短枪向游击队员们射击的根本不是什么商队,而是已经消失多时的黄胡子及其麾下残余马贼,这些家伙先前一直扮作商队在草原上苟且偷生,唯恐被人认出真正身份,此刻却得知游击队正遭到日本鬼子的追杀,所以趁机落井下石。 “黄胡子,你给小鬼子当狗,难道当上瘾了么,居然死都不知道悔改,。”张松龄也听出了对方身份,两支盒子炮轮流开火,压得黄胡子蒋葫芦在骆驼身后不敢露头,所有子弹都打到了那匹骆驼身上,可怜的畜生却不懂得躲闪,用血肉之躯替阴险的主人挡住了一轮又一轮射击,而黄胡子自己,则利用骆驼的身体为掩护,指挥麾下的大小喽啰们将队形迅速展开,拼死也要替小鬼子拖住游击队的脚步。 已经半个白天加一整夜沒休息,游击队员们的体力和战斗力下降都非常明显,打出的子弹大多数都落在了空处,无法将眼前的土匪迅速击溃,而黄胡子带着马贼们却显得有恃无恐,他们根本不用考虑此场战斗的后果,只要能用子弹封住骆驼队周围一百米左右的范围,逼着游击队绕路而行,就基本上能达到最终目的,小鬼子的汽车距离此地已经不足两里,游击队耽搁的时间越长,绕的路越远,越难以逃脱鬼子伸过來的黑手。 “拔刀,跟我冲过去,。”危急时刻,赵天龙毅然做出决定,抽出阔背长刀,就准备迎着马贼的子弹从骆驼队中硬砍出一条血路來。 “冲过去,冲过去。”其他游击队员们也纷纷收起步枪,努力催动胯下筋疲力竭的战马,绕路是死,停留是死,不如直接从马贼们的尸体杀过去,杀出一条活路,游击队的脚步,绝不是几只臭鱼烂虾所能阻挡。 发觉了游击队的企图,黄胡子心中愈发得意,扯开嗓子,大声招呼周围的马贼们跟自己保持同样的射击节奏,在沒有机枪的情况下,排枪齐射是最好的对付战马方法,况且交战双方彼此间的距离还不到五十米,游击队胯下的战马根本冲不起速度來。 “开火,跟我一道,开火,让入云龙尝尝咱们的厉害。”越喊,他心中越得意,整个人美得几乎从地面上飘起來,正愁沒办法跟新來的日本顾问搭上关系,这下好了,见面礼就是入云龙的人头。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的确有人在开火,用的还是轻机枪,不过是在骆驼队的背后,这下,轮到黄胡子被打懵了,诧异地回过头,恰恰看见赵小栓双手离缰,抱着歪把子向骆驼队冲过來的身影。 一挺轻机枪,四支三八大盖儿,五名游击队员骑在飞驰的战马上,个个英气勃勃,矫若游龙。 第五章 赤子 (十七 下) 第五章赤子(十七下) 看到赵天龙带领游击队员们高举着钢刀冲了过來,众马贼已经是两股战战,又怎撑得住身背后突然多出來的一挺机枪,登时,惨叫一声,拉起某匹距离自己最近的骆驼,撒腿就跑,连大当家黄胡子的命令也不听了,任由后者一个人在蹲在骆驼群中大骂着放黑枪。 “回來,你们全给我回來。”“呯呯。”“”咱们这么多人。”“呯呯。”“就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让入云龙杀,。”“呯呯呯。”“他也得杀上小半个钟头,。”“呯呯呯呯。” 接连射死了好几名带头逃走的马贼,黄胡子也沒能阻止住部下的逃窜,眼看着赵天龙的拎着钢刀直奔自己脑袋而來,再也沒勇气再坚持,将腰向下一猫,屁股朝上一挺,像只断了尾巴的耗子一样在骆驼群中蹿了几蹿,一头扎进了滚滚流花河中。 “孬种,你这样也配叫做男人,。”由于骆驼的阻碍,赵天龙沒能追上黄胡子,在距离河畔只有半米远的地方拉住了马头,冲着河水中大声喝骂,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学到了一身高明的水性,虽然是穿着衣服跳的河,却一下子就潜入了是水底,任他的眼神再好,也难捕捉到具体隐藏位置。 “想跑,沒那么容易。”赵小栓也恰恰策马冲到,压低枪口,冲着最可疑的一处水花扣动了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歪把子喷出数道火蛇,在水面上溅起数团碎琼乱玉,旋即,有股明显的血迹缓缓从水底升了起來,一圈圈向四下扩散。 “打得好。”赵天龙扭过头,大声称赞,“再补两梭子,省得这王八蛋再从水里钻出來祸害人。” “嗯。”赵小栓低声答应,冲着血迹升起的地方又是几个点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唱着欢歌钻入河面,将附近的河水搅动得愈发浑浊。 “赶紧走,小鬼子已经追上來了。”张松龄带着另外几名游击队员从兄弟两个背后匆匆疾驰而过,同时扯开嗓子大声提醒。 “走吧,沒时间耽搁了,这样如果还不死,就算王八蛋命大。”赵天龙沒等到希望的结果,恋恋不舍地从河道上收回目光,冲着赵小栓低声命令。 “嗯。”赵小栓又低低回应了一声,拉转战马,与自家哥哥并辔而行,动作略微有点僵硬,脸上的表情也怯怯的,仿佛随时等着被对方冷嘲热讽一般。 在赵天龙看來,此时却是自二人重逢之日起,赵小栓最为顺眼的一刻,一边努力将马速提到最高,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大声问道:“你怎么來了,,是红队让你來接应我们的么,红队呢,他已经带着老营转移了么。” “昨天下午在湖边接到小郑的送回來的报告之后,红队就立刻带人朝老营方向赶回去了,走在半路上,又忽然安排我带着一个战斗小组过來接应你们,按时间推算,他此刻应该已经回到山上了吧,反正等小鬼子扑过去,保证是连个人影也找不到了。”赵小栓整理了一下思路,小心翼翼地回应。 “嗯。”赵天龙眉头皱了皱,低声沉吟,这个答案不是他期待中的结果,但也足以令人感到欣慰。 赵小栓却完全误会了他的想法,赶紧在一边低声补充道:“我沒想到你们会挡了日寇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带人在断金桥那边埋伏着,准备打小鬼子一个措手不及,等了好几个小时沒等到,才又沿着河岸找了过來,。” “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走断金桥,而不是沿着河岸一直向西走。”赵天龙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略带诧异地追问。 “我,我估摸着,我”赵小栓登时被问得又紧张了起來,嘴唇濡嗫了好一阵儿,才小心翼翼地给出解释,“我是根据你和张队长两个人的性格和习惯,推测出來这个结果,在沒觉得有把握保证老营的人都已经离开之前,你们两个绝对不会主动把小鬼子往喇嘛沟那边引。” “算你小子蒙对了一回。”赵天龙点头笑了笑,权做对赵小栓的肯定,“师父说过,领兵打仗,最重要的就是能做到知己知彼,预先估测出敌我双方的动作,嗯,不错,看到你小子能有今天这般出息,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兄弟两个重逢这一年多來,他每次遇到赵小栓,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怒目相对,从來沒像今天这般给予过任何表扬,赵小栓听了,眼眶立刻有点儿发热,低下头,强忍了好半天,直到将眼泪全都憋进了鼻孔里,才借着抹鼻涕的机会试探着叫一声,“哥,,。” “嗯。”这回,赵天龙沒有再给自家弟弟使脸色,而是笑着答应了一声,然后继续追问,“啥事儿。” “沒事儿。”赵小栓轻轻晃了几下脑袋,仿佛要把这些年來的委屈与思念全部借着几下晃动赶出脑海。 “沒事儿就抓紧时间赶路,小心别掉队被鬼子抓了去,这一次,可是沒人能再替你说情。”赵天龙也不太适应重新给赵小栓当大哥,故意板起脸,干巴巴地教训。 “嗯。”赵小栓讪讪笑了笑,沒有言语,赵天龙肯让他重新叫一声大哥,他就已经知足了,至于其他,沒有必要计较太多。 赵天龙也感觉到了自己说话的方式太僵硬,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刚才,刚才也多亏了你來得及时,否则,黄胡子真的豁出去了跟我拼命,我未必有机会冲到他面前。” “他当时已经准备逃了,我只是让他逃跑的借口更充足了一些而已。”赵小栓摇摇头,低声谦虚。 这种说话方式,实在不应该发生于师兄弟之间,赵天龙和赵小栓二人都觉得有些尴尬,互相对着笑了笑,将头转开,谁也不再开口。 闷头又跑了好一阵儿,赵小栓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事情般,将头迅速转向自家哥哥,“哥,,。” “啥事儿。”赵天龙像等了半个世纪般,赶紧将头转向自家弟弟,用尽可能温柔地语气询问。 “你还有积蓄么,我是说,你以前,以前做,做独行侠时的积蓄,还有么。”赵小栓不敢与自家哥哥目光想接,又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补充。 “钱,你要钱做什么。”赵天龙被问得微微一愣,声音陡然提高,“你要娶媳妇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对方家里同意了么,需要多少彩礼,我想办法去帮你弄,放心,只要开价不太离谱,我就是借,也能让你把婚结的漂漂亮亮的。” “哪跟哪啊。”赵小栓被哥哥天马行空思维逗得哭笑不得,一下子连紧张都忘了,“咱们八路军的规定是二五八团,二十五岁,八年军龄,团级以上,才能考虑个人问題,我除了军龄之外,其他都不够格。” “啊,真是这样,这是什么狗屁规定啊,不到团级,还不能娶媳妇了,。”赵天龙还是第一次听说八路军的成亲规定,竖起眼睛,大声发泄自己的不满。 “哥,,,你小点儿声。”赵小栓低声嗔怪,四下看了看,好是为自己哥哥的表现感到丢人,“沒规矩不成方圆,要是随便就能结婚,大伙都光顾着回家抱孩子去了,谁上战场还跟小鬼子拼命啊。” “那倒也是。”赵天龙是个知错就改的性子,想了想,轻轻点头,“是必须三条都满足,还是任何一条就行啊,你不是军龄已经够了么。” “不是,不是我要成亲。”赵小栓又快速向旁边看了看,红着脸解释,“我是想,我是想让你” 将声音迅速压低到只有他和赵天龙和他两人才能听见的幅度,他急切地说道,“想让你筹些钱,去帮咱们红队买根人参,他的病昨天夜里又发作了,喘得像随时都可能断气一样,让人隔着老远听着都觉得难受。” “啊,,。”赵天龙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得无比凝重,红胡子身体情况越來越差,是他和游击队中大部分骨干都清楚的事实,他和张松龄也的确想过去给红胡子淘弄药材治疗,可据方圆几百里最好的医生,已经被他强行抓进游击队服役的老疤瘌所说,红胡子的病,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药石所能化解得了的,那是因为长时间过度劳累并且营养条件过于恶劣导致的生命力透支,就像一根蜡烛,烧得越旺,越容易走向终点,想要挽回,除非能找到什么传说中的天材地宝,比如什么百年以上的老人参,长成了人形的何首乌等,可那些东西即便在过去的王公贵族之家,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在市场上根本不可能出现,也根本不可能光用钱就买得到,除非,除非他再做一回老本行,听说谁家里有,半夜翻墙进去硬抢。 “小声,别给大伙听见,影响军心。”赵小栓又低声提醒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我托人四处打听过,据说在伪满洲国的新京那边的黑市上,偶尔还能找到卖百年老参的,怕日本人拿了不给钱,都是要先找老熟人介绍,预付一半儿订金,然后才能看到货,验完货后,再付另外一半儿就行。” “总计要多少钱,我去想办法,实在不行,就让胖子写信找他家里头要。”赵天龙一听能买到老山参,立刻顾不得考虑其他了,盯着赵小栓的眼睛追问。 “大概,大概行情是四千多块现大洋吧,我不敢肯定,但基本上就是这样的行情。”赵小栓想了想,迟疑着回应。 这个数字,在赵天龙沒加入游击队之前,的确不算什么,可自打加入游击队之后,他就和别人一样只能领两三块钱的连级干部军饷,并且不是每个月都能足额发放,而他又大手大脚惯,经常主动拿出钱來倒贴给队上改善伙食,手中的积蓄早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此刻甭说四千块,就是四百块都不可能凑得齐,哪还有资格大包大揽,。 然而他又不想让自家弟弟失望,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才低声承诺:“行了,我去想办法,师父当年还留下來几件古物,都是准备给咱们兄弟几个压箱底用的,只有我知道埋在哪儿,回去后找机会挖出來卖掉,应该能凑齐这笔款子。” “那我就放心了。”赵小栓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长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如同朝霞般灿烂。 “你小子别美,这是你哥我最后的家底儿,花掉了就沒钱帮你说媳妇了,就凭你每月那几块军饷,老婆本不知道得攒到哪天去。”赵天龙也轻松地笑了起來,一边笑,一边摇头数落。 兄弟两个光顾着想办法筹钱给红胡子治病,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大队人马一道跑上了断金桥,马蹄落在桥面上,声音立刻变得明快起來,与先前在沙滩上成为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韵律,“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听到身下清脆的马蹄声,张松龄的眉头瞬间皱得紧紧,以前他在这条不知道修建于哪个年代,一到汛期就完全失去作用的古老拱桥上跑过好几次,但是却从來仔细研究过桥面的材质问題,此刻需要将桥面炸毁來阻止鬼子的追杀了,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脱身计划,出现了一个何等致命的疏漏。 石头的,马蹄下看起來灰不溜秋,表面一直布满动物粪便和草屑泥浆的古桥,居然是石头材质,除了传说中的赵州桥之外,张松龄在记忆中找不到任何同样材质的桥梁,而这里,是鸟不拉屎的荒原啊,距离最近的一座县城也有好几百里地,历史上是谁他妈的有钱沒地方花,居然跑到这里來修一座石头桥,。 “怎么了,胖队。”周围的游击队员们迅速察觉到了张松龄的情绪怪异,纷纷侧过头,关心地询问。 “沒事儿,大伙赶紧过河,我在河对面找个地方安放手榴弹。”张松龄咬了咬牙,沒有把真相告诉任何人,小鬼子的汽车声已经近在咫尺了,只要扭过头去,就能看到架在汽车前那一排黑洞洞的枪口,这个时候,任何耽搁都是给敌人制造机会。 游击队员们将信将疑,策马从桥面上疾驰而过,马蹄刚一踏上河岸另外一侧的沙地,赵小栓已经带领着他的支援小组飞身而下,一边快速将轻机枪在一座早就准备好的半环形工事上重新架起來,一边大声对所有人喊道:“你们先走,我们留下断后。” “胡闹。”赵天龙一把拉住黄膘马的缰绳,冲着赵小栓大声高喊,“你胡闹什么,让胖子把桥炸了不就行了么,赶紧上马,别给我们添乱。” “桥是石头的,我昨夜就检查过了,胖子手里,也只有手榴弹。”赵小栓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一个令所有人浑身发冷的事实,“你们打了一整夜,太辛苦了,断后的事情,由我來负责。” “扯淡,要断后,也是我來。”赵天龙大怒,指着赵小栓的鼻子骂道,“赶紧起來给我滚,有我跟胖子在,哪里轮得到你。” “哥,别闹了,红队的命令就是,我來负责把你们平安接回去。”赵小栓固执地摇了摇头,不再看赵天龙,缓缓蹲在工事内,慢慢调整机枪标尺。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架设在鬼子汽车前的重机枪抢先下了手,子弹打在桥面上,火星飞溅。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赵小栓不客气的还以颜色,轻机枪子弹打中了最前面一辆汽车的驾驶室,将里边的鬼子司机头颅打了个粉碎。 失去控制的汽车歪歪斜斜向前冲出几十米远,一头扎进了河道当中,趁着小鬼子忙着跳车救人的时候,张松龄先带领游击队员从桥头附近分散开,以免成为鬼子重机枪和掷弹筒的目标,然后跳下白马,快速冲进工事里,“要留也是我留下断后,炸桥的计划是我提出來的,我的错,我自己负责。” “不是任何人的错。”赵小栓一把将张松龄推开,继续朝着小鬼子点射,“即便事先准备充足,你也炸不掉这座桥,再说,方圆几百里的人都指望它过河呢,咱们游击队也不能炸它,走吧,你的命是吕队他们拿自己的命换回來的,沒资格自己做决定,。” 张松龄被说得满脸通红,血从心脏里一直涌到了脑门子上,正准备开口再驳斥几句,赵天龙已经冲了过來,一把抓住赵小栓的胳膊,“把机枪给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天即便是红队亲自在这儿,也轮不到你來断后,论枪法,论刀术,还是论骑术,你哪样能跟我跟胖子两个比,赶紧给我站起來滚蛋,再不滚,我拿大耳刮子抽你。” “哥,这是规矩。”赵小栓将机枪推给自己的副射手,转过头,用力将赵天龙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一点点往下拉扯,“这是规矩,你加入游击队的时间短,还不知道。” “什么狗屁规矩,我是你哥,我说得算。”赵天龙又一次沒管周围有多少人在听着,扯开嗓子大声抗议。 “我是共产党员。”赵小栓的声音很低,听在赵天龙和张松龄的耳朵里,却宛若惊雷。 “我是共产党员,有三年正式党龄的共产党员,你和胖子都不是。”赵小栓镇定的说着,目光看着自家哥哥的眼睛,沒有半点局促和紧张。 “你说什么。”赵天龙被惊雷轰得脑袋有点不够用,握在赵小栓胳膊上的手无意间失去了力道。 趁着这个机会,赵小栓在自己的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带着体温的本子,依稀是红色,已经很淡了,淡得几乎看不出來,但上面一个淡黄色的镰刀斧头,却清晰夺目。 “我是共产党员,他们几个,也是。”赵小栓用跟家长汇报的语气,强调一个事实,“而你和胖子,目前还不是,所以,留下断后的理应是我们。” “我们都是党员。”其他几名主动留下断后的士兵,也从怀里摸出一个带着体温的小本子,骄傲地亮在身前。 太阳终于穿过云层,投下万道霞光,霎那间,那把交叉子在一起的镰刀斧头被照得如钻石般璀璨,灼伤了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人的眼睛。 第四卷尾声 那种发自心底的热辣辣感觉,直到几十年之后回忆起來,依旧令张松龄无法平静,站在早已沒有了半点水迹的流花河故道旁,他竟然再也找不到记忆中那座石桥的影子,只看到一座钢筋水泥大桥被超载的运煤车压得颤颤巍巍,仿佛已经在河道上俯卧了数千年一般,随时都可能垮塌。 “那个,那个赵爷爷后來平安撤离了么,我是说赵小栓,他的战马体力应该还很充沛吧,应该能及时跟日军脱离接触,。”张约翰却沒心思陪着爷爷怀古伤今,他更关注的是,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否完美,虽然自家爷爷一路上说的很多事情,都出离了他以前的认知,比如有一支军队伤亡超过五分之四居然还能保持战斗力,这在美国人的任何一本军事著作中,都认为根本沒有可能的事情,比如最早给国民政府提供抗战援助的是独裁的苏联,而不是美国,也也很少见于中美两国媒体关于抗日战争的回忆,还有共产党员主动留下來断后这件事,跟他的眼里那些在美国动辄一掷千金,终日声色犬马的红三代,红四代们分明在基因上沒有任何共同点,平心而论,在某种程度上,后者更像是前者的敌人或仇家,而不是前者亲生的子孙。 但是这些并不影响张约翰对爷爷口中故事的兴趣,在他看來,老人一路上絮絮叨叨,更像是一个理想主意者对理想的怀念,哪怕细节跟真实情况有所出入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故事听起來令人心情激荡就好,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他沒有必要主动戳破老人的梦想,那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有位哲学家说过,让一个男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在他在成为垂垂老朽之时,给他看到他年轻时的理想如何破灭,爷爷这辈子已经过得够颠簸了,作为亲人,他沒必要再雪上加霜。 “沒有。”站在流花河故道旁的张松龄叹了口气,回答的声音里头充满了忧伤,“他被鬼子的炮弹炸晕后被俘,受尽折磨后,不屈而死,小鬼子佩服他的硬气,专门给他立了块石碑,具体位置,应该,应该就立在那一带。” 用手朝着记忆的方向指了指,张松龄摇头苦笑,不报任何希望,现代人更看中的是经济利益,连当年小鬼子的开拓团,都有人主动立碑纪念,以吸引日本人的投资了,相反,当年抗联战士的营地遗址址,通常却成了地方政府眼里的财政负担,像赵小栓这种带不來任何经济上好处,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的墓碑,更不会有人在乎,估计早就成了老乡家里喂牲口的猪食槽子,不可能再找到任何踪影。 然而,令祖孙二人惊诧的是,就在张松龄手指方向的不远处,比现今河道土岸略低了一些的位置,居然果真有一座坟墓,虽然是泥土建的,周围却被打扫得很整洁,石头做的墓碑也依旧伫立在那里,上面依稀还有字迹。 “过去看看,应该就是这儿了。”已经行将就木的张松龄的心脏猛然抽紧,强忍着头晕目眩快步走了过去,手扶在墓碑上,嘴角不断颤动。 碑文被人重新用漆描过,所以在近距离看起來还算清楚,正面只有八个字,中国武士赵君之墓,背面,则是记述了坟墓的主人如何忍住了严刑拷打,却沒有开口吐露任何秘密的经过,最后,则是小鬼子军官鼓励自家部下的话,认为中国人能做到的,大日本帝国武士一样能做到,并且能做得更胜一筹,如此,东亚共荣则指日可待,落款,则为关东军东蒙特遣支队长川田国昭,并且刻有以昭和年为纪元的日期。 这个结果令赵约翰再一次颠覆了赵约翰的认知,按照美国式思维,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会说出拷打者想问的事实,根本不可能保得住秘密,而眼前的石碑看上去却的确是货真价实,自家祖父又不可能也沒时间跟当地人串通起來故意安排一块石碑立在这里欺骗他。 “是谁保护了这座石碑,。”看着激动不已的祖父,张约翰故意将话題往别处岔,“按道理,那座石桥应该更具备被保护价值,石头做的古代拱桥,在全世界都不多见。” “不知道。”张松龄的情绪已经沉浸在记忆当中难以自拔,摇摇头,用颤抖的声音回应,“应该是当地老百姓吧,当年,也是他们冒险找到游击队的营地,把赵小栓牺牲的消息告诉了我们。” “噢。”张约翰轻轻点头,这个答案可以理解,中美两国的民间,都有一些特立独行的家伙,总是会做些沒有目的却自认为很高尚,很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说寻找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战死者的遗骨重新安葬,或者跑到印第安人聚集地去给代表所有白人去给后者道歉。 张松龄沒有注意到自家孙儿的表情,他的记忆随着墓碑上的文字,又慢慢飞回了那个炮火纷飞的年代,得到赵小栓殉国并被小鬼子立碑祭奠的消息之后,红胡子不顾老疤瘌劝阻,坚持着从病榻上爬了起來,带领所有幸存的游击队员來到了流花河畔,对着墓碑,做出了平生最成功的一次演讲,那次演讲中的某些段落,至今还回荡在张松龄的脑海深处,永远无法忘记。 “小鬼子军官给赵队长立碑,希望鼓励他手下的士兵像赵队长一样勇敢,一样无惧于死亡,这个想法,注定是白日做梦,他们是侵略者,是为了掠夺而來,他们勇气找不到任何支点,但是我们,却是这里的主人,守护的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左邻右舍,父母妻儿。” 第四卷早春卷终 酒徒注:最后一段演讲词出自网络,是历史上一名八路政委在鬼子给八路军战士所立的墓碑前的真实演讲,笔者引用时略做了改动,特此声明并非原创。 第一章 誓言 (一 上) 第一章誓言(一上)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持执行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三个月后,坐落于绿洲中的一个临时营地里,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将右手握拳,举在了各自的肩膀上,对着同一面旗帜郑重发出了毕生的誓言,(注1) 沙漠里的夜风很冷,吹透单薄的帐篷,将架子上的火把吹得忽明忽暗,却无法吹冷帐篷里热烈的气氛,入党宣誓刚一结束,中队长老郑、炊事班长冯天华、警卫员小周等一干老党员立刻从纷纷从炭火旁站起身,以热烈的掌声向组织的新成员表示欢迎。 “张松龄、赵天龙两位同志,你们的入党申请已经被察北军分区组织部门批准,根据赵小栓同志遗愿,由他和我共同做你们两个的入党介绍人,从今天起,你们光荣地成为了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候补期三个月,我代表军分区党委对你们两个参加党的组织表示欢迎和祝贺。”先挥手示意大伙坐下,随后,带领张松龄和赵天龙二人宣誓的游击队大队长王洪如同第一次欢迎他们到游击队做客时一样,向二人伸出有力的大手。 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快速伸出手去,挨个与老人相握,瘦,手背上已经可以摸到骨头,比起三个月前组织撤退时,老人身体愈发赢弱了,然而掌心处的温度,却依旧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魔力,令人心里感到舒适而又安宁。 轻轻握着二人的手依次晃动了几下,老队长以教育自家晚辈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们两个,是经我介绍入党的,最特殊的两个党员,一个在加入游击队之前,就已经于草原上闯下了赫赫威名;另外一个,则年纪青青就已经有了中校军衔,算得上少年得志,我能猜到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们下定决心递交入党申请的,也能理解你们当初被我要求思想上更进一步时,心里头的彷徨,所以现在我最后想问一句,加入这个党,随时准备为她牺牲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你们真的准备好了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以前大队长您安排任务,咱老赵就沒皱过一次眉头,今后您老要是看到咱老赵有孬种的时候,或者给这个党抹了黑,尽管直接拿出盒子炮來,朝这里打。”赵天龙身上依旧带着无法洗脱的江湖习气,手指着自己的脑门儿,大声发誓,“俺老赵要是敢向两边闪,就让天打五雷劈。” “我看不了你一辈子。”红胡子将赵天龙的手指从他的脑门处拉开,笑着摇头,“在座的任何同志,都随时可能为国家牺牲,同样谁也不能监督你一辈子,你今后要做的,是自己监督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今天发下的誓言,赵天龙同志,你能做到么。” “能。”赵天龙把双腿并拢,腰杆再度挺了个笔直,“苍天大地作证,我赵天龙这辈子永远听党的话,永远不做有损她荣誉的事情,永远都不给她的形象抹黑,哪怕为此献出的生命,也永不后悔,。” “我相信你,组织也相信你,赵天龙同志,希望你永远做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因为激动,红胡子呼吸又粗重的起來,一边喘息着,一边用双手轻拍赵天龙的肩膀。 转过头,他又将目光看向早已在一边等候多时的张松龄,笑了笑,继续说道:“张松龄同志,这里头你念书念得最多,想问題也想得最深,所以,除了刚才对赵天龙同志的那些要求之外,我还想再多问你一句,张松龄同志,现在你对共产党宣言,完全读懂了么,请如实回答我。” 这个问題,有点超出了张松龄的预先准备范畴,令他不由得微微一愣,但眼前很快就闪过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老吕、大周、小吴,还有三个月前主动留在石桥旁阻挡日军,最后全部以身殉国的那五名共产党战士。 “我们都是党员。”张松龄在最近三个月來,几乎每次半夜从睡梦中惊醒,都会想起五个人亮出红本本时,脸上的自豪表情,那种自豪像阳光一样,时时刻刻都照进他的心里,不放过里边的每一寸阴影。 他们在奉命出发接应自己时,就已经知道此行很大可能要有去无回,但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跨上了战马,像赴宴一样谈笑着走向了人生的终点,他们当中随便拉出一个來,军龄都比张松龄长,资格都比张松龄老,他们当中甚至有人还结过婚,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但是,他们却毫不犹豫地将生存的机会留给了别人,毫不犹豫用自己的死,换回了袍泽们的平安撤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牺牲了,去年冬天他生病昏迷时,老吕、大周等人,也一样是义无反顾,张松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队友的眼里如此重要,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份情,这份义,他一辈子也偿还不完,而想要有偿还资格,他就必须成为老吕、大周和赵小栓一样的人,跟他们选择一样的信仰,否则,下次在危机关头,留下來为大伙断后的依旧轮不到他张松龄头上。 冲锋时,共产党员最先上,撤退时,共产党员最后走,这是黑石游击队,也是整个八路军的规矩,张松龄原來不了解,现在,却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不加入组织的话,就连为留下來为大伙断后的资格都沒有。 所以,为了这个断后的资格,他也必须加入中国共产党,他知道赵天龙这些日子其实跟自己想得一样,都在争取同样的牺牲资格,哪怕,他心里头对那份共产党宣言始终迷迷糊糊。 “不懂。”片刻沉吟之后,当着游击队中所有党员的面,张松龄坦然承认,“每个字我都认得,甚至能背诵里边大部分段落,但是,有些地方,我依旧不能完全理解,不过,。” 将身体迅速转向大伙,他毫无畏惧,并且满脸坦诚地补充,“共产党员具体是什么样子,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愿意做一名共产党员,愿意随时随地为这个组织牺牲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此为誓言,终生无悔。” 这恐怕是大伙听到了,最具个性的新党员入党后的表态了,令所有老同志们脸上都露出了几分错愕,旋即,这种错愕被理解和感动取代,每个人再度起身,向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致以诚恳而又热烈的掌声。 的确,张松龄说的话,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影子,特别是对于那些基本上沒读过书,加入游击队之后才得到识字机会的老战士,让他们理解什么是封建社会、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大工业,都非常困难,他们的脑海里甚至连欧洲、非洲的具体概念都沒有,更无法明白开篇处那句关于幽灵的生动比喻,但是,他们却从自己身边的共产党员身上,知道了共产党是什么样子,进而以前者作为榜样,一步步成长为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宁愿为这个理想而牺牲,此生不渝。 “好,你是诚实的人,因为你的诚实,让我更加相信你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党员,一个共产党员,首先就应该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诚实的人,而不是什么地痞流氓,江湖混混,我们的队伍里,也不需要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大队长王洪再度拉起张松龄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摇晃。 仿佛又看当年那个毅然做出选择自己,红胡子心里有些激动,一抹血色,也迅速从脖颈处涌向脸膛,染红他憔悴苍老的面孔,一瞬间,青春的光泽重新在他脸上迸发出來,填满脸上所有皱纹,照亮在场每个人的眼睛。 在大伙惊喜且担忧的目光里,黑石游击队大队长,外界绰号红胡子的王洪挺直身体,郎声说道,“现在,我宣布,张松龄、赵天龙两位同志的入党宣誓仪式,正式结束,下一项,我们进行黑石党小组的本年度第六次全体会议,选举产生一位副大队长,在我生病期间,协助并代替我履行一部分大队长职责,欢迎大家踊跃提出候选者名单,然后大伙举手表决。” “啊,,。”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又愣住了,沒想到,自己刚一加入组织,就碰上了如此重要的一个议題,按道理,谁当副队长不是上头一句话的事情么,怎么到了游击队这儿,又换了另外一种规矩,。 正困惑间,耳畔突然又传來红胡子沙哑而坚定的声音,“不好选是吧,,那我先带个头,大家伙随后补充,根据这一年來对咱们游击队的贡献和个人表现出來的能力,我推荐,张松龄同志來做黑石游击队副大队长的候选人,谁有不同意见,请举手反对,并且说明反对的理由。” 注1:中共的入党誓言,在不同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版本,其中以抗日战争时期这个版本最为简单明了,也最为自信。 第一章 誓言 (一 下) 第一章誓言(一下)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张松龄的脸一下子就涨成了紫茄子色,赶紧摇着手反对,“我何德何能,岂敢” “张松龄同志。”红胡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故意板着脸來呵斥,“请注意自觉维护会场纪律,第一,发言之前要举手,第二,提任何意见都必须说出理由。” “轰。”帐篷里响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大伙看着满脸尴尬的张胖子,笑容里充满了促狭,特别是几个平素跟他关系走得比较近的年青党员,如小邹、小周等,一边笑还一边向他挤眼睛,仿佛唯恐他洋相出得不够一般。 “我,反对。”张松龄用目光在人群里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同情者,只要硬着头皮自己先上。 “好,张松龄同志,请具体陈述你的反对理由。”红胡子点点头,继续公事公办。 “我,我”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挑自己的毛病,张松龄觉得更加尴尬了,脸上的血色浓得几乎马上就要滴落下來,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儿,才以极低的声说道,“我,到加入游击队的时间太短,经验,经验不够丰富,另外,我年纪太轻,做事不够沉稳。” “嗯,加入游击队时间短,资历不够,游击战的经验有所欠缺,需要更长时间积累,这是两条。”红胡子竖起两根手指,微笑着统计,“至于年龄,就不用拿出來说了,咱们八路军里边,像你这样年龄的,都有人当旅长了。” “还,还有。”张松龄急得额头见汗,一边搜肠刮肚地从自己身上寻找不堪重任的理由,一边可怜巴巴地将目光转向好朋友赵天龙,请求后者的火力支援。 这一年來红胡子沒少给他肩膀上压担子,他也愿意为游击队的发展壮大出谋划策,然而以得力下属和晚辈的身份替红胡子分忧解难是一回事情,荣任黑石游击队的副大队长,则是另外一回事情,两者在游击队中的地位相差巨大,所面临的压力和挑战,也是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特别是在这种非常时期,明眼人不用看都清楚,万一哪天红胡子遭遇不测,现在的副大队长,就将自动成为整个黑石游击队的下一位掌舵人,以他张松龄才一年多的入队资历和短短几天的党龄,怎么可能让所有队员信服,,而老郑、老冯、老马这些在东北军时追随在红胡子身后的游击队元勋,又怎么可能甘心接受他一个外來晚辈的指挥,。 越往深里头想,张松龄就着急,越着急,话就越不利落,又结结巴巴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了第三条,“我,我对游击队战的理解不够深刻,喜欢打硬仗,上次,上次拦截日寇的战斗,本來可以打得更好一些,不必牺牲那么多弟兄,我,我却急于求成,跟小鬼子和伪军打起了阵地战,我,我” 说着说着,他心里头就难过起來,两只眼睛也开始发红,三个月前的那场恶战,将红胡子积攒多年的家底直接填进去了一大半儿,导致黑石游击队的规模战斗力都大幅缩水,到现在,还沒能力和信心从沙漠里走出去,返回喇嘛沟麒麟峰上重建老营,而在随后的避难日子里,整个游击队从上到下,却沒有任何人对他说过一句指责的话,甚至连私底下的抱怨都沒让他听到过。 这让张松龄心里非常不安,如果红胡子冲他大吼几声,或者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斥责他一顿的话,也许他反倒会觉得踏实许多,偏偏红胡子沒有那样做,依旧像从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甚至比以前更加信任,更加倚重。 “第三条不成立。”红胡子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张松龄的肩膀,“你先坐下吧,听听别的同志有什么想法,还有,那天的仗,我们在党小组的会议上,已经明确的责任,问題不是出在你头上,是我这个大队长犯了左倾冒进的错误,急于把游击区扩大为根据地,而忽视了日伪方面所能做出的反扑。” “这,这不公平,开作坊的建议也是我提出來的,战斗时,您也根本沒给我下任何命令。”闻听此言,张松龄立刻顾不上难过了,瞪圆了眼睛,大声替红胡子叫屈。 “坐下。”红胡子手臂稍稍下压,力道不大,却让张松龄生不起抵抗之心,只能顺势缓缓坐在了摆在帐篷中央的炭盆旁,“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个决定是你入党之前通过的,并且已经报送军分区,如果现在有什么想法的话,会后可以专门写一份报告给我,我会酌情考虑是不是将你的意见提交党小组会议讨论。” “既然张松龄同志刚才提到了,我就再向大伙重新说明一下。”将头转向在场所有人,红胡子继续补充,“其实在座的大部分同志都知道了,只有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位新党员还不太清楚,根据咱们黑石游击队党小组的汇报,上级部门决定给黑石游击队大队长兼政委王洪,也就是我本人,党内警告一次,行政记大过一次的处分,考察期为半年,半年后根据本人表现决定是否撤消处分。” “这不公平。”这回,轮不到张松龄抗议,赵天龙抢先跳了起來,“仗是我跟胖子两个指挥的,您当时根本不在现场,要处分也是处分我们俩个,怎么让您替我们俩背黑锅,。” “坐下。”红胡子把眼睛一瞪,大声呵斥。 “这不公平。”赵天龙梗着脖子大声嚷嚷,但是目光却不敢与红胡子的目光想接,后者的目光太纯净了,纯净得像雪山上的千年寒冰一样,让他每看上一眼,底气就至少矮上三分。 “你忘了你刚才的誓言了么,赵天龙同志,。”红胡子的声音在缓缓下降,但透出來的气势却仿佛泰山压顶,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天龙这回却有些无法承受,身体一点点变矮,变矮,最后发出一声长叹,重重地跌坐回了火盆旁。 “我是整个游击队的掌舵人,也是决策者,游击队遭受了这么严重的损失,责任不由我这个大队长來背,难道还要推到你们这些具体执行人身上么,那将來谁还敢出去做事,都躲到一边看我这个大队长一个人玩算了,。” 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红胡子的脸上写满了坦诚,“我的理论水平有限,也说不出什么太高深的话來,但是,有了好处,领导们先捞,把事情搞砸了,却是让底下的具体执行者,底下的普通人來承担后果,这种事情,决不是咱们共产党人所为,因为这样做看似维护了领导的个人威信,实际上,却是在刨整个事业的根,你们将來无论是谁接替了我的岗位,无论是谁來当黑石游击队的家,都不能做这种缺心眼儿的决定,否则,我红胡子即便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他。” 每个被他目光扫过的游击队员,在不知不觉间,都将笑容收了起來,代之的,则是满脸的郑重,他们在心里郑重承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那种沒担当的事情,虽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可能这辈子都沒什么机会走上领导岗位。 既然红胡子已经通过党小组会议,把上次战斗中游击队损失惨重的责任全都扛在了他自己一个人的肩膀上,就再也沒有谁愿意出面指摘张松龄在用兵打仗方面的不足了,况且在大伙看來,能以区区一百二十几人,硬生生阻截了两千多日伪军,完全是创造了奇迹,虽然付出的太大稍嫌巨大了些,可形势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指挥细节上出现一些失误根本就是在所难免,毕竟谁都不是神仙,无法同过掐手指头來推算敌人的下一步动作,而敌我双方之间在武器装备方面的差距,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我觉得张松龄同志在上次战斗的指挥方面,表现出了一位优秀指挥员的能力。”一中队长老郑的观点,基本上代表了在场所有人,“事后总结时可以检讨战术方面的得失,但临阵之时,哪有功夫给你从容考虑,当时要是换了我在张松龄同志的那个位置上,表现肯定远不如他,弄不好结果就是付出了巨大牺牲,却依旧沒能给老营争取到足够的转移时间,所以,我个人意见,张松龄的同志出任游击队的副大队长,能力方面不存在任何问題。” “我也这么认为。”早年间因为腿部受伤致残,而转任炊事班长的老党员冯天华也举起手,赞同一中队长老郑的发言,“我私下研究过张松龄同志参与谋划的几次战斗,觉得每次战斗打得都非常高明,至少,比咱们以前在东北军时,跟小鬼子打得那些仗高明。” “废话,那时候我也不过是个小连长,还是沒打过几次硬仗的二线部队小连长。”红胡子白了冯天华一眼,大声抗议,脸上却沒有表现出任何不快,“他的长处咱们就不总结了,毕竟这次开的不是表彰会,接下來,回归正題,我推荐张松龄同志來做黑石游击队副大队长的候选人,谁有不同意见,请举手反对,并且说明反对的理由。” 在座的大多数人都笑着摇头,对张松龄出任游击队的副大队长提不出任何反对意见,偶尔个别在心里头觉得张松龄资历浅,威望不足以服众的,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无法拿到台面上开诚布公地谈,所以干脆选择了观望,所以到最后,这个候选人提名竟然是仅有张松龄一票反对而获得了通过,被红胡子端端正正地写在了他面前的小黑板上。 “接下來,请大伙推荐其他候选人,然后咱们进行不记名投票表决。”放下手中的白垩,红胡子主持会议继续进行。 几名骑兵中队的党员提了赵天龙,有几名老战士推荐了一中队长老郑,还有人推荐了一直负责后勤工作的冯天华,大家伙像刚才讨论张松龄的候选人资格一样,举手发言,或者表示同意,或者表示反对,都开诚布公地拿到台面上來讲,被提了反对意见的人,也谦虚地表示接受,既不做任何辩驳,脸上也沒什么羞恼之色。 很快,推荐票数最高的两位候选人就统计了出來,居然分别落在了张松龄和老郑头上,后者也是只有他自己投了反对票,支持率跟张松龄并列第一,倒是赵天龙,因为平素说话做事约略有些傲气,性子又有那么一点急,居然收到了三张反对票,他为此心里头多少有点儿懊恼,却记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名党员了,强装着笑脸接受了批评。 “好了,现在进入不记名投票阶段。”红胡子不忍看赵天龙装得那么辛苦,憋着笑宣布开始本次会议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大伙每人到我这里领取一张选票,在选票上面的两个数字下方打勾,选1,是同意张松龄來做副大队长,选2,是同意老郑來做副大队长,两个都不同意的话,就什么都不填,选票作废,听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众人齐声回答,除了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人之外,大伙显然早已习惯了用这种方式來推选出自己信赖得过的领导者,一个个站起來走到红胡子身边,驾轻就熟地拿上一张选票,然后走回原來的位置,相互借着笔在钟意的数字下面打勾。 最后的计票阶段颇为刺激,两位候选人的票数居然交替领先,直到最后一张票出來,才尘埃落定,张松龄以一票之微弱优势,成了黑石游击队最年青的副大队长,而投了最关键一票的人,不用猜,大伙也知道是大队长红胡子。 这一幕,沒有任何炮火轰鸣,却在张松龄脑海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记忆,直到很多年后,偶尔想起來,心中依旧有股暖意在慢慢地來回涌动。 “他们选择了我,他们将自己的性命,和整个游击队的未來,通过这种方式交到了我的手上,而我在那一刻,也终于明白了,我们那一代人,希望建立的是怎样的一个国家。”对着满脸困惑的张约翰,垂暮之年的张松龄微笑着讲,已经被岁月磨成暗黄色的眼睛里,依稀带着泪光。 第一章 誓言 (二 上) 第一章誓言(二上) “本次黑石游击队内部选举,到会者十七人,参加投票者十七人,全部选票为有效票,张松龄同志以一票微弱优势领先于郑觉民同志,当选为。”当红胡子大声确定张松龄被大伙推选为黑石寨副大队长时,整个帐篷内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包括刚刚在选举中落败的老郑,也非常大气地带头以掌声向张松龄表示祝贺,丝毫不以自己的落选为意。 而几个曾经跟张松龄多次同生共死过的弟兄,鼓起掌來分外的卖力,他们都坚信,张松龄甭看年龄小,参加队伍时间短,却更适合接红胡子的班儿,进而带领这支队伍走向胜利的终点,毕竟张松龄到來之后,获取的那些胜利果实大伙都亲口品尝过,而在此之前,游击队虽然也打过很多胜仗,却沒一次像张松龄参与指挥的那样,胜得酣畅淋漓。 “下面,让我们继续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张副大队长给大家讲几句话。”红胡子的手向下轻轻压了压,然后继续大声宣布,。 “啪啪,啪啪,啪啪。”掌声如雷,每名游击队骨干都把目光投到了张松龄的脸上,眼睛中写满了鼓励与期待。 “我,我”张松龄红着脸向大伙鞠躬,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震撼,同时还有另外数种滋味蜂涌而至,在他的胸腔内纠缠翻滚,让他根本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才好,正在他晕乎乎找不到东南西北的时候,帐篷门口突然传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有股冷风推门而进,“报告大队长,晋绥军独领营的周营长带着两个连的骑兵奔咱们营地來了,据流动岗哨汇报,目前他的队伍距离这边已经不到五里,二十分钟之内肯定能赶到。” “怎么会是他,,哨兵看清楚了么。”“两个连,怎么会这么多人。”“今晚谁负责值班,怎么他自己沒过來,,。”众骨干们脸上勃然变色,再顾不上听张松龄的就职演说,不约而同扭过头,大声追问。 前來汇报的小战士被问得应接不暇,愣了好一阵儿,才结结巴巴地回应,“我,我不知道,是小郑队长让我过來汇报的,他已经带着一个小队的战士迎了上去,估计,估计这会儿已经快跟周营长碰上头了。” 闻听此言,众人心中愈发着急,嘴里说出的话也愈发地不讲究,“这家伙肯定沒怀好意。”“奶奶的,当初咱们遇险,他见死不救,如今居然还想趁火打劫。” “大伙静一静,拿出点儿男儿气概來,别让周黑子给小瞧了。”一片纷乱的议论声里,大队长王胡子的话语宛若定海神针一般,让每个人悬在嗓子眼处的心脏瞬间找到了支点。 “他,他,他恐怕是前來示威的。”众人心中不再向先前一样慌乱,但对周黑碳此番前來的目的,依旧不敢往善良的一面去想,三个多月前,日伪军向游击队发动偷袭,按照黑石游击队和晋绥军独立营之间的守望互助协议,红胡子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后,立刻向周黑碳发出了求援电报,然而直到游击队被日寇逼得无处安身,不得不躲进沙漠暂避其锋樱的时候,周黑碳的独立营依旧沒有任何表示,非但沒有按照事先的约定向黑石寨县城发起佯攻牵制日军和伪军,甚至连封答复的电报都沒给红胡子回。 此刻草原上严冬已至,刚刚遭受了一场重大挫折的游击队在寒风和暴雪的夹击中艰难求生,周黑碳却又突然带着比游击队所有兵力一倍还要多的人马赶了过來,若说他只是想向游击队表示一下慰问,凡是智力水平正常的人,有胆子相信么。 “小郑已经迎上去了,但是到现在还沒响枪,说明周黑炭并不沒打算跟咱们兵戎相见,既然不打算兵戎相见,无论是他单枪匹马來了,还是带着队伍來了,都是咱们游击队的客人,咱们这些做主人的,都不能失了礼数。”目光迅速从大伙脸上扫过,红胡子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 每一名被他目光扫到的游击队骨干,都默默地点头,是啊,无论周黑碳带多少人前來,只要双方还沒动手火并,他就是游击队的“客人”,大伙这些做主人的,就无论如何都沒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否则,只会令对方越发看低了游击队的实力,接下來的行为愈发有恃无恐。 “大队长说得有道理,越是在这种时候,咱们越是得端起几分主人的架子來。”张松龄第一个理清了思路,主动站出來替红胡子分忧,“我看这样吧,由我和赵中队长各自再带一个骑兵小队,到营门口夹道欢迎周黑炭,我们三个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彼此之间有话可以说得更直接些,王队和大伙在营里头该宰羊就宰羊,该烧开水就烧开水,周黑炭大老远顶风冒雪地來看咱们了,咱们怎么着也得给他弄上一口热乎吃的。” “大老远”和“顶风冒雪”几个字,他故意咬得非常重,大伙都是老游击了,一听,就知道新任副大队长点明了对方的劣势所在,的确,独立营的人马多是多了些,可大雪天连续赶了几百里的路,此刻肯定已经是强弩之末,真的动起手來,在游击队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周黑炭未必能赚到多少便宜走。 “行,我觉得这样安排挺好。”大队长红胡子嘉许地点点头,对张松龄的提议表示赞赏,“迎接贵客的任务就交给你和老赵了,其他事情我來安排,老郑,你去把所有人都给我叫起來,老冯,你找几个人人,骑着马去给在临近两片绿洲里避难的老乡们也送个信过去,免得等会儿营地里有热闹可看的时候,不小心吓到了他们,小周,你带几个人去抓羊,老张,烧开水的事情交给你,顺便在营地内多点几堆篝火,咱们手头帐篷不够,客人大老远來了,烤烤火驱寒的招待总是能做到的。” 两位正副队长表现越镇定,大家伙心里越觉得踏实,纷纷大声答应着,转身出外去执行命令。 趁着大伙都忙碌的时候,红胡子起身将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送到了帐篷外,一边走,一边低声跟二人商量决定一些具体的细节安排,待将后面二人送到营地门口了,整个“招待”方案也基本完善了起來,除了先前的布置,又多出了几处“体贴”的准备,尽量要让客人感到宾至如归。 两个骑兵小队早已在门口集结待命,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郑重向红胡子敬了个礼,然后纵身跳上了马背,“驾。”随着低低一声催促,二十多匹骏马齐齐张开四蹄,飞一般冲进了漫天风雪当中。 沙漠地带缺乏山丘和树木遮挡,北风又冷又硬,夹着米粒状的小雪砸在人的脸上,像刀子割得一般疼,然而,张松龄的心里却是烫得厉害,像里边埋着一团烈焰,他是黑石游击队的副大队长了,就在十几分钟之前,弟兄们通过不记名投票的方式,将黑石游击队交到了他的手上,大伙相信他能将这份基业传承下去,相信他能带领整个游击队重新振作起來,再塑辉煌。 虽然他加入游击队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年零几个月,可大伙却相信他更甚于已经在游击队中跟大伙并肩战斗了十几年的老郑,他不能,也不敢辜负这份信任,哪怕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 而如何应对周黑碳的突然到來,便成了他出任副大队长之后的第一脚,踢出去,今后的工作就可能是一帆风顺,如果不小心在这道门槛上崴了腿,恐怕今后即便有红队和赵天龙的全力支持,在大家伙眼里,他说话的效力也会打上一个巨大的折扣,今后的工作也会平添许多变数和困难。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听见赵天龙在耳畔大声说道:“你别太着急了,我了解黑子的为人,他的本性其实并不坏。” “啊,,。”风太大,张松龄只听到了最后半句,愣了愣,扯开嗓子大声回应,“你说什么,谁的本性并不坏。” “我是说周黑碳,他只是不幸做了马贼头的儿子,才不得不继续当马贼,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不像黄胡子一般。”赵天龙侧过头來,欠着身子冲张松龄的耳朵叫喊。 “噢,,。”这回,张松龄终于听清楚了,同时心里又多出了几分困惑,“那你认为,他干什么來了,总不会是怕咱们队伍损失太大,给咱们送兵源和补给來了吧,。” “那倒不会,我估计他是有点儿身不由己。”赵天龙想了想,继续替周黑碳的诡异行为辩解,“你想想,他现在是国民党那边的营长,上头团长,旅长,师长一大堆,万一其中有人起了什么歪心思,他即便不乐意,也少不得要应付一番。” “有这种可能,但咱们多做些准备,也沒什么坏处。”张松龄点点头,对赵天龙的判断表示部分赞同,跟周黑碳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他对这个人的品性也多少有几分了解,讲义气,重承诺,并且有那么一点点儿胆大妄为,这些在某种程度上而言都可以算做是优点,至于缺点方面,最令人感到别扭,同时也最令人不放心的就是,此人骨子里有些官迷儿,如果晋绥军上层真的有人拿高官厚禄为诱惑,鼓动他在游击队背后捅刀子的话,只要价钱出得足,此人也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准备肯定是应该的,草原是哥讲究实力的地方,沒有实力,什么都是白扯,但是一会见了面,你先别急着质问他,由我先跟他装一会儿糊涂,把他捧到一个高位上,看他怎么好意思自己打自己嘴巴,。”赵天龙点点头,继续跟张松龄商量。 “你尽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需要的时候,给我个眼神。”张松龄对好朋友向來是毫无保留地信任,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兄弟两个边走边商量,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一转眼,前方的风雪里,已经有昏黄的灯光闪了起來,紧跟着,几十匹浑身上下挂满了冰瘤子的战马从雪幕中疾驰而出,当先一个穿着黄绿色的将校呢军装,披着猩红色大氅的,正是大名鼎鼎的黑胡子,晋绥军独立营长周黑碳。 紧跟着,又是十几匹战马飞奔而至,第二中队一小队长郑红旗带着麾下十几名弟兄端坐在马背上,咬紧牙关挺胸抬头,单薄的土布军装被风雪冻得比铁甲还要坚硬。 “让开道路,欢迎咱们的客人。”张松龄毫不犹豫地扯开嗓子大喊,命令骑兵们向左右两侧闪开,以骑兵之礼,欢迎远道而來的贵客。 “是。”跟在他和赵天龙两个身后的骑兵,都是游击队中硕果仅存的精锐,扯着嗓子答应一声,立刻将马头拨偏,给“客人”让出一条足够宽阔的通道,然后以赵天龙、张松龄二人为中心,分左右自动形成两条笔直的纵队,伫立在通道两边,恭候“客人”的检阅。 周黑碳身后的随从们立刻紧张了起來,一个个将带着皮手套的手悄悄按在了腰间,只周黑碳一声令下,就抽出刀來,与游击队员们针锋相对。 还沒等周黑炭做出指示,张松龄又扯着嗓子大喝了一声“敬礼。”,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带头将哥萨克长刀抽了出來,平平地举到身前,刀尖与鼻梁等高,“敬礼。”众骑兵们大声重复,按照自家副大队长的示范,也将哥萨克军刀抽出來,举在面前,顶着漫天的风雪,排出一道钢铁长廊。 周黑碳显然是第一次受到如此礼遇,脸上的表情登时就不自然起來,赶紧将战马的缰绳用力扯了扯,放慢前进速度,然后双手在胸前作揖,同时大声寒暄:“龙哥,胖子,你们这是干什么,才几天沒见,咱们兄弟就这么生分了么,!” “不生分,不生分,这么冷的天气,你周黑炭还沒忘了过來看看我们,我们两个,哪好意思太怠慢了你。”按照兄弟两个刚才商量的结果,赵天龙收起最具性格的阔背长刀,跳下坐骑,大笑着迎上前去,冲着周黑碳敞开宽阔的怀抱。 第一章 誓言 (二 下) 第一章誓言(二下) 他的刀挂在马鞍下,他的盒子炮也挂在那,就这样整个人赤手空拳,笑呵呵地迎了上來,仿佛对面骑在马背上的是自己就别重逢的亲兄弟,这个热情得有些出格的举动,无疑再一次超出了周黑碳的意料,整个人差点沒僵在马鞍子上,直到眼睛里已经能看到入云龙脸上深深隐藏着的骄傲,才像受了刺激一般朝子身后的卫兵们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下马,难道等着红胡子亲自出來为你们拉缰绳么,。” “是。”不小心受了无妄之灾的警卫们委委屈屈地答应了一声,纷纷蹁腿儿从马背上跳下來,在距离周黑碳两米远的左右两侧位置整队成列,仿佛要跟张松龄所带的游击队战士较劲儿一般,个个都将身体挺的笔直。 借着呵斥手下的机会,周黑碳脸上也迅速堆起一团微笑,一边跳下马背快步迎向赵天龙,一边在嘴里大声打着哈哈:“哎呀,龙哥,你这是太客气了,咱们兄弟谁跟谁啊,还用摆这阵仗迎接么。” “应该的,应该的,交情归交情,应该的礼数却不能少,再说,黑子你现在也不比从前了,堂堂政府军大营长,却不顾身份顶风冒雪來看我这老朋友,我要是一点儿表示都沒有,还算事么。”赵天龙一把将周黑碳拉入怀中,狠狠抱了抱,热烈欢迎。 周黑碳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來,但是更令他堵得难受的,却是赵天龙话语里边冷冰冰的尊敬,二人以前虽然一见面总免不了唇枪舌剑,但那都属于好朋友之间的感情交流,彼此之间并沒什么真正的隔阂,而现在,赵天龙的礼貌却如同冰块一样,横亘在了两个人之间,虽然此刻两人的胳膊都紧紧抱着对方的肩膀。 “龙哥,你再这样说,我可真生气了。”周黑碳用力挣扎了一下,从赵天龙的怀抱中脱身出來,皱着眉头抗议。 “别,可真别,我今天特地在红队面前请了将令出來接你,如果你连游击队的大门都不进转身就走的话,你让入云龙这张脸往哪搁,上马,上马,上马,红队他们这会儿估计把酒都烫上了,咱们哥俩回去好好喝几碗。”赵天龙甭看先前跟张松龄商量的挺好,真正开始执行时,心里却也觉得说不出得别扭,僵硬地堆着假笑,搂紧周黑碳的肩膀,将他朝战马旁边推。 周黑碳憋得两眼冒火,偏偏心里头装着事情,不能现在就将脸撕破,只好喘着粗气重新跳上了坐骑,临催动战马前,却又突然计上心來,耸耸肩膀,冷笑着说道:“酒我今天肯定是要跟你喝上一顿的,不过,我身后可不止眼前这几十个人,还有两百多弟兄在后边的,都敞开了肚子喝,你入云龙招待得起么。” “既然來了,就都是朋友。”赵天龙装得太难受,索性不装了,双手抱在胸前,冲着周黑碳身后的警卫大咧咧地作揖,“咱游击队虽然穷,几百斤酒还是供得起的,都里边请,赶紧营地里边请,待会儿我们红队会亲自举杯,给大伙接风洗尘。” 这一下,效果居然比先前装腔作势还要好,周黑碳身边的警卫们虽然个个军装笔挺,骨子里的江湖气却依旧沒能完全脱除,见入云龙居然折节向自己作揖,连忙收起架势,在马背上抱拳相还,“不敢,不敢,哪敢劳动龙爷和红爷。”“折杀了,折杀了,龙爷您真的折杀我们了。” 一片客套声中,周黑碳悄悄地皱了下眉头,催动坐骑,缓缓走向带队迎接自己的张松龄,从双方碰面到现在,一直是赵天龙出面招呼他,张松龄和他身边的两小队骑兵,就像被风雪冻僵了般,保持着敬礼的姿势一动未动,这让他心里觉得非常别扭,同时又觉得好生羡慕,同样是当兵的,人家张松龄带出來的这些就像木头做的人偶一般,上司要怎么动就怎么动,从來不会自己擅作主张,而自己身边的那些笨家伙,才装了一小会儿人样就装不下去了,居然敢当着自己这个营长的面儿,跟赵天龙嘘寒问暖了起來,就好像他们还是一群快意恩仇的江湖马贼,根本沒受过任何正规训练一般。 带着几分较劲儿的心思,周黑炭也将套着黑皮手套的双手抱在了胸前,大笑着朝张松龄和他身体两侧列队的游击队员们致意,“哎呀,这大冷天的,可真辛苦弟兄们了,张老弟,你也真是,出來接我就接我了,何必搞这么大阵仗,。” 沒有人回应他的问候,游击队员们依旧稳稳地将马刀举在胸前,刀尖与鼻尖持平,用目光向远道而來的贵宾致敬,人和马都沉稳如山,任外边多大的风暴都无法吹动分毫。 周黑碳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继续向前走也不是,停下來等着入云龙帮忙解围也不是,一时间,从头到脚写满了尴尬。 “礼毕。”直到周黑碳的脸的笑疼了,耳畔终于传來了张松龄的大喝,紧跟着,众游击战士齐刷刷将哥萨克军刀压低,冲着周黑碳的脚边用力指了两指,然后才用统一的步调插回了马鞍下,挺着胸等待自家队长的下一个命令。 “给周营长带路,欢迎他來游击队做客。”张松龄满意地点点头,冲队员们大声吩咐,然后换了幅面孔,热情地向周黑碳打起了招呼,“黑子,你可來了,我一直盼着你來呢,怎么样,路上还算顺利么。” “來晚了,來晚了,老哥我真的來晚了。”被赵天龙捧上天去风言风语地给“刮”了这么长时间,周黑碳总算听到了一句真正的暖和话,脸上的表情立刻生动了起來,在马背上拱着手回应。 “不晚,不晚,你只要心里还装着我们这些朋友,什么时候來都不晚。”张松龄笑了笑,侧身避开周黑碳的揖,顺便做了个请的手势,“來,让我给你带路,红队原本要亲自出门來迎接你的,但是考虑到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我跟龙哥两个就” “接什么接,咱们兄弟谁到谁那,还不跟进了自己家一般,一起走,一起走,已经有些日子沒在碰面儿了,说实话,我还真挺惦记你们的。”周黑碳摆摆手,笑着呼应,双腿再度催动坐骑,与张松龄并辔而行。 “我也一直记得去年跟你周黑炭并肩而战的那些日子。”张松龄回过头看了一眼后面跟上來的入云龙,然后笑呵呵地寒暄。 “是啊,那几仗,打得可真叫刺激。”周黑碳的脸上立刻涌现了几分留恋的表情,叹了口气,回应的话语里带着难掩的失落,“只可惜后來咱们两方都忙着各自的事情,走动就越來越少了,直到你们游击队遇上那么大的事情,我,唉,我居然阴差阳错的成了旁观者,连半点儿忙都沒帮上,唉。” “今后合作的日子不是长着呢么,,再说了,你那么大的基业,还能保证沒个大事小情的。”听周黑碳这么快就主动提起了夏末时的失约,张松龄微微觉得有些意外,笑了笑,低声安慰。 “是啊,原來天天盼着谋个出身,连做梦都是光宗耀祖,现在终于安顿下來了,呵呵,这手边的事情呢,却又乱得像锅粥一般,比起沒安顿下來之前,半点儿都沒少。”听张松龄如此通情达理,周黑碳心里的感慨愈发多了起來,摇了摇头,悻然说道。 “那是你老哥还沒习惯!”张松龄原本就不擅长绕着弯说话,此刻感觉到周黑炭的情绪,便愈发直來直去,“有婆婆和沒婆婆管的日子,当然不一样,以前你是自己一拍脑袋就能做出决定,现在却要考虑各方的反应,不过呢,这话又说回來,有个人管着,总比继续当绿林豪杰强,至少粮草弹药方面,解决起來相对容易些不是。” “那倒是,端谁的碗,受谁的制,古往今來,到哪都这样。”周黑碳再度轻轻点头,深以张松龄的话为然。 “你就别装了。”赵天龙策马从背后追上來,看着周黑碳笔挺的将校呢军装连连摇头,“这么漂亮的少校军装都穿身上了,还装什么孙子,怎么样,现在你周黑子那,媒人都把营门给挤爆了吧,,娶了几房姨太太了,什么时候抱着儿子给你爹去烧香去。” “你。”周黑炭的脸色又难看了起來,瞪着入云龙,两眼冒火,“你嘴里能不能吐出颗象牙來给我看看啊,我怎么得罪你了,见了面儿连句话都不肯好好说。” “吐不出來,真的吐不出來。”赵天龙耸肩冷笑,满脸嘲讽,“象牙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嘴里可是沒有,要不,你周营长先吐一根出來给我看看,。” “你”周黑炭气得转过身去,不肯再与赵天龙的目光想接,张松龄见状,赶紧出面替双方打圆场,“龙哥是很久不见你,想得厉害了,所以说话才沒边沒沿的,黑子,你别往心里头去。” “我不跟这糙人一般见识。”周黑碳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很恨地回应。 “这就对了,朋友么,谁还能跟谁较真儿。”张松龄笑了笑,继续出言缓和双方之间的关系。 这与事先他跟赵天龙商定的角色,相差甚远,事实上,由于做戏能力有限,即便是赵天龙本人,也沒能完全按照商定的剧本來表演,然而在无意之间,兄弟两个却一个变成了大半个白脸,一个做了小半个的红脸,却也配合得严丝合缝。 三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中,就來到了营地入口,红胡子早就带人在里边点起了几十堆篝火,将整个营地烤得雾气蒸腾,暖风拂面,宛若是一个世外桃源。 见到带着游击队骨干亲自接到门口的红胡子,周黑碳脸上刚刚舒缓的表情,顷刻间又变得不自然了起來,沒等对方开口说话,立刻滚鞍下马,快走几步,冲着红胡子就是一个长揖,“红爷,周黑碳家里头出了事情,上次战斗未能及时赶过來支援你,现在,向你登门请罪來了。” “请什么罪,黑子,你这话从何说起。”这回,轮到红胡子脑子发懵了,满脸错愕地看着在自己面前躬着身子不肯直腰的周黑碳,一时间,竟然忘了伸手将搀扶起來。 “黑子,你这么说,可就真是见外了啊。”还是张松龄反应快,紧跟着周黑碳的身影跳下坐骑,快步追上來,双手将他后腰搂住,“在接你的路上,龙哥早就替你辩解过了,说你可能是另有苦衷。” “我不是另有苦衷,我是,我是被小人所害啊。”周黑碳挣扎了两下沒挣开,只好顺势直起腰,满脸痛苦地向红胡子解释,“龙哥他今天为什么这样对我,其实我自己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这事,这事儿要说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我周黑碳瞎了眼睛。” “怎么,赵天龙刚才故意招惹你了。”红胡子的眼睛一竖,把头转向赵天龙,就要开口呵斥。 周黑碳见状,赶紧用身体将他的目光挡住,然后一边摆着手,一边继续补充,“不怪龙哥,不怪龙哥,是我失约在先,他看不起我,也是应该的,红爷,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带來了一样东西,看了你就知道了。” 说罢,一把推开身边张松龄,扭头就往自己的坐骑旁走,三步两步來到马鞍旁边,伸手马鞍后扯下來一个包了铁皮的盒子,“嘭。”地一声打开,双手捧着重新返回到红胡子面前,“龙爷,你给我发的求援电报,我根本沒收到,这小子先跟我说是电台出了问題,我一个大老粗,也整不明白电台怎么早不出毛病,晚不出毛病,偏偏那几天就拉了稀,后來又接连发生了好几桩怪事,自己暗中查探,才发现这小子早就跟日本鬼子搭上了线,他的人头我已经替你砍下來了,至于我自己,是该按江湖规矩三刀六洞,还是按军中规矩绑起來枪毙,红爷你说了算,我周黑碳绝不皱一下眉头,。” “啊。”这番话,再度出乎所有人意料,非但红胡子被打了措手不及,就连一向对周黑碳最有信心的赵天龙,也愣在了当场。 张松龄也被突然发生的变故震得眼前金星乱冒,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茫然间,目光扫到了周黑碳双手捧着的木头盒子中,只见里边的面孔与自己一样年青,嘴巴半张着,依稀在发出惊叹,“啊,,。” 第一章 誓言 (三 上) 第一章誓言(三上) 那张面孔看上去很熟悉,张松龄隐约记得上次自己与周黑碳等人结伴护送斯琴去傅作义处之前,就曾经在独立营中跟此人碰过面,当时小伙子对他和彭学文都很尊敬,一口一个前辈叫着,脸上的表情还略带一点点拘束,明显是个刚刚放下笔墨沒多久的学子,身上的书卷气浓得扑鼻。 既然主动放弃安稳的生活投笔从戎,准备把血肉之躯献给国家了,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变成了日本人的奸细,并且周黑碳的反应也太慢了些,从夏末时电报被此人私自扣留到现在提着此人的头颅跑來谢罪,前后足足过去了三个多月,游击队和独立营之间的距离虽然远,却也不是隔着千山万水,电报机不能用了,听到游击队老营被小鬼子攻占的消息后,难道他就不能派个信使过來表达一下关心么。 如是种种,无数处疑点同时在张松龄的眼前浮现,令他根本无法相信周黑碳的解释,然而沒等他想清楚自己该如何在不令双方立刻翻脸的情况下揭穿这个谎言,红胡子已经抢先一步恢复了心神,双手托起周黑碳的胳膊,大笑着摇头:“周老弟,你这是哪里的话來,,小鬼子指使奸细私自扣下了我给你的求援电报,目的不就是挑拨咱们两家之间的关系么,,我若是按照江湖规矩把你给三刀六洞,岂不是正合了小鬼子的意,,拉倒吧,我红胡子虽然老了点,却还沒老到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的地步,赶紧起來,起來,跟我进去好好喝一杯,这有人越不希望咱们两个联手呢,咱们两个就越要勾肩搭背地一个锅里搅马勺,气死他,让他干瞪眼却沒办法。” 他最近虽然一直缠绵病榻,今晚却突然像服用了什么仙丹一般,枯木逢春,双臂稍稍一用力,便将周黑炭低垂在身前胳膊从地面上托了起來,随即腾出一只大手在对方身后轻轻拍打了几下,笑呵呵地补充,“把这个脑袋瓜子扔野地里喂狼算了,别让他扫了大伙的酒兴,來,你现在就跟我进去,我特意让人热好了从夏天时从商贩手里换到的老白干,就等着你周黑子來鉴定一下味道了。” “既然红爷都这么说了,我再纠缠此事,就显得太矫情了。”看到红胡子如此反应,周黑碳一直僵硬着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下來,笑呵呵地答应了一句,然后迅速转过身,将装着人头的盒子丢给跟在身边的警卫,“去,远远地扔到沙漠里头喂狼,别让了脏了游击队的地儿,顺便告诉所有弟兄,都给我到三里外找合适地方扎营去,今晚沒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游击队的营盘给人家增添麻烦。” “扯淡,这是什么话。”沒等警卫员答应,红胡子已经勃然变色,“人都到了家门口了,你周黑碳给我往三里地外撵,不是打我红胡子的脸么,要进就一起进,要滚就你周黑子就跟着他们一起滚远远的,别他娘的蹲在我家门口,就跟一群讨债鬼似的让人看着心烦。” “老哥,老哥,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周黑碳被骂得脸上发烧,赶紧又拱起手來解释,“我,我怕路上再跟去年冬天时那样,遇到小鬼子的偷袭,所以就带了整整两个连的弟兄,连同给你拉礼物的牲口,全进來,恐怕得把你们游击队的营地占去一大半儿。” “全占了又怎么样。”红胡子白了他一眼,脸上的怒气依旧不肯轻易消除,“这么大一片绿洲呢,我手下的战士们难道就不会换个地方去扎营,,况且我红胡子的营地又不是这一个,把这里腾给你,让他们到别处再挤挤就是了,总好过让独立营的弟兄这么大老远跑來了,却要在野外挨冻是不。” 说着话,他有意无意间大咧咧地朝营地左右一指,周黑碳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在眼前的这座营地右侧周围五、六里远的位置,又发现了两三簇灯火,看情形,绝对不是三两户人家所能聚集起來的规模,每座营地至少还隐藏着十几座毡包,即便按每个毡包住五个人算,几处营地的人马全加起來也有两三百,至少不低于于自己这次所携带的骑兵。 “嗖”地一声,有股冷气就从周黑碳的靴子底儿直冲脑瓜们儿,“坑死老子了,这该死的吴参谋长,还黄埔毕业的小诸葛呢,小猪哥还差不多。” “这一带是我三年前发现的,估计地下埋着条大河,所以附近共有五片绿洲,都不算大,但夏天时养一两千头羊应该沒什么问題。”红胡子的声音继续传來,隐隐透着几分得意,“你这次來的不是时候,如果夏天时找到这儿,我还可以请你吃沙泡子里的白鱼,随便捞一条上來就有二三十斤重,也不知道活了多久,差一点儿就成精了。” “我哪知道您红爷手里还捏着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啊,要知道,我早就过來吃大户了。”毕竟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大豪,周黑碳心里头虽然惊雷滚滚,脸上的表情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外边传言您被小鬼子打得元气大伤,我还一直替您老揪着心呢,哪成想,您老人家只是不想跟小鬼子争一时意气,早就在沙漠里寻好了去路。” “元气肯定是伤了一些的,毕竟小鬼子和伪军加在一起有两千多号呢,上次來得又非常突然,我们游击队要是连根毫毛都沒被伤到,那就成神仙了。”红胡子摇摇头,笑着谦虚,“但被打得躺在炕上再也爬不來,却还不至于,人家黄胡子被咱俩联手收拾了那么多回,躲进沙漠里头都能很快再拉起一票人马來,我好歹也是四大胡子之一,总不能浪得了虚名。” “那是,那是,无论红黄白黑,还是红白黑黄,您老的名字一直排在头一位,他黄胡子能做到的事情,沒理由您老反而做不到。”周黑碳信服地笑着,脸上的表情愈发轻松,内心深处,却再度把上头派给自己的参谋长,据说是黄埔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吴天赐的祖宗八代骂了遍,“他奶奶的,老子这回,可真是曹操倒霉遇上蒋干了,还据可靠情报才得出的结论,我呸,连人家红胡子的老窝有几处都沒整明白,可靠个屁。” “把我们红队的名字跟黄胡子那厮往一处编排,简直是给我们红队丢人。”一直傻坐在马背上看红胡子像换了人般跟周黑碳谈笑风生,赵天龙终于也开了窍,跳下坐骑,走到周黑碳身边,拉住对方一条胳膊,“咱不提那沒用的窝囊废,走了,先进去了,顶风冒雪的,在门口冻着干什么,。” “走了,走了,你先进去,弟兄们交给我跟龙哥招呼。”张松龄也像做梦般回过味道來,伸手拉住周黑碳的另外一条胳膊。 周黑碳原本就是被人撺掇不过,才试图把游击队置于自己羽翼之下的,他自己内心其实很不屑于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此刻见红胡子这边好像实力保存颇为完整,愈发不想跟对方撕破脸,于是便假装耐不过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的拉扯,踉跄着向营内走了十几步,然后才又回过头來,冲着自己的警卫排长,本家侄儿周宝瑞喊道,“小瑞子,你去通知老九和吴参谋,让他们带领大伙,把我给游击队准备的礼物送进來,顺便在营地里叨扰红胡子老哥一顿,都给我涨点儿脸,悠着点劲喝,谁要是敢喝多了撒酒疯,老子就扒了他的衣服,把他扔雪地里头去。” “是。”周瑞生这两年耳朵里天天灌的就是红胡子、入云龙等英雄豪杰的大名,比周黑碳更不愿意接受吴参谋长的馊主意,此刻听出自家族叔有改弦易张的暗示,立刻挺起腰來,回答的声音格外响亮。 周黑碳身体停了停,非常轻微,除了他自己之外几乎沒人能觉察得到,目光迅速从自家最信任的那些心腹侍卫身上扫过,在每个人的肩头,他几乎都能看到重负解除后的轻松,“你们几个,都给我下马,牵着牲口排队走进來。”脸上带着笑,他大声朝心腹们发号施令,“一个挨一个,一群生瓜蛋子,现在还赖在马鞍子上,难道还等着红爷亲自给你们拉缰绳么,。” “不敢,不敢。”警卫们讪讪地抓了几下挂满了雪沫的狐狸皮帽子,飞身下马,小心翼翼地把坐骑的缰绳拉在手里,一个挨一个走向营门口。 “不用排队,不用排队,门宽着呢,并排走也沒问題,小赵,你带几个弟兄把牲口牵到地窝子里去,先喂点儿温水,然后再上几斗精饲料,老冯,你带弟兄们去距离我最近的那三个火堆旁边坐,每个火堆先上一头羊让大伙边烤边吃,不够再加。”红胡子客气地让开道路,组织人手,给予警卫人员最热情的接待,(注1) 距离红胡子最近的火堆,自然也离着周黑碳最近,万一周围有个身风吹草动,这六十多名身手矫健的警卫人员,就能立刻跳起來,给周黑碳以全方位的保护,相反,作为此间主人的红胡子,身边反而放不下几个警卫人员了,万一客人们包藏了什么祸心,将他和游击队的主要骨干一网打尽都有可能。 如此坦坦荡荡的安排,愈发让周黑碳心里感到叹服,连最后一丝对游击队的窥探想法都收了起來,笑着向红胡子拱手道谢,“红爷,你跟他们这么客气做什么,不用请他们吃烤羊,每人赏碗酒喝就行了,牲口也不用进地窝子,都是跟当地蒙古马杂交出來的耐寒品种,外边睡一宿冻不死。” “那可不行,咱们骑兵的规矩,即便亏了人,也不能亏了马。”红胡子笑着摇头,“况且听说你要來,我已经命人把这座营地里所有给牲口挖的地窝子都专门腾出來了,即便放不下你带过來的所有牲口,将弟兄们的坐骑还是能硬塞进去,就是可能有点儿挤。” “有地方避风就成,还挑什么挤不挤。”见红胡子说得肯定,周黑碳便不再推辞,大手一会,示意警卫们接受对方的安排。 虽然脚下只是个游击队的临时营地,可规模却不算太小,六十几名警卫和他们的战马走进去,一瞬间就融进了暖洋洋的火光当中,紧跟着,周黑碳的主力部队也到了,一个半连的队伍在营门口跳下了坐骑,鱼贯而入,按照此间主人的安排于火堆旁分散开后,依旧显得实力有些单薄,连营地中一半儿的火堆都沒用上,更甭说填满整个营盘了。 倒是独立营随军运送物资的驮马,安置起來略微有些费力气,游击队专门给牲口腾出來的地窝子很快就不够用了,而如此寒冷的天气,放任客人的牲口在外边被风吹,也的确有失礼貌,不过这个问題也很快就得到了解决,炊事班长冯天华带着几名因伤转为后勤人员的老兵主动请缨,赶着牲口去了临近的绿洲,在那边,还有几处规模庞大的地窝子,足够放下这些多出來的牲口。 站在一座温暖的火堆旁,看着此间主人们井井有条地招呼自己麾下的弟兄,既沒表现出半点儿畏惧,也沒有表现出丝毫盛气凌人,周黑碳心里再度波涛翻滚,有如此一群训练有素的嫡系在,即便周围那几片绿洲里头都是疑兵,自己能拿人家怎么样呢,,真正翻了脸动起手來,自己这边人数虽然多出了一倍,谁输谁赢,却未必能肯定,况且即便红胡子真的迫于形势带着麾下弟兄投靠了自己,自己有胆子收么,,收下來后,估计用不了半年,整个独立营都得归了人家吧,。 想到这儿,他再也不愿意搭理正朝自己身边挤过來的参谋长吴天赐,抬起头,冲着正在帮忙赶牲口的心腹一连长李老九喊道,“老九,你他娘的累糊涂了,怎么不把咱们给红爷的礼物先卸下來,还有你们这群吃货,别光顾着围在火堆旁流哈喇子,。”挥动胳膊朝距离自己最近的两个火堆一指,他继续大声发号施令,“都起來给我卸礼物去,不把礼物卸完,谁也不准坐下。” “是。”从十几岁年纪就追随在周黑碳鞍前马后的李老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很快就明白了大当家的意思,笑呵呵地拦住冯天华等人,大声招呼,“先别走,先别走,这牲口背上的东西,都是我们大当家专门送给红爷的,一共”抬起头,他看了一眼周黑碳的脸色,然后继续补充,“一共五十条步枪,两万发子弹,还有一百只冻羊,六十袋玉米面儿,棉被七十” “行了,别给我丢人了。”周黑碳装模做样地瞪了他一眼,大声打断,“待会重新统计一遍,把路上的损耗扣出去,重新补个礼单子给红爷,这么点小事儿都得我亲自操心,真是洋气了你们这群兔崽子。” “哎。”李老九又答应了一声,撅着屁股去清点礼物了,仿佛这才是他们此番前來的真正本意,原先的计划,纯属参谋长吴天赐一个人的白日梦,压根儿沒人赞同过。 周黑碳的参谋长吴天赐在旁边看到了,心疼得肚皮只抽搐,马背上的礼物的确是给游击队预备的不假,可那是红胡子答应接受独立营的整编后,才能给与的甜头,如今看周黑碳的意思,根本不打算提这个茬了,这批自己花了好大力气才协调來的物资和军火,岂不是白白给游击队雪中送了炭么。 “做善事也沒这种做法。”一时间,吴天赐简直恨不能跳起來揪住周黑碳的脖子质问一番,“既狠不下心來,又厚不起脸皮,你这些年到底怎么在草原上活下來的。”然而想到自己初來乍到,在独立营中的脚跟尚未安稳,又不得不将心中的火气强压下去,堆起笑容,主动替周黑碳补充,“我们周营长听说你这老这里遭了难,便念念不忘要施以援手,这不,刚才通过特别渠道弄來的补给,就第一个给游击队送了过來,要说啊” “这位是。”红胡子目光迅速被这个明显不是草原人模样的军官吸引,笑呵呵地伸出手,同时向周黑碳询问。 “我的参谋长,姓吴,黄埔军校的高才生,独立营的军队整训工作,全亏了他。”周黑碳回头扫了吴天赐一眼,不得不硬着头皮替双方介绍。 “失敬,失敬。”红胡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炽烈,像团遇到大风的野火般,熊熊燃烧。 “久仰红爷大名,今日有缘得见,乃吴某三生之幸。”吴参谋摘下手套,将仿佛沒有骨头的手指放进红胡子的大巴掌中,嘴里吹出的热气,瞬间被夜风冻成白烟。 注1:地窝子,北方酷寒地区,民间采用的一种过冬手段,找开阔地带挖一条宽阔的深沟,然后在沟壁上开出类似于窑洞的房间,用木料或者土坯在里边做安全支撑,可以供牲口避寒,也可以供人居住,如今已经很难见到。 第一章 誓言 (三 下) 第一章誓言(三下) 这两人一个热烈如火,一个阴寒如冰,一相遇,便令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偏偏二人表面上都显得极其自然,仿佛彼此间已经打了多年交道的老朋友般,偶尔走到一起只为了喝杯酒聊聊天气。 周黑碳不想吴天赐自作主张给自己的独立营招惹麻烦,先张开嘴巴打了个巨大的喷嚏,然后一边用力揉着鼻子一边抱怨,“什么鬼天气啊,自打入了冬,雪就下个沒完沒了,这一路冷风吹得我啊,简直连脊梁骨都给吹透了。” “既然如此,那大伙就早点儿进去坐吧,周营长,吴参谋,里边请,里边请。”红胡子迅速接纳了周黑碳释放出來的善意,伸出手,将大伙朝营地内最大的一座毡包里招呼。 “红爷年纪大,红爷先请。”周黑碳热情地跟红胡子客气着,侧过身体,将跃跃欲试的吴参谋挡在了自己身后。 其他几名周黑碳麾下的心腹骨干,也早就看这位吴参谋不顺眼了,借着跟赵天龙和张松龄互相谦让的功夫,一道挤至周黑碳身侧,将吴参谋遮了个严严实实。 吴天赐身材不算太矮,但是跟周黑碳等人比起來,却依旧有着相当大的差距,掂了两次脚尖沒能露出脸來,只好悄悄皱了下眉头,跟着大伙一道走进了毡包。 毡包是按照典型蒙古人风格搭建的,地面呈一个巨大的圆形,直径大约有十四五米,在圆形的四周,则是硬木为骨,柳条为筋,重重叠叠地编织于一起组成了支撑墙,最大纵向高度组有四米余,即便是赵天龙这种身材的人,进去之后都不会觉得压抑,毡包的顶端和支撑墙内外两侧,则都覆盖以加厚的毛毡,难得的是每一片毡子都同等大小,并且颜色非常干净,一看就是用当年的新羊毛新擀制的,绝对沒经过翻新和修补。 光是这个足以容纳百余人同时吃饭的大毡包,造价恐怕就在一千块现大洋之上,独立营的参谋长吴天赐先前虽然认定了红胡子在虚张声势,此刻偷偷观察了周边环境之后,心里也觉得有些动摇了。 按照他以前的经验,此时的共产党人是最不讲究排场的,特别是八路军下属的一些地方部队,几乎把每一个铜板都花在了队伍的生存与发展上,从干部到战士个个都像是叫花子,根本沒有财力营造像样的办公场所,而眼前这座干净漂亮的毡包,却与他先前认识有着天壤之别,非但一点儿也不显得简陋寒酸,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显得有些过分“奢华”了,至少,目前在独立营中,尚找不出同样规模的一座办公建筑,以营长周黑炭的“抠门儿”性子,也舍不得在办公场地上投入如此大的手笔。 “连游击队难道真的沒有在上次的打击中伤筋动骨。” “红胡子既然这么有钱,又何必继续躲在沙漠里边当缩头乌龟,。” “有这么多钱的话,为何不花在补充武器弹药和重新扩建队伍上。” “他的粮食补给怎么解决。” “是谁在沙漠外偷偷给他输送生存物资,。” 脑门儿上面顶着两个巨大的问号,参谋长吴天赐继续在毡包里东瞅西看,一双三角眼不肯放过任何能显露出游击队衰败的蛛丝马迹,只可惜,令他非常失望的是,不但毡包本身衬托出了此间主人的强大财力,连毡包里的生活物件,包括墙壁上的装饰,火炉上悬挂的纯铜水壶以及地面上的桌椅等物,都显得非常高端、大气、上档次,甚至连毡包里忙來忙去帮着客人安排餐具的勤务兵,腰间都跨着崭新的纯牛皮枪套,那质地,连他这个参谋长看到了都好生羡慕。 正看得眼晕间,耳畔突然又听见红胡子扯着嗓子大喊道,“怎么这么暗啊,不是让你们开电灯么,负责管发电机的‘礼拜唐’呢,是不是又偷懒了。” “马上就开,马上就开。”毡包后头,立刻传來一串带着明显广东一带口音的回应,紧跟着,数道夺目的光芒从半空射下來,刺得大家伙直眯眼睛,周黑碳和他身边的独立营骨干们无法习惯,本能地就去抬手去挡,待把手抬到了额头前,才豁然发现,自己掌心处的几块老茧,都被來自头顶的光芒照了个清清楚楚。 “发电机,游击队居然还有发电机。”饶是参谋长吴天赐“见多识广”,也被毡包中突然亮起來的灯光给吓了一跳,抬头细看,才发现原來是几盏日式汽车专用的车头灯,被游击队当作照明用品固定在了毡包中央半空处的某几个位置,交叉着照下來,将大伙吃饭的桌面照得比白昼时还要明亮。 几盏车头灯对吴天赐來说,算不上是什么新鲜玩意,但难得的是,游击队居然有了自己的发电机,并且还能找到足够的汽油,來为小型发电机提供燃料,要知道,在此刻的北方几大黑市上,汽油可是属于绝对的紧俏货,非但价格被炒得高到了离谱的地步,并且还经常有价无市,花了大价钱都未必能买得到。 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令吴天赐的脑子很快就开始不够用了,两眼直勾勾盯着毡包壁上带有明显辽金风格几件的古代装饰品,耳朵里头轰轰乱响,直到左脚在餐桌下被人狠狠踩了几记,才疼得猛然回过神來,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递到自己手里的酒碗,满脸错愕,“啊,,,怎么了,该,该谁喝了,。” “我说老吴啊,你这身体骨可真不行,才骑了几天马啊,就累得睁着眼睛都能睡着了,。”周黑炭脸上挂不住,赶紧开口替自家参谋长遮羞,“大伙都喝过三轮了,你还不把碗里的酒干掉。” “哦!失礼了,失礼了。”吴天赐赶紧把酒碗举到两条扫帚眉毛之间,讪笑着向在座所有人赔罪,“我是那,那个啥,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是,是不小心就睡,睡过去了,该罚,该罚。” 说着话,将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立刻,有条热辣辣的火蛇从嗓子眼儿处,一直钻到了上下丹田之间,“是老白干儿,不是马**。”吴天赐在心里暗暗叫了声苦,脸上却依旧强装出几分豪迈,“好酒,痛快,这酒喝着才算痛快。” “來,再给吴参谋满上。”红胡子笑呵呵地点点头,命临时客串勤务兵的小游击队员们,给贵客把眼前的铜碗倒满。 在沒有现代冶炼工业的草原上,铜碗是当地人生活的重要物品,吃饭,喝茶,喝酒,往往都用同一个,大伙手中铜碗装满酒,重量绝对有三到四两,以周黑碳带來的两个连弟兄今晚每人喝掉四碗酒计算,总消耗白酒量肯定在三百斤以上,这对游击队的真实物资储备情况,绝对是个巨大的考验。 一边捧着刚刚斟满的酒碗“鉴赏”高纯度白酒的清澈色泽,吴天赐一边在心中又打起了小算盘,从碗中的白酒到桌案上的菜肴,又从桌案上的菜肴观察到红胡子和张松龄、赵天龙等人脸上的表情,越看,越不敢再坚持自己先前的想法。 这样一來,他在酒桌上的表现难免就些反应迟缓,但大伙念在他來到草原时间不长,需要适应当地习惯的份上,也沒人愿意跟他认真计较这些小节,倒是周黑碳,心里头越來越不待见上头给自己指派的这位高参,恨不得直接用脚将这厮踢出门外去,以免这厮继续给独立营丢人现眼。 吴天赐对周黑炭的感受浑然不觉,捧着酒碗偷偷憋了一会儿坏心眼儿,看看红胡子已经接连喝了有两斤多酒了,便站起身,主动向对方发出邀请,“來,龙爷,我敬您老一碗,总是听我们周营长说起您的英雄事迹,吴某心里头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见到了人,真是,真乃是三生有幸。” 说着话,也不管红胡子接不接自己的茬,直接把一碗酒闷下了肚子。 “你才第二碗,红爷都喝了五碗了。”立刻有人看不过眼,主动替红胡子打报不平。 “是啊,是啊,吴参谋,我们大伙让着你,你可别别总想着捡便宜卖乖。”连周黑碳都不肯主动配合,居然和别人一道站在了红胡子那边。 倒是红胡子本人,不愿意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笑呵呵捧起了酒碗,端在半空中,对吴天赐说道,“既然吴参谋如此有心,我怎么着也不能不给面子,这样吧,刚才那碗不算,这一碗,咱们两个碰了。” 早有勤务兵过來,将参谋吴天赐喝空的酒碗斟得满满当当,吴天赐有意借着喝酒套问游击队的虚实,便硬着头皮将酒碗端起來,跟红胡子的酒碗轻轻碰了碰,大声说道:“您老是前辈,您老说得算,來,干掉。” 嘴里喊得虽然声音响亮,真的把第三碗酒水灌到了嗓子眼儿处,却呛得他几乎流出了眼泪來,一斤老白干,六十多度,也就是三百克纯酒精,以前在中央军熬资历时,他几曾遭过如此大罪,被酒精烧得肚子发热,脑袋发懵,胆气一壮,就把憋在心中多时的话直接问了出來,“我,我在來这边的路上,听,听我们家周营长说,您,您在喇嘛沟的老营,被,被日本人赏给黄,黄胡子了,您,您老既然实力尚在,怎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去,,怎么,怎么不早点出去赶,赶走了他,。” 这已经不是借酒遮脸了,简直就是**裸地挑衅,霎那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所吸引,整个毡包内,只剩下了发电机的工作时的噪音,“嗡嗡,嗡嗡,嗡嗡嗡”,比几十万只苍蝇还要招人心烦,。 第一章 誓言 (四 上) 第一章誓言(四上) 周黑炭即便再投鼠忌器,此刻也忍无可忍了,抢在所有人开口之前,“腾”地一下站起身,指着自家参谋长的鼻子大声喝斥,“姓吴的,你他妈的少说两句会死啊,,游击队什么时候收拾黄胡子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还用得着你來操心,。” “喝,喝多了,今天,今天真的喝多了。”沒想到周黑碳会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儿教训自己,参谋长吴天赐愣了愣,有股委屈立刻涌上了心头。 不遗余力限制八路军的发展,是当局下达最新指示,傅作义将军因为执行不利,已经受到了中央和他的老上司阎副司令长官的联手打压,你个刚刚接受改编的独立营,到这个时候还不顺应潮流,不是等着找倒霉么,吴某人堂堂黄埔军校毕业的高才生,岂能因为你的优柔寡断误了前程。 “赶紧给红爷赔罪,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见吴天赐脸色涨得紫红,周黑碳也不敢过分羞辱他,将声音放缓了几分,继续命令。 毕竟独立营最近一年多來,粮草军械全依赖于吴天赐从上头协调,万一断了这条路,周黑炭这个营长日子也不好过。 谁料他投鼠忌器,吴天赐反倒变得有恃无恐,把心一横,举起一碗白酒大声说道,“我这个人,喝多了就喜欢说大实话,红,红爷不要见怪,不要见怪,日本人把您的老营赏给了黄胡子,就是为了打您老的脸啊,若是连老营都收复不了,怎么,怎么证明您老的实力啊,。” “吴天赐。”猝不及防,周黑炭又被自己人甩了一记耳光,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來。 “周营长,我,我这可也是为了红爷着想,咱们反正这次已经出來了,顺路把事情替游击队做了,.岂不是一举两得,,红爷,您老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吴天赐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继续煽风点火。 他们两个自己吵得热闹,红胡子却一点儿也不为之所动,像看热闹般笑着摇摇头,淡然回应,“多谢吴参谋厚爱,不过游击队暂时还不需要人帮忙,黄胡子喜欢我们游击队的老营,就让他先占着吧,想收回來时,我自己会派人将它拿回來。” “可您一天不拿回來,外人眼里,就等同于游击队被人打残废了,时间越久,越令周围的百姓们寒心。”吴天赐碰了个软钉子,却依旧不愿收敛,继续追着红胡子的话头胡搅蛮缠,“如果需要我们独立营出马的话,您老尽管言语一声,我周营长行事向來是义字为先” “姓吴的,你是存心跟我对着干不是,。”周黑碳被气得脸色发紫,咆哮着打断,绿林道上,最忌讳的就是一座山头上出现两个说话算数的人,万一有了这种苗头,必须下辣手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否则,大当家早晚会死于非命,就如当年水泊梁山的天王晁盖,若非不小心被宋江和吴用等人联手给架了空,也不至于使出分兵去打曾头市的昏招,最后稀里糊涂的就死在了史文恭手里,偌大的家业转眼就归了别人。 想到放任吴天赐继续特立独行的后果,他心里也突然发起了狠,好吧,你不是想逼着我跟游击队翻脸么,我偏不,将头突然向红胡子一转,双手抱拳,“红爷,黑子我驭下无方,给您添麻烦了,您老别生气,我不是看轻游击队的实力,而是纯粹地想向您老谢罪,收复喇嘛沟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不要你派一兵一卒,事后也绝不要游击队任何回报,如果说了话不算数,就让长生天把我周黑子用炸雷轰成碎片,。” 说罢,再也不看愣在一旁的参谋长吴天赐,抓起面前的酒坛子,嘴对着嘴往喉咙里头狂灌。 这可是六十多度的老白干,不是草原上常见的马**酒,真的一整坛子灌下肚子里去,铁打的汉子也得醉死,坐在周黑碳旁边负责帮红胡子招呼客人的赵天龙见状,赶紧双手抱住坛子下半部分,用力将其往回抢,“黑子,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兄弟之间,何必为了一个外人弄到如此份上,。” “是啊,大当家,吴参谋喝多了,嘴巴上沒把门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李老九等独立营的骨干也站起來,大声苦劝。 再看始作俑者吴天赐,此刻却像真的喝醉了一般,把头趴在桌子上,嗓子眼里哼哼唧唧,用谁也听不明白的词汇嘟囔个不停,“好酒,仗义,收拾,收拾” 嘴巴在快速地嘟囔,他的耳朵也沒闲着,竖起來歪向红胡子那边,想听对方如何被自己逼得方寸大乱,只可惜这个愿望距离现实太远了些,红胡子从一开始起根本就沒把他这些的鬼花招当作一回事,轻轻拍了拍桌子,不疾不徐地道:“我说黑子,你好歹也给大伙留点儿是不是,这种高度老白干,只有开了集才有商贩从口里往这边运,眼下大雪封路,你带头把酒给我喝光了,让我老人家以后自己犯了馋虫时,找谁去买去,。” 一句玩笑话,总算把周黑碳从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界解脱了出來,先松开手,乖乖让赵天龙把酒坛子从自己嘴巴夺走,然后喘着粗气回应,“既然红爷发话了,这酒,就等我把喇嘛沟后拿下來再喝也行,反正是顺路,我明天一早就带领队伍出发去打黄胡子,不把喇嘛沟给游击队抢回來,绝不罢休,。” “对,吴参谋刚才说得虽然都是醉话,但我们独立营却不能当他放了屁,明天就兵发喇嘛沟,把黄胡子的头砍下來给红爷您下酒。”独立营的骨干军官们也怀着各种目的站起來,扯着嗓子在周黑碳身后附和。 “诸位的好意,游击队记下了。”一片乱纷纷的醉话当中,红胡子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静,听在参谋长吴天赐耳朵里,字字都如同响雷,“但是对付黄胡子这种宵小之徒,还犯不着劳动独立营出马,胖子,老赵,你们两个明天各带一个中队到喇嘛沟走一趟,替我把老营清理出來,大伙也好回山上过年。” “是。”张松龄和赵天龙双双站起身,向红胡子敬以军礼。 周黑炭见到此景,刚刚恢复了正常的黑脸,瞬间又变成了茄子色,拱起双手,大声抗议,“红爷,您这样做就是看不起黑子了,事情是我手下的人挑起來的,自然由我这个当营长的负责替他擦屁股,您派龙哥和胖子” “你先别忙着争竟。”红胡子笑着冲周黑碳摆摆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即便今天沒你的参谋长提起这事,我也不会留着黄胡子在我的老营里继续瞎折腾了,只不过沒跟你取得联系之前,心里头多少对日本人的反应有些忌惮罢了,如今你周黑炭亲自找上门來说明情况了,这点最后的忌惮也就烟消云散了,所以干脆早点把事情办了,也省得时间拖得太久,又生出什么沒必要的是非來。” 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严丝合缝,既给周黑碳留了面子,又婉拒了对方代为捉刀的要求,后者听在耳朵里,舒服于心中,想了想,终于轻轻点头,“那我,我带着独立营的弟兄跟龙哥他们一道去,咱们两家联起手來,像去年收拾白胡子那样,彻底解决了黄胡子这个祸害。” “就那么一头臭鱼烂虾,咱们两家联手,就太给他面子了,万一被他逃走,到日本鬼子那边,反而能要上更大的价钱。”红胡子摇摇头,再次婉拒了周黑碳的善意。 不待对方反对,他又迅速补充,“这样吧,你带着独立营跟在后边掠阵,距离喇嘛沟稍微远一点儿,省得把黄胡子给吓跑了,这样,万一胖子他们需要帮忙,你再带着麾下弟兄们直接压上去也不算晚。” “那”周黑炭还想再争一争,却被赵天龙用眼神给瞪了回來,“怎么,黑子,瞧不起我跟胖子是不,不服咱们现在就出去玩几手,马上步下,长枪短枪,哥哥我随便你挑。”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黑碳才不跟赵天龙比枪法和武艺呢,他现在是正规军的营长了,不是什么江湖豪客,要随时维护自己的光辉形象,更关键一点是,以前跟赵天龙较量中,他就根本沒占到过上风,如今又在对方的主场上,实在沒必要硬起头皮找虐。 既然周黑碳松了口,剩下的事情就容易解决了,大伙在红胡子的招呼下重新落座,一边慢慢喝着酒,一边将明天出兵时细节给敲定了下來,再也沒人多看装醉假寐的吴天赐一眼,仿佛他这个上头钦点的参谋长是纸糊的牌位一般。 吴天赐试探游击队根底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也乐得不再给自己找麻烦,趴在桌子上,一边听着红胡子和周黑碳等人的对话,一边偷偷地撇嘴冷笑,“哼,什么成名多年的老八路,还不一样着了吴某人的道,,那黄胡子手里有日本人给的重机枪和小钢炮,又占着地利之便,凭着两个中队就想把喇嘛沟拿下來,你当你手下都是小日本儿的关东军呢,,哼,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吴某人的事儿,等你这两个中队拼得血本无归时,老子再找机会提收编的茬,看看他周黑炭还能不能把持得住。” 第一章 誓言 (四 下) 第一章誓言(四下) 苦心积虑设计的阴谋终于得逞了,吴天赐得意之余,全身上下的神经都松懈了下來,听着,听着,就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想,连最后酒宴什么时候结束,是谁把自己抗进了游击队用來招待贵客的毡包的,都不清楚,隐约只记得在后半夜,好像有人把自己的贴身警卫员小孙和勤务兵小王都叫了出去,然后又有人进來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壶据说是可以解酒的热奶茶,等到真正清醒过來时,却已经坐在了一个带着棚子的马车上,寒风从车门缝隙吹进來,冻得两只鼻子眼儿里一片冰凉。 “小孙,咱们这是要去哪。”吴天赐猛一个翻身坐起來,习惯性地向自己的贴身警卫员询问,这个警卫员是他从原先的老部队带过來的,忠诚度非常可靠,吴天赐只要外出,一定会带上他,从不肯让此人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超过十步。 但是今天,向來认真负责的心腹卫士小孙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马车里只有勤务兵小王,殷勤地从安置在马车中的铜火盆儿旁解下块热乎毛巾,一边替他擦脸,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应道:“孙哥刚才被营长叫去问话了,这会儿还沒回來,咱们现在要去喇嘛沟,今天早晨出发时,营长见您睡得熟,就直接让人把您抬进了马车里头。” “喇嘛沟,红胡子不是不需要咱们帮忙么,怎么咱们还要上赶着去惹讨人嫌,。”吴天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紧皱着眉头追问,昨天晚上为了逼红胡子上套,酒喝得远远超过了他自己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故而此刻脑袋瓜子疼得像被斧子劈了般,稍微一动,就有裂成两瓣的趋势。 “红爷的说过不准咱们帮忙,可营长说要跟着过去看游击队怎么收拾黄胡子的,所以今天早晨游击队出发时,咱们也跟着拔营了。”勤务兵小王是当地农民家的孩子,手脚非常利落,但肠子却有些直,根本沒听出吴天赐话语里的抱怨之意,只管实话实说。 “嗯,,,。”吴天赐觉得胸口好生憋闷,把额头上的毛巾连同小王抓毛巾的手用力推到一边,不高兴地呵斥:“行了,别擦了,毛巾早就凉得像冰坨子一般了。” “凉了,。”小王把毛巾拿回來在自己脸上贴了贴,迟疑着回应,“沒有啊,我刚刚在火盆儿旁拿过來的,不过您是南方人,可能感觉跟我们不太一样,沒事儿,我再帮您烤烤,等把手也擦干净了,就给您弄早餐。” “行了,行了。”吴天赐无可奈何的摇头,“把毛巾给我吧,我自己对付着再把手擦擦就行了,早餐吃什么,一大早就爬起來行军,炊事员有时间弄饭么。” “沒有,但咱们营长想了个好办法。”勤务兵小王把毛巾递还给吴天赐,转过身,从铁筷子在铜火盆里搅了搅,从火盆底部厚厚的炭灰下,夹出一个烤得金黄金黄的大土豆,放在膝盖上用手拍了拍皮上的灰,然后献宝般将其捧给吴天赐,“山药蛋,香着呢,是昨天半夜从游击队的菜窖里拿出來的,一点儿都沒冻坏。” “你就给我吃这个。”吴天赐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恨不能立刻拿脚直接将小王踢到车下去,“沒别的了,别人呢,别人吃什么。” 勤务员小王咽了口吐沫,老老实实地回答,“沒了,这个,这个也是专门给您,还有昨天喝酒过量的弟兄们专供的,其他的弟兄,每人发了两块奶豆腐,一边骑着马赶路,一边嚼就行了。” 闻听此言,吴天赐愈发感觉眼前暗无天日,丢下毛巾,大声抱怨:“胡闹,周营长怎么能这么对待弟兄们!他们马上要上战场跟敌人拼命啊,两块奶豆腐,用两块奶豆腐当早餐,怎么可能保证体力,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让他把队伍停下來生火做饭。” 说着话,他伸手就要去拉车门,却被沒眼色的勤务兵小王用胸口把手给挡了回來,“营长不在外边,我是说,营长沒跟咱们走一起,咱们的马车走得太慢,被留作后队了,营长他们早就不知道跑出多远了,眼下外边的风刮得跟小刀子似的,您刚醒了就出去,非冻块了不可。” “后队,。”吴天赐愣了愣,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倒不相信自己的身体会像小王说得那样差,风一吹就感冒,他是奇怪周黑碳把队伍分成了后队和前军两大块,居然沒跟自己商量一声,这可是自打今年就职以來,从沒有出现过的怪现象,不由得人不提高警惕。 “是啊,后队。”勤务兵小王脑子里根本沒有吴天赐那么多弯弯绕,见对方满脸迷惑,便微笑着解释道,“咱们自己这回沒带马车,是红胡子怕打仗时出现彩号,才特地找了五辆有棚子的马车让咱们帮忙带上,营长嫌马车走得慢,就把昨天晚上喝酒过量导致今天早上还骑不了马的,还有身体条件比较差的,都留作后队了,他们是六、七个人挤一辆马车,您是参谋长,所以这辆马车上归您专用,我留在车上伺候您。” “后队,我在后队,周营长,周营长自己带人先走了,把我,把我留在了后队的马车里头,。”吴天赐只觉得耳畔惊雷滚滚,根本沒听清勤务兵小王在说什么,周黑炭把部队调走了,只给他留了几个老弱病残,包括他的贴身警卫员,也被周黑炭找借口调到了别处,周黑碳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在防备什么,吴某人这一年來做的事情,哪点儿对不起他姓周的,,让他突然下如此重手,。 “您不用担心弟兄们。”老实孩子小王根本不懂得察言观色,兀自对着吴天赐喋喋不休,“大伙吃奶豆腐早就吃习惯了,那东西又解饿又有嚼头,吃上一块能顶大半天的劲儿,在您沒來咱们独立营之前,几乎每次來不及准备饭菜的时候,大伙都是嚼两块奶豆腐顶着。” “行了,我知道了。”吴天赐恶狠狠地瞪了小王一眼,不耐烦地打断,“吃,你就知道个吃,除了奶豆腐,你还能知道个什么,。” 勤务兵小王被骂得晕头转向,红着眼圈,缩进了马车的角落里,原本能躺下四个成年人的车厢内,立刻显得有些空荡了起來,吴天赐孤零零地坐在马车中央的碳盆旁,两只通红的眼睛瞪着同样发红的木炭火,雕像般一动不动。 周黑碳在变着法子敲打他,这点吴天赐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昨天晚上的擅作主张行为,超出了周黑炭的容忍底限,所以他要以这种方式來重申营长的权威,真是他妈的可笑,他也不照照镜子,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要文凭沒文凭,要实力沒实力,要靠山沒靠山,就仗着国民政府眼下沒余力顾及草原这边,不得不拉他进來当个楔子使,他就真以为自己成了香饽饽了,狗屁,像这种由地方军头招安进來的独立营,连旁系中的旁系都算不上,不知道哪天连队伍带番号就划归了别人,还他妈的蹲在井里做美梦呢,真是一头不知道死活的癞蛤蟆。 想起自己在这一年当中在独立营发展建设上付出的辛苦,吴天赐心里头更加愤怒和委屈,别的参谋长派到部队中,都会被当爷爷供起來,他这个参谋长可好,被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周黑碳天天当作驴子使唤,还动不动就不给好脸色,都下到部队快一年了,能指挥动的人,除了自己的警卫员之外,全部加起來一只巴掌都能数清楚,并且级别最高止步于排长一级,这哪里是参谋长,这分明是营长大人的书童,还是从小买下來的,一辈子不发工钱的那种。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吴天赐恨不得立刻跳下马车,挂冠而去,从此不再受这窝囊气,然而胳膊举了又举,他却最终沒有舍得去拉车门,最后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长叹,指了指已经被风吹冷了的烤土豆,低声命令:“把它给我再热一下吧,我饿了。” “哎。”勤务员小王如蒙大赦般手脚并用爬上前,用火筷子夹起土豆,再次放到碳火上烘,不一会儿,便有股甜甜的香味儿飘满了整个马车,引诱得吴天赐肚子里的肠子來回翻动,咕咕作响。 “给您。”小王听到了吴天赐肚子里的动静,赶紧把已经烤热的部分掰下來,双手捧给了参谋长大人,此刻的吴天赐也顾不上嫌弃烤土豆粗劣了,一把抢过去,三下两下全塞进了嘴里。 他光想着解决肚子里头的抗议声,却忘记了淀粉类食物遭遇口水后的膨胀问題,被土豆泥卡在了喉咙处,噎得白眼直翻,多亏了小王手快,赶紧端了一碗冷水给灌进了嘴里,才勉强沒被噎死,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喘着粗气呻吟道:“可,可憋死我了,这什么东西,看來都不能吃得太心急了啊,我说小王啊,咱们出发时,红胡子出來送了么,他身边还剩下多少人啊,。” 第一章 誓言 (五 上) 第一章誓言(五上) “红胡子,他出來送人,他老人家跟咱们营长一起出发的啊。”勤务兵小王不明白吴天赐的意思,瞪圆了一双茫然的大眼睛,低声回应。 车厢中的炭炉有点小,里边的木炭发着幽幽蓝光,努力向外输送着热量,却抵挡不住从车厢缝隙处钻进來的寒风,整个车厢内的温度越來越低,越來越低,连刚刚烤热的土豆也被迅速吹冷了下來,再也冒不出任何蒸汽。 “红胡子,他跟周营长在一起,,你看清楚了,,他怎么会跟周营长在一起。”吴天赐却顾不上再吃烤土豆,双手按在身前,呼吸急促得像二十几个风箱在同时拉,装在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也开始“稀里哗啦”地狂狂转个不停。 “当然,出发前,他老人家还专程到马车里看望过您呢,不过那时您睡得正香,根本沒有感觉。”勤务兵小王瞅了疯疯癫癫的吴天赐一眼,脸上的表情愈发迷惑,“他原本想让咱们营长跟他一道留在在绿洲里龙爷的等消息,可咱们营长非要去替龙爷掠阵,然后两人不知道怎么着,干脆就一起走了。” “那,那他,他身边带了多少人,我是说,他身边带了多少警卫。”吴天赐惊喜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手在火盆的支架上慢慢撑直,全身的肌肉紧绷,就像一头随时会跳起來择人而噬的疯狗。 “也就是五六个人吧,或者七八个,我沒仔细瞅,反正在咱们独立营里,他还用带几个警卫不都一个样,,咱们营长是个有头脸的人,怎么也不能让坏蛋算计了他老人家去。”小王被吴天赐脸上的狰狞表情吓得心里直哆嗦,将身体向后挪了挪,尽量与疯子拉开距离。 “那营地里呢,我是说游击队现在的营地,还有人留守么,咱们这几辆马车上呢,到底有多少人,能凑够一个排么。”吴天赐压根儿不体谅别人的感受,脊背拱起,手指关节处隐隐发白,天赐良机,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游击队的主力去跟黄胡子拼命了,红胡子本人也远离了他们的临时营地,如果现在有一支队伍突然掉头杀向昨晚大伙被当做贵客招待的那片绿洲,很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游击队的临时老巢连根拔起,而失去存放在绿洲中的粮草弹药,游击队就彻底成了无本之木,无根之萍,在这冷得能让狗熊呲牙的天气里,如果他们还是顽固地不肯接受独立营的整编,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俗话说相由心生,他心里对游击队起了歹念,脸上自然会有所表现,况且他虽然号称是黄埔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实际上却是速成班都沒读完就托关系进了军队谋出身的早产儿,加上进入军队后又一直从事的是文职,从沒在枪林弹雨中打过滚儿,因此根本做不到得失不惊于心,喜怒不形于色。 恶意已经表露到了如此明显的地步,勤务兵小王即便再沒心机,也清晰地感觉到了里边杀气,被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扶着车厢板拼命把身体往角落里缩,一边躲避着吴天赐刀子一样的目光,一边带着哭腔回应,“我不知道,您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外边弟兄们也不会听您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听我的。”吴天赐“蹭。”地一下跳了起來,试图去抓小王的脖领子,头却不小心撞到了车厢顶部的横梁上,又是“咚”地一声,被撞得眼前金星乱冒。 “哎呀。”他捂着脑袋以更快速度蹲了下去,鼻涕眼泪同时往外淌,“你个小兔崽子,让你做点儿事情你就躲,还企图谋害上司,看等一会儿队伍停下來,我让人怎么揭你的皮。” “我,我是负责伺候你吃饭睡觉的,不是负责帮你干坏事的。”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勤务兵小王被他欺负得退无可退,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起來,“你昨天晚上刚吃完人家红胡子的烤羊腿儿,今天就想去掏人家老营,弟兄们但凡还有一点儿良心,也不会跟你去。” “我呸。”吴天赐被小王的幼稚言语给气乐了,捂着脑袋蹲在车厢中大吐口水,“良心,你们从前不是马贼么,怎么当马贼的也讲起良心來了。” “我们以前是马贼不假,但是那是被生活逼得沒办法,现在是政府军,不能连马贼都不如。”勤务兵小王急得都哭了起來,一边用手抹泪,一边大声反驳。 被指派给吴天赐当勤务兵,本來已经让他觉得很憋屈了,更憋屈的是,这个看上去文绉绉的长官做事根本不靠谱,自打來到独立营之后,整天就忽悠着大伙和红胡子划清界限,根本沒心思去打日本鬼子,现在好了,此人居然还想趁着人家游击队主力跟黄胡子拼命的时候,带着人马去抄人家的后路,这是人干的事情么,独立营真的要是这么做了,以后还怎么在草原上立足,,不但周大当家会被父老乡亲从背后戳脊梁骨,就是他们这些当小兵的,今后出门的时候也再抬不起头來。 “吆喝,你的嘴巴还挺会说的。”吴天赐诧异地看了小王一眼,捂着被撞青的脑袋慢慢往车门附近挪动,“以前怎么沒见你这么机灵过,是故意跟我装傻呢吧,,红胡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处处替他说话,。” “不是我变机灵了,是你自己变蠢了。”已经把吴天赐得罪到了如此地步,勤务兵小王索性也豁出去了,抹了把鼻涕眼泪,继续大声驳斥,“是你被猪油蒙了心,尽想干些缺德事情,所以眼睛窝子才越來越浅,你以为就你自己能看出这时候红胡子的营地空虚了么,咱们大当家就看不到,九爷和十一爷他们就看不到,,都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了,哪个比你姓吴的傻多少啊,,人家之所以不肯趁这个机会向红胡子下黑手,就是明白这种沒良心的事情做不得,做了,以后独立营的名声就臭大街了,从此好人再也不敢來了,留下的全是有奶就是娘的孬种王八蛋。” “你说什么。”吴天赐的手本來已经握住了铜制的车门把手,听到小王的最后几句话,却犹豫着停了下來,“你再说一遍,谁是好人,谁是孬种王八蛋。” “打鬼子的是好人,帮着小鬼子打好人的,肯定是孬种王八蛋,你可以不让我说,你可以枪毙我,但你枪毙不了这天下所有人。”小王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身体因为害怕而哆嗦个不停,右手则因为习惯而不自觉地往腰间枪柄上摸。 “你要干什么,。”吴天赐吓了一大跳,赶紧把身体往车厢板上贴,右手迅速去腰间掏枪,手指落处,却是空荡荡什么都沒掏到,在他昨夜醉的不省人事时,手枪和腰带早就小王帮忙给收拾起來,挂在车厢另外一侧的钉子上了,距离他现在的位置足足有四、五尺多远,不移动身体根本不可能够得到。 而移动身体去够,则等于给了勤务兵小王朝自己背后瞄准的机会,刹那间,吴天赐额头上冷汗滚滚,连游击队的主意也顾不上打了,“你想干什么,你要以下犯上么,按照军法,按照绿林规矩,被抓到后会千刀万剐,连家人都会受你的拖累。” “我沒有,呜呜。”小王赶紧将右手从枪柄处挪开,一边哭,一边大声自辩,“我沒有想拿枪打你,是你自己瞎想的,我被安排给你当勤务兵,当然要听你的话,可你老逼着我做坏事情,呜呜,大当家知道后,肯定,呜呜,肯定不会放过咱们,即便大当家不敢杀你,入云龙,入云龙和张胖子,也不会放过咱们两个。” “冷静,你冷静,千万冷静。”吴天赐将手放在身体前,慢慢下压,唯恐一不小心刺激自己的勤务兵,还得对方再把手掌压到枪柄上,“你听我说,我做的不是坏事,游击队,游击队以前是叛匪你知道么,他们趁着抗日的机会,偷偷发展壮大,早晚会有一天,将成为国民政府的致命威胁。” “我不听,不听。”小王挥舞着胳膊,一边哭,一边反驳,“游击队都是好人,我们大当家也是好人,好人不打好人,只有坏蛋,才老撺掇着好人去打好人。” “他们是好人不假,但好人和好人有时候却也会打仗。”吴天赐想了想,尽量把语气放得更加舒缓,对方手离开了枪柄,但他自己手中却还是沒有武器,所以,必须先取得自保能力,然后才有机会进一步考虑其他,“三国演义,你看过沒有,刘备是好人吧,孙权也不是坏人吧,可刘备和孙权,最后还是打了起來。” “那是因为吕蒙偷袭了关羽在先。”小王毕竟还沒成年,注意力很快就被吴天赐调进了故事当中。 “可刘备也沒还孙权的荆州啊,那可是他说好了从孙权手里借的,取了西川就归还给人家。”吴天赐继续把小吴的注意力往三国故事里头引,同时慢慢挪动身体,去抹车厢另外一侧挂着的皮带和手枪。 “那,那诸葛亮也借,借了东风给孙权。”年青幼稚的小王果然上当,皱着眉头努力回忆评书中关于三国演义的内容,喃喃地替自己心目中的好人刘备辩解。 三国演义的故事,在民间深入人心,非但说书先生会以此谋生,村子里的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会通过演义中的故事,像后生晚辈们灌输做人的道理,所以小王对其中的每个段子几乎都耳熟能详,甚至能发挥一下,说出自己的看法。 他这里光顾着跟吴天赐讨论古人,却沒想到对方心思全放在车厢另外一侧的手枪上,后者先是一寸一寸偷偷挪动,后來发现小王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吸引开,便开始慢慢加快挪动速度,慢慢接近挂手枪的车厢壁。 “可鲁肃也帮诸葛亮修了祭坛。”吴天赐小腿蓄力,身体和手掌慢慢抬高,近了,近了,只要把枪摸在手,就不怕对付不了一个毛孩子了,然后以这个毛孩子的脑袋吓唬外边那些小兵,逼着他们服从自己的命令,眼看着他的阴谋就要得逞,却不料小王突然一拍车厢,大声喊道,“所以才让曹操占了便宜,最后蜀国和吴国都被人家给灭了,谁也沒捞到好处,还有,还有那个吕蒙,也被关羽的鬼魂给追死了。” “呸,呸,你这个小乌鸦,就不想让我落个好。”吴天赐吓了一哆嗦,差点沒又撞到车厢顶梁,迅速将枪抓在掌心,大拇指挑动保险,把子弹推入枪膛,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向勤务兵小王,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勤务兵小王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鬼门关前,兀自激动得大声嚷嚷,“我不是不想让你好,我是真心为了你,那赵天龙和张胖子两个,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如果得罪了他们,即便您上头有人护着,也难逃被他们俩打冷枪。” “那我岂不是成了吕蒙第二,。”最后一句话才真正说到了要害处,吴天赐原本狂热的大脑瞬间开始发凉,扭头又看了勤务兵小王那单纯的面孔,他略作犹豫,慢慢又把保险用右手大拇指推回了原处,“他们两个为什么要杀我,如果游击队合并入独立营中,对他们两个只有好处,沒任何坏处。” “张胖子原來就是政府军的人,龙爷也只服红胡子一个,您即便吞并了游击队,他们两个也不可能留下。”小王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前前打了个圈儿,听吴天赐说话的语气开始变软,便非常认真地帮他分析形势,“如果留不下他们俩,您吞并了游击队,只相当于得到了一批老兵,而同时跟他们俩成了仇家,随时都可能被他们干掉。” “如果我逼着他们留下呢,,或者”吴天赐把手枪插回枪套里,和皮带一同系到腰间。 “我们大当家不会同意您。”勤务兵小王想了想,最后决定实话实说,“大当家跟龙哥是过命的交情,以前龙哥一个人的时候,他都从沒逼过龙哥入伙,至于张胖子,人家从前是中校军衔,比你还高,真的留下了,要么当营长,要么改天就打报告调走。” “这?”当头脑渐渐冷下來之后,吴天赐才终于发现自己先前的计划存在多大的漏洞,第三次上上下下打量勤务兵小王,再也不敢过分小瞧了年青人。 慢慢将身体在火盆旁重新坐稳,换了更缓和的语气,他用咨询的口吻像小王提问,“照你这么说,他的那个中校军衔是还真的l,那他怎么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跑到草原上來,居然还跑去给游击队打下手。” 见吴天赐好像暂时把坏心思收起來了,小王心中暗喜,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对方的问題,“张胖子为什么來草原上,我也不知道,但他的中校军衔肯定是真的,以前咱们这边还有个军统局的彭站长,也一直抱怨张胖子不知道好歹,放着堂堂正规军的中校不干,跑到游击队去当什么中队长。” “噢。”吴天赐轻声沉吟,军统局的彭学文站长他是听说过,虽然既跟他不是同一个部门,又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可级别却比他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另外,后者的靠山也非常硬,远非他背后那个靠钱砸出來的关系能比。 “不过我听人说”小王抬起眼皮,悄悄地观察了一下吴天赐的脸色,继续给对方敲警钟,“我听人说,黑石寨的前任县长朱二,就是在口里那边什么地方得罪了张胖子,所以才花钱疏通关系,躲到了咱们偏僻地方,谁料到张胖子却前后脚追了过來,隔着两百多米远,“呯”地一枪打爆了他的脑袋瓜子。” “嗯。”吴天赐猛地打了个冷战,脖子不知不觉地往领口中缩了好一大截,两百米远一枪爆头,这也算得上是狙击手水准了吧,即便扣掉小王话里的水分,那一百二三十米也是有的,隔着一百二三十米远,谁能防得住别人的冷枪,,即便是蒋总统出行,也不能把街道两旁的百姓却给隔离起來,不准他们夹道欢迎吧,!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悄悄擦了下自己的额头,心中再也兴不起打游击队临时营地的主意了,不合算,里里外外都不合算,即便成功了,也是便宜了沒良心的周黑碳,他自己则少不得要做那个吕蒙,要么是死于孙权的毒酒,要么是死于某个“关羽”之手,反正沒落到善终。 “呼。”车厢外,一直扬鞭赶车的李老九,也悄悄擦了一把自己的额头,同时用力吐出了一口浊气,缓缓地把按在腰间的左手,从枪套上挪开,被寒风冻得发紫的脸肿肿的,看不出半点杀机。 第一章 誓言 (五 下) 第一章誓言(五下) 参谋长吴天赐之所以教唆独立营去吞并游击队,是为了给他自己积攒日后高升的资本,而不是真的跟八路军有什么化解不开的血海深仇,故而当他发觉这样做可能得不偿失,甚至弄不好还会搭上自家小命时,心中的所有激情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谨慎、谨慎再谨慎。 将自家防身用的马牌撸子连同枪套一并在腰带上挂好,伸手拿起已经被风吹冷了的大半个土豆,一边探到火盆旁重新熏烤,他一边和颜悦色地问道:“张胖子狙杀汉奸朱二的故事,以前其实我也听人说起过,只是沒你今天说得这样详细,如此看來,他的枪法真是不一般的好,估计咱们营长可能都比不上他。” “那当然,我们大当家曾经亲口承认承认过,如果论枪法,他这辈子只服气两个人,一个是龙爷,另外一个就是张胖子。”勤务兵小王虽然不明白吴天赐说这些话的用意,却也知道对方至少今天不会再去打游击队的临时营地主意了,偷偷松了口气,强笑着点头。 “还有这事儿。”吴天赐装作很非常惊诧的模样,眼睛瞬间瞪得老大,“我还以为咱们营长从來不会佩服别人呢,对了,你刚才还说,张胖子在两军阵前一枪蹦掉了白胡子的二当家,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当时在场么,能不能把详细经过跟我讲讲。”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当时我刚正给九爷做小跟班儿”只要不是去给游击队使坏,勤务兵小王不介意多回答参谋长的一些问題,即便这些问題明显带着套取有用情报的痕迹,“红队和咱们营长、龙哥他们几个,顾忌白胡子麾下的人多,就决定先去敌营中” 他的口才远远称不上便给,然而在吴天赐这头小狐狸面前,越是把话说得简单直白,反而越显得切实可信,听着,听着,吴天赐就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又开始发凉,有股冷汗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淌了下來,将白衬衫的领子转眼润了个湿透。 先以强大的攻击力挫其锐气,然后又以单刀赴会的方式瓦解其军心,接着亮出毒气弹乱其方寸,最后则趁着白胡子队伍当中发生了火并,一举将这支东蒙草原上实力最强的马贼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所有计谋环环相扣,一招比一招凶狠,这哪里是张胖子的两颗子弹建立了奇功,,当时即便沒有他出场,白胡子匪帮也沒变不成翻身的咸鱼,差别只是覆亡的速度快慢,而红胡子、黑胡子和赵天龙等人在其中所起到的最用,其实一点儿都不比张松龄小,只是他们的表现,不像张松龄那般抢眼而已。 在喜欢玩弄阴谋诡计者的眼睛里,阴谋诡计无时无处不在,越是对红胡子、黑胡子、赵天龙等人的过往了解得多,吴天赐越觉得心里头发虚,这哪里是一帮沒见过什么世面的土豹子啊,分明是一群已经成了精的老狼,个个都吃人不吐骨头!可笑的是,自己刚才居然还想着趁着狼王疏忽大意的时候剥它的皮换钱,亏得及时被小王给拦住了,沒机会真的出去召集人手,否则,恐怕用不到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追杀,自己的尸体就已经躺在草原上某个不知名的所在了吧。 抬手在汗津津的额头上蹭了蹭,他继续跟小王套问对自己今后有用的情报,“那个,那个他们联手攻破黑石寨又是怎么一回事情,我记得黑石寨的城墙全是大块石头垒的,咱们独立营当时也沒有火炮” “当时是这样”勤务兵小王想了想,继续耐心地解答,“日本鬼子和伪军都去攻打游击队的营地了,留守在城里头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而军统局的彭站长” 二人一个有心听,一个愿意说,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当中就忘记了时间,当天中午,车队在沙漠中的一处咸水湖旁停下來打尖,,简单地用过一顿午饭之后,继续追赶大部队,傍晚时分则在靠近沙漠入口处的某片戈壁滩上扎营休息,第二天又起了大早,冒着风雪赶路,终于在下一个傍晚來临的时候,赶上了周黑碳等人的队伍。 头顶上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阳光从西面的地平线上射过來,将雪后的世界照得一片嫣红姹紫,分外妖娆。 天是蓝的,地是白的,夹在坦坦荡荡的蓝与平平整整的白之间,则是一粒粒沙硕般的人影,每个人影在这片纯净的天地之间,都显得无比的渺小,同时每个人影在这片寂寥的天地之间,又显得无比的亲切,他们是千里雪域中难得的活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这纯白的大地上,成为其他人眼里的风景,或精彩,或普通,或绚丽,或平淡,或干净,或龌龊,真真实实,无遮无挡,雪地将完完整整地留下他们走过的每一步,既不刻意修饰,也不刻意缩小,宛若冥冥中默默翻动的青史。 吴天赐沒心思欣赏这在其关内难得一见的雪域风光,刚刚在勤务兵小王的搀扶下活动开因为长时间坐车而发僵的筋骨,就三步并作两步朝独立营的指挥帐篷扑过去,喘息的声音比铁匠铺子里的风箱还急。 “周营长,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沒等门帘被当值的哨兵掀开,他就大声高喊,唯恐周围有人会沒意识到自己的出现一般。 “吴参谋,你这么快就赶过來了,。”周黑炭愣了愣,带着几分意外打断,“赶紧进來,赶紧进來烤烤火,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也得后半夜才能追上队伍呢,沒想到你们的马车居然走得这么快。” “我是心急如焚呐。”吴天赐用手拍了下胸口,非常夸张的回应,“游击队的弟兄们已经跟黄胡子交上手了么,我建议,咱们独立营绝对不能袖手旁观,要全力支持游击队” “坐下说,坐下说,你先把气喘均匀了,这仗啊,真正打起來还早着呢。”沒想到只是两天不见,自家参谋长前后变化就偌判两人,周黑碳明显有些不适应,拉着吴天赐的胳膊,强行将其按进为军官们准备的座位,有意无意间,再度将他的话头拦腰打断为两截。 “那,那我就放心了。”吴天赐继续拍打自己的胸口,旋即,原本不算大的眼睛就瞪成了两个灯泡,“怎么还沒打起來,这里不是早就进入喇嘛沟的地界了么,黄胡子难道连外围流动哨都沒派出一个來,。” “派了,全吓得缩回麒麟岭,也就是游击队原來的老营里头去了。”原本在黑狼帮中坐第十把交椅,现在做了独立营三连连长的杨三凯闷声闷气地回应,“连他放在外围拱卫老营的几支小部队,也一溜烟全跑回了山上,眼下除了麒麟岭之外,四周已经沒有了任何敌人,就等明天一早游击队恢复了体力,强行攻山了。” “怎么会这样。”吴天赐事先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全落了空,瞪着两只小眼睛,茫然地嘟囔,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问題所在,鼻子和上嘴唇抽搐在一起,嗓子眼里一阵阵发苦。 上当了,又上当了,自己千方百计给红胡子下套,沒想到不知不觉间,又上了老狐狸的当,说是让独立营观战,不准插手游击队和黄胡子匪帮之间的争斗,这边两家私下里达成的协议,黄胡子本人可能清楚么,看到游击队和独立营一前一后向自己开了过來,以他手中刚刚恢复了不到全盛时期三成的实力,怎么可能还有勇气把兵力分散开,在野外等着给游击队和独立营的联军当开胃小菜吃。 这就叫借势,借得不知不觉,堂堂正正,让被借的人根本说不出任何话來,终于看破了红胡子的神來之笔,吴天赐佩服得好想找地方大哭一场,老狐狸,在油锅里炸了三遍浑身上下都被油炸透了的老狐狸,你既然有这本领,干嘛不早点儿表现出來,故意装笨糊弄几个小字辈玩儿,难道非常过瘾么,。 然而木已成舟,吴天赐想搞破坏也找不到下手机会了,况且他现在最着急的不是继续对付红胡子,而是如何才能补救自己跟周黑碳两人之间的关系,目光迅速在帐篷里扫了扫,他又看到了如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的红胡子,赶紧将肚子里的其他杂念暂且抛在脑后,轻轻嗓子,第三次大声提议:“营长,各位同仁,游击队的王老前辈,本人在马车上突然想通透了,这为国锄奸么,原本就不该分你的事情,我的事情,谁帮谁的忙,收拾黄胡子,是咱们大家的事情,与其让他凭险拒守,跟游击队拼得两败俱伤,不如咱们两家联袂而上,一下子就将其打懵了,避免那些沒必要的损失,。” “这个”周黑碳眉头皱了皱,脸上的表情很是犹豫,在吴天赐到达之前,关于明天早上如何攻山,他已经跟红胡子达成了初步共识,如今被后來者横插一杠子,无论是出于一番好心,还是虚情假意,都有些让人心里头不舒服。 倒是红胡子,对外边任何变化都能做到波澜不惊,慢慢地抬了下眼皮,用昏黄的目光扫了吴天赐一眼,点点头,笑着说道:“怎么,吴参谋怎么又想两家联手了,我记得前天晚上,你不是还希望我们游击队证明自己的实力么。” “醉话,都是醉话,我这人酒量浅,不喝正好,一喝就高,您老如果不信,尽管问问周营长,问问其他弟兄,他们都知道,我吴某人酒后的话不能算数,所以从來不跟我较真儿。”吴天赐连连摆手,一边低声替自己前倨后恭的行为辩解,一边用眼神向周黑碳求援。 对周黑碳而言,留着这么一个活宝参谋长向上头替独立营争取粮饷补给,远比抛弃他再换另外一个人來有利,当然,前提是此人不能老想着跟自己争权,不再公开跟自己唱反调,因此,念在吴天赐今晚的特殊表现上,轻轻皱了皱眉头,笑着附和道:“是啊,红爷,他就是这么一个妄人,您老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说实话,上头派他到我们独立营來,也只是为了方便联络,并沒要求他过多参与营内的各项决策。” “是啊,是啊,我初來乍到,对情况了解得少,原本就不该多嘴多,前天是真的喝高了,就瞎嚷嚷了几句,酒醒后一直非常后悔,所以才让马车一路不停地追了上來,就是为了弥补一下酒后所犯的过失。”明知道周黑碳在借机收自己的权,吴天赐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头吞,对此刻的他來说,有明着服软的机会,总比稀里糊涂死于非命的好,要不然哪天挨了枪籽儿,是战斗中以身殉国,还是被土匪余孽冷枪所杀,还不由周黑碳随便向上头报,。 “我本來也沒打算当真啊。”红胡子轻轻眨了眨眼睛,双目中露出几分顽皮,“当真的话,我早就跟黑子你翻脸了,又何必跟着你一起过來给弟兄们观敌掠阵,,不过” 将声音慢慢拉长,他笑呵呵地继续说道:“你们也仔细看看麒麟岭的地形,就这么一条上山的道路,即便咱们两家同时全军压上,最后能排开几个人啊,结果还不是一样的么,。” “这个”周黑炭搔搔头皮,尴尬地苦笑,刚才光顾着替吴天赐擦屁股,却忘了游击队老营周围地形非常特殊这个茬,喇嘛沟从整体上而言,是个巨大的天然塌陷,但深坑内部,却又别有一番风景,其中以麒麟岭的地形最为怪异,远看平淡无奇,走到近处,才能发现这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从狭窄的山道向上仰攻,无论投入多少人,都得排着队慢慢來,而防守一方只要在关键处架上两挺机枪,就足以将上山的道路封得滴水不漏。 “咱们可以从独立营抽调精锐,跟游击队的精锐合编成一个小分队,头前替大伙开路。”好歹也是个过几天军校的人,吴天赐沒有并红胡子提出的问題难住,很快,就想到了个合适的解决办法。 “对啊,不能光让游击队自己拼命,咱们一起上,损失两家一块扛。”老十,老十一等原本黑狼帮的头目,也纷纷撸胳膊挽袖子,誓言要跟游击队有难同当。 一片热情的请求声中,红胡子却继续笑着摇头,“不用,牛刀杀鸡,实在浪费材料,对付区区黄胡子,有赵天龙一个中队足够,我派出两个中队已经是过分抬举他,如果再把独立营的好手也抽出來,这仗啊,赢下來也沒什么意思了,,诸位明天早晨只管给游击队掠阵便是,两个小时之内,我红胡子定会在山顶上摆酒重新为大伙接风。” 第一章 誓言 (六 上) 第一章誓言(六上) 说话间,红胡子身上的谦和之态尽去,重新变成了传说中那个风云叱咤的草原绿林大豪,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每个毛孔,每寸肌肤都透出咄咄逼人的英气。 独立营二连长储宝贵坐得距离红胡子最近,第一个感觉到了这种变化,愣了愣,双目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仰视,在场其他人的感触虽然不像储宝贵那样强烈,却也同样被红胡子身上散发出來的英气所迫,争论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任由红胡子把自己的想法变成了最后决议。 当会议结束之后很久,参谋长吴天赐才从红胡子给自己的震惊中缓过神來,私下里溜进周黑碳的寝帐,带着几分讨好的口吻跟后者商量道:“两个小时,就凭他手中那六十來号弟兄,,营长,你觉得红胡子今天晚上说的话靠谱么,他不会就为了争一口气,把最后的老本儿也全拼光了吧。” “那岂不是更遂了你的意。”周黑炭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沒好气的反问,“我说老吴啊,你这人有点儿准脾气行不行啊,前两天还巴不得将游击队连根儿给拔了呢,现在怎么又替人家担起心來了,。” “我那,我那是”吴天赐当然不肯说自己是怕被周黑碳用过之后当作替罪羊杀掉,讪讪笑了笑,小声解释,“我那不是一时糊涂了么,再说了,防范游击队坐大,也是上头的意思,我多少也得做出点样子给人家看吧,,但是过后冷静下來一想,咱们、游击队和小鬼子,就好比是当初的三国,小鬼子是魏,游击队是蜀,咱们是吴,蜀国虽然很操蛋,可缺了蜀国,剩下的那个吴国也不可能独存。” “你能够这么想就好。”周黑碳轻轻吐了口浊气,低声说道:“上边是上边,咱们是咱们,上面也许看得长远,却不能替咱们对付小鬼子,倒是游击队,有他们在一天,小鬼子的注意力都不会放在咱们独立营身上。” “营长高明。”吴天赐高高地挑起大拇指,对周黑碳的远见卓识大加赞赏,“所以您就宁可丧失扩充队伍的机会,也要给游击队雪中送炭” “狗屁。”周黑碳不客气的打断,“我说老吴啊,你这人别老这么虚伪好不好,我大老远跑到人家营地里头了,总得有个说道吧,把羊肉和军火留下,那是维持个面子,你当红胡子不清楚咱们当时怎么想的么,我告诉你吧,人家其实心里头明镜似的,就是不想当场戳破,多少咱们留了点儿脸罢了。” “嘿嘿,嘿嘿”吴天赐被说得脸上发烫,只好用讪笑來化解尴尬。 “所以人家游击队要凭着自己的力量收拾黄胡子,就是给你老吴,给我周黑子,提个醒,人家红胡子还沒老得不能动弹呢,咱们就别老惦记着人家的那点家产了。”周黑炭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低声敲打。 ‘嘿嘿,嘿嘿,.我还以为你周黑子真的讲道义呢,原來你周黑子也不是不惦记,只是沒那个胆儿啊,’吴天赐心里偷偷嘀咕,嘴巴上却赶紧将话头往别处岔,“不惦记,不惦记了,我发誓,撑死了六七十条人枪,咱们犯不着大动干戈,我刚才是想啊,那个红胡子会不会在山上留了一条密道,除了他们游击队自己人,外边谁也不知道那种,要不然,这么老高的山,就是前头沒有机枪和小钢炮堵着,想一口气攀到顶,他至少也得爬一个半钟头儿啊。”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红胡子的人,况且他在喇嘛沟一带经营了这么多年,怎么着对道路也比黄胡子熟。”周黑碳耸了耸肩,苦笑着回应,当头脑从震惊中清醒过來后,他也不相信游击队能在两个小时内收复麒麟岭,然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已经跟红胡子达成了做壁上观的协议了,他也不好立刻反悔,只能躲进寝帐里,满头雾水地來回踱步。 “我觉得八成就是这样的。”吴天赐想像力非常出色,参照评书上的情节,继续天马行空,“表面上是让您带着独立营在山下观战,实际上,却是让您为他吸引黄胡子的注意力,然后借着这个机会,赵天龙和张胖子两个,带领六十多名游击队员从密道直插山顶,突然间在黄胡子的身后头某处钻出來” “对,然后大喝一声‘贼子受死’,从背后给黄胡子当头一棒,那是钻地鼠,不是入云龙。”周黑碳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以发泄心中的不满,“赶紧滚被窝里继续做梦去吧,明天早晨记得按时爬起來,看游击队如何炫耀武力,为了给你擦屁股,老子这几天都快给累死了。” “唉,唉。”吴天赐捂着屁股,晃晃悠悠地跑回去睡觉了,一整晚上要么梦见自己被张胖子打了冷枪,要么梦见周黑炭吞并了游击队之后拿自己的脑袋安抚人心,几度被吓得从行军床上翻身而起,脊背处冷汗滚滚,好不容易挨到了天色放明,在起床号响后的第一时间就冲出了帐篷,抓了把雪在脸上擦了擦,便去指挥部与周黑碳等人汇合,准备跟大伙一道替游击队呐喊助威。 他自以为动作足够利落,待走到了临时指挥部门口,才发现独立营的其他军官早已经到齐了,正跟周黑碳一道陪着红胡子,对着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的背影指指点点。 “您老真的就让龙哥他们从正面直接往上杀,,真不需要我的人帮忙么,我可是让重机枪排后半夜就爬起來活动身体了,绝对不会拖龙哥他们的后腿。”很显然,周黑碳的思维受到了吴天赐很大影响,一直以为红胡子手中掌握着某条不为外人所知的上山密道,可以绕过敌军的阻截,直扑黄胡子的指挥部。 “是啊,红爷,反正重机枪都是现成的,不用白不用,咱们两家,还分什么彼此啊。” “是啊,红爷,我们几个本事虽然差劲了点儿,带几个人上去,总也能给龙哥他们壮壮声势。” 当发现红胡子打算让游击队从正面强攻麒麟岭之后,李老九等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凑上前,愿意助赵天龙和张胖子两个一臂之力。 上边的人花花肠子多,他们这些基层军官,却都还保持着原來的真性情,不忍看着赵天龙带领人马去堵黄胡子的枪口,希望这一仗结束之后,游击队还能保存几分元气。 然而此刻的红胡子却像个犯了倔脾气的糊涂老汉一般,谢绝了所有人的好意,耸耸肩,冷笑着回应,“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麾下的弟兄,,想当年我老人家当山大王跟别人抢地盘的时候,你们这些小东西还都吃奶呢,慢慢看,一会儿你们就能看出名堂。” 众人被他噎得直喘粗气,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站在指挥部门口用目光给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送行,只见二人和他们麾下的游击队员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换了一身极为怪异的装束,上衣和裤子都为最廉价的当地土布所做,根本就沒舍得染色,,头顶皮帽子也用土布牢牢地套住,身后还披着一幅同样沒有染色的土布单子做披风,从临时指挥部这边看过去,要多寒碜有多寒碜,如果把手里的武器再换成瓦盆和哭丧棒,活脱就是一群正在出殡的孝子贤孙。 “红胡子这是唱哪一出,缟素出征,不死不归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整十五世纪那一套,。”吴天赐看得眼睛阵阵发晕,皱着眉头在肚子里头悄悄嘀咕。 其他独立营将士也看得五迷三道,心中的直觉告诉他们自己,以红胡子他老人家的名头和身份,绝对不会做任何沒有意义的事情,可脑子却无论如何都跟不上趟,猜不到游击队员们身上那一整套孝服般的打扮,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 直到游击队员的身影走出了一百五六十米之外,大伙的眼前才豁然开朗,一个个悄悄地回头偷偷打量红胡子,心中对此老顶礼膜拜。 到底姜是老得辣,红胡子不愧为成名多年人物,随便一出手,就技惊四座,游击队员身上那套沒染色的行头,虽然在近处看上去极其丑陋,但是走到远处后被头顶上的朝阳一照,就立刻变成了亮白色,与四周平坦无际的雪野不知不觉间融为了一个整体,站在大伙这个位置看过去,随着距离的增加,人体的轮廓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甭说端着枪向他们当中的某一个去瞄准,就是仔细观察整支队伍的动向,都变得非常艰难。 偏偏初升的旭日,又极其明亮,照在雪地上再反射进人的眼睛,刺激得人双目发涩,眼泪不受控制就往外淌,很快,大伙的视野里就再也分不清具体人影,只能看见隐隐一条雪线,被晨风轻轻托住,逆着山坡向上滚动,滚动,不断滚动,一直滚过山道转弯处,在大伙眼前消失得无声无息。 “我让人在前面用木头打了临时瞭望台,大伙上去看。”红胡子非常贴心挥了下胳膊,大声提议。 “呼啦啦。”站在指挥部门口的军官们轰然而散,跟在老人的身后,快步朝营地门口处两个连夜支起木头台子前,轮流交换着,用两架苏联人支援的望远镜捕捉赵天龙等人的身影。 比起这个时代的中国和日本,苏联的制造业无疑是非常强悍的,两架足足有三斤沉的军用望远镜折转光线,很快,就将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的身影,重新送到了观战者们的眼睛里。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游击队员们已经变换成了另外一种队形,彼此之间距离拉得很开,但是每相邻的三到五个人,却又默契的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相互照应的战斗小组,每两到三个战斗小组,则尽量保持同样的步调,在一名游击小队长指挥下,继续向山头登攀。 张松龄那又高又胖的身影,走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左侧是一名身材同样高大轻机枪手,肩膀上扛着压满了子弹的歪把子机枪,右侧稍微拖后一点儿位置,则是一名掷弹兵,将短短的掷弹筒夹在腋窝下,以防它的入口处灌进风雪,影响武器性能。 紧跟在这个尖兵战斗小组之后,则是一个火力支援小组,共五个人,却带着一挺重机枪和一挺轻机枪,以及相应的弹药补给,再往后,则依次是赵天龙、老郑、小列昂和小邹,也各自带领一个战斗小组,在山路两侧缓缓展开,随时准备给前面的人提供必要的支援。 雪地很滑,即便鞋子上绑了树皮,依旧不断有人跌倒,顺着山坡滚成一个大雪球,但是每当前面空出來一个位子,就会迅速被跟在后边的其他小组成员补上,而摔倒者重新恢复平衡之后,则自动补进最后一个战斗小组,成为整个队伍的末尾,如此循环往复,虽然看上去有些令人眼花缭乱,但整个队伍的推进速度,却很受到摔倒者的影响。 推进,推进,他们踩着厚厚的积雪,继续向前推进,仿佛是在屋子里住得闷了随便出來欣赏雪景一般,不疾不徐,不慌不忙,走着,走着,前方的山势突然转陡,脚下的道路也迅速回收,两侧都出现了深谷,前方二百多米远的位置,却出现了数块突兀的石块,仿佛大门般,将游击队员们的去路,挡了个结结实实。 “小许,开道。”张松龄猛然停住脚步,半蹲下去,用手指着距离自己足足有二百米远,看上去空无一人的石块,大声命令。 “哎。”走在他身侧的机枪手小许答应一声,双手抱着歪把子,朝岩石顶部打出了几个点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掀开岩石表面的积雪,溅起一团团粉红色的迷雾。 迷雾后,立刻响起了凌乱的枪声,歪把子,三八大盖儿,盒子炮,还有老掉牙的汉阳造,过年般放得好生一个热闹。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紧跟在尖兵小组后的火力支援小组迅速展开,朝着土匪们藏身的位置射出几道火蛇,大部分子弹都被石头挡住了,除了溅起了大团大团的雪雾之外,沒收到任何实际效果,从下向上仰攻,地形对游击队非常不利。 然而土匪们的训练程度实在太差了些,之前又在石块后挨足了冻,根本沒时间活动身体,虽然占据了地利之便,仓促射出來的子弹却根本沒有什么准头,大部分都打到张松龄等人前方的空地上,只有少数几颗与他们擦肩而过,于身侧和身后溅起一团团雪花。 张松龄却不想再给土匪们调整适应的机会,一个原地侧滚,來到紧跟在自己右侧的掷弹兵身旁,从后者手里接过掷弹筒,竖起大拇指瞄了瞄,迅速调整射角,将一枚四十八瓣射了出去。 “嗖。”日制手榴弹拖着尖啸落在岩石后,轰然炸开,将数根残破的肢体送上了天空。 天空中,朝阳愈发明亮,将雪后的世界,照得红装素裹,无比妖娆。 第一章 誓言 (六 下) 第一章誓言(六下) 潋滟的晨光中,十几名土匪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岩石后蹦了起來,撒腿就往后跑,张松龄用手指迅速朝他们的背影点了点,“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两挺轻机枪轮番发出点射,子弹从背后追上这些人,将他们逐一推倒在后撤途中。 血带着雾气从死者的后背喷涌而出,在洁白的山坡上留下数串扎眼的红,正在拿着望远镜观战的吴天赐身体猛地一颤,有股冷飕飕的感觉从脚跟直冲头皮,整个人呆立了足足有一分多钟,才在李老九在大声催促下回过神來,讪讪地将苏制望远镜传递给了后者。 李老九虽然已经用肉眼将战场上的情况看了个大概,架起望远镜之后,手臂也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事情來一般,轻轻叹了口气,把望远镜缓缓递给了下一个等待者。 又过了一分钟之后,两架望远镜已经在独立营的军官们手里转了一个整圈,所有目睹了战场上惨烈景象的人,脸色都或多或少变得有些不太自然,看向远处的目光,也越來越变得凝重。 太狠了,这个张胖子出手太狠了,居然下令从背后开枪,将已经撒腿逃命的马贼全部射杀,这根本不符合游击队的作风,在大伙的印象里,红胡子向來是个忠厚长者,即便受到了冒犯,也不会将敌人赶尽杀绝,而换了张胖子來指挥,黑石游击队就变成了一群凶神恶煞,不出手则已,出手便不留任何余地,不让对手血溅当场绝不罢休。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张松龄率领两个中队的游击战士,已经翻过了上山的第一道关卡,继续不疾不徐地向不远处的第二道关卡迫近,前后一共用了三分半钟,真正交火时间只有区区几十秒。 如此强悍的战斗力,显然把驻守在第二道关卡的马贼们给吓坏了,这回,他们不再妄图像前面的同伙一样,躲在岩石组成的天然掩体之后,打游击队个措手不及,而是沒等尖刀小分队进入最佳射程,就抢先开了火。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轻机枪子弹在距离张松龄身侧两三米的位置,打出了一条斜线,雪沫飞溅,将望远镜里头的视野变得一片模糊,随即,是一排嘈杂的步枪射击声,有三八大盖儿,有水连珠,还有独立营将士们原本最为熟悉的辽十三,正好轮到拿着望远镜观战的两名排长立刻将手指握了个死死,虽然这会儿他们什么都看不见,正在排队等待的人则大声催促,“快点,快点,时间到了,时间到了,有人受伤么,张胖子怎么还沒反击,快拿小钢炮轰啊,快点轰啊,=姓刘的,你他妈的到底有完沒完,。” “雪,我只看到了雪沫子。”两名排长被逼不过,一边拖拖拉拉交出望远镜,一边大声叫屈,沒人再搭理他们两个,大伙把注意力立刻都转移到新拿到望远镜者手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继续大声催促,“快点,快点,张胖子呢,张胖子开炮沒有,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赶紧给我们通报一声啊。” 手里拿着望远镜的李老九和杨三凯两个对周围的叫嚣声置若罔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战场上的雪雾,努力从雾后边寻找熟悉的身影,他们看到游击队中有人受了伤,将身边的雪地染得一片通红,又看到重机枪喷出的火蛇,将土匪们藏身的岩石打得一片狼藉,他们看到有名土匪被重机枪子弹直接从岩石后打飞起來,在半空中洒下鲜红的一片,最后,他们看到张松龄胖胖的身体在山道旁的某处晃了晃,旋即又被白色和红色的雾气吞沒,消失得无影无踪。 望远镜被别人抢走,李老九和杨三凯大声抗议,却沒有人理睬他们,独立营的骨干在望远镜旁挤成两团,唯恐错过战场上每一个瞬间。 周黑碳沒有参加哄抢,借助自己营长的身份,他得以跟红胡子共用一台后者带來的日制十三年式望远镜,虽然效果比苏制望远镜稍逊,但好在沒人敢过來争抢,倒也把战场上的最新情况看了个完全。 他看到张松龄受到了黄胡子匪帮的重点关注,被迫离开山路躲避子弹追杀,他看到入云龙带着一个战斗小组上前补位,组织机枪对防守方进行火力压制,他看到小列昂端起步枪,以半跪姿势将土匪的一个火力点打成了哑巴,他看到土匪手中的另外一挺轻机枪被迫终止射击,快速向左侧另外一个藏身处转移,然后,他看到张松龄的身影突然跳进了望远镜的镜头中,将一枚四十八瓣手雷从掷弹筒口推入,随即,他看到土匪们藏身的岩石后炸开一团烈焰,红色血浆和白色的血块同时飞起,将望远镜的中的世界再度变得无比璀璨。 枪声瞬间消失,光阴的脚步也突然变得无比缓慢,被手雷炸飞的肢体像沒有任何重量一样一寸寸往下降,侥幸沒有被手雷轰中的土匪们纷纷从藏身处跳起來,转头向后逃窜,子弹从游击队员的枪口追过去,一个接一个将他们推翻,赵天龙带着一个小组向前发起冲锋,火力支援小组用机枪为之掩护,第二道防线处的土匪们已经崩溃了,张松龄兀自不肯罢手,将另外一枚四十八瓣推进掷弹筒口 “轰。”声音突然再度出现,冲击着周黑碳的耳膜,他听见自己的部下在大声替张胖子叫好,还有人在兴高采烈地替入云龙助威,至于被杀死的那些土匪,则沒有任何人同情,仿佛他们跟独立营也有血海深仇一般,死得越惨越令大伙觉得过瘾。 “打得好,早就该这样打。” “轰,继续拿小钢炮轰,轰飞他们。” 观战台下,也有大批的独立营士兵在为游击队加油鼓劲儿,虽然他们的叫喊声,根本不可能被张胖子和入云龙等人听见,倒是参谋长吴天赐,被來自脚下的呐喊声吵得有些心神不宁,偷偷往下看了看,脸上写满了惶恐与苦涩。 “活该,谁叫黄胡子占了游击队的老营。” “这就叫自己作死,怪不得别人。” 有几声叫喊也传进了周黑碳耳朵里,让他心中也颇不是滋味儿,该死的张胖子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在后面看,所以,他才故意要拿黄胡子麾下的土匪立威,他想告诉旁观者,千万别打游击队的主意,否则,就得随时为这份妄想付出代价。 而这份代价,惨重程度绝对超过了周围任何势力的承受底限,周黑碳粗略估算了一下,从战斗正式开始到现在,黄胡子那边至少有一个排的人马被无情地推进了地狱,而由于山道狭窄的关系,真正能在战斗中发挥作用的游击队员,却不足两个班,也就是说,只要有二十名游击队员肯留下來跟游击队共存亡,张胖子和入云龙就足以带领他们,让窥探游击队的那股势力得不偿失,如果他们执意要走的话,挡在面前的即便是小鬼子的关东军,恐怕也得被他们从队伍中间杀开一条血淋淋的通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什么时候游击队的战斗力变得如此强悍了,黄胡子的人怎么又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带着无尽的惊诧与迷惑,周黑碳继续举着望远镜观看,压根儿忘记了手中的望远镜原本不属于自己。 红胡子却既不提醒,也不催促,像早就知道战局的发展一样,斜倚在观战台的栏杆上,脸上写满了轻松与惬意,此战是张松龄就任游击队副大队长后的第一仗,除了在地形地貌方面给予了一些帮助之外,他这个大队长完全做了甩手掌柜,事实证明,自己的选择沒有错,小胖子无论在战场指挥能力方面,还是应对复杂形势能力方面,都足以担当大任,黑石游击队在他手里,必然会重新恢复全盛时期的强大实力,并且很可能走得更远,在抗日战争中创造更大的辉煌。 “哒哒哒,哒哒哒”在清脆的机枪声中,第三道入山的关卡又像纸糊的一般,被游击队瞬间凿穿,驻守在后面的土匪都沉不住气了,他们不甘心像待宰的羔羊般留在原地等着游击队來杀,一波波从藏身处钻出來,向第四道关卡处驰援,第四道关卡处的土匪们也被游击队的恐怖战斗力给吓得发了疯,跟游击队还隔着几百米,就将子弹不要钱般打过來,仿佛这样就能将对方的脚步吓住一般。 “啾,,。”一枚炮弹拖着尖啸飞上天空,直奔游击队的头顶,正在指挥队伍向前推进的张松龄猛地向旁边跳开,顺势将自己的一名组员压到的身下,“轰。”九七式81毫米步兵炮弹砸在距离张松龄原來所处位置将近二十米的地方,炸起一团浓烟,黄胡子手下的喽啰们空有利器在手,却根本发挥不出它的真正威力,反倒令游击队员们的士气大受鼓舞,顶着炮火拦截,向第四道防线发起了冲锋。 子弹打在第四道防线前方的石头上,雪沫夹着火星四下乱溅,土匪机枪手的视线被遮挡住,愤怒地跳起來,抱着歪把子向游击队员扫射,赵天龙毫不犹豫地举起三八大盖儿,“呯。”地一枪将此人揭了瓢,小列昂用水连珠瞄准了另外一名跳出來找死的土匪,将此人胸前掏出一个血窟窿。 “轰。”“轰。”土匪们手中的九七式81毫米步兵炮继续轰击,却再也吓不到任何人,游击队员们在前冲的路上,半跪于地,用步枪朝着目标激烈的攒射,他们几乎完全照搬了日本人的战术,两三个一组,瞄准同一个目标开枪,虽然看上去攻击范围大大缩小,但实际效果却比自由寻找目标射击提高了无数倍,几乎每一轮开火,都有好几名身体探出过高的土匪被子弹打中,惨叫着向后翻倒,将身边的同伙吓得脸色煞白,枪法愈发沒有准头。 一名土匪头目飞快地跑到第四道关卡,探出半个身子,用盒子炮朝着游击队员们扫射,有名游击队员肩膀上飘出血雾,却沒有停止前进的脚步,另外两名游击队员举枪还击,迅速将这名头目杀死,将后边陆续冲过來的土匪们吓得缩进石块后,轻易不敢抬头。 “手榴弹。”张松龄拖着掷弹筒,冲所有人高呼,正在攻击前进的游击队员们从腰间拔出早已拧松保险盖儿的晋造手榴弹,拉燃引火弦,迅速朝前方丢去,逆着山势,他们不可能丢得太远,但二十余米的距离连续爆炸,却恰恰能给投弹者提供有效的掩护,黑火药爆炸的浓烟,迅速升上天空,将土匪们原本就不怎么清晰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张松龄借着手榴弹炸起的烟雾迅速向前跑了十几步,找了个步兵炮弹炸出的弹坑跳进去,将掷弹筒架在了弹坑的边缘。 同一战斗小组的蒙古族战士小巴图迅速从背包中取出日制手雷,填入掷弹筒口,这几个月來他一直跟在张松龄身边学习掷弹筒的操作技巧,与师父配合得非常默契,“嗖,。”手雷飞起的尖啸声不大,却恐怖异常,驻守在第四道关口的几名土匪抢先一步跳起來逃走,然后被爆炸的弹片波及,倒在地上,翻滚哭号。 又一伙土匪快速跑入阵地,还沒等举起枪,就被第二枚凌空而至的手雷轰翻,第三波已经赶到关口附近的土匪们被眼前的凄惨景象吓得士气全无,愣在原地不知道该继续前进还是转身向后,游击队手中的重机枪很快找上了他们,将他们全钉死在山道上。 “轰。”“轰。”四十八瓣手雷继续爆炸,将第四道关口附近炸得浓烟滚滚,实际操作掷弹筒的,却换成了蒙古族战士巴图,他训练时间不足三个月,还达不到张松龄的准头,却凭着一双放羊娃的眼睛,将手雷抛得一颗比一颗接近目标,关口后的土匪们受不了光挨炸不能还手的压力,哭喊着呼叫支援,藏在第四道关口后一百多米某个位置的九七式步兵炮组不得不调整射角,硬着头皮向小巴图藏身的弹坑进行重点压制。 隔着将近三百米远,炮弹很难打得像步枪一样准,况且这些土匪们平素根本舍不得浪费炮弹进行必要的训练,关键时刻,更是手忙脚乱,能将炮弹顺利打出去就已经是超水平发挥,至于打得中打不中完全靠运气。 显然,运气不在他们这边,接连两发炮弹都射得不知去向,甭说炸到隐藏在弹坑中的小巴图了,连其他游击队员的寒毛沒碰倒一根儿,“笨蛋,你出生时脑袋被夹过啊,长了一双斜眼儿,下次”负责指挥炮兵的土匪头目气得直跳脚,用王八盒子指着麾下喽啰破口大骂,忽然间,他感觉脖颈后一阵发毛,扭过头去,看到在距离自己不到两百米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呯。”张松龄果断扣动扳机,将正在调整射击角度的炮长打了个脑袋开花,紧跟在他身边的轻机枪手小许转动歪把子,“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串长点射,将土匪头目和步兵炮附近的小喽啰们全部送上了西天。 第一章 誓言 (七 上) 誓言(七上) 这下,趴在岩石后的土匪们立刻炸了锅,调转枪口,冲着张松龄和小许两个就是一通乱打,“乒乒乓当当当”,子弹打得二人身畔火星四溅,雪雾翻滚,很快就再看不到人体的轮廓。 “机枪原地掩护。”赵天龙的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來,丢下步枪,从腰间掏出盒子炮,振臂高呼,“其他人,上刺刀。” “上刺刀,捅了他们。”位置相对靠前的几个战斗小组,快速打空步枪中的子弹,将刺刀套上枪管,撒开双腿,朝着第四道关卡发起了锋。 沒有人犹豫,大伙也沒有时间犹豫,先前为了敲掉土匪手中的九七式,张队长跟小许两个冒着被摔下山谷的风险远离了道路,悄悄爬到了距离第四道关卡只有七八十米处一块突兀的大石头上,此刻,二人身侧根本沒有躲避空间,只能趴在原地咬牙苦捱,大伙这边的冲锋晚发起一秒,他们两个被土匪乱枪射杀的概率就会增加一倍。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火力支援小组的弟兄也明白战斗到了最关键时刻,再也顾不上节约弹药,轻重机枪來回横扫,将土匪们藏身处的岩石表面打得一片狼藉,几名土匪的注意力明显受到了干扰,再度掉转枪口,试图对赵天龙等人进行火力阻拦,脑袋刚刚从岩石后探出一个边缘,就被机枪直接掀飞了头盖骨,红的白的淌了满地。 借着土匪们注意力受到干扰的机会,张松龄将步枪放下,双手慢慢发力,鼻子尖贴着石块上的雪壳子,一寸寸往后挪动身体,土布军装和白色披风非常出色混淆了身体和周边环境的差别,让他看上去跟冻在石块表面的雪壳子沒什么两样,土匪们攒射过來的子弹大部分都打在岩石正前方,沒给他和小许造成任何伤害,但是也有两颗撞了大运的,一颗擦着他的右肩膀穿了过去,将棉袄烫出了个大洞,另外一颗则打中了机枪手小许的左胳膊,令伤口前后两个方向都冒出了血花。 “嘶,,嘶,。”机枪手小许疼得直吸凉气,将受伤的胳膊压在身体下,以免血迹替土匪指引目标,正在慢慢向后挪动的张松龄敏锐地察觉到了同伴的异常,将头侧过來,耳朵贴着积雪,用目光表达关切,小许轻轻摇了摇头,竖起右手的一根手指,指指自己,又指了指架在身前的轻机枪。 张松龄的眉毛轻轻一跳,不太赞同小许的提议,按照他事先的规划,二人敲掉土匪手中的九七式步兵炮之后,便要在第一时间脱离险地,绝不留下來做无谓的牺牲,然而小许眼中闪耀的坚毅,又令他有些迟疑了起來。 山道上向前冲锋的游击队员们,却沒有任何停顿,脚下的路很滑,一不小心,他们就可能被摔进山谷,眼前的山坡很陡,让他们竭尽全力,速度却慢得像蜗牛在爬,而更多的土匪,却开始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所在,纷纷将枪口对准他们,扣动扳机,射出一颗颗罪恶的子弹。 有名游击队员受伤了,血顺着小腹喷涌而出,将棉袄棉裤染得通红,然而他却不肯倒下去挡住狭窄的山路,努力用步枪支撑住身体,站在半山腰一动不动,有颜色的静止的目标远比与雪地同色的移动目标容易瞄准,立刻有更多子弹打过來,将他的身体打得红烟乱冒,但是他却依旧倔强地站立着,站立着,如同一尊石块刻成的雕像,直到身体内最后一滴鲜血流干,始终保持着原來的姿势,拄着一把步枪,身体微微前倾 “给小李报仇,,。”赵天龙的声音又传过來,透过子弹的呼啸,清晰地钻进张松龄的耳朵,轻轻咬了咬牙,他从腰间扯出一枚晋造手榴弹,用身体压着,拧开,拉弦,紧跟着突然用左臂支撑起上身,右臂抓住手榴弹迅速前甩 “乒乒乓,乒乒乓”数颗等待已久的子弹攒射过來,打得他身边白雾四起,随即,手榴弹爆炸的硝烟,将他和小许所在的位置彻底遮挡了个严严实实,机枪手小许迅速爬起來,用下巴压住枪柄,右手扣动扳机,凭着先前的记忆,朝土匪们藏身的位置打出一道火蛇,“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两名正在撅着屁股开枪的土匪被打得原地跳了起來,全身上下布满了弹孔。 “轰。”“轰。”“轰。”其他游击队员们在冲锋途中投出的手榴弹,接连爆炸,虽然沒能给土匪造成任何杀伤,腾空而起的浓烟和雪雾,却有效地替他们自己提供了掩护,土匪们再也看不到任何目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瞄准,还沒等他们从困惑中回过神來,赵天龙的身影已经穿过了烟雾,盒子炮左右开弓,在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上,将挡在自己前方三名土匪全打成了滚地葫芦。 “杀,给小李报仇。”游击队员们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一个接一个从烟雾中出现,仿佛凶神恶煞,双方距离还有四十米,雪地光滑难行,有游击队冲到近前的时间,土匪们手中的三八大盖儿足够开五、六枪,轻机枪至少可以打空两个弹斗,但是,第四道关口的土匪们却胆寒了,一个接一个迅速从藏身处跳起來,狼奔豚突。 “你留在这等待救援。”张松龄擦了把脸上的血,挺身从岩石上站起,踩着积雪重新冲上山道,“不要追,夺炮,把火炮夺下來,这一仗咱们就赢定了。” 最后一句话,他是冲游击队员们喊的,已经冲上关口的游击队员们愣了愣,果断放弃了对逃命者的追杀,迅速朝九七步兵炮靠拢。 一伙从其他关口冲上前增援的土匪理智尚存,也发现了潜在的致命威胁,撒开双腿,拼命往步兵炮附近冲,他们试图在游击队到达之前,炸毁这门平素视为宝贝的火炮,然而,这个想法注定沒有实现的机会,明晃晃的刺刀迎面找上了他们,将他们陆续捅翻在地,一双双眼睛瞪得老大。 酒徒注:有个活动,请大伙,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前场,酒徒这厢多谢了,http://hi.taobao.com/market/hi/detail.php?spm=a2123.3034957.5075341.2.30DegI 第一章 誓言(七 下) 第一章誓言(七下) 游击队自己手里也有一门九七式步兵曲射炮,但是鉴于其便携性和山地战中的灵活性远不如掷弹筒,弹药供应又十分困难,所以就被留在了临时营地里,沒有安排在本次战斗中投入使用,然而现在有人把现成的迫击炮和成箱的弹药送货上门,张松龄当然也不会矫情,立刻调整战术,命令弟兄们停止队后撤土匪的尾随追杀,在第四道关卡处蓄养体力,处理伤口,等待更好的进攻时机。 “是。”弟兄们对自家这位年纪轻轻,却智勇双全的副大队长都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答应着在山道两旁分散开,养精蓄锐,张松龄抬头朝第五道关口处看了看,又叫过赵天龙,命令他带领两个火力支援小组建立机枪阵地,以免土匪被打急了眼后亡命反扑,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走到九七式步兵曲射炮前,在郑小宝等人帮助下搬动底座,调整炮口方向。 把步兵炮方向调正了一百八十度后,才发现迫击炮的射向调节托架是坏的,射击标尺也早已锈蚀得模糊不清,怪不得黑石寨中的小鬼子居然变大方了,把连皇协军手中都沒能装备到位的“重武器”赏给了黄胡子,(注1) 不过这些小缺陷都难不住张松龄,他的数学底子很扎实,又曾经在老二十六路特务团里操作过好几种不同型号的迫击炮,对这种最常见的前线步兵火力支援武器的射击原理早已了熟于心,皱着眉头琢磨了几秒钟,就指挥着郑小宝等人从附近搬了数块大小厚薄都不同的石头片过來,逐一垫在炮身之下,然后又从弹药箱里选了一枚普通榴弹,迅速从炮口塞了进去。 “嗖。”九七式步兵曲射炮的发射声音很轻微,然而炮弹的初速却非常快,只见火光在炮口处轻轻炮一闪,远在三百多米外的第五道关口后,已经腾起了一股惨白色的雪雾,只是雪雾的位置距离土匪们的藏身处稍微远了些,沒奈何到这些家伙分毫。 “再來。”张松龄又调整了一下石块的厚度,从炮口填入第二枚榴弹,“嗖。”又是轻轻的一声呼啸,炮弹落在第五道关口前方十多米位置,炸起一堆碎石残雪。 “乒乒乓”“哒哒哒,哒哒哒”“乒乒乓,乒乒乓”原本躲在第五道关口后的瑟瑟发抖的土匪们立刻兴奋了起來,用指着九七式步兵曲射炮的位置一通乱打,玩不转,非但山寨中的自己人玩不转,原來土八路也玩不转日本人给的这种高档货,前后两枚炮弹都距离大伙头上甚远,根本沒必要再提心吊胆地怕炮弹砸到自己头上。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赵天龙指挥着两个火力小组立刻发起了反击,隔着三百多米远,用轻、重机枪将土匪们打得趴在岩石后再也不敢抬头,张松龄在战友们的掩护下,从容地调整炮口角度,将第三枚榴弹再度塞进炮口。 “嗖。”炮弹呼啸而出,一头扎进土匪们的藏身处,炸起无数残肢碎肉,沒被弹片波及的土匪们像蚂蚱一样跳起來,抱着脑袋四下乱跑。 张松龄连看都不看,指挥郑小宝等人帮忙稳定炮身,再度从炮口处填入弹药,这次,他选择的是一枚纵火弹,爆炸声响处,烈焰腾空而起,四、五名躲避不及的土匪浑身冒着火苗四下乱窜,惨叫声在山谷里來回荡漾,连绵不绝。 紧跟着,第五道关卡后的所有土匪都跳了起來,或者端着长枪短枪,不要命地朝张松龄等人射击,或者调转屁股,撒腿就跑,赵天龙指挥的机枪手们迅速盯上了他们,“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两轮扫射过后,大部分将身体暴露在外的土匪都被打成了筛子,只有两三名反应足够机敏的,在枪声响起的瞬间就重新趴到了地上,才侥幸逃过了一劫,鼻子尖扎进雪里,眼泪和尿水一起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游击队员们懒得再搭理这些吓破了胆子的家伙,在张松龄的指挥下,迅速朝第五道关卡发起了冲锋,沒付出任何伤亡,就将这道非常重要的关口拿了下來,随即继续抬着刚刚缴获來的九七式步兵曲射炮和宝贵的炮弹,向下一道关口迫近。 还沒等张松龄把迫击炮重新架起來,第六道关口的土匪们就发了疯,纷纷从藏身的岩石后跳起,在一名络腮胡子的指挥下向游击队发起了反冲锋,赵天龙从队友手中抢过一条三八大盖儿,调整标尺,瞄准络腮胡子胸口扣动了扳机,“呯。”子弹打在此人的下巴上,将半张脸给撕飞出去,络腮胡子的身体踉跄了几步,一头栽进了山路旁的深谷。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游击队中的几挺轻机枪也迅速开火,子弹一排排扫过去,将亡命反扑的土匪射翻在地,狭窄的山路限制了进攻方方的队形展开,同时也限制了土匪们反扑时的兵力投入,他们几乎是排着队沿着狭窄的山路向前跑,排着队将自己的胸膛送上赵天龙等人的枪口。 一名脑门上扎着红绸子的家伙见势不妙,踉跄着脱离队伍,试图从山路旁的陡坡上另辟蹊径,迂回到张松龄等人的身侧,打游击队一个措手不及,他的大脚刚刚踏上山路旁的碎石片,身体就彻底失去了控制,整个人张牙舞爪地顺着陡坡斜冲了数步,一个跟斗,惨叫着滚了下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注1:九七式81毫米步兵曲射炮,分为炮身、炮座、瞄准系统和支架四部分,通常在支架上有个圆形调节盘,用來调整射击角度,借助刻度尺和简易光学瞄准镜來瞄准目标,但是优秀的炮手可以单凭一个炮筒打击敌军,如八路中的神炮手赵成章,在沒有任何瞄准器具的情况下,依旧能做到第一发炮弹直接轰掉日军机枪。 注2:酒徒在写上一节疏忽,将九七式写成了九二式,特此更正。 第一章 誓言 (八 上) 第一章誓言(八上) “啊,,。”人都摔得找不到尸体了,依旧有惨叫声从山谷里返回,荡漾着,一遍又一遍刺激土匪们的耳朵。 几名同样心里打着迂回包抄主意的悍匪被吓得魂飞魄散,愣在原地,既不前进也不后退,这种行为在战场上等同于自己找死,游击队的机枪毫不客气扫射过去,将他们齐齐推下了山谷。 所谓悍不畏死,都是在一定限度之内的,看到同伙中最“勇敢”的几个都一一毙命,其他冲下來的土匪们立刻士气全无,转过头,撒腿往回逃去,将自己的后背直接暴露到游击队的枪口下。 赵天龙等人当然不会跟土匪客气,架起机枪、步枪,从容瞄准,将这批胆敢冲出关卡反扑的土匪全部射翻在地,转眼间,狭窄山路上,就躺满了土匪的尸体,红的血和白得雪相互掩映,在初升的朝阳下显得格外夺目。 接下來的战斗简直可以用摧枯拉朽四个字來形容,躲在关卡后的土匪再也不敢主动发起反扑,意外缴获了一门九七式步兵曲射炮的游击队,则通过张松龄的手,把这门迫击炮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按照先前调整好的射角,将刚刚缴获來的各种炮弹一枚接一枚地砸到第六道关卡后,把躲在岩石后负隅顽抗的土匪炸得人仰马翻。 很快,关卡后就再沒有了任何活物,余下的土匪要么被炸死,要么冒着被游击队打靶的危险,连滚带爬地逃向下一道阵地,那边还有一挺轻机枪和几十名生力军,也许还能继续坚持,实在坚持不住,至少里边的人能死得稍微晚一些,说不定还有机会看到奇迹。 沒等张松龄带领游击队向下一道关卡发起进攻,红胡子已经失去了继续炫耀武力的兴趣,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说道:“走吧,大伙可以一块上山了,仗打到这个份上,黄胡子即便还藏着杀手锏沒使出來,也不可能翻盘了。” “是啊,是啊,黄胡子这回死定了。”独立营的军官们摇着头,意兴阑珊地陆续往观战台下走,本來以为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攻坚战,谁知道却被游击队打成了一场示威游行,黄胡子匪帮的表现拙劣得出乎所有人意料,游击队的攻击力强悍,也令所有旁观者震撼莫名,如果那天晚上大伙真的跟游击队火并,有人猛然想到此番沙漠之行的最初目的,立刻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鬓滚滚而下。 沒希望,根本沒有任何获胜的希望,哪怕眼前这些游击队员,已经是红胡子所能拿出來的全部兵力,独立营也沒任何希望一口吞下他们,相反,还极有可能被张胖子打个尸横遍野,最后连活着回到自家老窝都彻底成了奢求。 其中感触最深最复杂的,莫过于周黑碳本人,自打去年混上了独立营番号和相对稳定的补给,他就一直在全力扩充队伍,短短十几个月,已经将麾下弟兄的总人数扩充了两倍有余,武器装备也从汉阳造、水连珠、辽十三换成了三八大盖儿、中正式和捷克式,本以为自家实力已经傲视周边群雄了,跟红胡子手中这伙“残兵败将”一比较,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是在坐井观天。 兵力规模翻倍了,不等于实力也跟着翻倍,武器装备水平提高了,也与战斗力提高沒必然联系,同样的一门迫击炮,在黄胡子匪帮手中就是一件摆设,而到了游击队的张胖子手里,就成了无敌神兵,指哪打哪,弹无虚发,打得防守一方连半点儿反抗之力都沒有。 “光是埋头训练,不会练出一支强军來。”仿佛猜到了周黑碳的心事,红胡子一边带领众人慢吞吞朝山上走,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黄胡子以为他凭着日本人的支持,随便招募一些地痞流氓,强盗无赖入伙,就能迅速发展壮大,实际上,他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往里头跳,我们黑石游击队前几个月的确遭受了严重打击,然而剩下的,却全都是战场上打过滚的精兵,双方交手时,一个打他三个都如小鸡吃蚂蚱。” “那是,那是,见过血的兵,和沒见过血的兵,就是不一样。”吴天赐此刻心里的震动,丝毫不亚于周黑碳,擦着脸上的汗,一连声地附和。 “另外,心里头如果沒有对光明的向往,勇气便不可能持久,我跟你们打个赌,一会在路上看到土匪的尸体,肯定背后中枪的比前胸中枪的还多。”红胡子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声教诲。 这句话,独立营中谁也沒勇气接,红胡子口中的光明指的是什么,大伙心里头都非常清楚,但大伙现在好歹也挂了个晋绥军独立营的招牌,不能公然附和共产党的那一套说辞,虽然在沒当马贼前,大伙也都是穷苦出身,心中一直盼着能杀出个公平世道。 一片粗重的喘息当中,入山的第一道关卡很快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了,的确如红胡子说的那样,大部分死去的土匪都是后背中枪,真正在战斗中身亡的,还不足总死亡人数的三分之一。 越往山上走,这种情况愈发明显,等大伙过了第五道关卡,连尸体都比前几道关卡少了许多,相反,倒是有成股成股的土匪,被一、两名游击战士指着,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候处理,根本生不起半点儿反抗之心,虽然他们武器就堆放在距离身体不到三米远的位置,他们的人数也是看守的十好几倍。 “就是一群绵羊,也不至于这样伸长脖子等着挨宰。”周黑碳心里偷偷地骂,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以预见,这仗打完之后,黄胡子即便侥幸逃离生天,也被从东蒙草原上彻底除名了,今后此人见了游击队只有躲着走的份,再也鼓不起跟后者一战的勇气。 而他周黑碳呢,今后将何去何从,手底下沒有张胖子这种人才,即便能得到晋绥军的武器供应,独立营跟游击队之间的实力差距,也将被拉得越來越大,而谁知道国共合作还能坚持多久,哪天万一上头豁出脸皮去,强行下令他进攻喇嘛沟,他又该做如何选择,。 “轰,轰。”半山腰零星有炮击声传來,一声声继续刺激着周黑碳的心脏,游击队不知道已经攻至了第几个关口,反正站在山脚下,即便借助望远镜,也全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但是独立营营长周黑碳心里却非常清楚,黄胡子今天使尽全身解数,也不可能挡得住张胖子的前进脚步,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属于白搭,而今天游击队和黄胡子匪帮之间的实力对比,就是铁锤和鸡蛋的区别,无论怎么砸,谁占了先手,鸡蛋的下场永远是粉身碎骨。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沒有半点错误,连续丢失六道入山的关卡之后,土匪们的士气已经彻底崩溃,在第七道关卡附近,周黑碳等人只看到了四具被炮弹炸烂的尸体,背后中枪者和俘虏则一个都沒看到,很显然,防御一方在这里只挨了几发炮弹就主动放弃了阵地。 第八道关卡则连尸首都沒有,石块后,被丢得七零八落的枪支弹药,生动说明了土匪们在逃走时的内心恐慌,第九道关卡附近的炮弹坑多了一些,因为黄胡子在附近又挖了几处暗堡,但是除了关卡左侧的一座暗堡被炮弹炸坏之外,另外两座都相当完整,里边的土匪沒等炮弹砸到自己头上就跑光了,把成箱成箱的子弹留给了进攻方。 第十道关卡,也是入山的最后一道,位于游击队老营的大门口,由两座石头炮楼和几处沙包堆建的半圆形阵地组成,周黑碳和李老九等人很早以前就看到过关卡的全貌,如果由他们两个带着独立营的弟兄來守的话,即便武器装备远不如对方,至少也能坚持半个小时以上,然而映入大伙眼帘的,却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防御体系,沒有弹坑,也沒有血迹,只有两面临时用衣服做成的白旗插在沙包上,被山风吹得呼呼啦啦,往來招展,仿佛在对“客人们”表示欢迎。 被堵在老营中的土匪们,则全都蹲在前营的雪地里,一个个垂头丧气,如同斗败了的公鸡,听到周黑碳等人的脚步声,茫然抬起眼睛,偷偷观望,待看到红胡子那布满皱纹的面孔时,又深深地将脑袋扎进积雪当中,谁也沒勇气开口求饶。 “我认识你,你叫铁狼,是科尔沁那边铁鹰铁老当家的儿子。”红胡子却敏锐地从俘虏中找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上前,拉起其中一人的胳膊,大声问道,“你怎么好好的人不做,给日本鬼子当起狗來了,难道日本鬼子给的骨头,就那么好吃么,。” “我,我”被他拉住的土匪头目挣扎了两下沒能挣脱,突然扬起胳膊,噼里啪啦地打起了自己的耳光,“红爷,红爷,您杀了我吧,我沒脸跟您说,我给我们老铁家丢人了。” 第一章 誓言 (八 中) 第一章誓言(八中) “怎么回事。”红胡子愣了愣,大声追问,还沒跟张松龄碰面儿,他原本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俘虏身上,然而眼前的情景却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因为在俘虏队伍里头,至少有七、八个人原本属于其他民间抗日武装,并且后者的活动范围跟黑石游击队沒任何重叠之处,按常理,无论如何都不该跟黄胡子搅合到一起。 “我,我沒脸跟您说啊,您老枪毙我吧,枪毙我吧。”马贼之子铁鹰双手掩面,鼻涕眼泪顺着指头缝不断往外淌。 “你他娘的给我把手放下,把头抬起來。”红胡子飞起一脚,将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头的铁鹰踹出三尺多远,“枪毙你很简单,不过是一颗子弹的事情,可你得把话给我说清楚,铁老当家硬气了一辈子,怎么回养出个汉奸儿子來,。” “是啊,你爹呢,看着你给小鬼子当狗,他还不得活活气死,。”作为一方绿林大豪,周黑碳对科尔沁的铁氏父子也不陌生,上上下來打量着痛不欲生的铁鹰,满脸狐疑。 “我,呜呜”听红胡子和周黑碳两个提到自己的父亲,铁鹰更愈发觉得沒脸见人,蹲在地上,放声嚎啕,“我爹,我爹前些日子被小鬼子打死了,我被炮弹炸晕,然后就做了俘虏,黄胡子向日本人求情,保住了我的命,我,我为了报恩,就,就只好跟了他。” 最后一句话,引起了很多俘虏的共鸣,纷纷以手掩面,哭泣着附和:“我们,我们也是黄胡子从日本人手里保下來的,我们也不是真心要做汉奸的,可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不能不报啊,您老也知道,咱们江湖人” “放你娘的屁。”红胡子把眼睛一瞪,厉声打断,“那是救你们的命么,他黄胡子算老几,小鬼子凭什么给他面子,分明是他跟小鬼子商量好了唱双簧,骗你们跟他一块儿给小鬼子当奴才,你们自己也贪生怕死,顺着坡就爬了下來。” “呜呜,呜呜,,。”俘虏们心里早就知道事实真相,只是欺骗自己不要往那方面想罢了,如今被红胡子一语道破,顿时全臊红了脸,蹲在地上继续放声痛哭。 “都给我把嘴堵上。”红胡子被哭得心烦,挥了下胳膊,大声断喝,“谁再哭,我马上成全了他,都他娘的给日本人当了走狗了,我就不信你们身背后还有脊梁骨。” 除了以铁鹰为首的个别人外,大多数俘虏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做痛不欲生状,红胡子是有名的忠厚长者不假,他麾下的张胖子和入云龙,可都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特别是那个入云龙,刚才杀进营地里來时,几乎拿着盒子炮将俘虏挨个点了一遍,脸上只要还带着丝毫不忿之色的,就当场枪毙,连个求饶的机会都不给。 见到俘虏们唯唯诺诺的样子,红胡子心里愈发觉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皱了下眉头,继续追问道:“你们都是什么时候被小鬼子抓的俘虏,铁鹰,你们不是一直在科尔沁北边儿活动么,呼和奥拉,我记得你脊梁骨沒被人打断之前,一直在小天池那边找食儿,还有你,赵四眼儿,你不是金盆洗手了么,这回怎么又重操旧业了,。” “我,呜呜,我们”马贼之子铁鹰抹了把泪,低声回应,“今年秋天,有一大大队鬼子突然就找上了门,我爹和几位叔叔猝不及防,被鬼子直接堵在了老营里头” “我们也是,是黄胡子给小鬼子带路,突然杀到我们营地门口的”呼和奥拉紧随其后,以头跄地,“我们大当家被小鬼子用机枪打成了两段,我,我当时本想一死了之,后來又想留着条命,将來找机会好给大当家报仇,所以” “小鬼子在您老这边沒占到便宜,就把火气全撒到了我们身上,我们本來就提前避开了,结果还被鬼子开着汽车追了上來” “小鬼子不敢去招惹老毛子,就故意在路上找事情做,我们已经尽力不招惹他们了,结果他们却说我们是赤色份子” 俘虏们你一句,我一句,总算把事情大致说了个轮廓,原來儿玉末次在黑石寨沒有完成关东军本部交代的任务,却令助战的兴安警备旅损兵折将,他害怕向上头沒法交差,就在黄胡子的指引下,转头杀到了科尔沁地区,把那一带有名有姓的马贼给抄了个遍,准备用那些家伙的人头,去蒙混过关。 谁料刚刚把科尔沁地区扫荡完,他又听说关东军在跟苏联人的战斗中,被对方杀了个落花流水,便愈发不想遵从既定计划绕路赶往战场,干脆又借着追杀“赤色份子”的借口,第二度來了个大调头,把锡林郭勒一带,也像篦子一样梳理了个來回。 这下,在黑石游击脚下积攒的恶气总算出透了,可哈拉哈河战役也基本上宣告进入尾声,日本鬼子和苏联人各退半步,握手言和,眼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谈判工作,估计差不多等明年开了春就能签订合约。 “你们是说,儿玉末次因为沒胆子赶赴诺门罕战场,所以才故意在路上耽误时间,。”沒等其他人把俘虏的口供消化完整,独立营参谋吴天赐已经抢先发出了质疑,拜电报之便,诺门罕战役的结果他很清楚,可日本军队当中居然也有将领找借口消极避战,就有点儿令他无法置信了,要知道,在中原战场上,每次对上到国民革命军,小鬼子都是嗷嗷叫着往前冲,怎么轮到跟苏联人交手之时,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注1) “嗯,就是这样。”被叫做赵四眼儿的土匪一边擦着厚厚的近视镜片,一边大声回答,“苏联人光坦克车就集中了好几百辆,表面包裹着二尺厚的钢壳子,重机枪子弹打上去只能落下的白点儿,日本人沒那么多坦克,只能拿人命往上添,所以儿玉末次听说之后,就故意在路上找事情拖延时间了,。” “好几百辆坦克,这怎么可能,你又沒跟着小鬼子上战场,你怎么知道苏联人光坦克车就出动了好几百辆,。”吴天赐依旧不愿意相信,继续在细枝末节上纠缠。 他本以为自己捉到了一个大漏洞,结果赵四眼儿却扁了扁嘴巴,带着几分哭腔解释,“是,是小喇嘛告诉我的,小喇嘛是兴安警备旅的营长,儿玉末次自己不愿意去哈拉哈河畔去送死,却逼着兴安警备旅必须按期抵达,小喇嘛气愤不过,就半路带着一伙人造了反,我本來都不问江湖事好多年了,却被他强拉了去当向导,结果第一个月军饷还沒拿到手呢,就被日本人打上门來给俘虏了。” 居然还有这事儿,吴天赐沒法再质疑了,根据军统内部的情报,兴安警备旅里边,的确有一个绰号叫小喇嘛的营长,在协助日本鬼子进攻黑石游击队时,临危受命出过死力,并且此人在伪警备旅的队伍中间,也颇负声望,如果是他见势不妙带头开了小差儿,的确可带走日苏之战中很多不为别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把小喇嘛和他手下的弟兄拉入军统麾下,突然间,一个大胆的计划出现于吴天赐的脑海,那可是足以惊动高层的功劳,说不定会凭此进入戴局长的眼睛,想到能早日脱离这个鸟不拉屎又危险重重的地方,他的心里头便是一片滚烫,正准备详细向赵四眼追问小喇嘛等人的下落,耳畔却听到红胡子那沙哑且浑厚的声音,“儿玉末次呢,他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赵四眼偷偷看了看红胡子的脸色,怯怯地回应,“上个月,他还指挥着日本兵在锡林郭勒南部追杀小喇嘛,我就是那个时候被小鬼子俘虏的,然后不由分说就给绑着押到了黄胡子的老营里。” “是红爷的老营,黄胡子不过是乌鸦占了老鹰的窝,只要红爷在山脚下招呼一嗓子,他立刻就得撒丫子滚蛋。”几名脸皮较厚的俘虏抓住赵四眼话语里的疏漏,趴在地上大声驳斥。 “是红爷的老营,是红爷的老营,黄胡子他不过是替红爷看几天家。”赵四眼立刻改口,唯恐因此惹恼了红胡子,得不到对方的宽恕。 红胡子却沒心思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他的眉头一下子皱得紧紧,耳畔此刻响得全是儿玉末次这个名字,因为这厮的突然出现,导致游击队的战斗骨干们损失了三分之二,这个仇,早晚都得让这厮血债血偿。 “我,我真的上个月刚被押上山的。”赵四眼见红胡子满脸阴云,以为对方因为自己刚才话语中的错误生了气,赶紧小心翼翼地补充,“我,我在黄胡子手下,什么坏事都沒,什么坏事都沒來得及干,不信红爷您可以派人到山下查访,我,我这次真的是被逼无奈,才重新操了旧业。” “我们,我们也什么坏事,什么坏事都沒來得及干啊,包括刚才您老攻山,我们连枪都沒敢放,就直接投降了啊。”其他俘虏得到启发,纷纷开始自证清白。 “我们全都是被迫的,被迫的,明知道黄胡子和小鬼子在唱红白脸儿,但是沒有别的路可选啊。” “我们,我们知道错了,我们有罪,求红爷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求红爷给个机会。” 一瞬间,除了铁鹰和少数两三名土匪之外,其他俘虏都变成了无辜者,全都是被日本人拿枪逼着成为黄胡子的手下,全都心不甘,情不愿,只要找到机会就会立刻逃走。 “你们到底该怎么处置,我要问问周围的父老乡亲。”红胡子沒心思再于一伙鼻涕虫身上耽误时间,转过身,继续往老营深处走去,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人现在还沒回來缴令,显然是在肃清残匪时遇到了一些麻烦,他想亲自过去处理一下,免得弟兄们最后关头,在周黑碳等人眼里失了分,遭到对方的小视。 “红爷等等,红爷等等,我有话说,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向您汇报,。”赵四眼等人却不愿把自己的命运交到黑石寨周围的老百姓手中,手足并用追了几米,大声嚷嚷。 虽然在上一次战斗中,这一带的百姓大部分都跟着游击队提前转移了,但是在小鬼子走了之后,依旧有不少人放不下地里庄稼,又偷偷跑了回來,黄胡子对这些曾经跟土八路有过牵扯的百姓,敲诈勒索起來当然要变本加厉,作为黄胡子的喽啰,众俘虏的手上,当然也不可能半点儿无辜者的血迹都沒沾。 “什么事情,。”闻听此言,红胡子只好耐着回过头,看着俘虏们的眼睛追问。 “我们,我们都是”赵四眼先是想强调自己的无辜,突然间,脑海里灵光乍现,扑上前,一把抱住红胡子的大腿,“我知道黄胡子在哪里,我知道黄胡子在哪里,求红爷饶我一命,我立刻就把他的去向告诉您老人家知晓。” “黄胡子沒在山上,他四天前接到了小鬼子派人送來的的紧急通知,立刻就起身去黑石寨了。”马贼之子铁鹰轻蔑地看了赵四眼一眼,直接道出了后者口中所谓的秘密。 “当真,。”红胡子将目光转向他,诧异地追问。 “当真,十足的真,我们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原來是听说您老要攻山,提前跑路了。”其他土匪不甘落于同伴之后,七嘴八舌地回应。 听到这个消息,红胡子脸上沒有露出丝毫失望,对他來说,黄胡子已经沒资格再被当成对手,然而同样的消息听在周黑碳耳朵里,却如炸响了万道惊雷,四天前,也就是他正赶往游击队在沙漠中临时营地的路上,再加上从黑石寨骑马跑到喇嘛沟的耽搁,很显然,早在六天之前,川田国昭对独立营这次的整个行动计划,已经了如指掌。 无论独立营吞下了游击队,还是跟游击队重新结成了同盟,下一个目标,必定是黄胡子,只要是有头脑的人,知晓独立营的行动计划后,必然会得出类似结论,这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问題是,是谁把独立营的计划,偷偷送给了川田国昭,,川田国昭知道独立营的老巢空虚,又岂会坐失良机,。 想到自己身边就藏着一个日本鬼子的奸细,并且此刻有可能正准备跟前來偷袭的鬼子兵里应外合,周黑碳全身上下立刻一片冰冷,顾不上再跟红胡子喝酒,拱拱手,直接向对方辞行,“既然这里已经沒什么事情了,兄弟我就放心了,红爷,您继续忙着,我这次出來得时间不短了,想早点儿回去看看。” “现在就走,。”红胡子的绝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周黑碳和吴天赐等少数几个人身上,听对方突然提出告辞,立刻猜到了问題的关键所在,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还需要给周黑碳留点儿颜面,想了想,继续说道:“那我就不强留你了,反正咱们之间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在这一顿饭上,我一会就用电台给你营地那边送给信儿,通知他们你马上就回去了,另外,我的电台二十四小时开着,无论大事儿还是小事儿,常联系,咱们两家只要齐心协力,就不怕小鬼子玩什么花样。” “是啊,是啊。”吴天赐的反应比周黑碳和红胡子两个慢了半拍儿,但是从周黑碳突兀的举动,感觉到了一丝丝不祥,抱着双拳,在旁边帮忙敲砖钉脚,“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红爷您义薄云天,我们营长如果有需要,第一个想到的,肯定就是您老人家。” “行了,别说废话了,就你话多。”周黑碳不高兴地呵斥了他一句,随即冲红胡子抱了下拳,长揖及地,“我走了,其他事情,多谢红爷。” 红胡子立刻派人去架设电台,随即带领警卫员将周黑碳送出了山外,直到周黑碳再三催促,才跳上战马,笑呵呵地挥手跟众人挥手告别,“好了,我老头就不再啰嗦了,总之,一句话,黑子,游击队上下一直都拿你当兄弟,有需要时,你千万别见外。” “知道。”周黑碳明白这句话的份量,重重点头,随即,飞身跳上坐骑,带领大队人马,风驰电掣而去。 红胡子向目送自家晚辈外出求学一般,站在雪地里目送周黑碳等人骑着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人和马背影都消失不见,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突然松弛了下來,转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赶过來接应自己的张松龄,疲倦地笑了笑,冲后者轻轻颔首,然后身子猛然一晃,从马背上慢慢坠了下去。 “红队,,。”刹那间,惊呼声盖过了风雪的呼啸,在东蒙草原上四下回荡,回荡。 注1:诺门罕战役,发生于1939年5月至9月,内外蒙古边境哈拉哈河一带(今呼伦贝尔西部),当时中方称其哈拉哈河战役,苏方称为诺门罕战役。 第一章 誓言 (八 下) 第一章誓言(八下) 在老疤瘌的全力施救之下,红胡子在第二天中午时分终于恢复了清醒,老人家不顾众人劝阻,立刻从病床上爬起來,让张松龄搀扶着自己出去巡视营地,待发现所有一切都在正常运转,游击队的军心也还算稳定之后,才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蹒跚着回到卧室里继续休息。 随后的日子里,老人家像什么都沒发生过一样,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营地和队伍的恢复建设当中,动作如同年青人一样矫健,思维的敏捷程度,也丝毫不逊于张松龄等后生晚辈,但是大伙却都清晰地看到,老人家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枯萎,陪着独立营将士做的那场周旋,耗空了老人体内最后一点力量,接下來的任何消耗,都是以燃烧生命作为代价,然而大伙却谁都无法成功地劝说老人家停下來休息,与以往从谏如流不同,此刻的红胡子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他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留在世上的日子不多了,所以不敢浪费每一分钟,他要把黑石游击队收拾得齐齐整整,然后才将它放心地交给自己的继任者,他宁愿把自己烧成灰,也不肯给后人留下半点儿麻烦。 几度苦劝无果之后,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只好振作精神,抢在红胡子亲自动手之前先把工作完成,以便让老人家少操一些心,但是红胡子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却不肯马上离开,而是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张松龄等人忙前忙后,等年青人们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毕,才将他们拉到一边,耐心地指出哪些地方里处理得不符合八路军的规矩,哪些地方处理得还有完善的空间,手把手教导他们改正每一个错误,弥补不足,并且将自己多年來积累的队伍管理与群众工作经验,毫无保留地地填进年青人脑子里,也不管后者能不能记住,记住之后究竟能领悟多少。 张松龄是个聪明人,又非常虚心好学,赵天龙的领悟力虽然比张松龄稍差了一些,但是却比前者更舍得下辛苦,两兄弟边学边干,不懂就问,在一中队长老郑、炊事班长老冯等游击队骨干的全力协助下,进步非常神速,特别是前者,才接手各自的工作半个多月,就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几乎每一项日常工作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几乎每一道行政命令都颁布的有模有样,让人不刻意去想,几乎觉察不到他加入游击队才一年多,更注意不到他的真实年龄。 看到此景,红胡子非常欣慰,当二人工作之时,便不再继续于旁边手把手地教导,而是到了晚上听取汇报时发现了问題,才给予后者必要的点拨,当手头抢不到任何事情可做时,老人家就杵着一根拐杖,在营前营后四处转悠,看到某个记忆深刻的地方就停下來,这敲敲,那摸摸,好像能从石头上的积雪中,找到自己当年的忙碌过的身影。 而这些年來曾经跟他并肩忙碌过的战友们,却往往都已经不在了,那些深藏于记忆中的面孔,也被时间洗得越來越模糊。 “那是大周跟我刚刚进山时,开凿的第一处暗堡,他当年是个属耗子的,胆子特别小,沒事最喜欢在地上挖洞,总觉得把身体缩进山洞里,才最安全。”怀旧怀到激动处,红胡子就喜欢自言自语,也不管旁边有沒有人在听,这时候,他和山下村子里其他已经到了垂暮之年的老人沒任何差别,偶尔还会颠三倒四,令听者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时空错乱的感觉,“我跟他说,有本事你就把整座山都挖成空的,否则难免有一天被小鬼子堵在山洞里瓮中捉鳖,他就给当了真,到处去淘弄炸药” 至于机枪手大周最后如何走出心理阴影的,红胡子沒说,队伍中也沒有其他人知晓,随着营地规模的不断扩大,当年的山洞失去了扼守要害和藏身的双重作用,蜕化成了游击队的储物窖,里边的空间非常庞大,如果堆满粮食和蔬菜的话,足足够上百个人吃十年,只可惜游击队从來沒能收集到足够的粮草辎重,将整个储物窖填满。 “那个亭子是老吕带人搭的,他嫌夏天时在屋子里开会太闷,不能敞开了抽旱烟,就特意在外边搭了个亭子,你看那柱子,还有椽子,连接处沒用一颗铁钉,这是传统木匠手艺,跟斯琴家王府主楼一模一样,修好之后,能挺立上百年” 已故的副大队长吕风是个木匠出身,平素最喜欢打东西,当年游击队经济情况窘迫时,硬是靠着一身精湛木匠手艺养活了大半支队伍,方圆百十里内生活的牧民和汉民,也都喜欢拿着粮食和牲口來找老吕以物易物,一则老吕用传统手艺打出來的东西确实美观耐用,二來老吕做生意的水平也实在太差了点,一套结婚时用的榆木箱柜,往往只换两头羊,同样的价钱,去黑石城里连四把新椅子都换不到。 “那边的树,是栓子带人种的,他说砍树容易,种树难,咱们游击队得给后人留点儿家底”偷偷转过头,趁着警卫员不注意的时候,老人迅速擦干了眼角,当理智突然恢复,他就又立刻变成了那个泰山崩于面前都不变色的红胡子,举手投足间,都令周围的人感到安静平和。 张松龄从红胡子的警卫员口里得知了老人的最新情况,当工作不太忙的时候,也会尽量抽空着老人四下走走,一老一少像自家人般相跟着在雪地里踱步,脚印踩遍了营地内每一个角落。 在自己亲手挑选的继任者面前,红胡子的精神格外放松,思维的跳跃性也愈发剧烈,往往一个话題刚刚开始,就突然跳到另外一个话題,有的话題张松龄根本不太了解,甚至跟他沒任何关系,但老人也毫无察觉地说了起來,并且往往一开了头,思维就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哪天你们把小鬼子赶走了,一定记得到我坟头烧张纸告诉我一声。”有一次经过营后老吕等烈士的衣冠冢,红胡子突然正色请求。 “哪用得着啊,您老一定能亲眼看到小鬼子投降的那一天。”张松龄心里头像针刺一样疼,脸上却装出一幅天真的笑容,“到时候您就领着大伙在这里举行公祭,用小鬼子的投降书,告慰老吕他们的在天之灵。” “我恐怕已经坚持不到那一天了。”红胡子看了张松龄一眼,非常平静地摇头,“我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其实我心里头很清楚,之所以赖着不肯闭眼,就是想看看小鬼子是个什么下场。” “您一定能坚持到。”张松龄看着红胡子的眼睛,大声强调,“疤瘌叔已经说了,他有办法让您恢复得比当年还结实,他老人家的医术水平您也清楚,连肚子上中了枪的人,他都能从阎王爷那里给抢回來。” “我尽量吧。”仿佛哄孩子一般,红胡子笑着回应,他不想在这个沒意义的话題上浪费太多时间,趁着自己今天头脑清醒,他跟张松龄一道处理更重要的事情。 “别说丧气话,我还等着跟您老一道跃马东京呢,。”张松龄却不肯放弃,继续大声给老人加油鼓劲。 “跃马东京,。”老人的脸上瞬间明亮了起來,仿佛被风吹红的炭火,“这不可能。”一边摇头,他一边大笑,“咱们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是死了,也得从棺材里笑出声來。” “怎么不可能。”感觉到老人精神上的变化,张松龄继续在同一个话題上努力,“兴他小鬼子在中国烧杀抢掠,就不行咱爷们到东京去骑一回马,!” “不可能。”红胡子的笑容慢慢收起,脸上隐隐涌现几分无奈,“即便打赢了,也不可能,上头”他指指头顶的天空,继续轻轻摇头,“总有那么一批人,对自己人严苛,对外国人宽容,你看着吧,到时候最大的可能是,小鬼子只要肯认个错,就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这种事情可不会由着他们国民党一家说得算。”张松龄在老二十六路时,已经受够了国民政府高层的无能,听了红胡子的话,忍不住义愤填膺。 “呵呵”红胡子又是轻轻一笑,也不跟张松龄争辩,四下看了看,把话头转向另外一个主題,“我给你的缩略版资本论和共产主义者宣言,你现在读懂了么。” “沒有。”张松龄立刻惭愧了起來,红着脸,低声承认,眼前这位老人家对他期待很深,但是他因为理解力有限,实在无法达到老人的要求。 “其实我自己也沒读懂。”看到张松龄满脸惶恐的模样,老人突然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调皮,“我文化水平低,甚至连资本论第一卷里边很多词是什么意思,到现在都沒整明白。” 第一章 誓言 (九 ) 第一章誓言(九) “啊,那,那您”虽然曾经从红胡子嘴里听到过一次类似的话,张松龄依旧被老人的坦诚弄了个有些措手不及,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回应,“您,您说过,读不懂共产主义者宣言沒关系,看看身边的共产党员什么样,就知道这个党什么模样了。” “是啊,我跟你说过。”红胡子笑了笑,慢慢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坟茔,那一排排简陋的坟茔里边,长眠着的都是他曾经的战友,他们的英魂在天空看着他,看着他的所作所为,他们不会做任何评价,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然后默默地分享他所有苦难与辉煌。 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从天空中照下來,隐隐已经有了几丝暖意,坟茔上厚厚的积雪将阳光从各种角度反射回天空,又被天空中的水汽折射,堆叠,一瞬间,嫣红姹紫,瑞彩流苏,竟然令整个墓园变得如同一座庄严的圣殿。 红胡子全身披着流苏,在圣殿中缓缓移动,每一步,都在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个坚实的足迹,“当年老子被张海鹏的骑兵旅给赶了丫子,打打不过,跑跑不过,马上就要归位了,眼镜突然扯开嗓子喊了一句,共产党员,跟我上,然后掉头就向伪军的马队冲了过去。” 他的思维再度穿越了时空,來到了数年前那个惨烈的战场,“五个人,上次背着老子凑一起开小会儿的五个人,一个沒少,都跟着眼镜冲了出去,老子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到底什么是共产党。” 张松龄有过同样的经历,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大周和老吕等人为了掩护他这个病号,先后慨然赴死,从那时起,他才彻底融入了黑石游击队,才真正感觉到了这支队伍的与众不同。 默默地伸出手去,他准备擦掉大周墓碑上的残雪,却不料红胡子突然将身体转了过來,一把抓住他的手,急促而郑重地说道:“当年我是看到身边的共产党人什么模样,才决定加入这个党的,我虽然读不懂共产党宣言,却自问沒有给这个党抹过黑,胖子,以后,别人眼里共产党人是什么样,就要看你了。” “啊,。”事先沒有任何思想准备,张松龄觉得自己肩膀上瞬间有一座大山直接压了下來,压得他简直无法站稳身体,沉重之处,远远超过了他被选举为黑石游击队副大队长的那一刻,然而,他又根本无法拒绝红胡子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更不忍拒绝,老人不仅仅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上司,还是他的老师,他的长辈,他的挚友,他不能让老人家失望。 用力咬了咬牙,正准备说几句豪言壮语让老人放心,突然间,红胡子又松开了他的手,像个孩子般的笑了起來,“你什么都不用说,嘴巴上说出來的,十有八九都是假的,特别是被人逼着起誓的时候,更是沒一句真话。” “红队”墓园里庄严肃穆的气氛被红胡子神叨叨的举动瞬间破坏殆尽,张松龄忍不住咧开嘴巴,哭笑不得,“您老人家今天” “嘘,,。”红胡子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张松龄稍安勿躁,“你不要说话,先听我把话说完,胖子,你不用表态,我也相信你会跟我一样,绝不可能玷污这面旗帜,我老人家相信我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你的品行,一个口不对心,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家伙,长不出你这样的眼睛。” 张松龄只好顺从的闭上嘴巴,继续洗耳恭听,红胡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满脸得意,“我老人家相信,再好的经文,也不能让歪嘴和尚來念,否则,嘴巴上再吹得天花乱坠,带來的也必将是灾难,我之所以坚持要把队伍交给你带,不仅仅是因为你会打仗,而是相信你是个好人,一个队伍里头好人多了,走的路必然堂堂正正,如果一支队伍里头全是歪瓜裂枣,嘴巴上法螺吹得再响,也早晚会走到阴沟里头去。” 沒等张松龄的思路跟上來,他的话头又进行了第二次跳跃,“但是,一棵树长大了,难免就有几片叶子被是被虫子咬过的,家大了也一样,一个妈生的孩子,还有愚有贤呢,你以后如果遇到不成器的,要记得把眼睛睁大些,别因为个别人的行为,就对整个组织失望。” “嗯。”张松龄低低的回应了一声,且不管红胡子指的到底是谁。 “要学会容人,不能苛求于完美,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用人的长处,忽略人的短处,是不是人才,很大程度在于你怎么用。”红胡子想了想,话題第三度发生变换,“当了队长,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做事就要考虑长远后果,当年张少帅要不是一时冲动,杀了杨宇霆和老常,东北军也不至于变成一盘散沙。” 后半句话,距离张松龄有些过于遥远了,令他听起來难免满头雾水,红胡子也许沒看出來,也许看出來了却不想过多讨论这个话題,一边继续慢慢向前走,一边任由自己的思维继续做无规则跳跃运动,“当年小鬼子突然进攻东北军大营,我们上万人,被五百小鬼子给赶了羊,丢人啊,真是丢死人了。” “那不是您的错,你当时不才是个小连长么。”见红胡子的情绪有些激动,张松龄赶紧出言安慰。 “怎么不是,。”红胡子额头上青筋直冒,咬牙切齿,“当年老子要不是贪生怕死,怎么会一枪沒放,乖乖地带着弟兄们离开沈阳城,整整一个连的弟兄啊,当时沈阳城里头,军人加起來好几万。” “老子那时也真他奶奶的孬种,孬种透了,想当年老子给土匪当小跟班儿时,都不怕死,嘿嘿,当了连长,反而命金贵了。” 也许是心中始终无法原谅自己,说着说着,几颗粗大的青筋就从他的额头上跳了起來,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张松龄在旁边又是难过,又是担心,此刻却找不到任何恰当的言语來宽慰,只能一遍遍地反复强调,九一八事变都已经过很多年了,老人后來的作为,足以洗刷当初的一时软弱,但是老人思维却又彻底陷入了时空混乱状态,仿佛就是身处沈阳城外,回头看看拱手交出去的家园,痛心疾首得无以复加。 “丢人啊,丢死人了,上百架飞机,上千门大炮,还有咱们东北军自己的兵工厂,只要机器一开,子弹就能成箱子地往外拉,都说东北虎西北狼,狗屁,整个东三省,当年就沒一个带把的。” “张少帅忙着在北京城轧姘头,蒋总司令忙着剿灭共产党,嘿嘿,老帅拎着脑袋跟人斗了一辈子,积攒下來一点儿家底儿,一宿之间,就全归了日本人,顾问是日本人,教官是日本人,几位军中老大,家里养的小妾还是日本人。” “儿子在东洋念书,女儿女婿在东洋人的公司当襄理,从里到外,早都烂得全是窟窿了,这打起來,能不输才怪。” “地盘儿都丢光了,还告诉大伙不要还手,要相信国联,国联,狗屁,你自己不他奶奶的争气,神仙都救不了,还扯什么国联,人家会为了一群窝囊废,得罪嗯,谁,。” 直到腰部被张松龄死死搂住,老人才终于又恢复了理智,回头看了看满脸担心的张松龄,诧异地追问,“你在这儿干什么,今天的事情忙活完了么。” “忙完了,听说您老在外边遛弯,就过來看看。”强忍心中悲痛,张松龄笑着安慰,刚才的疯狂状态,老人自己根本沒有察觉,所以他干脆就不提了,以免再刺激到对方,加重老人的精神负担。 “赵天龙呢,怎么沒看见他,我好像有些日子沒见到他了,你把他派下山干什么去了。”重新恢复理智的瞬间,老人头脑突然又变得格外清醒,看着张松龄红红的眼睛,连声追问。 “您问赵队长啊,他,他去斯琴的王府了,这不快过年了么,他去王府那边联络一下感情,顺便看看有沒有斯琴的消息。”张松龄犹豫了一下,开始信口扯谎。 事实上,赵天龙前天就和郑小宝一起下了山,带着他师父留给他的全部积蓄,前往日本人控制的长春,去黑市上淘弄老百年老参,按照疤瘌叔的说法,那是唯一能让红胡子保住性命的药物,否则,照目前这种情况继续燃烧下去,不出三个月,红胡子必将油尽灯枯。 谎言虽然说得看似天衣无缝,却根本瞒不过老江湖的眼睛,红胡子眉头一皱,脸上迅速涌起一片黑云,“不对,去王府,也应该过了年才去,他算是王府的毛脚女婿,按照这边规矩,年前一个月,毛脚女婿不准进女方的家门儿,他到底干什么去了,你们几个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他,他”张松龄不敢惹老人发怒,只好吐露了一部分实情,“他和小郑两个,下山去买药了,王府是其中一站。” “给谁买药,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么,不准在往我身上浪费钱了,。”闻听此言,红胡子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继续皱着眉头,低声质问。 “不光你您老人家调养身体的药,还有一些伤药,也得去黑市上淘弄,酒井高明现在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咱们跟他那边的联系早就断了,眼下再买西药,得去日本人控制的大城市,通过黑市商人之手收购。” “哦。”听完张松龄精心组织的谎言,红胡子终于放心地点头,“那就去吧,赵队长江湖经验丰富,只要他自己不冲动,就应该不会遇到危险,以后记得别再专门给我买药了,纯属浪费,有那个钱,不如去买几口猪,快过年了,也好给弟兄们改善一下伙食。” “您老想吃猪肉了么,地窖里还冻着几扇子,咱们今晚就让伙房炖了,给大家一块儿打牙祭。”张松龄终于蒙混过关,赶紧主动转移话題。 “你说起來,我还真有点儿馋了。”红胡子笑着点头,“那就猪肉炖粉条吧,好久沒吃了,这种天气,來碗猪肉炖粉条子,再喝上两口酒,神仙都不做。” 下一个瞬间,他又变成了个普通东北老汉,嘴角亮晶晶的,脸上写满了对美味的憧憬。 草原上肉食以牛羊为主,猪肉很不常见,原产地为东北的宽粉条子也属于稀罕货,只有在黑石寨内的货栈里才能买得到,但这两点都难不住张松龄,考虑到红胡子的籍贯和口味,他早就悄悄命人从山下百姓手中收购了好几头猪,都宰好了冻在了菜窖里,随时都能清炖红烧,至于粉条子,用土豆泡出來的淀粉,加上些明矾就能现场制作,虽然粗细不容易掌控,长度也短得有些可怜,但对付出一锅猪肉炖粉条,缓解一下老人家的思乡之情却也凑合。 说干就干,回到营地内后,张松龄立刻亲自下了厨房,指挥着老冯等人准备过小年的“大菜”,红胡子则不甘寂寞地跟了过來,一边坐在灶台旁的蒲团上看热闹,一边跟老冯等人唠嗑,一张皱纹纵横交错的面孔被灶膛里的火焰照得红彤彤的,仿佛冬夜里静静燃烧的蜡烛。 “好些年沒吃这东西了。”看到透明的宽粉从临时赶制的漏勺里被压出,慢慢地落进锅中的沸水中,红胡子笑呵呵地说道,那一刻,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满足,“猪肉炖粉条,小鸡儿炖蘑菇,还有杀猪菜炖血肠,我当年做连长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三样,怎么吃,都沒有够。” “血肠咱们也有,就是杀猪菜不太好弄,等明天我下山去转转,说不定谁家秋天时晒了,跟他匀上一点儿。”炊事班长老冯背对着红胡子,悄悄擦干眼泪,然后笑呵呵地凑上前,低声答允。 “不用那么麻烦了,让人家笑话。”红胡子咽了口唾液,讪笑着摇头,“话传出去,说我红胡子英雄了一辈子,临了却被一口杀猪菜给馋死了,多给咱们游击队丢人啊,不能去,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去。” “沒事儿,其实咱们队上,很多人都好这一口儿,那东西又不值什么钱,咱们拿山里头的干蘑菇跟他们换。”张松龄从铁锅上抬起头來,伸手抹去满脸的水雾,“今天吃猪肉炖粉条,明天小鸡儿炖蘑菇,后天就整杀猪菜,马上就过年了,总得给弟兄们都打打牙祭。” “嗯。”红胡子点点头,不再争论,眼睛继续看着弟兄们忙忙碌碌,将煮熟的粉条用筷子从锅里搭出來,再放进装满冷水的大缸里降温定型,看着,看着,他又突然想到了眼下队伍的经济情况,将目光再度转向张松龄,大声说道:“胖子,这东西,你说能开个作坊不,我记得山南那边,有很多人种土豆,要是秋天时收购一些,制成粉条,咱们游击队的收入來源岂不是又多了一条。” “嗯,应该行。”张松龄不敢扫老人的兴,微笑着点头,事实上,除了游击队中有几个东北人外,山前山后的垦荒者,通常都來自山西,平素根本沒有吃粉条的嗜好,也未必肯花冤枉钱买这种“奢侈品”。 “那就好。”红胡子又为游击队出了一份应尽之力,高兴地手舞足蹈,“毡子、肥皂、皮子、粉条,再加上白音那边的精盐和香盐,咱们这边能买到的有用东西比黑石寨里头还多,不愁月牙湖上的集市恢复不起來。” “已经派人跟白音联系过了,他答应明年由他出面來组织交易,这样,日本人就找不到借口生事儿,也不会再拿商贩们的性命來要挟咱们。”张松龄想了想,继续低声回应。 “來了咱们也不怕,儿玉末次不在,光是川田国昭自己,奈何不了咱们。”红胡子用力挥了一下手,很不服气的补充。 “嗯,的确。”大伙顺着老人家的口风,齐声附和,虽然谁都知道,眼下游击队的实力远未恢复,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再跟黑石寨里的小鬼子硬碰硬。 “不过也不用太着急报仇,免得打了孩子,再把孩子他娘给招來。”红胡子想了想,又自己否决了自己的说法,“嗯,让白音出面就好,他出面比咱们出面更稳妥,对了,胖子,过年时候,咱们是不是也整点儿节目乐和一下,你以前好像跟我说过,你参加过一个宣传队是吧,能在山上也组织起一个类似的來么。” “行。”张松龄用力压着淀粉团子,大声答应,铁锅中腾起的蒸汽吞沒了他年青的面孔,也掩盖住了他眼睛里的所有悲伤,红胡子今天的表现很反常,反常到了让他隐隐感觉出几分不祥的地步,所以他不会拒绝老人的任何要求,以免成为永远的遗憾。 “唱歌要唱喜庆的,哭哭啼啼的就算了,一群大老爷们,别装孙子。”红胡子高兴地拍了下巴掌,继续大声建议。 “行,就唱高兴的调子,悲伤的不要。”张松龄毫不犹豫地回应,同时指了指另外一个炖着猪肉的灶台,对老冯低声吩咐,“粉条现在就可以下了,记得别煮时间太长了,弄好后咱们先每人盛一碗尝尝味道,然后再准备晚上给大伙吃的那锅。” “嗯。”正在烧火的老冯跳起來,踉跄着跑向了灶台。 厨房里忙碌着的其他人也感觉到了情况不太对劲儿,偷偷地用目光观察红胡子的状态,老人的脸色很红润,两只眼睛充满了生命的光泽,全然不像一个长时间卧床的病号,老人说话的中气很足,头脑极其清楚,好点子也一个接一个从嘴里往外冒,仿佛一晚上,就要把下一年的事情全部安排完,再迟了就來不及了一般。 “宣传队要成为常设部门,里边的人员可以兼职,但架子要趁早搭建起來,无论日子过得多难,弟兄们的士气不能降下來。” “俘虏的马贼里头,如果有在劳动中表现好的,可以考虑提前赦免他们,他们的身手比普通老百姓强,缺乏的就是纪律和信念。” “还有,开春后野外训练就抓紧时间展开,依旧以轻骑兵为主,虽然有一种说法是轻骑兵已经过时了,可咱们手中沒有汽车和大炮,只能有什么材料做什么菜,别赶时髦。” “跟白音交往时,记得要留些心眼儿,此人太聪明,也太狠辣,倒是周黑子,虽然是土匪出身,却良心未泯,只要小心他不被身边那几个南边來的人架空了,就不会对咱们产生太大威胁” “斯琴那边” “保力格是个” 张松龄大声答应着,将红胡子的每一句叮嘱都牢牢地记在了心底,炊事班长老冯的动作越來越快,越快越快,抢在第一时间,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端起來,捧到了红胡子的手边,但是红胡子已经沒有力气再动筷子了,将身体歪在老郑怀中,满足地闻着猪肉炖粉条的香气,喃喃地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胖子,唱首歌吧,别,别哭,大老爷们,有点儿出息,我,我不想让你们哭着,哭着送我”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张松龄狠狠擦了把泪,抬起头來,引吭高歌。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老冯、老李、小徐、小孙,厨房里的战士们用铁勺和碗筷打着拍子,齐声相和、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无数战士加入进來,将苍凉的歌声唱响在整个营地,慢慢传出去,传出去,传遍原野。 “呜呜,,呜呜,,呜呜,,。”草原上,一群疲惫的野狼侧着耳朵倾听了片刻,突然仰起头,发出悠长的嚎叫。 “呜呜,,呜呜,,呜呜,,。”狼嚎声连绵不绝,无止无休。 是夜,有巨星坠于野,狼嚎遮天。 第二章 横流 (一 上) 第二章横流(一上) 雪纷纷扬扬从天空中落下,将东蒙草原打扮成一片纯白色的世界。 麻雀和鹞鹰被雪沫粘住了翅膀,无法再振翅高飞,狍子和狐狸也被寒风吹僵了四肢,躲在洞穴中瑟瑟发抖,偶尔在山间传來几声苍狼的嚎叫,忧伤而又低沉,那是它们在呼唤春天 的归來,传说中,年迈的狼王在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总会孤独的走上山顶,迎着刺骨的北风,用全身力气发出这辈子最后的声音,直到被冻成一个冰塑,从此再也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 张松龄在狼嚎声中拿起一叠暗黄色的纸钱,默默地放到红胡子坟前碳盆里,默默地看着火苗跳起來,将纸钱一张接一张点燃,一张接一张烧成灰烬,寒风吹过,将白色的纸灰卷到空中,然后再与鹅毛般的雪片一道落下來,飘飘荡荡,满山遍野,于是,整个天空中飞舞的雪片瞬间也都变成了寄托哀思的纸钱,纷纷扬扬,无边无际。 “我不跟你说过,不准再往我身上浪费钱了么。”耳畔传來红胡子的声音,慈祥中带着几分责备,张松龄轻轻摇了摇头,平生第一次否决了老人要求,将第二叠纸钱默默拿起來放进火盆里,然后继续看着它化成灰,化做烟,随着空气里的哀思慢慢飘散。 共产党员理应不信鬼神,从这一点上看,张松龄照着一个合格的党员相差甚远,他相信这笔“钱”红胡子能够收到,相信老人家在另外一个世界日子过得比这个世界安宁富足,他会努力把游击队的大事小情处理得干净利索,不让老人家在另一个世界替他担心,他相信老人家在另一个世界正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的所作所为。 “胖队,早点儿回去吧,天马上就黑了,夜里头冷,小心被风吹到。”游击战士巴图轻轻扯了下张松龄的衣角,低声央求。 “你们几个先回吧,我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张松龄第二次轻轻摇头,拒绝了巴图的好心提醒,他來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寄托哀思,还有另外一层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原因是,只有坐在这里,像红胡子活着时一样坐在老人的身边,他的神经才能得到稍稍放松,他的头脑,也能从疲惫和烦躁当中稍稍冷静下來,重新变得敏捷而又清晰。 虽然,此刻的红胡子不可能再给他任何指点,但坐在老人身边,他就不会觉得整个世界全是自己用肩膀扛着,这种情形就像老人生前最后那几天,不用在旁边督促他,也不用说一句话,只要让他知道老人还在关注着自己,还随时准备出手帮助自己收拾不小心弄烂的摊子就足够了,剩下的日常任务,他自然会认认真真,有条不紊地去处理完成。 小巴图和其余几个年青游击队员们互相看了看,谁也沒有挪动脚步,胖子现在是黑石游击队的顶梁柱,大伙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陵园里头,在红队去世这一个多月,胖队已经比原先瘦了整整一大圈,小巴图等人真有些担心自己崇拜的胖队也突然被寒风吹倒,那样的话,天可就真塌了,黑石游击队也将彻底失去重振雄风的希望。 张松龄沒有觉察到年青队员们眼睛里的担心,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对白天工作的反思上,在红胡子去世后的这段时间,每天他都像从前一样全力以赴的工作,老郑、老冯和小邹等游击队骨干,也不遗余力地给予他以支持,但是游击队运转,仍旧明显地艰涩了起來,仿佛是一部精密的机器,突然丢失了某个最重要部件,虽然表面看上去依旧一切正常,齿轮的碰撞与摩擦声,却已经响得震耳欲聋。 他需要冷静地考虑清楚到底问題出在了什么地方,,为什么红胡子在世的时候自己一样去处理事情,大多情况下就游刃有余,而红胡子才躺下休息一个來月,自己手上的事情就乱得像麻一样,麾下的游击队员们也都变成了榆木脑袋,无论怎么指点都无法开窍,。 “你需要一场胜利來振作士气,同时竖立自己的个人权威。”如果红胡子还活着的话,一定会毫不保留地指出问題所在,张松龄还是太年青了,在游击队中的资历也不够,虽然他本领很大,做事时也沒有什么私心,可大伙对红胡子的尊敬,不会自动转移到他头上,失去了红胡子的坐镇,人们在内心深处,难免会对继任者的能力表示怀疑,况且他过了年后虚岁刚满二十岁,人生经验和带领队伍的水平,都跟红胡子本人不在一个平面上。 一阵狂风卷着雪片呼啸而过,将火盆里的木炭吹得忽明忽暗,张松龄年青的面孔也被炭火照得阴晴不定,双目之中充满了焦虑。 一九四零年的农历春节已经在忙碌当中过去了,塞外虽然暖得晚,但积雪融化的速度已经在悄悄地加速,俗话说,一场春雪一场暖,当雪下到随落随化的地步,被冰封的道路就会重新恢复畅通,黑石城了小鬼子就会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他们的心腹大患,黑石游击队大队长红胡子病逝的消息,急于将功补过的川田国昭,绝对不会错过这个趁火打劫的机会,必然会杀上门來一决雌雄。 张松龄必须在小鬼子杀上门之前,悄悄做好一切准备,但准备工作还不能做得太明显,以免让麾下的游击队员们知道大伙马上又要面临一场生死考验,动摇了已经不再安稳的军心,此外,今年与小王爷白音的合作该如何进行,月牙湖畔的物资交易市场能不能重新开张,获得的利润该如何分配,也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題,最敬畏的红胡子不在了,作为东蒙草原上最聪明的人,小王爷白音绝对不会放弃送上门來的吃独食良机。 还有那个周黑碳,自打上次从游击队营地离开后,就再一次变得音讯皆无,张松龄多次用双方预先约定的密码给他发过电报,询问独立营是不是遇到麻烦,需不需要游击队这边给与支持,他却只字未回,甚至在红胡子过世这一个多月,连一封悼念的电报都沒发过來。 按常理,无论作为盟友也好,曾经的绿林晚辈也罢,周黑炭都不该如此绝情,他也不可能到现在还不知晓红胡子已经撒手人寰的消息,张松龄虽然尽力对敌人保密,却不能不向游击队的上层,察北军分区汇报这个重大变故,而察北军分区也会向八路军的更高层,晋察冀军区,甚至延安方面汇报,而与晋察冀军区一直保持着合作关系的傅作义部,很快也会得到通报,辗转传达下來,即便途中再耽搁,也早就把消息传达到了周黑碳手里。 “他不会已经被人当王伦给收拾掉了吧。”猛然想到红胡子临终时的遗言,张松龄不寒而栗,能在黑狼帮的大当家位置坐了这么多年,周黑碳肯定不是傻瓜,可他的内斗能力,却未必比得过从上面直接派下來的那些两眼里冒蓝光的家伙,毕竟人家代表着国民政府,手中还拿捏着独立营的粮饷补给,用官位和金钱一点点拉拢独立营的中层,把出身草莽的周黑子当牌位给架空起來,其实也不是很难。 正毫无头绪地想着,山腰处忽然传來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呯,,。”紧跟着,又是接连一串,“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如果放鞭炮般,响个不停。 “出事了,赶紧跟我回营地。”张松龄蹭地一下跳了起來,撒腿朝营地内的指挥部所在位置跑去,出大事了,从枪声响起的位置判断,那里应该是小列昂的国际营,自打红胡子过世之后,队伍里的白俄战士就表现出很多异常,张松龄已经采取一些必要的防范措施,却沒想到那边依旧出了乱子。 “白俄人想反水。” “当初就不该收留他们,吃得比咱们挑,训练比咱们懒,军饷还拿得一个比一个高。”小巴图等人互相看了看,一边拔脚追赶自家队长,一边愤愤不平地数落。 在他们眼里,国际营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虽然表面上隶属于游击队的麾下,但里边的干部却全由白俄人自己担任,所执行的各种规章制度,以及干部战士的待遇,也与游击队自己有很大差别,并且这些白俄人,还个个眼高于顶,野性难驯,红胡子在的时候还好,还能镇住他们,红胡子一走,立刻露出了原型。 “住口,沒确定情况之前,谁也不许乱嚷嚷。”张松龄被身后传來的嘈杂声吵的火冒三丈,回过头,大声呵斥,作为一支战斗单位,在红胡子去世之后,国际营已经渐渐成为了游击队的负担,然而无论如何,却不能将彻底解决问題的时间放在眼下,那会再度给游击队带來重重的一击,使得原本就低落到极点的军心雪上加霜。 第二章 横流 (一 下) 第二章横流(一下) 待回到大队指挥部,游击队的一众主要干部已经基本上都到齐了,张松龄快速在会议室里扫了一眼,沒有发现小列昂和老郑,就有些担心地问道:“老郑和列昂呢,大伙有谁知道他们两个去哪了。” “列昂今天就住在国际营里,老郑刚才听到枪声,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从枪声中分析,估计他们两个现在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下一步该怎么办,大队长你尽管安排。”炊事班长老冯虽然腿脚不太灵光了,头脑却非常冷静,想都不想,用简练的语言回应。 “是啊,胖子,问題早出现比晚出现好,出现得越早,越容易解决。”其他几个年纪稍大的老同志也纷纷开口,尽量让张松龄宽心。 毕竟阅历和经验都比张松龄这个代理大队长丰富许多,他们都清楚此刻最关键的是,指挥者自己方寸不能乱,只要指挥者自己沉得住气,参与闹事的白俄人再多,也伤不到游击队的根本,顶多是解决起來稍微麻烦一些,短时间内会给游击队的外在形象和整体战斗力带來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罢了。 会议室中的年青干部们,则都谨慎地闭上了嘴巴,他们在心里对张松龄有一种盲目的信任,相信自家大队长不会被这点儿小事儿给难住,况且那些白俄人曾经是大伙的手下败将,就算是今晚全都造了反,他们也沒胆子杀上山來。 张松龄侧着耳朵快速听了听,果然发现山腰处的枪声已经稀落了下去,即便偶尔还会响上一两下,也明显是在对着天空开火,不会给任何人造成伤害。 既然形势沒有自己先前想象得那样糟,张松龄就不用第一时间赶往出事儿现场了,点点头,继续问道:“各小队都有骨干值班么,新兵们情况怎么样,刚才的枪声有沒有惊到他们。” “各小队的副队长都留在宿舍了,新兵队那边在枪声刚刚响起时有点儿乱,但发现是白俄人捣的鬼后,弟兄们反而都镇定了下來。”今晚当值的二中队副老徐站起身,认认真真地回答。 “是啊,弟兄们跟白俄人平素也沒什么來往,所以根本不会受他们的影响。” “那些白俄人一直就是个麻烦,这次正好彻底解决了他们。” “嗯,快刀斩乱麻,大队长你这次千万别手软。” 老侯、老严、老方等游击队骨干也站起身,纷纷开口提议。 “具体怎么处理,咱们需要先看看国际营这回闹到什么程度。”张松龄的手臂轻轻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这是红胡子在维持会场秩序时的习惯动作,不知不觉间就被他学了下來,并且模仿得惟妙惟肖。 老侯等人一愣,瞬间意识到这个时候要主动维护大队长的权威,笑了笑,讪讪地坐了下去。 张松龄倒是沒注意到众位老人的举止有些莽撞,刚刚成为游击队的掌舵人一个來月,他的潜意识里头给自己的角色定位还处于一种混乱状态,不在乎自己处理事情时有人于旁边指手画脚,皱着眉头思考了几秒钟功夫,犹豫着做出决定:“既然营地内沒出现什么问題,事情就简单多了,我这就下到国际营里去,看看到底谁在带头胡闹。” “那可不行。”这回,非但几个老同志不注意维护大队长权威了,年青的游击队骨干们也纷纷站起來,大声表示反对,“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去,万一那些白俄人铤而走险” “是啊,你现在是大队长,不是普通战士,要去,也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去。” “谁知道那些白俄人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老郑还沒回來,万一你也被他们劫持了,事情就更不好处理了。” “他们不敢。”张松龄笑了笑,傲然打断,“他们沒这个胆子,只要你们在外边沉住气,他们就不敢冲我开枪,一群准备当逃兵的家伙,怎么舍得豁出命去拼个鱼死网破?!” 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游击队的一众骨干们愣了愣,反对的态度立刻变得不像先前一样坚决了。 “那你带警卫班去,我带着一中队随时准备接应你和老郑。”一中队副老侯皱着眉头想了想,主动做出推让。 “我希望今晚的事情,还有转圜余地,所以不能带太多的人,以免让沒参与闹事的白俄士兵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张松龄摇摇头,再度拒绝了众人的好意。 “这”众人的态度都有些犹豫不决,从先前外边的枪声密集程度分析,参与闹事的,肯定只是国际营当中少数一部分白俄士兵,匆匆忙忙带太多人去威慑,的确会寒了那些沒参与闹事者的心,但是白俄人向來野性难驯,如果他们突然发作起來不管不顾 “小列昂在里边,我相信他不会支持那些闹事的家伙,况且老郑也在里边,我们三个联手,那些想动粗的家伙,也应该掂量掂量他自己的斤两,。”张松龄笑了笑,抢在大伙开口之前,非常自信地补充,“好了,就这么定了,老侯你把一中队组织起來,随时准备接应,其他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稳定住军心,等我处理完今晚的情况,再跟回來跟大伙汇报。” 说完,站起身,将挂在墙上的两支盒子炮插进腰间,大步出门,老侯和老严等人犹豫再三,劝阻的话终于沒能说出口,只好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的心情,分头下去做随时应变的准备了。 顺着山势往下走向來速度比较快,大约十几分钟后,张松龄就來到了国际营的驻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老郑带着二十几名巡山的游击队战士,将步枪和机枪架在门前拒马上,将大门封了个滴水不漏,在他们对面,则有十多号白俄士兵在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带领下,端着长短枪支,冲着老郑等人大声叫嚣。 “有本事你们就开火,把老子全打死在这儿,反正早晚都是个死,老子不如图个痛快。” 第二章 横流 (二 上) 第二章横流(二上) “开火,成全他们。”张松龄大喝一声,大步走到老郑身边,朝起轻机枪,朝着正在闹事的白俄士兵们就是一梭子。 “哒哒哒”子弹拖着绚丽的轨迹掠过几个闹事者的头顶,将房檐上的积雪震得瑟瑟而落,众白俄士兵沒想到张松龄一上來问都不问就下狠手,被吓得“呼啦”一声全趴在了地上,鼻子尖扎在雪窝子里不敢抬头。 “就这么一点儿胆子,也敢带头瞎咋呼。”张松龄不屑地数落了一句,转过脸,冲着门口的游击队战士大声命令,“來人,给我进去把他们的枪都下了,谁敢反抗,单场格杀。” “不要过來,我”络腮胡子当然不肯束手就擒,将冻得通红的鼻子从雪地上稍稍拔出來一些,大声嚷嚷。 “哒哒哒”张松龄直接用子弹回应,贴着此人的头皮在雪地上画出了一条笔直的横线,“这是警告,再抬头,我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小列昂在我们手里。”络腮胡子像只鸵鸟般将脑袋埋进雪里,瓮声瓮气地威胁。 “别开枪,小列昂在我们手里,小列昂在我们手里,再开枪我们就先杀,杀了他。”国际营驻地最深处一间用原木搭建的房子里,有几个人扯着嗓子叫喊,嗓门虽然不小,可声音明显都带着颤抖。 “哒哒哒”张松龄又一梭子扫过去,将原木房子的右上角贴近房檐处打得青烟直冒,“那你们就试试看,谁敢碰歪小列昂一根汗毛,我就将他大卸八块!咱们看看到底谁会后悔,。” 说着话,他将轻机枪丢还给老郑,大步朝营地里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关切地喊道“列昂,列昂,你现在有事么,沒事就赶紧回答我一声,如果你已经死了,我就杀光这些家伙给你陪葬。” “唔,,。”黑暗处传來一声呻吟,紧跟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小列昂略显沙哑的声音终于从木屋中传了出來,“我,我现在还沒事,他们,他们沒敢拿我怎么样,胖子,你自己小心,尤拉,呜,,嗯。” 很明显,木屋里的人又拿东西重新堵住了小列昂的嘴巴,然后大声朝张松龄发出警告,“站住,你,你不准进來,不,不准再往前走了,再,再往前,我就拿,那枪打,打死你。” “有种你就尽管开枪,还是那句话,看最后到底谁会后悔。”张松龄继续大步向前,根本不拿对方的威胁当一回事儿。 “呯。”有人从门口探出半个脑袋,胡乱朝外边开了一枪,却尽量将枪口抬高,以免真的误伤了张松龄,遭到游击队血腥报复,他们今晚带头哗变,图的是拉走队伍单飞,可不是为了跟游击队拼个鱼死网破,而万一把游击队的新任队长给打死了,恐怕整个国际营沒有一个人活着走下麒麟岭。 “找死。”一中队长老郑端起轻机枪,冲着木屋门口扣动扳机,压得里边的人不敢露头,经过张松龄突然一番折腾,他也终于看出來了,带头闹事的几个白俄军官纯粹是欺软怕硬,刚才面对自己时又是开枪示威,又是寻死觅活,碰到一个更狠更硬的张松龄,立刻就全变成了缩头乌龟。 既然对方已经暴露出色厉内荏的本质,堵在门口的游击队员们也就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一个个端着步枪从藏身处爬起來,在老郑的带领下迅速赶到张松龄身边,为自家大队长壮大声势。 “只要两三个就够了,别进來这么多人,免得吓到他们。”张松龄摆了摆手,示意大伙一拥而上,以防闹事的白俄军官中有人突然精神崩溃,威胁到小列昂的安全。 战士们愣了愣,很不情愿地停住了脚步,然后又纷纷把步枪架在了肩膀上,随时准备将敢于向自家队长开火者打成马蜂窝。 张松龄见状,不得不再度停住脚步,笑了笑,低声重申,“老郑和小邹两个保护我就足够了,其他人,听我的命令,把枪收起來,向后转,齐步,走,,。” “是。”战士们不甘心地答应着,将架在肩膀上的步枪抱在胸前,转身走出了大门,趁着这个功夫,张松龄低下头,小声向一中队长老郑询问:“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列昂怎么被他们给抓了,咱们的人有伤亡么,你可弄清楚了挑头闹事的人到底是谁。” “国际营中有人想带着武器下山重操旧业,小列昂听到了风声,跑去制止他们,却被他们当人质给扣了起來,枪声响时,咱们的巡逻队刚刚经过这里,便试图进去营救,结果也被打伤了三个,不过伤口都在胳膊上,并不致命,我赶过來时急于控制局面,就先指挥巡逻队堵住了营门,挑头的人应该就躲在那间原木屋子里,具体是谁还沒有确定,但你脚边上的这个络腮胡子,只是个被推出來的傀儡。”一中队长老郑靠上前,就是为了帮助张松龄掌握情况,想都不想,就非常清楚地解答了所有疑问 “沒人带头,是我们自己不想干游击队了,每月才给发三块大洋的军饷,还不给天天吃肉,再干下去,我们都得像红胡子一样活活饿死。”二人脚边不远处,趴在雪地里的络腮胡子大声嚷嚷。 “是大伙都不想干了,沒有人带头,沒有人带头。”其他趴在地上的白俄士兵也都已经在中国生活了许多年,把老郑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纷纷扯开嗓子,跟着络腮胡子一道替带头闹事的人遮掩。 “闭嘴。”张松龄飞起一脚,将络腮胡子踢出半丈多远,然后又快步追上去,拎着对方的脖领子将其从雪地上扯了起來,先左右开弓赏了两个大耳光,然后才大声质问道:“三块大洋你还嫌少是不是,你也不看看你这幅德行,对得起对不起那份军饷,论枪法,论骑术,老子手下的弟兄哪个不比你们这帮家伙强,他们每个月军饷才拿一块半,凭什么你们这些孬种就拿三块,他们每隔两天才能有一碗肉汤喝,凭什么你们这些孬种天天都吃肉管够,老子该了你们还是欠了你们,非得把你们都当大爷给供起來,。” “啊,,,啊,,。”络腮胡子被打得大声呼痛,却沒有勇气还手,前些日子张松龄带领游击队从山脚径直杀到山顶的凶悍场景,可是他亲眼所见,如果真的撕打起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最后能不能落下个囫囵尸首。 “还有你们。”张松龄向來沒有打死狗的习惯,见络腮胡子光挨打不反抗,便丢下此人,将目标转向了身边趴着的其他白俄士兵,“你们这些废物点心,现在嫌弃游击队给的待遇低了,当初走投无路时,怎么沒见你们嫌游击队的军饷少。” ‘当初我们如果敢嫌弃游击队给的军饷少,肯定会被你当作顽固份子给干掉,’趴在地上的几个白俄士兵不敢还嘴,心里头却偷偷地嘀咕,当初加入游击队,他们当中只有一部分人是像小列昂一样心甘情愿,想换一种活法,不再流窜于草原上继续当马贼,另外一部分人,数量大概占国际营的二分之一左右,则是害怕游击队的安置政策有诈,万一他们不肯答应为土八路效力,就会立刻被绑缚刑场吃枪籽儿。 然而发现不愿意继续扛枪的同伙们,只要手上沒多少血债,就会被如约释放之后,这些被形势所迫成为国际营战士的家伙,心里就悄悄泛起了波澜,但是在红胡子的积威之下,他们沒有勇气改口反悔,当红胡子去世之后,一直被压制住的暗流才立刻淌出了地面。 张松龄或多或少能猜出点问題之所在,见白俄士兵不敢接自己的茬儿,便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度,以便让国际营中所有人都能听清楚,“你们拍拍自己的胸口想想,游击队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军饷拿得是其他战士的三倍,吃得饭菜也比其他中队的伤员都强,打仗的时候,还从來不让你们单独出马,从來不让你们冲在最前头,你们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难道非得逼着我将你们当炮灰使,打仗时让你们顶着小鬼子的机枪往上冲,你们才觉得过瘾不成,。” “我们,我们”络腮胡子理屈词穷,捧着被抽肿的脸,半晌回答不出个所以然來,张松龄说的话一点儿沒错,游击队给他们提供的待遇,的确比自己的嫡系还要高,他们赶在红胡子刚刚去世的节骨眼儿上闹哗变,的确有些对不起人,有些愧对良知,可游击队去年夏末刚刚被日本人呢打得元气大伤,中国人的春节前又失去了红胡子这个主心骨,万一日本人再打上门來,他们还能有活路么。 “回答不上來是吧,,觉得内心有愧是吧,。”张松龄站起身,目光环视四周,国际营的驻地内,这一刻,所有房间里都沒有亮灯,但是他能隐约看到所有窗口都晃动着人影,“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这些废物想留下,老子还不稀罕呢,老郑,收了他们的武器,把他们赶下山去,从此之后,他们的死活,跟咱们游击队沒任何关系。” 第二章 横流 (二 下) 第二章横流(二下) “是。”一中队长老郑将轻机枪往脚边一放,弯着腰去下络腮胡子等人的武器。 “不能这样,胖子,你不能把枪收走,你收了枪,让我们可怎么活啊。”说來也怪,明明一伸手就能将轻机枪抢过來反客为主,络腮胡子等人却对摆在自家眼前的好机会视而不见,相反,一个个却把只能单发射击的水连珠当成了宝贝,紧紧压在了肚皮底下,死活也不肯松手。 “松开,再不松开我就不客气了。”中队长老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起脚,冲着络腮胡子的屁股猛踹,“你死不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把枪也让你们带走,你们继续当马贼祸害老百姓怎么办,。” “呜呜,不松,不松,打死我也不松。”络腮胡子躺在雪窝子里,鼻涕眼泪蹭得满脸都是,“呜呜,我不会去当马贼,你也不能赶我下山,天这么冷,你赶我们下山,可让,可让我们怎么活,呜呜,呜呜” 他的哭声很响亮,顺着窗门缝隙直朝几座原木房子里头钻,躲在窗子后里向外边偷看的白俄士兵们听到了,难过低下头,伸手将耳朵捂住,谁都不忍再听,出了喇嘛沟,方圆百余是荒野,在这种季节空着双手被赶出营地,即便不葬身狼腹,也得活活冻成一堆冰疙瘩。 “枪必须留下,你们别逼着我用强。”张松龄好像也动了恻隐之心,低头看了一眼络腮胡子等人,轻轻叹气,“念在你们曾经跟大伙在同一面旗帜下战斗的情分上,我再给你们每人发三块大洋,外加一包干粮,你们现在就可以去后勤处去领,然后咱们好聚好散,今后无论你们继续当马贼也好,给日本鬼子当走狗也罢,记得千万别犯在游击队手里。” “不走,我不走,我就不走。”络腮胡子松开紧抱步枪的双手,人却不肯站起來去领张松龄答应的遣散费,缩卷着身体,继续哭哭啼啼。 其他几个带头闹事的白俄人也和络腮胡子一样,交出枪支,却死活不肯离开。 张松龄沒有时间再搭理他们,又轻轻叹了口气,将头转向国际营驻地内最深处那栋原木房子,“里边那位兄弟,既然你不肯露面,我也不想把你揪出來认清楚到底是谁,把列昂队长放了,留下武器,你尽管带着想走的人去后勤处领大洋和干粮,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你们不想再为游击队效力了,我也不勉强你们,但是请记住一条,不要再去祸害老百姓,也不要给小鬼子当走狗,否则下次咱们再遇上,肯定是不死不休。” “不交,你叫我们交枪,我们就交枪,凭什么,这枪是我们自己吃饭的家伙,凭什么几交给你,。”原木屋子里头,再度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听上去很凄厉,好像被老公打了的泼妇在大街上干嚎。 “枪是游击队打败你们之后,收缴到的战利品,后來因为你们主动留下來跟游击队并肩战斗,才又将它发给了你们使用,既然你们现在反悔了,当然身份就又成了俘虏,请问在当今这世界上,哪里会有释放俘虏还发还武器的规矩,。” “嗯。”原木屋子里的人被问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來,躲在其他几间屋子里边看热闹的白俄士兵也纷纷红了脸,不住地叹气。 是啊,人家胖子队长说得在理儿,枪是人家游击队的战利品,自打大伙上次吃了败仗,就已经不再是它们的主人了,如今大伙不想跟着游击队干了,当然要把游击队的战利品还给人家,这世界虽然大,哪有给俘虏发枪,让他们掉过头來再跟胜利者做对的道理,。 “我刚才的话,大伙想必都听到了,对整个国际营的弟兄,都是同样的条件,想走,留下武器,去领遣散费和干粮,不想走,就继续留在这里,游击队能给其他队员提供什么条件,今后也一视同仁,绝不会亏待你们。”张松龄的话继续从门窗缝隙里钻进屋,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沒有人回应,四下里一片寂静,连躺在地上耍赖皮狗的络腮胡子等人都停止了抽泣,一个个闭着眼睛坐起來,垂头丧气,完了,彻底完了,闹了一回,待遇反而跟其他游击队员一样了,三天才给吃一次肉,里边还全是汤水,等大伙都受不了时,看会把气撒在谁脑袋上。 “愿意走的尽管交了枪走人,愿意留的尽管留下,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决定,张队长说了,他不勉强你们。”听张松龄几句话就把闹事者挤兑得哑口无言,一中队长老郑甭提心里头多解气了,将收缴到的武器随便往地上一堆,然后站在张松龄身边,大声重复。 接连重复了好几遍,几座原木房子里却依旧静悄悄的,沒有丝毫回音,非但沒有参与闹事的士兵被张松龄的干脆举动给镇住了,那些参与闹事和纯粹在旁边跟着起哄的,也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肯出声儿。 当了这么多年马贼,除了打仗之外,他们几乎沒有任何生存技能,离开了游击队的势力范围,基本上就彻底成了一群孤魂野鬼,即便带着武器,遇到实力稍微强大一点儿的马贼,也只有乖乖被人吞并的份儿,而主动去投奔日本人,虽然看上去也是一种选择,可日本人凶残和狭隘也是出了名的,眼下他们正在跟红军对峙,说不定哪天为了羞辱对手,就把大伙赶到冲突的第一线上去,用血肉之躯迎着红军的坦克冲锋。 即便小鬼子不那样做,给他们效力就真安全么,哪天跟游击队在战场上相遇,岂不是会被张胖子等人视作生死大敌,,甭看摆开架势正面交战,游击队打不过日本人,然而砍下对方一条胳膊就跑,可是黑石游击队的强项,也是眼前这位张胖子的最爱,届时,站在日本军旗下的白俄人恐怕就是那条胳膊,被游击队砍下來剁稀烂,日本人都不会觉得疼。 “不走,我们就不走,红爷刚刚死去一个多月,你就赶我们走,姓张的,你到底是什么居心,。”正当白俄士兵们内心忐忑不安的时候,国际营驻地最里头的原木屋子里,突然钻出一个干瘦干瘦的家伙來,扯着嗓子发出质问。 “对啊,对啊,我们就不走,红爷早就说过了,既然加入了游击队,他就都拿大伙当自己人,你刚上任才几天,凭什么赶我们走,。”其他几名躲在暗处的闹事者,也不甘心地附和,作为队伍里的“聪明人”,他们敏锐地意识到了危险,再继续任由气氛沉闷下去,恐怕最后张松龄答应大伙可以拿着随身武器离开,肯陪同他们几个一同下山的,也凑不齐一个小队了,其他的,都被人家几句话给洗了脑袋,心甘情愿留下跟游击队同生共死。 “我当是谁,原來是尤拉营副。”张松龄两眼迅速冒出两道无形的寒光,直刺干瘦家伙的双眉正中央。 名字叫做尤拉的干瘦家伙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又强迫自己站稳身形,沒再度躲进原木屋子里头,他跟张松龄不仅一次并肩战斗过,每一回,都能亲眼目睹看上去胖乎乎人畜无害的张松龄,以与其年纪和体形都不相称的敏捷与很辣,杀得敌方人仰马翻,所以能不跟后者面对面,他尽量就不跟后者正面相对,以免气势被后者彻底压住,胸中的千条妙计,一条都得不到机会施展。 “列昂营长呢,他在哪,还不赶紧把他给放出來,。”张松龄又向前快速压了一大步,顶着尤拉的眼睛喝令。 双方身高其实差不多,但看上去,他却像是在俯视,带头闹事的尤拉被逼得无路可退,不得不仰起脸,大声威胁,“不放,我就是不放,你敢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咱们大伙一起死,反正我早就活得沒意思了,多赚一个是一个。” 说完,他哗啦一把,将自己的上衣扣子全部扯断,露出盖在棉袄下的一排木柄手榴弹,“有种,你就往这里打,反正跟着你大伙早晚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干脆点,直接來个痛快。” “我们,我们身上也有手榴弹。”黑洞洞的屋子里,又接连走出了五个歪瓜劣枣,个个敞着怀,捆在身上的手榴弹预先都将弦拉出了小半截。 小列昂被走在最后面的两个人,用肩膀架着推出了门,浑身上下绑满了绳子,嘴巴也被用破布给堵上了,一双眼睛里却充满羞愧,看到张松龄,他眼中的愧意欲浓,挣扎了几下,直接将头往充当门框的木柱子撞了过去。 “列昂。”“拉住他。”张松龄和尤拉先后开口,却是为的同一目的,他们两个谁都不想让列昂死掉,谁都知道此人是解决今晚问題的关键! 小列昂的身体被闹事的士兵牢牢的抱住,沒法完成自杀的心愿,张松龄和尤拉互相看了看,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宛若实质般碰出无数火星。 酒徒注:17k的网文联赛,酒徒做导师的队伍,今天第一轮上场,麻烦大伙去捧个场,给酒徒麾下的三名选手顶一下,盖个联赛章什么的,多谢多谢,地址:http://liansai.17k.com/liansai/teamPk.action?id=1,办法,打开具体书页,便可操作。 第一章 横流 (三 上) 第一章横流(三上) 张松龄先前之所以在络腮胡子身上浪费了那么多力气,就是为了将这次闹事的正主给逼出來,只是他先前万万沒有预料到,对方准备得居然颇为充分,非但劫持了小列昂,还在带头者和几个死党身上都绑满了手榴弹。 作为整个游击大队的掌舵人,张松龄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列昂被闹事者拉着陪葬,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也不可能当众做出太大让步,以至于损害了游击队的整体利益,先盯着尤拉营副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看了一会儿,逼得对方不得不先将目光移开,然后突然耸了耸肩,大笑着说道:“有意思,真有意思,你们居然拿自己的性命來要挟我,我现在转身就走行不行,你们自己慢慢玩儿,什么时候玩累了出门招呼一声,我好过來安排人给你们路上的干粮。” 说罢,也不看对方脸上迸发出來的惊愕神情,转过身,偷偷给老郑使了的眼神,大步朝营外走去。 一中队副老郑先是愣了愣,随即迅速理解了张松龄的暗示,弯下腰,用右手将轻机枪抄起來往肩膀一扛,挥舞着另外一只手臂冲着周围黑洞洞的窗口招呼,“走了,走了,还想跟着游击队干的,今晚都跟着我上山顶去住,这处营地,咱们先借给尤拉营副,不,借给尤拉大当家了。” “呼啦啦。”原本躲在窗户后观望局势的白俄士兵,至少跑出來一大半儿,跟在老郑身后,迅速远离是非之地,坐在地上假装抽泣的络腮胡子等人也觉得今晚的事态发展与自己预先想象的大相径庭,互相看了看,慢慢爬起來,跟在人流身后往偷偷地外头溜。 “站住。”沒想到张松龄根本不接自己的绝招,一个抽身而退就解决了全部问題,尤拉营副大急,把手往腰间的导火弦上一扯,声嘶力竭地威胁,“不准走,谁都不准走,再走,我就,我就拉弦了。” “拉,我们拉着列昂营长一起下地狱。”他的几个死党也惨白着脸,语无伦次地帮腔。 正在往营外走的士兵和正在从木屋里边犹豫着往外溜的闹事者同党都站住了,齐齐地将目光看向了张松龄,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先前也不是不想阻止尤拉营副的阴谋,但小列昂第一时间就被人家给制住了,大伙难免有点投鼠忌器,毕竟后者是白胡子伊万诺夫唯一的儿子,大伙不能亲手将其推进绝地。 在众人充满祈求的眼光中,张松龄慢慢转过身,轻轻摇头,“你不敢,我赌你不敢拉弦儿,你要是真不怕死的话,就不会挑在红爷过身刚刚一个多月的时候,带头哗变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非常慢,到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周围的白俄士兵听到了,脸上或多或少,都涌现了几分不自然的表情,当年他们因为自己内乱,被游击队和独立营趁机联手杀了个溃不成军,等待所有人的几乎都只剩下了死路一条,是红胡子大度地宽恕了他们,收留了他们,给他们重新发还了战马和武器,让他们跟游击队在同一面旗帜下战斗,是红胡子,给他们提供了单独的营地和番号,让他们能够把对老当家伊万诺夫的爱戴,转移到列昂身上,是红胡子,给他们提供了比游击队自身还要高的待遇,并且从來沒试图将他们当作炮灰。 而他们是用什么來回报红胡子的恩情呢,趁着对方刚刚下葬机会,就赶紧图谋着卷着武器和马匹离开,也不管这样做,会不会令原本已经举步维艰的黑石游击队雪上加霜,甚至有些人,居然还妄图跟着尤拉营副一道,接管整个游击队,利用红胡子耗尽心血积攒下來的家底,重现白俄马贼昔日的辉煌。 这是人干的事情么,即便大伙都是马贼,至少也要分得清楚好歹,别沦为一群沒有任何理智的野兽啊,如果红胡子老爷的灵魂真的放心不下,还徘徊在草原上的话,半夜时分,他怎么可能不走进梦里头來,质问大伙今天的所作所为,到那是,大伙谁敢抬着头看他老人家的眼睛,谁敢回答他老人家的任何提问,! 沒有,即便是带头闹事的尤拉本人,听到红爷两个字,心里也是一阵阵发虚,尽管先前,他曾经拿红胡子刚刚过世的话头,來指责张松龄无情无义。 然而要想做大事就不能把自己当作正常人,想到闹事成功后的诸多好处,,尤拉把心一横,摆出一幅大义凛然模样,声嘶力竭地狡辩道“我,我,沒有哗变,你,你胡说,我,我只是想给大伙找一条活路,如果,如果你不肯给,我,我们只好拉着你,拉着你和列昂一起去死。” “我现在距离你足有二十米,已经超过了木柄手榴弹的杀伤范围。”张松龄又撇了下嘴,不客气地点破。 周围的白俄士兵们听到了,都本能地将各自的身体远离尤拉等人,他们的确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列昂被闹事者炸死,可让他们也跟着一道陪葬,那就太强人所难了。 见到此景,尤拉营副愈发气急败坏,用腰间拔出一颗手榴弹,高高地举过头顶,“都给我站住,再躲,我就直接往你们头顶上扔,你们怎么这么沒骨气,他明明都不在乎你们死活了,你们还要跟着他走。” “刚才要把大伙全炸死的,可不是我。”张松龄迅速抓住对方话头,诧异地说道。 “我,我”尤拉被问得理屈词穷,又往回退了半步,用屁股紧紧顶住木屋子,结结巴巴地狡辩,“我,我沒说真的要炸,我只是,只是想唤醒这些,这些人,让他们,让他们不要再继续跟着你朝绝路上走。” “唤醒,,这个词听着可真新鲜,你就这么唤醒别人么,如果对方不醒就干脆要了人家的命?。” “那,那也比他们继续跟着你干强。”尤拉举起手榴弹來回晃动着,继续胡搅蛮缠,“你们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咱们当初加入游击队时,是多少人,这才过了一年多时间,就战死了多少,,红胡子他老人家对大伙再有恩,咱们用四十多条人命來回报他,也足够了,何必,何必继续留在游击队里,等着到最后一个不剩地全部战死,。” 这句话,总算说到了众白俄士兵心中深处,红胡子对大伙的确不错,但这一年多來,国际营的的战损率也忒大了些,当初接近一百号人马,如今只剩下了一半儿,另外一半儿,则要么战死在了沙场之上,要么被日本人俘虏之后,不知所踪。 “红胡子对咱们有恩,但是张胖子沒有。”见众人的脚步又纷纷将头转向自己,尤拉营副心中大喜,赶紧继续张开嘴巴四下喷吐毒液,“如今对咱们有恩的人已经去世了,咱们又不欠张胖子的,何必留下给他卖命,况且,咱们都不是中国人,连胜利的希望都看不到,还跟着游击队一起傻乎乎地去送死,咱们到底图个什么,。” 是啊,连红爷自己都累死了,大伙留下,还能看到什么希望,,原本已经想跟着老郑去山顶的白俄士兵们,脚步全都停在了原地,眼睛里头,也重新涌满了迷茫,他们不是中国人,也不想为什么信仰献身,这场中日之间的战争,真的好像跟尤拉说得那样,与他们原本沒任何关系,既然沒人任何关系,他们何必又非的站在看似必然输掉的一方呢,从本国逃出來,挣扎着才活到现在,大伙难道真的就活得沒意思了,非要自己找死么,。 “啪啪,啪啪,啪啪!”,有人开始给尤拉大声鼓掌,众白俄士兵回过头去,却惊愕的发现,鼓掌的居然是张松龄本人。 “好,说得好,说得实在太好了。”张松龄目光从众人充满迷茫的脸上慢慢扫过,既不包含失望,也沒有丝毫愤怒,“你们的确都不是中国人,这场战争好像也跟你们沒任何关系,可是,我想问一句,到底是谁请你们到中国來的,你们留在游击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可是,我还想再问一句,你们跟着尤拉营副走,就一定能找到活路么。” 回答他的是一片默然,为什么流落到了中国,是因为他们在自己的祖国已经沒有了任何生存空间,留在游击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跟着尤拉继续去当马贼,就这么一点点人,既无补给也沒有靠山,等待大伙的何尝又不是死路一条,! “那也比跟着你强,。” “对,姓张的,我们不看好你。”尤拉等人唯恐好不容易搬回來的局面,又被张松龄轻而易举地搬过去,跳着脚,大声起哄。 张松龄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见声音提高了几分,冲着所有人说道:“诸位都是成年人,大道理我就不说了,咱们先说说眼前这场战争,且不论眼前这场战争最后谁输谁赢,可赢的一方,肯定会努力让草原安定下來,到那时,诸位又该怎么选择呢,,即便你们想放下武器,得知你们今天的所做所为,胜利的那一方,还会再给你们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么。” “我们,我们去外蒙,去俄罗斯。”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我们现在管不到。”尤拉等人心急如焚,却找不到有力的说辞來驳斥张松龄,只好继续采用起哄的方式胡搅蛮缠。 张松龄也不生气,笑了笑,继续说道:“将來一个外蒙古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恐怕谁也不敢保证,即便存在,人家凭什么把你们一群马贼当自己人,至于苏联,伤人的话我就不说了吧,如果真的肯接受你们,大伙又何必等到现在,。” 众白俄士兵纷纷低下头,心里好生难过,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自打当年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父辈选择了与红军对抗那一刻起,他们就彻底成了一群沒有祖国的孤魂野鬼,在草原上,是一伙人见人恨的马贼,早晚都会死于非命,而回到现在的苏联,那更是愁自己死得不够快,据那边传來的小道消息,连很多苏联红军的战斗英雄,都被拉出來肃反了,他们这些浑身上下到处是污点的家伙,怎么可能落得一生平安,。 “事实上,你们早已经沒有了祖国,你们当中的很多人,原本就出生于中国,身上淌着半个中国人的血。”趁着白俄士兵们难过的时候,张松龄继续耐心地劝告,声音略显稚嫩,却能触动众人心中仅有的一点柔软,“你们可以认为这场战争跟你们沒有关系,也可以去给日本关东军当走狗,可是日本鬼子不会拿你们当自己人,他们正处在得意时,不缺你们这点力量,即便他们侥幸取得了胜利,你们依旧是一群流浪汉,随时都可以被一脚踢开,别人心中不带任何愧疚。” 顿了顿,他尽量让众人有思考时间,然后继续补充,“如果你们跟游击队并肩战斗,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们中国有句俗话,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眼下游击队即便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但是咱们却可以一道杀出个希望來,我们中国人是一个懂得感恩的民族,你今天跟我们并肩战斗了,我们就会拿你当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同胞,日后我们胜利了,你和你的孩子,就可以跟我们一道庆贺,一道欢呼,就可以在这里安家,说媳妇,盖房子,繁衍子孙,把你们自己当成中国人,把这里当成你们自己的家园。” 把自己成中国人,把中国当成自己的家园,为她战斗,然后为胜利欢呼,真的可以这样么,众白俄士兵从來沒敢如此想过,即便前一段时间与游击队在同一面旗帜下战斗,他们也始终无法将自己当作游击队的一员,把喇嘛沟麒麟岭当作自己的新家,他们是一群沒有祖国的人,也是一群沒有灵魂,沒有未來的人,他们愧为天生的战斗民族,如今却像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一样活着,活得胆小而又卑微。 而张松龄刚才说的话,无疑让他们看到了另外一种活法,把中国当做自己的祖国,把草原当成自己的家,保卫她,为她战斗。 她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接受你,把你当成不折不扣的中国人,因为你的血,曾经在她最艰难时刻,为她而流。 第二章 横流 (三 下) 第二章横流(三下) 在漫漫长夜中,哪怕是眼前出现一点萤火虫的微光,也会令人心中感到温暖。 这群白俄人已经流浪太久了,二十余年來,眼睁睁地看着当初一起逃离故国的同伴一个接一个老去,眼睁睁地看着当年蹒跚学步的孩子一个个长成少年,却和自己一样四处漂泊,灵魂之中对安宁的渴望已经无法遏制,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主动发出邀请,承诺给他们一个家,一间可以安安静静养老,安安静静延续血脉的屋子,他们怎么可能不怦然心动。 更关键是,在张松龄做出承诺之前,红胡子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优待,已经用事实充分地证明了,游击队言而有信,两者效果如今叠加在一起,他们又怎么可能再继续陪着尤拉朝早已证明了的绝路上越走越远。 当即,有几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白俄老兵果断迈动脚步,头也不回地向宿营地门外走去,他们的举动立刻起到了示范效应,一些原本心存观望之态的年青士兵,也乱哄哄地再度迈动双腿,向潮水般向营地大门涌,先前被推出來当枪使唤的络腮胡子等人见状,互相看了看,也偷偷地跟在了人流之后,谁也不肯再回头朝尤拉营副那边多看一眼,唯恐被对方盯上,再度被骗着去当替他吸引火力。 尤拉营副也的确在这样做,从人群刚刚重新恢复移动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声嘶力竭地点将,“鲍尔沙克,站住,你忘了昨天晚上自己说过的话了,,阿廖沙,你这蠢货,游击队子弹都得从日本人手里买,怎么可能打得过关东军,维克多,你给我站住,你忘了你哥哥是死在谁手里么,,彼得,彼得,我的好兄弟,你” 沒有人回应他,凡是被叫到名字的都尽量低下头,加快脚步缩进大队,以免被周围的人猜到尤拉营副点的是自己,反正鲍尔沙克、阿廖沙、维克多和彼得都是像张三、李四一样最普通的名字,重复的概率高得惊人,只要自己不主动往外跳,谁也无法对号入座。 “站住,再不站住,我真的扔手榴弹了,真的扔了,把大伙都炸死,地狱里头也好有个伴儿。”接连叫了十几个人名,却沒得到任何回应,尤拉营副知道大势已去,咬了咬牙,哆哆嗦嗦去拉手榴弹弦。 “行了。”张松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回來,隔着老远,冷笑着向他摆手,“你就别演戏了,天这么冷了,演得再卖力气也沒几个人看,说罢,你到底想干什么,需要我答应什么条件,才能把列昂营长放开,别勉强拉扯别人壮声势了,那样沒用,就咱们俩,面对面地谈,记得别提那些根本不现实的条件,你自己聪明,别人也不是傻子。” “我,我不是为了自己。”尤拉营副拉在引火弦上的手指立刻松开了,气急败坏地强调,他还想再度声明自己今晚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给弟兄们找一条活路,然而看到走得越來越快的人群,这句到处都是破绽的谎话便再也说不出口,想了想,又梗着脖子补充,“我不想跟着游击队干了,就这么简单,跟着游击队干沒什么希望,我们要带着全体国际营的弟兄离开这里,带着他们闯出一条活路來。” “这不可能。”张松龄想都不想,断然拒绝,“想走,可以,但只限于你和你身边这几个人,只要你把列昂放开,我保证不追究今晚的事情,并且让你们带着各自的枪支和马匹下山,如果你们肯发誓今后不去给小鬼子当狗的话,子弹可干粮,我也可以酌情考虑给你们提供一些。” “我们要五十,不每人一百发子弹,每人两匹马,外加三个月的口粮。” “对,我们可以发誓不招惹游击队,但你过后也不能追杀我们。” “从此以后,大伙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 沒等尤拉营副说话,他的几个死党已经跳了起來,大声跟张松龄漫天要价,对他们來说,今晚的事情发展到了如此地步,能平安离开,已经是最大的心愿,实在不敢要求更高,以免激怒了张胖子,最后什么也捞不到。 “都给我闭嘴。”尤拉气得狠狠砸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党羽一手榴弹,大声咆哮,“他让咱们走,咱们就走,他凭什么,咱们给游击队卖了一年的命,他拿出几袋子粮食就把咱们遣散了,,凭什么,,国际营又不是他的,他有什么资格打发咱们离开,。” 众党羽被骂得晕头转向,愣愣地看着尤拉营副,谁也不知道此人心中的欲壑到底有多深,后者则是满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瞪圆了眼睛,再度重申:“一群蠢猪,蠢得无可救药的蠢猪,你们几个只管看好列昂,我跟他谈,我沒让你们说话,你们谁也不准再多嘴。” “嗯,那就你自己谈吧。”众党羽们无可奈何地答应,手中拉紧另外一端拴在列昂腰间的绳索,意兴阑珊。 张松龄倒是不介意对方出尔反尔,安安静静地冷眼旁观,待尤拉营副先和其他人统一了口径,然后才笑了笑,低声说道:“国际营的确不是我的,但同样也不是你尤拉的,你最好别再拿国际营说事儿,我不可能答应你带更多的人走。” “谁说我要走,如果大伙都不走,我也不走了。”尤拉很恨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大声说道。 “你想留,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张松龄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笑着摇头,“你据说也当过军人,知道军纪对一支队伍的重要性” “你说不准留就不留,凭什么啊,老子是国际营的副营长,老子走不走,不由你來说得算。”尤拉故意将声音陡然提高,试图吸引正在离开的人群回头。 “凭我是游击队的代理大队长。”张松龄实在沒兴趣再陪着对方绕弯子了,皱了下眉头,大声回应,“别用这些废话耽搁时间,沒用,外边沒有人接应你,即便有,天这么黑,他也沒本事杀上山來,还是赶紧说出你的条件吧,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你这个代理大队长,我们不承认。”尤拉费了这么半天劲儿,终于把话头引到了自己需要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大叫,在他看來,今晚的事情注定已经无法善了,与其拿着张松龄施舍的粮食和弹药灰溜溜地被赶下山去,倒不如全力拼一拼,利用大队长王胡子新丧,整个游击队军心未稳的机会,把水彻底搅浑。 只有把水彻底搅浑了,自己才能从中获利,只有把水彻底搅浑了,自己今晚的行为,才彻底不会受到追究,在白胡子匪帮里头混了这么多年,尤拉心中有无数先例可供参考,趁着所有人都被他喊得一愣神的功夫,尤拉继续发出声嘶力竭地咆哮,“我们不承认你这个大队长,你才多大年纪,连胡子都沒长齐呢,凭什么指挥我们这些些人,我现在说大伙在游击队看不到希望,就是因为你做了大队长,我们不服,我们需要重新选举,选举一个新的大队长出來。” 沒想到,自己为了保全列昂一再迁就对方,居然迁就出这么一个结果,张松龄被气得脸色发黑,紧握成拳的手指慢慢发白,年纪青青,资历浅,威望亦不足以服众,这是他目前执掌游击队的三个致命短板,有红胡子在背后撑腰的时候,由三个短板所带來的麻烦还不算明显,如今红胡子不在了,问題就一点点浮出水面來了。 这些天來,究竟是什么原因令自己的工作越來越困难,张松龄不是一点儿也沒想到,只是他不愿意将问題过早地摆在明面上,以免影响游击队的内部团结,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时间的推移,一点点來证明自己,证明红胡子的选择沒有错,让怀疑者心服口服,谁料,尤拉营副的突然嚷嚷了一嗓子,就令他一个月來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弟兄们,你们再听我说一句话,这个胖子,不配做游击队的大队长,即便你们大伙都准备跟着游击队干,也得选一个更有本事的人來带头,否则,你们早晚有后悔的那一天。”见张松龄第一次被自己气得变了脸色,尤拉营副愈发得意,张开嘴巴,猩红色舌头内外翻卷,“我提议,让郑队长來当大队长,他年龄大,经验丰富,资格也足够,由他來当队长,我心服口服。” 这下,营地门口的游击队员们无法再保持冷静了,纷纷站出來,大声斥责尤拉居心叵测,无意中被推上风尖浪口的一中队老郑,则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用机枪指着尤拉,哆嗦着呵斥,“你,你该死,张队长是红队亲自提名的接班人,也,也得到了全体干部的一致通过,你,你把国际营搅得一片大乱还,还嫌不够,居,居然还想让整个游击大队都乱,乱起來。” “全体干部,那我算不算干部,我当时怎么不在场。”毒蛇尤拉立刻抓住老郑话语里的漏洞,一口咬了上去,“红胡子既然说过,拿我们国际营当自己人看,为什么选大队长时,我这个营副连列席旁听的资格都沒有,弟兄们,你们听听,你们想想,游击队真的拿咱们当了自己人么,。” “你,你给我闭嘴。”老郑沒想到自己愤怒之下说出的话,居然成了对方眼里送上门的把柄,气得端起轻机枪,朝着天空狠狠扫了一梭子,“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周围的白俄士兵都被机枪声镇住了,一个回过头來,瞅着几个当事者,满脸迷茫,尤拉营副心中暗喜,脸上立刻装出一幅悲愤莫名状,“你就是拿机枪扫了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张胖子当大队长,沒考虑过我们国际营的意见,我们不服,就是不服。” “不是沒有考虑,而是你尤拉的意见,沒有资格被划在考虑范围之内。”张松龄愤怒至极,头脑反而迅速恢复了冷静,上前半步,居高临下看着尤拉的眼睛,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强调,“想要自己的意见被考虑,得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实实在在为游击队立过功,能够成为游击队的骨干,第二,必须沒有私心,肚子里沒光顾着自己的私利谋划,而你尤拉,能符合其中哪一条。” “我”尤拉虽然脸皮足够厚,也被问得迟疑了起來,目光闪烁着,死活不愿与张松龄的目光想接。 但是他却绝对不肯轻易放弃好不容易才获得的翻盘机会,将脸孔侧到一边,继续大声说道:“那你自己又符合哪一条,你到底比别人强在什么地方,让红胡子那么照顾你。” “张队长到底立过多少功,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一中队长老郑也终于缓了口气來,放下轻机枪,主动替张松龄分担压力,“另外”四下看了看,他挺直胸口,将声音拔到最高,“张松龄当大队长,我老郑心服口服,不需要你來替我出头。” “我们也支持张松龄同志來做游击队的领头人。”黑暗中,紧跟着又传來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被先前张松龄留在山顶营地维持秩序的一中队副老侯也到了,身边还带着三十几名武装整齐的战斗骨干。 形势瞬间完全倒向了张松龄这边,有一个中队的战斗骨干在,足以镇住局面,况且连老郑自己都不愿意跟张松龄竞争,尤拉的挑拨还能有什么收获,。 周围的白俄士兵们长长出了口气,摇着头开始在营门口整队,在门口附近目睹了今晚全部事态发展过程的游击队员们,则冷笑着看向尤拉,看这厮把事情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一步,今晚到底该怎么收场。 尤拉营副敏锐地察觉到了來自四周的敌意,全身上下的汗毛都乍了起來,像头发了疯的野狗般继续咆哮,“我不服,就是不服,除了你们两个,还有马队副、杨队副,还有赵天龙,他们几个,谁不比张胖子强,。” “够了。”张松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打断,“不要再胡搅蛮缠了,你就是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拉出來,大伙也会跟老郑做一样的选择,至于你自己,说吧,到底怎样你才肯放开列昂,别再试图挑战我的耐心,越这样闹下去,你们几个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尤拉营副下意识地向后退,身体却顶在了墙上,无路可退,看着周围充满敌意的目光,又看看身边已经被吓得浑身哆嗦,随时都有可能倒戈的同伙,突然把心一横,大声回应,“我跟你决斗,如果我输了,随你处置,如果我赢了,你就主动让贤。” “好。”张松龄毫不犹豫地答应,“放开列昂,步枪、手枪,我任你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不必担心我会反悔。” “我,我和你比马刀。”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尤拉营副大声回应,一双三角形的眼睛里头,充满了恶毒。 第二章 横流 (四 上) 第二章横流(四上) “不要脸。”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一阵愤怒地斥骂,先逼着张松龄给他决斗,然后又放着人家答应的步枪和手枪不选,偏偏选择了马刀,整个游击队上下有谁不知道,骑术和刀术是张胖子的弱项,特别是马刀,他与赵天龙结识之后才开始向后者学艺,哪怕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练习,全部用刀时间加在一起也不到两年,而尤拉营副,却曾经是不折不扣的哥萨克骑兵出身,自打会走路时就跟马刀为伴,浸淫在骑术上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张胖子的年龄。 尤拉营副对周围斥骂声充耳不闻,屁股顶着木墙向前挤了挤,挺直腰,撇着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怎么,张代理队长不敢答应么,既然你刚才接受了我的挑战,就应该想到,我不会傻到拿你最擅长的來比。” “有什么不敢的,。”张松龄摇摇头,冷笑着回应,“你现在就可以让你的人把列昂放开,我派人回去取战马。” 说着话,将目光向营门外转了转,冲着满脸惶急的小巴图喊道:“巴图兄弟,麻烦去回山顶营地一趟,把我的大白马牵过來。” “大队长。”小巴图本能地大声劝阻,目光与张松龄的目光想接,却从后者眼里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然,只好咬了咬牙,转身朝山顶跑去。 张松龄目送他离开,又迅速将头转向其他弟兄,“这里已经沒什么事情了,大伙要是不想看热闹,就尽管回山上睡觉,要是想看热闹的话,麻烦帮忙清理一下场地,顺道点一些火头起來。” 怎么有人肯这个节骨眼儿上转身离去,众人呼啦啦一股脑涌回国际营的驻地,七手八脚开始清场,趁着这个功夫,张松龄向前快走了几步,将尤拉的几名党羽推开,动手去解列昂身上的绳索,众闹事者不情愿失去列昂这个最后的人质,赶紧用目光向主心骨尤拉请示,却发现后者已经解下了腰间的所有手榴弹,开始慢慢活动手脚,熟悉地形,根本沒功夫再管列昂的死活。 “行了,别给他使眼神了。”张松龄冲着几名闹事者笑了笑,大声嘲弄,“有什么话,直接问不就行了么,何必这么费劲。” “把列昂放了,张代大队长是个有信誉的人,想必不会把说过的话再吞回去。”也许是因为胜券在握,尤拉营副此刻倒也显出了几分枭雄之色,狠狠地瞪了麾下的死党一眼,大声命令。 “吞回去有怎么样,你根本就是在耍赖。”小列昂手上的绳子还沒完全解开,嘴巴刚刚恢复了自由,就大声叫嚷,“胖子,你别比跟他比马刀,我來,今晚上的事情,全是因为我一时疏忽而起,我自己闯出來的祸,自己來弥补。” “比枪法,你还有机会赢,比马刀,你不是我的对手。”尤拉营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傲然说道,“想必你也不愿意自己一错再错,拖累得张胖子不得不兑现辞职的诺言吧,还是老老实实地坐旁边歇一歇,别再胡乱给自己揽事情做,给别人添麻烦了。” “你,,。”小列昂被气得眼前发黑,差点沒一头栽倒,论枪法,在整个游击队里头他只佩服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但是论马刀,周围比他强的人就太多了,光是在一个国际营,恐怕就能拉出十五六人來,而在这十五六人当中,尤拉营副肯定是稳居前三,远远甩了他不知道多少条街。 “行了,你先活动活动筋骨,别让绳子勒伤了血脉。”张松龄手疾眼快,一把搀住小列昂的腋窝,另外一只手加速扯断最后几条绳索,“他今天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找到机会对付我,你要是替我上场,即便打赢了,他也会另有一套说辞。” 小列昂刚才虽然嘴巴被堵着无法开口说话,却亲眼目睹了张松龄和尤拉的整个交涉过程,想了想,重重地点头,“那我就在这里看着,看你如何收拾他。” 张松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一边,不再说话,双脚也开始慢慢在雪地上挪动,仔细检测场地的具体情况,周围正在忙碌着的中俄士兵见状,都主动让开道路,以便自家年青的大队长能够做充分准备,当遇到尤拉踱到身边,则故意來回晃动身体,尽可能地给此人制造麻烦。 然而这里毕竟是国际营的日常驻地,作为营副的尤拉早就对周围的一草一木了然于胸,之所以迈动双腿走來走去,只是为了活动筋骨,顺便将周围的情况和自己脑海里的记忆互相印证而已,因此根本不在乎战士们刻意制造的那些小麻烦,甚至还有几分洋洋自得,把这些当作了大伙对张松龄沒有信心的具体表现。 待到双方都把场地熟悉完毕,张松龄的白龙驹也被小巴图牵了过來,老郑指挥着大伙在刚刚清理出來的场地周围点起了十几堆篝火,将整个营地照得一片通明,被推举为裁判的一中队副老侯则站在靠近场地中段偏右侧位置的一个最大的火堆旁,拎着一把信号枪,满脸迟疑。 被战士们滚成团推到周围堆起來的积雪将火光反射回去,照在人脸上,照出每个人眼睛里的担忧,这场笔试太不公平了,张胖子简直是以自己之短,击尤拉之长,而尤拉营副素來又以心黑手狠而闻名,万一被他找到机会 正忐忑不安间,却又听见尤拉营副大声喊道:“我有个要求,必须得说在前头。” “请。”正在轻拍着白龙驹脖子与坐骑交流感情的张松龄抬头看了他一眼,用一个字來回答。 “马背上挥刀,难免会出现误伤,如果不小心伤到了你,其他人不能找借口报复。”尤拉心中大喜,抢在众人出言劝阻之前,迅速提出条件。 “好。”张松龄依旧只用一个字作答,单脚踩住马镫,开始做最后的调整适应。 “我们不用训练用刀,用真家伙。”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慢慢浮上尤拉的嘴角,转身抽出一边哥萨克军刀,他背对着所有人大声说道。 周围立刻又响起一阵喝骂,无论中国籍战士,还是白俄战士,个个义愤填膺,“不行。”“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要脸,有本事你跟张队长比枪法。”“比枪法,隔着两百米对着开火,看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不敢,他只敢占胖队的便宜。” “懦夫,不折不扣的懦夫。” 一片斥骂声中,就连尤拉营副的几个死党,也撑不住了,都下意识地将身体朝旁边挪了挪,仿佛怕被他给传染了一般。 尤拉营副的心理素质却远非常人能及,根本不理睬周围的斥骂,只管鼓起全身的勇气盯着张松龄,盯着对方的眼睛,一眨不眨。 张松龄好像有点吃惊,但很快神情就恢复了正常,目光在尤拉营副的全身上下扫了一圈,仿佛第一次认识此人般,笑着点了点头,第三次用一个字來回答所有问題,“好。” “那就请你上马。”尤拉营副被看得心里非常不舒服,丢下一句话,转身奔向自己的坐骑,那是一匹墨云骢,由当地最高大的辽马与顿河马杂交而來,毛色纯黑,体形非常雄壮,当身材瘦高的尤拉往马背上一跳,立刻被映衬得戾气毕现,一人一骑如同地狱里冒出來的幽灵般,只有牙齿冒出阴森森的白光。 反观张松龄和他胯下的白龙驹,就有些显得太过柔和了,人长了一张胖胖的圆脸,看上去像个邻家大男孩,胯下的坐骑也是温顺模样,大敌当前居然沒被激发出什么野性,在自家主人的催促下缓缓提速,如同一缕微风般,迎面向幽灵骑士吹了过去。 “加油,胖队加油,小白龙加油。”小巴图等人带头叫喊了起來,替张松龄和白龙驹打气。 “加油,加油,张队长加油。”老郑,列昂,还有周围的各族战士齐声附和,手臂上下挥舞,恨不得在白龙驹屁股上猛拍几下,催促它尽快进入角色,别再慢吞吞地耽误战机。 然而白龙驹身上却依旧沒有丝毫临战的激动,依旧优雅地迈着小步,像春天的风一样,跑得不疾不徐。 “该死,这是一匹贵族马。”队伍中几个熟悉马性的蒙古族战士急得脑门上见了汗,伸出巴掌用力拍自己大腿。 贵族马是马场专门为大人物培养的良种,体形俊美,脾气温顺,跑动时脊背起伏小,步伐距离均匀,并且从不会发脾气摔伤主人,适合作为官员彰显身份的座驾,或者淑女们展现风姿的衬托,但是唯独不适合沙场对决,太难进入兴奋阶段,太难从气势上压制住对手的坐骑,太难在关键时刻突然爆发,帮助主人给对手致命一击,除非周围有另外的马匹引导着它,利用群居动物的天性,给予它足够的示范。 以前张松龄骑着白龙驹作战,都是跟大队人马混合在一起,其中很多还是同样不以加速能力和兴奋度见长的蒙古马,所以大伙根本沒机会看出这匹坐骑的弱点來,而今天,对上了白俄马贼精心培育的乌云骢,则立刻被比的相形见绌。 尤拉营副的经验非常丰富,目光也非常毒辣,发觉张松龄胯下的坐骑进入角色缓慢,立刻把握住了机会,双腿朝胯下乌云骢腹部狠狠一磕,连人带马腾空而起,如同恶鬼般从高处扑将下來,哥萨克长刀直劈张松龄面门。 张松龄不得不举刀招架,撩开对方必杀一击,然后颇为吃力地翻转手臂,化解掉來自半空中的冲击力,金铁交鸣,火星像飞花碎玉般四下乱溅,沒等他來得及反攻,尤拉营副的刀刃已经又斜切了过來,借助马匹冲刺的惯性,直奔他的小腹。 张松龄不得不竖起刀身硬挡,摩擦声令人牙酸,火花成串地落下,牵动无数双关切的眼睛,两匹战马迅速错开半个身位,尤拉反手挥刀,狠抽张松龄脖颈子,张松龄凭着直觉低头,军帽被扫飞,几缕乌黑的短发飘飘荡荡,顷刻间,被夜风吹得不知踪影。 “小心。”众人的提醒这时候才响了起來,充满了关切与担忧,两匹战马的距离越拉越远,超过刀身和手臂加在一起的长度,第一回合,张松龄被动至极,对方连攻三招,他却连一招还手的机会都沒有。 “换马,换马。”小巴图等人大声叫喊,提醒担任老侯打断比试,白龙驹在这种一对一厮杀中太吃亏了,张松龄即便换乘一匹陌生的坐骑,也不至于被打得无法还手。 一中队副老侯为难地抬起头,向张松龄的背影看了看,却沒得到后者的任何命令,正在犹豫着该不该遵从小巴图等人的提议,强行终止比赛,国际营营长列昂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來,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停止,赶紧把比试停下來,否则张队长肯定要吃大亏。” “停,停止。”一中队长老郑也冲向老侯,准备越俎代庖,强行终止这场沒有任何意义的决斗,然而沒等他和列昂两人冲到地方,尤拉和张松龄已经各自将坐骑兜回,面对着面,再度高高地举起了马刀。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两匹马相对加速,四秒种不到,就再度于半途中相遇,还是尤拉抢先出手攻击,张松龄被动防御,左遮右挡,空气中到处都是火星,武器碰撞声响得令人揪心。 担任裁判的老侯两眼僵直,身体一动不动,已经沒法将比赛停下來了,双方都已经杀出了真火,此刻强行发出命令,只会干扰张松龄的心神,将其彻底推上绝路。 也沒有人再大声给张松龄鼓劲了,各族战士在不知不觉中,都紧紧闭上了嘴巴,眼睛死死顶着半空中飞舞的两把钢刀,唯恐错过每一个瞬间,忽然,有一串血珠溅到了地面上,然后又是一串,怒吼声在一片沉寂中轰然而起,惊雷般滚过全场,“住手,快住手,你敢伤到胖队,我们将你碎尸万段。” “住手,尤拉,我们准许你带国际营走,赶紧住手。”周围的人大声叫嚷着,大声威胁着,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兑现承诺,有沒有权力替国际营做主。 战马的影子忽然分开,张松龄一只手捂着左肩,满脸痛楚,尤拉营副胸前的棉袄也开了花,渗出大片的殷红,二人回头互相瞪了对方一眼,然后不服气地相互挥刀威胁,紧跟着,两匹战马之间的距离越跑越远,周围所有叫嚷声都被噎回了嗓子眼儿里,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受伤的居然不止是张松龄,占尽场上优势的尤拉,受的伤好像比他还严重,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每个人的大脑都开始高速倒转,试图从记忆里将最关键的画面找出來,然而,大伙却只找到了一连串火星,和刺耳的刀身碰撞声。 沒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來,尤拉营副已经第三次开始加速,一双三角形眼睛里,涌满了野兽被逼上绝路时才有的疯狂,张松龄的身影移动速度也比先前提高了一倍,白龙驹好像在人血的刺激下,终于进入状态,四蹄张开,宛若一道寒冷的闪电。 尤拉营副胸前淌满了他自己的血,头发也被汗水湿透,牢牢地粘在了脑门子上,他的一只手举着哥萨克马刀,另外一只手捂在自己胸前,两只三角眼则死死盯着张松龄,仿佛野兽盯着自己的猎物,八十米、五十米、十米,忽然间,他按在胸前的手猛然向前一挥,“去死。”伴着愤怒地咆哮,有个黑乎乎的东西,直奔张松龄双目之间。 “无耻。”“耍赖。”所有人都大声发出谴责,包括尤拉自己的死党,马贼们虽然心黑手狠,做事沒有底线,却也无法容忍这种下作的行为,然而呐喊声无法挡住“暗器”的飞行,况且双方距离已经如此之近,张松龄只是在黑影砸中自己面门前的最后关头才勉强做出了反应,将头快速后仰,身体也紧跟着向后做大幅度倾斜。 尤拉发出的暗器贴着他的鼻子尖飞了过去,落在身后被冻硬的土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张松龄重心全失,整个胸口都暴露于对手的刀下。 三角眼尤拉毫不犹豫地举刀下切,准备直接将张松龄开肠破肚,“完了。”小巴图和老郑等人同时闭眼,全身上下一片冰冷,就在此时,张松龄因为身体后仰而不得不探向战马侧前方的钢刀,突然以人眼來不及反应的速度斜撩了回來,半空中迎住尤拉全力下劈的手臂。 “噗。”声音清晰得令人恐怖,尤拉的哥萨克马刀落在了张松龄的肚子上,将棉袄割出一条长长的口子,然后带着小半条胳膊,无力地落下。 “啊,,。”三角眼尤拉大声惨叫,身体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两匹战马错镫而过,张松龄重新在马背上挺直身体,毫不犹豫地挥臂后抡,。 “噗。”又是一记恐怖的声响,在众人瞪圆的眼睛里,尤拉的头颅高高地飞了起來,拖着长长的一道血光,半空中快速滚动。 第二章 横流 (四 下) 第二章横流(四下) “噗通。”无头的尸体落在刚刚清理出來的空地上,发出渗人的声响,受到惊吓的乌云骢冲出人群,悲鸣着跳过栅栏,向营地外火把照不到的地方冲了下去,沒有人伸手拉住它的缰绳,也沒有人再顾得上一匹马的死活,尽管大伙心中都知道,营地外紧邻着就是一道深谷。 所有干部战士都被决斗的最终结果给惊呆了,谁也沒有想到,尤拉营副苦心积虑布置的陷阱,最后居然把自己给装了进去,更沒有想到,先前几乎被所有人不看好的张松龄,居然刀术如此精湛,出手如此很辣,在已经砍掉了尤拉一只胳膊的情况下,居然还毫不犹豫地夺走了此人的性命。 这,简直就不是大伙平素认识的那个张胖子,平素里的张胖子虽然也以出手干净利落而闻名,但那针对的目标都是敌人,偶尔与自己人有了争执,他可是向來温和宽厚,能退就退,甚至还有一点点软弱可欺,而今天,大伙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浓烈的杀气,仿佛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随时会朝任何目标咬上一口。 “杀得好,这种祸害,留他不得。”就在大伙都陷入震惊中无法回神的时候,营门之外,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沉静而又冰冷。 “龙哥。”“龙爷。”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众人回过头去,又惊又喜打招呼。 “咱们游击队又不是土匪窝,还搞什么比武夺帅的勾当,他既然敢煽动哗变,你就该立刻下令执行军法,磨磨唧唧地干什么了,要是我,早一枪打烂了他的脑袋,哪用浪费这么多功夫,。”赵天龙却不搭理众人,径直走向张松龄,同时用在场所有干部战士都能听见的强度大声数落。 “龙哥。”张松龄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而笑,周围的干部战士们,却同时吐了一口长气,对啊,三角眼尤拉连劫持营长,设计谋害代理大队长的事情都做出來了,还怎么能算自己人,,张胖子一刀劈掉了他,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否则,把他抓住交给保卫部门审判,最后恐怕也是个枪毙的结果,事先为了救治他,游击队还得白搭一堆宝贵的药材和一颗子弹。 “怕他们几个废物拉手榴弹自爆,。”赵天龙目光又转向尤拉的几个死党,满脸嘲讽,“我就不信你把尤拉这个挑头的给毙了,他们几个还敢再蹦达,你们几个,怎么不拉弦啊,手榴弹就在那堆着呢,冲过去捡起來一拉,就能给尤拉把仇报了。” “不,不不不不”先前还唯尤拉马首是瞻的几个死党灰白着脸,两手摇得如同风车一般,“我们,我们都是被,被蒙蔽的,我们,我们根本,根本沒想闹事,都是,都是尤拉给逼的,他,他是营副,如果我们不跟着他闹,他,他将來有的是办法收拾我们!” 只要找,借口总是能找到的,并且越说越顺溜,为了表达自己对尤拉的仇恨,其中某两个参与闹事死党甚至走到无头的尸体前,冲着尤拉的肚子狠狠踢了几脚,这个动作,令大伙对他们愈发的鄙夷,同时也愈发地觉得,张松龄最后那一刀砍得丝毫沒有错。 张松龄知道赵天龙说得有道理,可他自己也不明白,刚才为什么鬼使神差,居然答应了尤拉上马比试刀法的提议,,是投鼠忌器,还是被怒火烧晕了头,按理说,自己不应该如此冲动才对,已故的大队长王胡子曾经很明确的给自己提起过,之所以选择自己为继承人,而沒有选择赵天龙,就是因为自己遇事时比赵天龙沉得住气,不像后者那样发作起來就不管不顾。 而从今天的情况看來,红胡子他老人家恐怕是看走眼了,想到这儿,张松龄心中不觉有些惭愧,讪讪地伸出手去,主动跟赵天龙相握,“龙哥,你怎么回來了,,几时到的,路上还顺利么。” “你的交通员把整个长春市的地下药铺都找遍了,我还能不被他给翻出來,。”赵天龙的大巴掌握住张松龄伸过來的手,用力紧了几下,大声回应,“就在半个多小时之前上的山,听说你在国际营这边处理事情,就沒让当值的哨兵通知你,带着小郑偷偷地赶了过來,原本想暗中帮你一把,沒料到你自己轻松就搞定了,根本用不到别人帮忙。” “我,我开始沒想杀掉他。”张松龄心中登时涌起一股暖暖的感觉,看着赵天龙脸上的灰尘,低声解释。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红爷既然选了你当家,你就得认清自己的重要性,跟这种货色比什么武,万一有了闪失,你让大伙怎么办,。”赵天龙又用力握了他一下,继续大声数落。 沒等张松龄回应,他迅速将手松开,将目光转向国际营所有白俄战士,“以后谁要是还想比武的话,全冲着我來,大队长他公务繁忙,不能把功夫全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只要你们能过了我这一关,无论提什么要求,他肯定会给你们个满意答复。” 众白俄士兵纷纷将头侧开,不肯与他的目光相接,一个张胖子,已经够让众人畏惧的了,如今再加上一个更厉害的入云龙,还有谁敢主动送死,,今后,如果有人再想像尤拉这样煽动闹事,恐怕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今晚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发生第二次。”见白俄战士全都被赵天龙给镇住了,张松龄也赶紧趁机强调,“如果你们对自己的待遇有什么意见,可以到大队部找我当面提,或者先跟列昂营长反应,再让他转告我,绝对不能因为心中有什么不满,就纠集在一起闹事,那样,除了会让咱们的敌人看笑话之外,什么效果都沒有,我也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要挟。” “是。”“知道了。”“大队长放心,谁再敢闹事,我们自己也饶不了他。”众白俄战士互相看了看,七嘴八舌地回应。 “我们,我几个也,也饶不了他。”“大队长,请你务必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对,对,请准许我们戴罪立功,戴罪立功。”几个尤拉的死党也赶紧跳出來表态,发誓以后向游击队和张松龄本人效忠。 这些寡廉鲜耻的渣滓,张松龄肯定不想再把他们留在队伍里,但眼下好像也不是将他们彻底铲除的时候,毕竟挑头闹事的尤拉已经被他杀掉了,这些尾随者已经无法再掀起什么风浪,接下來的手段他想以安抚为主,而不是再施展什么雷霆手段扩大打击面。 正犹豫着具体该如何做,才能达到既稳定队伍的目的,又不让大伙觉得自己软弱可欺,赵天龙又走了过來,大声提议:“他们这几头烂蒜,还是交给列昂來处置好了,犯不着你这个当大队长的浪费精神,红爷的陵墓在哪,先带我过去拜拜,沒能赶上给他老人家敬送行酒,我总得给他老人家上柱香才好。” 第二章 横流 (五 上) 第二章横流(五上) 无论是在游击队战士心里,还是在白俄士兵心中,红胡子的地位都是不可怠慢存在,听到赵天龙说要张松龄放下手头一切事务先带着他去拜祭红爷,立刻就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目送兄弟二人拉着战马,顺着山路缓缓而上。 转眼來到营地后的陵园,早有赵天龙的崇拜者提前得到消息,在红胡子的坟墓前点起了火把,在跳跃的火光下,铺满白雪的陵园显得分外肃穆,赵天龙甩掉皮袄,先从小巴图手里取了条白布系在了腰间,然后又从闻讯赶來的老冯手里抢过了酒坛子,倒了满满的一大海碗,用双手举到眉心处,对着红胡子的目标躬下身子,大声说道:“红爷,你走的时候我不在家,沒赶上给您老人家送行,这碗酒,赵天龙给您满上了。” 说罢,将酒碗举过头顶,用力向四下洒去,凛冽的夜风中,立刻飘满了浓郁的酒香,周围的干部战士一个个眼睛都被熏得红红的,望着被白雪覆盖的坟墓,泪光盈盈。 一片静默中,赵天龙再度朝碗里斟了酒,举到双眉之间,继续大声说道:“您老人家英雄了一辈子,想必也不喜欢看着别人哭哭啼啼,这第二碗酒,咱们爷俩一人一半儿,喝完了,再听我慢慢跟您唠叨。” 说罢,将酒洒了一半儿在空中,另外半碗一饮而尽。 六七十度的老白干儿一口气闷掉小半斤,纵使是入云龙,脸色也迅速被烧了个通红,抹了把脸上的泪,他又举起第三碗酒,如同红胡子正坐在自己对面般,认认真真地说道:“您老年纪大,我就不多劝了,这碗我就自己干,您老随意。” 说罢,又是一口闷下,碗中半滴酒水也沒有剩。 跳动的火光中,入云龙的脸色红得像血,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却宛若星星一般明亮,只见他抓起酒坛,将里边剩下的所有酒水都倒进了碗中,憨厚地笑着向红胡子举了举,再度说道:“三碗酒敬完了,最后我跟您表个态,您老尽管放心地睡,咱们喇嘛沟游击队在您活着的时候上下一条心,在您老去后,也不会有孬种跳出來,违背您老的意思,您老把旗子交给了我们这些后生晚辈,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再不争气,也绝不敢让这面旗子蒙羞,哪天我们这些不争气的也睡过去了,还有小郑、巴图和小徐,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说到最后,不但他自己满脸是泪,周围的干部战士们也都已经泣不成声,大伙都想起王胡子平素对大伙的真诚,亦想起老人家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心愿,如果老人家还活着的话,肯定会因为游击队目前各项事务都举步维艰而感到难过,更不会容忍某些干部因为张松龄资历比他们差就对后者的命令敷衍拖沓,甚至放纵手下的战士们阳奉阴违。 人都有私心,但在某几个高大的身影面前,私心却如同春末时的残雪,很容易就被阳光照得无影无踪,当大家伙搀扶着步履已经有些蹒跚的赵天龙返回营地时,周围的气氛已经与前几天大相径庭,特别是一些曾经出于嫉妒或者其他种种原因偷偷给张松龄制造过障碍的干部,此刻都表现的极为热情,非但主动出谋划策帮忙解决国际营的善后事务,还将前一段时间的始终拖着沒有解决问題,主动给出了补救方案,仿佛突然间头脑就变得非常清楚了般,手脚也变得格外利落。 这些变化虽然细微,但是张松龄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心里约略感觉到有些苦涩,但旋即,就决定忘掉所有不愉快,把目光尽量放到更远的地方,红胡子临终前那个下午叮嘱他的话,当时听起來虽然凌乱而且啰嗦,随着时间的推移,却一点点显出清晰的脉络的具体的指向,老人家生前已经看到了许多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到的事情,老人家把自己看到的和预测到的事情,都毫无保留给了他,老人家把这些留给他,不是希望他在处理游击队的内部矛盾时总是能立于不败之地,而是希望他能让头顶的红旗继续飘扬下去,直到照遍整个中国。 正在心中回忆着红胡子生气的诸多叮嘱,大队指挥部已经到了,赵天龙伸手推开门,不由分说将张松龄先推进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体温的小本子,大声说道:“你私下给我的十根金条,都被我卖到黑市上换现大洋了,本打算给红爷他老人家买根百年老参,后來交通员说红爷已经用不到了,就托一些江湖上的熟面孔收购了一批消炎粉、急救包和西药,剩下的钱数和具体开销账单都写在本子上,每一笔后都有小郑和我两个人的签字。” “金条,张胖子居然自己掏金条补贴游击队。”跟在后边的干部们闻听此言,心中俱是一愣,张松龄的家境比较宽裕,这一点,大伙都是知道的,并且还有人因此而私下怀疑过张松龄对共产主义事业的忠诚,而现在,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狭窄,一个对事业不够忠诚的人,会为这个事业倾尽所有么,要知道,这可是别人几辈子都积攒不起來的财富,他却悄无声息地拿出來给游击队买了能够救命的药品,连感谢都沒想到换回一声。 “你给我看账本儿干什么,那里头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钱,你师父留给你的那些老婆本儿,比我的只多不少。”张松龄却不肯贪他人之功,摇摇头,低声回应。 “既然捐给了游击队,就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你这个大队长,当然需要把帐查清楚。”赵天龙瞪了他一眼,再度大声强调,“这是规矩,不能因为我捐了钱,就有资格带头不遵守它。” 这话说得相当在理,令周围的干部战士们佩服得连连点头,张松龄无奈,只好把账本接了过來,在灯下粗略地翻了几页,果然,每一笔进账和出账都记录得非常清楚工整,并且签名都是赵天龙和郑小宝两个,甚至连二人吃饭、住店的开销都是如此,从无疏漏。 “一共拉了三大车药品,回來路上,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又买了些伪满洲国产的粗布、蜡烛、铁钉之类的杂货,堆在了上面,还花钱雇了几个熟悉沿途关卡的伙计,如今货物已经送到了前营的仓库里,伙计们也让交通员老何带到山下去休息了。”趁着张松龄翻看账本的时候,赵天龙继续大声汇报。 如果不论资排辈,他可能是最有机会与张松龄竞争游击大队长的人选,然而自打见到后者的那一刻时起,他就主动把后者摆在大队长的位置上,自己则甘心做左膀右臂,很多干部看在眼里,愈发对自己曾经的那点儿小心思感到惭愧,同时也愈发清醒的认识到,张松龄接任黑石游击队大队长的事情,已经彻底无法更改,哪怕上级部门对红胡子的这一安排有不同意见,出于稳定队伍的目的,也不会再轻易做出“纠正”。 张松龄当然也知道今晚赵天龙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在努力帮助自己掌控队伍,感激之余,也尽可能地端正角色,想了想,指着账本上的一笔数字低声问道:“怎么粗布和蜡烛卖得这么贵,伙计工钱却是每天才给两角钱,小日本儿不是在长春那边开了很多工厂么,怎么东西卖得比口里还贵了许多,。” “这还是拖熟人的批发价,如果在市面上零售的话,还要贵上两成。”赵天龙很是惊诧张松龄对价格的敏锐,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应,“小鬼子在长春那边开了许多工厂是不假,但生产出來的东西,据说大多数都直接装了船运回他们本国去了,留在当地卖的很少,并且严格控制南边來的货物数量和价钱,不准他们跟本地货竞争,至于给伙计的工资,我也是问了当地的生意人,按照正常行情给的,小鬼子的工厂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工钱低,活重,并且老板和监工都拿进厂上班的伙计不当人看,稍有不顺眼,就扣上个赤色份子的交给警察局,然后,人就被押送到小鬼子开的矿井里头,一直干到死都不会放出來。” “缺德。”“该死。”“早晚这笔帐得跟他们算清楚。”沒等赵天龙把话说完,周围已经响起了一片愤怒的骂声,大伙以前也恨小鬼子,但憎恨的对象只限于军人,对于普通日本百姓,却沒太多负面印象,毕竟双方基本上沒任何接触,看不到彼此的具体形象,而现在,却突然发现翻遍日本民族,恐怕就找不出几个好人來。 “这还算不上缺德,还有比这更缺德的事情呢。”赵天龙摇摇头,黝黑的脸膛上写满了同情与悲悯,“在伪满洲国那边,吃饭也要分三六九等,大米白面只能小鬼子吃,普通中国人即便有钱,也不准买,只准买玉米面和橡子面儿,前一种还好,勉强能顶个饱,后一种,人吃了往往拉不出屎來,上茅房时得用手去扣。” 第二章 横流 (五 下) 第二章横流(五下) 有钱也不准买大米白面吃,否则就抄家灭族,干活不能嫌工钱低就走人,否则直接拉去填矿井,开了许多工厂,但生产出來的东西却直接送往日本,当地卖得死贵,并且不准口里的货进來打压物价,经过日本人的国旗忘记敬礼就被开枪打死,并且将尸体丢在街上不准家人收,跟日本商人做买卖,对方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轻易不能讨价还价,否则,注定会落个人财两空 游击队员们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压抑,愤怒的火苗慢慢从他们心底涌起來,涌满每一双眼睛,特别是正在指挥部门口站岗的几名新兵,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夜校里每天都灌输的亡国奴概念具体指的是什么意思,牙齿在不知不觉间咬得咯咯作响。 所谓亡国奴,就是你有钱,也不能活出个人样,否则就触了征服者的逆鳞,被整治得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所谓亡国奴,就是你不受任何律法保护,征服者想怎么收拾你就怎么收拾你,完全不需要任何借口;所谓亡国奴,就是你跪在地上接受命运的安排也不可得,征服者还要在你脖子上狠砍几刀,然后指着你的尸体放声大笑,告诉他的同伴,看,这就是奴隶,所谓亡国奴,就是无论此前你富贵贫贱,聪明愚蠢,转眼就都变成了别人眼里可以随便宰割的牲畜,贫穷者朝不保夕,富贵者一样头顶悬了一把刀,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完全看征服者的具体心情 自打辛亥革命以來,东蒙草原的统治者走马灯般换來换去,很多百姓早就被换得麻木了,心中几乎已经彻底失去了国家与民族的概念,然而,这一刻,有幸听到赵天龙陈述的新兵们脑海里,国家和民族的概念却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小鬼子根本沒把中国人当同类看,哪怕他们在东北、察哈尔和关内扶植了一个又一个傀儡,哪怕他们口口声声宣称什么东亚一家,事实上,在他们眼里,大伙都是牛羊和奴隶,无论你是汉人也好,蒙古人,达斡尔、鄂伦春也罢,在他们眼里,都是可以随意宰割欺凌的对象,从根本上说,其实沒有任何区别。 “那东北的老少爷们呢,难道就这么忍着,。”一中队副老侯听得两眼冒火,咬牙切齿地追问。 “怎么可能,,从红爷他们那一拨人起,这么多年來,东三省的老少爷们,反抗就沒停止过。”赵天龙揉了揉有被酒精烧木了的脸,回答的声音非常响亮,“往大了数有东北抗日联军,杨靖宇、周保中、赵尚志,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在绿林道上大伙提起來,都偷偷地挑一下大拇指,往小了数,长春城外不远处就活动着好几支游击队,有咱们的,也有国民党那边的,天天给那个傀儡皇帝上眼药,有一年关东军忙着往口里调兵,结果前脚刚刚上了火车,后脚伪满洲国的警备队就被游击队给干翻了,几支游击队联合起來,差一点儿就直接打进长春城里头,吓得狗皇帝赶紧向关东军求救,用火车把鬼子兵又给拉了回來。” “够种。”“是爷们。”众干部战士齐声赞叹,相比草原上的星星之火,东北三省的抗日队伍无疑规模更庞大,建制更众多,取得的战果也更傲人,但大伙也不会因此而妄自菲薄,毕竟黑石游击队,在方圆五百里范围内也是独一份,也曾经让小鬼子头疼无比,寝食难安。 作为新上任的代理大队长,此刻更能吸引张松龄注意力的,却是另外一些细节,“你刚才说小日本儿把工厂里生产出來的东西,大多数都运回他们自己的老家去了,,粮食是不是也这样,大部分细粮都运回了他们的老窝,所以才不准当地老百姓购买大米和白面吃,。” “不光是粮食和日常杂货,还有药材,皮毛,也都成船成船地往他们老窝里头拉,不过我都是听黑市上的掌柜们说的,自己沒亲眼看见。”赵天龙被问得微微一愣,想了想,迟疑着回应。 “这场仗,估计把小鬼子自己也拖拉够呛。”张松龄立刻展颜而笑,非常自信地分析,“小鬼子原本以为三个月就能征服中国,结果马上就三年了,还沒看到希望,上百万军队人吃马嚼,还得给汽车提供油烧,给士兵提供子弹,就凭他们那几个小岛,我估计以前积攒的家底,也踢腾得差不多了。” “嗯,这话的确有道理。”赵天龙点点头,带着几分醉意,小声接茬,“我在长春那边,还见到很多日本人开的窑子,据当地商贩说,里边都是在日本国内吃不上饭的女人,借钱买了船票,跑东北來卖。” 黑石游击队虽然是座不折不扣的和尚庙,但是并不意味着大家伙都能做到清心寡欲,特别是对于一些曾经成过家又失去了它的男人,半夜里的孤独滋味最是难熬,猛然听见赵天龙提到了日本窑子,眼睛里立刻放出光來,虽然耐着游击队的纪律不好打听里边的细节,但话里话外,却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兴趣,“怎么,龙爷沒去照顾一下她们的生意,日本娘们漂亮不,接不接咱们中国人的生意,。” “对啊,龙爷,日本女人什么滋味啊,你沒偷偷违反纪律吧。” “滚。”赵天龙抬起手,给了问得最欢的家伙一个爆凿,“我是那种不自爱的人呢么,况且我腰里时刻别着盒子炮呢,哪敢随便脱衣服,!” “不过。”偷偷看了一眼张松龄的脸色,从后者眼睛里沒看到明显的不愉快,于是赵天龙就决定给大伙过过嘴瘾,“不过我听当地黑市商人说,那些日本女人是來者不拒的,只要你能付得起钱,不管是不是日本人,她都肯接,至于收了钱之后,还肯不肯再把你当大爷,就很难说了,反正,我认识的几个在当地有头脸的人都不肯去光顾她们,也不知道是怕她们拿了钱后立刻翻脸,还是嫌弃她们长得寒碜。” “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特别是几个成过家的男性干部,笑容看起來格外龌龊。 无意间被大伙把话題岔开了这么远,张松龄当然沒心思再继续分析日本国的国力能否继续支撑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了,但是他又不愿意让大伙继续把精力放在日本妓女身上,便轻轻咳嗽了几下,低声问道:“小鬼子对紧俏货物控制得那么厉害,你和郑小宝两个沒遇到什么麻烦吧,,我把交通员派出去之后,就开始后悔,唯恐他闹出动静太大,引起了当地警察人的注意力,把你们两个置于危险之地。” 这完全属于废话,真的要是出了事儿,赵天龙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回得來,但是郑小宝听到了,却觉得心里头非常舒服,迫不及待跳出來,大声炫耀,“沒有,龙哥面子大着呢,当地黑白两道,都能找到熟人,我们对外又宣称,是替白音小王爷收购药材,所以除了在回來的路上遇见了几个沒长眼的小蟊贼外,基本沒遇到什么麻烦。” 沒长眼的小蟊贼在荒郊野外打入云龙的主意,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不用问,大伙也能猜道,互相看着会心笑了笑,七嘴八舌地夸赞,“那是,咱们龙哥可不是一般人,当年在黑白两道,谁有胆子不买他的帐,。” “嗯,龙哥出马,可比咱们强多了,换了别人去,估计连黑市的门朝哪边开都找不到。” “行了,行了,大伙别夸了,再夸我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赵天龙连忙摆摆手,笑着打断,“其实换了你们大伙谁去,都不会耽误事情,那些在当地做黑市买卖的,才不会管东西卖给谁呢,只要你能出得起钱,他们巴不得把你给供起來,只有脑袋被驴踢过的,才会眼睁睁看着你别警察抓了去,从此再也沒有顾客敢登他的门。” “那也是你赵队长面子大。” “估计他们还怕惹了赵队,哪天不小心吃了枪籽儿,。”众人又笑了起來,继续七嘴八舌地回应。 赵天龙不愿意众人老围着自己转,目光向张松龄看了看,忽然用力一拍自己的脑袋,大声打断,“哎呀,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跟你们瞎白活了,忘了咱们大队长胳膊上还带着伤了,快,赶紧,小郑,到库房把咱们买回來的消炎粉包调几个出來,让张队先试试效果。” “不用,不用。”张松龄闻听此言,赶紧笑着摆手,“尤拉这一刀根本沒來得及发力,又隔着厚厚的棉袄,根本沒砍进去,犯不着浪费消炎粉,去给我弄碗白酒擦擦,然后用绷带包上就行了。” “那怎么成,万一发了炎,队上岂不又沒了主心骨。”众干部们这才注意到张松龄的胳膊上还在往外渗血珠,赶紧围上前,大声劝说。 正争执不下间,门外忽然又传來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有名战士顶着满身的雪沫子跑了进來,见到张松龄,立正敬礼,“报告大队长,周黑子又來趁火打劫了,人已经到了半山腰。” 第二章 横流 (六 上) 第二章横流(六上) “他还敢來,老子拿机枪直接突突了他。” “把弟兄们都叫醒,拿起家伙,灭了他的独立营,贪心不足蛇吞象,老子现在就让他尝尝撑破下场。” “杀了他,杀了他给红爷祭灵,咱们游击队虽然实力不如以前了,却也不能由着他一个马贼头子來欺负。” 话音刚落,指挥部里怒吼声立刻响成了一片,疤瘌叔虽然沒有明说,但是大伙都坚信,红胡子的病情突然急速恶化,与上次强撑着身体应付周黑碳等人脱不开关系,如果不是后者吃猪油多了被蒙住了心,居然打起了游击队的主意,红胡子的体力根本不可能透支,当然,也不会坚持不到入云龙买百年老参回來就突然撒手而去。 “大伙静一静,静一静,听大队长怎么说。”一片刺耳的喧嚣当中,赵天龙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红爷既然把这个家交给了张队长來当,自然是相信胖子看问題的眼光,咱们大伙最好先不要乱,越乱,越让外人捡了便宜走。” 闻听此言,正在擦拳磨掌的众位干部们瞬间意识到自己先前举动有些不太合适了,纷纷闭上了嘴巴,将眼睛转向张松龄,等待后者做出最后的决断。 在众人期盼或怀疑的目光里,张松龄的大脑高速运转,实话实说,他现在内心深处对周黑碳也不无恨意,然而此刻却绝对不是跟独立营翻脸的时候,那样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况且红胡子在去世前那天晚上还曾经反复强调过,周黑碳本质上并非一个坏人,只是很多情况下身不由己而已。 想到这儿,他镇定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上次红队宁可把自己累垮,也要维持游击队和独立营两家之间的联盟,咱们不能让他老人家的心血白费,这样吧,我先出门去把他接上山來,咱们听完了他的來意,再决定跟他做敌人还是朋友。” “他这个时候來,当然是夜猫子进宅。” “红爷过世一个多月了,也沒见他发给电报过來吊唁一下,这会深更半夜的突然就摸上山來,怎么可能安的是好心,。” 众人心中不服,看着张松龄的眼睛,大声嚷嚷。 “那也得先摸清楚了情况。”张松龄看了几个叫声最大的干部一眼,大声强调,“他远來是客,咱们游击队沒有连客人的來意都不问,直接动手的道理,那不合草原上的规矩,传扬出去,也只会让外边笑咱们游击队沒胆子。” 几个持不同意见的干部被他说得脸色一红,讪讪地闭上了嘴巴,张松龄想了想,将语气放缓和了些,再度向前來报信的士兵询问,“小李,周黑碳带了几个人上山,咱们在山下的流动哨呢,有沒有提前发警报上來,。” “沒,沒有。”前來报信的战士这才有机会把情况说完整,摇摇头,大声补充,“几处流动哨都沒发警报回來,周,周黑炭身边带着一个班的警卫,还,还押了大概二十多名俘虏,由咱们留在山脚下的明哨陪着走上山來的。” “只带了一个班的警卫,!你看清楚了,。”先前认定了周黑碳來意不善的老郑、老冯等人愣了愣,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周黑炭到底想干什么,那些俘虏到底是哪來的,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他真的要是來落井下石的,万一双方翻脸,光凭着一个班的警卫恐怕很难保护他全身而退,可如果后边还有大部队跟着的话,按道理,游击队的流动哨不可能连警报都沒机会发。 “我,我。”前來报信的战士入伍时间还不到三个月,经验和阅历原本就不够丰富,胆色也还沒炼到位,被几个干部同时揪牢了追问,立刻心神大乱,嘴角濡嗫着,半晌都回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來。 “好了,大伙别难为小李了。”张松龄摆摆手,低声打断,“他入伍才几个月时间,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老郑,你下去布置人手暗中做应变准备,老冯,你带人去多点一些火把,把营地照得亮堂点儿,赵队长、老朱还有其他人,跟我一起去大门口,迎接咱们游击队的客人。” “嗯,,是。”众人心里依旧存着很多迷惑,但关键时刻,还是选择了维护大队长的权威,一边答应着,一边跟在张松龄身后走出了屋门。 不一会儿,火把就被老冯带着炊事班给点了起來,长长的两大排,从指挥部一直延伸到大门口,在地面上积雪反射下,将整个营地照得亮如白昼。 张松龄带着赵天龙等游击队的主要干部,在火光的照耀下,大步走出了营门,远远地看到了周黑碳,立刻热情地跟对方打招呼,“黑子,你可算來了,如果再沒你的消息,开了冻后,我就要带着队伍去西拉木伦河下游寻你了。” “惭愧,惭愧。”周黑碳赶紧快走了几步,上前拉住了张松龄的手,“你们游击队遇上这么大的事情,做哥哥的我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说起來真是惭愧得要死,不过哥哥我绝对不是故意玩失踪,具体原因,你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话,他迅速回过头,冲自己的贴身警卫们喊道,“给我把祭品押上來,老子今天晚上要亲自在红爷坟前将他们开膛破肚,用他们的黑心肝來祭红爷的在天之灵。” “是。”警卫们大声答应着,前拉后推,将一大串用绳子栓在一起的俘虏押到了近前,总数量在二十上下,一个个双手都被死死地捆在了背后,鼻涕眼泪冻成了冰瘤子也沒办法擦,挂在脏兮兮的胡子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八爷饶命。”还沒等张松龄开口追问俘虏的身份,后者已经接二连三跪在了他脚下,以头抢地,“八爷饶命,我们都是冤枉的,冤枉,我们已经不跟日本太君,不跟日本鬼子干已经好长时间了,我们,我们跟您远日无怨近日无仇” “撒谎。”周黑碳飞起一脚,将捆在队伍前方叫得最大声的俘虏踹成了滚地葫芦,“当着真佛的面儿,居然还敢撒谎!给我睁大了狗眼看清楚点儿,去年夏天的时候,就是他带着不到一个连的弟兄,硬顶了你们和小鬼子一天一夜,跟他无冤无仇?!跟他沒冤仇老子还会冒着大风雪满世界找你们,,实话跟你们说吧,老子之所以盯死了你们不放,就是为了给游击队的弟兄们出这一口气。” “饶命,饶命。”几名俘虏闻听此言,更是磕头如捣蒜,“我们,我们当时也是沒办法啊,我们,我们是被日本人用机枪,用机枪逼着在冲锋啊,我们,我们说是给日本人帮忙,实际上什么忙都沒帮上啊,日本太君,日本鬼子也一直骂我们扯他们的后腿啊。” “狡辩,纯粹在狡辩,你们真的不愿意给小鬼子当狗,怎么沒來个阵前起义,你们几个王八蛋,还是别再装可怜了,今天,你们算是恶贯满盈了。”周黑炭又是几脚,踢在俘虏们的后背上,将这些人踢得嘴角冒血,一边踢,他一边拿眼睛偷偷朝张松龄脸上瞄,唯恐那句话沒交代清楚,令后者误会了自己的來意。 张松龄的江湖阅历虽然有所欠缺,头脑的反应却一点儿都不比其他游击队的老人们慢,沒等周黑碳把话说完,就明白了整个事情的來龙去脉,周黑碳之所以在跟红胡子分手后就一去沒了影踪,原來是觉得心中有愧,想办法将功补过去了,眼前这二十几个倒霉蛋,毫无疑问是伪兴安警备旅的残渣余孽,小喇嘛不想用血肉之躯去挡苏联红军的坦克车,着他们在去诺门罕的半路上开了小差,结果他们却又落在了独立营手里,被周黑碳给生擒活捉。 只是周黑碳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他们,并且怎么会找得如此之准,其中种种不为人知的细节,认真推敲起來,就有些古怪了,要知道,小喇嘛等人最后消失的地方,距离黑石寨这边可是隔着近千里路,冒着大风雪來回奔波千里,一举击溃了伪警备旅残部,押着俘虏全身而退,并且沿途都畅通无阻,沒引起日本鬼子和其他汉奸队伍的注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领。 正满心困惑之际,却又见周黑碳停住了对俘虏的折磨,大声补充道:“我特地送这几副黑心肝,只是为了对红爷他老人家略表敬意,但咱们大伙心里头都清楚,游击队和红爷的仇人不是他们,他们这些臭鱼烂虾,还沒资格做红爷的仇人,真正的仇人是川田国昭和儿玉末次,前一个躲在黑石寨的城墙后,咱们两家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他,但是后一个,我可是把此人的行踪打听清楚了,只待拜祭完了红爷,就可以带着独立营的弟兄们追上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儿玉末次,你手里有儿玉中队情报,。”张松龄的眉毛迅速向上跳了跳,抢在身后众人开口之前,一把拉住了周黑碳的胳膊,“他如今在什么位置,你们独立营不要自己去给他拼,咱俩两家联手,一道收拾了这伙日本鬼子。” 第二章 横流 (六 下) 第二章横流(六下) “不好。”游击队的干部们心中暗叫,齐齐的将目光转向了赵天龙,在外人面前,大伙都能主动维护张松龄这个新任大队长的权威,但周黑碳今晚來得也太蹊跷了些,极有可能此行的最终目的就是诱骗游击队下山陪他一起去对付儿玉末次,至于用俘虏的心肝來拜祭红队,恐怕还要排在次要位置。 赵天龙也觉得今晚的事情充满了古怪,然而他却比大伙对张松龄更有信心,也不愿意相信与自己相交多年的周黑碳,穿上了一身儿营长衣服后,就会突然变得一点儿人味儿都沒有,感觉到大伙目光里的焦虑,笑了笑,背对着众人轻轻摇头。 大伙无奈,只好怀着焦灼的心情,继续看周黑碳如何给游击队挖坑,只见后者轻轻掰开张松龄手指,清了清嗓子,满脸自豪地宣布,“不光是我们独立营,新编第三十一师九十三团也跟咱们一起去,小鬼子的儿玉中队,这回,这回肯定在劫难逃了,。” “新编三十一师。”张松龄身体明显晃了晃,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三十一师这个番号他太熟悉了,当年曾经是老二十六路的主力之一,师长池峰城,跟他一样是学兵出身,他的老搭档廖文化,也曾经在这个师里头担任排长,在北平保卫战和娘子关战役当中,这个师打得都非常顽强,但最为著名乃是台儿庄,据张松龄在來草原上途中从报纸上了解,池峰城带着三十一师弟兄,硬是挡了矶谷师团八天九夜,在对方使用毒气弹助阵的情况下,依旧死战不退,直到汤恩伯部赶到,前后夹击,将矶谷师团彻底赶了羊。 可以说,国民革命军能取得台儿庄战役的完胜,第三十一师当居首功,如果沒有该师将士的前仆后继,非但李宗仁的作战目标无法顺利实现,整个国民革命军的正面,还会被小鬼子捅出一个巨大的窟窿,连带着整个第二战区都面临灭顶之灾。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功勋部队,转眼却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非但在台儿庄战役中的损失沒得到及时补充,到现在,居然连番号都给了别人,跟老二十六路再无半点儿瓜葛。 “是啊,新编三十一师九十三团,其实就是原來的二百一十一旅老二团,去年秋天刚重新整编的,全团上下清一色的苏联武器,机枪,迫击炮,还有水连珠,都是直接用飞机从苏联运來的,轻机枪上还带着圆盘子,打起來又快又猛,可比小日本儿的歪把子强得太多了。”周黑碳哪里知道张松龄跟三十一师还有这么深的渊源,见对方脸色微变,还以为是羡慕自己找到了大靠山,裂开嘴巴,继续得意洋洋地解释,(注1) “噢。”张松龄轻轻点头,脸上的笑容非常勉强,“既然是傅作义将军麾下的主力团出手,儿玉中队这次想必在劫难逃了,咱们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给红爷报仇的事情,就拜托” “咱们兄弟,还用得着这么客气,,我以前最佩服的人就是红爷,即便你不开口,我们独立营上下,也绝不会跟儿玉中队善罢甘休。”周黑炭高高地仰起头,毫不犹豫地打断。 “虽然是好兄弟,但我还是对周兄感激不尽,。”张松龄向后退了半步,认认真真地向周黑碳躬身施礼,“周兄此去一路顺风,小弟我肯定会在家中备好美酒肥羊,等独立营把儿玉末次的脑袋砍下來,再给周兄设宴庆功。” “别,别,你真的别客气。”周黑碳第一次收到张松龄如此大礼,慌忙走上前,伸手搀扶,胳膊抬到一半儿,忽然愣了愣,笑容瞬间冻僵在了脸上,“你,你刚才说什么,摆宴给我庆功,你,你们游击队不是要一起去的么。” “如果是周兄带着独立营去截杀儿玉中队,游击队当然要舍命相陪。”张松龄收起笑容,很是认真地回应,“但有傅作义将军麾下的一个主力团出手,我们游击队去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弄不好,还得因为后勤补给困难,拖了兄弟部队的后腿,所以我” “嗯哼。”站在张松龄身后的几名游击队干部用手捂住嘴巴,不断地咳嗽,都以为自家大队长单纯好骗,原來周黑碳才是真正的二货,白绕了这么大半天圈子,却什么目的都沒达到,反而被张队长给拴住了,不拿了儿玉末次人头,就不好再登游击队的大门。 “这,这好像不太,不太合适吧。”周黑碳顾不上跟底下的小兵计较,拉住张松龄的手,死死不放,“毕竟,毕竟是为了游击队的事情出头,我周黑碳是,是义不容辞,人家,人家九十三团,可是跟咱们沒半点儿交情。” “既然是国民革命军的主力团,还刚刚换装了苏械,打鬼子还不是他们的份内之事么,。”张松龄瞪圆了无辜的大眼睛,继续跟周黑碳装傻充愣。 “当然,当然是份内的事情,可,可你们黑石游击大队去年,去年在儿玉中队手上吃,吃了那么大的亏,弟兄们,弟兄们怎么可能甘心让报仇的事情,假手,假手他人,。”周黑炭被憋得连气都快喘不均匀了,愣愣看着张松龄,脸红脖子粗。 “沒关系,我们真的不介意,一点儿都不介意,都是打小鬼子,何必分什么你我。”张松龄摆摆手,努力表现出一种另类的洒脱。 “嗯哼,嗯嗯,嗯嗯。”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又响起了一片轻咳声,众干部战士弯下腰,将脸别在一边,忍笑忍得好生辛苦。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周黑碳之所以能不费吹灰之力击溃了小喇嘛一伙,肯定是得到了九十三团,甚至新编三十一师的全力支持,以傅作义部目前的实力,通过草原上的内线翻出伪警备旅的溃兵,简直易如反掌,而那些不堪溃兵骚扰的蒙古贵族们,也愿意让傅作义部帮忙解决掉这群四处游荡的武装土匪,尽管他们现在名义上已经成了伪满洲国的藩属。 至于周黑碳这次上山的目的,至此也已经昭然若揭,他还是在打黑石游击队的主意,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而已,不准备以武力强逼,而是先假借着给红胡子报仇的由头,骗游击队下山去跟三十一师的九十三团,以及他周黑碳的独立营统一行动,然后再通过各种后续手段,争取将整个游击队置于麾下。 这个如意算盘打得的确精妙,可惜碰到了油盐不进的张松龄,任他周黑碳如何口吐莲花,就是死活不肯上当,到后來实在被对方纠缠得狠了,干脆两手一摊,承认自己根本做不了游击队的主,要先召集全体干部开会表决,然后再打电报向上级请示,等到上级给出了答复之后,估计儿玉中队早跑沒影了,害得友军也白白错失了全歼这伙恶魔的良机。 “我看这样吧,咱们把话題先放一放,黑子他大老远來了,总不能连口热水都不给人家喝。”还是入云龙心软,不忍让周黑碳再站在营门口被夜风吹,轻轻拉了拉张松龄的衣角,低声给双方打圆场。 “哎呀,光顾着说打仗的事情,看我这脑袋。”张松龄立刻做大梦初醒状,伸手在自己头顶拍打了一下,郑重向周黑碳道歉,“失礼,失礼,周兄,赶紧跟我到营里头坐,酒水和羊肉我都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就等着周兄进去开席呢。”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赶了大半宿的路,我还真有些饿了。”周黑碳又狠狠地扫了一眼张松龄,心里头觉得说不出的别扭,自己顶风冒雪前來邀请他下山参战,绝对是出于一番好意,哪成想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不搭交情不说,还像防贼一样防得滴水不漏。 那游击队到底有什么好处,要待遇沒待遇,要级别沒级别,连粮草辎重都得完全靠自己去挣,红胡子若不是贫病交加,也不至于这么早就撒手归西,你张胖子又不是脑代瓜子里头缺根筋,怎么亲眼看到了红胡子的悲惨结局,居然还守着这口冷灶不放,,难道那面镰刀斧头旗子就真有魔力么,值得人为其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心中充满的愤懑和困惑,嘴巴上,他却要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一边跟在张松龄身后往营内走,一边断断续续地啰嗦道:“你的上一封电报,我其实早就收到了,之所以沒给你及时回应,是因为那会儿我正带着弟兄们追杀小喇嘛,怕电报被小鬼子监听到,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另外,我这个人你也清楚,事情沒做好之前,从不瞎跟人表功,万一事先跟你说了,然后又让小喇嘛等人提前跑了,就沒意思了。” “周兄的人品,我一直信得过。”张松龄笑了笑,低声回应,“我们红队也曾经亲口跟我说过,他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你是个可以在关键时刻以性命相托的朋友。” 注1:转盘子机枪,即捷格加廖夫式轻机枪,盘式供弹,有效射程八百余米,抗战初期,苏联以贷款的方式,向国民政府提供了大批该式轻机枪,该枪在武汉会战中发挥了重大作用,日方文件中对此多有提及 第二章 横流 (七 上) 第二章横流(七上) “真的。”周黑碳就像脖子里突然被人塞了团雪一般,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脸色瞬息万变。 今天晚上自打看到了游击队的营门,他就处处受制于人,自信心已经受了严重摧残,此刻突然听说自己昔日最佩服的红胡子,居然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又如何敢轻易相信,,一双眼紧紧盯着张松龄的嘴巴,唯恐对方嘴里突然又蹦出一段转折來。 “当然。”谁料这一回,张松龄却沒有故意戏弄他,而是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回应,“红爷曾经亲口对我说的,当时有好些人在场,你不信可以找老郑他们去核实,他老人家一直就很欣赏你,也感激你以前为游击队做的那些事情,他老人家还说,你品性纯良,有时候即便做了糊涂事,也肯定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只是,,” 听着,听着,周黑碳的身体就僵在了当场,两眼发热,一张黑漆漆的面孔被火把照得忽明忽暗,张松龄说得话不像是现编出來的,即便有添油加醋成分,想必也是从红爷他老人家原话里头的引申,这一点,周黑碳能清晰地感觉得到,作为一名合格的马贼大当家,他对语言的真伪有非常敏锐的直觉,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有些巴不得张松龄所说的话都是假的,红爷从來就沒看得起过他周黑子,从來就沒把他周黑子当过一个人物,在红爷眼里,他周黑子就是个贪婪狡诈的混蛋,见利忘义的恶棍,为了捞取星点儿好处就把朋友摆上秤盘去卖的卑鄙小人,无耻之徒,是非不分、萦萦苟且的可怜虫。 那样的话,他周黑子的心里头也许还会好受些,也许还有脸继续装腔作势,借着拜祭红爷的机会继续谋夺老人留下的基业,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怎么可能不是出于本意,,上一回如果不是自己心里头有了贪念,一个区区外來的参谋长,怎么可能做得了独立营的主,怎么可能调动让全体弟兄,顶风冒雪直扑游击队的临时营地,,而这一回,自己虽然只带了一个警卫班,可自己的独立营就驻扎在五十里外的野鸡洼,稍微更远一点,还有新编三十一师九十三团在虎视眈眈。 想到自己居然在红胡子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急着过來收编他的余部,周黑碳心里便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周黑子啊,周黑子,你这样做算是个爷们么,人家红爷明知道你上回來意不善,过后还念念不忘你的好处,可你自己呢,把红爷给活活累死后,还盯上了人家的‘家产’,今后哪天要是与红爷重逢于九泉之下,你有什么脸去见他,。 “黑子,你这会儿发个什么愣啊,紧走两步,我知道你累了,坚持一下,再紧走两步就到我们游击队的大会议室了,放心,以咱们之间交情,我跟胖子肯定不会安排一场鸿门宴來招待你。”赵天龙不知道周黑碳心里头此刻正天人交战,唯恐他被夜风吹病了,推了他肩膀一把,大声开起了玩笑。 周黑碳如同梦游般又向前挪了几米,忽然间,再度将脚步停住,整个人像大病初愈般,艰难地摇头,然后惨然一笑,低声说道:“喝酒的事情,先缓一缓,我想先去给红爷他老人家上一柱香,他老人家都走了一个多月了,我这会儿才抽出功夫來拜祭他,说实话,我心里头非常过意不去。” “你这家伙啊,做什么事情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赵天龙愣了愣,笑着摇头,“好吧,那就随你,小郑,你去通知伙房一声,让把肉先腌上,不着急下锅。” “唉。”郑小宝答应一声,快步跑远,其他游击干部们则默默地让出一条通道,目送张松龄、赵天龙和周黑碳三人的身影直奔营地后面的陵园,死者为大,周黑碳想去拜祭红队,他们当然不能阻止,但是谁也不相信周黑碳是突然念起了旧情,所谓拜祭,无非是做戏给游击队员们看,然后再趁机收买人心罢了。 果然好像不出大伙所料,周黑碳才跟着张松龄走了沒多远,就第三次停住脚步,转过头,冲着正押着俘虏兵走进营门的警卫人员喊道,“麻利着,直接把这帮王八蛋给我押到红爷墓前去,老子今晚要亲手挖出他们的心肝來,给红爷做下酒菜。” “饶命,,。”俘虏们闻听此言,立刻又像烂泥般瘫在了雪里,以头抢地,哭喊求饶,“饶命啊,我们真的沒干过什么坏事,我们,我们前來进攻游击队,都是,都是被日本人逼的,我们已经后悔了,要不我们也不会开小差了,饶命啊,,,黑爷,,,行行好,胖爷,您老人家行行好,放我们这一” “把他们的嘴巴给我拿泥堵上,一群笨蛋,这么点事情还用得找别人來教,。”周黑碳听得心烦气躁,竖起一双牛铃铛般的大眼睛,冲着自家警卫大声喝令。 藏在内心深处的愧疚,一时半会儿无法化解,对红胡子的歉意,也找不到任何办法來表达,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些俘虏的血,來弥合自己与张松龄、赵天龙两个之间越來越深的裂痕,用这些俘虏的血,來告慰红胡子的在天之灵,告诉他老人家,周黑子沒有辜负他老人家的评价,周黑子人虽然官迷了些,有时还会利欲熏心,但周黑碳却不是一个把朋友摆秤盘上卖的阴险小人,周黑碳自己做错了事情,自己知道去悄悄补偿。 几个忠心耿耿的警卫被骂得满头雾水,用手指从地上挖起一把混着积雪的泥土,就朝俘虏们嘴里塞,一众伪军俘虏知道自己今晚在劫难逃了,将脑袋扎进雪里头,放声哀哭,“我们,我们冤枉啊,我们当伪军,也是,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我们沒想跟任何人为敌,我们” “算了,黑子。”一直在冷眼旁观张松龄突然开口,听在伪军们耳朵里无异于天籁,“用这种窝囊废的心肝來祭奠红队,只会让他老人家倒胃口,把他们带回去随便处置了吧,我不想再听见他们的哀嚎。” “你的意思是,他们连当祭品的资格都不够,。”周黑碳抬头看了一眼张松龄,迟疑着问,随即,又自己给出了答案,“也对,红爷他老人家英雄了一辈子,要祭,也得用小鬼子的心肝儿來祭,这几名走狗哪配往他老人家灵前摆,,來人,,。” 不待张松龄开口,他自行做出决定,“给我把这几头烂蒜拉出营外毙了,尸体直接丢山谷里头去喂狼。” “是。”众警卫扯住俘虏的棉袄领子,倒拖着向门外走,众俘虏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再度走向了鬼门关,双腿像爬犁般拖在雪地上,画出深深两道沟,一边挣扎,他们一边向张松龄哭喊求救,“胖爷,您老人家开开恩,开开恩,再替我们求个情吧,我们下辈子做牛做马,不,不不,我们这辈子就做牛做马,我们愿意加入游击队,给游击队做牛做马赎罪,赎罪,求求您,求您老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呀,我们真的是无辜的。” “我们游击队,可不是谁想加入就能加入的。”张松龄不屑地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俘虏们的哀求,但与此同时,他也不愿意周黑碳在自己的营门口杀人,想了想,再度将眼睛转向周黑碳,“黑子,让他们多活一会儿,押回你的独立营去再做处置,八路军有规矩,不杀俘虏,哪怕他十恶不赦,也得先审问清楚了再公开执行枪决。” “这个”连番两次命令都被张松龄所阻,周黑碳心里头非常不痛快,然而此处乃是游击队的地盘,他既然已经不想再继续做恶客,就不能违背主人的意思,眉头迅速抽搐了几下,咬着牙收回成命,“都听到沒有,张队长不愿意让这些王八蛋脏了游击队地儿,给我把他们先押到门外冻着去,等回了独立营,再,再公开审判。” “多谢胖爷,多谢黑爷,多谢胖爷,多谢胖爷,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不待警卫们动手,终于暂时逃过一劫俘虏们立刻从雪地里爬起來,连滚带爬地往营门外跑,唯恐脱离周黑碳的视线晚了,让对方再度改口,直接要了他们的小命。 无意间经历这样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宾主之间的紧张气氛,也悄悄地缓和了不少,目送着自己警卫将俘虏们押出游击队的营门之外,周黑碳抬起头,长长地朝天空中吐了一道白气,然后一边苦笑着,一边请求道:“胖子,要不然咱们直接把酒桌摆到红爷灵前去吧,先给他老人家满上一碗酒,然后咱们哥仨边喝边聊,以红爷他老人家的性子,想必也不会认为咱们这些当小辈的失礼。” “嗯。”张松龄猜测不出周黑碳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但是凭借直觉,感受到了对方的气势和态度与先前有了非常大的区别,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好吧,红爷生前最喜欢热闹,咱们几个今天,就再陪着他老人家喝上几碗。” “不是几碗,是一醉方休,就咱们三个,龙哥,你,还有我,顶多,顶多再加一个老郑。”周黑碳突然间又暴露出了本性,咬住张松龄的话头,得寸进尺。 “这,,。”张松龄的眉梢微微一挑,随即,从对方眼睛里头看到了几缕明澈,笑了笑,再度轻轻点头,“也好,我酒量浅,拉老郑过來助阵,咱们兄弟眼看着都越來越忙了,今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坐在一起,干脆今晚就敞开了喝个够。” 第二章 横流 (七 下) 第二章横流(七下) 一中队长老郑今天晚上先是帮助张松龄处理国际营的哗变事件,随后又陪着赵天龙给红胡子祭灵,接下來还听了后者汇报长春之行的收获,并且带领人手在暗处防止周黑碳偷袭,一连串忙碌下來,到现在已经累得站都快站不稳当了,但是得到警卫员通知说张大队长要求自己去陪客人喝酒,依旧抓了把雪在脸上抹了几下,强打起精神走向了营地后的陵园。 他心里非常清楚,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非拉着自己作陪,不是因为自己酒量好,而是想让自己在旁边做个见证,而值此人心惶惶之际,张、赵两位队长单独招待独立营营长周黑碳,也的确容易引发沒必要误会,此外,关于周黑碳邀请游击队出山一道去截杀儿玉中队的事情,他心里还有一些不同意见,先前忙着担任暗中警戒任务,沒机会跟张松龄提,在招待完了周黑碳之后,刚好可以跟张、赵两位再做一番坦诚交流。 待赶到陵园之内,战士们已经在红胡子坟墓前的空地上,重新点起了火把和碳盆,支起了桌案,独立营的警卫员想帮忙倒酒,却被周黑碳这个营长一把推到了旁边,亲自捧起酒坛子,一口气斟了满满三大碗,然后将其中一碗端來举过眉心,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墓碑的正面,躬身施礼:“红爷,黑子來看您老人家了,您老人家别怪黑子來得晚,多少先抿两口意思意思,黑子这就给您老人家赔罪。” 说着话,将碗里的酒水泼到空中一小半儿,剩下的大半碗,恭恭敬敬地摆在了红胡子的坟前。 沒等张松龄代表游击队上下答谢,他又快速捧起第二碗,冲着红胡子的墓碑举了举,大声说道:“红爷,这一碗,黑子自己干了,您老在旁边看着,黑子曾经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您老别跟黑子计较,您老是黑子最佩服的人,过去是,现在还是。”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然后看都不看周围的人脸上的愕然的表情,径自举起第三碗,继续冲着红胡子的墓碑喊道:“红爷,别人都拿黑子当个混蛋看,只有您老明白黑子,明白黑子很多时候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这一碗,是黑子谢您的,黑子谢您的这句公道话,黑子发誓,这辈子就是死,也绝不敢辜负您老人家的信任。” 说道动情处,他的眼睛瞬间红了起來,声音明显带着颤抖,跟过來的警卫员担心自家营长大人的身体,凑上前试图劝他先缓一口气再喝,却被他抬起左腿,一脚一个踢了出去,“滚,老子在跟红爷喝酒,你们过來瞎搀和什么,,你们两个懂什么,你们两个什么,什么都他娘的不懂。” 其他试图过來劝说的警卫人员见同伴挨了打,全都讪讪退了开去,周黑碳仰头将整碗的烈酒灌进肚子,然后伸出大手,在脸上迅速抹了几把,将流出來的泪水和嘴角的酒水一道抹干净,轻轻发出一声惨笑,慢慢地转过身,冲着代表整个游击队上下向自己答谢的张松龄说道:“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接了红爷他老人家的衣钵,还被他老人家照看着走了这么长时间,要知道,我从十來岁时起,就开始,就开始自己摸索如何做一个马贼大当家,半夜的时候吓得一个人藏被窝里头哭,第二天早晨起來,还得装得像个小大人一般!事无大小,都凭自己一言而决。” “周兄年少有为,小弟我哪里比得了。”沒想到周黑炭的变化有这么快,张松龄有点适应不过來,讪讪笑了笑,低声回应。 “狗屁。”周黑碳冷笑着摇头,“狗屁个年少有为,我敢不装得什么都懂么,那会儿我只要当着众人的面儿露一点儿怯,第二天尸体就得躺在野地里喂了狼,你懂什么叫绿林,什么叫江湖规矩,江湖规矩就是大伙都把自己当成狼,哪天狼王要是不行了,就会被前來挑战的公狼一口咬断喉咙,然后被自己原來的爪牙撕成碎片。” 这话,就有点太不注意场合了,况且此刻酒桌旁除了帮忙烤肉的游击队员之外,还站着周黑碳自己麾下的卫兵,张松龄闻听,赶紧摆了摆手,大声将话头朝别的地方引,“黑子,你这一路顶风冒雪的,想必也累坏了,來,咱们先弄块烤肉垫垫肚子,然后再端着酒碗慢慢聊。” “累,人活着有谁不累,,我周黑碳累,你张胖子累,龙哥也一样累,还有老郑,你看这眼睛红的,有多少天沒睡过好觉了,,唉,都是天生吃苦受累的命儿,等哪天像红爷一样彻底睡过去了,哪天就彻底不累了。”周黑碳明显是把自己灌醉了,粗壮的手指沒礼貌地在大伙脸上点來点去,嘴里的话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张松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來回应,只好拿起刀子帮周黑碳切肉,后者先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随即又让人给自己把面前的酒碗倒满,高高举起,冲着同桌的其他人发出邀请,“胖子、龙哥,老郑,咱们走一个,我先干为敬了,你们随意。” 张松龄和赵天龙、老郑三个互相看了看,都觉得周黑碳今夜好像在诚心想把他自己往死里头灌,然而还沒等他们想好如何应对,后者手里的大瓷碗已经倒扣了过來,只剩下一滴酒悬挂在碗边上,倒映着火光,闪闪烁烁,就是不肯继续往下落。 三人无奈,也只好硬着头皮陪了一碗,还沒等吃菜,周黑碳已经又端起了第二碗,苦笑着说道:“胖子刚才说,咱们哥仨今后坐一起喝酒的日子机会不多了,我心里很有同感,既然难得喝一次,何必不喝个痛快,,來,龙哥,胖子,咱们哥仨再走一个,老郑,你随意。” “那也沒必要喝这么急吧,天亮还早着呢。”闻听此言,连最为豪爽的赵天龙都有些受不了周黑子了,看了他一眼,用商量的口吻劝告。 “你们可以慢慢喝,我喜欢大口闷。”周黑碳也不跟他争论,将酒碗倒扣在嘴巴上,“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前后不到五分钟功夫,差不多两斤老白干被他空腹喝进了肚子,再好的酒量,也有些撑不住了,周黑碳漆黑的脸膛上透出浓重的腥红色,额头和发梢等处,也不停地有热汗在冒,张松龄见了,难免要先把酒碗放下來,以主人的身份劝他多吃些肉,缓一口气,谁料周黑碳根本不领情,站起身抢过酒坛子,自己给自己倒满了,先灌下去一大半儿,然后将酒碗缓缓放在桌上,站直了身体说道:“龙哥,胖子,我知道你们在防着我,咱们兄弟三个生分到了这样子,说实话,我心里非常难受,难受得像被刀子捅了一样,恨不得,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就醉死!” “黑子,你这话说的就沒意思了。”赵天龙也放下酒碗,长身而起,“眼下游击队在非常时期,戒备严一些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但是你,任何人突然带着枪登门,我们都得打起十分精神來应对,况且你周黑碳如今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可能包含着特殊的含义。” “我沒说弄成这样子全是你们两个的责任。”周黑碳瞪圆了通红的眼睛看着赵天龙,满脸悲凉,“我沒说,我只是觉得心里头难受而已,我周黑子当马贼的时候,能跟你们两个同生共死,如今好歹把身份给洗白了,结果却跟你们做不成兄弟了,我心里头难受,就是难受。” “那是谁的责任。”赵天龙耸耸肩,低声冷笑,“怪造化弄人,,你我兄弟如果心脏的颜色沒变,造化又算个什么东西,。” “对,造化它不算东西。”周黑碳今天晚上好像打定主意不跟赵天龙争论,只管自怨自艾,“它总让你看到好的一面,然后把需要付出的代价藏在犄角旮旯里,你一不小心,就着了它的道。” 说罢,端起剩下的半碗酒,继续朝嘴里猛灌,张松龄见状,心里也觉得一阵阵难过,站起身,一把抓住酒碗的边缘“慢些,别喝这么快,咱们现在不是还能坐在一起喝酒呢么,何必专门捡扫兴的事情想,况且游击队的营门一直都对你周黑子敞开着,你想过來喝酒吃肉,随时过來便是,整个独立营上下,谁还有本事拦得住你,。” “当然沒人拦得住,谁敢拦,老子就,老子就一枪崩了他。”周黑碳挣扎着将酒喝光,然后松开酒碗,笑着叹气,“可老子,老子不能把所有人都崩了,老子好不容易才帮他们寻了条正路,不能再把他们全拉出來。” “到底是不是正路,却也未必。”赵天龙根本不懂如何安慰人,只顾着往周黑碳心尖上捅刀子。 周黑碳对他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突然抓住张松龄的手,笑了笑,低声强调:“胖子,这回,我可是真的只带了警卫班,独立营驻扎在五十里外的野鸡洼,沒有你的准许,绝对不敢再向前靠近半步。” “黑子你太小心了。”张松龄先看了看老郑,然后微笑着回应,“其实你把他们带到山下也吃不穷我,上次你带來的羊肉还冻在地窖里,我正好拿出來借花献佛,。”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乱打岔。”周黑碳对着冷言冷语的赵天龙一再退让,对着和颜悦色的张松龄,却突然发起了火,“我的真正意思你知道,你别老跟我装傻,你张胖子,明明比任何人都精,精得像个千年老鬼一样。” “反正你不是沒把弟兄们带过來么,。”张松龄依旧不温不火,笑呵呵地回应,“既然沒带过來,我又何必多想,,况且真的带过來了,又能怎样,我不打开营门让你进,难道你周黑子还真下得了狠心硬闯不成。” 这两句话虽然看似啰嗦,却恰到好处地给了双方台阶下,周黑碳被问得愣了愣,然后喟然发出一声长叹,慢慢坐倒:“我终于明白红爷他老人家为啥在这么人里头,偏偏选了你來继承衣钵了,他老人家真有眼光,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周兄过奖了,我也是赶鸭子上架。”张松龄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摆着手客气,赵天龙却非常得意地举起酒碗,一边小口抿着,一边满脸自豪地说道:“那是,你也不看看红爷是什么人,他老人家的本事,咱们几个一辈子都学不全。” 周黑碳又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又是无奈,又是决然,“有些话,说出來可能很沒意思,但我今天我就借着酒劲随口说说,胖子你们呢,就随便听听,等喝完了这顿酒,咱们把它都忘了,谁也不再提起,你看行不行。” “行。”张松龄想了想,郑重点头。 有了先前一番铺垫,赵天龙和老郑两个也明白,周黑碳已经主动放弃了吞并游击队的念头,那他接下來的话,恐怕就有些事关重大了,于是二人都放下酒肉,做洗耳恭听状,只听见周黑碳先长长叹了口气,然后信誓旦旦地说道:“其实我是真心为了你和龙哥两个好,胖子,重庆那边这回给了傅将军好几个师的番号,而傅将军手中根本沒那么多兵,眼下正是你我弟兄难得的上进机会,当然,这话你们都不爱听,我也是随口说说,说完拉倒。” 尽管他再三强调自己说得都是废话,赵天龙却不想就此放过他,撇了撇嘴,不屑地回应,“然后你就替别人当说客來了,,他们答应你什么好处,,团长,还是旅长,要不要我提前恭喜你,给你斟酒道贺,。” “有人听说了胖子和你的名头,想拉你们两个过去,当然,主要是胖子,他在新三十一师的师部里边,远比你入云龙有名。”周黑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笑了笑,继续补充,“开出条件是一个骑兵团,如果胖子肯加入,就是手下可以带兵的副团长,军衔照他以前那个追赠的算,我的独立营做骑一营,胖子和你各自再给一个营的编制和装备,正职的团长由上面委派,但不会干得时间太长,等过渡一结束,他就离开,真正的团长就在咱们三个里头出。” 条件的确非常诱惑,所以也难怪周黑碳会把持不住本心,但是对于张松龄这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來说,却真的沒多少吸引力,况且这个师的番号偏偏还是三十一,更让他提不起丝毫兴趣。 “我在游击队这边干得挺好的,不过还是谢谢你想着我。”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來给周黑碳,张松龄以非常慢的语速说道,“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我已经答应了红爷,要替他守住游击队这个摊子,咱们兄弟答应人的事情,不能说了不算。”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跟你提前打好招呼,刚才那些全算废话。”好像唯恐引起误会一般,周黑碳再次迫不及待地强调。 “也谢谢三十一师里头其他想着我的人。”张松龄揉了下眼睛,继续笑着补充,“回去后替我向他们带个好,顺便提一句,就凭这个番号,我也不可能回去。” “为什么。”周黑碳被后半句话弄得满头雾水,本能地追问。 “你就照我说的话回,他们当中,肯定有人会听明白。”张松龄沒有给出任何解释,继续笑着补充。 第二章 横流 (八 上) 第二章横流(八上) “他们?”周黑碳眨巴着干涩的眼睛,努力想弄清楚“他们”两个字具体指的是谁,但是今天晚上的酒他喝得实在太多太猛,整个大脑基本上已经进入了麻木状态,根本无法把这几句话和张松龄以往的个人经历给联系起來,一个人搜肠刮肚了好半天,却找不到半点儿头绪,只好苦笑着点点头,悻然补充道:“也好,这样我也能有话去回复师部那边,免得总有人以为我做事不尽心。” “做事不尽心,,你打鬼子什么时候落在人后面过了,难道把心思都放在兄弟阋墙上,才算做事尽心么。”张松龄轻轻皱了皱眉,愤愤地替周黑碳鸣不平。 “嗨,甭提了。”周黑碳立刻又发出一声长叹,意兴萧索,“总之有人看我不顺眼就是,谁让我读书少,人又离得师部远呢。” “读书多,未必就明白事理。”赵天龙也敏锐地从周黑碳的话语里察觉到了愤懑之意,端着酒碗替他张目,话音落下,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把张松龄也给装了进去,赶紧笑了笑,继续补充道:“当然,像胖子这样的又渊博又聪明的也有,但是很少!” 沒想到话头绕來绕去又绕到了自己身上,张松龄谦虚地摆手,“我哪算读书多啊,我连大学都沒來得及念。” “已经足够了,至少你沒把自己读糊涂掉,不像有些人,张口就能引经据典,却说的全是歪理。”周黑碳却不肯放过这个可以劝酒的机会,举起酒盏,再度大声相邀,“來,为胖子沒把自己读傻了干杯。” “你这。”张松龄苦笑着数落了一句,无可奈何地举起酒碗相陪,周黑碳在新三十一师里日子过得不开心,这一点,他刚才就已经觉察到了,但转念一想,便明白此事再正常不过,国民革命军里头向來讲究个亲疏远近,嫡系和旁系地位相差极大,傅作义虽然以严谨公正而著称,恐怕也未必能违背得了潮流,而周黑碳和他独立营,又是不折不扣的外來户,要资历沒资历,要靠山沒靠山不说,最开始接受改编时总兵力还只有区区一个连,让这样一个人“白捡”了个营长位置,新三十一师的师部里头那些正牌军校毕业却找不到机会外出带兵的天之骄子们不对他白眼相加才怪,。 正想着该如何说几句宽心的话,安慰一下可怜的周黑碳,却突然又听见赵天龙把空酒碗朝桌案上重重一放,大声提议,“我说黑子啊,既然在三十一里头不开心,你又何必非受那个窝囊气呢,找机会把队伍拉到八路军这边來,这边待遇虽然差了一点儿,但是我敢保证,凡是我们黑石游击队有的,上面肯定不会对你的独立营另眼相看。” “这,。”正在大口自己灌自己喝酒的周黑碳差点沒被呛道,愣了愣,苦笑抱怨:“我都不拉你们加入三十一师了,你们,你们几个居然反过來拉我,,这怎能可能,我当初费了多大进劲儿才把弟兄们的身份都洗白了,,总不能因为一点委屈就前功尽弃吧,。” “扯淡,同样是打小鬼子,你们新三十一师是白,我们八路军察北军分区怎么就是黑的了,。”赵天龙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不屑地反驳,“你周黑子说一千刀道一万,还不是舍不得那点儿粮饷,真是越活越倒退了,老怕沒人养着你,当初沒被改编之前,我也沒见你们黑狼帮饿肚子。” 周黑碳被骂得脸色发紫,端着酒碗的手不停地哆嗦,想找几句厉害话來反驳,大脑却根本不肯服从命令,嘴唇濡嗫了好一阵儿,才又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喟然说道:“哪像你说得那么容易啊,真的容易自己找活路的话,红爷也不会这么早就累得睡过去了,唉,咱们今天不说这些,你我各自有各自的选择,谁也别勉强谁,不过” 看了看满脸关心的张松龄和满脸不屑的赵天龙,他摇着头苦笑了几声,大着舌头说道:“不过话说又回來了,你们再看不上新三十一师,人家好歹也是正根正叶儿,不像你们八路军,到现在地位还沒定下來,我听人说,中央那边早就不给八路军发饷了,眼下,傅作义将军也被逼着跟你们划清了界限,说不定,哪天中央政府突然发了狠,连你们八路军的番号都得取消掉,你们几个本事大,到时候无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但是你们几个,总得给手下弟兄们谋条出路吧。” 说罢,也不想听别人的解释和反驳,将身体往酒桌上一栽,轰然醉倒。 “这个黑碳头,歪理还说得一套一套的。”赵天龙笑着撇嘴,“赶紧找几个人把他拖到客房里去吧,大冷天,万一把他给冻出毛病來又是数不清的麻烦。” “嗯。”张松龄笑着点头,转身先从炭火旁喊过几个帮忙烤肉的年青战士,让他们和独立营的警卫们一起用椅子抬着周黑碳去客房休息,然后又叫过來炊事班长老冯,让他把烤肉摊子和酒水都收到食堂里头,在那边另开一桌,款待还沒吃上饭的警卫们,接下來,则是安排人手收拾酒桌和烈士陵园,清理照明和取暖用的火头,待把一切都安排得调理清楚了,才慢慢地转过头,拖着满身的疲惫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赵天龙和老郑两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已经明显变瘦的肩膀,满脸关切,刚才在酒桌上主要是周黑碳自己灌他自己,别人却都沒有喝晕了头,因此一些醉后之语经过仔细筛选,留下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也足以令人吃惊。 打黑石游击队主意的不只是周黑碳,傅作义将军麾下的新编三十一师里头,也有很多人在旁边推波助澜,而新编三十一师之所以把手伸向了八路军的基层队伍,则与目前整个国家的大政方针密不可分。 中央政府一直在军饷和物资供应方面限制八路军的发展,这是军分区下达的内部文件中,早就点明了的事情,赵天龙和老郑两个并不觉得惊诧,但傅作义部和八路军之间,却一直有着非常密切的合作,而现在,居然连傅作义将军的立场都被迫发生了转变,恐怕对整个八路军來说,今后的生存环境将愈发艰难。 “周黑碳不会再來第三次了,但是,他恐怕不是最后一个。”走在前面的张松龄突然回过头,嘴里呼出的热气被风吹起來,在夜空中化作一缕缕白烟。 “你也沒喝多,!”赵天龙和老郑两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了愣,有些吃惊地问道。 “我倒是想跟周黑碳一样,一醉解千愁。”张松龄耸耸肩,无奈地苦笑,“不过后來想想,明天早晨爬起來,头会疼得厉害,就沒敢把自己给喝趴下。” 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幽默,赵天龙和老郑两个无奈地摇头,想了想,先后说道:“也是,喝醉了也解决不了问題,不如痛快一点,现在就开始想办法解决。” “嗯,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活人不会被尿给憋死。” “是啊。”张松龄叹息着点头,放慢脚步,向二人发出邀请,“陪我溜达一圈儿,,反正今天夜里肯定睡不成了,干脆去查哨,权当锻炼身体了。” “沒问題。”赵天龙和老郑齐声答应,快步走到张松龄身边,一左一右陪着后者慢慢朝雪地里踱。 早春的雪花里面水汽很足,被夜风冻结在一起,脚踩上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三人谁都不再随便开玩笑,一边听着积雪被踩塌的声音,一边飞快地开动脑筋,过了好一阵儿,才由老郑第一个说出自己的见解,“其实我觉得,被人看上,也未必完全是坏事。” “这话怎么讲,您老能不能说得稍微细一点儿,抱歉,我现在心里有些乱,头脑不是很灵敏。”张松龄对这位经验丰富,却不喜欢争权夺利的老游击骨干很是尊敬,抬头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地询问。 “别说这么客气。”老郑摆摆手,低声强调,“你是大队长,帮你出谋划策是应该的,只要你不嫌我见识少,老出歪主意就行。” “您老经验比我们两个加一起都丰富,怎么可能出的都是歪主意。”张松龄笑了笑,再度低声恭维。 这种求知若渴的态度,让老郑心里感觉很舒服,于是便点点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被这么多人惦记着,说明咱们游击队在外边的名声很响亮,而咱们游击队在外边的名声越响亮,别人越不敢轻易用武力逼迫咱们就范,那样的话,容易引发全国舆论的声讨,国民政府被逼急了眼,到最后难免要把肇事者推出去安抚人心。” “嗯,的确是这样。”赵天龙从地上抓起把积雪,放在手心处捏实了,像炮弹一样朝远处丢去,“即便国共双方真的要翻脸,开第一枪的那个家伙,也落不到什么好结果,这笔帐,那些打游击队主意的人肯定自己会算。” “可咱们也不能再继续被动地躲在山上等着别人來打主意。”老郑也抓了把雪,捏成团,不过沒有往外扔,而是贴在自己额头上,促使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咱们得争取主动。” “怎么个主动法,。”听他说得甚有条理,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人同时追问。 “我个人觉得周黑碳的邀请其实完全可以答应下來。”老郑突然停住脚步,声音虽然低,却让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悚然动容,“下山!和九十三团一道去截杀儿玉中队!把咱们的真正实力展示出來,上次红队就是用这种方法令周黑碳打消主意的,这次,咱们照方抓药,让三十一师师部的那些家伙掂量掂量自己的牙口。” 第二章 横流 (八 下) 第二章横流(八下) “照方抓药,问題是这次不止是独立营,旁边还有一个九十三团。”张松龄看了看老郑,犹豫着回应,早在与周黑碳刚刚碰面那一刻起,他就曾经想过像上次一样展示实力,令对方知难而退,然而与上次情况不同的是,这一回游击队非但要面对一个独立营,还要同时提防着刚刚更换了全部苏械的新三十一师九十三团。 如果周黑碳今夜所言的情况属实,按照甲种团规模整编的九十三团总兵力将高达两千四百余人,即便暂时兵力还不足额,也不会低于原來乙种团三营九连标准,总人数不少于一千,而眼下黑石游击队全部人员都加在一起,也只有二百出头,其中还有五十余人为刚刚经历过一场哗变的国际营,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放心投入战场。 “我也知道双方的兵力相差实在太悬殊了些。”对张松龄的担忧早有准备,老郑点点头,低声补充,“并且咱们还要留一些人守卫老营,真正可用兵力不会超过三个排,九十三团的团长只要豁出去脸皮,绝对能让咱们这三个排消失得无声无息。” “那你还给胖子出这种主意,。”赵天龙对国民革命军的内部编制情况了解较少,思路有点儿跟不上节奏,听老郑说得形势严峻,便忍不住出言质问。 “可咱们继续躲在山上,也不能保证九十三团不向咱们伸手。”一中队长老郑咧了下嘴,苦笑着解释,“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咱们八路军都不可能把太多注意力投放在草原这边,光凭着胖子张罗的那些产业,咱们即便拼命扩充,根本不考虑兵源质量,顶多也只能养得起两个营,还得将弟兄们都改成步兵,裁撤掉大部分战马。” 赵天龙立刻把眉毛竖了起來,大声抗议,“裁撤掉战马,裁撤掉战马咱们还拿什么跟小鬼子斗,,光凭着两条腿冲锋,到时候只要小鬼子把机枪一架,弟兄们得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杀到人家近前,。” “龙哥,你别瞎打岔,老郑说的只是一种极端情况。”张松龄见状,赶紧低声打断,“咱们不是真的要裁撤战马,是估算沒有战马的情况下,兵力扩充的极限。” “这种情况根本不应该考虑,沒了骑兵,咱们对付小鬼子的最后一点儿优势都沒了,兵力再多也不顶用。”赵天龙一边将雪团毫无目的地往四下乱丢,一边愤愤不平地回应。 张松龄看了他一眼,沒再争论,作为好朋友,他理解后者对坐骑的感情,事实上,游击队的大部分战士,对胯下坐骑照顾得都远比对他们自己还认真,这是草原生活中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种习惯,根本不能用常理來解释,此外,他坚信兵贵在精,以目前黑石游击队枪比人多的实际情况,走精兵路线绝对比盲目扩编更理性。 然而老郑刚才的话,也道出了一个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即在八路军的整体发展战略中,黑石游击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闲子,摆在草原上,主要意义在于“取势”,短时间内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也得不到太多关注,想要有所作为,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能靠自力更生,而自力更生必然会限制游击队的发展速度,必然使得它的自身实力长期落后于其他能得到稳定投入的敌人和友军。 在信奉狼群规则的草原上,你实力弱,就不能怪别人老打你的主意,这次是周黑碳的独立营,下次就可能是小王爷白音,接下來还可能是九十三团,九十四团,甚至有可能迎來伪满洲国警备部队,或者某一个自不量力的山大王,总之,只要游击队一天沒恢复到全盛时期的水平,就一天无法阻止别人的窥探,除非你把自己变成一只铁刺猬,让所有窥探者都得不偿失。 见张松龄和老郑都不再跟自己争论,赵天龙也迅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儿过于敏感了,想了想,闷闷地解释道:“我也不是想故意跟你们俩抬杠,我只是觉得,眼下说这些话,都太不实际,眼下咱们要应付的是周黑碳的独立营和那个什么九十三团,扩军不扩军都是以后的事情,裁撤不裁撤骑兵,也是以后的事情。”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张松龄笑着强调了一句,然后迅速将话头转回正題,“好了,你说得也对,咱们先顾眼前,老郑,如果我只带三个排的战士下山参战,你是不是有办法能避免咱们被九十三团和周黑碳的独立营联手给瓜分了。” “我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老郑点点头,笑着回应,“我个人的感觉,傅作义将军做事还算有点儿底限,虽然眼下跟咱们八路军的关系大不如前了,他也不会允许麾下将士主动挑起事端,但如果他事先完全不知情的话,则另当别论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无论如何不能给他不知情的机会。”张松龄迅速理解了老郑话里头的暗示,忍不住苦笑着摇头。 一个连级规模的游击队,与一个团的晋绥军发生了摩擦,被人强行给缴了械,双方高级指挥部门即便事后发现了,也不会因此而翻脸,毕竟眼下国共双方还要维护表面上的合作,不应该为了如此小的“误会”影响到大局,而一旦摩擦发生之前,当事双方都在各自的高级指挥部门里备了案,整个事件就不可能再以一句“误会”而轻轻揭过了,主动挑起冲突的一方无论如何都必须要给另外一方有所交代。 “嗯。”老郑最欣赏的就是张松龄领悟力强这一点,几乎是一点就透,不像入云龙,还在一旁满脸茫然地拿地面上的积雪出气,“在上次变故发生之前,军分区那边曾经联系过晋绥军,主动提出让黑石游击队配合他们的行动,但是沒等晋绥军那边回应,小鬼子就打上门來了,咱们游击队在受了那么严重的损失之后,也沒力气再去配合晋绥军的行动。” “所以咱们就可以向军分区提议,将这次截杀儿玉中队的行动,算作上回答应给晋绥军配合的具体落实,走一整套相关程序,让晋绥军上层无法装作不知情。”张松龄的声音立刻愉悦了起來,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几分轻松。 姜到底是老的辣,一招简单的走正规程序,就解决了眼下最大的麻烦,并且还能给军分区那边提个醒,请他们注意到黑石游击队当前遇到的困难,给予力所能及的支持。 这一招,比起刚才张松龄自己低着头闭门造车來,比知道强了多少倍,不由得他不抚掌赞叹,而老郑看到张松龄能这么快就举一反三,也非常欣慰地点头,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好生诡秘。 只有赵天龙,兀自弄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手里捏着一大团雪,愣愣地问道:“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让傅作义知情了,麻烦就解决掉了,我就不信了,如果傅作义那边沒跟咱们八路军闹掰的意思,他手下人敢自作主张。” “私下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公开了怎么表现则是另外一回事情。”张松龄笑着摇摇头,低声给后者普及一些国民政府官场上的常识,“有些事情,上级不能明说,底下人得自己领悟,领悟对了,上头则会记下你的好处,领悟错了,顶多是被上次冷落几天,未必会受到什么处分,但是如果上级已经明令禁止某些事情,底下的人还继续去做,则是典型的目无官长了,无论如何都得给予惩处,。” 只可惜张松龄自己也是官场上的菜鸟,所谓常识,全是來自彭学文的指点,根本就沒经历过实践检验,所以也只能“以自己之昏昏,至别人昭昭”,非但沒能让赵天龙顿悟,反而令对方的眼神越來越迷茫,沉吟半晌,才喃喃地回应道:“不会吧,,有这么复杂,,怪不得国民党那边老打败仗了,底下人都不琢磨着如何干正事儿,却把心思全放在揣摩长官真实意图上,怎能可能打得赢小鬼子,,恐怕还沒等交战,士气已经输了三成。” “唉。”张松龄以叹息声回应,如果眼下还能找到更好的应对办法的话,他又何必使这些斜招歪招,,国民政府这架又老又旧的机器即便有再多的缺陷,那些缺陷也不该被自己所用,毕竟,自己也是这个政府治下的一员。 一中队长老郑心里,对国民政府的感觉却不像张松龄那样复杂,见后者脸上的愁云还沒有完全散尽,想了想,继续说道:“此外,咱们主动下山给红队报仇,还能起到收拾军心的作用,眼下游击队内部诸事不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伙一时半会儿还沒法适应红队不在的情况,而当你带着大伙接连打了几场胜仗之后,大伙也就真心认可了你这个新任大队长,你的命令,自然能被不折不扣地执行。” “嗯。”张松龄认真地点头,看向对方的目光里头充满的感激。 三人边走边聊,互相商量着,对目前游击队所面临的诸多大大小小问題,都给出了不同的解决方案,不知不觉中,就到了破晓时分,东方的天地相接处吐出几道绚丽的霞光,紧跟着,头顶上的风声忽然一滞,有轮红日从地平线上跳了起來。 嘹亮的军号声中,战士们在当值干部的带领下,开始整队出操,伙房的烟囱上冒起了浓烟,凛冽的寒风中也渐渐飘起了炒米粥的清香,当出操的战士们唱着歌走进食堂,每日固定的跟上级单位联系时段也到了,主动留在游击队担任报务小组长“礼拜唐”启动发报机,手腕娴熟地敲出一串跳跃的节拍,将张松龄和老郑两个临时赶制的电文,以尽快的速度发了出去。 “哒哒,哒哒,滴答,滴滴答答。”八路军察北军分区,值了一宿夜班正准备回去交接的保卫科长刘国梁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像有直觉一样回过头,冲着正在忙碌的报务员询问:“这么早就有电报发过來了,那个单位发过來的,什么级别,。” “特级,黑石游击队急电。”报务员根本沒精力注意电文的内容,只扫了一眼开头的几个密码,就大声回应。 “赶快破译,我在这等着你。”刘国梁一听,头发立刻就直了起來,快步走到电台前,大声命令。 黑石游击队的创始人王洪离世,在整个察北军分区甚至晋察冀军区,都引起了强烈的震动,虽然晋察冀军区一直沒有能力给予这支游击队更多的支持,但从长远发展角度,八路军在东蒙草原上,却必须保留住这个桥头堡,否则,一旦抗战局势出现对中国有利的逆转,再临时想朝草原派遣人手去开辟新根据地就來不及了,非但缺乏熟悉当地情况的干部,老百姓们也不会认可一群从沒保护过他们的陌生人。 然后最初的震动过后,察北军分区内部,关于黑石游击队新任领导干部的人选方面,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按照常理,这种时候让游击队自己选举领导人,是最稳妥的做法,黑石游击队大队长王洪也在去世之前,非常尽职地完成相应准备工作,然而他所提出的接班人选择,却着实有些过于出格了,出格到已经无法令人容忍的地步。 一个刚刚入党才两三天的年青人,一个加入游击队总计时间也不到一年半的新丁,一个自身履历出现了大段空白,还和军统特务有密切关系的前国民党中层军官,无论从何种角度,都不应该出现在大队长王洪的推荐信上,然而,有着多年党龄且熟悉八路军所有运作规定的王洪偏偏这样做了,并且在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此人的信任与赞赏。 所以在讨论黑石大队长的继任者的内部会议上,刘国梁坚定地投了反对票,作为保卫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他必须坚守自己的底线,此外,他也不相信整个黑石游击队上下,都真的无条件支持大队长王洪的决定,在后者生前,干部战士们可能是受了后者个人威望的影响,不愿意提出反对意见,但在王洪去世之后,他所推荐的继承人资历不足,威望无法服众的问題,必然将迅速暴露无疑。 这时候,如果军分区还不纠正先前的错误的话,必将酿成大祸,然而,军分区负责人苏醒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像红胡子一样,对张松龄这个年青人非常偏爱,老想给年青人一个表现机会,沒有及时采取任何措施,刘国梁为此跟苏醒争执了几次,并且一直担着心,看看,如今麻烦果然來了吧,这才观察了几天啊,特急电报都发过來了,这下,咱们的苏大司令员,总沒话说了吧。 第二章 横流 (九 上) 第二章横流(九上) 风风火火來到军分区司令部,两位老搭档苏醒和张霁云已经坐在了桌案前开始了忙碌的新一天,经历了最近近一年來的努力,整个察北军分区的各项事务基本上都已经步入了正轨,然而在干部配置方面,却依然非常紧张,所以大多时候,两位正副司令员都要身兼数职,并且几乎每天都要起早贪黑。 保卫科长刘国梁自己也累得恨不能早点栽到床上一睡不醒,然而怀里揣着的这份电报,却让他像心头扎着一根刺般,不立刻拔出來就寝食难安,站在门口重重咳嗽了一声,他努力将两位同事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刚刚黑石游击队发了一份紧急电报过來,请求军分区立刻给予支持,我不敢耽搁,干脆就直接给你们俩带了过來。” “出什么事情了,。”司令员苏醒皱了下眉头,双手扶着桌案快速站起,虽然最近这些日子沒有直接干预黑石游击队任何内部运作,但是他却一直留意着这个桥头堡的动向,唯恐自己的工作出现疏漏,进而给整个军分区都带來不可估量的损失。 “是啊,出什么事情了,最近小鬼子的注意力,不已经转向跟苏联人的武装冲突方面了么。”副司令员张霁云摘下眼睛擦了擦,也关心地追问,从某种程度上讲,草原地区的各项工作,远比中原地区复杂,所以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尽量设法把各种问題消灭在萌芽状态,而不是任由其慢慢发展壮大,进而演变成一场灾难性事件。 “国际营昨夜发生武装哗变,不过暂时已经被当地的同志们自己给解决了,但是周黑碳的独立营又试图过來落井下石,同时新编三十一师九十三团,也已经开到了黑石游击队的家门口,目前的代理大队长张松龄同志,经验和手段都还过于稚嫩了些,好像有点儿招架不过來了,需要咱们尽快帮忙想想办法。”刘国梁尽量把电报抓在手里,等到两位司令员都问完了,才一边解释着,一边交给二人传阅,同时,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婉转,以免给人带着情绪考虑公事的感觉。 “哦。”苏醒的眉头又皱了皱,伸手接过电报,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认认真真地过了一遍,然后才将它交给已经迫不及待地凑过來的副司令张霁云,自己则继续扶着桌案沉思。 副司令员张霁云的思维明显受到了刘国梁的影响,目光在电报上迅速扫了一遍之后,皱着眉头说道:“形势的确比较严峻,黑石游击队从去年夏天起,已经接连遭受了两次重大打击,恐怕沒有一年半载很难恢复过元气來,而傅作义将军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倒向了国民党顽固派,新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是傅的嫡系,当然会率先贯彻傅的意图,如此一來,黑石游击队所面临的情况就更加复杂了,这个小张胖子,恐怕” 不待他把话说完,保卫科长刘国梁就快速打断,“不是恐怕,而是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让他做整个游击队大队的第一负责人,咱们本來就有拔苗助长之嫌,如今外边给黑石寨的压力又这么大,如果咱们再不做出果断调整的话,万一情况变得更加复杂,黑石游击队肯定在劫难逃。” “嗯。”副司令张霁云想了想,轻轻点头,“小张同志经验浅,资历和声望都不足服众,的确是个问題,不过” 迅速又扫了一遍电文,他迟疑着补充,“从目前情况看,他的各项应对做得比较恰当,哗变在第一时间被制止了,带头闹事的责任人也受到了严惩,周黑碳的独立营非但沒主动挑起事端,还为他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报,至于如何应对整个新三十一师倾轧,他提出的办法虽然略显稚嫩,却未必沒有可行之处,嗯,我个人觉得,可行性非常高。” 后半段话,与前半段话语气上基本便沒什么差异,所表达出來的意思,却是大相径庭,刘国梁一听,心里就有些懊恼了,看了张霁云一眼,大声反驳道:“周黑碳是个马贼出身,他的话怎么能全信,两个月前,他还跟王洪同志说过要跟游击队永远做盟友呢,,怎么王洪同志尸骨未寒,他就又大齐游击队主意來了,。” “人么,难免有承受不住诱惑的时候,他又不是咱们八路军的干部,咱们怎么可能对他要求太高,。”张霁云天生就是个温吞性子,笑了笑,低声回应,“我不是说周黑碳的话就完全可信,我是说,到目前为止,张松龄同志的所作所为,还基本上符合一名地方部队主要负责人的要求,况且从咱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來看,他本人在游击队中,也有一定的威望和群众基础,如果咱们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忽然來的临阵换将,这样做,会不会给游击队的干部战士造成思想上的混乱,会不会正合了新编三十一师那些人的意,。” “他本來就是代理大队长么,咱们出于保护人才目的,先让他做一段副大队长,熟悉日常工作,然后再给他创造机会,促使他快速成长起來,这有什么问題,~共产党的干部,原本就应该能上能下,这一点,战士们应该理解,游击队的骨干和党员们,更应该理解并给予支持。”刘国梁越听心里头越着急,竖起眼睛,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 “从咱们八路军的组织原则上,的确沒任何问題。”张霁云想了想,不愠不火地回应,“但是,黑石游击队的具体情况很特殊,原有的高级干部在最近一两年和小鬼子的战斗中基本上都牺牲掉了,剩下的几个要么性格方面不适合做主要领导,要么能力方面有所欠缺,王洪同志临终之前破格举荐张松龄,的确存在拔苗助长的问題,但是,如果他当时手头还有更合适的人才,他又何必冒着毁了一个好苗子的风险,非把张松龄同志推到风尖浪口上,。” 对于这个疑问,刘国梁早有准备,想都不想,就大声补充,“咱们可以考虑从军分区下派干部,现在已经不比去年刚刚草创的阶段了,咱们手中还是积蓄了一些优秀人才的,把他们放到第一线去,刚好可以起到支持并壮大一线队伍的作用。” “可那也存在能不能尽快熟悉当地情况,尽快融入队伍的问題,,万一沒等新派的大队长掌握住部队,小鬼子或者九十三团已经杀上门來了,岂不是要出大事,。”张霁云做事习惯求稳,稍一琢磨,就发现了刘国梁所提建议的漏洞。 “不是还有咱们么,咱们军分区给与各方面的支持,帮他渡过第一道难关就是。” “既然能提供支持,何必不直接提供给张松龄同志,他虽然资历浅,对敌斗争的经验也不够丰富,但他毕竟是王洪同志亲自推举的继任人,在游击队中的声望肯定比一个突然空降下來的干部高,并且也比后者更熟悉队伍的情况。” “你这是跟我抬杠吧,老张,,张松龄同志的缺点和问題远不止目前暴露出來的这些,还有履历方面的空白,跟马贼头目和军统之间的关系,都非常容易给游击队带來风险,咱们不能不把这些也考虑进去,。” “问題是,他的缺点与不足,到目前为止,并沒影响黑石游击队的正常运转啊,况且,有些问題,你们保卫部门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结论了么,怎么又给翻了出來,。” “那时他还不是主要干部,政审要求相对较低。” “可证据和疑点,还是原來那些,你总不能因为他进步一次,就把原先的工作推翻掉,重來一次吧,那不是要累死你们这些保卫人员,并且也容易弄得人心惶惶。” “我只是在我职责范围之内,提出疑问,并沒有得出任何对他本人不负责的结论,也沒展开任何针对性调查。” “那又何必非现在考虑,干扰人事方面的任命,,老刘,你是不是对他有成见啊,,怎么一提起他來就这么不理智,。” “我这是为组织负责,万一出了大事,就说什么都晚了,去年十二月份,要不是我们保卫部门提前做好了充足准备,二纵那边,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呢,今年大伙所面临的情况,远比去年复杂,所以,更应该加倍小心,防患于未然。” 提起去年十二月,阎锡山的老嫡系向新编的晋西南新军突然发起偷袭的事情,张霁云立刻有些招架不住了,当时要不是保卫部门及时做出了预警,整个晋西南的亲共产党武装,都得被第六、第七集团军屠戮殆尽,即便如此,八路军方面也遭受了非常巨大的损失,跟晋绥军之间的合作基本上完全破裂,一些曾经倾向于进步的新军干部,迫于军事压力和阎锡山往日提拔之恩,也又倒向了国民党中的顽固派。 见自己终于将张霁云说得哑口无言,刘国梁想了想,慢慢将目光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苏醒,“司令员,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尽快在司令部内表决一下,把黑石游击队的主要负责人确定下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拖再拖,继续让小张同志代理下去,非但他本人的地位很尴尬,对黑石游击队的元气恢复,也会起到非常不利的影响。” “嗯,的确。”司令员苏醒用力点了下头,仿佛终于下了决心般,用一种平缓同时却又不容质疑的语调郑重说道:“鉴于张松龄同志最近的表现情况,我提议,撤掉他的代理大队长上面那个代字,正式任命他为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全面负责下一步的对敌斗争工作,你们现在就准备一下,待今天早晨的例会开始后,咱们便在大会议室内,正式对这个提议进行表决!” 第二章 横流 (九 下) 第二章横流(九下) “苏司令员。”沒想到苏醒居然一意孤行到了如此地步,保卫科长刘国梁愤怒地惊呼,“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作为司令员,你得为整个军分区负责。” “正因为要为整个军分区负责,我才坚持选择张松龄同志为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苏醒轻轻抬起头,目光与刘国梁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宛若碰出一串无形的火星,“我來问你,目前咱们手中还沒派出去的那些干部,谁有跟一个中队以上规模日军的作战经验,,谁曾经以绝对弱势兵力,却在小鬼子的眼皮底下一口吃掉了他们的辎重队,让小鬼子连续几个月都动弹不得,,谁不但懂得如何打仗,还懂得如何给游击队开辟财源,让队伍不依靠上级的任何自持,就能在人口稀少的草原地区自给自足,如果你刘国梁能在整个军分区当中找出一个这样的人选,不管他是谁,我都立刻可以让他去做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可是,咱们手头有么,有么,,短时间内,上级惊可能给咱们专门培养出一个这样的人才來么,,。” 一连串的质问,令刘国梁立刻额头见汗,脸色黑得像冬天里的彤云,凭心而论,在个人能力方面,他认为张松龄是个难得的英才,然而作为一名从事安全工作多年的保卫干部,‘防微杜渐’四个字,几乎已经刻进了他的骨髓里头,并且习惯性地对于越耀眼的人才,越是吹毛求疵,毕竟放一个庸才进入军分区的中层领导岗位,所造成的损失远不如一个心怀叵测的英才來得大,并且随着后本领的高强程度增加,其潜在的破坏性也会成倍的增加。 咬着牙齿后退了小半步,他倔强地与苏醒对视,“你说的这些,都是他的功劳和长处,几乎每一项我都曾亲眼见到过,所以我不会,也不可能否认,但是,苏醒同志,咱们用人,可不能光看他有沒有本事。” “不看本事,那你让我看什么,看他会不会揣摩上司心意,还是看他跟我的关系远近,,那样的话,咱们和旧军阀还有什么区别,。”苏醒明显对刘国梁先前的行为非常不满,眉头挑了挑,继续大声问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在这件事上,我可以保证我沒有任何私心。”刘国梁被问得非常委屈,倔强地仰着头,寸步不让,“作为保卫干部,我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我不能光看他有沒有本事,我还得看他对咱们的事业,是否忠诚。” “那你怎么看,有一个具体标准么。”苏醒声音稍稍压低了些,但是语调却依旧非常激烈,“看他马列主义著作背得熟,还是看他写沒写过血书,,刘国梁同志,你是保卫干部,你履行你的职责,只要不干扰到分区的正常运转,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但是,你不能因为你的谨小慎微,而影响了我对干部的正常使用,的确,他是当过国民党的军官,但是朱老总、彭副老总,还有贺师长,他们几个谁沒当过国民党的军官,论级别,他们都比一个小连长高得多吧,他们在国民党那边的前途,也远比一个小连长來得大吧,,那为什么他们可以做咱们八路军的总指挥,副总指挥,一个小连长咱们军分区就偏偏用不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是咱们八路军的规矩么,如果凡是跟国民党有过一点儿瓜葛的人都从队伍里剔除出去,咱们八路军,还能剩下谁,包括你刘国梁自己,敢保证这辈子就跟国民党一点來往都沒有么。” “我,我”刘国梁被问得脸色青黑,嘴唇颤抖着,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來,远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他也曾奉上级命令加入过国民党,所以绝对不能说跟国民党沒任何來往,可那种情况,与张松龄的情况能等同而视么,那都是记录在档案中的,谁下的命令,加入了国民党哪个部门,工作了多长时间,何时脱离等,都清清楚楚,根本不像张松龄,从头到脚都是一笔糊涂账。 “还有。”外边的院子里已经响起了脚步声,苏醒不想让司令部的其他工作人员听到自己和刘国梁两个之间的争执,嗓音压得更低,“如果不是对咱们的事业无比忠诚的人,会几度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拖延小鬼子向游击队的进攻脚步么,你老怀疑他是军统派过來的奸细,可他真的要是奸细的话,想完成任务,首先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为了给游击队争取撤离时间,他好几次差点连自己的小命儿都搭进去了,这样无私无畏的奸细,你见到过么,万一那颗子弹不长眼睛把他给打死了,他所担负的奸细任务,交给谁來完成,,我的刘大科长,麻烦你判断问題是,讲一点儿正常逻辑,别老坐在办公室里头疑神疑鬼,麻烦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个人具体做过什么,,最后收益者,又落在了哪个头上,。” 最后两句话,令刘国梁愈发无言以对,苏醒问得一点儿都沒错,如果张松龄是军统派來的奸细,那么,他绝对不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想要完成任务,首先他得保住自己的有用之身,而不应该像黑石游击队几次在文件中汇报的那样,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嗯,嗯,我插一句啊,据王洪同志汇报,他还曾经动员自己的哥哥捐钱捐物,支援游击队的发展,在日常工作中,也非常廉洁自爱,虽然盐场和几个能赚钱的作坊都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各项规矩也是他负责制定完成,但是他却沒从中拿过一分钱报酬。”副司令员张霁云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也慢声细语地在一旁帮腔。 廉洁,并不代表他一定就是忠诚的共产党干部,国民党的骨干当中,其实也有个别人能做到洁身自好,但是,张霁云这个时候突然说话,却非常有效地缓和苏醒和刘国梁之间的交流氛围,至少,使得二人将一部分注意力转向了自己,而不是继续瞪着眼睛光顾着四目相对。 “还有啊。”成功地打断了苏醒和刘国梁的争执,张霁云决定再接再厉,“王洪同志对黑石游击队的了解呢,肯定比咱们三个清楚得多,从这么多年的表现上來看,他也不是个莽撞的人,我总觉得,他选择张松龄作为自己的继任者,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而不是单纯地出于对后者的个人好感。” 二比一,三位主要领导中,有两位已经清晰地表达出对张松龄的信任与支持,刘国梁即便再坚持把黑石游击队的负责人选择问題拿到例会上表决,也影响不了最后的结果了,况且苏醒身兼司令员和政委,在高级干部中的影响力原本就远远超过他,任何议題只要前者举手支持,下面肯定有一大群人毫不犹豫地举手,即便张霁云和他刘国梁两人同时表态反对,都无法扳回局势。 意识到再固执己见,已经沒有任何意义,刘国梁不得不主动退让,将目光从苏醒眼睛上移开,愤愤不平地补充,“如果你们两个都坚持让张松龄同志來做黑石游击队的主要负责人,那么这件事情就沒必要上会了,反正,那是司令员的职权范围,但是,我保留自己的意见,并且随时会用一只眼睛盯着那边,这一点,希望两位司令员给予理解。” “好。”苏醒笑了笑,点头答应,“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干扰到游击队的正常运转,我就会尽力配合你,此外,还有一件事,也需要你刘大科长提供全力支持。” “哪一件。”刘国梁主观上并不想跟苏醒闹得太僵,也勉强笑了笑,低声问道。 “就是黑石游击队在电报上提到的那件。”苏醒回头从张霁云手里拿过电文,指着上面翻译出來的文字说道:“尽力把游击队下山与九十三团配合作战的事情,往八路军和傅作义部之间的合作上靠,甚至想办法将此事与国共合作抗日挂上钩,总之,我不管你使什么手段,哪怕是将身架放低些,说咱们想回报傅作义将军多年的支持呢,也得把黑石游击队名字,直接捅到傅作义的司令部里去。” “据我了解,傅作义将军这个人,在晋绥军高级干部里头,还是比较要脸的。”副司令员张霁云笑了笑,低声补充,“咱们八路军外派在五原城的联络干部,他都给规规矩矩地礼送出境了,并沒按照阎老西的要求,直接扣作人质,所以黑石游击队配合九十三团作战的事情,他能装作不知情则已,知情之后,必然会警告孙兰峰等人,不准擅自挑起事端。” “既然你决定按照黑石游击队提出的意见做,那我肯定会全力支持。”刘国梁想都沒想,大声表态,不将个人情绪带入工作当中,在此点上,他一直做得非常合格,这也是多年來他跟苏醒两个屡屡因为意见不同而发生争执,却始终能相互敬重,相互配合主要的原因之一,甚至连其他兄弟单位,对两人之间的密切关系都羡慕不已。 想了想,他又继续补充,“不过,我还得给你提个醒,国际营哗变的情况,不容小视,原先王洪同志在,凭他声望能镇住那些白俄人,当时游击队的主体实力,也远远超过这些白俄客军,而经历了去年的那场挫折之后,黑石游击队和国际营之间的实力对比,却有些主客易位了,那个尤拉是第一个尝试把握机会的人,但是却未必是最后一个。” 苏醒轻轻点头,“这一点,你提的对,咱们是得将国际营的问題抓紧时间解决掉了,苏联老大哥那边,已经有人提出了意见,只是因为国际营的规模实在太小,他们才沒有很正式地向国民政府和咱们八路军提出抗议罢了。” “把国际营上交给军区,然后分散给各分区做骑术教官吧。”副司令张霁云想了想,低声提议,“经历了前一段时间的实战检验,好多兄弟单位都想建立起一支属于自己的轻骑兵,在传统骑兵战斗技能和各项战术方面,当年哥萨克骑兵一直是世界各国的典范!” “这个办法好。”苏醒拍了桌案,为张霁云的灵活头脑而大声喝彩,“几十号人分散开去,既降低了他们聚在一起闹事的风险,又降低了老大哥的注意力,国民政府那边,也说不出什么话來,他可以不准咱们用白俄人当战士,总不能连外籍骑兵教官都不准请吧,不过” 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很犹豫地跟张、刘两位同事商量,“不过这样做的话,无形中又将黑石游击队的实力消弱了不少吧,。” 张霁云想了想,轻轻摇头,“经历了一场哗变,国际营即使留在游击队里,短时间内,小张同志也不敢放心使用他们了,不如假咱们之手,尽快将这个麻烦解决掉,至于游击队实力受影响的事情” 皱着眉头略作沉吟,他又迅速提议,“干脆,咱们从军分区今年刚刚训练完的直属部队里头,派两个排过去,虽然骑术上方面肯定不如黑石游击队的原有战士,但好在都是经历过基本训练的,比他们从头再招新兵强。” “这个主意好。”刘国梁笑着点头,“黑石游击队周围人口少,征兵很不容易,派两个排过去,刚好能解决掉同志们的燃眉之急。” “嗯。”对于张霁云的提议,苏醒也非常赞同,想了想,又在原來的基础上略作调整,“那就派两个在训练中表现最好的排过去,不用带武器,小张同志去年刚刚打劫了鬼子的运输队,眼下手里头枪支远比人多,另外,把乌云起同志支援军分区的九七式迫击炮,再给黑石游击队拨两门过去,我记得王洪同志曾经汇报,说小鬼子的九七式迫击炮,很适合骑兵携带,分量足够轻,威力也足以压制小鬼子的重机枪。” 第二章 横流 (十 上) 第二章横流(十上) “给他两门九七式,!分区警卫营一共才有四门,还是乌云起同志花了好大代价从伪德王那边走私过來的。”这回,轮到副司令员张霁云站出來大声表示反对了,作为第三级军分区,察北军分区从晋察冀总军区获得的资金本來就非常微薄,日子过得一直是捉襟见肘,如此苏醒还要将宝贵的迫击炮分出一半儿到黑石游击队去,实在太舍得下手笔了。 “咱们这里,背靠着冀热察挺近军,前面又挡着多伦纵队,原本就沒多少硬仗可打,与其留着迫击炮在军营里头生锈,不如将它送到能更好发挥作用的地方。”司令员苏醒摇摇头,笑着开解,(注1) “可,可咱们军分区的警卫营”张霁云依旧非常不舍,苦着脸争辩,作为军分区直属部队的具体负责人,他心里清楚这支部队的物资供应是何等的匮乏,轻重机枪全加起來一共才七挺,其中还有两挺是参加过辛亥革命的功勋元老,步枪以第一代汉阳造为主,子弹基本上全是晋中兵工厂自造的黑火药复装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支部队的装备档次还不如黑石游击大队,至少后者去年还宰掉过日本运输队,从上倒下都换了清一色的三八大盖儿。 “行了。”苏醒笑着拍了张霁云一把,打断了后者的诉苦,“人家红胡子吃肉的时候,哪次忘记过咱们,,包括你张大司令心爱的乌云踏雪,都是黑石寨同志专门派人送过來的。” “那是红胡子缴获得太多了,怕自己养不起。”张霁云撇着嘴嘟囔了一句,终是撤回了自己的反对意见,司令员苏醒看了看他,又笑着说道:“下面的各支游击队呢,都是咱们军分区的孩子,父母在孩子身上花钱,还心疼个什么劲儿啊,况且小张同志他们又不是扶不起來的阿斗,咱们现在送两门炮过去,说不定几个月之后,他们就能给军分区送一个巨大的惊喜回來,不信,咱们两个今天就打一个赌,如果本年度内黑石游击队不打一个漂亮仗,我花钱买羊杂碎请你吃。” “谁稀罕你的羊杂碎。”张霁云悻然回应了一句,不肯与苏醒击掌,转过身,又猛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題,回头看了看苏醒,迟疑着说道:“战士可以往那边送,炮也可以给他们拨,可黑石游击大队的组织问題,你到底想怎么解决,按照规矩,在对敌斗争的一线地区,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大队长兼任政治委员,以免两个因为意见不统一而相互干扰,可张松龄同志的党龄还不到三个月,连考察期都沒过呢,总不能让他把政治委员也兼任了吧,。” “这?”沒人提这个问題还好,提起來,司令员苏醒也是愁得直挠头,“他肯定不能再兼任政治委员了,党龄是个硬规定,他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符合条件,可在黑石游击大队内再提一个政委起來,又容易造成令出多门的情况,毕竟,他的资历太浅了,万一和政委两人意见不合,很容易让干部们不知道该支持谁。” “嘿,我早就说过,他的资历问題,是个致命缺陷,你就不肯听我的。”站在一旁生闷气的刘国梁耸了耸肩膀,低声插嘴。 “你别发牢骚,先想办法帮我解决问題。”司令员苏醒看了他一眼,笑着命令。 刘国梁只是想借机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愤懑,并不想真拆苏醒的台,皱了皱眉头,低声回应,“还能怎么办,从军分区这边派一个政治素质过硬干部,跟那两个排一块下去呗,论资历,新來的人资历肯定还不如小张,不会让战士们觉得无所适从,同时,也能加强黑石游击队和军分区之间的联系,进而帮助游击队的干部战士们及时领会中央精神,提高整个游击队的政治素养。” 这倒也是个还算恰当的办法,并且能降低军分区一部分同志对张松龄这个游击大队长的担忧,察北军分区司令员苏醒略作沉吟后,轻轻点头,“好,就按国梁同志的提议办,你手中有合适人选么,不妨现在就提出來,然后咱们今天就拿到例会上讨论。” “沒有。”刘国梁笑着摇头,“我这又不是开军校的,你想要什么人才,就立刻能交出什么人才來,想要人的话,你至少得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把年青干部的档案再仔细翻一翻。” “怎么会沒有,,我记得前一段时间,不是刚从延安分配过來几个抗大毕业的青年骨干么。”副司令员张霁云想了想,低声向刘国梁提出质疑,“你不会都给留在保卫科里了吧。” “哪能,,那不是大材小用么。”刘国梁摇摇头,苦笑着回应,“抗大毕业的人才有多抢手,你老张又不是不清楚,,他们报道的第二天,沒等我把档案看完向老苏汇报呢,就被直属机关和距离分区近的几个游击区给盯上了,纷纷堵上门來找我要人,我沒办法,只好以最快速度把人分了下去,当时还找老苏和你给他们做过动员报告,只是你们两个已经沒有印象罢了。” “让我想想,。”司令员苏醒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果然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一群年青而又诚挚的面孔,都是七七事变之后投笔从戎的年青学子,经过两年多的战火考验,又经过抗日军政大学培训,作为后备干部,分散到了一线的各支队伍中,这些年青学子受教育程度高,学习领悟能力强,心内又饱含爱国热情,因此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抢手货,根本不可能出现毕业后就无处安置的情况,更不可能被刘国梁的保卫科全部给“贪污”掉。 “我就不信你一个都沒私藏。”副司令员张霁云却不完全相信刘国梁的解释,笑着揭发,“我昨天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还看到一个呢,肩膀宽宽展展的,一脸正气,姓什么來着,让我想想,这记性,对了,好像是姓方” “你说是他啊。”闻听此言,刘国梁脸上的表情愈发苦涩,“他我可不敢推荐给老苏,这是个宝贝,我一直沒敢给分配到下面去,现在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他呢。” “怎么了,那位小方同志,你们两个是说的方国强吧,,开动员会的时候,他坐在第一排,当时给我的印象挺好的啊,。”苏醒诧异地看着刘国梁,目光中充满了迷惑,“很利落的一个小伙子,说起话來有板有眼,做事也非常认真,他怎么了,怎么反倒让人刘大总管头疼了。” “嗨,甭提,这孩子,唉,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刘国梁叹了口气,呲牙咧嘴地回应,“很干练的一个小伙子,就是,就是,嗨,我真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他是鲁大毕业的高材生,主攻方向是机械制造,七七事变前投笔从戎,在半路上遭到了汉奸的截杀,与同伴们失散了,随后就流落到了冀中一带,参加了咱们共产党的抗日队伍,打起仗來很勇敢,成长得也挺快,去年年初的时候,晋察冀军分区决定送一部分表现出色的战斗骨干到抗大作为后备干部培养,他是吕正操将军亲自点的名,在抗大的学习成绩和表现,也是有目共睹,无论是政治课还是军事课,差不多门门都得了优秀,并且” “那你为什么看不上他,。”沒等刘国梁诉完苦,苏醒就大声打断,从对方的描述中,这个方国强不是一般的有本事,这样一个优秀的苗子不放到一线去工作,却扣在手里让他虚耗青春,无论如何,都不是个称职的领导干部所为。 “我不是看不上他,我是”刘国梁皱了下眉,急头白脸地辩解,“好吧,就按你老苏的说法,我又犯了吹毛求疵的错误了,这位小方同志哪里都好,唯独一点,让我很难对他放心,他在毕业前受过一次警告处分,虽然已经撤消了,但毕竟是受过处分的人” “既然已经撤消了,就不该是问題了么!”苏醒听得微微一愣,再度低声打断,“难道这里边还隐藏着其他问題,或者说他的履历当中也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那倒是沒有。”刘国梁又是一声轻叹,低低的补充,“其实,他那个处分,也有点儿委屈,去年夏天的时候,不是有一群社会贤达去过延安做联合抗日方面的调查么,小方同志作为学生代表之一,领着他们四处巡视,其中有几个属于那种性格特别狂狷的,在视察完咱们的抗大校园之后,说了几句侮辱性的话,咱们这个小方同志,当场大声反驳了一番,结果双方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演变成了全武行,那些只懂得坐而论道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小方这种战场上打过滚的人的对手,三个打一个,还是被小方全撂翻了,然后贤达们就到边区政府去抗议,结果小方同志就挨了个警告处分,并且被勒令当众向挨打的那几个家伙赔礼道歉。” “噢,是这样。”苏醒惋惜地点头,“看來这位小方同志,个性不是一般的强。” “太喜欢较真儿,根本不分场合,沒考虑后果。”副司令远张霁云也叹了口气,低声评价,不怪刘国梁不敢轻易将方国强安排到一线岗位,这种刚烈而又不知变通的性格,的确容易带來问題,像殴打社会贤达这件事,从道理上讲,双方肯定都有责任,问題是,延安边区政府,需要这些社会贤达给予舆论方面的支持与配合,这种情况下却依旧因为几句言语上的冒犯跟对方起了冲突,显然属于社会经验过于单薄,或者大局观方面有所欠缺。 “嗯。”苏醒再度轻轻点头,然后皱了皱眉,低声向刘国梁咨询,“你刚才说,他是去投笔从戎的路上,遭到汉奸的截杀,然后被咱们游击队收留的,具体在什么地方,同行的还有哪些人,你知道么。” “应该是在一个叫葫芦屿的地方,处于北平和保定府之间。”刘国梁想了想,低声回应,“证明人,好像沒有了,据他自己书写的履历,当时他被打懵了,只顾着自己逃走,其他人什么情况一概不清楚,也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段时间好几支学生队伍都遭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不少人死不瞑目。” “应该还有一个。”苏醒摇摇头,慢慢竖起一根手指,“只是小方自己不知道罢了,张松龄同志,也曾经跟我说起过同样的经历,他也是七七事变之后投笔从戎,也是在一个叫葫芦屿的地方被汉奸打散的,跟方国强同志一模一样。” 注1:冀热察挺进军,由八路军第120师一部分和晋察冀军分区的游击队伍合编而成,总兵力在六万以上,战斗力很强。 注2:抗大,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1937年正式命名,曾经为八路军培养了大批的中层干部,许世友,李先念,都曾在此接受培训。 第二章 横流 (十 中) 第二章横流(十中) “他们两个,你是说他们两个原來就认识,。”微微一愣之后,刘国梁的面孔立刻涨了个通红,最近一段时间几乎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紧盯黑石寨,他早就将张松龄的个人履历背了个滚瓜烂熟,在里边挑出了多处不合逻辑、沒有见证人或者存在大段时间空白的地方,却丝毫沒想到,把后者的履历跟其他人的履历对照一下,从中寻找巧合与支持。 “灯下黑,灯下黑,这一回,你刘国梁终于疏忽了一次。”副司令员张霁云敏锐地感觉到了刘国梁的尴尬,摇了摇头,用取笑的方式替他打圆场。 刘国梁听了,脸上愈发烫得厉害,也摇摇头,然后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脑门儿说道,“老张,你就别臊我了,问題出在这里,我自己现在清楚得很,嗨,干了这么多年保卫工作,挑毛病的早就都挑成习惯了,我根本沒想到过,信任别人,帮助他们把履历不完善地方补充清楚,还是老苏,视野就是比我宽,头脑也远比我要清醒。” “行了,我又沒批评你,你主动做个什么反醒,。”司令员苏醒摆摆手,制止了刘国梁的自我批评,“我早就说过,你担负着整个军分区的保卫工作,待人严格一点儿,也是应该的,但前提是不要冤枉了自己的同志,这些话,咱们以后再说,现在先解决燃眉之急,既然方国强和张松龄原本就互相熟悉,他又是抗大毕业的高材生,我提议,把他派到黑石游击队去担任政委职务,你们两个以为如何,。” “我同意。”副司令员张霁云想都沒想,立刻大声回应,在他看來,黑石游击大队政委这个职务,越早确定下來越好,毕竟张松龄本身不附和兼任的条件,并且两个最重要职位都让他兼了,也容易出现山头主义的趋向。 刘国梁的想法和张霁云差不多,但是想到方国强那种比自己还要喜欢较真儿的性格,心里头多少又有点儿犹豫,皱紧双眉,低声沉吟道,“既然他们两个曾经共患难过,相互之间配合,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題,但是,啧。” “怎么了,有话就说,你老刘什么时候也学会吞吞吐吐了,。”司令员苏醒瞪了刘国梁一眼,大声催促。 恰巧一阵晨风从门外吹了进來,直扑刘国梁面门,被早春的冷空气一逼,刘国梁轻轻哆嗦了一下,笑着说出的自己的真实想法,“方国强其他方面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喜欢较真儿,我个人以为,他适合在保卫部门从事一般性的文件梳理工作,而不适合去做政委,做政委需要一点儿工作手腕和处理问題的经验,他在这两方面,都非常欠缺,至少,需要更多的学习和锻炼。” “那就让他去黑石游击队,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好了,手段生疏,经验不足,算不上太大的缺点,咱们几个,谁不是从这个阶段过來的,,多摔打摔打,也就摔打出來了,这样吧,我跟老张今天晚上抽空都跟他谈一谈,如果他表示能虚心接受以前的教训,并积极配合张松龄同志的工作,这个政委一职,就是他的了。”苏醒对自己的手下向來包容,特别是对那些做事能力比较强,但同时身上还带有这样那样缺点的后生晚辈,更是喜欢多给对方机会,摆摆手,笑这着做出决定。 “这,,,也好。”刘国梁犹豫了一下,终于轻轻点头,内心深处,他依旧认为方国强不是个合格的政治委员人选,但如今军分区的人才储备严重不足,一时半会儿,也实在找不出更合格的人选來,并且从保证黑石游击队的忠诚性角度,有方国强这样一个人喜欢较真儿的人做政委,也总比派一个做事畏首畏脚,只会和稀泥的老好人强,至少,关键时刻,他懂得坚守自己的政治底线。 苏醒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当天晚上,就找方国强谈了话,听闻自己当年的小老弟张松龄还活在世上,并且已经成为独挡一面的游击队大队长,方国强先是不敢相信,随即,一抹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就绽放在了他的脸上,“真的是小胖子,太好了,我还以为,当天,当天就活下來我一个人呢,司令员,请派我去他那边工作吧,我真的想再见他一面,无论是做干部还是普通士兵,我都坚决服从安排。” “叫你去,可不是让你去叙旧的。”感觉到了年青人之间那种单纯的友谊,苏醒会心地笑了笑,低声提醒,“黑石寨那边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游击队中有很多蒙古族战士,风俗习惯,都和中原地区有着明显的不同,此外,那边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很多战士在加入游击队之前,都当过马贼或者跟绿林道上有过瓜葛,总而言之,你即将面对的的情况非常复杂,需要事先做好充分思想准备。” “我不怕,我保证尽最大努力,当年我在河北老部队那边,很多习惯也和我家乡明显不同,但是我都能适应下來,所以这一次,我也相信自己能尽快融入队伍。”方国强把胸口一挺,非常自信地表态。 甭说是去跟着老熟人干,就是随便派到某支一线部队去,对现在的他來说,也强过天天坐在临时宿舍里等候通知,那种煎熬的感觉,沒经历过的人不会清楚,只有经历过的,才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此刻的方国强心里很清楚,军分区领导们是受了那个警告处分的误导,想通过这种挂起來的方式磨一磨自己的棱角,可在抗大打人的事情,的确是对方动手在先,既然对方辩论不过,就想通过拳脚來解决问題,他当然沒有当沙包挨揍的道理。 对于肯坐下來好好谈的人,方国强从不介意说服对方吗,或者被对方说服,但是,如果对方明明细胳膊细腿儿,却不肯掂量掂量自己的真实斤两,非要斥诸于武力,方国强也绝对不会学着佛祖那样割肉饲鹰,在他看來,那样根本不可能将老鹰感化,反而会坚定对方的贪欲,到最后,把你啄成了一堆白骨,还要站在白骨上哇哇大叫几声,笑话牺牲者是如何愚蠢。 在他方国强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方国强就是要嫉恶如仇,共产党的旗帜,不容任何人玷污,哪怕这个人在外边的名气再大,影响力再广,想用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往党旗上泼脏水,就得先过他方国强这一关,为此,他方国强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当然,在苏醒这个军分区司令员面前,方国强不会主动替自己喊冤,那次处分不是对他一点教训都沒有,只是他所汲取的教训,绝不是某些学校所希望的那样,他学会了把自己的锋芒暂时藏起來,静静地寻找机会,他学会了不给领导添麻烦,尽量用更安全的方式解决问題,他唯独沒学会的是,对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和光同尘,哪怕这种暂时的装糊涂是为了今后的长远发展。 司令员苏醒却沒料到,方国强心里想了这么多,作为一个主持整个军分区运作的高级领导,他只想用到每个人材的长处,忽略他们的短处,让麾下每一个人材都能找到合适的位置,在工作中得到锻炼和成长。 中国共产党的事业绝对不会永远像眼前这么大,察北军分区将來的作用,也不仅仅会局限于察哈尔北部,中国共产党正处于上升期,随着党的事业发展,需要更多的人才,更强的人才投入其中,而这些人才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培养,从现在就开始储备,只有未雨绸缪,才会避免需要用到他们时,蜀中偏偏无大将的悲剧。 伸手轻轻拍了拍方国强的肩膀,苏醒笑着说道:“你有这份自信就好,你和张松龄同志都很年青,年青人最怕的是未老先衰,而不是工作中出现失误,摔了跟头;爬起來,朝自己的影子笑一笑,然后放下包袱继续前进,这样,咱们的脚步才能越走越远。” “谢谢司令员鼓励。”感觉到去黑石寨的事情已经**不离十,方国强笑着向苏醒敬礼。 “鬼机灵。”苏醒先笑着骂了一句,然后收起笑容,低声宣布答案,“方国强同志,组织上经过考察后决定,任命你为黑石游击队政治委员,配合大队长张松龄展开对敌斗争工作,并且全面主持游击队的组织建设任务,你,有信心担起这个担子么。” “有,我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名誉起誓。”方国强幸福得整个人都飘了起來,站直身体,再度向苏醒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被留在军分区这二十多天來,每天眼睁睁地看着一道从抗大毕业同学们相继走向工作岗位,他几乎做梦都无法合拢眼睛,今天,头顶上的阴云终于散开了,他方国强,终于苦尽甘來,有了一个可以大展拳脚的空间,从此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第二章 横流 (十 下) 第二章横流(十下) 当天夜里,方国强兴奋得几乎彻夜未眠,心中一直回忆着当年跟张松龄相处的点点滴滴,说老实话,他沒相到当年那个政治观点迷迷糊糊,又有些贪恋女色的小胖子,居然也能跟自己走到同一条道路上,按他的以前的猜想,即便当初张小胖子能在葫芦屿火车站逃过那场屠杀,也应该加入日渐腐朽沒落的国民党才对,毕竟,后者更附和张小胖子本人的出身阶级,也更适合他那种粘粘糊糊的性格。 然而小胖子现在却成为了八路军的地方干部,并且据苏醒司令员介绍,是果断放弃了国民党那边的中校军衔和远大前途,义无反顾投入到革命队伍当中的,这就有些出乎方国强的意料了,更让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是,小胖子居然在国共两边,都曾经立下过赫赫战功,无论是北平夜袭,娘子关血战,还是在草原上马蹋倭奴,枪射白匪,都充满了浓郁的传奇色彩,两相比较之下,他方国强这个当年把小胖子“拐带”上抗日道路上的前辈,后來的日子却过得太平淡了,虽然也在冀中一带也跟鬼子打过不少仗,可那都是些小打小闹,并且每次至少都是以五倍乃至十倍于敌军的兵力发起偷袭,往往在二十分钟之内就结束战斗了,很难显出参与者的个人作用,更无法与娘子关血战这种赫赫有名的战役相比。 不过他应该还记得我,记得当年我带他去北平投奔二十九路军的事情,想到张松龄还会尊称自己一声学长,方国强对未來的工作就愈发信心十足,算一算,自打在葫芦屿火车站被杀散那时起,双方差不多已经分别快三年了,当初只有十六七岁的张小胖子,这三年正是该长身体的时候,经历了那么多次战场上的烟熏火燎,他的相貌可能会变化非常大,身材也许会比原來高出许多,但是他的性格,却未必那么容易变掉,只要小胖子的性格变化不是太大,跟他配合起來想必就不太困难。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阳光就从牛皮窗户纸外透进了屋子,方国强一个骨碌爬起身,快步走到昨天晚上就早已准备好的木盆前,撩起里边的冷水洗了把脸,然后把毛巾、牙缸、牙刷之类个人随身物品朝行李中一打,迈开大步,风风火火地冲向了操场。 操场上,同样站满了因为即将开赴抗战第一线而兴奋得无法睡安稳的战士,看到方政委來了,赶紧争先恐后地围拢上來,打听队伍什么时候开拔,在四十几双眼睛的殷切注视下,方国强头脑反而恢复了冷静,抬起胳膊看了看昨天晚上刚给自己配发的日制精工军表,笑着劝道:“大家伙不要着急么,再急着打鬼子,也得先把肚皮吃饱,走,跟我一起去吃早饭去,昨天苏司令员已经提前跟伙房打招呼了,专门给咱们做一顿好的,等吃完了饭,剩下的人都到齐了,咱们再整队出发。”(注1) “吃饭,快饭,吃完了抓紧时间开拔,上级领导说了,黑石游击队那边枪比人多,等大伙到了之后,差不多每人都能领到一支三八大盖儿。”两名与方国强差不多年青的排长,也挥舞着胳膊,大声安抚战士们躁动的心脏。 听到去了黑石游击队就有枪可领,战士们愈发热情高涨,三个多月的短暂军事和政治训练,已经让他们对日本鬼子的观感,从畏惧变成了平视甚至蔑视,对抗日战争的具体认识,也从保护自己的家人,上升到了保卫整个中华民族的高度。 如此激动的氛围下,炊事排熬夜准备的水饺,当然是连味道都沒吃出來就胡乱倒进了肚子,差不多二十分钟后,來得最晚的一名战士也吃过了早饭,苏醒和张济云两位司令员联袂而至,各自讲了两分钟话,给大伙送行,方国强代表全体干部战士感谢了领导的关心,然后用力一挥手,高喊一声:“出发”,六十余人排成四列纵队,唱着《在太行山上》,快步奔向了战场。 “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千山万壑,铜壁铁墙,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人在朝气蓬勃的时候,基本上感觉不到累,一边走,一边唱,以每天接近四十公里的行军速度,才短短几天功夫,队伍就正式进去了漠东草原地区,并且越走脚步越坚定,每张面孔上的洒满了阳光,(注2) 对于很多生长于农耕地区的干部和战士來说,沒见到草原之前,真无法意识到它的空旷,头顶的天空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脚下的大地也是四望无际,天地间除了自己和同伴之外,见不到一个活人,也很少见到动物,只有早春的残雪像贝壳一般散落在枯黄色的荒野里,被阳光一照,倒映出万道姹紫嫣红。 风很劲,但吹在鼻孔里的空气却是甜的,气温很低,但晒在身上的阳光却暖得犹如地下冒出的温泉,走在七彩缤纷地天地间,让人不知不觉就想把歌唱得更大声,然而方国强和两位排长却不得不命令大伙约束住各自的嗓子,附近实在太空旷了,空旷得几乎一点遮挡都沒有,歌声很容易就传出视线之外,万一惊动某些敌对势力,眼下两个排的战士差不多都是赤手空拳,根本沒有自保之力。 越是小心翼翼,麻烦越如影随形,快到傍晚的时候,十几名骑着马,身穿羊皮得嘞的汉子,突然就顺着阳光跳出了地平线,看到列队前行的方国强等人,他们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双腿狠狠一夹马肚子,狼群一般朝这众人冲了过來。 “不要慌,原地整队,手里有枪的同志站最前面,沒枪的同志用背包带准备绊马索。”方国强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菜鸟,立刻从腰间掏出一支不知道哪个地下作坊仿制的木柄盒子炮,摆开撞针,稳稳地瞄准了冲在马队最前方的那个人。 两名排长和六名班长同时出列,在方国强身侧一字排开,各自端起一把只有五颗子弹的汉阳造,对准越冲越近的不速之客,厉声断喝:“什么人,站住,再靠近,我们就开火了。” “吆喝,还挺胆儿大。”沒想到对方也是硬茬子,带队的不速之客头领愣了愣,缓缓拉住坐骑,“你们又是哪个方面的,连我‘赛仁贵’的旗号都不认得,还敢到草原上來撒野,。” “小子,赶紧把枪放下,听候我们大当家处置,否则,休怪爷爷手下无情。”紧跟上來的是一名双手高举着战旗的家伙,颇有膂力,任半空中的风再大,都无法将他手中的旗杆吹歪分毫。 方国强凝神细看,果然在对方所持的战旗上,看到一个碗口大的“薛”字,想必赛仁贵的名号便是由此而來,只可惜最前方这位大当家的脸孔长得实在太黑了些,跟民间传说中的玉面白袍薛仁贵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远,。 正犹豫着是否该亮出八路军的旗号,压一压对方的嚣张气焰,忽然间,身背后传來了交通员老何的声音,“狗日的薛大褂子,几天沒挨操你就屁股痒痒了是吧,老子是黑石游击大队的人,你有种撒马过來试试。” “你他娘的敢”赛仁贵被骂得两眼发黑,低下头就准备策马行凶,猛然间看到老何那张熟悉的面孔,愣了愣,又迅速将战马的缰绳拉得死死,“何,何爷,怎么您老人家啊,这,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谁跟你是一家人,。”一路上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老何仿佛突然吃了火药般,压根儿就不给对方好脸色看,“老子再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也操不出你这小丫挺的,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觉得红爷不在了,我们喇嘛沟就好欺负了不是,。” “不,不,不!误会,这真的是误会。”赛仁贵根本不敢还嘴,两手摆得像风车一般,连声解释,“您老千万别误会,我刚才真的沒看见您老在队伍里边,我这就走人,这就走人就是,您老见了龙爷和张爷,千万别” “晚了,吓到了老子,还想开溜,沒那么便宜!”交通员老何快速走了几步,大咧咧往赛仁贵的马前一站,撇着嘴说道:“该怎么补偿,你自己懂,别让我再费吐沫星子。” “知道,知道,你老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赛仁贵飞身下马,像欠了一屁股债的三孙子般点着头,抬手将身上斜挂着的两支盒子炮和绑在腰间的子弹带全解了下來,毕恭毕敬地交到了老何面前,“这些,是我年前刚刚在沈阳那边黑市上买的,地道的德国货,早就想给龙爷送过去,今天见了您老,刚好请您老顺便带走,就省得我再多跑一趟,让龙爷碍眼了,拜托,拜托,多多拜托。” “就这点儿。”交通员老何撇了撇嘴,非常不满意地回应。 “弟兄们,弟兄们手中那些家伙,都是老水连珠,龙爷,龙爷和张爷根本看不上眼的。”赛仁贵明明心疼得要死,却依旧忍气吞声地解释。 眼看着老何的脸色又要开始变黑,他向后退了半步,赶紧大声补充,“要不这样,您老觉得我们身上那些东西不会污了龙爷的眼睛,尽管拿走,算我们,算我们给龙爷的拜年礼就是。” “算你识相。”交通员老何耸了耸肩膀,一把赛仁贵的马缰绳,“水连珠我都给你留着,但是你必须记得红爷生前定下的规矩,第一,不准在靠近月牙湖两百里内做买卖,第二,保护费不准超过货物的两成,否则,你就等着龙爷上门找你谈话吧。” “是,是,红爷的规矩,我们绝对不会违背,您老尽管放心,怎么着我们也在草原上讨生活,涸泽而渔的事情绝对不会干。”一边点头哈腰的答应着,赛仁贵一边亲手将盒子炮挂在了马鞍子后,连同自己的坐骑,一道“捐献”给了黑石游击队,随即,不待交通员老何下令,小跑几步,跳到自家喽啰的身后,伸手用力一拍马屁股,“还不快走,等何爷送咱们么。” 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小喽啰打了个哆嗦,赶紧用力拨转马头,带着赛仁贵和自己的同伴,以比來时还快一倍的速度,风驰电掣地消失在了远处的地平线之下。 亲眼目睹了一场前倨后恭的闹剧,包括方国强在内,所有的干部战士都给惊了个目瞪口呆,直到赛仁贵等一众匪徒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才慢慢缓过神,将目光投向牵着高头大马的交通员老何,“何叔,刚才” “一群靠劫道收保护费为生的小蟊贼。”交通员老何仿佛刚刚赶走了一群苍蝇般,满不在乎地回应,“被咱们游击队打服了的,最近知道咱们游击队暂时沒力气收拾他们,想趁机出來捞一票。” “那他们怎么。”众人指指老何手中牵的高头大马,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才好,既然土匪们知道游击队元气大伤,应该胆子更大一些才对,怎么见了老何,依旧像老鼠见到猫一般恐慌。 “放他们走吧。”交通员老何明显误会了大伙的意思,笑了笑,耐心的解释,“这种人,暂时咱们根本沒办法剿灭干净,只要他们不干出杀人越货的事情,咱们眼下也只能再让他们先逍遥些日子,等以后打跑了小鬼子,四周都安定下來,自然会慢慢收拾他们。” 众人听得又是微微一愣,旋即,心中就油然生升起一股自豪,“何叔,这距离喇嘛沟还远么,像这样走法,咱们还得走几天才能到。” “还有”交通员老何四下看了看,笑着回应,“差不多四百來里地吧,快了,像这样再走个四五天就到了,你们几个谁会骑马,赶紧跳上去适应适应,从明天起,咱们找几个会骑马的弟兄,轮流骑着它当斥候,咱游击队的名头虽然响,但是也不能老被别人杀到眼皮底下才发现他们。” 注1:精工表,二战期间日军最常见的军用手表,用料便宜,但结实耐用,作为战利品,很受八路军基层干部的欢迎,而日方中上级军官,则更喜欢私人掏腰包购买瑞士表來彰显身份。 注2:在太行山上,创作于1939,原词即为,里边的自由之神指的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盗火者普罗米修斯,由此可见,争取全民族的自由,原本就是当年大多数共产党人的初衷。 第二章 横流 (十一 上 ) 第二章横流(十一上) “骑马,您老是说,这匹战马给我们骑,。”一听到骑马,战士们就全都兴奋了起來,围着交通员老何,七嘴八舌地追问。 在参军之前,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普通庄户人家的孩子,即便沒机会骑马,叫驴、骡子之类的大牲口,也是经常摆弄的,因此无论哪个的骑术都说得过去,但是,像老何手里牵的这种枣骝驹,平素甭说骑了,恐怕连摸一下的机会都沒有,毕竟战马不是普通牲口,对饲料的要求极高,在农耕地区,即便地主老财也未必舍得花那么多钱去养这种精贵玩意。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可怜巴巴地围着追问,交通员老何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自豪地在马的脸上拍了两巴掌,笑着回应,“这算什么好马啊,不过是普通蒙古马和俄罗斯马的杂种罢了,并且父系还很有可能是个二串子,根本算不上良驹,在咱们黑石游击队,像这种马都是卖掉换钱的货,根本沒资格上战场。” “那,那您老怎么沒骑一匹过來,。”也许是说话时的神态实在过于狂妄,战士们中间,有人不服气地追问。 “谁说我沒骑啊,我每次來军分区送信,骑的马都比这匹强一百倍,不过”无奈地扁扁嘴,他的声音突然转低,“每次回去时,都要把马留给分区,光是今年开春后,就已经被扣下两匹好马了。” “哈哈哈哈”大伙被老何的模样逗得开怀大笑,心里头对即将战斗的地方,愈发充满了期待,肩高足足有八尺多的枣骝驹在黑石游击队都是便宜卖的货,那样的话,他们平时骑的战马该有多神骏,,并且听说黑石游击队还是以骑兵为主,大伙去了之后,骑高马,跨洋刀,威风凛凛 “照您这样说,到了游击队之后,会也给我们发马,是么。”毕竟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半八大孩子,有人肚子里憋不住话,扯着老何的衣袖追问。 _“这个啊”交通员老何搔搔头皮,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为难,“肯定不能每人都发,要看你们的具体表现,像有的人天生就身手敏捷,那自然是当骑兵料子,有的人明明在地面上开枪百发百中,上了马子弹就从來找不到靶,这样的,就只要当步兵了,不过当步兵也沒关系,咱们张队长会的花样多,大炮、小钢炮、轻重机枪,样样精通,随便指点你们几手,就够你们收拾小鬼子的了。” “那哪如当骑兵过瘾。”“是啊,拎着刀追着小鬼子的脑袋砍,想想就觉得威风。”战士们纷纷摇头,都暗自下定决心,去了黑石游击队后,一定要努力当骑兵,而不是步下两条腿一杆枪,追在同伴马屁股后吃泥土。 既然当骑兵最重要一个选拔标准就是身手敏捷,战士当然要抓紧一切机会熟悉骑术,因此在一路上,几乎人人都争着去当斥候,并且一爬上马背就不想再下來,把侦查范围越扩越大,要不是赛仁贵的枣骝驹正值壮年,平素吃得又非常精细,早就被大伙活活骑脱力了,根本不可能活着看到明天的朝阳。 饶是如此,第二天上午,战马的奔跑速度和反应灵敏度还是大幅的下降,再加上马背上的战士也沒有当斥候的经验,根本发挥不出预期的作用,好几次被不明势力直接追着尾巴杀到了大队人马之前,差一点儿就给整支队伍带來灭顶之灾。 好在黑石游击的声名足够响亮,那些尾随杀到的家伙看到老何之后,都不敢轻举妄动,留下几句赔罪的话和一些马匹枪支做礼物,与比來时还快的速度又退下去了,如是者三,倒让队伍中的战马从一匹迅速增长到了四匹,枪支弹药储备数量,也开始稳步增加。 甚至连一些外出巡逻的伪军,也非常给游击队“面子”,明明已经气势汹汹地亮出了家伙,当发现交通员老何也在被拦截的对伍当中之后,立刻像被阳光晃瞎了眼睛一般,收起枪支,拨马就走,仿佛面前这六十來号人全穿着隐身衣,即便近在咫尺,也全都无法看见。 “对面伪军里头,有咱们游击队的关系户么,怎么全都装着沒发现咱们。”再第三次目睹一伙骑马巡逻的伪军与队伍擦肩而过之后,已经吃惊到了有些麻木地步的方国强拉了一下老何的衣角,低声追问。 “咱们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那些狗腿子沒事儿干拦咱们啥,对他们有啥好处,。”老何得意地笑了笑,回答声里充满了自豪。 “他们,他们不是替日本人”方国强被问得有些语塞,皱着眉头,满脸狐疑。 “拿钱吃饭,混日子罢了。”交通员老何又笑了笑,言语里头对那些穿着二鬼子皮的家伙好生不屑,“万一拦不住咱们,回去他们怎么像小鬼子交差,,就算是把咱们拦住了,过后他能逃过咱们黑石游击队的报复么,,除非,除非小鬼子一人发一张船票,把他们都给搬到日本国去。” 一人一张船票,当然不可能,伪军在日本鬼子眼里,不过是一群养來看家护院的土狗,连重武器都不肯给配,怎么可能让他们去日本国做侨民,。 熟悉日伪之间关系的方国强被老何幽默的话语逗得哑然失笑,摇摇头,感慨地说道:“也真难为他们了,又想抱小鬼子的粗腿,又怕把自己的小命搭上,整天提心吊胆地活着,比丧家之犬都不如。” “原來也不是这样。”交通员老何点了点头,满脸感慨地补充,“在张大队长和赵中队长沒加入咱们游击队前,伪军们也挺嚣张的,红队那会影响力虽然大,毕竟手下缺大将,腾不出太多功夫收拾这群癞皮狗,后來赵中队长加入了,单枪匹马连挑了好几家不长眼的蟊贼团伙,马贼们立刻就消停了不少,再后來咱们张大队长也加入了,更是了不得,管他是马贼,还是伪军,只要敢公开跟游击队叫板,就直接杀上门去,三八两下就把伪军和马贼们全给杀怕了,从此见了咱们游击队旗号只要能绕着走就麻溜儿绕着走。” “这么厉害,你们张大队长到底杀了多少伪军和马贼啊,。”再一次听到了张松龄的事迹,方国强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勾了起來,看着老何的眼睛,刨根究底。 “好多呢,根本数不过來。”交通员老何想了想,脸上的自豪之色愈发掩饰不住,“一窝熊、绝户丁,坐地虎,白眼狼,都是前年张队带着弟兄们给收拾掉的,还有柳家卧铺的伪军,三间房的赵家大院,四道口的治安维持会,也是被张队和赵队两个给挑了的,对了,还有,还有原黑石寨的伪县长,被咱们张大队长隔着好几百米远,一枪就给崩了,还有,还有白胡子的二当家,哪个叫什么來着,反正也是个声名赫赫的家伙,也是被咱们张队给崩了的,当时他手里还拿着一挺机枪。” 怪不得领导们对小胖子如此赏识,原來他还做了这么多轰轰烈烈的事情,方国强听得暗暗点头,对曾经的小老弟愈发佩服,正在想着今后如何才能与对方默契配合,耳畔又传來老何那充满自豪的声音,“其实草原上的规矩最简单,谁强,大伙就服气谁,虽然咱们游击队去年受了严重挫折,可放眼方圆五百里,敢跟小鬼子面对面交手的,只有咱们,他伪军也好,马贼也罢,都是些见了小鬼子就腿肚子发软的主,当然也沒勇气跟咱们游击队当仇家。” “那倒是。”方国强听得连连点头,“借他俩胆子也不敢,对了,快到黑石寨了吧,咱们今天要不要早点儿休息,等入了夜,再悄悄地从鬼子眼皮底下潜过去。” “不用,该咋走咋走。”老何笑呵呵地摇摇头,断然否决了方政委的提议,“我选的这条路,距离黑石城好几十里呢,小鬼子怕冷,不会跑这么远的地方來巡逻,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黄胡子,不过他刚刚被咱们游击队狠狠收拾了一次,手底下只剩十來号人了,目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來。” “黄胡子,黄胡子是谁,跟其他马贼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方国强也不觉得懊恼,而是抓住对方话语里偶然提起的一个名字,不耻下问。 “一个天生的贱骨头。”老何朝地上狠狠吐了口浓痰,非常鄙夷地点评,“贱得沒边的那种,哭着喊着抱小鬼子的大腿,为了认小鬼子当爹,连最后一点儿脸面都不要了,被咱们游击队打败了好几回,可那烂人就是命大,每次都能逃之夭夭,每次逃脱之后,用不了多久,就又纠集起一伙土匪流氓,继续给小鬼子鞍前马后卖命。” “小鬼子给他什么好处了,沒赏他个官做。”类似的汉奸,方国强在河北那边也见过好几个,基本上都是官迷,就盼着乱世到來,自己好趁机捞个开国元勋当,至于头顶上那个是金钱鼠尾,还是仁丹胡子,他们根本不在乎。 然而,老何给出的答案,却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沒有,日本人根本沒封他的官,甚至连保安队的编制,都沒赏给他,可他就是不气馁,就是要死心塌地的跟着小鬼子干。” “那他到底图个什么啊,。”周围的战士们听得纳闷,纷纷转过头來,异口同声地追问。 “谁知道呢,也许就是犯贱吧。”交通员老何想了又想,最后却只能无奈地回应。 时间在谈谈说说中跑得飞快,转眼间,就又是一天,经过黑石寨附近的时候,大伙在老何的带领下,特意偃旗息鼓,悄然疾行,而城里的鬼子和伪军也果然如同老何预先分析的那样,沒能力把周围所有同路全部卡死,不知不觉中,就让这一大队人马从自己身边溜了过去。 远远地把黑石城甩在了身后,途中最危险的一段道路就宣告结束了,战士们心情大为放松,沒经过方国强和两位排长的准许,就又悄悄地哼起了刚学会沒多久的军歌來,很快,胜利的喜悦就感染了队伍中的大多数人,大伙纷纷扯开嗓子,加入这恢弘的旋律当中,“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千山万壑,铜壁铁墙” “老何”作为队伍中少数几个相对冷静派,方国强迅速将头转向交通员,询问后者的意见。 “唱吧,快到家了。”老何点点头,笑着宣布,“再往西去沒多远,就是咱们游击队的活动范围了,通常黑石寨的小鬼子沒集结起全部兵力之前,绝对不敢主动到咱们游击队的马蹄下送死!” 战士们闻听此言,立刻唱得愈发自豪,“听吧,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上战场),我们在太行山上,我们在太行山上。” 就在此时,前方撒出去充当斥候的四名战士,慌慌张张地骑马跑了回來,隔着老远,就朝方国强大声示警,“政委,政委,发现骑兵,发现一伙骑兵,马上就到,马上就杀到咱们身边了。” 不用他们喊,方国强也看到了紧跟在斥候们身后的十数匹骏马,个个都比枣骝驹高大,四蹄腾空,宛若游龙一般矫健。 沒等他下令全体备战,交通员老何已经大声喊了起來,“不要怕,不要怕,是咱们自己人,是咱们自己的弟兄,带着马來迎接大伙了,不信你们看,好多马背上的鞍子的空着呢。” 众人定神细看,果然发现,跑过來的战马当中,一半以上都空着鞍子,这下,大伙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立刻重新落肚,在两名排长的招呼下迅速整理队伍,准备给前來欢迎自己的老兵们留个好印象。 “不要误会,大伙不要误会,方政委在吗,老何在吗,我是黑石游击队的小郑,奉大队长之命前來迎接大伙。”骑在第一匹骏马上的年青人,看起來极其干练,人沒到,家门已经报得清清楚楚。 “我在这儿,方政委就是我身边这位。”交通员老何踮起脚尖,冲着小郑不停地挥手,“你小子沒事儿跑那么急干什么,差点引得大伙的开了枪。” “紧急军情。”小郑策马直奔方国强,猛地拉住缰绳,在后者面前稳稳跳下,立正敬礼,“报告政委,大队长请你们火速赶往四道梁,晋绥军九十三团、周黑炭独立营和咱们游击队联手,把小鬼子的儿玉中队堵在那边了,最迟在明天拂晓,就要发起总攻。” 第二章 横流 (十一 中) 第二章横流(十一中) “怎么这么快就跟九十三团搅在一起了,军分区领导同意了么,,。”方国强一听就有些急了,瞪圆了眼睛,大声追问,在临出发前的那个下午,军分区司令员苏醒曾经亲口跟他说过,九十三团和周黑碳独立营目前都有吞并黑石游击队的企图,希望他能和张松龄互相扶持,共渡难关,而现在,沒等他抵达喇嘛沟,张松龄已经将队伍拉下山去了,万一被九十三和周黑碳独立营联手在背后捅了刀子,这份责任该由谁來负,。 “儿玉中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向黑石寨这边开了过來,万一让他与川田国昭汇合到一处,再想消灭他,就非常困难了。”二中队副小郑想都不想,大声回应,“在下山之前,大队长已经给军分区发了电报,苏司令员他们并沒表示反对。” 沒表示反对,也不代表军分区同意啊,方国强急得直想插上翅膀,现在就飞到张松龄身边去,小胖子还是太单纯了,总是低估国民党顽固派的无耻程度,要是大敌当前,那些家伙就不会兄弟阋墙的话,去年冬天,在山西就不会有那么多同志无辜枉死了。 与方国强一道同來的两位排长,政治上警惕性不像前者那样高,他们更担心的是队伍赶过去之后,能不能给游击队帮上忙,“我们这回沒有带枪,只带了两门小迫击炮,空着手赶到战场上” “迫击炮在哪,赶紧给我捆到马背上去,儿玉中队是个加强中队,轻重机枪多得数不清,这个节骨眼上,大队长手里多一门炮,咱们就多一分胜算。”郑小宝沒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題,目光炯炯,直扫向战士们背着的九七式步兵曲射炮,这东西杀伤力虽然差了些,但射程足够远,射速足够快,并且便于移动和隐蔽,刚好用來砸小鬼子的机枪阵地,先前为了保证这次战斗任务的顺利完成,游击队已经把手中仅有的两门九十七式推到前线上,如今再加上方政委给带來的这两门,绝对能打小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在这儿。”两名排长知道军情如火的道理,也不怪郑小宝鲁莽,叫过数名一路上负责背九七式炮身和炮弹的弟兄,与他们一道,七手八脚地将炮身和炮弹袋朝马背上挂。 “驮了炮身的马就别挂炮弹袋子,挂了炮弹袋子的就别再驮炮,那东西甭看才四十來斤,但是死物颠不起來,远比驮着大活人累。”郑小宝也不客气,大声招呼着,纠正新兵们的错误。 “颠起來”指的是一种入门级别骑乘技巧,合格的骑手必须能做到随着马背的起伏,自己的身体也像小船般上下起伏,这样,人和马的动作就会协调同步,最大程度上节省战马的体力,也最大程度上减少骑手的体力消耗,但是沒有灵智的货物却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故而对战马而言,驮活人远比驮“死物”轻松,除非马鞍上的活人身体也如死尸般僵硬,那样的话,通常结果是马沒等累趴下,人先给累残废了。 两个排长都是军分区专门挑选出來的老兵,知道郑小宝说得有道理,便不折不扣遵从,交通员老何看到此景,唯恐大伙觉得游击队欺生,便轻轻咳嗽了几声,笑着解释道:“大伙别担心沒枪可用,骑兵冲锋的时候,通常只带一柄马刀,他们留下的三八大盖儿都是半新的,绝对抄起來就能使。” 听到了老何的话,郑小宝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毛糙了,也笑了笑,大声补充道:“枪不用愁,可以跟咱们的骑兵借,也可以在战场上捡,从今天早晨八点多起,九十三团已经跟儿玉中队打了十來个钟头了,把小鬼子从平地一直顶到了山包子上,沿途武器扔得到处都是。” “九十三团的战斗力有这么强,。”方国强沒想到晋绥军自己顶在了第一线,而不是逼着张松龄带领游击队替他们趟路,愣了愣,大声追问。 “九十三团是傅作义将军起家的老底子,前两年还请咱们八路军帮忙训练过,战斗力当然沒得说。”郑小宝从小在游击队中长大,思想非常单纯,基本上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儿玉中队也是块硬骨头,说是一个中队的编制,实际下面却有五个小队,手中的机枪和小炮数量,也远远超过了咱们这边。” 日军的一个小队,人数大体与八路军这边的一个排相当,五个小队就是五个排,差不多抵得上大半个营了,而日军的单兵训练程度和底层军官素质,又远远超过了这个年代的国共双方,所以也怪不得九十三团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单独吃掉这伙小鬼子,还要拉上周黑碳独立营和黑石游击大队帮忙。 想到这一层原因,方国强的心中的焦躁感觉略微减轻了些,拉了一把小郑的衣袖,再度大声问道,“既然已经把儿玉中队顶到山头上了,四下围起來饿死他们就是,何必这么着急就要发起总攻,九十三团那边,就不管弟兄士兵的死活么,。” “黑石寨的川田国昭大队,已经开出城外了,跟你们走得不是一条路,兴安警备司令部的鬼子和伪军,据说也可能随时会赶过來,晋绥军那边安排了周黑碳独的立营负责半路打阻击,但是能不能挡住这两伙敌人,很难说。”郑小宝想了想,大声解释。 闻听此言,方国强眉头皱得更深,质问的话脱口而出,“周黑碳的独立营负责阻击敌人的援军,,他们,他们不是刚刚接受改编沒多久么。” “九十三团已经抽不出更多的力量來了,并且如果川田国昭豁出去不惜任何代价营救儿玉中队,周黑碳部能起到的作用也只能是拖延援军的抵达时间,无论战斗力强弱,都不可能完全将川田大队隔离在主战场之外。”郑小宝诧异地看了一眼方国强,很是奇怪如此简单的道理,新來的政委居然丝毫沒有概念。 “草原上缺乏险要,即便小鬼子冲不破周黑碳的阻击阵地,随便绕上个大圈子,一样能赶过去救援儿玉末次,除非周黑碳也豁出去了,不惜血本地死死缠住川田大队不放。”交通员老何经验丰富,猜到方国强还沒弄清楚草原上地理情况和中原的差别,也走上前,小声补充。 方国强举头四望,夕阳下,果然大部分地带都是一马平川,视野里仅有的几处起伏,与平地顶多也只是两三百米的差别,并且区域很小,稍微花费点力气,就能轻松绕开。 作为一个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老游击队员,他立刻明白了尽快结束战斗的必要性和急迫性,用力朝郑小宝点点头,大声说道:“我明白了,你赶紧去给张大队长送炮,我带着战士们,尽最大努力往过赶。” “我留三匹好马给您,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派人跟大队长联络。”郑小宝点了点头,然后迅速将面孔扭向跟自己一道同來的弟兄,“小王,小秦,你们两个留下,给政委带路,其他人,立刻带着小炮跟我往回返。” 说着话,飞身跳上坐骑,举起手來向方国强补了礼,然后一拨马头,沿着來时的小路风驰电掣而去。 “这里距离四道梁还有六十多里远。”交通员老何紧跟着冲到方国强身边,大声补充,“既然跟九十三团和小鬼子正交着手,附近应该不会再碰到什么马贼和伪军,咱们现在就停下來做饭,吃过晚饭后立刻赶路,后半夜,应该能赶到战场。” “我们來的路上,沒发现日伪军的踪迹。”小王和小秦都跟郑小宝差不多年纪大小,说话做事同样风风火火,“中间还有两道独立营设下的暗桩,有什么异常情况,他们应该能及时发出示警。” “那就别做饭了,大伙从背包里抓几块干粮出來,边走边啃就是。”方国强果断地一挥手,毅然做出决定,“早赶过去一步,就能让大队长多几分胜算。” 说完,他飞身跳上一匹战马的脊背,扭过身子,冲着所有新兵们高喊,“弟兄们,马上就能杀小鬼了,大伙加把劲儿,国民党军队都能将这伙鬼子打得无路可逃,咱们可不能拖拖拉拉,给八路军丢人。” “放心吧,政委,这两步路算什么,还沒耪一上午地累呢,。”队伍中,有战士笑呵呵地回应。 “说得对,政委,您就下命令吧,咱们当兵吃粮,不就为的这一天么。”其他人挺直身体,大声附和。 要打小鬼子了,众人兴奋得早就忘记了疲惫,这两年,眼睁睁地看着家乡一座座村庄被屠,一排排房屋被烧,大伙心里头对小鬼子充满了仇恨,如今终于能亲手消灭他们当中的一部,并且是一个不漏的歼灭战,如此机会怎能轻易错过,,就是爬,也要在明天拂晓之前爬到战场上去,把子弹射入小鬼子的胸膛,把刺刀捅进小鬼子的肚子,让他们也尝一尝,恐慌与绝望交织在一起的滋味。 第二章 横流 (十一 下) 第二章横流(十一下) 见军心可用,方国强也不多啰嗦,将所有战马都集中起來,交给老何來收容掉队者,随即,飞身跳下坐骑,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干窝窝头,一边啃,一边快步跑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 有政委带头,弟兄自然争先恐后效仿,纷纷从背包里掏出干粮,一边啃,一边大步向前飞奔,沿途遇到好几处独立营的明哨、暗哨,看见带路者是小王和小秦这两张熟悉面孔,就立刻猜出了众人的身份,默默地让开道路,将整支队伍都放了过去。 又经历了将近三个半小时的急行军,大伙终于赶到了战场边缘,得到消息的张松龄早已和一名身材颇为魁梧的晋绥军联络官迎了出來,见到方国强,也顾不上寒暄,拉住对方的手,大声说道:“你來得正是时候,九十三团的炊事排已经将热水和肉粥都准备好了,让弟兄去烫个脚,喝碗热粥,然后赶紧睡上一小会儿,明早五点准时起床,大约有三十分钟吃饭和准备时间,五点三十分,总攻正式开始。” “你是大队长,你來给弟兄们下令吧。”方国强犹豫了一下,很是贴心地提醒。 大队长管军事指挥,政委负责组织建设,如今是在战场上,所以理应大队长全权负责,早就恶补过八路军内部各项规章制度的张松龄立刻意识到方国强在避嫌,笑了笑,大声道,“也好,我正要去九十三团指挥部,刚好可以顺路把大伙都带到宿营点去。” 说罢,迅速将面孔转向跑得满身大汗的新兵们,挥舞着胳膊喊道:“弟兄们,赶紧跟我去吃饭,吃完饭后烫了脚休息,攒足了精神,明天早晨咱们一道去打小鬼子。” “是。”新兵们看着这位年龄跟自己几乎不相上下的大队长,扯开嗓子回应。 “那就赶紧跟着我走,羊肉小米粥,可以敞开肚皮吃,别跟他们九十三团客气。”张松龄又笑着招呼了一声,带头向附近一处临时赶制的窝棚走去。 弟兄们快步跟上,一边走,一边从背后继续打量自家大队长,个子很高,肩膀看上去也很结实,每一步迈出去差不多都是同样的距离,一看就是个久经沙场的老行伍,只不过这位老行伍,笑起來的样子却非常温暖,一点儿也不像大伙先前接受基本军事训练时那些老兵教官,个个将脸板得像寺庙里的怒目金刚一般,相反,在这位年青的大队长脸上,大伙却能看到邻居家好兄弟的热情与随和,仿佛谁都可以走过去拍一下他的肩膀,向他讨要一锅旱烟抽,或者跟他分享同一个野甜瓜。 的确有胆子大的队员在尝试,尝试跟自家大队长讨要好处,快走几步,紧跟在张松龄侧后半尺远的位置,高声喊道:“报告大队长,我们沒枪,临來之前,军分区后勤处说您这儿的枪比军分区那边新,就沒给我们发。” “是啊,我们不休息了,您赶紧给我们发枪吧,发了枪,我们抓紧时间熟悉一下,明天早晨好跟您一起去打小鬼子!”两名排长不甘寂寞,大声向张松龄祈求。 “已经准备好了,全是今天在战场上刚刚缴获的三八大盖儿,吃完了饭,我立刻派人给你们送过來。”张松龄果然像大伙猜测得一样好说话,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 “那子弹和手榴弹呢,我们在受训时,也学习过用手榴弹。”有人立刻得寸进尺,继续朝张松龄讨要更多物资补给。 “子弹每人给四十发,手榴弹暂时沒有,这伙小鬼子随身携带的手榴弹都是专门配合掷弹筒用的,用手扔的话,和容易误伤到自己人,。”张松龄笑了笑,丝毫不以问话者的“贪婪”为意。 倒是带队前來支援他的方国强,实在有点儿受不了战士们当着外人的面儿乱來,轻轻咳嗽了几下,大声说道:“弟兄们,大队长正赶着去九十三团团部开会,大伙有什么问題,能不能等他回來后,集中起來再问,像这样七嘴八舌,咱们大队长怎么可能回答得过來,!” 新兵们闻听此言,立刻意识到大伙的举止有些过分了,吐了下舌头,讪讪闭上了嘴巴,方国强心里兀自觉得有些尴尬,低下头,以很小的声音向张松龄解释道:“都是第一次上战场,难免有些兴奋过头,你别惯着他们,具体该怎么着,全按照游击队原本的规矩來。” “沒事儿。”张松龄大度地笑了笑,低声回应,“这也是缓解内心紧张的一种办法,说实话,知道找我要枪要手榴弹,总比紧张得迈不动步强。” 方国强仔细一琢磨,立刻意识到战士们刚才如此沒大沒小,并非完全因为训练时沒有很好的强调组织纪律性所致,而是大战在即,努力试图给内心的压力寻找一个宣泄口,想到此节,他暗暗在心中叫了一声惭愧,扯了扯张松龄衣角,低声商量:“你说得对,他们应该是太紧张了,这样吧,一会儿你去九十三团指挥部开会时,我留下做一做战士们的思想工作,免得明天早晨总攻时,拖了你的后腿。” “沒事。”张松龄再度笑了笑,低声补充,“让你带着新兵们上來,主要是让他们感受一下大战的气氛,平时光是咱们游击队,可是打不起这么大规模的战斗,具体总攻时的部队序列,傍晚之前就定下來了,他们并不在计划之内。” “噢。”方国强先前一直觉得张松龄把刚刚入伍的新兵立刻送上战场的举动非常不妥当,此刻了解到了真实情况,立刻心中大定,轻轻吐了口气,笑着道:“原來如此,我还以为你们这边已经实在无人可用了呢,,怎么着,明天早晨的总攻,九十三团要求咱们怎么配合他们,。” “先进行五分钟的炮火压制,然后赵中队长带着咱们游击队的全体骑兵强行突破日军阵地,九十三团派一个排的敢死队尾随骑兵突击,待缺口撕开后,大队人马全军压上。”张松龄希望方国强能尽快熟悉情况,将明天清晨的总攻计划用最简单的语言向他进行整体介绍。 “咱们游击大队打主攻,。”方国强心中立刻打了个哆嗦,要不是碍着旁边还有一名九十三团的联络官在,肯定会立刻跳起來阻止,“你,你,你有几分把握,,咱们游击队的长处,应该不在战场正面吧。” “这次强攻任务,是我主动揽下來的。”张松龄敏感地猜到了方国强意思,看了看对方,坦然承认,“傍晚的时候只是定下个大概,一些具体的实施细节方面,等会儿还需要再度于会上确定落实,你是咱们游击队的政委,既然已经到了,理当到团部露个面儿,今后咱们跟祁团长他们,应该还有很多打交道的机会。” 一番话说得耐心细致,语调却约略有些生硬,方国强听在耳朵里,立刻察觉到了张松龄的不快,想了想,笑着退让:“那我就跟着你过去打个招呼,其实在指挥打仗方面,我完全是个外行,听了可能也是白听,根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來。” “谁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张松龄笑了笑,也不想刚刚一碰面,就跟方国强起什么误会,“况且你老方这些年打过的仗,并不比我少,只不过咱们这次,面临的情况比较特殊,可能与你以前的经验都不太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他们国民党,哪回不是怂恿友军啃硬骨头,自己在旁边有便宜就捞,见势不妙就转进如风,’方国强心中暗暗腹诽,脸上却堆满了谦虚的笑容,无论对张松龄的选择有多少意见,当外人在场时,他绝不会公然和小胖子唱反调,那样受损的将是整个游击队,而不仅仅是张松龄和他方国强两人当中任何一个。 然而沒等走到团部,他就发现自己的先前的想法有些过于武断了,在临时窝棚附近,躺满了准备做手术的伤兵,身穿白大褂的护士和背着急救箱的卫生兵跑前跑后的忙碌着,将情况看起來最危险的伤兵排成队,优先往临时搭建的野战手术室里头送,但是,需要紧急抢救的人实在太多了,医生根本忙不过來,排着排着,队伍旁就响起了呜呜的哭声,紧跟着,医护兵冲上前将悲痛欲绝的士兵推到一边,将刚刚死去的伤员强行挪出队伍,给后边等待手术的人腾出前进空间。 一间临时窝棚的门猛地从里边推开,雪亮的电石灯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两名女护士低着头,抬出一个染满鲜血的担架,默默地放在地上,然后捂着嘴,跑向等待施救的队伍,手术失败了,那名受伤的战士沒能活着走下手术台,但是,周围却沒有人抱怨医生的无能,大伙默默上前,帮助护士抬起最靠近手术室的担架,默默地将担架上的伤员送进去,默默地从外边关上临时手术室的门帘。 “刷。”手术室内传出的电石灯光被厚厚的门帘切断,门外的人全都像被推了一把般,晃了晃,然后瞪圆通红的眼睛看向手术室,满怀期待地等着门帘的下一次打开。 每个人都在等候,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地替伤者祝福。 第二章 横流 (十二 上) 第二章横流(十二上) 无论九十三团以前有沒有过吞并黑石游击队的企图,也无论方国强以前对国民党军队的成见有多深,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九十三团和其他那些转进如风的孬货不一样,这也是一支敢与小鬼子拼命的队伍,他们沒有试图借小鬼子之手消灭异己,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也跟他八路军战士一样,用热血和生命捍卫着中华民族最后的尊严。 借助手术室内透出來的灯光,方国强清楚地看到,此时此刻,自己的周围至少摆着两百多具染满鲜血担架,在长长的担架队列之后,还有数百名伤势不足以致命的彩号,正排队等待着医生和护士给自己做紧急处理,而据他了解,九十三团刚刚才被军事委员纳入甲种团序列不到两个月,还根本还沒來得及扩充,换句话说,光是眼前这群伤员,已经占到了九十三团总兵力的两成以上,至于在白天战斗中倒下的勇士,也许还远远超过了伤员的数量,(注1) “我们晋绥军,在外边的绰号是七路半。”一直跟在张松龄身边默不作声的联络员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令方国强愈发地觉得尴尬。 七路半,与八路军只差了半路,所以八路军能做到的,晋绥军也一定要做到,这是作为军人的骄傲,无关信仰。 猛然间听到了联络官的话,周围正在低声哀哭的士兵们也发现了有“外人”经过,纷纷抹干眼泪,努力闭紧嘴巴,不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身边的哭声立刻小了下去,一瞬间,方国强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恨不能立刻转过身体逃走,然而理智却清晰地告诉他,自己沒有权力这样做,他是黑石游击队的政委,他此刻的表现是什么样,在别人眼里,八路军游击队就是什么样。 慢慢地停住脚步,方国强并拢双腿,向周围的伤员、护士、医生和普通士兵,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军礼,面容肃穆,双眼里带着绝不掺加任何水分的尊敬。 “敬礼。”跟在方国强身后不远处的游击队新兵们,也在两名排长的组织下,站直身体,集体向勇士们致以最高的敬意,周围的九十三团干部战士们愣了愣,旋即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份來自友军的善意,纷纷将沾满自己或者同伴血迹的手聚到太阳穴上方,以礼相还。 两支原本互相之间缺乏了解的队伍,几乎在短短数秒钟之内,就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到了最近,在两名排长的带领下,游击队的新兵们纷纷从背后的行李中取出干净毛巾和急救包,蹲下身去,为晋绥军兄弟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那些得到了帮助的晋绥军伤员则非常不好意思地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一连串感激的声音,“别,大兄弟,我自己弄,你帮忙打点水來,我自己弄就行,你这毛巾还是崭新的,弄脏了可惜,别” “咱们赶紧去团部吧,祁团长还在那边等着呢,弟兄们留给周上尉招呼就行了。”张松龄轻轻地拉了拉有些失神的方国强,低声提议,转过头,他又快速将目光看向晋绥军的联络员:“符节兄,剩下的事情这就麻烦你了,他们都是新兵,沒任何行伍经验。” “好说,好说。”晋绥军联络员周符节很是为新兵们的行为感动,用力点了点头,大包大揽,“就包在我身上,保证让弟兄们吃饱,有热水用。” 张松龄又叫过两名排长,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带领方国强,继续朝九十三团的临时指挥部走去,这段路最近一天中他已经走了无数次,跟沿途晋绥军的哨兵们彼此之间都已经非常熟悉,因此也沒受到什么询问和阻拦,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來到团部附近。 “张胖子怎么还沒回來,,他不是想变卦了吧,他们游击队,可是向來不肯打硬仗。” “我早觉得那个小胖子不靠谱,才二十啷当岁,居然就成了游击队的大队长,谁知道他是靠什么手段混上來的。” 临时指挥部的窗户敞开着,还隔着几十米远,里边的吵嚷声就一字不漏的传进了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人的耳朵,显然,九十三团内,也有很多人心里对八路军充满了成见。 “行了,别沒凭沒据的瞎**嚷嚷,他不靠谱,他当年在娘子关跟小鬼子拼命的时候,你他奶奶的还在给旅长拎茶壶呢。”九十三团的团长老祁是个炮筒子,听下面的人越说越不像话,拍着桌案大声呵斥,“他不靠谱,他要是不靠谱,老旅长就不会一直把他的名字给挂在嘴边上了,告诉你们吧,人家当兵的第一年,光宝鼎勋章就拿过两次了,要不是后來去投了八路,咱们新三十一师里头,至少得有一个团长位置的是人家把攥着的。” 沒想到自家团长对张松龄如此维护,底下的质疑声立刻就小了下去,但是依然有人不服气,梗着脖子嘟囔道:“他原來怎么样,咱们毕竟都是听说,谁也沒亲眼看到过,谁知道这一回” “卢小鬼,有什么话你就大声说,别蹲在旮旯里头念藏经。”团长老祁又用力拍了下桌案,厉声打断,“这一回,人家的表现就差了么,白天跟小鬼子对攻的时候,人家就凭两门小钢炮,就稳稳地守住了自己的阵地,不像你这个废物,就知道打电话找老子要援兵,。” 绰号叫卢小鬼的晋绥军连长闹了个大红脸,将头扎进了裤裆里,不敢胡乱嚼舌头,团长老祁用力摇了摇头,继续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但是眼下这节骨眼儿上,什么事情都沒收拾小鬼子重要,人家游击队肯主动请缨打头阵,已经足够证明了他们的诚意,要是沒有骑兵,换了咱们用步兵往上冲,至少得多少条命填在半路上,你们都是老行伍了,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就怕他们的骑兵数量太少,冲不破小鬼子的防线。” “不是还有老刘的敢死队么,有骑兵在前头先给小鬼子來一下,至少可以让老刘那边多几分把握。” “嗯哼。”张松龄不好意思继续听下去了,轻轻发出一声咳嗽,然后快步走向屋门口:“这位兄弟,麻烦向祁团长通禀一声,就说黑石游击队的张胖子回來了。” 门口站岗的哨兵正听里边的吵闹听得入神,猛然间看长官们争执的核心从黑处中走到了自己面前,登时吓了一哆嗦,赶紧扯开嗓子,大声回应,“张,张长官,请,请您稍等,我,我这就进去向我们团长报告。” “报告什么,还不把快张兄弟请进來。”九十三团当家人老祁一把拉开屋门,冲着外边大声吩咐,然后,又带着几分尴尬向张松龄打招呼,“张老弟这么快就回來了,,这位是” “这就是我们游击队的政委,姓方,我当年参军打鬼子,就是受了他的鼓动。”张松龄快速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替双方做介绍,“老方,这是九十三团的团长老祁,当年参加过长城抗战的好汉。” “久仰,久仰。”九十三团团长祁威和黑石游击队政委方国强异口同声地跟对方打起了招呼,连抱拳的动作都依稀有几分类似。 几句简短的寒暄过后,宾主双方依次走进指挥部,团长老祁先安排张、方二人入座,然后走到挂在墙壁上的简易地图前,迅速将话头切入正題:“据最新情报,兴安警备司令部的鬼子和伪军,已经全都坐着卡车向这边杀过來了,黑石寨的川田国昭大队,也随时都可能杀到,所以明天清晨的总攻,对咱们來说就是最后一锤子买卖,能砸烂儿玉中队这块硬骨头,弟兄们就都沒白死,万一啃不下來,咱们也只能认栽,该停职等候处分的等候处分,该去老旅长那边挨板子的挨板子,谁也别他娘的喊冤。” 会场内的气氛立刻被调动了起來,几名营长连长红着脸,大声回应:“请团长放心,咱就是拼掉这条老命,也不会给老旅长丢人。” “您就等着瞧吧,我们敢死队的弟兄,只要出发,要么把军旗给您插到那个土包顶上去,要么倒在半路上,绝不会倒着向回跑,。” “对,咱们三十九团,什么时候怕过小鬼子,。” “老子到时候亲自拎着大刀上,就不信,小鬼子全是他妈的三头六臂。” 一片炙烈的喧闹声中,团长老祁将手用力向下压了压,大声补充:“嘴巴上说出來的,都是虚的,是骡子是马,咱们战场上见,下面,先由担任主攻任务的黑石游击队大队长张松龄中校,讲讲他的具体安排,然后大伙根据情况商量怎么进行配合,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从现在起,所有发言都视为军令状,有谁敢在会上说了,明天早晨却做不到,老子绝不会对他客气。” 注1:甲种团,抗战前期,国民革命军根据外国顾问的建议,将队伍进行了现代化整编,团级单位分甲、乙、丙三种,以甲种团人数最多,装备最精良,每个团大体规模在2400人左右。 注2:三十九团,即新编三十一师的前身,长城抗战期间,孙兰峰将军率领此团坚守于怀柔一线,多次与日军进行白刃战,力保阵地不失。 第二章 横流 (十二 中) 第二章横流(十二中) 最后几句话,说得声色俱厉,正在底下擦拳磨掌的军官们立刻冷静了下來,谁都不敢再多说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作为曾经在长城上拎着大刀片子跟小鬼子拼过命的老兵,他们肯定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然而在与小鬼子血战中壮烈牺牲,跟因为吹牛误事被执行了军法,却完全是两回事情,前者轰轰烈烈光耀千秋,后者却只会让自己的儿孙在乡亲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來。 “他不会是故意说给我们两个听的吧。”同样被祁团长的话所震动的还有方国强,刚刚到达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的戒备心理远比平时來得重,偷偷扯了一下张松龄的衣角,含蓄地提醒后者提高警惕,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跳入国民党顽固派精心布置的陷阱。 只可惜他的动作实在太轻了些,张松龄根本沒察觉到,就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简易地图前,先抬头看了几眼,然后又迅速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了一块画满了标记白布,直接将地图给盖了个严严实实。 “太要干什么,。”“真过分,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咱们团长的地图给盖上了。”,“那块白布上画的是什么,他不会把床单子给扯下來了吧。”刹那间,底下就响起了一片非议之声,几乎所有九十三团军官,包括几名曾经对张松龄印象不错的,都忍不住悄悄皱眉,太失礼了,太失礼了,简直一点儿进退之道都不懂,祁团长让你第一个发言,是看在你主动请缨打头阵的份上,而不是真的想听你指手画脚,论具体排兵布阵,在座当中哪一个不比你更在行,哪一个不足以当你的传道恩师。 “这是我根据当地牧民提供的线索,和自己亲眼观察,画出的战场简易地形图。”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张松龄转过身,笑着解释:“最里边的这两根红线,是儿玉末次布置的环形防御阵地,向外依次是二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和五十米等高线,三角形代表树林,正方形代表岩石,细墨点代表沙地,细十字代表灌木丛,嗯,再补充一句,我刚才提到的高度,是相对高度,不是绝对海拔,等高线每隔五十米为一条,具体误差应该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嗡,,。”底下的议论声瞬间变大,然后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堵住的嘴巴般,迅速偃旗息鼓,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看到这幅临时赶制的地图,即便先前对张松龄最不服气的人,都悄悄地收起了脸上的轻慢之色,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加掩饰的惊叹与佩服。 因为长时间战乱的缘故,历届中国政府都无力经略塞外,此刻国民革命军里头甭说是具体到草原上某一座无名土丘的地形地貌图,就连先前祁团长所用的那种普通地理一览图,都得从日本人手里去缴获,只能让指挥者粗略看个大概,根本起不到具体作战参考作用,而张松龄临时手绘的这张,手法虽然糙了些,却用等高线与战场实物交叉的方式,将整个战场的地形细节直接摆到了大伙眼皮底下,哪里陡峭难行,哪里坡势平缓,哪处易于防御藏,哪处可借以藏身,仔细看上片刻,就能基本上做到了然于胸。 “不愧是老旅长看好的人,居然还身怀这种绝技。”有一名身穿上尉服色的军官侧过头,用很小的声音跟身边的同僚嘀咕。 “怎么说人家也是拿过两个宝鼎勋章的,要是一点儿真家伙都沒有,孙连仲当时会那么下力气培养他。”他身边同僚点点头,议论声里充满了感慨。 “可不是么,就凭这手画地图的本事,走到哪里也都是香饽饽,打仗时往身边一带,当总指挥的那位可是省老鼻子力气了。” “从地图上可以看到,白天祁团长选择的进攻路线,的确是整个土山上地最坡度最小,地形也最为开阔的一段。”尽管底下人的态度已经來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张松龄依旧是原來那幅模样,用缓慢而又清晰地声音继续补充,“所以,明天清晨,我准备继续从同一地段发起强攻,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一带的坡度大约为十七度左右,不算太陡,但是想要充分发挥出战马的速度优势,必须采用这种斜向切角” 一边说着话,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木炭条,斜斜地在几条等高线最稀疏,同时又是障碍物相对较少的位置画了长长一道,“先让骑兵牵着战马走到这里,距离小鬼子阵地大约三百米左右,突然朝向正东偏南方发起冲刺,这样的话,战马的冲刺难度会减低很多,但距离同时会被拉长到了七百米左右,加地形的负面影响,整个冲刺过程大概需要两分钟,如果然让小鬼子集中火力进行拦截的话,在这两分钟内,骑兵们将无任何自保之力” 所有议论声再度消失不见了,久经战阵的军官们,即便看不懂地图上那曲曲折折的等高线和凌乱驳杂的各种标识符,也知道张松龄最后用碳条添加的那道黑线意味着什么,,那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死亡之路,进攻发起之后,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们,将沿着这条路,直扑日寇阵地,在他们侧上方,则是数十挺轻重机枪,轮番喷吐出罪恶的火蛇 两分钟,歪把子可以打出两百四十发子弹,九二式重机枪则可以轻松打出八百余发,十几挺轻重机枪,足以让骑兵的前进道路,变成一条淌满子弹的河流,如果在这段时间内友军配合不力,或者故意不做配合的话,黑石游击队的骑兵,将无任何人能够生还。 从窗口吹进來的夜风非常冷,将军官们的呼吸冻住,变成又粗又长白烟,大伙沒想到张松龄对进攻的布置是如此决然,更沒想到的是,土八路游击队居然如此相信自己,把所有骑兵的性命,都毫无保留地交到了自己手上,这份信任,让他们的肩膀和心脏觉得无比的沉重,沉重得几乎不能正常呼吸,此时此刻,他们只想站起來,正对着两位游击队长官拉开胸前的衣服,告诉对方,这里头的血还是热的,你们尽管放心地去,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允许小鬼子对你们射击。 “根据上述情况,我需要友军提供如下配合”张松龄接下來的要求,绝对有越俎代庖之嫌,但是,整个九十三团上下,包括最厚道的祁团长和最不厚道的卢小鬼两个在内,沒有任何人站出來指责他不知进退,也沒有任何人对他的要求提出质疑,游击队已经把后背交给你了,作为袍泽,你怎么会有脸皮再继续吹毛求疵,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举起武器,牢牢地护住他的后背,直到自己的鲜血流干,直到自己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如果攻击顺利,骑兵在进攻发起两分钟之后,将从鬼子阵地这个位置切进去。”这一刻,张松龄的身影看上去稳健,与他的真实年龄极不相称,“由于人数和战马速度的关系,单凭骑兵们自身的力量,肯定无法继续扩大战果,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敢死队在进攻发起前,能够潜伏到这个位置。” 用手指在地图上一处树林标记点了点,张松龄继续自信地补充,“当战马冲起來之后,小鬼子的大部分注意力必然会被骑兵吸引,敢死队选择合适机会发难,必将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马蹄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鬼子们瞪着通红的眼睛,瞄准飞奔战马疯狂攒射,就在此时,树林里忽然冲出两百余名一手提着盒子炮,一手举着鬼头大刀的身影,瞬间如同一道洪流拍打在鬼子的阵地上,将整个阵地砸得四分五裂。 不用闭眼,众军官们都能看到类似的场景,最后给儿玉中队致命一击的,不是最先发起进攻的游击队骑兵,而是九十三团自己,按照张胖子的谋划,即便游击队的所有骑兵,全部倒在了小鬼子的枪口之下,手持着大刀的敢死队,都依旧有充裕的时间和机会,來完成最后的使命。 张胖子不是不知进退,在他心里头,从最一开始,就把黑石游击队摆在了配角的位置上,他也从沒想过喧宾夺主,而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将土山上固守待援的小鬼子消灭干净。 “啪啪啪。”不知道是哪个带了头,向张松龄鼓掌致意,一瞬间,热烈的掌声便在会议室里响了起來,如同松涛阵阵,九十三团的军官们红着脸,红着眼睛,将发自内心的敬意毫无保留地给了地图前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了将近一半的人,给了这位以前的国民革命军中校,现在的共产党游击队大队长。 “谁有补充意见,赶紧说出來,倘若沒有的话,刚才张中校的建议,就是此战的最终执行方案。”当掌声渐渐稀落下去后,团长老祁快步走到张松龄身边,大声宣布,“此外,明天老子亲自带敢死队打第二波,绝不会让八路军的弟兄白白牺牲。” 第二章 横流 (十二 下) 第二章横流(十二下) “团长”几名军官跳起來,试图劝说老祁收回成命,然而看到站在老祁身边的张松龄,嘴巴徒劳地张了张,后边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刚才的作战计划中,张胖子很明显是准备亲自带领骑兵去踏阵,人家土八路的大队长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们即便脸皮再厚,也无法当着对方的面儿劝自家团长躲在队伍后边。 “对作战计划有建议,可以自由发言,其他事情,沒必要多啰嗦。”团长老祁早就料到了有人会劝阻自己,眉头挑了挑,再次大声强调。 “是。”军官们红着眼睛答应了一声,随即,开始根据自己以往的战斗经验和九十三团目前的真实情况,对张松龄提出的作战计划进行补充,有的意见非常切合实际,团长老祁在征求了张松龄的看法后,便将它作为具体实施细节补充到了作战计划当中,有的建议则纯属画蛇添足,或者单纯的是为了表现建议提出者本人积极参与的态度,团长老祁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鼓励了几句,然后请其他人继续发言。 大伙群策群力,很快就将整个作战计划补充到了随时可以执行的地步,团长老祁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宣布讨论时间结束,随即自己带领着在场所有军官,将完善后的计划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了一遍,力求每个参与者都将其牢牢地刻在心里,最后,则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明天早晨在座每个人该在什么位置,具体干什么事情,想必大伙都记清楚了,我也不再多啰嗦,下去后,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六点钟整,咱们准时阵地上见,散会。” “精忠报国,百死无悔。”众军官齐刷刷地站起來,大声回应,然后收拾了一下行装,小跑着离开了指挥部。 方国强也跟着大伙喊了一句口号,迈动双腿,头晕脑胀地朝门外走,今天晚上听到和看到的很多事情,都跟他以往的经验对不上号,这令他感觉非常不舒服,好像一直在睁着眼睛做梦,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沒有一件为真实,偏偏自己又无法把自己唤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即参与不进去,又无法真的置身于外。 “停止,停止。”他不想让梦魇继续下去,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将左手食指塞进嘴里,用力下咬,“嗯。”剧烈的疼痛令他闷哼出声,眼前的梦境却沒能如愿消散,相反,一切都好像在骤然加速,越來越快地奔向他不愿意看到悲惨结局。 “怎么了,大方,。”走在前面的张松龄听到闷哼声,诧异地回头,用当年一道坐火车投军时的绰号,关心地询问。 “沒,沒什么,。”方国强出于本能地停住脚步,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艰难地掩饰,“刚才,刚才我有点儿犯困,就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 “自己咬自己还用这么大劲儿,可真有你的。”张松龄的目光快速被对方正在冒血的手指吸引,愣了愣,哭笑不得。 方国强被笑得有些难堪,将手指放进裤子口袋里,随便蹭了几下,然后讪讪地解释:“走了一整天的路,难免有些犯迷糊,所以就沒控制注力道。” “也是,这一整天下來,你至少走了上百里路。”张松龄非常体谅别人的难处,收起笑容,主动替方国强找台阶下,“这样吧,回营地后你赶紧去睡,出发前我再派个人去叫醒你。” “不用了,不用,我找地方抓把雪擦擦就好。”方国强讪笑着连连摆手,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肯定不是梦,在他以往的梦里,张松龄还是那个比他矮了整整一个脑袋的小白胖子,而现在,当年的小白胖子却变成了大黑胖子,并且又足足多窜出了一尺高。 不是梦,他必须做一些事情,即便不能改变已经定下來的作战计划,至少要提醒张松龄防人之心不可无,想到这儿,方国强迅速扭头四下看了看,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真的对九十三团这么放心,要知道,在这儿之前,他们还打着吞并游击队的主意。” “他们到现在也沒有完全放弃这个想法。”张松龄先是轻轻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但是我相信,在咱们跟小鬼子拼命的时候,他们不会从咱们背后下黑手,否则,非但跟军分区那边沒法交代,就是跟九十三团底下的弟兄,也一样沒法说得理直气壮。” 方国强到了此刻,终于感觉到张松龄是何等的固执了,咬了咬牙,继续苦苦规劝,“但是,但是他们完全可能故意” “借刀杀人,是不是,我相信他们不会。”沒等他把话说完,张松龄就快速打断,“老祁是名真正的军人,真正的军人,不屑玩这一套,况且即便双方之间的配合出现了问題,小鬼子也未必能把咱们怎么样,骑兵具有绝对的速度优势,只要冲起來,主动性就完全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沒做过针对性演习的人,根本把握不住战场节奏。” “嗯,那个!”方国强眨巴着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既无法理解张松龄为什么对老祁的人品如此有信心,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对自己刚刚制定的骑兵突袭战术如此有信心,按照目前流行的军事理论,在机关枪出现之后,骑兵退出战场就已经是历史的必然,沒有相关经验的方国强,根本无法想象在十几挺机枪的火力拦截下,黑石游击队的骑兵如何才能冲到敌人身前,高高地举起手中军刀。 张松龄将方国强的表情完全看在了眼里,知道此人在担心什么,想了想,用只有自己和对方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解释道:“晋绥军上层一些政客试图制造摩擦,原因无非是两个,第一,用这种方式向国民政府中某些人表明心迹,第二,为日本人被赶走后,晋绥军独占塞外草原做准备,而九十三团的老祁,却是个军人,不能跟那些政客一概而论,他先前想吞并咱们,图的是这样做可以快速加强九十三团的战斗力,毕竟咱们黑石游击队以往的战绩在那摆着,将这样一支队伍掌握在手,对周边任何势力都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可军人有军人的规矩,无论他用武力逼迫咱们加入,或者用金钱收买拉拢,只要最后把事情做成了,别人会觉得无可厚非,而如果他通过小鬼子的手,把咱们游击队打成个空架子,他老祁除了落下个借刀杀人到的恶名之外,其他好处就什么都捞不到了,反倒极有可能因为此事寒了自己手下弟兄的心,到最后,弄得众叛亲离,连团长的位置都坐不稳当。” “这个”方国强眨巴着眼睛,依旧是满头雾水,张松龄后半段话已经涉及到了这个时代军阀之间的行规,只有在游击队中工作和战斗经验的他,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理解,不过接下來张松龄的话,却让他的心情登时放松了一大截,整个人也重新变得振作了起來,步子迈虎虎有声。 “儿玉中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也许是为了让方国强心安,也是真的是认定了此点,说话这些话之时,张松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令人看了后就觉得安稳的自信光泽,“虽然它是一支加强中队,可总兵力依旧不到二百人,而九十三团和咱们两家,却以集中了十倍兵力,结结实实跟它打了一整天,即便双方单兵作战能力相差再悬殊,以咱们这边伤亡五个人,只能换掉小鬼子一个人算,儿玉到目前为止还能继续作战的,顶多也只剩下五六十來号了,用五六十号人坚守这么大一片环形阵地,你算算,小鬼子那边平均每个人得负责多长一段,,只要时机把握的好,当咱们骑兵冲到战壕边上时,所要面对的敌人很可能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其他地段的鬼子兵,根本來不及赶过來支援。” “这个”方国强无法质疑张松龄的描述,只能暂时选择相信,“那我做什么,只管带领新兵准备去打扫战场么。” “你在抗大学的是什么科,懂几种火炮的用法,。”张松龄沒有立刻回答方国强的最新问題,而是扭过头來低声反问。 “我上的是游击干部速成班,只分队,不分科,整体的來说,侧重于步兵指挥。”方国强想了想,迟疑着回应,“不过,我会骑马,也学过西北军的破锋八式,至于火炮,则是以山炮和迫击炮为主,但是仅限于理论,实弹只打过很少的几发。” “会用山炮和迫击炮就够了,我这边只需要你去跟九十三团的炮连沟通,不需要你亲自开炮。”张松龄很满意方国强给出的答案,用力拍了一下后者的肩膀,低声说道:“这一仗,除了最早疑兵之计外,炮兵的配合最为关键,咱们的四门九七式轻迫击炮,我已经安排了一中队张老郑去指挥,九十三团那边,就交给你了,我期望看到的效果是,炮弹给战马开路,炸起的烟尘,能把小鬼子的视线完全挡住,让他们根本无法发挥出机枪的威力。” “嗯。”方国强立刻感觉到了來自肩膀上的压力,想了想,冲着张松龄郑重点头。 转眼回到游击队的临时驻地,张松龄自管将干部们都叫起來开会,一边将新來的政委介绍给大伙认识,一边根据最新完善的作战计划,分派任务,方国强初來乍到,对黑石游击队的情况两眼一抹黑,所以也插不上什么嘴,只能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同时偷偷观察与会干部们的各自表现。 每个人,几乎都跟他原來部队中的同僚大不一样,与燕赵之地的好男儿相比,塞外的汉子肤色明显更深,脸上的棱角也更为分明,说起话來粗声大气,听在耳朵里特别像吵架,但当你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交,却能看到里边毫无掩饰的善意和真诚。 对于张松龄主动请缨打头阵的事情,大伙好像都沒什么意见,甚至还有人嚣张地表示,根本不需要九十三团的敢死队跟进,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们,照样能用马蹄将儿玉末次的脑袋踩个稀巴烂。 “上次咱们一百來人,对两支小鬼子和一支伪军,都沒吃什么亏,这回面对面单挑儿玉中队,就不信能阴沟了翻了船。”仿佛急于证明给方国强这个新來的政委看,有人大声地引用以前的战绩。 “无所谓,九十三团打他们的,咱们打咱们的,先冲上去把小鬼子全杀干净了,让九十三团的敢死队连口汤都喝不上,急死他们。”还有人从具体实施细节方面,想出既不违反先前的作战计划,但是又能独逞威风的招数,拍着桌案大喊大叫。 这种无视会场纪律的情况,非但在关内的八路军部队中很少见,即便在国民党的军队里头,也必须严加惩处的行为,而张松龄却对大伙非常迁就,仿佛吵嚷得越热闹,也能显出他本人的宽阔心胸一般。 “哪有半点儿精锐部队的样子。”方国强对大伙的表现很失望,眉头在不知不觉间就皱成了一团,,然而还沒等他想出该如何婉转地提出自己的意见,整个会议已经干净利索的结束了,接到任务的干部们稀里哗啦地站起來,既不鼓掌也不喊口号,转眼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嗯嗯,嗯哼。”尽管心里清楚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是强调纪律的时候,方国强还是咳嗽着走向张松龄,低声提醒,“张队,咱们游击队开会,一直是这样子么,,我能感觉到大伙的士气很高,但跟九十三团那边比起來,总觉得稍显混乱的些,有一点,有一点不像正规军人。” “差不多就这样吧,他们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张松龄笑着点点头,很是宽厚地回应,“反正等会儿正式跟小鬼子交上火时,他们都不会偷懒耍滑就是,平时在我面前放松些,也不算大不了的事情。” “嗯哼,嗯哼。”闻听此言,方国强的咳嗽声立刻就大了起來,肚子里仿佛有一团火苗在烧,什么叫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组织性和纪律性,是一支部队战斗力的保障,开会时的秩序连国民党都不如,还怎么指望这支部队能继续打胜仗,张胖子这家伙,也太唯成绩论了吧。 “你刚到,可能还不习惯。”张松龄轻轻在方国强背后拍打了几下,以示安抚,“慢慢就好了,大伙真实情况,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样,嗨,向这种事情几句话也解释不清楚,总之,咱们先打好眼前这仗,其他事情慢慢再说。” 第二章 横流 (十三 上) 第二章横流(十三上) 眼下恶战在即,的确也不是整肃军纪的时候,方国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犹豫着点头,在來黑石游击队之前,他在军分区里沒少听说过黑石游击队的傲人战绩,本以为自己到了之后,可以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谁料到耳闻不如亲见,这一晚上所看到的情景,可是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黑石游击队以前上报的那些战绩真的沒有水分么,,一支组织纪律松弛到如此地步的队伍,怎么可能创造出那么多辉煌,,想想自己在中央直属部队里看到的那种令行禁止,想想九十三团开会时表现出來的那种次序分明,再想想刚才游击队开会时那种赶大集般混乱与热闹,方国强顿时觉得心里好生困惑,但是,他却找不到任何人帮助自己指点迷津,这里不是学校,有什么问題都可以拿出來跟周围的同学公开讨论,这里也不是军分区,有什么争议问題都可以交给上级领导仲裁解决,在这里,他是政委,有关组织建设和队伍发展方向的事情,都归他一手负责,如果他自己也犯了迷糊,就甭指望还有其他明白人。 直到队伍开始重新集结,方国强依旧未能从失落与迷茫中摆脱出來,张松龄见到他满脸憔悴,还以为他因为连续赶路疲劳过度,便叫过來一中队副老侯,命令后者陪着政委一道去炮兵阵地,负责与九十三团的炮连协调沟通,接着又对两个刚刚拨给方国强做警卫员的战士小余和小常叮嘱一番,命令他们一定要保护好政委的安全,最后才轻轻拍了下方国强的肩膀,纵身跳上了马背。 如此细心体贴的安排,让方国强在尴尬之余,心中的感觉多少好受了一些,“也许我先前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吧!”悄悄叹了口气,他在心中自我安慰,“再仔细观察一下吧,现在下结论的确有点仓促。” 带着一脑门子雾水,他在老侯的指点下,径自來到九十三团的炮兵阵地,九十三团从三八年起就与其他傅作义的嫡系部队一道接受政治整训,政工干部一直下派到排级,因此各部门对政治委员这一职务并不陌生,都把方国强当作游击队的大干部來尊敬,特别是炮连连长孙云起,甚至专门调了一架高倍苏制望远镜过來,供方长官“指挥”战斗时使用,(注1) 在外人面前,方国强当然不能再做心事重重状,赶紧笑呵呵地说了一些感谢话,然后半推半就地将望远镜接了,站在炮兵阵地专门建立的观察哨上,检视整个战场形势。 北方春季天亮得晚,已经快六点钟了,正东方依旧沒有丝毫发白的迹象,相反,由于月亮已经西坠的缘故,周围愈发黑得厉害,只有在照明弹突然亮起的时候,才能看到前方不远处那座小山的轮廓,一棵棵不知名的野树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仿佛魔鬼们跳动的影子。 照明弹大部分都是盘踞在山顶的日寇发射出來的,偶尔也有几颗來自包围着山顶的国民革命军,这一整夜,虽然沒有发生大规模的交火,但是攻守双方都不敢放松警惕,偶尔听见哪处有风吹草动,便是照明弹加曳光弹招呼,唯恐有一方借助夜幕的掩护发起偷袭,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森严的防备,张胖子的计划有实现的可能么。”望着镜头中那鬼域般的山顶,方国强觉得嘴唇慢慢开始发干,心脏也慢慢向嗓子眼里移动,在冀中游击队时,他从來沒参加过如此大规模的战斗,整整一个中队的日寇,并且是一个武装到了牙齿的加强中队,九十三团在第一天的战斗中,死伤三百余人,都未能突入对方阵地一步,张胖子就带着六十來名骑兵,可能创造奇迹么,他靠什么冲破轻重机枪编织的火力网,他凭什么越过黑暗中那一个又一个死亡陷阱,。 脚下传來刺耳的机械摩擦声,如尖刀般,不停折磨着他的耳膜,那是苏制七十六毫米山炮开始做战斗准备时发出的声音,非常嘈杂,这种火炮继承了苏制武器的一贯特点,笨重、结实,杀伤力巨大,有效射程高达八千多米,远远超过了儿玉中队所配备的九二式和九七式,在先前的战斗中,将后者压制得一点威力都发挥不出來。 “给我打起精神來,小鬼子白天虽然已经被咱们炸老实了,可保准还会在哪藏着一两件儿保命的家伙,。”对自家的战绩,炮连连长孙云起也是十分骄傲,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大声朝属下嚷嚷,“团长说了,发现之后,立即予以摧毁,不必向任何人请示。” “是。”四个炮兵小组同时回应,每名战士脸上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 “从你这里算,距离小鬼子的阵地有多远,,如果发现鬼子的火力点的话,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摧毁它,。”方国强听得有些羡慕,俯下身,非常虚心地向孙云起请教,苏联援华物资都是交给重庆政府分配的,八路军团级单位手中,可是沒这种威力巨大的压制性武器。 “不好说。”孙云起想了想,很实在地回应,“如果发现鬼子的九二式步兵炮的话,我这边四门炮同时发起反击,大概在五分钟之内就能收到效果,如果是重机枪或者那种可以随时扛在肩膀上跑的九七式,就比较麻烦了,基本上沒等我把炮口调过去,他们就已经不知道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方国强听得心里又是一紧,犹豫了片刻,继续问道,“儿玉中队手里,剩下的火炮多么,我是说所有火炮都算在内,。” “九二式应该都被我们端掉了。”孙云起仰起头,笑呵呵地回应,“昨个咱们一开始跟小鬼子交手,是在平地上,炮兵取得了压倒性优势之后,才一步步将儿玉中队逼上山的,我在战场上找到了两门步兵炮的残骸,应该不会有第三门了,毕竟对面只是个加强中队,总不能比小鬼子的大队装备还好。” “那九七式小钢炮呢,你估计鬼子手中还有沒有。”方国强点点头,然后不放心地追问。 日寇的步兵炮一般只配备到大队一级,儿玉中队因为属于加强中队,才勉强够上配备九二式的资格,这一点,方国强也非常清楚,然而,轻便灵活的九七式,则属于非标准装备,这种口径八十一毫米的步兵曲射炮,炮身只有二十多公斤重,非常便于携带,日军的各种战斗单位,上到步兵联队、下到中队甚至小队中,都可能出现它的身影。 “从白天交手的情况上看,至少在四门以上,最后到底摧毁沒摧毁,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沒在战场上找到这种炮的尸体。”孙云起慢慢皱紧了眉头,低声回应。 方国强的心脏继续紧缩,眼前一阵阵发黑,冒着日军的机枪封锁发起冲锋,已经够考验队伍的了,居然还要同时面对小钢炮的狂轰滥炸,这个张胖子,他真的以为自己还活在中世纪,有了骑兵就包打天下了么,。 “不过方长官尽管放心,头几轮,我会将鬼子阵地先犁上一遍,保证不让小鬼子抢到先手。”孙云起敏锐地觉察出方国强的紧张,笑了笑,低声安慰。 一股热辣辣地感觉再次涌上方国强的面孔,令他迅速清醒,我是在干什么啊,,怎么能在国民党的军官面前丢人现眼,,我再担心有什么用,说是來这里协调沟通,我如果有意见,炮兵真的肯听我指挥么?! 答案是明摆着的,孙云起对他很客气,却不会任由一个外人來指手画脚,换了方国强自己与对方易地而处,也是同样,周围的气氛突然就变得尴尬了起來,火炮手轮转动时发出的摩擦声,也愈发令人牙酸,不想继续先前的话題,方国强笑着冲孙云起点点头,再度手里的望远镜转向不远处黑漆漆的小山,黎明的脚步已经近了,山的轮廓在夜幕中慢慢变得清晰,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野树也慢慢露出身影,还有杂乱无章的灌木丛和丑陋怪异的石头,忽然间,在一片树林的边缘,他隐隐看到了一群慢慢移动的物体,是张胖子他们,人的轮廓沒有这么大,只有战马才会有这么显眼的体型,好在他们处于树林的靠下一侧,沒有被小鬼子发现,天,,张胖子的队伍怎么会这么长,他不是只带了六十人么,怎么好像把整个树林都占满了,天,他从哪找來的这么多战马,。 沒有人能够回答的他心中的疑问,突然之间,总攻就毫无预兆地开始了,脚下的四门苏制山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将山顶上正对着炮口的日军阵地,炸得红光四射,碎石乱飞。 注1:太原会战结束之后,傅作义将军鉴于晋绥军将士空有一腔报国之心,实际战斗力却与抗战热情不匹配的情况,决定参照八路军的建设经验,整训部队,专门设立了北路军政治工作委员会,自兼主任,并且在各级部门都专门设立的政工部门,提倡官兵平等,经济公开等积极措施振作士气,收到了良好的成效,但同时也引发了老上司阎锡山的不满,1939年末,傅迫于压力,结束了与八路军的各项合作,但双方关系在整个抗战期间,都维持的基本不错。 第二章 横流 (十三 中) 第二章横流(十三中) “炸得好。”“加油,加油。”“把小鬼子轰回老家去。”周围立刻传來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九十三团未进入战场的官兵们,扯着嗓子,为炮连的表现大声喝彩,太过瘾了,太解恨了,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炮弹炸开迸发出层层烈焰,比暮春时节的牡丹还要绚丽十倍,小鬼子辛苦赶制了一整夜的工事在牡丹花海中,积雪一样坍塌,瓦解,一段接着一段,灰飞烟灭。 站在瞭望哨上,方国强的手,也随着周围的欢呼声慢慢地开始颤抖,自打投笔从戎以來,几乎在参加过的所有战斗中,他经历过的场面,都是中国军人被日寇的大炮压着炸,从沒想到,小鬼子居然也有光挨炸还不了手的这一天,你看那炮弹落处,周围十几米范围,都被弹片横扫而过,泥土和木材构造的工事在这钢铁风暴面前,简直就像垃圾堆里的破布娃娃,被掀起,蹂躏,无情地扯了个四分五裂,然后纷纷扬扬地落在弹坑四周,每一块碎片上面都是千疮百孔。 犁,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犁,只有站在炮兵的阵地上,才能感受出这个字用得贴切,而以前蹲在战壕内双手捂住耳朵苦苦等侯鬼子炮击停止的他,绝对无法体验到同样的壮美,四门山炮轮番发射,一发炮弹刚刚炸响,另外一发炮弹已经紧挨着前者的冲击波边缘落地,然后是第三发,第四发,再然后是新的一轮,绚丽的死亡之花并着排,从左到右,以每三秒一朵的速度,依次绽放,所过之处,只留下一个个黑漆漆的大坑,底部冒着火苗,丑陋而恐怖,就像恶鬼张开的血盆大口。 方国强不知道弹坑后还有沒有活着的鬼子,但是他相信,被炮弹一米接着一米逐次犁过之后,正对着自己这段阵地将单薄得像一张豆腐皮,如果此刻张松龄带着骑兵趁机冲上去,心脏猛地一抽,然后开始剧烈的狂跳,他颤抖着手将望远镜从炮弹炸裂的死亡花海上移开,迅速去寻找骑兵的身影,然而,让他感到无比震惊的是,在先前那片小树林的边缘,游击战士们连同战马都像磐石般巍然不动,根本沒有尝试去把握战机。 小胖子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他想等鬼子们缓过神來,再展现自己的英勇么,一瞬间,方国强简直要跳起來,冲着望远镜里的骑兵大声怒吼,“怎么搞的,你们,连最基本的步炮配合都不懂么,冲啊,赶快冲啊,追着炮弹的脚步冲上去,打小鬼个措手不及。” 沒有人听得见他的呼吁,事实上,在九十三团的炮兵阵地上,一向懂得自律的方国强,也绝不会发出抹黑自家队伍形象的怒吼声,他只是在心里焦急的大叫,焦急得如烈焰焚身,同时紧紧地抓住望远镜,手指的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变青,慢慢的失去知觉,变得像冻萝卜一样僵硬而冰冷。 对于焦急等待中的人來说,每一秒钟,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此时此刻,在山顶环形阵地的第二道战壕中,儿玉末次同样紧紧握着一只高倍军用望远镜,十指苍白得沒有半分血色,望远镜的视野完全被炮弹炸起的烟尘所阻挡,他看不到第一道战壕外的任何情况,但是,他却坚定地相信,就在第一道战壕外的不远处,有一把匕首,随时准备捅过來刺穿自己的喉咙。 而他儿玉末次需要做的便是,拿起铁锤來,将这把匕首彻底砸碎,昨天恶战的一整天,他相信九十三团的损失,远比自己这边严重,同时,他还坚定的相信,隐藏在弹幕后边这把匕首,将是中国军队能发起的,最强,也是最后一击,如果能成功的将这把匕首砸碎,毫无疑问,接下來的战斗就彻底进入了垃圾时间,失去刀锋的国共联军,将再也无力发起像样的进攻,而他这边,只要能下定决心死撑到底,绝对能坚持到援军抵达战场,然后给敌人來个里应外合,中心开花。 “不要紧张,检查武器和子弹,随时准备进入阵地,。” “不要紧张,胜利属于大日本帝国,天皇陛下在看着你们。” 在儿玉末次身边不远处,几名身上裹着绷带的鬼子小队长,不停地來回跑动,鼓舞士气,如何防备炮击,是小鬼子们在新兵训练时就必须掌握的常识,而双战壕纵深防御战术,也不是中国军人的专利,在兵力和火力配备都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小鬼子们不在乎采取任何手段保存自己,包括借鉴对手的战术与就经验。 “已经第七轮了。”一名胸前挂着“菊花与星”勋章的鬼子大尉凑到儿玉末次耳边,低声提醒,“到目前为止敌方已经发射了二十八枚炮弹,进攻很快就要开始。”(注1) “嗯。”儿玉末次看了对方一眼,嘉许地点头,山下的对手是国民革命军新编三十一师九十三团,配备的是苏联人支援的七十六毫米零九式山炮,据他了解,中国方面,目前尚无办法自行仿制这种山炮的弹药,而九十三团在附近方圆五百里范围内,也沒有固定的军需供应点。 换句话说,九十三团炮弹,完全靠骡马驮着随军前进,数量将非常有限,类似的高强度炮击,不可能坚持太久。 果然,就在他和“菊花与星”相视而笑的时候,炮击声嘎然而止,耳畔瞬间就变得清静起來,清静得能听见晨风呼啸,“全体起立,准备。”一名身穿中队长军服的小鬼子立刻举起了指挥刀,冲着自己麾下焦躁不安的士兵们命令,炮击结束之后就是正式进攻的开始,按照标准的步炮协同战术,此刻中国军队已经借助炮火的掩护,潜伏到了距离阵地一百米内的某个地方,他们必须及时顶上去,粉碎对方发动突然袭击的阴险图谋。 然而还沒等鬼子兵们做出回应,“菊花与星”已经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堵住了通往第一道战壕的入口,“小林君,且慢。”,一边畏惧地看着中队长儿玉末次和小队长小林美治的眼睛,他一边大声解释,“小心第二次炮击,对面的那些中国人很狡猾,他们” “咚,,嗖,。”“咚,,嗖,。”“咚,,嗖,。”已经无须更多的语言,几道小鬼子们都非常熟悉的炮弹发射声,为他的行为做了最强力的注解,是九七式步兵曲射炮,大日本陆军中最常见的九十七式步兵曲射炮,轻便灵活,几乎沒有射击死角,最适合在近距离向战壕内的目标发起攻击。 “轰。”“轰。”“轰。”“轰。”单调的爆炸声再度响起,虽然远不及先前的大,却震得人脸色发白,儿玉末次感激地看了“菊花与星”一眼,快步上前,轻轻拍打他的肩膀,“村田君,好样的,不愧地陆军大学的高材生,母校将为你感到骄傲。” 陆大炮科毕业的村田大尉立刻红了脸,低下头,谦虚地回应,“是,是长官栽培,栽培得当,我,我不敢” “继续努力,回去后,我会考虑向关东军参谋部推荐你。”儿玉末次又用力拍了下对方肩头,顺口许下承诺,随即,重新将目光转向第一道战壕,九十七式的炮弹爆炸威力远远小于苏制零九型山炮,透过硝烟与泥土的间隙,他已经多少能看得见一点儿战场上的情况,在距离第一道战壕百十米的东南方,有一团人影在悄悄向前移动,虽然他们隐藏得很好,动作也很轻微,但是在高倍军用望远镜的放大下,依旧无所遁形。 是九十三团的人,身后还有不少土八路,总计一百五十多人,从服装上分辨,土八路大约占了总进攻兵力的五分之一,儿玉末次裂开嘴巴,露出雪亮的牙齿,两支部队联合进攻么,九十三团损失真的如此巨大,连发起一次强攻的兵力都抽调不出來了,,不过,土八路这回挺舍得下本钱的,居然队伍里头带着好几挺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相比起來,九十三团的士兵倒是轻装上阵,手里拿的全是苏制水连珠,连一挺转盘子捷格加廖夫都沒有。 “可能是疑兵。”刚刚得到过儿玉末次表扬的村田大尉再度显示出一名高材生的素质,趴在儿玉末次耳边,低声提醒,“迫击炮组就跟在他们身后,轰击区域一直集中在正前方战壕偏东段,这伙人的目的地,也是同一位置” “嗯。”不用他提醒,儿玉末次也觉得情况不太对劲儿,从昨天交手的情况看,九十三团总兵力应该在一千五百人上下,即便损失再大,也不至于惨到单独组织不起一次强攻的地步,况且那支部队的动作也太拖拉了些儿,根本沒有不成功则成仁的决然。 “那边还有一支。” “那边也有。” 其他几名鬼子小队长,也纷纷冲着战场上的可疑目标指指点点,出现中国军队的位置不止一处,并且都在装模做样地向前推进,明显是欺负儿玉中队兵力单薄,试图制造分头突破的假象,逼着他们将原本就非常紧张的兵力分派得更为零散。 “嗯。”儿玉末次继续低声沉吟,目光透过望远镜,努力分辨战场上的每一处凸起,真正的绝杀,应该就隐藏在那些可疑目标之后,也极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他必须在最快速度将其分辨出來,然后将手中大部分兵力投放的正确的位置,否则,一旦让对方抢得了先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寸,一寸,一寸,望远镜缓缓移动,从左向右,又由右向左,视野里的疑兵在继续朝前推进,有的已经推进到距离第一道战壕百米之内,但是,儿玉末次依旧迟迟无法下达反击命令,握着望远镜的手指,再度因为紧张而发白,汗水,汇聚成溪,顺着他的鬓角发梢一道道朝下淌。 忽然,就在自己战场正东方的荆棘丛后,他看了隐隐有寒芒闪了闪,是刺刀,天空开始发白了,刺刀与周边环境的对比越來越明显,那是几乎是和战壕直线距离最近的一个位置,狡诈的九十三团,差一点儿偷偷地就将匕首捅到了他喉咙上。 “小林君,带着你的人进第一道交通壕,正东位置。”放下望远镜,儿玉末次迅速做出调整,“大仓君,带你的人进入第二道交通沟,也是正东位置,迅速,吉野君,足利君,你们两个也带队进去,在小林中队的左右两翼分散开警戒,随时准备给他提供支援,村田君,你带第五小队留在我身边待命,充当预备队。” “是。”四名鬼子小队长和刚刚受到表扬的“菊花与星”齐声回应,按照顶头上司的指示,迅速展开行动,无论炮兵打得再厉害,最后的战斗都必须由攻守双方的步兵來完成,而他们,将是撞碎中国军人希望的最后一道钢板!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黎明前的山坡上,黑石游击队的歪把子轻机枪开始进行试探性攻击,子弹拖着猩红色的尾巴,在早已残破不堪的战壕边缘削下一层层浮土。 沒有人理睬他们,大部分日军都在几个中队长指挥下,顶在了阵地正东位置,真正的中方精锐躲在灌木丛后,距离第一道战壕不足百米,而其他几处,不过是分散防守一方主力的疑兵,等他们真正构成了威胁,再做搭理也不为迟。 “轰。”“轰。”“轰。”山炮又开始的第二轮覆盖,全都集中在阵地的正东方,几名刚刚进入战壕的鬼子兵猝不及防,被爆炸波及,眨眼间就粉身碎骨,其他已经进入了战壕和走在交通壕中的鬼子兵,立刻扑进距离自己最近的防炮洞,身体缩卷成团,嘴巴张开,双手紧紧护住各自的耳朵,这是最基本的自我保护动作,只要不倒霉到被炮弹正砸中脑袋,基本上能避过大部分炮火攻击。 儿玉末次举着望远镜,像座石雕般一动不动,一颗射偏的炮弹在近距离爆炸,掀起的泥土打得他身边的军旗啪啪作响,然而他却仿佛根本不畏惧死亡一般,连看都沒朝炮弹落地的位置看上一眼。 无论再疯狂的轰炸,都有结束的那一刻,当炮声结束,步兵发起冲锋之时,双方的这一轮较量才真正开始,在此之前,其他种种,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 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眉头迅速皱成了一个川字,情况不对,炮弹爆炸声后,还有一种非常嘈杂的声响,很急,如海浪拍打岸边的礁石,很碎,如暴雨砸过玉米地,望远镜的视野被炮弹炸起的硝烟遮挡,他无法看见战壕外又发生了什么,但是凭借一名职业军人的本能,他感觉到了危险的快速临近! “骑兵。”在惊涛拍岸声涌起的半分钟之后,第一道战壕中,终于有人发出了惶恐的呐喊,“骑兵,土八路把骑兵拉上山來了。”紧跟着,呐喊声此起彼伏,连炮弹爆炸声的遮盖不住,在正东稍微偏北位置担任分散警戒任务的小队长吉野冒着被炮弹轰碎的风险,跳进交通壕,撒腿朝儿玉末次身边跑,另外一名同样担任警戒任务的小队足利,则带着自己的下属,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沿着战壕朝东南方狂奔。 “骑兵,。”儿玉末次也跳了起來,望远镜挂在胸前,晃晃荡荡,在炮弹炸起的漫天烟尘边缘,已经有几匹骏马的身影风驰电掣而过,正当中一匹黄膘马的背上,一名黑大个手举钢刀,脚踏朝霞,宛若天神降世。 第二章 横流 (十三 下) 第二章横流(十三下) “骑兵,骑兵怎么会跑上山來,。”陆军大学毕业的村田美治实战经验最少,反应也最为慌张,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足足有十几秒钟做不出任何动作。 在与中国军人交手前,他和儿玉末次等中级军官,已经充分考虑到了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之威,第一天受到挫折后之所以选择把队伍拉上脚下这座无名土山,也是为了防止遭受骑兵突袭,按照他们的设想,超过二十度的山坡,连人徒手向上爬都会被累得筋疲力竭,战马根本不可能负重发起冲锋,然而谁曾料到,土八路的骑兵只用了个斜向切行的策略,就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所有困难。 正面坡度超过二十度,斜向切行的坡度,却远远小于这个数字,只要斜线的距离足够长,甚至能让战马前冲所需克服的仰角小于五,多么简单的一道数学題,他这个陆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居然沒有想到,而山下的土八路,恐怕心里连坡度是什么概念都沒有,居然就把陡峭的山坡变成了可供战马奔行的“平地”。 “八嘎。”第五小队的一名老兵从村田美治身后的战壕里突然跳到了地面上,端起歪把子轻机枪,冲着的黄膘马上的黑大个儿扣动了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拖着凄厉的尖啸穿过硝烟,却因为双方距离太远,目标的移动速度太快,全都落到空处,然而这一连串枪响,却令村田美治大尉瞬间恢复了清醒,快跑几步,一个纵身跳上地面,挥舞着胳膊大声疾呼,“集中火力,集中火力拦截他们,机枪,所有机枪都集中起來,把他们杀死在半路上。” “机枪,所有机枪集中火力,集中火力拦截。”正在踉跄着前行的儿玉末次也如梦初醒,停住脚步,扯开嗓子大喊。 “机枪手,机枪手,快快地,快快地,蠢货,八嘎,不要跑了,就在这儿,就在这个位置把机枪给我架起來。”听到了自家中队长的指示,几名正努力用两条小短腿儿跟战马赛跑的鬼子小队长,立刻停住了脚步,拎起各自麾下的机枪手,直接往战壕边缘推。 机枪是骑兵的克星,战马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子弹,下一个瞬间,所有沒头苍蝇般的鬼子兵陆续恢复了神智,纷纷扑到距离自己最近的战壕边缘,手忙脚乱地架起轻重机枪,冲着晨曦中八路军骑兵射出一串串罪恶的子弹,。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爆豆子般的枪声中,靠近鬼子阵地一侧有十几匹战马浑身上下都打满了抢眼儿,口鼻喷血,轰然栽倒,其余侥幸未中弹的战马则继续撒开四蹄狂奔,跟在领头的黄膘马身后,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停歇。 “轰,轰,轰,轰。”四枚迫击炮弹联袂而來,落在一挺重机枪两侧的两侧,将鬼子主副射手和重机枪同时送上了半空。 “轰,轰,轰,轰。”紧跟着,又是并排四枚,游击队的九七式步兵曲射炮发威了,在不到三百米的距离上,准确地打出了一连串急射,炸得战壕里的小鬼子们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仰角四十五度到八十五度,最大射程两千八百余米,最高射击频率可达到每分钟三十发,并且几乎沒有任何射击死角,小鬼子精心打造的超轻便型迫击炮,终于让他们自己尝到了弹落如雨的滋味,在正对着马群侧面的战壕里,炮弹一枚接着一枚,成串落下,根本不给小鬼子重新架起机枪的空间,更甭提让他们静下心來从容瞄准。 无法在靠近马队的位置从容瞄准,鬼子兵们就只好退而求其次,隔着硝烟,从更远的地方追着马队扫射,成排的子弹打出去,将一匹又一匹空着鞍子的战马打得浑身冒血,但是,整个马队的速度,却丝毫沒有受到影响,坐骑受了伤的土八路,在第一时间就跳到身边另外一匹空着鞍子的战马上,而只要身上的枪伤不立刻致命,几万年进化过程中形成求生本能,也令战马选择继续追随大队,决不停下來成为整个族群的拖累。 “瞄准,瞄准最前方的那个黑大个打,杀死他,杀死他马队才可能停下來了。”村田美治站得最高,对战场情况的了解也最全面,挥动着胳膊,再度用尽全身力气地发出提醒。 沒有人回应他的疾呼,紧张的战场节奏,令大多数鬼子兵都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两只眼睛死死盯住距离战壕越來越近,却距离自己越來越远的马群,疯狂地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如暴雨般,砸在马队的后半段,将后半段靠近战壕的一侧,削掉了整整一排,超过二十匹战马悲鸣着倒下,其中四五匹身上还驮着八路军战士,鲜血瞬间汇成河流,沿着山坡滚滚下淌,其他战马上的骑手则俯身,低头,双腿不停地磕打马腹,将坐骑的速度压榨到极限,直扑兵力稀薄的阵地东南角。 “杀了,杀了那个黑大个儿。”村田美治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从身边的老兵手里抢过歪把子,站直了身体朝黄膘马狂扫,“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打在黄膘马侧面的另外一匹桃红色骏马上,溅起无数血花,赵天龙看都不看,继续高举的钢刀,为全军指引方向。 “呜,,轰。”一枚芭斗大的炮弹凌空劈落,在村田美治身边炸开,将地面上方圆十余米范围内的物体,全部炸成了齑粉。 “轰。”“轰。”“轰。”苏制山炮终于调整好了角度,开始对小鬼子暴露出來的火力点,进行逐个清除,因为隔的距离较远,炮弹很难正落在目标头顶,然而苏制武器炸药份量足的特性,却被发挥了个淋漓尽致,只要在弹片波及的范围内,哪怕只是从战壕边缘露出一寸头皮,钢铁和烈焰组成的洪流扫过之后,趴在战壕边缘的鬼子兵也只能剩下半个脑袋,其余小半个脑袋连机枪一道,早已被卷得不知去向。 “轰。”“轰。”“轰。”硝烟弥漫,整个阵地前沿都变成了血与火的世界,团团暗红色烟雾翻滚着,从西向东,又从东向西,在这一团团死亡之雾边缘,黑石游击队骑兵们继续向前奔驰,手中的钢刀,被初升的朝阳照得璀璨夺目。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虽然受地形的负面影响极大,但是战马的冲刺速度,依旧快得出乎人的预料,沒进行过任何针对性训练的小鬼子们,明显无法适应骑兵的攻击节奏,尽管他们纷纷冒着被炸成碎末的风险,不停地从炮弹落点的缝隙中探出身体,用枪口追着马队进行火力拦截,但是射击的效果却越來越差,甚至在大多数时候连队伍内侧那些空着鞍子的战马都沒打中,子弹徒劳地在地上擦出一串又一串火星。 三百米,两五十米,两百米,几百米距离,是如此的漫长,又是如此短暂,眼看着马蹄距离自己的头顶越來越近,原本驻守在自家阵地东南角的那个鬼子小分队,终于再也无法躲在防炮洞内坐以待毙,纷纷跳起來,用步枪、机枪,朝着最前方的战马疯狂射击。 一串血珠从赵天龙左肩膀上飘起,他的身体晃了晃,然后继续端坐在马背上,稳如泰山,游击战士巴日双臂擎着军旗,紧随其后,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洒满了春日的阳光。 “哒哒哒”又一串子弹迎面射來,在巴日的胸口处留下数个血洞,年青的战士迷惑地低头看了看,随即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镰刀斧头旗帜高高地举起,“冲啊,杀小鬼子,。” “杀小鬼子,送他们回老家,,。”张松龄策动白马从第三排冲上,从巴日手里接过镰刀斧头旗,高高地举过头顶。 “送他们回老家,送他们回老家,,。”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声中,游击战士巴日从马背上缓缓坠落,一匹又一匹骏马从他的遗体旁跑过,所有俯身于坐骑脖颈后的骑兵,都迅速直起了腰,左手抖动缰绳,右手斜向下探出,手腕反转,刀刃陡然向前。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黑石游击队手中的九十七式调转炮口,开始最后的定点清理,将两串炮弹从骑兵的头顶上抛过去,落入阵地东南角的战壕中,将里边的小鬼子炸得东躲西藏。 “不要躲,给回到射击位置上去,,赶快,不要躲。”鬼子小分队长秋本刚直急得眼睛都红了,端起三八大盖儿,一边冲着疯狂开火,一边大声招呼。 爆炸声过后,他身边总共还剩下半个小分队的士兵,对面却有七八十匹战马集体碾压了过來,近一半儿战马上都端坐着游击队的骑兵,手中的刀刃被阳光照得像雪一样明亮。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马蹄声如雷,敲打得人心脏无法保持正常节奏,有名刚刚从防炮洞里钻出來的鬼子兵愣了愣,嘴巴里突然发出一道绝望的惨叫,丢下步枪,撒腿就跑。 这个动作对其他人影响被马蹄声迅速放大,相对于小鬼子的袖珍型身体,重量超过半吨的混血马,绝对堪称庞然大物,特别是当它们成群结队朝冲向战壕时,所造成的声势,丝毫不亚于小豆型战车。 小分队长秋本刚直身边的鬼子士兵纷纷丢下步枪,沿着战壕朝向左右两侧逃窜,急得他两眼喷火,双脚不停地跳动,耻辱,这绝对是军人的耻辱,大日本帝国的勇士,怎么可能被十六世纪的骑兵吓得魂飞胆丧,必须拉住他们,拉住他们一起为帝国玉碎,否则 下一个瞬间,他彻底解脱了,赵天龙策马从他身边冲过,刀锋横扫,砍掉半个肮脏的头颅。 张松龄、郑小宝、小邹、巴图,游击队的骑兵们依次策马跳过战壕,沒空追杀那些逃命的鬼子,已经吓破了胆子的家伙,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在赵天龙的带领下,整个骑兵队伍向前继续冲了几十米,紧贴着第二道战壕画出一条完美的弧线,调整方向,沿着山坡急冲而下,刀锋所指,正是儿玉末次头顶。 依旧是一条斜线,从战壕内环切向外环,地势由高向低,战马的速度瞬间加快了两倍,声势宛若一道洪流,正在拼命组织士兵向东南角移动,试图重新堵住缺口的儿玉末次瞬间就被吓呆了,一道寒气从脑门直扑脚底。 “调转枪口,调转枪口,给我挡住,给我挡住他们。”他听见一个变了调的声音,却不清楚是否发于自己的嗓子,他掏出王八盒子朝着马队不停地开火,却不知道子弹最后落在了何处,他看到那匹黄膘马距离自己越來越近,嘴里喊出的命令也越语无伦次,“小林君,大仓君,赶紧给我上,赶紧把一二中队全拉过來,不要再管前面了,骑兵,中国骑兵从身后杀过來了” 只有三两个乌眉灶眼的鬼子兵从浓重的硝烟后钻出來,抱着三八大盖儿,朝骑兵慌乱地开火,战壕里的其余小鬼子都好像蒸发了一般,根本不做任何响应,眼看着马队距离自己越來越近,儿玉末次顾不得维持军官形象,丢下王八盒子,扭头冲着身后狂呼,“,小林,大仓,秋田,你们几个该死的蠢货” 忽然间,他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整个人如同木桩般,呆立不动,不是几个小队长不肯响应他的命令,而是正东方的战壕前,已经涌入了数不清的九十三团士兵,每个人都拎着一把雪亮的中国式大刀,看到敌人,不管对方是投降还是顽抗,手起刀落 匕首,先前躲在灌木丛后,被他当作中国军队前锋那支队伍杀上來了,在他儿玉末次的全部注意力被骑兵所吸引时,直接冲进了第一道战壕,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汉子,浑身上下染满鲜血,刀锋过处,沒有一合之将。 “板载。”儿玉末次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抽出指挥刀,徒步向此人冲了过去,这一战已经输得毫无悬念了,儿玉中队全军覆沒已成定局,但是,他却不能侮辱自己的光荣血脉,儿玉家族以白刃战成名,他的男人也必将以白刃战走向人生的终点。 “板个狗屁。”赵天龙纵马冲过,手臂斜兜,海底捞月,从背后一刀撩飞儿玉末次的脑袋。 第三章 风云 (一 上) 第三章风云(一上) 无头的尸体向前继续跑了两三步,才一个踉跄栽倒,人血从脖颈处喷出半米远,淋了正准备提刀接战的九十三团团长老祁满身都是。 “你”原本已经将儿玉末次的人头视为囊中之物的老祁愣了愣,冲着赵天龙双眉倒竖,怒目圆睁,在九十三团,可沒人敢跟他这个团长抢功,特别是在敌将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之时,做下属的更应该自觉避让,免得扫了长官的兴。 “小子,你们队长沒教过你规矩么。”跟在老祁身边的十几名精锐也诧异停住脚步,斥责的话脱口而出,敢跟团长大人抢功劳,黑大个真是太沒大沒小了,他们游击队攻击力虽然强,但说到底还是一群土老冒,居然连长幼尊卑都不懂。 “那边还有。”赵天龙用刀尖朝战壕里边指了指,迅速拨转马头,在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的前后夹击下,小鬼子兵败如山倒,再不赶紧去追,恐怕连一个敌人都捞不到了。 这一下,可是彻底犯了众怒,团长身边的敢死队员们气得两眼发黑,指着他的背影大声指责,“姓赵的,你小子给我站住。” “姓赵的,你还敢接着抢,,两位长官当初在会上说好的,你们骑兵只管撕开阵地” “行了,别给老子丢人了。”团长老祁又羞又气,抬起脚來,将叫嚷声最大的那个人踹了个趔趄,随即,又转过身,冲着赵天龙的背影笑着摇头,“人家本來也不是我手下的兵,当然不需要把我这个狗屁团长大人放在眼里,不过,这小子真他娘的够横,也够狂,是一块猛将的料子,有他在,也怪不得张胖子只带着六十來号人,就敢主动请缨打主攻。” “骄兵悍将。”周围有人不服,喘着粗气小声嘀咕。 “那也是因为人家有骄傲的本钱,。”团长老祁大声替赵天龙反驳了一句,,随即又冲着众人大声喝骂,“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抢,再不动手,你们他娘的就连口汤都喝不上了。”转过头,他冲着身边的弟兄大声呵斥,声音里充满了对赵天龙的欣赏。 “是。”九十三团的弟兄们答应一声,拎起大刀,顺着战壕继续追砍小鬼子,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但对付躲进坑道里的敌人,却有些力不从心,而他们,刚好能赶在游击队员们跳下战马之前,干掉最后一伙漏网之鱼,让土八路也好见识见识,当年长城之上砍得小鬼子魂飞胆丧的破锋八刀,(注1) 战壕里的小鬼子们先前为了提前封堵游击队的去路,早已经跑乱了建制,此刻又亲眼看到儿玉末次被杀,更是慌作一团,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被拎着大刀的晋绥军士兵像杀猪宰羊般一个接一个砍倒,一个接一个变成无头尸体。 “不要慌,为天皇陛下尽忠的时候到了。”鬼子小队长足利将自己身边的几个人收拢起來,试图跟对手拼个鱼死网破,郑小宝骑着战马飞快地从战壕边缘跑过,腕子一抖,丢下一枚冒着烟儿的晋造手榴弹,“轰隆。”爆炸声夹着泥土冲天而起,鬼子临时组成的小团伙四分五裂,迎面冲过來的九十三团弟兄迅速举起大刀,一刀一个,将被手榴弹炸得晕晕乎乎的鬼子兵们砍翻在战壕当中。 “てんのうばんさい。”两名鬼子兵顺着交通沟往后溜,却被游击队的骑兵从地面上给都截了回來,他们嘴里发出绝望的呐喊,背靠着背,刺刀上下比划,几名九十三团的弟兄从前后两个方向冲进交通沟,转眼间,将他们切成了碎片,(注2) “てんのうばんさい。”又一名鬼子兵被九十三团敢死队追得走投无路,背靠着防炮洞转过身,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左格右挡,“去死。”几柄大刀同时劈落,将他的尸体和步枪一道劈成了数截。 一名鬼子军官见势不妙,翻出战壕,撒腿儿向山下跑去,萝卜腿才迈出了十來步,两名游击队员旋风般追上,一左一右,用马刀结束了他的狗命。 “杀鬼子。”拎着大刀九十三团士兵不甘心地喊了一声,沿着战壕,继续追亡逐北。 “送小鬼子回老家。”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们策马沿战壕两侧堵截,专门追砍那些跳出地面的逃命者。 仿佛事先约好了一般,无论地面上的猎物如何稀少,游击队员们都不下马进入战壕,而九十三团的弟兄也主动回报对方的善意,只要小鬼子跳上地面,就立刻停止砍杀,兄弟双方一上一下,沿着内外两道战壕快速搜捡,见到负隅顽抗的鬼子兵就一通乱刀,见到跪地投降的鬼子兵,也是一通乱刀,将早已失去了士气的鬼子兵们砍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嘶,,。”透过望远镜,黑石游击队政委方国强看到一名双手抱头请求投降的鬼子兵,被游击队员们毫不犹豫地砍翻,忍不住轻轻皱眉。 这可是违反了日内瓦公约的行为,并且有损于八路军的光辉形象,按公约规定,凡是主动放弃抵抗的敌人皆属于战俘,胜利者应该保证他们的性命安全,(注3) 转头看到身边阵地中正在跳跃欢呼的炮兵,他又耸耸了肩膀,悄悄地扣上了望远镜的盖子,儿玉中队拒不投降,所部官兵被遭受了严重损失的九十三团全部砍死在阵地上,嗯,报告这么写就沒问題了,弟兄们就要回來了,得赶紧去伙房那边给他安排一顿好吃的犒劳犒劳,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自己去办,哪來的闲工夫继续端着望远镜看热闹,。 注1:破锋八刀,当年中国军人根据戚家军的刀法,精炼出來的杀敌之术,非但西北军擅长,东北军和晋军的一部分,也都进行过专门训练,长城抗战中,晋绥军三十九团在怀柔一带,就曾经以大刀与鬼子进行过肉搏战,力保阵地不失去。 注2:天皇万岁,二战时鬼子兵在死前,常喊的口号。 注3:日内瓦公约,文中指的是日内瓦第二公约关于战俘的部分,一九二九年通过。 第三章 风云 (一 中) 第三章风云(一中) 心中打定了主意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国强就沒有继续留在观测台上的必要了,将望远镜从胸前摘下來朝哨兵手里一塞,顺便请他替自己向孙连长说声谢谢,转过身,拔腿就走。 还沒等双脚接触地面儿,耳畔忽然传來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方长官,您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不看了,小鬼子还沒杀干净呢。” 方国强诧异地扭头,刚好看见一张圆圆的面孔,是九十三团参谋邵雍,昨夜开会时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身材胖得像个发面馒头般,让人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忘掉。 “哦,邵参谋啊,吓了我一跳,不看了,不看了,反正小鬼子已经是煮熟的鸭子了,沒啥看头了。”一边揣摩着对方的來意,方国强一边笑着回应,“我赶紧回去给弟兄们张罗一口热乎饭吃,早晨出发得得急,他们就啃了几块干奶酪。” “方长官这就见外了不是。”闻听此言,邵雍立刻就大声抗议了起來,伸手扯住方国强的衣袖,死活不肯松开,“弟兄们在前面舍生忘死,我们九十三团还能连饭都不管他们一口,不用你忙活,伙房那边早就开始宰羊了,今天你们黑石游击队上下,包括昨天晚上刚刚到的新兵,全都留下吃庆功宴,沒喝趴下之前,谁都不准离开。” “这?”方国强有些受不了对方的热情,连连摇头,“这样不太好吧,上百号人呢,况且你们祁团长说不定等会儿还有别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情,什么事情比给弟兄们庆功重要,。”邵雍用力挥了下胳膊,将方国强的话打断,随即又快速将后者的衣角攥了个死死,仿佛自己一松手对方就要飞走般,“不能走,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回头我们团长非收拾我不可。” “是啊,方长官,你可不能连庆功酒不喝就走掉。”炮连连长孙云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來,大声帮邵胖子留客,“今天这仗,多亏了你们游击队了!要不是你们张队长带领骑兵敲烂了小鬼子的铁桶阵,还不知道多少弟兄要躺在前面的那道山坡上呢。” “是啊,是啊,这一仗能打赢,你们游击队当居首功。”邵胖子拉着方国强的手,赞颂的话语像黄河决了口子一般滔滔不绝,“昨天我们九十三团打了一整天,都沒能把小鬼子的阵地拿下來,你们游击队的骑兵只花了十分钟不到,就把儿玉末次的军旗给砍翻了!邵某人自问打过的仗也不少了,像这么干脆利落的打法,这辈子却是第一次。” “一分四十秒。”孙云起在旁边大声纠正,“前面五分钟是炮火覆盖和疑兵分散鬼子注意力,骑兵从出场到攻入小鬼子阵地,只用了一分四十來秒,剩下的时间,就是追着小鬼子砍脑袋了,啧啧,真他娘的过瘾啊,我在这边用炮镜看着,都恨不得自己飞过去跟他们一道杀个痛快。” “是祁团长上去的及时,要不是他带领敢死队从正面及时杀了上去,光凭着游击队的骑兵,不可能这么快就把小鬼子消灭干净。”被两人夸得非常不好意思,方国强赶紧摆着手谦虚,心里头,却像喝了几百斤蜂蜜般,连血液都变成甜的。 两分钟不到,从张胖子带队杀出到赵天龙的战马冲破小鬼子防线,,总计用时两分钟不到,作为这支队伍的一员,方国强沒理由不为弟兄们感到骄傲,更何况游击队付出的代价是出人意料的小,包括他方国强在内,几乎所有人原本都以为,即便能成功突入小鬼子阵地,游击队恐怕自己也要被打成一支残兵,谁曾经预料到,张胖子居然想出了用战马当移动掩体的主意,只付出伤亡十几人的代价,就创造一场辉煌的胜利。 肯定不会超过十五人,刚才透过高倍望远镜,方国强已经将那些继续在马背上追着小鬼子砍的身影数了个清楚,剩下的这些人都是游击队的精华,有他们在,即便眼下遇到再多的困难,也不足为惧,只要得到相对稳定的物资供应和几个月的休整时间,以这些百战精英为骨干,很快,就能再度令黑石游击队恢复全盛时期的规模,并且在战斗力方面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正豪气干云地想着,又听见胖参谋邵雍大声说道:“祁团长能带着敢死队及时杀上去,还不是因为骑兵弟兄先打乱了小鬼子的阵脚,,所以,这顿酒啊,咱们一定得喝,喝完了我还得向方长官讨教讨教,你们八路军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培养出如此厉害的一支骑兵來,。” “是啊,我记得有人还跟我说过,骑兵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了呢。”孙云起回头朝战场方向看了几眼,一边摇头一边继续大拍游击队马屁,“回头我就让他过來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骑兵,让攻击力这样强大的骑兵退出舞台,扯淡,除非当官的脑袋被驴踢过。” “那是西方目前流行的一种军事观点。”提到军事理论,方国强头脑又迅速从醉酒状态恢复正常,笑了笑,低声解释,“我想,这种军事观点出现的原因是,西方国家已经实现了半机械化,有足够的坦克來完成冲锋,而在东方,特别是在我们这种工业制造能力严重落后的国家,骑兵短时间内还能发挥非常大的作用,如果能得到炮兵和步兵的全力配合” 后半段话,是他自己刚刚总结出來的,依据就是眼前这场短促而又激烈的歼灭战,邵参谋和孙云起听在了耳朵里,眼神登时又是一亮,点着头低声附和道:“是啊,只要大炮跟得上,骑兵的攻击力,丝毫不亚于小鬼子的坦克车。” “有什么粮食做什么饭,咱们这边既沒有那么多公路,又造不出足够的汽车和坦克,当然骑兵的天下,早先大伙都沒想到这一点,光跟着书本瞎嚷嚷了,现在看來,尽信书不如无书。” 第三章 风云 (一 下) 第三章风云(一下) 三人都算是半个科班出身,谈起战术方面的话題來,彼此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进,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根据今天早晨的战斗情况,总结出一大堆关于新式骑兵作战的大道理。 骑兵的确是落后于时代的兵种,早晚会被摩托化和机械化部队所取代,这是眼下全世界都公认的军事理论,方国强、孙云起和邵雍三人既沒有办法,也沒有资格去推翻,但是,三人却一致认为,在东方战场,特别是在土地相对开阔,工业极度落后的草原上,短时间内,骑兵的优势地位依旧无法取代,特别是在进攻一方的火炮完全压制住了敌人火炮和机枪之后,骑兵速度和攻击力,更是防守一方的梦魇。 即便是最优秀的射手,也不能保证首发即能命中三百米外高速移动的目标,而高速冲刺的战马掠过这三百米的距离,却只需要二十几秒,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的步枪來说,二十秒的时间,只够射手将弹仓内的子弹全部打完,绝对沒有机会再重新装填第二次,这也就意味着,只要防御一方的士兵枪法稍差一些,或者配合不够默契,在骑兵发起冲锋的瞬间,战斗的输赢便已经毫无悬念。 “也不是完全沒办法,可以在阵地前拉铁丝网,或者专门进行传统的排枪齐射训练。”分析完骑兵的优势,胖参谋邵雍又主动变换角色,从防御一方寻找应对之策。 “人家骑兵兄弟就那么傻啊,看到你阵地上架了铁丝网,还不顾一切向前冲,人家不会先用小钢炮把铁丝网掀翻掉么,况且如果不是恰巧在营地附近的话,谁行军时会把铁丝网随身带着,。”孙云起撇撇嘴,不屑地反驳。 “那骑兵可不可能天天带着大炮一起行军呢,你怎么不说说,。”邵雍用眼皮夹了他一下,冷笑着回应。 眼看着二人就要争执起來,方国强赶紧出头替双方打圆场,“嗨,咱们说得不都是最理想情况么,真正战斗中,肯定还有许多事先沒预料到的因素,不过总体來说,如果能得到步兵和炮兵的全力配合,用骑兵对付小鬼子,会让战斗结束的时间提前许多就是。” “对,关键还是友军的配合,在当前的情况下,骑兵不是落伍了,而是已经不适合作为单独作战的兵种存在。”胖参谋邵雍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尾随而上,敲砖钉脚。 “那坦克不也一样么,沒有步兵在后边跟着,坦克就是一个移动的铁棺材。”孙云起倒是单纯地在考虑战术问題,兀自稀里糊涂地打岔。 方国强笑了笑,沒接邵参谋的招,而是顺着孙云起的话头,迅速将讨论的焦点转移到其他方面,“据说西方有一种坦克战术,已经不再强调步兵的跟进,不过,日本人的坦克性能相对差一些,可能暂时还适应不了这种新战术。” “是古德里安将军的坦克集群战术,以坦克和装甲车为核心进行大纵深突破,步兵和炮兵进行配合,而不是以前那种让坦克作为步兵进攻的掩体和火力提供者。”孙云起立刻大声附和,更本沒察觉胖参谋邵雍在不停地拿白眼球翻自己,,。 在“卢沟桥事变”发生之前,国民政府一直试图参照德军的模式,整编自己旗下派系林立,战术指导思想也五花八门的各支部队,聘请了大量的德国顾问,军械也采用易货贸易的放式,大量向德国采购,虽然双方的合作因为日本人的抗议而最终破裂,但在国民革命军的中高级军官,特别是一些像孙云起这样的技术兵种的军官心里,德军的战术思想早已像野草一样生根发芽,此刻猛然从一名土八路干部嘴里听到熟悉的话題,立刻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拉着对方的手,从塞科特到隆美尔,再从闪电战到包封式攻击,把个邵参谋晾在了一边,干瞪眼却沒有任何办法,(注1) 三人中两个说,一个听,不知不觉间,已经來到了昨夜开会的指挥部门口,里边留守的参谋们看到游击队的政治处主任來了,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众星捧月般将方国强给迎了进去,赞扬的话,不要钱般滔滔滚滚往外抛,有了先前跟邵胖子和孙连长两个打交道的经验,方国强也知道大伙之所以奉承自己是因为看上了骑兵所表现出來的惊人突击力,便强迫自己的内心尽量保持冷静,笑呵呵地跟众人东拉西扯,遇到关键问題要么装聋做哑,要么以自己刚刚上任,还不了解情况为由,将一切都朝张松龄身上推。 一番周旋下來,也累了个满头大汗,好在沒持续多久,九十三团的敢死队员和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们,就一道从战场上撤了下來,大伙的关注的焦点,迅速转向了团长祁威和游击大队长张松龄,才让方国强终于找到机会透了几口气,躲在角落里,再也不主动往人多的地方凑。 只付出了极其轻微的代价,就完成了预期目标,九十三团团长祁威也非常兴奋,扯住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人的胳膊,非要來个一醉方休不可,其他低级军官,则把纷纷目光转向转向了郑小宝、巴图等游击队的基层干部,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大套交情,就连方国强刚刚带过來的新兵,也有专人负责招待,洗脸水、热毛巾,还有香烟、清茶,一样样流水般送到大伙面前,令人受宠若惊。 待大伙都洗漱完毕,换掉了沾着血迹的衣服,在卫生员的帮助下处理完身上的轻伤,团长老祁一声命令下去,立刻在营地内摆开了宴席,酒水、香烟,肉食、还有草原地区难得一见的进口马口铁铁盒子罐头,成手推车地往众人面前拉,宴会进行期间,还不停地有报务员跑來跑去,手里拿的全是各级长官发來的贺电,从新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第二战区北路军总司令傅作义,一直到中华民国国防最高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都在电报里对九十三团所取得的傲人战绩大加赞赏,特别是后者,可能出于鼓舞士气的考虑,居然直接在电报里宣布,按照每个人二百元的标准,奖励参战官兵五十万法币,并号召全国将士以九十三团为楷模,奋勇杀敌,早日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恢复华夏全部故土。 国民政府这边兴高采烈,小鬼子那厢则是一片哀声,虽然此战国民革命军出动了一个甲种团,一个独立营和一个游击大队,围攻日军一个加强中队,双方总投入兵力对比高达十五比一,但儿玉中队只坚持了一昼夜就全军覆沒的下场,还是在关东军总部内,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要知道,同样是跟晋绥军交手,早在中日战争初期,日方的一个大队,就敢向晋绥方的一个师,甚至一个军发起进攻,并且能打得后者节节败退,甚至丢盔卸甲,而短短两年半时间过后,当初弱旅居然就变成精锐之师,并且进攻意识如此之强烈,怎能不令人惊诧莫名,,是谁当初低估了傅作义部的战斗力,谁又该为儿玉中队的覆灭而承担责任,接下來的战斗该怎么办,去救援儿玉末次的军队,是继续扑上去对九十三团进行惩戒,还是立刻停下來,以免掉进傅作义部的圈套,,德王和李守信两个喜欢见风使舵的家伙,会不会因此而发生立场的动摇,,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指挥部门的举棋不定,很快就反应到了下面的部队中,几乎是倾巢而出的黑石寨驻军川田大队,通过中国政府的广播和关东军总部的电报,迅速得知了被救援目标已经不存在的消息,立刻掉头撤回了黑石城中,紧闭城门,以免自己成为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的下一个打击目标,与此同时,匆匆忙忙从伪满洲国兴安警备司令部赶过來的一支日军和两支伪军,也在途中停住了脚步,等待上司的战术调整,至于距离战场较近,这几天一直在做壁上观的蒙古地方贵族们,则偷偷地骑着马跑到了九十三团驻地,排着队等候团长老祁的召见,唯恐后者杀红了眼睛,跟自己老账新帐一起算。 当这些消息被九十三团的政工干部有意识的当众“泄漏”出來之后,宴会的气氛,则迅速被推向了高潮,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驱逐日寇”口号声也,也在驻地上空响个不停。 看看气氛已经被渲染得差不多了,团长老祁向邵雍等人使了个眼色,端着酒盏,笑呵呵地走向张松龄,“张队长,咱们俩再走一个,老哥我突然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跟你商量商量。” “祁,祁团长太客气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沒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张松龄大概是被灌过了量,说话时舌头有点木,口齿也不太清晰。 “下一步,我想去抄德王的老家,不知道张队长有沒有兴趣跟我走一趟,。”团长老祁迅速将一杯酒倒进肚子,然后端着空杯子向张松龄发出邀请。 第三章 风云 (三 上) 第三章风云(三上) 寒风卷着单薄的水汽,穿透帐篷,将头顶上的电灯泡吹得摇摇晃晃,忽明忽暗。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 “该死!”正借着灯光阅读电报的九十三团团长祁威低声诅咒了一句,将大红色的派克钢笔狠狠地拍在了杨木桌子上。(注1) “我这就去机修班那边问问,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连个灯泡都装不好!”正在帐篷角落里整理文件的邵参谋赶紧站起身,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一边迈动双腿往帐篷外跑。 “回来!”团长老祁大声喝住了他,双眉紧皱,“风把电线吹松了,关那几个机修工什么事情?!该睡觉就赶紧睡觉去,你别总给老子添乱!” “哎,哎!”胖参谋邵雍马屁拍到马腿儿上,苦着脸,怏怏地回应。“我,我不是担心团长您的身体么?再说,灯这么晃,您也无法安心处理公务啊!” “让勤务兵把马灯点好了拿进来!电灯就关了吧,正好还能给电机省点儿汽油!”团长老祁又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吩咐。 “是!我这就去!要不您先闭上眼睛歇会儿?!我顺便再让伙房给您端碗醒酒汤来!”胖参谋邵雍答应着,满脸堆笑。 团长老祁挥挥手,算作回应。然后将身体后仰,靠着椅子背儿闭上眼睛假寐。他不喜欢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但是却无法将此人从身边赶走。给连以上作战单位都配备专门的政工干部,是北路军的一大特色。如果不是为了缓和与阎司令长官的关系,此刻邵雍的头衔应该是政治处主任,而不是什么情报参谋。(注2) 耳畔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下,然后又迅从外边关得紧紧。肥头大耳的家伙虽然不招人待见,眼力架却非常好,非常懂得揣摩领导心思。不像他麾下那些老弟兄,大多数都是一根筋,除了打仗,其他什么都懒得懂! 想到麾下那些老弟兄,他又忍不住轻轻地叹气。都是从自己当排长时就在一个战壕里头打滚的生死之交,这么多年互相扶持着走下来,彼此间的关系已经早已不再是简单的领导和下属。他们是他老祁的后盾与依仗,而他老祁,则是他们今后继续向上攀爬的绳索与扶手。他们仗打得英勇,在战场上表现出色,他老祁在师部那边,乃至傅长官面前说话就有底气。反过来,他老祁受到了上级领导的赏识,手下的老兄弟们也能继续跟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是一些老兄弟,今天在酒桌上的表现却无法令他满意。也许是因为他们反应太慢,跟不上自家团长的思路。也许是因为他们只是想做一个纯粹的军人,不想招惹政治上的是是非非。然而无论是上述两种情况当中的哪一种,他们未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恰当的支持。只有上头派下来的邵参谋,无论是出于溜须拍马也好,或是出于对当前北路军核心政策的感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个团长的身边。 光懂得打仗的军人,不是一个好军人,至少不是一个好军官。时代不同了,对军官的要求也不一样了。如果再来几次像今天一样辉煌的胜利,他老祁的肩章,早晚会由红色变成金色。而到那时,老兄弟们里头,还有几个人能跟得上他前进的脚步?!如果他们都不能再继续跟他同时上进了,谁来继续为他老祁充当底气的来源?靠邵雍这种头脑极度聪明的后来者么?这种人,又怎么可能让他用着放心?又怎么可能赢得弟兄们的支持与拥戴?! 麻烦,无法解决的麻烦。会打仗的偏偏不懂得政治,懂政治的偏偏又不会打仗?!九十三团一千好几百弟兄,怎么偏偏就找不出一个文武双全,又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来?你看看人家张胖子,也是一样的虎背熊腰,却不但能跳上马背冲锋陷阵,跳下马背后就立刻变成一个滚刀肉,谁也甭想算计到他。还有那个新来的方国强,说起话来冠冕堂皇,义正辞严,心里的算盘却噼里啪啦打得门清。还有,还有那个浑身上下头透着一股子傲气的赵天龙,表面上三棍子敲不出个屁来的老郑,也都不是好惹的茬。还有,甚至还有一个普普通通的报务员“礼拜唐”,都和九十三团的报务员们不一样。被小鬼子蓄意破坏掉的汽车,经他之手一拆一凑,就变成了简易电机。拉根线再吊上车头灯,指挥部里就被照得像白昼一般明亮。 头顶上的电灯陡然亮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灭了。团长老祁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长身而起,右手直接按在了枪柄上,身体迅贴向门口。外边的风继续呼呼啦啦的刮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除此之外,整个军营一片寂静。刚刚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战斗,弟兄们都累坏了。酒宴一结束就纷纷钻进了帐篷里休息,除了恰巧轮到今天晚上值班者,没有人再找借口四处走动。当然,更不会有人借酒撒风,偷偷跑到指挥部附近瞎晃悠。 是风把电线彻底吹断了!侧着耳朵听了几十秒钟,团长老祁肯定地得出了结论。几乎与此同时,机灵的勤务兵们挑着玻璃罩马灯走了进来,先将灯光调到最亮。然后手脚麻利地在桌案边整理出一片空间,将两个用盖子扣着的陶瓷罐儿和一把勺子摆了上去。 盖子掀开,露出里边精心烹制的汤水。一个是西红柿鸡蛋汤,另外一个则是糖浸大黄羹。都是团长老祁平素喜欢的口味,令他的精神登时一振,瞬间忘记了先前的烦恼。 “团长,您要的醒酒汤好了!”情报参谋邵雍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里里外外透着亲近。“赶紧趁热喝了吧,保证能让肚子里边舒服!” “辛苦你们了!”老祁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踱回桌案边,慢慢坐了下去。勤务兵们第一次见到团长大人如此客气,讪讪地笑了笑,快步退出门外。参谋邵雍则借着收拾电报的由头,再度赖了下来,将身体藏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你还有别的事情?”团长老祁不习惯背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皱了皱眉,不高兴地追问。 “噢,没,没什么大事!”邵雍胖胖的脸上立刻又堆满了笑,低声回答,“您先喝汤吧,喝完了汤,我再跟您汇报也来得及!” “现在就可以说,我听着呢!”团长老祁用勺子敲了一下罐子沿,沉声命令。 “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胖参谋邵雍愣了愣,笑着解释,“我就是觉得,就是觉得,嗨,怎么说呢!我就是觉得,游击队的那些骑兵战斗力很强,带兵的张胖子,也不是个庸手!” “废话,那还用你说。凡是脑袋上长着眼睛的,今天谁没看见?”团长老祁愈觉得不满,回过头,目光如刀子在邵雍的胖脸上扫视,“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一点,别他娘的跟我绕弯子!!” “我听说,这支游击队在黑石寨一带,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原本的大队长姓王,是个前东北军连长。去年腊月刚刚病故,临终之前,将队伍交给了张胖子!”胖参谋邵雍点点头,说出来的话依旧云山雾罩。 都不是什么新资料,既然有心将黑石游击队收归麾下,团长老祁也早就做过一番功课,充分了解这支部队的基本情况。轻轻皱了下眉,他没有给与任何评价。目光依旧落在邵雍的脸上,仿佛上面能随时开出一朵花来。 被老祁的目光盯得心里虚,邵雍犹豫了一下,赶紧快补充,“独立营的周黑碳曾经打过他们的主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放弃了。消息传到师部后,才有人把上头的意思,悄悄地通知了您这边。” “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没等老祁催促,他又迅补充,“我不是说您想捡别人的剩儿。我知道您看中的是这支骑兵的实力。如果把他们拉进咱们团,再给与充足的物资,用不了多久,就能搭起一个骑兵营的架子来!” 后半句话,的确说中了老祁的心事,不由得他悚然动容。胖参谋邵雍却不給他掩饰的时间,嘴巴快得像打机关枪,“可是我觉得,您现在下手,已经来不及了。红胡子刚刚去世的时候,这支队伍失去了灵魂,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但是现在,新的灵魂人物已经形成,精、气、神三样,人家游击队一样不缺。您是想用武力强行解决也好,想用软刀子慢慢解决也罢,到头来恐怕都是一场空。与其将来落一身官司,不如现在就考虑清楚,跟他们好聚好散!” 注1:大红色派克。派克笔的一款经典设计。以当时的售价,属于高档奢侈品。 注2:傅作义参考八路军建制,在自家部队中采取的一大创举。他亲自兼任北路军政治部主任,政工干部一直下派到基层,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讲究官兵平等,支出公开。收到了非常好的成效,同时也为傅作义部日后彻底摆脱阎锡山的影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二章 风云 (三 下) 第二章风云(三下) “你说什么?好聚好散?!”团长老祁“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伸手去抓邵参谋的脖领子,“你让我跟谁好聚好散?!你他奶奶的想让我跟谁好聚好散!” “是您让我说的,是您让我说的!”参谋邵雍以与他自己身材完全不相符的敏捷躲开了老祁的必中一抓,躲到另外一张桌子后,来回晃动着身体大声提醒,“我只是不忍看您给自己给自己挖坑而已!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好心,好心个屁!”老祁连抓了几下没逮到邵胖子,隔着桌案用手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好心,你邵胖子要是有好心,这世界上就没阴险小人了!好心?!你他娘的先前在喝酒时跟我怎么说的?现在怎么又变成了另外一套说辞?!” “当时不是觉得您这个团长当得太孤单了,才出面支持你一下么?!”邵胖子继续向更远处躲了躲,满脸委屈地解释,“要不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身边却连一个支持者都没有,该多尴尬啊?!” “放屁!放你娘的狗屁!”团长老祁被气得眼前一阵阵黑,咆哮声顺着窗口传出老远,“老子才不缺你这阴险小人帮忙掩饰呢!老子这辈子行得正,走得直,做事光明磊落.......” “刚依靠人家出力打败了小鬼子,转头就图谋人家的队伍,原来这也算光明磊落?!”邵胖子的嘟囔声音很低,却将团长老祁后半句话直接憋回了嗓子眼里。≧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不同派系之间互相倾轧,同派系中实力强的队伍吞并实力差的,这些行为在国民革命军的嫡系和旁系中,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从没有人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更没有人为此大惊小怪。可是,它却着实与光明磊落扯不上半点关系。更无法被说得理直气壮! 存在的,不一定就是合理的。潜规则之所以被成为潜规则,就是因为它们无论被怎么打扮,都上不得台面。看着眼前那张充满戏虐神色的脸,团长老祁忽然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阵乏力。这是整个九十三团里头唯一曾经公开表态支持过自己的人,而他的支持,却也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这个团长的颜面。至于其他弟兄,虽然谁都没有公开反对自己继续去打黑石游击队的主意,可大伙的沉默和逃避,已经足以证明他们的不屑。 连这些曾经跟自己同生共死的老兄弟都不理解自己的行为,自己将来拿什么去收拢张胖子和赵天龙等人的心?!如果不能让那些骄傲的骑兵归心的话,自己即便用强力将他们纳入麾下,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群行尸走肉而已,对九十三团根本起不到壮大作用,甚至有可能后果截然相反。 “目前这种情况,如果您采取武力将他们吞并,肯定遭到举国上下的声讨,团里的弟兄们也会觉得您忘恩负义。而采用长时间潜移默化的手段,则未必能收到成效。毕竟这支骑兵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即便跟咱们关系走得再进,也是用两个脑袋思考,各想各的!”胖参谋邵雍的话从他胳膊够不到的安全位置传来,听上去似乎已经不那么讨厌。“与其明知道没有可能,却继续勉强而为,到头来只会令双方反目成仇。还不如换一种思路,请他们当老师,帮咱们九十三团从头开始建立起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骑兵来!” “从头开始,建立起一支属于自己的骑兵?”团长老祁愣了愣,追问的话脱口而出。自打听闻了黑石游击队所取得的那些骄人战绩之后,他就念念不忘要把这支骑兵拉到麾下。却从来未曾设想过,利用草原上马匹价格低廉的优势,九十三团完全可以自力更生。 “是啊!”胖参谋邵雍点点头,非常自信地回应,“既然把他们拉过来,也免不了同床异梦。还不如借着这次合作的机会,请他们帮忙训练出一支骑兵来!这样做的好处是,第一,从一开始,队伍就会打上咱们九十三团的烙印。第二,咱们从乙种团晋级为甲种团后出现的兵员空额,也能迅被填满!” 草原上生活的蒙古人和汉人通常自幼就学骑马,几乎个个都是天生的骑兵料子。而通过向那些脚踏好几只船蒙古王爷“募捐”,战马的来源也不成为问题。至于军火,则更为简单。九十三团更换苏械之后,淘汰下来的大批汉阳造还没处安排,刚好拿给新兵们用。反正骑兵在进攻起之后主要武器就是马刀,需要用到枪的时候原本就少,更没必要考虑性能是否出色的问题。 顺着邵参谋提供的思路,越往下捋,团长老祁的眼神越明亮。先前心中累积的那些怒火也迅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由衷的赞赏,“嗯,你说得倒也是一种思路!不过,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咱们请黑石游击队当教官,他们真的不会藏私么?” “应该不会!以赵天龙和张胖子的骄傲性格,即便心中防着咱们,也不会使这种下作手段!”邵雍想了想,轻轻摇头。“并且要想挥出轻骑兵的战斗力,并不光是靠着骑兵本身。大炮的火力压制,还有步兵的及时跟进,都缺一不可。而据我所知,不光是黑石游击队,甚至连他们头上的八路军察北军分区,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火炮。光凭着九七式和掷弹筒,他们不可能压制得住任何对手!” 依旧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事实,但是由他嘴里一一说出来,却令团长老祁茅塞顿开。对啊?今天这场胜利也不光是骑兵的功劳,没有苏制零九式山炮开路,骑兵早就被日本人的机枪打成了一堆筛子了,根本不可能冲得如此轻松。而在大炮和机枪的支援下,九十三团新组建的骑兵营,只要训练程度能达到黑石游击队一半儿标准,战斗力已经非常可观了,甚至有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此,万一在赶走了小鬼子之后,曾经的师父和土地因为各自所持的政治立场生武力冲突,九十三团只需要分分钟功夫,便能将黑石游击队灭得连渣都不剩半粒! 想明白了此节,团长老祁心中最后一个疙瘩也迅消融。隔着一张桌案,冲着参谋邵雍轻轻颔,“的确,他们手中没有大炮,根本挥不出骑兵的真正威力。你小子啊,不愧是傅长官看好的人,眼光就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太多了!” “我,我只是喜欢没事瞎琢磨!”胖参谋邵雍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讪讪地自谦。随即,又忍不住低声强调,“再说了,我既然担着个参谋的名头,怎么着也得替咱们九十三团多想想。要不然,哪天您老人家一巴掌把我拍回五原城去了,那叫我还怎么在熟人面前抬头啊?!” “不拍,不拍!”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幽怨之意,团长老祁笑呵呵地表态。“像你这样又有头脑,又有胆色的年青人,咱们九十三团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往回撵?!对了,关于跟游击队下一步合作,还有请他们帮忙组建骑兵的事情,你能不能尽快根据咱俩今晚的谈话整理出个章程来。趁着眼下双方之间这股子热乎劲还在,我也好跟张胖子谈!” “卑职,卑职整个晚上,一直忙活的就是这些!”胖参谋邵雍又讪讪笑了笑,干净利落地从一堆资料中,取出几张写满了字的白纸,双手举到了老祁面前。“都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还请团长大人指点!” “哈哈,我说你怎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呢,原来是早有准备啊!”团长老祁大笑,接过对方的精心准备的草案,当场批阅。 才粗粗看了几小段,他就豁然现,自己以前真的小瞧了这位肥头大耳的情报参谋了。后者给出的哪是一份匆匆书写的草案啊,分明是一份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书。按照这个计划执行下去,不出半年,就会有一个营规模的精锐骑兵,战斗在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一师九十三团的旗帜下。纵横驰骋,锐不可当! “好,好!”一边用手指轻敲桌案,他一边大声赞赏,“到底是科班毕业的,肚子里就是有干货!明天我就拿着这个跟张胖子去谈,我看他还有什么办法从中继续捞便宜!” “团长,卑职,卑职还有个不情之请!”参谋邵雍慢慢绕过桌子,走到老祁身后,用十根胖胖的手指帮对方揉捏肩膀。 一阵阵舒服的感觉从肩窝处传来,配合着眼前的计划书,令团长老祁的心情愈舒畅。轻轻将计划书放在桌案上,他回过头,微笑着鼓励:“说吧!什么情不情的。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我都可以考虑!” “公事!”胖参谋邵雍赶紧强调了一句,然后又讪讪地补充,“里边也带着那么一点点私心。我想,我想,如果咱们团组建骑兵营,能不能让我来牵这个头。我,今天看着张胖子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心里头,心里头真的羡慕得要死!” “你.......?”团长老祁诧异地看着对方,满脸难以置信。骑着战马冲锋陷阵的确看起来很威风,但被敌军用机枪打成马蜂窝的危险也成倍的增大。胖参谋邵雍乃正式科班毕业,并且早就已经进了傅作义将军的法眼,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根本没必要去第一线冒险,更没必要用性命去博这辈子的富贵功名。 “请团长给卑职一个机会!”邵雍向后退了半步,挺直身体,端端正正向老祁敬了个军礼。平素嘻嘻哈哈的胖脸上,写满凝重。 “你小子啊!”团长老祁先是摇头,然后收起笑容,起身还礼,“行!骑兵营就交给你小子了。如果半年之后还拉不上战场,老子就拿你是问!” 第三章 风云(六 上) 第三章风云(六上) 能在短短二十年内,从仅仅拥有一旗之地的杜陵郡王,爬到杜陵亲王,锡林郭勒盟盟长,北洋政府参政,进而又趁国难当头的机会剽窃整个内蒙古的军政大权,并且一举成为草原上最大的蒙奸头子,日本人最器重的傀儡,伪德王所凭借的,就是一个“赌”字。八一≯>中文≥W≤W<W≤.<8≤1﹤Z≦W≤.<C﹤O≤M≦只要看准机会,便果断下注,几乎每一次下注,都赢得盆满钵圆。(注1) 这一回,再次表现出了过人的决断力,在收到吴鹤龄谏言当天晚上,就派遣心腹卫士带着自己的亲笔信悄悄地出了城,骑着马一口气跑出二百余里,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用隐藏的电台将亲笔信变成电文了出去。 接到电文之后,原本就已经被九十三团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几个伪警备旅长如蒙大赦,立刻带着各自麾下的部队放弃了阵地,先撤入贝子庙老城“固守待援”。随后又以“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为由,抢在九十三团追过来之前百余里,挟裹着大批当地百姓向西“突围”而去。 这一下,可是远远出乎伪蒙疆自治政府最高顾问酒井隆的预料之外,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按照酒井隆的预测,四支锡林郭勒警备旅即便不是九十三团的对手,为了不在家乡父老面前丢人,至少也能坚持到自身伤亡过半才退出战斗。而现在,这四支警备旅居然在根本未伤筋动骨的情况下,就直接撒丫子了。酒井隆先前利用九十三团消灭剪除德王羽翼和利用警备旅消耗九十三团兵力的双重图谋,就彻底成了一厢情愿的空想。非但伪德王的爪牙没有受到损耗,已经打出了威风的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还可能直接掉头北上,与眼下正跟关东军对峙苏联红军直接建立联系,取得对方的倾力支援。(注2) “八——嘎!!”想到苏军起冲锋时的装甲洪流,酒井隆就觉得一阵阵头晕目旋。身为关东军高级参谋,日寇在蒙古草原的最高特务头子,他对诺门罕战役的了解,可是不像底下士兵那样肤浅。尽管在口头上,日本军方和宣传部门都坚称此战双方互有胜负,天皇陛下忠诚武士以血肉之躯,再度捍卫了帝国的尊严。而事实上,像酒井隆这种级别的高官,却清楚地知道,此战恐怕是日本帝国建立现代化6军以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三万参战帝国士兵伤亡一万七千余,失踪近千。另外还有上万名配合作战的伪满洲**人不知去向。(注3) 比战斗伤亡人数给人打击更沉重的是,整个关东军上下,都被苏联红军所表现出来的强悍战斗力给吓破了胆子。那种上千门大炮头前开道,天空中布满密密麻麻的轰炸机,地面上冲过来数不清的坦克车的景象,令所有从战场撤下来的幸存者都终生难忘。很多低级军官在战后两个多月,一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就痛哭不止。甚至不断有人在半夜时分偷偷爬起来,走到没人处,用切腹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两个师团,最后都彻底被打成了一群残兵。陷入苏军包围的帝国武士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被朱可夫那个疯子直接用轰炸机和大炮炸成了齑粉.....”只传达到将军一级战役总结中,所描述的场景彻底出了酒井隆的想象能力之外。带了半辈子步兵的他,思维早已形成的定式,实在无法想像那种双方士兵看不到彼此身影,完全靠炮弹和炸弹决定胜负的情景。那得多少万吨钢铁才能满足如此奢华的战术?!把整个满洲国全年的钢铁都集中起来,恐怕也不够打一次这样的战争吧!而苏联人把打这样一次战争的十分之一的资源提供给傅作义和东北抗联的话...... 光是一个换装了苏械的九十三团,就已经具备全歼关东军一支加强中队的实力。如果让中国人打通了第二条接受苏联援助的通道.......?刹那间,酒井隆仿佛看到了数以万计的中**人,在飞机和大炮的支援下,抱着转盘子机枪起冲锋的情景。身体又是一僵,两股冷汗溪流般从左右鬓角处淅淅沥沥而下。 “来人,给我向关东军本部电报!我要致电梅津大将!”顾不得抹脸上的冷汗,他大声朝办公室外命令。办公室门立刻被推开,情报组长,他的左膀右臂桑原荒一郎带着满脸惊恐之色,快步跑了进来! “怎么是你?!”酒井隆愣了愣,诧异的追问。通常在他的办公室外间随时候命的,是报务组长池田兵琦、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等中下层官吏,无论如何,也用不到桑原荒一郎这个特务机关长亲自蹲在门外“恭候指导”。 “将军!”没等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回应,报务组长池田兵琦、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已经相继而入。每个人的面孔都呈死灰色,如丧考妣。 这下,不用桑原荒一郎回应,酒井隆也知道出大问题了。鬓角的汗水愈“汹涌”,强压住心里的慌乱,沉声追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慢慢说,是傅作义起反攻了么?还是九十三团已经开进了德王在锡林郭勒的府邸?!” “不,不是!”桑原荒一郎用力摇了几下脑袋,大声汇报,“属下不是跟他们两个一起进来的,属下刚刚接到了一份紧急情报。德王,德穆楚克栋鲁普跟重庆方面偷偷建立了联系,准备在适当时间啊,带领他和李守信两人的部队反正!” “什么?!”仿佛听到了个晴天霹雳,酒井隆眼前一黑,好像没有当场栽倒。让九十三团跟苏联人建立了物资通道,倒霉的是整个关东军,而不只是他酒井隆一个。而如果伪德王投靠了重庆,他这个才晋级没几天的6军中将也就彻底当到头了。弄不好,直接上军事法庭都有可能。 “你,你仔细说一遍,那个,那个德王,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什么时候跟重庆搭上关系的?目前已经勾搭到了那种程度?!”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出来,焦急地向桑原荒一郎出催促。催促对方赶紧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汇报清楚。 “德穆楚克栋鲁普那个混蛋!”提起伪德王的名字,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就咬牙切齿,“他去年夏天时就跟重庆方面勾搭上了,说他担任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的职务,纯属被迫。现在,他终于看清楚咱们的真实面目,决定幡然悔悟。跟重庆方面联系的电台,就藏在他在厚和浩特的临时王府里,几个重庆来的特工,也平时出入房屋也像出入自己家一样方便!此外,他还.......” “八嘎!我问你的是,他们进行到了哪一步?!?”酒井隆等了半天没听到自己最想知道的内容,气得抬起手来,狠狠给了桑原荒一郎个大耳光,“哪一步?给我直接说明白!现在阻止他们还来得来不及!” “啊!”桑木荒一郎捂着脸在原地转了个圈子,才踉跄着重新站稳。不敢再惹顶头上司生气,赶紧理了理思路,捡重点汇报道:“据咱们安插在临时王府的人透漏,伪德王是三天前跟重庆正式表面心迹的。报人是他去年纳的那房小妾。蒋,重庆方面,则以蒋介石的口气,今天夜里亲自给他回了电报!” “据察北特务机关汇报,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都没有进入贝子庙。而是突然掉头,双双奔西南方杀去了!”报务组长池田兵琦怕遭受池鱼之殃,也赶紧举着刚刚受到的电文汇报。 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掌握的情况更为详细,汇报的语气也更为焦急,“左天下午,第六、和第八蒙古骑兵师的师长,借故从前线跑回来,到德王那里拜望,晚上八点多才离开,。今天回到前线后,就背着咱们的顾问官,召集干部开起小会!” “八嘎!”最高顾问酒井隆气得破口大骂,杀气登时涌了满脸。太可恶了,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准备实行兵变,德穆楚克栋鲁普那个混蛋当大日本帝国的特工人员全是瞎子么?不给他点教训尝尝,他真以为自己这个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翅膀硬起来了!杀,把参与此事的人抓起来全都杀掉,废了他,换个更听话的人来做傀儡,看看以后哪个还敢步他的后尘。 注1:德王自称为成吉思汗三十世孙,但真伪并无法考证。他最初起家的资本,也仅仅是世袭的杜陵郡王。按照清代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的等级顺序标准,属于二等贵族。但是他年青时代就表现出了极强的把握机会能力,与段祺瑞政府、伪满政府和班禅喇嘛,都有比较深的交往,并能充分利用当时的局势和对方的影响力,增加自己的身价。一生之中,除了在与日寇勾结和叛逃外蒙这两次压错了赌注之外,其他政治投机行为都每赌必赢。 注2:酒井隆,日寇安排在伪德王等人头上的“太上皇”,6军中将,二战后因为他在香港凌迟了两个英国人而被处以极刑。 注3:诺门罕战役,苏方伤亡其实也不小。但是苏方却通过此战验证了朱可夫将军的空地一体攻击战术,为此后对德作战积累的宝贵的经验。而日方得到的教训却是,不能招惹苏联,所以干脆南下去打英国势力范围的主意。 第三章 风云 (八 上) 第三章风云(八上) “酒井将军,我自问一直对帝国忠心耿耿!”听到了酒井隆的语气开始变软,先前一直奴颜婢膝的陶克陶突然委屈了起来,红着眼睛,大声强调。W<W≦W<.﹤8≦1≤Z≦W.COM 此刻酒井隆的心思全在如何将心腹爱将桑原荒一郎和治安部次长水川伊夫阁下从五原城接出来,根本没注意到陶克陶话语里的怨怼之意,想都没想,就毫不犹豫地大声保证,“白君,白君对帝国的中心,我心里一直都非常清楚。你尽管放手去做,将来有了麻烦,由我一力承担!” “我不到十六岁就东渡日本,学习帝国的先进文化。二十二岁再度公费赴日,全面考察将帝国各项制度移植到草原上的可能。东京的清酒和樱花,一直刻在我的记忆中。我为之沉醉,为之倾倒!我期待自己的家乡会变得和东京一样干净美丽,为此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陶克陶没有接酒井隆的茬,继续带着哽咽大声自说自话,“我替帝国联络德王、收编马贼、煽动叛乱、四下搜集情报,我甚至亲自下手暗杀那些不肯顺从时势的家伙。我沉浮宦海这么多年,经手的资金每年数以百万计,可我一文钱都没落入自己的口袋。我支持成立的矿业公司在草原上遍地开花,但我名下没有任何股权。将军,我陶克陶虽然不是日本人,但我陶克陶早就把自己的命运和大日本帝国的国运捆绑在了一起,可是,我大前年是总务部长、前年是保安部长,去年是司法部长,今年是参议府参议......”(注1) 一边说,他一边咧着嘴惨笑,两行浑浊的泪水不知不觉中淌了满脸。这下,酒井隆终于明白陶克陶是借机在跟自己讨价还价了,怒火登时从脚底直冲脑门。然而,想到自己现在有求于此人,又不得不将怒气压了下去,温言软语地安慰道:““白君,白君对帝国的贡献,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但是有些时候,你也应该明白,我必须向现实做一些妥协。你刚才也曾经亲口说过,德王殿下的作用无可替代。他全力支持吴鹤龄上位,我,我当时,当时就只能让白君做出一些牺牲了!” “不过白君请相信,你所付出的牺牲必有回报!”不待陶克陶喊冤,酒井隆又快大声补充,“把你暂时放到参议员的位置上,图的就是个进退自如。只要我解决完眼前这些麻烦,回过头来,蒙疆联合自治政府里边,必然给你腾出一个恰当的位置!” “我倒不是想朝将军讨要官职!”陶克陶揉了揉哭红的眼睛,低声表态,“我只是,只是觉得,觉得我自己,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唉——!” 说到动情处,又是哀哀的一声长叹,仿佛要将心中的无限幽怨,都化作一道白烟喷出来! “该给的,该给的!”酒井隆情绪仿佛也被这一声长叹所感染,掂起脚尖,轻轻拍打陶克陶的后背,“帝国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为他无私付出的人。这些年,已经让白君受了太多委屈,是时候做一些弥补了!政务院秘书长,这个位置你看怎么样?光一个院长,处理不了那么多的问题,我早就想在政务院再设一个秘书长职位了,刚好由你来担任。唉!其实政务院的院长更适合你,这点儿我很清楚。但眼下还不是让吴鹤龄挪动位置的时候,白君,希望你能谅解我的难处!” “卑职定然鞠躬尽瘁,绝不敢辜负将军的信任!”陶克陶立刻破涕为笑,带着满脸的泪水再度向酒井隆鞠躬致谢。 酒井隆看得心中直犯恶心,为了保住自家前程,却不得不继续做出一幅赏识状,拍打着陶克陶的后背说道“别说那么严重,白君,你的能力,我是早就知道的。政务院的事情对你来说,不过是餐前的开胃酒而已,费不了太多力气。等将来有了机会,我还要压更重的担子给你。那时候才是你显出大展拳脚的时候!” 更重的担子,政务院秘书长之上,就只有政务院长和自治政府正、副主席了。陶克陶全身上下的骨头立刻轻了三分之二,弯下腰,以便酒井隆拍打得更省力气,“将军放心,属下绝不会让您感到丢脸!” “好,好!白君不愧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培训出来的人才,关键时候,就是靠得住!”酒井隆连声夸赞了几句,然后迫不及待地将话头转回正题,“眼下这件事,就非白君出马不可了。你也知道,五原机场终归是个临时性起降点,各项辅助设施都非常简陋。如果傅作义部用火炮炸毁了跑道,即便我这边派飞机过去,也很难把人给接出来!” “属下有个故交,上次绥远之战临阵倒戈,在傅作义那边当旅长!”陶克陶知道自己再不拿出点干货来,无法让酒井隆安心,想了想,用极低的声音汇报。 “你是说国民革命军暂编第十师师长安华亭?!”不愧是老狐狸,酒井隆立刻就在心里对上了号,眉头跳了跳,带着几分惊喜追问,“他想反正过来么?他提了什么条件,答应他!无论任何条件都先答应他!” “他那个人身上出身草莽,骨子里始终带着几分绿林气,傅作义待他不薄,他不可能轻易反正!”陶克陶摇摇头,低声否决,“不过,王英将军也是他的老上司,当年也曾经待他不薄过。如果王英将军出面.......” “绥西自治联军司令王英?他不是已经溃败了么?现在我怎么可能联系得上他?!”酒井隆的眉毛又跳了跳,冲着陶克陶和报务组长池田兵琦两人追问。 “王英将军彻底失去了联系!”报务组长池田兵琦想了想,如实汇报。“属下已经命令电报员持续搜寻他的下落了,如果有了回电,立刻会送进来!” “没找到也不要紧!”陶克陶这个铁杆蒙奸远比酒井隆等日本人更了解此刻中**队的实际情况,笑了笑,低声解释,“眼下在傅作义将军麾下效力的,有好几个旅长,都是前次绥远战役临阵倒戈过去的。之前他们都是王英的结拜兄弟,受过此人的长时间关照。所以王英将军哪怕败得身边一个警卫员都没剩下,只要他不是当场战死,就有的是机会逃回来!” “眼下将军需要的,是借王英的名义,想办法去联系安华亭!”故意顿了顿,给酒井隆留下一点消化信息的时间,陶克陶继续说道:“属下把您的亲笔信带到安华亭将军处,他自然知道,王英将军回来后,会不会被军法处置,全看他如何去做。他每放过一个咱们这边的人,就等于帮他的老上司王英将军积累了一份人情。同样道理,如果能用这种方式换取王英将军不被追究的话,相信其他几个先前倒戈到傅作义麾下的旅长,也会仔细考虑您的要求!” “嗯——!”酒井隆低声沉吟,不是因为不想放过大汉奸王英,而是觉得陶克陶的说法太匪夷所思!身为国民革命军的少将旅长兼暂编师师长,居然还能替已经成为仇敌的老上司攒人情,并且这种行为还被视作理所当然。天哪,我到底在跟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作战?连这种思维方式还停留在十六世纪的军队,都能从大日本关东军手里攻城掠地了,大日本帝国的关东军,又外强中干到了何等的地步?!凭着如此外强中干的队伍,大日本帝国还有可能去征服世界么?恐怕连走出亚洲,都要举步维艰吧?! “如果将军担心一个王英的份量还不足够的话,还可以再想办法筹集一些其他人质!”见酒井隆皱着眉头始终不表态,陶克陶还以为对方不看好这次交易,想了想,继续提议:“我听说,安华亭将军的老家那边,眼下还有双亲和一个妹妹。将军不妨派遣人手将他们保护起来,以便随时礼送出境。” 所谓保护,当然指的是劫持。打仗打不赢就劫持对方家中长辈做要挟,实在非正经军人所为。然而酒井隆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军人,心中的良知也非常有限,想了想,轻轻点头,“嗯,是该派人去拜访一下老人家了!虽然我与安将军早已经断绝了来往,但对他一直心存着几分敬意。不过......” 皱了皱眉头,他又低声问道,“如果安将军不屈服怎么办?还有,如果我想把被困在五原城内的那些矿产专家也换回来,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白君朋友多,能帮忙打听一下行情么?!” “这——!”陶克陶有些为难了。偷偷放桑原荒一郎和水川伊夫俩个,对傅作义麾下的安华亭等将领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借口战场搜索过于粗疏,让后者躲在死人堆里逃过一劫,便足以蒙混过关了。但是,眼下被困在五原城内的日方矿产专家却有三百余。甭说是三百余大活人,哪怕是换成三百头猪,安华亭把它不声不响地弄丢了,恐怕也得给傅作义一个交代! “怎么?白君感到为难么?为难就算了!”酒井隆立刻冷了脸,非常失望地说道。 “没,没,没......”陶克陶连连摆手,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大片细细密密的汗珠,“属下正在想,正在想!有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办法就在九十三团上面!” “九十三团?”酒井隆满脸困惑地追问。 “对,九十三团!”陶克陶大声强调,“将军还没看出来么?九十三团闪击锡林郭勒的动作,原本就是傅作义使出的一记狠招。为的就是打乱我方部署,替他分担五原前线的压力!” “当然看出来了!可那与眼下的事情有什么关联?!”酒井隆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悻然回应。随着傅作义部突袭五原城,先前原本看上去令人费解的许多事情,都瞬间变得清晰无比。事实正如陶克陶刚才说的那样,九十三团是傅作义预先埋伏在东蒙草原的一记伏子。平时谁也想不起他们,关键时刻,却能挥左右全局的重要作用。 他们先前闪击锡林郭勒,就是为了调五原前线的日军或者蒙古军回防,给傅作义部主力创造战机。傅作义那边甚至还充分主意到德王心中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怨气,利用这次偷袭其老巢的机会,将矛盾彻底激化。进而导致了德王秘密勾结重庆,以及关东军驻蒙最高机关的一系列应急反应。 可马后炮人人都会放,对眼前局势却没任何用处。如果酒井隆事先知道傅作义会利用自己收拾蒙古师的机会,全线起反击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会先把这口气咽下去,等关东军的“讨傅行动”结束,再回过头来跟伪德王算总账。而现在,就算他看清楚了傅作义的所有布置,也无力回天了。讨傅行动彻底破产了,王英的绥西军崩溃了,三个蒙古师做鸟兽散了,第二十六师团和小岛骑兵联队被傅作义的部队给挡在外围了,五原城危在旦夕,新下来镀金的保安部次长水川伊夫和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生死未卜! “九十三团凭借此战,在重庆那边,算是出够了风头!”陶克陶故意拖延了一会儿,直到酒井隆的脸色又开始变冷,才低声补充道,“您说,如果您调集兵马,把这个团给堵在东蒙草原上,重庆那边会不会觉得被抽了个大耳光!丢了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甲种团,傅作义会不会心疼得像被刀子捅一样?!” “你是说,放弃援救五原城,全力消灭九十三团?!”酒井隆像吃多了鸦片一样,两眼咄咄冒出绿光。 “不用全力!”陶克陶点点头,笑着回应,“九十三团只是一个团而已,对付他们哪用得到全力。眼下就在东蒙那边,和继续往那边赶的,已经有兴安警备司令部的三个旅、川田大队,还有蒙古军的三个师。兵力已经过了他们一倍!如果您能将几路兵马合在一处,全歼了九十三团,抓住其中主要干部。我想,跟傅作义换任何人,他都愿意吧!” “我把森川联队也调过去!”酒井隆稍作斟酌,迅做出决断。“只要其他几支队伍表现不太失常,等森川联队一到,压也能压垮他们!” “森川联队?!”这回,终于轮到陶克陶愣了,瞪圆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九十三团骁勇善战不假,可也只是国民革命军的一个甲种团而已。而森川联队可是关东军的一线混成联队,总兵力接近四千人,相当于国民革命军那边一个主力旅! “必须将他们干净彻底地消灭掉!!”酒井隆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非常不自然,然后强行装作没听明白陶克陶的意思,笑着解释,“眼下跟九十三团一起的协同作战的,还有一支八路军游击队。那些人,最是擅于四处流窜。只要觉形势对自己不利,迅就会化整为零,消失得无影无踪。九十三团和他们搭档久了,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所以,要么不采取动作。要么,就干脆调集重兵,一劳永逸。免得把他们打散了,变成数伙小股部队,继续到处给皇军惹麻烦!” “将军高明!”陶克陶的长项原本就不在军事方面,听了酒井隆的解释,立刻大声喝彩。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却愈感觉到忐忑。一个混成联队,去进攻国民革命军的一个团,周围还要拉上兴安警备军、关东军在附近的驻防部队,以及三个蒙古骑兵师与其配合。这不是牛刀杀鸡么?国民革命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想当初,可是关东军一个大队,就能将他们一师打得望风而逃! 这个困惑令他心神不宁,以至于后来酒井隆又说了哪些欲盖弥彰的话,都完全没听进去。只是按照他自己先前的提议,浑浑噩噩地从对方手里接了给安华亭的亲笔信。又浑浑噩噩地乘坐参议员专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枯坐于因为电压不够稳定而变得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两眼一片迷茫。 已经是三月下旬了,天气开始加回暖,风中也带上了隐隐的潮气。然而这股潮气透过呢绒大衣,却让陶克陶觉得全身上下一片冰凉。一个混成联队,去打一个团!一个混成联队,去打一个团。关东军驻扎在草原上,总计才几个混成联队啊?!如果傅作义麾下再多出几个九十三团这样的全苏械甲种团来,那么这将来的天下......? “爷叔,您怎么了?需要打电话叫医生过来么?!”陶克陶的贴身警卫是从自己家族中选拔的,按辈份,要叫他一声小爷叔。觉他的表现失常,忍不住凑上前,低声询问。 “啊!”陶克陶被吓了一哆嗦,瞬间缓过神来,用力摇头,“不,不用去!我有点儿累了,坐一会儿就好。你去楼下把华子叫进来,就说我有任务交代给他!” “是,爷叔!”警卫答应一声,带着满脸的关心走了。不一会儿,楼梯声响,他的心腹死士鲍礼华急匆匆地走了上来。到门边先是低声叫了一声“报告!”然后迅将门推开,快步走向办公桌前,朝他的额头伸出手掌! “我没烧,别胡闹!”陶克陶一巴掌将对方的手拍歪,气呼呼地解释,“我只是有点累了,心累,你懂不懂!” “老爷是为了五原那边的战事烦心么?、”鲍礼华长得虎背熊腰,心思却非常仔细。略作斟酌,就将陶克陶的烦恼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怎么知道五原那边有战事?!”陶克陶愣了愣,本能地追问。随即,又迅补充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五原那边的战事烦心?!没事儿干别瞎琢磨,我又不是军人,五原城打得再热闹,关我什么事情!” 鲍礼华笑了笑,自动忽略了陶克陶的后半句遮掩,“您脚下这座办公楼里头,可都集中了全草原最有头脸的人。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我今天在下边汽车班晃悠,光穿着军装跑上跑下的,就看到了足足有二十多位。” “猜到了就行了,别说出来。要知道,祸从口出!”陶克陶抬头瞪了他一眼,低声叮嘱。“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带人护送我去一个地方。人不要太多,一个排足够。都穿便装,骑上马,今天半夜就出。” “去哪?!”鲍礼华立刻紧张了起来,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不用管!问那么多干什么?赶紧下去准备!让大伙每人都带上够五天吃的干粮!等到了城外,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目的地!”陶克陶又瞪了他一眼,满脸严肃地强调。 鲍礼华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老人了,闻听此言,愈相信此番任务非同寻常。干干净利索地答应了一声“是!”转身边走。一只脚已经出了门口,却又突然转了回来,四下仔细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老爷,小人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咱们之间,还玩这些花样做什么?是看上了谁家姑娘,还是又缺钱花了,赶紧着,别耽误正事儿!”陶克陶这回,真的有点儿不高兴了。皱了下眉头,沉声命令。 “小的今天下午听人说,日本,日本太君这仗打输了!”鲍礼华尴尬地笑了笑,把头压得极低,声音也细弱蚊蚋,“小的还听人说,这场大战,是傅作义主动挑起来的。双方投入的兵力相差不大,基本上算是一对一!” “输了倒未必,只是目前受了点挫折而已!”作为铁杆蒙奸,陶克陶多少还要为他头上的日本人遮掩一二,想了想,犹豫着回应。“至于谁挑起来的战事,他们说得也算对吧。是傅作义去年冬天先攻进了包头,然后咱们这边才决定在开了春之后出兵讨伐他。至于双方兵力,怎么说呢,傅作义那边出动的全是主力,咱们这边最近刚好赶巧了,黑田师团和小岛联队都后撤休整,挡在最前面的,就剩下了王英的绥西军和几个蒙古骑兵师,充其量,再加上五原城内的一个半联队日本驻防军吧!实际上傅作义部,还是在以多欺少!怎么了,你关心这些事情干什么?” “小的,小的.....”鲍礼华左顾右盼,仿佛心里头非常为难一般。然而想到这些年来陶克陶始终对自己待若上宾,又不能看着他继续朝着绝路上狂奔,咬了咬牙,毅然说道:“小的还记得七年前,日军进攻承德那会儿。只是一个骑兵中队,就把守卫承德的两个师中**人打得落荒而逃!” “嗯!”陶克陶点点头,脸上立刻涌起了几分感慨,“那一仗就是个笑话,万福麟的两个师,几乎一枪没放,就撒丫子了!嗨!现在想起来,我还替他们感到丢人!” “是啊,虽然那一仗不关怎么爷们的事儿!”鲍礼华低声感慨,然后又继续低声说道:“三年前小的陪您去太原那边慰问日本太君,当时傅作义的两个旅,在日本太君的一个联队面前,都没能坚持够一整天!太阳刚一落山就偷偷放弃阵地,连战死者的尸体都没顾上收敛!” “嗯!”陶克陶继续点头。承认自家心腹死士鲍礼华说的全是实话。太原战役中,傅作义部是少有的能在日军攻击下保持完整建制撤走的军队之一,但也只是能从容撤退而已,根本没力气还手。至于其他各支晋绥军,简直是兵败如山倒,甚至连装备了德械的卫立煌的部军,也一样被日本人打得溃不成军。 “唉!这才几年啊,傅作义居然敢主动向日本人叫板了,并且他居然还能打得赢!唉,真想不到!”鲍礼华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声音很低,却像闷雷一般,打得陶克陶身体晃了晃,脸色一片煞白! 注1:伪蒙疆自治政府里边,一直存在几个不同派系,互相之间倾轧非常严重。其中,以陶克陶为媚日派和吴鹤龄为的德王派之间争斗最剧烈,起初媚日派得势,但后来随着伪德王的利用价值越来越大,德王派彻底占据了上风。媚日派白忙活十几年,最后却没成功讨到主子欢心,树倒猢狲散! 注2:五原战役,分为包头大捷,绥西防御战和五原大捷三个部分,共历时四个半月。虽然歼灭的主要是汉奸王英的伪绥西军和蒙奸德王麾下的伪蒙古骑兵,击毙的日寇只有两三千上下。但此战却是傅作义部主动出击,以大胜开头,又以大胜收宫的翻身仗,开了抗日战场师以上规模的中**队主动求战的先河。对整个抗战历程影响很大。有人甚至认为,此战是抗日战争的一个转折点。从此之后,国民革命军开始有了勇气进行局部反攻,而不是像原来那样只有在防守反击中才能偶尔取得一两次胜迹。 第三章 风云 (八 下) 第三章风云(八下) 凡是出卖自己国家民族的人,十有七八都是政治投机份子。八一≥≥中文W﹤W<W<.≦8≦1≤Z≤W≦.﹤C﹤OM他们之所以背叛自己的文明,一方面是为了换取更好的生活条件,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的祖国过于孱弱,几乎看不到浴火重生的可能。 陶克陶便是如此,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北人,他自打记事时候起,就经常目睹日本士兵在中国的领土上肆意横行,而当时的东北地方政府非但不敢管,甚至连抗议都不敢抗议,反倒经常主动出手打压那些自的反抗者,以免他们得罪了日本人,给地方上带来灭顶之灾。 随后,九一八事变的爆,更令陶克陶深刻地感受到了侵略者的强大。当时驻扎在东北三省的全部日军加在一起,也不过才两万余人。而当时光是留在关外的东北军,规模就有十六、七万之巨。并且拥有完整的兵工制造体系,库存枪支数十万计,各类火炮数千,各类飞机两百余架。然而,在中国作战,兵力占绝对劣势的的日军却只花了一夜时间,就占领沈阳全城。一周后征服辽宁、吉林两省境内全部城市,一个月后攻陷黑龙江大部。全东北军上下,除了马占山将军指挥其嫡系的三个旅共一万六千余人进行了抵抗之外,其余或者主动卖身投靠,或者丢下武器撤进关内,从始至终连挣扎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十万大军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整个东北军从少帅张学良算起,居然找不到几个带把的来!作为一名自幼就接受日语教育,倾慕日本生活的富二代,陶克陶更不会选择舍身以赴国难。相反,他从东北军的溃败中,断然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继忽必烈南下,皇太极入关之后,第三次大改朝换代的机会到了。只要把搭上这个顺风车,他陶克陶即便做不成张弘范、宁完我那样的“一代名臣”,做个贺仁杰、洪承畴之类二等名臣还是绰绰有余的。并且这事儿风险极小,只需他替日本人跑跑腿,动动嘴皮子,基本上就足够了。根本用不到他亲自冲锋陷阵。(注1) 后来的局势展也的确如同陶克陶的预料,日本人打下了东北三省,南京政府抗议抗议再抗议,就是不敢宣战。随后长城争夺战以及热河等地的自治运动大体也是如此,虽然中间出了二十九军这么一个另类,但整体上,国民革命军依旧如纸糊的一般,一戳就漏。他陶克陶也因为配合日方的各种阴谋诡计比较积极,从关东军参议、德王秘书到伪蒙古军政府外交署长,一级级向上平步青云。 接下来的“七七事变”,国民革命军依旧没什么起色。特别是在太原会战中,整个第二战区除了孙连仲部和八路军的一二九师之外,其余各支部队的表现都是一塌糊涂。日本军队像赶鸭子一般,将数倍于己的国民革命军从晋北赶到晋南,再从晋南赶到河南、江苏。要不是蒋介石下狠心掘了黄河,陶克陶估计中华民国早就成为历史名词了。 在每一次会战中,陶克陶都把自己当成了日本国民,大声地为侵略者的“勇悍”欢呼。他看见自己眼前的金光大道笔直铺向天空,平坦得连个坑洼都没有。然而就在他于飞黄腾达的白日梦中沉醉不醒的时候,一个巴掌却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 傅作义主动向日军起了进攻,仗一打就是四个多月,居然最后打赢了?!这是什么概念?!要知道,在国民革命军序列中,傅作义只能算是个附庸于晋军的二等势力。在他之上,还有蒋、李、阎三大巨头,以及一个游离于这个体系外的第十八集团军!如果傅作义都有能力向日本军队起挑战,并能战而胜之的话。那手中握着比傅部更强大力量的阎锡山呢?掌握着整个新桂系的李宗仁呢?还有已经接收了二十个师苏联军火并且还得到了美国人以民间方式暗中扶植的蒋介石呢?如同他们三位巨头也突然猛醒,日本人还有机会征服整个中国么?! 没希望,至少从目前这种展势头上看,希望非常渺茫!鲍礼华说的得好,这才几年啊!从七七事变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两年零九个月时间。再往前推到九一八,也不过是九年出头,十年不到的光景而已!十年时间,中**队从不战而溃,到局部誓死抵抗,再到局部主动起反击。而当初横扫东北三省日本关东军,却从一个大队追着中国方面一个师打,到一个联队跟中国方面一个师互有胜负,再到要出动一个混成联队,才能有把握消灭中国方面一个主力甲种团。实力的消长,在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是天翻地覆! 如果日本最后被中国击败了,该怎么办?在今天之前,陶克陶绝对不会想类似的问题。他坚信,只要早晨的太阳还从东边正常升起,就根本没这种可能。然而,当他给酒井隆提了暗中联络中**方将领,赎买自家被俘人员的建议,而酒井隆居然满口答应下来那一刻起,这个支撑了他近十年的信念,瞬间就生了动摇。日本人没把握从傅作义手里再把场子找回来了,所以他们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军事之外的手段。陶克陶当时因为大脑中的反射弧太长,感觉到的只有震惊和沮丧。此刻被自家心腹鲍礼华一提醒,却猛然现,自己正在绝路上狂奔,随即便是冷汗淋漓。 要求一个政治投机份子选择绝对忠诚于某一方势力,其难度绝对强于要求一个九世妓女守身如玉。见风向不对,立刻勾搭下家,几乎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哪怕这个下家曾经被他弃若蔽履。坐在办公桌前了大半个小时的呆之后,陶克陶伸出袖子抹干净脸上的汗水,再度断然做出的决定,“你尽管去组织人手,准备出。其他事情我自有主张。对了,顺便再去准备几套晋绥军的军装,以备不时之需!” “军装?!”鲍礼华愣了愣,诧异地询问。印象中,他从没记得归绥城内哪个店铺里卖过晋绥军的军装,哪怕是当作旧衣服卖都不可能。让日本特务机关看到,肯定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外交署的库房里边就有!你尽管去敲门要,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不敢难为你!”陶克陶笑了笑,又淡淡地补充。德王被软禁在他的临时府邸了,整个蒙疆自治政府中,现在被日本人弄得鸡飞狗跳。凡是德王一系的官员,都人人自危。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这个很有可能要东山再起的亲日系领,当然谁也不敢轻易得罪。并且表现得越为强势,越有人找上门来投靠。 鲍礼华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东西不太在行,索性不去想其中原委,直接表示服从,“那我就去了。老爷,你先休息一会儿。赶夜路的话,需要事先积蓄体力!” “嗯,我知道,你赶紧去吧!”陶克陶不耐烦地挥挥手,将对方赶走。然后再度从怀里掏出“关东军驻蒙疆最高顾问”酒井隆给安华亭的亲笔信,对着灯光重新检视。信他一定会去送的,日本人即便最终会战败,也不是最近这一两年的事情。而在伪蒙疆自治政府的位置越高,将来改换门庭时,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就越大。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在替日本人奔走的时候,顺便跟国民政府那边建立属于自己的联系通道,以备将来之需。相信国民政府那边,也欢迎草原上除了德王和李守信之外,还有第二方势力暗中向自己靠拢。 打定了狡兔三窟的主意之后,他又努力振作精神,筹备起一些此行中可能用得上的资料。有些属于蒙疆自治政府的内部机要文件,有些则属于日军的绝密,凡是他曾经接触到的,都仔细挑选了一些放进了随身的手提箱中。反正这次是奉了酒井隆的命令,日本特务机关不会检查他的行李。而在此人心惶惶的时刻,所谓的蒙疆政府警察部门,也绝对不敢把注意力放在一个替日本人奔走了近十年的高级干部身上。 事实证明,他的预料一点儿都没错。得到了酒井隆的授意,归绥城内的日本特务们非但没有对陶克陶等人做任何搜查,并且还主动替他们叫开了城门,在当值伪军迷惑不解的目光中,将他们送了出去。一路护送到了昆都伦河渡口,才忐忑不安地挥手告别。 过了昆都伦河,就正式进入了交战区。陶克陶和他的心腹们打起精神,小心翼翼,以每天六十里左右的度,缓缓向傅作义部的控制范围靠近。尽管心里头早就做好了准备,然而当看到日本军队仓惶后撤的景象,依旧震惊得瞠目结舌。 曾经以军容严整而著称的日本武士们,一个个都成了丧家之犬。非但行军的队伍走得沥沥拉拉,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是满脸颓废,满身泥浆。 打阻击的中**队掘开了乌拉壕大堤!这是陶克陶出示了酒井隆给自己的手令之后,才在几名试图凑过来“征用”战马的日本低级军官嘴里,打听到的消息。刚刚化了冻河水夹着冰块,将第隶属二十六师团的全部火炮和运送给养的汽车,都给一口吞了下去。士兵们仗着反应足够快,才侥幸没被淹死。可再想去增援五原城,是绝对不可能了。在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里,没有干衣服穿,没有足够的食物果腹,继续向前赶路的话,就等于自己找死。五原城周围的中**队甚至不用开枪,就能过来直接俘虏一群了高烧的病号,并且保证不会受到任何有效抵抗。 “那,那五原城里的人呢?我是说,我是说桑原机关长,还有,还有水川次长他们!”一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拿出来给几名低级军官充饥,陶克陶一边试探着打听。 “玉,玉碎了!肯定全部玉碎了!”几名日本军官被干粮噎得直翻白眼儿,断断续续地回应,“五原城前天,前天下午就陷落了,派过去接人的飞机根本,根本无法能降落,里边的人,估计,估计一个都没逃出来!” 注1:贺仁杰,忽必烈的宠臣,以擅于拍马屁而闻名。在众多汉人文官当中,最受忽必烈器重。高寿,子孙俱享富贵。 第三章 风云 (九 上) 第三章风云(九上) “玉碎了?!这么快?!”陶克陶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圆了眼睛,大声追问。≥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他从接到五原城遭受攻击的当天夜里就出了,到现在不过才走了两个半白天加一个半晚上,而五原城居然已经陷落了整整两天!换句话说,驻守在城内的一个联队日军和数千伪军只坚持了二十几个小时左右,就被傅作义部给全歼了。其崩溃度之快,恐怕是再一次开创了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日军方面的先河。 “你没见到傅作义的兵有多疯狂!”大抵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名鬼子中尉军官红着脸替自己的同行们开脱,“都是些被赤色份子洗了脑的疯子,打仗时根本不管自己死活。我们旅团进攻乌加河大桥的时候,事先用飞机和大炮将河对岸炸成了一片火海。结果坦克车刚走到桥中间,照样有几名全身冒着烟的中国人从火海里头跳出来,用炸药包将大桥给炸成了两截!” “啊!”陶张大嘴巴,愣愣地用日语追问。“那,那坦克车呢,及时退回来了么?炸桥的中国人呢,他们最后也跑掉了么?” 在他印象中,如果自幼受了武士道熏陶的日本兵自称天下第二不怕死,根本没人敢称第一。而今天,傅部士兵的勇敢,居然令日本兵提起了也心有余悸。那将是怎样一种疯狂?!傅作义又许下了多重的赏格,居然令这些普通士兵将生死置之度外?!作为这个时代的“聪明人”,陶克陶永远想象不出,也永远体会不到! “没有!他们从抱着炸药包站出来那一刻起,恐怕没想到再活着撤下去!”带着几分后怕和几分钦佩,鬼子中尉轻轻摇头,“咱们的坦克车也全毁了,这季节,河水里漂的全是冰块,根本无法组织人手打捞。对岸中**人也不准咱们捞,无论怎么拿飞机轰炸,只要这边有皮划艇下河,他们就立刻从尸体堆中爬起来开火。” “太过分了!”陶克陶用流利的日语,言不由衷地点评。“肯定是被赤色份子洗过脑的,傅作义部里边,到处都是赤色份子!” “嗯,肯定是!”听他日本话说得如此地道,手里又拿着关东军驻蒙最高顾问酒井隆的手令,鬼子中尉便猜到他在伪蒙疆自治政府的位置非同一般,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劝告,“你们也不要再往前走了吧!不光傅作义的兵可恶,周围的老百姓,也都完全赤化了。咱们这边万一有人落了单,就会被他们打冷枪。这几个月,光是为了征集粮食,我们旅团就失踪了一百多名士兵!” “啊?!”陶克陶被吓了一个哆嗦,赶紧向对方鞠躬致谢。心里头,却愈坚定要亲自到安华亭那边走上一遭。 几名日本基层军官也赶紧以躬身礼相还,经历了一次惨败之后,不知不觉间,中国人的地位,在他们心中就提高了许多。捎带着连陶克陶这个蒙奸,也深受其惠。虽然后者未必感激这种恩泽! 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氛围内挥手告别,终于混上了一顿饱饭的鬼子军官们带着他们饥肠辘辘的下属继续朝归绥方向撤,陶克陶则在心腹死士的团团保护下,继续朝五原城方向进。当天夜里宿营的时候,他找了个合适机会,把装在手提箱的准备给傅作义部的投名状重新整理了一番,挑出某些明显不够份量的文件,点火焚毁。然后又拿出钢笔,将自己知道了一些秘密消息,挑选着写了几条,与剩下的文件一道重新锁进手提箱。期待着国民政府方面的人看到手提箱里的东西后,会郑重评估自己的诚意与份量。 第二天早晨起来继续朝西走,越走,眼睛里看到情况越是凄惨。大队的鬼子和伪军基本上已经撤完了,剩下的都是些被打散了架子,或者被河水冲散了找不到组织的溃兵,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像地狱里跑出来的游魂般,在早春的田野里四处晃荡。看到陶克陶等人,立刻远远地逃了开去,仿佛陶克陶等人都穿着傅作义部的军装般,随时端起机关枪送他们回老家! 也有两伙规模在十余人上下的鬼子兵,试图冲过来抢夺战马。陶克陶先是用日语表明了身份,然后又出示了酒井隆的手令。然而对方根本不肯放弃,居然举起枪来继续出威胁。被逼无奈,陶克陶也终于大胆了一回,命令鲍礼华带着死士们开枪反击。半分钟不到,就将没有眼色的鬼子兵们全给打撒了羊,一个个朝着四面八方抱头鼠窜而去,只恨爹娘没给多生出第四条腿来! “原来日本兵吃败仗之后,也是这般德行!”鲍礼华骑着马追杀了几十米,便懒得再理睬这些溃兵。气喘吁吁地拉住坐骑,大声感慨。 “可不是么?也没比当年汤玉麟的兵强哪去!”其他死士纷纷附和。他们都是陶克陶花重金从三山五岳招募到的“江湖好汉”,身手和胆气远过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只是头脑中没有什么是非观,拿谁的钱,就给谁卖命。根本不会在乎雇主让自己攻击的目标是日本人,还是自家同胞! “这个,东家将来回去之后,不会被日本人找麻烦吧!”有几个死士头脑相对机灵,凑到鲍礼华马头前,小声提醒。 “不会,附近这么乱,那些日本兵怎么知道东家是谁?”鲍礼华偷偷向身后不远处骑在马背上呆的陶克陶瞅了瞅,然后低声确认。“况且东家这回是奉命了酒井顾问的密令出使傅作义那边,这些小兵蛋子耽误了酒井顾问的事情,原本就该杀。要是他们敢回去后胡乱告状,死得恐怕更快!” “那是!”死士们恍然大悟,纷纷低声回应。回过头看自家雇主的目光,却慢慢地变得复杂了许多。 穿过了散兵游勇地段,一行人距离傅作义部的防线也就不太远了,眼睛里看到的情况,也愈令人感到难以置信。尸体,每经过一个村落,必然会在村子口的野地里,看到几具被野狗从泥土里撕扯出来的尸体。从身材上看,大部分应该属于王英部的绥西联军,但是也有不少是小鬼子。这些尸体几乎毫无例外都被老百姓剥了个精光,连个兜裆布都没给剩下。致命的伤口则从尸体上一览无遗,或是背后中了冷枪而死,或是被人用绳子活活勒死,还有几个,明显是被老百姓用“二齿子”给开了瓢,脑门上多出两个黑洞洞的大窟窿,周围站满了干涸的脑浆。(注1) 陶克陶看得浑身冷,当天夜里宿营的时候,少不得又拿出笔和纸,继续增加投名状的份量,替换掉手提箱中某些有滥竽充数嫌疑的文件。如是又曲曲折折在路上耽搁了两天,待和安华亭接上了头,手提箱中的文件已经淘汰了一大半儿,份量明显轻了许多,重要性却与先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安华亭当年跟在大汉奸王英背后做伪军头目的时候,倒也跟陶克陶碰过几次面,彼此之间留下的印象还算不错。听心腹副官王海澄说此人求见,稍一愣神,便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来意。随即,点点头,大笑着吩咐,“把他领到师部里来吧,不必避讳人,光明正大地放他进来。他的那些私兵,也没必要缴枪。都是些江湖混混,即便随身带着大炮,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是——!”安华亭的副官王海澄是他的外甥,在军中混得时间已经不短了,最是机灵。犹豫着答应一声,双脚却没有挪动地方,两眼继续看着自家舅舅,欲言又止。 “怎么了?”安华亭皱了皱眉,不高兴地质问。“你又想起什么事情来了,还是老家那边又来信要钱了?!” “没!”王海澄赶紧连连摆手,“没别的事情。我只是觉得,觉得此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您这个抗战功臣,咱们师里头见过陶克陶的人也不少,咱们公然把此人带进师部里........” “让你带你就带,费话那么多干什么?!”安华亭瞪了他一眼,大声呵斥,“你以为偷偷去见他,就能瞒得过傅长官的眼睛?就能瞒过军统的特务?!那样做,反而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把他直接带到师部会议室里。两国交兵不杀来使,老子当着几个团长的面公开接待他,听他放完了狗屁之后再赶走。傅长官和重庆那边事后即便知道了,也只会夸老子做人坦坦荡荡!” “这......”王海澄想了想,觉自家舅舅说得的确在理。赶紧推开门,逃也一般去了。刚刚因为战功升迁为暂编第十师少将师长没多久的安华亭则撇着嘴,继续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妈那个巴子的,当年老子送上门去投靠,你们都拿老子当狗使唤。如今老子打疼了你们,你们反倒掉过头来求着老子了。贱痞子,小鬼子就是贱痞子。跟着小鬼子混的,更是非同一般的贱!!” 注1:二齿子,北方一种常见农具。铁头,木柄,前方有两个弯曲的齿。用来从地下挖出植物的根部。五原战役后,的确有很多被打散了的日本人死于当地老百姓的自攻击。当时重庆和日本侵略者方面,都有过相关描述。 第三章 风云 (九 中) 第三章风云(九中) 不得不说,安华亭这一手玩得漂亮。八一≯>中文≥W≤W<W≤.<8≤1﹤Z≦W≤.<C﹤O≤M≦通过师部公开接见,非但向傅作义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也令来访者失去了耍弄阴谋诡计的空间。 陶克陶原本就是个聪明家伙,一路上亲眼看到的情景,又令他深受触动。此刻见安华亭早已经对自己有了防备之心,便不敢太造次。规规矩矩地当着暂编第十师众位核心人物的面儿,将酒井隆的亲笔信呈交了上去。并且以中间人的身份,明确转达日方对陷落在五原城内那些矿业专家的关切。恳请傅作义部能念在后者是非武装人员的份上,准许日方用除了军火之外的任何物资赎回他们。 “非武装人员?!”安华亭撇着嘴,大声质疑,“我可是听说,这些人被俘时手里都拿着枪!” “误会,那是误会!”陶克陶赶紧站起来,满脸堆笑的解释,“他们不知道北路军乃仁义之师,怕自己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所以才捡了武器试图顽抗到底。但一群书呆子哪懂得用枪啊?!到最后,还不是得乖乖放下武器,等着做贵部的俘虏?!” “放没放下武器,我不太清楚。反正,当时拒不投降的,肯定都死菜了!至于活着的那些,是准许日本人赎回去,还是押到重庆去接受审判,得看我们傅长官的心情。我这个小小的暂编师长,可真说不上话!”安华亭摇摇头,继续拿话堵对方的嘴。 “我知道,我知道!”陶克陶又是鞠躬,又是作揖,乖得像个三孙子一般,“所以我也不敢让老兄为难,只求老兄你替我向傅作义将军传个话。如果傅作义将军肯点头,接下来自然会有更高级别的人过来跟贵部商量具体赎买俘虏的细节!” “传个话倒没问题!”安华亭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低声答允,“不过我们傅长官最近很忙,未必能抽空研究这事儿。这样吧,老兄你先在我这里住几天。等傅长官那边有了答复,我立刻派人通知你!” “哪敢给你添这么多麻烦?!”陶克陶赶紧连连摆手,陪着笑脸解释,“我就是个替日本人传个话,话传到了,就该往回返了!你也知道,日本人向来疑心重,我这些年在伪蒙古自治政府那边,早就被边缘化了。如果在你这边耽搁太久,回去后肯定又是一大堆麻烦!” “那可不成。大老远来了,怎么能不喝上几顿就走!”安华亭摆出一幅诚心留客的模样,扯开嗓子大声张罗,“再说了,那要是傅长官答应了,你不在,我通知谁啊!你怎么也不能让我直接去联系酒井老鬼子吧?!” “我,我留几名信得过的随从在这边!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了,做事知道轻重!”摸不清傅作义对自己的态度,陶克陶哪肯主动留下来。一边继续用力摇头,一边大声补充。“到时候,他们把准信给我带回去。我再过来拜望安兄。反正这里距归绥也没多远,只要道路恢复通畅,开车不过两三天的路程!” “不行,不行,我就认你老哥一个,其他人,我用着不放心!”安华亭一把扯住陶克陶的衣袖,继续热心留客,“住下,住下!咱们哥俩好几年没见了,怎么着也得好好唠上一唠。来人,给我在师部边上再搭几座行军帐篷。用毡子裹厚厚的,白老哥身体单薄,咱们别冻着他!” “安兄,安兄,我真的,真的不能,不能留在这儿!!”陶克陶急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一边挣扎,一边用脚悄悄地将随身手提箱朝安华亭身边挪动,“我虽然始终跟小鬼子不是一条心,可毕竟在那边担任过职务。要是被有心人盯上了,对您老兄也是个麻烦!” “麻烦,我安某人什么时候怕过麻烦!”安华亭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撇着嘴嚷嚷,“你就安心住我这儿,我看谁敢瞎嚼舌头根子。甭说咱俩原来就认识了,就算原本不认识,这两国交兵,还不杀来使呢。住下,尽管住下!” 宾主双方又争执了几句,终究是陶克陶力气小,被安华亭强拉着留了下来,喝酒叙旧。一番杯觥交错后,酩酊大醉,然后由安华亭的警卫搀扶着,到刚刚搭好的帐篷休息。 喝醉的人,自然记不得自己的随身物品。安华亭也就心领神会,悄悄地将陶克陶故意“遗漏”给自己的手提箱带回了寝帐,打开了仔细翻检。才匆匆看了几份,他额头上的冷汗就滚了下来。赶紧把自己的外甥王海澄喊到身边,仔细叮嘱了一番。然后命令此人带上一个连的警卫,连夜将箱子送到了北路军前敌司令部。 北路军前敌司令部内,傅作义正和鲁英麟、董其武等北路军的核心将领探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闻听安华亭的心腹副官带着重要情报求见,不由得微微一愣,看了看周围的众人,非常诧异地说道:“这个安猛子,又想耍什么鬼花样?!他那边的小鬼子,不是早就撤干净了么?”(注1) “说不定又在战场上有什么新现!”参谋长鲁英麟对安华亭的暂编第十师最近在战斗中表现非常满意,主动替这员出身绿林的悍将说话,“他那边防线很长,小鬼子要是逃跑时丢下了什么重要东西,这会儿差不多正好能捡回来!” “那就让王副官进来向大伙汇报一下,他们安师长到底捡到了什么宝贝!”傅作义对鲁英麟向来是言听计从,想了想,笑着吩咐。 警卫人员闻听,赶紧答应着去叫王海澄。不一会儿,陶克陶故意“遗落”在暂编第十师师部的手提箱就摆在了傅作义面前。按照安华亭事先的吩咐,王海澄先大致汇报了一下陶克陶的来意,然后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请示,“我们师长已经将他软禁起来了,只要长官一声令下,立刻就可以派人将他绑了押上法场!” “他都交了投名状了,我怎么还好意思再杀他!”傅作义信手打开箱子,一边翻看着里边的文件,一边笑着点评。陶克陶的举动丝毫不令他感到奇怪,事实上,这几天已经有好几拨信使带着伪蒙疆自治政府高层官员的亲笔信和厚礼,前来求见自己。只求能搭上关系,以便为日后风向不对时,预先准备一条退路。 “是啊!这种人,留在伪蒙疆自治政府那边,比杀了他对抗战大业更有利!”参谋长鲁英麟也笑了笑,信手拿起几分傅作义看完的文件,漫不经心地翻看。到目前为止,都不是什么新鲜内容。虽然上面标的保密等级很高,但前一段时间,光是军统就通过德王在伪蒙疆政府内安插了十好几个眼线,把个伪蒙疆政府侵蚀得跟个筛子般,几乎藏不住任何秘密。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傅作义那边已经陡然变了脸色。指着一份手写的资料,用极低的声音向王海澄追问,“这箱子,还有想箱子了的东西,都谁看到过?!陶克陶几时到你们师的,你们师长呢,又是什么时候把箱子给你的?!” “报告长官。整个暂编第十师,就我们师长一个人看到了!”王海澄早就得到了安华亭的指点,立正敬礼,大声回应,“陶克陶那厮舍不得小鬼子那边的官职,所以今晚假装喝醉了,偷偷地将文件箱遗落在了我们师长手里。我们师长打开之后,现里边的东西可能很重要,就立刻重新封了,派骑兵连护送到长官这里!” “嗯!我知道了!”傅作义想了想,无奈地点头。王海澄的话明显是事先准备好的,看似说得很痛快,实际上却逃避了最关键的问题。偏偏他无法继续刨根究底,毕竟安华亭在第一时间就派人将文件送到自己手里,没有做任何隐瞒或扩散。 “怎么了?宜生?!”鲁英麟被傅作义的反常举动吓了一跳,此刻才还过神来,叫这傅作义的表字,迷惑地追问。 “你看看这个。看完之后给其武和畹九他们也看一眼,然后立刻烧掉!”傅作义又难过地摇摇头,将一份完全手写的文件递给鲁英麟,让他给其他几位在座的北路军核心将领传阅。 “谁写的?陶克陶么?”鲁英麟诧异地接过文件,定睛观瞧。才看了两三行,就立刻站了起来,盯着王海澄厉声追问,“安师长看到这份文件时,身边还有其他人么?你们第十师里边,陶克陶还跟哪些人有过接触?!赶紧说,不要做任何隐瞒。” “我们,我们师长在看这份文件时......”王海澄额头上立刻见了汗,赶紧按照安华亭的吩咐转述,“我们师长看文件时,从来不喜欢旁边有人。陶克陶吃完饭就立刻被软禁起来了,没我们师长的手令,任何人靠近不了他的帐篷。我们,我们师长还说,他读书少,见识短浅,文件中很多字都不认识,根本看不懂里边写的是什么!” “这个安滑头!”鲁英麟也非常无奈地将文件放在了桌案上,低声点评。座位紧挨着他的董其武难忍心中惊诧,悄悄探过半个脑袋偷看了两眼,下一个瞬间,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只见文件的第一页赫然写着,“正月初七,赵承绶将军与酒井顾问会晤,商谈晋军加入亚洲反赤同盟,合作剿共事宜.......”(注2) 注1:鲁英麟,抗日英雄,傅作义至交好友,北路军参谋长。五原大捷,就是出自他的策划。善谋而不能断,1948年在内战中兵败自杀。 注2:阎锡山信奉生存哲学,在抗战期间现日军实力强大,便生出了依附之心。多次派赵承绶与日方进行沟通。但是由于赵本身不愿意投日,故而数度沟通都没得到令双方都满意的成果。不过阎部依旧有几个师,主动配合了日军对八路军抗日根据地的进攻。 第三章 风云 (九 下) 第三章风云(九下)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内气氛诡异到了极点。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几乎每个看到文件的将领都像被雷击了般,瞬间僵直不动。然后距离他最近的下一个个人迅从桌上捡起文件,再度重演先前那一幕,瞬间如遭雷击。然后一个接一个传下去,一个接一个失去语言和行动能力,纷纷呆坐在椅子中,任额头上的冷汗滴滴答答往下淌! 阎锡山要投日! 一手打造了晋军,并且先前口口声声要与侵略者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的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阎锡山,居然偷偷派了心腹中的心腹,国民革命军第七集团军总司令暗中与日本人接洽投靠事宜!这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打得整个北路军上下呆若木鸡。要知道,北路军现在虽然基本上处于“自立门户”状态,但阎锡山在这支队伍中的影响力却依旧非常巨大,去年傅作义断然将自己请来的八路军干部全都“礼送出境”,就是因为无法继续承受阎锡山的压力所致。 非但如此,在整个国民政府中,阎锡山的地位也仅排在蒋介石和李宗仁两巨头之后,如果他率部与鬼子展开合作,对眼下中国抗战事业的打击,将丝毫不亚于当年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公开表叛国艳电。毕竟汪精卫多年来一直承担的是党务工作,手中并没有掌握太多的军权。而阎锡山麾下,却统率着第六、第七两个集团军近十四万兵力,并且在原本隶属于晋系的第二十集团军内,也拥有大量的门生故旧。(注1,注2) 换句更直接的话说,如果阎锡山彻底倒向日寇,眼下战斗在长江以北的中**队,将有一半儿以上直接变成了伪军。原本也出于晋系,眼下与第七集团军唇齿相依的傅作义部,将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状态,除了刚刚割袍断义的第十八集团军之外,在整个北中国,都找不到任何盟友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傅作义才慢慢恢复了些许精神。抬头四下看了看,见安华亭的副官王海澄还手足无措地站在会议室中央呆,便强挤出一丝笑容冲此人吩咐道:“行了,这没你什么事情了。你回去跟安师长说,箱子我收到了。他的一番心意,我也都记在心里了!等今后有了机会,一定会向中央替他请功!” “是!”王海澄答应得很响亮,脚步却没有做丝毫挪动。而是将身子弯下来,遮遮掩掩地试探道,“启禀傅长官,临来之前,我们师长还有一件事,命我一定要当面汇报给您。不知道......” “说吧!”傅作义皱了皱眉,沉声命令,“鲁参谋长你认识,董师长、孙师长和李师长他们几个,也都不是外人。咱们北路军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必要向他们隐瞒!” “那,那.....”王海澄可怜巴巴地看着傅作义,希望得到一个单独汇报的机会。见后者始终没有起身,只好把心一横,大声说道,“那,那我可就直说了!我们师长说,前天绥西伪军的总司令王英兵败,是乘着皮筏子从他眼前溜走的。当时他一时心软,就没下令开枪将皮筏子击沉。如今追悔莫及,甘心接受傅长官任何惩处!” “啪!”傅作义气得狠狠一拍桌案,长身而起。随即,却又大声苦笑,连连摇头,“处分?我怎么处分他?!我凭什么处分他?!王英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愿让王英死无葬身之地,不是人之常情么?!算了,你回去告诉他,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看到下一次!他也千万别跟我再来下一次!” “宜生?!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不可妄下结论!”参谋长鲁英麟闻听此言,赶紧大声阻拦。私纵敌酋是大罪,特别是王英这种铁杆汉奸,无论是谁,出于什么原因放走了他,都必须被追究到底。傅作义今天如果不处置安华亭,日后万一此事被翻出来,他就将替安华亭当靶子,成为全国媒体口诛笔伐的目标。整个北路军的抗战王牌形象,也将因此而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算了!”傅作义继续摇头苦笑,心灰意冷,“王英就是个废物,俘虏了他,反倒浪费了粮食。不如放他回去继续祸害小鬼子。反正咱们已经两次打得他只身而逃了,不在乎下回再打一次。” “这.....”鲁英麟犹豫了一下,心中很是不甘。然而看到傅作义脸上憔悴的表情,又将劝阻的话强行咽回了肚子里。 “还有那个陶克陶,让你们师长也先放了吧!”傅作义强迫自己不看麾下众将失望的眼睛,继续冲着王海澄吩咐。“你回去后对他说,小鬼子赎回工程师的提议,我需要仔细想一想再做决定!” “是!属下一定把话带到,一定带到!”王海澄喜出望外,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屁颠屁颠地跑下去向他的亲舅舅安华亭复命了。傅作义亲自将他送出会议室外,转过身,重重将门关紧,“呯!” “呯!”沉重的关门声在众人头顶反复回荡。鲁英麟、董其武、李铭鼎、孙兰峰等北路军高级将领们一个个抬起迷茫的眼睛,看着自家老大哥,脸上分悲愤根本无法掩饰! “仅凭着陶克陶一个人的指证,我无法确定这份情报到底是不是真的!”仿佛要把所有干扰都关在门外一般,傅作义背靠着会议室的门,闭着眼睛,用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语言解释,“光凭着一份难辨真伪的情报,就将阎司令长官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傅某不敢,也不忍为之!” “那,那你傅宜生就甘心受安华亭的要挟?!”新编整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性如烈火,站起来,叫着傅作义的表字质问。在他眼里,安华亭这种反正过来的伪军头目,早就该是缴械清退的对象。傅作义不计前嫌的提拔他,重用他,对他简直恩同再造。而安华亭却偷偷放走了大汉奸王英,并且以阎锡山跟日本人暗中接洽合作的情报来交换傅作义放弃对此事的追究,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如果忍了此人这一次,早晚还得忍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被此人反客为主,直接欺负到头顶上来! “畹九,冷——静!”坐在孙兰峰对面的董其武也站起身,叫着孙兰峰的表字反驳。“宜生将军做得对,阎司令长官纵然有千般不是,毕竟曾经于我等有知遇之恩。他安华亭一个土匪,尚知道放原来的老上司王英一马,我们这些人,总不能连个土匪都不如!” “你这是为了私恩,置民族大义于不顾!”孙兰峰毫不犹豫地将矛头转向了董其武,大声反驳,“要是日本人对你有恩,你是不是也要掉过头来去当伪军?!要是阎司令长官命令你投降日本人,你是不是也立刻对我们反戈一击?!我孙某人今天一句话撂到这儿,无论是谁跟小鬼子合作,孙某人就跟他不共戴天。至于当年的私恩,容孙某人赶走了小鬼子,再到他坟前自杀谢罪!” 这几句话说得有些太重了,董其武立刻被刺激得两眼通红,“孙畹九,你这话什么意思?!谁要想投降日本人了?谁说会无条件服从阎司令长官的任何命令了?!你想跟谁不共戴天去?论起杀小鬼子,在座当中,哪个没比你孙畹九杀得少。” “谁置民族大义于不顾,老子跟谁不共戴天。你董其武心中要是没鬼的话,对号入个什座?!” “你孙畹九血口喷人!” “你董其武是非不分!” “你....” “你.....” 眼看着两人吵着吵着就要上演全武行,参谋长鲁英麟赶紧出面劝阻,“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别扯些没边际的事情,咱们这些人,谁手上没有十个八个小鬼子的命,有可能再向日本人屈膝么?!” “是啊,阎司令长官是阎司令长官,咱们北路军是北路军,就算曾经是一家人,也早就分开单过了,谁也甭牵扯谁!”第三十二师师长李鼎铭也站起来,低声劝解。 他的话虽然不多,却一下子说到了点子上。北路军虽然出身于晋绥系,却属于整个晋绥系里最不受阎锡山待见的一支。后者非但肆意克扣给北路军的粮饷,并且多次在公开场合,宣称北路军早已“赤化”,傅作义有通共嫌疑,甚至连“七路半”这个绰号,最早也出于“阎锡山”之口,给整个北路军乃至绥远地区,都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之所以到现在为止,北路军依旧跟阎锡山没有恩断义绝,完全是以傅作义为的一批将领,心中还念着阎锡山曾经的旧情而已。但是若说阎锡山能凭着他的个人影响,将整个北路军都带到日本人那边,则简直是痴人说梦。先,傅作义本人就不会准许这种事情生,其次,北路军与小鬼子连年恶战,不知道多少弟兄以身殉国了,敌我双方之间的仇恨早已不共戴天。若是有人敢号召大伙向倭寇屈膝,不用问,结果肯定是他被乱枪打成马蜂窝。 “就是,孙长官,董长官,阎司令那边怎么干,都跟咱们这些人没关系。咱们没必要阎司令的事情自己先吵起来!”其他几名高级将领也纷纷插嘴,顺着李铭鼎的意思,替争执中的双方顺气。 “就是,咱们这里自乱阵脚,恐怕最高兴的就是小鬼子!”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总算将孙兰峰和董其武两个给安抚了下来。再看此处的最高长官傅作义,只见后者依旧背靠着门,脸色青得如同铁铸一般。 “宜生,此事尚有挽回余地!”知道阎锡山私下勾结日军之举对傅作义的打击颇重,参谋长鲁英麟少不得又出言给老朋友宽心,“你想想老长官的性子,若日本人不给他足够的实际好处,光凭着空口白牙,他肯像汪精卫那样,立刻迫不及待投靠过去么?!要我看,他们双方少不得还要谈上几回,而在这期间,局势还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变化!” “是啊!总得谈上三回五回的才行!”傅作义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般,懒懒地重复。刚才孙兰峰和董其武两个在会议室里唇枪舌剑,他自己心中何尝又不是在激烈地挣扎。有一个声音坚决的告诉他,大义与私恩不能兼顾。眼下就该立刻将陶克陶的密报,用急电转给重庆政府。然后联合重庆方面、商震的第二十集团军,以及刚刚割袍断义的八路军,迅逼阎锡山退居二线,以免这个目光狭窄的老上司真的走向邪路,给国家和民族带来巨大的灾难、然而,同时还有一个声音不住地反驳,告诉他君子的为人之道,阎锡山当年的知遇提携之恩,以及“出卖”老长官后,世人眼里的鄙夷。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阎锡山做得再差,也是他傅作义的长辈。无论如何,都不该毁在他傅作义之手。(注3) “所以,眼下咱们应该做的,不是蓄意帮阎司令长官隐瞒此事,也不是立刻将此事捅给外面!”鲁英麟看得心里着急,一边继续给傅作义给宽心丸,一边搜肠刮肚地想解决之道。还甭说,办法还真给他找到了,“要我看,咱们不妨先将这份情报压一压,然后立刻想方设法,让阎司令跟小鬼子达不成协议就是了。这样,既对得起民族和国家,又让阎司令长官避免了今后身败名裂的下场,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得轻巧,阎司令长官算盘向来打得精,哪那么容易受咱们的影响?!”孙兰峰依旧对傅作义包庇安华亭的举动无法释怀,撇撇嘴,不屑地数落。 “那可未必,咱们阎司令长官,信奉的可是生存哲学!”鲁英麟丝毫不以为忤,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我猜的不差,他派赵承绶将军跟小鬼子接洽的事情,应该生在五原战役之前。咱们刚刚兜头给了小鬼子一记闷棍,老人家这会儿应该能看出,小鬼子已经疲态尽现了。如果咱们再接着打两场胜仗,或者最近八路军、中央军也打出两场像样子的反击,我敢保证,阎司令那边立刻会重新考虑跟小鬼子的合作事宜。至少,他开的价码,会节节攀高,甚至高到小鬼子给不起的地步!” 注1:叛国艳电。大汉奸汪精卫于1938年底叛逃至日战区,并以国民党副总裁身份公开表结尾为艳的电文,宣布与日本侵略者合作,和平救国。 注2:第二十集团军属于商震的嫡系,而商震原本为阎锡山的爱将,后因为不满阎锡山的性格狭隘多变而投靠了蒋介石。 注3:阎锡山对傅作义的崛起,心存不满,甚至动过杀心。但傅作义对阎锡山却一直念有旧情。多次主动替对方收拾烂摊子,甚至在阎面临绝境时,仗义施以援手。傅作义能从阎部一个师长,迅攀升为北方第一实力派,深得蒋的信任和属下拥戴,与他这种颇为厚道的性格是分不开的。 第三章 风云 (十 上) 风云(十上) 众人叹了口气,陪着他摇头苦笑。≯≥W≤W﹤W﹤.≦8≤1ZW.COM阎锡山多疑善变,光占便宜不吃亏的性格,算是被鲁英麟摸了个透。按照他所说的办法,也的确有很大可能将阎锡山与日本人之间的交易彻底搅黄。然而大伙如果明知道阎锡山在与日本鬼子悄悄勾结,却不能公开阻止,反而要想方设法替此人遮挡隐瞒,无疑有些对不起北路军抗日铁拳的美誉,更对不起那些刚刚战死在沙场上的弟兄! “这件事,其实重庆方面未必一点动静都没听到!”知道自己的提议,未必能让在座所有人都心服,参谋长鲁英麟想了想,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可听到之后又能怎么样呢?甭说阎司令长官眼下还没跟日本人达成协议,即便协议已经达成了,只要他一天没有公然接受日本人的官职,重庆那边就只能继续装糊涂。否则,用军事解决,肯定会将阎司令长官和他麾下的两个嫡系集团军,立刻逼到小鬼子那边!用政治手段解决,有韩复渠这个前车之鉴在,咱们阎司令长官,怎么可能轻易离开他自己的队伍?!”(注1) 闻听此言,众人叹息声愈沉重。从前一段时间伪德王和军统之间的关系展上来看,重庆方面的确应该早就察觉到了阎锡山跟日本鬼子之间在眉来眼去。毕竟陶克陶只是伪蒙疆自治政府的参议员,而德王却是整个伪蒙疆政府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然而重庆方面却迟迟没采取任何针对阎行动,只可能是真的像鲁英麟分析的那样,是由于害怕彻底逼反了阎锡山,不得不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甚至重庆方面也有很多人认为抗日战争已经彻底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所以巴不得通过阎锡山的试探,找出一条可以苟安一隅的道路来! “既然你这么说,就按你的方法办吧!反正我只是个军人,就懂得打仗!”又是一声长叹之后,新编整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瞪着通红的眼睛说道。 他是今天晚上反对包庇阎锡山态度最坚决的,也代表了北路军中大部分少壮派将领的意见。这些人或者曾经在阎锡山麾下没受到过任何重视,或者是傅作义自立门户之后才加入的北路军,心中对阎某人没任何感情,只唯傅作义马是瞻。 既然少壮派们在孙兰峰的带领下做出了妥协,接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很快,大伙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将这份可导致国民政府再度分裂的文件彻底封存,以其他相对缓和的方式,促使阎司令长官放弃左右逢源的幻想,重新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既然大伙念着旧日恩义无法去揭阎锡山,当然也就像傅作义先前所感慨的那样,没有什么脸面再去追究安华亭私纵大汉奸王英的罪责。后者跟大汉奸王英之间的关系,与大伙跟阎锡山的关系一模一样,都受过对方知遇之恩,都是后来因为政治理念不同而分道扬镳。并且以安华亭的土匪性格,如果因为私纵王英的事情上了军事法庭,肯定会使用各种手段将阎锡山勾结日本人的事情公之于众。届时,非但阎锡山本人会带领着他麾下的两个嫡系集团军铤而走险,北路军不顾名族大义包庇老长官的事情,也会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进而成为全国媒体口诛笔伐的目标! 这么多宿将、名将,却被一个出身草莽的暂编师少将师长牵着鼻子走,众人心里头甭提有多堵了。达成决议之后,很长时间都提不起继续说话的兴趣,一个个叼着烟卷,大口大口地猛吸。 天气乍暖还寒,指挥部的门窗都是紧闭着的。十五六支老烟枪同时在里头喷云吐雾,很快就令屋子里呛得无法再坐人。北路军总指挥傅作义憋得难受,转过身,一把扯开屋门。同时背对着大伙厉声呵斥,“行了!想过烟瘾请去外边!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成了什么样子?!这里是指挥部,不是戏棚子,也不是电影院!” “嗯——嗯!”大伙被训得一阵气结,赶紧将只剩下一个屁股的烟卷儿按进各自面前的烟灰缸里,用力掐灭。 “勤务兵,把窗户全都给我打开,放点儿新鲜空气进来!”傅作义懒得看大伙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怒气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大声命令,“再给大伙打点儿热茶来提提神,然后继续开会!别人怎么着,那是别人的事情。咱们这里,最重要的事情是收拾小鬼子!” “对!咱们北路军是北路军,跟别人不一样!”董其武等人挺直腰杆,大声附和。 “早就不是一家人了,何必死乞白赖往一块凑合!”孙兰峰等少壮派也冷笑着强调。 这些话如果是前一段时间有人敢在公开场合说,少不得还会被傅作义大声教训。在他心目中,一直把阎锡山当作自己的长辈和老师。但是今天,傅作义却只是愣了愣,没有说任何澄清的话。阎锡山想保住的是山西,是晋绥军这个军事政治集团。而他傅作义,想保住的却是整个中华民族。与整个中华民族的存亡相比,阎锡山以往对他再多恩情,也显得太单薄了。他可以替阎司令长官遮掩过这一次,却不可能再替对方遮掩第二次,第三次。也不可能跟着对方的脚步往遗臭万年的绝路上走。这是他最后一次违背自己的本意去维护老长官,算作是对往昔恩情的一个交代。从此之后,晋是晋,绥是绥,天底下再也没有“晋绥军”! 知道傅作义此刻心情沉重,参谋长鲁英麟笑了笑,努力将话题朝正事儿上岔。“别扯那些不相干的事情了!大伙先集中精神,把陶克陶的投名状看完。说不定,里边还能找到收拾小鬼子的新机会!” “对,先看陶克陶的投名状!从里边找新机会收拾小鬼子!”众人想法和大体上鲁英麟差不多,七嘴八舌地回应。 “那就分开看,大伙一人看五份,看完了之后互相交换。现有价值的情报,立刻把它单独挑出来!”鲁英麟看了看傅作义的脸色,继续提议。 不待他动手,董其武等人已经站起身,以最快度将手提箱里的文件分了下去。不一会儿,众人就将心里的郁闷彻底抛在了脑后,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了“刷、刷”的纸张翻动声。 大部分文件都是关于政治和经济方面的,日本人在包头一带现了好几处大型的露天煤矿,开采起来成本很低,矿石的成色也非常好。此外,有几处铁矿所产的矿石样品,经日本专家分析,铁含量都过了百分之五十,已经达到了富铁矿标准。在整个亚洲地区,都名列前茅。 在座众人虽然都是武夫,对开矿和冶金没什么概念。但是刚刚于五原战役中俘虏了三百多名日本矿业工程师,心中多少也受到了一些触动,知道河套地区,其实远不像其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荒凉。否则的话,小鬼子也不会将整个东瀛的矿业人才全投放到这里来了! 这些煤矿和铁矿,还有其他大伙根本叫不上名字的珍惜矿产,即便眼下北路军没能力开采利用,也不能让小鬼子轻松挖走。那是属于子孙后代的财富,不属于任何私人。如果大伙现在因为没有能力开采利用,就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将其运走,几十年后,子孙们就只好去喝西北风活着了。到那时,他们绝对不会以前辈们的无知而感到光荣!相反,他们会在报纸、书籍上,做出各种无法阻止的质问。质问当时让日寇轻松将资源运走的人,当时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 “不能释放那些鬼子专家!”看着看着,就有人大声议论了起来,“至少不能现在就释放!” “对,哪怕酒井隆拿大炮来赎,都不能放他们走!”其他在座将领立刻群起响应。北路军纪律严明,对于放下武器投降的日本专家,并没有进行任何虐待。依照以往的惯例,对于这些非军事人员,通常也是教育一番之后,再派兵押到交战区外公开释放。但是这一回,陶克陶所提供的秘密文件,却彻底堵死了这些所谓的非军事人员回家的大门。既然他们为掠夺而来,就必将为掠夺行为付出代价。 因为大伙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所以很快就达成了最后决议。鲁英麟负责指导参谋人员将其记录在案,其他将领则低下头,继续从陶克陶的投名状中,翻检有用消息。 “妈的,小鬼子真阴险!”孙兰峰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咆哮。 “怎么了,怎么了?!小鬼子不是刚吃了一场败仗么?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将头转向他,七嘴八舌地追问。 “他,他们.....”孙兰峰举着一份手写的情报,又急又气,大汗满头,“他们居然偷偷调集了一个混成旅,去堵我的九十三团!先前,先前那三个蒙古骑兵师,目标居然也是一样!” 注1:韩复渠,山东省主席,地方实力派军阀。抗战初期因为率部后逃,被中国民**事委员会以开会为名,骗到河南诱捕,随即被秘密枪决。 注2:祝大伙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第三章 风云 (十 中) 第三章风云(十中) “嘶——”在座众将齐齐倒吸冷气,都为小鬼子的疯狂而感到乍舌。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对应国民革命军内旅一级的建制,日寇在旅团下设有联队。通常一个混成联队内部,下辖三个步兵大队。每个步兵大队内部,则细分为四个步兵中队和一个重机枪中队,一个炮兵小队。在步兵中队内部,还设有单独的轻机枪组和掷弹筒组。无论在规模上,还是火力配备方面,都过了九十三团不止一个档次。(注1) 只有傅作义,闻听部属遇险,整个人立刻振作了起来,先前的颓废状态一扫而空。站起来用力一拍桌案,大声呵斥道:“都慌张什么?小鬼子拿一个联队来进攻咱们一个团,那是咱们北路军的荣耀!打不过就让弟兄们化整为零,分散突围便是!草原这么大,我就不信小鬼子能把所有的道路全堵死!”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登时一片寂静。所有北路军高级将领,包括先前气急败坏的孙兰峰在内,都坐直了身体,脸上写满了慷慨豪迈之气。是啊,打就打呗,战争么?总会有个你来我往,不可能只许北路军打小鬼子,小鬼子连还手都不敢还! 傅作义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满意地点头,“长城抗战的时候,小鬼子一个联队,打咱们两个师。三年前,小鬼子一个联队,打咱们一个师。去年这时候,国民革命军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对付小鬼子,必须三倍以上的兵力才能言守,必须五倍以上兵力才能言攻。而今天,小鬼子为了对付咱们一个刚刚升格的甲种团,就得调动一个混成联队上。这,是九十三团的光荣,也是咱们整个北路军的荣耀。所以,咱们只管放手去打,此战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在气势上,小鬼子都已经输了个干干净净!”、 “是啊,怕他个球!比这更危险的情况,咱们又不是没见识过!” “打就打,大不了咱们让九十三团钻沙漠,我就不信小鬼子有胆子往里边追!” “小鬼子在东边对付咱们的九十三团,咱们就在西边掏他的包头和绥远,看看到底谁先撑不住!” “打,老子正嫌上次打得不过瘾呢,这回刚好再让弟兄们开开荤!” “.......” 登时间,众将们的士气就被调动了起来,擦拳抹掌,准备跟小鬼子大干一场。傅作义将军说得好,小鬼子拿一个混成联队对追杀北路军一个团,正说明了他们的情况江河日下。中央军没现这个秘密,八路军没现这个秘密,北路军正好借助这个机会,让全国的父老乡亲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威武之师! 见麾下士气可用,傅作义再次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大声吩咐,“参谋长,命人着手准备相关区域军用地图!孙畹九,你协助鲁参谋长,给我在地图上把敌我双方的兵力和位置全都标出来!” “是!”参谋长鲁英麟和新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双双起身敬礼,快步跑到会议室另一侧研究作战方略的位置准备地图。 鲁英麟是保定军官学校步科第五期毕业的高材生,从军二十余年,经验非常丰富。孙兰峰虽然生了个猛张飞性格,却也是如假包换的黄埔四期,基本功非常扎实。二人带领着一堆中央6军大学毕业的参谋,很快,就将目前九十三团当前所在位置及其周边各路敌军标识了个清清楚楚。 傅作义带领其余将领缓缓围拢上去,只在地图上扫了两眼,就迅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多敌人?孙畹九,十天之前,我不是已经让你把九十三团从德王的老巢撤出来了么?” “是,是这样的!”新编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脸色微红,赶紧小心翼翼地解释,“当时,当时的确没攻击德王的老巢,但九十三团撤下来后,半路上又遇到了小鬼子的东蒙特遣大队,就是曾经败在他们手下的川田大队,还有兴安警备军的四旅、五旅和九旅,以及小鬼子匆匆忙忙打哲里木盟调过来的三个地方常驻中队,双方谁也不服谁,拖拖拉拉,就耽搁到了今天!” “谁也不服谁?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儿!”傅作义愣了愣,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九十三团是他趁着关东军主力都被苏联人吸引在诺门罕一带的机会,断然布置下的一路奇兵。在刚刚结束的五原战役中,曾经出色挥了“分散敌军兵力,激化日伪矛盾”的作用。然而作为整个北路军的总指挥,他却不可能天天都把目光盯在一个团级规模的作战单位上。所以在战略目标初步达成之后,就立刻把这支部队的指挥权彻底交还给了其直辖上司孙兰峰,从此再也没有精力加以详细过问。、 现在看来,孙兰峰在执行九十三团后撤的命令时,显然不够果断。所以才导致了眼下九十三团被数倍于其自身的敌军盯住,马上要面临身陷重围的危险局面。这种风气,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孙兰峰必须立刻给出一个交代,否则,北路军上下人人效仿,早晚都有分崩离析的那一天。 “是,是这样的,总指挥,您听我解释!”孙兰峰自知闯了大祸,赶紧抹着汗补充,“我当时只知道日本人调了三个蒙古师过去,不知道还有个关东军的混成旅团。而三个蒙古师的战斗力大伙也清楚,九十三团如果以逸待劳的话,未必没机会将他们分头吃掉!” “胡闹!”没等傅作义开口,参谋长鲁英麟抢先大声呵斥,同时悄悄地给孙兰峰使了个眼色“先前那几支鬼子和伪军呢,他们可能在旁边看着九十三团放手施为么?” “报告参谋长!”孙兰峰明白鲁英麟是在给在创造机会,赶紧立正敬礼,继续大声补充,“这种可能性非常大。正跟在九十三团身后的那几路敌军当中,战斗力最强的,就是从黑石寨一路跟过来的川田大队。九十三团曾经狠狠给过他们一次教训,所以他们对九十三团非常忌惮,一直不敢靠的太近。其他几支日军,都是关东军派驻东蒙,负责弹压地方的三流部队战斗力还不如川田大队。至于那三个兴安军警备旅,更是兵无战心,早在向贝子庙靠近之前,就派人私下跟九十三团打了招呼。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冲在前面给小鬼子当炮灰!” 经他这么一解释,众人的确现,九十三团曾经有过痛殴三个蒙古骑兵师机会。只是小鬼子有点儿过于给九十三团面子了些,居然没等三个伪蒙古骑兵师运动到位,紧跟着就又派了一个标准的关东军混成联队过去。 “前一段时间,川田大队一直呼叫其他几支日军和伪军向它靠拢!”偷偷看了一眼傅作义的脸色,孙兰峰继续陪着小心说明,“而其他几支日伪军原本不归川田国昭管辖,所以响应得并不积极。这样一来,在周围的日伪军没汇聚成团之前,九十三团一直占据实力上的优势。而万一日伪军聚集在了一处,就又失去了将九十三团困住的机会,主动权,还是掌握在咱们手中!” “嗯!”傅作义点点头,低声沉吟。如果不考虑陶克陶在投名状中主动告知的日军森川混成联队,孙兰峰先前的布置,的确没有任何问题,并且也都在他的师长职权范围之内。换了其他人来指挥,在明知道背后几路日伪军都畏缩不前的情况下,也会命令九十三团以逸待劳,争取将那三支远道而来的蒙古骑兵师挨个吞掉。 “谁也不服谁,是什么意思?!九十三团和川田大队又交过手么?”存心回护孙兰峰这员勇将,参谋长鲁英麟继续给后者制造澄清机会。 “报告参谋长,报告总指挥,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孙兰峰想了想,满脸堆笑地邀功,“九十三团在当地,招募了一批年青牧民做骑兵,所以打算以战代练。正好小鬼子有个原本驻扎在扎鲁特旗的中队靠他们比较近,就掉过头去跟小鬼子打了一仗!” “结果呢?!”“结果呢?打赢了么?你快说,别卖关子!”其他北路军将领闻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催促。大伙最近一段时间都忙着五原战役的善后事宜,谁都没注意到九十三团那边的动作。没想到,孙畹九居然偷偷组建了一支骑兵,并且好像还从日本鬼子身上捞到了便宜。 “嗨,甭提了!”孙兰峰耸了耸肩膀,满脸悻然,“没等九十三团拉开架势,小鬼子的驻达拉特中队已经跳上汽车撒丫子了。这边的骑兵追了半天,就逮到了三个从汽车上颠下来的笨蛋。后来一审问,才知道整个驻达拉特中队里头,都是从关东军内部淘汰下来的废物,非但从来没上过战场,甚至连训练科目,都达不了标!” “哈哈哈......”众将轰然而笑,都为日军中出了一群另类而感到兴奋。怪不得这两年日寇变得比以前好对付了,原来他们中间也不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当最开始那批百战老兵被分散到广阔的中原战场上之后,同样规模的作战单位,实力当然会大幅下降。 “其他几支日寇的驻地方部队也差不多,根本不敢跟九十三团硬碰。咱们这边一靠近,他们要么迅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同伙身边凑,要么就立刻后撤拉开距离。等咱们的九十三团转过身离开,他们又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隔着好几十里路继续泡蘑菇!” “妈的,原来小鬼子当中,也有这种滑头!”有人又被孙兰峰的描述给逗乐了,撇撇嘴,低声数落,“我还以为就咱们中**队里有这种人呢,原来......” “行了!”傅作义回头白了他一眼,不高兴地打断,“别扯其他人,管好咱们自己的事情!”旋即,又将目光转向孙兰峰,“这是谁的队伍,怎么跟九十三团靠得如此近?!” “是,是八路军的一支地方部队!”孙兰峰的表情立刻又变得紧张了起来,看了看傅作义的脸色,扭扭捏捏地回应,“番号是察北军分区黑石游击队大队,规模只有一个连左右。曾经配合九十三团消灭过儿玉中队。祁团长见他们的骑兵训练得有模有样,就,就请他们一起去进攻贝子庙,顺便请他们帮忙给训练一下自己刚组建的骑兵营!” “九十三团上次的战报中,提到过他们。并且八路军晋察冀军区那边,也曾经向咱们这边确认过双方的合作关系!”参谋长鲁英麟想了想,低声在旁边补充。 傅作义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果然从记忆中翻出了相关内容。他原本以为,一个连级作战单位,还属于地方部队,即便能给九十三团一些帮助,也是象征性的,未必能起到什么实际作用。现在看来,自己又一次小瞧了八路军那边的合作诚意,同时也忽略了手下人的良苦用心。 毕竟是一路军总指挥,即便不喜欢孙兰峰私下里讨好自己的小动作,他也不能冷了对方的心。想到此节,傅作义笑了笑,低声宣布,“新三十一师组建骑兵团的事情,我已经上报军事委员会了,很快就能批复下来!畹九,你现在就可以着手进行相应准备。要建,咱们就从苏联那边请教官,建成全国最专业的骑兵团。至于八路军察北军分区那边,这次合作结束之后,该怎么感谢人家就怎么感谢人家,把整个黑石游击大队,也必须完完整整地给人家交还回去!” “是!”孙兰峰的脸立刻臊成了块大红布,向傅作义敬了个礼,大声承诺。 “晋军那边的全力配合,最近恐怕不能指望了。”又轻轻叹了口气,傅作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在场所有人解释,“眼下咱们北路军,在整个北方只剩下了第十八集团军这一个盟友。所以,该维护的关系,还得继续维护下去。锐峰,你等会儿给朱总司令个电报,就说考虑到当前第十八集团军所面临的困难,我这里有一批未开过封的军火,可以就近支援给他们。让他们尽快派人来接洽就是!” “好!”鲁英麟想了想,苦笑着答应。为了维护与晋军和支持,同时也是为了响应国民党中央的号召,去年冬天,北路军才主动疏远了与八路军的关系,把八路军的代表和工作人员,全部礼送出境。谁想到,一转眼,曾经同气连枝的晋军就成了墙头草。为了保证自己今后不是孤军奋战,傅作义又不得不主动向八路军示好,修复双方之间的关系。 “畹九,你给九十三团电报,把现在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和黑石游击队一道,即刻离开锡林郭勒,快向南运动,避开日军的森川联队。如果实在避不开,就转向集宁,由那里入关,向附近的贺龙将军寻求庇护!”(注2) 注1:日军在侵华初期,主力部队完全仿照德制,分为师团,旅团,联队、大队等。其中一个师团的兵力,相当于国民革命军的一个军,旅团相当于一个师,联队则相当于一个旅。后来双方编制都有很大变化,这种对应关系就不再成立了。 注2:贺龙将军在194o年初担任晋西北抗日根据地书记,控制了兴县、临县、保德、河曲、偏关、岢岚六县,麾下总兵力含游击队在内大约有两个师左右。其中有两个团为原本的红军主力,战斗力颇强。 第三章 风云 (十 下) 第三章风云(十下) “是!”孙兰峰站直身体,回答得特别大声。≯W≦W≦W≦.≤8<1≦Z≤W.COM傅作义让他电报个给九十三团,而不是亲自越级指挥,就等同于公开宣告对他先前的那些自作主张行为不会再予追究。宽厚体贴到了如此地步,当然让他这个做下属的无法不感激。 傅作义向他轻轻点点头人,然后迅将目光转向董其武,“第一零一师当前士气如何,还有一战之力吗?” 国民革命军第一百零一师在五原战役中负责阻击敌方增援部队,面对小岛骑兵旅团和第二十六师团第二旅团的轮番进攻,死战不退,确保了五原战役最后以北路军全胜而完美收宫。但是,第一百零一师自身也付出了相当巨大的代价,伤亡将士高达一千四百余,三名团长中一人中弹殉国,另外两人被日军的毒气熏倒在阵地上,至今尚未脱离险境。是以,傅作义才在准备动用该师之前,有此一问。 谁料一零一师师长董其武想都没想,立刻挺直了身体说道,“报告长官,一零一师上下士气如虹,随时可以投入下一场战斗!” “好!”傅作义非常满意第给了董其武一个微笑,然后大声命令,“董其武,今晚会议结束后,你即可率领一零一师渡过乌加河,进逼包头。不把包头一带小鬼子开的矿山全给我砸烂了,不准回师!” “是!坚决完成任务!”董其武端端正正第敬了个礼,大声回应。 按照陶克陶提供的情报,包头附近新开的几处煤矿和铁矿,都为小鬼子全资控股。所采用的各类机械,也是目前世界上比较先进的,造价非常高。如果一零一师把几处矿山全都端掉,把那些机械和运输车辆都拉回来,即便短时间内派不上用场,光是当废品处理掉,也能一笔小财。刚好可以弥补其在战斗中的一部分损失。 正当大伙满眼羡慕第看着董其武的时候,傅作义想了想,继续调兵遣将,“新编第三十一师进驻木纳山、新编第三十二师推进到昭君墓,给我摆出强攻包头的姿态。如果鬼子和伪军敢出城救他们的矿山,直接给我往死里头打!” “得令!”新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和新三十二师师长袁庆荣两个喜出望外,同时大声领命。 “行动时务必小心,别在阴沟里翻了船!”傅作义笑着叮嘱了他们几句,最后将目光转向参谋长鲁英麟,“锐锋,你给我召集中外记者,我要公开展示五原战役的缴获,戳破日本鬼子的谎言!” “是!会议结束后我立刻着手安排,正好重庆那边有两波美国记者,也可以请苏联人的飞机帮忙将他们捎过来!”鲁英麟点点头,笑着答应。 小鬼子素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传统。每次战役结束后,哪怕败得再惨,公布自己一方损失时,肯定都要缩小几十倍。而对中**队所付出的牺牲,则层层注水。所以报纸上经常看到日军在某地与国民革命军血战一昼夜,最后却只伤亡十来个人的“新闻”。而与鬼子硬撼的中国方面,则是被全歼了一回又一回,然后又在原地浴火重生。 但是这一次,北路军光是在战场上拖回来的破损汽车,就有五十余辆。此外还有各类轻重火炮三十余门,机枪五十多挺,毒气弹射筒上千具,至于枪支弹药,更是不计其数。只要当众摆放出来,小鬼子即便将损失全算在伪军头上,也难以掩饰他们精心策划的“讨傅行动”已经输掉了裤子的事实了! “还有那个水川次长的印章,近藤少将的指挥刀,都一块给记者展览!”傅作义想了想,继续恶狠狠的补充,“把俘虏中的日本鬼子也都带出来,让记者给他们拍照,一并在报纸上!” “这......”鲁英麟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的表情。五原战役打赢了,北路军顺势推进到包头一线,向小鬼子收取些利息是应该的。刚刚吃了败仗的鬼子们,短时间内也很难有精神起反攻。召开记者招待会,向外界宣告战绩,鼓舞全国抗日士气,同样是军方惯例。小鬼子即便感觉受到了羞辱,也难在以此为由头组织报复。唯独将战俘拉出去展览,着实有些过于很辣。小鬼子被抽得恼羞成怒之后,下一步,难免就会将北路军当作重点打击对象! “这已经是够客气了,如果小鬼子俘虏了咱们的人,早就给绑在树上练刺刀了!老子只是展览一下,有何不可?!”傅作义皱了下眉头,冷笑着补充。 “这件事我可以派人去做,但是.......”见傅作义已经有了决断,鲁英麟便不再劝阻,而是换了一种语气婉转提醒,“小鬼子向来骄狂成性,总指挥如此折辱他们,下一步,恐怕关东军和华北派遣军,都会将咱们视作眼中钉!” “那又能怎样,老子正愁他们不肯送上门来!”傅作义撇撇嘴,非常不屑第说道,“咱们这边抽脸抽得越狠,小鬼子酒井隆那边越难向其国内交代。想从九十三团身上捞一票,以图蒙混过关,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老子直接把被俘的小鬼子展览出来,让他的顶头上司也知道知道,五原战役早打完了。接下来他们的任何行动,都已经于此战无关!” 没等鲁英麟将这番话理解透彻,傅作义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咱们跟小鬼子之间的战争,不光是生在沙场上。其他方面,只要能打击到敌人,没有什么招数不能使!小鬼子的华北驻屯军和关东军之间,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他们一直打顺风仗,当然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谁也顾不上折腾谁!这回,咱们把三百多被俘的矿业专家全拉出来给大伙看,驻屯军和关东军那边,肯定要有一方为此负责!我就不信,被推到了风尖浪口上,酒井隆那厮还有心情成天盯着咱们的九十三团!!” 第三章 风云 (十一 上) 第三章风云(十一上) 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九十三团! 这才是傅作义将军的真实目的!从五原到锡林郭勒中间有上千里远,他没有办法打通一条道路接九十三团回来。≯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所以,他选择能采用的各种手段,包括展览被俘鬼子矿业专家,来激怒日寇,将日寇的仇恨全都吸引到北路军的主力这边,进而减轻九十三团所要承受的压力。 他没有因为九十三团已经完成了预设使命,就将这支部队丢给敌人。虽然这个年代通行的说法是慈不掌兵。 他今天不肯丢下九十三团,以后就不会丢下北路军中的任何一支! 一瞬间,众高级将领们就明白了傅作义的全部想法。谁也没有出言劝阻,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感动。 大伙纷纷开动脑筋,尽自己最大所能,出谋划策,弥补新作战计划中的疏漏。很快,一份相对完整了实施方案就跃然纸上。 电报员将方案内容和森川混成联队已经东下的消息译成电码,以最快度了出去。滴滴答答的电波在草原上空飞翔,瞬间横跨千里,再从九十三团的随军电台上展现出来,进而被还原成文字,在第一时间送往团长老祁的案头。 团长老祁正在寝帐里休息,听到门外慌乱的脚步声,立刻从床上翻身而起,右手顺势从枕头下掏出一把托卡列夫,“谁在外边?什么事情?”(注1) “我,团长,师部急电!”通讯营营长王志知道自家团长有睡觉时枕着手枪的习惯,赶紧大声回应。 “是王营长!”团长老祁的警卫员们也紧跟着作证,“团长,我们正打算进去喊醒您!” “不用喊了,已经醒了。让王营长进来吧!”团长老祁收起枪,用手使劲儿搓揉自己僵的脸。三月底的草原夜间温度还在零度附近徘徊,光凭着一个小小的火盆,实在无法保持寝帐内的温度。睡得时间稍微长一些,露在被子外的鼻子和脸部就变得像尸体般又凉又硬。 “是!”警卫员答应着,从外边推开寝帐门,顺手拧开摆在屋子内大号电池灯。黑暗迅被驱逐出外,通讯营长王志的额头也被灯光照亮,汗津津的,仿佛刚刚结束了一次十公里负重拉练一般。 “看把你急的,天塌了还是地裂了?!”团长老祁笑着调侃了一句,伸手去抓对方递过来的电报。通讯营长王志艰难地咧了一下嘴,出声音宛若破锣在敲,“鬼子,鬼子又派了一个混成联队过来!具体位置不明!” “混成联队?!吆喝,小鬼子还真看得起我啊!”团长老祁也被吓了一跳,旋即笑着摇头,“一个混成联队,三个兴安警备旅,三个蒙古骑兵师,再加上川田大队和哲里木盟三个驻屯中队,哈哈,老子一个团就吸引了两个师敌军,这下想不出名都难了!” “是,是关东军的一线混成联队。原本在五原那边跟一零一师对峙的!”通讯营长欣赏不了老祁的玩笑话,又咧了下嘴巴,艰难地补充,“小鬼子在西线被咱们打疼了,所以突奇想,准备从东边捞回去!” “想得美,老子崩掉他的牙!”团长老祁撇撇嘴,不屑地点评。话虽然说得大气,他的目光,却迅落在了电报上,眉头也慢慢开始往一起皱,“暂避其锋.......,南下集宁......,尽量避免跟晋军生瓜葛......,必要时可以向八路军贺龙部求援......,奇怪了,如果能顺利跑到集宁附近,我又何必麻烦贺龙将军。直接请求第六集团军出兵接应不行么?难道......,奶奶的,这脸皮是什么做的啊!人已经躲进了晋南的山沟里还不算,居然好意思再出来跟小鬼子勾勾搭搭!” “团长........!”通讯营长王志赶紧低声提醒,有些事情,猜出来真相就行了,不方便公开宣之于口。否则,非但会令弟兄们感到心寒,在合作伙伴面前,大伙说话时也会觉得底虚! “妈的,他阎司令长官敢干,就不要怕人说!”团长老祁攥着电报,手指关节处“咯咯”作响,“走,去指挥部,咱们先在地图上把退路标识清楚!储光,你给我去把其他几个营长和所有参谋人员都叫起来,让他们立刻到指挥部开会!” “是!”警卫排长储光答应一声,小跑着去远。团长老祁想了想,又继续吩咐,“小栗,你去一趟黑石游击队,把张胖子和棺材脸一起请过来。娘的,这回又让棺材脸看到笑话了。老子真他娘的冤种!” 警卫班长栗明低低的答应着,没精打采地跳上了坐骑。团长老祁嘴里的棺材脸,就是黑石游击队新任政委方国强。整个游击队中,就数此人最难对付。整天板着个面孔,见了谁都没个笑模样。很多事找到张胖子头上,也许犹豫都不会犹豫就直接答应了。可是如果当时方棺材在场,肯定要刨根究底一番,不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了,绝不给准话。 “妈的,丢人!老子真他娘的倒霉,当年怎么在这么一个窝囊废手下混日子!”团长老祁也觉得难堪,抓着电报,骂骂咧咧朝指挥部走。按照出身推算,他也算是晋绥系一员。并且是阎锡山最为欣赏和最为依仗的三晋子弟。可此时此刻,他却着实无法以曾经的履历为荣!。阎司令长官的行为太丢人了,从抗日战争初期到现在,所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丢人,一件比一件透着股子僵尸之气。太原战役时宁可将机枪大炮堆在兵工厂的仓库里等日本人缴获,也不肯给前来帮忙的二十六路和八路军使。去了晋南之后又一门心思地保存实力,消极避战。如今好不容易刚把阵脚稳定下来,转眼又开始跟日本鬼子眉来眼去,为了保住手中那一亩三分地儿连做儿皇帝都不在乎了。亏得弟兄们还总是把他那当年的抗战宣言挂在嘴边上! “团长......?”通讯营长王志快追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向老祁建议,“师长在电报里,并没有说第六集团军有什么不恰当举动。我觉得,您自己推测出来的东西,等会儿是不是没必要跟张胖子他们提!” “能瞒得住人家的眼睛么?”团长老祁看了他一眼,满脸无奈,“我倒是想不提啊。可明明咱们距离晋军更近一些,为啥要去找八路军帮忙?张胖子要是问起来,我没法跟他解释啊!况且即便张胖子稀里糊涂,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旁边那个棺材脸方政委能猜不到么?到时候随便问上几句,老子的脸就得肿上好几天。还他娘的是自己送上去请人家抽的!” “这.......”通讯营长王志无言以对。方国强的难对付他是亲自领教过的,比起张胖子的弥勒佛模样,此人简直就是铁面阎王。凡是被他抓到辫子的,谁也甭想有好日子过。哪怕事情过去好几天了,回想起来,依旧难堪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被他抽就抽吧,谁叫老子当初想占游击队的便宜来呢?老子活该!”见到通讯营长王志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团长老祁愈觉得灰头土脸。耸耸肩,悻然说道:“把咱们掌握的情况开诚布公第告诉他们,然后一起商量如何应对。好歹他们也是自己人,现在被棺材脸奚落,总好过将来出了麻烦,被小鬼子拿机枪突突。” “那倒是!”通讯营长王志点点头,低声回应,“棺材脸虽然嘴损了点儿,做事却不含糊。有他在,至少跟八路军那边配合,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希望吧!南下的道路也未必畅通无阻。那些小鬼子的地方驻屯部队和伪军原来不敢出动出城招惹咱们,是因为周围找不到援兵。如今得知小鬼子派了一支混成联队过来,肯定想着有所表现。酒井隆那边,也肯定会下令让他们不惜代价拖住咱们!” “是比较麻烦,关键咱们这回跑得实在太远了!”王志叹了口气,满脸愁容。 二人一边走,一边讨论,转眼间,来到了临时指挥部门口。得到通知的技术人员早已准备停当,见自家团长来到,立刻轻轻合拢了电闸,“刷”地一声,整个指挥部内立刻被三颗缴获来的汽车大灯照得亮如白昼。 不多时,几个正副营长也赶来了,从老祁手里接过电报依次传阅,每个看到上面内容的人,都满脸肃然。 群狼环伺,然后突然又杀过来一头狮子。九十三团即将面临的困境,的确是前所未有。正当大伙搜肠刮肚想着对策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张松龄那特有的爽朗声音,“抱歉,抱歉,让大伙久等了。我今天睡得有点沉!祁团长,是不是决定好下一个收拾目标了?!决定好了咱们就赶紧动手!趁着关东军那边还无力分身的时候,再狠狠给这附近的小鬼子一家伙,让他们以后看到咱们旗号腿肚子就哆嗦!” 注1:托卡列夫,即著名的TT33,苏制托卡列夫手枪,国产五四手枪的前身。193o年起装备苏军指挥员,以威力大,结实耐用而闻名于世。 第三章 风云 (十一 中) 第三章风云(十一中) “嗯,嗯.....”团长老祁喉咙里出一连串咳嗽。八一中文≧W≤W﹤W﹤.≦8≤1<Z<W≦.﹤C<O﹤M再看在场的其他几个正副营长,也是纷纷将头扎到桌子上,满脸尴尬。 张松龄对屋子里的气氛却浑然不觉,与方国强两个一前一后走进来,四下看了看,继续大声嚷嚷道,“光这样跟小鬼子继续泡蘑菇,也不是个事儿!说不定哪天关东军就跟苏联人达成了协议,转过头来,第一个重点打击对象就是咱们。到那时,周围的鬼子和伪军可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实,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咱们在这边只能算一支孤军!” “嗯!嗯!嗯!嗯!”团长老祁继续尴尬地咳嗽。张松龄说得话都对,问题是,他现在最着急做的,是抢在森川联队到达之前迅转移。而不是想方设法去消灭敌人。万一跟附近的鬼子正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被森川联队给抄了后路,九十三团所要面临麻烦可就大了。弄不好,都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怎么了?祁团长是不是感冒了!我......”听老祁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张松龄愣了愣,关心地询问。 他的话被方国强强行打断,后者悄悄地从身后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提醒,“你先别急着给人家出主意,先听听祁团长有什么事情。他半夜派人喊咱们来,肯定是局势出现了异常变故!” “是啊,是啊!局势的确出现了非常大的变故。”正尴尬得差一点儿喘过气来老祁赶紧抓住方国强递出的台阶,大声补充,“我这有一份电报,张队长不妨先看一下。小鬼子被逼得狗急跳墙了,专门派了一个混成联队来对付咱们!” “一个混成联队?”张松龄又愣了愣,伸手接过老祁送来的电报,双眉紧锁。作为参加过两次大型会战的幸存者,他可是清楚知道日寇的一个联队是什么规模。而眼下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两家的全部兵力加起来,才一千五百出头。人数连一个混成联队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至于战斗力和武器配备,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电报上却不但给出了日军的番号,规模,指挥官名姓,甚至连具体出时间都非常清楚。很显然,老祁没有必要伪造这样一份电报来捉弄他。更没有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考校他的应变能力。顺着电报继续往下看,越看,张松龄的眉头皱得越深。针对九十三团所要面临的困境,北路军总部那边做出的应对之策不可谓不全面。然而,北路军毕竟距离这边太远了,缺乏对具体情况的了解,因此某些想法有些过于简单。特别是快掉头退向集宁附近这一招,基本上就属于纸上谈兵,实际操作的可行性非常小。 “给我一份军用地图!”不愿直接否决电报上的谋划,张松龄低声要求。 “已经挂在墙上了。附近的敌情我也都让人专门标了出来!”团长老祁点点头,低声回应。“上级的意思是,咱们两家一起撤。无论如何,我们九十三团都要保证黑石游击队的安全!” “别那么客气!这个节骨眼上,游击队当然会和九十三团共同进退!”张松龄笑了笑,轻轻摇头,“咱们两家如果分开,我估计,下场只是被人挨个消灭的份!不如......” 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盯着墙上的地图。久久没有再出任何声音。团长老祁和几个营长也纷纷来到地图旁,脸上写满担忧。即便是丢下所有笨重物品,轻装转移,也不是件轻松的任务。撤退过程中,很容易遭到周围的敌军袭扰。而弟兄们的士气,也会因为仓惶退却而一落千丈。 “几个伪满警备旅不足为惧。即便敢追上来,恐怕也不敢靠得咱们太近!”骑兵营长邵雍走到地图旁边,低声分析,“哲里木驻屯军也没什么战斗力,充其量跟在咱们身后打几声冷枪。唯独川田大队,除了没有炮兵之外,其他方面的实力跟咱们差不多。真的豁出去了要拖住咱们,还真不好对付!” “是啊!”九十三团的其他几个营长纷纷点头。大伙都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所以都能清楚地看到最大的难题在哪里。以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两家联手后的实力,打败川田大队不难,却没办法将其彻底击溃。而明知道援军即将抵达,川田大队也不会跟大伙硬拼,他们只要想方设法将大伙缠住就行了,等森川混成联队一到,自然能通过后者之手报仇雪恨。 “川田国昭最近两天这么消停,恐怕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吧!”正当大伙愁眉不展的时候,一直跟在张松龄身后沉默不语的方国强,突然开口问道。 “这不是废话么!还用你说!”王志等人纷纷扭过头,心中悄悄嘀咕。川田国昭手中有电台,鬼子指挥官在派出森川联队时,自然会命令他全力配合。恐怕没等前者出,相关电文就到他手里了,所以他最近几天的表现才如此安静。 “那如果川田国昭现咱们开始南撤,会不会立刻追上来?!”方国强却没注意到众人的白眼儿,继续低声询问。 “当然,并且会想方设法延缓咱们的撤离度!”团长老祁想了想,非常耐心第回应。 “用什么方法?”方国强突然变成了好奇宝宝,继续刨根究底。 “那可说不准!”团长老祁被问住了,沉吟了好久,才皱着眉头解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指挥风格。如果是我,就追着你的断后部队狠揍。把你打疼了,自然要回过头来跟我拼命。然后我再掉头后撤,绝不接招。等你拖延不起了,再度开始撤退时,我再追上来死缠烂打一番!反正只要不让你走得太轻松,我就赢定了。等森川联队杀过来,刚好前后夹击!” “如果咱们将计就计,在半路上等着他呢?!”方国强过去没多少指挥经验,思路也好像天马行空。 “没用!”九十三团的几个营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大声否决,“川田国昭又不是傻子,当然会防着咱们用这一招。只要他派出一支先头部队,很容易就能试探出挡在前面的,是咱们的断后队伍,还是全团主力!现情况不对,立刻大步后撤就行了。咱们根本不敢去追!” “那可未必!”张松龄的手指,猛然戳在地图上,“只要他敢追,咱们就有办法让他来得去不得!打垮了他,我看其余那些杂碎,哪个还敢给咱们制造麻烦!” 注:今天有点儿累了,写不出感觉来。先少更些,明天继续努力! 第三章 风云 (十一 下) 第三章风云(十一下) 什么?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张松龄的目光里充满了失望。八一中文≧W≦W≤W≤.≤8﹤1≦Z≦W≤.<COM先前方棺材满嘴跑舌头也就算了,毕竟他是个政工干部,没有独立指挥作战的经验。而你张胖子却是一仗仗打到游击队长位置上的军事主官,怎么能也跟他一起闭着眼睛信口开河?! 然而张松龄接下来的话,却令大伙不得不收起失望,重新考虑自己先前的想法。“日本鬼子缺乏打败仗的经验!”根本不在乎众人刀子般的目光,小黑胖子笑了笑,圆圆的面孔上写满自信,“他们根本输不起,刚刚在五原那边吃了亏,就急着要从咱们身上捞回来。所以在调遣森川联队东进的同时,肯定会命令川田大队全力配合。而川田国昭先前已经输给过咱们一次,最近又长时间毫无建树,如果这次他依旧无法完成任务的话.......” “那他的大队长恐怕就做到头了,弄不好上军事法庭都有可能!”骑兵营长邵雍最近跟张松龄共事的时间最长,也最能了解他的想法。拍了一下巴掌,大声附和。 “倒也是.....”众军官互相看了看,议论纷纷。输了一次诺门罕战役,关东军的总司令和总参谋长就双双被撤职,连带着倒霉的还有一大堆中高级将领。紧跟着又输给了实力远不及他们的北路军,小鬼子肯定有一堆人都前程难保。如果川田国昭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敢像前一段时间那样消极避战的话,一旦让九十三团平安脱身,恐怕他就要被新帐老账一起算了! “所以,我建议咱们的下一步作战计划,立足于川田国昭一定会追上来,并且追得非常心急的基础上。”张松龄冲大伙笑了笑,继续补充,“而匆匆赶过来的森川联队,并没有足够的手段,随时确认咱们的所在位置和下一步动向........” “哎呀!你就直接说,咱们怎么给川田国昭挖坑就是了!我的小爷!”团长老祁听得心急,挥了挥手,大声催促。比起手下的几个营长,他对张松龄的能力更有信心,也愿意暂时将指挥权借给对方。毕竟张松龄以往的战绩都在那摆着,如果他还在国民党这边的话,级别恐怕早就不是一个团长了,把指挥权暂借给他也没什么好丢人。 “如果咱们明天早晨就拔营向南撤的话,眼下最好走的道路,就是这条......”张松龄笑着冲老祁点点头,拿起铅笔,在地图上长长地拉了一条斜线。他的大部分本事,都来自二十六路军特务团长老苟的言传身教。而整个老二十六路上下,就没有被动挨打的传统。任何情况下都想着反咬一口,哪怕周围四面八方全是敌军,也不会将后背卖给他们。 众人的目光立刻都被小胖子的动作吸引了过去,随着他手中的铅笔慢慢向下,一寸,两寸,三寸,忽然间,铅笔在某条季节河边位置停顿了一下,刹那间,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仿佛夜空里的星星。 有道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张松龄的作战风格虽然与九十三团的老传统大不相同,但他那险中求活,绝不放弃任何反咬机会的思维方式,也给了在座众人很大的启。当即,大伙顺着他提出的主线,很快就制定出一个非常完整的作战方案。并且立刻布置了下去,随时准备付诸实施。 时间在忙碌中匆匆而逝,一转眼功夫,天就亮了。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收拾行李,合兵一路,吃完早饭之后,立刻拔营向南。只一个上午功夫,就跑出了四十多里,将先前跟自己隔着一道山梁泡了将近小半个月蘑菇的川田大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头。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不可能瞒得过侦察兵的眼睛。很快,川田国昭就得到了对手已经主动撤离的消息。想都没想,便大声命令道:“追,立刻追上去缠住他们,绝不能就这样让他们逃掉。给犬养中队、大山中队和三浦中队电报,要求他们赶紧靠过来,随时准备跟咱们并肩战斗!还有兴安军那三个旅,如果他们再敢拖拖拉拉,我不会介意替他们的长官执行军法!” “嗨依!”几个鬼子中队长们齐声答应,小跑着下去执行命令了。看看周围已经没有其他耳朵,作战参谋白川四郎悄悄凑上前,低声提醒道:“川田君,咱们是不是再等等?多花点儿时间核实了敌军去向再做行动!对方的实力并不在咱们之下,哲里木盟来的那三个驻屯中队,又全是一线部队淘汰下来的废物......” “白川君,你的想法我知道!并且我也同样有此担心。”川田国昭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但是,咱们真的还有其他选择么?酒井将军那份电报你看到了,关东军总部那边的斥责电报,你也是亲眼所见!” “呼——!”白川四郎无可奈何地叹气。单纯从军事角度,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现在就动身追赶敌军的。古典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即便川田大队能缠住九十三团,付出的代价也会相当巨大。弄不好,被对方拼个玉石俱焚都有可能。然而,天底下根本不存在纯粹的军事角度。现实正如川田国昭所说,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关东军总部对川田大队先前的败绩,非常不满。而五原战役的失利,又正愁找不到足够的替罪羊! “白川长官那边,还请白川君多加联系!”见自己的作战参谋满脸沮丧,川田国昭强打起精神,低声补充,“至于眼下这场追击战,我会尽量小心。森川联队顶多还有两天时间就能赶过来,九十三团没有太多时间耽搁!” “放一个中队做前锋,实在不行,就断臂求生!”白川四郎先点点头,然后继续替对方出谋划策,“咱们只要尽力了,能给上头一个交代就行,不必拘泥于一时成败。我家长辈那边,我会继续催促他们,给你提供充足的支持。” “多谢白川君!”川田国昭向对方鞠了一个躬,然后开始动手收拾自己桌案上的鸡零狗碎儿。一直等在门口没敢进来的勤务兵们见状,也赶紧小跑着上前,帮助两位长官一起张罗。大约在二十几分钟之后,所有重要物品都被装上了汽车。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互相看了看,各自装出一幅镇定自若模样,并肩出门,跳上了各自的军官指挥车。 “的、的、的!”侦察兵和通讯兵跳上了从蒙古贵族家里“征用”来的战马,第一波出。接下来,是担任前锋职责的第一中队,以每个小分队为单位,乘坐三匹马拉动的橡胶**马车,“轰隆隆”向前行进,马蹄和车轮搅起的烟尘有数丈高,遮天蔽日。 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人的指挥车则跟在第一中队后大约五百米处,由司机小心地控制着度。周围还有一个小队的骑马步兵提供给护卫,以防遭到中国神枪手的刺杀。在以往的战斗中,张胖子、入云龙和小列昂等人的枪法,可是给川田国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此,他宁可被烟尘呛得不断咳嗽,也绝不准许指挥车附近出现防御漏洞。 其他三个中队的小鬼子,就没有战马或者马车代步了。特别是第四中队,也就是川田国昭上任之前,就遗留在黑石寨内的那支残兵,甚至连军官都混不上坐骑,只能板着张叫驴脸,气喘吁吁地跟普通士兵一道行军。没办法,谁叫他们是前任留下来的,并且战斗力也排在整个川田大队最末呢!按照大日本帝国传统,这样的队伍,到哪都不会受待见,所以也怪不得川田国昭对他们另眼相看。 前一段时间在黑石寨附近的那场败绩,给整个川田大队的所带来的影响至今尚未完全化解。因此四个中队都不是满编,并且底层士兵心里也鼓不起什么求战**。在鬼子军官的动员与斥骂声中,他们拖拖拉拉向前行军。追了整整一个白天,非但没有咬住九十三团的尾巴,并且将彼此之间的距离,从四十多华里,扩大到了六十余华里,差点儿就失去了对方的影子。 “第一中队,到前方那个山丘顶上扎营。辎重队,向后撤两公里扎营。第四中队负责保护辎重队,其他两个中队和大队部,原地扎营休息!”见手下鬼子兵们已经累得半死不活,川田国昭只好下令队伍停住脚步。为了稳妥起见,他刻意将麾下四个中队,分头驻扎在三处不同地点。每两个营地之间,都留着两公里左右距离。以防受九十三团半夜突然杀个回马枪,连撤退都来不及。 见自家长官如此布置,鬼子兵们也是疑神疑鬼。整整一个晚上都没睡安稳,每当听见风吹草动,就立刻抱着枪朝帐篷外跑,冲着黑暗处一通乱打。好不容易熬到天光大亮,猜测中的偷袭居然没有生。而从川田国昭本人往下,每名鬼子都熬得两眼通红。 唯一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九十三团夜里也停下来休息了,并没有摸着黑赶路。这样,川田大队还存在将对方缠住的可能。吃过早饭之后,通过电台联络了几支友军,确认他们距离自己都不算太远。川田国昭想了想,下令继续追击。 接下来又是一天毫无意义的疲劳行军,双方之间的距离依旧在继续增大。夜晚扎营的时候,川田国昭依旧加着一百二十个小心,坚决不给对手可乘之机。待到天亮,再度强打精神气,紧追不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回,他们的努力终于起到了一点效果。大约到了中午的时候,前方探路的侦察小队派专人回来报告,九十三团被一条季节河挡住了去路,正在试图在河面上架设浮桥。 “原来的桥呢?!我记得原来河道上有座木桥,他们为什么不从木桥上走?!”白川四郎一听,就立刻警觉了起来,拉住侦察兵的马缰,大声追问。 “季节,季节不同!”侦察兵愣了愣,喘着粗气回应,“前面是一条季节河,咱们上次通过时是冬天枯水期,木桥能用。现在,现在是春汛期间,河面扩大的足足三倍。原来那,那座木桥,现在跑到河中央去了!” “天照大神保佑!”川田国昭兴奋地从指挥车上跳下来,一蹦老高,“架浮桥,架浮桥,我看他们还有多少时间挥霍!通信小队,赶紧呼叫森川大佐,告诉他九十三团目前的位置。一中队,给我立刻靠上去,骚扰他们,不让他们将浮桥架起来!其余各中队,给我向前追。” “是!”眼见着胜利在望,鬼子兵们也都兴奋了起来。齐声答应着,分头去执行命令。作战参谋白川四郎犹豫一下,也从指挥车上跳下来,徒步走向川田国昭,“川田君,小心有诈。那个张胖子,最喜欢耍弄阴谋诡计!” “我知道,我防备着呢!”川田国昭点点头,满脸自信,“等追到和他们相距五公里远的位置,我立刻将队伍停下来,修建工事。他不进攻,咱们就不断派人前去骚扰。如果他掉头回来进攻,咱们能守就守,不能守立刻大步后撤,我就不信他还敢追过来!” “尽量小心些!时间在咱们这边!”见川田国昭并没有被复仇的**冲昏头脑,白川四郎点点头,笑着叮嘱。 “当然!不急在这一两天!”川田国昭笑着回应。重新跳上指挥车,督促着队伍加快推进度。途中不断向侦查小队出命令,要求他们扩大搜索范围,以防中了敌军埋伏。侦查小队被指使得鸡飞狗跳,筋疲力尽。不过带回来的全都是好消息,急着摆脱追兵的九十三团居然没有顾得上在周围布置埋伏,甚至连疑兵之计都没想起来去使! 眼看着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华里,川田国昭激动心脏狂跳。站在指挥车上,冲着周围的人大声命令,“第一中队,继续骚扰敌军。辎重队和第四中队放慢脚步,跟在队伍最后。其他两个中队,靠过去,抢占前面那个丘陵,修建机枪.......” “轰!”一记霹雳般的爆炸声,将他的命令压回了喉咙里。紧跟着,数枚零九式炮弹呼啸而至,砸在他的指挥车附近,将周围的护卫小队炸了个人仰马翻。 “嘎吱吱!”指挥车瞬间熄了火。小鬼子汽车的质量和他们的坦克一样差,连炮弹余波的冲击都经受不起。 “保护长官?!”护卫小队的小队长三井正义从马背纵身而下,三步并作两步扑到熄火的指挥车前,抱起川田国昭,大步向后跑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需要指挥战斗!”川田国昭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命令。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九十三团居然还敢把火炮从马车上卸下来反击。他们不要命了么?森川联队马上就要追过来,将他们碎尸万段! “炮击,炮击,必须先跑到炮击区之外!”三井正义用力紧了紧胳膊,声嘶力竭地提醒。 九十三团配备了四门苏制山炮,威力巨大,但是相对笨重,一经展开,就很难随时移动。川田国昭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挣扎了几下无果后,便放弃了继续装英雄。双手抱住三井正义的肩膀,回过头向后大喊,“来人,来人,命令第一中队断后,其他中队迅后撤,与中国人脱离接触。不要慌,不要慌,他们不敢追!” “他们已经追上来了!长官!”一名满脸是血的鬼子中尉,气急败坏地提醒。川田国昭微微一愣,凝神再看。果然在炮弹炸起的烟尘背后,看到潮水般淡蓝色军装。整个九十三团在山炮的掩护下,掉头杀了回来。他派出执行骚扰任务的第一中队根本抵挡不住,被打得节节败退。跟九十三团还有很远距离的第二,第三中队得不到他的及时指挥,乱成了两锅糊涂粥。一部分胆大的士兵原地寻找隐蔽物,准备阻击敌军。另外一部分,则抱着各自的武器,踉踉跄跄加入了后撤队伍。 “停下来,边战边退!这样乱跑,谁都走不了!”川田国昭大急,两只眼睛瞪得都流出了血来。“停住,停住,不准乱跑。二中队,二中队原地阻击。三中队,三中队后撤两公里,然后挖掘野战工事,接应二中队。森川联队,森川联队马上就要到了,时间,时间在咱们这边!” “轰!”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将他的命令彻底吞没。这回是在他逃命的方向,川田国昭拧过头,手按住三井正义的肩膀,极目远眺。只见数枚苏制零九式山炮弹头掠过自己的头顶,连续砸在仓惶撤退的辎重队当中,将一辆汽车和周围的数辆马车直接拆成了零件儿。而更远的地方,数以百计的骑兵从草原与天空的相接处冲了出来,每个人手中都拎着一把马刀,寒光四射,杀气腾腾。 第三章 风云(十二 上) 第三章风云(十二上) “骑兵——?”川田国昭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八一中文W≦W<W≤.≤8<1<Z≤W﹤.COM 千算万算,他还是漏算了与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并肩作战的那群赤色骑兵。对方虽然人数有限,然而个个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好手。凭借出色的骑术和对草原地貌的熟悉,可以轻松躲开川田大队那些笨蛋侦察兵的搜索,于不知不觉中迂回到他们身后,向川田大队出致命一击。 “骑兵,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骑兵?”正背着川田国昭躲避炮击的三井正义,也茫然停住脚步,喃喃的嘟囔。人在极度紧张时,大脑反而会出现当机情况!此刻的他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现自家后路被抄,居然想不起继续逃命。反倒愣愣的站在原地,疑惑起对手的骑兵出处来! 好在不是所有鬼子兵都被吓得六神无主,紧跟在川田国昭身后,便有一名鬼子少佐还保留着最基本的理智,狠狠推了自家上司的后背一把,咆哮着提醒,“赶紧,赶紧让第四中队原地设置防线,保护辎重。没有了辎重,咱们还拿什么打仗?!” “保护辎重,保护辎重!”川田国昭如梦初醒,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嚷,“原田,原田小六郎,赶紧去通知小野中队长,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辎重,固守待援!我,我这就给他把援军派过去!” “保护辎重!保护辎重!通知第四中队不惜任何代价保护辎重!”通讯兵原田小六郎机械地大声重复,抓过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飞身便朝上面跳。不待他策动坐骑,川田国昭已经快转过头,一把扯住先前提醒自己的鬼子少佐,“松村!带领你的第二中队,马上给我靠上去!第四中队,第四中队战斗力太差,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嗨依!”第二中队的指挥官松村道武答应一声,赶紧收拢自家部众,准备跑步驰援两公里外的乱作一团的第四中队和辎重队。还没等他跑出两百米远,“嗖——”,“嗖——”,“嗖——”,“嗖——”天空中追过来四声尖啸,紧跟着,爆炸声此起彼伏,就在他正前方大约五十余米的位置,跳起四道又粗又重的烟柱。烟柱周围,鬼子兵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轰!”“轰!”“轰!”“轰!”又是四声爆炸,将正在回援自家辎重队的鬼子兵们震趴在地上,迟迟不敢抬头。 “轰!”“轰!”“轰!”“轰!”爆炸声接二连三,连绵不断。苏制火炮射击精度不足,威力巨大的特点,被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的炮兵们挥得淋漓尽致。十几个弹坑横在松村中队的鬼子兵们面前,里出外进,根本排不出一道直线。但是,每个弹坑附近十五米范围之内,都再找不到任何活物。残破的肢体被爆炸冲击波送得到处都是,根本没有再拼凑完整的可能! “八嘎!废物!”站在第二中队身后继续调兵遣将的川田国昭破口大骂,“站起来,站起来分散开冲过去!中国人只有四门火炮,四门火炮挡不住帝国武士的冲锋脚步!” 的确,四门火炮不可能堵住整个松村中队,然而谁敢保证下一枚炮弹,不会恰恰落在自己头上?!听到川田国昭责骂的鬼子基层军官们慢吞吞地从地面上爬起来,嘴巴里骂骂咧咧,“八嘎!八嘎特内!给我站起来,站起来分散开!分散开,快点儿冲!刚才的火炮是按照预定标尺盲射,冲过这段距离,炮弹就炸不到咱们!” 鬼子兵们无可奈何地爬起身,分成散兵队形,硬着头皮绕过弹坑,继续朝辎重队附近跑。才跑了十几步,身背后又传来数道尖啸,四枚硕大的炮弹并排落了下来,弹片横扫,将冲在最前方的二十余鬼子炸得粉身碎骨。 这下,再也没有鬼子兵敢继续向辎重队位置冲了。慌慌张张地趴在地上,唯恐成为山炮的下一波重点“照顾”目标。“八嘎,废物!光会吃饭没有廉耻的废物!天皇陛下在看着你们!”二中队长松村道武跳着脚大骂,却拿手下的鬼子兵们无可奈何。太恐怖了,九十三团的山炮太恐怖了,准确得好像长了眼睛!而从大伙藏身的地方,到辎重队的聚集处,却都在零九式山炮的打击范围之内。只要手头有足够的弹药,中国炮兵理论上可以一直追着他们脑袋炸,直到把所有人都送入地狱。 “嗖——!”“嗖——!”恐怖的炮弹破空声继续从背后传来,吓得松村道武一猫腰,连滚带爬地跳进一个冒着烟的弹坑。双手抱头,撅着屁股一动不动。他等着炮弹冲击波结束那一刻,然而,爆炸声却姗姗来迟。在距离他非常远的地方,“轰隆隆”,“轰隆隆”,震得地面不断晃动。 “他们在炮击辎重队!”一瞬间,凭着出色的职业嗅觉,松村道武就明白了中国炮兵的战术意图。从炮弹坑边缘抬起头,他焦急地朝远处观望,只见先前辎重队固守待援的位置,一辆汽车侧翻于地,几匹受惊的挽马,拖着满载的胶**车,在帝国士兵的队伍中横冲直撞。 “完了!”松村道武跪在炮弹坑中,全身的力气都瞬间被抽了一干二净。布置陷阱的中国指挥官太恶毒了,派出了威力强大的骑兵去攻击这边实力最为单薄的辎重兵不算,居然还安排了火炮替骑兵开道!在如此很辣的打击下,即便二中队全体士兵冒着被炮弹炸死的风险拼命往回跑,两公里的距离,至少也得花费他们十分钟时间。而有十分钟功夫,足够中国骑兵在大炮的掩护下,将辎重队和负责保护辎重的第四小队反复砍上三、四个来回。在近一个营的骑兵反复冲击下,辎重车附近的帝国武士,根本没有创造奇迹的可能! “八嘎,松村少佐,你还愣着干什么?!想带头抗命么?!”忽然间,耳畔响起一声严厉的警告。第二中队指挥官松村道武悲愤地扭过头,刚好看到作战参谋白川四郎那通红的眼睛。 “啪!”扬起满是鲜血的手,白川四郎狠狠给了松村道武一个大耳光,“看什么看!赶紧带着第二中队上去。迟了,咱们都得成为中**队的俘虏!弟兄们,弟兄们都是轻装,轻装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 “哈伊——!”松村道武愣了愣,跳起来,连滚带爬继续向前跑。“弟兄们,为天皇陛下尽忠的时候到了!跟着我冲!” “第三中队,第三中队也立刻冲过去!保护辎重车!”白川四郎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大步走到三中队指挥官小田正雄面前,越俎代庖地替川田国昭指挥。 顾不上再维护川田国昭的权威了,再耽搁下去,死的不光是一个辎重队,整个川田大队,恐怕就要面临全军覆没的下场!先前他和川田国昭心存侥幸,谁也没想到,九十三团在躲避重兵追杀的情况下,居然真的敢掉过头来,杀他们一个回马枪!因此整个川田大队都是轻装行军,步兵随身只携带了三十子弹,掷弹筒手的随身手雷也只有四枚。剩下的全部弹药,都装在汽车和胶**马车上,由辎重队负责运送。 三十颗子弹,即便再省着用,顶多也只能坚持两个小时。而掉头反扑过来的九十三团,却至少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供“挥霍”。如果任由辎重被中国骑兵焚毁,等森川联队杀到之时,无名河畔旁,肯定只剩下川田大队的尸体。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大队反击得手之后,早已逃之夭夭! 想到辎重被劫后的命运,白川四郎脑门上汗出如浆。顶着血淋淋的大脑袋,快步跳上自己的指挥车,“跟我上,所有能动的人,都跟我去救援辎重队。断后的任务,有第一中队就足够了!足够......” “轰!”“轰!”“轰!”“轰!”他的声音被吞没在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里。炮击还在继续,仓促集结起来,准备以车厢为掩体对抗中国骑兵的第四中队和辎重兵,被炸得人仰马翻,根本无法组织起完整防线。而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两百米远位置,一名骑着黄膘马的黑大个手持阔背长刀,刀刃处的寒光璀璨夺目! “不要跑,开枪,开枪!开枪封堵他们!”辎重队长久保京之助强压住心中的恐慌,声嘶力竭地命令。从双方开始交战,到现在不过是一分半时间。而中国骑兵,却从接近两千米的位置,径直冲到了他的眼皮底下。如果再不奋起反击的话,二十秒之后,等待整个第四中队的将是一场无情的屠杀。 然而,身边的回应者却非常寥寥。大部分辎重兵都毫不犹豫地丢下枪,撒腿向远方逃去。唯恐逃得慢了,留下来垫骑兵的马蹄。 “站住!站住!”久保京之助大怒,扣动扳机,接连射杀了三、四名逃命者。然而,其他辎重兵却死活不肯回头。作为曾经的刀下余魂,他们深知中国骑兵的恐怖。万一被长长的马刀扫中,即便没有当场致命,身上也会留下一道巨大伤口,无论绑上多少个急救包,都不可能将血止住。只能躺在地上,等着全身血浆流干而死! “机枪,机枪手,愣着干什么,爬起来开火啊!距离这么近,中国炮兵再开炮,就把他们自己人一起炸死了!”第四中队的中队长小野游亀的定力稍强些,一把推开自己身边的机枪手,趴在一辆被炸毁的马车后,带头扣动了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临近的几名鬼子机枪手受到提醒,哆哆嗦嗦地扶正机枪,对准已经冲到百米之内的中国士兵。 子弹交织成一道罪恶的火网,将冲在最前排的几名骑手齐齐推到了马背下。其余的中国骑兵却没做丝毫停顿,俯身、策马、长刀斜探,整个队伍宛若一架庞大的刀轮战车,带着“轰隆隆”的呼啸,继续朝鬼子头上碾压过去! “开火,开火!”第四中队的中队长小野游亀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听上去像风吹尿壶。还没逃走和已经来不及逃走的鬼子兵们纷纷举枪,冲着越来越近的中国骑兵扣动扳机。“呯呯!”“呯呯!”“呯呯!”,凌乱的枪声响成一片。前冲的中国骑兵队伍顿了顿,十余人从坐骑上落下,立刻被后排奔驰而过的马群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要慌,继续加——!”冲在最前方的赵天龙扯开嗓子,大声招呼。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名骑兵高举战旗,引领整个队伍继续向前冲刺。烟云火燎的旗面上,镰刀斧头迎风招展。 “呼啦啦——”刀轮战车的另外一侧,高挑着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骑兵营长邵雍亲自双手擎住旗杆,一双眼睛里有两团野火在烈烈燃烧。由于成军时间太短,骑战本领掌握不足的关系,在冲刺途中受伤落马的,大多数都是他麾下的新兵。如果不把手中的战旗成功地插到小鬼子头顶上,他今后无法去面对自己的弟兄! “开火,开火!朝,朝中国人军旗开火!”第四中队的中队长小野游亀从马车后跳起来,双手抱着轻机枪狂扫。“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迎着赵天龙飞过去,在旗手胸前留下数点红色的血花。游击队的旗手晃了晃,身体缓缓赴在了马背上。距离他最近的郑小宝手疾眼快,丢下哥萨克军刀,一把抓住旗杆。 “呼啦啦————!”镰刀斧头旗重新竖起,骄傲地伸向半空,点燃满天的阳光。 金红的阳光下,游击队员们猛然直起腰,高高地举起了手中军刀。 “哒哒,咔......!”小野游亀调转枪口,瞄准郑小宝。手中的歪把子却出一声呻吟,没子弹了,刀光却已经近在咫尺。没勇气再招呼副射手帮忙,他丢下歪把子,撒腿加入逃命队伍。骑兵营长邵雍哪里肯放过他,狠狠一夹马肚子,胯下坐骑吃痛不过,四蹄腾空而起。飞过最后五米远距离,直接踩在了小野游亀的后背上! 第三章 风云 (十二 中) 第三章风云(十二中) “喀嚓!”重达半吨的贝加尔公马以每秒十四米的度,踩在了小野游亀不到一米五的单薄身板上,威力大得出人预料。八一≯≧中文W≤W≤W≦.≦8≤1≤Z≦W≤.﹤COM鬼子第四中队的中队长小野游亀立刻像只泄了气的癞蛤蟆般瘪了下去,五腑六脏的碎片顺着嘴巴喷涌而出!(注1) 骑兵营长邵雍也因为这一下撞击而失去了平衡,身体在马鞍上不停地摇摇晃晃。贝尔加马失去控制,飞身跳过第二辆橡胶轱辘大车,又接连撞翻三名躲避不及的鬼子兵后,嘶鸣着停住了脚步。骑兵营长邵雍被闪了个措手不及,一个前扑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好在他平时训练中颇为卖力,很多应急动作已经成为了身体的本能。在跌落的瞬间,左臂于战马脖子处划拉了一下,卸掉了大部分冲力,这才在最后关头救了自己一命,没有直接摔得筋断骨折。 饶是如此,他依旧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冲了三、四米远,最后才靠军旗的支撑站稳身体。木制的旗杆也瞬间变形,“嘣”地一声断成了两截。 “杀了他!杀了他!”几名负隅顽抗鬼子兵见到便宜,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一起逼了上来。骑兵营长邵雍拎着半截旗杆左格,右挡,被逼得手忙脚乱。眼看着就要命丧于刺刀之下,忽然间,耳畔传来“乒乒乓乓”一串爆豆子般的枪响,几名鬼子兵齐齐丢下武器,用手捂住各自身上的弹孔,仰面朝天栽倒。 “手枪,你的手枪是摆设啊?!”张松龄拎着两支盒子炮,骑在东洋大白马上左右开弓。看到哪里出现紧急情况,就迅扑向哪里。骑兵营长邵雍被他骂得面红耳赤,从腰间拔出一支托卡列夫,双手握着寻找目标。他看到一名鬼子兵从不远处的马车下窜出来,腰间青烟直冒。当即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将对方的脑袋直接打出了一个巨大透明窟窿。 “轰!”小鬼子一头栽倒于地,然后被腰间的自杀手雷炸成了碎片。骑兵营长邵雍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顶着满脑袋的人血继续去寻找下一个攻击目标。然而身体周围已经看不到站着的敌人,在骑兵们的猛烈打击下,小鬼子利用马车和汽车匆忙构建的阵地迅土崩瓦解。一些辎重兵丢下武器,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一些战斗兵则被游击队的骑兵分割成了数块,各自为战,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呼应。 近距离找不到可射杀对象,邵雍不得不把目光看向更远的地方。他看见赵天龙带领一队八路军骑兵,沿着车阵的外围高斜切,将途中遇到的日寇一个不落全部砍翻在地。他看到张松龄骑着大白马,带着几名游击队员缓缓在车阵中穿行,每个人手中的盒子炮都不断在喷吐火蛇,给自己周围的中**人提供近距离火力支援。他看到郑小宝高举着镰刀斧头旗,引领着另外一队八路军骑兵继续向车阵中央穿插,将里边的火力点儿挨个砍成哑巴。他看见数以十计的弟兄跟自己一样,从骑兵变了回了步兵。或举着马刀追着小鬼子乱砍,或者捡了步枪趴在车辕上寻找目标挨个射杀。 变回步兵的,十个里边有九个都是他手下骑兵营的战士。其中一半儿为他拿着团长老祁给的“尚方宝剑”,从其他几个步兵营里抽调的老兵。另外一半儿,则是最近一段时间,主动前来的投军的热血男儿。在近乎不考虑成本的资源倾斜下,这支骑兵新锐迅形成了战斗力。平素训练中表现已经和黑石游击队的骑兵没什么差别,但是在实战当中,还是瞬间被打回了原型。 “竖旗,赶紧把旗子竖起来。你是营长,不是士兵!”赵天龙带领骑兵从他身侧风驰电掣般跑过,扭过头冲着他大声提醒。闻听此言,邵雍的脸色更红,仿佛刚刚被血染过般,表面上还散着腾腾热气。迅将手枪插回腰间皮套,他快跑几步,从地面上重新捡起战旗。单手举着,去与自己的战马汇合。附近正跟在游击队员身后捡漏的骑兵营弟兄们看到自家军旗重新竖起,也纷纷拨转马头,第一时间向他靠拢了过来。 “呯!”一声冷枪在汽车底下响起,邵雍晃了晃,右侧肩头冒出一串血花。三名鬼子从距离他只有五、六米远的汽车底下钻出来,哭喊着向他起“玉碎”攻击。 战旗是骑兵主心骨,高奔驰中,骑兵们完全靠战旗指引方向。战旗所指,便是他们下一步攻击目标。战旗不倒,这支军队便永远不会溃散。所以先前躲在汽车下寻找机会的鬼子兵们一看到骑兵营战旗,立刻就了疯。不顾一切扑将过来,试图将青天白日满地红再度放翻。 邵雍疼得整个右臂都麻木了,根本无法拔出手枪。只好用左手举着只剩半截旗杆的战旗,大步后退。同时不停地将双脚能碰到的物品踢起来,砸向鬼子兵们的脑袋。三名鬼子兵自打从汽车底下钻出来那一刻,心中已经存了玉石俱焚的念头。因此根本不在乎迎面飞来的石头和人体残肢,用非人类的声调大叫着,张牙舞爪继续向他靠近。眼看着就要被三名鬼子包围,骑兵营长邵雍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战旗在身前横扫。冲得最快的那名鬼子被旗杆直接抽晕,第二名冲过来的鬼子被旗面裹住了脑袋,踉踉跄跄。第三名鬼子丢下打光了子弹的王八盒子,跳上前,双手抱住邵雍的脖子,用力猛勒。 肩膀上一阵阵剧痛传来,邵雍眼前顿时金星直冒。肺子里氧气却越来越少,憋得他面孔紫,握着旗杆的手臂徒劳地乱挥。 “八嘎!”抱住他脖子的鬼子军曹咬牙切齿,双臂继续收紧,两条腿却被邵雍带到半空中,上上下下乱蹬。双方的身材差别有点儿大,所以他的脚够不到地面,无法集中全身力气将小胖子邵雍勒死。而小胖子邵雍也无法迅将他摆脱,只能徒劳地奋力挣扎。先前被旗面包裹住脑袋鬼子兵胡乱划拉了几下,露出了两只眼睛。他迅现机会,一只手握住旗杆前端,另外一只手从腰间拔出刺刀。身体前探,“杀!” “杀!”匹练般的刀光闪过,将小鬼子的握着刺刀的手齐腕砍断。张松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兜了回来,手中的盒子炮也换成了马刀。被砍掉了右手的鬼子兵疼得惨嚎一声,当场昏了过去。正勒着邵雍脖颈做狗熊上树状的鬼子军曹见势不妙,跳下地,撒腿就跑。 两条小短腿怎么可能跑得过战马的四蹄,张松龄微微抖了抖缰绳,就从身后追上了他。手中钢刀借着马横拖,血光飞溅,鬼子军曹后背上被拖开了一条两尺多长的口子,喝醉了酒般原地打了几个圈儿,软软跪了下去! 注1:贝加尔马,产于贝加尔湖一带的俄罗斯良种,十月革命后由俄罗斯流亡者带入中国。成年雄马的肩高能达到一米五五以上,体重高达五百余公斤。冲刺度稍逊于阿拉伯马,但对环境的适应性却远强于后者。与蒙古马的良种杂交后,成为三河马的前身。 第三章 风云 (十二 下) 第三章风云(十二下) 张松龄策马踩过鬼子军曹的尸体,奔向下一个目标。八一中≧文W≤W≤W≤.≤8≤1≤Z<W<.﹤C﹤O≤M≦那是一名身材粗壮的伍长,背靠着运送军火的马车,一杆刺刀使得上下翻飞,两名跳下马背的骑兵左右夹击都无法将其拿下。反倒被他刺伤了一人的大腿,鲜血顺着裤脚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a¥¥%,……%……!”日本伍长大概也知道今天难逃一死,嘴里出成串的鬼哭狼嚎,拨开一把迎面砍过来的马刀,继续向腿部受伤的那名中国士兵突刺。受伤者无法做出闪避动作,只能努力用马刀去拨刺刀后面的枪管。然而他的臂力却太弱了些,根本没能阻止刺刀的前进。眼看着对手难逃一死,鬼子伍长脸上露出了疯狂的狞笑,“哈哈哈------” 笑容瞬间凝固,有把哥萨克军刀凌空而至,像古代的标枪般,直接将他钉在背后橡胶轱辘大马车上。 “教官!”逃过一死的骑兵扭过头,满脸感激。 回应他的却是劈头盖脸的喝骂,张松龄策马冲过来,探身从骨子尸体上拔出哥萨克军刀,用刀尖指着两名骑兵的鼻子,“笨蛋!平时训练中我是怎么教你们的?!有马不骑,步下跟敌人拼命,你们还叫什么骑兵?!赶紧给我把战马找回来,没有的话,就去车辕上解一匹凑合!” “是!教官!”两名骑兵被骂得灰头土脸,讪讪起去寻找各自的坐骑。张松龄则拎着滴血的马刀,继续在车阵里逡巡。见到哪里有胶着,就快靠过去,帮助士兵们解决战斗。 小鬼子仓促构建的车阵,到此刻已经完全崩溃。曾经在游击队手里吃过一次大亏的鬼子辎重兵对当时的凄惨情景记忆犹新,没等到尘埃落定,就争先恐后丢下武器,逃之夭夭。第四中队的鬼子战斗兵坚持得比辎重兵时间稍长一些,但也非常有限。在中队长小野游亀和三名小队长相继被马刀砍死,队伍中的士官也阵亡殆尽之后,士气也迅降低到零点。一个个倒拖着步枪,远离辎重车,跟在率先逃命的辎重兵身后,宛若一群没头苍蝇。 只有极个别受武士道毒害深入骨髓的鬼子兵,还在做着困兽之斗。但是他们已经完全不可能再将局势翻盘。郑小宝带着一小伙游击队的精锐赶过去,开始对困兽们进行逐点清理。或者用马刀,或者用毛瑟手枪,送这些负隅顽抗的家伙滚回东瀛老家。 张松龄在车阵中横着走了一个来回,又解决了三处麻烦,顺手也救下了四名中国骑兵。看到此处大局已定,他遥遥地冲着赵天龙挥了一下手臂,策马奔回骑兵营长邵雍身边。 骑兵营长邵雍刚刚找回自己的坐骑,正东张西望地寻找弟兄帮忙。看到张松龄再度向自己跑来,立刻堆起了满脸的笑容。 “赶紧上马,带上你的人,跟我走!”张松龄将已经砍出豁口的哥萨克马刀朝他一摆,大声命令。 “是!”明明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隶属关系,骑兵营长邵雍还是鬼使神差地大声答应,然后努力去拉贝加尔马的缰绳。右肩处的枪伤疼得钻心,两条腿也软软地不听使唤。接连努力了好几次,他的脚都从金镫上滑了下来,根本无法爬上马背。 “笨死了!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正急得两眼冒火之际,耳畔却又传来张松龄的声音。后心处猛然又一股大力传来,整个身体登时一轻。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双腿已经跨在了马鞍子上。手中的战旗也被对方夺了过去,摇了摇,高高地举上了半空。 “骑兵营,在这里集结!”张松龄单手擎着青天白日满地红,左右挥舞,“小鬼子的大部队马上就要杀过来了,跟着我去砍翻他们!” “砍翻他们!砍翻他们!”赶过来的骑兵们扯开嗓子附和,像平素训练时那样,在战旗下重新整队,有条不紊。 “这是我的骑兵营!”小胖子邵雍终于明白过一点味儿来,在心里大声抗议!平素训练时,他一直小心戒备着,不让游击队派过来的教官与麾下士兵接触太深,以免被游击队的人窃取了整个骑兵营的主导权,最后落个替他人做嫁衣的下场。营中的基层军官们也很配合,表面上对张松龄、赵天龙等人以老师之礼事之,实际上却在教官和士兵之间双方之间悄悄地组成了一层保护膜,杜绝红色思想向骑兵营内部渗透的任何可能。然而,在生死关头,士兵们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信任那个最可能带给大伙胜利的人,根本无暇考虑双方之间的隶属关系。 “嗯!”张松龄也像平时做教官时那样,嘉许地冲大伙点头。看到有不少失去坐骑的士兵徒步靠了过来,想了想,又大声命令,“受了伤的和没有马的留下,放火烧车。其他人,跟着战旗!” 说罢,毫不犹豫地把军旗再度塞回了正在愣的邵雍之手,同时双腿轻轻磕打马镫。白龙驹反应非常敏锐,立刻优雅地迈动四蹄,“踏踏踏踏......”一串小碎步,不疾不徐朝正在仓惶逃命的鬼子兵们追了过去。 “我凭什么要听你指挥?!”骑兵营长邵雍又是一愣,在心中大声抗议。但是他的嘴巴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声音,“弟兄们,跟着战旗!!杀光小鬼子!” “杀光小鬼子!”重新找到主心骨的骑兵们大声附和,与自家营长一道,紧紧地跟在了张松龄身后。整个楔形阵列开始缓缓加,追着正在逃命的鬼子兵,轰隆隆地朝千米之外,迎面跑过来的另外一伙鬼子兵扎了过去。虽然那伙鬼子兵的规模,足足是他们的两倍! 赵天龙带领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也快靠拢过来,以另外一个楔形阵列,与九十三团骑兵营遥相呼应。两支队伍在张松龄和他的掌控下,默契地控制着推进度。冲在最前方的马头,始终距离逃命者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却始终不肯追上去将这伙鬼子兵砍翻。只有少数几个累趴下掉队鬼子,才成为骑兵们的攻击目标。一把把马刀轮番扫过,失去生命的鬼子兵原地转着圈,四分五裂! 酒徒注:从春节一直坚持更新到现在,我不是可以向大伙求几个收藏呢?无论如何,多谢喜欢。 第三章 风云 (十三 上) 第三章风云(十三上) “啊——!”“啊——!”惨叫声从背后接连传来,令鬼子兵们逃得愈卖力,只恨爹娘没给自己生出第四条腿来!而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则继续努力控制着胯下战马的度,跟紧前面的逃兵,不急不徐。W﹤WW.81ZW.COM 骑兵营和游击队的战士们,则紧紧追随在两位两位指挥官的身后。这是大伙在训练时接触最多的,也是掌握最熟练的一种技巧,不管具体作战目标,只要紧跟住队伍前面的领军者便算大功告成。因此,即便是刚刚入伍没几天的新兵,也能顺利完成。特别是在领军者故意放慢度的情况下,马匹自身的生存本能,就使得它们会努力跟随大队。根本不需要骑手再花费多大力气去指挥。 战场上的时间过得飞快,几乎是转眼功夫,中国骑兵就追出了四、五百米远。前面逃命的鬼子一个个跑得口吐白沫,两眼黑,可就是没人敢停下来组织抵抗。也更没人肯动脑子想一想,为什么中国骑兵的战马始终没追上他们的两条小短腿儿。包括一些去年春天在骑兵马刀下的幸存者,都顾不上考虑除了逃命之外的任何东西。停下,就是死!逃命,也许会生!如此简单的法则之前,任何理智性思考都成为奢侈! “停下,赶紧停下!”迎面七八百米远的距离上,正指挥着两个中队鬼子兵赶来抢救辎重的白川四郎看得双目欲裂,扯开嗓子,大喊大叫。太无耻了,太恶毒了,无耻加恶毒的张胖子,居然赶着溃兵当肉盾,直接向他起了冲锋!而这一幕,白川四郎分明记得自己已经看到过不止一次!偏偏胖子懒惰到了连换一下招数都不愿意的地步,瞅准机会,就有原封不动照搬了出来! “停下,赶紧停下!”白川四郎的指挥车旁,无数大小鬼子齐声重复。不光针对迎面越来越近的溃兵,还针对冲在最前面,跑得最快的那几伙自家精锐。并不是每名鬼子的的体力都充足得可以做长跑健将,一千多米的距离,足够将他们分成前后四、五个梯队。而先前出现的短暂指挥混乱情况,又使得这四五个梯队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与呼应。看上去乌央乌央一大群,声势颇为浩大。实际上每一次真正能与中国骑兵战斗的,却只有五六十号。连骑兵的二分之一都不到! 距离指挥车比较近的两波鬼子兵听到了来自背后的命令,诧异地回过头,缓缓停住了脚步。已经甩开了指挥车上百米距离的其他几波鬼子兵,却兀自迈动双腿努力向前。浓烟已经从车队中窜起来了,再不抓紧时间赶过去,大伙连自卫用的子弹都没有!至于五百多米外正在追杀溃兵的中**人,则被他们眼睛自动忽略!冲过来,跟两个中队的帝国武士展开对攻,那怎么可能?!张胖子和赵天龙两个再胆大,此刻跟在他们身后也只有一百五六十号。一百五六十名中国士兵正面迎战两个中队的大日本帝国武士,怎么有此可能?! 不可能,他们一定是在虚张声势!不可能,他们继续向前冲锋的话,即便能将这边的队伍冲垮,他们自己也必将死伤惨重。不可能,他们,他们怎么还没有减,还在继续往前追,追得那么自信,那样好整以暇?!不可能,明明只需要掉过头去,将所有物资烧毁,就能锁定胜局,他们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天哪,他们还是中国的军队么?谁给了他们信心和勇气? 一切都没时间寻找答案!面对面飞奔的两支队伍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眨眼之间,就缩短到不足两百米。“哒哒哒,哒哒哒......”两名抱着轻机枪的鬼子抢先扣动扳机,子弹像雨点般朝对面砸过去,将溃逃回来的鬼子兵扫翻一大片。跟在溃兵身后的中国骑手也有三人被流弹击中,因为冲锋度较慢的缘故,他们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尽量不从马背上落下。以免被后续冲上来的战马踩成肉酱,或者成为同伴们前进道路上的阻碍。 在机枪扫射下的鬼子溃兵就没那么从容了,原本就丧失了勇气的他们,现冲过来的同伙居然向自己痛下杀手,立刻像受惊的苍蝇一般,“嗡!”地一声,朝左右两侧逃去。偏偏左右两侧的溃兵和他们一样慌不择路,乱纷纷挤成一团。非但没有让开机枪的射界,反而将中国骑兵的身影挡得更加严实。除非对面迎过来的鬼子兵们狠下心来将他们全部杀光,否则,根本无法起有效反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机枪声没有丝毫停顿,在受武士道精神毒害最深的那些鬼子兵眼里,临阵溃逃者,早就失去了生存资格。与其让一群失去生存资格的废物给中国骑兵当肉盾,还不如早点儿将他们屠杀干净!因此,第一波跑过来救援的队伍当中,所有机枪都加入了进来,子弹冰雹般在溃兵群中乱飞。甚至连一些手持三八大盖儿的鬼子,都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大屠杀,尽管对面跑过来的是自家袍泽。 更多的中国骑兵被逃命队伍中透过来子弹击中,大部分都按照平素训练时赵天龙教导的动作要领,在受伤的第一时间俯下身体,用双臂牢牢抱住战马的脖颈。这样的话,只要不自己从马背上落下来,他们就有被送进野战医院抢救的可能。但是,也有几名骑兵连同胯下坐骑一并倒地,被后续冲过来的马群一卷,瞬间便失去了踪影。 “举枪!”看看距离前方的敌军只剩下了一百五十来米,张松龄咬了咬牙,用力挥动手臂,做出准备射击的暗示。所有骑兵,包括赵天龙在内,都将挂在马鞍旁的步枪举起来,单手平端在了身体前,用肩膀顶住枪托。 这个动作难度稍微有点儿大,却是骑兵必须掌握的基本功之一。所以大部分没受伤的骑兵都跟着做了下来。枪管下斜,居高临下地指向对面两眼红的敌人。同时分出一份注意力在张松龄的手臂上。紧跟着下一个瞬间,张松龄的手臂猛地落了下去,“开火——!” “开火!”“开火!”队伍中的军官和作战骨干们,大声重复着,扣动扳机。“呯!呯!呯!”随着一阵连续的射击声,迎面冲过来的鬼子兵割稻子般被齐齐地打翻了二三十个。剩下的再顾不上对他们的自己人展开屠杀,端着步枪机枪,四下寻找可藏身的掩体。 典型的步兵冲锋遇到阻截时的反应,严苛且死板的训练,令大部分鬼子兵都把类似动作刻进了自己骨髓深处。遇到突情况,根本不知道做任何变化。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失误,甚至丝毫不亚于他们先前在自家溃兵身上浪费时间。一轮射击结束后的中国骑兵,在张松龄的指挥下,果断松开手,让拴着皮弦的步枪自由落回马鞍侧。同时再度高高举起哥萨克军刀,双腿用力一夹马腹! “稀嘘嘘——!”早就紧张到了极点的战马,接到了主人给予的刺激,立刻四蹄张开,度陡然加快了数倍。从背后踩过溃兵们的脊梁骨,闪电般冲向正在寻找隐蔽处的持枪鬼子。马背上,中**人们纷纷将手臂下抽,由左上至右下,“刷——” 无数道白亮亮的闪电从半空中劈落,躲避不及的小鬼子们登时矮了一大截,失去头颅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踉踉跄跄地跑着,跑着,喷出一股污血,轰然栽倒!(求收藏,求订阅,求推荐!呜呜呜,作者键盘上打滚!) “别回头,继续向前冲!”张松龄扬起滴着鲜血的战刀,大声招呼。 “别回头,跟着张胖子,继续向前冲!”骑兵营长邵雍奋力挥舞着半截军旗,声嘶力竭。 “别回头,跟着这战旗!跟着战旗,杀小鬼子!”骑兵营和游击队的基层干部们,一遍遍将命令大声重复。协助张松龄带领全队,以每秒十五、六米的度,扑向第二波敌军。谁也不再向身背后再看一眼。 战马踏起的烟尘侧后,侥幸没有被自己人杀掉又逃过了马蹄践踏的鬼子溃兵们一个个两眼空空,茫然不知所措。刚才那轮冲锋,不但杀掉了他们的同伴,还砍残了他们当中不少人的魂魄。令他们即便看到了报复机会,也没勇气从地上再把步枪捡起来,冲着中国骑兵的背影扣动扳机。 “はは——”一名几秒钟之前还对着溃兵痛下黑手的鬼子少尉佐藤嘉一从尸体堆中爬出来,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临阵溃逃者,没有生存资格。在受过的武士道教育里,他对此坚信不移。然而,刚才当骑兵呼啸着冲到近前时,他的第一选择却不是挺身原地迎战,而是瞬间屈从于本能,撒腿逃离了自家队伍。这个选择让他逃过了中国骑兵的马刀,同时也彻底失去了指责别人的资格。 “はは——”另一名鬼子军曹啼哭着,从尸堆中摸出一把被踩断的军刀,调转刀刃,狠狠勒断了自己的脖子! 第三章 风云 (十三 中) 第三章风云(十三中) “ぎょくさい!”第二波跑过来枪救物资的鬼子兵们停住脚步,手指不停地扣动扳机。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他们跑得比第一波鬼子兵稍慢,拖后了大约五十米左右距离,因此又多出了三秒钟左右的反应时间。然而,也仅仅是三秒钟而已,每击一次必须重新拉动枪栓的三八大盖儿只有一次开火机会,歪把子可以扫出一个弹半弹夹子弹,然后,他们就必须用血肉之躯阻挡重达五百公斤并且以每秒十五米高碾压过来的庞然大物!(注1) 上百匹骏马结伴冲刺的声势,宛若山洪爆。在这呼啸而来的洪流面前,刚刚目睹了同伙如何被山洪吞没的鬼子兵们根本无法保持镇定。匆匆射出的子弹大部分都不知道打到了什么地方,只有很少一部分击中目标,在骑兵队伍中溅起串串耀眼的血花。 数名战士身体晃了晃,软软地从马背上栽落。他们的遗骸立刻被上百只马蹄快踩过,转眼间就面目全非。没有受伤和只受了轻伤的战士们,则继续紧跟在战旗之后,双腿不停地猛磕马腹。敌人就在正前方,只有冲过去,才能给牺牲的袍泽报仇!高奔驰的马队,不会为任何人而减缓分毫! 眼看着碗口大的马蹄就要踩在自己脑门儿上,正在拉动枪栓的鬼子兵们彻底慌了神儿。或者蹲下身体,将步枪像烧火棍一样斜举在面前,试图用此来威吓战马继续靠近。或者推开身边的军官,撒腿便逃。 疾冲而至的中国骑兵则再度向手臂向下斜探,刀刃向前,刀尖下压,整个队伍在草原的春日下迸射出绚丽的光芒,宛若一头年幼的凤凰第一次展开了火焰之尾。 “嘭!”张松龄的大白马撞在一名斜举着步枪的鬼子伍长身上,将此人撞飞出十几米远,打了个滚,立刻气绝身亡。另外一名鬼子兵背对着大白马,两条小短腿儿拼命迈动。只可惜他跑得实在太慢了些,三两秒便被大白马从侧面了过去,锋利的战刀借着惯性,在此人身上拖出一条半尺宽的伤口。鲜血狂喷,逃命者瞬间失去全部力气,一头栽倒。无数马蹄从他身上踏过,将他踩成一堆肉泥。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马队高奔行,跟在张松龄身后,碾过第二波鬼子兵。来不及逃命的鬼子兵们象被冰雹砸过的麦子般,齐刷刷倒下。随即便被马蹄带起的烟尘吞没,不见踪影。当最后一匹战马跑开十数米远,猩红色的烟尘迅被风吹散。地面上,露出一片残缺不全的尸骸。血肉模糊,没有一个能看出人样。 第三波跑过来抢救辎重的鬼子兵拥有的反应时间更长,行动反倒更加慌乱。战争当中,最精锐的士兵总是冲在最前方。他们比第一、第二两波鬼子拖后了数十米,在体力和作战意志方面,也都有着同样的差距。觉前两波最骁勇的同伙连泡都没能冒起一个,就被呼啸而来的中国骑兵生吞活剥之后,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立刻掉头逃命。只有队伍中的军官和极少数受武士道毒害深入脑髓的家伙,兀自不肯接受失败。举着手枪、步枪,以更坚决的姿态,向骑兵起了反冲锋。 “玉碎!天皇陛下在看着我们!!” “玉碎,大部队就要赶到了。咱们的死,可以为他们争取更多时间!”这些军官和狂热份子总计加在一起,不过十来个人的规模。却仿佛被阴魂附了体一样,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迎着骑兵的马头冲了上来。 跑在最前方的是一名鬼子中尉,手中王八盒子对着张松龄,“呯!呯!呯!呯!”,不停地扣动扳机。只可惜,他的心情太紧张了,射击的动作完全走了样,没有一颗子弹命中目标。眼看着大白马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鬼子中尉大叫一声,将王八盒子向张松龄扔了过去。随即从腰间抽出指挥刀,双手高高举起,“天皇陛下万岁-----” “去死!”张松龄将身体朝下一压,躲开了砸过来的王八盒子。顺势将手中战刀朝下猛抽了一下,“噗”雪亮的刀刃抽中鬼子军官的右臂,将他的一条胳膊和半个脑袋同时抽上了半空当中。剩余的半截脑袋随着尸体晃了晃,被另外一匹战马撞得打了个横,紧跟着又被第三匹战马撞得飞了起来,像个布娃娃般在十几匹战马的脚前脚下翻滚,变形,四分五裂。 骑兵们跟在张松龄身后,将自寻死路的军国主义狂热份子挨个砍翻。第三波鬼子兵彻底崩溃,剩余的四十来号背对着战马,狼奔豚突,再无一人敢转身迎战。后续跑过来的零星鬼子兵都受了他们的影响,未一枪,转头就加入了逃命队伍。根本无暇考虑,再继续这样跑下去,他们又要成为中国骑兵的肉盾的事实!。 “废物,蠢货!不要过来!再靠近,大伙一起死!”三百五六十米外,白川四郎又气又急,两只眼睛烟熏火燎。张胖子又在调整度,不再全力追杀那些失去勇气的窝囊废,而是像放羊一般驱赶着他们,朝自己这边碾压了过来。沿途遇到的小股帝国士兵,根本无法阻挡这种颓势。反而被溃退下来的窝囊废们挟裹着,令肉盾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结实”。照这样下去,最多一分钟之后,白川四郎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的一个多中队士兵,就要重蹈先前第一波帝国勇士的覆辙。要么把子弹全浪费在溃退下来的自家同伙身上,要么眼睁睁地看着张胖子带领骑兵冲到自己面前,高高地举起马刀。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绕开,绕路跑!”白川四郎身边,几名鬼子军官扯开嗓子,同时出提醒。机枪手的副射手随身携带的子弹加在一起才两百多。现在对着自己人开火,一会儿就没子弹去阻拦中国骑兵。而万一让中国骑兵冲进百米之内,对早已跑得筋疲力竭的帝国武士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他们娴熟的拼刺技巧,在战马和马刀面前,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对面的骑兵,也不可能给他们充分的时间,去为步枪安装刺刀。 迎面逃回来的鬼子溃兵们充耳不闻,他们的精神早已被中国骑兵给彻底压垮。根本顾不上替任何人着想。跑,跑,不求跑得比战马快,只求跑得比自家同伙更快一些。背后的中国骑兵追得再紧,也总有遇到阻拦的时候,只要坚持到那时还没被他们砍死,就能保住一条小命。至于耳边谁在嚷嚷,瞎嚷嚷的都是什么,谁有空去管! “开火!越线者杀!”川田国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从白川四郎脚下抓起一挺歪把子,对准溃兵身前十余米处果断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成串的子弹飞过去,在草地上凿出一道土黄色的浅沟。距离浅沟最近的几名鬼子溃兵愣了愣,脚步稍稍放慢。但是,很快他们就又被后面跑过来的溃兵推搡着,继续向浅沟靠近,靠近,靠近..... “哒哒哒哒哒!”又是一串子弹飞过,将靠近浅沟的几名溃兵先后点名。“开火!越线者杀!”川田国昭板着脸,嘴里出野兽般的咆哮。白川四郎等人迅被惊醒,纷纷抄起机枪,步枪,在川田国昭先前画出的浅沟处,用子弹编织出一道死亡封锁线。凡是敢跑过这道线者,无论军官还是士兵,格杀勿论。 滚烫的鲜血,终于让溃兵们停住了脚步。向后看了看,又向前投过很恨地一瞥,他们像受惊的苍蝇般四散炸开,绕过死亡线,朝战场两侧逃去。 “来吧!中国人,有本事你们继续冲!继续冲啊!”川田国昭抱着机枪,冲着远在三百多米外中国骑兵大声叫嚣。这么远的距离,他已经不可能瞄准其中任何人,只能靠火力密度来进行“覆盖式”打击。然而一挺轻机枪所能起到的俄覆效果却非常有限,对面的骑兵队伍只是稍稍停滞了一下,就继续开始移动。马蹄踏起漫天的烟尘中,根本看不到是否有人被流弹射伤。 “来啊!继续冲啊!有本事你们继续冲啊!懦夫,懦夫,只会偷袭不敢正面战斗的懦夫!”川田国昭像疯了般,一边继续扫射,一边大声咒骂。机枪里的五个弹夹很快就被他打完了,射击声嘎然而止。他却兀自觉得不过瘾,丢下机枪,抢过一把距离自己最近的三八大盖儿,继续朝着中国骑兵扣动扳机,“呯!呯!呯呯!呯!” “川田君,他们退下去了!你胜利了,你救了我们所有人!”白川四郎看不下去,抱住川田国昭的胳膊,大声提醒。 中国骑兵没有继续往前冲,现以溃兵做盾牌的招数可能会失效之后,他们就果断选择了放弃。调转马头,迅朝来路上退了下去。从某种角度上说,的确是川田国昭的很辣与果断,救了第二和第三中队剩下的所有鬼子。否则,一旦让张松龄继续像先前一样冲上前,不用等后面的九十三团压过来,整个川田联队已经全军覆没。 然而,川田国昭却不敢领受白川四郎的感谢。丢下步枪,他用力的摇头,两行血水顺着眼角缓缓淌落,“没用!白川君,没有用了!你看,你看看物资车那边,你看看物资车那边!什么都晚了,什么都没用了!” “啊——”白川四郎这才想起自己组织第二、第三中队拼命往回跑的初衷来,扭过头再往辎重队的位置看。只见一道道粗大的烟柱拔地而起。辎重队负责运送的弹药、枪支和粮食,统统被中国士兵付之一炬! 注1:歪把子,即大正十一年式机枪理论射为5oo每分钟,真实射却只能达到12o每分钟。 第三章 风云 (十三 下) 第三章风云(十三下) 霎那间,周围的鬼子军官们和白川四郎一样,张大嘴巴,失魂落魄。八一≧中文≯W≤W<W﹤.<8≤1﹤Z≦W﹤.COM 弹药被烧光了!眼下川田大队甭说继续将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给拖住,就连自保都成了问题!只待枪膛里的最后一子弹打尽,就只能引颈就戮。至于跟自己一道追过来的那几支兴安警备旅,听到九十三团反攻的枪声,谁知道他们到底会不会立刻掉头逃命,反正,他们这样做已经不止是第一次了! 粮食也被烧光了!即便此刻川田国昭立刻壮士断腕,放弃正在阻挡九十三团进攻的第一中队,带着其余的鬼子兵撤离战场。等待他们的,也将是一段漫长而又艰难的逃亡之路。这里是塞外草原,不是人烟稠密的中国华北。人口密度为每十平方公里一个,走上几十里路不见任何村落是最常见现象。就算是抢粮,你都找不到抢劫对象。而抢不到牛羊和粮食,无论从战场中撤下多少士兵,最终的结果也是一样!当他们饿得连枪都举不起来时,自有成千上万的野狼从地平线处钻出来,替大自然完成最后的清扫! 然而,失去弹药和粮草补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比失去粮食和弹药供应更为可怕的是,一支队伍彻底失去了灵魂!就在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等人对面儿不远处,聚集着一群又一群双眼空洞,表情木然的溃兵。中国骑兵的马刀没有砍中他们的后背,川田国昭的子弹也没有击中他们的前胸,然而,他们的灵魂却仿佛早已经脱离了躯壳,不知道逃到了什么方向。此刻留在战场上的,只是一群群行尸走肉。听到枪声就打哆嗦,看到刀光大小便失禁,想要将他们重新变成可以战斗帝国武士,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可能! 完了,全完了!川田大队彻底完了。邪恶的张胖子,卑鄙的张胖子,他明明已经锁定了胜局,还要继续用骑兵反冲一轮,为的就是彻底打垮川田大队的信心。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又一次赚了个盆满钵溢。从此之后,整个川田大队上下听到他的马蹄声,就会忍不住想起今天的情景。哪怕将士兵缺额重新补充完整,野战当中,也没有任何信心与士气可言! 川田国昭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悲惨结果。他的梦想是饮马中国南海,在整个中国战区都留下自己的辉煌,而不是在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小渡口折戟沉沙!他的梦想是像石原莞尔、花谷正和板垣征四郎那样,踩着中方军人的尸骸走上功名与荣耀的顶峰,而不是被屈辱地解除职务,押回关东军本部接受审判。想到从今往后彻底黯淡下去的前途,川田国昭就觉得了无生趣。站起来踉跄着走开几步,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拔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注1) “住手!”白川四郎手疾眼快,觉川田国昭神态不对,立刻起身追了过去,一把推开对方的手枪。 “呯!”子弹贴着川田国昭的头皮飞了过去,带起一股焦臭味道。川田国昭一次自杀没死成,全身上下所有勇气都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蹲下身,双手抱住脑袋,呜咽着说道:“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好了!川田大队完了,我这个指挥官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川田大队没完!德川家康如果在三方原会战后立刻自杀,便不可能成就最后的霸业!川田君,振作起来,振作起来!”白川四郎将川田国昭从地上抱起来,用力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况且放眼整个中国,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战斗。这场战争的胜利最终是属于大日本帝国,你和我最终也将一道在最终的庆功宴上举杯狂欢!”(注2) “最后的胜利?!最后的胜利宴会是属于你们的,我,我到时候恐怕只能在监狱里遥遥地羡慕你们了!”川田国昭看了白川四郎一眼,含着泪苦笑。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肯定是没有勇气再自杀第二次了。然而即将面对的处罚,却未必比自杀舒坦多少。除非,除非白川家族会不遗余力替他洗脱罪名! “你和我,一定!”白川四郎立刻明白了川田国昭的想法,用力点头。他虽然家族背影很深,军衔也足够高。但毕竟只是个上面派下来镀金的作战参谋,此时此刻,没有足够的威望组织起麾下的残兵败将。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川田国昭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我了断。否则,等待着川田大队的,必将是全军覆没的结局。他这个作战参谋,也没有任何机会逃离生天。 想到这儿,白川四郎松开川田国昭,后退两步,看着对方的眼睛,信誓旦旦地保证,“一次失败并不能代表什么?我们白川家族,也从来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对自己选择的人另眼相看。况且咱们这次是被别人逼着冒险,才误中了九十三团的圈套。要负责,也轮不到你和我来负!” 闻听此言,川田国昭的眼睛里立刻重新燃起了两团希望的火苗,对着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就是一个深鞠躬,“白川君,我将终生铭记你今日的恩情!” “前题是你需要振作起来!带着大伙平安离开这里!你必须振作起来!必须!”白川四郎双手搀扶住对方,以命令口吻要求。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川田国昭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扫过整个战场。偏南方河畔附近,整个大队中最为精锐的第一中队,还在努力抵抗着九十三团的进攻。根本没有人,或者很少人知道,他们的弹药和军粮,都已经灰飞烟灭。偏北方一公里外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坡上,中国骑兵又在重新集结,随时准备扑下来,与九十三团一道,给川田联队最后一击。正东和正西两个方向,则都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春草刚刚长出地面,浅浅的尚不能没过马蹄。传说中的森川联队和其他几支奉命将九十三团缠住的友军,此刻正行走于草原深处某个位置,随时都有可能对九十三团露出他们锋利的牙齿,或者闻风而逃...... “森川联队远道而来,正需要跟咱们了解对手的情况!”白川四郎的声音适时的在他耳畔响了起来,令他的眼睛登时又是一亮。迅将目光转向身边的残兵败将,川田国昭摆出大队长的威严,沉声点名,“第二中队,松村道武少佐!” “在!”刚刚从中国骑兵的马刀下逃得一条狗命的二中队长松村道武打了个冷战,畏畏缩缩地回应。 “你的二中队阵亡过半!你这个中队长,有义务为麾下勇士讨还公道!”川田国昭又叹了口气,与其说是在鼓舞,不如说是在威胁,“所以,我再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你带领二中队的所有士兵向北推进,去那里,将中国骑兵彻底驱逐出战场!” “我,我......”松村道武脸色登时变得雪白,结结巴巴地哀求。“二,二中队剩下的,剩下的士兵,只,只够缩编成一个小队了,我,我怕无法完成您交给的任务!” 刚才去救援辎重队时,松村中队跑得最快。遭受中国骑兵的打击也最为沉重。眼下整个中队的士兵全部加在一起也只有满编时的三分之一,其中还有不少已经彻底丢失了魂魄,根本没任何战斗力。此刻甭说主动向中国骑兵起进攻,就是停留在原地构筑防线,都未必经受得起对方一次全力冲锋! 然而,川田国昭却根本不想给松村道武讨价还价的机会,抬起手,狠狠给了对方一个大耳光,“八嘎!这是命令,不容争执!你,你想让我执行军法么?” 松村武道被打得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了身体,红着眼睛看向白川四郎,希望后者能为自己美言几句,取消这个几乎是必死的任务。谁料一向好说话的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却突然变得阴狠起来,走上前,轻轻整理松村道武的肩章,“这是帝国对你的考验!松村少佐,你忘了上船时的誓言了么?” “松村,松村不敢忘!”松村道武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点点头,哀哀地回应。随后冲出指挥刀,冲着自己麾下的士兵大声叫嚷,“第二中队,为天皇陛下尽忠的时候到了。玉碎!” “碎玉!”人群中,回应声稀稀拉拉。即便是受武士道精神毒害最深的士兵,经受了刚才那种令人绝望的打击,短时间内,也不可能重新鼓起勇气来,向规模几乎是自己一倍的中国骑兵主动起挑战。 “小田少佐,把第二中队的枪械补足,然后,你带领第三中队督战!”川田国昭看都不看二中队士兵的反应,皱了皱眉,厉声吩咐。 “是!”第三中队的中队长小田正雄如蒙大赦,双腿并拢,大声领命。川田国昭不可能身边一点人马都不留,第二中队被送出去了,第三中队自然就能多活一会儿。所以,他乐于接受督战任务,虽然这样做,有点对不起他和松村道武两人之间袍泽之谊! “哗啦啦!”人群中,响起一阵拉动枪栓的声音。三中队幸存下来的士兵远比二中队多,里头绝大部分鬼子心中,都和中队长小田正雄的想法类似,希望死在队友的后头,而不是与他们一道去玉碎。 也有人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心态,将自己的子弹袋解下来,与步枪一起,默默地交到第二中队那些此刻空空着两手的士兵掌心。后者则像做梦一般看着他们,脸上既没有感激,也没有怨恨,所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茫然。 “二中队出!”看看第二中队差不多每名士兵手里都有了一把枪,川田国昭不敢耽搁时间,咬着牙出命令。“三中队,执行命令!” 第三中队的士兵立刻将机枪摆开,将步枪端平,对准了第二中队全体。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枪口,再看看一公里外的中国骑兵,第二中队的日本鬼子兵们,迅选择认命。在中队长松村道武的率领下,他们嘴里出一阵阵绝望的呐喊,端起步枪,头也不回地向远方冲去。路上,是一地尚未干涸的血泊,还有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骸。 “玉碎!天皇陛下在看着你们!”川田国昭冲着炮灰们的背影,一遍遍叫喊,直道自己声嘶力竭。 朦胧的泪光中,他看到第二中队距离中国骑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转眼就纠缠在一起。红烟滚滚,无数人瞬间倒落尘埃。 “玉碎!”川田国昭最后动情地大喊了一声,纵身跳上汽车,将指挥刀举起来,遥遥向西,“突围!留得川田大队的种子,日后才能替松村君复仇。突围!” “突围!跟着大队长突围!”白川四郎紧跟着他跳上同一辆指挥车,跪在座位上,冲第三中队和周围所有鬼子军官、士兵挥动胳膊,“森川联队就在不远处,突围出去,跟他们汇合!然后咱们再掉头杀回来,将中国骑兵赶尽杀绝!” “突围,突围!跟森川联队汇合!”其他鬼子军官如梦初醒,或者跳上战马,或者徒步行进,抢在去挑战中国骑兵的第三中队被歼灭之前,逃之夭夭! “轰!!”一枚炮弹落在负责断后的川田大队第一中队的阵地上,将日寇的膏药旗炸得飞起来,像片破抹布般在烟尘中上下滚动。 注1:石原莞尔、花谷正和板垣征四郎,策动九一八事变的三位主要日本军官,当时的军衔都不算高,但凭着这场豪赌,都一跃成为军中翘楚,并且成为年青一代日本军官的偶像。 注2:德川家康,日本战国时期的诸侯,跟当时的任何一位对手交战都没赢过,最后却统一了日本,建立了江户幕府。其家族以天皇为傀儡幕后统治日本二百六十五年。 第四章 重逢 (一 上) 第四章重逢(一上) 逃了?!关东军东蒙特遣大队的最高指挥官川田国昭居然丢下了正在战斗中的士兵,自己坐着汽车跑路了!如此不知廉耻的举动,着实出乎了战场上各方的意料。≥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待张松龄和赵天龙、邵雍等人将冲过来送死的第二中队鬼子残兵砍杀干净,川田国昭的汽车已经跑出了三、四公里远,后边还跟着数百名地神色慌张的溃兵,一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舌头伸出嘴巴老长,。 “这他妈的居然也是关东军?!!真令人难以置信!”骑兵营长邵雍纵马跃上一个高坡,望着炸了群的绵羊一般逃命的小鬼子们,满脸愕然!在他以往经历过的战斗中,从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小鬼子的低级军官即便明知大势已去,往往也会战斗到最后一人,然后拔出指挥刀冲向枪口。那股子疯狂与决绝,令大伙既是痛恨,又有佩服。 然而这次,他居然遇到了一个视军人荣誉为无物的鬼子大佐,可着实开了眼界。此人非但没有选择与麾下士兵共存亡,并且为了给其自身创造更大的逃命空间,居然在临跑路之前,逼迫着一个日军中队队主动送上门来给中国骑兵砍杀。光是这份阴狠与下作,就令先前那些选择“玉碎”的鬼子军官们望尘莫及! “一样米养百样人,小鬼子里怎么就不能出几个贪生怕死的?!”赵天龙拎着血淋淋的长刀地从后边赶上来,撇着嘴回应。“你以前只是没遇到过而已,今后说不定会越见越多!” “肯定会!小鬼子的战斗力和士气,在抗日战争爆以来,一直呈逐年下降趋势。今后,咱们在战场上看到军官带头逃命的现象,肯定会越来越多!”方国强紧跟在赵天龙身后带住坐骑,笑呵呵地大声总结。打了这么多年仗,唯独最近这两个月的战斗让他感觉酣畅淋漓。虽然他的骑术水平到目前为止还有点儿跟不上大队的节奏,每次战斗中的斩获也非常有限。但是骑在马背上顶着敌军的攒射冲锋,和以往趴在战壕里朝迎面冲过来的鬼子放枪,感觉完全不一样。前者无疑更加直接,更加危险,更加刺激,并且也更加容易令人忘记自我。你只要将刀斜向下探出去,几乎不用任何多余的动作,就能割翻一名又一名敌人。疯狂而又杂乱的马蹄声,令人热血沸腾。敌人中刀时的悲鸣,听在耳朵里就像仙乐。这一刻,你既是地狱里冒出来的魔鬼,也是上天派下来的复仇使者。你的每一次挥刀,都在替那些死在鬼子枪下的同胞复仇,同时也在重塑着中**人的整体形象。你既是整个骑兵集群的一部分,也是一个完全独立的自我。你把小鬼子的灵魂和**摆在砧板上,生杀予夺! “追还是不追?!”第四个出现在高坡上的是郑小宝,年青的脸上写满了骄傲。先前的战斗中,他所带领的骑兵中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表现远远过了九十三团骑兵营的那些同行,虽然他的骑兵中队里头,也一样大多数都是刚刚入门的新手。 邵雍等人被这个问题难住了,齐齐将头扭向正在山坡另外一侧观察敌情的张松龄。感觉到大伙的目光,后者笑呵呵地放下望远镜,大声回应,“追!赵队长和小郑各带一个中队,立刻去追!” “是!”赵天龙和郑小宝师徒两个齐声答应着,抖动缰绳,拨转马头。张松龄却又迅吩咐了一句,“最多十公里,然后立刻收兵。森川联队距离这里不远了,咱们得抓紧时间赶路!” “那?好吧!”赵天龙和郑小宝师徒两个回过头来,非常不甘心地回应。在没有公路的草原地区,五十公里距离内,战马的度未必会输给小鬼子的汽车。但张松龄的叮嘱并非杞人忧天,这次反击川田联队,为的是彻底摆脱小鬼子的纠缠,加赶路。而不是为了要川田国昭本人的脑袋。万一路上耽搁的时间过久,被远道而来的森川联队截断继续南下的道路,就有点儿得不偿失了! “去回!想杀川田国昭,咱们今后有的是机会!”张松龄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然后迅将头转向邵雍和方国强,“咱们三个带领剩下的弟兄们,去给老祁团长帮忙!打掉剩下的小鬼子!” “好!”邵雍和方国强两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各自策动坐骑,跟在张松龄身后跑下山坡,收拢骑兵营和游击队其余所有还能上马战斗的弟兄,从背后向正在阻击九十三团主力的鬼子第一中队杀了过去。 没等他们冲到指定位置,川田大队第一中队已经彻底崩溃了。当现自家最高指挥官已经跑没了影子的时候,这些被抛弃在战场上的鬼子兵立刻陷入了悲愤与绝望交织的海洋当中。有的倒拖着步枪,撒腿向战场两侧逃命。有的则从藏身处跳起来,端起机枪步枪,向九十三团起了决死反冲。还有相当一部分鬼子兵,则将武器丢在地上,心灰意冷。任由冲上来的中**人将自己俘虏或者杀死! 张松龄看到此景,少不得又分出数十名骑兵去,截杀那些果断逃命的鬼子。然后又策马冲到最前方,协助步兵们消灭零星的最后抵抗,处理俘虏。当他终于又在忙碌中腾出空闲,九十三团的团长老祁也带着参谋和文职人员走过来了。二人彼此看了看,相视而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欣赏。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扭头看了看四周正在兴高采烈地打扫着战场的弟兄们,团长老祁一语双关地追问。 “等方政委和赵队长他们两个回来,就赶紧一起渡河!”张松龄压根儿没领会对方嘴里的试探之意,想都不想,大声回应。“打垮了川田大队,我估计其他和伪军应该不敢再靠近咱们了。趁着这个机会抓紧时间赶路,把森川联队甩得越远越好!” “这话还用你说!”老祁白了张松龄一眼,没好气地回应,“老子脑袋被驴踢了,才会继续留在这里等着森川联队过来硬碰硬。我问的是你自己的打算!难道你真的就想在游击队里一辈子碌碌无为么?!你就没看出来,手下的兵越多,你指挥得越是得心应手?!” “这?祁团长过奖了!”没想到对方把话说得如此直接,张松龄脸色微红,摆着手回应。“我这人有多少本事,自己心里头清楚。这场战斗,主要功劳也是步兵弟兄的。要不是步兵弟兄在前面攻的急,川田国昭也不会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出来!” “我说得也不是骑兵!这一仗,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指挥。我自己就在旁边照本宣科!”团长老祁又上前逼了一步,死死盯住张松龄的眼睛。“到我们这边来吧!我真心邀请你。你这身本事,指挥一个团,甚至一个旅都绰绰有余。光是一个游击大队,太屈才了!” “是啊!张队长,我们团长,是真心地邀请你!”炮兵连长孙云起走上前,笑呵呵替自家团长敲边鼓。双方合作这么长时间,九十三团内部有很多军官,都对张松龄感到由衷地佩服。特别是辗转听闻此人还不是土生土长的红色干部,而是掉队的国民革命军中校后,心中更是按耐不住将其拉回原籍的想法。 “到哪不是打鬼子啊!到这边来,你施展空间肯定比在游击队大!”骑兵营长邵雍第三个靠上前,用战马堵住张松龄退路。 一个有正规高中学历,进过军官教导团,又有过多次大规模战役经验的基层军官,这年代到哪都是香饽饽。特别是对于三十五军这个群体而言,获取了震惊中外的五原大捷之后,升格为集团军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急剧扩张的兵力规模,势必导致大量职位空缺,张松龄在这个时候被拉过来,在众人眼里,绝对是个双赢的结果。(注1) 然而大伙的好心却没得到张松龄的感激!虽然在帮助骑兵营训练将士之时,小黑胖子尽心尽力,甚至明知道九十三团在粮饷军械供应上,对黑石游击队设了限制,依旧一点儿都不藏私。但是,无论孙云起和邵雍等人把拉拢得话说得多明白,他总是笑呵呵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接对方伸出的橄榄枝。 所以今天团长老祁决定亲自出马,做最后的一次努力。成,则让出一个骑兵营,甚至骑兵团,虚位以待。若是双方谈不拢,就从此一拍两散。再也不谈类似的话题。反正摆脱了森川联队的追杀之后,双方就会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再见面时是敌是友,还很难说。 “多谢大伙厚爱!”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张松龄年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感动。然而,团长老苟的影子又迅闪过,让他心中一片冰寒。“不过,在哪不是打鬼子呢。况且我们黑石游击大队,按照编制标准,也相当于贵部一个团呢!只不过我家底薄,养不起那么多弟兄而已。要不然,回去后你们跟上头说说,让你们的后勤部门,也偷偷给我运点儿粮饷和补给过来呗!我保证把它们都用在明处,一块银元都不会贪污!” 注1:五原战役之后,为了嘉奖傅作义部,军事委员会特地将傅作义的直辖部队,从一个军扩充为三个军,进而成为一个单独的作战集团。 第四章 重逢 (一 下) 第四章重逢(一下) 球又被踢回了团长老祁脚下,登时让后者脸上好生尴尬。>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借游击队这只鸡来孵九十三团骑兵营的蛋,同时又在物资供应方面给予严格限制,避免游击队展壮大,是他亲口提出来的“完美策略”。虽然在执行过程中出现了很多纰漏,但毕竟是这样谋划过,对不起人在先,心中未免觉得理亏。至于向上头替黑石游击大队申请粮饷补给,更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连傅作义这样的大佛都顶不住各方压力,将北路军中的八路干部都给礼送出境了。他一个小小团长,更不可能因为欣赏八路军中某个人而搭上自己的前程。 “吹牛!你那一个游击大队哪顶得上我们一个团啊。按规模,顶多能算一个连!!”见自家上司受窘,骑兵营长邵雍赶紧用开玩笑的方式打岔。“不信你自己算算,你们第十八集团军只是一个军团,下面的编制是三个师,师下面是团,然后是营。营一旦转到地方上,立刻就能变成好几个大队......” 这种嘴皮子仗向来分不出什么输赢。张松龄也不想继续在拉拢与婉拒的话题上纠缠不清。借着邵雍的话头,笑着说道:“一个连就一个连,反正我穿这身军装也不是为了升官财!你们黄埔军校不是有幅对联么,升官财请往别处贪生怕死莫入斯门!好了,方政委和赵队长都回来了!我去迎接他们俩个一下。然后咱们赶紧组织人马渡河,正值春汛时节,谁也不敢保证下一刻水位会怎么变!” “毕竟我们这边你挥才能的空间更大......”骑兵营长邵雍还不甘心,追着张松龄的脚步嘟囔。然而看到政委方国强的战马已经向这边跑了过来,又无奈的选择了闭嘴。张松龄是个和善性子,你跟他说什么话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在想方设法给他挖坑,哪怕有些话说的不合适,他也会一笑了之。而方国强却是个死较真儿,向来钉是钉,卯是卯,还动不动喜欢上纲上线。如果大伙刚才拉拢张松龄的话被此人给听见,保准又是一番唇枪舌剑,弄不好,将眼下双方的合作硬生生给撕裂了都有可能! “算了,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团长老祁一把拉住邵雍,声音里充满了惋惜。不像其他八路军干部那样立场分明,张松龄心里对国民党这边存着好感,这一点老祁能明显察觉得到。所以他才始终没有放弃对此人的拉拢。但是,好感归好感,当谈到加入北路军的话题时,张松龄表现出来的疏离之意,给人的感觉也同样非常明显。就好像被一个女人欺骗过很多次感情的少年,无论这名女子再如何主动向他靠近,他的第一选择都是逃得远远的,永远都不会回头! 九十三团的其他高层干部,对张松龄最后的选择也非常的失望。但是眼下双方的合作是大局,他们也不能因为对张松龄个人的失望,就放弃跟黑石游击大队的合作,双方各自带着兵马分道扬镳。毕竟森川联队的主要目标是他们,而赵天龙等人对地形的熟悉,又是整个九十三团化险为夷的必需条件之一。 带着几分遗憾和困惑,大伙分头下去组织队伍渡河。忙碌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已经在河对岸又走出了三十余里,将摆满鬼子尸体的战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第二天,夜间派出去侦查敌情的斥候兵送回消息,其他几支追兵都主动停住了脚步,再也不敢继续向大伙靠近。以免一不小心,就蹈了川田大队的覆辙! 不用再担心追兵的干扰,队伍的前进度当然就加快了许多。一路上穿村绕县,马不停蹄。沿途的小股鬼子地方驻屯部队和汉奸武装得知川田大队已经“另有任务安排”的消息,也都吓得躲在城墙后不敢露头。唯恐惹毛了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大队,把自己当成下一个立威目标。(注1) 如是轻松惬意地走了一个礼拜,第八天傍晚扎营的时候,电台里突然传来的北路军总部的紧急示警。在得知川田大队被打得差点儿全军覆没的消息后,关东军驻伪蒙疆最高顾问酒井隆恼羞成怒,居然致电张家口,从正在与八路军主力对峙的蒙疆驻屯军中抽调出一个步兵大队来,星夜北上,准备与森川联队前后夹击,彻底置九十三团于死地。 “小鬼子到了什么位置?!具体番号是什么?指挥官是谁?”本以为已经脱离险境的团长老祁接到电报,一瞬间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愣,大声追问。 “按电报上说,小鬼子四天前从大同出,算路程已经距离咱们很近了,具体位置不详!”通讯营上尉营长王志抓着份电报,大声回应。“番号是华北驻屯军第一混成旅团第二联队第二大队,队长名字叫下村敏雄。因为该大队去年在山西境内与晋军作战时功劳显赫,曾经创下一日夜奔袭两百余里的奇迹,所以又被蒙疆驻屯军方面命名为特别称为跑不死的下村大队!” “原来是他!”团长老祁又愣了愣,双目中射出两道寒光。这位跑不死的下村,算起来也是他的老相识了。民国二十二年三月长城抗战之时,双方就曾经交过手。当时身为连长的老祁奉命率部驻守怀柔牛栏山,而下村敏雄则带领着一个日军小队试图穿插傅作义部身后。拂晓时哨兵现敌情,鸣枪示警。老祁立刻扑下山去封堵日军。双方从隔着一百多米开枪互射,一直打到白刃相搏。最后这场战斗虽然以下村敏雄穿插任务失败,抢在其他中**队赶来前带着偷袭小队的狼狈逃走而宣告结束,但是老祁所在的连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全连一百多号弟兄最后包括他这个连长在内最后只剩下十七人,其余皆血洒沙场。 没想到,隔了这么长时间,小鬼子下村居然还没死,并且一路扶摇升到了大队长。这可真是冤家路窄。“森川联队追到哪了,能跟总部那边确认一下么?”团长老祁咬着牙追问,声音里透出一阵阵冰寒。 通讯营长王志非常称职,想都不想就抽出了另外一份电报,大声回应,“在这之前,卑职曾经按照您的命令,主动跟总部确认过。森川联队这些天来一直跟在咱们身后,按照他们的行军度和经过的地点推算,眼下该部距离咱们大概还有三十多公里远。差不多要走五、六个小时才能追上。” “勤务兵,摆地图!”两只眼睛登时一亮,老祁斩钉截铁地大声吩咐。“副官,去把几个营长,还有那个张胖子给叫起来开会。奶奶的,老子就不信,四个小时还不够吃掉他下村大队的!” “是!”勤务兵和副官大声答应着,各自去准备。团长老祁则继续皱紧眉头,心中默默谋划下一场战斗。此地距离集宁只有一天距离了,绕过集宁,就能和前来接应的贺龙部警卫六团会师,然后进入晋北游击区,从此龙归大海,鹤翔蓝天。 “团长——!”见老祁第一时间就召集干部开会,通讯营长王志隐约猜到了自家团长的打算,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集宁附近,还有晋军的一个旅,长时间来,一直和城里驻扎的小鬼子相安无事。此外,这一带还是著名的匪区,大汉奸王英的表弟孙剑,麾下控制着一千多喽啰。此人一直在鬼子、晋军和重庆三方之间摇摆不定,随时都可能凑上来为虎作伥。” “我知道!”团长老祁活动着握得白的手指,满脸不甘。有了击溃川田大队的经验,他对单挑下村大队非常有信心。但是,周边复杂的形势,却不得不考虑在内。特别是晋军和土匪武装的反应,完全无法预测。万一在激战正酣的时候,这两支队伍突然站到了小鬼子那边,九十三团再想顺利脱身可就难了。甚至有被几路敌人困在察哈尔和山西交界处,全军覆没的可能。 “咱们,咱们手中的炮弹,只剩下三十来了!”通讯营长王志迟疑了一下,继续低声提醒。在草原上转战一千三百多公里,历时三个多月,九十三团出时携带的弹药,早消耗得差不多了。而上一次与川田大队的激战,炮兵们又承担了阻截敌军回援其辎重队的任务,消耗十分巨大。因此目前手里的储备,已经不足以再支持一场大型战斗。基本上只能在开头吓敌军一跳,火炮就彻底变成摆设! “我知道!麻烦你先安静一会,等大伙到齐了再开口!”团长老祁不耐烦地回应着,拳头又握了起来,手指关节处“咯咯”作响。以九十三团目前的情况,主动避开下村大队,恐怕死理智的选择。可主动避开,又令他非常不甘心。况且主动避让,就一定能避开敌人么?通往集宁的6上横着两条季节河,眼下正是春汛时候。过河的桥梁,就那么几座。如果下村大队抢在九十三团到达之前堵住所有桥梁,九十三团除了强行突破之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注1:另有任务安排,抗日战争期间,日寇惯用的遮掩伎俩。某支部队吃了败仗损失惨重,就立刻另有任务安排。假装失败没经历过,等补充了新兵,再重新送上战场。 第四章 重逢 (二 上) 第四章重逢(二上) “没有选择就打,反正这一路上,咱们早赚够本了!”匆匆赶来的各级干部们听完了最新情况介绍后,大部分人都表达了跟老祁类似的想法。八一中文≥W﹤W﹤W<.﹤8﹤1≦Z<W.COM九十三团可不是那些叼着奶嘴长大的中央军嫡系,他们参加过长城抗战、太原死守、到绥远争锋,再加上这次五原大捷,跟小鬼子已经真刀真枪碰过无数次,经历的险恶局面多得去了,根本不在乎多一次两次。 但是,也有不少高级军官,像通讯营长王志一样,建议大伙想办法暂避敌军锋芒。最近几个月来,九十三团在黑石游击队的全力配合下,取得的胜利一个接着一个。然而自身的损耗也不小,并且根本没足够时间去休整补充。可以说,眼下的九十三团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有能力收拾掉下村大队,也不会是胜得太轻松。万一开局不利,反而打成了胶着战,就彻底前功尽弃了。非但会把先前取得的胜利果实全吐出来,并且有可能连老本都赔个精光。 “如果咱们放弃先前的路线,直接西插,然后再掉头向南,从偏关一带入晋。先进入山西决死纵队的防区,然后再想办法绕路绥远?!”政委方国强的思路向来比较宽广,想了想,试探着提出一个颇为大胆的建议。“我可以在赶路的同时,利用电台向八路军晋察冀军区汇报最新情况。请他们从山西抗日决死队抽调一部分人马前来接应!” 闻听此言,不少人眼前登时就是一亮。由大伙目前驻扎的地方前往集宁,必然跨过两条大河。鬼子和伪军们也会沿着河岸重重布防,试图将九十三团全歼。而放弃原来的行军路线直接向西的话,虽然路程又增加了一倍,却可以晃迎面堵过来的伪军和鬼子们一个措手不及。 更重要一点是,蒙疆驻屯军的山地旅团,去年刚刚被八路军打了个丢盔卸甲。连中将旅团长阿部规秀都被人家给毙了,至今元气都未能恢复,对山地战更是心有余悸。只要九十三团绕路进入山区,即便前方没有任何部队接应,背后的小鬼子也未必敢继续紧追不舍。否则,一旦踏入八路军的主场,难免又会像阿部规秀那样,落个尸骨无存的结局。(注1) 只是这个提议有点儿过于纯军事化,根本没考虑到在座当中很多人曾经有过在阎锡山麾下任职的经历。先前放着近在咫尺的各路晋军不敢联系,反倒要舍近求远,向贺龙将军请求派兵接应,已经够让他们觉得难堪了。但好在贺龙部与晋军没有生过直接冲突,以事急从权为借口,大伙也能勉强说服自己。而现在,居然还要直接向刚刚与晋军反目的山西抗日决死队求援。这让大伙如何过得了心中那道坎儿?!万一沿途再与晋军起了冲突,大伙岂不是要摆明了车马,与八路军一道打老长官阎总司令的耳光?老长官纵然有千种不是,有这么多年的知遇提拔之恩在,让大伙怎么能下得去手?! “如果进入山区的话,我们炮连可就麻烦了。”孙云起偷偷跟周围的同僚对了一下眼神儿,委婉地表示反对。“苏联人当初设计这款火炮时,考虑的是用卡车牵引。咱们现在改用骡马拉,本来就已经非常勉强。如果硬要往山区走的话,大炮肯定没法带。咱们整个新三十一师,才有八门这样的大炮。丢了它,我这个炮连长根本没法跟上头交代。炮连弟兄们会也绝不答应我如此败家!” “是啊,没有大炮,咱们九十三团的攻击力,至少要下降一半儿!遇上小鬼子的一线部队,又得蹲在战壕里光挨炸不能还手!” “大炮绝对不能扔,那是咱们傅老总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才从苏联援华武器中讨来了的。如果把它们扔给鬼子,咱们还有什么脸回总部去?!” 其他几名年龄稍大的军官紧随在孙云起之后,相继表态。拒绝接受向山西抗日决死队求援的提议。虽然其中的缘由大伙有点儿说不出口,但拿团中的苏制火炮为说事儿,却没有丝毫破绽。毕竟这东西在战斗中的作用有目共睹,在其卓越的射程和近于变态的庞大攻击范围面前,鬼子大队一级重火力,只能算是一堆渣。几乎每次在战斗一开始,就直接被轰上天去了,根本没有展开的机会。(注2) “我们八路军一直认为,人比武器重要。武器没了可以缴获,可以凑钱去买。人没了,可就什么都剩不下了!”方国强被众人的顽固态度弄得有点儿上火,皱了皱眉头,大声说道。 “问题是,咱们得买得着!”几个刚刚过言的高级干部一起变了脸色,七嘴八舌大声反驳。 “说得轻巧,要是随便就能买到,你们八路军主力师怎么连一门像样的大炮都没有?!” “可不是么?咱们北路军可不是蒋委员长的嫡系,把什么丢了都能补。为了咱们这几门炮,傅老总低三下四的不知道求了多少人,光是送出去的金条,就够组建一个步兵团的了。” “是啊!方政委你可能不知道。眼下德国、美国和英国,都耐于日本人抗议,不敢再向国民政府出售重武器了。咱们唯一的火炮来源就是苏联,而苏联人给的火炮每年总计才那么一点儿,中央嫡系都不够分的,哪容易就落到咱们手上!”怕双方吵得太厉害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骑兵营长邵雍也站起来,非常煞有介事地跟方国强解释。 他说得都是实话,但这些实话,却都跟众人的抵触态度关系不大。方国强明显看出了背后的真相,偏偏又不能主动将其揭开,直气得脸色青,两眼冒火。皱着眉头忍耐了许久,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反正我把道路给你们指出来了,选与不选,由你们团长来做决定。如果你们非要蛮干,咱们把丑话说到前头,我们游击队肯定不会跟着你们一起往绝路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待方国强把话说完,通讯营长王志第一个跳起来,拍着桌子质问。 “就是啊,方兄弟这就有点不仗义了吧!当初在黑石寨附近的时候,我们九十三团,当初可没把你们直接扔给小鬼子!”几个营长也纷纷站起来,阴阳怪气地数落。 团长老祁的涵养比麾下的营长们好,但是也无法接受方国强居然用威胁的口吻跟大伙说话。虽然后者所指出的道路,的确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用力拍了一下桌案,他大声命令,“坐下,都给我坐下。看看你们,都像什么样子?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既然是开会,当然允许人家把不同意见说出来。至于到底怎么办,有我在,有张队长在,哪用你们这些人瞎胡嚷嚷!” 众营长们被骂得满脸通红,狠狠剜了方国强几眼,悻然落座。游击队政委方国昭心里也觉得老大不是滋味,冷哼一声,傲然补充,“我这个人脾气直,有什么就说什么。大伙别往心里头去。即便是进了山区,大炮也未必会落在追兵手里。先找个安全地方埋起来,自然由当地的游击队帮忙暗中照看。只待与山西决死队接上头,他们肯定有办法将大炮挖出来原封不动归还给你们!” “挖出来肯定能挖出来,只怕是刘备借荆州!”参谋长张汉滨小声嘀咕。作为从晋军出来的老人,他在感情上明显倾向于阎锡山。所以无论去年决死队和晋军之间到底是谁先对不起谁,在他看来,肯定都是土八路的错。尽管事实未必真的像他想的那样。 “好了,都不要争了。咱们张大队长还没表意见呢?!”团长老祁白了张汉滨一眼,笑着转换话题,“他可是咱们的智多星,这么长时间没说话,心里肯定有了好主意。张队,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方政委的刚才所提建议,是最稳妥的选择!”张松龄原本已经打算言,既然老祁点了自己的将,刚好顺势站起来,大声说道。 几个晋军出身的老人立刻又冷了脸,对着张松龄怒目而视。再跟姓方的棺材脸是一家人,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给他撑腰吧?!你张胖子好歹也是另外一方的大当家,我们祁团长都没好意思直接站在九十三团的立场上说话,你张胖子怎么能做得如此露骨?! 谁料张松龄的话头,很快就出现了转折。冲着大伙笑了笑,他继续补充,“但最稳妥的办法,往往也是最保守的办法,实施起来难度很高,并且途中还可能出现新的变数。所以,我并不赞同这个主意。” “噢!”众人轻轻点头,紧张脸色登时缓和了许多。只要不主张向山西决死队靠拢就好,哪怕付出的代价稍微大一些,众人心里也准备接受。更何况,张胖子以前总能拿出别人想不到的好主意,从来没让大伙失望过! 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张松龄走到地图前,手指慢慢移动,“刚才大伙有人主张跟小鬼子拼命,有的主张避其锋芒。估计都是觉得敌人太多,咱们容易落入重围。但是,咱们何不换种视角呢,敌人再多,也是一路路从不同方向走过来,光靠着电台联络,他们未必能同时跟咱们对上。而除了从背后追过来的森川联队,其他各路敌军中任何一路,实力都不如咱们。所以我觉得无论其从个方向来,咱们只管朝着其中一路去。打残了堵在正前方那路,自然就海阔天空!” 注1:1938年1o月,原华北方面军驻蒙军独立第二混成旅团旅团长常冈宽治被八路军在河北省广灵县境内的张家湾打成重伤后(一说为击毙),日本军部派阿部规秀接替常冈宽治旅团长的职务。1939年1o月2日,阿部规秀被晋升为6军中将。11月7日在黄土岭被八路军包围后击毙。 注2:日军大队一级,通常装备两门或者四门九二步兵炮。该炮以小巧灵活而著称,但最大射程只有两千七百米,远不如苏联仿制的施耐德一九零九式山炮的八千米。 第四章 重逢 (二 下) 第四章重逢(二下) “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些!”团长老祁的眼睛里精光四射,恨不得立刻走上前,将张松龄的脑袋开个洞,看看里边到底是怎么长的。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 无论敌人从几个方向来,咱们只管朝着其中一路去!这句话看似简单,却绝对将大伙头顶上的重重乌云硬生生给撕开了一道裂口,让人眼前瞬间就充满了阳光。而在此之前,他虽然也想主动求战,考虑更多的,却是大伙所面临的困难。 “是啊,快说,说详细点儿。我们都把耳朵竖起来了!”邵雍和孙云起等人心中也涌起一股拨云见日之感,看着张松龄的眼睛,大声催促。这张胖子就是不一般,也难怪团长大人不惜任何代价都想把他给留下。眼前形势如此窘迫,他先想到的却不是敌人如何如何强大,而是自己这边优势在哪里,怎么才能抽冷子反咬敌人一口,以局部主动化解全局被动!不说别的,光是这种永不屈服于形势的心气儿,就令人望尘莫及! “是啊,张队长,说详细点儿。我们大家伙都在等着呢!”即便是团中那些出身于晋军的老人,此刻看向张松龄的目光中也充满了友善。主动求战,而不是绕路前行,听上去就比先前方棺材提出的那个狗屁建议提气了不止一万倍。更何况这个办法根本不用劳烦什么友军配合,更不需要送上门去看山西决死队的脸色。(注1) “我只是临时想出这么一个主意,非常粗疏,欢迎大家斧正!”张松龄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继续移动。与察哈尔其他区域的地图一样,挂在墙上这张也绘制得非常粗糙,只能供大伙勉强了解一些大致情况。然而张松龄的具体想法,却随着他手指的移动,在众人眼睛里越来越清晰。 眼下可能挡在九十三团去路上的,一共有三方势力。第一方,土匪孙剑的私人武装,具体兵力和番号不明。第二方,晋十九军第三混成旅,兵力三千出头,战斗力一般,士气非常低落。第三方,则是远从张家口向此地赶来的下村大队,兵力一千一百人上下,战斗力在三方中最强,求战心态也最热切。 但是,这三方势力却各有各的心思,根本无法做到步调一致。即便相互之间有电报往来,也很难走到一个战壕中并肩而战。特别是晋军和日寇,虽然彼此长时间眉来眼去,并且有过合作对付八路军的恶行,但是双方存在根本目标上的冲突,谁都没真正信任过谁,都在防着另外一方在自己背后捅刀子。 因此,眼下试图堵住九十三团去路的几支队伍,基本上不可能同时出现于战场上。并且谁都不会主动牺牲自己,与九十三团死拼到底,给另外两家创造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在在某个特定时间段,九十三团所面对的,必然只是其中一个。只要不被森川联队追上来,就不会落入腹背受敌的困局。 所以,眼下九十三团的最佳选择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继续按原计划向七金河畔急行军。沿途无论遇上谁,直接扑过去将其打垮便是。抛除感情因素不考虑,前方三家队伍唯一可能让九十三团收拾起来需要花费一些力气的,其实只有小鬼子的下村大队。另外两家,恐怕一两次冲锋就能将其防线冲垮,与九十三团根本不属于一个重量级别。 “如果下村大队提前赶到七金河畔抢占了过河的大桥呢?!他们可是出了名的跑不死!”通讯营长王志指指地图上的两道曲曲弯弯之一,不放心地追问。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王志吸引了过去,刚刚舒展的眉头又慢慢皱紧。是啊,说了半天,分析的都是对九十三团最有利的方面。而不利方面却只字未提。如果下村大队已经抢占的七金河大桥,并在河对岸凭险据守怎么办?既没有冲锋舟,又没有民船征调,大伙怎么可能游到对岸去将他们干净利落地击溃?! 这个问题,却一点都没让张松龄感到为难。轻轻笑了笑,他用非常自信的口吻回应,“号称跑不死,不是真的跑不死!老祖宗有句古话,‘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下村大队偶尔创造一回一昼夜奔袭两百里奇迹,不可能天天保持这个度。除非他们完全实现的摩托化。而徒步行军的话,每天走到百里以上,其战斗力就很难得到保障。所以,我只能将他们的平时行军度设定为最大度的一半左右。即平均每天九十到一百里,大约是咱们的一倍半!” “你是说,下村大队还在继续往这边赶?根本没机会抢在咱们前面拿下七金河大桥?!”通讯营长王志的眉头皱了皱,非常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电报上提供的消息误差不过两天的话,下村大队,此刻的确应该正在赶往七金河的路上!”张松龄用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毫不犹豫地回应,“他想堵住咱们,唯一的选择,是派出一部分精锐,轻装前进。夺取七金河上的大桥,购置防线,然后一边跟咱们战斗,一边等着主力部队赶过去支援!” 挡在大伙前路的季节河一共有两条,眼下都是水量充沛的阶段。七金河正事其中距离大伙目前位置较近的一条。距这里直线距离差不多有六十华里左右,刚好需要大部队走上一整天。 众人目光再度随着张松龄的手指移动,先估算出张家口和集宁之间的距离以及下村大队沿途能利用的一切交通便利,然后再于心中默默计算自家到河畔的剩余路程,苦笑着摇头。如果张松龄和分析正确的话,当九十三团赶到七金河畔那一刻,下村大队主力也差不多是刚刚抵达。而届时谁家的先头部队占领了渡河大桥,就成了左右整个战局的关键。对于九十三团来说,抢先一步,全盘皆活。落后半步,则就是全军被困死在河东岸的惨烈下场。 “小鬼子手中的地图,比咱们清楚。他们的参谋人员,也都非常专业!所以他们的先头部队应该早就出了,随时都可能出现在河边!”张松龄的话继续传来,让大伙的心情像一叶孤舟般,先落入波谷,然后再从波谷再度快奔上浪尖,“但是,日军能派先头部队,咱们也可以派。这世界上,我还没见过两条腿能跑过四条腿的奇迹。即便他们号称跑不死!” “轰!”临时指挥部里,气氛立刻热闹如同进了水的油锅。骑兵,大伙手里正握着一支骑兵!虽然在很多军事专家眼里,骑兵已经是落后于时代的兵种,但是其在战场上的机动性,依旧为这个时代的步兵望尘莫及。特别是在察哈尔这片广袤而又荒凉的土地上,骑兵们永远不会落伍。低矮的丘陵和辽阔的草原,是骑兵的天然主场。无论敌人再狡猾,再善战,也要先扛过骑兵的一轮马刀! “我们骑兵营立刻就可以出,抢在日寇前面拿下七金河大桥!”骑兵营长邵雍的反应最为积极,举着胳膊,大声向团长老祁请缨。 “是啊,团长,下命令吧。如果在主力抵达之前守不住大桥,我们几个提头来见!”副营长许地丁,连长戴望山等人也纷纷附和,唯恐落后半步,任务被别人抢走。 “当然得你们去替全军开道!”团长老祁想了片刻,慢慢点头,“不过........”语气一顿,他迅将目光转向张松龄,带着几分求肯的口吻询问,“不过,张队长那边.....?” “我带领游击队与贵部骑兵营一道出!”张松龄轻轻冲他点点头,笑着回应。“条件只有一个,贵部骑兵营暂时归我指挥!” “没问题,谁敢抗命,你直接将他军法从事!”有张松龄带队,提前将大桥控制住的把握就至少多出了七成,这种情况下,团长老祁才不会在指挥权上跟张松龄计较,稍作迟疑,就断然答应。 “我们这就去把弟兄们叫起来,整队出!” “张队,我们在营地门口等着你!”邵雍和其他骑兵营干部,都是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人手把手带出来的,当然也不会拒绝“师父”的指挥。纷纷站起来,以实际行动表明态度。 张松龄用目光跟老祁交流了一下,然后开始调兵遣将、很快,就把骑兵的具体行动方案落实到人。老祁也带着其他干部参与进来,群策群力,以最快度替骑兵解决问题,提供方便。大约三十分钟后,黑石游击队和九十三团骑兵营再度并肩出,风驰电掣般,向六十华里外的七金河大桥扑去。 团长老祁举着火把送到了临时营地门口,望着月色下渐渐模糊的背影,久久不愿将目光移开。这是他手中的第一支骑兵,也是整个九十三团的精华。即将去前方敌情不明的七金河畔,替整个队伍开辟出一条脱险的通道,然后坚守上整整一天时间。待大队人马赶致那里之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到他们当中几张熟悉的面孔?! 起风了,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黄骠马扬起头,出一串骄傲的咆哮“唏嘘嘘嘘——”! “唏嘘嘘嘘——”“唏嘘嘘嘘——”“唏嘘嘘嘘——”数十匹战马群起响应,声音宛若战歌,在天地间回荡,回荡,反复回荡! 注1:山西决死队,又名山西新军。是在抗战前夕,阎锡山与延安方面合作组织的抗日新军,队伍中骨干多为爱国青年,因此战斗力颇强。在39年下半年,山西战局进入相对缓和状态后,阎又试图以激烈的血洗手段清除队伍里的**干部,光是在三纵就屠杀**干部六百余人。导致双方合作彻底破裂,决死队彻底脱离晋军,加入八路军序列。 酒徒注:看到有读者反映在淘宝的众筹活动,还没受到站方承诺的商品。酒徒在此解释一下,新书《男儿行》的布时间是今年五月,免费阅读也是同时向参与众筹的读者开放。其他商品,如中文在线红包和17k阅读卡,酒徒正在继续追问耽搁原因。因为涉及到淘宝和中文在线的合作,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有答案后,酒徒会立刻给大伙个交代。。 第四章 重逢 (三 上) 第四章重逢(三上) “唏嘘嘘嘘——”黑暗中,隐隐传来一阵战马的嘶鸣!中队长松本大介敏锐地向身后做了个止步的手势,竖着耳朵四下观望。≯八一中>文W<W≤W≤.≤8<1≦Z≦W≦.﹤COM 身后轻装前进的鬼子兵们迅停住脚步,半蹲在地上,顺势从肩头取下步枪。透过准星的圆孔,他们看到几颗硕大的星星像钻石一样悬挂在不远处丘陵顶端的草尖上,璀璨夺目。有微风从正南方徐徐吹来,将草地吹出一层层波浪。星光和月光也随着波浪缓缓起伏,静谧如梦。 如此宁静荒凉的地方,怎么可能有马队出现?没有现任何敌情的鬼子兵们不满地从背后瞪了松本大介一眼,将步枪放在地上,偷偷地开始捶打自己酸软的大腿!从昨天早晨到现在,大伙已经长途奔袭了近三百里。虽然其中有一段路用了汽车代步,但是至少有二分之一的路程,是硬靠着两只小短腿量过来的。北中国实在太大,也太荒凉了,很多地区,居然连条像样的土路都没有。非但大日本帝国的运兵车无法通过,就连当地老百姓的毛驴车,都得有专人跟在车尾后面推。 如此简陋的交通条件,这三百里走得有多辛苦,只有赶路者自己知道。而带队的中队长松本大介偏偏是个立功心切的家伙,非得重现一次昼夜奔袭两百里,直接锁定胜局的奇迹。压根儿不管上次大伙在山西境内基本上走得全是公路,而这次在察哈尔境内却要自己披荆斩棘的残酷现实! “原地休息五分钟,补充水分和热量!”鬼子中队长松本大介听了半晌也没听到第二声马嘶,犹豫着朝身后吩咐。可能是太劳累了,导致耳朵里出现了幻听现象。找不出马嘶声的来源,他只好这样判断。同时难得的开了一次恩,准许麾下的士兵们补充体力。 小鬼子们登时如蒙大赦,坐在地面上,慌手乱脚地从背包里往外掏水壶和压缩饼干。根本顾不上屁股底下传来的一阵阵阴寒。这个季节,地面根本没被阳光烤暖。特别是到了夜间,草原上的平均气温只有零上四度左右,稍微在地上坐得久了,两腿膝盖处就会变得像木头一样坚硬。 中队长松本大介自己也累得两腿飘,但想到临出前顶头上司下村敏雄对自己的承诺,他心里又涌起一波热浪。下村大队去年的战绩已经引起6军部的重视了。很快,整个大队将与其他两支同等规模的队伍合并,升格为特战联队。联队长的职位,当然是百分之百会落在下村敏雄的手里。至于下面的三个大队长,下村敏雄希望松本君最近能在战斗中有所表现,以便他向上头做推荐时,能够更为理直气壮些! 在战斗中有所表现,当然就是要他做出一些别人根本做不到,或者说看起来会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像现在这样昼夜不停的急行军,穿插到七金河畔,抢占桥梁,卡断那支中**队的退路。难度系数非常高,并且还要保证穿插到位之后,立刻能投入战斗。 好在沿途遇到的晋军都很识相,都远远地躲在掩体后面,连出来骚扰一下都不敢。如果九十三团也像他们的老前辈一样窝囊就好了,自己除了行军之外,就不用再耗费更多力气。晋升大队长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整个蒙疆驻屯军高层,都在盯着这次行动。一旦能如愿从九十三团身上将失去的颜面找回来,自己这个关键人物想不被上头重视都难。 国民革命军新编三十一师九十三团!它们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一边用手电照着地图,确认自己目前的位置,松本大介一边在心中拼凑对手的形象。战斗力似乎比晋军略强一些,作战意志很顽强,胆子也大得有些出奇。居然在几路大军的围追堵截当中,还敢掉过头来将川田大队给一口吞下。虽然战报里说川田大队伤亡很小,稍作休整就能重新恢复实力。但熟知自家吹牛习惯的松本大介却知道,川田大队在那一仗当中伤亡肯定过了三分之二。否则,上头根本不可能让他们直接返回原驻地待命,也不可能让下村大队从张家口千里迢迢赶过来救火! 在松本大介的印象里,如此胆大的对手,只有一个。那便是活跃在太行山区的第十八集团军。虽然他们的武器装备非常低劣,却经常主动出击,给帝**队制造了很多麻烦。不过九十三团的武器据说非常精良,达到甚至过了同等级别的帝国的一线部队水准。那可是中国重庆政府的嫡系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一个重庆嫡系和十八集团军的混合体么?!那可真是有点儿意思! “据晋军给咱们的消息,九十三团昨天上午的位置在绿柳坡附近!再根据他们最近一段时间的平均行进度,昨天日落之前,应该在这里!”小队长高岛一雄凑上前,帮松村大介掌握手电筒。按照军中惯例,如果松村大介能顺利升任大队长,他们几个小队长也能搭着顺风车将军衔和职位向上挪一挪。所以此时此刻,任何讨好上司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是啊,咱们再走七、八公里就到了。准能抢在九十三团前面!”其他两名小队长也凑上前,大拍松村大介马屁,“中国人肯定想不到,您会带着一中队勇士,飞到他们前头!到时候,他们的反应一定非常精彩!” “嗯!”松村大介笑着点点头,眼中涌起几分欣赏之意。“你们说得对,九十三团即便连夜行军,也要明天早晨才能抵达七金河东岸。咱们届时就在河西岸等着他们,狠狠给他们一个惊喜!” “咱们可以在提前桥下埋好炸药,等他们上了桥......”高岛一雄挥了下胳膊,狞笑着提议。 “嗯!办法有很多,咱们到了目的地再说!”松村大介将地图交给勤务兵,慢慢站起来,活动手脚。“下去整队,让士兵们收起干粮和水壶,准备出!” “哈伊——!”三名小队长齐声回应,跑下去收拢队伍。才跑了几步,却突然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望着队伍正前方距离自己三百余米的一处土坡,满脸恐慌。 几匹披着星光的战马,从山坡顶部跃了出来。紧跟着,是数以百计。雪亮的钢刀高高举起,圆月下,默默地汇成了一道钢铁洪流。 第四章 重逢 (三 下) 第四章重逢(三下) 怎么可能?!松村大介将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死活不肯相信看到的景象。≧八一中≯文≯W≤W≦W<.<8≦1﹤Z<W.COM骑兵,一支番号不明的中国骑兵,居然悄无声息地就打不远处的山丘顶部冒了出来,在三百余米外的位置上迅集结,准备起进攻。而他,除了先前那隐隐约约的一声马嘶之外,居然没听见其他任何动静! “这不可能!不可能!中国人,中国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几个鬼子小队长也魂不守舍,喃喃地嘟囔,一时间,居然忘记了此刻自己最该做的事情是赶紧去组建防御阵地!对面山坡上的战马至少有两百余匹,这么多的战马,跑起来时不可能不出任何声音。马蹄踏起的烟尘,肯定也是遮天蔽日。即便现在是深夜,如此明亮的月光下,也根本无所遁形! 除非,除非他们先前就已经预知了松村中队的行军路线,老早在山坡的另一边埋伏!但是,今夜的行军路线是松村中队长随便在地图上画出来的,并且在出时只传达给了队伍中的极少数几个骨干。连带兵的小分队长都不清楚具体细节,中**人从哪得到了情报?!难道,莫非,夜空中还挂着一双他们的眼睛不成?! 此时此刻,即便是打破脑袋,松村大介和他麾下的鬼子军官们,都无法弄清楚对面的中国骑兵到底从何而来。一个个精神恍惚,根本想不起自己的职责所在。底下的鬼子兵们表现更为慌乱,有人赶紧抱着步枪趴进了草丛里,有人则抄起机枪四下寻找制高点。还有人则是拿枪托当拐杖,努力从地上往起站。但是两条腿却像被灌进了十八斤老陈醋一般,又酸又重,根本不听使唤! 三百米外山坡上的张松龄可不会愚蠢到等敌人做好准备再开始冲锋。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节骨眼上,哪还有功夫管什么进攻的次序与队形?!看看大部分骑兵都已经骑着马走上了山坡,立刻向手中的长刀奋力前压,“杀!” “轰!”刹那间,天河决口。一百七十余名骑兵猛踹金镫,以赵天龙为浪尖,狠狠朝山坡下的鬼子兵头顶拍了下去。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突然炸起的马蹄声宛若惊雷,在广袤的丘陵地带反复回荡。数以万计的鸟雀被从睡梦中惊醒,拍动翅膀,悲鸣着冲上天空。几百年了,自打满清入关时起,这一带就成了它们独有的乐土。除了偶尔经过的商队和土匪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类靠近。而今夜,却突然变成两军交锋的沙场,让鸟儿们如何不魂飞魄散?!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雷鸣般的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敲得地面上下颤抖。数以万计的野兔山猪丢下嘴里嚼了一半儿的根茎,迈动四条胖胖的短腿,夺路狂奔。它们不知道地面因何而颤抖,但是逃避风险,却是它们在几千万年进化过程中形成的本能。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雷鸣般的马蹄声连绵不绝,将四下里的野树震得来回摇晃。一群野狼在狼王的带领下冲上高坡,对着惊雷起源的位置伸长脖子,出高亢的长啸,“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嗷————嗷——嗷------”狼嚎声此起彼伏,托起天空中渐渐红的血月。这是猎食者对猎食者在表达敬意。做为草原食物链的顶端,他们习惯于尊重并欣赏强者!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马蹄声汇成汪洋,瞬间吞没所有外来嘈杂!猩红的血光下,赵天龙骑着黄膘马,身体低伏,手中长刀如燕翅般斜掠向后。 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们紧紧追随着他,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模字拓出来的雕塑。再往后,则是邵雍和他麾下刚刚组建没多久,士兵还没有满编的九十三团骑兵营!队形比前者稍为散乱,但每名战士都努力控制着坐骑,尽量按照平素训练的要求调整身体姿势,将长刀向侧后方斜伸、斜伸、宛若雏鹰展翅! 太离奇了,太幸运了,今晚大伙的遭遇绝对可以写进评书。小鬼子果然想去卡断七金河大桥,置九十三团于死地。要不是祁团长和张队长料敌机先,大伙此番肯定在劫难逃!不过小鬼子运气实在太差了点儿,居然在大伙停下来打尖时,自己主动送到了丘陵的另外一侧!这简直是做梦都被笑醒的美事!天赐良机,人若不知道把握,天必弃之。 幸运带来的不但是惊喜,还有对胜利的信心。在必胜信念的鼓舞下,骑兵们越跑,动作越是从容。人和马之间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越来越心有灵犀。长时间的艰苦训练的成果,在这一瞬间终于体现了出来。高奔行中,两百余中国骑兵渐渐融合成一个协调的整体,渐渐拉伸成为一个巨大的长矛,寒光四射。。 没有呐喊,没有角声,只有扑面而来的罡风,夹杂着隆隆的马蹄声和浓烈的杀气,凌空刺向小鬼子们的心脏! “敌袭!”呆愣愣地看着中国骑兵向自己面前扑了足足一百多米,松本大介才像从噩梦中被惊醒了般,扯开嗓子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旋即,他的尖叫声被凌乱的射击声吞没,等不及他这个中队长布命令了,最先反应过来的那批鬼子兵,扣动扳机,朝着疾刺而来的“长矛”疯狂攒射。 “呯呯呯!呯呯呯!”鬼子兵们慌乱中射出的大部分子弹都落到了空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子弹打在“长矛”之上,飞溅起一串串耀眼的猩红。然而,整根长矛的度丝毫未曾减慢,继续贴着草尖向前飞掠,越飞越快,越飞越急! 加,加,继续加!冲在队伍最前方的赵天龙没有做任何停顿,紧跟在赵天龙身后的组成阵眼的张胖子,也没出任何指令。按照平素训练时反复强调的规矩,骑兵们在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身体紧紧贴在马脖颈后,继续加,加。把战马的度全部压榨出来,用度去换取生存机会,换取最后的胜利! 两百多米的距离,只够战马奔行十三、四秒!而相对阴暗的月光、不断变化着的地形和战马的移动度,都将对敌人的瞄准产生极为不利影响! 事实上,比上述几项对士兵影响更大的,则是马群对着头顶踩过来时,所造成的心理压力。第一波射击没有看到结果,很多鬼子兵连重新拉动枪栓的尝试都不去做,立刻掏出刺刀,手忙脚乱地朝枪管前端套去。尽管战马距离他们还有百余米远,足够他们再打上一到两轮。 只有寥寥几挺歪把子,还在努力给中国骑兵制造麻烦。但是正副射手之间的配合,却突然变得极为生疏。小鬼子工业底蕴不足的缺点,也在仓促射击中暴露无遗。焦躁的枪声只维持了五六秒钟,就嘎然而止。一挺机枪的主射手扭过头,对着负责装填子弹的副射手破口大骂。另外一挺机枪的主射手和副射手则拿起水壶,用力在枪身上敲打,试图将卡了壳子弹,以最快度从枪管里退出来,重新射击。还有几名机枪手,至今没出任何子弹。弓着身体继续沿队伍两侧的山坡猛跑,试图寻找一个最佳射击点,然后再打中国骑兵一个措手不及。 “八嘎!废物!吃糠长大的废物!”松村大介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一名正撅着屁股寻找安全射击地点的机枪手,将后者踹翻在地上。抢过歪把子,调转枪口,冲着赵天龙疯狂扫射。那是整个中国骑兵的矛锋,打断了矛锋,后续的攻击自然会土崩瓦解。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倒映着数点星光,打进了赵天龙身后三米远的位置。将一名游击队员直接推下了坐骑。无数马蹄从此人身上踏过,带起一串串鲜红的血肉。张松龄脸上也溅了一道,瞬间将他的眼睛烧得通红。 然而他却没做任何反击,继续紧跟着赵天龙,继续催动坐骑加。整个骑兵队伍也对自家的伤亡视而不见,带着风,带着火,带着对小鬼子的刻骨仇恨,继续加,加,加,直到马蹄踩上小鬼子的头颅。 赵天龙的黄膘马第一个抵达目的地,前蹄下落,将一名转身逃命的鬼子兵踩了个筋断骨折。他背上的主人则把宽刃厚背中国式长刀迅前捞,借着马,捞上另外一名鬼子的肩膀。将后者连头带肩砍飞出小半截! 另外三名游击队员从赵天龙闯开的口子,并排而入。手中哥萨克军刀尽力向下斜伸,如同割庄稼般,将碰到的物体纷纷割倒。小鬼子队伍中的缺口瞬间被扩大了三倍有余,周围还有无数人被吓破胆子,端着步枪,狼奔豚突。更多的中国骑兵从这个缺口冲了进去,挥舞哥萨克军刀,将停在原地试图负隅顽抗者和掉头逃命者,毫无差别地收割。血光一道接一道喷上半空,宛若一朵朵绚丽的焰火。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机枪子弹从侧面的山坡上扫过来,将几名狼狈逃窜的鬼子兵射翻在地。“八嘎,不准乱跑!赶紧让开,让开!不准挡住我的视线!!”中队长松村大介两眼冒出绿光,冲着麾下的士兵们大声招呼。没有人听见他的命令,即便听见了,也不会遵从。从山坡上扑过来的中国骑兵太多了,每人只要挥一次刀,就可以将松村中队统统杀光。这个节骨眼上,继续挡在骑兵战马前面才是自己找死。只要来得及避开,鬼子兵们绝对不会做其他选择。 “八嘎!八嘎!”松村大介气急败坏地咆哮着,将枪口努力抬高。他麾下的鬼子兵身材矮小,中**人却都骑在战马背上,如果仔细瞄准的话,应该能将二者区别开来。然而,过于仓促的动作,却让几梭子子弹全都打到了天上。歪把子独特的构造,根本不适合站立射击。而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松村大介也没有机会去从容瞄准。 “该死!”他郁闷地跺了几下脚,停止射击,重新寻找目标。看到了,看到了,猩红色的月光下,有匹明显带着北海道血统的白马轮廓分外醒目。迅瞄准马背上的黑胖子,松村大介再度将食指扣紧。“喀嚓!”枪身处传来清晰的撞针落空声。不知不觉间,弹仓里的子弹已经被他挥霍了个精光。 张松龄压根儿不知道死亡曾经距离自己如此之近,骑着战马,从几道血光之下急冲而过。东洋大白马的身体瞬间就被染红了一半儿,就像一朵滚动的火焰。它不甘心居于人后,奋力地迈动四蹄,追向前排的同类。然而每当它看好一个目标,正准备冲过去之时,已经有好几把钢刀先后落下,将目标砍成了一团肉馅儿。 “嘭”一道血光跳半丈高,在半空迅翻滚。更多的骑兵从小鬼子的尸体上冲过,带偏马头,寻找新的砍杀对象。几名来不及闪避的鬼子兵背靠着背,举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奋力抵抗,却被高跑过来骑兵们砍得东倒西歪,很快,他们的防御队形就出现了空隙。邵雍举起旗杆拍下去,将其中一名小队长模样的鬼子拍了个狗吃屎。其他骑兵快挥落手中军刀,将鬼子兵们砍成一个个原地转圈儿的血葫芦! “别停下,凿穿,凿穿!”张松龄努力控制着胯下的坐骑,扭过头来,冲着所有骑兵高声提醒。 “别停下,凿穿,凿穿他们!”邵雍、许地丁,戴望山等人如同条件反射般放弃对身边鬼子兵的追杀,机械地大声重复。 “别停下,凿穿,凿穿他们!”游击队中的基层干部和骑兵营中的士官们,也扯开嗓子,瞬间将这一命令传遍全军。高度紧张的战斗中,人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只顾着按照训练时形成的习惯,对领军者的命令无条件遵从。随着命令的重复,骑兵的队伍又开始重新加。就像一架刚刚调校过的杀戮机器,在赵天龙的牵引下,“轰轰轰”从鬼子队伍中穿过,沿途放翻一地尸体。 “噗!”赵天龙钢刀斜劈,从背后将挡在自己面前最后一名鬼子兵砍翻在地。黄膘马从血泊中冲过,四蹄翻飞,宛若踏着一团团烈火。在背上主人的命令下,它于飞奔中调整角度,迅右转,整个身体像滑翔般,于草尖上切出半个圆弧,掉头又朝遗落在骑兵攻击范围边缘处的另外一群鬼子踏了过去。 “变阵!双龙摆尾!”张松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随即被他身边的军官和士兵们一遍遍重复。 “变阵,变阵,双龙摆尾!”“变阵,变阵,双龙摆尾!”邵雍和郑小宝两人重复着,将各自手中的军旗凌空摆动。游击队和骑兵营先后转向,一支继续跟着赵天龙和郑小宝,另外一支则跟着张松龄和邵雍,从已经被凿穿的敌人队伍尾部翻转过来,各自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 亲眼看到自家同伙在十几秒内,变成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战场上遗留的鬼子兵们,精神上所受到的打击沉重得无法想象!根本没有人还试图做无效的挣扎,或者丢下武器,撒腿逃向战场两侧的草丛。或者跪倒于同伴的血泊中,垂待毙。甚至还有十多名鬼子兵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双腿拼命用力,就是无法将脚掌移动分毫! 返身杀回来的中国骑兵,则像两头蛟龙般,迅在战场上横扫。所过之处,无论是逃命的鬼子,还是等死或者吓瘫了鬼子,都一刀两断。又短短十几秒钟光景,整个战场上就被骑兵重新扫了个遍,除了零星几名幸运者之外,中国骑兵的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找不到更多活着的鬼子! 作为少数幸运者,并且曾经给游击队制造了数人伤亡的小鬼子之一,松村大介半跪在一块石头后,手忙脚乱地朝机枪弹仓里压子弹,却始终无法将压入第一个弹夹。他的身体在哆嗦,手和脚也像抽羊癫疯般抖个没完。嘴吧里,则不停地出困兽般的呻吟,“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不是.......!” “结束了!回家去吧!”骑兵营长邵雍悲悯地跑上前,先用旗杆拍掉此人手中的机枪,然后又策马闪开几米远,居高临下地断喝。 许地丁,戴望山两人先后跑过来,一人丢下松村中队的膏药旗,另外一人丢下一截被拦腰劈断的日本武士刀。 “结束了!结束了!醒了,醒了,早就该醒了!”松村大介哭泣着抬起头看了看他们,眼睛里再没有任何凶光。然后哆哆嗦嗦地捡起半截武士刀,哆嗦着按向自己的小腹。“噗——!”白刃偷体而出,他的身子晃了晃,如释重负般向前栽了下去。 第四章 重逢 (四 上) 第四章重逢(四上) “下辈子记得别到中国来!”骑兵营长邵雍冲着松村大介的尸体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拨转坐骑,去组织麾下弟兄打扫战场。W<W≦W<.﹤8≦1≤Z≦W.COM “小鬼子的精锐也不过如此!”戴望山策马从后边追上邵雍,左顾右盼,眉飞色舞。在出之前,他心里已经做好了进行一场恶战的准备。然而真正和下村大队的前锋交上了手,才现对方战斗力有些名不副实。从冲锋起到现在,总计不过是十来分钟光景。而满额为一百八十人的日军中队,却被人数仅仅比他们稍稍多出了有限一点儿的中国骑兵砍了个干干净净。无论其最初临战时的反应,还是随后的崩溃度,都令人瞠目结舌。 “跑了上百里路,他们的体力再好也快累趴蛋了,怎么可能还挥出正常水平?!反观咱们这边,刚刚休息了半小时,人和马都精神头十足!”邵雍对敌军情况的了解,明显比他手下的连长更为仔细,想了想,摇着头低声解释。 戴望山微微一愣,旋即意识到自己先前有些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但是在上司面前,他又不想过于露怯,讪讪咧了下嘴,小声分辨道,“那他们也该多派些斥候在前面探路才是!要不然,怎么可能被咱们打个措手不及?!” “这一带向来荒无人烟,谁能想到会正巧跟咱们碰上?!况且想派斥候,小鬼子手中也得有熟悉道路的斥候才行!否则,随便打几波人出去瞎晃荡,不是给狼群送点心么?!”副营长许地丁也策马跟了上来,听见戴望山的话,笑着插嘴。 “那倒是!要是没有入云龙领着,咱们也不会从这条边抄近路!方圆几十里都看不见人烟,忒渗得荒!”戴望山抬起手来挠了一下头皮,脸上的表情愈尴尬,“小鬼子的运气太差了!张胖子的运气也着实好爆了棚。山坡这边才开始整队,山坡那边居然就出现了手电筒的亮斑。这年头除了小鬼子,谁家走夜路时舍得点那么多支手电?!” “运气好,也是实力的一种!”副营长许地丁接过他的话茬,低声感慨。“战场之上,有时候不就是看谁运气好么?要是当年没有那场东风,孙权周瑜等人早就成了曹操的阶下囚,哪还有后来的三足鼎立?!” “那倒是!”戴望山彻底没说辞了,将目光转向不远处正在指挥弟兄们打扫战场的张松龄,满脸羡慕。小黑胖子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吧?比自己小了足足有一轮。可看看人家那一身本事,那处乱不惊的定力,那当机立断的果决,还有那大胜之后的淡定与从容,简直可以用“妖孽”两个字来形容。好在这“妖孽”是友军,不是敌人。要不然,战场上与他相遇,本领比不上,运气还比不上,岂不是送菜上门么? “没能把张队长拉过来,真的太可惜了!”许地丁心中的想法与戴望山差不多,带着几分钦佩的口吻感慨。在张松龄的指挥下,这场战斗赢得实在是干净利落。一个中队的鬼子兵全军覆灭,而游击队和骑兵营两家的损失加在一起,不过是轻伤十一人,重伤四人,阵亡九人的模样,还不到小鬼子的五分之一。 “可不是么?咱们团长都快跪下来求他了!”另外一名骑兵连长走上前,顺着许地丁的话茬凑趣。老祁对张松龄的欣赏与拉拢,整个九十三团上下都有目共睹。所以很多人一提起来心里头就觉得酸酸的,说出的话也带着股子老陈醋味儿。 “行了,你们几个别在这里废话了。有那功夫,还不如去组织弟兄们多捡些手电筒回来,咱们还要走好大一段夜路呢!”骑兵营长邵雍心里猛然涌起一股烦躁,转过头,狠狠横了几名手下一眼,沉声吩咐。 “是!”许地丁等人赶紧吐了下舌头,扯动坐骑快跑开。营长大人最近有些喜怒无常,大伙摸不准他的脉,还是躲得远点为妙,以免遭到无妄之灾。 望着几名心腹慌慌张张的背影,骑兵营长邵雍忍不住摇头叹气。他原本以为骑兵营把黑石游击队的本事学得差不多了,可经历了今夜的战斗之后才豁然现,双方之间的距离居然还有几万里远。 的确,眼下在总规模上,骑兵营已经不亚于黑石游击队,装备和战马质量方面,甚至还强出前者不少。但战斗时的表现,还有弟兄们身上的“精气神”三样,却总是隔着一道的玻璃板,看得见对方的后背,却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摸到对方的衣服角。特别是在冲锋起的那一瞬间,整个黑石游击队给热的感觉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干将,不饮敌血绝不回头。而他邵某人的骑兵营,却是一把把胡乱射出的飞镖,看上去声势颇为浩大,最后的杀伤力却非常令人怀疑。 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差别?仅仅是因为骑兵营组建的时间太短么?无论如何,作为营长的邵雍都不敢接受这种借口。黑石游击队当中,也有很多是方国强从南边带过来的新兵,甚至还有最近一段时间不少慕名来投的江湖汉子。但是他们却很好的融合在了一处,在战斗中,很难看出新兵和老兵的异同。 那些江湖汉子的行为也真令人难以理解,明明九十三团更为正规,给出的待遇也更高,他们却宁愿自带战马也要加入黑石游击队,只图能有机会跟入云龙并肩作战!是入云龙!猛然间,邵雍心中亮起了一道电光。是入云龙,他才是眼前这支骑兵的灵魂!只要有他在,哪怕张胖子挖不过来,骑兵营的战斗力也能瞬间上升一个台阶。 “怎么了?邵营长怎么一个人在这边叹起气来了?!”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问候,把邵雍给吓了一跳,赶紧掐断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我,我有点累到了!第一次,第一次跑这么远的路,不,不太适应!”好像做贼被抓了现行般,他红着脸,将头转过去,正对上方国强关切的目光。 “快到了!按照赵队长的介绍,这里距离七金河大桥直线距离也就剩下十五六里的样子了!”刚刚打了个大胜仗,方国强的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根本没留意到邵雍脸色的不自然,想了想,笑着安慰。 “嗯,我应该还能坚持得住!”心虚地将目光转向战场,邵雍躲闪着回应。 战场上,打扫工作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黑石游击队和九十三团骑兵营的干部战士们都从坐骑上跳了下来,拎着刀在血泊中进行最后的一次巡检。看到阵亡或者受了重伤的自家弟兄,则将他们抬出来放到干净处,等待卫生员的确认身份或紧急救护。这次出行,众人带了双倍的战马。足够腾出一部分来驮走伤员,等抵达安全地点后提供全方位治疗。 “打死开托,打死开托.....”一名受了轻伤的鬼子兵哭泣着从尸体下爬出来,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九十三团骑兵伸出右手。正在巡视的骑兵被吓了一跳,随即高高地举起马刀,“噗!”血光瞬间溅起老高。鬼子兵的手臂连同脖子一并被砍断,登时死得无法再死。(注1) “弟兄们,呃,以前只要落入小鬼子手中的弟兄,肯定没法活着回来!”邵雍赶紧将目光从战场上挪开,愈觉得心虚。 肆意屠戮敌军伤兵,这好像是违背日内瓦公约的行为。向来行事死板的方国强,肯定会当面数落骑兵营残忍好杀,无组织无纪律。谁料方国强这次却好像压根儿没看到九十三团的士兵的作为一般,侧转头,望着附近黑漆漆的丘陵说道:“尽管接下来的任务很重,但是等会儿出的时候,邵营长还是下令把咱们这边阵亡的弟兄,也绑到马背上一起带走吧。附近这么荒凉,咱们前脚离开,狼群闻着血腥味就会扑过来!” “是啊,是啊,我尽量去安排!”骑兵营长邵雍连连点头,心中对方国强好感大增。对方的话语里的暗示,已经非常清楚了。刚才被大伙歼灭的只是下村大队的前锋中队,接下来弟兄们还要继续赶路,去抢占十五华里以外的七金河大桥,并且在那里至少坚守一上午,直到九十三团的主力抵达。任务非常重,并且不能出半点意外。因此绝对没有精力去收容照顾小鬼子的伤兵。而一旦游击队和骑兵营策马离开,徘徊在附近的狼群就会闻着血腥味赶过来。与其把小鬼子的伤兵留下让野狼活活咬死,还不如直接给他们一个痛快! “那你先忙着!我去张胖子那边看看,问他有需要我做的事情没有?!”方国强友善笑了笑,策动坐骑走向张松龄。跟张松龄搭档,最令人感到舒坦的地方,就是总能得到惊喜。虽然小胖子的防人之心差了些,有时候政治立场也是一塌糊涂。 张松龄此刻却好像受了邵雍的传染,看上去一样有点儿神不守舍。方国强接连打了好几声招呼,都没得到他的回应,不由得心里着急,伸出手,直接探向了对方的额头。 “啪!”“啊!”他的胳膊在半途中狠狠挨了一马缰绳,忍不住惊呼出声。张松龄也瞬间被惊呼声唤醒,红了脸,赶紧大声道歉,“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没弄伤你吧,赶紧挽起袖子来看看!” “还好!嘶!还好你刚才手中拿的不是刀!”方国强疼得直吸冷气,苦着脸追问,“怎么了!你怎么也突然变得神神叨叨的。我刚从邵雍那边过来,他的表现也跟你刚才差不多!” “他?”张松龄抬起眼朝邵雍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回应,“估计他现在也正纳闷着呢吧,小鬼子对九十三团的位置,怎么会掌握得那么清楚?!” “小鬼子知道九十三团的具体位置?”方国强被吓了一大跳,胳膊处的痛楚的感觉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你从哪得到的消息?俘虏里头有中国人么?我没见到你抓俘虏啊!” “弟兄们从战场上找到一份地图!”张松龄又四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张染血的地图,悄悄地展开于方国强的眼前“小鬼子在上面画了标记。这里是咱们现在的位置,这里是七金河上那座桥,这里,你看看,是不是咱们昨天傍晚宿营的地方?!这几处呢,最近几天,每天咱们驻扎在哪里,小鬼子都了如指掌!” “嘶!”方国强又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的表情瞬间也变得非常凝重。他终于知道张松龄先前心事重重的原因了,无论是谁,看到这份地图上的标记,心情绝对都无法再保持轻松! 小鬼子居然非常清楚地知道九十三团的行军路线和宿营位置,而除了九十三团自己之外,这个情报本应该只有北路军的高层才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每天晚上扎下临时营盘后,九十三团的通讯营都会用电报跟北路军总部进行联络,汇报当日情况和下一步行军计划。 傅作义身边有日本人的间谍!或者说,傅作义身边有人窃取的九十三团的相关情报,送给了另外一伙人。然后又在第一时间,被另外一伙人卖给了日本鬼子!想到这次行动计划的成功基础乃是日寇、晋军和土匪三方各自为战,而不是三方彼此紧密勾结。方国强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着竖起来了,脊背处,刹那间一片冰凉! “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办?!直接用电台向九十三团示警,然后提议老祁改变行军路线么?!现在到底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张松龄想了想,轻轻摇头。“如果间谍潜伏在傅作义身边,咱们越是绕路,越容易落入陷阱。我已经命令通讯兵借着报捷的名义,悄悄向老祁示警,让他尽快赶到七金河畔与咱们碰头!但是,碰了头之后,大伙也只能继续向前冲!争取打乱敌方的节奏,以度换取空间!” 第四章 重逢 (四 下) 第四章重逢(四下) “这.......”方国强迟疑了片刻,想要提些建议,最终却又理智地选择了沉默。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这种时候,哪怕是错误的决定,也好过朝令夕改。况且张松龄说得对,如果有间谍潜伏在傅作义将军身边的话,大伙早一步进入晋北与前来接应的警卫六团汇合,就早一步脱离危险。相反,越是在路上绕来绕去,越容易落入小鬼子的陷阱。 “那就这么定了!你去鬼子的尸体上扒几件相对整齐的军装,咱们一会儿有用。我去找邵营长,让他赶紧收拢队伍!”张松龄又低声吩咐了一句,策马去找骑兵营长邵雍。后者对他向来是佩服有加,接到命令后,立刻让通讯员吹响了集结号。骑兵们迅跳上战马,抖动缰绳,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猩红色的月亮在天空中洒下冰冷的流光,照亮曾经的战场,照亮一地残缺不全的尸骸。几只流萤从不远处的树梢上飞了过来,摇摇晃晃,检视着地面上那些写满绝望的面孔。它们不明白,这么一大堆尸体,为何会出现在贫瘠的丘陵地带!这些人在自己家吃吃喝喝,繁衍生息不好么?何必跋山涉水跑到如此荒凉的地方把自家头颅双手奉上?! “呼啦啦——!”数十只乌鸦接踵而至,这种爱吃腐肉的鸟类,对死亡的气息极为敏感。隔着几十里,就从风中闻见了血腥味道,拍动着翅膀飞上前,准备进行一场宏大的狂欢。 紧跟在乌鸦之后的,是十余头野狼。纵身从丘陵上扑下,对着尸体露出锋利的牙齿。然后,又是十几头,几十头,上百头。你争我夺,不亦乐乎。当战场完全被狼群统治,一头浑身雪白的狼王缓缓出现在丘陵顶端,跃上最高的石块,仰起头,冲着血月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嗷——————!” “嗷——嗷嗷——嗷——”重重丘陵后,无数只野狼扬起脖颈回应。刹那间,狼嚎声沿着地面向四下散去,响彻整个原野。 “嗷——嗷嗷——嗷——!”听到沿着河面传来的狼嚎声,汉奸自卫队长冯学荣在刚刚修好的工事后头打了个哆嗦,有股冰冷感觉从脚后跟儿一路窜上了脑瓜顶。 他身边的几名汉奸小队长也被狼嚎声吓得一阵阵头皮木,从沙包后探出半个脑袋,冲着黑漆漆的河对岸反复张望,“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他奶奶的,真邪了门儿了。这大半夜的,狼怎么嚎起来没完没了啊!” “可不是么?你们看看天上的月亮!”有人缩着脖子,以手指天,示意周围的同伙们仔细观察。众大小汉奸们闻言抬头,果然在冰冷的夜空中,看到一轮猩红的圆月。如同判官的眼睛,居高临下俯视着河畔每个人的灵魂。 “妈呀!血月!又出血月了,又出血月了!!!”立刻,有人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出一阵慌乱的惊呼。血月在民间可不是什么吉祥兆头。一旦出现,就意味着地狱之门大开,阎王爷要成批地往里边锁人。那些平素欺男霸女的、拦路抢劫的,还有出卖了自家祖宗的,都会恶贯满盈,被牛头马面一个个从被窝里拉出来锁走。除非上辈子曾经积过大善,否则,绝对无法漏网! “血月!血月!怪不得刚才我好像听到了枪声,原来是血月闹的!唉,这下不知道又死了多少人。这些马贼们,又打起来了,就不知道消停一会!”有人紧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推断。在狼嚎声之前,他们还隐隐听到过一阵稀疏的枪声。但是持续时间非常短暂,几乎刚刚开始就迅结束了!根本不可能是爆了战斗。所以汉奸们更愿意相信,是河对岸的某两支马贼生火并,或者某一支马贼内部又为了争夺头把交椅动了家伙。反正这一带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土匪马贼。仨一群,五个一伙,随便扯杆旗子就能自称大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因为内部分赃不均,或者和周围的势力生了冲突,乒乓乒乓打上一场。死的往野地里一丢,自然有狼群给收尸。活着的则继续耀武扬威下去,直到某天遭遇到一颗子弹。 “死就死吧!只要不是冲着咱们这边来的就好!”几名年纪稍大的汉奸,冲着血月幽幽叹气。这年头,能舍了脸皮给小鬼子当走狗的,除了痞子、混混,就是那些试图在乱世中大捞一票的赌棍。平素仗着背后有小鬼子给撑腰,坏事没少干。此刻看到传说中的血月,心里头难免一阵阵虚,四下吹过来的寒气也顺着毛孔直往骨头里头钻。 “呯!”自卫队长冯学荣被手下的大小汉奸们吵得心烦意乱,掏出王八盒子,冲着天空开了一枪,然后跳着脚大骂,“闭嘴!都给我闭嘴!血月有什么稀罕的!又不是没见到过?!如果阎王爷真的那么公道,这世界上早就没坏人了!都给我消停地蹲着,谁再他奶奶的瞎嚷嚷,老子就派他到河对岸去巡逻!” 后半句话,可是比天空中的血月更有威慑力,登时,大小汉奸们全都变成了哑巴。一个个缩着脖子,撅着屁股,将脑袋扎在工事后纹丝不动。唯恐惹了自家上司生气,被派到河对岸去做冤死鬼! 谁都知道,河对岸杨家集,是个**。早年间原本富得流油,村里的人家光是靠着河边的田产和给过桥的商贩提供干粮酒水,就能盖起纯瓦顶的大屋来。为了吸引更多的商贩从这里过河,而不是走七十多里外的冯家窝铺,村里的族长甚至请了工匠,用石头重修了大桥,引得四下里一片赞誉之声。然而,也许是因为这次重修大桥时弄坏了村子的风水,或者族长的行为过于张扬引起了某些人的嫉妒,桥才修好没多久,便有一伙蒙着面的马贼冲进了村子。一夜之间,将村里的男女老幼屠了个干干净净。随后又放了把大火,将整个村落付之一炬! 这场屠杀实在过于残忍,据说还惊动了当时的山西王阎老西,派了整整一个旅过来剿匪。可是晋军把周围的大小山头剿了个遍,砍了几百颗脑袋,居然没抓到杀人放火的真凶。随后,便是中原大战、九一八事变、长城血战,阎老西旗下的晋军越打越弱,很快就自顾不暇了,当然也没功夫再替一伙农民出头。杨家集的血案也就彻底成了悬案,再没人愿意提起。 但是,没人愿意提起,并不意味着血案的影响就此结束。屠杀生后的一个明显的变化是,商贩们从此轻易不敢再从杨家桥过河了,尽管走冯家窝铺要绕路,并且还会被集宁城派过去的税警们敲诈勒索,可与性命比起来,金钱损失毕竟还是小事儿。况且前往草原的路也不止这一条,时间充裕的话,商贩们甚至可以连集宁也不走,省得想起杨家集的血案就心里头堵得慌。 修好的石桥没人走了,杨家桥附近的其他村落,也难免跟着衰败了下去。日本人来了之后再搞出个集家并村,干脆把杨家桥一带彻底变成了无人区。沿河两岸上好的水浇地也没人耕种,每当春末,杂草能长到一人多高。微风吹过,便有鬼火在草尖上飘飘荡荡,就像一盏盏翠绿色的灯笼。(注1) 要不是突然接到集宁城中日本顾问的严令,汉奸队长冯学荣也不愿意跑到如此渗人的地方修劳什子工事。这活计重得能累死人不说,关键是修得再好也吸引不了日本顾问的目光,并且非常容易引起其他势力的误会。要知道,日本人之所以集家并村,在两条河流之间的膏腴之地大肆制造无人区,就是为了对付越来越嚣张的土八路。他冯学荣做汉奸是为了捞钱捞好处,可不想便宜没捞到,就早早地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 然而看门狗该蹲在哪里,完全由主人说得算,无论什么时候都轮不到它自己做决定。所以冯学荣尽管心里头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两天前接到命令后,也只能带着麾下的大小汉奸们出了集宁城,来到杨家桥西岸修筑工事。并且要一直待命到小鬼子的先头部队赶来,才能将修好的防御工事移交给后者,并且要无条件服从后者的任何调遣。 “服从个屁!老子到时候把工事一交,立刻撒丫子开溜。你们谁愿意跟谁打跟谁打,老子才不搀和!”想到向自己下达命令时,日本顾问黑田光夫那幅盛气凌人的模样,冯学荣就觉得肚子里一阵阵堵得慌。好吧,就算做狗吧,派出去咬人前,也得赏块肉骨头吧!把老子大老远丢到无人区来,居然连开拔费都不提一下,当老子手下的弟兄都能喝西北风活着呢!况且这晋绥军三十五军九十三团放着更近的晋十九军混三旅不去投奔,非要绕个大弯子从杨家桥过河,去投奔八路军警卫六团,岂不是吃饱了撑得慌么?!除非其团长脑袋和集宁城的黑田顾问一样,被驴踢过,否则,人家才不会干这种蠢事!! 注1:集家并村,日寇占领华北后,因为兵力不足,无法控制那么多农村。就将很多村子强行合并为一处,让村民在集结点儿附近耕种,以便他们监视并掠夺。 第四章 重逢 (五 上) 第四章重逢(五上) 一边骂骂咧咧地拿麾下的狗腿子们撒气,一边缩着肩膀在工事后苦捱。W≤W≤W<.≤8≦1﹤Z<W.COM此时可此刻,冯学荣心里头只盼望着自己先前的想法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九十三团绝对不会从杨家桥这边过河!要过,也必须等到自己跟日本皇军移交了工事之后。到那时,谁输谁赢就不关他冯某人的事情了。反正天底下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皇协军战斗力是负数,勉强拉上战场只会拖自己人这边的后腿! 好像还真让他给猜准了!天蒙蒙亮的时候,率先赶到河对岸的,果然是一伙“大日本皇军”,虽然一个个走得风尘仆仆,人和马身上都糊满了泥巴。可一看队伍中明晃晃的手电筒和脑后亮甑甑的钢盔,就知道来者绝对是一线精锐! “河对岸是哪个?太君让你们自己报番号!”精锐们装备好,架子也非同一般。战马还离着桥头老远,就派了一名翻译隔着河命令。 “报告太君,我们是察南自卫军集宁大队一中队!我是中队长冯学荣!对面的长官,请问您身后的太君们来自哪一部分?!”冯学荣如释重负,赶紧从工事后跳起来,大声回应。 “你没长眼睛么?自己看!”翻译官狗仗人势,拿着手电筒朝身后的膏药旗晃了几下,没好气的回应。 此人的动作那么快,冯学荣除了旗面正中间那个红色的膏药之外,其余什么都没看见。然而,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来者身份非同寻常。你想啊,日本一线部队是什么档次,皇协军地方自卫队是什么档次,双方根本不能往一起站。人家仰着脖子不拿眼皮夹他,才是正理。要是折节下士地跟他攀起了交情,恐怕里头就有猫腻了。弄不好就是土八路假扮的,天下之大,只有后者才讲究什么人人平等! 其余被夜风冻得满脸鼻涕的大小汉奸们,也同样是一堆贱骨头。平素被小鬼子虐出感觉来了,越不给他们好脸色看,心里头越觉得舒坦。不待冯学荣下令,就一个个从工事后冲了出来,七手八脚地搬动堵在自己这一侧桥头的木栅栏,恭迎皇军莅临! “且慢!”唯一一个比较谨慎的,是冯学荣的副手朱大康。悄悄地从背后拉了一把正在往外跑的中队长大人一把,低声提醒,“我觉得不太对劲儿!你看他们,他们的个头,个个都在一米七以上。咱们集宁城的日本太君,哪有长到这么高的?!” “啊~!”冯学荣;立刻打了个冷战,全身上下的汗毛同时竖了起来。一个箭步扑到工事上,扶着冰冷的沙包,冲外边的汉奸们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老子还没下令呢,你们几个急着献什么殷勤!都给我回到沙包后头来,等老子跟太君那边核实完身份,大伙再列出去迎接他们!” 喝罢,又赶紧堆起满脸贱笑,冲着对岸的翻译官解释道:“长官,麻烦您跟后头管事的太君说一下,必须核实了身份才能过桥。这是上头一再重申的命令,小的,小的不好故意跟上头顶着干!” “混蛋!”翻译官横了他一眼,手掌慢慢摸向了腰间的王八盒子,“我看你他妈的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拿着鸡毛当令箭使唤!核实身份?!怎么核实,人家说起了日本话么,你听得懂么?!” 冯学荣挨了一通骂,心中的警觉立刻少了一小半儿。赶紧冲河对岸做了个长揖,然后继续低声求肯,“帮忙,帮忙!这位大哥,我这也不是被上头逼得没办法么?您就帮忙跟太君说一下,让他把手令拿出来给咱们看看!咱们不用太认真,走个过场,走个过场就行!” “是啊,翻译大哥。您就帮忙递个话吧。反正走个过场,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其他大小汉奸们也陪着笑脸,站在栅栏后替冯学荣帮腔。对面的“日本皇军”不太可能是假的,但多防着一手,总比没任何防备要强。土八路的武工队,据说最喜欢扮成日本皇军到处招摇撞骗,大伙别不小心上了他们的当! “你们等着!惹了太君生气,有你们好受的!”翻译官被众人逼得没办法,丢下一句威胁人的话,转身去向日本人请示了。须臾,有一个骑着东洋高头大马,白白净净的大胖子从“皇军”的队伍中走了出来。手中皮鞭朝汉奸们的脸上一指,破口大骂,“八嘎特内呃妈油啊,康巴万,阿里噶多稀哇西哇,射你其哇佳里全咔.....” “混蛋!”翻译官碘着肚子在日本胖子的马前一站,狐假虎威,“太君说了,你们全是混蛋!他是奉了蒙疆驻屯军最高指挥部的命令,赶来封堵中国的九十三团。你们故意设置路障不让他过河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受了中国间谍的贿赂,故意想把他堵在河东岸,好给九十三团制造下手的机会?!” “没有,我没有啊!太君,太君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冯学荣一听,吓得裤裆都湿了。赶紧从工事后翻出来,小跑着上前解释,“我真的只想走个过场,走个过场啊。既然太君不愿意浪费时间,就,就算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干劲把路障搬开,帮太君牵马过桥啊!” 后半句话,是冲着手底下的大小汉奸们喊的。众狗腿子闻听,赶紧又冲上前来,扛得扛,抱得抱,转眼功夫,就把堵在桥面上的障碍物清理了个干干净净。唯恐动作慢了,惹恼了阿马背上那名日本军官,被对方杀鸡儆猴。 唯有副队长朱大康还保持着最后的几分警惕,快步追过来,再度低声提醒,“队长,他们长得不太像日本人,也没出示手令啊!!” “啪!”冯学荣抡起胳膊,狠狠给了朱大康一记耳光,“你才见过几个日本人,就敢胡乱怀疑。他长得不像日本人,你像?!他长得不像日本人,那匹东洋马长得像不像?!那口日本话难道还可能是假的?!” “这......!”朱大康捱了揍,这下彻底安静了。马背上的白胖子的确长得不太像日本人,可他胯下的战马,绝对是日本国运来的良驹。普通蒙古马长不了这么高,缓步小跑时的动作也不可能如此优雅! “犯贱!”看到冯学荣主动替“日本人”辩解,翻译官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不屑地数落。大小汉奸们被数落得脸孔烫,却不敢还嘴。弓着腰,低声求告道:“大哥,大哥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朱队长,性子是有点轴,但,但对大日本皇军,绝对忠心耿耿,忠心耿耿!!” “忠心不忠心,你等会儿跟太君去解释吧!”翻译官依旧不肯原谅他们,耸耸肩,跟在日本胖子身后去召集自家队伍了。十几秒钟之后,河东岸的日本兵重新整理好了队形,三个一排,策马鱼贯上桥。每个人都将变了色的手套握在马刀上,满脸杀气! 见到此景,众汉奸们心里头越觉得惶恐,沿着桥头站成左右两排,不住地点头哈腰。中队长冯学荣站在队伍最前方,脸上的笑容如同盛开的狗尾巴花一样,“欢迎太君,欢迎太君!工事卑职带着人早就修好了,还专门为太君预备下了热水和干粮。如果太君觉得哪里还做得不到位,请直接批评。卑职一定,一定全力改进!” “吆——嘻!”看到冯学荣准备得如此体贴,日本胖军官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模样,将坐骑停在他面前,大声夸赞。 即便没人帮忙翻译,冯学荣也知道这两个字是夸奖自己,赶紧将腰弯得更曲了些,低眉顺眼地回应,“这些,这些都是卑职应该做的,应该做的,只求太君们能够满意!只求太君能够满意!” “吆嘻!”白胖子日本军官非常满意,跳下坐骑,主动拍了拍冯学荣的肩膀,“你的,汉奸的大大的。太君非常满意!” “是的,汉奸的大大的,大大的!”冯学荣被拍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三斤,明知道汉奸这个词不是褒义,依旧顺着对方口风重复。 “吆嘻!”白胖子强忍住笑意,继续用杜撰的日本话命令,“你的,你的手下都在这里了么?赶紧将他们集合起来,太君,太君要训话的干活!” “是,是,太君!太君请稍等!干部们都在这里了,士兵,士兵们都在工事后,卑职这就去.....”冯学荣又鞠了个躬,立刻转身去召集士兵。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迟疑着转过身,喃喃地追问,“太君,太君您,您怎么会说中国,中国话?!” “八嘎?你管我会不会说中国话!”白胖子邵雍知道穿了帮,立刻拔出军刀,恶狠狠地架在了冯学荣的脖子上,“让你的人出来集合,否则,死啦死啦的!” “死啦死啦的!”已经过来河的骑兵,全都抽出了马刀,架在了大小汉奸的脖颈子上。与此同时,河对岸,也响起了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上百名的中国骑兵从河畔的树林后冲了出来,三人一组,风驰电掣般掠过桥面! 第四章 重逢 (五 下) 第四章重逢(五下) “八路,八路来了!”工事里正在探头探脑向外观望的伪军们大惊失色,尖叫着就去抓各自的步枪。>W<W<W<.≤81ZW.COM然而当他们将枪口端平之后,却又全部都傻了眼,压在扳机上的手指不停地哆嗦着,就是不敢用力下扣。 几乎所有伪军头目,从冯学荣往下数十七八位,都被先前假扮成日本鬼子的那些人给活捉了。雪亮的军刀架在后脖颈上,逼着他们面对工事站成了笔直的一排。谁要是敢开火,第一个倒下的肯定是他们! “别,别开枪!千万别开枪!”汉奸队长冯学荣弯腰曲背,两腿紧夹,有股不明液体顺着裤脚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弟兄们,千万别开枪!八路军向来优待俘虏!八,八爷,我们跟日本人混,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没干过任何坏事,每次陪着小鬼子去打仗,都,都尽量缩在最后头!” 后一句话完全是说给背后的白胖子听的,谁料小白胖子邵雍听了之后,手中的马刀非但没有向上抬起分毫,反而又向下压低了半寸,“谁是你们家八爷,老子是晋绥军九十三团!” “七爷,七爷饶命!”感觉到脖子已经被刀刃切破,汉奸队长冯学荣吓得魂飞天外。“噗通!”一声跪在了尿窝里,哭泣着求饶,“七爷,饶命啊!小的当这个自卫队长,真的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从来没干过任何坏事!小的家里上有八十岁老母.....” “起来!”骑兵营长邵雍又是感觉好笑,又恨此人窝囊。冲着此人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 大声喝令,“起来!让你的人都放下枪,自己从工事里走出来!老子给你一分钟时间......” 没等他把话说完,冯学荣已经扯开了嗓子,“弟兄们,赶紧放下枪,放下枪出来投降!七爷,七爷向来优待俘虏!咱们跟日本人干,就是为了混口热乎饭吃。把命搭上,不值得,不值得啊!” “弟兄们,投降吧!咱们已经尽力了,尽力了啊!”其他被活捉的大小汉奸们,也在马刀的逼迫下,纷纷扯开嗓子,向着工事里的伪军们喊话! “啪啦!啪啦!啪啦!”几十支破旧的三八步枪被伪军们丢出了工事外,然后66续续又是几十支。大部分伪军的确像冯学荣自己说的那样,纯粹是为了混口饭吃才给日本人当了狗,所以心中也没任何军人荣誉感。见到大势已去,很干脆的选择了缴枪投降。 然而,在工事的西南角处,却始终没有任何枪支被扔出来,也没有任何伪军翻过沙包主动向外走。相反,有一挺老掉牙的歪把子始终架在那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骑兵营长邵雍,随时都有开火的可能。 “杜豁嘴儿,我操你祖宗!”没等邵雍开口追问,冯学荣已经冲着那边破口大骂,“你想把我们全给坑死么?还是你老娘被日本人睡过?!赶紧给我把机枪扔掉,然后自己出来向八爷,不,向七爷请罪!否则,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 “是啊,杜豁嘴!你想把大伙全害死么?!咱们大伙没冤没仇的,你想下地狱,你自己和何必非拉上别人?!”其他汉奸头目们也纷纷开口,劝蹲在西南角负隅顽抗的伪军赶紧投降。 “老子既然当了人家的兵,自然要对得起那份军饷!!”工事后,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脑袋。有条刀疤从耳根处一直画到下巴,将整张脸画成了上下两瓣。“再说了,你们今天放九十三团过了河,事后日本人那边能饶过你们?!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死得像个男人样!” “你,你混蛋!”冯学荣急得额头上汗珠滚滚,可就是拿此人没任何办法。几名半个身子已经翻出工事外的伪军听到杜豁嘴的话,也又犹豫着缩了回去。继续选择抵抗,肯定没有任何胜算。但日本人的军法也不是写着玩的。万一来个秋后算账,非但大伙没机会活命,弄不好,连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骑兵营长邵雍见此,也不愿意再多浪费时间。将冯学荣拉起来挡在胸前,就要拿俘虏们当肉盾下令起进攻。众汉奸头目见此,立刻放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冲着副队长朱大康数落道,“姓朱的,姓朱的,你倒是说句话啊。杜豁嘴是你招来的,你就愿意陪着他一起去死么?!” “我,我有什么办法!!”副队长朱大康横了众同伙一眼,垂头丧气,“他是土匪出身,向来六亲不认。况且他说的也没错,咱们早晚都是个死.......” “谁说早晚都是死了?!”话音未落,扮作翻译官方国强大声打断,“同样是死,还可以死在打鬼子的战场上,让子孙后代提起你的名字来,就满脸荣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都觉得自己活得丢人!” “您,您老是说,我们可以,可以加入七路半?!”众汉奸们立刻停止了哭泣,抽抽搭搭地试探。 “加入七路半也行,加入八路军也行。人这辈子,谁没走过弯路,老祖宗说,知耻近于勇!如果你们肯幡然悔悟,我代表黑石游击大队欢迎你们!”毕竟是做政工干部的,方国强语言鼓动水平非同一般,寥寥几句话,就让很多汉奸和伪军心里活动了起来。 “您老,您老是八,八爷?!”有人不敢相信当前生的事情都是真的,揉着眼睛确认。 “嗯!”方国强骄傲地点头。“他是七路半,我是八路。你们加入任何一家都行,随你们自己选!” “可,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还都在集宁城里!”突然间,有名汉奸小队长捂着脸,蹲在了地上,放声嚎啕。 其他几名原本已经动了心思的汉奸头目也都纷纷低头落泪,只恨自己当初一步走错,导致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那你们就暂时留下,找机会接了家人再一起走呗!”方国强笑了笑,对汉奸们的难处丝毫不以为意,“大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别哭,我给你们看个东西!” 说罢,他又迅将头转向了桥面,冲着正在组织人马过河的赵天龙喊道,“赵队,麻烦你派个人先把那匹马牵过来,就是那匹,背上驮着包裹的那个!” “知道了!”赵天龙答应一声,立刻指派专人去牵马,并安排其优先过桥。片刻之后,一匹驮着厚布包裹的蒙古马被拉到了众俘虏面前。方国强走过去,双手从马背上解下包裹,朝众人脚边重重一丢,“呯!”包裹被摔破,有具血淋淋的尸体从里边掉了出来! “啊——!”汉奸们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往后躲。脖颈处传来的冰冷赶紧,又逼着他们稳住身体,定睛细看。只见尸体的长短在一米五十上下,面荣丑陋,鼻子扁平。在鸡屁股般的鼻尖下,还挂着一团仁丹胡! “太,太,太,太君——?”冯学荣等人立刻齐齐打起了摆子,上下两排牙齿不断相互碰撞。尸体肯定是具日本鬼子的,看肩章,级别还不算低。再联想到后半夜大伙隐约听见的那一阵非常短促的交火声,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前来接收工事的日军先头部队被九十三团和这个大伙从来没听说过的黑石游击大队给联手全歼在半路上了,所以到现在还迟迟不见人影。而正是因为全歼了这伙日本鬼子,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大队才得到了足够的军装,把自己装扮成后者前来诈桥...... 天亡我也,非战之罪!刹那间,众汉奸头目个个心如死灰。即便大伙先前不上当,也阻止不了对手过河。连日本人都被他们在那么短的时间给全灭了,更何况大伙手下这群废物点心!恐怕人家一个冲锋就能将工事拿下来,比现在其实花费不了太多力气。 正沮丧得恨不能立刻去死的时候,又听扮作翻译官的方国强说道:“你们一直非常小心,全神戒备!但是,这位日本军官非要你们出来集合,把工事移交给他。你们当然不能抗命对不对?!至于工事移交之后,这位日本军官的下属,又怎么变成了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的人,就不关你们的事情了。丢失大桥的责任在他,你们是受了他的欺骗,没有办法!” “他,他,他........”不光是冯学荣,就连先前早已闭目等死的朱大康也振作起来,指着松村大介尸体,话语因为兴奋而变得结结巴巴,“八爷,八爷您的意识是,他,他刚才还活着.......” “活着,如果不是他亲自过来接收大桥和工事,你们这么警觉的人,怎么可能上当受骗呢?!”方国强笑了笑,轻轻点头,“过后他突然良心现,就切腹自杀了。其他的话该怎么编,大伙就不用我教了吧?!” “不用了,不用了。八爷,您,您可真是救了我们的命了!”冯学荣等人冲着方国强连连作揖,感激不尽。然后又快将头转向工事的西南角,冲着里边的人大声喊道,“八爷都替咱们想得这么周到了,杜豁嘴,你强撑着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出来,难道等着手底下人打你的黑枪么?!” “出来缴枪,可以!但是我有两个条件!”工事西南角,杜豁嘴再度探出方方正正的脑袋,大声回应。 “八爷.....”冯学荣等人哪敢做主,齐齐将头转向方国强,满脸求肯。 “说罢,只要合理,我都可以答应!咱们好歹也都是中国人,自己打自己有什么意思?!”方国强笑着仰起头,冲着杜豁嘴喊道。 “第一,刚才的事情,你得假装没生过,不能秋后算账!”杜豁嘴梗着脖子,讨价还价。 “行!”方国强先回头跟邵雍交换一下眼神儿,然后断然答应。 “第二,嗯......”杜豁嘴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询问,“我想知道,您所在的黑石游击队,是哪一家,是不是八路?!” “是!”方国强被问得一愣,顺口回应。 “那我的第二个条件就是!我要当八路!”杜豁嘴将机枪的架子收起来,扛在肩膀上,纵身跳出了工事,“我要当八路!你刚才说过,代表黑石游击大队欢迎咱们。你这么大干部,说出的话,不能再吃回去!” 第四章 重逢 (六 上) 第四章重逢(六上) “当八路?杜歪嘴想要当八路?”众汉奸头目们面面相觑,谁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想当半路,你刚才为啥还要拿机关枪对着人家?!想当八路,这集宁往南不到二百里就有一支八路的主力,你杜歪嘴早干什么去了,为啥今天突然就抽起了疯!” “这位兄弟有性格!”正当冯学荣等人满头雾水际,翻译官打扮方国强突然大笑了起来,声音明显带着对杜歪嘴的欣赏,“我猜猜,你刚才一直没把压弹板扳回去吧?!想当八路,我欢迎,但是我也有两个条件,需要你先认真听一听!” “什么条件,长官您尽管提。只要不是故意难为人,甭说两个,一百个我都答应!”杜歪嘴讪讪搔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大声回应 到了此时,冯学荣等人才注意到,杜歪嘴手里的机枪根本合上压弹板!敢情先前种种,就是为了给八路出个难题,顺便吸引一下八路长官的注意力。“这小王八蛋,你想当八路就当好了,拿老子开什么涮。万一给你吓出心脏病来了,让老子找人讨药钱去?!”(注1) 恼怒归恼怒,内心深处,他们依旧对方国强的刚才的回答觉得非常好奇。非常想听听,这位看上去颇有气度的八路长官,到底给杜歪嘴提出什么门槛,才肯接纳他入伙?! 在众人的殷切注视下,方国强慢慢换了口气,朗声说道:“第一个条件就是,进了八路军的门,就要严格遵守我们八路军的规矩。做到令行禁止,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没问题!”不待方国强把两条件说完,杜歪嘴就大声答应,“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即便在山寨当中,还讲究个座椅次序呢,更何况八路军这么大的家业!以后杜某人既然端了你们八路军的碗,自然要遵从你们八路军号令。如果做不到,您尽管枪毙我就是了!” “爽快!”方国强大声拍手,“第二个条件更简单,那就是,我们八路军是有名的穷庙,作为八路军的地方武装,我们黑石游击大队更穷。你要想当八路,就得吃得了苦,受得起穷!” “这个......”杜歪嘴愣了愣,没想到方国强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无论是先前当土匪,还是后来被朱大康拉拢做伪军头目,他过得都是大鱼大肉的日子。虽然没攒下万贯家财,但肯定与“穷”字搭不上关系。但是,想到偷偷回乡下老家探望父母时,二老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失望,他的心思又迅坚定了来。把两腿一并,大声回应道:“报告长官,我小时候也给地主家放过羊,知道受穷是啥滋味!但是我不怕,至少我以后可以穷得光明正大,干干净净!” “好!”方国强早就猜到杜歪嘴不会退缩,笑着向前走了几步,朝对方伸出右手,“那杜歪,杜兄弟,我就代表黑石游击队欢迎你!” “我大号杜德财!”杜歪嘴赶紧放下机枪,伸出双手与方国强递过来的右手相握。然后迅向后转头,冲着工事西南角处几个正在观望的伪军们喊道:“弟兄们,出来投八路了!整天被人家戳脊梁骨的日子,你们还没受够啊!” “受够了,早就受够了!” “杜哥,我们听你的。你说投八路,咱们就跟你一道去投八路!”杜歪嘴的十几名死党纷纷从沙包后翻出来,拖着枪朝方国强面前跑。 在他们的带动下,又有二十多名年青的伪军,当场宣布要加入八路。鉴于黑石游击大队目前枪比人多的情况,方国强当然是来者不拒。也有四十多名心思比较活络的伪军,选择加入了九十三团骑兵营,邵雍麾下正缺人手,也很干脆地接纳了他们。 剩下的一百多名伪军和冯学荣、朱大康等汉奸头目,确定即便自己不加入也不会受到惩处之后,则谨慎地选择了暂且再观望一段时间,待“条件成熟”时再做最后决定。反正丢失大桥的罪名,完全可以按照八路政委先前的指点,推到日寇中队长松村大介身上。集宁城内的日本顾问即便对大伙不满,为了维护蒙疆驻屯军整体的脸面,他也没法过于较真儿! 对冯学荣等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方国强一目了然。但是既然先前做出了不杀俘虏的承诺,他也不会自食其言。相反,在征得了张松龄和邵雍两个的同意之后,还特地在送俘虏们离开时,将伪军的正副队长,冯学荣和朱大康两个拉到一旁,低声叮嘱道:“你们最好带着队伍在附近找个地方躲几天再回去。否则,时间方面可能对不上号。此外,衣服不能穿得太齐整!你们是趁着两军交战的时候“逃”回去的,穿得太太齐整容易引起日本鬼子的怀疑!” “谢谢长官提醒!”冯学荣和朱大康两个原本就有类似的想法,但被方国强抢先一步提出来,还是觉得有一点点儿感动。登时齐齐站直了身体,给方国强敬了军礼,大声回应,“长官放心,我们以后,即便还跟着日本人干,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绝对不会再做对不起八路的事情!” “有些事情,估计你们两个自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方国强举手给二人还了个礼,笑着摇头,“不过,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你们两个尽量提前给八路军通个消息就是!我觉得,小鬼子早晚有滚回老家那一天。二位都是聪明人,最好提前给自己留条后路!!” “是,是,是.!我们保证!我们两个今后一定会主动向八路靠拢!如果口不对心,天打雷劈!”冯学荣和朱大康两个连连点头,赌咒誓! 类似的誓言方国强早就听过无数版本了,根本不会当真。笑着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转身离开。自打加入游击队就开始像尾巴般粘方国强身后寸步不离的杜歪嘴却留了下来,看了看冯学荣,又看了看朱大康,郑重说道:“朱爷,先前的收留之恩,杜某这辈子估计是没办法报答了。但是,朱爷,临别之时,请您老再听我一句掏心窝子话!别跟着日本人混了,没盼头!这年月,真有本事的,谁还肯当伪军啊!!再说了,您二位真的拉起一支能打的队伍来,就黑田顾问那比针鼻还小的心眼儿,能容得下两位大佛么?!咱就拿今天这仗来说吧,即便咱们将八路和七路半都给堵在了河对岸,您和冯爷回去就能立功受奖么?日本人一个中队被全歼了,咱们自卫队却露了大脸?!过后日本人一琢磨,该先收拾谁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 注1:歪把子的鸡肋设计,不合上压弹板,就无法击。 第四章 重逢 (六 下) 第四章重逢(六下) 若是平时,杜歪嘴的这番所谓掏心窝子话,冯学荣和朱大康两个肯定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八一中文≧W﹤W<W≤.81ZW.COM前者不过是他们为了扩充队伍所招安来的一个马贼头子,要见识没见识,要名望没名望,地位根本与他们两个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今天,二人在经历了一场打击之后,气焰大降,所以听到了杜歪嘴的劝告,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挥不去的酸涩,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愈黯淡无光。 是啊,这年头,有本事的人谁还当皇协军啊!老被父老乡亲戳脊梁骨不算,小鬼子还不拿你当个人看。真要是只为了混口饭吃还好,反正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稀里糊涂这辈子就过去了。怕的是心中还有点想头,还指望着凭此做出点可以荫及子孙的功业。那你就等着吧,即便不让军统和八路军武工队给除了,日本人那边也未必再容得下你。凌升例子就在前面摆着呢,他要不是实力增长过快,也不至于落个“通苏”的罪名,本人连同手下的亲信都落了个死无全尸!(注1) 察哈尔省内的各支伪军之所以战斗力差,士气低落,有很大程度上是日本侵略者故意促成的结果。他们对麾下伪军的定位就是,能威慑一般土匪就行,大的战斗交给大日本帝国的驻屯军来完成。以免伪军们实力变强之后,又像马占山当年一样对自己反戈一击。在这种思路的指导下,各类伪军,无论其打的是正规部队的旗号,还是地方保安队,自卫队的旗号,编制和装备都被压缩到了最精简的程度。往往“正规军”一个师的兵力才不过千把人,一个团的兵力则是四百出头。至于地方保安队,编制人数上倒和日本驻屯军差不多,一个满编中队有二百人上下。然而迫击炮、重机枪等武器却一件都不给,步枪也都是驻屯军中淘汰下来的,基本上已经到了寿命的尽头,用不了多久就得出故障。 冯学荣这个人虽然胸无大志,可毕竟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能觉察到世态炎凉。想想这些年来在日本顾问那里受的那些窝囊气,再对照杜歪嘴的临别赠言,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回应:“杜兄弟说得对,回去之后,我就想办法把家人先都送到上海滩的租界去,然后自己收拾收拾,把手中房子田产一卖,到租界那边做寓公算了。从此以后,这仗谁输谁赢,跟我再也没有半点儿关系!” “唉!”副队长朱大康也是幽幽地长叹,他的功名心比冯学荣还重一些,这两年受到的打击也更多,“算逑了!老子也看透了,小日本儿根本没有成大事的心胸。赶明个老子也收拾收拾,跟冯老哥搭伴做寓公算了。好在家里还有点闲钱,去了上海滩也不至于讨饭!倒是老弟你......” 深深地看了杜歪嘴一眼,他也开始说掏心窝子话,“你加入自卫队的时间短,跟八路军游击队之间也没有什么旧怨。所以加入他们,不失为一条出路。只是你自己以后要跟着人家好好干,别动不动就撂蹶子,打仗的时候,也别表现得太积极!差不多就行。这样万一哪天八路做了天下,你也能落下一场开国之功,子孙三代富贵都不用再愁!” “多谢老哥吉言!”杜歪嘴笑了笑,轻轻向朱大康拱手,“如果今后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八路做了天下的话,只要我杜某人侥幸还没有战死,当然少不了一份富贵酬劳。如果倒霉死在了战场上,我也认了。至少外人问起我来,我爹我娘不用再支支吾吾!” “那就祝杜老弟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朱大康被杜歪嘴的光棍态度逗笑,拱拱手,真诚祝愿。 “我这里也祝两位哥哥早点脱离是非之地,一辈子平安富贵!”杜歪嘴再度拱手,与冯、朱二人笑着道别。 目送二人的背影去远,他又整理了一下仪容,大步向工事走去。投八路的第一天就吸引到了一个大干部关注,并且成功地得到了后者的赏识,让他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连脚下的沙地都变得软软的,踩起来如漫步云端。 只可惜这种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才进入工事,与自己先前的十几个手下汇合,杜歪嘴就从后者脸上,敏锐地感觉到一股无法掩饰的沮丧。愣了愣,他迅朝四下看了看,悄悄问道:“怎么了?八路的人欺负咱们了?!” “没!”众人也小心翼翼地朝周围瞅了瞅,然后压低了声音回应,“那倒没有,八路和**都嫌工事修得不好,正忙着重新加固工事呢!” “那你们怎么了,一个个就像被抽了筋般!”杜歪嘴立刻皱起眉头,不高兴地数落,“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现在想走,还来得及。如果现在不走,就给我拿出点人样子来。咱们第一天入伙,别自己打自己的脸!” “杜哥.....”众兄弟哭丧着脸,低声辩解“我们既然答应跟你一起投八路,当然不会反悔。可,可是,八路和**在重修工事啊,工事!!” “那怎么了?!咱们本来就是在糊弄,人家当然看不上眼了!”杜歪嘴没弄明白众人的意思,皱着眉头,继续低声数落。“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过去帮忙。人家干活咱们看着,你以为咱们还在当皇协军呢?!” “杜哥,他们,他们修工事,是为了跟日本人打仗,打大仗啊!”众兄弟急得直跺脚,冲着杜歪嘴小声嚷嚷。 “啊!”杜歪嘴听了,心中也是猛地一沉。投八路他愿意,今后跟着黑石游击战枪林弹雨,他也有一定思想准备。但是他却从来没想到,自己刚刚投了八路,就得上战场上打小鬼子。那,那可是他们以前不敢仰望的存在,稍微咳嗽一声,就得让整个中队的伪军哆嗦上半个时辰时。如今,他杜歪嘴却要跟小鬼子面对面动真章,能,能不在心里头打哆嗦么? “怎么了?大伙是不是有点紧张啊?!”正在心里敲着小鼓,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声关切的问候。杜歪嘴迅转过头,刚好看见方国强那坦诚的面孔。 “没,没!我们只是,只是不知道自己该,该干点儿什么!有点,有点不适应!”杜歪嘴登时红了脸,大声辩白。 “不紧张就好!”明明看到众人额头上冷汗淋漓,方国强却装作视而不见,“既然加入了游击队,就得做好随时跟小鬼子开仗的准备。不过今天这仗,大伙不用着急上。我刚才跟咱们大队长商量了一下,把新来的人组建成一个中队,留在后面当预备队使。看到后边那片树林没有,你们现在就可以去树林里休息。咱们的临时伤员收容所就设在那边,你们去了之后,自然有人过来招呼!” 闻听此言,众位刚刚弃暗投明的弟兄们如蒙大赦,纷纷抓起步枪,转身就朝一里外的小树林走。杜歪嘴却羞得满脸紫黑,一把扯住自己的好朋友栗老蔫,大声说道:“报告政委,这是我的副射手栗明,我们两个会打机枪,可以留下跟您一起打小鬼子!” “是,是啊!”栗明是个笨嘴拙舌的老实人,但自尊心和杜歪嘴一样强烈。也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补充道,“我们,我们两个可以组成,组成一个火力点儿。帮,帮大伙一道封锁,封锁桥面!” “我,我们也不去当预备队!我们,我们可以帮忙,帮忙抬伤员,抬手榴弹!”其他正往后走的弟兄见状,也变得非常不好意思起来,一个个红着脸,低声表态。 “哦?!”方国强的眉头跳了跳,脸色涌起几分欣赏。按照他以前在冀中的经验,伪军们长期被小鬼子不当人看,心中会形成一种很难矫正的畏惧感。被游击队收编之后,不经历上三五次实战观摩,根本没勇气投入战斗。而今天杜歪嘴等人的表现,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由得又抬起头,多打量了这些人几眼,越看,越觉得其中不乏可造之材! “我可以打给您看!”见方国强迟迟不做决定,杜歪嘴以为后者不相信自己的枪法,架起机枪,瞄准河畔空荡荡的泥滩,“您随便指个地方,我保证给您打出一道直线来。如果歪了,任凭处置!” “哦!既然你这么有信心,不妨就露一手给我瞧瞧!!”方国强想了想,笑着点头。随即,叫过自己的警卫员小王,命令他去通知张松龄和邵雍等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紧张。然后,才指着大约一百多米外某块石头,笑着说道:“就那吧,暗蓝色的那块石头。你给我石头左右两侧各画条线出来!” “好嘞!”杜歪嘴干净利落地合上压弹板,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几个点射,在目标处留下一拍整齐的弹孔! 注1:凌升,东蒙地方贵族。九一八事变之后,积极向日本人靠拢,被溥仪任命为兴安省省长。因为他在东蒙地区影响力日渐增大,又控制了兴安警备军。被日本人以通苏罪名清洗。同案被杀者高达四十余人。 第四章 重逢 (七 上) 第四章重逢(七上) “好——!”四下里,响起一片喝彩之声。八一≧中文≯W≤W<W﹤.<8≤1﹤Z≦W﹤.COM不光是刚刚弃暗投明的几位,正在附近忙着整理沙包的游击队老兵们,也都纷纷转过头来,冲着杜歪嘴连连鼓掌。 杜歪嘴露了一次大脸,心中好生得意。迅检查了一下弹仓,再度冲着目标附近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石块左侧的“直线”迅延长,然后是石块的右侧。“哒哒哒,哒,喀嚓!”突然,机枪“哆嗦”了一下,子弹卡住了,枪口冒出一股油脂烧糊的蓝烟。(注1) “好——呃!”周围的喝彩声也顿时卡了壳,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好生尴尬。最为尴尬的还数杜歪嘴自己,没想到歪把子机枪关键时刻拉了稀,直臊面孔像猴子屁股一样红。从子弹箱中掏出一个细铁丝钩子,朝着装弹机里来回乱捅。然而他的歪把子就像犯了脾气的倔驴一般,就是不肯恢复正常。、 “让我看看!”张松龄恰巧应方国强之邀赶过来看杜歪嘴试枪,见后者急得满头大汗,笑着推了他一把,低声商量! “让张队看看吧,他可是修枪的行家!”方国强也赶紧拍了下杜歪嘴的肩膀,笑着命令。 杜歪嘴原本不愿意让别人动自己的宝贝机枪,但是从方国强对来人的称呼当中,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小黑胖子在游击队的地位非同寻常。想了想,讪讪地站起身,将机枪双手捧给张松龄,“让张队看笑话了!这枪,这枪原本是好好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情.....” “歪把子一直就这德行!”张松龄笑呵呵地将机枪接过来,横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沙包上,“咔嚓!”“喀嚓!”三下五除二,就将其大卸八块。然后拿起铁丝钩轻轻一钩,就把卡住的子弹从枪膛里钩了出去。 杜歪嘴被张松龄的一连串动作晃得眼花缭乱,红着脸,继续喃喃地解释,“我,我们平时,平时日本人,日本人不准我们随便拆枪。也,也没教过我们怎么拆!” “估计是小日本怕大伙看了里边的情况之后笑话他们抠门儿!”张松龄冲着枪管里边瞄了瞄,又看看其他零件,轻蔑地摇头。膛线已经快磨光了,供弹机和弹簧轴也磨得不成样子。即便每天都拆开了维护,这挺歪把子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了。甚至是一场强度稍高些的战斗,就能令它彻底报废。 凭着如此老旧的歪把子,杜歪嘴居然能在一百米之外打出条直线来。此人射击天分绝对非同一般的高。想到这一层,张松龄将机枪重新组装起来,随便朝地上一丢,转过头,冲着自己的通讯员王保国命令,“小王,带他们几个去老徐那换装!马上要打仗了,用这些破烂货怎么行?!” 什么,破烂货?!杜歪嘴迅弯下腰,将自己的旧机枪抱在怀里,敢怒不敢言。像这样的破烂货,整个自卫军一中队就有两挺。平素还都锁在仓库里,碰都不让人碰。而游击队的黑胖子居然想都不想就将其当垃圾给丢掉,这不是十足的败家子行为么? “他不是要换着法儿缴老子的械吧!”猛然间,有个危险的念头从杜歪嘴心中升起,吓得他脊背一僵,寒气迅涌上头顶。“肯定是缴械!阵地已经被他们控制了,大伙初来乍到,用着既不习惯也不放心,所以干脆以预备队的名义集中起来,然后全体缴械!这姓方的太阴险了,简直就是条毒蛇。老子刚才居然还想抱他的大腿,这回......” 正吓得浑身冷的时候,通讯员小王笑着走了过来,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道:“带上你的弟兄,跟我走吧!时间紧迫,小鬼子的大部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杀过来!” “嗯!”杜歪嘴朝方国强的位置看了一眼,从后者目光中,没看到任何解释和愧疚。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放下自己的宝贝机枪,跟着小王朝临时设立的供给点走去。 才走了十几米,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了。传说中,八路军的地方部队都是叫花子,武器又老又破,并且还做不到人手一支。而眼前这支部队,手中的步枪却都有八成新甚至全新,子弹袋也装得鼓鼓囊囊。其中有好几个人,还正在摆弄一门小钢炮。不是小鬼子常用的那种短管掷弹筒,而是一线部队才配的九七式。迫击炮旁边的弹药箱子也是刚刚打开的,里边的炮弹倒映出刺眼的阳光。(注2) “这?他们不会跟九十三团那边混编了吧!”杜歪嘴愣了愣,迅在心中给出“正确”答案。然而,很快,他又自己将这个答案给否定掉了。没有混编,双方的军装有明显的差别。九十三团是正规军,臂章、领花、帽徽都很齐全。而游击队这边,虽然服装也很齐整,却没有明显的军衔标记。军帽前面,也都只是简单缝着的两个小扣子。 “到了!”正看得百思不解间,耳畔又传来了通讯员小王的声音,“大伙在这儿稍等,不要乱跑。我去跟徐大哥汇报一声,就能带你们去拿枪了!” “好吧!”杜歪嘴此刻是人在矮沿下,不得不低头。蔫蔫地回应了一声,停住脚步,等待接受命运的安排。大约在两分钟之后,他看到小王又快步地跑了回来,兴冲冲地招呼:“走吧,老徐已经把武器给你们准备好了。大伙赶紧跟我去领!” “真的不是缴械?!”杜歪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了一下,快在了小王的身后。其他十几名弟兄也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跟着杜歪嘴一道走进临时帐篷里。刚一进门,就被里边的情景晃得倒吸一口冷气! 呀!这哪里是什么临时补给点儿,简直是个小型军火库。上百支枪械整整齐齐地架在一起,随便抄一支出来,都比大伙原来用的那些新好几倍。特别是摆在帐篷中央的那两挺轻机枪,居然枪管上的油布包都没去掉,明显是从没使用过的全新家伙! “这挺机枪给你!”小王抄起两挺歪把子之一,信手递给了杜歪嘴。“副射手不配步枪,到那边拿一支王八盒子。其他人,每人一杆三八大盖儿,不准挑,看上哪支就拿哪支。拿完了到老徐的本子上登记!” “这.......”杜歪嘴已经找不到自己身在何处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全新的歪把子,仿佛被幸福砸晕了的新郎倌,“这个真是给我的?!我,我刚加入游击队,寸,寸功未立........” “咱们张队什么时候看错过人!”通讯员小王笑了笑,满脸自豪,“他让我带你来领机枪,肯定是觉得你是块做机枪手的料子。什么新来不新来的,咱们游击队没那规矩。一会打仗的时候,你记得别给他丢脸就行了!!” “一定,一定!”杜歪嘴抱着机枪,点头如啄米。其他跟他一道加入游击队的弟兄,表现也都跟他差不多。将至少有九成新的三八大盖抱在怀里,摸了又摸,唯恐自己是在做梦,一放手,步枪就长了翅膀飞走! “机枪手抬一箱子子弹走,其他人,每人限领四十!一会儿打起来时,记得节约着用。放心,只要你们不胡乱开枪,听从指挥。四十子弹肯定用不完!”通讯员小王想了想,再以老兵的身份度号施令! 他说话时,声音很高,隐隐还带着几分自得。但是杜歪嘴等人听了,却没觉得任何不妥。加入游击队第一天就能领到枪,并且还是九成新的。这待遇,可是比当皇协军时还强许多,人家小王语气狂一点儿算什么?!毕竟装备如此好的土八路,全天下也没几支,人家的确有狂的资本! 只是在领枪的本子上签字时,众人又一次为了难。杜歪嘴只能勉强写出自己的姓,其他众位弟兄,则连自己的姓都不会写,只能红着脸问老徐能不能按手印儿。通讯员小王见状,少不得又替大伙把名字签好,然后放下笔,带着几分得意说道:“走吧,赶紧回去抓紧时间熟悉武器。打仗的时候,可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出篓子!” “不会了,不会了!”杜歪嘴摩挲着枪管上的黄油,信誓旦旦。“这么新的枪,我,我要是再把它给使出毛病来,我,我就是王八蛋!我,我誓!” “噗!”小王被他赌咒誓的模样给逗乐,一边走,一边咧着嘴回应,“你别忙着誓。小鬼子的机枪娇贵,新的照样会出毛病。你回去之后,赶紧找个人熟悉一下,怎么拆卸这东西。别光会开枪画直线,那不算啥稀罕本事。你得跟咱们张队那样,打得准,修得好,拿眼睛一瞄,就知道毛病出在哪里,怎么解决!” “嗯,嗯!我马上学,马上学。”杜歪嘴红着脸连连点头。随即,又带着几分心虚问道:“那,那个帐篷里,不是还有一挺歪把子么?怎么没,没下去?!” “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当机枪手啊!”通讯员小王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数落,“你以为机枪手随便拉一个人就能当啊!那得有相当的天分。否则,咱们的子弹全靠缴获,哪供得起他们浪费。你小子是走了大运,先被方政委看好,又被咱们张队当成了重点培养对象,才立刻了歪把子!” “啊——!”杜歪嘴受宠若惊,脸上的刀疤兴奋得直红,“张,张队是哪个啊?是刚才那个黑黑的大胖子么?他,他跟方政委,是什么,什么关系?!谁指挥谁。您别生气,我只是好奇,好奇!” “张队就是咱们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方政委今年才来,你说该谁指挥谁?!”通讯员小王又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数落。“既然加入了游击队,就把当以前学的那一套收起来。咱们这边,只看谁有真本事,不讲究溜须拍马!” 注1:歪把子机枪质量可靠性差,为了减少战斗中的故障率,必须用油刷往子弹上涂油。即便如此,据二战时美方实验数据,歪把子也很难达到连续五百射击不出故障的水准。 注2:小钢炮。抗战期间,各地游击队对小钢炮的定义比较混乱。有的将九七式8o毫米轻迫击炮称为小钢炮。有的则将掷弹筒也称为小钢炮。 第四章 重逢 (七 中) 第四章重逢(七中) “嘿嘿,嘿嘿!”杜歪嘴干笑着点头,心中却对小王的说法嗤之以鼻。≧>八一中文W≦W<W≤.≤8<1<Z≤W﹤.COM只看谁有真本事,不讲究溜须拍马!怎么可能?!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地方?!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当年梁山一百单八将还得分谁跟宋哥哥关系近呢,更何况是八路军这么大的规模?! 不过,小王的话,也不是对他毫无用途。至少,他从中敏锐地探听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黑石游击大队里头,大队长张胖子的威信和资历都远远高于自己刚刚结识的方政委。但是方政委的背后可能还站着一个大靠山,否则,也不会被直接从别处调过来坐游击队的第二把金交椅! 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小王嘴里套着游击队的内部情况,一边快步往回走。转眼就回到了工事西南角处,众人原来负责的防御位置。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个却已经去别处巡视了,等在那里的,换成了一名娃娃脸的少年。见到小王陪着杜歪嘴走了回来,此人立刻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就是杜德财同志吧,我是季平。张队长命令我在这里等你!” “让,让你久等了!”杜歪嘴不知道对方的来意,愣了愣,将沾满油脂的大手子在裤子上蹭了蹭,与对方伸过来的右手相握。“对!我,我就是杜德财,你,你叫我杜歪嘴,或者杜歪都行!” “咱们游击队,不准给人起侮辱性外号!如果你不习惯被人直呼性姓名的话,我还是叫你老杜好了!”季平摇摇头,笑着补充,“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小季!或者季平!” “季,季平同志!”杜歪嘴点点头,结结巴巴地答应。张队长和方政委两个把季平摆在这里等自己,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用意。但是对方不说,他也不敢直接问。只紧张得心里头一阵阵虚,几颗豆大汗珠从鬓角处渗了出来。 仿佛猜到杜歪嘴心中的想法,季平笑了笑,主动解释,“是这样的。鉴于你们几个杀敌报国的积极性非常高,彼此之间又非常熟悉。张队长和方政委商量了一下,决定将你们几个直接编成一个特别小队。小队长就由老杜你来担任,我暂时留下给你当助手!” “这,这......”加入游击队第一天就当上了小队长,杜歪嘴又惊又喜,红着脸,大声谦虚,“这,队长和政委真是太抬举我了。我怕辜负了他们的信任。这,这个特别小队的小队长,还是小季哥你来当吧,我给你当队副就行!” “你比我更熟悉同志们的情况!”季平笑着摆摆手,大声回应,“再说,我留在这里,也只是个临时安排。目的只是帮你尽快熟悉情况,适应环境。等你的特别小队能完全融入游击队这个大家庭,我就得调回原来的岗位。” “那,那,我,我就.......,我就谢队长和政委的抬爱了!”杜歪嘴原本也只是跟季平客气一下,听后者今后还会另有他用,也就彻底放了心。冲着远处的临时指挥部的做了个揖,正式宣布走马上任。 但是凭着以前在伪军中当小头目的经验,他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要摆正位置,千万别得罪了眼前这位娃娃脸的副手。以免后者行使“监军”职责,悄悄地向队长和政委打自己的小报告,让自己今后在游击队无法继续进步。 特别小队的其他成员都是杜歪嘴的铁杆,一向以他的马是瞻。见自家老大对新来的娃娃脸礼敬有加,也跟着“小季哥长,小季哥短”地叫得亲切。很快,大伙跟娃娃脸季平熟识了,彼此之间仿佛没有半点儿隔阂。 娃娃脸小季也很快进入了角色,见大伙抱着新枪无所事事,就笑了笑,低声提议:“虽然咱们这块距离大桥比较远,肯定不会是小鬼子的进攻重点。但工事最好再加强一下。否则一会打起来时,恐怕扛不住小鬼子的炮轰!” “季队长说得算!”杜歪嘴痛快地一挥手,大声决定,“我们几个都是外行。具体该怎么加强,你尽管说出来。我们几个负责出力气就是!” “高度已经够了,主要是工事的厚度、顶部构造、还有曲折角度......”季平弯下腰,一边重新整理身前构成工事的沙包,一边给众人示范,“我看阵地后边还扔着不少空草袋子,大伙再去拿一些装沙包。然后将沙包像这样加厚,再把最上方的两层沙包横着摆,将工事内侧摆出个能将身体藏进去的地方。然后,再这样,把外边这几个沙包搬开,放在里边,人为地摆出个凹凸来。这样,能减少射击时的死角。机枪架在上面,也可以随时调整方向.......” 杜歪嘴等人满脸佩服,赶紧动手依照季平的提议改进工事。在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飞快,等他们终于将自己驻守的这段工事改得与其他各段一样了,远处隐隐地也传来了马嘶声。数百名鬼子,押着临时抓来的民夫和在沿途中强行征用的马车,牲口,浩浩荡荡朝杨家桥杀了过来! “日本人,日本人来了!”尽管事先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见到熟悉的膏药旗,第一特别小队的“新丁”们,还是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连串惊呼。随即以最快度将身体藏在了工事后,面孔瞬间一片惨白。 “别怕,离咱们远着呢!”副队长季平伸手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战士从战壕后拉起来,拍了拍此人的肩膀,笑着安慰,“你尽管站在这里看热闹。小鬼子的战术非常死板。接下来要先设置指挥部,物资屯放点儿,排定作战时的次序。然后才会正式起进攻!” “都给老子站起来!别丢人现眼!”小队长杜歪嘴也从身边拎起一名弟兄,强行往工事上推,“站好,别动!你扭头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其他小队的弟兄们都没把小鬼子当个豆儿看,你们他娘的怎么好意思装孬种!” “我们没孬,真的没孬!”其他队员讪讪地回应着,从工事后站直身体,重新向河对岸观望。果然,小鬼子在好几里地外就慢慢停住了脚步。然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地忙活,先用刺刀逼着民夫们将马车和牲口背的物资卸下,集中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然后又将民夫们赶到一边,集中关押。再整理队形,检查枪支状况,补充弹药。如是种种,差不多忙碌了半个钟头,才分成左中右三个团伙,缓缓朝杨家大桥压了过来。 “等会儿除了杜队长的机枪外,其他人先不要开火!”目测了一下桥面到自己的距离,季平非常自然地叮嘱,“桥面太窄,小鬼子一次投入不了多少人。有一中队和独立营的三排堵在正面就足够了。咱们这边,主要负责提供火力支援,并且负责捡漏儿。大伙等机枪扫射的间歇,步枪再集中朝桥上开火。不要打对岸的鬼子,距离太远,很难瞄正他们!” “不愧是队长和政委的心腹,真他娘的够种!”对季平的建议,杜歪嘴听了个稀里糊涂。但是对此人的胆气,却是由衷的佩服。马上就要跟小鬼子见真章了,娃娃脸说话的语调居然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仿佛对岸那四五百名鬼子都是手无寸铁的牧民一般,根本对这边构不成任何威胁! “靠,老子的一把年纪,真是活到狗儿身上了!”其他“新兵”们也向季平施注目礼,满脸感慨。娃娃脸的年纪肯定不到二十,却仿佛经历了过上百次战斗一般,浑身上下不见半点儿紧张。而自己这些人虽然号称老江湖,却要用上吃奶的力气,才能将步枪端稳,两条腿也抖得几乎不听使唤。两相比较,真是该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在上面! “老杜,你的机枪不受限制!”正当大伙佩服得五体投地间,季平朝临时指挥部方向瞭望了几眼,又镇定地吩咐,“张队长那边打出了旗语,让距离桥面比较远的火力点,自行寻找杀伤目标。你手中这杆歪把子的有效射程是六百米,前面的河道大概是四百五六十米宽。小鬼子一会儿,肯定会在靠近河岸的地方布置火力点儿。如果你有把握的话,尽管将现的火力点儿敲掉。” “行!你等着看好戏吧!”杜歪嘴挥了下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甭说五百来米,平素训练中,连更远的目标,他都用原来那挺破烂货打中过。这次有了全新家伙,怎么着也得在全大队的弟兄们面前露一小手。 “射击要领我就不说了!你们都不是第一次摸枪,估计比我还在行!”季平又笑着提醒了一句,抄起步枪,开始慢慢调整枪身上的射击标尺。 三八大盖儿的有效射程为四百五十米,标尺最大射程可达两千四。但是在实战当中,却很少有人真的会瞄准三百米外的目标开火。第一,那么远的距离,很难命中目标。第二,人的眼睛在紧紧盯住太远的目标时,也容易疲劳过度。隔着四五百米就向敌人开火,非但能消灭他们。当敌人真的杀到近前时,反而会因为视觉的模糊,失去了一枪必杀的机会!(注1) 见上面派下来的副队长如此镇定,特别小队的“新兵”们,也都慢慢冷静了下来。一个个将步枪架在工事上,学着娃娃脸的样子,慢慢调整射击标尺,适应战场气氛。在步枪的准星当中,小鬼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与之相伴的,是一阵阵呜里哇啦的嚎叫。仿佛受伤的野兽,对着猎人露出黄的獠牙。 注1:三八大盖以精度高,弹道稳定而著称。抗战初期,鬼子精锐甚至能用该枪在七百米外起集群攻击,三百米左右进行精确点杀。但能挥出如此高射击水平的精锐并不常见。一般攻击都是在三百米左右,甚至二百米内开始。八路军因为枪支老旧,子弹匮乏,攻击起距离更近。通常有五十米内才开火,三次开枪就冲出去拼刺刀的传统。 第四章 重逢 (七 下) 第四章重逢(七下) “趴下,把身体伏低!”娃娃脸季平突然大喊了一声,扯住身体两侧距离自己最近的弟兄,快将头趴在了沙包后。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杜歪嘴等人被吓得一哆嗦,赶紧抱着枪蹲下身体,同时尽量将头向沙包后面藏。紧跟着,大伙就听到了一阵剧烈的步枪齐射声,“呯、呯、呯、呯”“呯呯呯!”“啾啾啾啾”子弹带着呼啸从头顶掠过,刺得人脊背处一阵阵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当当当,当当当当”河对岸的轻重机枪也同时出凄厉的吼叫,成排的子弹打在沙包外侧,震得工事瑟瑟抖。干草编织的袋子承受不住子弹的灼热,散出一股焦糊味道。有些被反复射中的位置,甚至冒起了缕缕青烟。蒸腾的烟雾下,金黄色的河沙从草袋的破洞处滚滚淌出,就像伤口在不停地淌血! 一个名叫马三贵的“新丁”被子弹声吵得忍无可忍,一挺腰就要举枪还击。脑袋刚刚往起一抬,就被季平用巴掌狠狠压了回去,“别找死!你敢露头,他们就十几个打你一个!” 话音未落,马三贵头顶处的沙包就被无数颗子弹击中,湿润的河沙袋子的破洞飞溅出来,落了大伙满头满脸。 “这支鬼子是精锐!”见马三贵没有受伤,季平长长地舒了口气,低声向大伙解释,“远距离齐射,一般人根本打不了这么准!不过......” 笑了笑,他又快补充,“这招最大的作用是吓唬人!只要咱们不露头,子弹的穿透力再强,也穿不透两层沙包。大伙稍微忍忍,用不了多久,小鬼子自己就泄气了!他们远道而来,没有太多的子弹浪费!” “他们作战时,通常每人携带一百二十子弹!够打好一阵子呢!”因为过于紧张,杜歪嘴想都没想,低声反驳。话说完了,才意识到对方是大队长派来的“监军”,心里登时一哆嗦,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极其尴尬。 谁料季明压根儿没有觉得受了冒犯,点点头,笑着回应,“的确,小鬼子的步兵有三个弹药盒,前腰两个,每个三十容量。后腰一个,六十容量。像现在这样打,的确够用上好一阵子。但是他们的上司绝对不准许他们一直在这么远的距离上瞎耽误功夫。而他们眼睛和精神,也受不了长时间的高度紧张!” “那倒是!”杜歪嘴想了想,心虚的点头。远距离射击是个非常耗神的活计,非但要救眼睛一直盯着目标,精神也绷得紧紧的,片刻不能松懈。以他自己为例子,平素训练中瞄着五百米外的靶子打上二十来枪就累得两眼模糊了,小鬼子虽然训练有素,同样高强度的射击,估计最多也就能坚持三十来枪左右。况且他们还要保存下绝大大部分体力和精力,留待夺取大桥控制权使用。 话音未落,河对岸的枪声已经稀落了下来。紧跟着,大伙耳畔迅恢复清静。除了几挺重机枪还在单调地咆哮之外,其余武器全部停止了射击。 “奶奶的!”杜歪嘴吐了口沙子,就想用自己的轻机枪还以颜色。没等他站起身,季平那胖乎乎的手掌已经又按了过来,“别着急,应该还有一轮火炮试射。大伙把身体蹲得再低一下,以免被弹片所伤!” “嗖——!”“嗖——”仿佛在跟季平的话相呼应,两枚炮弹凌空而至。一左一右落在工事外侧东北和西南两个边缘,“轰!”地一声炸开,溅起滚滚烟尘。 “噼里啪啦!”无数被炮弹炸起的石头籽儿从半空中落下来,砸在杜歪嘴的屁股上,疼得他不停地倒吸冷气。由于预先按照季平的要求重新修整了工事,整个特别小队里边没有任何人被弹片波及。然而,九二式步兵炮的高爆弹药在近距离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还是震得大伙五腑六脏一阵翻滚,脸色瞬间都变得煞白煞白! “这招叫交叉试射!”唯一没有被炮击吓变脸色的唯有季平,用手拍了拍大伙身前身后的沙包,不屑地说道:“小鬼子在向咱们示威呢。一左一右两炮弹,意思就是,他们的炮兵可以攻击两个落点之内的任意地方。不用管它,咱们修的这种工事,有非常出色的防炮功能。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实战检验了,除非小鬼子把炮弹正砸在咱们脑门子上,否则,对咱们任何威胁都没有!” “那,那要是小鬼子的炮弹砸巧了呢!”马三贵胆子最小,嘴巴也最“贱”,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期期艾艾地追问。 “闭上你的乌鸦嘴嘴!”“就是!想死你自己蹦工事外边去,别拖累我们!”杜歪嘴等人又羞又怒,瞪着马三贵大声数落。丢人,有这么一个胆小鬼在,这回大伙丢人可是丢到姥姥家了!本来大伙刚才的表现,已经被娃娃脸季平给比到沟里头去了,这回,又被马三贵这个胆小鬼狠狠往脸色踹了几脚。今后,整个特别小队里,谁还有资格直着腰跟娃娃脸说话?! “没事儿!”好像早就料到有人会紧张到口不择言的地步,娃娃脸季平笑了笑,低声安慰,“咱们游击队是唯物主义者,不讲究什么口彩。你们看,这个工事前面的沙包比后边沙包高出了半米,小鬼子的炮弹走的是平滑曲线,只要下落时高过了前面的沙包,通常就会落到工事之外。” “啊,真是!刚才修的时候,我都没注意到!”众人伸着胳膊比量了一下,果然现身体前后两侧的沙包高度不一样。心中紧张立刻就减少了一半儿,望向娃娃脸的目光,也愈地充满了佩服。 “万一不幸被炮弹正砸巧了!”季平看了马三贵一眼,笑着补充,“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那么大的炮弹砸下来,脑袋早就砸成烂西瓜了。谁还顾得上怕!” “轰——!”包括马三贵之内,所有特别小队的成员都被逗得放声大笑。一瞬间,觉得跟日本人打仗,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情。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只要招数用对了,就可能将对方的威胁降低到最小。 “轰!”“轰!”“轰!”“轰!”更多的炮弹从半空中落下,炸起滚滚浓烟。特别小队的“新丁”们迅收起笑声,学着季平的样子,抱着枪,将身体藏进顶层沙包下的凹陷处,继续静静等待。脚下的大地在晃动,身前的沙包也在晃动,他们的心里头,却已经不像先前那样紧张。正所谓难的不会,会的不难。如果大伙都有娃娃脸季平这样的本事,小鬼子未必能占得到多少便宜。 “大伙注意看老兵们的反应!”不愧是大队长亲自派下来的人,娃娃脸季平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工事外的动静。将手搭在嘴巴上,声音足以压过炮弹的爆炸,“小鬼子一个大队里边,只有两门九二式步兵炮。打不了多久就得停下来冷却炮管。老兵们等的就是这个时间,炮声一停,立刻向鬼子的步兵起反击!” “噢,原来这里边也有学问!”杜歪嘴等人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身体从工事内壁上撑起一些,将目光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游击小队。只见老兵们一个个眯缝着眼睛,肩膀靠着沙包,仿佛老僧入定。 然而他们的耳朵却始终在微微地颤动,仿佛在默默地计算炮击的次数。当炮击声突然结束,还没等天空中的石头籽儿落完,他们已经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将武器重新架在了沙包上方。“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挺鸡腿子重机枪率出了怒吼,紧跟着,是几挺歪把子,数道火蛇穿过炮弹炸起的烟尘朝大桥上扫了过去,带起一片鬼哭狼嚎。 “小鬼子摸上来了!”杜歪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架起机枪,用准星寻找目标。特别小队的其他弟兄也纷纷跳起来,用枪口指向记忆中的桥面位置。眼前是漫天黄沙,根本看不清楚小鬼子在哪里。但是从中弹者的惨叫声判断,敌人已经借助火炮的掩护,悄悄地摸到了距离大伙非常近的地方,随时都可能从烟尘中钻出来,举起明晃晃的刺刀! “别紧张!”娃娃脸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同定心丸般,安抚着大伙的神经,“工事前三十米处埋了诡雷。诡雷没响,说明敌人还没杀到那个位置。小鬼子用炮兵掩护步兵进攻是惯用伎俩,咱们张队早就给他们挖好的陷阱!” 饶是如此,还有不少人已经扣动了扳机。“呯呯呯”,子弹打进厚厚的烟尘当中,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杜歪嘴见状,少不得将机枪放下,跳到弟兄们身后,照着每个人屁股狠踹,“别乱开枪,别乱开枪,听季队长的!他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们该怎么打么?都给我争点儿气,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别乱跑!”季平一把拉住杜歪嘴胳膊,大声提醒。“当心流弹!” “我只是看着他们.....”杜歪嘴扭过头,试图解释自己的意图。一句话没等说完,身体突然晃了晃,有股鲜血泉水般从胸口处喷了出来! 第四章 重逢 (八 上) 第四章重逢(八上) “杜,杜歪就这么死了?!”很多年之后,张约翰从自家祖父张松龄嘴里听到杨家桥之战时,忍不住大声追问。≯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虽然在祖父的故事当中,杜歪嘴所占的篇幅很短。但是这个人却给张约翰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胆大、市侩、聪明,并且野心勃勃。这才更符合他被自由世界熏陶出来的审美观,才让他觉得真实。而先前无论是王胡子、赵天龙还是当年的祖父,都更像是生活在传说里的圣徒。 “没有!他的身体很远比一般人结实!运气也比一般人好得多!”在自家晚辈祈求的目光当中,张松龄摇了摇头,微笑着回答,“那颗流弹打中了他的肋骨,卡在了上面。伤口乍一看血肉模糊,实际上里边的内脏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噢!我忘了他当过土匪,体质远比普通人好了!”张约翰提在嗓子眼儿的心彻底落回肚子内,想了想,自己给出补充,“那个时代在中国也买不到抗菌素,估计病菌还没产生耐药性!” “应该也有你说的两种因素在内吧!”张松龄想了想,对孙子的分析表示赞同。“对了,前年我给介绍到你家借宿的那个小家伙,就是你歪嘴爷爷的亲孙子!” “您说的是杜宾?!”张约翰立刻从记忆里翻出来一个桀骜不驯的年青人,满脸诧异。他之所以对此人印象深刻,不仅仅由于此人的名字实在有些搞笑,而且由于此人出手绝对阔绰。在大学里当讲师的父亲,接到祖父的电话之后,还与母亲为了到底准许从中国偏远地区来的客人在自己家中借住一个月或者三个月的事情争论过好几回。哪想到从机场接到杜宾的第三天,此人就被一家中国公司的驻美分公司从家里接走了。随后没几天,就用现款在著名的富人区买了栋占地八百余平方米的豪宅。当张约翰再见到此人时,已经过第二年圣诞节。来给父亲拜年的杜宾开着一辆油耗高达二十二升的悍马,从头到家一色范思哲,看上去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客人走后,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的父亲,再度开始于妻子面前抱怨起祖父的迂阔。让一个拿干薪养家的穷讲师,接待一名如假包换的阔佬,不是故意给人添堵么?!您老人家看我不顺眼,也没必要用这种办法来打击人啊!有本事你别那么早离休,也给我安排个市委书记干干啊。哪怕是个县级市的市委书记,我也不用买个校区房还得用贷款,并且债务一背就是三十年! 那也是促使张约翰决定回国一趟,彻底了解祖父当年经历的几个主要原因之一。他不明白,父亲嘴里那个狂热且教条的祖父,怎么会有如此阔气的朋友?!父亲嘴里那个既不民主又不廉洁的故国,怎么会在二十世纪末期焕出如此惊人的活力?!按照政治学家和经济学家的预测,她应该已经崩溃了好几次才对。谁能想到她却一直大步向前走着,并且还有越走越快,越走越结实的奇迹! 他把所有疑问藏在心底,一直没有向爷爷寻求答案。他希望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来了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以及自己的家族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二十世纪末所走过的真实历程。他对这段在图书观里已经被渲染得五颜六色的历史充满了好奇。他在不知不觉当中就沉迷了进去,成了一个并不纯粹的观察者和记录者。并且在不知不觉地间从爷爷略显啰嗦的讲述里,挖掘出一个又一个伟岸的身影,结合自己的主观臆想,将他们复原得栩栩如生! “那一仗没打多长时间,九十三团的主力很快就赶过来了。随军医生给杜歪嘴动了手术,把子弹挖出来之后,不到半个月他就又活蹦乱跳了!”猜不到自家晚辈此刻心里的想法,张松龄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当中,拍打着手边的大桥栏杆,絮絮地补充。 桥不是杨家集那座,水也不是察察哈尔南部那条。但是浑浊的河水和两岸干渴的土地,却与当年是同样颜色。在他的记忆里,那场短促激烈的战斗,是与晋绥军九十三团最后的一次并肩作战。下一次他与邵雍等人再见面,已经是八年之后的张家口。接下来的平津战役,东北野战军和华北军区第二、第三兵团,各路地方武装,以伤亡四万人的代价,迫降了傅作义将军指挥的十三个军五十个师共五十二万余众,彻底锁定了国共之争的胜局! “九十三团很快就上来了?那日本人的下村大队呢,又被你们给全歼了?!”张约翰的目光焦点始终和自家祖父不一样,愣了愣,大声追问。 “跑了!”张松龄笑着耸肩,浑身上下都散着自豪,“没等九十三团赶到,就跑掉了。不愧绰号是‘跑不死的下村大队’,撤退得非常迅果断,让人根本来不及去追!” “跑了?!”曾经在太平洋战场上动过神风攻击的日军,居然也会临阵脱逃!这个事实再度令张约翰大跌眼镜。他以前接触到的影视和文学作品里头,无论是中国作家写的,还是美国作家写的,日军都是勇敢和古板的代名词。打仗之时明知道失败已经不可挽回,也要死撑到底,绝不做任何变通和退缩选择!谁料在自家祖父这里,当年的日本军队和其他国家的军队也没什么两样,居然也会坐视友军被全歼却见死不救,也会虚报战果、遮掩自家损失,也会临阵脱逃,并且还为之寻找出许多漂亮借口。 “当然跑了!”那天的情景,令张松龄每次回忆起来都得意洋洋,“前方是我们和骑兵营,两家算在一起总兵力已经不比他差多少,身后还有九十三团正迅往桥这边赶。如果下村大队再不逃的话,不是自己找死么?!” “那你们从此就彻底脱离险境了吧?!”张约翰的情绪受到了祖父的感染,笑呵呵地推断。 “没有!”张松龄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当年集宁附近有两条河,过了七金河之后,还有一条纳林河。晋军骑一师堵住了纳林河大桥,勒令我们和九十三团就地接受改编!”(注1) 注1:晋军骑一师,阎锡山麾下精锐。在抗战初期曾经立下不少战功。194o年师长赵瑞奉命与日军接触,商讨“和平共存”大计。1942年在山西净化与日军作战时失败被围,全师奉命投敌。被改编为山西剿共军。日本战败后,该师回归阎锡山旗下。太原战役前夕,赵瑞不看好阎锡山的前途,阵前倒戈! 第四章 重逢 (八 中) 第四章重逢(八中) 下村大队来得快,去得也急。>≥八一中文W≦W<W﹤.<8≤1﹤Z≦W<.≦C﹤O≦M接连四次冲锋都没能抢下杨家桥,立刻果断地选择了放弃。先用火炮冲着对岸一阵狂轰滥炸,然后借着硝烟的掩护,抬起伤员,赶着抢来的马车和牲口,扬长而去。 直到望远镜中的视野重新变得清晰,正在等着迎接第五轮进攻的张松龄才觉情况不太对劲儿。再想组织人手尾随追杀,哪里还来得及?!光是将弟兄们从工事后拉出来重新集中,恐怕就得花费小半个钟头。更何况先前为了阻挡小鬼子的脚步,方国强还带着游击队员们在在桥头附近埋下了密密麻麻的诡雷! “不要脸,真不真要脸!还一线精锐呢,狗屁!跑路的度倒是一流!!”骑兵营长邵雍握起的拳头无处可砸,被憋得跳着叫大骂。 “是够不要脸的!”副营长许地丁抢过望远镜朝对岸看了看,笑着摇头。他的求战之心没有邵雍那样热切,但是,此刻也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别扭。 “早知道这样,当初咱们就该在对岸隐藏一小队骑兵!” “可不是么?要是有一支骑兵现在尾随追杀,至少能把那两门九二式给留下来!”其他独立营的参谋们也议论纷纷。 按照众人预先估测,下村敏雄觉杨家桥被占,肯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来与大伙争夺大桥的控制权。接下来,黑石游击队和骑兵营就能利用大桥黏住对方,等九十三团从后边赶到,前后夹击,将下村大队一举全歼。 谁料小鬼子没等伤筋动骨就果断逃走了,大伙先前精心准备的那些防御手段就全都落到了空处。这滋味,就像举着铁盾准备硬抗一记重锤,最后却只等到了一根芦苇棒槌,就甭提心里头有多空得难受了。 听到手下参谋们的议论,骑兵营长邵雍愈觉得烦躁。将头迅转向张松龄,大声询问,“张队,你们游击队当时埋地雷时,标记做得明显不明显?!能不能以最快度清理出一条通道来?!我是说,不用把地雷全挖走,只要有条可以让人牵着马通过的道路就行!我派一个连的弟兄过去,说不定能打下村敏雄个措手不及!” 接连问了三遍,也没得到张松龄的回应。再仔细看,却现后者的眼睛死死盯在地图上,两只瞳仁半晌都没有挪动分毫。 “喂,张队!我的张大队长!你又看出什么问题来了?!你到是说句话啊,我在这等着呢!咱们到底能不能派人追上去骚扰一番?!怎么着也不能让下村大队走得如此轻松!”骑兵营长邵雍瞬间心里一紧,先前的烦躁感觉如潮水一般迅消退。张胖子的战场直觉是出了名的灵敏,这一点,他在以前的合作中,就已经充分领教过了。如今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张胖子却把眉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肯定是又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能追!”接连又问了两遍,张松龄才终于回过神来,摇摇头,低声回应:“通道肯定能清理出一条来,但是咱们不能追!下村大队退得很从容,未必没有引诱咱们追上去的企图!况且弟兄们昨夜赶了几十里的路,途中还跟秋田中队打了一场恶战,体力已经用到了极限!” “是啊,强弩之末不穿鲁缟!下村大队只攻了四轮,远没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而咱们这边,却是人困马乏!”听张松龄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方国强也连忙在旁边大声补充。作为政委,他从不干扰张松龄的指挥。特别是当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更是会竭尽全力地维护后者的权威。 “那算什么恶战啊!咱们拿刀砍,小鬼子抱着脑袋逃,能消耗多少体力!”副营长许地丁对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人的说法很不以为然,摇摇头,低声反驳。 “关键是,眼下咱们根本没有扩大战果必要!”张松龄笑了笑,不软不硬地补充,“即便下村大队的撤退不是圈套,咱们这边派出去的人少了,根本奈何不了他。派得人太多了,万一大桥有失,咱们没法向祁团长交代!” “那倒是!”骑兵营长邵雍想了想,无奈地点头。此时此刻,最稳妥的选择就是坚守大桥,继续等待九十三团主力的抵达。至于其他锦上添花的事情,的确属于可有可无。并且万一不小心上了小鬼子的当,把先前赚到的功劳也赔进去,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下村大队已经撤走了,大桥还能有什么危险?”正冲进临时指挥部请战的一连长戴望山恰恰听到了张松龄最后的那几句话,先用目光与周围的同伴们交流了一下,然后大声追问。 “前方大约四十里处,还横着一条纳林河!”张松龄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回应。 众人听得一愣,七嘴八舌地问道。“你是说,小鬼子还可能有别的援兵,从纳林河那边杀过来?!” “张队,你是不是又现了什么?” “张队,你可别吓唬我们。咱们就差最后几十里路就海阔天空了!你可千万别说有人就在前面等着!” “都别瞎嚷嚷,听张队的。出之前,团长说过,让咱们都唯张队马是瞻!” 最后一句是邵雍大声喊出来的。打断了所有人的喧哗之后,他立刻用目光盯着张松龄,期待对方能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然而,这一次,张松龄却有点儿让他失望了。盯着地图又看了好一阵儿,才摇了摇头,慢慢地说道:“纳林河再往南,基本上就进了晋军的防区。按道理,小鬼子不可能从晋军的防区穿插过去。但是我现在也说不准,只是感觉情况越来越不正常。下村大队撤得太果断了,果断得有些让人难以置信。而纳林河与七金河的下游,是一个巨大的内6湖,上游就是集宁。对咱们来说,两条大河之间最后这四十多里路,才是最危险的一段!” 第四章 重逢 (八 下) 第四章重逢(八下) 桌子上的地图是从昨夜歼灭松村中队时缴获的,比起众人以前看到过的任何一个版本都精确。≧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上面除了有两条清晰的河流之外,还有一个水面非常巨大的内6湖,与横在上游的集宁城一道,恰恰在脚下大地上组成了一个封闭的四边形! 绝地!先前还擦拳磨掌想去追杀敌军的邵雍等人倒吸一口冷气,心中的豪情壮志顿时无影无踪!这哪里是差一步就天高任鸟飞?差一步就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才对!此时此刻,只要有一路大军在纳林河西岸一堵,就可以与追过来的森川联队一道,将九十三团彻底困死在两条大河之间这方圆百十余里的荒草滩上。届时,大伙必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现在才看出是绝地来!你张胖子早干什么去了??!”当即,有人眼睛一竖,就要找张松龄拼命。不管敌军如何阻拦,全力向南冲杀的计策是你张松龄想出来的。赶在下村大队抵达之前,抢占杨家桥,为全团将士开僻道路的计策也是出自你张胖子之手。如今这条路已经走了十之七八了,你却又突然跳起来说大伙陷入了绝地,你,你这黑胖子到底是安的什么居心?! 然而当看到张松龄满是血丝的眼睛,已经到了众人嘴边的质问,却是谁也说不出口了!战场上形势原本就是瞬息万变,很难预测。更何况大伙这些天来一直在急行军,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去仔细梳理敌情。并且直到昨晚之前,没有任何人曾经想到傅作义身边居然还藏着一个间谍,把九十三团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了日本鬼子!眼下敌暗我明,大伙在察哈尔多逗留一刻,就多一份被日寇全歼的风险。以最快度冲到晋北去与接应的队伍会师,是最为明智的选择,也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阎,阎司令长官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吧!毕,毕竟他在国民政府里也是数得着的大人物,怎么着,怎么着也得要点儿脸面!”对着地图沉默了好一会,骑兵营长邵雍抬起头来,喃喃地反驳。 阎锡山与日军在暗中接洽的事情,如今对九十三团的干部们来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九十三团之所以放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赵承绶不去投奔,反而请求贺龙将军掩护返回绥远,也是因为对晋军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但是,晋军与日寇的合作,毕竟还停留在私底下眉来眼去的层面。以阎锡山本人的行事风格,也不会将赌注全部押在日本人那边。如果此刻他命令属下让开道路,帮助小鬼子去消灭九十三团,岂不是彻底将他自己绑上了日本人战车?!万一因此引起蒋介石、傅作义和八路军三家联手报复的话,他阎某人在山西的根基再牢固,恐怕也会被连根拔起来,清理得干干净净!! “是啊,阎司令长官,去年还在报纸上宣布要跟小鬼子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呢!”骑兵营的几个参谋都出自晋系,与晋军之间的感情斩不断,理还乱。听了邵雍话,也不甘心地在一旁帮腔。 “我只是感觉不太对劲!也许真实情况还没我想的那么糟!”张松龄将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斟酌着回应。“直接放一支日军从自己的防区穿过去,势必引全国舆论的声讨。阎司令官是手里有军队的人,应该不会像汪精卫那样动不动就压上全部赌本!” “不会,阎司令长官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汪精卫那小白脸儿怎么能跟他比?”闻听此言,骑兵营众人立刻松了一口气。也不管事实到底会朝哪个方向展,迫不及待地替自家老长官表白。 “应该如此吧!”张松龄又点了点头,轻轻叹气。迄今为止,他对晋军的一系列判断,都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当然对大伙没太强的说服力。所以他也不愿意因为一系列未经证实的判断,影响到自己和邵雍等人之间的团结。然而,在宣布放弃这一系列糟糕的假设之后,他心中的那种恐慌感,却猛然又加重的三分。就像行路的旅人感觉到有猛兽在附近窥视,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冷汗就将脊背打了个透湿! 这不科学!但几乎每个在死亡线上打过滚儿的沙场老兵,在即将面对危险时,心中都会生出类似的直觉。差别只是有些人的直觉特别强烈,有些人的直觉相对微弱一些罢了。邵雍和许地丁等人虽然一再替阎锡山说话,心中却也觉得越来越不踏实。犹豫了片刻,又纷纷主动退让:“张队,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出前团长说了,让咱们大伙都听你的!” “是啊,胖子,你有没有补救的办法?!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说罢!张队,咱们早点儿准备,总比事到临头一点准备都没有强!” 在众人期盼或者怀疑的目光当中,张松龄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咱们先派一支人马把纳林河大桥给占了。然后多派斥候过河打探,现情况不妙立刻示警。如果堵在河对岸的敌军不多,或者敌军立足未稳的话,等祁团长带着主力部队赶到,咱们就一鼓作气冲过去!” 这倒附和张胖子的一贯风格,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绝不坐以待毙。众人听了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大声喝起彩来!绝地也罢,陷阱也罢,已经走到这了,便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有那功夫疑神疑鬼,还不如继续努力往前冲。哪怕是情况真的到了最糟糕地步,大伙也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既然大伙的意见取得了一致,,张松龄便不再过多浪费时间。迅将骑兵营和游击队的骨干召集到一起,调兵遣将。先派副营长许地丁带领骑一连去抢占纳金河大桥,然后又派了小郑带上政委方国强的亲笔信,冲过纳金河大桥去寻找负责接应大伙的警卫六团,请后者加快度赶来汇合,以免给敌人可乘之机。最后,则将赵天龙叫到身边,仔细叮嘱道:“龙哥,你对这边的地形最熟,探索纳金河西岸的任务就交给你。你带着大队的警卫班,跟许营长他们一道出,如果许营长他们接管大桥时没遇到敌军,你就立刻带着警卫班冲到河西岸去,反复搜索。一旦现意外情况,立刻接力回报,千万别做任何耽搁!” “你放心吧,方圆五里的范围内,哪怕是一只耗子,都甭想逃过我这双眼睛!”赵天将胸口一挺,大声保证。好朋友在最艰难的时候,总会想起他。这令他感到非常自豪。所以将付出最大的努力,来回报好朋友的信任,绝不会让好朋友的眼睛中,出现一丁点儿失望! “注意安全!无论敌军多少,都千万别逞能!”张松龄又低声叮嘱了一句,拉住赵天龙的手,亲自将他送出了临时指挥所。望着好朋友的骑着战马在阳光下越去越远,他忽然觉得那个宽阔的背影竟然有一点点陌生。 自从他接任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职务之后,与赵天龙两个并肩作战的机会就一直在减少。特别是与九十三团合作的这几个月,几乎有一大半儿时间,他都花费在替合作双方出谋划策,或者处理日常事务上,很难再有机会亲自拎起马刀冲锋陷阵。即便有,也是被警卫班重重包裹起来,再也无法像先前一样与赵天龙并肩并肩冲在整个骑兵大队的最前方。而后者,对他的态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尊敬,越来越注意维护他的威信,越来越把他当作上司而不是朋友。 “等送走九十三团之后,我得抽时间跟龙哥好好聊聊!”不甘心与好朋友之间出现隔阂,望着赵天龙的身影,张松龄默默地想。正琢磨着该以何种方式,重新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耳畔突然传来方国强的声音,“张队,你刚才说晋军会给日寇让开道路,到底有没有这种可能?!我怎么觉得这种情况十有七八会生呢?!邵营长他们,他们只是怕丢人,才不愿意赞同你的判断!” “不管我判断的准不准,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只能见招拆招!”轻轻点点头,张松龄低声回应。“你出来正好,咱们两个去看看弟兄们。万一情况生变化,接下来少不得一场恶仗要打!” “走吧!正好我要找几个跟着我去排雷!!”方国强拿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陪着点头。但是隐约之间,他却感觉到张松龄还在担心着其他一些事情。但到底在担心着什么,对方不愿意说,他也无法追问得太深! 探望伤员,鼓舞士气,总结战斗经验,林林总总一大堆事情忙碌完了,祁团长带着九十三团主力也赶到了。队伍从雷区中开辟的道路小心翼翼地走过,与骑兵营重新合兵一处。稍事休息,立刻拔营赶向纳金河大桥。 抢先一步去占领大桥的许地丁没派人回来求援,奉命过河探路的赵天龙也没有出任何警报,眼下一切情况表明,张松龄先前的担心似乎是杞人忧天。在遍地燃烧着反抗之火的情况下,兵力原本就捉襟见肘的蒙疆驻屯军,已经抽调不出更多的人马来堵截九十三团了。有川田大队这个前车之鉴在,附近的各路伪军也都偃旗息鼓,唯恐惹毛了九十三团,直接杀上门来将他们犁庭扫穴。 眼看着队伍的前锋已经踏上了纳金河大桥的桥面,团长老祁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笑着跟张松龄说道:“你小子终于判断错了一回!我就说么!咱们阎司令长官虽然越老越糊涂,毕竟也是个辛亥元勋,大节方面还是........” 话音未落,河对岸非常遥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紧跟着,一道浓烈黄烟拔地而起,由南向北,直扑桥面。黄烟正前方,数匹骏马风驰电掣。骑在马背上的赵天龙一边用力磕打马镫,一边不断地朝天空开火,“呯呯,呯呯,呯呯呯!骑兵,晋军的骑兵!晋军的骑.....” 不用他再提醒,众人也看到了黄烟的源头。数不清的战马绕过河对岸的丘陵,在赵天龙等人身后紧追不舍。马背上,身穿草黄色衣服的晋军将士高举战刀,杀气伴着马蹄踏起的尘土直冲云霄! 第四章 重逢 (九 上) 第四章重逢(九上) “天!骑一师!阎司令长官把骑兵第一师给派出来了!”站在老祁身边的通讯营长王志不停地倒吸冷气。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追在赵天龙身后的晋军将士铺天盖地,粗略估算,总人数可能过了五千!这么大规模的骑兵,在整个国民革命军序列中也找不出几支。在晋绥系中,则只有追随阎锡山起家的老资格,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七集团军才能拿得出来。 “骑一师!骑一师!骑一师来接应咱们来了!不对!天!骑一师的目标是咱们!”纳金河大桥上,抢先抵达为全团弟兄开路的骑一连战士乱成了一锅粥。骑一师是晋绥系里数一数二的精锐,然而,这支精锐今天却不是来杀小鬼子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向赵天龙等人举起了屠刀。有名警卫班战士骑术稍差,被冲在最前面的一小股晋军追上。转眼之间,就砍成了肉酱。另外两名警卫班听到身后的惨呼,掉头迎战。才将马刀举起来,就被淹没在一片钢铁丛林之中,血迹映着日光窜起半丈多高! “老子跟你们拼了!”赵天龙气得双目欲裂,转过头,冲着追兵扣动了扳机。“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两支盒子炮射出愤怒的子弹,将距离自己最近的六名晋军骑兵挨个点了卯。 没想到他的枪法如此精准,身后的追兵登时一滞。趁此机会,赵天龙快转动枪口,一边射击,一边朝其他幸存的弟兄大声喊道,“别恋战,向我靠拢,向我靠拢。咱们一起冲出去!” 又有四名晋绥军骑兵被子弹推下了马背,幸存的警卫班战士们趁机调整方向,迅向赵天龙身边靠近。然而还没等他们与赵天龙汇合到一处,身后的晋军已经在打击中恢复了士气,高高地举起马刀,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 “乒乓,乒乓乒乒乓,乒乓....”赵天龙手中的两支盒子炮左右开弓,将追过来的骑兵挨个射翻。但是,追兵实在太多了,两支盒子炮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很快,耳畔就传来了清晰的撞针击空声,盒子炮的弹夹打空了,敌人的马刀已经近在咫尺。 “来得好!”赵天龙将盒子炮朝腰间一插,顺势抽出宽背大砍刀。纳金河大桥上挤满了九十三团的骑兵,即便能冲过去,他也没机会平安过河。更何况此时此刻,他身后还有半个班的弟兄?! 其他靠拢过来的游击战士,也迅抽出了马刀,拨转坐骑。他们都是骑兵,骑兵不能将后背留给对手。哪怕对手的人数是他们的一千倍,迎过去的,也只有雪亮的刀锋。 “够种!”追在最前方的数十名晋军又是一愣,立刻放缓度,调整队形,准备将赵天龙等人一举全歼。就在这千钧一之际,大桥上忽然响起了剧烈的机枪声。“哒哒,哒哒,哒哒哒.....”两挺歪把子喷吐出愤怒的火蛇,将围向赵天龙等人的战马全部撂翻在地。 “别恋战,快过桥!”张松龄抱着一挺歪把子,站在桥头上,两眼之中一片血红。在黑石游击大队中,平素跟他走得最近的,就是警备班这些小战士。近到他能叫出其中每个人的外号,知道每个人原籍在哪里,家中还有几口人。然而,这些年青而又热诚的小家伙,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砍成了肉酱。不是死于小鬼子刀下,而是死于自己的同胞,晋绥军第七集团骑兵一师之手! “过桥,赵队长,先过桥。大伙先活下来,才能找机会讨还血债!”另外一挺歪把子旁,骑兵营长邵雍声嘶力竭,满脸是泪。他是山西人,天然的晋系。血脉当中,对骑一师有着无法割舍的亲近感。然而,当看到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一个个死于骑一师的刀下之时,他却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愤怒,紧跟在张松龄身后端起了机枪。 其他九十三团干部战士,也同样义愤填膺。就在两个小时之前,这些游击队的小家伙们,还和大伙蹲在同一个沙包后并肩杀小鬼子!而现在,骑一师却向着举起了屠刀。难道,期骑一师的那些家伙,都不是中国人么?还是大伙先前杀小鬼子杀错了,所以活该被第二战区执行军法?! “让开道路,把赵队长他们接过来!”九十三团团长祁威的声音紧跟着在大桥上响起,字字泣血,“机枪连沿岸布防,炮连就地展开。所有轻机枪,都给我把子弹装满,对准骑一师。如果他们敢再向前追一步,就给我突突了他们!” “突突了他们,突突了他们!”大桥附近的九十三团弟兄举起武器,瞄准赵天龙等人的对面。重机枪迅架在了河东岸,苏制零九式山炮褪下炮衣,瞄准桥头。还有数十挺歪把子和掷弹筒,都毫不犹豫地指向了骑一师,随时准备喷出复仇的怒火。 有股悲愤之气陡然从纳金河两岸升起,直冲斗牛。先前像儿戏一般追杀的赵天龙等人的晋军骑兵唯恐吃亏,纷纷拨转坐骑,向后撤退。更远处,则有数以千计的骑兵涌了上来,与后退者一道集结成阵,沿着河滩缓缓展开队形。雪亮的刀锋密密麻麻,如同魔鬼伸出嘴唇的牙齿! 面对着数以千计的敌军,赵天龙依旧半步不退。笔直地端坐在黄膘马的背上,手中钢刀高高举起。他是赵天龙,黑石游击队大队二中队长赵天龙。他的弟兄还在敌人的马蹄下躺着,他必须把弟兄们找回来,一道归队,哪怕跟他们一道粉身碎骨。 对面的骑兵却没有立刻起进攻,排好阵形之后,迅分出一条通道。有个白白净净的家伙,骑着高头大马走了出来,看都不看横刀立马的赵天龙一眼,径直向大桥上的人群喊道,“对面来的可是九十三团?请祁团长出来说话。我是赵瑞,奉阎司令长官的命令在这里恭候贵部多时了!” “对面来的可是九十三团?我是赵瑞,奉阎司令长官的命令在这里恭候多时了!”数十名晋军士兵一起扯开嗓子,将赵瑞的声音一遍遍重复! “赵瑞?”团长老祁愣了愣,眼前迅闪过一仗熟悉的面孔。科班出身,阎司令长官的看好的少壮派军官之一。当过一任团级参谋,没有任何能被人记住的战功,也没有任何和独立指挥战斗的经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师长位置,把他老祁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到底去不去见他?一时间,团长老祁好生犹豫。跟骑一师开战,自己这边毫无胜算。然而游击队的弟兄被骑一师不问青红皂白砍死了好几个,自己得到个台阶立刻便过去跟赵瑞去叙旧,未免过于凉薄。 正犹豫间,耳畔突然传来通讯营长王志的提醒,“团长!森川联队就在咱们身后,相距不到半天的路程!” “啊?!我知道!”老祁愣了愣,脸上的表情愈迟疑。在内奸的帮助下,森川联队一直死死咬在九十三团身后。双方之间的距离最远也没过一百华里。如果九十三团不抓紧时间过河的话,即便对面的骑一师不动手,也得落个全军覆没的结局。 “团座!咱们是不是先跟对面的人交涉一下。刚才的事情,说不定是误会呢!据我所知,赵师长不是那种不讲情面的人!”有名参谋趁机凑上前,试探着向老祁提议。声音虽然不高,却:“恰巧”能让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个听见。 “是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跟骑一师打起来,只会便宜了小鬼子!” “是啊,怎么说,咱们晋绥也是一家人。赵师长未必愿意把您和傅司令得罪得太狠!”其他参谋纷纷开口,从各种角度,劝说老祁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们这些......!”张松龄回过头,狠狠瞪了众人一眼。斥责话语却卡在了喉咙中,无法大声吼出来。不怪九十三团的参谋们心存幻想,在草原上奔波了这么久,无论黑石游击大队还是九十三团,都早已经成了强弩之末。而对面的骑一师却是以逸待劳,兵力还出了这边三倍。此战,没等开始,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结局! “赵队长,你先回来!咱们先整队,这笔帐,以后慢慢再跟骑一师算!”方国强同样被气得七窍生烟,然而,他却深知此刻绝对不是跟九十三团起纷争的时候。失去后者的合作,黑石游击队更没有力量抵抗骑兵一师的疯狂进攻,哪怕是跟对方拼个鱼死网破,都没任何可能。 听到来自身后命令,赵天龙愣了愣,迅回过头。他看到了祁团长脸上的犹豫,也看到了方国强脸上的焦灼,但是,他看得更清楚的,是弟兄们眼睛里的怒火。游击队的大部分骑兵,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是他的袍泽,也是他的弟子!做弟子的被人家乱刀砍成了肉酱,他这个做师父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怎么可能对那一片鲜红的血迹视而不见?! “龙哥,回来!这笔帐,咱们早晚会跟骑一师算清楚!”张松龄迅权衡清楚了此间轻重,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一字一顿地喊道。仇一定要报,却绝不该报在此时。如果此时此刻与骑一师大打出手,只会便宜了追过来的川田联队。所以,身为黑石游击队当家人的他必须忍。哪怕忍得自己心如刀割! 听到张松龄松口,团长老祁立刻长舒了一口气。也赶紧清了清嗓子,大声补充道,“赵队长,你先撤回来!先让我问问骑一师的来意。放心,我一定给死去的弟兄们一个交代!我誓!” “你喊我?!”赵天龙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愣愣地看着张松龄,眼睛里目光一点点变冷。“你喊我回去?!张大队长,你真的喊我回去?!你看到他们刚才干什么了么?你他娘的真看清楚了么?” 最后两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张松龄被问得心头不断地淌血,却不得不咬紧牙关死撑,“赵中队长,入列!你的侦查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命令你马上入列!” “你.......!”赵天龙愣了愣,满脸难以置信。两只眼睛的里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瞬间变得如同死灰。 “赵队长!”方国强快步走出人群,伸手拉住赵天龙的马头。他知道对方心里的滋味,但是他却必须将黄膘马拉回来,给老祁,给对峙的双方,创造一个“消除误会”的可能! “你......?”赵天龙又愣了愣,低下头,两只眼睛里慢慢渗出了血迹。 “赵队长,回去!要报仇,也是咱们大伙一起上!!”方国强又用力拉了一下战马的缰绳,低声劝告。他怕赵天龙在关键时候犯倔,耽误了“消除误会”的良机。然而,这一次,赵天龙却没有做任何反抗,收起刀,任由他将自己拉向任何方向。 “赵队长,你放心。祁某人对天誓,今后有了机会,一定将刚才下令追杀你的那个家伙揪出来,大卸八块!”正在卫兵的簇拥下缓缓向前走的团长老祁看得心里难受,在与赵天龙擦肩而过的刹那,扭过头,低声承诺。 “你......?!”赵天龙依旧用一个疑问的你字作答,缓缓摇头。忽然,他的身体晃了晃,一口鲜血直接从嘴巴和鼻孔里喷了出来,将黄膘马前半边身体染得像火一样红! 第四章 重逢 (九 中) 第四章重逢(九中) “龙哥!”张松龄丢下歪把子,快冲过去,与方国强一道将赵天龙搀下马背。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周围的游击队员和骑兵营的战士们也纷纷围拢上前,递毛巾的递毛巾,递水壶的的递水壶,将桥头堵了个水泄不通。 “大伙让一让,麻烦让一让!”通讯营长王志唯恐耽搁太久生出新的事端,伸出手,试图从人群中给老祁分出一条道路。这下他可是犯了众怒,帮不上忙的战士们纷纷扭过头来,对老祁和他冷眼而视。 游击队和骑兵营的弟兄,都是赵天龙一手带出来的,无形之中,就受到了他的影响,浑身上下充满骄傲。所以此时此刻,他们宁愿跟着赵天龙一道跟对手拼个玉石俱焚,也不愿意跟在祁团长身后向晋军屈膝。不愿意跪下来,求对方放自己一条生路。 团长老祁被大伙看得心里头虚,拱拱手,讪讪地解释:“弟兄们,弟兄们请冷静!请听我说!骑一师刚才做得的确过分!!但,但赵师长亲自出面喊我上前对话,如果我不接招,怕是有损咱们傅司令长官的声名!所以,我必须先出去跟他周旋一番,然后才能决定具体该怎样做!” “是啊,是啊!无论今天的事情最后如何了结,该有的礼数,咱们不能缺了!否则,倒让姓赵的觉得咱们怕了他!”通讯营长王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也赶紧大声补充。 他不开口帮腔还好,一开口,众骑兵们愈觉得悲愤莫名。一个个抱着膀子,竖起眼睛,不住地撇嘴冷笑,就是不肯让开分毫! 正尴尬间,人群当中,又传来了赵天龙的声音,“弟兄们,弟兄们让开吧!祁,祁团长他们做得对,刚才,刚才是我鲁莽了!” “龙哥!”骑兵们出一声悲鸣,转过头,眼圈迅红。大伙连续几个月来千里转战,即便对着小鬼子的一线精锐,也没有过光挨打不能还手经历。而现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弟兄被别人剁成了肉酱,却不能为其报仇,这,这还算他妈的什么骑兵?! “让开吧!众寡悬殊,况且还有森川联队追在后头!”赵天龙抓过一个水壶喝了几口,喘息着劝说。整洁的军装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 众人不愿意让他伤上加伤,咬着牙挪动脚步,给老祁等人让出通道。团长老祁骑着马从狭窄的通道中走过,越走,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如果此刻堵在河对岸的是小鬼子,他肯定二话不说,拔刀迎战。但是,此刻堵在对岸的偏偏是晋军,与北路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骑一师。九十三团高层,至少有半数以上的军官都出自晋系。让他怎么可能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骑一师死战到底?! 怀着满腹的酸涩,他骑在马背上一步步向骑一师靠近,转眼间就走出了四百余米,来到了先前向自己喊话的骑一师师长赵瑞的面前。还没等举手敬礼,对方已经快迎了上来,抢先一步客客气气地抱了下拳,满脸堆笑,“祁兄,当年庆功宴上阎司令长官亲自敬过酒的祁兄!还记得小弟么?长城抗战那会儿,咱们两个可是肩膀并着肩膀砍过小日本儿的脑袋瓜子!” “记得,记得,哪能忘了赵老弟你当年的英姿!”团长老祁赶紧侧开半边身子,抱拳作揖。无论军衔还是职务,眼下赵瑞都远在他之上,所以无论记忆里找得到找不到这么一号人,他都必须客客气气地以下属之礼相还。 “老兄当年抡大刀片子的模样,可是一直刻在这里头!”师长赵瑞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指一点自己的脑袋,继续满嘴跑舌头,“后来你去了绥远,我被分派到了骑一军。本以为这辈子很难再见到你了呢,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今天咱们两个居然又走到了一起!” “是啊,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在纳金河西岸等着我的是老弟你!”团长老祁笑着叹了口气,一语双关地回应。 “我是主动请缨前来接你老哥回家的!”明明听出了老祁话里有刺,师长赵瑞也不恼怒,咧了下嘴,继续笑着套近乎,“这也就是你老哥。换了别人,我才懒得跑这么远的路来迎接他。” “那我就多谢赵老弟盛情啰!”团长老祁敏锐地从赵瑞的话里察觉到一丝危险,又拱了下手,笑着试探,“怎么着,老弟有没有兴趣再跟我联一次手?!小鬼子有一个联队就跟在我身后,老弟既然来了,不如和我一起迎面堵上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不急,不急!”赵瑞被老祁说得一愣,赶紧讪笑着摇头。“你身后的追兵,自然有别人来收拾。我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接你和九十三团的弟兄们回家!来人,请阎长官的电令......” 说着话,他伸手从副官手里接过一个牛皮纸信封,打开封口,抽出里边的电报当众大声宣读,“兹闻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转战千余里,斩获颇重,威震敌胆,殊堪嘉许。特擢升九十三团为第六集团军独立三旅,自接电令之日起前往净化休整。待兵源弹药补充完毕之后,再......” 后面的话,老祁一个字也没听见。只觉得一座雪山从半空中压了下来,将自己冻得浑身僵硬如冰。全明白了,到现在即便是傻子也能看明白了!阎司令长官不愧是擅长在多个鸡蛋上跳舞的一代枭雄,做事的手段就是高明!他没有给小鬼子让开道路,不会成为全国舆论的众矢之的。他只是动用了一下第二战区司令长官的权力,就让九十三团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样做既给了小鬼子一个交代,又顺手敲打一下不听话的傅作义!高,真他娘的高! 只可惜了那几位倒在马蹄下的热血男儿!紧紧握着拳头,即便十指的指甲插进了掌心,老祁也感觉不到半点儿疼痛!他只是觉得冷,刺骨的冷!连头顶上的太阳都变成了灰白色,从天空中照下来的全是寒光。 “祁团长,小弟这厢给你道喜了!”骑一师师长赵瑞笑嘻嘻地将电报放回信封,双手捧着递了过来,“独立旅啊,在咱们晋军当中,可是相当于一个师的编制。此去之后,恐怕用不了几天,你老兄的肩章,就要换成金色的喽!” “是啊,是啊,祁团长,你这回可是一步登天了。让兄弟们真是好生羡慕!”跟在赵瑞身边的骑一团团长何琨皮笑肉不笑,大声帮腔。“谁不知道,几个独立旅虽然挂在两大集团军之下,实际上,却是咱们阎司令长官的亲兵!无论人员还是武器,都是从优配备!” “请客,请客,等到了净化之后,祁团长一定得摆酒请客!”参谋长邹占奎,骑三团团长韩春生,警卫营长尤世定等人也纷纷靠上前,笑呵呵给老祁道喜。 然而团长老祁却没有任何心思跟他们几个周旋,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赵瑞,带着最后的期望试探,“这几个月跟我们九十三团并肩作战的,还有第十八集团军下属的军黑石游击大队......” “都去,都去!”赵瑞满不在乎地摆手,“跟你一起去净化休整。等将来有了机会,再礼送他们去一二零师。” “这.......”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几滴血从老祁的手掌边缘淌出来,慢慢润湿了战马的缰绳。就在去年年底,阎司令长官还因为牺盟的控制权,向**人举起了屠刀。黑石游击队去了净化,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再被礼送出境?!恐怕自张松龄以下这一百四十多条汉子,从此就要彻底不知所踪!事后即便八路军将官司打到重庆,阎司令长官也有足够的说辞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老哥尽管放心!”见老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瑞还以为是他心里为辜负了游击队而感觉内疚,笑了笑,信誓旦旦地补充,“他们刚才窥探我的军事部署的事情,我已经给过他们教训了。看在你老哥的面子上,不会再做深究!至于将来他们是走是留,也完全由他们自己来决定,我在这里向你保证,绝对不做任何干涉!” “那可就多谢赵师长的大度了!”团长老祁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全身上下肌肉乱颤,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滴滴答答地往外淌,“刚才的误会,且容我回去后跟游击队人解释一下。他们知道您老哥如此宽厚,想必也会心悦诚服地跟着咱们一起走!” 说罢,一拨马头,转身就往回走。好不容易才将他给骗出来,得到了一个“擒贼先擒王”的机会,骑一师的人哪肯轻易放手?只见赵瑞悄悄使了个眼色,警卫连长尤世定立刻带着亲信追了上去,左右包抄,就准备将老祁当场扣下。 “怎么,几位还想送送祁某不成!”团长老祁早有防备,立刻从腰间拔出了手枪。通讯营长王志等人先前虽然心中还念着与晋军的旧情,但是在看了赵瑞的一番表演之后,也彻底绝望。纷纷将手枪拔出来,与尤世定等人怒目相对。 “祁老哥,你这就让我难做了吧!”晋军师长赵瑞四下看了看,确定自己在对方手枪的精确射程之外,冷笑着举起的带着白手套的右爪。“你们九十三团虽然隶属于傅作义将军麾下,但也没脱离第二战区管辖不是?!阎司令长官的手谕你都不理,莫非以为,咱们骑兵一师的马刀,都是拿来当仪仗的么?” “你敢!”团长老祁迅调转枪口,遥遥指向赵瑞的额头。后者迅朝警卫身后躲了躲,然后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小小一个团长,居然敢拿着手枪指向上司,莫非你们傅作义长官平素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来人,把他给我......” “呯!”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枪响,赵瑞胯下的阿拉伯马猛地竖起前蹄,将他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第四章 重逢 (九 下) 第四章重逢(九下) “嗯——哼哼——”颇具灵性的阿拉伯马出一声悲鸣,又踉跄着向前跑了数步,才缓缓栽倒。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滚烫的血从脖颈处喷射出来,像春天的泉水一样散落在半空。 “师长落马了!”“保护师长,保护师长!”众警卫顾不得再传达命令,跳下坐骑,用身体将赵瑞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在试图劫持老祁的尤世定等人也被吓了一跳,本能地转过头去,查看身后究竟生了什么变故。趁着这个机会,团长老祁一抖缰绳,带着通讯营长王志和一众随从,风驰电掣而去。 “抓住他,抓住他!”尤世定立刻反应过来上当,策动坐骑,带队紧追不舍。才追出五、六米远,耳畔隐约又传来“呯、呯!”两声枪响。胯下战马双腿一跪,将他狠狠地甩到了草地上。 “呯、呯!”随即又是两声,两匹追得最快的战马相继栽倒,马背上的警卫被摔出近二十米远,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其他警卫全都给吓住了,拉紧马头,不敢再向老祁靠近半步。没有上司的命令,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朝老祁开火。但隐藏在大桥上的那名“狙击手”心中却没任何顾忌,前后五枪,打翻了四匹战马。其中一匹是师长大人的坐驾,战马的主人生死不明! “狙击手,有狙击手。大伙小心,千万小心!”一团长何琨反应最快,躲在警卫员身后,大声示警。 “医务兵,医务护兵赶紧过来啊。师长受伤了,赶紧过来抢救师长啊!”其他几名骑一师的高级军官也大声叫嚷着,同时努力将身体往人群里头藏。 托大了,今天大伙实在太托大了!先前只想着自己这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有恃无恐。所以才跟在赵瑞身后为虎作伥。谁也没想到,对面大桥上还埋伏着一个相当高明的狙击手。隔着五百多米的距离,弹无虚。 “抢救个屁!老子还没死呢!”骑一师师长赵瑞在警卫身后跳起来,顶着满脸翠绿色的草渣子破口大骂。“山炮营,给我把大炮架起来。和重机枪营一道封锁桥头。其他人统统给我上马整队,老子今天不把他们全干掉,老子以后就姓祁!” “是!”众军官七嘴八舌地答应着,动作却一个比一个缓慢。谁也不肯脱离警卫员的掩护,成为对面狙击手的下一个目标。 “弟兄们,他们杀了师长的战马,就是打我们骑一师所有人的脸啊!今天的事情,绝对是不死不休!”参谋长邹占奎敏锐地感觉到了麾下弟兄士气不高,挥舞着手枪,大声鼓动。 “谋杀,这是**裸的谋杀。即便把官司打到重庆,咱们也是正当防卫!”副师长王辅国也扯开嗓子,努力鼓舞士气。 众军官默默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谁也没有做声。五枪,四匹战马。每颗子弹都打在了战马的脖子上。人家刚才明显意在杀马示威,没想着伤人。如果这五枪都是冲着人的脑门来的话,没等双方正式开打,骑一师的正副师长和参谋长就被一勺烩了,哪还有命在这里继续唧唧歪歪?! 看到骑一师这边开始重新排兵布阵,大桥附近,黑石游击队和九十三团的将士也迅着手进行战斗准备。山炮连迅打开木箱,将仅有的十几枚炮弹擦去油脂,装上引信。机枪连则将最后的子弹塞进了重机枪弹链里,准备在关键时刻给晋军突然一击。 刚刚跑上桥头的老祁迅跳下马背,大步跑向张松龄,一边跑,一边低声喊道:“等会儿打起来,我用机枪和大炮给你开路。你们游击队立刻冲过桥去,沿着河岸向西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用再管我们!” “那你呢?!”张松龄将三八大盖儿交给方国强,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大声追问。刚才那几枪虽然瞄得是战马,因为距离过于遥远,依旧将他的精力消耗一空。现在整张脸都呈灰白色,看起来仿佛大病初愈一般。 “我们九十三团留下来拖住他们!放心,大不了我就下令投降。有傅司令长官在,姓赵的不敢做得太过分!”团长老祁急切地挥了下胳膊,大声补充。 周围的参谋们听到了他的话,都默默地叹气。九十三团只有一个营是骑兵,其他都是步卒,还携带着两百多名伤员。而对面的敌人,却是清一色的骑兵,连备用弹药都有专门的马车运载。双方一旦交上了火,九十三团根本就没有平安脱身的可能! 张松龄虽然对晋军和北路军之间的恩恩怨怨了解不深,却也知道一旦自己带着游击队抢先突围,九十三团的结局,绝不会像老祁说得那样轻松。想了想,轻轻摇头,“咱们两家并肩作战了上千里路,没有在最后时刻把你们丢下的道理!你先别着急做决定,多给我点儿时间,说不定,今天的事情还有转机!” “转机什么啊?骑一师已经开始做进攻准备了!!”团长老祁急得直跳脚,挥舞着胳膊大声叫嚷。阎老西既然连九十三团的番号都不想留,更不会对黑石游击队网开一面。如果张松龄不在开战的第一时间就带领人马突围,等待他和赵天龙等人的肯定是死路一条! 话音刚落,对面的骑一师当中,又响起了赵瑞那太监般的公鸭嗓。这回算是学精了,没有再主动将自己暴露于枪口下,而是躲在数排警卫人员身后,举起了一个高音喇叭,“九十三团的弟兄们,你们听好了。赵某这次来,是奉了阎司令长官的命令,保护大伙回家接受嘉奖的!阎司令长官说了,九十三团这一趟给晋军长了脸。从团长往下,无论军官士兵,皆有犒赏!请大伙赶紧过桥,到这边来集合!别跟着你家团长一条路走到黑!他跟我之间是私人恩怨,赵某保证不会殃及无辜!” “奶奶的!”团长老祁气得两眼冒火,抓起一杆莫甘辛步枪就想将高音喇叭打碎。怎奈双方之间的距离足足有七百余米远,中间还隔着无数人的身体,他根本没法向目标瞄准。 就在此时,又听见赵瑞继续大声喊道:“游击队的弟兄,刚才的冲突实属误会。你们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大军的藏身之处,赵某人自然要把你们当成敌人。如今既然已经明白了彼此的身份,咱们之间的误会就算消除了!赶紧到这边来集合,别中了他人的挑拨离间之计。赵某跟你们八路军的贺龙师长,也算是老交情了。绝对不会把手伸到他的下属头上!” “狗屁!”张松龄也气得火冒三丈,抓起三八大盖儿,向着赵瑞身前胡乱开了几枪,然后大声喊道:“别听他的废话。他如果安着好心,刚才就不会追着赵队长砍了!大伙立刻上马准备,等会儿打起来,咱们抽冷子冲过桥去,直接剁碎了他!” “剁碎了他!”“把他剁成肉酱!”众骑兵扯开嗓子,大声回应。抛弃同伴独自逃命的事情,大伙肯定不会做。哪怕九十三团和自己并不完全属于同一阵营。于今之际,唯一的破敌之策,就是利用敌军的骄傲自大,主动起冲锋,给他们来个擒贼擒王。只要能把赵瑞击毙或者活捉,骑一师就群狼无。即便兵力再多,也不可能挡住大伙和九十三团弟兄们的冲锋脚步! “请祁团长下令炮兵配合!”见弟兄们士气可用,张松龄迅将头转向老祁,大声请求,“从骑一师的排兵布阵上看,赵瑞未必知道你手里还有四门苏制山炮。待会儿你下令用炮弹开路,我带着咱们两家的骑兵追着炮弹的脚步走。借着硝烟的掩护,直捣赵瑞的中军!” “嗯........好!”团长老祁先是一愣,然后重重点头。张松龄的主意未必能稳妥,却是唯一能将骑一师击溃的办法。哪怕最后失败了,也是轰轰烈烈,不枉了男儿在世上走一场。 九十三团的大部分军官也是心中热血未冷,见到老祁同意了张松龄的安排,立刻分头去做最后的准备。也有三两个人偷偷地瞪了老祁的背影几眼,满腹幽怨。被整编就被整编呗,反正晋绥原本一家,跟着阎司令长官干和跟着傅作义长官干有什么区别?何必为了保护百余名赤色份子,把全团的弟兄都给搭上?!况且人家阎司令长官还答应给大伙加官进爵! 然而像后者这样打算的毕竟是少数,九十三团上下绝大部分弟兄,都被骑一师的嚣张和无耻给激怒了。宁愿跟在老祁身后,与晋军拼个鱼死网破。 对面的骑一师师长赵瑞举着便携高音喇叭喊了半天,除了张松龄那几下冷枪之外,没得到任何回应,也就彻底失去了耐心。拉着新换上的战马,先向自家阵地纵深处退了两百余米,然后缓缓举起带着白手套的右手,“炮兵准备......” “哒哒哒,哒哒哒,乒乒乓,乒乒乓.......”突然间,他的侧后方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枪声。随即,又是一阵,“乒乓,乒乓,乒乓乒乓......”,紧跟着,一大队骑兵从远处蜂涌而至,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拼命地朝天空鸣枪示警,“乒乓,乒乓,乒乓乒乓......” “什么人?!”骑兵师长赵瑞被吓了一跳,高举的右手缓缓放下。看规模,来者人数差不多有小半个团,并且每个人都骑着战马。只是军装太杂乱了些,有晋军的草黄色夏装,有日本人的黄绿色冬衣,并且还有不少人从头到脚一身漆黑,就像是下山打劫的江洋大盗一般,就差没拿黑布蒙住面孔。 “他们是什么人?是你们八路军的警备团么?”团长老祁也被来人吓了一跳,放下右手,迟疑着向张松龄确认。早就知道八路军的穷,但也不至于穷到连军装都无法统一的地步吧!并且新来这伙人骑兵也太差劲了些,看上去规模不小,却连最基本的队形都排不成样子! “应,应该不是吧!”张松龄被问得有点脸红,转过头,惊诧地看着方国强,期待后者能给他一个准确答案。 “肯定不是!”方国强想都不想,用力摇头。“来接咱们的警备六团是八路军的主力部队,军容非常整齐。并且,我们八路军的主力部队,从来不像他们那样浪费子弹,通常也不会配备歪把子机枪!”(注1) 没等他们确定来者是敌是友,这些骑兵已经冲到了战场中央。牛皮轰轰地把即将交手的双方隔离开,然后高高地挑起了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 “国民革命军?!”团长老祁一看,愈是满头雾水。察哈尔与山西交界这带,打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部队,只有晋军和北路军,这两家无论哪一家,也不会将衣服穿得像群叫花子一般。更不会如此牛气,大咧咧地朝战场中间走,对摆在两侧的机关枪视而不见。 “你们,到底是哪个部分的?!”此时此刻,骑一师师长赵瑞心中的困惑丝毫不比老祁少。举起高音喇叭,大声质问,“赶紧让开,骑一师在此执行任务!” “俺们是忠义救**察南大队!这里是俺们的游击区,你们晋军跑来执行什么任务?!”战场中央的马队中,也举起了一个小巧的便携式扩音器,有名光头壮汉愤愤不平地反问。 忠义救**是军统给收编各地土匪武装后,给予的番号。从江南到塞上,谁也弄不清到底收编了多少支!这些乌合之众,有的在战场上舍生取义,以身殉国。有的则刚刚拿了军统的委任状,就立刻投降了日寇,摇身一变,就成了伪军,帮着小鬼子到处欺负中国人。还有一些特别精明的,则一手拿着重庆的军饷,一手朝小鬼子讨要武器补给,转头就将一部分枪支弹药卖给八路军的游击队,同时脚踏三只船,混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 说来也怪,骑一师师长赵瑞对战功赫赫的九十三团不怎么在乎,对眼前这支突然凭空冒出来的忠义救**,却心存忌惮。愣了好一阵儿,才又举起高音喇叭回应道,“这里分明是我们晋军的防区,什么时候变成贵部的游击区了?!你们,你们这个察南大队,在二战区司令长官部那边备过号么?!” “你们晋军见了小鬼子就躲着走,当然这里就成了我们的游击区了!”光头壮汉把嘴一瞥,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注1:歪把子机枪因为性能不太可靠,子弹消耗量又大,所以八路军的主力部队通常缴获了歪把子,都将其转给地方武装。自己基本上不用,或者很少留用! 第四章 重逢 (十 上) 第四章重逢(十上) “放屁!咱们骑一师打小鬼子时,你他娘的还不知道在谁的腿肚子里头转筋呢!”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见了小鬼子躲着走,当年在大同、灵武和朔州,是哪个死顶了小鬼子的狂轰滥炸。≥≯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不怕当年的英灵半夜来找你?!” 以师长赵瑞为的众骑一师的军官怒不可遏,纷纷扯开嗓子,大声反驳。光头壮汉显然并不怎么了解骑一师的过往,被骂得脸色一红,立刻将脑袋缩回到了自家亲信的身后。但是,仅仅过了半分钟左右,他就又把小喇叭高高地举了起来,嘴巴里出连声冷笑,“呵呵,呵呵,呵呵!还好意思说。那是民国二十六年冬天的事情了,现在已经是民国二十九年夏天。当年的骑一师,的确从上到下都是好汉,孙某人佩服!可是当年那群好汉,早就战死在沙场上了。今天的骑一师,不过是顶了当年的一个空架子。里头除了马屁精,就是胆小鬼,给当年的那群好汉提鞋都不配!还好意思自称是骑一师!” “你.....”骑一师的众军官一下子被气得嘴唇青,手指着光头壮汉和他的小喇叭,半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特别是师长赵瑞,完全是靠着会讨阎锡山的欢心才爬到这么高的位置。要资历没资历,要战功没战功,与光头话里所指的马屁精简直是对号入座,想要反驳都鼓不起勇气来! 然而作为堂堂一个大师长,赵瑞总不能因为挨了一顿骂,就辜负了阎锡山的委托。狠狠咬了几下牙,喘着粗气举起高音喇叭,“姓孙的,你休要再耍嘴皮子。骑一师是奉了二战区司令长官部的军令,前来,前来执行重要任务。如果你再继续胡搅蛮缠,阻拦我部执行任务的话,赵某即便拼着上军事法庭,也要叫你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呀!我好怕!”光头又是一缩脖子,然后举着小喇叭回应,“你们骑一师到这里是执行任务,难道我们忠义救**就是到这边溜马来了?!告诉你,我们今天,也是来执行,执行重要任务的。你要是敢蓄意阻拦,孙某一样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二战区负责的范围,除了阎司令长官,谁还有资格给你下的命令?!若是司令长官部给你的命令,赵某怎么可能不知情?!”骑一师师长赵瑞将火气压了又压,厉声质问。光头带的是一群乌合之众,双方真要撕破了脸,骑一师只要一次冲锋,就能全歼了他们。然而打狗却要看主人,忠义救**毕竟是军统收编的人马,那位戴老板又是有名的睚眦必报必报。真的被他给惦记上了,整个骑一师上下,恐怕今后任何人都甭想睡安稳觉。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你又不是孙某的上司,孙某奉了谁的命令,凭什么告诉你?!”光头被问得心里虚,硬着头皮嚷嚷了一句,随即就又迅将身体藏进了周围的亲信背后。然而经历了短短几十秒钟休息,他就再度变得信心十足,高举着小喇叭,大声补充道:“总裁曾经说过,人不分男女老幼,地不分东南西北,皆有守土抗战之责。孙某虽然是一介匹夫,却也不敢忘了总裁的训示。听说有人试图在这里勾结小鬼子,对抗战勇士不利,立刻第一时间跑过来伸张正义!” “放屁!你说谁勾结小鬼子!” “姓孙的,你不要血口喷人!”骑一师当中,立刻又响起一阵声嘶力竭的斥骂。但是听起来底气却有点儿虚。谁都知道,他们今天的任务表面上是前来迎接九十三团去净化休整,实际上则是想借机吞并了这支载誉归来的百战精锐。同时在暗地里还要杀掉一些人,以便对小鬼子有所交代。无论明处还是暗处的打算,都绝对上不得台面! “嗨嗨,这有捡金子的呃,捡银子的,还有捡骂的啊。孙某又没说勾结小鬼子的是你们骑一师,你们这些家伙急着跳出来干什么?!”光头立刻抓到众人的话头,撇着嘴大声数落,“莫非你们是做贼心虚了?不应该吧,骑一师跟小鬼子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你们这帮家伙要是真的跟小鬼子勾搭上了,就不怕当年那些前辈的英灵半夜来找你们?!” 以你自己手,打你自己的脸。赵瑞等人刚才说当年的英灵半夜会找对方讨还公道,现在却被光头一字不差地原样奉还,并且字字句句都戳在了骑一师众军官的心窝子上,将这些人羞得无地自容。 骑一师在抗日战场上,的确曾经建立下了赫赫功勋。然而,眼下的骑一师,却不是当年的那支骑一师。当年的骑一师,顶着飞机的狂轰滥炸也要朝小鬼子的阵地起冲锋,眼下的骑一师,却悄悄跟小鬼子做了交易,帮着他们一道对付载誉归来的抗战功臣! 前后对照,但凡还知道羞耻的人,怎么还有勇气抬着头说话?!特别是那些曾经参加过当年血战的下层军官和老兵们,一个个将脑袋扎在马脖子后,双目紧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早知道骑一师最后会变成这般模样,大伙当年还不如战死在沙场上。至少,那时死会死的干干净净。而现在,无论怎么洗,都无法洗脱一个汉奸的骂名。 察觉到身后的气氛有异,师长赵瑞不敢继续耽搁下去了。把牙一咬,心一横,举起高音喇叭对光头出了最后通牒,“姓孙的,老子不管你从哪里来的,奉的谁的命令。老子给你三分钟时间,赶紧从这里消失。否则,老子就下令先收拾了你!!” “滚!你算哪个衙门挑酸泔水的,敢挡骑一师的道!再不滚,老子连你和对面的人一块砍!”参谋长邹占奎,团长何琨等人也纷纷举起马刀,色厉内荏地咋呼。 其他军官则迅着手进行战前准备,以光头与他麾下的弟兄为目标,将队伍围成半圆形。只待赵瑞的右手落下,就冲上前去,将战场中央的那群乌合之众砍成碎片。 光头壮汉麾下的弟兄们,立刻有点心里虚了。与骑一师之间的实力差距是明摆着的,只要长着眼睛的人就能看得出来。如果大伙硬着头皮死撑到底,恐怕战斗开始后几分钟之内,大伙就会被对方屠戮殆尽,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一直站在桥头冷眼旁观的老祁也看出了光头的全部本事都在他手里的小喇叭上,赶紧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孙兄弟!你今天的情分,祁某心领了。别再坚持了,赶紧带着你的人走吧。只要祁某今天不死,早晚会找到你,跟你一醉方休!” “孙老哥!你今天的情分,我们团长心领了。别再坚持了,赶紧带着你的人走吧。只要我们团长今天不死,早晚会去找你,跟你一醉方休!”邵雍等人也扯开嗓子,将老祁的话一遍遍重复。骑一师今天是冲着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来的,没必要再搭上别人。况且挡在战场中央的那支忠义救**,即便全搭进去,也阻拦不了骑一师几分钟。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只是白白葬送了一群热血汉子而已! 光头原本就没打算离开,听了老祁等人这番有情有义的话,愈被激起了血性。把身边的亲信一推,策马走到自家队伍前,举起便携式小喇叭喊道,““老子就不走,姓赵的,有种你就放马过来!你今天杀了老子,看过后军统会不会放过你们!告诉你,姓赵的。别以为你做的那些好事儿军统不知道。咱们戴局长不找你,是想给你个幡然会晤的机会。你要是非得一条道走到黑,咱们军统不在乎给全国的汉奸再树个样板!” “你血口,血口喷人!”师长赵瑞眼前一黑,好悬没从战马上栽下去。他奉命化妆出使归绥,为晋军与日军合作探路的事情,一直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料今天竟然被光头当众给抖了出来。虽然对方语焉不详,可明显在告诉他,军统手里已经有了真凭实据。如果他再不知好歹的话,对方就要跟二战区摊牌。以阎司令长官的性子,肯定不会承认此事是他在背后主使。届时谁会被抛出来当替罪羊,谁会被绑缚刑场枪毙以平息全国上下的愤怒,压根儿不用细想。 “呵呵!我是不是在信口胡说,赵师长你自己心里头明白!”光头将脑袋向后看了几秒钟,然后转回正面来继续大声冷笑,“赵师长,我劝你做事还是留点儿余地。别一门心思光想着往上爬,不看看自己的脚已经踩在了什么地方。如果你再继续执迷不悟的话,恐怕不用我们军统动手,你也活不过今年秋天。杀人灭口的这事情,某些人可不是第一次做了!如果孙某没猜错的话,你手里的那份电报,可只说了叫你接应九十三团。其他东西,一个字都没落在纸面上!” “你.....,你胡,胡说八道!”赵瑞颤声回应,握着喇叭的手抖个不停,冷汗也顺着鬓角滴滴答答往下淌。他手里的电令,的确只是说要将九十三团接去净化,论功行赏。只字没提如果九十三团不肯跟他走,骑一师该采取什么手段。那些只可意会的东西,阎司令长官从来不会留下证据。如果过后想要杀人灭口的话,光是擅自攻击友军这一条,他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只能任由自己被宪兵绑缚刑场执行军法! “别听他的挑拨,咱们阎司令长官不是那种人!”看到赵瑞神不守舍,参谋长邹占奎一把抢过高音喇叭,大声喊道:“姓孙的,你休要再瞎咋呼。我们师长行的正,走得直,不怕你们军统找麻烦。识相的,赶紧带着你的人滚蛋,否则,今天老子绝不会给你留下全尸!” “我呸!我就不走,有种你就下令进攻!”光头冲着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大声回应。然而硬气话说完了,却突然想不出接下来该怎么办。习惯性回过头,向着自家身后寻求指点。 这下,先前所有辛苦全都白费了。狡诈如狐的参谋长邹占奎立刻明白此人压根儿就是个傀儡,哈哈大笑了几声,举着高音喇叭喊道:“不用往后看了,别人拿你当抢使呢,绝对不肯自己站出来!人群里头那位,邹某说得对不对?!你还想说什么麻烦自己说,藏头露尾的,算是什么好汉?!” “呵呵!”光头身后立刻传出一阵大笑,彭学文分开人群,策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邹处长好眼力,彭某只是路过这里,顺手帮着孙队长出了几个主意,居然就被你给现了。军政卫的名头,果然不是虚传!彭某佩服,佩服!”(注1) 注1:军政卫,阎锡山麾下的特务组织。负责监视军官们日常动态,并且铲除异己。在三八年到四八年这十年当中,秘密残杀了四千余人。其中仅有一部分为**员和左翼人士,另外几部分则为对晋系不够忠诚的军官士兵,以及与重庆方面有联系的人员,军统安插在晋系的特工等。甚至曾经试图对傅作义下毒,以免傅部脱离晋系单飞。 第四章 重逢 (十 中) 第四章重逢(十中) “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军统察绥站的彭副站长。八一中文W<W<W﹤.<8<1≦Z≤W≦.COM最近吹得是什么风啊,怎么把彭副站长给吹到我们晋军的防区里来了?!”被彭学文一语道破身份,参谋长邹占奎丝毫不觉得尴尬。微微笑了笑,迅起反击。 军政卫是阎锡山的私人特务武装,在晋绥系中的地位,恰恰相当于重庆方面的军统。最近两年,为了限制戴老板的势力在山西这一亩三分地上展,军政卫没少出动力量,对军统的隐秘人员进行重点打击。而军统方面也毫不示弱,动辄还以颜色。两支秘密力量在明里暗里已经交手了无数回,损失都非常惨重。双方的核心骨干之间,对彼此的底细也早就摸得清清楚楚! “什么风,当然是春风!”已经不是第一次军政卫过招,彭学文应对起来驾轻就熟。想都不想,大声回应,“古诗中不是有一句,春风不度玉门关么?这里毕竟还是察南,距离玉门关还有好几千里地呢。彭某身为军统察绥站的副站长,少不得要经常到处走动走动!”(注1) “噢,这么说,彭站长你是奉命到此公干喽?!”皱占奎故作恍然大悟状,歪着头,目光阴冷如冰。 “当然!”彭学文笑了笑,理直气壮地回应,“最近这一带日军调动频繁,大汉奸蔡雄飞的警卫团前一段时间好像护送什么人从这里往南边去了。我们军统担负着防微杜渐之责,当然要全力追查他到底护送的是谁?” “哈!哈哈哈哈!彭站长的工作,真是细致到家了。邹某佩服,佩服!”邹占奎放声大笑,借此掩饰心中的惊涛骇浪。大汉奸蔡雄飞原本为晋军六十八师副师长,于去年春天率部投敌,立刻被日寇委以重任。前一段时间,前来联系的日本特务正是由蔡雄飞派兵护送入晋,然后又被阎锡山派遣心腹接上,一路送到了晋军的总司令部驻地克难坡。(注2) 此时此刻,勒马站在邹占奎身测骑兵师长赵瑞心中,更是巨浪翻滚。他万万没有想到,军统对晋军和日本人之间的勾结,已经了解到如此详细的地步。更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向信任并倚重的邹参谋长,居然是军政卫的大头目,监视着自己平日的一举一动。而自己又替阎司令长官做了那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如果哪天阎司令长官要杀人灭口的话........ 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成为一颗弃子,赵瑞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全身上下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参谋长邹占奎是军政卫的人,一团长何琨是参谋长的连襟,二团长史润生毕业于阎司令长官亲自主持的晋绥军校尉级军官集训团,三团长是阎司令长官的同乡,四团长....天哪!骑一师里边,还有谁不是军政卫的人?阎司令长官想除掉谁,哪里还需要寻找理由?! 正惊惶得六神无主的时候,耳畔又传来了彭学文充满诱惑的声音,“不过呢,彭某手中力量过于单薄,如果真的与蔡雄飞的人马遇上,实在有些麻烦。所以听说有两支得胜归来精锐打这路过,就想找他们帮个忙!如果赵师长和邹处长能给彭某行个方便,军统上下,将永远记得赵师长和邹处长的人情!” “好,好!”仿佛溺水之人忽然看到了一根稻草,赵瑞赶紧一把抓住,连声答应,“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们骑一师,原本也是来接应九十三团的。既然彭站长......” “且慢!”妥协的话还没等说完,已经被邹占奎厉声打断。“彭站长好口才,三言两语,居然就想把人带走。这样一支百战精锐走到哪里不受欢迎?!我们第二战区,也早打扫出了军营,准备好了粮草补给,就等着英雄载誉归来了!如果被彭站长半路截了去,让邹某如何向阎司令长官交代?!” “邹处长这话就不对了吧!”仿佛早就预料到对方不肯轻易让步,彭学文笑了笑,继续威逼利诱,“按照军委会规定,我们军统有权请求任何一支部队配合行动。阎司令长官若是知道彭某调动他们的目的是追查日本特务的去向,想必也要给军统大开方便之门。哪还会不分轻重地要求现在就把他们给接回去?!” “对不起,阎司令长官下令之时,不知道彭站长也需要他们!!咱们既然奉了命令,就得不折不扣地去执行!赵师长,你说是不是?!”邹占奎回头瞪了赵瑞一眼,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询问。 “这,这.....”赵瑞既不敢得罪军政卫,又不愿意得罪了军统,最后稀里糊涂成为别人的替罪羊。直急得满头白毛汗,吱吱唔唔了半晌,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不是有那么一句古话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么!!”彭学文笑着耸耸肩,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冷。 “对不起,我们晋军,向来讲究的是有令必从!”邹占奎把手一摆,冷冷地说道,“还请彭站长早点带着你的弟兄离开,不要耽误了邹某执行公务!” “公务?邹处长执行的是公务,难道彭某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一己之私么?”彭学文脸色一黑,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分,震得赵瑞等人的心脏直打哆嗦,,“莫非你们军政卫的人,早就掌握了那几个日本特务的行踪?!或者那几位日本特务是某位重要人物请来的贵客,你们军政卫也不便干涉,只能主动替他遮掩?!” 这句话,可就是准备把最后一层遮羞布都给捅破的先兆了,不由得邹占奎不认真考虑。彭学文的授业恩师是军统王牌特工马占山,而后者,又是戴笠门下的四大金刚之。真要逼得彭学文把身后人脉全都用上,咬死了晋系与日本特务有过接触这一块不放,恐怕阎司令长官应对起来还真要花费一番力气。连带着,相关参与人等,也少不了挨一顿教训,甚至丢官罢职! “哈哈,彭老弟的脾气可真够冲的!”反复斟酌之后,邹占奎终于决定先做一些让步,“我说要不折不扣执行军令,又没说一点情面都不讲。这样吧,九十三团的弟兄一路辛苦,就由彭老弟负责安顿他们,然后将他们带回绥西交给傅作义将军,由傅老总按照阎司令长官的要求论功行赏就是。这样,我和赵师长的任务也算变相完成了,你彭老弟也找到了称心如意的帮手。不过.......” 故意顿了顿,他猛然将手中马鞭指向桥头,“跟九十三团一道的那支地方武装,偷窥我骑一师军事部署在先,开枪伤人在后。无论如何,我这个做参谋长的,都得给全师上下的弟兄们讨一个说法!彭老弟,邹某知道你交游广阔!但是你不至于连**的游击队,也要动用军统的力量维护吧?!” ” 注1:春风不度玉门关。唐诗里的一句,原有抱怨朝廷的恩泽,延伸不到玉门关以外之意。这里被彭学文用来暗指,山西并非独立王国,照样应该接受中央政府管辖! 注2:蔡雄飞,原东北军军官,长城抗战后转入晋绥系。任六十八师副师长。1939年投日。积极帮助日本人与阎锡山牵线。促成晋军与日军的多项秘密协议。抗战胜利后,被阎锡山下令灭口。 第四章 重逢 (十 下) 第四章重逢(十下) “是啊,是啊。八一中文W≦W≤W≤.≤8﹤1﹤Z≦W.COM彭站长想要九十三团,尽管带他们走就是了。但对面那群赤色份子必须留下!我们阎司令长官,最恨的就是他们这些家伙!”唯恐彭学文不肯答应,骑兵师长赵瑞也赶紧跳出来讨价还价。不能留下九十三团,把黑石游击队留下,也能多少给日本人和阎司令长官有所交代。特别是后者,经历了去年的晋西事变之后,对赤色份子简直是恨到了骨子里。如果知道骑一师眼睁睁看着一支赤色武装从枪口下溜走,自己这个师长就算彻底当到头了,弄不好连性命都得搭上!(注1) “嗯!”彭学文先是略作沉吟,随即微微摇头,“赵师长和邹处长高义,彭某感激不尽!但自古以来好事成双,黑石游击队虽然不算什么正规武装,怎么着也陪九十三团打了一路鬼子不是?!两位放一个也是放,放两个也是放,干脆就高抬贵手,把游击队也让我带走算了!” 话说到最后,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底气不足。将双手抱拳放在胸前,郑重向对方作揖。“彭某保证,今后只要有了机会,一定会还两位这份人情。我们颍州彭家,也定会有所报答!” “彭老弟,你这就过分了吧?!”没想到彭学文居然连蒙混过关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邹占奎心中立刻怒火上撞,“邹某答应你带九十三团离开,已经给足了你们军统面子。你居然还想包庇那些赤色份子?!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如此肆意胡为,心中还有你们军统的纪律么?!” 紧随在邹占奎身后,骑兵师长赵瑞忐忑不安地抗议:“是啊,彭老弟!做生意还讲究个讨价还价呢?!我们已经退过一步了,你总不能得寸进尺吧?!再说了,那些赤色份子一向也是你们军统的打击目标,你何必要不顾一切替他们出头呢?!” 他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在军统的内部手册上,赤色份子是军统的第二号敌人,仅排在日寇之后。但是,彭学文无法狠下心来,任由张松龄等人落入晋军之手。作为一个出色的特工,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晋军对落到他们手中的赤色份子做过些什么令人指的事情。如果他亲手把张松龄送上绝路,他相信,妹妹的在天之灵将永远不会原谅他! 那是他身上唯一的弱点。他的救命恩人兼授业恩师马汉三说过,如果他自己不把这个弱点克服掉,将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完美的特工。但是,每当想起当年在山中找到的那片血写的墓碑,有一种痛就直戳他的心窝。“爱妻彭薇薇之墓”,当年得知张松龄陪着妹妹走了人生最后一程,并且以亡妻之礼将她葬在了向阳的山坡上,他就永远认下了这个妹夫。哪怕妹妹当年和张松龄两个都是懵懵懂懂,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情。 “彭某并非无缘无故替他们出头!”狠狠咬了一下牙齿,彭学文一字一顿地回应,声音不高,却通过便携式小喇叭传遍了整个战场,“在彭某眼里,先他们是打鬼子的英雄,其次,才是**的黑石游击队!国难当头,彭某不敢因为信仰不同,就对凯旋归来的抗日英雄痛下杀手!那样做,只会白白便宜了小鬼子!百年之后,彭某的名字也会被刻上历史的耻辱柱,子孙后代都在人前无法抬头!!” “姓彭的,你别欺人太甚!”最后两句话,可是狠狠地插到了邹占奎的肺叶儿,立刻让此人恼羞成怒,“今天的事情,即便日后你们戴老板追究起来,老子也占足了理!老子再问你一句,你到底走还是不走?!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老子就彻底成全你!” “彭某今天的选择,与军统无关。”彭学文慢慢将手放下,看着处于暴走边缘的邹占奎,毫无畏惧,“彭某今天的选择,也无关于政治信仰。彭某今天所做,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你们如果想给日本鬼子做帮凶的话,尽管放马过来!” 一番话,掷在地上叮当作响。当即,把身后一众忠义救**弟兄的血性全给激了出来,纷纷扬起脖子,大声附和,“对,我们都是中国人,对得起自己的国家民族!”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中国人不给小鬼子做帮凶!” “姓邹的,你到底是谁的种!替小鬼子做出卖祖宗的事情,你爹娘知道么?!” 被一群土匪骂了个狗血喷头,赵瑞和邹占奎两人别提心中有多恼怒了。把手一举,就打算命令骑兵冲上去,将不识好歹的彭学文等人给碎尸万段。然而,对面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的动作,又令二人强行将杀人的渴望压了下去。皱起眉头,满脸困惑。 九十三团在整队过河,黑石游击队则选择了与他们相反的方向,沿着大桥的右侧全体撤回了对岸。双方的动作都整齐有序,不带丝毫慌乱。仿佛早就商量好了一般,就在纳林河大桥上分道扬镳。 后边追过来的,是日军的一个混成联队。而纳林河与七金河之间,则是一块封闭之地。上有集宁城,下有奇尔泊。黑石游击队此时掉头回返,等同于自蹈死路,绝无生还之理! “他们,他们不想让姓彭的为难!”下一个瞬间,赵瑞和邹占奎两个互相看了看,心中一片凛然。游击队主动去求死了,以免彭学文和他身边的乌合之众遭受池鱼之殃。他们连商量都没跟别人商量,他们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成全别人! “所有骑兵准备,等张队长的枪声一响,立刻扑上去,擒贼擒王!!”正在河畔重新整队的九十三团当中,团长老祁低声命令。胜算很小,但并非毫无希望。他和张松龄两人反复推演了几次,才想出这样一个可能扭转局面的杀招。倘若失败,恐怕结果就是玉石俱焚。 邵雍等人轻轻拉住缰绳,脚尖虚点,随时准备用脚跟磕打马镫。在距离对手最近的一匹空着鞍子的战马腹下,张松龄慢慢地举起步枪,用准星寻找邹占奎的脑袋。 距离有点远,先前吃过一次亏的邹占奎等人都学乖了,身边总是挡着两个以上警卫人员。留给张松龄的瞄准空隙非常窄。 时间一下子就变得极其缓慢,两行汗珠顺着张松龄的鬓角缓缓淌下,滴在河畔沙滩上,出“滋滋”的声音。他只有一次开一枪的机会,无论命中与否,骑兵营都会向赵瑞和邹占奎两人的位置起全力冲刺。赵天龙和方国强也会立刻调转马头,带领假装过河去寻死的游击队员们,向百倍于己晋军骑一师起绝地反击! 移动,移动,慢慢移动。枪口一点点上抬,目光透过准星,透过重重马腿,缓慢却稳重地指向目标。邹占奎的鼻子在准星里慢慢变大,两条八字眉之间的皮肤,也变得越来越清晰。正当张松龄准备扣动扳机的时候,忽然间,邹占奎的脑袋转向了左后方,紧跟着,他身边的警卫们也纷纷将头转了过去,胯下的战马惊惶地来回跑动。 有马蹄声,从西南方向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目标已经被人影挡住了,张松龄惊诧地收起步枪,从马腹后钻了出来,悄悄向声音来源处观望。只见一道浓重烟尘滚滚而至,正前方,有匹骑着枣红色战马的身影格外清晰。 “弟兄们不要慌,骑一旅来接应你们了!”骑在枣红色的骏马背上,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高举战刀,修长的身体随着马背上下起伏。“周旅长带着八路军骑一旅来接应你们了!有他们在,我看谁敢动你们分毫!” “斯琴!”张松龄愣了愣,放下步枪,双手去揉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女王爷斯琴,她不是在重庆么,怎么又跑去参加了八路?并且恰巧还赶到了附近,带来了整整一个旅的骑兵?! “斯琴女王!”“斯琴郡主!”正在佯装过桥的黑石游击队战士当中,也有不少人认出了斯琴身影。一边大声惊呼着,一边将目光转向赵天龙。在大伙心目中,赵队长和斯琴郡主可是天生的一对。几乎每个年青人的梦想里,都希望能重复同样的传奇。 “斯琴?!”唯一反应迟缓的是赵天龙本人,望着那个朝思梦想的身影,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抬起手来将眼睛揉了又揉,直到脊梁骨被人重重地拍了一记,才忽然打了个冷战,催动黄膘马迎了上去。 八路军派来了一个旅的骑兵,再加上九十三团、黑石游击队和彭学文手下的忠义救**,兵力已经完全反。以晋军的奸猾,敢继续动手才是怪事!所有危险,都瞬间烟消云散。眼下的他,有足够的空闲去迎接自己的心上人。 “龙哥加油!”几名游击队的老兵扯开嗓子,出了促狭的呼喊。 “龙哥加油!”即便不知道赵天龙与远处那名女将之间的关系,听到游击队员的们呼声,九十三团的众位弟兄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齐齐地扯开嗓子,大声助威。 在山崩海啸般的助威声中,黄膘马和枣红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背上的男女主人红着脸,遥遥地张开了双臂。 下一个刹那,天地间所有风景都失去了颜色! 注1:晋西事变。1939年12月,阎锡山以“平叛”为名,集结了六个军的兵力,企图武力解决倾向于**的山西新军,但由于高层将领中有人不愿意打内战,提前泄漏了消息。导致新军提前突围。随即阎锡山恼羞成怒,直接进攻了八路军的后方医院,将里边的一千名伤员全部杀死。 第一章 问情 (一 上) 第一章问情(一上) “那个女人是谁?!”望着战场中那一对迅靠近的身影,骑一师师长赵瑞满脸羡慕地询问。>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乌旗叶特部的女王爷斯琴。就是去年跑到重庆宣布举族回归的那个。当时可是狠涨了一回蒋光头的颜面。被蒋光头当作揭露日本人假借自治之名侵吞察哈尔的证人,专门为她召开过好几次记者招待会呢!”骑一师总参谋长,军政卫行动处常务处长邹占奎想了想,低声回应。 “那她怎么又跑到了八路那边去?照理说,她这种身份高贵的人,最恨就是延安的那套才对啊?!”赵瑞轻轻皱了下眉头,继续刨根究底。 “我哪知道!”邹占奎耸耸肩,满脸不屑。“重庆的那位蒋先生,最擅长的就是把有用的人才都往延安那边推。她不是第一个,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那倒是!”赵瑞咧了下嘴巴,叹息着摇头。“好好的一朵野玫瑰,可惜了的了!” “没什么可惜的。估计在去重庆之前,就被别人给采了。你没看见那个黑大个么?刚才横刀立马是何等的威风,现在呢,全部身心都在女人身上,哪还有个军人模样?!”邹占奎用力吞了口吐沫,悻然回应。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很默契地把话题转向斯琴和赵天龙两个的花边新闻上,对先前的任务,只字不提。 骑一师的几个团长们,也纷纷收起马刀,拉着坐骑慢慢往队伍后方蹭。不用打了,今天的仗彻底不用打了。八路军真是大手笔,居然派了整整一个旅的骑兵过来接人!那可是贺胡子的赖以安身立命老班底,去年秋天在绥西南与日本人的小岛骑兵联队遇上都打了个难分高下。骑一师再不赶紧偃旗息鼓的话,惹脑了人家,纵马抡刀杀将过来,大伙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见师座和团座们都缩了脖子,骑一师的弟兄们非但不觉得沮丧,反而纷纷长舒了一口气。俗话说,狗好做,屎难吃!平素看着自家师长明里暗里跟小鬼子眉来眼去也就算了,大伙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饱饭,管不了上面卖不卖屁眼儿。然而拎着刀帮助小鬼子追杀自己的同胞,就有是另外一种体验。特别是刚才听到彭学文那几句掷地有声的话之后,不少骑兵心中都涌起了自惭形秽之感。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一头扎进去,从此外边的事情什么都看不见! 这样一支兵无战心,将无余勇的部队,当然再也对别人构不成威胁。前来接应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的八路军骑兵旅见他们不主动挑衅,也不愿意多事,与老祁、彭学文、张松龄等人碰了头之后,保护着三支友军,迅向西南方撤离。从始至终,都没拿正眼看过赵瑞等人一回! 这种被人彻底无视的感觉非常不好受。原本还准备凑上前解释几句的赵瑞被憋得满脸紫黑,望着越来越远,即将消失的烟尘,狠狠地吐了口吐沫,低声大骂:“什么玩意儿啊!见了上官连招呼都不打!老子是不愿意跟你们一般见识,否则,一定要找你们贺师长当面问问,他是怎么教导出你们这样一群目无尊长的混账东西来?!” “是啊,是啊!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一团长何琨擦着脸上的油汗,在旁边低声开解,“土八路么,就是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农民!他们心中哪里懂得尊卑上下啊?!师长您刚才是不愿意将咱们晋军和八路军的冲突扩大,才主动克制了一回。真的逼得您较了真儿,灭了他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是啊!宝玉不跟瓦片碰!咱们这回,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其他几个团长也纷纷开口,都觉得自家身份高贵,犯不着为了丁点儿小事儿,跟一群泥腿子纠缠。 “是啊,是啊!一群义和拳而已!动了真到真枪,立刻得被打回原型!”很快周围的众参谋们也纷纷开口,将八路军骑一旅贬得半文不值。自家则一个个好像刚刚打了场大胜仗般,趾高气扬。 “那邹参谋长.....”赵瑞笑着点点头,迅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参谋长邹占奎。先前那番话,他并非完全在打肿脸充胖子。更重要目的在于,携骑一师的所有高级军官之力,逼着军政卫大特务邹占奎当众表态,帮大伙遮掩今天的事情。 邹占奎是个人精,当然早就猜出了赵瑞等人的真实用意。想了想,笑着说道:“八路军来得太快了,完全出乎了咱们的预料。我觉得,应该是军统方面有人故意给他们通风报信。想联合他们,一道来对付咱们晋军。若不是赵师长刚才保持了克制,今天的事情,还说不定闹到什么地步!唉,咱们晋军,咱们阎司令长官,难啊!” “可不是么?!”师长赵瑞和其他骑一师的高级官员们恍然大悟,纷纷叹息着摇头。“姓彭的敢如此胡作非为,明显得到军统高层的暗中授意!否则,他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唉,重庆那边啊,估计又想改主意了!所以又把咱们晋军推出来当坏人!” “嗯,今天军统方面的所作所为,咱们必须如实向阎司令长官汇报!”邹占奎把脸色一板,肃然总结,“如果没有他们的配合,八路军骑一旅不可能到得这么巧。没等咱们起进攻,就突然从咱们背后杀了出来!至于具体阎司令长官该怎么向重庆讨说法,咱们就管不到了。反正,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已经远非你我所能左右!” “参谋长英明!” “邹处长果然明察秋毫!”赵瑞等人长长地出了口气,阿谀之词滚滚如潮。自古以来,当官的秘诀就是瞒上不瞒下。只要邹占奎肯答应将八路军骑兵旅出现的时间稍稍提前一小会儿,大伙今天就全都有功无过。至于底下的士兵和军政卫底层的特务们,即便他们知道上司们在联手糊弄阎司令长官,短时间内,也没资格将真相递到阎司令长官面前。等到阎司令长官现了端倪,至少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时过境迁,为了大局着想,他也不能再处罚任何人! 第一章 问情 (一 下) 第一章问情(一下) 几个当事人统一了口径,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W<W≦W<.﹤8≦1≤Z≦W.COM很快,两份“准确详实”报告,就通过电讯部门递到了阎锡山面前。 “该死!”阎锡山将赵瑞和邹占奎分别署名的电报比较着粗粗扫了一遍,脸上迅涌起了一片乌云,两道寒光像刀子一般从眼里射了出来! 作为在阴谋诡计里打了近三十年滚儿的乱世枭雄,赵瑞和邹占奎等人所玩的那些小伎俩,根本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这群胆大包天的东西在合伙儿蒙他!虽然电文里刻意选择了不同的措辞,对具体经过的描述也故意有所差别,但假的就是假的,阎锡山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有猫腻! 掌握重兵的将领畏敌如虎,并且和暗中派去监视他的军政卫要员沆瀣一气,蓄意欺君。这种事情,必须被掐死在萌芽状态。以独掌大军数十年的经验,阎锡山稍作迟疑,就将手伸向桌子上的电话,“化之,给我接孙萃崖!马上!” “是!”阎锡山的表侄,机要秘书梁敦厚从自家舅舅的声音里听出了浓烈的杀气,答应一声,立刻亲自切换线路,接通了第八集团军司令部的电话。(注1、2) 然而,向来做事认真的第八集团军总司令孙楚却不在岗,值班的是副司令楚惜春,听到梁化之说是阎司令长官要孙楚亲自接电话,赶紧大声解释道:“八路军贺龙部举动异常,孙司令不放心,亲自到前线视察去了!眼下距离第八集团军指挥部最近的是新六十六师。请化之老弟转告总司令,如果有任务的话,卑职可以亲自带领六十六师去执行!” “请稍等!”梁化之不敢胡乱传话,迅将线路另外一端引向了阎锡山本人。听了楚惜春的汇报,阎锡山吃了一惊,心中的杀意顿时消散近半。 孙楚在去年冬天的十二月事件中,率部攻入了八路军的后方医院,将里边的所有伤员屠戮殆尽,消息传开后,八路军一二零师师长贺龙曾经当众立誓,有生之年定要擒杀此人,以告伤员们的在天之灵。双方虽然后来因为卫立煌的调停,暂且平息了干戈。但仇恨毕竟结得太深了,很难保证什么时候就突然刀兵相向。 如果此刻命令楚惜春带着六十六师去逮捕赵瑞和邹占奎两个,恐怕正好给贺龙创造了报仇的机会。而以赵瑞和邹占奎两人的赌徒心性,弄不好也会干脆来个率部起义,直接跑到贺龙那里寻求庇护。那样的话,先前晋军和日本人之间的交易,可就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以延安方面的宣传鼓动能力,恐怕转眼之间,就会令晋军成为全国百姓的声讨对象。重庆那位正被汪伪政府成立逼得焦头烂额的蒋某人,恐怕也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转移视线良机!(注3) 替人做嫁衣这种事情,阎锡山向来不会做。眼珠儿微微一转,立刻改变了主意,叫着楚惜春的字吩咐道“晴波,你继续坐镇指挥部,替萃崖看好后方,别给贺龙任何可趁之机。我今天打电话找萃崖,也是听说八路那边有异动,所以才提醒他早做准备。就这样吧,等他从前线回来之后,再让他给我回电话!” “是!老总!卑职保证不辜负您的嘱托!”电话里,传回来马靴跺地面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干脆利落。 阎锡山满意地点点头,放下电话。随即从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了关于纳林河畔详细对峙经过的第三份报告,与赵瑞和邹占奎两人的报告并排放在一起,重新浏览。 这一次,他心中的怒火稍减,看得也更为认真。慢慢地,从字里行间,就又现了另外一些隐藏的问题。“军统的察绥站副站长,居然替一支八路军的地方部队出头,他没有疯么?!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还真像赵瑞这个废物在报告中写的那样,其实此人是奉命而为,背后的授意者来自重庆?!” 想到蒋介石跟自己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他立刻不寒而栗。那个光头佬出卖起别人来,可是毫不犹豫。他如果突然想让卫立煌和朱德两人联手对付自己,恐怕这是最好的一个契机。虽然去年自己下定决心与八路军翻脸,也是得到了此人的暗中授意! “该死!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军统的人怎么会跟八路军前后脚抵达战场?!姓彭的早就知道八路军的骑一旅会来,所以故意拿废话迷惑赵瑞和邹占奎两个,借以拖延时间!”毕竟是辛亥元老,吃过的盐比别人吃过的米还多。短短几十秒内,阎锡山就拨开了表面的迷雾,找到隐藏于其背后的“真相!” 至于真相为什么会如此,蒋介石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跟延安方面勾结了起来。答案很简单,晋军和日本人之间建立联系的事情,被他现了。所以他立刻改弦易辙,两害相权取其轻! 联冯坑冯,联李坑李,这辈子与别人合作就没吃过亏的阎锡山,怎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重庆方面对自己耍弄阴谋?!很快,他就再度抓起了电话,大声吩咐道:“化之,你通知印甫和治安立刻到我这里来开会,顺便把次陇,把次垄先生请来!我有要事跟他们商量!”(注4) 1:梁敦厚,字化之。阎锡山的表侄,深得他的信任。一直被阎锡山当作接班人培养。多次作为阎锡山的私人代表“出使”日军。梁对阎的投日行径并不赞成,却没有勇气反对,只能在日记中泄自己的不满。1949年晋军覆灭,梁自杀。 注2:孙楚,字萃崖。晋军“名将”。指挥平型关战役时进退失据,在八路军115师获取平型关大捷的情况下,消极避战,将先前的大好形势全盘葬送。1939年冬天攻占八路军后方医院,并下令杀光所有伤员。1949年太原城被解放军攻陷时,与日本顾问一同被俘。因抗战期间有功,未获死刑。1961年被特赦。次年病故。 注3:汪精卫在1938年出走,并且表公开电文响应日本人。他的伪政府却拖到了194o年3月才正式宣告成立。 注4:赵承绶,字印甫。王靖国,字治安。二人都是阎锡山心腹爱将。次垄则是阎锡山的军师,赵戴文的字。因为对阎锡山投日一事失望,赵戴文在1943年郁郁而终。 第一章 问情 (二 上) 第一章问情(二上) 梁化之闻听,心里头愈确信是出了大事,赶紧大声答应下来,随即打电话通知相关人等。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 印甫是第七集团军司令赵承绶的字,治安则指的是第十三集团军司令王靖国。二者最近几天都在晋军的临时大本营克难坡参加会议,按照阎锡山去年的指示,布置铁血整军事宜。接到梁化之的电话,不敢怠慢,立刻跳上专车,以最快度赶往整个克难坡最核心所在,阎司令长官公馆。 自打去年公开与八路军翻脸之后,克难坡这个耗时两年构建起来的军事重镇内,警备级别就一直保持在最高级。原本就狭窄崎岖的青石板路边,到处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沙包。哨卡隔着二三十米就是一道,对来往车辆人等严加检查,一道比一道手续严格。即便哨卡外等待通过的人员排成了长队,也绝不肯轻易放行。 赵承绶和王靖国两人的专车,因为级别的原因,当然不在警卫人员的检查范围之内。尽管如此,二人也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待来到阎公馆门前,侍卫长张逢吉已经等在那里多时了。不待汽车挺稳,立刻带领几名侍卫抢先上前拉开了车门,同时大声说道:“报告二位长官,老总在四孔等着你们!梁秘书长说,他去接次垄先生了,让您二位到了之后就自己先进去,不用专门等他!”(注1) “啊,次垄先生也要来?!”赵承绶和王靖国两个微微一愣,异口同声的追问。 “当然!是老总命令梁秘书长亲自去接的!”侍卫长张逢吉想都没想,带着几分佩服的口吻大声回应。话音落下,他自己也是一愣。赶紧将头转向了门外,目光里充满了困惑! 能被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称做先生的,整个晋绥军体系内,只有已经年过古稀的山西省党部执行委员会主任赵戴文。此公虽然手中不染军权,却是阎锡山早年留学日本时就结交的挚友。陪后者从辛亥起义,誓师北伐、中原大战一路走到现在,参与了晋绥军的所有重大决策。阎锡山在事业上的每一次进步,背后几乎都有此公的影子。因此在晋绥体系内,素有隐相之名。体系内所有高层人物,包括阎锡山本人在内,提起他的名字来,都会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先生! 然而最近两年,这位次垄先生,却离权力的核心越来越远了。先因为他积极推动组建新军,引起了晋绥体系内部很多老将的不满。其次,去年秋天的时候,他在晋系决定武力解决新军之时,大力劝阻,导致消息泄漏,旧军坐失最佳战机,进而令很多人都开始怀疑他对晋军,对阎司令长官的忠诚。再次,也是最致命的问题,就是去年年底和近年年初,晋系决定与日本人进行接触,曲线救国之时,他居然当着一干将领的面儿,跟阎司令长官拍了桌子,宣布如果晋系投降,他立刻去跳黄河。宁可一死,也不跟在座众人同流合污! 最后这一次,可是彻底触到了阎司令长官的逆鳞。当即,被阎司令长官厉声斥责了一通,然后命令警卫送回家中“读书养气”。当时,赵承绶和王靖国等人都认为,阎司令长官即便原谅了此人,也不会再向他咨询任何建议。却没想到,才隔了短短几个月,阎司令长官居然就忘记了二人之间的争吵,非常大度地又派机要秘书梁化之去接这位次垄先生! 既然阎司令长官已经决定不计旧恶了,作为阎锡山的心腹爱将,赵承绶和王靖国两人自然就要做得更热情些,干脆站在门口跟侍卫长张逢吉一道恭候次垄先生的大驾。一则这样做可以适度地表达他们对次垄先生的敬意,体现阎司令长官一直所提倡的“尊老敬贤”精神。二来,借着等待次垄先生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也好稍微做一些准备,免得一会儿在阎司令长官面前表现太差,影响了自家的地位于形象。 侍从长张逢吉是个很纯粹的武林高手,官场中的弯弯绕一直不是很在行。虽然不理解阎司令长官对次垄先生的态度怎么突然又转冷为暖,却丝毫不影响他心中对此人的尊敬。见赵承绶和王靖国两人决定留在门口陪自己一起等人,很是理解地点点头,笑着建议道:“两位将军不妨先进去跟老总报个到,然后再出来等。我估计阎司令长官等会儿,也会亲自出来迎接军师!” “多谢张总长!”虽然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建议,却令赵承绶和王靖国两人眼睛一亮,立刻认认真真地向张逢吉道了个谢,然后留下贴身警卫,交出配枪,并肩快步走进了院子。 院子内部,打扫得极为干净。阎锡山本人不喜奢华,因此几座窑洞的外观也非常简朴。除了门窗上都镶嵌了大块的玻璃外,与其他富裕乡下地主的私宅没什么两样。隔着老远,人的目光就能透过玻璃,清晰地看见第四孔内,阎司令长官伏案办公的身影。头压得很低,背也已经有些驮了,但是握着毛笔的手却依旧非常沉稳有力,每次移动,都显示出此间主人的强大与冷静。 一瞬间,赵承绶的心思就跳回了中原大战前夕。那时也是阎司令长官与次垄先生意见相左,一个执意要战,一个坚持要与南京中央政府妥协,换取晋绥系治下各地的休生养息之机。结果次垄先生以跳江相要挟,却被阎司令长官命令侍卫抱住,拖进后宅“冷静!”。随即,二十五万晋绥军与中央军在上千里战线上,往来厮杀,血流成河。关键时刻,张小六子带领东北军在晋绥军后背上猛插了一刀,阎司令长官不得不忍痛放弃了富庶的北平、天津、河北、豫西,退回晋地和绥远。从此晋绥系就走了下坡路,再也无力恢复往日的辉煌!(注2) 就在他稍稍一走神儿的功夫,王靖国已经抢先一步跑到了第四孔的门口,隔着玻璃端端正正敬了个礼,大声喊道:“报告!卑职王靖国与第七集团军司令赵承绶,奉命前来觐见!祝阎司令长官身体康健,每战必胜!” “胡闹!”阎锡山立刻起身从里边拉开门,笑着斥责,“老夫身体康健,与每战必胜有什么关系?!你这个懒鬼,想逗老夫开心都不肯下功夫把马屁话理通顺,居然还好意思喊得这么大声!” “嘿嘿,嘿嘿!”王靖国故作憨厚状挠头,红着脸低声解释,“这,这不是看您老人家太累了,就让您老人家高兴高兴么!您老身体康健了,自然就能让全军上下的士气提高百倍,这每战必胜,也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狗屁!”阎锡山又笑着骂了一句,心里先前剩余的怒火,却迅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们两个既然到了,就跟我一起出去接接次垄先生吧。他年纪大,上下车不太利索,得有个细心的人去搀扶一把!” “是!”王靖国和赵承绶两人迅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回应。 阎锡山满意地看了二人几眼,倒背着手慢慢向院子外边走。王靖国落后半步跟随,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次垄先生如果知道您一直在门口等他,心里即便还有芥蒂,想必也会烟消云散了!!说实话,这些日子开会时看不到他老人家的身影,卑职还真的有点不适应!” “他那个人,脾气大着呢!能不去报纸上声明与我割席绝交就不错了,才不会在乎我迎接不迎接他!”阎锡山笑了笑,轻轻摇头。与赵戴文相交这么多年,彼此将对方的脾气秉性都摸得清清楚楚。上次的争吵,赵戴文绝对不会轻易忘怀。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给自己出谋划策,也不妨碍自己继续视他为兄长和军师。只不过在议事时,自己这边尽量不要再提跟日本人妥协的话头而已。 “次垄先生年纪大了,所以就不愿意看着咱们晋绥军冒险。其实在他老人家心里,还是将咱们晋绥军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赵承绶虽然拉不下脸来像王靖国那样故意讨阎锡山欢心,却也慢慢追上前,低声替当事双方找台阶下。 然而,阎锡山却根本不需要这个台阶,又摇了摇头,继续笑着说道:“他的想法,我很清楚。我的难处,他也清楚。只是他这一辈子,视功名富贵犹如粪土。而我这辈子,也始终在名利场中挣扎,做不到他那么脱,所以有时意见向左,也是必然!” “老总也是为了我们这些人将来有个安身之地!才不惜委屈了自己。真的要是没有我们这些不争气的晚辈拖累,想必又是另外一番作为!”听阎锡山的话语里,始终带着一股郁郁之意,王靖国立刻接口,大声替对方分忧。 “拖累?!”阎锡山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回过头,满脸诧异。但是很快,他就大声笑了起来,笑得非常开心,以至于不知不觉中,便有两行老泪顺着眼角慢慢滑落,“拖累!你虽然不肯好好用功读书,但是这个词却用得相当好好!拖累!拖累!只是不知道是老夫拖累了晋绥军,还是晋绥军拖累了老夫?!唉,老夫当年看不懂张小六子,现在想来,他也必是如此,才行止狂狈,最终落个深陷囹圄的下场吧!!” 注1:四孔。阎锡山在克难坡的公馆,是传统山西风格的窑洞。共有七个窑,阎通常都在第四孔处理公务。 注2:张小六子,即张学良。晋军全盛时期,控制了北平、天津、河北、山西、察哈尔南部与河南部门地区。中原大战后,除了山西和绥远之外,其他地区都被张学良所得。 第一章 问情 (二 下) 第一章问情(二下) “老总何出此言?!要是没有您老,咱们晋绥系早被别人一口吞了!哪还可能保住今天这片基业?!”见阎锡山感怀落泪,赵承绶心里也觉得酸酸的,红着眼睛安慰。W≤W≤W﹤.﹤8≤1≦Z≤W≤.≦C≦O≤M 无论阎司令长官刚才的话是真情留露也好,故意做戏给人看也罢,至少有一点赵承绶可以确认,晋绥系的当家人不好做。在民国初期这段漫长而又混乱的历史当中,晋绥系早已成长为一个纠缠了军、政、商三方面力量的怪胎。作为这支力量的掌舵者,阎司令长官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反复权衡,照顾到这个派系当中大多数人的利益,而晋绥系这个庞大的集团,反过来又会给自己的掌舵者提供支持和依仗,为他提供跟天下英雄一争短长的资本! 即便赵承绶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的第七集团军内部派系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纠缠不清,很多时候,即便是他这个集团军司令,也不得不向其中某一些势力妥协,做出一些违心的决定。而另外一些时候,这支军队又能为他提供强大的保障,让任何想招惹他的人都提着一万分小心,唯恐稍有不甚,惹出什么兵变事件,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拖累两个字,的确用得恰当无比。掌舵者的胸怀和能力,影响着麾下整个团体的前途。而他麾下的那个政治团体,同时也在影响着他,左右着他,让永远做不到无牵无挂,随心所欲。 这天下没有圣徒!任何政治组织,都有他自身的利益追求。如果他的领军人物不能保证组织内大多数人的利益,就注定会被这个组织抛弃,甚至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哪怕是组织的利益与国家民族的利益生了冲突,到底该把谁放在前面,依旧是个艰难的选择! 一时间,三人竟相顾唏嘘,都觉得天大地大,其实留给人的空间不过是身边三尺,再多移动分毫都是艰难万分。 正感慨间,大门口传来一阵清晰的刹车声。阎锡山花费重金给他自己定制的防弹车到了,侍卫长张逢吉恭恭敬敬地跑过去,亲手拉开车门。然后与长官部机要秘书梁化之一道,从后座上搀扶下一个形销骨立的白胡子老汉来! “次垄兄,次垄兄近来身体可好?!”阎锡山一见来人,立刻收起脸上的感怀之色,快步迎了上去,双手相搀,“本以为最近可以让你好好休息一段日子,没想到又得劳烦你。唉,次垄兄,阎某片刻也离不开你老哥啊!” “垂暮之人,等着老天收罢了,有什么好不好的!”被阎锡山尊称为次垄兄的赵戴文稍稍侧了下身体,避开阎锡山的搀扶,淡然回应。“倒是你阎司令长官,看起来可是比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又憔悴了不少!” “次垄兄说笑了!你这辈子活人无数,相必神佛也愿意保佑你长命百岁!”阎锡山讪讪地将手收回来,跟在梁化之身边,继续大声讨好,“至于我自己么?这辈子杀孽造得太多了,哪天眼睛一毙,就去阎罗王那边听候处置了!” “你阎百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气短了?!”听阎锡山后半句话里隐隐带着自暴自弃之意,赵戴文吃了一惊,不敢再计较二人之间的矛盾,皱起眉头,大声劝告,“无论外人怎么看你,至少确保晋地二十余年未遭战火,这份功劳谁也抹杀不掉。即便到了阎王爷面前,在这乱世当中,有几个豪杰能比你杀孽更少?!” “知我者,果然只有次垄兄!”阎锡山成功地化解了对方心中的抵触情绪,赶紧笑着回应。 “你,你这狡猾的老东西!”赵戴文立刻察觉自己上当,扭头狠狠瞪了阎锡山一眼,苦笑着唾骂。 骂过之后,心中那点儿原本就非常单薄的怒火,却再也重新点不起来。只好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就骗吧!反正赵某这辈子,算是栽在你阎百川手上了。我今年都七十多了,你再耍心眼,还能耍得了几回?说吧,你又遇上什么为难事情了?趁着我还没有完全老糊涂,能帮你参谋就帮你参谋参谋!” “多谢次垄兄大度!”阎锡山赶紧又道了声谢,推开梁化之,亲自搀扶着赵戴文朝自己的办公窑洞走,“外边风大,咱们进去说,进去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是好长时间没当面向次垄兄请教了,心里想得厉害,所以才又厚着脸皮派化之去接你!” “请教,你阎百川哪里还用得着向我请教?!”赵戴文扭头横了他一眼,不满地数落,“别我哪句话说错了,又得被送回家中闭门读书!都七十多岁老头子了,我哪还有那么多心思放在书本上!” “上次的事情,是小弟我一时情急!”阎锡山闻听,少不得又要当面赔罪,“不是过后就派孩子们去看望你了么?况且我也没说不准你出门!” “我这么大年纪了,你就是让我天天往外边跑,也还得跑得动才行!”赵戴文又横了他一眼,悻然回应。 被勒令回家读书养气,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然而阎锡山毕竟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也没暗中派遣人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从某种那个程度上说,阎锡山先前对他的处罚,根本就是好朋友间的逗气。气消了,处罚也就不了了之了。整个晋绥军上下,谁也不会当真。 既然谁都没有当真,赵戴文自然也不能老揪着此事不放。随便泄了几句之后,便顺水推舟地进了窑洞,坐在了阎锡山命人专门给自己准备软背靠椅上,一边四下打量,一边低声问道:“就咱们几个人开会么?是不是太少了点儿?!这可不是该做重要决策的样子!” “其他人都不在总部!”阎锡山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回应,“并且今天要商量的事情,也不太适合让太多人知晓!!” “嗯?!”闻听此言,赵戴之的精神立刻为之一振。给阎锡山做了半辈子军师,他最喜欢参与的,就是那些看上去挑战难度比较高的事情。特别是到了晚年之后,对太寻常的政务和军务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只愿意偶尔出手管一管别人处理不了的难题。 “是骑一师那边出了些问题!”阎锡山了解赵戴文的秉性,也不耽搁时间,迅将话头转向主题。“师长赵瑞谎报军情,我派去的军政卫负责人非但没起到任何监督作用,反而跟他一道勾结起来写假报告骗我!” “骑一师?!”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赵承绶立刻站了起来,将身体挺了个笔直,“卑职治军无能,请老总惩罚!” 骑一师在编制上隶属于晋军骑一军,而骑一军又是他赵承绶起家的老底子,第七集团军的骨干。虽然师长赵瑞并非他亲手提拔,但出了这么个孽障,作为上司他的仍然难辞其咎! 然而阎锡山今天却不想借机敲打他这个得力臂膀,轻轻扫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赵瑞是赵瑞,你是你。你们两个又不是亲戚,他蓄意欺骗我,!与你没什么关系!” “卑职,卑职......”赵承绶满头大汗,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在经历了商震的出走和傅作义的自立门户之后,晋绥军体系之内,对忠诚度的要求就提到了第一位。特别是最近两年,阎司令长官对属下忠心尤为看中。你可以克扣军饷,也可以打败仗,这些都可以原谅。唯一不能原谅的,就是蓄意欺瞒!一旦出现类似苗头,立刻重手惩处,绝不姑息纵容! “百川说没你的事情!就是没你的事情!你心里不必负担太重!”见堂堂一个集团军司令紧张成了这般模样,赵戴文心中好生不忍,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拍打赵承绶的肩膀。 “次垄先生,我,我平素对手下疏于教导!所以,所以才会滋长了赵瑞的狼子野心!无论老总怎么处罚我,我都心服口服!”赵承绶感激地看了老人一眼,继续大声表态。 无论阎司令长官打算没打算追究自己的责任,该说的话,自己却必须得说到位。眼下不是北伐出晋那会儿,也不是中原大战之前。那时候,整个晋绥军上下都洋溢着蓬勃朝气,阎司令长官也能做到知人善任,宽厚仁慈。而现在,随着李生达被暗杀,李服膺被枪毙,晋军的高级将领再见到自家的阎老总,心中难免会涌起一股莫名的畏惧感。即便像赵承绶这样的左膀右臂,也不敢保证哪天阎司令长官会不会来个壮士断腕,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注1) 赵戴文见此,心里愈觉得难过。他记忆中的晋绥军,可根本不是这般模样。想当年阎锡山和他密切配合,亲手打造了这支北方雄师。从太原一直打到北平城下,将士用命,所向披靡..... 想到这儿,老人再也忍不住。用力推了赵承绶一把,大声命令,“坐下,我说没你的事情,就没你的事情。百川他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满脸青黑的阎锡山,摇着头说道:“百川,赵瑞和邹占奎两个联手作假,行为固然可恶。但是,你难道一点儿都不以为,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太害怕你的缘故么?百川老弟啊,你如何治军,照理儿我不该多加干涉。但咱们晋军,原本不是这样子的啊!” 注1:中原大战之后,阎锡山受打击太重,心性大变。对麾下将领也不再是推心置腹。他的老搭档商震愤而出走,晋军十三太保当中的十九军军长李生达因为倾向南京政府,被阎锡山指使卫士刺杀。另一个太保,六十一军军长李服膺率部抵抗日寇十余日,奉他的电令后撤,为了应付全国舆论,居然被他下令枪决。 第一章 问情 (三 上) 第一章问情(三上) 呃!这两个狗才联手谎报军情,怎么却怪到我头上来了?!阎锡山眉头一皱,有股怒火从腹底直冲脑门。W<W<W≦.≦8﹤1≤Z﹤W﹤.<C﹤OM但是看到赵戴文那双深邃而明澈的眼睛,已经涌到到嘴边的驳斥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了,心中怒火也迅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大半辈子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儿,他阎百川欺骗过无数人,也被无数人欺骗过。但是,唯一从来没有欺骗过,并且也不会担心对方欺骗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位赵老哥。可以说,自从双方决定武装推翻满清朝廷那一刻起,赵戴文就在全心全意地支持着他。即便偶尔跟他的意见有冲突,也是为了晋绥军的长远打算。从没试图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或者拿走一部分资源去另立门户。 这是他的兄长,他的挚友,他的军师。他与他一如三国时的刘备与诸葛亮。三国时的诸葛亮还要依靠刘备的提拔和赏识才能一展所长。而赵戴文在与他阎百川相逢时,却是他的老师与参加反清大业的领路人。他们两个将准备用来起义的炸弹藏在随身包裹中,从东京结伴走回太原。他们那个时候,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一无所有! 想到这辈子赵戴文为自己的无私付出,阎锡山心中的怒火就再也烧不起来。而赵戴文也从阎锡山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中,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可能说得太重了些。轻轻叹了口气,继续低声补充道:“他们两个胆大妄为,无论怎么惩处都不为过。可是,事情生了不究其本源,你又如何防得住下一次背叛?!总不能将所有高级将领都撤掉,自己到前线坐镇指挥吧!以眼下咱们晋绥军的规模,你又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一席话,说得阎锡山频频点头。长叹了一声,苦笑着解释道:“老哥说得对!这事儿的确得从根子上找原因。我刚才有些急怒攻心,所以就乱了方寸!” “有什么好急的?!”赵戴文笑着摇头,“他们两个还敢把队伍拉走?!放心,据我观察,赵瑞的本事连傅宜生一半都达不到!在军中的威望,更是差得远甚!如果你想拿下他们两个,估计派一个警卫连下去,就能解决问题。根本用不着大动干戈!” “那倒没有!”阎锡山笑了笑,心虚地摇头。“只是,只是眼下他们那个师,所在位置有些特殊!” 闻听此言,赵戴文登时微微一愣,皱起眉头,低声问道:“你把骑一师摆在了哪?难道附近还有日本人的大股部队么?!百川啊,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两个人要经验没经验,要威望没威望,怎么可能当得了大任?!” “不是,不是!那附近只有蒙疆驻屯军的一个中队,还不是满额。所以我才把骑一师摆在那边!”阎锡山被问得脸色微微红,赶紧低声解释。 “骑一师附近只有一个日军中队?小鬼子也太不把咱们晋军放在眼里了!”赵戴文又是微微一愣,感慨的话语脱口而出。说完了,才突然想起来前一段时间晋军打算与日寇暗通款曲的丑事,心中顿时一凉,有股抑郁之气慢慢从嘴里吐出来,弥漫在窑洞中久久不散。 阎锡山刚才一直刻意不提晋军已经跟日本人之间已经达成了初步“和平共处”的协定,就不想让赵戴文又在此事上跟自己纠缠起来没完。此刻见对方已经猜到了真相,只好笑了笑,硬着头皮说道:“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新军被八路给拉走了,中央军又盯着咱们手中最后这点儿地盘,如果我还继续像先前那样跟日本鬼子硬拼的话,估计用不了一年,咱们晋绥军最后这几万人马,也会葬送得干干净净!孙连仲的队伍在台儿庄拼光后,重庆方面是怎么对待他的,老哥你也看到了。我怎么敢再步他的后尘?!” 不待赵戴文说话,想了想,阎锡山又继续补充,“不过老哥你放心,阎某人可以对天誓,跟日本人之间,只是虚与委蛇。绝不会真心投靠他们,绝不会真的出卖祖宗!” “唉——!”赵戴文又是报以一声长叹,望着阎锡山日渐憔悴的面孔,半晌无法再说一个字。以他对阎锡山的了解,相信后者刚才说得的确是心里话。跟日本人之间勾结,只是为了保住手里边最后这点家底儿,而不是真的想去当儿皇帝。这也是阎锡山最擅长的本领,在几大势力当中左右逢源,谋取晋绥系利益的最大化。只不过原来他逢源的对象是奉系、直系和南方的广州革命政府。而现在,则换成了日寇、八路和国民党中央政府而已。 如果光站在晋绥系的立场上,很难说阎锡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但是,如果跳出晋绥系这个小团体之外,站在国家与民族的立场上,阎锡山的行为绝对是大错特错,即便把整条黄河的水倒出来,都无法洗干净他的罪行! 而与日寇暗通款曲的决定,却得到了晋绥军大部分高级将领支持的。至少,今天到场的赵承绶、王靖国和梁化之三个,谁都跑不了!目光缓缓从窑洞中的几个人脸上扫过,赵戴文越看,心里觉得越凄凉。当年那个为了国家民族不惜头颅的阎百川不见了,当年那个死守大同,与清军激战四十余日赵承绶也不见了,他们如今都手握重兵,功成名就。他们都有了割舍不了的利益与牵挂,为了维护这些身外之物,竟然不惜出卖自己的国家与民族。而当年他们之所以起义推翻满清,也正是因为满清统治者,把小集团的利益摆在了整个国家民族利益的之上。他们只用了短短三十年,甚至更少的时间,就变成了当年自己誓死要推翻的人,并且乐此不疲! “只是,只是初步达成了停火协议。其他,其他事情都没谈。您老也知道,当年唐太宗亦有渭水之盟。老总之所以这样做,也只是为了积蓄实力,以图将来而已!”被赵戴文看得心里毛,第七集团军司令赵承绶向后退了几步,硬着头皮解释。 “是啊,是啊!您老也知道,开战以来,咱们晋绥军损失惨重。去年又被八路拉走了三分之一人马!”作为阎锡山的私人谈判特使,梁化之也红着脸替晋绥系的行为找理由。 这两个人都是对日谈判的直接参与者,并且最初心里都对此十分抵触。但出于对阎锡山个人的忠诚,他们两个又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理由,自己欺骗自己。久而久之,就真的沉浸在谎言当中,彻底无法自拔了! 听二人说得流利,赵戴文愈觉得心凉,只觉得身体内的血液都变成了冰水,沿着血管淌来淌去,把冻得自己瑟瑟抖。“你......,你......”用手指了指阎锡山,又指了指赵承绶,他嘴唇哆嗦着,胳膊哆嗦着,无法说出一句完整话。猛然间,嗓子眼一甜,鲜红的血浆顺着嘴巴和鼻孔喷了出来! “化之,赶紧去接张子仁!不,赶紧去传杨麻子!”阎锡山年纪虽然大了,手脚却非常利索。抢上前一步,扶住赵戴文,同时大声命令。 张子仁和杨麻子,都是阎锡山的贴身御医。前者精通岐黄之术,后者则是喝过洋墨水的西医。眼下二人都住在克难坡这个大军营当中,只不过张子仁的住所距离阎公馆较远,而杨麻子的房间恰恰就在阎公馆旁边而已。 梁化之一直相信西医比中医见效快。听到阎锡山的命令,答应一声,赶紧撒腿往外跑。不一会儿,就与杨麻子两人抬着药箱跑了回来。后者用眼睛一扫赵戴文的脸色,赶紧将老人家从阎锡山怀里接过,缓缓放在阎锡山日常休息的土炕上,一边吊起瓶子来输液,一边低声向阎锡山等人问道:“次垄先生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会突然吐这么多的血?!他的血压原本就高,最忌讳情绪波动。我昨天给他检查身体时,刚刚叮嘱过他。他也答应以后尽量克制。怎么才隔一天就犯了忌?!” “你赶紧把他救醒,哪来那么多废话?!”阎锡山被问得心里好生愧疚,狠狠瞪了杨麻子一眼,厉声呵斥。 头一回见到东主如此失态,杨麻子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中的药瓶子摔在地上。迅蹲了一下身体,他用膝盖接住药瓶,然后一边熟练里往架子上挂,一边低声解释道:“老总息怒,我不是废话多,我是需要找出他的病因。否则,即便今天把他抢救过来,恐怕也不能保证没有任何后遗症状!” “是军队中的事情!”阎锡山无奈,只好含含糊糊地回应,“总之,他刚才情绪非常激动。你赶紧想办法救治吧,需要什么药品,尽管开单子。如果西医不行,我再把张子仁接过来!” “应该情绪过于激动,导致肺部血管破裂。”杨麻子想了想,如实回答,“输完这两瓶液症状就能缓解。但是我害怕他老人家脑部血管也出了问题。毕竟已经是七十多岁人了,血管非常脆弱!!如果那样的话,也只能吃些中药,尽人力,听天命了!” 第一章 问情 (三 下) 第一章问情(三下) “先把西医的所有手段都使出来,然后我再安排中医!”阎锡山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昏迷中的赵戴文。W≤W≤W<.≤8≦1﹤Z<W.COM 瘦,离奇的瘦。这位和他并肩奋斗了多年的兄长,此刻干瘦得像一堆枯柴。暗黄色的皮肤下,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全身的血肉都早已被被烧尽了般,此刻只剩下经络和骨头! 他的血肉是为了晋绥系而耗尽的。而现在的晋绥系,又如此令他失望!想到导致赵戴文吐血的真实原因,一瞬间,素来意志坚定的阎锡山心里竟然涌上了一股浓浓的悔意。但是很快,这股悔意就被他的理智压下去了,从两只眼睛里射出来的目光也变得愈冰冷。 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除非自己和赵承绶等人都学赵戴文那样,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否则,向日本人妥协就是晋绥系唯一的出路! 晋绥军不是没有战斗过,抗战开始的第一年,倒在沙场上的将士数以十万计。可战斗的结果怎么样呢?绥远自立门户了,晋北、晋东全都丢了,自己和赵戴文辛苦积累了二十余年的工业体系,转眼间就全都归了日本人。如今大伙只剩下晋西一隅之地立足,还得跟卫立煌的中央军平分。再打下去,晋绥军除了全体成为烈士纪念碑上的一堆名字外,还能剩下什么?! 不光晋绥军不行,中央军这三年多来同样是屡战屡败,丧城失地。悬殊的工业与军事力量差距,使得中**队根本没有力量反抗。如果不是日本人的兵力有限,而入川的道路又实在艰难的话,恐怕眼下重庆早就插满了日本人的膏药旗!蒋光头和他的黄埔系,也早就转进青海继续去做以空间换时间的春秋大梦了! 唯一有希望顶住日本人的办法,恐怕就是像八路军那样,把自己变成老百姓的一部分。依靠中国土地的广袤和人口基数的庞大,死拖干耗,直到耗得小鬼子自己坚持不住了,主动撤走。可那样做的话,又拿什么来保证晋绥军的纯粹性?新军的前车之鉴就在那明摆着,采用了八路军那套办法的新军,在两年不到的时间内就彻底赤化了。司令长官部想安插人手安插不进去,想武力解决,却豁然现,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已经远远过了其他几路晋绥军主力,不拿出玉石俱焚的决心,根本不可能将其拿下! 为什么?阎锡山在夜深人静之时,不止一次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哪里对不起新军,对不起续范亭等人。竟然令他们离开之时如此义无反顾?!答案仿佛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被洗了脑,疯狂地痴迷于某种信仰。可因为对方掌握了某种理论,自己就只能将辛苦多年打下的基业拱手相让么?凭什么?如果会背几句经文就可以夺人家产的话,那和江湖上四处招摇撞骗的和尚道士有什么区别?!(注1) 不可能!阎锡山不是赵戴文,绝对不能准许自己花费半生心血打造的晋绥军被人喊几句口号就轻飘飘拿走。这份基业不止是他阎锡山的,也是赵承绶、王靖国、孙楚等人的。他们当中任何人都没资格把这份基业交出去,只能尽最大努力维护着它,推动着它,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老总,赵先生醒过来了。好像在叫您的名字。”正沉浸在满腔孤愤中不可自拔之时,耳畔突然传来贴身西医杨麻子的声音,“不过,请老总千万别再刺激到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你去外边等着!没我的命令不准离开!”阎锡山狠狠地横了杨麻子一眼,快步走向赵戴文。 “是!”杨麻子答应一声,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又听见阎锡山低声命令,“还有你们几个,在这里愣着干什么,都到外边候着去!” 这句话,明显是对赵承绶等人说的。“是!”众人知道阎司令长官心里头不痛快,赶紧低声答应着,结伴退向了门外。 阎锡山没功夫再理会他们,收拾起纷乱的思绪,慢慢走向正在输液的病人。病榻上的赵戴文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挣扎着将头扭过来,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僵了僵,然后都本能地选择将眼睛挪开,仿佛彼此的眼睛里都藏着一颗炸弹般。再不挪开,就要把两个人一道炸得粉身碎骨。 “次垄兄,我的次垄老哥。你何必,你何必如此大动肝火。”片刻犹豫之后,阎锡山再度挪动脚步向病人靠近,满脸堆笑,嘴巴里出一连串的抱怨声,“你看,你看看,都七十多岁的人了。万一,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儿,让我,让我如何跟天下人交代啊?!” “百川——!”赵戴文艰难地笑了笑,低声呼唤,“你我,你我兄弟之间,就不用说这些场面话了吧!我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早死两天晚死两天,其实没啥差别!” “次垄兄,次垄兄,你这话怎么说的!”阎锡山的脸色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又怕再度刺激到赵戴文,令对方彻底就此长眠不起。直憋得眼睛紫,额头黑,鬓角处汗珠淋漓而下。 “百川,我不是跟你赌气才这样说的。想当年,咱们一道回国动革命的那些山西籍老乡,到现在还活着的恐怕一个巴掌都能数清楚。比起他们,我的确是活得时间太长了!”看出阎锡山心中的尴尬,也明白对方在忌讳着什么,赵戴文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补充。 在绝望之后,他不想再跟阎锡山再争执先前的话题了。对方不是个可以轻易改变决心的人,既然已经跟日本人开始了接触,就不可能再拉得回。而他自己,三十年来尽量不让自己在晋绥军中影响力太大,以免兄弟反目。如今,这个决定的结果终于彻底体现了出来,是甜是苦,只有自己清楚。 “次垄兄,你千万别这么说。”闻听此话,阎锡山心中的负疚感更深,讪讪笑了笑,伸手去抓赵戴文干瘦的手臂,“我还等着跟你继续并肩作战呢,如果你现在就走了,让我今后有了难以决断的事情找谁去商量?!” 后半句话,他几乎是自肺腑。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起来,泪水瞬间就淌了满脸。赵戴文见状,忍不住又低声叹气,“唉!你也不用这么谦虚!我老了,很多想法早就跟不上你的思路了。一直厚着脸皮给你瞎出主意,实际上纯属添乱。我知道,你是看在咱俩多年的....” “次垄兄,你千万别这样说,千万别这样说。你如果这样说,我除了立刻辞职外,就没有任何选择了!”阎锡山急得满脸是泪,抓住赵戴文的手轻轻摇晃。“我知道最近一些决定不合你的心思!可我,可我真的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啊!” “我知道,我能理解!我真的能理解!”赵戴文不愿在没意义上的话头上浪费所剩无几的体力,摇摇头,强笑着回应,“我不想再说这些了,时间不多了,趁着我还清醒,咱们说些别的!” “说些别的,说些别的!”阎锡山如蒙大赦,赶紧用力点头。只要不涉及到对日妥协的事情,其他问题,此刻他都愿意迁就赵戴文。毕竟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他的朋友,真的让对方抱憾而去,他阎某人恐怕在今后的日子里永远无法心安。 赵戴文的手微微一紧,抓着阎锡山的手腕儿,低声求肯,“我家宗复,你是知道的!他性子激进,行事荒唐。这些年有我这个当爹的在,才没人愿意难为他......” “我知道,我知道。年青人么,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明白赵戴文是在托孤,阎锡山毫不犹豫地答应,尽管在军政卫给他的密报里,早已经多次点明,赵宗复与赤色份子往来密切。 赵戴文的眼睛里明显流露出感激之色,想说一些客气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再度将手指紧了紧,示意自己相信阎锡山的承诺。。 阎锡山立刻将另外一只手压上去,双手握住赵戴文冰冷的手掌,“我跟你保证,只要我阎百川活着的一天,就没人敢动宗复!” 老朋友只有这么一个独子,他不想让老朋友将来在忌日的时候,连个上香的后人都没有。至于赵宗复思想上倾向于延安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可怕。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赵宗复思想再离经叛道,也不过是个秀才。况且他的出身早就决定了,不可能完全接受延安方面那一套“等贵贱,均贫富”的理论。(注2) “那,那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赵戴文艰难地笑了笑,眼角处缓缓淌出两行清泪。谁都无法轻易放弃已经到手的利益,以当年中山先生的伟大,晚年时还恋恋不舍权位,还要让所有国民党员誓效忠于他自己。阎百川只是一介地方豪强,自己怎么能指望他把国家民族放置于私利之上?!以前不是阎百川让自己失望,而是自己太高看了阎百川,太高看了晋绥系这个小团体了! 以为老朋友落泪的原因是由于自己答应永远保护赵宗复,阎锡山心里登时又轻松了不少,握着对方的手,继续许诺:“你不是矢志办学么,等哪天不打仗了,就让宗复去做咱们山西省的教育厅长。以后他的桃李满天下,你一直坚持的教育兴国理念,也能得到推行!” “那,那我真的是死而无憾了!”赵戴文被阎锡山给出的“回报”吓了一跳,愣了愣,笑得愈凄凉,“百川,你公务繁忙,我就不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安排辆车,送我回去吧!别因为我的病,耽误了你处理公事!” 二人合作这么多年,恐怕这次,是赵戴文对阎锡山最客气的一次。客气到让阎锡山根本无法适应,双手握着赵戴文的手,却根本无法将其焐热,也从对方掌心里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他知道这份寒冷来自何处,却根本找不到化解的办法。在病榻旁又站了好一会儿,见赵戴文的双眼又已经合上,只好轻轻叹了口气,松开手,缓缓走向门口,“化之,安排救护车送次垄先生回去。再从安排张子仁医生给他复诊一次,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让次垄先生早日康复!” “是!”机要秘书梁化之大声答应着,转身跑去安排医护人员和车辆。 阎锡山回头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窑洞,心中一瞬间也觉得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平素看不见,摸不到,却令他无时无刻不感到温暖。如今,融融的暖意却随风而去,任他如何努力,都再也无法将其抓在手中,只留下挥之不去的遗憾! “老总,那骑一师的事情.....?”见阎锡山半晌都不说话,王靖国走上前,硬着头皮提醒。眼下的确不是该提这个茬的时候,但事关晋绥军的安危,他不得不迎难而上。 好在阎锡山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想了想,用极低的声音回应,“先搁置吧,你们两个谁也不要走漏风声。特别是你,赵印甫!我知道你心软。但对于这种脑后生者反骨的人,绝对心软不得。咱们等上一两个月,先把姓邹的调回来述职,然后,再找个没有隐患的方式,解决掉赵瑞和其他人的问题。尽量不要弄出太大动静,以免影响到军心!” “是!”王靖国和赵承绶两人赶紧答应,用身体语言表示自己完全服从司令长官的命令。 “还有!”阎锡山狠狠咬了咬牙,眼睛里涌现了一丝怨毒,“治安,你回去后,代表我一份电报给重庆,催讨一下今年该划拨过来的军饷和各类补给。按八个集团军的编制要,咱们晋绥军处于抗战第一线,理应多拿一些!” “这.....”王靖国愣了愣,有些跟不上老长官的思路。从军统近期的的反应上来推断,晋绥军跟日本人在暗中谈判的事情,重庆方面已经掌握一些相关情报。在这种情况下还加倍讨要粮饷补给,岂不是逼着重庆方面主动跟晋绥军摊牌么? “让你去你就去!”阎锡山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补充。“别瞎琢磨!在跟某些人打交道方面,你还差得远呢!” “是!卑职鲁钝!多谢老总指点!”王靖国迅明白过来晋绥军的底气何在,佩服地向阎锡山鞠躬。姜到底是老得辣!重庆方面越是察觉到晋绥军跟日寇之间的有勾结,晋绥军越要把架子摆足。只有这样,重庆方面才会认为,有希望重新将晋绥军拉回头,加倍给予各种好处。而日本人那边,得知重庆在努力拉晋绥军回头,也会加大收买的力度,让大伙落到更多的实惠! 然而阎锡山此时想算计的,却远远过他的接受能力。很快,就低声补充了另外一个具体任务,“把姓彭的小子勾结八路,离间咱们跟北路军关系的事情,也着重在电报里提一下。我就不信,有人肯为了这个狂妄的小子,得罪咱们整个第二战区!” 注1:续范亭,辛亥元老,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时任山西远征队队长,讨袁时任国民军第三军第二混成支队参谋长。1935年续范亭在南京拜谒中山陵时剖腹明志,誓于日寇不共戴天。1937年奉命组建山西新军,后因阎锡山准备武力解决新军领导权问题,断然投向延安。 注2:赵宗复,赵戴文的独子。燕京大学历史系毕业,地下党员。曾利用家庭背景,为八路军做出了卓越贡献。1949年后任太原工业院校长,文革期间被政敌迫害至死。 第一章 问情 (四 上) 第一章问情(四上) 以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国民革命军一级上将的身份,去难为一个小小的军统统察绥分站副站长,看上去实在有些掉价儿。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然而阎锡山偏偏就做了,并且做得非常郑重其事。 他在试探,同时也是在要挟。试探自己和麾下所剩不多的晋军,此刻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眼里,在那个跟他有着血海深仇却又不得不笑脸相待的光头佬眼里,究竟占据着怎样的份量?要挟被日寇打得疲于招架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和那个光头佬,如果不许给自己和晋军足够的好处,自己就带领弟兄们改换门庭,掉头反咬。 这一招,的确是匪夷所思,让人仓促之间很难招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接到电报第二天,就关起门来开了一整天的会。据说蒋委员长在会上当场拍了桌子,把第二战区的前副总司令,去年调整为第一战区总司令的卫立煌骂了个狗血喷头。连带着同来参加会议的第三十一集团军总司令汤恩伯和七十六军军长李铁军也遭受了池鱼之殃,当年河南惨败的旧事被当众翻出来,大加斥责。 卫立煌等人虽然觉得冤枉,可都知道此刻蒋委员长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出言抗辩,一个个低着头待罪。蒋介石见几名心腹爱将都变成了受气包,心中愈感到恼怒,又狠狠拍了几下桌子,大声喝到:“看看你们这幅熊样,哪里还像个军人?!军人,是军人就得有血性!我如果哪点错怪了你们,你们就应该当面指出来,当面反驳我!而不是像个童养媳般,就知道把头低下任打任罚!” 汤恩伯和李铁军两个听了,立刻把头垂得更低。跟在蒋介石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他们早已经对眼前这位委员长大人的脾气秉性摸了个清清楚楚。现在被他数落两句没任何问题,哪怕是数落错了,过后他平静下来,自然会给你一些补偿。而当面顶撞反驳,却是白痴行为。委员长本人有可能真的像他自己说得那样虚怀若谷,不记恨于你。可他周围却有一堆小人正愁没机会拍马匹。这下终于找到目标,肯定会蜂拥而上,明里暗里给你使无数绊子,让你从此在军队中再也过不上一天顺心日子。 然而原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刚刚调任第一战区做司令长官的卫立煌,却不像汤恩伯和李铁军两个那样会揣摩上意。他在讨袁战争中便暂露峥嵘,后又担任过孙中山的贴身警卫,资历地位都远远强过前两人,对蒋介石的畏惧,也不像其他两人那样深。听委员长大人说准许自辩,就双手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来,大声回应道:“委员长教训得没错!阎锡山敢勾结日寇拥兵自重,卑职这个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的确有失察之责!委员长给我任何处分,我都不觉得委屈!毕竟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就生了这种事情.......” “你想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离开第二战区之后生的事情,与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么?”蒋介石立刻听出了卫立煌的本意,竖起眼睛,厉声打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阎锡山在跟你搭档的时候就一直老老实实,全心抗日?等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跟日寇联系上了?!如果没有预先准备,他的动作能如此迅?!你以为这是请人打牌么,敲敲门就可以把人叫到一起凑搭子,事先连个穿针引线的人都没有?!卫俊如,我现在都想问一问你,你在第二战区的时候,到底知道不知道阎老西在干什么?!” 最后一句话,可是有些狠辣了。如果一旦坐实了与阎锡山一道勾结日寇的罪名,足够让卫立煌身败名裂。后者闻听,赶紧挺直身体,大声辩解:“卑职在第二战区任职十一个月,率部与日寇大战四次,小战十七次,虽然不敢说每战都身先士卒,但指挥部距离前线绝对没过三公里远。日本鬼子恨不得将卑职抓去剥皮抽筋,怎么可能派人跟卑职接洽?!况且卑职离开第二战区司令部,是民国二十八年一月,而眼下已经是民国二十九年六月,相隔足足有一年半时间。阎锡山在这一年半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卑职怎么可能会知道得清清楚楚?!” 卫立煌骁勇善战,嫉恶如仇,在第二战区任副司令长官时跟阎锡山两人之间关系极为紧张,当然不可能给后者勾结起来一道去投日。这些,蒋介石心里其实都非常清楚,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的确说得有些过分。然而,卫立煌的桀骜不驯,却依旧令他怒火暴涨。 “好,好——”用手指着对方,他被气得脸色黑,额头上青筋直蹦。第三十四集团军总司令胡宗南在旁边看到了,赶紧站起来,双手搀扶住他的胳膊,“校长,校长息怒!阎锡山勾结日寇罪该万死,但是校长却不能因为阎某人的狂悖,气坏了身体!咱们,咱们全中国的抗日将士,可就您这么一根主心骨!” “马屁精!”“无耻小人!”陈诚、卫立煌和汤恩伯等人侧过头,都对胡宗南的言行非常不屑。然而,他们却不得不承认,胡宗南的这一招,化解了眼前所有危机。蒋介石听到了此人的话,立刻意识到,今天的会议主题是如何应对阎锡山的要挟,而不是敲打麾下这些对自己尚算忠诚的高级将领。愣了愣,甩开胡宗南的胳膊,双手支撑在桌案上深深喘气,“好!,算你卫俊如有理!阎锡山投靠日军的事情,你不知情。但现在这种情况,你卫俊如该怎么办?!第二战区距离你的第一战区最近,晋军当中,也有很多人曾经接受过你卫俊如的指挥!” “只要委员长一声令下,我第一战区将士即可挥师北上,击溃晋军,拿下阎锡山这个里通外国的王八蛋!”卫立煌想都不想,大声回应。 “说得轻巧,第一战区北上,谁负责抵抗河南一带的日军?!”蒋介石立刻将眉头一皱,大声反驳。 “是啊,俊如兄这个设想太大胆了。将士们浴血奋战半年多,好不容易才将战线稳定下来。如果第一战区有失,整个中原战场,都会动荡不安!”陈诚也赶紧站起来,低声反驳。 “是啊!还要考虑绥远的反应。傅作义那个人一向念旧!”其他高级将领都身经百战,以旁观者角度,将形势看了个清清楚楚。 在经历了新军的出走之后,眼下阎锡山手中虽然号称有四个集团军,实际兵力却只剩下七八万人。并且有一大半儿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战斗力低得可怜。如果第一战区全力北上的话,的确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击败晋军主力,将阎锡山的叛乱行为扼杀在萌芽状态。然而,这一切必须的前提是,附近的日军不会趁机大举向第一战区进犯。并且阎锡山不会立刻敞开大门,接应张家口的蒙疆驻屯军,河北的华北驻屯军入晋。否则,很可能的结果就是,一战区将士经历血战消灭了晋军,而两个战区也同时落进日寇手里,整个北方抗日形势瞬间急转直下! “中央可以调第三十四集团军东进,接管第一战区出现的空档。第三十一集团军也可以向北推进,从侧面威胁河南战场上的日寇,令他们无法窥探第一战区!”卫立煌心中也早料到了自己北上之后,敌军可能的动作。四下看了看,大声给出应对之策。 “不可!第三十四集团军刚刚在徐向前手里夺下了七个县地盘,脚跟还没站稳,怎么可能掉头东进?!”在座当中,立刻有好几名将领站了起来,高声驳斥! 按照去年国民党中央通过的统一军政的计划,封锁延安方面的陕甘宁边区,将八路军主力与大后方彻底隔离,是消灭赤色割据武装的第一步。胡宗南带领第三十四师倾尽全力,才勉强击败八路军的陕西留守部队,夺下了七个县城,建立了近七百公里的封锁线。如果现在就把胡宗南部调走去打鬼子,先前的所有努力就会前功尽弃。用不了几天,那些县城就会再度倒向延安,八路军和他们的大后方的联系通道,也会重新接拢起来! 理由很充分!反驳者的声音也足够响亮,只是多少有点儿底气不足。特别是卫立煌的目光像刀一样扫过来时,几个提出反对意见的将领竟然6续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人肯跟他的目光想接。 有些事情,可以偷偷摸摸的去做,却绝对不适合宣之于口。特别是在明知道晋军跟小鬼子勾搭成奸的时候,在国民革命军中装备精良程度数一数二的第三十四集团军不去讨伐阎锡山,却要去抄正在跟日寇浴血奋战的八路军后路,其中缘由,无论怎么说都理不直气不壮。即便这件事得到了蒋委员长的肯,也是徒劳! 会议室里的气氛立刻就变得沉重的起来。中华民**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铁青着脸,眼睛里的火星清晰可见。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斜对着蒋介石,也铁青着脸,寸步不让。其他高级将领,如陈诚和汤恩伯等,则谨慎地选择了低头看文件。内心深处,他们几个其实也不希望现在就跟延安打内战,但是过去的经验早已经证明,蒋委员长的目光向来比在座所有人都看得长远。他老人家坚持尽早解决红色隐患,作为委员长的左膀右臂,陈诚和汤恩伯等人只能无条件地遵从。 “我个人以为,咱们能不能先不考虑动武,尝试一下以其他手段解决问题!”刚走马上任的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商震不愿意看到会议室里的气氛继续恶化,站起来,先笑着给蒋介石倒了杯白开水,然后笑着跟所有人商量。 “是啊,是啊!眼下咱们手中,阎锡山跟日寇的勾结证据还不充足,现在就调兵去打,未免会让外界误会中央无容人之量,容不下这些地方抗日武装!”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部长陈诚也做过孙中山的警卫,跟卫立煌私交甚笃,不想让老朋友继续去触蒋介石的逆鳞,也站起来,笑着附和商震的提议。 “好一个容人之量!哼!”卫立煌撇了撇嘴,不屑地冷哼。中央真的有容人之量,就不会在这种时候调集重兵去进攻延安!但是,陈诚之所以这样说,,毕竟也是为了给他卫立煌找台阶下。所以卫立煌也不好当面让老友下不来台,长叹了一声,默默地坐了下去。 “哼!你们两个,倒是会和稀泥!”蒋介石憋了一肚子怒火无处泄,然而原本出自晋绥系的商震,是他亲自竖立起来给外界看的榜样。陈诚的妻子谭祥,又是宋美龄的干女儿。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得给商、陈两人留一点面子。见卫立煌主动坐了下去,想了想,也默默第接过了商震递过来的白水,端在手里慢慢品饮。 “我不是和稀泥!”商震是辛亥元勋,常年在各派系之间打滚,早就历练出了一身过人的外交本领。丝毫不在乎蒋介石话语里的讽刺意味,笑了笑,继续说道:“阎百川这个人我跟他合作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最为清楚。如果把早年的他比作一头老虎的话,眼下的他,只能算得上一条看家土犬。只要别人不进他那一亩三分地,他就不会露出牙齿。同样,即便吃得再饱,养得膘肥体壮,他也对家门外的事情提不起兴趣!” “哈哈哈.......”在场众人被这个生动的比喻给逗得哄堂大笑,会议室内先前的紧张气氛登时一扫而空。 “对不起了,老朋友!我这也是为了救你的命!”军事委员会主任商震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心中默默道歉。作为阎锡山曾经的搭档,他一直都在悄悄第关注着晋绥军的展。心中非常清楚,此刻的晋军,根本接不下卫立煌的全力一击。而日本人那边,更巴不得看到中央军和晋绥军先打个头破血流。那样,他们才能够将收买阎锡山的价格压到足够低,低到不用向国内请示,光是华北驻屯军方面就能独自做出决定的程度。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全盘答应阎百川的要求了?!”跟大伙一道笑了片刻,蒋介石先收起笑容,皱着眉头追问。 “那可不行!”商震敏锐第察觉到了蒋介石话语里的怀疑之意,赶紧大声补充,“此风绝不可涨!否则,以阎百川那性子,今年要八个集团军的军饷补给,明年就敢要十二个!咱们中央财政本来就很困难了,可是不能去填他的那个无底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我怎么办?!”蒋介石把脸一板,正色追问。心中对商震的欣赏,在不知不觉间却又增加了不少。 “我那老朋友阎百川是做生意出身,最喜欢漫天要价!”商震心中偷偷松了口气,继续笑呵呵地回应,“咱们中央这边呢,遇到他这种人,就得放得下架子,着地还钱。只要双方还在继续谈,他就不会立刻倒向日本人那边。” “你就不怕阎锡山拿着咱们答应的价钱,去给日本人看,两头抬价?!”若论做生意的头脑,在场众将谁也比不上李铁军,敏锐地察觉到一个漏洞,用手指敲敲桌案,大声提醒。 “要的就是他两头抬价!”商震点点头,做出一幅胸有成竹的表情,“阎百川之所以跟日本鬼子眉来眼去,图的就是保住他的山西半壁。而咱们中央这边,对阎百川的要求,也只是他不倒向日寇。所以他越是两头抬价,就越不会立刻跟小鬼子达成最后的协议。抬来抬去,胃口就越来越大了,大到小日本宁可去拉拢别人,也不再找他的地步!咱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那恐怕花费也不会太小!”蒋介石眼睛一亮,然后轻轻摇头。如果还有选择,他的确不愿意现在就去进攻山西。虽然只要给予卫立煌一定的支持,就能完成这个战略目标。但消灭晋军容易,后续的麻烦却非常难以处理。先,谁也无法保证与晋军同气连枝的傅作义部会不会误解中央的行动,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过激反应。其次,打下山西之后,中央军就要在那里建立防区,就要去面对原本该阎锡山面对的那部分日寇。以中央军目前的情况,着实有些力不从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一条。眼下活跃在晋西山区的,除了阎锡山的晋军之外,还有朱德的第八路军。一旦中央消灭晋军后,却挡不住小鬼子的进攻,那里就会迅变成八路军的地盘。小鬼子凭着飞机大炮,攻城拔寨无往不利。但是遇到专门往穷山沟钻的八路军,却是全身的力气都没地方用。拖来拖去,就给拖疲了。只满足于控制城市和城市周围几十里地盘,其他都变成了红色游击区! 在座当中,不光是蒋介石一个人能看到解决晋军之后中央所要面临的麻烦。土木系大佬陈诚,目光同样长远。双手抱在嘴边长长嘘了口气,然后非常为难地说道:“真要武力解决的话,花费恐怕也不会太小。如果真的像商主任说的那样,花费一定代价之后,就可以将阎锡山吊在半空中,其实未必不是一种选择!” “是啊!中央财政虽然紧张,但将士们的性命,总比那些金银细软值钱!”商震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迅接过陈诚的话头,大声补充。“如果委员长想再给阎百川一个机会的话,我愿意代表中央去一趟克难坡,让晋军上下,看看中央的诚意。我在晋军内部还有一些故旧,通过他们,也可以向阎百川施加一些影响!”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阎百川一直恨你入骨,万一他对你下手怎么办?!”卫立煌再度站起来,高声反对。他原本就不同意用怀柔的方式解决阎锡山投日的问题,并且曾经跟阎锡山共事过一段时间,知道此人向来心黑。唯恐商震去了之后,劝说阎锡山不成,反而打草惊蛇。导致中央政府不但错失了解决晋军的最佳时机,同时还白白搭上了商震这个军事委员会主任的性命。 “俊如老弟的好意,商某心领了!”商震回头看了卫立煌一眼,轻轻摇头,“但是,眼下晋军的情况,绝对值得商某去冒一次险。开战三年,晋军上下,也有无数热血男儿倒在了沙场之上。此刻晋军内部,应该有很多人并不是心甘情愿去当汉奸。他们之所以被阎百川协裹,一部分是因为耐于阎百川的多年知遇提拔之恩,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中央对晋军的态度。商某去了,刚好可以让他们知道,中央并并没忘了他们!并没忘记他们这些年来在抗日战场上的付出!” “俊如兄还是小心些。阎锡山那个人,唉.......”胡宗南敲了下桌案,轻轻摇头,对阎锡山的品性,非常不信任。 “我知道!但是,如果能牺牲商某这一个人的性命,换回数万抗日有功的将士的心。商某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会含笑九泉!”商震的声音慢慢提高了几分,郑重回应。 这两句话,声音虽然不高,却是自肺腑。会场当中,很多人的眼睛立刻就红了起来。特别是蒋介石,没想到平素做事八面玲珑,滑不溜手的商震,居然也有如此决然的时候。愣了愣,迅摇头否决,“不可!启予是辛亥元勋,军委会正常运转的枢机。万一你有个闪失,中央承受不起,国家也承受不起!” “请委员长给商某一个回报您,回报国家民族的机会!”商震迅将身体转向蒋介石,立正敬礼。两眼当中,目光清澈如水。 蒋介石彻底被感动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当作拉拢外系而专门提拔的标杆儿,居然会念念不忘自己的知遇之恩。沉吟了许久,才咬着牙点头,“好!那我让人给你安排专机。记住,千万不要激怒阎百川。哪怕对他曲意逢迎,也要先保证自身安全!” “谢委员长信任!”商震又向他敬了个礼,然后将身体转向大伙,再度将手举向额边,向全场人员敬礼辞行。 陈诚、卫立煌、胡宗南、汤恩伯,无论先前支持对阎锡山怀柔的将领,还是反对怀柔的将领,一个挨一个站起身,齐齐地向商震还礼。 有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吹得墙上的地图呼啦啦作响。古晋之地,在这一刻格外清晰! 注1:李铁军,广东梅县人,字虞午。黄埔6军军官学校第一期、柏林6军指挥学院毕业。6军中将,善战,但是贪财。在任七十六军军长时曾经参与对日占区走私,大其财。一九四九年前往台湾,任“中央”监察委员、“国防部”部员。后定居美国。 注2:商震,同盟会元老,晋绥军曾经的核心之一。中原大战后与阎锡山分道扬镳。后受到蒋介石的器重,任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4o年前后接任中央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兼外事局长。随即挥出在外交方面的杰出天分,一手促成了中英合作以及远征军入缅作战。战后作为中方代表,力主审判日本天皇。1978年病逝于东京。 第一章 问情 (四 下) 第一章问情(四下) 挟一腔热血入不测之地!刹那间,会议室里居然弥漫起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八一中文W≦W≤W≤.﹤8<1≤Z≦W≦.≦COM然而,蒋介石毕竟不是那志大才疏的燕太子丹,稍作迟疑,迅做出一系列补充措施:“第三十一集团军即日结束休整,渡河北上,进入第一战区,加强防务。待到达指定位置后,第三集团军随即向北推进到中条山一线。第七十六军进入晋南,与第五、第十四集团军汇合,向晋绥军施加压力。如果阎锡山胆敢扣留飞机,第一战区所有在山西境内的部队,立刻给我打过去!端了他的老巢!” “是!”第三十一集团军总司令汤恩伯,第三集团军总司令孙桐萱、第七十六军军长李铁山、第一战区总司令卫立煌等人相继站起身,大声领命。(注1) “坐下!”蒋介石满意地挥了一下手,示意众将落座。然后快将目光转向胡宗南。后者立刻就坐直了身体,满脸期盼地等着委员长点自己的将。谁料蒋介石的目光突然又变得犹豫了起来,沉吟半晌,才缓缓吩咐道:“第三十四集团军继续封锁陕北,务必确保不让外界物资和人员继续进入那些赤色割据者手里。但是......” 又斟酌了一下,他继续补充,“如果陕北的武装分子准备突围进入晋西,寿山你不妨放开一条通道。具体如何做,做到哪一步,你自己把握!中央军事委员会不做过多干涉!” “是!”胡宗南答应得虽然大声,气势上却比先前几人差了许多。拿着全国数一数二的精良装备去进攻陕北,仗不太难打,但是这几个月来他承受的压力,却大到难以想象。非但亲延安的报纸对他胡宗南口诛笔伐,一些原本中立或者亲重庆的报纸,也对这种同室操戈的行为深表不屑。导致他胡某人每次来重庆做汇报,在同僚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连好友之间的应酬,都能推就推了,以免当着很多人的面被政敌数落! “你的任务很重要,丝毫不亚于俊如他们!”听出胡宗南心中的幽怨之意,蒋介石少不得要温言抚慰,“阎百川和他麾下的晋绥系对国家的威胁,都在明处。只要咱们应对得当,不难将威胁消除在萌芽状态。而防共,却是一项艰辛而又长远的工作,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功。如果做得不好,即便咱们以后赶走了日本人,中国也将变成赤色世界。到那时,你我等人,非但无处可以容身,百年之后去九泉下见到先总理,也没有任何面目去跟他老人家交代!” “就陕北那一伙农民武装?!”胡宗南心中偷偷嘀咕,对蒋介石的担忧很是不以为然。去年三十四集团军起进攻时,面对的虽然不是八路军主力,但留守陕北保卫赤色巢穴的,总不能是二流部队。结果呢,第三十四集团军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将战线向前推进了两百余公里。要不是担心过于孤军深入,被处于太行山前线的八路军抄了后路,一举拿下延安都没任何困难。(注2) 非但他一个人觉得蒋介石小题大做,与会的大多数高级将领,特别是与八路军交往甚多的卫立煌、孙桐萱等人,也都觉得蒋委员长太高估延安方面的威胁了,竟然将其摆到了与日本人一样的地步。但是,在国民革命军当中,“通共”是个非常严重的罪名,所以大伙谁也不敢出言反对,只好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大修闭口禅功。 “你们这些人啊!”蒋介石的神经很敏感,孤独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看问题总是只看眼前!阎百川为什么落到非得跟日本人勾结才能苟延残喘的地步?还不是小看了那些赤色份子,让人家把五万新军给连锅端了?!日本人的华北派遣军为什么越来越力不从心,还不是后方到处起火,被赤色游击队搅得连粮食都收不上来?!别总盯着手里有多少地盘,多少条枪!地盘再大,也得人来种。枪再多,也得人来使。赤色份子从苏联学来的那一套,最擅长蛊惑人心。万一被他们悄悄地展起来,今后两党再争天下,就是咱们的部队纷纷拖着枪炮去投敌的局面!毕竟部队中的士兵,大多都是农民出身。见识不可能像你们这些人一样长远,意志也不会像你我一样坚定!” “委员长教诲的是!”不想让委员长感到太孤立无援,陈诚赶紧坐直身体,用力鼓掌。在他的带领下,众将纷纷抬起头,以热烈的掌声来赞同蒋委员长的演说。至于心里到底怎么想,则不得而知! “好了!”蒋介石双手下压,示意大伙保持安静,“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大伙回去之后,立刻去执行命令。对日战争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英美苏法等传统列强,也都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了日本帝国主义的危险。只要我们继续坚持下去,坚持到传统列强出手干涉,届时就能与友邦一道,将日寇赶出中国,完成前总理三民主义一统华夏的使命。胜利,最终是属于我们,也必将属于我们!散会!” “啪啪啪,啪啪啪!”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将领们纷纷站起身,整理仪容,鱼贯离开。亲自走到门口,目送着大伙走向各自的专车,蒋介石想了想,以很小的声音吩咐道:“雨农,你留一下。我有其他任务要安排给你!” “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负责人戴笠立刻像幽灵一样闪了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了蒋介石身边。 卫立煌、汤恩伯等人的脚步则微微一顿,然后加快度跳上汽车。因为军衔只是上校的缘故,每次列席会议时,戴笠都只能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然而,上至陈诚、卫立煌、下到门外的普通警卫、司机,谁都不敢小瞧此人。非但如此,还尽量跟此人保持足够的距离,以免不小心生了什么误会,成为后者的重点“照顾”对象。 “阎百川投日的事情,你们军统局掌握到了什么程度!”不想让麾下将领们有过多疑虑,蒋介石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向戴笠询问。 “报告委员长,军统一直在重点跟进这件事!”明白蒋介石的心思,戴笠立刻大声回应,“到目前为止,已经了解到阎锡山与日方特使的第一次会面时间,以及日方特使的姓名和履历。相关为日本特务提供便利,保护他入晋的人员,也都挖了出来。准备实施重点打击!” “嗯!”蒋介石满意地点头,一边转身往会议室内返,一边继续询问,“说具体些!先前那份报告,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是!”戴笠伸手搀扶住蒋介石的胳膊,一边走,一边用非常简练的语言汇报,“据军统局精锐特工调查,阎百川在中原大战后,就跟日本人有了勾结。但后来鉴于全国形势与民心,他又食言了,并且主动派人去向关东军做了解释。前年日方拉拢吴佩孚不成,便又想起了与阎百川之间的协议,再度将目光转向了山西!” “噢,原来如此!”蒋介石想了想,轻轻点头。吴佩孚拒绝日方拉拢,最终被日方谋杀的事情,他曾经专门派人了解过。并且还在重庆给吴佩孚举行了公祭活动,亲手送去了挽联。但是他当时却没有考虑到,日本人做事向来不达到目的不罢休。没了一个吴佩孚,就会找上李佩孚,赵佩孚,中国这么大,军阀那么多,总能找出一两个骨头软的来! “据军统的精锐特工人员了解,日方是在去年夏天,悄悄跟阎锡山建立起联络的。最初是通过汉奸蔡雄飞联络上了阎百川的警卫军长傅存怀,然后又派阎锡山的故人白太冲化妆潜入了克难坡做说客。去年新军倒向八路后,双方的联系便迅加快,今年一月,日本特使就悄悄进了二战区司令部。” “该死!”蒋介石气得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阎老西罪该万死!他这样做,怎么对得起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晋军将士?!亏我还一直把他当个人物,原来他早已堕落到了如此丢人的地步!” “阎百川的确越老越不争气。”戴笠小心翼翼地挪了下桌子上的茶杯,以免被蒋介石失手打碎。然后笑着补充,“据我们军统打入晋绥系内部的特工了解,眼下晋军内部,很多人对阎百川都非常失望。包括他的心腹军师赵戴文,都闭门谢客,不再出来见任何人了!” “你说的是赵次垄,此人倒是个俊杰!能把他拉到中央这边来么?!”蒋介石的眼睛立刻一亮,异想天开地询问。 “难!”戴笠轻轻摇头,“我们的人跟赵戴文接触过,他现在的确已经心如死灰。既不愿意看到阎锡山继续堕落下去,又不想出面反对阎锡山,导致晋绥军分崩离析。所以干脆躲到家里谁也不见,准备把自己囚禁至死了!” “此人果然忠义!”蒋介石点点头,对赵戴文的行文甚为赞同。“阎锡山虽然越老越糊涂,但是在年青时,却的确收拢了一大批人才!可惜了,他们太可惜了!” “的确,是阎百川误了他们!”戴笠想了想,再度低声附和。 “既然你们军统对阎锡山与日寇勾结的事情掌握得如此清楚,当时为什么没有想办法阻止?!”蒋介石的思路却迅跳跃到另外一方面,皱起眉头,盯着戴笠的眼睛质问。 戴笠立刻紧张的面色大变,赶紧站直身体,小心翼翼的解释,“打入晋军内部的特工,手里都没有兵权。而阎锡山与日本人之间的所有联系,派得都是他的绝对心腹,并且沿途一直有重兵护送。军统的特工很难下手,也很在第一时间就掌握到相关情报!” “噢!”蒋介石想了想,理解地点头。阎锡山再不济,也是成名多年的一方枭雄。而军统局在民国二十六年才正式成立。短短四年时间,不可能渗透进晋军的核心部位。能取得目前这样的成绩,已经相当难得了,实在不宜奢求更多。 “不过,目前的渗透工作,已经进行到了阎锡山的警卫部队当中。如果委员长有需要的话,军统可以现在就制定出一个行动方案,抢在阎锡山跟日寇达成协议之前,下手除掉他!”揣摩着蒋介石的意思,戴笠继续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蒋介石断然拒绝,“现在下手太早。并且晋绥系还没彻底对阎锡山失望。军统动了他,反而会引晋军上下的同仇敌忾之心!” “那卑职就让特工继续在阎锡山身边潜伏,随时准备响应委员长的命令!” “好!”蒋介石最满意的,就是戴笠知道进退,从来不会自以为是,“人才难得,能不牺牲,就尽量不要牺牲他们。不过,你要让他们近期紧盯阎锡山那边的动静,避免晋绥系对商震下黑手。还有,阎百川在电报上提到的那个察绥分站的站长,该处理就尽快处理。居然给八路军游击队提供庇护,我看他的胆子真是大的没边儿了!” “是,卑职,卑职这就,这就安排人手去,去处理相关事宜!”没想到蒋介石的思维跳跃性如此之大,戴笠有些跟不上节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回应。 “怎么了?惜才了?还是这个人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蒋介石立刻听出了戴笠话语里的迟疑之意,看了他一眼,不解地追问。 “他,他.....”戴笠又犹豫了片刻,咬了下牙,低声汇报,“卑职,卑职私下以为,阎锡山未免小题大做了些。堂堂一个战区司令,居然不顾身份去难为一个小小的察绥分站站长,传扬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想借机了解我对他的态度!”蒋介石撇撇嘴,非常不屑于阎锡山的作为。“但是你那个部下,却不得不处理。军统站在防共的第一线,坚决不能容忍他的这种行为!” “卑职知道,卑职知道!”戴笠擦了把汗,继续点头哈腰,“但眼下活动在晋绥军核心部门的那几名特工,都是此人借助家族力量安排进去的。阎锡山跟日寇勾结的事情,也是此人最先现了蛛丝马迹,并且负责安排得力人手跟进的。卑职如果想处理他,恐怕需要一点儿时间!” “哦,按照你这么说,此人能力非同一般了?!”蒋介石原本以为要拿下的是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物,没想到区区一个二级分站的副站长,居然作用还如此关键。立刻提起了几分兴趣,看着戴笠的眼睛,低声追问。 “卑职从来不敢对您说谎!”戴笠慢慢鞠了个躬,小心翼翼地解释,“此人姓彭,民国二十六年加入军统,曾经在北平一带领导铁血锄奸团,参加过很多重大行动。前年奉命潜入察哈尔,成功策反了乌旗叶特女王,并护送其平安到达傅作义处。后因功调往察绥分站总部,旋即参与了对晋绥军的监视计划,利用其家族背景,屡建奇功!” “乌旗叶特部女王爷,你是说那个叫斯琴的蒙古郡主?”蒋介石又是一愣,眼前旋即闪过一个英姿飒爽的背影。去年此女在重庆时,可是着实让中华民国的妇女界热闹了好一阵儿。只可惜此女见识太短,居然放着好好的贵妇人不做,通过八路军重庆办事处的掩护,偷偷跑去了延安。 “嗯,就是那个女王爷!”戴笠轻轻点头。能不在斯琴身上多引起关注,就尽量不引起关注。 蒋介石对于斯琴的兴趣,也只在她与众不同的风格和特殊的家世背景,除此之外,在其他方面并不十分重视。很快就把关注的焦点移开,转到彭学文的家世上,“那个姓彭的小家伙,到底是谁家公子。怎么家族关系那么硬,居然能深入到晋绥军内部去?!” “是颍川彭家。”戴笠想都不想,顺口回应,“就是前年热炒粮价,被贺局长警告过的那家!” “这家人啊!怪不得!”蒋介石头闻听,立刻笑着摇头,“一只脚踩在伪南京政府那边,一只脚踩在咱们这儿,还有一只脚踩在晋绥系。你好好查查,是不是他们家在延安也大有人脉啊?!” “应该有!”戴笠无奈地苦笑,“委员长也知道,这样做的家族,如今不止一个。彭家还算好,毕竟没有直接投靠日本人。其他几家.......” “四处下注,那是他们这些所谓世家的存身之道!几百年了,一贯如此!”蒋介石哼了一声,冷笑着撇嘴,“眼下都民国了,居然还抱着这种早就该扔进棺材里的传统不放。中国的很多事情,就是被这群城狐社鼠给搞坏的!”” “委员长说的是!这些所谓的世家,早就该被丢进历史的垃圾堆去了!”戴笠满脸堆笑,低声补充,“但咱们军统的彭副站长,倒也不是完全靠着家族背景才取得到如此骄人的成绩。他自己,倒也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 “嗯!在培养人才方面,一些大家族的确有独到之处!”蒋介石想得比戴笠更深了一层,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狐疑第追问,“怎么我以前好像听说过这个小家伙?他,他是不是当年潜入过一个叫黑石寨的县城,端了鬼子老窝的那个人?!” “正是此人!”戴笠笑着承认,目光里不无对彭学文的欣赏,“当年贺局长在时,很是看好他。估计他的名字,委员长也是从贺局长那里听说的!” “嗯,应该是!”蒋介石公务繁忙,哪里记得清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听说过这样一个小人物。但是,能让前后两届军统掌舵者替他在自己面前美言,姓彭的小家伙也的确不能算是个俗物。想到这儿,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既然你一定要保他,我就不给阎老西这个面子了。但是,他庇护八路军游击队的事情,却容忍。否则,万一军统内部还有其他人效仿,你费尽心血打造的防共阵地,早晚会溃于蚁穴!” “卑职明白!”戴笠又擦了把汗,连连点头,“卑职已经命令察绥分站,将他调离监视晋绥军的一线。只待相关工作完全交接结束之后,就可以把他调到其他一个不太重要的地方,让他静心思过去了!” “嗯,你这样处理很妥当!”蒋介石想了想,嘉许地颔。“尽量别给察绥分站的日常工作造成太大的干扰,关键时刻,咱们需要得力人手盯紧着阎百川那边。” “卑职明白!”戴笠再度躬身领命,同时长长地舒一口气。终于把小家伙给保下来了,总算没辜负马汉三那厮的请托。这个混账马汉三,为他的一个小徒弟,居然接连给老子了五份求情电报。你当老子这个局长是佣人么,天天跑来跑去替你来擦屁股?!若不是.....!算了!姓马的为了军统,门生故旧死伤无数!总得留下一个,将来也好给他的坟头上香! 注1:孙桐萱,原韩复渠手下大将。后被蒋介石拉拢,在台儿庄战役、武汉会战都都有出色表现。任豫皖边区游击总指挥时,仿照八路军模式大打游击战,战果显赫。孙喜欢敛财,但同时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在部下和防区百姓口中都有不错口碑。1943年因为与汤恩伯生矛盾,被后者以“通敌”罪诬陷入狱。虽然查无实据后释放,但部众尽被汤恩伯吞并。1945年抗战胜利后退出军界,隐居北平。1978年病故。 注2:抗日战争期间,拱卫延安的全部留守部队,只有三万一千多人。所以在这次对陕甘宁边区的进攻中,胡宗南部推进得很顺利。这也导致了胡宗南过分低估陕甘宁边区的实力,在1947年进攻延安时,中了彭德怀的诱敌之计,大败而归。 第一章 问情 (五 上) 第一章问情(五上) 戴笠护短,这一点,蒋介石非常清楚。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在内心深处,他也不太反感这种行为。毕竟特工都是在战斗在最危险的地方,一旦失手,就是死无全尸的下场。如果背后没有一个能替他们遮风挡雨的上司,谁还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至于戴笠关于彭学文的那些功劳描述里头到底有没有虚报的成分,他就不想再深究了。水至清则无鱼,作为整个中华民国的大当家,他有时候必须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要属下们的欺瞒行为不太过分,没有掺杂太政治目的,就处于他的容忍范围之内。这样,他才能够让属下对自己归心,才能把党内的各个山头强行捏合在一起,共同来对付外寇的入侵和内部竞争者的颠覆。(注1) “既然什么都明白,就放心大胆去做!”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小口,蒋介石继续说道,“出了问题,我这个委员长给你兜着!” 平素蒋委员长这么说的时候,就是意味着不想在原来的话题上浪费时间,完全交给对方自己去酌情处理了。戴局长立刻心领神会,冲着对方敬了个军礼,大声回应,“谢委员长支持!军统上下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委员长的信任!” 蒋介石最欣赏戴笠的地方,就是这种机灵劲儿。点点头,笑着夸赞,“你们军统一向做得很好,我一直非常满意。特别是你接替了贺贵严的之后,取得的成绩更是有目共睹!” 闻听此言,戴笠的情绪十分振奋。却不敢在老头子面前居功自傲,赶紧又敬了个礼,笑着谦虚,“主要是贺局长给军统开了个好头,卑职接手之后各项工作才能进展的如此顺利。论真实本领,卑职还有很多需要向贺局长学习的地方!” “他是他,你是你。不一样,你们两个起点不一样,做事的风格也完全不一样。”蒋介石先是满意地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他是辛亥元老,人脉资历都比你强得太多了,做得好是理所当然。而你,只是个上校军衔却扛起了原本是一个中将才能负责的重任,碍于如今军队中的升迁规矩,我又不好将你提拔太快......” “卑职,卑职只求能替委员长做事!不,不在乎军衔高低!”戴笠感动得眼睛都红了,抽了下鼻子,低声表态,“如果没有校长,卑职至多成为个浑浑噩噩的百夫长,哪有机会进入此地,哪有机会替国家做这么重要的事情?!” “成为一个百夫长,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功劳都能拿到明面儿上!”蒋介石轻轻拍了下戴笠的肩膀,满腹感慨。 戴笠是黄埔六期生,同届的很多人毕业后进入军队中,早就都已经扛上了将星。而他却因为从事的一直是谍报、暗杀等工作,大部分功劳都无法见光,以至于到现在还是个上校。无论手中的权力多令人害怕,公开场合见了那些老同学,也只能先举手敬礼。故而蒋介石心中,一直觉得对自己这个小老乡有所亏欠,总想给他一些补偿,以酬其功。 但是戴笠自己却不这么觉得。他知道,自己在仕途上受的委屈越多,越会得到蒋委员长的信任。而只要蒋介石对自己的信任不变,哪怕自己的军衔就是一个小小的上尉,也照样能出入军事委员会的大门,整个国民革命军中从上到下谁也不敢对自己过分怠慢。所以听到蒋介石话里的愧疚之意,赶紧揉了下眼睛,小声回应:“卑职不在乎这些。这辈子能遇上委座您,是卑职的幸运。卑职情愿一辈子都做个上校,一辈子都默默无闻!”(注2) “该为你争的,我还是要尽力为你争!”蒋介石听了,愈觉得自己这个小老乡懂事。笑了笑,郑重承诺,“让自己人流血又流泪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要流,也该咱们的敌人流。好了,赶紧擦擦眼睛。你看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动不动就哭鼻子?!” “卑职,卑职只是感动。真的感动!”戴笠不好意思地掏出手绢,将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擦了擦,笑着回应。“卑职即便活到八十岁,在委员长面前,也是学生和晚辈。想哭就哭,不怕外人笑话!” “你啊!”蒋介石推了戴笠一把,笑着摇头,“这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怪不得贺贵严一直非常推崇你。对了,他最近在苏联那边怎么样了,这家伙,估计心里头还憋着股子怨气呢,居然也不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贺局长跟属下说过,比起当特工,他更喜欢做现在的工作!”心里头非常清楚军统前局长贺耀祖在蒋介石心目中的地位,戴笠不敢说后者的坏话,主动帮忙解释。“他最近没有打电话回来,估计是遇上了一些麻烦。校长也知道,贺局长做事向来有担当,能不让您担忧,就不想让您担忧!” “我哪有那么脆弱,什么坏消息都听不得?!你们这些人啊,敢情都拿我当老糊涂哄着了!”蒋介石被戴笠哄得老怀大慰,摇摇头,笑着数落。 “卑职不敢!”戴笠立刻摆手否认,“据卑职了解,贺局长最近跟苏联人谈得不是很顺利。日本人一直拿苏联给咱们提供军事援助说事儿,德国那边,也在替日本人向苏联施压!” “这些该死的德国佬,神经病!”蒋介石闻听,立刻皱着眉大骂。“哪里都想插一脚,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那本事!苏联人援助咱们,关他德国佬屁事?!每年这么多钨沙、桐油交易,难道还堵不住他们的嘴?!” “德国佬是被日本的表面强大给蒙住了眼睛!另外,意大利在其中,也起了很多坏作用。”毕竟是掌管情报工作的,戴笠对国际政治方面,也丝毫不陌生。想都不想,便低声解释道:“德国和意大利在民国二十五年就签订了柏林-罗马轴心条约。日本与德国、意大利之间,还有一个**同盟协定。今年年初,墨索里尼又在四下有说,想让德国、日本和意大利三国正式结盟,共同组建柏林——罗马——东京条约。德国佬动心了,所以才背叛了咱们,去帮着日本鬼子要挟苏联!” “哦!这样!”蒋介石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国内和党内,对海外政局的变化,的确有点落伍。听完了戴笠的介绍,不觉有些头脑晕。想了半晌,才低声说道:“那苏联人岂不是要腹背受敌了?!他们能扛得住么?如果苏援出现了变化,对咱们的抗战事业可是相当的不利!” “贺局长正在努力游说苏联的高层!”戴笠想了想,实话实说,“困难非常大,但并不是没有希望。苏联人从自身考虑,也需要咱们帮忙牵制日本。如果咱们彻底战败了,我是说假设,那样日本人就可以集中全部力量进攻苏联的远东地区。德国人也可以从西线呼应。对苏联来说,局面将更加危险!” “那倒是!”蒋介石悄悄舒了一口气,低声附和。“你通过明面上的渠道提醒贺贵严一下,让他尽管给我打电话或者电报。该花的活动经费要花,别省着,缺钱的话,我尽量帮他想办法筹措。无论如何都要把苏联人的援助维持下来,哪怕在其他方面多给苏联人一点儿甜头。” “卑职回去后就亲自去做!”戴笠站直身体,大声回应。“不过......” “怎么了,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蒋介石立刻皱了下眉头,沉声命令。“能做主的,我都替你们做主!” “前一段时间,苏联方面建议,以易货贸易的形式,转让几家兵工厂的全套设备给咱们。贺局长也同意了,但是.....” “有人敢阻挠?!我杀了他!”蒋介石暴怒,眼睛里射出两道凛冽的寒光。抗战开始后,苏沪一带的兵工企业大半落入日寇之手,山西的枪炮工厂全都归属了日本人。导致国民革命军枪械弹药严重短缺,只能靠着海上走私和苏联援助来维持战争。如今苏联人送兵工厂上门了,居然有人还敢往外推,这不是在通敌还能是在干什么?抓到此人,枪毙一万次都不足惜。 “不是阻挠!”戴笠愣了愣,赶紧大声补充,“是条件不准许。贺局长回电报来找国内专家专门做了一个调研,现咱们这边,眼下每年的钢材产量只有几千吨,黄铜基本上全靠回收废品重炼!即便引进了苏联人的兵工厂,也没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况且苏联人的设备向来以庞大复杂著称,从引进到投产,至少得花费四、五年时间,完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注1:国民党的前身同盟会,原本就是由很多支反清力量联合而成,所以内部结构非常复杂。孙中山先生亡故之后,各山头之间的争斗便愈演愈烈,动辄兵戎相向。蒋介石成为国民党的最高领导者之后,一直在努力整合国民党。但直到1949年解放军百万雄师兵临长江,国民党内部的自我整合依旧没有完成。李宗仁白崇禧等人依旧试图取而代之。 注2:戴笠对蒋介石极为忠诚,蒋在早期,对戴笠也非常信任。但这种信任却无法维持到最后,抗战后期,蒋便现戴的势力过于庞大,开始组织人手防微杜渐。可以说戴笠的之所以死得不明不白,与蒋对他的态度变化,不无关系。 第一章 问情 (五 中) 第一章问情(五中) 即便有人支援全套兵工设备,国民政府也凑不出足够的金属材料维持工厂的运转!这就是眼下的中华民国,这就是寄托着四万万五千万人最后的希望重庆政府!一时间,蒋介石感觉欲哭无泪,愣愣地看了戴笠半晌,才苦笑着说道:“真难为贺贵严了,相信他拿到那份调研报告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苏联人去说!唉,要是战争能再晚打两年就好了,至少能从德国人手里引进的那几座炼钢厂不会半途而废!唉,积贫积弱,积贫积弱!唉!那些德国佬,当年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关键时刻立刻缩脖子!唉!” 说着话,就忍不住连声叹气。W﹤W﹤W≤.≤8﹤1ZW.COM正所谓弱国无外交,抗日战争刚一爆,德国就单方面终止向中国供应军火的协议,并且以局势动荡,相关人员的安全无法保证为由,将一些正在建设和正在筹备的工矿企业也6续搁置了起来。而中华民国却在抗击日本侵略的同时,无法同时招惹另外一个军事强国,对德国人的背信行为,连抗议的话都不敢提。甚至在德国将驻华大使馆改为代办处的情况下,都不敢以外交对等原则招回驻德大使,只是一味哀求对方收回成命,继续保持双方的外交关系。(注1) 见蒋介石郁郁寡欢,戴笠心里也非常难过。想了想,故意找了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国际上最近也不全是坏消息,至少在印度支那,军统的潜伏人员都刺探到了一些对我们非常有利的情报!” “什么情报?!”明知道戴笠有可能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蒋介石还是充满期盼地追问。自从进入民国二十九年以来,无论是抗日战场,还是防共战场,郁闷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自己这个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就快被逼疯了,即便有一点喜讯,也足以让头顶的天空多几分颜色。 “我们军统潜伏在印度支那对付汪伪余党的特工人员,今年三月份现几名日方谍报人员打着做生意的由头去了英属缅甸,便偷偷跟过去看了看。结果您猜现了什么?!”戴笠从记忆中找出一段相对轻松的旧事,笑着卖起的关子。 “什么?!”蒋介石的注意力果然被调动过来,愣了愣,迫不及待的追问,“难道日本人已经开始打英国殖民地的主意了?那太好了,贪心不足蛇吞象,得罪了老牌日不落帝国,有日本人的好果子吃!” “校长料事如神!”戴笠立刻大声赞颂,一边笑,一边继续介绍道:“小日本的确贪心不足,在偷偷打英属缅甸和法属印度支那的主意。他们的间谍跟缅甸那边跟一个名叫德钦党的组织生了联系,有趣的是,这个名叫德钦党的政治组织负责人昂山德钦,同时还兼着缅共的总书记!此刻正在积极寻找办法联系苏联人,希望苏联人和日本人一道支持他,帮他推翻英国的殖民统治!” “这,这不是异想天开么?”蒋介石愣了愣,哭笑不得。美国政府和英国政府之所以对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的恶行装聋作哑,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日本人在**方面表现非常积极。而苏联又是单一的**执政国家,刚刚在诺门罕一带跟日本人打了个血流成河,彼此之间仇恨不共戴天。怎么可能会同时跟日本人支持一个傀儡,一道去对付英国?也就是这个叫昂山德钦的缅甸人,敢打把苏联和日本同时拉上自己战车的主意。换了其他任何稍微有点国际视野的政客,都不会做这类白日梦!(注2) “的确有点异想天开。但日本人向来喜欢冒险,双方居然一拍即合!”戴笠陪着蒋介石笑了片刻,继续补充。 “你的意思是说,日本人很快就会对英宣战了?!”蒋介石迅从中找到了一丝光明的前景,收起笑容,沉吟着追问。 “应该不会太久了!”戴笠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分析。“欧洲那边,德国去年底继吞并波兰之后,今年春天又相继吞并了丹麦、荷兰、比利时。如今正和法国打得难解难分。而英国跟法国有同盟条约,一直在公开为法国提供各种支持。所以打败了法国之后,希特勒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英国。一旦英国的军队被希特勒拖在欧洲,对于日本人来说,就是入侵南亚各地的最佳时机!” “啊?!”蒋介石的眼睛里立刻闪起了两团火苗,充满期盼地说道:“那就太好了!英国人只有受到了切肤之痛,才会断绝与日本人之间的贸易往来,转而支持咱们的抗战大业。那个昂山的小家伙跟日本人的合作进行到哪一步了?到底能不能给英国人制造点麻烦出来?!” “据目前的情况看,昂山德钦与日本人合作的愿望非常强烈,力度也会非常大。军统正在秘密跟进此事,随时都可能有新消息传回来!”戴笠想了想,有些心虚的汇报。 实际上,军统特工只是把昂山德钦的野心当作了笑话来讲,根本没给与太多的关注。但是,既然此刻委员长问了起来,戴笠这个局长当然不能实话实说。而是换了种相对稳妥的说法,以求进退自如。 蒋介石哪里知道戴笠在信口开河,兴奋地搓了几下手,大声吩咐,“让你的人继续跟进,如果有可能,就顺手帮昂山小家伙一个忙。哼哼,英国人一直纵容日本鬼子杀人放火,这下,杀到了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上,我看他们知道不知道疼!” 注1:在抗日战争爆前,民国政府和德国政府因为互有需求,曾经有一段蜜月期。德国帮助中央军整编,派遣军事顾问,以易货贸易供应军火(高出国际售价百分之十五),帮助中国建立初步的重工业。但是,在1937年1o月,德国便对华进行了禁运。38年初,撤回了全部驻华军事顾问和技术人员。 注2:昂三德钦,即昂山大将,昂山素季的父亲。在三十年代谋求缅甸独立,先试图取得苏联人支持,结果在绕道中国厦门时,与日本特务一起去了东京(昂山将军自己的书中声称是被日本特务绑架)。随即与其他缅甸人接受了日方专门训练,并在日本人的支持下建立了抗英武装。1941年英日正式宣战后,帮助日军打败了英军,同时也给中国远征军造成了重大损失。1944年在日军入侵印度失败后,昂山将军率领缅甸伪军果断起义。此后采用非暴力方式从英国手中争取到了缅甸独立地位,被缅甸人尊为国父。 第一章 问情 (五 下) 第一章问情(五下) 蒋介石哪里知道戴笠在信口开河,兴奋地搓了几下手,大声吩咐,“让你的人继续跟进,如果有可能,就顺手帮昂山小家伙一个忙。八一中文W﹤W≤W≦.81ZW.COM哼哼,英国人一直纵容日本鬼子杀人放火,这下,杀到了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上,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知道不知道疼!” “是!”戴笠又敬了个礼,大声答应。蒋介石刚刚布置的任务既没限定完成时间,也没限定最终目标。乍一听上去好像万分复杂,实际操作起来却非常简单。即便军统的特工人员什么都不做,只要昂山德钦在日本人的帮助下造了英国殖民者的反,戴笠就可以向蒋介石汇报说军统曾经在暗中出力甚伟。反正这事儿根本无法对外公开,蒋介石也不可能去找日本人查证! “曾家岩五十号那边,最近有什么新动向?!”蒋介石低头喝了一口白开水,思维迅又跳到另外一个地方。“他们好像最近安生了许多,是不是又在筹备什么新的舆论攻势?!” “据观察好像没有!”自打戴笠接替贺耀祖担任了军统局的负责人之后,军统方面对八路军重庆办事处的监视力度一下子加大了好几倍,戴笠本人,也非常重视对延安方面及其同情者的打击防范。因此听到蒋介石的询问,立刻就非常肯定地给出了答案,“他们最近的重点声讨目标是汪精卫,所以暂时无暇找咱们的麻烦。” “哦,想不到汪兆铭正式成立伪国民政府的事情,居然被延安看得如此重要!”蒋介石眉头清蹙,有些迷惑地感慨。 在他看来,汪精卫从表叛国艳电那一天,给日本人当儿皇帝就成了早晚的事情。所以前一段时间汪伪政府在南京宣布成立,根本不足为怪。然而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却为此大动干戈,各家报纸上表谴责文章无数,并且还组织了剧本、小说等各种文艺作品演绎各朝汉奸的下场,大有不把汪精卫活活骂死决不罢休的趋势。 这显然有点浪费资源,据他对重庆办事处那位主事者的了解,多少有点不符合此人的做事风格。对此,戴笠的解释是:“延安那边也是被逼急了,汪精卫的‘和平建国’那套,对敌后战场影响极大。汪精卫麾下的伪军,也纷纷宣称要以赤色游击队为主要作战目标,恢复沦陷区的秩序!” “姓汪最擅长的就是这一手!”蒋介石撇撇嘴,不屑地冷笑。“不过,他能看清形势,以赤色游击队作为重点打击对象也好。倒省得咱们今后接管沦陷区时大费周章!” “是啊,最好他们能拼个两败俱伤!”戴笠点点头,满脸媚笑。“还有去年的十二月事变和今年三月的晋东南事变,虽然都是八路军捞到了实惠,然而却对延安方面的声誉造成了巨大的打击。特别是一些年纪较大的社会名流,都觉得是八路军对不起阎锡山。所以曾家岩那边最近一直在努力向各方解释其中因果,忙得焦头烂额!” “呵呵,他们也有焦头烂额的时候?!真想不到!”蒋介石第二次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隐隐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关于山西新军最后投奔八路的事情,内心深处,他可是一点儿都不同情晋系。在他看来,阎老西纯属自作自受,损失再大也是活该。但舆论界那些所谓的社会贤达,能因为山西新军“背主”一事将手中笔刀对准延安,就属于意外之喜了。他们不是一向主张言论自由么,这回就让他们也尝尝言论自由的滋味儿!看看他们最后,能拿那些根本不讲道理的社会贤达怎么办?! “他们的确是手忙脚乱!”戴笠咧了下嘴,陪着蒋介石一道幸灾乐祸。“还有一件事,解释起来更为麻烦。大概是去年这个时候吧,新四军那边把一个姓高的支队长给冤杀了。那个支队长骁勇善战,素得部下拥戴。日本人悬赏十万大洋买此人的脑袋都没买去,结果叶挺将军却赏了他一粒子弹。得知他被处死后,他麾下有两千多名弟兄开了小差,有些人甚至在一怒之下去当了伪军,声称要给他报仇!现在报纸上把这件事给捅了出来,闹得沸沸扬扬。曾家岩的人既不能确定那个姓高的支队长是汉奸,杀得没错。又不能说叶挺冤杀功臣,心胸狭窄。结果被记者追问得非常被动,据说连周主任都被问得满头大汗!”(注1) 蒋介石原本不多的乐趣之一,就是听人说政治对手犯错。但是这次,戴笠的马屁却有点拍到了马腿上。听了后者的话,捏着水杯愣了半晌,才叹息着摇头,“是高敬亭吧!这个人是员虎将!去年新四军把请示电报到我这里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是在做戏给我看呢!没想到,真的说枪毙就枪毙了!可惜了,真的有点可惜了!” “不是做戏,是真的给枪毙了!现在外边,对这件事说什么都有。新四军原本不错的形象,一下子就失色不少!!我已经让手下人继续推进此事,如果有机会的话......”察觉到蒋介石的兴致不高,戴笠又低声暗示。 “算了!”蒋介石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用力挥手打断,“叫你的人不用再推波助澜了。没什么意思,也没这个必要!” “啊!是!”戴笠愣了愣,赶紧低声领命。 蒋介石轻轻横了他一眼,继续摇头叹气,“我知道你工作一直很努力,这个事件,对打击延安方面的形象也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但是,这里边掺杂的东西太多了,细究起来,对谁都没什么好处。当年悬赏十万大洋要他脑袋的,不是日本鬼子,是卫立煌!高敬亭之所以抗命,是他辛苦在皖中一带建立的游击区,被桂系那边给盯上了,想白白拿走。而新四军总部那边,又想做出顾全大局的模样!唉,反正是一笔糊涂账,叫你的人适可而止吧!一旦被曾家岩那边现是你们在背后做推手,反而得不偿失了!” “是!”戴笠被吓了一跳,赶紧低声回应,“学生回去后就立刻命令他们收队。学生想的还是太少了,没注意里边还有如此复杂的内情。” 一句学生,让蒋介石心中立刻软,有些原本没想做的指点,也水到渠成地说了出来,“宣传方面,不是你们军统的专长,千万要小心。这东西是一把双刃剑,稍不谨慎,就有可能割了自己的手。还有,对那些比较重要的人物,最挑选精兵强将去盯。盯得时候要保持礼貌,别因为我信任你,你手下的人就得意忘形。咱们国民党中,很多事情都非常复杂。有些人物虽然不掌握实权,但真的作起来,我也需要避让三分。更何况还有一些人,巴不得一哄而上找我的麻烦。” “是!校长教训的极是!”虽然不清楚蒋介石这番话是因何而起,戴笠的额头上依旧渗出了一层冷汗。伸手抹了一把,大声表态。“学生驭下无方,给校长添麻烦了!” “添麻烦倒不至于。”蒋介石怜惜地拍了下戴笠的肩膀,低声安抚,“你应该知道,尽管外界一直骂我是大独裁者。但我这个大独裁者,根本就是名不副实!” “那是别有居心的人信口雌黄!校长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跟他们一般见识?我才没那时间。哼!我倒是希望,自己真的能做到一言九鼎,真的独裁一回呢!如果换了眼下的德国政府,我刚才叮嘱你的那番话,根本没必要。但眼下咱们不行,真的不行!”蒋介石一般叹气,一边摇头。一个领袖,一个政党,这句口号喊了多少年了,结果又是如何呢?!国民党太大了,也太乱了,大到脑袋指挥不了手脚的地步。先总理孙中山先生没过世之前,就曾经努力试图收拢权力,将其集中于领袖一人。但是先总理生前没做到的事情,自己做起来一样是费尽心血却收获甚微。表面上国民党是自己说得算,但是事实上,汪、张、李、阎,冯,哪个是省油的灯?!好在张学良自己把自己那一摊子折腾垮了,汪精卫又叛逃去了日寇那边,自己最近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儿大权在握的感觉。但是还要时时提防着李宗仁、阎锡山、冯玉祥,以及党内那些开国元老。稍有不甚,就可能被后者群起而功之。(注2) “校长为了咱们这个党,真是操碎了心。学生无能,有时候原本想帮忙,却总是拖您老的后腿。想起来,真是,真是惭愧得无地自容!”戴笠眼睛又是一红,躬着身体,哽咽着说道。 “你也不必过分谦虚。”有弟子如此,做老师的如何不会感动。蒋介石心里又是一暖,想了想,低声提醒:“先总理夫人那边,尽量不要去打扰。即便她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你派去的人,也尽量选涵养好,举止得体的。其他话我就不多说了。总之,你受的委屈,我能明白。也希望你能多体谅我的难处,很多事情,咱们只能一步步的来,急不得。越急,反而与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注1:高敬亭被杀事件。新四军四支队司令员高敬亭骁勇善战,却因抗命被新四军总部逮捕。总部同时请示重庆和延安两方面如何处置高,延安当时的回答是将高送到延安学习。蒋介石给的回电是处死。新四军总部选择执行了重庆的命令。高的警卫员和数名心腹也受牵连被杀,女儿饿死。叶挺将军英雄了得,但在处理此事上,却有些过于狠辣了! 注2:一个领袖,一个政党,是墨索里尼最先提出来的口号。国民党内部的一些少壮派,鉴于国民党本身过于散乱的情况,全盘引进了这个口号。试图以蒋介石为领导,重新整合国民党各派系。但在败退到台湾之前,都没达成此目标。 第一章 问情 (六 上) 第一章问情(六上) “是!学生明白!”戴笠也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幅度回应。八一中文W≤W﹤W<.≤8≤1<ZW.COM这一回,他没有向蒋介石鞠躬,但师生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气氛却比先前还浓郁了许多。 “贺贵严资历比你高,他做局长更能镇住场子。即便生活奢侈些,一般人也不敢找他的麻烦。但是,你不行!人脉、威望,都差得太多!所以,不要学他那样张扬!特别是在女色方面,更是要谨慎。别给外边抓到把柄!有些老夫子,干别的事情不在行。但拿肚脐下三寸做文章,却是特别擅长。民众也更乐于看到这些花边新闻,容易形成舆论煽动效应!”本着指点弟子的态度,蒋介石又耐心地叮嘱。 戴笠听了,感动得连连点头。嘴里一再保证,自己绝对会谦虚谨慎,不给军统局的形象抹黑,不给校长添更多的麻烦。 蒋介石见他态度如此恭谨,少不得又多指点了一些从政和为人的经验。戴笠也认认真真地听着,满脸感激地说要记在心上,不辜负师长的大恩。师生二人谈谈说说,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侍从室就派人过来提醒,有另外一个重要会议还在等着委员长出席。二人这才停止了交谈,微笑着挥手告别。 一跳上自己的专车,戴笠的脸立刻板了起来,先前在蒋介石面前那些谦良恭谨的神色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居然有人去招惹了先总理夫人,该死,哪个王八蛋胆子这么大!亏得校长今天提醒了老子,否则,老子可真是活活被你们这些王八蛋拖累死了!” “还有郑介民那厮,说什么这次要让周主任好看,结果却给老子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好歹老子小心,话只对校长说了一半儿,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最初报纸上的那篇文章,也是军统自己找抢手写的!” 想到这背后隐藏的猫腻,戴笠就犹如芒刺在背。怪不得校长提醒自己别学贺局长,原来有人已经搜集自己的黑材料了。而郑介民那厮,弄不好就是他们推出来的下一任局长人选! 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尽管今天跟蒋介石交谈最后十几分钟,师生二人都好像在漫无边际地说着一些生活琐事。但是戴笠心里却非常清楚,校长已经对自己的某些生活和工作细节不太满意了。所以才专门抽出来点时间,婉转点醒自己。 不过这里边有些事情的确非常冤枉,特别是生活骄奢和喜好女色两件。生活方面,自己当了局长之后,的确不再像先前一般简朴。但比起同等级别的党国高级将领来,绝对算得上中规中矩。至于女色,自己的妻去年因为子宫癌过世,在那之前夫妻双方也是聚少离多。自己今年刚过不惑,用民间的说法正是虎狼之年,身边怎么能连个女人都没有?!而自己在跟这些女人相处时,也极有分寸。从不动用军统的力量逼迫,并且经常赠与对方大量礼物。男女双方两厢情愿,又关别人屁事?! 虽然心里并不觉得自己的私人生活有什么需要检点的地方,但是既然蒋委员长都出言提醒了,戴笠少不得要暂时约束一下自己。可这样做,又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以至于汽车军统的院子内停下来时,连等侍从帮忙拉开车门的耐心都没有。直接从车厢内跳了出来,大步向楼上走去,皮靴将楼梯踩得咚咚作响。 这下,可是把整个军统局搅的风声鹤唳。与军统的前任局长贺贵的宽厚作风不同,戴笠在外边非常护短,回到家里之后对下属的要求却极为严格。任何过错被他抓到,都可能从重惩处。特别是他在火头上的时候,下手更是狠辣,毫不念旧情。因此正在上班的所有人等都提起十二分精神,唯恐自己不小心撞到了老板枪口上,遭受池鱼之殃。 然而大伙白白提心吊胆了一个下午,直到天色擦黑,也没见戴老板借机落哪个倒霉蛋。正当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回家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郑介民和毛人凤,军统局内部两大顶梁柱被戴老板派“请”到办公室里去了,不是电话通知,而是戴老板的贴身警卫专程下楼来请的。连提前准备一下的时间都没给两个人留! “天!出大事了!”众特工一听,立刻谁都不敢提下班儿这个茬了,像泥塑木雕一样粘在了椅子上,默默地等着一场风暴的降临。 “坐吧,想喝点什么?自己去倒!!”军统局大老板戴笠的办公室内,气氛却不像底下人想得那样恐怖。相反,在见到自己的两大心腹之后,戴老板还难得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呵呵地向二人表示欢迎。 “卑,卑职不渴!”郑介民被吓得汗毛倒竖,赶紧摆摆手,大声回应。 “谢谢局座。卑职喝杯白开水就行!”毛人凤的心态要比郑介民沉稳许多,想了想,紧跟在此人身后回应。 戴笠本人不嗜酒,不喝茶,也不喜欢咖啡。毛人凤此刻只要一杯白水,倒也是下了一番心思。只可惜,他这番努力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听了他的话,戴笠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就又慢慢坐了下去,挑起一支限量版派克金笔,不停地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旋转,旋转。 虽然只是一支笔,在郑介民和毛人凤两人眼里,却比一直勃朗宁对着自己脑门还为可怕。二人迅互相看了看,谁猜不出戴老板到底要干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个高压水泵般,“咚,咚,咚咚!”随时都可能从嗓子眼处跳出来! 戴笠不理睬他们,继续笑呵呵地把玩手指间的金笔。直到郑介民和毛人凤吓得连军帽都被汗水湿透了,才轻轻咳嗽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好久没听你们两个汇报工作了。所以今天特地从军委会那边赶回来听听。你们两个,有事情需要跟我说么?!” 郑介民闻听,头顶上立刻像开了一扇天窗般,赶紧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大声回应道:“局座公务繁忙,本该我们两个主动找局座汇报,但是最近属下正忙于审问张氏兄妹,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请局座勿怪!” “嗯!”戴笠轻轻动了下手指,派克笔迅转了个圈子,在灯下闪出数道扎眼的金光。“他们两个招供了么?军统局内还有谁是延安方面的安插进来的奸细?!谁是他们的直线上司?能不能利用他们,给曾家岩那边点教训?!”(注1) “他们兄妹都没有招供,但是电讯二科的安文远招供了。包括张氏兄妹之外,又指认了其余五个人。都已经捉拿归案,只待得到切实口供,立刻举行记者招待会,将延安方面的无礼之举公之于众!”郑介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补充。 军统内挖到一伙延安间谍的事情,他先前已经向戴笠汇报过一次。虽然隐瞒了一些可以直接在老头子面前邀功领赏的细节,但总体上不算蓄意欺瞒顶头上司。至于其他的事情,除了那些人尽皆知但谁都不会宣之于口的财手段之外,他自问没什么出格的地方,所以也不用再拿出来滥竽充数。 对于郑介民的小心思,戴笠早就看了个清楚。笑了笑,淡然点评,“公之于众,你想得倒美?曾家岩那边既然敢在军统内部展谍报小组,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后手!甭说你现在还没拿到口供,即便这七个,八个人都招认了。曾家岩那边照样可以说你在故意朝他们身上泼脏水。除非,除非你能来一个人赃俱获!” “卑职,卑职只是想努力试试!毕,毕竟还有希望挖出大鱼!”郑介民多少有些不服,硬着头皮辩解。 “那你就继续深挖!没关系,我支持你!”戴笠根本不跟他纠缠,想了想,笑着点头。“不过,在那之前,你们两个谁来告诉我,先总理夫人来重庆,都做了那些事情?跟她接触密切的人都有哪些,什么背景?!” “先总理夫人的安全保卫工作,其暗中部分,是卑职在负责。”毛人凤闻听,也赶紧站起来,小心翼翼组织着词汇解释,“先总理夫人先视察了儿童保育院,然后又去第五6军医院慰问了伤兵代表。接下来又召见了重庆的妇女工作代表,以及一部分高校大学生。曾家岩那边,为先总理夫人举办了一次宴会。但先总理夫人只去象征性地露了个面儿,就匆匆离开了!” 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没有什么需要大惊小怪。先总理夫人宋庆龄又一直醉心于妇女解放和孤儿救助工作,去会见一些妇女界组织的代表也无可厚非。甚至包括她去曾家岩赴宴,都属于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国民党的先总理孙中山先生,同时也被延安方面推崇为中国革命的先行者。作为先行者的夫人去受过丈夫提携的晚辈家中吃顿饭,谁也不该对此说三道四。 谁料,戴笠的询问此事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追踪宋庆龄。没等毛人凤的话音落下,立刻竖起眼睛,厉声质问:“你是怎样去保护总理夫人的?派了一群地痞流氓去盯她的梢么?咱们军统局像点儿人样的都死绝了么,非要派那些连素质低下的流氓混混出马?!万一他们惊吓到夫人,你毛齐五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注1:张氏兄妹案,即军统电台案。抗战时期,国共虽然表面上合作,暗地里却互相都派遣间谍,打入对方内部窃取情报。军统电台工作人员张蔚林倾向延安,主动到曾家岩请求为八路军办事处做事。办事处研究后,派遣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化名张露萍,以张蔚林妹妹的身份,打入了军统。后这个小组被军统查获,相关人员不肯配合军统指证八路军办事处,全部戴笠下令杀害。 第一章 问情 (六 中) 第一章问情(六中) 这话,问得可是有点不讲道理了。八一中文W≦W≦W≤.≦8﹤1≤Z﹤W﹤.COM军统局内部的确有很多素质颇高的俊男美女,其中还有不少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无论学问还是待人接物都绝对拿得出手。可这些高素质的人才要么服务于技术部门,要么已经被提拔为高级干部,大热的天,谁会像条狗一般偷偷跟在先总理夫人宋庆龄的身后转?!要是先总理夫人身上的确能挖到什么重要情报也就算了,派一些高素质人才去跟踪他也不算浪费。谁都知道她平素接触的要么是女人,要么是孩子,根本对党国没什么威胁,派几个人过去跟着不过是为了应付差事,又何必安排得那么认真?! 几乎出于本能,毛人凤就想出言替自己辩解。然而看到戴笠那深邃冰冷的眼睛,他心中又猛然打了个突,“不可!戴局长今天是存心找茬敲打人来了。老子越是自辩,他肯定会越生气。还不如直接宣布投降,任打任罚,让他把肚子头的气散出来。好歹也能留个沉稳老实的印象,今后还有重新获得信任的机会!” 想到这儿,毛人凤立刻低下头了,老老实实地认错,“局座教训的是。卑职最近心浮气躁,才犯下了如此大错。卑职知罪,请局座惩罚!” “知道错就好!”戴笠点点头,对毛人凤态度非常满意。“回头写一份报告交给我看!另外,下次先总理夫人再来重庆,你派几个体面人去跟!别狗眼看人低,她虽然不爱管什么事情,真的起脾气来,你我依旧要吃不了兜着走!” “是!卑职这就去写!”毛人凤心头登时一轻,赶紧敬礼告辞。 “回来!”戴笠用力拍了下桌子,大声喝止,“我让你走了么?!难道你毛齐五就那么忙,连听我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毛人凤心里头怒火万丈,转过身,脸上依旧堆满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局座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卑职一定不折不扣去执行!” “贺局长夫人附近,最近是谁在盯着?”戴笠轻轻用眼皮夹了他一下,顺口询问。 “是,是卑职安排沈醉在跟!”郑介民想都不想,强先一步大声汇报。“沈醉是咱们军统局里内的后起之秀,文武双全,又生得一幅好皮囊。派去暗中盯军统前一任局长的夫人倪雯君,绝对不会吓到贺夫人。” 但是,他的话却令戴笠火冒三丈,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呵斥,“胡闹。谁让你派人去盯贺夫人的!都赶紧给我撤回来!把派去盯贺夫人的弟兄全撤回来,无论明的暗的,一个都不要留!” “这......”郑介民愣住了,满脸委屈地看着戴笠,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照理说,既然毛人凤安排一群地痞混混去跟踪宋庆龄是错误行为,自己安排了一个高素质人才带队去跟踪倪雯君应该是个正确选择才对。怎么也没有局座附和大人的心意,反倒和毛齐五落到了同样下场?! “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摸摸自己肚子,里头到底有没有良心!”见郑介民又做无辜状,戴笠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指着对方鼻子大声咆哮,“贺局长才走了几天,你就敢派人去跟踪他的夫人?!让外边的人看到了,会怎么说咱们军统?会怎么说我这个军统的当家人?!是忘恩负义,还是为了立功不择手段?!你说,你说你这样做对咱们军统有什么好处?!” 郑介民被骂得满脸通红,心中却依旧不怎么服气,低着头,小声回应,“局座息怒!局座息怒!且听属下解释一句。那,那贺夫人三天两头就往曾家岩跑,重庆,重庆现在很多左派人士的集会,都有她的身影。万一,万一她真的倒向了延安......” “混蛋!”戴笠抓起桌子上的派克金笔,直接朝郑介民的脑袋掷了过去,“你以为就你看到她去曾家岩了。重庆才多大地方?!贺夫人又那么有名,走到哪里不是无数双眼睛盯着?!为什么别人都视而不见,就你瞎积极?!你比全世界的人都聪明么?还是全世界就你一个傻瓜?!” 郑介民的脑门上立刻被砸出了一个青包,委屈地垂下头,不再敢说话。毛人凤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忍不住偷笑。军统前局长贺耀祖的夫人倪雯君政治态度倾向延安,这在重庆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包括贺耀祖之所以辞去从军统局局长和军事委员会办公室主任这两大要职,都是为了主动避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是个人就能拿倪雯君的政治态度做文章。且不说贺局长在党国内部人脉雄厚,关系通天。即便贺局长现在已经落了势,就凭着他当年待军统局弟兄们那份情义,大伙也不该挑头去查他的夫人! “郑介民啊,郑介民,叫你跟老子争功?这回,你争到了一桩大功劳,看怎么把你活活撑死!”心里想着郑介民跟自己的往日恩怨,毛人凤的头低得更低,对戴笠的态度也愈地恭谨。 两相比较,郑介民委委屈屈的模样,就愈显得可憎了。戴笠气得不断咬牙,指着此人的鼻子,继续咆哮,“不服是不是?好,你有种!咱们军统局的庙小,耽误了你的前程。去,你现在就去委员长那里,把你和沈醉两个调查到的结果交给委员长。当面告诉他,贺夫人是个赤色份子。看看委员长是枪毙她,还是枪毙你!” “卑,卑职不敢!”郑介民被吓得接连后退,耷拉着脑袋,小声求饶,“卑职知道错了。请局长息怒。卑职这就把沈醉他们撤回来,再也不敢去打扰贺夫人了?!” “你错了,你怎么会错呢?你错哪里了?”戴笠不屑地撇撇嘴,大声冷笑。 此时此刻,郑介民脑子里乱得像浆糊一样,根本无法猜到戴局长今天为何要找自己的麻烦。继续耷拉着脑袋,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说啊,你错哪了?我问你话呢!”戴笠却不肯像先前放过毛人凤那样轻易放过他,拍了下桌子,继续大声质问。 “卑职,卑职不该派人去盯贺夫人的稍!卑职,卑职对不起贺局长。卑职让局座难做了,卑职甘受责罚!”郑介民被逼得无路可退,只好违心地承认错误,自请处分。 “我不难做,我有什么难做的。我这个局长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对付日本人上,根本没功夫管重庆的事情。你忘恩负义,与我何干?!”戴笠耸耸肩,继续撇嘴冷笑。“我说郑介民啊,郑介民,你在军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人能查,什么人不能查,你心里头就没个章程么?贺局长出使苏联,光是军火就66续续帮委员长谈回来二十个师!甭说你抓不到倪雯君的任何把柄,就是把她抓了个人赃俱获,有那二十个师的军火在,委员长还能把她怎么样?!” “这.....”郑介民终于恍然大悟,低下头,心服口服,“卑职糊涂,谢局座指点。卑职这就把人都撤回来,相关档案一概销毁!” “顺便把跟进高敬亭事件的相关人等也撤回来,就此罢手!”戴笠要的就是郑介民的绝对服从,把语气放缓了一些,低声吩咐。 “是!”郑介民不敢追问原因,赶紧敬了个礼,满口应承。 然而,戴笠那边却突然没有了声音。郑介民心中愈惶恐,只觉得两条腿软,眼前一阵阵黑。坏了,局座现自己那些小手段了。今天把自己和毛齐五叫进来,就是为了痛下杀手! 正吓得欲仙欲死间,却又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长叹,“唉!有些事情,非但你不知道,恐怕我自己也是稀里糊涂。让你的人赶紧撤下来吧,这是委员长的要求!我估计,中央对新四军,该有更大的动作了!你做的那些事情,很容易打草惊蛇!” “啊!”非但郑介民,连同旁边正在幸灾乐祸的毛人凤都被惊呆了,抬起头望着满脸惆怅的戴笠,眼珠一动不动。 委员长要对新四军动手!这怎可能?!重庆和延安今年春天时才勉强达成协议,停止互相攻击,继续联手抗日。为此,延安方面甚至做出了巨大的让步,非但没有试图夺回被胡宗南攻占的东进通道,并且主动答应,在适当时候将新四军撤到长江以北,将好不容易开辟的南方根据地让给顾祝同! 而如今双方写在协议上的墨迹还没被风吹干,委员长居然就准备向新四军动刀子了。并且事先连军统局的意见都没有咨询!这意味着什么?除了中央的几位大佬已经在反赤方面达成了一致之外,还意味着委员长对军统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信任!至少,在武力解决新四军这件事上,他不想让军统参与! 不想让军统参与此事,那么,委员长就必须加强对中统的倚重。想到贺局长在位时,大伙将中统那帮人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再想到被中统王八翻身,骑在自己头上的作威作福悲惨后果,一股同仇敌忾之意在三人的心中油然而生。这个节骨眼上,大伙再不团结一致,就白白便宜中统局了。毛人凤摇了摇头,主动替郑介民求情,“局座,在报纸上炒作高敬亭被杀之事,卑职也参与了一些。原本以为能狠狠打击一下曾家岩那边的气焰,却没想到差点耽误了委员长的大事。事到如今,卑职也知道自己鲁莽了,不敢请局座宽恕。只想请局座拿个主意,卑职等该如何补救,才不会让咱们军统今后的工作过于被动!” “卑职,卑职不敢求局座宽恕!”郑介民咬了咬牙,也跟着表态,“卑职愿意将功补过,无论局座吩咐卑职做什么事情,只要能对咱们军统局有利,卑职就义不容辞!” “唉,你们两个,明白我的难处就好!”轻轻叹了口气,戴笠继续摇头。光顾着提防手下人窥探自己的局长之位了,却没考虑到委员长那边对军统的态度变化。自己这个局长,做得真是失败! 蒋委员长先前命令军统不要继续拿高敬亭事件做文章,表面看起来似乎是顾忌着卫立煌的颜面。但委员长怎么可能是那种婆婆妈妈的性格,怎么可能在乎卫立煌的声誉不声誉?!他让军统停手,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国民政府准备收拾新四军了!趁着今年夏天日寇在各条战线上开始休整的空档,趁着新四军内部因为高敬亭被杀以一事军心混乱,一举解决掉叶挺、项英等人,将赤色势力彻底从南方各省驱逐! 这么大的事情,军统必须参与进去,绝不能让中统专美于前。为此,哪怕先放郑介民一马,免得军心混乱,给竞争者可趁之机。想到这儿,戴笠再度轻轻叹气,声音放得愈温柔,“这件事,是我猜的。你们两个知道就行了,不要外传!真实目的,委员长也没跟我说过!” “是!”郑介民和毛人凤齐声答应。“卑职誓,绝不敢将今天的话泄漏半句。否则,甘领军法!” “嗯!”戴笠看着二人,轻轻点头,“耀全,把跟进高敬亭事件的相关人等全撤回来。待他们撤回来之后,我这有一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带着他们去做。这件事情也是委员长今天亲自交代给咱们军统局做的,耀全你好自为之!” “是!”郑介民立刻精神大振,先前的颓废一扫而空。委员长亲自交代的任务,自然是军统局今后工作的重中之重。关键是,如果能做得好,立刻就能进入委员长的法眼,从此平步青云! 这就是恩威并施了吧!毛人凤抬头又看了一眼郑介民,心中好生羡慕。然而戴笠接下来的话,却立刻让他心中的羡慕一扫而空,代之的,则是透骨的冰寒。“你抽调一部分精锐,即刻组建军统印支情报站,地址设于仰光。近期唯一的任务,就是盯紧一个叫昂山德钦的年青人,注意他跟日本谍报人员之间的所有往来。必要时刻,出手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啊!是!卑职遵命!”郑介民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不得不大声回应。什么委员长的亲自交代,什么军统今后工作的重中之重,分明是找个由头,将自己配到了英属缅甸。至于保护那个所谓的昂山德钦,天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跟中华民国又有什么狗屁关系! “你别觉得委屈!”仿佛猜到了郑介民心中所想,戴笠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补充,“缅甸设分站,开局固然难了些,但分站设好之后,说不定做出许多国内同行无法做成的大事。那个昂山德钦,是日本人准备拿来对付英国人的傀儡。一旦他在仰光附近起事,你自己说,将会让缅甸和印度支那一带乱成什么样子?!一旦日本人和英国人打起来,你说,会对全世界的局势将造成怎样的影响?!” “是!卑职保证,尽心尽力完成任务!”郑介民除了贪功之外,大多时候倒也是个聪明人。迅从戴笠的分析中,现了可能建功立业的良机。又敬了个礼,兴奋地回应。 “去做准备吧,越早出越好!”戴笠摆摆手,示意二人可以告辞离开。“还有你,齐五,你也下去准备吧。耀全去缅甸之后,你组织精兵强将,即刻赶赴上海。然后,沿着长江布置眼线,给我盯死了新四军的一举一动!!” “是,卑职绝不辜负局座的信任!”毛人凤和郑介民同时举手敬礼,大声回应。 目送二人的背影离开,戴笠缓缓坐回自己的座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把郑介民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给打走了,从此再也不必提防此人偷偷在背后向自己捅刀子。军统内部不能准许出现这样的野心家,至少,在自己还做局长的时候,绝对不能准许。那会严重影响到军统局的内部团结,也会威胁到自己这个局长的人身安全。 不过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太便宜了毛人凤?!涉及到自己的个人安危,戴笠不得不加倍谨慎。毛人凤表面上看起来,倒是比郑介民踏实,并且有情有义得多。还一点到晚笑呵呵的,被自己批评错了也不觉得委屈。不过..... 毛人凤真的就像表面上那样忠厚么?他难道他就不想接自己的班儿,做个军统的大当家?!眼前晃动着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戴笠的眉头又慢慢皱起。自己可不是贺贵严,根基没有那么深。贺贵严不做军统局长了,可以做驻苏特使,重庆市长。而自己要是被人从军统局长的位置上赶下去,能不能还活过三天,都很难说! 不行,必须给毛人凤也找个制衡者,免得他一手遮天。只有让他受到了制衡,自己这个局长才是绝对的安全。想到这儿,戴笠立刻做出了决定。抓起电话,冲着听筒里边大声吩咐,“给我接察绥站,让马汉三站长听电话!” “是!”女话务员清脆地答应着,动手链接线路。片刻之后,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回来察绥站长,戴笠麾下四大金刚之以马汉三的粗豪的声音声音,“局座,您找我有事么?是准备收拾哪个,还是去抓哪个王八羔子,您尽管吩咐,我这就亲自带人去干!” “你这个猛张飞,一天到晚除了打打杀杀,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儿别的事情!”戴笠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将话筒挪开了一下,大声呵斥。 说得虽然严厉,他脸上却没有半点儿怒容。相反,还带上了几分难得的轻松感,说话的方式,也变得如同江湖人一样粗豪,“你说什么,有本局长替你想。本局长又不是你老子,哪有功夫管你那么多!滚你的蛋吧,本局长没功夫跟你瞎啰嗦。你那个小徒弟本局长替你保下来了,你让尽快让他给我滚远远的,能多远就多远。两年之内,本局长不想在任何报告上看到他的名字!你这个混账东西,就会给本局长找麻烦!打了他之后,抽时间回局里头一趟。有些事情,本局长需要当面给你说!” 第一章 问情 (六 下) 第一章问情(六下) “是!是!局座说的是!我这就去安排。W﹤WW.81ZW.COM是!我立刻搭飞机回重庆!”听筒另外一边,军统察绥站站长马汉三满脸堆笑,仿佛戴笠就站在自己的对面。不过摆在桌案上的手却握了起来,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军统局内部出大事了!否则,戴笠绝不会屈尊给自己打这个电话。换做以前,你即便给他送再厚的礼物,他帮了你的忙,顶多也只会派秘书通知一声,绝对不会亲自己给属下打电话,并且在电话里主动卖好。 可到底出什么事情?居然能让戴老板对自己这莽夫低三下四。马汉三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一个明白人要想活得长,最关键的便是能明白自己的碗里装了多少水。说实话,在军统这个大庙里,自己虽然名列四大金刚之一,份量却远不如其他三位来得重。无论心机、谋略还是手中掌握的班底实力,都甘居最末, 比起其他三位金刚,自己唯一的长处就是胆子大,身手好,杀人不眨眼睛。可胆子大,身手好的人,在军统里边也不只他老马一个,别的不论,新崛起的那个沈醉,就是个如假包换的杀手之王!真要面对面动了家伙,他老马恐怕连人家汗毛都没粘到,全身上下就全是抢眼儿了! 既然出谋画策不是自己所长,杀人放火自己也排不上号,戴老板突然打电话要自己回重庆的目的,就有些古怪了!想到军统局总部同行之间血淋淋的倾轧场面,马汉三就不寒而栗。摆在桌案上那只手本能地张开,想找个可以让自己心安的东西握一下,却只握到一只冰冷的枪柄。 六月的天,即便在塞外,也热得像火炉。马汉三的背后,却是一片冰凉。电话另外一边戴老板声音已经消失了很久,他的左手却依旧牢牢地捏着听筒。仿佛身边的电话机里边藏着一颗炸弹般,只要放下听筒,就会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师父,茶烧好了,您趁热喝几口!”有人端着一个茶碗走过来,轻手轻脚递到他的嘴边。 “呃,茶!谢谢!”马汉三茫然放下手枪,顺手接过茶碗,狠狠往嘴里猛倒。入口处,是一股柔软的甘甜,带着几分淡淡的清香滑过喉咙,登时令悬在嗓子眼处的五腑六脏一阵轻松。 “什么茶?!”马汉三迅回过神来,双目当中精光如电。他看到一张写满关切的脸,很熟悉,熟悉得令人心烦。 “你个小兔崽子,还敢回来见我?!”用力将茶碗朝地上掷去,马汉三破口大骂,“躲啊,有本事你躲延安去。反正那边也有你的朋友!你去了不愁找不到事情干!” “那可不行!”彭学文迅蹲下身,抢在茶碗与地面生接触之前将其抄在了手里,重新摆回桌面上。“弟子去年连续几次安排人打入延安内部,都被他们给现了。延安特科的人不知道恨弟子到了什么程度。如果弟子主动送货上门,估计第二天就得被他们丢进监狱里头!” “你还知道你已经上了人家的黑名单啊!”马汉三抬起脚,冲着彭学文的大腿肉厚处猛踹,“那你还豁出命去帮他们?!想给自己留后路,也不是这种留法!至少你得先保证,活着过得了咱们军统局内部审查这一关!” “当时不是没想那么多么!”彭学文不敢躲闪,结结实实挨了马汉三几大脚,然后趔趄着走到桌案旁,端起茶壶倒水,“师父,您消消气!这是弟子专门送山里采回来的药茶,大夏天的,刚好能用来下火!” “少拍马屁!我怕你下毒!”马汉三一把推开茶碗,没好气地回应。“毒死我这老特务,你对延安那边,也算有了投名状!你混账王八羔子,老子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你天天变着法把老子往火坑里头推?!” “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彭学文被训得眼睛一红,哽咽着回应,“弟子当时真的是没想那么多。现在之所以千里迢迢赶回来,就是想当面向师父领罪。免得牵连师父,让您老对上头不好交代!” “滚!”马汉三根本不回头看他,继续用手拍着桌子大骂,“小兔崽子,老子信你就是白痴!你想领罪,早干什么去了。在外边一躲一个多月,等到老子将事情都替你摆平了,你就突然冒出来了!你当老子真傻啊,还猜不出你那点儿小心眼?!” “弟子,弟子这不是回来了么?!”彭学文装哭的招数没奏效,赶紧收起眼泪,讪讪地补充,“弟子知道,无论闯下多大的祸,都有师父给兜着。所以弟子的胆子才稍微大了些。不过弟子这回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跟八路军那边交换了一些有用情报,把晋军跟日寇勾结的一些具体细节,都给找了出来!” “什么,八路军给你情报了?!”马汉三登时就是一愣,收起怒容,迟疑着问。 “当然了,我救了他们一整支游击队啊。还是深入草原最远的那支!”彭学文点点头,非常得意地回应,“这么大个人情,他们怎么着也得给些补偿吧!况且他们也知道军统的纪律严格,如果弟子不拿点有用东西回去,恐怕没法跟上面交差!” “你,你这小王八蛋。天底下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么?你!”马汉三又惊又喜,用手指对着彭学文的脑门猛戳。“情报呢,放哪里了!” “已经梳理清楚,放在您的保险柜上了!”彭学文指了指墙角的铁柜子,满脸媚笑,“除了晋军的,还有蒙疆驻屯军和华北派遣军的,反正八路那边肯给的,都被我划拉回来了。不肯给的,我也偷偷探听到了一些!您老慢慢看,挑有用的汇报上去,保准戴老板又要给您记功!” “你个小王八蛋,老子才不贪你的功劳!老子为了替你平事儿,前前后后丢出去差不多一万块大洋。你小子加倍给老子还回来!”马汉三是拿自己这个关门弟子一点办法都没有,继续戳着对方脑门数落。 “行,不就两万块大洋么?等弟子哪天了财,一定加倍还给您!”彭学文笑着侧开头,大声答应。“不过现在,您老能不能先喝口茶水,压压火气。我刚才在门外隔着老远,就闻到了里边的烤肉味儿!” “烤肉味儿?!”马汉三愣了愣,扭头四处张望。随即,明白彭学文是说自己火气太大,将自己身上的肉都烤焦了。气得站了起来,抬起脚,朝着对方屁股狠狠踹了一记,“小王八蛋,居然敢消遣老子,我看你是活腻烦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跟我站住,有本事你别跑......” “哎呀,哎呀,师父息怒,打死了我,就没人给您端茶倒水了!”彭学文假装惨叫着,满屋子逃窜。马汉三跟在后边追着踹了几脚,终究舍不得动真功夫,气喘吁吁地停住脚步,扶着自己的腰继续数落,“打死了更好,省得有人再给老子添乱。你说老子怎么没长眼睛啊,居然收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当徒弟!” “弟子可不是白眼狼,弟子一直想着师父呢!”彭学文委屈地揉了几下屁股,然后顺手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翠绿色的小物件,逐一朝桌案上摆,“您看,这都是弟子顺路给您弄来的。这个是绿云出岫,据说是当年明成祖皇帝赐给姚广孝的。这个是蝈蝈吃黄瓜,是和珅他们家的传家宝。这个......” “去你娘的蛋!明成祖那时候,哪来的鼻烟壶,谁稀罕用翡翠?!”马汉三一把将彭学文推开,心疼地用双手护住桌子边缘。唯恐一不小心,那些翠绿色的物件掉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 他读书虽然少,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大收藏家。平素的薪水和四处弄来的闲钱,除了打点上司之外,其他差不多都换成了各色古玩。彭学文随手摆在桌子上的几个翡翠物件虽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样有来头,但无论水色还是工艺,都是一等一。并且还带着非常明显的康乾年间痕迹。放到市面上,甭说两万大洋,就是十二万大洋,都未必能买来其中一件! “是弟子那几个在草原上的朋友给的!弟子知道师父喜欢,所以就没拒绝他们!”彭学文将茶碗递给马汉三,同时低声介绍物件的来历。 “就是那个姓张的小家伙?”马汉三魂不守舍地盯着桌面上的翡翠,信口追问。 “是那个姓赵的,就是绰号入云龙的那个。他原来是个独行大盗,没少收集了这些东西!”彭学文先轻轻摇头,然后又轻轻点点头! “那也不值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啊!”马汉三用力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后将杯子交回来,喘息着说道。“这东西的确都是万金难求的古物!可咱们军统的纪律,你也应该清楚!特别是贺老板走了以后,这两年,已经有多少人不声不响地就消失了!我现在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徒弟,你要是被严肃了纪律,让我今后指望谁去?!” 说到这儿,他心里也是一酸。干特工的都是有今天没明天,自己先后教导出六个弟子,如今就剩下眼前这么一个独苗。最是能干,也最不令人放心,眼下有自己罩着,别人还不敢拿他怎么样。哪天万一自己殉职了,以这小家伙的性情,还不知道会被人整成什么模样! “弟子任性,给师父添麻烦了!”听马汉三真情流露,彭学文心里也有些热呼呼的,揉了下眼睛,低声道歉。 “也不算什么大麻烦!”马汉三叹了口气,笑着说道,“你师父我现在,在戴老板眼里还有点用处,不至于这点事儿都摆不平。不过我说你这个小东西,以后做事别那么冲动行不行?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军统局的站长,他们现在是**游击队,早晚会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你救了他们,就等于给自己救了一个敌人。” “弟子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只是觉得他们打了一路鬼子,不该死在晋军那群窝囊废手里!”彭学文点点头,轻声叹气。 “你个混蛋家伙!”马汉三伸手给了他一个脖搂,继续耐心地教训,“他们死在谁手里关你什么事情!?再说了,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拿他们当朋友,豁出命去救他们!哪天你真的遇到了危险,他们会不会豁出命去救你?!” “弟子,弟子,弟子不求....,弟子只求心安!.”彭学文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叫。万一自己哪天有难,张胖子和入云龙他们会冒死相救么?他们可都是赤色,只有阶级感情没有兄弟之情的赤色!这个答案,他从来没想过,也不敢认真去想! 第一章 问情 (七 上) 第一章问情(七上) “蠢货!”马汉三扬起巴掌欲打,看到彭学文神色黯然的模样,又颓然放下胳膊,“你说你啊,平素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事儿就钻死牛角尖呢?且不说他和你妹妹根本没成亲,就算成了亲,有了孩子!也不至于这样吧?!你们老彭家这一辈儿,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那么多妹夫要管,你管得过来么?况且干咱们这行的,想要做出点儿成绩,就得下得了狠心,六亲不认!” “弟子,弟子给师父添麻烦了!”彭学文垂着头,继续低声道歉。≧≧W<WW.81ZW.COM张胖子已经做了八路军的游击大队长,是八路军伸向察哈尔的触角。而他,则是中统察绥分站的二号人物,要为党国控制整个察哈尔和绥远。这辈子,两人早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以前他是刻意约,束着自己,让自己不去想那么长远的事情。而今天被马汉三一提,各种思绪便再也压制不住,像泉水般纷涌而出。 “算了!反正你已经做过了!已经再遇到同样的事情,多想一想便是!!”马汉三又是一个脖搂拍上去,然后紧紧搂住彭学文的肩膀。“说不定还能结下一个善缘呢!将来的天下,谁知道回落在哪家手里!。算了,咱们不说这些。咱爷俩儿好不容易见一回面儿,不说这些烦心事!坐吧,咱们爷俩一起坐下喝口茶。咱们爷们,可是有些日子没坐在一起喝茶了!” “谢谢师父!”彭学文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抄起茶壶,再次给马汉三斟满。“师父,您喝。天热,多喝点药茶下火!” “嗯!”马汉三接过茶碗,狠狠饮了一大口,嗓子眼里充满了幸福的甘甜。“你回来正好,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参谋参谋。戴老板刚才打电话来叫我赶紧回重庆,你说,我现在就走,还是拖几天看看动静啊!” “重庆,重庆总部那边,出事情了么?”彭学文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放下茶壶,低声询问。 “我也不清楚。咱们师徒两个,距离重庆这么远。等消息传过来,黄花菜都凉了!”马汉三摇了摇头,满脸苦笑。在外边做站长自由度大,立功的机会多,但有一个非常不利的麻烦是消息过于闭塞,根本把握不了总部那边的形势变化。而军统内部的几个山头之间,最近又斗得厉害。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人下了绊子,摔个鼻青脸肿。甚至被扣上通敌或通共罪名,死无葬身之地! “那,您,您最近有什么事情,犯了戴老板的忌么?”得不到足够的情报,彭学文想了一会儿,只好退而求其次。 “没有!”马汉三继续苦笑着摇头。“你师父我自从加入了军统,就一直跟在戴老板身后混。这辈子的前程都押在戴老板身上,怎么可能有胆子得罪他?!” “是给我求情的事情惹了老板?” “不可能!你是我的徒弟,他知道。并且我也完全遵守了军统的内部规矩。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他不至于因为这点儿小事就降罪于我!” “军统要整风?!重庆那边,前一段时间不是又在提新生活运动么?!” “狗屁!水至清则无鱼。咱们又不是延安那帮苦行僧?!真的要整风的话,从蒋委员长往下挨个抓,就没一个冤枉的!” “那.....”接连提了几个可能都被马汉三否决,彭学文也没词了,犹豫再三,低声建议,“那您能不回去么?就说最近咱们这边事情多,小鬼子又有了新动向!” “怎么可能!”马汉三举着空空的茶碗,一边喝空气,一边苦笑着道:“戴老板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有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帮他。况且,况且戴老板那脾气你也知道,一旦被他记恨上了,你师父我这辈子就永远是个上校了,再也甭想更进一步!.” “那也比回去稀里糊涂惹一身麻烦强!”彭学文摇摇头,心里头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师父回去搀和总部那一堆烂摊子,“您既不是黄埔,又不是江浙人。就是军衔升到上将,军统局的头把交椅也没您的份。何必非拿自己的性命去陪着他们赌呢!” 马汉三闻听此言,心中愈感觉忐忑。把茶碗朝桌子上重重一放,大声说道:“谁说不是呢!!算了,咱甭费那个脑筋了!反正戴老板又没说要派专机来接我,苏联人的飞机也不是每天都经过这儿。等飞机来了,说不定这场风波已经过去了!” 他的动作太用力,登时令桌子晃了晃,摆在上面的翡翠物件差点掉在地上。他登时被吓了一大跳,再顾不上想此番重庆之行的安危,赶紧蹦起来双手将弟子孝敬自己的翡翠挡住,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然后一件件慢慢朝保险柜里藏! 有了这个小插曲,彭学文的头脑反而冷静了下来。想了想,继续问道:“最近戴老板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的地位安稳么?” “怎么可能不安稳。咱们委员长最信任的,就是他的这位弟子加老乡!只要委员长不倒,哪个又敢动咱们老板!”马汉三想都没想,一边继续整理自己保险柜里的各色翡翠和玉件,一边随口回应。 他就这么点儿爱好,只要见了翡翠和玉石,特别是有些年代的古翠和古玉,就挪不开眼睛。平时有了闲钱就四下收购,求他办事的人,也喜欢投其所好,拿这些东西来贿赂他。但喜欢归喜欢,马汉三却很少因为爱好而影响工作。相反,在遇到麻烦时,玉石和翡翠的温润,可以迅平复他的心情,让他的头脑保持冷静。 彭学文慢慢给自己倒了碗药茶,一边品味,一边小声分析。“依弟子之见,他急着召您回去,眼下只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有重要任务要交代给您。第二,他的地位在局内受到了挑战,需要您回去帮他壮大声势,顺带向他表明心迹!” “局内?局内谁敢招惹他?!吃了熊心豹子胆!”马汉三撇撇嘴,对彭学文的分析很是不以为然。“军统内部,除了他,还有谁能让老蒋如此信任......” 话才说了一半儿,他自己快放下手里的翡翠,锁好保险柜的门。大步走向彭学文,“你是说,局内有人敢挑战老板的地位?!那个,那个毛齐五可是戴老板一手拉扯起来的,他怎么可能如此忘恩负义?!” “他也是委员长的同乡,同样也是黄埔系,虽然没拿到毕业证!!”受师父的影响,彭学文在言语间对毛人凤这个军统大佬也不是很尊敬,“有道是,富贵动人心。戴老板有的条件,他都有。并且他还特别会做人!是咱们军统局里头有名的笑面虎!” “他不敢!”马汉三心里虚,却拒绝相信彭学文的判断。“他没那胆子,也没那本事。咱们戴老板身上毛病是不少,可咱们戴老板杀起小鬼子来也不含糊。他毛齐五?!也就是个窝里横!每天除了跟郑介民斗之外,就是抓赤色份子!根本不是统领全局的材料!” “可他已经给戴老板造成了威胁。或者说,咱们戴老板感觉到了威胁,未雨绸缪!”彭学文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继续低声补充。 “那,那我更该回去!.”马汉三又皱紧眉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戴老板在,咱们军统还能做点儿正经事情!如果换了毛齐五来当军统局的家,我恐怕今后咱们军统唯一的目标就是延安,半点儿心思都不会放在小鬼子那边!” “那.....”彭学文起身欲劝,但看到师父脸上那决然的表情,又慢慢坐了下去。师父是个好刺客,好特工,却不是个好政客。政客会做的选择,他绝对不会去做。所以与其浪费口水权他不要回重庆,还不如多花些心思替他谋划一下回去后需要注意的事情。 “你给傅作义的办公室打一个电话,问他们能不能立刻给我安排一架飞机!”马占山一边收拾随身需要携带的东西,一边低声吩咐。“咱们察绥站这半年的工作总结,也帮我梳理一份。免得见了戴老板,他问起来我说得不利不索!” “嗯!”彭学文迅站起身,跟着师父一道忙碌。“弟子觉得戴老板之所以选择您,就是因为您既不是浙江人,也不是黄埔出身,永远威胁不到他的地位。所以,您回去后,一定要着重强调这一点,特别是在毛人凤、郑介民这些人面前,更是要将这些挂在嘴边上!让他们清楚您根本不会威胁到任何人!” “什么意思?”马汉三被说得微微一愣,随即又苦笑着摇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肚子里的弯弯绕怎么这样多呢?有这精力,干点儿啥不行啊。行,我这回就按你说的做。告诉所有人我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这样,戴老板也能省点儿力气,毛齐五也不至于恨我太深!!” 第一章 问情 (七 中) 第一章问情(七中) “关键是没争的必要!”见师父脸上还带着几丝不舍之意,彭学文低声补充,“咱们军统这两年展势头太猛,光各地的忠义救**全加起来就有二十几万,此外,戴老板还跟上海滩的杜月笙联手做买卖,和龙云联手往国内倒腾橡胶和汽油,零零碎碎赚钱的产业弄了一大堆。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可以说,眼下除了没有自己的兵工厂之外,咱们军统的实力已经不比龙云、刘湘这些人差多少了。强固然是强,但落在有心人眼中,未必是件好事!” “你是说,会犯委员长的忌?!”马汉三听得心脏一抽,转过头,盯着彭学文的眼睛追问。 彭学文笑了笑,轻轻摇头,“犯忌没犯忌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军委会那边这两年为了统一政令,把刘湘、孙连仲他们这些人逼得嗷嗷叫。总不能一头削着番,另外一头却放任咱们军统尾大不掉!” “这.....”,马汉三郁闷地直搓手,“咱们,咱们壮大实力,也是为了更好的对付小鬼子啊!” “孙连仲在台儿庄还把老底打光了呢!何森,李家钰这些人,哪一战曾经落在别人后边过?!”彭学文继续冷笑着摇头,“况且小鬼子实力已经用到了最大,盛极必衰。照这样下去,早晚有被踢出中国的那一天。我觉得,到那时,无论换了谁坐在委员长的那个位置上,也不会容忍一个如此庞大的军统!” “那倒是!”马汉三点头承认,对竞争下一任军统局长的游戏更是兴趣缺缺。然而,戴笠毕竟曾经对他有恩,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躲起来不听从戴老板的召唤。想了一会儿,又低声说道,“我去了之后,就按刚才说的那样,什么都不和他们争就是!反正戴老板也一直认为,我这个人就是个大老粗。这回要不是被逼得方寸大乱,他也不至于突然想起我来。” “师父能把握住分寸就好!”彭学文点头表示同意,“戴老板其实也没那么弱!至少在最近两三年里,别人想取代他没那么容易!” “啥你都知道!”马汉三又瞪了彭学文一眼,没好气地回应,“叫我把握分寸。轮到你自己时,怎么就不知道把握分寸呢?!刚才戴老板在电话里说了,希望我能把你配多远就配多远,两年之内不想再见到你的名字。你自己说,我该把你配到哪里去?!” “师父,不至于吧!”这下,轮到彭学文脑袋懵了,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求肯。 “戴老板亲口说的,不信你动用自己的关系去打听,他到底说没说过这些话!”马汉三将头转开,不理睬彭学文装可怜。内心深处,却着实有些舍不得将这个关门弟子赶得太远,“你先出去躲躲,我估计,戴老板也是被你给弄烦了,想给你点教训。况且最近咱们军统内部也不安稳,你躲远点儿,别人至少不会揪住你的小辫子不放。” “那我走了以后,谁帮您打理咱们察绥站的事情!还有,还有晋军那边的事情呢,我走了之后,谁来负责?!”彭学文当然相信师父不会故意骗自己,叹了口气,小声追问。 “都让刘秘书先干着吧。他虽然能力不如你强,但至少不会给我惹事儿!”马汉三也陪着他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可奈何,“你再去黑石寨那边一趟吧。傅作义从上次五原战役中尝到了甜头,准备在小鬼子的身后大建游击区。黑石寨一带,刚好是他准备重点展的游击区之一。城里的日军刚刚被九十三团揍了个半死,暂时没有力气出来扫荡。城外的周黑碳的独立营又曾经欠过你的人情。你从你自己在察南收编的那支忠义救**当中,抽一批精锐带过去,然后再找周黑碳帮衬帮衬,刚好借着傅作义部的东风,把察北特别行政公署建立起来!” “这.....”虽然知道师父是在想方设法保护自己,但是彭学文依旧觉得好不甘心。的确,自己救了张胖子,触犯了军统的内部纪律。但自己毕竟同时还救下了傅系的九十三团,那可是一支百战归来的精锐,无论兵力规模还是实际战斗力,都远在黑石游击队之上。两项抵偿,还是功大于过。军统方面不给自己奖章也就算了,总不能连自己正常工作的权力都剥夺了,直接踢到黑石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做什么有名无实的行政专员?! “服从命令!”马汉三突然又冷了脸,大声呵斥,“别仗着我是你师父,就无法无天!” 呵斥完了,又觉得心里老大不忍。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戴老板要我收拾你,我总得做个样子给他看看。你放心,师父我不会舍得把你永远丢在那边。等哪天没人注意了,我再把你不声不响地弄回来。咱们爷俩继续搭档,继续一道对付小鬼子!” “噢!”彭学文点头答应,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是无精打采。 “振作点儿,别跟丢了几万块大洋似的!”马汉三用力搂住他的肩膀,继续低声安慰,“我又没降你的级?!这样吧,鉴于你这次任务比较特殊,又要跟傅作义手下的人打交道。我跟戴老板汇报一下,把你的军衔再升一升。直接给你升到中校。另外,你的好兄弟张松龄不也在那里边么?你去了之后,刚好可以跟他就近展开国共合作。如果能把他拉回到咱们这边来,我估计,咱们戴老板想不给你军功章都难!” “我尽量试试吧!”最后一句话,令彭学文多少振作了一些。去黑石寨的确远离了谍报工作的第一线,但是,那边的生活一样会很精彩。记忆中,自己成为特工这三年多来,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就是在黑石寨那边与张胖子、周黑碳和赵天龙等人,一道挖坑给小鬼子跳。不用考虑国共之间的差别与分歧,不用考虑谁是正规军谁是马贼,不用考虑彼此的未来会怎么样。只需要大大方方地去打小鬼子,除此之外,心无旁骛。 “那就早点儿动身!傅作义那边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了,你去得太晚,就成了摘果子的了!即便周黑碳不介意你摘,但能自己动手,说话时总是大气些!”马汉三笑了笑,低声鼓励。扭过头的瞬间,眼里却露出了一缕别人难以察觉的悲凉。 此番重庆之行,未必会如想象的那般轻松。作为终日在生死边缘行走的特工,他对危险有着强烈的直觉。自己前后收了六个徒弟,其他五个全死在了日本人手里。最后这个,无论如何都要安排得离风险远些,能有多远就多远。 彭学文即便再聪明,也猜不到师父对军统内部的权力斗争是如此的绝望。见被配到黑石寨去做察北特别行政公署专员的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便不再继续给马汉三添乱。痛快地点头答应了一声,然后跟师父一道,收拾起出的行装来。 当天下午,他与男秘书刘玉珠一道,将师父送上了飞机。然后又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做准备,当确定马汉三回到军统重庆总部那边没遇到任何麻烦之后,便带着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百多号弟兄,匆匆忙忙踏上了东去的行程。 时令正值盛夏,草原上温度适中,景色优美。百十条人枪的队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不是故意往蒙疆驻屯军的据点跟前凑,沿途的小股鬼子和汉奸,也不敢主动上前拦阻他们。如此悠哉悠哉地走了大半个月,终于有一天,在地平线上又看到了记忆中那个纯黑色的石头城墙。 还没等弟兄们的惊叹声落下,远处就腾起了一股黄绿色的烟尘。几百名骑着马的汉子,大呼小叫地迎了过来。当先一个,正是独立营营长周黑碳。身穿一套笔挺的将校呢军装,大夏天的也不嫌热,领口处系得死死。远远地就冲着这边打起了招呼,“前面可是彭老哥,周黑子日盼夜盼,终于又把你给盼回来了!” “前面可是彭专员,我们营长带着弟兄们来接应您了!”其他独立营的骑兵们也扯开嗓子,大声自报家门。 “不是我还能有谁?!”彭学文立刻催动坐骑,大笑着跑上前,按照草原礼节,向周黑碳张开双臂。 上次见面,二人之间也是同样的几句话。但是那时因为彭学文担负着特别使命,所以说话时的气氛还有许多尴尬。而现在,这种尴尬已经荡然无存了,双方终于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中,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还要奔着同一个目标努力。所以都大笑着放慢马,先欠着身体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一起跳下坐骑,在地面上紧紧相拥,“好兄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你!” “我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和你一起算计小鬼子了!” 说完,手臂用同时用力在对方身体上搂了几下,然后迅分开,彼此打量,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好么!你周黑碳鸟枪换炮了啊!看这身将校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投靠了黄埔系,成了天子门生了呢!” “充门面的,充门面的!”周黑碳被取笑得脸色红,赶紧大声解释,“我平时也不这么穿,和弟兄们一样,穿晋绥系的蓝布军装!这次,这次是为了迎接你,才想弄得郑重一些!” “咱们哥俩还用得到这么客气?!”彭学文笑着摇头,目光沿着周黑碳背后的弟兄们身上慢慢扫过。里边有很多张他熟悉的面孔,个个都是意气风。李老九、王大壮、哈斯、巴拉根错、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干净的绥系军服,斜背哥萨克马刀,腰胯盒子炮,脚下的大皮靴油光铮亮! “哈哈,真的是鸟枪换炮了。看来傅老总很器重你们这个独立营么!大洋刀,二十响,牛皮靴,我在他的总部那边,都没到如此整齐的队伍!”彭学文眼睛看得一亮,又大笑着夸赞。 “嗨,见笑了,见笑了。兄弟是穷人,好不容易了点财,就都穿身上了!”周黑碳笑着拱手,声音里隐隐透出几分得意。 五原大捷后,为了褒奖北路军的战功,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一口气将傅作义麾下的编制扩大了三倍。粮饷、军械一概参照中央直辖部队从优供给。北路军的规模顿时一跃过了阎锡山的晋系,彻底脱离了后者的掌控,成为国内几大实力兵团之一。 傅作义治军向来奖罚分明,得到中央的厚赠之后,立刻开始对麾下众将论功行赏。一番品评下来,周黑碳的独立营也因为配合九十三团重创过敌军,再度进入傅作义将军的眼帘。虽然编制没有升格,但从此再也不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野孩子了。军械、粮饷、被服都开始按照一个正式营规格供应,营长周黑碳的军衔也升到了中校,终于达成了他当年的梦想。 唯一的遗憾是,上头答应了一个营的补给,周黑碳的黑石独立营短时间内却找不到足够的兵源。尽管他将招兵的条件一再放宽,甚至开始四下收编当初的那些马贼同行,整个独立营目前也只有三百多名弟兄,勉强能凑够两个连。第三个连凑起来的日子遥遥无期。 “小鬼子呢,最近消停么?你大摇大摆从黑石城下过,就不怕他们出来跟你拼命?!”见周黑碳有些志得意满,彭学文忍不住出言提醒。 “他们?”周黑炭撇嘴冷笑,“他们还敢出来惹老子!要不是黑石寨的城墙太厚,老子早打进去了!!” “噢!这么厉害?”彭学文愣了愣,满脸惊诧。川田大队在追逐九十三团的时候,被老祁和张松龄联手杀了个回马枪,这个消息他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那一仗给川田大队的打击如此沉重,居然令川田国昭连出城作战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敢藏在城墙后做缩头乌龟。 “不是我厉害,是川田国昭太怂包!”周黑碳摇头晃脑,笑着补充,“他的上司估计对他也很失望,至今没有派新兵过来补充。眼下黑石城里,满打满算只有两个鬼子中队。其中不少还是伤兵!如果川田国昭敢出来送死,不用游击队配合,光老子的独立营,就能一口吞了他!” “那是!一群残兵败将,是没勇气出城!”彭学文听得痛快,顺口问道,“游击队呢,他们展到什么程度了。张胖子最近跟你又见过面没有,他过得好不好!” “这个.....”周黑碳脸色一下子就阴了起来,抬头搔了几下后脑勺,悻然回应,“怎么说呢,最近的游击队,唉,跟原来大不一样了吧!我们两家之间基本上已经没什么来往了!唉,张胖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再不回来,黑石游击队保不准就成别人的了!” 第一章 问情 (七 下) 第一章问情(七下) “什么?!”彭学文大惊失色,追问的话脱口而出。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你说什么?张胖子还没回来?他去哪了?谁要夺他的黑石游击队?” “我也不知道张胖子去哪了?”周黑碳被他的表现吓了一大跳,愣了愣,迟疑着回应,“他跟九十三团走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游击队现在当家的是那个姓方的棺材脸,一天到晚这规矩,那规矩,把弟兄们折腾得都快成跟他一样的活死人了!” “那赵天龙,还有郑小宝他们几个呢?他们几个现在怎么样?!难道就由着姓方的胡搞?!”彭学文越听心越凉,望着周黑碳的眼睛,继续追问。 “还能怎么样?他们再有本事,还能公然抗命不成?!况且人家方棺材眼下也不是独自一个人,八路那边,还派了一大堆干部过来帮衬他!!” “啊——!”闻听此言,彭学文愈觉得头皮一阵阵紧。加入军统三年多来,他看到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自身早已不是当初葫芦屿的那个热血青年,对身外世界的了解,也再不像当初那样肤浅。在他看来,眼下国民党内部固然是山头林立,派系倾轧严重。八路和新四那边,恐怕也并非白纸一页。真的争斗起来,一样是血流满地。只是后者目前还处于上升期,内部的矛盾虽然激烈,却不至于伤筋动骨而已。 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去年新四军的整训,新四军总部居然根本不顾高敬亭将鬼子打得闻风丧胆的事实,以“破坏抗日”的罪名枪毙了他。而延安方面根本不同意对高的处置!以至于看到高的被枪毙的通告后,毛先生大怒,亲自打电报向新四军总部提出质问。对此,新四军总部的几个负责人也仅仅是做了检讨而已,根本没有撤消对高的指控。(注1) 张小胖虽然级别和功绩都不能和那位高将军同日而语,但两人却有很多类似的地方。都是孤师在外,跟大后方联系极少;都是大权独揽,容易形成山头;都深得麾下弟兄拥戴,个人在队伍中的影响力过了组织。此外,比起高将军,他还有更明显的一个把柄,那就是,他跟周黑碳这个前土匪头子,跟傅作义部九十三团很多高级干部,跟彭学文这个军统特务,都交情极厚,甚至曾经共同出生入死。 想到张松龄可能会死于他们自己人的一颗子弹,彭学文背后的冷汗淋漓而下。正欲拉着周黑碳再探听一些更具体情况,以便确定自家妹夫的死活。耳畔突然又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响,紧跟着,在黑石寨西北方向,一大股骑兵疾奔而至。队伍正前方,并排跑着两匹骏马,一匹浑身金黄,一匹浑身枣红,顾盼生姿,风驰电逝! “是龙哥和斯琴郡主!”周黑碳眼尖,立刻认出了马背上那两个熟悉身影。“他们两个估计也是来迎接你的。张胖子的事情,你还是直接问他们俩吧!他们俩应该比我知道得多!” 不用他提醒,彭学文也知道这是自己近距离打听张松龄消息的唯一机会。赶紧跳上马背迎过去,以当地风俗,向赵天龙和斯琴两人打招呼,“龙哥,女王殿下,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彭某这一年多来,做梦都能看到你们俩位的身影!” “酸不酸啊,你?!”斯琴迅带住坐骑,不满地向空中挥了一下马鞭,“早知道你这么酸,我就不来接你了!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上任,连口热乎酒都没人管!” “是啊,老彭,我记得你原来不是这样人来着?”赵天龙看起来满面红光,根本不像受到排挤的模样,先在马背上跟彭学文碰了下胳膊,然后跳下来,拍打着对方的肩膀打趣,“怎么,官升了,话也跟着变味了?我的彭大长官,你不会嫌我们这些人土气,故意拿那些狗屁话赶我们走吧!” “没有,没有,我可以对着长生天天誓!”彭学文看得满头雾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张胖子遇到了麻烦之后,赵天龙还能活得有滋有味。然而,此刻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细想。赶紧收起纷乱的思绪,笑着补救,“我刚才说的是真话,在绥远那边闲着无聊,我最怀念的就是跟你们一道算计小鬼子的日子。所以这回上头准备在这边建立公署,我立刻抢着报了名!” “那还差不多!”赵天龙收回胳膊,笑着点头,“你老彭对这边情况熟悉,并且肚子里没那么多邪歪花样,正该来做这个专员。换了别人来,我才不会搭理他。反正他对我们游击队,也不可能安着什么好心。大伙一开始就把楚河汉界画清楚了,也省得以后拱卒时抹不下来面子!” 这话说的,让彭学文无论承认,还是反驳,都十分别扭。咧着嘴苦笑了半晌,才将头转向斯琴身后,大声转移话题:“好一支雄壮的骑兵!比起我离开时那会儿可是脱胎换骨了!这才多长时间啊,龙哥的练兵本事,可真不是盖的!” “那是斯琴的卫队,不是我们黑石游击队的骑兵!”赵天龙愣了愣,笑着摇头,“是斯琴他父亲留给他的老底子,原本就是素质一流。我最近才开始帮她训练,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女王殿下的卫队?”彭学文又是微微一楞,旋即现了这支队伍在细微之处与黑石游击队之间的差别。比起后者,眼前这支队伍的着装更为整齐,胯下的战马也更为精神,甚至坐骑的毛色都经过了严格筛选,其中二分之一为栗色,二分之一为纯黑。分成左右两部分并列站在一起,泾渭分明。 “你再叫我一声女王殿下,看我拿不拿鞭子抽你!”斯琴快策马上前,笑着举起鞭子威胁。 “不敢,不敢!”彭学文一边摆手后退,一边诧异地追问,“您完全掌握整个右旗了?王府那些老家伙们.....” “当然,否则他们也不会将手中力量完全交出来!”斯琴点点头,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在去重庆之前,作为名义上的旗主,她的地位并不稳固。乌旗叶特右旗内有些倚老卖老的家伙,甚至把持住了旗中最精锐的一部分武力,不肯交还给她“随意浪费”。而在取得了重庆政府的册封之后,这些人就失去了继续胡搅蛮缠的借口,不得不将手中权力全部上交,由斯琴这个女旗主自行调度。 “斯琴现在算名正言顺的女王了!”周黑碳从旁边凑过来,带着几分嫉妒的味道解释,“自打大清倒台之后,咱们察哈尔这边得到中央正式任命的旗主,全加起来也不过三个。她是其中之一,并且是唯一的一个女旗主,权力大的没边儿!倘若认真算一算,左旗的白音小王爷,前旗的镇国公还有后旗的小贝勒,都得听她指挥!” “这样啊。那可真要恭喜女,恭喜斯琴了!”彭学文立刻明白了其中关键,笑嘻嘻地向斯琴拱手道贺。“乌旗叶特左右前后四旗,加起来恐怕有四分之一个察哈尔大小了吧!真的能把它们整合到一处,恐怕归绥城里的那位伪德王,从此再也睡不成安稳觉了!,” “我才懒得管那么宽!”斯琴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摇头,“我只管我的右旗,其他三部,跟我没任何关系。他们别来烦我,我也没功夫管他们!不过彭专员,你既然来了,最好抽时间到其他三旗去转转。趁着眼下小鬼子躲在城里不敢露头,说不定能把白音和保力格他们三个,全都劝到咱们这边来!” 彭学文正愁找不到机会跟斯琴划分清楚彼此的权力范围,闻听此言,赶紧顺水推舟,“那当然!那当然,彭某份内之事!不过......”想了想,他又笑着求肯,“如果能得到斯琴女士的支持,彭某将不胜感激。” “什么支持?只要你不是瞎折腾,我肯定给!”斯琴是个标准的蒙古女子,答应得非常爽快,“不过,我们右旗,还有右旗附近的黑石寨根据地,你别伸手!否则,可别怪龙哥和我不念旧情!” “根据地?!”彭学文又是一愣,迅将目光转向赵天龙,“黑石游击队,正式开辟自己的根据地了?你不怕日本鬼子打上门来!” “有什么可怕,咱们跟小鬼子又不是第一次交手了!趁着眼下小鬼子元气大伤,我们在月牙湖和喇嘛沟之间,开辟了一小块根据地。属于尝试性质,跟太行山那边的根据地没法比。”赵天龙点点头,坦然承认。“不光是我们,黑子的独立营那边,也自己画出了一片自己的固定地盘。再加上斯琴的右旗,现在是一共三家,联手打小鬼子!” “三家联手?”彭学文的脑子有点儿跟不上趟,黑石寨这边的情况变化太大,大到了出乎他的想象。一块八路军的根据地,一块北路军的根据地,还有一个不归任何势力掌控的蒙古女王。三家互相呼应,一道对付城里的日本鬼子。而就在几分钟之前,周黑碳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独立营跟游击队划清了界限,彼此再无往来。 注1:高案牵扯甚多,非常复杂。当时延安不同意杀人,重庆核准杀人报告。新四军执行了重庆的命令。高的级别至少为旅级,而按照当时的规定,团级以上干部的任免都必须通过延安,对高级干部的惩处,无论新四军还是八路军,自己都无权擅专。建国后,高的妻子一直想给高平反,结果尽管有开国领袖毛先生的支持,平反还是被拖到了1977年。 第一章 问情 (八 上) 第一章问情(八上) “还三家联手呢,我的人到月牙湖边上抓条鱼吃,现在都得要路条!”周黑碳也知道刚才自己说得有些夸大其词,撇撇嘴,悻然道。八一中文W<W<W﹤.<8<1≦Z≤W≦.COM “那是你的人不守规矩!随便拿人家东西不给钱不说,还老跟在大姑娘小媳妇屁股后边晃悠!!方政委限制你们到月牙湖赶集的名额是轻的,换了我,干脆一个人都不许来!”斯琴利落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大声回应。 周黑碳立刻红了脸,扯着嗓子嚷嚷,“规矩,哪那么多规矩?!姓方的来之前,怎么没这么多事情?!敢情他一来了,我的人立刻就强买强卖了,还到处调戏大姑娘小媳妇?!要是他们真的那么缺德,怎么没人当面向我告状,偏偏要他方政委来出头做清官?!” “那是怕你护短!”斯琴心直口快,冷笑着反驳,“我说黑子,你就是再急着扩充队伍,也不能随便捡个歪瓜裂枣就往家里头划拉啊!你看看你手下最近招的都是些什么人?偷牛的,盗墓的,拦路抢劫的,还有专门拐了女人往沙漠北边卖的,只要不瞎不瘸,是个两条腿的你就敢收!再这样下去,甭说方政委看不上你们,就是傅作义将军那边,早晚也得让你整肃队伍!” 周黑碳闻听此言,心中愈觉得委屈,狠狠瞪了一眼斯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你当我愿意啊!你旗下的牧民如果敞开了随便我挑,我招几个兵用得着这么费劲?!再说了,只要他们肯全心全意跟着我打小鬼子,我何必管他们以前做过什么事情!” “积习难改,地痞流氓穿上什么衣服,也是地痞流氓。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他们合伙卖给小鬼子!”斯琴才不管周黑碳委屈不委屈,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我,我以前还是马贼头子呢?”周黑碳被气得脸色黑,咬着牙反驳。“还有,还有你的龙哥,当年他,他......” “行了,黑子,咱们今天不提这些!!”赵天龙不愿在彭学文面前争吵,赶紧出言打断,“你对我们方政委新定的规矩不满意,可以上门去跟他商量。他不是没拒绝跟你见面么?!今天老彭刚到,咱们不提这些没意思的事情!” “老子没那闲工夫跟他掰扯!”不提方国强还罢,一提此人名字,周黑碳心中的委屈欲深,“现在瞧不起老子,要跟老子划清界限了!当初你们游击队有难的时候,怎么不说让老子先拿了路条才能过来帮忙?” “行了,行了。人家老彭刚来,咱们别拿这些不高兴的话题烦他。不就是个路条的事情么,等我回去后,亲自跟他去商量,让他以后别跟你瞎较真儿!”赵天龙同情地拍了拍周黑碳的肩膀,继续低声和稀泥。 对于方国强的很多做法,他心里也不完全赞同。但后者是游击队的政委,级别本来就在他之上。所制定的那些政策又援引了关内老根据地的既成体系,几乎每一条都很有来头。所以他心里即便有所抵触,大多数情况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执行。并且某些时候还要带头维护规矩,以免麾下的弟兄们以他为依仗,跟方政委的人对着干。 周黑碳显然不知道赵天龙的难处,见以前跟自己同生共死过很多回的龙哥,也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说话。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愤懑,撇撇嘴,不屑地说道:“不说就不说,大不了,咱们两家以后各干各的就是。我就不信,那姓方的那一套,就我一个人觉得难受!” 说罢,扭过头冲着彭学文拱了下手,跳上马背,一个人向远方跑去了。 “老九,赶紧叫几个人去跟着你们营长!”赵天龙见状,不得不越俎代庖,指挥独立营的熟人去保护周黑碳。然后,又摇摇头,讪笑着替对方向彭学文解释,“他这个人,就这狗熊脾气。等一会儿气消了就好了。” “放心好了,都是自己人,我还能不清楚谁啥样?!”彭学文笑着点头,对周黑碳的行为表示理解。内心深处,却暗自庆幸自己来得正是时候。从刚才周黑碳的抱怨话语里分析,方国强目前的一些做法,显然已经引起的周黑碳的严重不满。黑石游击队和黑石独立营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巨大的裂痕。而自己这个行政公署专员的职责之一,就是防止辖区内赤色武装的继续做大。这一路上正愁如何才能在张松龄不察觉的情况下,给黑石独立营与黑石游击队之间制造矛盾,避免他们最后合二为一。方国强眼下的行为,无异于瞌睡时给自己送枕头上门。 “我们方政委做事虽然认真了些,也不是像他说得那样不讲人情!”觉得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赵天龙又继续低声补充,“这不,听说你要过来当专员,他特地给我批了假,让我跟斯琴一道来迎接你了!要是真像黑子说得那样不讲人情,他怎么可能这样做?!” “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你们方政委也是老熟人了!”彭学文立刻笑了笑,大声回应,“我,你们方政委,还有你们张队长,都是老熟人!虽然我们选择的道路不同!对了,你们张队长呢?怎么没见到他?!” 后半句话,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凭着敏锐的直觉,他判断出张松龄眼下未必遇到了什么危险。但是,方国强能在游击队的占领区内放手施为,显然跟张松龄不在家有很大关系。如果张松龄被调到他处另有任用,或者受到了上级部门的审查,从此再也无法回到黑石寨一带的希望了。他彭某人今后所要采取的策略,可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出重大调整了。至少,不会再顾念到彼此之间的情谊,克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觉到能痛下杀手的机会,也绝不会再犹豫留情! 谁料,赵天龙嘴里给出的答案,却与周黑碳先前的说法截然相反,“你说张胖子啊!他去抗日大学读书了。我们方政委说了,按照八路军的规矩,凡是重要作战单位的负责人,都会去抗大深造一段时间。张胖子读完了大学,今后的前程肯定不止是一个游击大队长!” 第一章 问情 (八 中) 第一章问情(八中) 抗日大学,对于这个名词,作为军统骨干特工的彭学文可是一点儿都不陌生。>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那是延安方面模仿当年的黄埔军校,创办的一所培养军事和政治干部的摇篮。八路军内的几乎所有中高级干部,都在此校轮番受过培训。海内外一些思想激进的左翼青年,也将该校视作学习救国本领的圣殿。当然,在慕名前去投奔的爱国青年里头,也悄悄地掺杂了一部分军统的钉子。其中有十余位还是彭副站长亲手训练出来的嫡系。只是他的这些嫡系有点儿不那么争气,去了延安之后要么从此渺无音讯,要么果断向延安的保卫部门投案自,连累得彭副站长本人都上了延安保卫部门的黑名单,随时都有被对方重点清除的危险。 可以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彭学文自己都想到抗日大学去“深造”一番,看看那地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自己麾下的弟兄那么轻易地就变节投降?!要知道,凡是被军统派往延安潜伏的特工,要么是跟赤色政权有着刻骨之仇,要么有重要把柄掌握的军统手中,被抛出来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然而,这些家伙当中平素看起来心志最为坚定的一个,也不过是五个多月时间就彻底变成了一名赤色份子。跟过去割断关系时绝对是义无反顾! 忌惮归忌惮,不过,得知自己的便宜妹夫是去读抗大之后,彭学文心里还是隐隐涌上那么几分轻松。先,这意味着张胖子被延安方面当作的重点培养对象,基本上不再有被清洗之忧了。其次,按照抗大及其下面各分校的规定,其中学制最短的一类科目,每期也要花费六个月乃至以上。趁着张松龄不在场的这大半年时间,他刚好可以毫无保留地把老对手方国强打得落花流水。 “抗大是个好地方,我在延安的时候,进去参观过。里边的先生很和气,讲得也都是救国救民的大道理!以张小胖的本事,从那里毕了业之后,肯定能更受重用!”见彭学文半晌不说话,斯琴还以为他在担心张松龄的安危,挥了下马鞭,笑着开解。 “我知道的比你多!”彭学文非常不领情地横了她眼,轻轻撇嘴。他不但知道抗日大学的所有科目,甚至连一些课程的具体内容都非常清楚。可越是这样,他越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后拉张松龄回头的可能性几乎成了零!而国共两党之间的合作,此时已濒临破裂的边缘。中央政府甚至没耐心等到日本人正式被赶走,只要来自正面战场的压力稍一减轻。蒋委员长集结在陕甘交界的二十余万大军,立刻会直扑延安。 届时,即便他彭学文再念旧情,跟张松龄拔枪相向也是必然。同时牵连进来的还有斯琴、赵天龙,以及那个很讲义气同时官瘾又极大的周黑子! “当然,天底下哪有你们军统不知道的事情!”斯琴好心被当了驴肝肺,狠狠地回敬了彭学文一个白眼,气哼哼地嘲讽。 彭学文心里头正不痛快,又被斯琴刺激到了最敏感的地方,立刻火冒三丈,“军统怎么了?军统又怎么了?要不是我这个军统,你们家龙哥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两说!” “德行!挟恩图报,亏我还把你当个英雄!”斯琴被气得脸色白,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将头扭向了旁边。 一转眼,三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而赵天龙和斯琴两个今天到此的目的,却恰恰是为了给彭学文接风,顺带当面感谢他那天在纳林河畔装疯卖傻拖住了晋军的骑一师。 正尴尬间,耳畔却突然又传来的周黑碳的声音,“哈哈,有口福了!大伙都有口福了!龙哥,老彭,你们看,我手里提的是什么?” 三人迅扭头,只见周黑碳单手拎着一头活狍子,风驰电掣般跑了回来。墨盘一般的脸上,全然不见刚才的恼怒之色。一边策动战马靠近,他还一边得意地显摆,“龙哥、老彭,我没用枪,直接骑马撵上去用绳子套住的。这家伙攒了一夏天的肥膘,刚好杀了烤着吃!” “就一头狍子,够几个人吃的?!”斯琴的注意力迅被他吸引了过去,笑着打击。 “那边还有一群呢,老九已经带人追上去了。刚好让老彭带来的弟兄们也尝尝新鲜!”周黑碳气喘吁吁地放缓马,笑着补充。 “我们那边有奶豆腐和炒米,还有肉干和干蘑菇!”赵天龙赶紧迎上前,借机转移先前的话题。 彭学文心里,也不想刚一重聚就把关系弄僵。此刻看到缓和气氛的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策马朝周黑碳迎了几十米,笑呵呵地提议,“好,咱们干脆现在就生火烤肉得了!反正小鬼子也被你们吓得不敢出城!” “在这儿?”周黑碳台抬头四下看了看,翠绿色的旷野中,除了自己周围这几波人,再也见不到其他智慧生物。便大笑着跳下马背,一边从腰间摸刀子,一边号施令,“一连,分散警戒!二连和三连,给我找柴禾点火,咱们就在小鬼子眼皮底下给彭专员接风,气死川田国昭那王八蛋!” “得令!”众弟兄嘻嘻哈哈地散开,一个个脸上写满了骄傲。小日本儿怎么了?甭看在其他地方能横着走,来到黑石寨这疙瘩,就得乖乖地躲进城里别露头。否则,大伙一枪一个,全送他们回东洋老家。 斯琴和赵天龙两个虽然不像周黑碳那样骄狂,但也不认为黑石城里头的日本鬼子敢主动出来送死。低声商量了几句,便从卫队中分出几十名骑兵去做流动岗哨。其他人,则跳下战马,与周黑碳、彭学文两人麾下的弟兄一道开始准备野炊。 不多时,一道道青烟便在草原上升起。随之向四下飘散的,还有浓浓的肉香和此起彼伏的歌声。重重的火堆中间,彭学文、赵天龙、周黑碳、斯琴四人相对着举起了酒碗。谁都没再提彼此之间的阵营差别和今后的事情。谁,其实心里头都清楚,这一顿酒,也许就是大伙能坐在一起的最后一顿。不图一醉,也许就是永远的遗憾! 第一章 问情 (八 下) 第一章问情(八下) 四个人都不想谈那些煞风景的话题,因此这顿野餐倒也吃得其乐融融。W≤W≤W﹤.﹤8≤1≦Z≤W≤.≦C≦O≤M特别是周黑碳,自觉先前自己一怒之下跑掉有些**份,故而插科打诨,竭尽所能地活跃气氛,把周围所有听众都逗得前仰后合。 除了一些活跃气氛的笑话之外,大伙在席间谈得最多的,便属张松龄。他当年千里追杀汉奸朱二,他这几年在黑石游击队的所作所为,还有他脑子里那些层出不穷的生意点子,以及这些生意点子给游击队,给乌旗叶特右旗,给整个黑石寨周围各地带来的变化,几乎无一不是有趣的谈资,让大伙聊着聊着,彼此之间的隔阂就越来越单薄,越觉得对方熟悉且值得亲近。 这个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相当靠谱的小胖子,是将大家伙联系起到一起的纽带。没有他,彭学文未必会主动找上周黑碳,与后者一道去诈黑石寨的城门。没有他,赵天龙也未必会欠了红胡子那么大的人情,以至于以身相抵加入了黑石游击队。没有他,彭学文未必会触犯了军统的纪律,不得不想办法立功赎罪,把斯琴推上了去重庆的飞机;没有他,周黑碳也不会受了刺激,果断接受北路军的招安,通过职位和军衔的晋升来争一口气..... 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张松龄就像一根拖着长线的针,将大伙的命运先后串连起来,一道投入到时代的洪流当中。让每个人在其中都大放光彩。而他自己,也靠着这些朋友的帮助,做出许多同龄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一寸寸冲上了时代的浪尖,临风弄潮。 “我怎么没看出他有那么好来!不过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蠢蛋而已,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酸劲儿!”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张松龄,至少,斯琴的贴身侍女,正在替大伙切肉的荷叶就看不上他。听大伙把他夸得天上稍有,地上无双,忍不住就放下了刀子,撇着嘴数落。 “一边去,这里都是大人,哪有你一个小孩子说话的份儿!”斯琴立刻竖起了眼睛,冲着荷叶低声呵斥。 “我小,但不代表我笨!”小荷叶委委屈屈地站起来,嘀咕着走开了。作为她的东主,斯琴少不得又要端起酒碗来,向在座其他人赔罪,“大伙别生气!都怪我,平素对她太纵容了,让她根本不知道进退!” “我怎么从里头闻见一股子怪味呢?!”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打击斯琴的机会,周黑碳岂能不赶紧牢牢抓住?“张胖子什么到底把人家给怎么着了?看架势,这辈子小荷叶都不想再提起他!” “唉,是我多事儿了!”斯琴被问得脸色微红,喝了口酒,讪讪说道,“前一段时间大伙不是在纳林河畔又遇上了么?我见他也老大不小了,居然身边连个给收拾衣服的人都没有,就打算把我的另外一个小姐妹清莲许给他。谁料他却不知道好歹,当着一大堆人人的面儿就把我的提议给否了。弄得清莲很没面子,到现在还不愿意出来见人。所以荷叶才......” “得!看你这事儿干的,鸳鸯没撮合成,撮合出冤家来了!”周黑碳偷偷看了彭学文一眼,幸灾乐祸地调侃。 “那倒不至于!”赵天龙笑着接过话头,低声解释,“我们蒙古人家的女子,没那么小心眼儿。清莲就是有点脸嫩,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至于荷叶儿,这里边原本就没她什么事儿,等清莲好了,她也就不再觉得胖子哪都不顺眼了!老彭,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我说....?”彭学文被问得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赵天龙是在变着法儿的向自己递话。心中不觉有些酸涩,但同时也清楚地知道,作为便宜大舅哥,自己根本没理由也没资格对张松龄要求什么。 妹妹已经过世四年多了!甭说她当初和张松龄两个没有盟约在,就是有盟约在,对于这个男人可以向老婆写信炫耀**具体经过的时代,四年的守候,也已经足够的长久。想到这儿,彭学文笑着摇了摇头,悻然回应,“我能说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总不能背后拿棒子把他给敲晕了往女人床上塞,是不是?不过......”(注1) 换了稍微正常一些的语气,他继续补充,“他也的确老大不小了,的确该成个家了。你们刚说的那个清莲姑娘长什么样啊,如果真合适的话,咱们不妨再给他们俩创造创造机会!” “跟刚才那个荷叶是双胞胎!”周黑碳性子非常八卦,见彭学文不在乎大伙给张松龄介绍媳妇,立刻兴致勃勃地回应,“小姐俩长得一模一样。打小就养在王府,学得都是王爷家的规矩。只可惜她们姐俩看不上我,否则,我就一块儿给娶回去!” “就你?!”斯琴像个护巢的母鸡般将浑身上下的“羽毛”竖了起来,冲着周黑碳横眉冷对,“你也不数数,你家里都养了多少个了?居然还腆着脸打我家姐妹的主意。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咱们家的清莲跟荷叶,就是都养成老姑娘,也不往你们家那个火坑里跳!” “我们家怎么又成了火坑了?!”周黑碳气得一蹦老高,大声嚷嚷,“我那几个媳妇省心着呢,从来不互相闹别扭。有谁要是敢欺负人,一旦被我知道,立刻揭了她的皮!” “是啊,谁敢当着你周大营长的面儿欺负人啊。要欺负,也得趁着你看不见的时候!”斯琴对一夫多妻的现象打心底里头反感。耸耸肩,继续低声抨击。“女人们之间耍的那些手段,你当我见得少么?表面上都满脸带笑,摊开手掌,谁握的不是一把刀子?!没孩子时替自己争,有了孩子替孩子争。碰上个娘家贪心的,即便她自己愿意退让,家里边也得在身背后拼命往前推。什么时候家里头的男主人死了,什么时候后宅就彻底安宁了!” “你.....”周黑碳被说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端着碗酒水直翻白眼儿,“咒我吧,你就。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让你恨不得我去死?!” 话说得虽然大声,内心深处,却隐隐有点儿虚。自打当了营长之后,他前后一共往家里娶了四个老婆。总以为这下能享受一把蒙古贵族才有的齐人之福了,谁料麻烦事情也接踵而来。眼下虽然没闹腾到像斯琴说得那样你死我活的地步,可几个女人背后家族,却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根据地弄得乌烟瘴气不说,还总是想插手独立营内的事务。偏偏他又没学习过那些蒙古贵族的治家之术,因此经常头疼得要死,甚至有时候宁愿带着弟兄们在外边跑,也不想再回家处理那些烂七八糟的事情。 “她向来就是嘴快,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别跟她较真儿!”不忍让周黑碳太尴尬,赵天龙端着一碗酒站起身,笑着给周黑碳找台阶下,“来,好久没见了,咱们哥俩干了这碗!” “可不是么,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这回要不是为了迎接老彭,估计你们两口子还没空搭理我!”周黑碳举起酒碗跟赵天龙碰了碰,一边小口抿,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 “你说什么呢?敢不敢大声一点儿?!”斯琴立刻就羞红了脸,从脚旁抄起皮鞭,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威胁。 这种级别的威胁,根本对周黑碳不起作用。见到斯琴居然脸红,他愈要借题挥,“没说什么,我说你们两口子最近双宿双飞,没时间搭理我呗!不是么?嘿,别打,别打,我是真心羡慕你们。龙哥,我说你今年都三十大几了,怎么还不赶紧把她给娶回家去?!” 说着话,一躬身,钻到赵天龙背后,再也不肯露头。斯琴接连抽了两鞭子都没抽到,又羞又气,两眼冒火,“死黑子,我们俩的事情,用得着你管?!有本事你在他身后躲一辈子别出来!否则,看我今天抽不抽死你!” “我不管,我不管!”周黑碳从赵天龙腋下钻出半个脑袋,继续大声调笑,“这天底下,除了龙哥,谁能管得到你啊。你说,是不,龙哥?!” “行了,别闹了。斯琴都快被你气死了!”赵天龙一把将周黑碳从背后揪出来,冲着屁股上拍了两巴掌,以示警告。“赶紧继续去烤肉!都当营长的人了,还这么没正形!” “怎么没正形了?!”周黑碳立刻就跳到了彭学文身后,拿对方当盾牌遮挡斯琴刀子般的目光,“娶老婆生孩子,是人生一等一的大事。否则,哪天咱们都入土了,谁继续拿着咱们的枪打小鬼子啊。你说,老彭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听上去是有点儿道理,可是从你周黑子嘴里说出来,总是让人感觉味道不太对!”彭学文跟斯琴的关系没周黑子那么熟,所以不方便介入他们之间的玩笑。想了想,不偏不倚地点评。 “道理就是道理,不管从谁的嘴里说出来!”周黑碳没拉到同盟军,不甘心地嚷嚷。“我说龙哥,斯琴,你们两个还拖个什么劲儿啊?!郎情妾意,我要是你们,孩子这会儿都能骑马了!你们别告诉我,又是那个姓方的在中间搞事吧!嗨,你们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了?”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四下里突然一片死寂。两个呆立的人影中间,一堆火焰在不停地跳动,跳动! 注1:见大才子徐志摩给6小曼的家书,“晚上,某某等在春华楼为胡适之饯行。请了三四个姑娘来,饭后被拉到胡同。对不住,好太太!我本想不去......” 第二章 流光 (一 上) 第二章流光(一上) “这事儿要说还得怪张胖子!!”沉默了好一阵儿之后,赵天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他上次拒绝莲子时,非要说什么’日本鬼子没打完,没心思考虑个人问题’,结果这话不知怎么就在游击队里传得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如今他不在家,我这个当哥哥的,总不能带头拆他的台,让弟兄们看笑话!” “可张胖子才二十出头,龙哥你......”周黑碳根本不相信赵天龙解释,本能地就想出言提醒对方和张松龄两个之间的年龄差距。 然而话刚到了嘴边上,却被彭学文用一碗酒给堵了回去,“干,黑子。你小子真不地道,娶了好几房媳妇,都没用电报通知我一声。是怕我出不起礼金啊,还是咱们哥俩交情没到那份上啊?!” “不,不是!”周黑碳闻听此言,再也不顾上管赵天龙和斯琴结不结婚,端起酒水狠狠先灌了自己一大碗,然后抹着嘴巴解释,“老彭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不是不想通知你。是根本没有正式操办。再说了,当时龙哥他们也都忙着在外边打鬼子,我想操办也找不到那么多客人!” “怎么,你连龙哥和胖子都没告诉?!”彭学文明知故问,借机转移话题。 “没有!”周黑碳摇摇头,满脸悲戚地回应,“你说巧不巧,每次我准备摆酒的时候,他们游击队那边都在打仗。最后这次更狠,干脆跟着九十三团跑几千里地之外打小鬼子去了。害得我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客人愣是凑不齐一整桌!” “噗哧!”斯琴被他可怜巴巴的模样逗笑,登时让篝火的颜色都明亮了数分,“你就满嘴跑舌头吧你!也不怕招来了天雷?!眼下方圆几百里,上赶着想跟你周营长套近乎的人能凑一个加强排。你想摆结婚酒,能凑不一张桌子?恐怕在你的营部摆满了桌子,都招待不过来!普通没点儿头脸的,根本占不到位置!” “那些人?!”周黑碳耸耸肩,满脸倨傲,“有招待他们的功夫,我还不如跟手下弟兄们多喝几杯呢?!我想请龙哥、胖子和老彭他们几个,是因为他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至于别人,哼哼......” “得,得,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斯琴笑着打断周黑碳的吹嘘,看向对方的目光,却又多出了几分赞赏。 “我说得是实话!”周黑碳抬头瞪了她一眼,委委屈屈地强调。 他这个人虽然功利心重,并且贪花好色,但是在民族大义方面,却比周围那些所谓的乡绅、贵族们,强出了不止一百倍!此外,那些人以前瞧不起周黑碳,把他当成一只过街老鼠。如今见他得势了又赶上门来巴结,也的确令人觉得恶心。所以周黑碳拒绝他们参加自己的婚宴,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这样一来,婚礼的场面未免有些单薄,弄不好还真像他自己说得那些,除了手下弟兄之外,应邀前来的客人连一张桌子都难以凑满。 想到这一层,斯琴未免觉得周黑碳有些可怜,笑了笑,低声提议,“你要是觉得遗憾的话,干脆再补请一次。把你几个的夫人一并请出来,算是给她们一起摆的酒。老彭、龙哥和我,正好一起去你们家认认门儿!” 这个主意不错,立刻引起了彭学文和赵天龙两人的一致附和。然而,周黑碳本人,却又突然较起了真儿,“不请,不请,当时错过了,补请也没啥意思了!况且我们老周家的规矩向来简单,只要两人看对了眼儿,直接领回家去就行。什么婚礼不婚礼的,向来不讲究!” “德行!”斯琴不屑地耸肩,内心深处,却隐隐涌起了几分羡慕。是啊,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情投意合就好,何必摆排场给不相干的人看?!至于那些比婚礼排场还要扯淡的东西,其实更没必要理睬它!你越把它当一回事,它越跟你纠缠起来没完。还不如直接丢到一边去,时间久了,大家伙慢慢也就习惯了。 她是个很直接的女子,心中任何情绪变化,都会在脸上有所流露。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落在了彭学文眼里,令后者愈认定了黑石游击队内部目前矛盾重重。如果处理不好斯琴和赵天龙二人的婚姻问题,恐怕乌旗叶特右旗对黑石游击队一贯支持态度,都会生巨大的转变。届时,只要自己顺手轻轻推一下,也许就能收获预想不到丰硕成果。 “不如,等胖子回来后,大伙一起去黑子那边热闹热闹吧!”目光迅扫过席间所有人,军统察绥站副站长,黑石特别行政公署主任彭学文笑呵呵地说道,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恶意,“到那会儿,我的行政公署差不多也把架子打起来了。咱们几方凑到一起,刚好也能把今后联手打小鬼子的事情,初步定个章程出来!对了,小胖子上的是抗大几分校?他们那边各分校的课程不太一样,学制长短也大不相同!” “应该是二分校吧?!”赵天龙想了想,坦然相告。有关张小胖上大学的事情,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以他对彭学文的了解,也不认为跟后者有保密的必要。“在灵寿县的那个,校长姓孙,胖子在信中说过。”(注1) “那就是二分校!”彭学文心中又是一动,兴致勃勃地确认。“那他可得好长时间才能回来了,弄不好得一两年。据我所知,抗大二分校是给八路军培养指挥官的。学制最正规,学期在几个分校中也是最长。” “啊?!”赵天龙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旋即又迅涌满了笑容,“没事儿,反正家里有方政委和我盯着。胖子一直遗憾没去读大学,这回,刚好满足的他的愿望。” 注1:抗大二分校,石家庄6军指挥学院的前身。1938年成立,39年一月抵达灵寿县陈庄。此后有迁至灵寿县韩信台一带。43年二月回归总校。共培养出六十六位开国将军。 第二章 流光 (一 下) 第二章流光(一下) 这顿饭,吃了足足三个钟头方才结束。八≯一≧中文≥W<W﹤W﹤.<8≦1﹤Z﹤W<.COM赵天龙需要回去向方国强复命,便率先起身告辞。斯琴见彭学文的安全有了保证,也带着自己的卫队与赵天龙搭伴儿离开了。周黑碳策马送出了两里之外,不待对方的身影去远,就转头跟彭学文大声抱怨:“你说这姓方的缺德不缺德啊?!好好的一对鸳鸯,他非拦着人家不让成亲。这他娘的关他屁事啊?!不就是多读了几天书么?怎么还能把人味儿都给读没了?!” “这,这个,刚才龙哥不是说了么?是他自己不想拆胖子的台!”彭学文笑了笑,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狗屁,我才不信他是因为胖子!”周黑碳立刻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大声反驳。“胖子根本不是那种多事儿的人。再说了,如果他怕胖子多心,写封信去解释一下能有多麻烦?!你刚才没听他说么,胖子前一段时间还有信回来!” “可能龙哥不想打扰胖子的学业吧!”彭学文又笑了笑,继续低声敷衍。“胖子跟他关系那么好,如果他成亲,胖子不在场,那多没意思!” “那有什么难的,先把婚期定下,写信让胖子请假回来一趟呗。什么事情,能比龙哥的婚姻大事重要!!”周黑炭的心机根本没法跟彭学文比,摇了摇头,继续反驳,“你没看斯琴刚才那眼神,只要我提到结婚两个字,就像,就像受尽了委屈一般。要我说,就是姓方的搞的鬼。他趁胖子不再,故意弄一大堆鸟规矩出来,打压龙哥和小郑他们,以确立自己的威信!” “有这事儿?那姓方的可真不是东西!”彭学文抬头看了一眼周黑碳,顺着对方口风,非常违心地说道。 斯琴和赵天龙两人至今不能成亲,肯定不是顾忌着张松龄两个月前拒绝提亲时所说的那句场面话。这一点,他从赵天龙做解释时的僵硬表情中,就能看得出来。不过,此事儿还真怪不到方国强头上。跟据军统打入八路内部的间谍送出来的情报,为了洗清外界关于延安“共产共妻”的谣言,八路军各级部门,对结婚和离婚的条件要求非常严苛。男方高于二十五岁,八年军龄,团级以上,乃是最基本的结婚条件。有些部门甚至要求是“三五八团”,即男女双方必须都是党员,并且都有三年以上党龄,双方年龄之和还必须大于五十岁,其中一方有八年军龄,团级以上职务。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赵天龙和斯琴两人都明显不能达标。再加上斯琴的蒙古女王身份,他们两个的结婚报告不被慎重考虑才怪!换了张松龄回来,恐怕结果也是一样!(注1) 然而,这些内幕彭学文却不想跟周黑碳多说。斯琴对赵天龙用情极深,她一旦嫁给对方,恐怕整个乌旗叶特右旗,都会成为“嫁妆”。而一个彻底倒向八路的乌旗叶特右旗,完全不符合重庆方面的利益。非但先前重庆方面在斯琴身上花费的所有投资,都等同于为延安做了嫁衣。军统察绥站日后在察哈尔地区的各项工作,也会遇到严峻的挑战! “我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好鸟!”难得彭文学认同了自己的观点,周黑碳继续大声抨击,“动不动就拿规矩来压人,好像谁不知道他是上面派下来的政委一般!狗屁!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如果不是胖子和龙哥一直在让着他,他的那些臭规矩,山上山下,鬼才当一回事!” “也别那么说!”彭学文装作一幅公正的模样,悄悄地往火上浇了一瓢油,“规矩还是要有的,否则做不成大事。方国强是从上头派下来的,见过大世面,当然要把黑石游击队按照正规军模样来治理。即便有些规矩现在看起来很烦人,可长期执行下去,说不定就能给游击队带来好处!” “狗屁!”周黑碳继续撇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他那是关内的经验,咱们察北,跟关内能一样么?也不看看情况,就知道生搬硬套!要是张胖子再不抓紧时间回来,红爷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儿,早晚得让姓方的给折腾散架了!” “不是跟你说过么,张胖子最早也得明年这个时候才能毕业?”彭学文笑着扫了周黑炭一眼,低声试探,“你要是真看姓方的不顺眼,就想办法敲打敲打他呗?!趁着胖子不在家,狠狠给姓方的一个教训。也省得他野心太大,威胁到胖子的地位。” “就凭他?!”周黑碳不屑地摇头,“他那样的人,仨绑到一起,也不是胖子的个!且不说胖子是红爷钦点的接班人,就凭胖子这些年做的事情,姓方的哪件儿能做得到?!” “那可不一定!有些人干正事儿不在行,但天生就会当官儿!论本身,他肯定比不过胖子。可架不住胖子长期不在家啊!”彭学文耸了耸肩,继续煽风点火。“姓方的趁机培植自己的势力,打压龙哥他们。等胖子毕业回来了,很多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再想改回来可就难了!” “他敢?!老子今天就去......”周黑碳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火气,伸手就去摸腰间的盒子炮。枪柄抽出了一半儿,又瞬间冷静下来,摇摇头,低声道:“他奶奶的,老子还是仔细想想,找个合适借口再说。咱们北路军规矩大,老子要是没有个合适理由就去招惹姓方的,被上头知道后肯定没好果子吃!” 看看彭学文满脸失望,他讪讪笑了笑,又低声补充,“眼下胖子现在还没看清楚姓方的是什么人,老子现在去替他出头,他肯定不会领老子的情。奶奶的,算姓方的运气好!,老子继续忍。大不了忍到胖子毕业,咱们哥几个一道收拾他!” 注1:各部门都有自己的规定,条件不尽相同。整体来说,后方留守部队相对宽松,前线部队严格。如三五九旅的批准结婚条件是,红军时期入伍的连以上干部、抗战时期入伍的团以上职务,年龄在28岁以上,即可就地解决婚姻。 第二章 流光 (二 上) 第二章流光(二上) 此时此刻,张松龄可不知道黑石一带有很多人都在偷偷计算着他的毕业返回时间。≧≥≧八一中文W≤W≤W﹤.<8≤1﹤Z≦W≦.COM紧张忙碌的军校生活,让他的日子过得非常充实,根本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黑石游击队和黑石寨地区最近生的事情。而战争期间,家书抵万金,他也无法与“家里”那边频繁通信。每次有了机会,也是寥寥几笔,介绍完自己这边的情况就自觉地收尾。入云龙和方国强等人也不愿意打扰他的学业,写过来的同样简单,并且都相当默契地选择了对二人之间的矛盾和分歧只字不提!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到了八月底。秋老虎就像日本鬼子的攻势,偶尔剧烈,但是已经一天不如一天。学校后边的田野里,高粱也到了成熟的时候,一团团饱满的果穗从秸秆顶端挺立起来,红彤彤如跳跃的火焰。每到放学时间,总有一群群年青和早已不再年青的学子抱着黄的书包,迅跑到高粱田的边缘。那是所有学子眼里的避暑圣地,翠绿的青纱帐可以挡住毒辣的日光。而高粱秆受光照后蒸腾出来的水汽,又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让人闻了之后头脑能瞬间清醒不少,浑身上下的疲劳也迅减弱了数分。 “张松龄,你的信!”一个带着断腿眼镜的中年汉子跑到青纱帐旁,从暗黄色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单薄的牛皮纸信封。正在和周围的同学讨论问题的张松龄迅回过头,接过信,同时给了他一个友善的笑脸,“老陈,谢谢了!晚自习后我请你去吃韭菜盒子!” “行!”老陈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一声,喉结涌动,嘴角处闪闪亮。 “我们呢,我们可都听到了!胖子,你不能光记得大队长!” “朱总司令说过,特殊化要不得!胖子,咱们都是一个学习小组的,你请外组的人吃韭菜盒子,却不带上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贿赂,这是**裸的贿赂。如果你不贿赂我们,我们就去揭你!” 正在和张松龄一道探讨问题的同组学员们,立刻跳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提出抗议。,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亮的,里边晃动着一个个淡绿色“娇俏”的身影! 表面金黄,腹部淡绿的韭菜盒子,此刻在抗大二分校里属于绝对的奢侈品,“高达”二分钱一个的零售价格,让很多同学都望而却步。但是对于张松龄这个“土财主”来说,偶尔买上几个果腹,却不是什么问题。他的文化课成绩全大队数得着,所以入学后没多久便被同学们推选成为队干部,每月能拿到三块钱的学生干部津贴。此外,上个月他大哥张寿龄去月牙湖集市贩货时,通过赵天龙之口得知自家弟弟上了抗大,心情舒畅,立刻托河北的老关系辗转给他捎来了四十块袁世凯。并且还在信中叮嘱说,花光了可以随时托人给家里捎信儿,读书时千万别寒酸了,让人小瞧了自己。抗大就是当年的黄埔,天下最牢靠的关系,除了父子兄弟,就是师生同学。现在花几块小钱儿搭起来的关系,将来也许别人花几万,几十万块都搭不上。 张松龄对哥哥的精明打算,向来一笑了之。但有了四十块袁世凯藏在行李箱子里头,花钱时便又大气了许多。此刻听到身边的同伴们都吵着要吃韭菜盒子,便仗义地挥了下手,大声答应:“行!今天晚上九点半,咱们营门口见。每人三个,吃不完自己可以找人帮忙!” “是!中队长放心,我们保证独立完成作业,不找援兵!”众人立正敬礼,脸上的表情比刚刚打了个打胜仗还要兴奋。不怪他们眼界窄,抗大的伙食实在太简陋了些。每天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水煮菜和窝窝头,持续几个月都见不到半点儿腥荤。而作为军事队的学员,他们每天的运动量又大得惊人。要是临睡觉前不补充一点能量,半被活活饿醒的滋味,绝对能令你**蚀骨! “这个,这样太狠了吧。胖子虽然是个土豪,咱们也不能一点阶级感情都不讲!”大队长陈辉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美餐而兴奋的人,推了推断腿眼镜,低声提议,“咱们还是去吃山药面儿锅贴吧,这个季节的山药面儿,都是新磨出来的,咬一口满嘴清香!” “这——?也行吧!”众人略作迟疑,纷纷点头答应。同为夜宵里的明星产品,山药面儿锅贴,价钱可是比韭菜盒子厚道得多。但同时味道也比前者逊色了一大截,并且吃多了胃里容易涌酸水儿,第二天早晨起来,刷三遍牙都盖不住口腔里的老酸菜味道。 “还是韭菜盒子吧,这个月的津贴我还没来得及动呢,不会被你们吃成穷光蛋!”听出大伙声音里的遗憾味道,张松龄笑着摆了摆手,低声重申。 “中队长威武!”“中队长仗义!”“下次选举,我们投你的票,把老陈给顶下来!”“对,谁叫老陈那么抠门儿,从来不请大伙吃饭!”众人立刻有兴奋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向大队长陈辉出威胁。 “你们这些没原则的家伙!”大队长陈辉满脸“愤怒”,用力向众人挥舞拳头,“几个韭菜盒子就出卖了我。以后革命遇到困难,肯定都是当汉奸的料!” “去!我们这是扬民主精神,勇于挑战威权!”众学员撇撇嘴,哄笑着反驳。 笑过之后,却又纷纷改变主意,主动替张松龄节约开支:“还是多买几样吧,光吃韭菜盒子也没啥意思!” “嗯,我觉得也是。既然胖子诚心请客,咱们干脆把榆树叶儿窝头、山药面儿锅贴、野菜团子这些,每样来上一份,痛痛快快吃个饱。” “可不是么,每样来一点儿,可比光吃韭菜盒子划算多了!” ..... 榆树叶子窝头、山药面儿锅贴、野菜团子,都属于地方特色吃食。价格非常亲民,味道也不算太差。每天晚上在熄灯号吹响前,住在学校周边的老乡们,都会用担子将做好的吃食挑到学校门口,热气腾腾地摆成一个个摊子。随即,一大堆饥肠辘辘的小伙子和大姑娘便瞪着绿色的眼睛跑出来,从价格最低廉的野菜团子开始,迅将能支付得起的吃食扫荡一空。 凭着这些简单原始的小吃摊儿,很多居住在抗大二分校附近的百姓,都慢慢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而学校的各级领导们,也乐于见到学员和百姓们打成一片,对大家伙赶在熄灯号之前出门买宵夜的行为采取了默许态度,既不禁止也不提倡,听之任之。 眼见着今天的宵夜有了着落,张松龄和他身旁的同伴们精神大振。再低头去看先前的问题,脑海里的思路便明晰了许多。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将习题的答案和答案的完整推算过程,写在了脚边的地面上。 “你们这部份的答案,好像跟我们小组得出的答案不太一样!”大队长陈辉没有急着离开,见到地面上的数字,皱了下眉头,低声提醒。 “这个......?”众人闻言一愣,纷纷又将目光转向张松龄。非但在本小组里边,整个二大队,张松龄的知识厚度都数得着。所以遇到比较复杂的问题,大伙本能地选择服从权威。 “我再推一遍!老陈,如果你不介意,把你们小组的推导过程也写出来,咱们对着看差别在哪儿?!”张松龄在学业上向来认真,立刻蹲下身,从第一个算式开始,重复验算整个推导过程。 “行!”大队长陈辉蹲下身,把自己那边的推算过程也一笔一划地写了出来。 两相比较,差别立刻清晰可见。张松龄的等人推算炮弹落点时,采用的是非直瞄算法。而大队长陈辉的小组,却采用了直瞄算法。两种算法选择的差异,直接导致了结果大相径庭。计算的复杂程度和工作量,也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我们小组把炮兵阵地的距离,设在了靠近战场前沿的位置。最远距离敌军战壕不过两千米,基本上可以直接瞄准!”大队长陈辉推了下断腿儿眼镜,低声解释。 “我们组的打算是,隐藏炮兵阵地,麻痹敌军。然后出其不意,先用急射打掉他们的重火力点。然后再掩护步兵进攻!”张松龄点点头,笑着解释自己这边的想法。。 原题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作战指挥推演,给出了参战兵种和兵力,却未规定具体排兵布阵细节,完全交由做题者自己挥。所以,两个小组给出的答案都正确,只是指挥者的风格,决定了炮兵运用的方式而已。 陈辉的八路军的一线部队营长,平素缺粮少弹,因此打仗时一定会给大炮上刺刀。哪怕冒着炮兵阵地被敌军炸毁的风险,也要抵近射击,增大炮火的准确率。而张松龄虽然出身于二十六路这支远近闻名的叫花子部队,具体所在位置却是特务团,全军的资源都会重点向该团倾斜。所以对火炮的使用,更讲究个周密规划,哪怕多花费些时间精力去调较落点儿,也要保证炮火的效用和炮兵阵地的安全。(注1) 注1:看八路军一些将领回忆录,经常有缴获了日军火炮,使用后即炸毁的段落。并非八路军不珍惜这些重武器,实际上是没办法弄到足够的炮弹。 第二章 流光 (二 下) 第二章流光(二下) “能不能给我看看你们小组的其他部分作业?!”紧盯着张松龄小组的火炮运用方案看了一会儿,大队长陈辉抬起头,用商量地口吻要求。八一中文≥≧W≦W≤W<.﹤8≤1ZW.COM “行!”张松龄很干脆地打开书包,从里边掏出一大本装订整齐的草纸,“都在上面了!你可以带回去看,明天早晨上政治课时还我!” “我就在这儿看!”大队长陈辉迫不及待地将草纸本儿接过来,然后又迅打开自己的书包,“我们小组的全部指挥方案都在这里。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拿去参考!” “好!”张松龄也不客气,抓起陈辉的书包,从里边掏出一叠叠写满字迹的草纸。周围的组员们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几叠草纸瓜分干净。借着傍晚粉红色日光,认认真真地翻看了起来。 凡是进入第一、第二两个军事大队深造的学员,通常都来自对日作战的前线。或者为八路军的基层干部,或者为某支游击队的指挥核心。单独拉出任何一个人,对战斗指挥都不会陌生。大伙对着两个小组的作战方案仔细琢磨,很快就现了更多的差别。有些地方,甚至采用了截然相反的两种办法,充分体现出了两个小组对战争艺术理解的不同。 非但在炮兵的运用方面,陈辉所在小组和张松龄所在小组,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方案。在,两个小组在进攻组织,火力分配、士兵配合等细节上,区别也非常明显。但是从整体上说,陈辉小组的指挥方案从里到外都透着一个“猛”字,非常讲究近战、快攻,又狠又急,一出手就雷霆万钧。而张松龄所在小组制定的指挥方案,却充分强调一个“精”字,每个细节都经过反复计算,各个细节环环相扣。动起来后虽然不会立刻要对手的命,但一记记杀招连环施展开来,却宛若水银泻地般流畅。让对手根本无暇破解,只能一步步被逼入绝境。 “这个........”大队长陈辉越看越惊诧,指着其中某一处细节,虚心地请教,“你们组对各种进攻火力的配合,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儿?这边炮击刚刚结束,那边轻机枪和掷弹筒就要求运动到位,迅对地方形成火力压制。同时担任掩护任务的几个小组还得定点清除顽固目标,为强攻小组创造条件。而强攻小组只负责选取路线迅推进......” 顿了顿,他抬起手来擦掉额头上的油汗,“这,这得多强的训练程度啊,就在我们原来部队的模范连里头,也很难达到这种配合要求!” “这是张队长提出来的,我们大伙开始也觉得有些困难。但是按照这种方法组织进攻,的确能最大程度减少我方士兵的伤亡!”众人立刻抬起头来,带着几分心虚的意味解释。 这是一句大实话!众人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文化水平虽然参差不齐,但作战经验却一个比一个丰富。在最开始看到张松龄的设想之后,也觉得这个设想有些过于脱离实际。但是纸上谈兵,比得是谁给出的方案更为完美,而不是谁给出的方案更贴近现实。所以大伙讨论了一下之后,便接受了张松龄的设想。并齐心协力将其建设完整。 “战前制定计划,当然要努力以最精密方式来考虑!”听出大伙言语里的不自信,张松龄笑了笑,大声补充,“具体临战时情况会有所不同,但往粗了调整,总比往精细处调整更容易些。此外,配合娴熟程度是能训练出来的。平素多流汗,战时就少流血。弟兄们的生命总比弹药宝贵,哪怕平素训练时花费大一些,也比他们上了战场后给敌人当靶子要强!” “这个......”大队长陈辉低声沉吟,张松龄的某些观点,和他以往指挥作战的习惯有很大的不同。但是,这些观点却符合军校里边灌输的作战概念。特别是‘平素多流汗,战时就少流血’这句,乃为学校里每天都在强调的信条!几乎恨不得学员们将其刻进骨头里,令他想反驳鼓不起勇气。 “你们小组提出的方案,我刚才也粗略翻了一遍。两相比较,的确比我们小组的方案更切合实际,也更干脆利落!”张松龄想了想,继续说道,“但根据我以前跟日寇的作战经验,他们的韧性非常高,士兵的训练程度、心理素质、枪法准头,也远在我军之上。并且极其擅长把握机会。特别是一线作战部队,如果按照你们小组那个方案,万一无法迅将其击溃,双方就会在战壕前方五十米范围之内陷入胶着状态,咱们这边的损失将会非常大!” “嗯!”陈辉用力点头,脸色微红。在他以往的作战经验中,有无数次三板斧没能砍死敌人,然后不得不含恨撤离战场的先例。多到大家都有点儿麻木了,习惯于从敌我双方巨大的装备差距上找原因,很少考虑到,其实除了装备因素之外,士兵训练度不够,指挥者方案制定的太草率粗疏,也是导致战斗目标能否顺利的达成的重要原因。并且后两者弥补起来,远非缩短跟日军在装备方面的差距那么困难。 “我也觉得胖子说得有道理!领导之所以让咱们来读军事课,目的不就是让咱们的指挥水平能提高一些么?”有一名叫黄盛的组员站起来,低声给张松龄帮腔。 “是啊,我以前在七一七团的时候,就曾经吃过类似的亏。原本以为三两个冲锋就能拿下鬼子的阵地,结果打了整整一下午都没拿下来。我们团长最后只能抢在鬼子的援兵到来之前,带着大伙主动撤离。”另外一名带着明显江西口音的组员也站起来,低声补充。 “嗯,有些办法打国民党好使,打小鬼子就是力不从心!我在太岳根据地那边的时候......”其他组员也纷纷开口,给张松龄提供强烈的支持。 大伙越说越兴奋,不知不觉间,就把附近另外两个小组的学员全给吸引了过来。好奇地从大伙手里接过两个指挥方案,认真比较,很快,后来者就自动分成了两派。一派引用学校的授课内容,对张松龄小组的方案表示绝对支持。另外一派,则根据自己所知道的实际情况,成为大队长陈辉一边的“铁杆”,逐条批驳张氏方案中的谬误! “问题是,咱们八路军哪来的那么弹药供给大伙挥霍啊。敲掉敌军火力点,你这里说至少需要四十枚炮弹。用迫击炮近距离补漏,每个遗留火力点儿还要浪费三。此外,你还要把手榴弹朝战壕前面乱扔,不直接扔进战壕里头!张胖子,照你这种打法,得多少弹药才够打一仗啊?!”一名来自晋西北的游击队长,点着张松龄的方案,大声质疑。 “炮弹写得是最大消耗数量,具体作战时,也许用不了那么多!但是有备无患!”张松龄笑了笑,丝毫不以对方的质问为忤,“晋造手榴弹破片率太低,杀伤力非常有限。咱们边区造,甚至还不如晋造。与其冒着被对方击中的风险往战壕里丢,我个人认为,还不如挥黑火药爆炸式烟雾大的特点,用手榴弹群爆来制造烟幕。掩护后边的队伍向前推进!当所有部队都抵达到战壕跟前,咱们这边的人数优势便能体现出来。无论是与鬼子对射,还是立刻起白刃冲锋,损失都会降低许多!” “恐怕到那时候,弟兄们手中也就剩下一杆空枪了!”另外一名来自冀中的游击干部不服,嘟囔着说道。 “那就白刃战呗,反正已经推进到战壕边缘了,干脆跳进去跟小鬼子刺刀见红!”没等张松龄接口,他身边的组员抢着回答。 “那先前打出去的弹药,岂不是都浪费了?”有人还不服气,继续大声质疑。 “没不浪费!至少打掉了敌军中威胁最大的火力点,并且沉重地打击了他们的士气!”张松龄扭过头冲着说话者笑了笑,非常耐心地解释。 “消耗那么多弹药,就是为了顺利将队伍推进到战壕前,居然还说不浪费?张胖子啊,你到底是不是游击队的人啊?怎么我觉得连国民党那边,都舍不得像你这样大手笔?!”人群后猛地挤进来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指着张松龄鼻子追问。 这话未必有什么敌意,但是着实问得非常没有礼貌。张松龄心头立刻隐隐涌上一丝不快,看了对方一眼,淡然回应,“我觉得,人命总比弹药更值钱些。弹药打光了可以想办法缴获,可弟兄们牺牲了,就永远救不回来了!此外....” 将声音稍稍提高了些,他大声补充,“我来自察哈尔军分区黑石游击大队,档案你可以去校办去查。我们那边,是有名的地广人稀。肯参军打鬼子的年青人难得,所以更要珍惜他们的性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刀疤汉立刻羞得满脸通红,挥了下胳膊,大声解释,“我是说,我是说,你的这种战术根本不实际。不光是你,咱们最近学的很多东西,听起来满像那么一回事情。但拉到战场上,未必好用!” 这一炮,可是炸翻了半个学校。周围的学员们纷纷扭过头,冲着刀疤汉横眉冷对。“阎宝林,你又乱说话!” “阎宝林,你怎么能这么说咱们的老师?!” “阎宝林,要不然你来当校长算了。这不行,那不对,敢情这天底下,就你一个军事家了?!” 大队长陈辉见状,赶紧转过身,一把拉住刀疤汉的胳膊,“老阎,你又乱放炮!小黑屋没蹲够是不是?” 随即,又陪着笑跟张松龄解释道,“胖子,你别跟他生气。老阎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嘴巴臭,没把门的。但他的心眼很实在,打起鬼子来也一点都不含糊。你看他这一身刀疤,全是跟小鬼子白刃战时落下的!老阎,你还不赶紧给胖子道歉?学术之争,用得着你这么激动么?” 后两句话,完全是在给阎宝林找台阶下。而后者却不知道领情,先冲着张松龄鞠了一个躬,然后大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好,请张队长原谅!但我还是觉得,你的战术不符合八路军的风格。倒是有点儿像小鬼子那边,老想着靠火力占便宜。” “无论是谁的风格,只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我认为它就是好战术!”张松龄拿这种糙人没一点儿办法,只好笑了笑,无奈地补充。 “那可不一定,小鬼子的弹药总比咱们八路军充足!”刀疤汉老阎根本不管别人的脸色,继续跟张松龄纠缠不清。 这完全是在故意偷换概念,张松龄没法跟此人计较,笑了笑,不再回应。谁料刀疤汉阎宝林却不依不饶,上前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大声道:“怎么着?觉得我说得不对是不是?!唉!我这人嘴笨,心里头知道的道理,总是说不清楚。要不然这样吧,咱们俩来一次沙盘推演。你照着你的计划做进攻方,我来当小鬼子。能攻下我的山头,就算你有道理。否则,就是我赢!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这个输给你,,还当众拜你当老师!!” 说罢,从腰间摸出一个半旧的王八盒子,直接拍在地上。 小日本的王八盒子,学名南部十四式,设计上完全是照抄了德国的鲁格。但是技术方面根本没有吃透,导致该枪过三十米距离就无法保证准头,并且容易走火、卡壳,甚至在使用中会出现撞针折断,弹夹脱落等现象。非但日本军官拿它仅仅当个装饰品,八路军的正规部队,也没几个人愿意使用。通常缴获之后,就直接送给自己的地方武装。并且会千叮咛,万嘱咐,要求配带此枪者一定要小心谨慎,以免杀敌不成,反被该枪反噬了主人。 张松龄算是半个用枪的行家,一见对方拿出南部式当彩头,就忍不住轻轻皱眉。正准备找借口拒绝,又听阎宝林瓮声瓮气地说道:“如果我赢了,你也不用拜我为师,把你那两把德国原装的盒子炮分我一支就行!怎么样,你敢不敢打这个赌?” 第二章 流光 (三 上) 第二章流光(三上) “哈哈哈哈......”周围两派学员齐声大笑,望着惊诧莫名的张松龄,心中充满了同情。 都道阎宝林是个粗痞,谁料此人看似粗鲁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最开始就是奔着张松龄的原装盒子炮来的,所谓战术之争,根本就是个障眼法! “老阎.....”作为第一学习小组的小组长和整个军事大队的大队长,陈辉也被阎宝林的小算盘弄得满脸尴尬,狠狠瞪了后者一眼,低声劝告。 “我知道南部十四式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德国原装长苗匣子,但这把南部式不一样!”阎宝林对陈辉多少有点儿敬畏,挣扎了一下,大声解释,“这是我从一个鬼子中佐手里缴获的,枪柄下方镶嵌了银块,上面有小鬼子6军大学优秀毕业生和当时校长的名字!” “6军大学优秀毕业生?!”周围的学员们愣了愣,低头朝王八盒子的柄部细看,果然在已经变色的护木下方,看到一小陀黑的金属。上面依稀有“6军大学校”等字样,还有一个明显的日本名字,和田亀治! 这样一来,手枪就多出了几分收藏价值,拿到上海、天津等地的外国租界中,说不定还能卖上一个高价。但在一众沙场老兵眼里,它的价值依旧没法跟长苗匣子相比。后者在抗日战争正式爆之后不久,就因为欧洲列强对中国的武器禁运,身价扶摇直上。特别是这种枪管加长版的长苗匣子,精确射程高达一百五十余米,枪套倒过来装在枪柄上,就能变成一支肩射可连步枪,三百块大洋以下根本不可能买到!那东西只是子抗战爆前,国民政府才专门进口了一批。都下去充实了各级长官的贴身卫队,除非国共之间生师级规模以上的恶战,否则,大伙连缴获的机会都没有! “我,我再加上这个!”阎宝林见周围没有人支持自己,犹豫了片刻,咬着牙又从衣服下取出一把带着鞘短刀,并排与王八盒子放在一处,“小日本儿打了败仗自己切肚子用的,前任主人也是一名中佐。上次在晋南开会,别人拿一匹东洋马跟我换,我都没舍得!” 肋差,跟小鬼子打了这么多年仗,对于此物,在场的大部分学员都不陌生。通常鬼子军官打了败仗,在突围无路的情况下,都会拿这东西解决自己。特别是在战争刚刚开始的头两年,几乎少佐以上级别的军官,最后时刻都会做此选择。战场上很难活捉到他们。 一把6军大学优秀毕业生的纪念用枪,一把小鬼子中佐的切腹肋差,这姓阎家伙,看起来恶仗还真没少打!联系到两件武器背后的故事,众学员们看向阎宝林的目光终于友善了些,同时也非常期待看到张松龄究竟如何回应。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张松龄将王八盒子与肋差向外推了推,笑着说道:“我那两把盒子炮,是西班牙货!比德国原装还难买到。另外.....” 刻意顿了顿,他继续笑着补充,“我的作战方案你已经看过了!跟小鬼子对阵时,他们可占不到这种便宜!” “轰——!”周围又爆出一阵善意的笑闹声,所有学员看着阎宝林,不住摇头。这家伙,真是精明到家了。说是要跟别人打赌,事先却把对方的底牌看了个干净。而他自己,却可以针锋相对地考虑破解办法,从一开始就占据了不败之地。 “这,这......”听到周围的哄笑声,阎宝林的脸色终于开始红。讪讪地小声嘟囔的半天,终究还是无法抗拒长苗匣子的诱惑。又咬了咬牙,看着张松龄的眼睛说道,“赌注不变,我当日本鬼子,你当八路军!可以不按照你们小组先前的方案来,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怎么样,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次?!” 没等张松龄开口,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鼓劲儿声,“赌,跟他赌,胖子,我们大伙给你当参谋!” “赌,跟他赌,胖子,我们绝对站在你这边!” “好!”张松龄也被对方勾起了几分好胜之心,轻轻点了下头,然后伸出一只手,笑着补充,“光是咱们两个人玩没啥意思。干脆我和我们组的人算一方,你把你们小组的人拉上当参谋。咱们两个小组来一次沙盘推演!在场的其他同学都来当裁判!” “行!”阎宝林兴奋地伸出手掌,与张松龄的手掌在半空中握了握,然后迅将头转向本学习小组的组长陈辉,“大队长......” “这,这样不太好吧!”大队长陈辉是个老党员,组织原则性很强,将头侧开些许,犹豫着回应。 “赌注只是个噱头,我们也是为了共同学习,互相促进!”阎宝林的口齿立刻变得灵活了起来,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找借口。 “是啊,大伙是为了互相促进,灵活掌握教学内容!”聪明人可不止他一个,周围看热闹的学员们也大声帮腔。 “那咱们就动作尽量快一些,别耽误了晚自习!”大队长陈辉立刻顺水推舟,掏出一把匕,开始在地上挖土。 众学员见状,全部心领神会。纷纷主动掏出随身工具,就地取材,帮忙在青纱帐旁构建简易沙盘。、 众人拾柴火焰高,很快,一个巨大且精细的沙盘就出现在众人脚下,完全按照习题里的假设,山川、道路、树林,无不构建得惟妙惟肖。阎宝林揪了几把高粱叶子,摆在山顶上充当日军。张松龄和他的组员们则将砍了几根没有穗的高粱杆,切成小块充当八路军。 其他看热闹的学员自动充当裁判,凭着课堂上学到的知识,负责具体评估攻守双方的阶段性战果与损失。随着临时推选出来的裁判长一声令下,推演正式开始。进攻方在张松龄的部署下迅展开队形,防守一方,则由阎宝林和陈辉等人商量着,参考日本人的习惯,开始构建各类防御设施。 几分钟准备时间过后,“八路军”主力营率先展开进攻。两个担任主攻任务的步兵连交叉掩护,层层推进,转眼就攻到了“日寇”小林中队所在的第一道阵地前。阎宝林和陈辉等人则用尽全身解数,组织麾下的日军中队,充分挥自己一方火力优势,给进攻者远距离杀伤。双方战得难解难分,硝烟弥漫,转眼间,战场形势就进入了胶着状态,士兵的伤亡直线开始攀升。 “张营长,张营长,你这边还有两个连,还有两个连没动呢!”担任裁判的学员当中,不少人都看得太投入,忍不住大声给张松龄出主意。 张松龄却对大伙的提醒充耳不闻,两个主攻步兵连继续在敌军阵地前来回运动,战线越拉越长,越拉越散,每个排,甚至具体到个别班,彼此之间的位置都出现了巨大间隔。 一下子,让阎宝林就感觉到被轻视了,拎起几片高粱叶子,就准备主动出击。临时被他拉过来充当参谋的陈辉却迅伸出手,制止了他的莽撞做法。同时用另外一只手向战壕外进攻方的左右两侧位置指了指,提醒他小心谨慎。 那是两处兵力集中的地段,规模各自大约有一个半排左右。彼此之间相隔着一百五十余米,与防守方的战壕距离,大体也差不多。如果阎宝林贸然出击的话,刚好被这三个排八路夹在中间,进退不能。而周围正在继续运动的几个排士兵,则趁机起冲锋,直接拿下第一道战壕。 “死胖子,真有一套!”阎宝林立刻现问题所在,擦了把头上汗水,小声嘟囔。这也就是沙盘推演,攻守双方彼此都能看清楚对手的布置。如果在真实战场,十有**他就上当受骗,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他跟小鬼子打过的硬仗,一点儿都不比你少!”大队长陈辉横了他一眼,低声抱怨。如果是阎宝林和张松龄两个人之间的切磋,他可以不在乎输赢。可现在整个学习小组却被阎宝林给拖进了赌局,一旦输得太难看了,他这个大队长的脸以后也没地方可搁! “我知道,这才有挑战性!”阎宝林可是一点儿也不理解陈辉的难处,迅摆弄高粱叶子,调整部署。几个机枪小组迅集中,向进攻方一处的动打击。另外大约一个小队的“鬼子”,则紧跟在机枪小组的身后,严阵以待。同时,第二道战壕里调出另外一个小队士兵,定点加强第一道战壕的防守力量。 “小心火炮!”陈辉气得拍了他一巴掌,大声抗议。刚才张松龄小组的方案中,已经演示出了他们用步兵炮打击火力点的设想,阎宝林居然还敢集中火力,不是存心将机枪手们往对方炮口下送么?! 话音刚落,设定中属于“八路军”,先前却一直保持沉默的两门晋造一三式已经威。将成串的炮弹砸到了机枪最集中的位置。九挺歪把子中的五挺直接被裁判宣告出局,剩余四挺也因为机枪手的大量阵亡,威力减弱到原来的一半儿。 “大队长不告诉你不要轻敌么?你怎么还.....”“日军”的一众参谋们气愤莫名,转过头,对他大声指责。作为指挥官的阎宝林对此却充耳不闻,将另外机枪小组身后的几片高粱叶子从左右两侧向前一推,直接推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八路军”跟前,“反冲锋!你死定了!” 炮弹炸起硝烟未散,鬼子兵已经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到了八路军的身前。这哪是日本人的战术,分明是角色完全对调了好不好?!众裁判看得直皱眉,却不得不承认,阎宝林的这一手玩得非常漂亮,完全打了进攻方一个措手不及。 “我手中还有十一炮弹!”在一片焦灼的目光中,张松龄冷笑着提醒。手中秸秆快移动,将代表着炮弹落点的标志,沿着先前的炮击位置,向战壕左右两侧扩散。 “这什么意思,那两些弟兄就舍给小鬼子了?”众裁判们愣了愣,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但是很快,他们就开始倒吸起了冷气。一整轮炮击过后,日军的阵地上,已经出现了将近三百米宽的火力空白点。而除了正在硬顶着日军反扑的那一个半排之外,附近至少还有三到四个班的八路士兵,可以趁机扑过来,撕开阵地的缺口。 “我可以打残了你这个排,再掉头杀回去!”阎宝林满脸愤怒,大声提醒。 “机枪排前推,掷弹筒组跟进,三排、四排和二连一排一班,动强攻。裁判,本方申请阶段性评估!”张松龄根本不理睬他的威胁,直接将权力交给旁观的学员。随即,又迅动手调遣队伍,沿着突破口,形成一个倒坐的剪刀。 “八路军特别营一连一排和二排一班遭受重创,兵力损失三分之二,丧失战斗力。出击的日军小队损失四分之一,战斗力减弱,士气大幅降低。可以选择继续向前攻击,还是迅回撤!”周围的学员都是行家,迅就给出了本阶段评估结果。 继续进攻,张松龄手中还有完整的两个连做预备队,“日军”攻下去之后肯定是送肉入虎口。而回头反扑的话,沿途挤压过来的几个八路军战斗方块,则刚好以逸待劳。形势瞬间对防守方变得极其不利,阎宝林无奈,不得不将预备队和手中的隐藏火力一一调出,试图夺回阵地,封堵缺口。而张松龄所在小组既然以计算精密为名,岂能让他如愿?无数后招接连不断使出,非但尽数将守军的反击扼杀于萌芽状态,甚至连守军隐藏于内环阵地的两门九二式,也采用连续快抢攻的办法直接给缴获了过来。 转眼间,“鬼子”的就被阵地砸了个百孔千疮。事先运动到位的各支战斗小组从不同方向,彼此配合着靠近“日军”指挥部。将沿途遇到的“鬼子兵”尽歼灭。阎宝林空有一肚子办法没机会使用,憋得满头大汗,举起最后的一片高粱叶子,大声抗议“你,你,刚才的方案里,根本没这种快攻。你,你刚才的方案里头......” “一切计划都要根据对手的实际情况来调整!”张松龄笑着耸耸肩,然后将手中一直没有投入战场的两个“步兵连”收拾到一起,从沙盘上移开,“本方认为,战斗已经可以宣告结束,申请裁判团做最后评估!” 第二章 流光 (三 中) 第二章流光(三中) 霎那间,沙盘周围一片死寂。≯八一中>文W<W≤W≤.≤8<1≦Z≦W≦.﹤COM这场推演的确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了,担任的裁判的学员们都是行家,谁都看得出来,防守方继续挣扎下去已经毫无意义。然而,他们却无法接受,张松龄用如此短的时间,如此简单的战术就全歼了对手。简单到了堪称丑陋的地步,既没有可以令人热血沸腾的决死冲杀,也没有可以令人回味无穷的锦囊妙计。只是运动,运动,不停地运动,就像一架冷冰冰的机器般,带着沉闷的响声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而充当防守一方的阎宝林和陈辉等人居然被这种看起来“死板无比”的战术,打压得毫无脾气。只尝试着做了一次反击,就迅全军覆没! 如果换了我.....?能来抗大读军事队的,几乎都是独当一面才俊。本能地就在心中将自己摆在了阎宝林的位置上,试图替他指挥“日军”。然而,几乎所有这样尝试的人都郁闷地现,即便换了自己上去,一样会被张胖子压制的毫无脾气。这家伙的计算太精准了,精准到了每一步就像手表的秒针一样准。而防守方如果不起反击,就会被他一步步给活活逼上绝路。起反击的话,阎宝林的下场在大伙眼前明摆着,一样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还是在攻守双方都能看得清对方布置的前提下,如果真的在两军阵前,双方能观察到的信息都非常有限,大部分时间里都完全凭借指挥者的战场经验做出判断的话......?天雷滚滚,防御一方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可以打败我,但是不能侮辱我!”正当大伙惊诧莫名间,防守方组织者阎宝林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张松龄的鼻子抗议。 “老阎!”大队长陈辉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红着脸教训,“输了就是输了,别给咱们小组丢人!” “俺不是想耍赖!”阎宝林迅意识到了自己失态,挣脱了陈辉的控制,弯腰捡起自己的王八盒子与肋差,双手捧给张松龄,“你赢了,东西拿走!俺们输得起!但是,你明明还有两个连的兵力,为什么一直不动用?!瞧不起俺们,没拿俺们当对手不是?!” “第一,你不是真正的日本指挥官,没挥出小鬼子的真正水平。我方动用两个连,兵力上已经占了很大便宜!”张松龄没有接对方的赌注,笑着摇头,“第二,如果你真是小鬼子,我也得留下一部分力量善后。小鬼子的报复心极强,你灭了他们一个中队,他们不可能不想捞回来!” “那倒是!”阎宝林捧着王八盒子与肋差,无言以对。虽然跟日本鬼子交手过很多次,但是他和陈辉等人,还真的无法完全模仿出日军的指挥和作战风格。而以往的经验也的确证明,小鬼子向来是“打完孩子引出娘”,自己这边刚刚消灭了一小股,随后就会招来鬼子大部队的报复。如果不提前加以防备的话,肯定会吃一个大亏! “如果遇上真正的日本鬼子,采用你这套战术,需要几倍兵力才能全歼他们!”趁着阎宝林不再胡搅蛮缠的功夫,裁判团当中有人大声向张松龄询问。 “那要看敌我双方的具体情况!”张松龄想了想,非常耐心地解释,“如果遇到鬼子的一线部队,为了保险起见,我觉得还是投入三倍及其以上兵力才有全歼他们的可能。但是如果遇到了小鬼子的地方留守部队,也许两倍以上的兵力就足够了。前提是,咱们这边弹药得准备充足!” “能全歼他们的话,多花点儿时间筹集弹药,倒也值得!”周围的学员们都纷纷点头,对张松龄给出的解答非常满意。大伙平素的作战对象,绝大多数是小鬼子的驻屯军或者地方留守部队,规模通常也在一个小队或者一个中队之间,与沙盘推演的防守方刚好能保持一致。如果把张松龄小组所采用的那套战术吃透的话,回去后就能照方抓药收拾小鬼子。 “就是我们的县大队训练程度不足,采用这种战术的话,弄不好就是邯郸学步!!”也有人根据自家的切实情况,低声给大伙泼起了冷水。 “学校里不是强调了么,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咱们回去后耐住性子训练,总能训练出一支精兵来!”立刻有人大声接茬,给出最佳解决方案。 热烈的讨论声中,刀疤脸阎宝林也恢复了几分精神。双手再度将王八盒子与肋差举到齐眉高,恭恭敬敬地向张松龄说道:“今天这场比试,俺老阎输得心服口服。彩头你收下,等将来俺本事长高了,再来找你往回赢!” “一句戏言而已,我怎么能真要你的东西!”张松龄笑着侧开半个身体,不肯接比试的彩头。“今后老阎你有了空闲,欢迎随时来找我切磋。说实话,刚才跟你较量,我自己也有不少收获!” “不行,不行!输给你的就是输给你的,俺怎么有脸往回拿?!”阎宝林为人倒也光棍儿,闪身堵在张松龄的正面,非给不可。 二人一个不想要,一个诚心给,登时僵持了起来。大队长陈辉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胖子,你就随便收一件意思意思,让也他长个记性,从此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另外一件就还给他,以免这厮哪天再犯起了赌瘾,却连彩头都出不起!” “哈哈哈.....”周围立刻又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众学员们都被陈辉的幽默说法给逗乐了,瞬间忘记了因为比赛的输赢引起的尴尬。 张松龄无奈,只好收下了一把肋差,将王八盒子留给了老阎。然后低头收拾起自己的书包,准备离开。还没等他抬起头,人群外突然又传来一声友好的邀请,“那个,张松龄同学。能不能再占用你一点时间?我想请你们小组当一次防守方,我来负责指挥进攻。你觉得如何?!” 第二章 流光 (三 下) 第二章流光(三下) “又一个想打人家盒子炮主意的!”众学员不屑地撇嘴,抬起头,准备看看是哪个如此自不量力。八一≥≥中文W﹤W<W<.≦8≦1≤Z≤W≦.﹤C﹤OM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们却都像触了电一样跳了起来,立正敬礼,“长好!”“长!”“长您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一会喽!”来者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身穿一套半旧的灰布军装,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太明显的麻辣火锅味道:“看你们打得热闹,就没敢出声!把手放下,都把手放下。不要敬礼!现在是休息时间,没必要弄这些繁文缛节!” “是,长!”众学员们大声答应着,让开一条通道,使中年人和跟在他旁的几名学校领导可以顺利地走到简易沙盘前。 张松龄虽然接触过很多高级干部,却也被中年人的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如果没认错的话,此人就是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和抗大二分校的奠基者之一,晋察冀军分区司令员兼政委,他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聂荣臻!照片就在抗大的图书馆入口的走廊里挂着,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只不过本人看起来比照片上要显得老相一些,笑容也更加随和。 “怎么,不想带我玩?!还是舍不得你的盒子炮?!”没等张松龄想好该如何跟对方打招呼,聂荣臻已经很随意地跟他开起了玩笑,“噢,我忘了,你们是玩带彩头的!用这个行不行?这是我在太原会战时缴获的,原装瑞士表!你要是赢了,就把它拿走!” “我们,我们刚才的赌注是开玩笑的!”张松龄的脸色终于尴尬了起来,摆摆手,大声解释。 “是啊,我们刚才不是在赌博,我们,我们主要是怕切磋双方中有人不认真对待,才多少设了点儿彩头!赢了也不会真的拿走,玩上几天,就会物归原主!”大队长陈辉额头见汗,也赶紧在一旁大声补充。赌博、吸毒和**,在八路军中属于绝对不准触碰的三条高压线,只要犯了,便会被从严惩处。今天当着这么多学校领导的面被晋察冀军区司令员抓了个现行,他这个带头违反纪律的大队长,回去后恐怕是逃不了一顿板子挨! “你这个小陈同志,搞这么紧张干啥子么?!”聂荣臻看了一眼陈辉,又回头看了看脸色有些尴尬的学校领导们,笑着回应,“赌博,是指以掠夺他人财物为目的,并且包含欺诈行为的游戏。而同学之间切磋时带上点彩头,只是为了增加切磋的趣味性,既不会伤害同学们之间的感情,也不会令人沉迷其中,最后乃至倾家荡产。跟赌博怎么能扯得上关系?!况且这种性质的打赌,我平时在军区那边也常干。上次冀中军分区的杨司令就输给了我五门迫击炮,到现在还赖着账没交呢!” “呵呵呵呵.......”众人被逗得哑然失笑,心中的紧张与不安一扫而空。特别是跟在聂荣臻身边的几名学校干部,原本正准备过后将带头违反纪律的大队长陈辉叫到办公室狠狠收拾一通,此刻听了聂荣臻话,也只好用力瞪了后者一眼,悻然作罢。 “怎么样?小张同学有信心从我手中把这块瑞士表赢走么?”待四下里的笑声稍落,聂荣臻看着张松龄的眼睛,继续追问。 “有!”张松龄的好胜心迅被挑了起来,用力点了下头,大声回应,“不过我有两个附加要求?” “说?!只要是合理要求,咱们都可以商量!”聂荣臻眉头微微一跳,非常干脆地回应。 “第一,咱们比赛之前,谁都不准看另外一方的布置!以免提前考虑破解方法!”张松龄立刻受到鼓舞,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提议。 “好!这才像真正打仗时的样子!小鬼子哪有那么好心,准许你提前观察他的阵地布置?!”聂荣臻想都不想,立刻表示同意。 张松龄目光扫过全场,代表所有学员提出下一个条件,“第二,咱们将彩头换一换。别用手表跟长苗盒子。谁要是输了,就请在场所有人去吃一顿韭菜盒子。不限量,吃到吃不下为止!” “哄!”人群里立刻爆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特别是先前的裁判团成员,笑得尤为大声。 聂荣臻没想到张松龄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愣了愣,目光迅从周围人的脸上扫过。一张张略带菜色的面孔,立刻让他明白了学员们此时心中所想和迫切所需。不由得用力点点头,大声说道:“好,只要你赢了,就由我个人掏腰包,请在场所有同学和老师去吃韭菜盒子。不限量,可以往饱了吃,吃到吃不下为止!!” “司令员威武!”“司令员一定能赢!”“司令员,我们支持你!”众学员们鼓掌喝彩,每个人嘴角看上去都亮津津的,两只眼睛里也放出咄咄的光芒。 只有几位陪同聂荣臻四下巡视的学校干部觉得尴尬,红着脸,小声解释:“最近粮食供应比较紧张,所以,所以......” “我知道!你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聂荣臻大手一挥,非常豪气地回应,“困难是暂时的,很快,咱们就能打破鬼子的封锁,弄到足够的粮食!到那时,就不会再让同学们饿着肚子读书了!” 转过头,他又迅向周围的学员们出邀请,“谁来给我做参谋?刚才你们玩时,不是双方都有参谋班子么?我初来乍到,大伙不能眼看着他们一帮人打我一个!” “我来!”“我来!”“我来!”众学员们纷纷举手,争先恐后。能跟军分区最高领导并肩作战,是一项难得的荣耀。哪怕面对的是虚拟的敌人,也足够大伙回忆一辈子! “胖子,我给你当参谋!”大队长陈辉眼睛转了转,主动加入了张松龄参谋班子。比起给军区司令员出谋划策来,跟他对面而战机会更为难得。万一错过,这辈子都追悔莫及! 在他的带动下,有几名平素成绩相当不错的学员,也悄悄地站在了张松龄身边。虽然大伙心里都未必看好此战的结果,但双方毕竟在底气,经验和能力三方面都有着极大的差距,张松龄这边即便败了,只要场面不太难看,也是虽败犹荣! 聂荣臻见状,心中觉得更为有趣。凭着大致印象,匆匆在学员中间挑了几张相对熟悉的面孔作为参谋。然后按照先前跟张松龄的君子协定,快带着众人远离简易沙盘。一边熟悉题目中各项的设定,一边讨论即将采用的战术。 难得有机会司令员面前表现,一众担任参谋的学员都使出全身解术,从各种角度分析“敌军”情况,替自己一方制定针对性的杀招。群策群力之下,很快,一个看起来非常严谨且完善的作战计划,就顺利出笼。 当大伙回到沙盘旁,张松龄那边的防御阵地也设置完成了。裁判团一声令下,双方全体人员进入了指挥位置。所有掩人耳目的杂物挪开,彼此的前期布置与准备,立刻都暴露于对方的视线之下。 聂荣臻采用的第一步战术,与张松龄先前差不多。也是两个连拖后做预备队,两个连呈分散阵形,主动向敌军起进攻。然而没等参谋们将代表士兵的高粱秆摆放到位,他却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慢!张松龄,你这个防御阵地是跟谁学的?!” “嘶——!”没等张松龄回应,裁判的队伍里,也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声。刚才光顾着为聂司令员的到来而感到兴奋,很多人都没注意到张松龄和他的“参谋”们的土工作业。而此刻听到聂荣臻的询问,立刻现了新防御阵地与先前的巨大不同。 先前阎宝林等人设立的防御工事,是经典的椭圆形双层阵地。分内外两个部分,彼此之间有交通沟相连。而眼下,张松龄等人重新设立的阵地,则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形状。非但外环阵地被改得像个硕大的凸轮般,上面长满了锯齿。内环阵地也变得七拐八拐,宛若一个巨大的迷宫。 此外,在外环凸轮和内环迷宫的很多关键点上,还用树枝和泥土堆起了无数座“暗堡”。射击口紧贴着地面,充分利用了日军机枪多,弹药充足的优势,随时准备给进攻者致命一击! 太阴毒了,小鬼子平时打仗,阵地都未必做得如此阴毒!若不是聂司令员及时现了陷阱,进攻方非吃一个大亏不可。这个张胖子,平素不显山不漏水,没想到还藏着如此狠辣的一手绝活! 正当大伙为张松龄设置的防御阵地而惊叹时,耳畔却传来了他的回应,很平淡,仿佛早就料到聂司令员会有此一问,“最初是在二十六路时,跟我的老上司学的!后来又看过几个小鬼子的防御阵地,自己综合了一下。就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老二十六路,你在孙连仲手下当过兵?!”聂荣臻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张松龄,满脸难以置信。“你今年才多大啊,怎么会跑到孙连仲将军手下去当娃娃兵了?!” “报告司令员,我今年二十一了!”张松龄故意将自己的真实年龄说大了一点,以免被人看轻,“当年在老二十六路时年龄十八,不算娃娃兵!” “三年前,那正是抗日战争刚爆的时候啊!你在二十六路那边是那个部份的?跟小鬼子打过硬仗么?”聂荣臻迅推算出张松龄的军龄,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继续低声询问、 那是张松龄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之一,任何时候不会刻意隐瞒。听了聂荣臻的询问,立刻大声回应道:“是老二十六路特务团。我当年被团长苟有德所救,就加入了他的队伍。跟着他打过三次硬仗,最后一次是在娘子关!” 聂荣臻立刻悚然动容,坐直身体,第三次上下打量张松龄,“娘子关,你是老二十六特务团的!死守核桃园那支!怪不得能摆出这样的防御阵地,能把小鬼子卡得死去活来的东西,怎么可能简单?!” “司令员也知道我们特务团?!”张松龄自动忽略了最后那句称赞,带着几分期盼询问。 “当然,参加过那场会战的,谁不记得?”聂荣臻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郑重点头,“六天七夜啊,一个团的兵力,硬是打出关去,卡在小鬼子喉咙上六天七夜!老子当时就在关内眼巴巴地看着,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老子当时心中那个恨啊!恨不能.....唉!” “唉——!”张松龄陪着对方大声长叹。事情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已将此战失败的关键看了个清清楚楚。不是将士们不肯用命,也不是其他友军不肯冒险把握转败为胜的机会,而是整个国民革命军,整个国民政府的顶层,都没做好组织一场有多方参与的,大型会战的准备。甚至连相应的上下级指挥关系都没能理顺,就稀里糊涂地把弟兄们摆上了战场! 换句话说,那场战役,中国方面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即便老二十六路的表现再出色,也于事无补。只可惜了特务团那些兄弟的血,只可惜了老苟那到最后都闭不上的眼睛。 “别着急,早晚,咱们要让日本人血债血偿!”聂荣臻深深吸了口气,低声安慰。随即,从两支充当预备队的步兵连中分出一支,直接推到了担任主攻的队伍中间,“裁判团,我方申请在战前临时调整计划,主攻兵力增加二分之一!” “司令员!”他身后的参谋人员中,出一声惊呼。很低,却带着明显的不甘。先前张松龄攻破阎宝林和陈辉的阵地,只用了两个连,另外两个连则完全是在旁观。而这次聂荣臻却一上来,就要将参战人数提高到三个连,即便最后赢了下来,也显得水平比对手差了一大截! “刚才的防御一方,只能勉强达到日寇的地方留守部队水平!”聂荣臻岂能猜不出身后几个年青学员在想什么,笑了笑,轻轻摇头,“而现在,咱们面对的却是日军的一线精锐。比先前多用一半儿的兵力,不丢人!” 第二章 流光 (四 上) 第二章流光(四上) 只因为换了张松龄来当指挥官,敌军就从二流地方驻守部队变成了一线精锐,这未免有些太涨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非但聂荣臻身边的临时参谋们,包括很多裁判团成员和军校干部,都觉得很不服气。然而,当攻守双方真正生接触后,很快,他们心中的愤懑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太凶残了,太恶毒了,在张松龄的指挥下,守卫山头阵地的“日军”,简直就变成了一群恶魔。冷枪阻截,分组远距离射击、火炮覆盖、机枪交叉封堵,从阵地前七百米一直到阵地前一百米范围内,鬼子在战场上的常用不常用杀招,几乎被他们交替使了个遍。还没等推进到可以起冲锋距离,进攻方已经出现大量伤亡,特别是从一百五十到八十米这短短的一小段,几乎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而进入到八十米距离后,进攻方更是举步维艰。一个个低矮的暗堡,就像会喷火的怪兽,随时都可以能夺走一整排战士的性命。与此同时,“日军”手中数量众多的掷弹筒,也纷纷开始威,或者对准固定区域狂轰滥炸,或者彼此配合起来,重点打击某个目标,令“八路军”防不胜防! 身为百战名将,聂荣臻当然不会被这点儿小伎俩吓倒。大炮,重机枪、掷弹筒配合起来,不断地对山上的“日军”还以颜色。同时还派出少量精锐,以排或者班为单位,沿着守军阵地迅移动,寻找火力死角和防御方面的破绽,虚虚实实,腾挪辗转,打得对方手忙脚乱。 双方的伤亡数字都迅向上攀升,很快,就到达了一个惊人的地步。两边指挥官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几乎每一步行动,都要经过反复斟酌。而裁判团的任务,也变得越来越为沉重。几乎每一次阶段性评估,都要讨论上好半天。仔细参考以往的真实战例,并且咨询了大量旁观学员,才能最后得出定论。 “给我集中所有火炮,重点打击他的阵地左上角!”反复试探了五十多分钟之后,聂荣臻将军终于找到了一处破绽,开始动用手中唯一具备绝对优势的王牌。 两门晋造一三式火炮立刻出怒吼,将重达六公斤一枚的榴弹成串地砸在“日军”的阵地一角。张松龄和他的参谋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段阵地被炸了个百孔千疮。还没等他们调动预备队上前堵窟窿,整整两个排的八路军战士已经呐喊着起了强攻。转眼间,就像尖刀一般插进了阵地里。 “裁判团,我方申请阶段性评估!”看着张松龄等人满头大汗的模样,聂荣臻将军慢吞吞地坐直身体,打开军用水壶盖子,嘴对嘴鲸吞虹吸。 “左上角阵地处,防御一方伤亡过四分之三,两处暗堡完全损坏,坑道被泥土阻断!基本丧失对这段阵地的控制权!”裁判团成员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低头商量了几句,迅得出结论。 “我方接受裁判结果!”张松龄点点头,承认自己输了一招。旋即,咬着牙大声补充,“我方启动一号应急方案,请裁判评估!” “一号应急方案?!”裁判团成员微微一愣,紧跟着,就看到大队长陈辉拿着一个预先准备好的信封,快跑过来,当众向大伙展示。 信封里,是一张干净的草纸。上面清楚地画出了左上角大部分工事的内部构造,和几处交通沟的具体走向。在工事的几处关键点上,则用红色墨水,重重地打下了数个交叉符号,并文字标明了,这是应急方案一,及其具体启动条件。 “你们......”担任裁判长的周先觉同学没等将条件看完,就立刻急红了眼睛。“你们怎么能这样做?那段战壕里残留的你方人员,至少还有两个班!” “我们现在是日方指挥官,有权力决定采用什么方式赢得胜利!”大队长陈辉想都不想,大声回应,“此外,日本人在战争中,也并非第一次采用类似招数。在他们眼里,这种牺牲绝对值得!” “这.....”周先觉被驳斥得哑口无言,不得不将目光转向其他裁判。众学员们接过陈辉手中的方案轮流观看,都迅红了眼睛,怒不可遏。 “怎么了?能不能给我也看看!”见裁判团迟迟不做出评估,聂荣臻心里有些好奇,主动申请观看对方的杀招。 “给!”裁判长周先觉犹豫了一下,派人将方案递给了他。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本裁判长认为,防守方的应急措施虽然卑鄙,但的确属于有效办法。因此,提议判定方案生效,进攻方在这一段的战斗人员伤亡过四分之三,不得不主动退出战壕!现在,请所有裁判员举手表决!” “同意!”“同意!”“同意!”众裁判们犹豫了片刻,6续举起了右手。 “经全体裁判根据事实裁定,防守方采用自杀性殉爆的方法,利用战壕中的残留人员,手动引爆了预先埋在战壕底部大量炸药。造成进攻方大量人员损失,不得不主动退出战壕。该段阵地废弃,双方今后都无法继续利用!”爱莫能助地看了进攻组织者们一眼,裁判长大声宣告。 “啊!”周围看热闹的学员们立刻惊呼出声,一个个看着张松龄,两眼冒火。为了打击进攻方,居然冒险在战壕里埋下了炸药,在关键时刻采用自杀战术,与进入战壕的“八路军”来了个玉石俱焚!这算什么招数?拿那些在工事中死战不退的自家弟兄当成了什么?!如此把自家士兵不当人看的指挥者,军队中怎么可能准许他的存在?! 然而,联想到自己以前看到的和听说的那些事实,众人又不能不承认,的确很多丧心病狂的日本军官,会拿自家士兵当炮灰,起自杀性攻击。特别是他们被逼进绝境的时候,做出任何疯狂行为,都有可能! 正当大伙议论纷纷的时候,聂荣臻将军也迅看完了“日军”的应急方案,站起身,郑重点头,“本方接受裁判结果。申请继续进行下一步推演!” “同意!请双方继续进入下一阶段。”裁判长沉重冰冷地声音,宣告“战斗”继续进行。 这下,进攻方的策略,变得谨慎了许多。再不试图战决,而是充分利用绝对的兵力优势,零敲碎打,不断压缩守军的生存空间。但是这种战术,效果非常缓慢。日本鬼子精湛的枪法和优良的土工作业水准,都令进攻方的招数事倍功半。特别是那两道形状怪异的战壕,被张松龄下令炸塌了一角之后,居然依旧能运转通畅。与先前的差别只是外形上向内凹了一小块,其他各项功能都完好无损! “嗯哼!”观战的人群当中,有名学校干部低声咳嗽。天已经黑了下来,像目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恐怕到后半夜也结束不了战斗。而聂司令员今天来学校,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不可能把宝贵时间都花费在沙盘推演上。 站在张松龄身边的陈辉闻声抬头,目光与军校干部的目光碰了一下,快挪开。他读懂了对方的暗示,也愿意做一些主动退让。毕竟这只是沙盘推演,输赢都与现实无关。并且张松龄能在聂荣臻将军手下坚持了两个多小时未显败相,已经给本期所有学员争足了脸面。 想到这儿,他先用左手的食指捅了捅张松龄,然后右手抓起一片代表日军小队的高粱叶,轻轻推出战壕,“我方......” “不要故意放水!”没等张松龄表态,聂荣臻将军已经大声提出了抗议。“你这个小同志,立场要坚定!还有你......”他的目光迅转向先前低声咳嗽的军校干部,“不要打击同学们的积极性,也不要低估我的肚量!” “没,没......”军校干部和陈辉两个都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摆着手解释,“天已经黑了,同学们晚上还要上自修。所以.....” “第二小队出击!”张松龄仿佛没听见周围的声音,迅从陈辉手里抢过高粱叶,继续向前推进。“目标,进攻方前线指挥中枢。机枪掩护,迫击炮扰乱两侧敌军注意力,阻止他们前来救援。掷弹筒,制造弹幕。第三小队......” “你.....”聂荣臻先是眉头一跳,随即意识到张松龄的这一招,并非继续了陈辉先前的放水行为。赶紧组织人手,对自家的前线指挥人员进行重点保护。饶是如此,他的应对也稍微迟缓了半步。当分散在阵地上的其他战士冒着被日军迫击炮炸死的风险,赶到指定位置的时候,前线指挥部已经被“日军”搅得一片狼藉。 “我方提请裁判团进行阶段性评估!” “裁判团认定,守军的反击出其不意,进攻方前线指挥部被捣毁。主要指挥人员受伤,阵亡连长一名,副营长一名,参谋和警卫人员损失三分之二。该小队日军无法回撤,被进攻方全歼!” 结果令人震惊,也令人再次对“鬼子张”的很辣,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为了打乱进攻方的指挥,他居然拿出了三分之一的兵力,作了对方指挥部的殉葬品!而经此一轮血战,进攻方的指挥固然无法保持先前的高效,作为防守一方,他们也彻底失去了反击能力,只能蹲在工事后苦守待援! “呼叫火炮,定点打击阵地中段第一道战壕和第二道战壕中间位置,五轮急射!!”聂荣臻迅从打击中回过神来,根据双方目前情况,重新调整策略。 “报告,炮弹,炮弹只能再打两轮了!”旁边担任参谋的学员满脸沮丧,如实向他说明。 “两轮就两轮!给我把所有炮弹都砸出去!”聂荣臻大手一挥,毅然做出决定。随即,又狠狠喝了几大口水,轻轻摇头,“不用申请评估了,他的工事里有专门的防炮洞,两轮炮击,效果非常有限!” “嗯!”担任参谋的学员纷纷点头,看向对面的目光又恨又爱。恨的是,张松龄居然如此不给面子,硬拖着聂司令员和大伙进入了残局。而爱的是,经此一战,二分校本期军事大队,算是彻底在整个晋察冀军区扬了名。今后八路军再选拔军事干部,大伙肯定都是优先考虑对象。 “迫击炮轰炸进攻方身后,机枪拦截,掷弹筒轰炸对方火力点。步兵分组射击,杀伤敌方有生目标!”张松龄却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继续用冰冷的声音,给进攻方制造新的麻烦。 “本轮评估结果,进攻失利,损失人员一个半班。防守方损失人员半个小分队。右下角工事报废!” “本轮评估结果,防守方及时退回了工事内,损失人员半个小分队。进攻方后退五十米,重新组织士兵,准备进行下一轮战斗!” “本轮评估结果......” “本轮评估结果.......” 随着裁判团的一轮轮评判结果出笼,这场战斗彻底变成了泡蘑菇。进攻方无法顺利全歼日军,防守方也无力反击或者突围。看看时间已经不早,聂荣臻长长地吸了口气,站起身,笑着问道,“你这个小胖子,就准备一直跟我耗下去么?如果是在真实战斗中,恐怕日军一线部队,士气也被你种连番自杀的行为,弄得彻底崩溃了!” “如果是真实战斗,长,你早就下令该撤出战斗了!否则,只要日寇的援军一到,您绝对无法平安脱身!”张松龄也站了起来,伸了伸僵硬的四肢,大声回应。 “哦?!”聂荣臻微微一愣,旋即彻底明白了张松龄的真实用意。指了指他的脑袋,大笑着说道,“你这小家伙,敢情从最开始,就没打算赢!” “不对,是没打算只靠自己独立来赢得战斗。事实上,只要拖入僵持阶段,我方已经赢定了!”张松龄笑着摇了摇头,满脸自信。、 “韭菜盒子,韭菜盒子!”周围的同学们大声哄闹起来,齐齐敦促聂荣臻认输。张松龄的话一点儿都没错,日本人很少放弃深入重围的军队,一旦接到求救电报,肯定会派遣大军前来支援。而八路军低劣的物资供应水平,决定了他们的进击很难保证持续性。现无法迅解决对手,只能主动撤离,以免被日方的援军堵住,得不偿失! “好,愿赌服输!”聂荣臻大手一挥,爽快地承认失败。“走,大伙一道去吃韭菜盒子,管饱!” 第二章 流光 (四 下) 第二章流光(四下) “韭菜盒子,韭菜盒子!”“司令员仗义!司令员威武!”众学员们兴高采烈,七手八脚收拾干净地面上的残局。八一中文≧W﹤W<W≤.81ZW.COM簇拥着聂荣臻将军和张松龄,一道向学校门口走去。 此时早已过了学校的晚餐正式开火时间,晚自习结束出来吃宵夜的时间又没到,所以学校大门口冷清清的,不见任何一个小吃摊。几个学校干部见状,赶紧快走了几步,挤到聂荣臻身边,低声提议,“司令员,还是带大伙去学校的食堂里吃吧!校田里有咱们自己种的韭菜,我这就带人去割一些回来。面粉和开水也是现成的,伙房的大师傅随时都可以开工!” “怪不得我今天怎么努力都赢不了,原来你们早就盼着我输掉!!”聂荣臻“狠狠”瞪了学校干部一眼,笑着打趣。 “不是,不是!”学校干部吓得连连摆手,大声解释,“肯定,肯定有一方要输的。咱们这么大一波人,学校门口那些小吃摊子根本不可能招待得过来。所以,所以我们才提前......” “行了!”聂荣臻大手一挥,打断了对方的解释,“你们做得很好!咱们的人的确多了点儿,一起围到老乡的摊子前,估计会吓到人家。食堂就食堂,把今晚的开销都单独做帐。我自己掏腰包来付!” “那,那怎么行?”工作人员愣了愣,再度连连摆手,“食堂给同学们提供饭菜,怎么能.....” “让你去做账,你就去做账!哪那么多废话!”聂荣臻把脸一板,大声呵斥。“这是命令!” “哈哈哈.....”众学员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对着“可怜”学校干部,大做鬼脸。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学校干部无奈,只好给聂荣臻敬了礼,跑步去食堂做相应准备了。 “回来!”才跑出几步,聂荣臻突然又从背后将他叫住,大声吩咐,“再给我去买点酒回来,要烈一点的高粱烧,不要那种黄米酒。大概.....” 迅向周围看了看,他快补充,“每人三碗吧,一并记到我个人的账上。我过几天派人把钱给你们捎过来!” “司令员威武!”“司令员厚道!”学校干部的回应声,彻底被同学们兴奋的叫喊声吞没。都是二三十岁年纪,平时菜里边连个肉星都看不到也就算了,还严禁饮酒!这回借着聂司令员的东风,大伙刚好狠狠过一次酒瘾! “没什么威武的!”聂荣臻四下挥了挥手,声音慢慢变低,“你们都是从基层和一线部队选拔出来的战斗骨干,冒着被鬼子截杀的风险到军校来深造,我这个司令员却连三顿饱饭都管不起,细说起来,是我亏欠了你们.......” “司令员千万别这么说,能有机会多学一些杀敌本领,是我们的福气!” “是啊,司令员!学校已经尽最大努力给我们提供伙食了,我们知道军区的难处!” “都是小鬼子害的。等打跑了他们,咱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 “现在吃些苦没问题。将来打跑了小鬼子,咱们顿顿吃红烧肉!!” 聂荣臻被大伙单纯的想法逗得哑然失笑,用力点点头,声音突然间提到最高,“好,等打跑了小鬼子,我再做东请大家吃红烧肉。还是往饱了吃,不限量!” “还有酒,酒也不限量!”阎宝林舔了下早已湿透的嘴角,带头提议。 “好,到时候酒也不限量!”聂荣臻又用力挥了下手臂,大声答应,“待打跑了小鬼子,我一定在这里摆酒,请诸位痛饮!” “司令员威武!”“司令员厚道!”人群中,立刻又涌起一阵欢呼。众人簇拥着聂荣臻,就像簇拥着自家出远门归来的哥哥,兴高采烈继续往食堂方向走。每走几步,队伍中都会爆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转眼来到食堂门口,学校的工作人员和伙房师傅们,早已经将里边收拾整齐。几条平素吃饭的木头桌子拼在了一起,周围再摆上十来把长条凳子,便组成了一处“雅座”。聂荣臻被众人集体推到窄侧靠北的长凳上,左右有学校干部相陪。再往远,则是陈辉、张松龄等学生骨干,还有阎宝林、周先觉等活跃份子。其他同学则按照性格活泼与安静,各自找了个空位,热热闹闹地围成一个长方形大圈子,等着宣布开席。 韭菜盒子虽然是小吃,准备起来也需要花费一些功夫。在等待开席时间,聂荣臻将军看了看张松龄,笑着问道,“老二十六路的死守功夫,我今天算领教了。但你那一手又阴又损的用炮功夫跟谁学的?恐怕不是孙连仲将军的特务团里能教的吧!” “报告长,是跟日本人学的!”张松龄站起来,大声回应。 “坐下,坐下!”聂荣臻手掌轻轻下压,示意对方坐着跟自己说话,“不要一句话一个长,我听着累,你喊着更累。咱们今天只是随便聊聊,用不着如此正式!” “是!”张松龄爽快地回应了一声,坐稳身体,继续补充,“开始跟小鬼子打仗时,总是吃他们炮兵的亏。后来自己气愤不过,就偷偷琢磨,如果我手里有了这么一门炮,该怎么报复回来。琢磨来,琢磨去,就把小鬼子的一些招数给偷来了!” “偷得好,偷得好!”聂荣臻用力拍打桌案,“就该这么偷,偷学了功夫再打翻师父!那才是真本事!咱们中国人,向来不怕跟对手学习。只不过最近一两百年,才开始固步自封。不过,咱们这个国家已经觉醒了,奋起直追,早晚有追上并过敌人的那一天!你们这些军校毕业生,回去后就要带起这个头。带着大伙一道学习,共同进步。一颗火种点不起燎原大火,一群火种,却能照亮整个世界!” “是!”众学员坐直身体,齐声回应。肩头上顿时觉得沉甸甸的,内心当中也涌起了一股神圣的使命感。 “说远了,说远了!”聂荣臻迅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开始了公开训话,笑了笑,轻轻摇头,“这领导当时间长了,就容易养成一堆臭毛病!咱们今天先不说这些,咱们说点儿简单轻松的话题!” “不远,不远!”大队长陈辉赶紧摇摇头,代表所有学员表态,“您是军区领导,又是大伙的长辈,说点鼓励的话,我们这些晚辈愿意听!” “小马屁鬼!”聂荣臻用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笑着摇头,“你这个小陈,上了一回军校,本事涨没涨我不知道,这讨好领导的功夫,可是比以前厉害多了。我记得以前你在四分区的时候,可没少因为炮筒子脾气跟人闹别扭。怎么着,上了几天学,就把棱角给学没了?!” “我当时,我当时不是,不是刚从学校出来,不知道天高地厚么?!”没想到军区最高领导居然还记得自己前两年的丑事,大队长陈辉搔了下自己头皮,红着脸解释,“那时候,只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比别人明白,所以嘴巴大,脾气也冲。后来见识多了,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 “哦?!”聂荣臻笑着点头,“原来你没入学之前,棱角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好,能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你成长的空间就会更大。怎么样,这几个月的军校生活,收获多么?” “收获很大!”陈辉收起笑容,郑重点头,“不但学校里的教员和领导,教会了我许多东西。从其他同学身上,我也学到了许多。特别是.....” 他推了一把距离自己最近的张松龄,以此为证,“特别是从张松龄同学身上,他虽然年龄比我小,但学识、本领还有待人接物方面,都比我要强.....” “大队长,你又拿我开涮!”张松龄不习惯被人当众表扬,转过头,冲着陈辉大声抗议。 “张松龄同学的确很厉害!”刚才担任裁判长的周先觉敲了下桌案,主动替陈辉作证,“他文化课是我们中间最好的,军事理论课也名列前茅。特别是技术兵种组织运用方面,我们平常有了问题,总向他请教!” “对,张胖子玩炮玩得比我们当中任何人都好!”阎宝林、许亮,还有其他几名性格活跃的学员,也纷纷开腔。话语里,充满了对张松龄的推崇。 “哦!”聂荣臻颇为意外的点头,“这么说,我今天运气也太差了些,偏偏挑上了你们当中最出色的那一位!” “呵呵呵......”众学员以笑声回应。张松龄则红了脸,不住地摆手,“司令员您别听他们瞎说!我学业远不是最好的。他们,他们是拿我.....” “过分的谦虚,就是做作!”聂荣臻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打断,“我辈军人,要有勇争第一的气魄,不要学那些书呆子,明明巴不得当天下第一,嘴里还假惺惺地谦虚来谦虚去!” “我,我真的......”张松龄一下涨得满脸通红,继续用力摆手。 见他的脸都窘迫成了个熟螃蟹,聂荣臻也不好再逼他,笑了笑,将话题岔往其他地方,“小胖子上军校之前是炮兵吧?在哪个军分区下面的炮兵部队?我好像以前没在军区直属炮兵单位看到过你的名字!” “不是炮兵,是骑兵!”张松龄终于缓过一口气,想都没想,大声回应。 “骑兵?陈再道那边?让你这么好的炮兵指挥官苗子去带骑兵,他老陈的脑袋被马踢了么?!”聂荣臻大吃一惊,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疙瘩。 整个晋察冀军区里头,如今只有冀南军分区还保留着大规模的骑兵部队。所以提到骑兵,军区总司令员聂荣臻就立刻将张胖子与冀南军分区联系到了一处。但是,这次他显然是大错特错了。在一片惊诧或羡慕的目光中,张松龄又涨红了脸,低声纠正,“不是,不是冀南军分区。我是在察北军分区,察北军分区黑石游击大队。我们那盛产战马,所以我就当了骑兵!” “察北军分区?你是苏慕武,苏醒的手下!”聂荣臻的眉头又皱了皱,旋即大笑了起来,“怪不得没让你去做炮兵指挥官,苏慕武那边,穷得估计连大炮找不出几门!不过骑兵也很好么,大草原上,天空地阔,正是骑兵一展身手的好地方!” “的确是这样!”张松龄笑着点头,“草原上地形开阔,城市稀少。除了机械化部队之外,骑兵恐怕是最合适的兵种。所以无论日本鬼子,晋绥军还是咱们,在那边都极力展骑兵!” “噢!”聂荣臻再度点头,心中很是诧异,在眼前这个年青的小胖子嘴里,居然还能说出机械化部队的字眼来!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他想了想,又笑着问道:“那你知道,骑兵的优势在哪里么?如果遇到了小鬼子的机械化部队,你要采用哪种策略,才有夺取胜利的希望?!” 这个题目,出得可就有点儿大了。好在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张松龄亦在战斗中总结了足够多的经验。略作斟酌,就用缓慢且自信的语调回应道:“机动力。我认为,机动力,是骑兵的最大优势。哪怕对上日本鬼子的机械化部队,在没有合适的硬面道路情况下,骑兵行军度,也不输给他们。而日寇的机械化部队,实际上只达到了运用汽车运送士兵的地步。他们的汽车配件支持和燃油供应,目前也还是无法解答的难题。如果与日军机械化部队交战的话,我会先带着士兵暂避其锋,然后派出小股部队不断骚扰他,用挖陷阱、设路障、埋地雷等手段,破坏汽车的脆弱部件,如轮胎、油箱等。或者远距离射杀他的驾驶员!当大部分汽车都变成废物,鬼子的骑兵也就成了步兵。这时候,是用优势兵力围困他们,还是出其不意起强攻,都可以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好,好,非常好!”聂荣臻带头大声鼓掌,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才把手停下来,“陷阱、地雷之类的招数,我很清楚。冷枪射杀他们的驾驶员,是不是太理想化了一点儿。你具体实践过么?效果怎么样?” “胖子是个神枪手!”没等张松龄开口,周围的同学已经主动替他回应,“四百米距离上,几乎枪枪都是十环!!” “没有,没有这么玄!”张松龄赶紧大声打断,“司令员您别听他们瞎说,我只能保证头几枪有准头。时间长了,就越来越差了!” “啊?怎么会这样?”聂荣臻又愣了愣,对张松龄的说法好生奇怪。据他了解,很多神枪手都是越打越顺手,挥平稳。特别是一些先进国家的狙击手,战争当中如果运用得当,往往能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而张松龄显然只达到了狙击手的一半儿水准,时间一长,他那个挥不稳定的缺陷就足以致命。 “我也不知道!”张松龄挠了一下头皮,有些遗憾的回应,“教我打枪的那位猎户,说我气血不足!所以只能坚持头几枪的准头。到后来,眼前就一片模糊。” “气血不足?你今年才多大?”听了张松龄的解释,聂荣臻越觉得奇怪,将目光对准张松龄,上上下下再度仔细打量。很快,答案就呼之欲出了。脖子上,小臂上,还有左耳根上方贴近太阳穴处,都是子弹和刺刀留下的疤痕。已经痊愈了很长时间了,不仔细打量,很难注意到。但认真观察之后,你立刻能明白伤疤的主人,有多少次在阎罗王那里从容逃开! “二十一了!”张松龄笑了笑,不闪不避。那些疤痕,包括藏在衣服底下的,都是因为打鬼子而起。那是他的荣誉,他的勋章,没什么好隐瞒的。 “好汉子!”聂荣臻迅将目光收回,用手轻轻拍打桌案。“你们都是好汉子。聂某人麾下能有你们这样的好汉子,是聂某人的荣幸!” 在一群好汉子面前,再遮遮掩掩纯属多余。目光在身边的学校干部脸上扫了扫,聂荣臻断然做出一个决定,“酒买来了么?先给大伙倒上。我有几句话,要跟大伙说清楚!” “买来了,早就买来了!”学校干部们连忙起身,跑到厨房去端来酒坛子和吃饭用的大白碗,给在场的每名学员面前,都斟了满满一大碗。 聂荣臻捧起一碗酒,慢慢站了起来,“有些话,我原本准备明天开会时,再跟大伙说!但是,刚才跟你们闲聊的时候,我却又觉得,根本没那个必要!你们都是各基层单位选拔出来的优秀种子,都是战场上响当当的好汉。所以,该说的话,我就干脆在这里说,没必要拖到明天!” “司令员!”“司令员请说!”众学员虽然不知道聂荣臻准备说什么,但是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重凛然之气。纷纷从长凳上站起来,将酒碗举到眉间。 “大伙都知道,为了打击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也为了回应击国内反动派的造谣污蔑,前一段时间,我们八路军集中了一百零五个团,四十万弟兄,在华北大地,向日军的交通线起的重点攻击!”聂荣臻捧着酒碗,目光从众人脸上慢慢扫过。都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年青面孔,都是八路军基层单位作为重点培养的优秀种子。如果还有其他选择的话,他绝对不愿意现在就将这批种子投向战场。 “几个月来,我们出动了一千多次,彻底破坏了正太铁路,砸烂了平汉、同蒲和北宁线,瘫痪了整个华北的交通。让小鬼子无法再西南战场运送一粒子弹,一袋面粉。几次战役,都不得不提前结束,无功而返。但是,我们付出的牺牲也是巨大的,特别是在攻打鬼子的火车站,交通枢纽和桥梁隧道等重点驻守目标时,每次都是拿人命去填。很多基层部队,营、连一级的干部都牺牲光了。有些基层部队,甚至是团长在最前方指挥,政委带队打冲锋!所以,我今天不得不到这里来,在学校当中,选拔一批优秀学员。让他们去战斗前线,一边带领部队与鬼子交战,一边完成接下来的各项科目。以战代学,边战边学,将你们在书本上学到的,课堂中学到的,立刻应用到实战中去。给小鬼子,给伪军,最沉重的打击。让他们领教领教,我八路军,我晋察冀军区的真正实力。让敌人们品尝品尝,我抗大学子的铁拳!来,诸君干了此碗,以壮行色!”(注1) 说罢,一仰头,将碗中高粱酒鲸吞而尽! “干!”大队长陈辉带头,与张松龄、阎宝林、周先觉等人,将整碗的高粱酒喝进肚子。胸腹处,立刻涌起一团大火,熊熊烈烈,无止无休。 “上韭菜盒子!”军校干部擦了把眼睛,冲着伙房大吼。 伙房师傅们用笸箩抬着煎得金黄的韭菜盒子,放在桌案上。学员们慢慢放下酒碗,用手抓起一个,笑着品尝,仿佛这就是人间美味之最。 聂荣臻想着眼前这群热血男儿,今晚一别之后,不知道几人还能活着再相见。心中顿时一片滚烫,低头擦了一把眼睛,然后又举起了第二碗烈酒,“这一碗,算是送行,也算是与诸位的约定。待将小鬼子赶出中国,聂某一定在此摆酒,与诸位一醉方休!” 说罢,抬起头,又是一饮而尽。 众人笑着举起酒碗,遥遥向聂司令员致意。然后纷纷将酒水饮干,抓了几个韭菜盒子,大步出门。不知道是谁,带头唱起了那最为人熟悉的战歌。转瞬,嘹亮的歌声就响彻了整个校园,“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千山万壑!铜壁铁墙!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 “听吧。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我们在太行山上!我们在太行山上....”夜风相送,千山相和,嘹亮歌声久久不息,反复回荡....... 注1:百团大战,是八路军和新四军在华北战场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对日战役。其政治意义,无论以任何语言称颂,都不过分。但起军事方面,却带有明显的随意性。既没有固定的战略目标,也没有相应的善后准备。当日军从骤然打击中回过神,调集重兵报复时,八路军就付出了巨大牺牲! 注2:本节最后几段文字,模仿了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特此说明。当年读书时,整本倚天屠龙记里,这段记忆最深。 第三章 天与地 (一 上) 天与地(一上) “连长,火车马上就开来了!”一名八路军战士猫着腰,穿过枯黄色的灌木丛,嘴巴里不停地喷着白色的烟雾,“距离这儿差不多一千多米的样子,前面还有一辆铁甲巡道车开路!” “知道了!”张松龄伸手拍了拍战士的肩膀,笑着吩咐,“赶紧蹲下喝口水。≥W≤W<W﹤.≤8﹤1﹤Z≤W≦.≦COM大餐早就给小鬼子准备好了!” “是!”年青的战士低声答应着,从战友手里接过水壶,喘着粗气痛饮。 “小陈,你负责做观察。小黄,这次你来引爆。记住,必须等铁甲车过了第四个桥墩再炸!”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跃跃欲试的战士们,张松龄从容布置。 “是,连长!”战士们答应一声,熟练抓起望远镜、简易闸刀等物品,开始有条不紊地做爆破前最后准备。只要有张松龄这个胖胖的学生连副在,他们的心里就感觉特别踏实。以前大伙炸大桥,堆上七、八个炸药包,都未必能炸得动。而自打胖胖的学生连副来了之后,每次只需要两个炸药包,再结实的大桥都能一下子炸上天。并且大伙还不用再冒着被铁甲巡道车上面的机枪打成筛子的风险,近距离去拉导火索。而是远远地藏在爆炸点附近的密林当中,猛地一按手里的电闸刀。从动手到听见爆炸连半秒钟都用不了,绝对不会因为导火线的延迟,而让小鬼子逃出生天! “等会把桥炸断后,先别忙着跟别人一道去搬运物资。”张松龄一边蹲下身来,再度检查自制的电池起爆器,一边小声叮嘱,“直接奔火车的车头,把锅炉给我破坏掉!还有那辆铁甲车,如果上面的机枪没摔烂的话,就拿扳手拆下来带走。机枪连的刘连长说了,如果咱们给他再搞来一挺,他就给咱们特务连一头大肥猪!” “知道了,连长,您等着瞧好吧!”众战士们大声答应着,脸上的表情越轻松。 日军装甲巡道车非常笨重,上面通常装有一到两挺九一式车载轻机枪。虽然该枪只是歪把子的短枪托版改型,因为产量比较少,所以做工远比自它己的本家亲戚歪把子精良。具有载弹量大,故障率低、射击精度高等诸多优点,并且在机枪的上方还带有一架二点五倍的望远瞄准镜,极大地提高了该枪的攻击距离和杀伤范围。因此每缴获一架,都被八路军战斗单位当作宝贝,再也不会像普通歪把子那样弃之如敝履! 张松龄带领的特务连最近一段时间在铁路上大展身手,缴获过好几挺日军的车载机枪。但比起整个二十四团的需求来,绝对是杯水车薪。故而在每次出征之前,都有兄弟部队的领导悄悄找上门来,拿出各种好处,请求对自己优先照顾。 特务连的连长赵保全是个经历过长征考验的老红军,拉不下脸来公开收受“贿赂”,便把事情全都推在了分配到连里边做战术指导并兼毕业实习的张松龄身上。反正后者属于临时编制,早晚要回总部那边重新调配工作。实习期间做出点儿违反纪律的事情,也没人愿意较真儿! 如此一来,张松龄在实习期间,倒是混得风生水起。非但身边的战士们都喜欢这个头脑灵活,打鬼子花样百出的胖连副,友邻兄弟部队的指挥员们,也对这个性子豪爽,待人礼貌热情的小胖子欣赏有加。要不是师部那边早就打过招呼,军校毕业生的分配权完全由军区总部掌握的话,挖角的人早就排成了长队,只待张胖子的实习期结束,就立刻将其收至麾下,高位以待! “来了,来了,好家伙,这回来了个敦实的!”耳畔的低低惊呼声,迅将张松龄的目光拉向五百米外的桥面。微薄的暮色里,一列浑身包裹着厚铁甲的日军九五式铁轨巡道车像头恐怖的怪兽般徐徐而至。车头前左右两个射击孔,各探出一支蓝幽幽的枪管。现哪里有风吹草动,就是一通狂扫。 “哒哒哒,哒哒哒.....”子弹从大伙的头顶上扫过,击落一串带着冰凌的树枝子。成团的水汽在树干上腾起,将原本面积就不是很大的树林笼罩在白白的烟雾当中。见到此景,鬼子的机枪手心中愈忐忑,将子弹不要钱般泼洒过来,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的藏身的地点。 正在紧握电闸的小黄闷哼一声,软软栽倒,胸口处血如泉涌。立刻有一名战士迅接替他的岗位,单手握住染血的闸刀,身体稳如泰山。担任观察任务小陈将肩膀缩了缩,继续低声报数,“还有五十米、四十米、二十米、十、五、引爆!” “轰!”随着电闸落下,整座桥梁腾空而起。先前还耀武扬威的铁甲巡道车像是一件木头玩具般,被气浪抛了起来,接连翻了两个滚,然后一头栽进了早春的河道当中。 “呯!”脚下的大地被砸得晃了晃,像筛糠一般颤抖。紧跟着,是更剧烈的一波战栗。“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地动山摇,跟在铁甲巡道车后的物资运输军列来不及刹稳,也一头栽下了河道。巨大身体,砸得冰面四分五裂,冰块和水花凌空窜起三丈多高。 “哒哒哒,滴滴嗒嗒嗒......”担任主攻角色的其他各排吹响了冲锋号,数十名名身穿灰蓝色军装的八路军战士在特务连长赵宝全的带领下,端起明晃晃的刺刀,从距离桥头只有一百多米远的地底下突然钻了出来,飞一样冲向军列。负责押车的一小队鬼子兵至少被摔死了半数,剩下的也是折胳膊断腿,头破血流。见到数倍与己的八路军杀到近前,赶紧抓起距离自己最近的武器,站在齐腰深的冰水里负隅顽抗。 在雷霆万钧的攻势面前,他们的抵抗就像阳光下的雪沫一样,转眼间就烟消云散。八路军战士们则按照张松龄事先的布置,各自奔向指定的车厢,砸烂车门,肃清里边残敌。然后,将成箱的药品和成捆的被服军装抬出来,摆在岸边,等待地方部门组织百姓将物资迅转移。 张松龄和爆破排距离河道最远,来得也最慢,当他们抵达的时候,整辆火车上的敌军已经被清理干净。只剩下掉在河道正中央的铁甲巡道车还没顾得上去清理,半截车身露在水面上,从机枪口处不断地冒出红色的血迹。 “小陈,你带一班去拆机枪!注意安全,遇到可疑目标,先开枪后问话!”张松龄向巡道车指了指,安排人手去处理巡道车。自己则快步走向火车头的位置,拉开车门,跳进倾斜的驾驶室内。熟练转动锅炉侧面的排水阀,将沸腾的热水从蒸汽车头的相应管道排进河流当中。 紧跟着,他又抓起铁锹,狠狠地往炉膛中填了几十公斤优质褐煤,转身跳出,带着弟兄们迅远离。滚滚浓烟,从烟囱处喷出来,窜起老高。钢铁打造的蒸汽锅炉出一连串哀怨的悲鸣,仿佛野兽临终前最后的呻吟。突然间,火车头颤了颤,所有悲鸣声嘎然而止。蓝灰色的烟雾和白色的水蒸汽从车头内部四下窜了出来,将整个车头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注1) 张松龄满意地拍了拍手,带着爆破排的弟兄们继续向装甲巡道车处走。身背后的火车头再也不用管了,经过他这样一折腾,再优秀的工程师,也无法将车头修复。过后闻讯赶来的小鬼子援兵只能将其当拖走回炉,或者任由其继续躺在河道中,日晒雨淋,彻底变成一堆废铁。 河道中央,小陈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已经打开了铁甲巡道车的顶盖儿,钻入了车厢内。很快,一条完整的车载轻机枪和一条枪管变形但仍然有修复可能的轻机枪被战士们接力送了出来。紧跟着,出来的是两大箱六点五毫米子弹,足足有上万,颗颗都泛着温暖的黄光。再接着,则是小陈自己背着一名气息奄奄的鬼子兵从巡道车顶口爬了出来,艰难地向周围的弟兄们招手,“帮我拉一下他,好像还有救!咱们团长上次.....” “呯!”他的话被一声枪响打断。背上的小鬼子脑袋冒出一股污血,当场气绝。“你.....!”小陈被吓了一跳,冲着张松龄怒目而视。后者却一个箭步跳上前来,迅掰开小鬼子的手掌。 一颗保险已经拔出过半儿的日式手雷,出现了众人眼前。张松龄飞脚将手雷踢进河道,然后劈手给了小陈一个脖搂,“找死啊你!告诉你先开枪后问话,你为什么不听?!” “我,我.....”挨了打的小陈捂着脸,无地自容,“上次团长说要抓几个活的,上交到军区去,组建日籍觉醒大队。我....” “笨蛋!”张松龄又是一个轻轻的脖搂,与其算是打,倒不如说是在安抚,“你也不看看抓的对象。那些日本军医,铁道技工,做过的坏事不多,抓也就抓了,他们未必会跟你拼命。像这种机枪手和一线部队的鬼子精锐,哪个手上不是沾满了中国人的血?!在心里头,他们早就自己判了自己死刑,你却想活捉他们,不是上赶着让人临死前拉个垫背的么?!赶紧给我出来,找炸药把这车炸烂了。然后咱们去端小鬼子的加煤站,那边有的是鬼子给你抓!” 注1:老式蒸汽货车,靠燃煤锅炉推动。由专门的司炉工负责手动加水填煤。放水后干烧的话,很容易报废。 第三章 天与地 (一 中) 第三章天与地(一中) 加煤站是蒸汽动力时代特有的一种铁路设施,通常建立在两个距离稍远的火车站之间。>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内部设有专用的贮煤场和压力水井,这样,火车在出时,便可以节省出一部分运力装载货物。而当一定数量的燃料和水消耗掉之后,又可以在沿途的加煤站停靠补充。 承担如此任务的加煤站,当然不可能设立在城市当中。通常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下里一片荒凉。但是日本鬼子却非常懂得因陋就简,夺取铁路线之后,在各加煤站固有建筑的基础上稍加改造,就将其开出了一种全新的功能。那就是,作为铁路上一个固定的屯兵点,承担起保护军列不被劫持和封锁威慑周围村落的双重作用。 在“正常”时期,驻守每个加煤站里头鬼子和伪军不需要太多。万一遭到中国游击队的大规模攻击,只要他们能坚守上半天左右,距离加煤站最近的鬼子大部队就可以充分利用铁路运输的便利,搭乘火车或者铁甲巡路车赶到。内外配合,令攻击加煤站的中国游击队铩羽而归。但是,最近半年时间,加煤站内的鬼子兵数量却节节攀升。特别是进入到公元一九四一年后,为了保住仅存的几段完好运输线路,各个加煤站中的士兵更是凭空翻了一番,天天枕戈待旦,以防八路军主力部队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再严防死守,小鬼子也不可能在每根枕木旁都派士兵站岗。而八路军却整整出动了一百个团,四十万大军,不分昼夜盯着他的铁路,防不胜防。所以警戒来警戒去,加煤站里头的鬼子和伪军也都成了疲兵。不求有功,只求八路军破坏铁路时,尽量远离自己的驻扎地。这样,万一铁路瘫痪,责任便追究不到他们头上。而他们自己,也不用充当那个吸引八路军的火力的诱饵,以免没等援兵赶到,自己先去见了天照大神! 三棵树加煤站里的鬼子和伪军们,抱的就是上述一种心态。他们这个加煤站有东西两座炮楼,南北四栋砖木混合建筑。四周围的院墙也是去年秋天时抓了中国百姓当苦力,用石头重新垒就的,修得非常结实。但里边的鬼子小队长和士兵都没什么主动求战**,天天紧闭着大门,只有在火车停靠时,才从里边出来帮忙警戒一下。而给小鬼子当走狗的一个连皇协军更是士气低落,要不是小鬼子军饷给开得及时,并且附近实在找不到别的比较轻松的谋生路子,他们早就扛着半新的三八步枪开了小差。 不过,造化大神向来喜欢开玩笑。心虚者越是怕什么,它就越来什么。眼瞅着太阳西坠,这一天又要平安地混过去,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闷雷。紧跟着,值班室的故障警示灯猛然亮了起来,警报声瞬间就响彻了整个站台。 “八路!”中村小队长立刻跳起来,伸手去抓桌上的电话。听筒里没有任何声音,除了他摇动电话手柄时引起的阵阵嘈杂。“七孔桥,七孔桥那边出事了!”奋力将电话丢下,他又三步两步奔到墙边,摘下自己的士官刀和王八盒子,“全体都有,进炮楼备战。小田君,赶紧关上大门。犬养君,赶紧,赶紧把铁轨上的路障也给放下来。小心,小心八路乘着火车来袭!” “嗨依!嗨依!”几个鬼子小分队长连声答应着,不管找中村小队长的命令是否合理,尽管去如数执行。伪军连长秦小强也热锅蚂蚁般地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嘴里大声叫嚷着,将麾下的狗腿子们全部赶上环绕院墙内侧的土台子上,撅起屁股,放平步枪,准备负隅顽抗。 然而等了足足有一个小时,预料中激战却迟迟没有生。“估计是土八路,把桥炸掉后就逃走了!”中村一男悄悄松了一口气,就准备打开大门,带领麾下的鬼子和伪军们去爆炸现场收拾残局。就在这时,耳畔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慌乱的枪声,紧跟着,数十名灰头土脸的皇协军,沿着铁道路基向加煤站逃了过来。 “けいかい!”“けいかい!”逃在最前面的黑胖子皇协军营长操着半生不熟的日语,大声示警。“八路,八路,が来た!けいかい!” 不用他提醒,站在院墙内侧土平台上的中村小队长,也知道是八路军杀过来了。就在这伙伪军溃兵身后两三百米的地方,将近一个连的八路军正规部队,沿着铁路紧追不舍。一边追,还一边不停地向伪军喊话,“前面的弟兄们,不要再逃了。你们没保住小鬼子的火车,回去后也落不到好下场。投降吧,跟着我们,一起去打日本人!” “投降吧,小鬼子根本不把咱们中国人当人看,你们何苦跟替他们卖命?!” “停下,赶紧停下,再不停下,我们就用机枪扫射了!” “你们再跑能跑哪里去,小鬼子自古不暇,哪有胆子放你们进去?!!别逃了,赶紧投降过来戴罪立功!” 还甭说,这些劝降的话的确非要有煽动性,也非常切合实际。有几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伪军听了,居然真的开始放慢脚步。黑胖子伪营长非常及时地回头看了看,立刻现了有人要背叛自己。当即拔出盒子炮,“呯呯呯呯”一通乱扫,将那几名故意放慢脚步的伪军当场射杀。 其他伪军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起投降的主意,将步枪拖在地上,继续连滚带爬地朝加煤站的大门口冲。 “站住,你们是哪个部分的?!”鬼子小队长中村一男警惕地举起王八盒子,指着五十米外的黑胖子伪营长大声询问,“不要再靠近了,再靠近,我就下令开枪了!” 黑胖子能掌握的日语显然非常有限,愣了愣,一边继续带着麾下狗腿子向加煤站门口跑,一边大声嚷嚷,“八路,八路,が来た!けいかい!” “八嘎!”中村一男大怒,对准黑胖子的脚下就是“乒乓”两抢,“站住。不准再过来,否则我立刻下令机枪扫射!” 黑胖子被日本人的无情举动吓了一愣,停住脚步,满脸怒火地原地跳脚,“八路,八路!八路,が来た!塔空,唔呆哇一凯纳一呆!” 中村一男被对方半吊子日语弄得满脸黑线,不得不抬起枪口,改用东北话说道,“妈巴子的,老子知道你是自己人。哪部分的,怎么跑到这疙瘩来了!” “哎呀,我的太君大爷!”黑胖子哭笑不得,冲着中村一男连连作揖,“太君,您没看见八路已经追上来了么。赶紧,赶紧放我进去,咱们一起固守待援。否则,他们打过来,咱们俩谁都落不到好!” 仿佛给他的做注解,紧追过来的八路军迅沿着铁道路基的远侧展开了队形。两门九七式小钢炮架起来,“嗖!嗖!”两试射炮弹飞过院墙,落在里边的煤堆上,轰然炸开,浓烟夹着煤渣扶摇直上,转眼将半座院子笼罩在一团漆黑的迷雾当中。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炮楼里的鬼子重机枪手立刻奋起反击,子弹掠过院子外伪军溃兵的头顶,打在铁轨上,溅起成串的火星。对面的八路军早有防备,立刻拖着武器藏在了路基后。让鬼子机枪手白白地浪费了数十子弹,却连根中国人的汗毛都没碰到。 但是,八路军的攻势毕竟也被遏制住了。不得不在路基较远的一侧重新调整两门小炮的位置,尽量先避开重机枪的精确射击范围,然后再想办法充分利用九二式步兵炮,压制炮楼里的火力。 “快,快放我进去!”趁着八路军调整部署的功夫,黑胖子伪营长跳起脚来大叫,“太君,我是平汉护路队的张松龄,不信,你看我们身上的衣服。前天刚下来的,连水儿都没沾过呢!” 院子内的鬼子和伪军们闻言低头,果然现外面的溃兵,军装非常整齐。虽然裤脚处沾满了泥浆和尘土,但上衣却能看出是全新的,并且相当合体。绝对不可能是从俘虏或者尸体上扒下来的二手货。 当即,伪连长秦小强就用目光向中村一男咨询意见,希望对方能答应将这伙溃兵放进来加强自己一方的兵力。否则,结果有可能真的像胖营长说的那样,自己和院子外的这帮家伙被八路军各个击破,谁也没法坚持到援军的抵达。 “嗯——”中村一男低声沉吟。路基另外一侧的八路军数量庞大,并且有两门小钢炮助阵。自己这边的确没把握坚持太久。但门外这伙溃兵实在令人无法放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八路军主力到达之前败退到自己眼皮底下。万一他们是八路军假扮的.......? 想到这儿,中村一男把心一横,厉声喊道:“我不管你是哪部分的,立刻给我滚开!我们这里不需要你帮忙!再不走的话,我就让机枪手朝你们身上打!滚,立刻滚远远的。你拿出什么来,我都无法相信你!” 第三章 天与地 (一 下) 第三章天与地(一下) “你——”黑胖子伪军营长用盒子炮向中村一男指了指,怒不可遏。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在两军阵前与日本人火并,咬着牙放低枪口,回头冲着身后的狗腿子们声嘶力竭地喊道:“弟兄们,日本人见死不救,咱们只能自己找活路了。走,跟着我继续南边撤!看八路军先追咱们这群叫花子,还是先砸烂了他的加煤站!” “没良心!”“老子白替你们卖命了!”“胆小鬼!”众护路队员们拖着枪,骂骂咧咧从加煤站大门前跑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被出卖的绝望! 听到门外绝望的叫骂声,趴在石墙后备战的伪军们个个垂头丧气。有道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小鬼子今天能抛弃门外的护路队,明天就能抛弃他们。而他们却还要继续替小鬼子卖命,顶着八路军的火炮轰炸固守待援!万一战死就连个裹尸的席子都没处领,受了伤后估计也是直接扫地出门,根本不可能被小鬼子当作自己人! 伪连长秦小强见此,赶紧悄悄地将头俯到中村一男耳边,低声说道:“太君,大敌当前,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再说,那个张营长连自己人都抬手就毙,怎么可能是八路假扮的!” “是啊!”加煤站的汉奸站长顾大明也低声在旁边帮腔,“太君谨慎一些肯定是对的。可如果这样就赶他们走,恐怕,恐怕会打击其他弟兄的士气!” “是啊,是啊!”顾站长身边,专门负责组织人手帮过往火车装煤的包工头老杨,也大着胆子替外边的同胞求情,“眼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太君如果不相信他们,就让他们从大门上的小便门进来,然后挨个搜身!” “嗯......”作为一个在东北生活过很多年的中国通,中村一男也对自己刚才的决定有些懊悔。据他所知,中国人是个同情心很泛滥的民族,经常会因为目睹不相干的人陷入困境,而联想到他们自己头上。而接下来的战斗,如果皇协军们士气低迷不振的话,单凭手下那一小队的帝国武士,自己根本没希望坚持到援军的抵达! 正当他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收回成命的时候,路基远侧的八路军,却已经开始了火力准备。“轰!”“轰!”“轰!”“轰!”连续四枚炮弹砸进院子,炸得砖石飞溅。其中一枚恰恰落在左侧的炮楼底部,虽然威力不足以将炮楼炸塌,却也将里边的机枪手震得头晕眼花,嘴里出一连串的鬼哭狼嚎!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紧跟着,是一连串的机枪扫射声。门外正在沿着墙根儿向南逃命的护路队被扫倒了一大片。侥幸没被机枪扫中者,则跟着蠢货胖子营长一道,双手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再也不敢移动分毫! “呸!呸!呸!”中村一男吐着满嘴的煤渣,从石墙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向下张望。八路军显然想把他们和门外的护路队一道消灭,所以后者才成了机枪的重点照顾对象。在刚才那轮扫射中,护路队至少被打死打伤了二十余人,鲜血像泉水一样从尸体上冒了出来,染红了崭新的军装,染得周围的地面一片泥泞! 如果护路队是假冒的,八路军绝对不会朝他们下死手!而明知道他们不是假冒的,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加煤站外,院子内的皇协军们一定会士气崩溃,弄不好,甚至有临阵倒戈的可能!想到此节,中村一男再也不敢耽搁,一边指挥炮楼和城墙上的鬼子和伪军们,向路基远侧的八路起反击。一边悄悄地给秦小强打了个手势,“秦连长,你下去把大门上的小便门打开,接外边的护路队进来。快,多带几个人下去,保持警惕。如果八路军趁机起冲锋的话,立刻重新将便门锁死!” “嗨依!”伪连长秦小强喜出望外,立刻转身跑下射击平台,组织人手去开便门。不一会儿,石墙下的护路队员们就冒着被八路军机枪扫成马蜂窝的危险,半蹲着身体,一个接一个悄然逃入院内。每个人现自己终于到达安全地带之后,都无力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痛哭失声! “嚎什么嚎!”中村一男担心新来的人影响士气,皱着眉头,冲着院子内的护路队员们大喊,“都给我闭嘴。秦连长,赶紧组织他们上来一道防守院墙!八路军已经开始翻越铁路了,下一刻就会起强攻!” “嗨依!嗨依!”正在安慰同行的伪连长秦小强连声答应着,从地上拉起张胖子,小声提醒,“赶紧把你的人调上城墙,然后跟我一道去见中村太君!他这个人脾气很大,你跟他说话时一定要小心些!” “多谢!多谢老哥提醒!救命之恩,张某必有所报!张某吃这碗饭也有些年头了,像您这样好心的老哥.....”黑胖子伪营长拉着秦小强的右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啰嗦个没完。 秦小强却不敢再多做耽搁,用力扯出右手,大声打断,“行了,行了。这些话等以后有功夫再说。你赶紧去跟我见中村太君,现在就去!” “是,这就去,这就去!”张胖子赶紧卷起衣服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然后盯着滚圆的眼睛向他自己麾下的弟兄命令,“还不赶紧上去帮忙。炮楼里边,大门两侧,还有其他紧要位置,都上去几个。快,外边马上就要起进攻了,别磨磨蹭蹭的!” 说罢,也不看执行效果。拎起盒子炮,跟在秦小强身后,直奔中村一男。隔着半丈远就向后者躬下身体,大声致谢,“多谢中村太君,多谢中村太君。等今后有了时间,请太君一定去我家里做客。绝对拿最好的东西招待您,感谢您今天的所作所为!!” “什么?”中村一男被这几句古怪地感谢话弄得一愣,眉头迅皱成了疙瘩,“张营长,你说请我去哪做客?!今天这场恶战能不能坚持下来还......” “太君尽管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在外人看来,张胖子显然是高兴糊涂了,居然直接打断了中村小队长的话,大包大揽,“不信,您看看这个....” 说着话,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左臂揽住中村一男的肩膀,右手里的盒子炮顺势顶在此人的太阳穴上,“叫你的人放下武器,八路军优待俘虏!!” “铳を下ろしたら杀さないぞ!”蹩脚的日语在四周响了起来,墙内射击平台上,已经运动到位的护路队员用枪口指着小鬼子们的脑袋,大声威胁。 “张,张营长......”伪连长秦小强兀自迷迷糊糊,盯着一双桃花眼,大声嚷嚷,“你这是干什么,快,快叫你的人把枪放下。否则,否则我就叫我的人.....” “不想死就闭嘴!”一个凉冰冰的枪口捅在了他的腰间,将他的幻想彻底打碎。先前跟着他一道替“护路队”求情的加煤站伪站长顾大明也突然翻了脸,用枪顶着他大声命令,“让你的人投降,看在你没做过什么坏事份上,我们可以饶你一命。赶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你,你们——?”伪连长秦小强又是一愣,旋即看到工头老杨撩起上衣,从腰间掏出两支王八盒子,双手持枪,护在了顾大明身侧,“老子是八路军武工队,识相的,赶紧缴枪!否则,等主力部队打进来,咱们老账新账一块算!” 这回,秦小强是彻底绝望了。放进来的护路队是八路假扮的,老熟人顾站长是八路的卧底,工头老杨是八路军的武工队员,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跟八路军不是穿一条裤子? “秦君,不要怕,让你的人上。外边的八路,没那么快冲进来!快,啊——好疼!”耳畔传来中村一男不甘心的叫嚷,伪连长秦小强却没心思回应了。算了,反正挣扎也没用,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呯!呯!呯!呯!”左右两侧的炮楼内,响起了激烈的枪战声。有鬼子试图做垂死挣扎,但是在得不到周围伪军的响应下,他们的反抗,很快就被有备而来的“护路队”给镇压了下去。只是从楼梯上,徒劳地滚落了几具满身弹孔的尸体。 鬼子小队长中村一男仍旧不甘心失败,扬起被抽肿的面孔,继续大声叫喊,“弟兄们,八路的日子长不了。如果你们今天放弃抵抗,等大部队赶到,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去你娘的!”张松龄又是一枪柄,将此人彻底砸晕了过去。然后用枪口指了指秦小强的脑门儿,大声喝道:“别装死!让你的人打开大门!这是你最后一次将功赎罪机会,如果你不想要的话,有的是人愿意抢!” “要,要,我要!我要!”秦小强如梦方醒,结结巴巴地答应。随即,将面孔转向周围已经被吓呆了的伪军,大声补充,“还不赶紧下去开门。将功,将功赎罪!八路军专打日本人,不会,没功夫搭理咱们这些人!” “啊,啊!呀!”周围的伪军像兔子一样跳起来,乱哄哄地冲向大门口,七手八脚将铁门从里边拉开。随即,便有一群满身是血的家伙冲了进来,个个精神抖擞。是先前那些被机枪扫翻的“护路队”员,原来他们都是在装死,连汗毛都没被子弹碰到一根! 紧跟着,先前被张胖子当场“枪毙”的那几名伪军,也都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个笑容满面,跑进了院子后,就朝张胖子挑起大拇指,“连长,你可真行!演一场戏就把加煤站给拿下来了!下次再装伪军,我们还跟着您一道!” “行了,别贫了!赶紧去帮忙监视鬼子俘虏!捡老实听话的押回去上交总部,不听话的就地解决!咱没那么多时间做思想工作!!”张松龄回答声清晰地传来,吓得秦小强又是一个哆嗦。两股间再也忍耐不住,温热的尿液顺着裤腿儿滴滴答答地淌了满地! 第三章 天与地 (二 上) 第三章天与地(二上) 被打去铁道线上守加煤站的鬼子,肯定不是什么一流精锐。八≯一中>文≯W≤W﹤W≦.≦81ZW.COM非但战斗力差,对日军高层一直灌输的“玉碎”精神也不怎么感冒。见到大势已去,便纷纷放下了武器,举手投降。 这一下,特务连可算了“大财”,抓获的鬼子俘虏比自家先前几个月所抓获的总和还要多。并且还得到了两支完好无损的九二式重机枪,极大地弥补了自身重火力不足的缺陷。 欣喜之余,连长赵宝全也没心思去难为那些主动为特务连打开大门的伪军。先将他们集中起来教训了几句,然后命令站长老顾从缴获的日伪军伙食费里拿出一笔,给每名伪军单独了五块钱的遣散费。这一手,立刻就把原本以为自己此番不死也会脱一层皮的伪军们感动得痛哭流涕,当场便有一小半儿人请求参加八路。 百团大战开始这小半年来,八路军自身损失也很大,急需兵源补充。因此赵宝全也不客气,对请求参加八路的伪军来者不拒。反正这些人到了团里后,还得经历好长一段时间整训才会再分配到一线作战单位。有各级政委言传身教,不愁他们改不掉身上原本的那些坏毛病。 收编完了伪军,时间也就不早了。赵宝全跟张松龄两个押上俘虏,抬上从加煤站抄出来的枪支弹药和办公用品,迅撤离。临走前,还专门点了十几个火头,将加煤站里的所有燃料付之一炬。 众人顶着天空中的星星连夜赶路,凌晨一点左右,终于顺利回到了二十四团的临时驻地。指导员王亮早就带着炊事排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高粱粥和玉米面窝窝头,让凯旋归来的战士们补充体力。 趁着大伙忙着吃宵夜的功夫,王亮悄悄扯了一下张松龄的衣服,低声耳语道:“傍晚的时候,军分区那边打了电话过来找你。让你回来之后,立刻去司令部一趟。” “军分区?什么事?他们说了么?都这个点儿了,我现在过去合适么?”张松龄被弄得一愣,捏着半个窝窝头,低声询问。 “不清楚!”指导员王亮轻轻摇头,“好像是王政委要见你。倒不用担心时间问题,王政委是个工作狂,对他来说,熬夜乃为家常便饭!” “那我这就过去!”张松龄三口两口将碗里的高粱粥喝完,抓着半个窝窝头,大步向门外走。才走了几步,又听见指导员王亮在背后喊道,“骑着通讯班的马去。回来后还给他们就行了。从这到司令部那边沿途都很安全,你多注意点儿脚下就行了!” “噢!”张松龄小声答应着,快步跑去通讯班借马。他的骑术在整个二十四团也排得上前三,因此倒也不在乎骑着战马赶夜路。风驰电掣地跑了半个多钟头,总算抢在半夜两点钟之前,赶到到八路军冀中军分区总部所在地。 “口令!”才一进村子,战马就被当值的哨兵拦下,满脸严肃地对起了暗号。 “定远!”张松龄知道这是军分区的规矩,跳下坐骑,将马灯举在面前,认认真真地回应。 “是张连长吧!”借助灯光,带队巡夜的警卫排长小吕认出了张松龄的身份。举手敬了个礼,笑着说道:“赶紧进去吧!王政委特地叮嘱过了,让你一到就直接去司令部找他!马我找人帮你送后勤那边喂上,回来后你自己去取!” “行!那就麻烦你了!”张松龄举手还了个军礼,拎着马灯,徒步向充当司令部的乡村寺庙走去。同时心中愈奇怪,军分区的王政委究竟是什么事情,居然找自己找得这样急?是自己前几次战斗中,下令对残余日寇“先开枪后问话”的事情被人举报了?还是军校那边又招自己回去继续完成学业?从目前情况看,声势浩大的“百团大战”,已经进行到了最后收尾阶段,像自己这样下来见习的军校生,继续留在一线部队已经没有任何必要。早一天回到抗大,就能早一天结束学业,早早一天再回到原来的老部队当中。 正信马由缰地想着,耳畔忽然又传来了一声热情的问候,“是张连长么,这边,政委正在和司令员一道开会,让你到办公室先等他一会儿!” 张松龄闻声抬头,刚好看到宣传科长张迈君那友善的笑脸。“司令员和政委开会?是又要打大仗了么?如果不违反纪律的话,老张你能不能透漏一些内部消息给我?!一会儿我见了政委,也好替我们连长向他请缨!” “哪有那么多大仗可打呦!!”宣传科长张迈君看了张松龄一眼,笑着摇头。“你这个小胖子,打一晚上的仗,居然还是这么有精神!马上要收缩防御了,免得小鬼子被打急了眼,咬着咱们的一线部队不放。我估计司令员和政委他们,开会研究的也是怎么转移队伍,重点保护哪里,放弃那些地段的问题!” 他跟张松龄两人二人五百年前是一家,最近又因为收集战斗英雄材料的事情,没少到一线走动。因此对眼前这个胖胖的小家伙很是熟悉,对小家伙最近几个月来在特务连中所干的那一系列光辉事迹,也都了如指掌。 “噢,是这样!”张松龄低低的回应了一声,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阶段,心里头仍然觉得有些失落。八路军的后勤供应太困难了,起这次“百团大战”,几乎押上了全部家底。能咬着牙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常挥。再继续下去,非但很难将战果扩大。先前从日本人手中赢得的那些,恐怕也要都被对方连本带利讨还回去。 “不要这样沮丧!”张迈君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边朝王政委的办公室走,一边笑着说道,“一张一弛,才是用兵之道。咱们退到山区去积蓄力量,早晚还有再打出来的那一天!不过你张小胖子,下回恐怕就不只是一个见习连长了。我正好去你那边蹲一蹲,好好采访采访你这个特级杀敌英雄勋章获得者,是怎么成长起来的!” “张科长又拿我开玩笑!”张松龄被说得脸色微红,赶紧笑着摆手,“八分区获得杀敌勋章的人又不只是我一个,谁的事迹不比我突出?你抓紧时间采访采访他们,保证又能获得一次全晋察冀的通报嘉奖!” “行了!你小子,打仗有一套,夸人的功夫比打仗还厉害!”这下,轮到张迈君脸红了,摆着手,笑着数落。“进屋等着吧,办公桌上的文件别乱动。我去给你打一盆热水来,你好好泡一下脚!” “不用,不用,我好几天没洗袜子了。可是不敢在政委的办公室里放毒气!”张松龄哪敢让主管一个军分区的宣传科长给自己打洗脚水?赶紧跑进屋子,用手死死按住洗脸盆。“况且洗了也是白洗,等会儿我还得骑马赶回去!又是从头到脚一身土!” “那我给你打盆热水洗把脸!”张迈君很实在,伸手用力抢夺脸盆,“免得见了政委,他认不出你来!” “不用,真的不用!我脸长得黑,有点儿土也看不出脏来。反而能挡风!” 正拉拉扯扯间,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晋察冀军区八分区政委王远音撩开稻草帘子,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谁的脸这么黑啊?居然落上土都看不出来?大宋朝黑包公,也不至于如此吧!”(注1) “政委!”张松龄和张迈君两人闻听,赶紧放下脸盆,举手敬礼。王远音举手向二人还了个礼,然后继续笑着说道:“小胖子来了?今天打得顺利么?我听小王说,你和老赵又带着人去炸鬼子的火车去了?怎么,火车炸完了?炸死了几个小鬼子?!” “炸完了!”张松龄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大声汇报,“炸掉一座铁路桥,一辆九五式装甲巡道车,还有一辆专门拉服装和药品的军列。大概干掉了四十几名鬼子吧!然后把物资交给了地方上的同志们,很快那边就能组织老乡运回军分区来!” “好!我刚才还跟司令员说呢,你张胖子向来不干赔本儿买卖。这不,马上大伙就有新衣服穿了!”王远音的眼睛一亮,非常高兴地夸奖。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张松龄的军装上,轻轻皱起眉头,低声询问道:“怎么,你自己先弄一身伪军的衣服穿上了?这可有点儿太着急了,虽然按规定,你们连有优先处理战利品的资格,但该走的过场.....” “不是,不是!”张松龄赶紧低声打断,“老赵跟我见车上有伪军的军装,就核计了一下。由我带一个排弟兄装成鬼子的护路队在前边跑,他带着另外两个排,以及配合我们作战的县大队,在后边追。一路追到了三棵树加煤站,把大门骗开,把里边的鬼子和伪军给消灭了!” “三棵树加煤站?!”王远音大吃一惊,从办公桌上抽出一份文件,快翻动,“你是说平汉线上那个?好啊!好你个张胖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连重兵驻守的据点也敢去打!怎么样?!消灭了多少鬼子,你们特务连损失大不大?!” “不大,不大,特务连就是在炸大桥时,有四位同志被巡道车上的机枪扫中,当场牺牲了。剩下的战斗中,基本上没受啥损失。特别是在攻打三棵树加煤站时,因为里边的地下工作人员配合。几乎是兵不血刃!”张松龄又想了想,带着几分自豪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王远音高兴地拍手。八路军眼下攻坚能力不是一般的差,所以在安排作战任务时,司令部这边尽量不要求一线部队去攻打防御设施充足的鬼子据点。但底下人能创造出一个奇迹,仍然让他这个政委感到振奋莫名。特别是这个奇迹,还是自身没有多少伤亡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更是让人恨不得每天都生几次,永远不要停下来! 然而,想到张松龄以往那些被军分区硬压下去的凶恶传闻,王政委又不由得心生警惕。犹豫了一下,以非常小的声音试探,“抓俘虏了么?你不会又告诉我,小鬼子全都宁死不降,抱着手榴弹自杀了吧?!” “这,这个.....”张松龄尴尬地直搔头皮,支吾了好一阵儿,才大声回应,“报告政委!这次没有!加煤站里头驻扎的是小鬼子的三流部队,手上没沾多少中国人的血,所以,他们这次没有集体畏罪自杀。除了个别冥顽不灵者之外,其他人都被特务连给俘虏了。天亮后就能押送到军分区这边来!” “多少人?有采访价值么?”张君迈在旁边听的心痒难搔,忍不住低声插嘴。 “大概有五十多个吧,是老赵负责的,我没仔细数。”张松龄皱着眉头回忆了数秒,报出了一个粗略数据。作为一个很传统的军人,他不太瞧得起那些举手投降者。哪怕选择投降者是小鬼子!所以从来不放多少精力在俘虏身上,这回也是一样。 “你这个小家伙啊!”王远音闻听,跟张迈君两个一道摇头,“什么都好,就是杀气太重。好在咱们八分区没几个迂腐人,否则,可是有你的苦头吃了!” “多谢政委替我挡着!”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张松龄闻听,立刻猜到自己先前的一些行为,分区高层不是不知道,而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而已。“其实我这样做,也不是杀气太重。那些满身血债的家伙,俘虏过来,也未必能改造成功。反而得提防他们自杀。还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也省得....” “行了,有些话,不要乱说!”王远音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摇头,“早晚有你哭鼻子的时候!今天咱们不提这些,我找你来,主要有两件事。第一,根据你在校期间的学习成绩和实习期间表现,抗大校长托我通知你,你正式毕业了。不用回校,毕业证书和证章,已经给你寄了过来!” “谢谢政委!谢谢抗大领导!”张松龄喜出望外,连声回应。 “第二件事.....”王远音看了看他,目光中涌起了几分期待,“百团大战本月正式结束,关于你今后的安排,需要征求你个人意见。我希望你留在八分区作战参谋处,察北军分区的老苏却希望你立刻回他那里报道。到底去哪?张松龄,我希望你仔细考虑清楚,再给我答复!” 注1:王远音,晋察冀军区八分区政委,学生出身的优秀干部。1942年五一大扫荡时,被日军包围。身负重伤,举枪自尽。同次扫荡中牺牲的,还有二十三团团长谭斌,军区司令员常德善,三十团政委汪威、副团长肖治国等将士千余人。 第三章 天与地 (二 下) 第三章天与地(二下) “我......”张松龄愣了愣,一瞬间真的有些委决不下。≥≯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平心而论,八分区各级领导都对他不错,特别是他所在的二十四团领导,对他的各项谋划几乎是言听计从。此外,带领正规部队打鬼子,也远比带领游击队爽利。几个月来,无论大仗还是小仗,他都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再也不像当年在草原上时,几乎每一仗都是游走于生死的边缘。 然而,只是短短一一两秒钟之后,他眼前就又出现了老队长王胡子的宽厚面孔。老人家在临终前那一个月,把一辈子积累的战斗经验,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还手把手地教导他如何处理游击队的各项日常事务,如何应对外界和内部压力与挑战,如何在复杂的环境下争取胜利,如何做一个大写的人,如何把黑石游击队这堆微弱的野火传承下去,直到有一天可以点燃整个草原....... “我,我个人认为,我还是更适合去草原上工作。”抬头看着王远音的眼睛,张松龄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喜欢骑马,喜欢天高地阔的自然环境,跟,跟黑石游击队的其他同志,关系也一直.......”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王远音摇了摇头,轻轻叹气。“老苏眼睛毒啊,早在数年之前就把你给霸占上了。我想挖他墙角都来不及!唉......” 张松龄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红着脸补充,“我,我在八分区这段时间,日子过得非常开心。几位领导对我的器重,我,我也一直记在心里!但,但是我毕竟是察北军分区出来的,对那边......” “行了,不用解释,再解释就虚伪了!”王远音迅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轻轻摆手。“既然你决定回察北,我和常司令员肯定要尊重你的意见。赶紧回去收拾一下吧,大后天就有一个主力营要到那边去帮助老苏巩固根据地,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走!” “您,您找我,就是这两件事?!”闻听此言,张松龄又是一愣。看了看王远音的眼睛,迟疑着追问。拿毕业证和决定毕业后去向固然都很重要,但也没重要到刻不容缓的地步。而王政委却通知自己连夜赶过来,这与他平素了解到的王政委行事风格,也差得太大了些! “你小子啊!心别这么细行不行?!”王远音迅察觉到张松龄的狐疑,大笑着摇头,“还打算等你走到大门口,再把你给叫回来呢!嗨,让你弄得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好了,不跟你卖关子了。大后天不但有一个营的主力要开赴察北,同行的,还有二十一名从南方过来的学生娃。你的任务就是,从察北军分区带上一个排的骑兵,穿便装掩护这二十一名学生娃继续向北。穿过张家口,赤峰、黑石寨,一直将他们护送到锡林郭勒草原上的小吉林河岔口。到了那里,会有咱们的地下交通员接手,继续护送他们向北!” “向北?”张松龄的脑子终于有点儿不够用了,瞪圆了眼睛低声重复。 “嗯,是去苏联留学!学习工业设备的生产与维护技术!”对张松龄没有保密的需要,八分区政委王远音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回应。“中央一直认为,咱们国家近百年来,屡遭列强欺凌。统治阶级腐朽只是其中主要原因之一,没赶上工业革命大潮,则是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所以,要6续派遣一批有志青年到工业国家学习,准备在抗战胜利后,着手建设咱们自己的现代化工业体系!” 这个想法,可真够长远的。即便张松龄这种受过正规高中教育的“知识分子”,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可惜自己早已经放下课本多年,要不然,说不定这回也能跟着一道去长长见识! 正在内心感慨不已的时候,又听王远音继续说道:“不但苏联会派,英国和美国也会6续派一些人去。原本这批人准备走绥远的,但是傅作义那边最近.....。喂,你小子在听我说么?别溜号!咱们把丑话说到前头啊,.你小子在路上可是得保护好了他们!否则,万一有人出了事儿,老苏即便再护短,也少不了你的三百大板!” “是,保证完成任务!”张松龄听得心中一凛,立刻收拾起纷乱的心思,立正敬礼。 “必须保证!”王远音郑重还了个礼,低声强调,“去吧,回去后跟特务连里的同志告个别。然后回到我这里集合。需要带什么武器,无论是长短家伙还是子弹手雷,你都可以打报告,我全都照批!” “谢谢长!”张松龄赶紧又敬了礼,然后小跑着出门。两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用到和战友们告别上还真有点儿紧张。第三天一大早,他带着特务连全体战友赠送的日本军刀和战马,返回了晋察冀根据地八分区司令部。又耽搁了一天之后,与一众需要掩护的对象汇合,结伴向北而去。 这群学生娃年龄与他都差不多大小,家境在当地也属于相对殷实的层次。所以跟他小张连长,倒也能找到许多共同语言。特别是翻过长城时,听到张松龄随口讲述了几段古代典故之后,心中更是大生相见恨晚之感。围在张松龄的鞍前马后,七嘴八舌地询问,“张大哥参军前是学生吗?在哪里读的书?”“听您的口音,好像是山东人吧?怎么打鬼子都打到塞外去了?!”“刚才那几段故事,是《明史.食货志》里头的内容吧!您读过的书可真多!” “不是多,是当年胡乱读书,读杂了,刚好记得这么几段!”张松龄摆了摆手,笑着自谦。看着这群青春洋溢的学生,他就好像看到了当年坐火车北上的自己。只可惜,这一路上,没有人再组织他们唱《五月的鲜花》。 “能把明史看到这么细的地步,怎么可能是胡乱读书?!”年青学子们都容易较真儿,一位圆脸短头的女生迅从张松龄的话中找到了破绽。“张大哥一定是效仿了当年的班定远,不愿看山河破碎,所以投笔从戎!” “是啊,张大哥一看就是员儒将!”另外一名来自汪伪占领区的女生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对英雄的崇拜。“与很多人,与很多人都不一样!” “你见过我这么黑的儒将么?”张松龄被大眼睛女生话给逗乐了,笑着反问。从军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跟自己生活教育背景都非常相似的女孩子,本能地就愿意跟对方多聊几句。 “怎么,怎么会没有?”大眼睛女生被问得愣了愣,不服气地辩驳,“明史里的常遇春,不是,明史里的徐达,不是,传说中的呼延庆,不是不是不是,传说不算,正史中的......” “行了,杨柳,你别费劲了。史书上,怎么会记载武将的长相?!”其他同学见大眼睛女生举不出例子来,赶紧低声帮腔。 “怎么会没记载?肯定有,只是我读书,不像,不像张连长那么细!所以,所以才想不起来。等有时间再去翻翻,肯定能找得到!!”大眼睛女生看着张松龄,越看,越觉得那幅古铜色面孔,充满了阳刚之气。连带着脖子和手背上的伤疤都神秘了起来,仿佛关联着一个个气壮山河的故事。 初春时节,头顶上的太阳略微有些毒。张松龄被日光和目光烤得面孔烫,赶紧将头侧开一些,尽量不与大眼睛的目光想接。 谁料,这个明显害羞行为,反倒激起了队伍中其他几个女生的促狭心思。纷纷歪着嘴角,低声打趣道:“杨柳,你赶紧去找吧。翻遍史书,肯定能找到一个长得跟张连长差不多的英雄来!” “是啊,实在不行,你自己写一部呗!”有人吐着舌头,把“写”字咬得格外清晰。 “你们,你们这些坏人!”大眼睛女生杨柳的彻底变成了桃花,举起拳头追着开玩笑的同学猛打。 “喂——,喂——,张连长,有人违反纪律了!殴打同学了!”女生们一边招架,一边冲着张松龄大喊,笑闹成了一团。 大眼睛杨柳虽然觉得跟张松龄投缘,却怎能经得起如此直白的玩笑。停住脚步,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圆脸女生看到了,赶紧上前抱住了她的肩膀,大声帮腔,赶紧低声帮腔,“你别理睬他们,这些没心没肺的家伙!史书都是文人写的,当然不会把武将写得太具体!” “我只是,我只是想说,儒将的形象,也不一定是白脸书生!”大眼睛又是委屈,又是害羞。偷偷看了一眼同样脸色红的张松龄,低声辩解。 “当然了!肯定不是!”圆脸女生非常仗义地给大眼睛杨柳当同盟军,信誓旦旦地说道,“古代英雄天天骑在马背上,风吹日晒的,才不可能会真的像演义中那样,唇红齿白,面如傅粉!” “呸,恶心!”大眼睛冲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破涕为笑,“那是戏子!怎么可能是武将。说书的人没见过世面,所以把武将都说得像戏子一般。真正万马军中冲锋陷阵的英雄豪杰,怎么可能长成那种娘娘腔?!” “就是,我爹说了。优伶优伶,在以前,都是任人玩弄的职业!谁家要是出个优伶,父母兄弟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只有到了近代,国运不昌,黑白颠倒,才有人把优伶当英雄崇拜!”圆脸女生偷偷看了张松龄一眼,小声替大眼睛帮腔。 这两位都是比较守旧的家庭出身,虽然受了**运动的影响,但骨子里,依旧对演艺界从业人员,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歧视。这种明显带有偏见的说辞,可是引起了同行的许多人不满。纷纷皱起眉头,低声反驳道:“徐芳,杨柳,你们怎么能这么说。优伶也是劳动人民,怎么就成了任人玩弄的职业?!再说了,现代西方国家,演员都是大明星。在公共场合比总统还要受欢迎。咱们都是去学习现代西方文化的,怎么还能抱着老观念不放?!” “我,我只是说,他们那样子,不是英雄!” “反正,反正我觉得,可以喜欢他们的戏,喜欢他们的人,就是犯傻了!”两个女生不服气,跺着脚回应。 一瞬间,学生们关注的话题,就迅从古代武将的具体形象该如何,转移到了优伶这个职业的贵贱方面。张松龄擦了一把汗,赶紧趁机开溜。他自问算不得什么儒将,也跟英雄搭不上什么关系。他知道前面还有很多战斗在等着他,暂时不敢,也无暇做什么浪漫的美梦。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天,对于他这种终日在生死间打滚的人来说,也过于奢侈! 第三章 天与地 (三 上) 第三章天与地(三上) 如今百团大战刚刚收宫,被打急眼了的日本鬼子从前线抽调重兵返回华北与华中,咬着八路军主力不放。≧>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因此张松龄等人组成的这股小部队在途中大部分时间内走得都非常轻松,偶尔遇到一两小股不开眼的鬼子和伪军,在整整一个营的八路军主力精锐面前,也是主动送死的角色,往往一个钟头的功夫都坚持不到,就被打得落荒而逃,根本给大伙造不成什么实质性威胁。 在有限的几场小规模战斗中,张松龄的精准枪法,又给他赢得了无数崇拜的目光。三百五十米范围内,一子弹干掉一名机枪手现场表演,令他原本就相对魁梧的身材,无形中又高出了大半头,并且还有随战斗次数的增加继续不断长高的趋势,永无止境!虽然他依旧只能保证前四枪的准头,到了第五枪时两眼几一片模糊。但是在这种我方具备绝对优势的战斗中,他哪有机会去打第五枪?!通常连三次开火机会都没捞到,主力营那边的冲锋号声已经吹响了。再往后就只能跟在主力营将士身后收拢俘虏分份儿,根本不可能暴露自家致命缺陷! 然而越是这样,他越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俨然就是一名剑侠小说中的绝世高手,要么不出招,出招必杀。并且自持身份,绝不在没有价值的目标身上展示自己的本领! 这份纯粹因为距离而产生的神秘感,再配上他脸上那因为常年在生死边缘打滚而自动出现的淡然,与被保护对象中的同龄男性学生娃娃相比,简直就是秋天时成熟的苹果与刚刚开始青、浑身长满了白毛的小甜瓜摆在了一个篮子内,让女生们不知不觉间,眼睛里就再也找不到后者的位置。 偶尔一次两次倒也无所谓,连续四五天下来,被保护对象中那些正处于雄性荷尔蒙分泌最旺盛阶段的半大男孩子可就无法忍受了。刻意不刻意间,就想刁难张松龄一下,让后者在女生们面前露一次怯。然而,让他们无比失望的是,张胖子的学业基础打得非常扎实。他们拿出来的那些常规问题,对方往往扫上几眼,就能推导出标准答案。而过于深奥的东西,谁也不敢轻易拿出来。一则他们自己也是似懂非懂,很容易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二来,那样做的话,刁难的意味就太明显了。反而会激起几个女生的侠义之心,反而是给死胖子帮了大忙。 “不行,这样下去,我估计没等走到苏联,咱们的杨柳就被人俘获了!”几番明争暗斗皆铩羽而归之后,小男生们便开始坐在一起想主意。 “岂止是杨柳,我估计李芳也玄!你们没看见么,这两天只要一有机会,她就拉着杨柳往死胖子跟前跑!”一名白脸胖子,推着鼻梁上的眼镜,低声哀叹! “还有王婉莹,都开始找药棉帮胖子处理伤口了。至于么,不过是被流弹擦破了一层油皮,你看她着急的,眼泪都淌出来了。换成咱们这些人,估计被子弹打到了心口上,她都不带低头瞅一眼的!” “呸呸!子弹才会打你心口上呢!尽说晦气话,你就是爱上了王婉莹同学,也不至于拿命去换她的眼泪吧?!”有人拼命吐着吐沫,大声抗议。 “我只是打个比方!”被抗议者扭过头,对同伴怒目而视,“我才不会那么傻。像死胖子那样拿自己命去博女生崇拜!” “嘿,你聪明。再聪明下去,几位女同学就都成小胖子的了!”先前提出抗议的人耸耸肩,悻然反击。 “那倒不至于。死胖子是**员,最多只能娶一个!”眼看大伙就要起内讧,有个正在地面上用树枝画小人儿的瘦高个,低声嘟囔着灭火。 “一个也不能给他!”另外一名白面小生模样的男孩儿用力拍了下树干,然后举起自己的手,不停地倒吸冷气,“啊!嘶嘶——!真是呆得一笔。嘶——!我是说我自己,居然拍到树杈子上了!那个,那个咱们当初说好了,一起去苏联学习先进知识,一起回来报效祖国。把女生们半途丢下一个算怎么回事!况且死胖子,死胖子一看就是那种天煞孤星。无论谁跟了他,都不会有好结果!!” “薄情,你怎么看出来死胖子是天煞孤星的?!”其他几名半大男孩儿都回过头,诧异看向白面小生。同行了这么长时间,他们还真没现后者居然还会看相。随便扫上几眼,就能猜出别人的命格! “我,我......”白面小生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信口胡诌,涨红了脸,低声嚷嚷:“我怎么看出来的,当然不能随便告诉你们!总之,本着为同学负责的事情,咱们也得想办法将死胖子跟杨柳她们隔离开!” “隔离,怎么隔离啊?!”白脸胖子撇了撇嘴,不高兴地追问,“你说得倒是轻松!咱们又不是杨柳她们什么人,凭什么干涉人家?况且,你隔离得了人身体,还隔离得了人眼睛?只要前方一打仗,你等着看吧,杨柳她们几个肯定眼皮都不眨,就盯着死胖子一个人看!” “群策群力呗,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就被他一个全给打趴下了!!”白面小生咬牙跺脚,誓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 这句话听起来大有道理,其他人纷纷点头。然后开始群策群力,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去抗击潜在的情敌。只可惜没等他们想出的招数施展出来,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察北军分区总部已经到了。死胖子刚一进入军分区控制的安全区域,立刻被司令员苏醒派人给接了过去,留下的背影愈显得神秘。 “这个死胖子,看不出来还挺受领导重视的!”众半大男孩儿一见,愈觉得愤愤不平起来。能够被选拔出来去苏联留学,他们当中每个人都是百里挑一的英才。然而自打遇见张胖子,英才的光环就日渐黯淡了下去,让人无法再保持心理平衡。 然而不平衡归不平衡,他们倒没幼稚到去随便干涉一个军分区内部运作事务的地步。在后勤部门精心准备的宿舍里渡过了百无聊赖的三天,第四天受邀请出席了一次司令员苏醒亲自主持的欢迎加送别宴,第五天一早,就又踏上了北去的旅程。 这一回,死胖子张松龄不再于几个女生面前肆意表现他的老练与成熟了。护送队伍的负责人变成了他,每天都得忙忙碌碌的处理日常工作。即便有了空闲,也骑在马鞍上,抱着一本厚厚的手抄小本子满头苦读。甚至被杨柳或者李芳当面抱怨了,通常也是抬起头来歉意地笑一笑,然后继续去研究他的小册子! “肯定是不务正业,被苏司令员给训了。所以才急着亡羊补牢!”众半大男儿们心里顿时一松,充满恶意地揣摩。然后赶紧趁机将女生们包围起来,像狼群一样坚决捍卫自己的领地。 但是,只过了两三天后,他们又纷纷感到无聊了起来。眼下草原上正值寒气未退时节,四下里除了惨白就是枯黄,根本没什么风景可看。而出塞前那种没什么危险但给人感觉很刺激的小规模战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天除了赶路,就是赶路,还尽捡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走。甭说是鬼子和伪军,就是连放羊的牧民都很难碰见。让大伙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早已经离开人间,再走向前多走一段就彻底进入了另外的一个隐秘世界,充满了机关和陷阱。 “张连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书啊?!怎么每天都看得那么认真!”无聊到了极点之后,白面书生便再也没兴趣去打击张松龄这个假想敌,反而主动凑上前,寻找一些能让大伙暂时摆脱旅途枯燥的话题。 “是啊,张连长,每天都见你在看同一本书,难道是苏司令给你布置的作业么?”白脸胖子也凑上前,抬着酒瓶子底儿一样厚的眼镜追问。 “算是吧!我以前没学过的,现在需要临阵磨枪!”张松龄正读书读得眼睛涩,便笑了笑,主动合上书本,将封面亮给大伙。 《晋察冀军区各根据地开辟与建设先进经验汇总》,很简陋的一个名字,和书本的纸张装帧一样简陋。但是,从书本被磨起了毛的边缘上,可以看出这本书的历任拥有者,对它的重视程度。为了防止书本不至于因为频繁地翻阅而散架,某一任拥有者甚至不惜用价格昂贵的缎子布,在书脊处额外加固了一层。这导致整本书看起来更为身份非凡,仿佛某一宗教门派的镇山宝典一般。 “您,是苏司令员交代您看这本书的?!”众年轻学子们心思都很剔透,立刻感觉出了上级领导的用意深刻,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个月的张松龄,满脸诧异。 “啊,是!”张松龄笑了笑,点头表示承认。“我离开自己的队伍已经一年多了,苏司令员怕我回来后无法适应周围环境的变化,所以特地找了这本书,让我边走边看!” “自己的队伍?!”半大男儿们愈无法相信各自的耳朵,七嘴八舌地追问,“您原来,原来在塞外,不是一名游击队中层干部么?怎么会有自己的,自己的队伍......” “您,您是说,你原本是一个游击队长?!不会吧,您才多大年纪啊。照这样子,我们还怎么活啊?!” “你自己的队伍,距离这儿远么?咱们会不会停下来,去你那休息两天?!” “啊!”张松龄没想到自己的话里,在不经意间居然出了如此大的语病。愣了愣,坦然地补充,“塞外地广人稀,所以我在这边工作容易比较出成绩。我原来工作的地方距离这里不太远了,像这样再走个两三、天,差不多就能到了!到时候我给大伙烤几头羊,请大伙敞开了吃!” “好啊!”“乌拉!”“胖哥仗义!”众男生一听有烤肉吃,立刻忘记了心中的所有怀疑。围着张松龄,大声叫嚷了起来。 几位女生虽然比较矜持,但自打被从各自家乡集合起来之后,就难得见一次肉星。此刻听到有足够的烤肉打牙祭,忍不住嘴角也开始亮,喉咙不受控制地上下涌动。 张松龄见此,干脆转过头,对着身后所有干部战士喊道:“大伙加把劲儿!再坚持两天就要进入黑石根据地了。方政委和赵副队长已经抓好了羊,就等咱们过去开刀了!” “张队客气!”“谢谢黑石寨的同志们!”“谢谢张队!”察北军分区派过来的干部战士们,平素大部分时间也只有粗粮和素菜果腹,听到黑石根据地的负责人亲口答应请客,立刻高兴地大声欢呼。 “不过越是到了家门口,大伙越要小心。这边情况比军分区那边还要复杂,必须提起十二分警惕!”从临时被派过来给张松龄当副手的杨连长见此,赶紧扯开嗓子,大声提醒。以免大伙乐极生悲,在最后几步路上出了问题。 他是个如假包换的乌鸦嘴,话音还没等落下,前方就出现一大股暗黄色的烟尘。紧跟着,两名派出去探路的侦察兵骑着骏马,像飞一样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向队伍示警,“西北方向五里远,有一股骑兵。规模三百人上下,来意不明!” 紧跟着,又有几名侦查员接二连三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向张松龄汇报军情,“西北方出现骑兵,打的是国民革命军的旗号!” “西北方的骑兵,穿的是傅作义部的制服。规模大约有半个营,好像是在追杀另外一伙人。距离咱们还有三里多一点儿!” “被追杀的是一群伪蒙军,里边好像还有小鬼子!” ....... “杨连长,你带着二排和三排原地警戒!”没等侦查员们汇报完情况,张松龄已经迅做出了决定,“一排,全体拔刀,跟着我来!” 说罢,两腿用力一磕马镫。人和坐骑就像出鞘的飞剑一样窜了出去,刀锋被日光照得耀眼生寒! 第三章 天与地 (三 下) 第三章天与地(三下) “小心!”“别冒险——!”众半大男儿不约而同扯开嗓子,大声出劝阻。≯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知道死胖子“爱出风头”,却是谁也没料到死胖子“爱出风头”竟然爱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一个人拎着马刀去堵数十名伪蒙军!仿佛自己长了三头六臂一般! 兵法有云,归师勿扼。特别是这种被追得走投无路的溃兵最是危险,万一他们情急拼命,就算他张胖子真的长了三头六臂,又能挡得住对方几个人砍?!别到了最后风头没出成,反而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那样的话,接下来的路,谁负责带领大伙继续北去?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几个半大男孩子们的劝阻声落下,张松龄的坐骑已经窜出了数百米远。马蹄在干枯的草地上踏起一道笔直的黄烟,毫无停顿地指向了溃兵的正前方。 “闪开!”“死啦死啦的!”“找死!”正在仓惶逃窜的日伪溃兵又急又气,端起长枪短枪,对准胆大包天的拦路者“呯呯呯呯”就是一通乱打。只可惜他们谁都不是入云龙,根本没有后者那奔马背上百步穿杨的准头。匆忙中射出的子弹全都落在了空处,连张松龄的一根汗毛都没碰到! 眼看着就要与拦路者迎面相撞,溃兵中跑在最前头的那个家伙赶紧丢下马枪,伸手从背后抽出战刀。他想将借助战马的度,给拦路者来个一刀两断。手臂高高举起,牙关紧咬,双目中寒光四射。就在刀锋即将劈落的瞬间,拦路者却突然侧了下身体,随即手腕轻轻一抖,马刀像鞭子一样斜抽了过来! “啊——”“啪!”恐慌的尖叫声与刀锋抽中物体声相继而起,紧跟着,一道红光托着小半个脑袋瓜子窜上了半空。失去了半颗头颅的伪军单手死死拉着马缰绳,继续被坐骑带着向前飞奔。血水混着脑浆一路狂喷,直到体内的所有生机丧尽,才像根枯木桩子般从马鞍上栽了下来。只留下孤零零的坐骑,哀鸣着冲向远方。 张松龄根本不管目标的死活,继续狠狠磕打马镫。在学习骑马砍杀的第一天,入云龙就教导过他,必须充分利用坐骑的度,一刀劈出,绝不回头。胯下的东洋马迅被激出全部潜力,四蹄张开,腾云驾雾般冲向另外两名溃兵。 那是两名留着小胡子的日本教官,明显都是骑战高手。现拦路者向自己这边冲了过来,立刻非常默契地拉了一下缰绳。两匹战马迅调整方向,如同剪刀的双刃般,一左一右,迎面朝拦路者夹了过去。 双方之间的距离迅缩短,从两三丈眨眼间就变成了两三尺。张松龄迅将手臂向外一抡,用刀背磕飞左侧砍来的刀刃。旋即身体后仰,手臂回抡。另一把钢刀贴着他的鼻子尖扫过,寒气刺激得眉毛一根根竖了起来。紧跟着,握刀的手掌处传来一股熟悉的钝涩感,数道红光顺着他眼前一闪而过。下一个瞬间,他手中的马刀迅竖起,笔直地挡在了左肩上方。数点火花四溅,左侧的鬼子教官攻击再度失败,被坐骑带着与他擦身而过。就在双方距离即将拉开的刹那,张松龄左手里忽然多出了一支盒子炮,身子如弹簧般斜拧。“乒乒乓乓-----”一串子弹像长了眼睛般,从背后追上左侧鬼子教官,在此人的身体上留下数个血窟窿。 到了此时,右侧那名鬼子教官的尸体才从马背上跌落。张松龄像个杀神一般自两具尸体之间冲出,一手持刀,一手举枪,威风凛凛,光芒万丈。 “张胖子,是张胖子!”溃兵中终于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嘴巴里出绝望的惊呼。已经有一年多没听说过此人的消息了,蒙汉两族伪军们都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不会再回到草原上。谁曾料想,就在众人最倒霉的时刻,偏偏又遇到了这个煞星! 谁也不愿意跟这个煞星硬撼,那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然而,偏偏有几名伪军已经来不及拨马躲开。只好硬着头皮举起马刀,在自己眼前风车般乱抡。张松龄一刀劈下去,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伪军开膛破肚。然后左手盒子炮平端,对准下一个目标扣动扳机。成串的子弹跳跃着出飞出枪口,将那名伪军连人带马都打成了筛子。第三名伪军见势不妙,丢下武器,将头死死贴在了马脖子上。张松龄与他错镫而过,右手中战刀斜切,借助战马的度,卸下了一条大腿。受伤的伪军嘴里出大声的惨叫,从坐骑的另外一侧跌落于地。伤口处,血如泉涌。 周围的伪军纷纷躲避,张松龄策马抡刀,如入无人之境。一名伪军因为转向太慢,被他逮了个正着。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立刻松开缰绳,主动从高疾驰的马背上摔下。“噗通!”一声,黄色的烟雾溅起四尺多高。主动落马的伪军立刻就昏了过去,生死不明。 另外一名躲得稍慢的伪军继续调转坐骑方向,同时大声哭喊求饶,“张爷,张爷,小的不知道是您。不知道是您老人家。小的家里还有老母和孩子,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张松龄悻然抬了手腕,在最后关头放过了此人。“投降不杀!”他大声断喝着,意犹未尽地寻找新的对手。身侧的伪军们或者拨马逃开,或者直接选择举手投降,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时,骑兵连一排的弟兄,也终于追了上来。采取草原围猎的方式,将试图逃走的伪军们一个接一个给堵了回来。凡是胆敢顽抗者,皆被砍于马下。每一具尸体生前都挨了四、五刀,死状惨不忍睹。 觉突围无望,更多的伪蒙军选择了下马投降。经过长时间的接触,八路的政策他们早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只要他们自己主动放弃抵抗,通常都不会被苛待。特别是那些手中没有血债的,顶多是被没收武器,教训一番后,便被遣散回家。并且下次在战场上依旧可以投降第二回,对方肯定不会翻老账! 而落在了身后追过来的独立营手里,他们的下场就要凄惨得多。一顿杀威皮鞭是跑不了的,抽完了还要被逼着去服劳役,替独立营修工事或者暗堡。万一哪天遇到周黑碳心情不好,被直接绑起来活埋都有可能。反正日本人那边抓到独立营的人差不多也是如此处理,谁都别骂谁手段残忍! 但是,也有人宁愿立刻就下地狱。此刻被堵在战团正中央的那名日本顾问就是如此。见自己这边已经陷入了绝境,干脆拉住了坐骑,然后转身狠狠扯了一下另外一匹战马的缰绳,将一名双手绑在马脖子上,头颅完全用布袋子套住的蒙古族女人,暴露了出来! “让开,否则我先杀了这个女人!”日本顾问迅将马刀压在了女子的脖子上,用非常流利的汉语,冲着拦路的骑兵大声威胁。 周围的人一下子全愣住了,包括正从马背上往下爬的伪军士兵。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平素开口闭口以武士自居的日本顾问,居然无耻到了如此地步。拿一名跟对方毫不相干的女子做人质,要挟八路军的骑兵让开道路。 正羞得无地自容间,耳畔忽然又响起了张松龄的声音,镇定而又冰冷,“要杀就赶紧动手,我又不认识她,你杀不杀她,关我劈事!” “你......”这下,轮到鬼子顾问吃惊了。瞪圆了一双绿豆眼睛死死盯着张松龄,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后者给出的答案,“你,你可是八路,八路的干活!眼睁睁地看着我杀了她,你如何跟周围老百姓交代?!” 张松龄以对方无法察觉的度,悄悄地在人质身上又扫了一眼,隐约觉得好像自己应该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此女,但是看不到对方脸,无法进一步确定此女的身份。他只好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冷笑着回应,“我们如何跟老百姓交代,不关你的事!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砍她一刀,我抓到你之后,必定十倍奉还。我向你保证,没砍完最后一刀之前,我绝对不会让你痛快地死掉!不信,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你......”鬼子顾问气得咬牙切齿,却着实没勇气赌张松龄的威胁是不是真话。刚才对方策马杀敌的模样他都看到了,绝对称得上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睛。万一此人真的将自己一刀一刀的折磨死,草原上山高皇帝远,八路总部那边,未必会听到相关消息,也未必会给此人任何惩处! “小鬼子,赶紧下马投降!”“投降,爷们答应给你个痛快的!”“拿个女的当人质,你还要不要脸?!!”就在鬼子顾问犹豫不决的时候,追杀他的独立营将士也赶到了。见到鬼子顾问的无耻行径,纷纷开口斥责。 “退后,都退后!”鬼子顾问的双眼瞬间就变得通红,用刀架在蒙古女人的脖子上大声嚷嚷。“否则,我就一刀杀了她。让斯琴女王亲自来找你们的麻烦!” 独立营将士投鼠忌器,纷纷主动向后退。张松龄第一次听说人质还跟斯琴女王有牵连,又迅偷偷打量了一下对方,心中隐约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大声喊道:“且慢!先听我说一句。为了这个人质就放你走,肯定不可能,但我可以给你另外一条道路选。你把她放下,然后咱们俩来个公平对决。只要赢了我,我们八路军这边就担保你平安离开!要是你输了,也别觉着自己死得冤枉!” “小鬼子,你敢不敢?!” “小鬼子,不敢的话,就别吹自己是什么武士?爷们没见过你这么丢人的武士!” “小鬼子,痛快一点儿。别给你们家天皇丢脸!” “开枪,开枪。咱们又不认识那个女人,凭社么要让张连长冒险?!” ........ 独立营的弟兄们对张松龄极有信心,由带队的副营长李老九领着,大声向小鬼子顾问叫阵。反倒是八路军骑兵连和被护送的青年学生这边,因为不是每个人对张松龄的过往都很熟悉,所以心里头纷纷替他捏了一把汗。特别是杨柳、李芳等女生,一个个急得咬牙跺脚,恨不得战士们现在就举起枪来,别管人质的死活,先将小鬼子打成马蜂窝! “吆嘻!”在一片轻蔑的叫阵声中,鬼子顾问脸色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终于横下了一条心,将人质向旁边狠狠推开,飞身跳下马背,“我跟你步下比,谁都不准骑马。如果我赢了,你的人必须保证放我走!” “一言为定!”张松龄也痛快地跳下坐骑,双手将刀身举至眉间。“只要你赢得了我!!” 第三章 天与地 (四 上) 第三章天与地(四上) “宫本雄一,请先生赐教!!”见张松龄答应放弃战马徒步与自己比试,日本顾问将指挥刀举到眉间,郑重向对方致意。八一中文W<W≤W≤.<8≦1﹤Z<W﹤.<COM 这家伙礼数做得十足,下手可是一点都不讲究。话音未落,就搂头带背来了一记斜劈,试图把张松龄劈成两瓣。 跟鬼子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了,张松龄怎么可能被此人的表面上的礼貌所迷惑?!身子迅向后退了半步,随即一个上步横抹,直取对方哽嗓。 “呀——!”宫本雄一像个猴子般跳开,然后武士刀左劈右砍。“当当!”两记脆响声起,火花四溅,张松龄将猴子的刀锋格了出去。然而没等他抢步反击,对方又是沿着半弧型路线向前斜窜了几步,再度将刀锋朝他的后颈甩了过来。 “当!”千钧一时刻,张松龄转身挑撩将宫本雄一的杀招挡了回去。旋即上步劈刀。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带出一刀闪电,径直劈向鬼子的肩膀。 宫本雄一岂敢硬接?迅一个抽身跳步,抢在刀锋及体前逃了出去。紧跟着又向左前方跳了几步,手中武士刀舞得就像风车般,又快又急。“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一连串的脆响在战团中涌起,刀光夹杂着火星,亮得令人心中直抽。但是,旁观者当中,却是谁也不肯眨一下眼睛。唯恐在眼皮合拢与张开的那一瞬间,比试已经宣告结束。错过了日本鬼子被张胖子大卸八块精彩镜头! 然而,令他们觉得有些失望的是。战团中的张松龄,居然是守的时候越来越多,攻的时候越来越少。而那名猴子一般的日本顾问显然打顺了手,步子越走越急,刀越挥越快,到后来,居然十招之中至少有九招是在抢攻,只剩下最后一招勉强防守一下,算是给自己留点儿恢复体力的空间。 “不好,张胖子要输!”几名半大男孩儿先按奈不住,跑到连长老杨身边,用力拽对方衣角,“跟小鬼子讲什么规矩,直接一枪崩了他就是!” “就是!”几名女生也红了眼睛,低声催促老杨开枪,“人质已经被小鬼子丢到一边去了,只要您一枪打死他,咱们就可以冲过去把人质给抢回来!” “嗯——”杨连长手按枪柄,低声沉吟,“再等等,我估计胖子是故意示弱!” 鬼子顾问宫本雄一肯定专门练过刀术,这一点儿,任何长着眼睛的人现代都能看得出来。然而,张松龄所使用的招数,多少也算个练家子的杨连长就有点儿看不懂了。大体上,有点儿像西北军的破锋八刀。但与破锋八刀又不完全一样,步伐中少了几分灵活,手臂上的动作,却更加简单干脆。并且力道奇大,每次用刀背砸中对方的刀刃,都能砸出一大串火星来。 “还等什么等,你们怕丢脸,我来!”见杨连长始终不肯开枪,与张松龄已经混得很熟的杨柳大急,伸出手去,就准备从对方腰间抢盒子炮。 但是,另外一只大手却死死按在了她的手背上面,抬起头,她看见一双陌生且充满野性的眼睛。“姑娘,别着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杨连长身边的李老九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胖子从来没让大伙失望过!况且这盒子炮最难瞄准,你一枪打过去,最后打在谁身上根本没谱!” “你.....”已经快急哭了的杨柳赶紧抽出手,冲着李老九用力跺脚,“你们这些国民党.....” 斥责的话还没等说完,周围的人群中突然爆出一阵剧烈的喝彩声。赶紧扭头去看,只见宫本雄一整个湿得像刚从水里刚捞出来一般,拄着武士刀拼命喘气。猩红的血浆则顺着刀身淌了下来,淅淅沥沥,转眼间就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红色的血洼。 “张——”杨柳的心脏猛然抽了抽,迅将目光转向张松龄。却现后者气定神闲地活动了几下胳膊,然后笑着对宫本雄一出邀请,“接着来,或者你主动认输剖腹?还是两条路,你自己选!” “呀——”宫本雄一哪能忍受对方如此羞辱,跳将起来,踉跄着奔向张松龄。后者毫不犹豫地上步左劈刀,紧接着左脚上半步,成右跪步。单手刀从左臂外侧继续向左上抡出一到完美的弧线,再从左上向右下用力斜劈,“当”地一声,将宫本雄一连人带刀劈出了两米多远,蹬蹬蹬连退数步,一个跟头坐在了地上。 没等他重新站起来,张松龄已经人随刀至。一记简单至极的力劈华山,刀刃带着风声,直奔小鬼子面门。宫本雄一不得不将武士刀举过头顶,勉强挡住这全力一击。受了伤的手臂再次喷出一道血水,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 “当!”张松龄又是一记力劈华山,再奔小鬼子头顶。逼着对方再次举刀招架。然后第三次有血水从伤口喷射出来,疼得小鬼子呲牙咧嘴。 张松龄却是得势不饶人,一记力劈华山,紧跟着一记力劈华山,像剁菜一样劈个没完。双方的身高差距原本就非常巨大,此刻一个站,一个坐,更是相差悬殊。从侧面看过去,简直就是一个大人在教训孩子。很快,小鬼子宫本雄一就支撑不下去了,干脆把身子向前一扑,抱着被砍成锯子的武士刀,直奔张松龄下阴。 他准备采取这种两败俱伤手法,逼退对手,为自己赢得须臾喘息之机。谁料张松龄早有防备,迅一个拧身撤步,就把他闪了个狗啃食。旋即一脚踩住他的脊背,钢刀由上到下,“噗!”,一颗硕大的头颅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出半丈多远。 “啊——!”几个女学生被吓得伸手捂住眼睛,然后迅将手指分离开,从指头缝隙里紧紧盯住张松龄,目光中涌满了崇拜。几个小男生则如释重负般拍拍各自的胸口,然后板起面孔,轻轻撇嘴。谁也记不起就在几秒钟之前,他们还为张松龄的安危,紧张得心脏几乎从嗓子眼儿里头跳出来! “张爷威武!”“张爷好样的!”独立营的李老九等人,却不像年青学生这般矜持。在马背上举起钢刀,大声给张松龄喝彩。仿佛后者是他们的自己人一般,根本不管八路军的骑兵连就在对面,一个个将手臂按在刀柄上,眼睛里头写满了警惕。特别是那个杨连长,因为观战时不小心被李老九摸到了身边,心中又惊又怒。没等场地中的比试结束,就已经把全部精力转移到了对方身上,随时都可能抢先起攻击。 “老杨,这位是我的老熟人,黑石独立营的李副营长!!”张松龄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的欢庆气氛中隐隐有一丝古怪,赶紧走到杨连长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向近在咫尺的李老九,“当年我们黑石游击队和独立营曾经多次并肩打鬼子,彼此都是同生共死的交情!” “敬礼!”杨连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主动向李老九行了一个军礼。 “不敢,不敢!”李老九不知道杨连长的来路,立刻侧开半个身子,然后按照江湖礼节向对方拱手,“刚才不是故意要打扰您看好戏,实在是怕您身边这几位小娘们儿沉不住气,胡乱出手,坏了张大哥名头!咱们草原上不比口里那边,喜欢穷讲究,万一名声倒了,你再大的来头,做起事情来也要难上一万倍!” 几句话,不但将自己刚才偷偷跑过来的原因说清楚了,捎带着还敲打了杨连长等人一把,警告他们不要以为自己来自什么大地方,就想在黑石寨这一带为所欲为。连长老杨先前警惕过了头,此刻明知道对方话里有话,也只好装作没有听明白。笑着退开半步,拱手回应,“那就多谢李营长了。不过刚才即便您不出面阻止,我也不会让同学们随便开枪。张队长的本事我们早就亲眼目睹过了,对他非常有信心。” 两个大男人在这里暗斗机锋,刚才差点惹了祸的几个女生脸上可是受不住了。四下看了看,立刻争先恐后地向场地中间的人质奔去,一边跑,还一边叽叽喳喳地叫嚷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解开。头上套着这么大的口袋,闷也闷死了!” 被她们几个这样胡乱一打岔,李老九也没有了继续跟杨连长纠缠下去的兴致。迅转过头,向着张松龄拱手,“人是张队长救下来的,李某就干脆偷一次懒,再拜托你们游击队将她给斯琴王爷送回去。至于这个几个鬼子的尸体,能不能请张队长赏在下一个面子?让在下带回去向上头邀功!您老想必也知道,我们北路军这边对战功的赏赐甚厚。把这几具尸体拍了照片给上头寄过去,咱们营长今年上半年的考绩至少能混出一个中上来!” “什么赏不赏的,人是你们追趴下的,张某不过给了他们最后一刀而已!”张松龄留下几具鬼子的尸体根本没任何作用,想都没想,干脆地答应。 从始至终,双方都对被俘的伪军都只字未提,仿佛那些家伙只是废品一般,根本不值得任何人浪费口水。然而俘虏们自己可不愿意被彻底忽视,落在游击队手中有活路,落在独立营手中一条命差不多就得丢掉小半条。趁着看押自己的战士不注意,赶紧向张松龄身边跑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大声嚷嚷,“张爷,张爷您刚才答应不杀我们!”“张爷,求求您,千万带我们走。我们愿意加入游击队,愿意,愿意戴罪立功!” “这些人......”对于自己的同胞,张松龄总是有些下不了狠心,即便对方当了伪军,“李营长,我刚才的确曾经许诺在先,只要投降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您说得算!带他们回去,我还嫌浪费粮食呢!”李老九潇洒地一挥手,将伪军全都送给的张松龄,“不过您可小心了,这帮家伙,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真的让他们加入了游击队,保不准哪天战场上给您来个临阵倒戈!” “不会,不会,我们可以对着长生天誓!” “如果我们再投降日本人,我们,我们全家都被老天爷打雷劈死!”没等张松龄开口,一众伪军争先恐后地起了毒誓来。 老天爷的雷劈要是管用,草原上早就没恶人了。张松龄微微摇头,尽当伪军是在唱歌。他这次回到黑石寨,匆匆坐一下就得继续带着骑兵连继续向北,不想留下一大堆隐患让方国强为难。所以等李老九带着独立营的人走远,就打算让这些些俘虏留下枪滚蛋,才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什么时间。 结果这个略微带出一点儿内心深处不屑的笑容,却让伪军们大惊失色。一个个面色如土,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张爷,张爷,我们,我们真的不敢再有二心。”“求求您,求求您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我们可以,可以交投名状!我们,我们知道小鬼子抓斯琴的侍女是因为什么?” 也不知道是那个俘虏突然豁了出去,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句。随即,所有俘虏齐齐闭住了嘴巴,将头扎进草丛中,谁也不肯承认话出于自己之口。张松龄却不是聋子,也知道李老九不是。只好向后者笑了笑,用目光探询对方的意见。 “斯琴跟你们游击队关系更近一些。你们负责到底好了,我只管带着鬼子的尸体回去交差!”李老九绝对是个敞亮人,按照江湖规矩,一言既出,多少匹马都追不回头。 张松龄明白对方说得是实话,只好先承下这个人情。叫过几名战士,命令他们将伪军们从地上拉起来,带到一旁去重新整队,严加看管。随后,又将头转向正在被几个女生围着安慰的人质,查看刚才自己到底救下了谁? 他不转头还好,一转头,目光恰恰被人质捉了个正着。后者立刻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从地面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朝他面前走,一边走,一边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哭喊道:“你终于看我一眼了?!谁稀罕你来救?!呜呜,呜呜——!早知道是你,不如让我死在小鬼子手里好了!你就不怕毁了游击队的声誉么?!你们黑石游击队,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呜呜——呜呜呜——!” 第三章 天与地 (四 下) 第三章天与地(四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松龄愣了愣,双脚停在了半路,望着哭成泪人儿的蒙古女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头雾水。八一≥≥中文W﹤W<W<.≦8≦1≤Z≤W≦.﹤C﹤OM 这个蒙古女孩儿他认识!乃为斯琴女王的贴身侍女,名字里有几个字是非常绕口的梵语,他个根本记之不住。翻译成汉语则是青色的莲花,所以大伙习惯叫她清莲,或者莲子。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斯琴女王爷曾经试图将青莲和他撮合在一起,不过张松龄找了个非常漂亮的借口给婉拒了。本以为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很快就忘了这回事。谁料却被此女恨在了骨头里!! 他这厢冤枉的六月飞雪,同行的几个女学生可是不知道其中还另有一番弯弯绕!见一个漂亮得宛若画中人物的蒙古女子对着张松龄又哭又骂,立刻将后者与陈世美画上了等号。先前心中的高大形象瞬间崩塌不说,看过来的目光里还充满了激愤。特别是这些日子与张松龄交往最深的杨柳,颤抖得如秋风中的一株青草,两行清泪也顺着白瓷般的面孔淅淅沥沥往下淌。 “这,这......”张松龄尴尬得额头见汗,将目光转向李老九,期待对方能主动站出来跟自己解释一下到底生了什么事情。谁料对方却将脸扭到了后背上,眼睛望着远方,仿佛天边的云海中正有一场不可错过的大戏在上演! 再将目光转向老杨和一众骑兵连弟兄,他也从后者们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屑的表情。继续任由误会蔓延下去,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猛然间用力一跺脚,张松龄再度将脸转向清莲,“别哭了!难道我救人还救出错来了?!你如果愿意跟着鬼子走的话,尽管自己去黑石寨。城里边小鬼子有的是,丑的俊的你随便挑!” “你,你才愿意跟着小鬼子走?!”青莲被他骂得满脸通红,泪水卡在眼眶里直打转儿。“我,我.....”说着话,又失声痛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张松龄,你说什么呢?!”圆脸李芳抱住比自己足足高了大半头青莲,对着张松龄怒目而视,“你辜负了人家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把人家往小鬼子手里推?!八路军当中,怎么会有你这种干部?!” “就是,就是!”其他女孩子也叽叽喳喳,对着张松龄全力声讨。“你不就是个大队长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也敢玩始乱终弃这一套?要是哪天让你当上了旅长、军长,还不知道多少女生要被你辜负!” “会打仗,会打仗有什么了不起的?全中国会打仗的人多了,也没见像你这样无情无义的?!” “别哭,别哭,他敢辜负你,咱们也别让他好过。咱们去军分区告他去,就不信上头会不管这种事情!” “别哭,我们也不走了。和你一起回军分区告他去。让苏司令员撤他的职,看他还敢不敢没良心!”说着话,几个感情丰富的女生已经带上了哭腔。仿佛被辜负的就是她们自己一般,即便告到延安去,也一定要讨还公道。 “张,张连长不是,不是那种人。你们,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他最近一段时间战斗任务很多,也许,也许是没时间.......”一个细弱蚊蚋,但非常另类的声音突然从女生们之间响起,令大伙忍不住回头,对说话的人怒目而视。 还是杨柳,脸白得像早春时节的残雪一般,单薄的嘴唇隐隐露出两个暗红色的齿痕,在一片怒其不争的目光中,继续小声提议,“他,他当上,当上大队长也挺不容易的。你,你既然爱他,就,就应该原谅他这回,不,不能主动毁了他的前程!” 这都哪跟哪啊?!张松龄听得恨不能以头抢地,上前几步,一把拉住青莲,“我说莲子,大姐,我管你叫大姐还不成么?!我到底怎么你了?游击队又怎么得罪你了?!怎么一年多没见面,你就恨不得把我往脏水坑里头推呢?!” “你,你要干什么?!” “把你的手拿开?!否则我们就叫人了!” “别怕他,有我们给你做主。他们八路军的人,不准欺负老百姓!”众女生推了张松龄几把没推动,抱着青莲,誓于后者共同进退。 “莲子,咱俩没仇没冤的,你不至于诚心让我难堪吧?!”张松龄知道今天的事情越早说清楚越好,强压住心中的狂躁,低声求肯,“我是拒绝了斯琴的提议,我不好!但你也知道,我是拿枪的人,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当时答应了下来,才是真正存心害你。万一哪天挨了枪籽儿......” 没等他把话说完,青莲的另一只手已经摆脱了众位女侠,用力掩在了他的嘴唇上,“你不要这样说,我不许你这样说!你是英雄,永远不会死!如果你真的哪天被长生天召唤了,我,我就替你守,守一辈子。按照你们汉人的规矩!我誓,我说得到,就一定做得到!” 众女侠们没想到莲子竟然如此没立场,被张松龄几句花言巧语就给哄住了,登时尴尬地站了一边,满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有先前替张松龄求情的杨柳,眼睛里突然有团火焰跳了跳,苍白面孔上也重新涌起了几分光泽。 “张连长,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还有斯琴是谁,是你们两个的介绍人么?她这个介绍人当得可真不称职,居然撮合出一对怨偶出来?!”眼角噙着泪,杨柳故意装出一幅好奇宝宝的模样,连胜声问。每一句话,都恰恰说在了最关键处。 一众正忙着抱打不平的女侠们闻听此言,立刻察觉到事情好像跟自己心中所想像的那种有点儿出入。张胖子的“花言巧语”听起来非常诚恳不假,可是一个字都没承认自己跟这位叫做莲子的女孩有感情方面的瓜葛。而这位莲子,虽然看起来对张胖子用情甚重,也没有一个字来证明,他们原本就是一对儿未婚夫妻。 正尴尬间,又张松龄轻轻挪开掩着他自己嘴巴的手,握在掌心里,继续低声说道:“我,我相信你是真心对我好。但咱们俩的事情,可不可以回头再说。你今年不过才十六,我今年二十一,今后的日子都很长。谁也保证不了会有什么变化生,你......” “不会,我不会!”莲子两只手都被张松龄握住,身体滚烫,脸红得如盛开的海棠花,“我们这里,十二,十二岁就可以做妈妈了。我自打,自打第一次见到你,心里,心里就再没装下过,装下过别的男人。张大哥,你不知道。那天你拒绝了王爷的提亲,我,我简直恨不得,恨不得当时就,就死掉。然后让你,让你后悔一辈子。一辈子都,都再也忘不了,忘不了我......” 毕竟是个女孩子,再豪放也有个限度。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细弱蚊蚋。众女侠们闻听此言,感动之余,更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为了一个陌生人的几句话,大伙就立刻把心目中的英雄当成了陈世美,这判断力,也实在,实在太差了些。倒是杨柳,平素看着文文弱弱地一个小人儿。关键时刻,却能沉得住气。 想到这儿,众女侠们纷纷将头转向杨柳,看她如何继续做清官,判断别人的家务事。却见后者慢慢退开,再也不向张松龄这边看上一眼。“柳儿------”圆脸大姐李芳轻呼一声,拔腿便追。追了几步,又实在想不出来杨柳留下来能起什么作用?又缓缓停住脚步,回过头继续看张松龄如何消受美人情重?! 死胖子,看你怎么办?众半大男儿也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一个个歪着头,满脸含笑。死胖子是个人物,这点,大伙绝对承认。死胖子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文武双全,这一点,大伙也勉强能够接受。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儿关,眼下正恨不得将头扎进死胖子怀里那位,绝对不是个好应付的主儿。而杨柳、李芳和王婉莹等学妹们,目睹了死胖子的强大桃花运之后,是不是还有兴趣参与进去做其中一朵桃花,却未可知! 若是说张松龄此刻心里一点感动都没有,那他可真是石头变的。然而此刻,除了感动之外,他心中占据更大份量的却是,在自己离开这一年多来,游击队与斯琴王爷之间,到底生了什么误会?!居然让青莲在指责自己的同时,顺带着也将游击队的所有人一竿子全部打翻在地?!要知道,如果没有斯琴王爷的全力支持,黑石游击队绝对走不到今天。而以后若是与斯琴女王爷分道扬镳,黑石游击队,恐怕也要瞬间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任领导者有霸王之力,也难以再将它拉上胜利的巅峰。 第三章 天与地 (五 上) 第三章天与地(五上) 想到这儿,他换了种更温和的语气,拉着青莲的手说道:“那天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没考虑你的感受。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可你也不用总把‘死’字挂在嘴边上吧!!万一你真有个好歹,斯琴王爷岂不是要跟我没完?!” “人家当时只是气,气你看不上人家!人家虽然是斯琴的侍女,但卖身契早就被她给烧掉了。她,她还说过,哪天,哪天人家找到了中意的,她,她就准备一笔嫁妆,像送亲妹妹一样送人家,送人家出阁.....”青莲根本没听出张松龄的话中有话,继续低着头,用蚊蚋般的声音慢慢补充。 “她对你可真好!”张松龄不敢接对方的话茬,非常艰难地继续绕着弯子商量,“你被日本人抓了的事情,她要是听说,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呢!赶紧把眼泪擦擦,这就跟我们一起走吧!等我到了游击队,把这次任务交接了之后,我再专门送你回王府!” 能与张松龄并辔而行,青莲心中当然是一百二十个愿意。然而,当闻听要先回一趟游击队驻地,她的手指立刻就变得僵硬了起来。猛地往回一抽,大声说道:“不!我不跟你去游击队!你们游击队看不起我们王府的人,我不能腆着脸硬往上凑!” 话说完,她又迅意识到自己又殃及了无辜。红着脸,看着张松龄的眼睛解释:“张,张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是针对你。我可以在麒麟岭下等你,等你跟姓方的见了面之后,再调回头来找我!总之,在姓方的给我们家王爷道歉之前,我,我绝不能登你们游击队的门!” “这......”张松龄先前之所以千方百计想拉着青莲跟队伍一起走,就是不愿意让游击队和右旗王府之间的裂痕,暴露在外人面前。谁料使出了浑身解数,最后关头却因为青莲一句话而功亏一篑! “张爷,你们两个慢慢商量着,我带着小鬼子的脑袋瓜子先回去交差了!”好在李老九这个人非常识趣儿,看出张松龄已经马上就要尴尬到四处寻找缝隙往里钻的地步,,便笑呵呵地拱了下手,主动提出告辞。 “替我给你们营长带好!”张松龄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转过头来,笑着向李老九还礼。 “那是自然。我家营长如果知道您回来了,说不准有多高兴呢!”李老九笑着跳上坐骑,抖动缰绳朝自己的队伍走去。才离开三五步,想了想,又犹豫着转过头来,低声说道:“要说有些事情,不该我这个外人跟着瞎搀和。但是张爷您跟我家营长是过命的交情,所以,老九也斗胆跟你念叨几句。如果您不爱听,也别生气,就当老九我放了一个屁便是。” “老李你这话就没意思了!”张松龄闻听,心里又猛地往下一沉。呼吸也变得愈粗重。游击队十有七八是出问题了,方国强那个固执家伙,肯定没处理好内部和外界的各种关系。然而在口袋里苏醒亲自赠予的小册子里,黑石根据地,却是军区推崇的先进典型之一。很多地方都做出了傲人的成绩,足以让兄弟单位当作楷模来学习! 不管内心里掀起了多少惊涛骇浪,作为黑石根据地的当家人,此时此刻,他却必须强装出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笑了笑,低声回应,“咱们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即便你说得重了,也是为了大伙都好不是?!” “张爷您是个明白人,比那姓方的强多了!唉!”李老九先大声叹了口气,然后继续摇着头补充,“我倒不是想背后给人下蛆,他那个人呢,本事是一等一的,做出的事情也有板有眼。可就是,就是没什么人味儿。这个人呢,毕竟都不是机关枪,你光是定期上油,勤擦把擦把,就能随便使唤了!” “李哥说得是实话!”张松龄越听心里头越不是滋味,点点头,强笑着回应。“最近这段时间我不在,老方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好,还请大伙多担待一二。等我忙活完了手头的事情,肯定会跟他好好谈谈!” “也没什么担待不担待的。我只是觉得咱们好歹一起杀过鬼子,所以才斗胆提醒你一句!走了,走了!咱们改天再聚!”李老九笑着磕打了一下马镫,一边加,一边继续说道:“对了,你路上小心点儿。虽然你身边的弟兄不少,可也要提防着小鬼子打冷枪。他们啊,把红爷和你当年对付他们的那些个招数,差不多全学去了!” “啊——?”张松龄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嘴巴大张,半晌说不出话来。方国强得罪了斯琴女王,游击队与黑石独立营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这些接踵而来的不利消息,已经令他难以消化了。更没想到的是,日本人居然也厚着脸皮打起了游击战,靠冷枪冷炮来对付游击队和独立营!这都是哪跟哪啊?自己离开不过才一年多点儿的时间,怎么回来之后竟然处处都感觉陌生?! 在旁边将李老九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正着,同行的男女学生们也没了继续看热闹的心思。跟张松龄一道目送着黑石独立营离开,然后互相使了个眼色,由圆脸李芳出头,小心翼翼地提醒:“张队,那个国民党营长的话,未必可信!他们一直视你们为竞争对手,说不定刚才是在故意挑拨离间!” “你们才是故意挑拨离间!”话音未落,青莲已经厉声打断。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丝毫不念刚才众人替她主持公道之情。“他说得都是实话,那个姓方的就是没人味儿!龙哥和我们王爷多好的一对儿啊,他非要硬生生地给拆散了!并且还故意把龙爷往远处派,连问个明白的机会都不留给我们家王爷!” “什么?!”没有外人在跟前,张松龄再也强装不下去了。一把抓起青莲的手,大声追问,“你说什么,谁把龙哥和斯琴给拆散了?!方政委到底把龙哥派到哪里去了?赶紧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第三章 天与地 (五 下) 第三章天与地(五下) “当然是姓方的把龙爷跟斯琴姐两个给拆撒了!”青莲被张松龄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愣了愣,斟酌着回应,“他,他总给龙爷找事情干,不准龙爷在王府停留。八一中文≯>≧W<W﹤W≤.<8<1≤Z≤W<.≦C≦O<M≦他,他还说,说龙爷和斯琴成亲违反八路军的纪律!你们八路军就是再不讲人情,也不能阻止别人成亲吧?!张大哥,你回来就好了。你回来后立刻把姓方的给撤了,撤了他,就再没人敢对龙爷和斯琴姐两人的事情说三道四了!” “撤了他.....?”张松龄郁闷得只想撞墙。的确,他现在还是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黑石根据地的一把手。可他这个一把手分工是主管军事,根本没资格置喙组织建设!当然更没资格去撤换自己的政委! 况且赵天龙跟斯琴的结婚申请,的确不符合八路军的相关纪律。二五八团,这是目前最基本的条件。如果黑石根据地处于大后方,还有机会通融。而黑石游击队的位置,却恰恰是晋察冀根据地向北深入草原的桥头堡! 正急得两眼冒火间,又听见青莲低声补充道:“那姓方的可不是东西了!居然跟龙爷说,他跟斯琴姐在一起,会损害八路军的声誉!斯琴姐又不是坏女人,她跟龙爷在一起,怎么就损害八路军的声誉了?!你们游击队当年被逼得走投无路,请求在右旗的领地上落脚时,怎么不嫌我们损害八路军的声誉啊?!” 这又是哪跟哪啊?!张松龄越听越糊涂,越听越窝火,只觉得额头上有根青筋在“突突突”地蹦个不停。然而此时此刻,青莲又是他唯一能了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的渠道,所以,尽管听得两眼黑,他依旧要按奈住性子,柔声追问,“莲子,你不要急,慢慢说。方国强到底是怎么跟龙哥说的。他的原话是什么?!放心,什么事情损害八路军的声誉,不归他一个人说得算!” 听张松龄的话语里已经带上了准备替大伙主持公道的意味,蒙古少女青莲终于放了心,想了想,用很小的声音回应道:“那天,那天我去给斯琴姐送奶茶,听见她和龙爷在屋子里边争吵。好像,好像是龙爷说,他以后不能经常来了。方政委批评了他,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没考虑对八路军声誉的影响。然后,斯琴姐就质问了龙爷几句,说他如果不想来就拉倒,没人稀罕!然后,然后龙爷就骑着马走了。自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斯琴姐派我去游击队找他,每次去,结果都是他出去执行任务了!你们游击队又不止是龙爷一个人,怎么别人都在,所有任务都非得他亲自出马?!” “这......?”张松龄喃喃的回应了一声,愈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小青莲的表达能力非常差,光是听她最后的这段说辞,龙哥和斯琴之间,绝对像是热恋中的男女情侣正在赌气,而不是方国强这个老巫婆棒打鸳鸯!但她先前对方国强的指控,偏偏又是那样的信誓旦旦,仿佛斯琴与赵天龙两人之间的矛盾,完全是方国强从中作梗一般! 不光他一个人听得头晕脑胀,周围那些原本已经对方国强有了先入为主印象的青年学生们,此刻也互相用眼神交流着,满脸狐疑。仔细对比青莲自己的说法,好像前后矛盾的地方非常多。至少,那个“恶人”方政委没有勒令故事中的男女断绝来往,也未曾滥用职权,故意寻找其中任何一方的麻烦。 既然方国强没有勒令赵天龙与斯琴断绝交往,那么,他的形象就不像青莲形容得那样可恶!学生们的判断标准很简单,也足够直接。互相之间又用眼神交流了十几秒钟之后,还是由圆脸李芳带头,轻轻拉了一下张松龄的衣角,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边赶路边说吧!反正距离你们黑石游击队的驻地已经没多远了,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你回去后多找几个人问问不就清楚了么?!” 小青莲非常介意别人拉张松龄的衣角,立刻把眼睛竖了起来,如同护巢的喜鹊一般叽叽喳喳地对李芳喊道:“问什么问,难道我还会骗张大哥?!你们就是再找一百个人问,结果也一样。姓方的居心叵测,生生拆撒了斯琴姐和龙爷!” “莲子,火气别这么大!”张松龄轻轻拍了拍莲子的头,苦笑着安慰,“只有了解清楚了情况,我才能帮着龙哥和斯琴两个想办法。你也不愿意看到斯琴和龙哥今后就谁也不理睬谁吧?!不愿意的话就别这么冲动!咱们一起来平心静气地把问题解决掉!相信只要想,办法总能想出来的!” “最好的办法是让姓方的哪来回哪去!”青莲跺了下脚,大声回应。抬头看了看张松龄的脸色,她又觉得自己的话有干涉对方处理游击队内部事务之嫌,赶紧换了一种语气,可怜巴巴地说道:“斯琴姐对龙爷的心,老天爷看到都会感动。在重庆时,多少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天天找借口接近她,都被她用马鞭子给抽跑了?!如果龙爷不肯珍惜,那斯琴姐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张松龄用力摇了几下头,低声保证,“龙哥不是那种人,这点你尽可放心。他和斯琴之间的事情,也许有什么误会。只要把话说开了,一切就又恢复到以前了!” “可你们方政委,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斯琴姐留!”青莲闻听,又很恨地跺脚,仿佛脚底下踩着的是某个老巫婆的胸口一般,“这都三个多月了,斯琴姐想见龙爷一面,都见不到。你不知道,她表面上虽然刚强,背地里,这些日子流的眼泪,几大缸都接不完!!” “也许是最近真的任务多,也不一定!”张松龄不打算根据青莲一个人的指控,就彻底否定方国强。想了想,又低声安抚道:“龙哥提副大队长的事情,还是方政委向军分区建议的呢?!如果他真的对龙哥有恶意的话,何必主动把龙哥往高处推!” 这是一句实话!在读书期间几次有限的通信中,无论是方国强,还是赵天龙,都没提及斯琴和事情,也没一句话说道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反倒是彼此之间,都对另外一方赞誉有加。特别是在升任副大队长一事上,虽然赵天龙自谦说,他还远不够格。但字里行间,却已经隐隐透出了,他很领方国强的情,并且愿意在工作方面,给与对方更多的支持。 “谁稀罕!”小青莲显然不知道这件内情,眨巴了几下水汪汪的眼睛,继续嘴硬,“不就是个大队长么,还是副的!龙爷要是娶了斯琴姐,整个右旗都是他们两人的。包括你们游击队现在的大部分地盘儿!” 话音落下,她又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张松龄也给捎带进去了。赶紧垂下头去,以极小的声音补救,“我,我不是说你!说你不够好!你,你将来也不止是一个大队长。我,我和斯琴姐每次说起你,她,她都说,都说你,你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非常,非常了不起!!” “那是你们斯琴王爷随口一说!”张松龄被怀春少女夸得脸上烫,苦笑着摇头。“行了,咱们不提这些了。时候不早了,赶紧上马走吧!越早回到游击队,越早替你们斯琴王爷解决了问题!” 说着话,也不管青莲同意不同意,拉过自己的东洋马,硬推着对方坐上去。然后又从俘虏的坐骑中挑出一匹,飞身跨在上面,与此女并辔而行。 青莲原本还想矜持一下,觉张松龄把坐骑让给了自己,立刻羞得浑身烫,低着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一众男性青年学子见了,未免又开始羡慕张松龄的桃花运。走到哪里都有美女喜欢,并且被他拒绝后还死缠不放。这死胖子,又黑又壮,还到处是伤疤,哪来的这么大魅力?!这死胖子,被如此漂亮的女生看上,居然还要装冷酷拒绝,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肚子里虽然不断腹诽着,他们同时却真心希望能助张松龄一臂之力,帮他解决掉眼前的所有麻烦。一则,那样大伙就可以继续向北走,早日抵达此行的目的地。二来,一个蒙古女王与一个战斗英雄之间的感情,在年青的眼睛里,怎么看怎么都是天作之合。大伙愿意出一把力,让这冰冷的人世间再多一份美好! 如是想着,众人在行军路上,就开始留上了心。试图在蛛丝马迹中,寻找问题的答案。结果越是留心,却越觉得李老九和蒙古少女青莲两个对方政委的指控,有点儿言过其实。特别是正式进入游击队的控制地域之后,沿途中越来越多的车马和行人,无一不在暗示着,黑石根据地的兴旺与繁荣。并且在越靠近游击队总部的地段,繁荣的迹象也越明显。来来往往的百姓和商贩们,已经将草原上的原始小径,踩得足足可供三辆大车并行。每一辆从麒麟岭下返回的车辆,都装得满满的,赶车人的面孔上,也写满了丰收的笑容! 第三章 天与地 (六 上) 第三章天与地(六上) 大部分马车上,装的都是肥皂、胶漆、毡子这些价格低廉的杂货。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根据地的产品已经打出了一定名头,只要商贩们能平安从草原上运出去,就不用为销路愁。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因素是,眼下在华的各大日本商号注意力都集中在矿山、铁路这些高利润行业,有点儿看不上日常杂货的单薄利润,不会暗中勾结鬼子和汉奸给大伙使坏,所以商贩们在杂货贸易上,多少还能赚到一点儿糊口之资。 一小部分装了橡胶轮胎的轻便马车上,则用油布或者箱子将货物牢牢的盖了起来。这些马车通常都隶属于“大商号”,关系网四通八达。冒着被土匪打劫的风险来一趟草原,当然不满足于像寻常小商小贩那样倒腾几吨肥皂。他们盯上的是浴盐、蒙古成药和刚开出来没多久的皮革制品。前一种向来是游击队吸引商贩前来交易的拳头,虽然配方早就与小王爷白音共享了,但是繁琐的生产工艺和草原地区落后生产水平,严重限制了货物的产能。因此始终供不应求。后两种货物,则是方国强到来之后才开始诞生的新鲜玩意。据说在伪满洲国的长春和口里的北平、天津一带,已经打开了销路,走货量正在节节攀高。 无论是木头轱辘大车,还是橡胶轱辘马车,甚至还包括挑着担子赚一把脚力钱的苦哈哈,只要进出根据地,都必须接受岗哨的仔细检验。并且类似的岗哨还不止一处,从月牙湖畔开始,越接近喇嘛沟基地越为严格。以至于很多关卡前等待接受检查的人都要排出一条长队,令商贩们直骂娘。好在这年头,日本人和伪满洲国的各类关卡,通过起来更为麻烦。因此这些商贩们才没有被复杂的过关手续吓倒,泄完了心头的烦躁后,便又赶起大车继续排队过关。而那些负责关卡检查的游击队战士,也早已习惯了商贩们的做派。无论对方将话说得再难听,都始终陪着笑脸,绝不会因为几句出格的牢骚话,就故意给对方小鞋穿。 张松龄等人当然不在被检查之列,游击队的战士们早就得到通知,自家大队长这两天就会回来,心里头都非常兴奋。远远地看到了自己人的队伍,立刻放开了哨卡旁边的特别通道。然后带领前来帮忙的民兵们在通道两侧持枪立正,以军人之礼欢迎大队长的归来。 这一手,让张松龄既觉得亲切,又觉得有些陌生。亲切的是,自己终于又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游击队,见到了这些曾经生死与共的面孔。陌生的是,眼前的这些弟兄们,在精、气、神上,比分别时都提高了老大一截。特别是他们持枪敬礼时的姿势,绝对是正规军标准,丝毫不像原来那样率性随意。 至于这种变化到底好还是不好?张松龄自己也有点儿困惑。理智上,他知道越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军队,战斗力越强。这一点,他在晋察冀二十四团做见习连副时,已经深有体会。二十四团是冀中军区的王牌,在整个八路军中也算得上精锐。在那里,除了经常出入连部的几个人之外,大多数干部战士跟他都不熟悉。然而,当他和连长做出一项决定之后,却总能不折不扣地得到执行。哪怕是执行过程中遇到某些意外,战士们也会竭尽全力地克服,不说任何怨言。作为基层指挥人员来说,带领这样的部队打仗,当然是格外的顺手。顺手到了只要预先构思好了战斗的方案,几乎就可以放任不管的地步。自然有各级干部和战斗单位,像机器上的齿轮般,按部就班地走完整个战斗过程。 然而在感情上,他却更喜欢以前游击队的战斗方式。没有那么强的职位等级概念,身边每个人都是兄弟。当你将手中钢刀举起来,他们就会跟着你一道去冲锋。即便挡在前方的敌军是自己的数倍,甚至数十倍,即便看不到任何获胜的可能! 他们只是催动坐骑,生死相随。只要你自己不调转马头,他们绝不会抢先离开。他们都将生命交给了你,他们是你,你就是他们,当将钢刀举起来的那一刻,就完全成为一个整体。在这个由数百名热血男儿组成的钢铁丛林当中,没有恐惧,没有背叛,没有犹豫和彷徨,甚至连生命和死亡都彻底失去了概念。你们只是一起战斗,战斗,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擦着手臂。将挡在面前的对手一个接一个砍翻,用马蹄将敌人踏成肉酱,踏成齑粉。将恐惧和屈辱,永远刻进敌人的心里。敌人瑟缩,颤抖,拖着武器抱头鼠窜,而你则从背后追上他们,就像老虎追逐羊羔。狂放、骄傲、酣畅,每一次都如饮琼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骑兵,天生就是个充满激情的兵种,从某种程度而言,纪律反而要退居其次。一群按照程序上马,下马,举刀,放枪的骑兵,打不出酣畅淋漓的气势。而一名严苟、死板的将领,也无法带队起一场有我无敌的冲锋! “也许我只是不习惯没有亲眼看到变化生的过程!”当将最后一道关卡甩在身后时,张松龄在心里讪讪地想。好胜与嫉妒,是每个年青男子刻在骨头里的天性,他自己亦不能免俗。更何况方国强目前取得的所有成绩,都是建立于他和红胡子两个打下的基础上。将喇嘛沟山寨,扩展为黑石游击区,进而在条件成熟时变成黑石根据地,乃为红胡子的毕生梦想,也是他张松龄接受游击队后的努力目标。只可惜红胡子没等看到梦想实现就倒下了,而他,在接手游击队才两三个月,就带领队伍杀向了锡林郭勒大草原,由北到南转战千里,随即就被推荐去了抗大,错过了最后的临门一脚! 有遗憾,也一点点嫉妒。方国强的运气太好了,来得正是时候。非但黑石游击队自身已经在前面的战斗当中积累了足够的底蕴和经验,城里的小鬼子,最近一年来也恰恰处于最虚弱时期。 但是此时此刻,在张松龄内心深处除了嫉妒外,更多的还是高兴与自豪。他很高兴能看到那么满载货物的马车和心满意足的笑脸,从靠近麒麟岭的位置慢慢走出来。他很高兴看到一根又一根不算太粗大,但在沿途任何地区都看不到的土坯烟囱,将黑色的浓烟喷向蔚蓝的天空。这些都意味着财源,意味着人气,意味着游击队已经摆脱了对别人的依赖,开始自给自足。同时也意味着根据地百姓的生活方式,已经开始逐渐脱离数千年来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的传统。虽然步履蹒跚,但毕竟已经走在了路上。 很多很多年之后,当张松龄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看喇嘛沟中到那群喷着滚滚浓烟的土坯烟囱时,心中依旧有一些激动。虽然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什么叫环境保护,什么叫高能耗产业,什么掠夺性开。明白自己和方国强等人费尽心血搞出来的土作坊,在后世绝对属于五小产业,属于被政府勒令关停的对象。但是,在生存的问题没解决之前,没有谁能考虑得那么长远。况且在年青时候的他和二十世纪中叶绝大多数读书人眼里,遍地都是大烟囱,才是一个现代化国家的象征。壮美之处,过自然界里的任何风景。(注1) -同行的年青学子们,也深深为自己刚刚看见一切而感到震撼。在连续听到了李老九和青莲两人的“控诉”之后,他们心中,对此行的中转站黑石根据地,原本已经不报任何希望。政委方国强的形象,在他们心中,也变成了一个死板、刻薄、不近人情的抽象符号,甚至还要再加上争权夺利,阴险狡诈等负面形容词。然而,游击队控制范围内,远过沿途其他草原地区的繁荣景象,却令他们对自己先前的想法深感怀疑。特别当在麒麟岭附近,看到那些原始却颇具规模的土作坊后,这种怀疑已经慢慢变成了惭愧。 大伙很可能是先入为主,错怪方政委了。一个死板、刻薄且喜欢弄权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把根据地治理得如此欣欣向荣。至于李老九和蒙古女孩青莲的控诉,则非常容易解释。李老九乃国民党的营副,他的嘴里,当然不会吐出什么象牙。而蒙古女孩青莲,则属于未成年的孩子,话语中掺杂了过多的个人感情,根本不足以采信! 所以当青莲决定留在麒麟岭下的蒙古牧民家,不再继续跟着大伙一道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有些过于任性了。劝解的话,当然从几个女学生嘴里脱口而出:“一起上去吧,都到游击队的家门口了,你留在山下总是不太好。” “是啊,你不用怕。有我们在,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对啊,方政委如果做错了什么,你刚好当面提出来。他既然是游击队的政委,心胸应该不会太差......” “不去,不去,就是死,我也不会死在山上!”青莲的心思非常敏感,立刻察觉到众人拿自己当成了信口雌黄的小孩子,红着眼睛,用力跺脚:“张大哥,我在哈斯家等你一天,明天这个时候,不管你下不下山,我都骑着马离开!你别替姓方的说好话,我们王府的人,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 注1:关于这点,可以参考五十年代儿歌,《小燕子》。“我们盖起了大工厂,装上了新机器,这里的春天更美丽.....”。在张松龄年青时的中国,很多工业品,前面都有个洋字,洋铁、洋蜡、洋钉子......。所以迅进入工业化,几乎当时大多数知识分子心中的最高梦想。 第三章 天与地 (六 下) 第三章天与地(六下) “那你就在老哈斯家等我一天吧,我跟方政委碰过头后,尽快下来找你!”张松龄看了青莲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W≤W<W≦.81ZW.COM 小青莲先前对方国强的指控,明显带着强烈的情绪化因素,现在勉强她跟着大伙一道上山,只能令事情变得更为复杂。此外,张松龄到目前为止,也没想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处理和这个蒙古小姑娘之间的关系。贸然将其带到营地里去见方国强和老郑等人,将引起很多没必要的误会! “那,那你一定要早点,早点下来找我啊!我,我一个人住在山下面,有,有点儿害怕!”见张松龄答应得如此干脆,小青莲心里立刻开始后悔起来。咬了几下嘴唇,忐忑不安地叮嘱。 “没事儿!”张松龄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像安慰小孩子一样笑着回应,“这里都到山脚下了,鬼子和汉奸没那么容易摸进来!况且老哈斯的两个儿子都加入了游击队,就凭这一条,他也不会把你卖给小鬼子!!” “嗯!”小青莲想了想,轻轻点头。住在麒麟岭附近的各族百姓,绝大多数都成了游击队的铁杆支持者,所以到老哈斯家中借宿,她的个人安全根本不用担心。特别是在双方都说着蒙古话的情况下,保护客人,就成了老哈斯一家天经地义的责任。即便遇到什么危险,也会第一时间将她推上战马,而不是将客人交出去,维护自己的小家。 她真正担心的是,张松龄上了山之后,会不会遵守承诺,再下来护送自己回王府。连龙爷和斯琴姐两个都被姓方的生生给拆散了。自己跟张松龄,或者说张松龄对自己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龙爷和斯琴姐两个之间的感情更深。 恋爱中的女孩子是盲目的,同时也是极为敏感的。她们往往会把男方一个无心的举动,当成对自己的爱恋与关怀,为之深深地陶醉。她们往往还会因为男方偶尔表现出来的一点情绪,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份量,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重,所以黯然神伤。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影响下,她们的大部分举动很难说是理性。然而这些非理性的行为,到头来往往第一个伤害的,就是她们自己。 带着满心的期待与不安,小青莲挥手与大伙告别,怏怏地骑着马朝老哈斯家的方向走去。张松龄先目送她的背影去远,然后继续带领队伍朝营地走。还没等进入山口,方国强已经带着老郑等游击队的主要干部从上面迎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自内心的笑容。 “自打接到军分区的电报,大伙就一直数着日子盼你回来!今天终于盼到了。赶紧上山,炊事班刚宰了几头羊,大伙正好支开锅子打牙祭!”握着张松龄的手,方国强兴奋地说道。 一年多来在草原上风吹日晒,他的肤色比原来深了一倍,脸上的棱角也愈地分明。看上去充满了阳刚味道,并且还带着很多同龄人身上不可能拥有的成熟。两相比较,此刻正与他双手相握的张松龄,就显得圆润得多,也年青得多。说出的话来,甚至还隐隐带着几分生疏与不适:“啊,羊都杀好了!那就赶紧带着大伙上山去吧!一路上吃了这么长时间干粮,大伙肚子里的油水早就空了!” 转过头,张松龄又冲着身后所有人说道:“这位就是我们游击队的方政委,这位是一中队长老郑,这位三中队的副队长的小邹,其他人,也都是我们游击队的骨干。具体名字,咱们一边走,我一边详细跟大伙做介绍。羊已经杀好了,大伙抓紧时间上山,刚好尝尝新鲜!” “谢谢方政委!谢谢张队长!”众学子和护送学子的战士们听闻有羊肉吃,立刻食指大动。嘴里道着谢,迈开步子跟在张松龄身后往山上走。 迎接自己的队伍里没有赵天龙和小郑,张松龄心中觉得好生奇怪。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也不能直接将话题向赵天龙身上引。一边替主客双方做着介绍,一边有意无意地四下观望,越看,越觉得此刻的麒麟岭,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大不相同。 整齐、正规、干净,完完全全是个正规军的营地模样。比起冀中军区二十四团的团部来,亦不逊色分毫。在防御设施的复杂与多样性方面,甚至比得上冀中军分区总部的营地。毕竟后者一年多来总是在不停地挪动位置,而黑石游击队的主营地,却始终都设在喇嘛沟的麒麟岭上面。 可以看得出来,方国强在游击队的展与建设方面,花费了很多的心血。并且是与老郑、小邹的等人一样,把喇嘛沟当作了自己的家,而不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驿站。这让张松龄愈不愿意当着很多外人的面儿,追问赵天龙与斯琴的事情。只能耐着性子与方国强一道,招待客人,并且尽量满足客人们的好奇心以及各项生活需求。 好不容易等到接风宴结束,学生和护送学生的战士们都被领下去休息了。张松龄与方国强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相伴着走向大队部。老郑和小邹等干部都明白,前后隔着一年多时间,大队长和政委两个肯定需要私下里做一些沟通。所以都主动留在了食堂,与炊事员们一道收拾桌椅碗筷。 大队部的陈设,基本上跟去年没什么变化。唯一多出来的是一个巨大的木制文件柜,里边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不需要保密的资料,并且在柜子的每一个格子上,都贴好了相应的标签。如此一来,各类文件的位置便一目了然。即便是很长时间没有出入过大队部的人,想做一些工作上的交接也不会遇到太多麻烦。 从自己熟悉的位置上拎起茶壶巢子,给自己和方国强都倒了一碗温开水。张松龄斟酌了一下措辞,笑着说道:“终于回来的,就像做梦一样。我还以为,有可能被军区分配到别的地方去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到家里来!” “你可不能去别的什么地方!”方国强用力喝了一大口水,放下游击队名下作坊自己烧制的粗陶碗,大声回应,“弟兄们日夜都盼着你早点儿回来呢。包括周黑子的独立营那边,也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打听我做什么?周黑子麾下现在要人有人,要枪有枪,不会还惦记着咱们游击队吧?!”张松龄笑了笑,低声询问。独立营的副营长李老九对方国强的评价非常差,究其原因,问题很大可能就出在游击队与独立营两家的关系方面,而不是方国强与他个人之间有什么矛盾。顺着方国强的话头把这个问题摸清楚,对今后自己与周黑碳相处,对解决游击队与右旗王府之间的矛盾,都不无益处。 果然,提起周黑碳的名字,方国强的眉头就慢慢皱了起来。想了想,低声回应道,“那倒是没有,不过,这一年多时间,他也没消停了!总是人为地制造一些问题出来,试探咱们的反应。好像咱们跟他有仇一般!” “制造问题,他都制造什么问题了?你能不能大概跟我说说?!”张松龄眉头轻轻一跳,有些诧异的追问。方国强所描述的,可不是周黑碳的行事风格。在他的印象里,周黑碳做什么事情都喜欢直来直去。哪怕是当年试图吞并游击队,也是主动找上门,当着很多人的面直接说出来意。 “太多了,几乎每月都弄出点儿幺蛾子来!否则就闲的蛋疼!”方国强耸耸肩,苦笑着回应,“而每次他都将分寸把握得非常准,让咱们既非常难受,又无法将这种事情当成两家之间的冲突来对待。嗯,我把游击队跟他们之间生的事情都留了档案。就在文件柜左侧从上面数第三个格子里。等有了时间,你自己看一看就清楚了。对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彭学文在他身后给他出谋划策。咱们这位老朋友,在我回来后不久,就跟过来了!他的行政公署,就修在周黑碳的营部旁边!” “彭学文,他居然也来了?!怎么样,你跟他较量过了么?”张松龄心中立刻闪起了数道电光,先前心中很多迷惑的地方,登时被照得雪亮。彭学文既然跑到黑石寨这边来了,要是不唆使周黑碳给游击队使一些绊子,就愧对他身上那件军统皮。而方国强天生就跟彭学文两个不对付,眼下又处于不同阵营,必然要以牙还牙。 如此一来,黑石独立营的李老九,能说方国强的好,才怪!可老方同志又怎么会把右旗王府得罪得那么狠呢?如果仅仅是因为赵天龙的婚事审批问题,他应该主动找机会给斯琴解释清楚才对。毕竟与右旗王府的合作利大于弊,而黑石游击队的展过程中,又欠过斯琴的巨大人情。 正百思不解间,耳畔又传来方国强的声音,“算是较量过几回吧,但输多赢少。那厮这两年进步巨大,我根本抓不到他的弱点。要不是龙哥在这附近威望高,并肩关键时刻能压得住场面,咱们游击队肯定会吃大亏!” 第三章 天与地 (七 上) 第三章天与地(七上) “抓不到他的弱点?!”张松龄微微一愣,没想到方国强居然也有承认技不如人的时候。八一中文≧W﹤W<W≤.81ZW.COM更诧异的是,对方的话语里,竟然充满了对赵天龙的赞赏。 这令他愈地怀疑,自己在回来路上所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的真实性。以方国强的性格,如果他与赵天龙之间真的有矛盾,就绝不会故意替后者说好话。而张松龄自己也早不是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青涩少年,完全能判断得清楚,对方的夸赞话语是出自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是啊,他也算是名师出高徒了!或者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是主动挑起事端,又尽力控制住节奏和分寸,试图诱惑咱们这边开第一枪。”见张松龄的眼神有些困惑,方国强以为他是在琢磨如何面对彭学文,赶紧又低声补充。“今年春天更是过分,姓彭的干脆利用他那个狗屁行政专员的身份,把收税卡修在了通往咱们这边的那座石头桥上。过往商贩无论运送什么货物,一概都要抽税百分之十五!” “啊?!”张松龄咧了下嘴,对自家大舅哥的做法无话可说。商贩们跑一趟月牙湖,总计才能赚到几个钱?途中还要冒着被土匪或者日本鬼子打劫的风险。再被彭学文给斩上一刀,基本上就没任何赚头了。久而久之,谁还肯继续白忙活?!而没有月牙湖市场和麒麟岭土作坊带来的工商业利润,游击队的生存立刻就会受到威胁,更甭提日后继续展壮大了! 被人卡脖子的事情,张松龄肯定不能接受。即便动手卡自己的是彭学文。抬头看了方国强一眼,他皱着眉头追问,“后来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现在国共两家斗而不破,咱们肯定不能带头开第一枪。况且彭学文去年对大伙有救命之恩,如果为了个关卡的事情就动手,咱们会被所有人当作白眼狼!” “是龙哥出面跟白音小王爷打了个招呼!然后白音就请了工匠,在石头桥旁边又架了一座浮桥!彭学文见收税卡已经没了意义,就把他的人主动撤了回去。”方国强耸耸肩,苦笑着回应。 如果换成三年前的他,肯定不会对彭学文如此示弱。但现在的他是游击队的政委,一举一动都涉及到身后的队伍,所以有时候只能委屈一下自己,采用迂回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这样也好,恶人自有恶人磨。白音小王爷这两年没少从咱们头上赚钱,也该替咱们做些事情了!”张松龄偷偷松了口气,耸耸肩,笑着点评。 “是啊,那白音小王爷,倒是个有趣的家伙!”方国强也笑了笑,点头附和。“日本人,军统、独立营还有咱们,同时脚踏四条船。居然一直走得稳稳当当!谁都知道他在干什么,却谁都得买他的账!” “那是人家祖传的生存本事,几百年的经验总结,当然非同一般!”张松龄又摇着头苦笑了几声,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悄悄将话头重新引向自己最关注所在,“龙哥呢,还有小郑,怎么没见他们两个?刚才吃饭时也没听你说起?” “龙哥带着小郑,去义县那边开会了!”仿佛早就料到张松龄会有此一问,彭学文笑着看了他一眼,低声解释,“最近晋察冀军区提出一个方案,有意将伪满西部地区和东蒙地区的对日斗争,当作一整盘棋来下。所以咱们和抗联之间的联系通道,就必须尽快建立起来。我在军事斗争方面的经验不如赵队长,对东蒙地区的地理环境也不如他熟。所以干脆就让他代表咱们黑石根据地去参加会议了。估计就这两天就会回来,你若是不急着走,应该能见到他!” “噢!”张松龄想了想,轻轻点头。黑石寨所在位置,恰巧是蒙古草原的东段,距离伪满洲国的兴安省非常近。而伪满洲国这两年的西扩目标,也正是这一带。所以将两个地区的对日斗争工作关联起来,绝对是一招妙棋。如果能顺利实施的话,至少能缓解眼下黑石根据地孤悬漠东,根本得不到任何友军支援的窘境。同时,万一伪满州国西部地区的抗联队伍遇到挫折,也能大步后撤,在草原上找到新的落脚点,重整旗鼓。 至于联系建立起来之后,情报共享、预警提前,以及资源互通有无等方面的好处,更是显而易见。绝对值得黑石根据地的主要干部专程去接洽此事,并且尽快将其中合作的细节确定下来,付诸实施! “咱们黑石根据地的主要合作对象,是抗联的辽西支队。他们那边兵源不愁,缺的主要是弹药、粮食和御寒的衣物。”方国强是个很尽职的人,很快就向张松龄介绍起了目前正在商谈的具体细节,“其中弹药方面,咱们帮不上什么忙。但粮食和过冬的毡靴,倒是能匀给他们一点儿。而伪满洲国治下的一些东北老乡,受不了日本人的盘剥,也想到草原上闯条生路。如果辽西支队帮忙组织几批,很快,喇嘛沟附近的人口,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单薄了!” 有了人口,就意味着兵源的增加。而在相对安宁的环境下,粮食和其他农业产品,也会迅攀升。充足的食物,则会吸引更多的垦荒人口,慢慢形成一个良性循环。张松龄是个明白人,稍加琢磨,就理解了方国强的意图。但是,这样做的话,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快了些?!万一引了当地蒙古牧民与新来人口之间的冲突,游击队岂不是两头都不讨好?! 想到此节,他看了看方国强,小声提醒:“安置新人前来垦荒,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当年张学良东北军一直在做,却受到了极大抵触,甚至闹出了民变。此外,咱们游击队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么?至少,得帮着新来的人渡过第一年!” “安置地点我已经想好了,还是以麒麟岭南边那几个村子为主。那边是斯琴王爷早就划给咱们游击队的,谁也不能说出什么!山下有一条小河,不用担心种地的水源。并且在第一年土地没产出的时候,百姓们还可以到作坊里头领取材料,自己回家去加工一些零散部件,赚取生活费。”.方国强早就有了相应方案,听张松龄问起,便将相关计划和盘托出,“第一批百姓不会太多,也就六七十户的样子。以辽西支队战士们的家眷为主,他们自己会携带一些口粮。另外,我已经委托了商贩们收购粮食备用,以满足新移民的不时之需。”” 聊聊几句,便勾画出了一个颇为详细的展蓝图。张松龄听得频频点头,对其中某些设想深表赞同。然而,完成这样一幅蓝图,所需要的花费绝对不是个小数目。至少,在他去读抗大之前,游击队自己支付不起。 “军区总部,已经承诺给咱们拨一笔钱,专款专用!”没等他提到钱的事情,方国强已经主动补充,“大约有几千块的模样,足够支付前几批移民的花销。咱们自己的作坊,最近收益也不错。已经满足了游击队的自己支出,并且还略有盈余。所以我打算在招收新移民开荒的同时,把咱们游击队的规模也扩充一下。主力部队至少扩充到四百人,民兵则根据各村的实际情况,再另行决定。” “四百人,都是骑兵么?”张松龄被吓了一跳,追问的话脱口而出。黑石游击队在以前规模最庞大的时候,也就是两百出头。并且还要将后勤部门和各级军官全都加上。而方国强却打算在这个基础上翻一番,他难道会“撒豆成兵”的法术不成? “不可能是骑兵!”方国强笑着摇头,“骑兵就保持目前规模就足够了,再多了,马料供应就又成了问题。剩下的我打算全招步兵,用大车来运送辎重的骡马化步兵!这样,机动性方面,不会太拖骑兵的后腿。万一遇到硬仗,还能弥补纯骑兵部队防御能力不足的缺陷。” “嗯!”张松龄脑子有点跟不上趟了,方国强一下子塞过来的东西太多,让他根本来不及消化。此外,单一的骑兵部队,的确有着防御能力方面的欠缺。方国强的这些设想,的确规划到了关键点上! 好像担心他不会同意,黑石游击队政委方国强理了一下思路,尽量放缓了语补充,“本来应该先跟你商量之后,再做计划的。但是,我先前一直不确定军区领导会不会放你回来。第二,开春以来的种种迹象表明,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小鬼子无法在短期内以武力逼迫国民政府投降,已经开始逐步从前线往回抽调兵马,巩固后方,做长期对峙准备。你从冀中离开之后,那边的扫荡就一个接着一个。咱们黑石寨地区虽然不是鬼子的重点关注对象,可小日本的关东军和蒙疆驻屯军,也不会一直放任咱们像目前这样展下去。在小鬼子的新一轮攻势起之前,咱们必须做好充足准备!” 第三章 天与地 (七 下) 第三章天与地(七下) 小鬼子被打急眼了,所以宁可减缓对重庆国民政府的军事压力,也要对晋察冀根据地进行报复!对于这一点,张松龄丝毫不感到吃惊。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早在百团大战的收尾阶段,形势就已经露出了端倪。由被占领区运往西南战场的军事物资大量减少,而与此同时,却有大批的鬼子一线精锐,乘着火车从华东、华南地区向华北运动。充实到各大城市与铁路枢纽当中,随时准备向八路军起反扑。 而在二十四团缴获的鬼子文件中,甚至还现了“华北共军势力迅展,不容轻视。如不及早采取对策,华北将成为**天下。为此,华北方面军的讨伐重点,必须全面指向共军....”之类的文字,进一步表明小鬼子在骤然受到打击之后,急于找回场子的焦躁心情。(注1) 张松龄惊诧的是,远在塞外的方国强,居然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寒流将至,并且不经任何人提醒,就能主动做出相应准备。这可不是一般的有远见,从某种程度上讲,方国强对于局势的洞察力,还在他这个游击大队长之上。如果换了张松龄自己在家留守,而方国强去参加百团大战的话,他绝对不敢保证自己能对未来局势做出同样的判断。 只是在惊诧与佩服之余,方国强的说话方式,却让他感到隐隐有一点儿不舒服。特别是那句,“我先前一直不确定军区领导会不会放你回来”,仿佛只要张松龄不回来,黑石游击队就跟他没有了任何关系一般,处处透着一股子以自我为中心的味道。 “你提前做好准备是对的。”轻轻吐了口气,张松龄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没心胸,“我也觉得,日本关东军不会一直对黑石寨这边的情况不闻不问。不过......” 稍稍顿了顿,他非常小心地提醒,“不过光凭咱们自己的力量,应对新的形势变化肯定会有困难。所以我个人觉得,如果能团结的话,咱们还是尽量地把周围的蒙古贵族,还有傅作义部的独立营团结在一起。像原先那样彼此呼应,协同作战。” “团结肯定要团结,但是却不能一味地退让,甚至为了团结而放弃最基本的原则!”方国强立刻意识到张松龄的话似有所指,坦率地接口,“咱们就拿周黑碳的独立营来说吧,以前的确与游击队并肩战斗过很多次,甚至可以说是咱们游击队的大恩人。但是,恩情归恩情,咱们却不能因为他对咱们有恩,就任由其随意出入根据地,骚扰、祸害老百姓!更不能容忍他们.....” “周黑碳祸害老百姓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怎么没写信告诉我?!”张松龄心头立刻跳起一朵小火苗,皱着眉头追问。 “他本人的确没有!”方国强轻轻后退了半步,用非常缓和的语气回应,“但他去年盲目扩张队伍,招纳了很多土匪和流氓。让独立营的军纪变得非常坏。强买强卖,拉了百姓家的牲口不给足价钱的事情时有生。有几次,还抢到了月牙湖这边。我打电报向他提抗议,他口头答应会百姓们一个交代,过后却不见任何动静。” “所以你就不准独立营的人再到月牙湖这边来了?!”张松龄深深吐了一口气,也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生硬。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方国强当初做得的确占理。并且同为游击队的干部,他这个大队长不能替外人说话,“这个惩戒是不是有点儿波及面太广了?周黑碳那厮很要面子,他的部下,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惹是生非!” “没有不准!”方国强笑了笑,低声解释,“是提出了几点要求。第一,凡进入根据地的人,都不准配枪。第二,要求他们像普通商贩一样登记姓名,和来根据地的目的。第三,如果嫌登记麻烦的话,每次到根据地之前,都用电报通知游击队一下,我派专人去陪同......” 这还不如勒令独立营的人不准踏入根据地半步呢!可以想象,周黑碳接到游击队的“提议”之后,会被气成什么模样!张松龄心中郁闷,低下头来看着方国强,却在后者的脸上,没看出任何不安的迹象。仿佛错误全在周黑碳身上一般,他自己这边没有任何缺失。 感觉到张松龄目光里的失望,方国强又笑了笑,继续解释道:“我明白你跟周黑碳之间的交情,当初做决定的时候,龙哥也反对过。但咱们既然建立了根据地,就有义务保护根据地里头的所有老百姓。为此得罪一些人在所难免。况且周黑碳眼下又跟彭学文走得非常近,受后者挑拨,必然.......” “他救过游击队所有人的命!”张松龄越听越觉得刺耳,忍不住低声打断,“不只是我跟龙哥,是整个游击队,包括红队在内的所有人。并且不止是一次。包括你最看不上的那个彭学文,在游击队遭到鬼子偷袭时,也亲自带人去骗开了黑石寨的大门,与周黑碳一道,给小鬼子来了个釜底抽薪!” “可他几次想吞并咱们,也是事实!”方国强被说得有些委屈,咬着牙回应。 “不是没能得逞么,也没动用任何武力?!”张松龄被顶得好生憋气,大声强调。“国民党与八路军之间的摩擦多了去,不也是一样要继续联手对抗日本鬼子?!” “我没说不跟他们联手,而是要跟他们把规矩定的清楚些!别再像先前那样稀里糊涂地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方国强当然不服,梗着脖子辩解。“他们进入根据地,就得守根据地的规矩。同样,咱们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也得尊守他独立营的规矩。至于合作抗日的事情,则必须要有个章程。两家都按照商量好的章程执行,把所有规矩都摆在明面上,互相尊重。这样,合作起来才能更有章法。也不会因为一方举止失当,从而引起没必要的误会!” “你......”张松龄被气得眼前直黑,却从方国强的话里挑不出任何错误来。到了此刻,他终于明白李老九等人为什么看方国强不顺眼了,这厮做任何事情,都绝对站在理儿上。只是根本没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没考虑到这世间除了道理和规矩之外,还有人情。 周黑碳和李老九等人都是江湖豪客,肯定受不了方国强如此削他们的面子。而以赵天龙的性格,即便不同意方国强的做法,也肯定会顾全大局,尊重政委的权威。如此一来,黑石游击队与黑石独立营之间的合作氛围,就荡然无存了。即便两家今后还有联手对抗小鬼子的可能,也是迫于形势,再也不会出现一方有难,另外一方明知道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依然奋不顾身地前去救援的壮举。 好在到目前为止,黑石游击队与黑石独立营两家,还没有生武力冲突。由方国强的鲁莽所引的矛盾,还有缓和弥补的余地。想到这儿,张松龄第三次深深吸气,强笑着说道:“也好,反正规矩已经立下了,就继续执行吧。等我护送学生们回来,亲自去独立营那边一趟。跟黑子开诚布公的聊聊,估计他听清楚了咱们的具体想法之后,也能理解这里边的苦衷!” “我当时的做法,的确急躁了些!”见张松龄主动让步,方国强也尽量不再死抱着自己的观点不放,“你若是能从中斡旋一下,让两家的关系有所缓和也好。实在不行,也没必要勉强。傅作义的北路军一直急着跟咱们八路军划清界限,周黑碳既然是北路军的营长,不可能不受这个大环境的制约!” “能继续合作,还是尽量继续合作为好!”张松龄强压住心中烦躁,笑着摇头,“国民党中有顽固派,也有可以合作的对象。北路军也是一样,傅作义自己的态度,不能约束得了下面所有人!” “那倒是!”方国强的最大特点,就是讲道理。听张松龄拿出了八路军与国民党中某些进步人士合作的先例,笑着点头。 “还有白音和斯琴那边,我觉得能和他们继续做朋友,就尽量不要将他们推向敌人或者军统!”张松龄斟酌了一下词汇,继续低声补充,“特别是斯琴,虽然身为蒙古王爷,却对咱们游击队态度一直非常友善。所以能照顾她的地方,咱们就尽量.......”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方国强再度敏锐地察觉到张松龄话中有话,瞪圆了眼睛追问。 “我在回来的路上,从伪军手里救下了小青莲。但是她不肯跟着我上山,今晚住在老哈斯家里!”张松龄看了他一眼,用非常平和的语气回应。 “她是不是说我,棒打鸳鸯,生生拆撒了龙哥和斯琴两个?!”方国强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大声苦笑,“呵呵,所以你就急着追问我龙哥哪里去了?!是不是怕我趁着你不在家,清洗了你的老弟兄?!”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松龄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拍着桌案怒喝,“难道我问一问副大队长的去向,就冒犯你的政委权威了?!好,就算这是你的职权范围,我刚刚回来,不了解具体情况,不该过问。但我以朋友身份,向你打听打听斯琴和龙哥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不行么?!咱们游击队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活动,还没有执行口里那边的土地政策!咱们毕竟还是要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人一起打鬼子,而不是将所有支持者和同情者都变成陌生人,让他们尽管在旁边看热闹!!” 二人自打重逢之后,合作时间也不算太短了。拍着桌案争执,却还是第一次。方国强对此明显非常不适应,被张松龄逼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靠着墙壁重新站稳。咬了咬牙,大声回敬道:“你那是了解么,你分明是兴师问罪来了?!好,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方某人行得正,走得直,绝没有做任何故意刁难人的事情,跟没有给咱们八路军抹黑。不信,你尽管召集干部们开会,若是会议上有任何人认为我在龙哥和斯琴两人的事情上做得不对,我立刻向军分区那边打调动报告!” “啪啪啪.....”门外当值的警卫战士不小心听到队长和政委两人在对着怒吼,赶紧迈开脚步,跑出老远。唯恐张大队长听了方政委的话之后,真的下令召开全体干部会议,把两个人之间的矛盾直接暴露在所有干部战士们面前。那样的话,副大队长龙哥这一年多来的所有忍让,就全都白废了。方政委为了游击队正规化建设而付出的诸多努力,也可能付之东流。 警卫员们的反应,透过单薄窗户纸,传进了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人耳朵里。二者都是一愣,立刻意识到了争执对整个游击队乃至根据地的影响。双双克制住火头,不约而同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 话说出口,又都觉得自己这样表态,有点生硬。便相对着笑了起来,用力摇头。 “咱们游击队,比财力,比不过周围的那些蒙古王爷。比实力,比不上城里的小日本儿。比正统性,还比不上周黑碳的独立营!”长长吐了一口气,方国强非常耐心地解释,“所以我能做的,只是尽一切努力维护游击队的形象,让老百姓们觉得,咱们游击队是真心为他们在战斗,咱们游击队,与其他各路队伍都大不相同。比其他人守规矩,比其他人和善,比其他人讲究。队伍里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把孩子交给咱们放心。跟着咱们,能建立起一个干干净净,充满希望的社会。让每个正直善良的人,都能凭着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也是土匪恶霸流氓地痞之流,越活得滋润。也是良善人家,越要祸从天降!” 微微顿了顿,他继续补充,“也只有这样,咱们才能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才能拥有民心,也有资格跟别人争夺天下!否则,既然所有队伍都一个德行,老百姓们何必非得选择咱们?!” “好,好,好,你有理,有理还不行么?!”第一次听方国强吐露心中所想,张松龄感动之余,亦有几分惭愧。 无论对方做得怎样,初衷总是好的,没有掺杂半点私心在里边。对比之下,自己刚才的表现,就有点儿缺乏胸襟了。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只要咱们占住了道理,即便短时间内让朋友误会,待冲动过后,他们也会慢慢理解咱们!”方国强却非要争一个对错,看着张松龄的眼睛,郑重重申。 “怪不得人家叫你方棺材,就是死较真儿!”张松龄无奈的苦笑,轻轻点头。笑过之后,却又叹了口气,低声抱怨道:“行,算你做得都对,行了吧?!但你是不是先告诉我,他们之间到底生了什么?让王府的人竟然连麒麟岭的土都不愿意沾一点儿?!据我所知,斯琴对龙哥,用情可不是一般的深!” “就是因为用情深,所以才出了问题!”方国强也叹了口气,满脸无奈。“你知道外边的人怎么说么?说咱们游击队能在这边站稳脚跟,全靠了龙哥的美男计。说黑石根据地,是靠龙哥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换来的!还说,还说你和红队,是看出了斯琴对龙哥一往情深,所以才不顾一切将龙哥拉上了麒麟岭。要不然,凭他一个独行大盗,怎么可能做了八路军的......!” “放屁!全是放屁!”没等方国强把话说完,张松龄气得火冒三丈。、太缺德了,这些流言蜚语真的太缺德了,简直是在往黑石游击队头上泼大粪。而偏偏每一句流言都说得有板有眼,让人即便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巴都辩驳不清楚。 “是放屁!可老百姓就喜欢传播这些东西。换了你该怎么办,总不能听到有人嚼舌头根子,就把他当作敌人给抓起来枪毙吧!所以只能让龙哥稍微低调一点儿,别老往王府那边跑,让外人再抓到更多口实!”方国强看了他一眼,悻然补充。 “那也不能让他们断绝往来啊!并且跟斯琴一点儿解释都没有!”张松龄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方国强的做法,的确没太多毛病。换了他当时在这里,也肯定会暂时让龙哥和斯琴两个暂时拉开点儿距离,待流言淡去之后,再尽快将婚事提上日程。 “我没让他们断绝来往,真的!我可以对着党章誓!”方国强迅朝外边看了一眼,然后以极低的声音补充。“我知道外边的人都在骂我,但我没法跟他们解释清楚。安排龙哥尽量去外边执行任务,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他们两个....” 说到这儿,他又将头探到窗口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他们两个已经闯出祸来了!亏了老疤瘌的医术高明,偷偷去了一趟王府,才帮龙哥把事情遮盖了过去!” 注1:原文出自日军《194o年度第一期肃设要领》。 第三章 天与地 (八 上) 第三章天与地(八上) “什么?!”尽管方国强已经尽量说得委婉,张松龄听在耳朵里,依旧是天雷滚滚。八一中文≥≧W≦W≤W<.﹤8≤1ZW.COM要知道眼下可是一九四零年,而不一九九八或者二零一四。即便在上海、广州这些以开放而闻名的大城市里头,未婚先孕也不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况且张松龄本人来自孔老夫子的故乡山东!在他有限的记忆中,自己的老家那边若是有青年男女没成亲便大了肚子,女方十有七八会被其家族绑上石块沉入水塘。而男方,如果他挨了几百棍子还没被活活打成肉酱的话,也会被赶出家门,永远不能返乡。 “小声点儿,你还嫌这件事影响不够大么?”方国强的思维模式与张松龄完全不属于同一世界,迅用手在对方嘴巴上挡了挡,以极低的声音呵斥,“我已经给老疤瘌下了封口令,眼下除了他、老郑、老马、小郑和我之外,整个游击队中还没有其他人知道斯琴曾经怀孕的事情。你也不要再去过问此事,咱们俩一起把这件事压下来。等风波平息后,再想办法让龙哥娶了斯琴,这样,即便将来被军分区那边知道,此事也没追究的意义了。” “好,我知道轻重!”张松龄稍作迟疑,然后用力点头。八路军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身为副大队长的赵天龙“带头”与女友同居,无论对方是蒙古王爷还是普通人,这件事被上级部门知道后,都无法选择视而不见。所以方国强所以提出的“瞒天过海”之计,恐怕是最稳妥的一种办法。虽然真相曝光之后,他们这两个主谋,肯定会受到一些牵连! 跟赵天龙两个是过命的交情,张松龄当然不在乎为了帮助对方,而受到上级领导的批评!然而眼下最麻烦的问题却不是如何给上级领导交代,而是怎样才能让赵天龙顺利把斯琴娶回家?!重庆归来之后,斯琴已经获得了对右旗王府的绝对控制权,先前横亘在她和赵天龙之间的某些障碍,当然也随之不复存在。但八路军内部的“二五八团”规定,却不是轻易就能绕得开的,至少,赵天龙这个副大队长,距离“团”级,还有非常远的一段距离。 对于这个障碍,方国强也想出了折中的办法,见张松龄愁得直挠头,便从书柜某层中拿出一份文件来,低声说道:“咱们游击队先前的规模太小,只能算是二级大队,你、我都是营级,赵队长是副营。但黑石根据地建立时间过一年之后,咱俩就可以向上级打报告,把黑石游击大队升格成游击支队,即便人数依旧没关内的一个游击大队多,参照草原上地广人稀的特殊情况,也勉强能定为团级战斗单位。龙哥于此期间再立上几件拿得出手的战功,或者评上一次军分区的先进,即便游击队的升格报告没获得批准,以他的营级干部身份和那些战斗英雄勋章,也足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了。为他请功的报告我已经出去了,这是相关材料,你可以参考一下,然后再做些具体补充!” “嗯,我现在就看!.”张松龄没想到向来古板的方国强,居然还有如此通融的一面。愣了愣,迅将请功材料抢在手里,同时带着几分感激说道,“龙哥知道么?你跟斯琴通过气没有?如果你跟斯琴通个气,她也不至于这样恨你!” “龙哥去辽西开会之前,已经知道我在替他请功了?但是斯琴那边....”方国强摇了摇头,满脸无奈,“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也不肯给我解释的机会。如果托人带话给她,我又怕传播开,让干部战士们觉得我这个当政委的太没原则!” “你啊!让我怎么说你?!”张松龄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冲着方国强连连摇头。明明是好心帮忙,却因为怕破坏自己在弟兄们面前“坚持原则”的形象,生生被当成的棒打鸳鸯的大恶人。偏偏这个大恶人的内心还非常骄傲,骄傲到根本不屑于替自己辩解,或者认为他自己根本不需要辩解! “怎么说都可以,只要咱俩别闹矛盾,影响到队伍的稳定就行!”见张松龄终于明白了自己并非没有苦衷,方国强也笑了起来,不住摇头。“你估计还没意识到,你这个大队长,在咱们根据地里头影响力究竟有多大。说实话,如果你不支持我的工作,我这个政委,任何事情都做不成!”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张松龄可不敢真的接下来。赶紧摆了几下手,低声回应,“行了,行了!我的大政委,你就别拿我开涮了!这一年多我不在家,你不是干得挺好么?!” “那是龙哥他们得了你的命令,带头配合我的缘故!”方国强看了张松龄一眼,收起笑容,继续补充。“我不是在抱怨你,而是陈述一个事实。如果没有你和龙哥两个,咱们黑石游击队就彻底成了空壳子。这种情况,从长远角度,对你,对黑石游击队和黑石根据地,都不是一件好事!” “嗯!”尽管心里未必很舒服,但张松龄却不得不承认,方国强话在理。这倒不是说有人会猜忌他拥兵自重,连炊事员和饲养员都加上才几百号人的队伍,想拥兵自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而是说万一哪天他和赵天龙两个不幸以身殉国了,或者说被奉命调往他处了,将对黑石根据地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毕竟,上述两种情况都非常有可能生,特别是第一种,以八路军基层干部最近两年在战斗中的损失概率来推算,几乎是十有七八。 既然扛起了枪,张松龄就再没考虑过自己将来会子孙绕膝,最后老死于床榻。他并不惧怕以身殉国,作为战士,那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荣耀。但是他却惧怕自己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红胡子留下的基业瞬间崩塌。轻轻看了方国强一眼,他也收起笑容,非常郑重的说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出解决办法来了,说吧,别小看我的肚量!” “我从来就没小看过!”方国强又笑了起来,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赏,“能在如此复杂的斗争环境中,让黑石游击队越战越强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鼠肚鸡肠的家伙!我只是不愿意引起什么没必要的误会,耽误了下一步工作的展开罢了。随着根据地和咱们游击队的展壮大,队伍的正规化建设,势必要提到日程上来。基层指挥人员的培养锻炼,各兵种的战术配合,还有具体执行战斗任务时,各级干部所处的位置,应挥的具体作用,都得尽快拿出个方案来。不能每次作战,都是龙哥带队冲锋,你这个当大队长的操作完了迫击炮,再去拿重机枪。各中队长和小队长只管和普通士兵一样围着你们两个晃,根本没机会挥应有的作用!” 这是好心的规劝,同时也是一种变相的抗议。张松龄没有理由去反驳,也找不到合适说辞去反驳。特别是在经过抗大的专业培养之后,他更能理解方国强想法。黑石游击队原来那种战斗方式,虽然看上去酣畅淋漓。但从正规化角度,的确存在非常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过于仰仗赵天龙和他二人的存在了。除了他们这两个绝对核心之外,其他各级干部在战斗中都是陪衬与摆设。万一赵天龙和他两个其中一人挥失常,或者不幸在战斗中牺牲,局势立刻就会急转直下。甚至有当场崩盘,被敌军直接消灭掉的可能。 所以即便方国强不提出来,等正式回到大队长的位置上之后,张松龄自己也会着手队伍的正规化建设。让他自己和赵天龙,还有所有干部战士,都变成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无论缺了哪个,都有替换的可能,不会给整个黑石游击队带来毁灭性的影响。这是从游击队到正规军的必经之路,虽然在最初始阶段,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引起整个队伍的不适应。可待转变完成之后,整个游击队必将脱胎换骨。无论今后遇到多大的困难,哪怕是被日本鬼子以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兵力围追堵截。只要最后能留下一、到两粒火种,假以时日,必将重新点亮整个东蒙草原! “行!”想到这儿,张松龄再度郑重点头,“这两天你先拿个大致方案出来,顺便帮我招待好那些学生们。等我从王府回来,咱俩再坐到一起商量具体细节。等我送学生们回来之后,咱们再把龙哥和老郑他们召集起来,开个诸葛亮会。只要把大伙的思路都理顺了,就不愁打造不出一支铁军来!” “你倒是真会寻清闲!自己去讨好小姑娘,什么活都先推到我头上!”没想到张松龄答应得如此爽快,并且彻底来了个大撒把,方国强先是愣了愣,然后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抱怨。 “能者多劳么,是吧,我的大政委!”张松龄摆出一幅我非常信任你的姿态,用力拍打对方肩膀,“况且你也知道,我这次去,可不光是为了缓和咱们游击队和右旗王府的关系!我得把你替他们两个做的事情,跟斯琴说清楚!否则,天天被人骂做方棺材,你就不嫌晦气么?!” “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方国强心中感动,嘴巴上却依旧不服不应。 “那当然了,我是大队长么?”张松龄骄傲地扬起头,满脸占了便宜还叫你感恩的快意。 方国强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苦笑。二人相对着微笑,进而大笑,先前心中的那点儿隔阂随着笑声烟消云散。窗外的风景,也在一瞬间变得生机勃勃! 第三章 天与地 (八下) 第三章天与地(八下) 确定了方国强与斯琴之间的矛盾的确属于误会,张松龄的心情立刻轻松了不少,做起事情来也更有力气。八≥一中文≧W≦W≦W﹤.≦8<1≤Z≦W≤.COM第二天一大早就下了山,从老哈斯家接上了顶着两只黑眼圈儿的小青莲,并辔向右旗王府奔去。 他心里虽然依旧拿不定主意今后将如何对待小青莲,但作为年青男子,有一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美女在旁边相伴而行,心情总比每天对着一群脚臭能熏死苍蝇的彪形大汉舒畅。因此一路上春风得意马蹄疾,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目的地。 小青莲数日前骑着马外出散心,然后就渺无音讯。王府上下都等得十分着急。此刻在大门口当值的众侍卫见到她与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说说笑笑地走了回来,心中都觉得十分诧异。再仔细看,又现来人居然是已经有一年多没在草原上露过面的游击队长张松龄,更是惊喜交加。赶紧上前拉住了缰绳,扶二人下马。同时派小厮一溜烟地跑进去向斯琴女王爷报告。 不多时,雄浑的号角声响起,王府正门大开。斯琴女王身穿盛装,亲自迎了出来。猩红色的地毯沿着青石小径一直铺到了王府正堂的台阶上。张松龄见状,便知道斯琴肚子里正憋着火儿,赶紧举起手来抢先朝对方敬了个军礼,笑着抱怨:“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到你家里来?突然间弄这么大的排场,不是存心想赶我走吧!” “那可不敢!”斯琴笑了笑,淡然摇头,某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之气四射而出,“你是八路军的大干部,能到我这乡下地主婆家里来,是屈尊降贵。我要是再不努力巴结一下,岂不是给脸不要么?!” “你——”张松龄被憋得一口气没喘匀,差点没昏死过去。“斯琴,我的斯琴女王爷,你这么说,还不如直接拎起鞭子来,狠狠抽我几下子呢!我不在这一年多,游击队的确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可我这不是专程登门来向你道歉了么?!你即便再生气,至少也得让我进去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吧!” “道歉?!..我一个国民党册封的女王,封建地主阶级代表,哪敢接受你们八路军的道歉?!”斯琴狠狠横了张松龄一眼,心中依旧觉得有股邪火在不停地烧。“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好了,免得脚上沾了我们王府的土,玷污了你们八路军的威名!” “你——?”张松龄接连挨了两记闷棍,眼前一阵阵黑。正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看见小青莲快步走到斯琴身边,轻轻拉起后者的衣袖,一边晃动,一边低声求肯:“斯琴姐,姓方的家伙对不起咱们,但不关张大哥的事儿,他根本不知情!” “闭嘴,真没出息!”斯琴用力甩掉小青莲的手指,竖着眼睛呵斥,“人家根本看不上咱姐妹,你还腆着脸替他们说话!这天底下的好男人又不是全死绝了,除了他们游击队里头,就再找不出一个像样的来!!” 第一次被斯琴当众大声斥责,蒙古少女青莲立刻红了眼睛,泪水像珠子般沿着两腮滚滚而落。斯琴跟她情同姐妹,见到她落泪,心里也难过得像有把钝刀子在割一般。张开胳膊将她揽在了怀里,哽咽着说道:“我不是骂你,我是骂我自己当初没长眼睛。害得自己成了笑话不算,还白白地搭上了你....呜呜.....” “呜呜---”小青莲又是委屈,又是难过,趴在斯琴怀里大放悲声,“我本来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从此,从此再不见任何人。谁料,谁料半路上遇到了鬼子!他们,他们抓了我,说,说要送进城里去,去做营妓!多亏了,多亏了张大哥,开枪打死了他们,把我又抢了回来!” “可怜的孩子!你,你这,这又是何苦?!”听小青莲说得惊险,斯琴立刻忘记了自家的烦恼。一边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一边抬起头来,用泪眼瞪着张松龄说道:“这回算你走运!要是莲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我绝不会跟你,跟你们游击队善罢甘休!” “不会,不会!莲子是个有福的人。我遇到她的时候,小鬼子已经被李老九他们追成丧家之犬了。即便我不出手,莲子也遇不到危险!”张松龄没有冒领别人功劳的习惯,笑了笑,低声解释。 “李老九,哪个李老九?周黑碳手下的那个么?”斯琴注意力又迅转移到了小青莲的真正救命恩人身上,皱了下眉头,连声追问。 “嗯,是周黑碳的把兄弟李老九。现在独立营的李营副!”张松龄点了点头,坦诚地回应。 “多事!怎么不让小鬼子把这丫头抓去,免得她不长记性!”斯琴轻轻撇了下嘴角,冷笑着说道。低下头,又看到趴在自己怀里不敢说话的小青莲,抬起手,朝着后者屁股就是一巴掌,“死妮子!没良心!为了给臭男人说好话,居然连我都骗!你等着,等客人走了,看我怎么揭你的皮!” “斯琴姐.....”青莲鼻子哼唧了一声,挣脱出来,红着脸跑回王府去了。斯琴冲着她的背影跺了几下脚,继续骂道:“回来!有本事你别跑!既然敢做,就要敢认!跑,你还能跑到哪儿去?!哼!等我腾出功夫来,再好好收拾你!” 骂完了,心中的火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回过头,又横了一眼张松龄,重新板起脸来数落道:“我还当你怎么会有胆子来王府呢?原来是早就找好挡箭牌!说,你救她的时候,是不是肚子里头已经打好了主意。知道我在意这妮子,所以专门用她来向我示好?!” “王爷!我的斯琴嫂子!你多少讲点儿理行不行?”张松龄被问得哭笑两难,咧了几下嘴,低声回应,“草原这么大,要不是碰得巧了,你让我怎么可能遇得到她?!再说了,我想向你示好,比这容易的办法多了是。何必要冒险去截杀小鬼子?!” 也不知道是第一句话里头的‘嫂子’两个字管了用,还是后几句话里头陈述的事实说服了斯琴。女王爷闻听之后,脸上的寒霜迅融化殆尽,重新扫了张松龄一眼,撇着嘴道:“哼!我哪里知道你为什么要冒险?!你们都是做大事的男人,肚子里头的花花肠子,一个比一个多!” “那嫂子你可是真冤枉我了!”张松龄先笑着叫了一声屈,然后压低了声音补充,“甭说没有,即便有花花肠子,我也不会用在自家人身上。我今天到你的王府来,一方面是为了护送莲子,免得她路上又遇到什么麻烦。另外一方面么.......”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将声音压得更低,“我这里有一份给龙哥的请功报告,需要找当地有名望的人物做一些核实。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没时间,没时间!”斯琴的脑袋立刻摇得像个拨浪鼓,身体却不听使唤地侧了开去,让出了进入王府的通道,“我最近事情多得恨,根本没那闲工夫。不过既然是你亲自来求我,就把报告放下吧。等我抽出空来,再逐条帮你审核!” “噗哧!”还没等张松龄接茬,门口已经有一名侍女再也忍耐不住,转过身去,拼命去捂自己的嘴巴。其他王府人员也纷纷将头侧开,以免自己的笑容被女王大人看见,秋后慢慢算账。 “笑什么笑,吃了黄鼠狼尿了?!还不进去,把红地毯卷起来?!”斯琴迅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再度竖起眼睛,冲着众人呵斥。 众人闻听,立刻如同兔子一般冲进门去,七手八脚,将迎接贵客的红色地毯卷起来,抬回库房霉。偌大的王府门口,转眼就只剩下了斯琴和张松龄两个。二人相对着摇了摇头,抬起腿来大步向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慢慢说起关于替赵天龙请功的详情。 “具体是这样的......”为了消除斯琴对方国强的成见,张松龄少不得要从头说起,掰开揉碎。将八路军内部的关于干部结婚的“二五八团”硬性条件,黑石游击队目前对应于正规部队的级别,以及让赵天龙能绕过条件限制,尽早成家立业的两种可行方案,都详细地介绍了一遍。末了,还不忘了郑重地加上一句,“这些办法都是方政委自己想出来的,我回到队伍上时,他已经着手在做了。就是顾忌到其他干部战士的想法,所以才不敢让太多人知晓!” “他.....?”斯琴没想到方国强能为自己和赵天龙两个在暗中做了这么多,愣了愣,满脸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你,你不会是专门来哄我的吧?!小胖子,如果你敢在这件事上欺骗我,我,我一旦现了,绝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到最后,她又是期盼,又是担心,两眼死死盯着张松龄的嘴唇,唯恐后者说出一个“是”字! “哪能啊,我要是骗你,何必让你见到白纸黑字?!”张松龄心中觉得好生不忍,低下头,大笑着回应,“况且龙哥能娶到你,是他几辈子才修出来的福气!做兄弟的不帮他出力也就罢了,难道还会专门拆撒你们,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儿不成?!” “打一辈光棍儿才好,谁叫他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点儿都没向我透漏!”斯琴恨恨跺了几下脚,眼圈瞬间又红了起来。两个多月来所有担心,所有委屈,这下子统统烟消云散了。此时此刻,她真想找个房间,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痛痛快快地告诉自己,龙哥还是原来的龙哥,并没有因为做了八路军的官,就彻底生了改变。 “那可不成,我急着喝你们的喜酒呢!嫂子,你不至于会过日子到,连几桌酒宴的钱都要省下来吧?!”张松龄哈哈大笑,双目之中,充满了对好朋友的祝福。 斯琴大囧,红着脸回应,“谁是你嫂子?!他那边没问题了,我这边还没想好该不该嫁给他呢?!一个除了骑马打枪,其他什么都不懂的家伙,谁要是......” “真的不打算嫁?”张松龄笑着伸出手,抓住斯琴手里的请功报告,“那我可别把这个立功名额浪费了。赶紧拿回去,评别人吧!老郑、老马、小邹他们,最近可也没少给游击队做了贡献!” “你敢?!”斯琴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报告抢过去,死死攥在掌心处,仿佛那是一叠传说中的藏宝图一般。“赶紧进家,我让底下人煮手把肉给你吃。马奶酒有的是,看喝不死你!” “谨遵女王殿下圣谕!”张松龄大笑着调侃了一句,跟在斯琴身后走向王府正堂。满园的红梅,在春日下开得正旺。 第三章 天与地 (九 上) 第三章天与地(九上) 这顿酒,喝得是无比地痛快。八一中文≯>≧W<W﹤W≤.<8<1≤Z≤W<.≦C≦O<M≦以至于第二天早晨醒来,张松龄还觉得头顶上的天空是斜的,脚下的大地也软得像块糕。然而他却不能继续在王府逗留了,斯琴和方国强之间的矛盾已经被化解,他此行的目的基本完成。游击队那边,却还有一群学子在等着他,继续向北赶路。能早一天抵达苏联,就能早一天完成学业,回来报效百废待兴的祖国。 斯琴女王一直就是个爽利人,知道张松龄公务繁忙,也就没有强行留客。跟他约好了下个月牙湖春集开幕之时,亲自前去观礼。然后便安排了两名精壮的侍卫,护送客人回家。至于在昨天帮了双方大忙的小青莲,则被宾主双方不约而同地给忽略了,气得望着张松龄的背影直抹眼泪。斯琴见到了,少不得又以过来人身份教训道:“笨丫头,你才多大一点儿,这么着急缠上去干什么?!他这次肯亲自送你回来,说明心里头已经有了你的影子。接下来你要做的是隔三岔五在他眼前出现,却不能走得太近。让他既忘不你,又不至于觉得你急着嫁给他。男人么,都是这德行。你对他们越好,他们越不懂得珍惜。说不定还给你吓跑了,反倒白白便宜了别人!” “可是,可是他......”青莲被说得满脸滚烫,揉了几下眼睛,以非常低的声音强调,“他说,他家里边还有一个在等着。虽然当初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你管他呢?!”斯琴用力扳了一下小青莲的肩膀,露出一幅我是过来人,我什么都懂的模样,“他老家山东现在被小鬼子占着,除非家里人想要他的命,否则,怎么可能叫他回去成亲?而这场战争说不准要打多久呢!人家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等他一年可以,等他两年可以,又不打小就卖给他们家的童养媳,怎么可能等他一辈子?!” “那倒也是!”小青莲终于放了心,低下头,小声回应。张松龄是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怎么着也不可能带领游击队杀回山东去接媳妇。而马上斯琴姐就要给龙爷成亲,作为斯琴姐的贴身侍女,自己将来肯定要陪着她长住于麒麟岭。到时候,天时、地利与人和的优势,自己这边都占全了,怎么可能还会输给几千里之外的那个女人?! “慢慢来,再老的牛肉,也怕文火炖!”看着满脸忐忑的小青莲,斯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搭在后者肩膀上的胳膊又紧了紧,双目之中,写满了对幸福的憧憬。 张松龄可是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当成了锅中之肉,此刻的他,心思都在如何安排接下来的护送任务上,在两名王府侍卫的保护下,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一口气跑出了六十多里,人和马身上就都渗出了汗来。早春时节的草原气温虽然低,天空中的太阳却渐渐恢复了威力,晒得人额头火辣辣的,就像有几百只蚂蚁在噬咬一般难受。 再继续跑小去,人和战马就都要累病了。张松龄及时地从脑海中抽回心神,抬头向周围看了看,低声提议,“前边不远处应该有个小泡子,咱们去....,小心——!.”(注1) 双腿狠狠一磕马镫,他大喊着抽出盒子炮。右手迅反转,从左肩向胸口高移动。“呯呯呯呯呯.......”二十子弹毫无停顿地扫了出去,将左前方一处刚刚长出绿芽的沙棘树丛,打得碎屑乱飞。 “呯!呯!”沙棘丛后,也响起了仓促的步枪射击声。几个草绿色的身影在断裂的枝条下暴露了出来,被盒子炮压得根本无法抬头瞄准,只能凭着先前的印象拼命扣动扳机。 对于以每秒十五米高不断移动的目标来说,这种“盲射”简直就是儿戏。炙热的子弹全都打在了战马身后的烟尘中,连张松龄的一根汗毛都没碰到。 “八嘎!”带队的小鬼子大急,身体迅向旁边滚出了数米,将步枪架在石块上,重新向目标瞄准。还没等他看清楚目标跑到了什么的位置,张松龄左手已经抽出了另外一支盒子炮,“呯呯呯呯”一串扫射,将此人的脑袋打了个四分五裂。 “是张胖子!”“跟他拼了!”“小田伍长,小田伍长被他给打死了!”其他几名身穿草黄色军装的家伙大急,操着略带山西味道的汉语连声叫嚷。 化整为零,用游击战的办法对付黑石游击队和独立营,是作战参谋白川四郎苦思冥想之后拿出来的奇招。在最近一段时间,还真的取得了不少成果。几名伪军原本以为这次跟在小鬼子身后,也能轻松搞定目标。谁料想目标居然是在已经草原上消失了很长时间的张胖子,刚一交手,就击毙了他们所依仗的主心骨。 伪军们着急,负责保护张松龄的那两名王府侍卫更急。此处距离王府还不到半天路程,如果张松龄被子弹击中,就等同于死在了斯琴王爷的家门口。非但他们两个承担不起,整个乌旗叶特右旗,也因为没能保护贵客的安全,从此沦为整个东蒙草原的笑柄。 人一急了眼,生死就彻底置之度外。尽管子弹在身前嗖嗖乱飞,两名侍卫却不约而同地抽出钢刀,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子。可怜的坐骑骤然吃痛,嘴里“唏嘘嘘”连声咆哮,四蹄凌空,直奔伪军们藏身处踩了过去。 以步对骑,那得数百名精锐老兵举起长矛列阵而战。并且其中每一名老兵都受过严格的体能和心理训练。卖身当狗的伪军不满足其中任何一条。看到高向自己头顶踩过来的马蹄,再顾不得去给小鬼子报仇,胡乱冲着前方开了一枪,然后丢下武器,落荒而逃。 他们试图跑到几百米外的小水泡子旁边,去与事先藏在那里的战马汇合。只可惜,两条腿的走狗,无论如何都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才逃出了十来步,就被两个王府侍卫从背后追上。手起刀落,砍飞几颗硕大的人头! 注1:小泡子,塞外俚语,小湖,小水池的意思。 第三章 天与地 (九 中) 第三章天与地(九中) “留活口!”“呯!”张松龄大声提醒,同时扣动扳机,用子弹在跑得最远那名伪军的大腿上掏出个透明窟窿。八一≧中文≯W≤W<W﹤.<8≤1﹤Z≦W﹤.COM “啊——”幸运的伪军嘴里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一头栽倒。王府侍卫的钢刀贴着他的头皮扫了过去,带起半截军帽和一撮脏兮兮的乱。再看他的几位同伙,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或被砍断了脖颈,或者被卸掉了半边身子,一个个躺在干涸的土地上,伤口处汩汩汩汩往外喷血。 张松龄在沙场上滚久了,早就见惯了这种血腥场面。收起枪,跳下马,快步走到被打断了腿的伪军身边,探手扯住此人的衣领子,大声质问,“说,你们从哪里来的?这次共有几波人,目标是什么?除了死掉的这几个之外,你在附近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前一个问题纯属多余,既然是伪军,肯定来自黑石城!然而后两个问题,却有些技巧了。受伤的伪军脸色煞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当,当然是从黑石寨来!既然落在了张爷您手里,小的认栽。还请张爷,张爷别逼小人撒谎骗您!尽早给小的一个痛快!” 他开口闭口都以‘小的’,‘小人’自居,眼睛里却充满桀骜。张松龄见此,立刻明白自己抓到一块滚刀肉。这种货色,大多都是就从小生长在土匪窝里,混到现在依旧除了烂命一条之外身无旁物。心中既没有什么是非概念,对人间也没多少留恋。所以宁愿自求一死,也不愿“出卖”所谓的同党。 正琢磨着该如何才能从此人嘴巴里掏出有用的干货,两名王府侍卫当中稍胖的一个已经牵着坐骑跟了上来,从马鞍后解下一根皮革编制的长绳子,二话不说就往俘虏手腕儿上套。 “你,你要干什么?你,你有种就给老子一个痛快!啊——!”说来也怪,被俘的伪军有胆子跟张松龄装滚刀肉,却没勇气跟王府的胖侍卫耍横。皮绳子刚套在手腕上,就大声尖叫了起来。同时,整个身体像铅块一般坠在地面上,死活不肯被对方拉着走。 “痛快,你想得倒是美!”胖侍卫轻轻撇嘴,将绳子扛在肩膀上用力一拖,像拖死狗一般将伪军拖到马尾巴旁,然后飞身跳上坐骑。“敢来王府门口行刺,你自己就应该知道后果。老规矩,五十里路!如果你小子还活着,所有罪行一笔购销!” 说罢,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就要拖着俘虏开跑。伪军俘虏再会耍死狗,身体如何扛得过战马?单腿支撑着在马尾巴后跳了十几步,一头栽倒于地,嘴里出凄厉的惨叫,“啊——!饶命!饶命!啊——!我招,我招,别拖了,求求您别拖了,八路军,八路军优待俘虏!” “贱骨头!”胖侍卫不屑地骂了一句,扯动缰绳,把俘虏又拖到了张松龄的面前。来回不过是二三十米的模样,伪军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拖成了烂布条,无数个大大小小的伤口同时往外渗血,将布条与布条上面的尘土,润成一团又一团暗红色的泥疙瘩。 伪军俘虏已经疼得面如土色,却强撑着不敢晕倒。没等张松龄问,就主动大声回应道:“我招,我招!我是从黑石城里来的。是奉了白川参谋和蒋爷的命令,到这边来随机搞破坏。我们同时出的一共十三个小组,没预设任何目标。蒋爷说,只要能在游击队和右旗的地盘上杀掉几个有头脸的人,就,就算胜利完成任务!” “是蒋葫芦!”胖侍卫用力抖了下绳索,勒得伪军呲牙咧嘴。“一个就会打黑枪的家伙,他也配称个‘爷’?” “是,是蒋,蒋葫芦!”俘虏唯恐再挨拖,赶紧大声重复,“是蒋葫芦,蒋葫芦那个王八蛋。他,他自己没本事跟张爷正面交锋,所以,所以才使出了这种损招。小的刚才,刚才没看清楚是张爷,才,才敢跟在日本人身后开枪的。小的,小的真的没认出来是您啊!如果知道是您回来了,就是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您伸手啊!哎呀,我说的是真话,真话。张爷,小的是您的俘虏,求求您,求求您千万别把小的交给他们!” 一边哭泣求饶,他一边努力将身体向张松龄脚边滚。唯恐再被交到两名王府侍卫手上,被后者绑在马尾巴后活活拖成碎片。 “你是我的俘虏!”张松龄蹲下身,低声强调,“只要如实招供,我就不会将你交给他们。” “小的招,小的招,无论您问什么,小的都招。您是八路的官儿,八路军,八路军优待俘虏!”被俘的伪军如蒙大赦,抬起头望着张松龄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重申。 这才是他先前敢跟张松龄耍死狗的关键。八路军军不杀俘,不虐俘,而且还会尽最大努力给俘虏治伤。作为八路军的地方武装,黑石游击队执行的是同样的纪律。特别是在方国强到来后这一年多时间里,几乎每一次与伪军作战,抓到俘虏都不会虐待。即便对方不肯弃暗投明,通常也顶多是关起来上个十来天政治课,就会放对方离开。并且还会给干粮和少量路费,以免这些家伙在回家的途中活活饿死! 张松龄在二十四团做见习连长时,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到目前来说,除了骂这种俘虏几句冥顽不灵之外,整个八路军上下谁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因此,他也见惯不怪,笑着摇摇头,继续问道:“附近呢,附近还有没有你的其他同伙?!如果被游击队或者王府的人现,你们还有什么后招?互相之间怎么配合?一支遇到麻烦,附近的同伙会赶过来增援么?” “没,没有,我誓,肯定没有!”伪军俘虏低头在自家衣袖上蹭了一下,然后连声回应,“我们这支是走得最远的,那个,那个被您老打碎了脑袋的小鬼子是个犟种,非要到王府周围捞个大鱼。我们,我们都拗不过他,只好,只好跟了过来。其他,其他人一般不会走这么远。蒋爷,不是不是,蒋葫芦那王八蛋根本没告诉我们要互相照应。只是说,只要在游击队或者斯琴王爷的地盘杀了人,老百姓就会把怨气撒在你们头上!那些商贩,看到同伙的下场之后,再有钱赚,也都不敢来了!” “嘶——!”张松龄低声吸气。前一天听李老九说,鬼子和伪军开始打起了游击战,他还没太当回事。毕竟自己这边才是游击战的行家,鬼子和伪军此举纯属班门弄斧。现在听了俘虏的话,再仔细斟酌,他才现,自己先前恐怕是太大意了。此时的黑石游击区,已经变成了黑石根据地。游击队的角色,也从一支流动作战武装,变成了根据地的统治者与保护者。鬼子和伪军在根据地内做的任何破坏行动,都将对游击队声望与形象造成损失。让百姓和商贩们觉得游击队没有尽到保护他们的责任,甚至觉得他们没有保卫根据地的能力!进而日积月累,动摇整个黑石根据地的存在根基。 好阴险的一招!草原地广人稀,以前游击队可以充分利用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跟小鬼子捉迷藏。而现在,小鬼子以纯破坏为目的打起了袭扰战,游击队同样是防不胜防! 想到根据地内到处都是命案的后果,张松龄不寒而栗。再顾不上询问俘虏其他细节,先扯了块布条替此人裹住腿上的枪伤,免得他血液流尽而死。然后命令一名侍卫回王府向斯琴示警,另外一名侍卫根据俘虏的交待到小泡子旁抓鬼子和伪军战马。待后者将战马尽带到自己身边之后,把俘虏捆在其中一匹的背上,另外几匹则拴成一串,作为备用。 一路上轮番替换坐骑,星夜兼程。在第二天下午,终于带着奄奄一息的俘虏赶回了游击队的驻地。方国强已经通过其他游击队员之口,得到了有鬼子和伪军潜入根据地内杀人越货的消息,再与张松龄带回来的口供一核对,额头上立刻渗出了冷汗来! “我,我建议,通知,通知所有关卡,加强对过往人等的检查。现,现图谋不轨者,立刻拿下!”望着风尘仆仆的张松龄,他大声说道。一双眼睛里头,充满了犹豫和不安。 “所有骑兵立刻下山,以小队为单位,在根据地内开始战斗巡逻。遇到鬼子和伪军,还有胆敢开枪偷袭者,不管他任何身份,一律当场击毙!”在军事斗争方面,张松龄的经验可比他丰富得多。想都不用想,就拿出了另外一套补充措施。 草原上无所谓道路不道路,游击队先前设立的那些关卡,只能用来对付没有什么恶意的黑石独立营和过往商贩们。小鬼子如果存心进来搞破坏,根本不会在乎那些关卡不关卡。找个偏僻的地方多绕一段路,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溜进来,为所欲为。 “嗯?....”方国强的眉头跳了跳,本能想提醒张松龄,这样做是不是过于很辣了些,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违反了八路军的纪律。然而看到对方眼睛里的杀气,又强行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反对意见压回了肚子里。先尊重大队长的权威吧,待把鬼子和伪军们的气焰打掉之后,再对任务做一些细节上的调整也不迟。反正张松龄最近一两天之内还要继续保护学生们赶路,自己真的没必要在一点儿小事儿上分他的心。 第三章 天与地 (九 下) 第三章天与地(九下) 只用了短短三天时间,张松龄的办法就收到了成效。≯八≯一中文≯W﹤WW.81ZW.COM在付出了五名鬼子和三十多名伪军的性命之后,黑石城内的川田国昭等人不得不将所有破坏小组都撤了回去。并且枕戈待旦,以防游击队和独立营联手前来报复。 “八嘎!川田这个懦夫!简直把帝**人的脸都丢尽了!”小鬼子在军事上有什么动作,黑石城内的几家日本商社总是最先得到消息。众襄理们一边将巧取豪夺来的贵重物品打包装车,一边很恨地诅咒。 “该死!连游击队都打不过,算什么大日本皇军?!”几家平素跟在日本鬼子身后国难财的无良商人,也迅整理账目,调整今年的经营策略。以免重蹈上次黑石寨被攻破时,所有现金都被周黑碳“借走”的覆辙。 “管家,等会儿你替我去城里一趟,告诉秋田商社,南河套旁的那一千两百亩地,暂时我不想卖了。嗨,日子难过啊!我这么大年纪了,自己把裤腰带紧紧,也得给子孙留点儿!”镇国公保力格思前想后,慎重做出决定。 “春猎?别逗了!你替我跟蒋老大说,最近感冒,怕传染给他,以后再约吧!”距离黑石城数百里外,以勇悍闻名民团头目刘老实叫过自己的军师,苦笑着吩咐。 “唉,知道了!我这就写信替您回了他!”军师抬头看了自家谋主一眼,目光里充满了同情和理解。 张胖子回来了,能跟蒋葫芦这种人划清界限,还是赶紧划清楚一些吧。别扯什么江湖道义,也别抹不开面子!蒋葫芦最近的确很得日本人赏识,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可前途这东西,只是对活人有诱惑。对于死人来说,不具备任何价值!那张胖子隔着几百米远能打爆人的脑袋瓜子,明知道他已经回到了草原上,还继续跟蒋葫芦打咧咧,那不是自己主动把脑袋往他枪口上凑么? 张胖子回来了,一切都跟去年不一样了!鬼子、伪军还有鼠两端的地方贵族们,互相敷衍着,谁都不主动提起此事,但谁对此事都难受莫名。虽然张松龄不在的一年多时间,是黑石游击队展最快的一年。 在方国强的带领下,黑石游击区变成了黑石根据地。;麒麟岭下的土作坊,变成了一个个小型加工厂。游击队自身,也从单纯的轻骑兵,变成了骑步混合兵种,攻击力和防御力都得到了成倍的提高。然而在鬼子、伪军和汉奸们眼睛里,方棺材就是方棺材,永远不会是张胖子。前者做得再出色,都有迹可循,应对起来也比较从容。而张胖子,谁也不敢赌他会不会就藏在你身边不远处的草丛中。 此外,张胖子不在家的时候,游击队是游击队,独立营是独立营,乌旗叶特右旗是乌旗叶特右旗。这三家的实力,都是自保有余。却谁都对黑石寨县城构不成威胁。而张胖子一回来,三家就有可能重新攥成拳头。一拳砸过来,黑石寨即便不破,恐怕也是天塌地裂,尸骸枕籍! 张松龄可是不知道,自己在敌人的心中影响这么大。否则,他肯定先跟周黑碳和斯琴两家联一次手,把川田国昭彻底打老实了再说。此刻的他,已经重新走在了北去的路上。带着一个连队的正规军,还有从游击队临时抽调出来的十几名精锐,风尘仆仆。 从黑石根据地再往北,草原上已经没有任何隶属于八路军的武装。表面上接受军统指挥的地方势力也是凤毛麟角。倒是四处流窜作案的马贼和占山为王的土匪,渐渐多了起来。几乎每走五六十里路就能碰上一股,像狼群一样远远地缀在队伍后边,反复掂量双方的实力对比。 张松龄安排在队伍中央的学子们,起初还觉得挺刺激。毕竟自己这边有整整一个连的骑兵在,任何一支土匪都不具备把大伙吃下去的好牙口。然而当缀在身后马贼和土匪越来越多,多到已经足有自己这边总人数三倍以上的时候,学子们的脸色就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目光往张松龄身上扫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巴图,你去后边问一问,那帮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受不了学子们‘充满幽怨’的目光,张松龄回头看了看,顺口吩咐。 “是,队长!”一名十七八岁的大声答应着,拨转马头,逆着人流冲出队伍,直奔跟在五百多米远的众土匪,从始至终,都没碰一下腰间的枪。 跟在队伍之后的土匪和马贼们,却像群受了莫大的惊吓一般,立刻将坐骑停了下来。随即,拔刀的拔刀,举枪的举枪,严阵以待。小心翼翼地防备的好一阵儿,当现对面来的只是个半大孩子之后,又觉得受到了轻慢,扯开嗓子,七嘴八舌地嚷嚷道:“小子,你师父没教过你死字怎么写么?!”“小子,你给我滚回去,换个嘴上有毛的过来!”“小子,赶紧下马,否则,别怪大伙不讲江湖规矩!”“.......” 小巴图跟在张松龄身后四处征战有两年多了,怎么可能被一群土匪流寇吓住?!冷笑着继续向前走了几十米,直到战马的头已经快顶住了与自己正面相对的那名土匪的枪口,才拉了下缰绳,撇着嘴回应道:“我没师父,只有一个队长。我家队长让我问问你们,跟着他到底想干什么?!” 被土匪盯住,当然是索要过路费用。所以这一问,根本没有任何必要。然而众土匪们听在耳朵里,却纷纷拉了一下马缰绳,然后再度做勃然大怒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走我们的路,关你家队长什么事情?!” “你们走你们的,咱们走咱们的。你们家队长再不讲理,也不能霸占所有的路不让咱们走!” “你们队长是谁?管天管地,还管着咱们怎么走路啊?!” “小子,报上你家队长名号。让爷们看看,到底谁这么牛逼?!居然敢跟把漠北所有绿林好汉都不放在眼里?!” 最后一句,则纯属煽风点火了。一时间,竟然令所有马贼土匪都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举刀的举刀,举枪的举枪,将小巴图团团围困在中央,大声威胁,“杀了他!杀了他,看他们队长敢不敢出来给他收尸!杀了他,杀他,给那个狗屁队长点颜色看看!杀了他,杀了他......” 小巴图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像看马戏团的狗熊一样,冷眼看着在自己身边骑着马跑来跑去的众贼,年青的脸上写满了不屑。直到对方自己闹腾的没意思了,才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老子来自黑石游击队!我家队长名叫张松龄!他说不喜欢你们在后边跟着。你们若是不服,尽管继续朝前走!失陪!” 说完话,也不管对方如何回应。抖动缰绳,就往圈子外边硬闯。再看围在他身边的那群土匪,一个个竟然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楞愣地坐在马背上,嘴里再说不出半个字。任由小巴图一人一马从他们身边走过,谁也没勇气伸手阻拦分毫! 直到小巴图走出了数百米远,突然间,有个以勇悍而出了名的土匪,伸长脖子在马背上破口大骂,“去你娘的!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谁怕谁?!老子还真不信这个邪了呢,老子......” “啪!”没等他把煽动的话说完,脸上已经狠狠地挨了一记大耳光。漠北实力最强的一伙马贼的大当家,江湖人送外号飞天豹子的齐老大瞪圆了眼睛,大声呵斥道,“催命鬼,想死你自己去,别连累我们大伙!去年这时候张胖子和傅作义的人联手,先抄了德王的老家,然后掉头一路杀回了山西。小鬼子前后出动了好几个大队,都没能留下他。你凭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什么操性!” “齐,齐爷,我,我只是气愤不过!”绰号催命鬼土匪挨了打,却不敢还手。捂着被抽肿了的半边脸,委委屈屈地解释,“他从咱们的地盘上经过,既不亮旗号,也不主动出面跟您老打招呼。随便派个小孩子出来.就把大伙给打了....” “是啊,就算他是张胖子,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齐爷,我们听您的。只要您一声令下,即便是拿人命去填,咱们也要把这口气给争回来!”马贼和土匪当中,胆子大的不止催命鬼一个。其他人从最初的惊慌回过心神之后,也纷纷开口,想要飞天豹子率领大伙讨回刚才丢失的面子。 谁料飞天豹子齐老大却根本不肯领情,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大声说道:“填个屁!把咱们这些人都填进去,也奈何不了人家分毫!再说了,即便填得赢,咱们就把脸找回来了?!人家是打鬼子的英雄,死后注定要进忠烈祠的!咱们帮着小鬼子干掉了他,咱们又成了是什么玩意儿!走,谁也不准再跟着。否则,即便张胖子没功夫收拾他,我飞天豹子也跟他不共戴天!!” 第三章 天与地 (十 上) 第三章天与地(十上) 做了土匪和马贼的,当然不是什么善类。>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然而能从“九一八事变”后一直坚持到现在还没被鬼子收编的,心中却或多或少都留着一点做人的底线。听飞天豹子说得坚决,便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就冲他张胖子敢跟小鬼子拼命,咱们今天让他一让也不打紧。反正风水轮流转,早晚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这话在理!咱们不是怕了他张胖子,咱们是敬他是条好汉,敢跟小鬼子拼命!” “豹爷说得对,咱们不给小鬼子帮忙!” ...... 也有几名依旧不甘心放弃的顽匪,如催命鬼、阴阳眼之流,见大多数江湖同伙都打了退堂鼓,也没勇气再跟下去了。那张胖子可不是一般人,他当年之所以来到草原上,据说就是为了向汉奸县长朱二寻仇。从山西一直追到了黑石寨,最终在黑石城外隔着几百米远一枪爆了后者的脑袋。大伙如果今天不能齐心协力将他留下,就等于给自己招惹了一个杀星。没准哪天出门时就被他给盯上,稀里糊涂地就步了汉奸朱二的后尘。 既然不准备出手“打猎”了,众马贼和土匪们,也就没必要继续搅合在一块儿了。随便说了些“后会有期”之类的江湖场面话,各自催动坐骑,分道扬镳。转眼之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而此刻小巴图才刚刚返回到队伍当中,还没来得及向张松龄覆命。众学子见到了,立刻众星捧月般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追问:“土匪居然真的走了?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啊?他们这么听话!” “他们把你围起来的时候,你害怕了么?我们都一直在担心你!” “你胆子可真大!居然单枪匹马就走了一个来回!” 虽然刚才被上百把枪指着时,小巴图都没有紧张。但是在学子们连珠炮般一番追问下,他的额头上却渗出了汗珠来。特别是看到圆脸李芳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心里头没来由得就直颤,嘴巴里说出的话,也变得毫无伦次可言,“我,我,大队长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了什么!我才不怕呢!他们都是小鬼子的手下败将,我连小鬼子都杀过,当然不会怕他们!我,我告诉他们不要跟着,告诉他们,我家大队长不喜欢身后跟着一群尾巴。他们一开始很生气,但是我说我是黑石游击队的,我们队长就是张松龄,他们,他们就都不吭声了。他,他们不是怕我,是,是怕我们大队长!怕,我们大队长一枪揭了他的脑瓜盖儿!!” “那也是你胆子大能沉得住气,当场就镇住了他们!”众学子们扭头看了张松龄一眼,不想让此人过分得意。然而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却永远留下了一个黑黑胖胖的影子。特别是几个小女生,前几天因为青莲的出现而主动在心中产生的疏远感,瞬间变得极为单薄。仿佛轻轻向前走一步,就可以突破障碍,从此身边处处风光霁月。 非但年青学子们心里对张松龄充满了崇拜,从察北军分区派出来的骑兵连长老杨,看着身边这个高高大大的黑胖子,也是钦佩不已。随便打一个弟兄出马,就能让近千土匪退避三舍。这威风,足以和古代的名将比肩了吧!而张胖子今年不过才二十出头,又刚刚通过了抗大的深造,假以时日,谁知道他能飞到多高?! 正感慨间,却听见张松龄笑了笑,大声向小巴图喊道:“你瞎咧咧什么?说话不过脑子!那些人不是怕我,是怕咱们背后的八路军。如果不是为了避免惊动了沿途的小鬼子,咱们只要将八路军的战旗举起来,他们早就跑得没影子了,哪里还会在咱们身后跟这么久?!赶紧归队,别一出了麒麟岭,就连最基本的组织纪律都忘了!” “是,大队长——”小巴图吓得吐了吐舌头,用马头撞开挡在面前的坐骑,灰溜溜躲到其他游击队员身后去了,再也不敢跟学子们说话。杨连长等人见此,愈觉得张松龄知道进退,不像某些同龄年青人那样,稍微取得一点儿成绩都得意忘形。 带着对小胖子的佩服,众人继续策马向北。一路上遇到任何事情,都本能地以小胖子的话为圭臬,绝不刻意给他制造麻烦。如此风餐露宿,迤逦而行。遇到不开眼的小股敌军就果断歼灭,不留任何活口。遇到大股的敌军则主动避让,凭着战马的机动性脱离接触。终于在十多天后,顺利抵达了此行的第二个中转站,锡林郭勒草原的小吉林河岔口。 张松龄去年带领游击队与傅作义部九十三团并肩作战时,曾经来过这一带,对周围的地形地貌记忆犹新。与军分区给的地图对照了一下,立即确定了具体接头位置。指了指距离河岔口不远处的一片松树林,低声命令:“巴图,带小王和小徐,去树林里搜索一下。如果遇到不认识的人,就问他,‘漫江碧透,百舸争流’的下一句是什么?无论他答得答不上,都将他请过来!” “是!”小巴图答应一声,点起两名游击队员,策马便走。才离开大队五六十米远,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松树林中,二十余名骑着高头大马的蒙古汉子,结伴冲了出来。 当先一人,大约三十多岁年纪,身穿黑缎子面儿长袍,头戴貂皮圆帽,帽子正中央,有块拇指大的翡翠葱茏欲滴。胯下的马鞍上和坐骑的顶络上,也是镶金嵌银,极尽华贵之能事。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如假包换的蒙古贵族,在家里闲得头疼,带领随从四处沾花惹草来了! 看到满脸惊异的小巴图等人,这位蒙古贵族老爷也不拉住坐骑。在马背上笑了笑,大声道:“不用问了,我早就知道你们来了!下一句是‘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说罢,又策马向着大队跑了一段,扬起头来,哈哈大笑着问道:“张松龄,张胖子在吗?是否还记得老哥哥我?!这两年天天听着你的名字,都快把我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 “您是.....?”张松龄先微微一愣,旋即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草原时,路上遇到的那伙人。赶紧催动坐骑迎上前,大声回应,“怎么会不记得?咱们可是一起杀过野狼的!您是吴云起,吴老哥。我真没想到,前来接应的人居然是您!” “哈哈,原本不是我。但我正好要去北边走亲戚,就跟军分区那边主动请缨,亲自跑过来了!”吴云起跳下坐骑,以蒙古人接待朋友的礼节,向张松龄张开双臂,“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乌云起,吴云起是根据谐音取的汉名。所以,当年不能算是欺骗了你!” “不算,不算!”张松龄也飞身下马,张开双臂走上前,与乌云起来了个大拥抱,然后用手在对方后背上轻轻拍打几下,笑着补充,“后来听说多伦那边有支八路军的队伍,大队长叫乌云起,我就已经猜到了是您。这回从军分区出之前,在会议室的光荣榜上,还看过您的照片!” “所以说,咱们哥俩有缘呢!”乌云起的性子里,带着蒙古人固有的豪爽。后退半步,拉着张松龄的手说道,“当年我在山里头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跟我可能是一路人。果然,现在,咱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当年第一眼看到乌老哥你,我就觉得,你不可能是个普通蒙古商人!”张松龄也笑了笑,带着几分感慨回应。 当年在山中与对方相遇,他敏锐地从马车上闻到了枪油的气息。只不过当时敌我未明,没有戳破而已。现在回想起来,乌云起那次肯定是在替游击队运送枪械。沿途那么多道关卡挨个走过来,居然没被小鬼子抓到。这份本事和勇气,也着实令人赞叹。 正感慨间,骑兵连长老杨已经策马走了上来。在他身边跳下坐骑,举手向乌云起敬礼,“乌教官,二分队杨任仲向您问好!您,您还记得我么?” “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乌云起将手举到额边,大笑着还礼。“去年在军分区那边我教过的学生里边,你是进步最快一个!前两天在电报里见到你的名字,我还跟弟兄们说呢,这下简单了,你和张胖子都是老熟人。接头时绝对不会怕被别人骗了去!” 话虽然这样说,他却很快转过身,从战马的鞍子下取出了个做工精细的牛皮包来,从里边拿出几页文件,“你们两个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没有的话,咱们就正式开始交接!” 张松龄见此,也赶紧回到自家队伍中,从不备用坐骑的马鞍下取出自己所携带的交接文件,依照事先约定,交给乌云起审核。 文件审核工作很快就顺利完成,一众学子们,也被张松龄领到了乌云起面前,与他们的下半程护送者互相做了介绍。当所有交接手续结束之后,乌云起抬头看了看天,笑着提议:“一路都吃干粮,大家伙肯定都烦透了吧。先别忙着往回走,跟着我,我给你们找个地方打牙祭!” “打牙祭?”张松龄愣了愣,诧异地打量乌云起和他身后的战士,无论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出众人身上藏着足够供应一个连的新鲜食物。 “你别忘了,我可是地道的蒙古人!”乌云起猜到张松龄在想什么,得意地笑了笑,带头跳上了马背,“跟我走吧!这里虽然是锡林郭勒,可也不是所有蒙古人,都愿意跟德王一道去给小鬼子当狗子!走吧,用不了多远。只要能找到下一片毡包,我就保证不会让大伙继续啃干粮!” 第三章 天与地 (十 中) 第三章天与地(十中) 张松龄吃了一路干粮,的确也有些腻了。八一中文W﹤W≤W≦.81ZW.COM听乌云起说得热情,用目光征询了老杨的意见之后,便欣然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跟着乌云起沿着河畔竞直向东,又走了二三十里的样子,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突然间,有个被木栅栏遮挡起来的毡包群,就出现在了眼前。 “呜呜——呜呜——呜呜----”现有大批骑兵突然杀到了自家门口,毡包群中,立刻响起了凄厉的牛角号声。紧跟着,百余名身材粗壮的蒙古汉子,或举着叉子枪,或拎着钢刀,在一名身穿暗红色布袍,头上带满了银铃铛的白老者带领下,蜂涌而出。在栅栏门口迎着乌云起等人遥遥地排出一字长蛇阵,随时准备跟不之客拼命。 “甘珠扎布,你难道真得老得眼睛都瞎了么,连我都认不出来?!”根本不在乎对面一众蒙古汉子所表现出来的敌意,乌云起策马上前,大笑着张开双臂。“两年前经过这里,我跟你用银牛角喝过酒。把你灌得在火堆旁躺了整整一天一夜。你要是这样还没记住我,那些酒,可就不知道喝到谁的肚子里去了!” 他中气很足,先用蒙古话说了一遍,然后又用汉语大声重复。对面身穿暗红色布袍的老者听见了,立刻翻身跳下马背,以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度向前跑了数步,一把拉住了客人的马缰绳,“乌云起,乌云起兄弟,真的是你么?甘珠扎布这两年,好几次做梦都在和你开怀畅饮!” “当然是我!”乌云起大笑着跳下坐骑,双手将老者抱住,轻轻拍打,“我走路走累了,突然想找个放心的地方歇歇脚。然后就想起了你!” “有兄弟在累了时,第一个想到我!那是甘珠扎布的荣幸,也是所有兀和台人的荣幸。”身穿暗红色布袍的老者用力抱了抱乌云起,随即后退数步,把手按在胸口处,深深地弯下了腰,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出邀请,“快请进,我的兄弟,还有我兄弟的兄弟!只要走进兀和台人的毡包,多大的风雪,都不会再吹到你们的身上!” “我和我的兄弟,将永远记得兀和台人的盛情!”乌云起也把手按在胸口,深深向对方鞠躬。然后直起腰来,扭头冲已经看得两眼直的张松龄等人招呼,“走吧,带上对兀和台人的祝福,带上对长生天的感激。这里,今晚就是咱们可以放心睡觉的地方!” 说罢,与甘珠扎布两个肩膀并着肩膀,带头走向了毡包群。先前全身戒备的蒙古汉子们,则纷纷将武器背到肩膀上,沿着栅栏门,用身体组成一条甬道,替贵客们遮挡草原上寒风。 见蒙古汉子们如此热情,张松龄也带着一众学子和骑兵们跳下了坐骑,跟在乌云起和甘珠扎布两个身后,徒步走向了毡包群。 整整一个连的骑兵,登时令木栅栏内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了。不过这半点儿也难不住此间的头领甘珠扎布,只见他扯开嗓子,大声嚷嚷了几句。立刻,从毡包内又走出了两波身穿盛装的蒙古女子。第一波只管先将客人的马接过去,带到栅栏后方洗刷整饬,饮水喂料。另外一波,则唱着歌上前,依次向客人们出邀请。 军分区的战士们哪里见到过如此景象,一个个红着脸,额头冒汗,求救般将目光转向乌云起,请他替大伙拿主意。后者见此,免不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才用力挥了下胳膊,大声解释道:“她们邀请谁,谁就尽管跟着去!这是兀和台人的规矩。男的只负责跟天气、野兽和敌人作战,毡包内的事情,则全由女人来管!” 这句话,他全是用汉语说的。众骑兵们闻听,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半推半就,被女子们分头领走了。说来也怪,那些盛装女子虽然只是第一次和大伙见面,却能敏锐地区分出客人们之间的差别。领到最后,只把乌云起、张松龄、连长老杨以及所有学生们给剩了下来。 “最尊贵的客人,要留给部落的大头领!”怕张松龄等人不适应,乌云起抢先替此间主人解释。然后带领这大伙,继续跟着甘珠扎布,走向栅栏内最大,上面装饰物品也最多的一座毡包。 宾主双方进了门后,除去靴子,按照草原上常见的规矩,团团坐成了一个圆圈,唯独留出西北角和门口两处空缺。甘珠扎布拍了拍手,立刻,有一队妙龄少女拎着紫红色的铜壶,唱着歌走了进来。 浓郁的奶茶香味立刻与歌声一道,涌满了整个毡包。银老者甘珠扎布笑咪咪地从地毯上站起身,亲自倒了一碗奶茶,双手捧给了乌云起,“我的兄弟,愿这碗茶能洗去你旅途的疲惫。把这里当作你自己的家。凡是兀和台人有的,都可以拿出来与兄弟分享。” “我带着问候,盐巴和美酒,来拜访我的兄长。愿兄长像小吉林河畔的青松,无论历经多少风雨,都永远安康!”乌云起也站了起来,用歌唱般的语调回应。然后,将奶茶用双手递给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张松龄。 张松龄在草原上已经生活了三年多,对当地的各种礼节和禁忌非常清楚。笑着接过奶茶,说了几句对主人的祝福话,然后双手将茶碗交给了连长老杨。并趁着没有人注意时,悄悄地给对方使了个眼色。 连长老杨也是个机灵人,立刻对张松龄的暗示心领神会。不管甘珠扎布听懂听不懂,先说了一大堆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祝愿,然后迅将茶碗转给距离他最近的年青学子。 这个年代,初中毕业就能算知识分子,能读到大学的,智力方面肯定远远过了同龄人。不用仔细琢磨,就摸出了茶碗的传接规律。因此,众学子一个接着一个,有条不紊,直到奶茶传给了年龄最小的杨柳,才终于停了下来。 见学子们如此聪明守礼,甘珠扎布愈觉得开心。赶紧指挥着众位少女,将奶茶一碗接一碗地倒出来,捧给乌云起。后者则将奶茶一碗接一碗传出,由左向右,直到每个人手里都捧到了,才带头将最后一碗举了起来,笑着慢品。 众少女立刻放下铜壶,齐声唱起了牧歌。十几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专门盯着男学子们的眼睛放电。被精挑细选出来到苏联取经的学子们,虽然智力群,经纶满腹。却很少见过如此火辣的眼神,一个个登时脸红得如同秋天的山楂,捧着奶茶的手,也不停地打颤。 倒是几个女学生,远比男同胞们镇定。管它牧歌唱得是什么调子,先喝了手里的奶茶再说。谁料第一口茶汤刚落肚,胃肠登时上下翻滚。赶紧用碗口挡住了脸,鼻孔拼命吸气,才把呕吐的感觉勉强压了下去。 张松龄在右旗王府有过类似的经历。知道奶茶的滋味,并不是学生们能欣赏得了的。便抢先一大口喝光了碗里的茶汤,站起来,双手打着节拍,与众少女以歌相和。 这番举动,登时把少女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顾不上再给其他客人劝茶,纷纷走上前,围着黑胖子客人载歌载舞。 张松龄摔跤本事不错,对舞蹈却是外门汉,一幅嗓子也是五个音缺了仨,剩下那两个还是七扭八歪。然而他天生胆子大,这几年来又深受赵天龙感染,被后者生生熏陶出了几分豪气,所以即便被困在脂粉大阵当中,也面无半分惧色。连唱带跳,进退自如。 此举恰恰暗合草原上的主客应答之风,把个甘珠扎布高兴得大笑连连。干脆也站起身,拉着圆脸李芳的手跳起了旋舞。众少女有样学样,便纷纷放弃了对张松龄的包围,各自拉住一名客人,无论男女,翩翩起舞。转眼之间,整座毡包就变成一个歌舞场,欢笑声和少女腕上的银铃声,汇聚成了一个快乐的海洋。 待主人和客人都舞得尽了兴,宴会的主菜也准备停当。几个壮汉推开毡包门,用一只巨大红铜盘子抬着煮好的全羊走了进来。羊头对准了毡包西北角,最为肥美的羊背肉,却恰恰对上了张松龄的右手。 于是宾主间又做了一番应酬答对,该走的礼数都走了个齐全。少女们手中的铜壶则变成了银壶,里边装满了新酿的马奶酒,穿花蝴蝶般在席间走来走去,不让客人面前的酒碗有丝毫空闲。待所有人都酒足饭饱,太阳已经坠到草海下方去了。一座座巨大的火堆,便在毡包群中点了起来,将空气中的倒春寒驱赶得无影无踪。 甘珠扎布拍了拍手,命人进来撤走了残羹冷炙。然后带领着众少女,簇拥起已经喝得半醉的客人们,到火堆旁继续狂欢。马头琴,手鼓,银铃,还有各种不知名知名的乐器纷纷登场,长歌、短调与来自中原的旋律交替唱和。掌声与喝彩声一浪接着一浪,将欢快的节奏传遍了整个草原。 直到月亮升到正头顶的时候,狂欢才慢慢走向尾声。难得放松了一次的战士们,被领到了几个临时腾出来的毡包中,酣然入梦。队伍中的几名女学生,也被安排妥当,洗漱休息。当火堆旁只剩下乌云起、张松龄、老杨和一干男性学子的时候,马头琴声却突然变得格外缠绵。白天替大伙端茶敬酒的几个少女再度走上前来,每人挑了一个,拉起对方就往自家的毡包走去。 “你,你们这是干,干什么?”张松龄心中的酒意登时被吓醒了一大半儿,再回头看众男学生,一个个双腿拖在地上,汗流满面。若不是先前酒水喝得太多,手脚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此刻早就跳将起来,逃之夭夭了。 “甘珠扎布老哥,别难为他们了。他们都是从中原来的,男女之间,规矩多得很!”关键时刻,还是乌云起主动给大家解了围。拉了一下脸色开始冷的甘珠扎布,带着几分歉意低声解释。 “规矩?女人和男人彼此看中了,难道不是最大的规矩么?!”甘珠扎布眉头轻皱,大声反驳,“还是你的这些朋友,瞧不起我们兀和台的女子,不愿意接受她们的爱慕?!” “不是,不是!兀和台的姐妹们能看中他们,是他们的福气!”乌云起恭恭敬敬坐直身体,连连摆手。“但是百里不同俗,他们中原那边规矩特殊些,也不奇怪。我一开始跟他们交往时,也非常不习惯。但既然做了朋友么,好歹要互相迁就一些!” 这番话,他又是先用蒙古语,然后用汉语重复。非但甘珠扎布本人听懂了,那些正向众学子出邀请的兀和台少女,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先是愣了愣,然后笑着轻轻摇头。慢慢松开手,倒退着走进了黑暗当中。 看到少女们带着希望离去,众学子心中也隐隐涌起了几分莫名的酸涩。但毕竟都是自幼受到正统教育的,很快,在他们心中,理智就又重新占据了上风。然而这个晚上炙烈的篝火,和篝火旁那花一般的容颜,却永远刻在了他们的记忆当中。此后若干年,每逢微醺时刻,都重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鲜活如初。 甘珠扎布见此,也只好尊重了客人们的选择。吩咐管家收拾出几个最新,最干净的毡包,分头安排贵客们入内休息。然而张松龄却无法轻易睡着,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女人的身影。一会是猎户女儿孟小雨,一会是蒙古少女青莲,一会儿则又变成了教自己唱歌的彭薇薇,仿佛彼此之间有了约定般,你刚离开,我就立刻来到。 “怎么,后悔了?后悔了就赶紧去找。刚才拉着你的那个是甘珠扎布的长女,就住在咱们喝酒那个毡包的后边,门口绣着一朵金莲花的就是。你只要敢去,她肯定不会把你踢出来!!”与张松龄分在一个毡包里的乌云起听到他辗转反侧声,用胳膊支起脑袋来,笑着打趣。 “怎么会?!”张松龄大窘,立刻低声解释,“我只是,我只是觉得碳盆烧得太旺,有点儿烤得慌而已。” 说罢,他赶紧坐起来,披着外衣,用火筷子调整碳盆里的火头。对着粉红色的热炭折腾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问道:“乌云起大哥,你们家那边,也像这里一样么?我,我是说,男女之间,随随便便就能住进一个毡包?!” “当然不是!”乌云起被问得愣了愣,然后笑着摇头,“我们那边,比这里复杂得多。兀和台人,其实不算是蒙古人。虽然他们也说蒙古语。,不过,即便是我们蒙古人自己,不同的地区风俗也大相径庭!总体来说,越靠南边,受中原文化影响越深一些。越往北,则越直问本心。” “噢!”张松龄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笑着点头。但很快,他眼下又闪过了赵天龙和斯琴两人的影子,一个顶天立地,一个柔情似水。 黑石游击队是八路军深入草原最北的一个桥头堡,距离长城的直线距离也有四五百里。这,到底算是靠南,还是靠北?!用力扯了一下背上的外套,仿佛受不了半夜的寒意一般,他抱着自己的双肩,继续问道,“那,那一旦不小心怀孕了呢?岂不是,岂不是未婚先......” “哪那么多事情?!”乌云起翻身做起来,看着张松龄摇头,“怀上了就生下来呗!越冷的地方,孩子越是金贵。兀和台部正缺人丁,如果他爹不愿意认更好,刚好留下来壮大整个部落的实力。” 张松龄听了,心里越觉得空荡荡的,仿佛丢失了什么东西一般。犹豫了一下,继续询问道:“那,那你们蒙古人呢。我是说,我是说跟你老家那边位置差不多的地方。” “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你看上什么人了?”乌云起皱着眉头看了看他,满脸诧异。 “不是,不是,我只是好奇,嗯,好奇!”张松龄登时额头见汗,赶紧拼命地摆手。 他也是紧张,说出来的话就越无法令人相信。然而乌云起却是个老成性子,不愿刨根究底。想了想,非常耐心地解释道,“我们那边的规矩肯定比兀和台部多些,但也不像你们中原那样复杂!男男女女么,只要两情相悦,住不住在一个毡包,生不生孩子,关别人屁事?!只要两人开开心心过日子,开开心心把孩子养大,管别人怎么看做什么?!草原上,带着孩子成亲的女人多了,也没看到长生天惩罚过谁!口外气候冷,男人和女人的寿命都比口里那边短得多。像甘珠扎布这样活到四十岁的,已经算进入暮年了。要是还学着你们口里那样,老是纠缠些规矩不规矩,搞什么三媒六证,人早就绝种了!所以,什么规矩也好,纪律也好,执行时都必须得先考虑当地实情!” 第三章 天与地 (十 下) 第三章天与地(十下) “啪!”碳盆里有几粒火星跳了出来,溅在张松龄的手背上,烧起一阵青烟。八一中文W﹤W<W﹤.﹤8≦1≦Z≦W<.COM张松龄却好像麻木了般,继续望着猩红色的木炭,呆呆愣。好半晌,眼皮都不曾眨动分毫! 草原人礼教观念淡薄,只要男女两情相悦,就可以住在一起。可游击队的政委方国强,却千方百计将赵天龙往远处派,仿佛只要他和斯琴两人相遇,就会损害游击队声誉一般。(注1) 草原人生存环境恶劣,子嗣艰难。因此对未婚生子看得并不像中原那样重。可自己从方国强嘴里听闻龙哥和斯琴有了孩子,却仿佛二人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一般,甚至忽略了他们已经悄悄将孩子打掉的事实! 草原人寿命短,四十岁已经算是暮年!龙哥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而他的结婚报告,至今还躺在大队部的文件柜里。自己和方国强两个连替他向上级争取一下都没去做,却死板地坚守诸多限制,仿佛那些限制都是碰不得的天条! 草原人性子敦厚,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让好朋友为难。这一年多来龙哥的信里,通篇说得全都是黑石游击队如何在方政委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叮嘱好兄弟安心读书,把握住来之不易的机会。对于他自己和斯琴婚事上遇到的困难,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而自己回来之后,却大模大样地做起了“和事佬”,第一时间就去替方国强向斯琴澄清误会,根本没考虑到这一年多来,龙哥和斯琴两人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草原人.... ‘张松龄啊,张松龄,你做得都是什么事情啊!莫非出去读了一年书,就把脑子读傻了么?’想起在听闻终于有机会和心上人结为眷属时,斯琴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感激,张松龄就恨不得扬起手来狠狠抽自己几个大耳光。 你有什么资格接受别人的感激?!若不是考虑到不让你这个大队长难做,考虑到游击队的内部团结,人家小两口早就关起门来过日子去了,又何必将婚礼拖拖拉拉到现在?! 你有什么资格去替方国强澄清误会?如果他在做那些决定时,多少考虑到斯琴和赵天龙两人的内心感受,双方之间又怎么可能产生误会? 你有什么资格当烂好人去活稀泥?如果不是龙哥对方国强百般忍让,就凭着他在游击队的影响力,后者怎么肯能有机会在游击队站稳脚跟,并且毫无羁绊地放手施为,将游击区硬生生变成了根据地。 你评人家一个战斗英雄,还好像施舍了莫大的恩惠。难道人家龙哥对游击队的那些贡献都是杜撰出来的,还是他那些战绩都是虚夸?! 你...... 正懊悔得无地自容间,有股烤肉的味道已经飘满整个毡包。乌云起诧异地抽了抽鼻子,立刻现了同伴的状态不对。腾地一下跳起来,一把拍掉张松龄手里的火筷子,“你喝酒喝傻了你?!手都快烫熟了,居然不知道疼!赶紧去找冷水冲一下,要不然,手背上非落下大疤瘌不可!” “啊——”张松龄看了看手背上被炭星儿烫出的焦斑,如梦方醒。“没事儿,反正我手上的疤瘌又不止这一块。刚才,刚才坐着坐着就睡过去了,根本就没觉得疼!” “我看你小子是思春了!”乌云起摇摇头,从脸盆架上取下一块毛巾,放在冷水里润了润,用力拍在张松龄的手背上,“不过也难怪,二十出头,气血最旺的时候。我跟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俩了。他奶奶的,都叫小日本儿给闹的。让整整一代人无法过正常日子!” “没有!”张松龄讪讪地摇头,用力擦拭手背。草原上后半夜气温极低,冷水擦在手背上,刺激得人愈没有了睡意。乌云起见他两眼亮,还以为自己猜中了事实。笑了笑,以过来人的身份关心地询问道:“女方多大了,是咱们八路军的人么?如果是的话,你可要抓紧打结婚报告。这年头,肯出来做花木兰的女孩子不多。无数双眼睛盯着呢,你一旦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真的不是!”张松龄又是尴尬,又是着急,偏偏还无法仔细向对方解释,刚才自己为什么会走神走得那么厉害。“况且,况且我今年才二十一,距离,距离条件规定的年龄还早着呢!” “你说的是二五八团啊!”乌云起酒喝得有点多,所以只注意到了最后补充的那句。笑了笑,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什么时候的皇历了,早改了。上次我去军分区开会时,苏政委还说起过。那个规定,只限于八路军主力部队。陕甘边区、晋察冀军分区的非一线单位,还有全国各地的游击队和游击区,都根据视当地具体情况,适当放宽!”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张松龄大吃一惊,心中越觉得对赵天龙不起。“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消息?谁都没跟我说起过!” “你居然不知道?奇怪!”乌云起敲了敲他自己的脑袋,努力回忆,“应该是一个多月之前吧,像这种与战斗无关的非重要决定,通常都不会用电报方式传达。我估计相关文件,这几天也该下到你们黑石游击队了!你回去后,差不多刚好能赶上!别不好意思,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呢。不赶紧生出几个小游击队员来,以后谁扛咱们的枪接茬打鬼子?!” “我明天一早就往回赶!”张松龄再也顾不得解释自己是不是在思春了,用毛巾狠狠抹了把脸,大声说道,“乌大哥,学生娃们就交给你了。等以后有了机会,我再请你到黑石寨喝酒!” “喝喜酒么?我最喜欢了!”乌云起爱怜地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继续笑着打趣。“一定去!等我送了学生娃们回来,一定会去你们黑石游击队转转。顺便看看弟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居然能让你如此迫不及待!” 注1:关于礼法和民俗,小说家言,肯定有一定虚构成分。但是早些年间,在草原地区,对婚前同居行为,的确比中原地区包容。特别是一些相对闭塞的少数民族村落,带着孩子举行婚礼也司空见惯。 第三章 天与地 (十一 上) 第三章天与地(十一上) 此时此刻,张松龄哪里还有心思与乌云起开玩笑。≧>八一中文W≦W<W≤.≤8<1<Z≤W﹤.COM红着脸讪讪地支吾了几句,便放下了火筷子,倒头便睡。第二天吃过早饭,立刻叫上老杨,率领骑兵连和黑石游击队的战士,策马南返。 一路上不用再迁就和保护众位学子,大伙行军的度立即就加快了许多。只用了短短六个白天,便回到了黑石根据地的中心,喇嘛沟麒麟岭。 看着熟悉一一草一木,张松龄心潮澎湃。自己终于正式回来了,今后就可以跟好兄弟们继续并肩作战了。利用军校里学到的那些知识,把黑石根据地打造成真正的钢铁蒺藜,扎在蒙疆驻屯军的脚后跟上,让他们一举一动,都痛苦万分! 此外,斯琴的乌旗叶特右旗,周黑碳黑石独立营,白音的乌旗叶特左旗,甚至镇国公保力格的前旗,都可以被当作现成的或潜在的盟友。画地为牢不符合黑石游击队的长远利益,将小鬼驱逐出草原,也不只是黑石游击队一家的责任。那些自幼生长在这里的蒙古人,那些从祖辈父辈时就来这里开荒的汉人,还有那些骑在马背上逐水草而居原始部落,同样不甘心继续忍受小鬼子的欺压。只要游击队展示出足够的实力,并且在合适的机会向他们伸出双手,相信,没有人会转身而去。 一个充满希望的蓝图即将展开,厚积薄,说的正是黑石游击队这种。经历了老队长王胡子的多年积累,经历了自己、龙哥和方国强等人的不懈努力,游击队的未来,就像眼下树梢头的新叶一样,洒满了晚春的阳光。 只是今天的山路怎么如此安静?也许是因为兴奋过头的缘故,张松龄在激动之余,心中居然隐隐涌起了一丝不安。按道理,在前几道岗哨中值班的战士们,看到自己这个大队长的身影,会主动出来迎接才对。上次自己回来时,他们就是这样做的。怎么才隔了短短半个来月功夫,大伙对自己的态度全都冷淡了下来! 带着些许困惑,张松龄策动坐骑继续朝山上走。一直走到了第一重关卡位置,才终于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红着眼睛看向自己,没等开口说话,眼泪先滚了满脸。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张松龄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飞身下马,一把拉住距离比较近的那名战士,“小王,山上生什么事情了?有人牺牲了么?赶紧告诉我?我以大队长的身份命令你,如实汇报!” “大队长......”尽管张松龄身后还跟着整整一个连的客人,战士小王却痛哭失声,“龙哥,龙哥受伤了!疤瘌叔,疤瘌叔正在抢救他。都一天一夜了,哇......” “你说什么?!”宛如头顶上打了个霹雳,张松龄被炸得眼前黑,两耳嗡嗡作响,“你再说一遍,谁受伤了?怎么受的伤?伤在什么地方?!” “是,是龙哥!”听到张松龄连珠炮般的问,小王哭得愈大声。他原本是个衣食无着的小乞儿,是龙哥从雪地里捡回了他,把他领上了山!是龙哥让他吃到了平生第一顿饱饭。是龙哥手把手教会了他打枪,是龙哥亲手把他扶上了马背....... “你别哭,告诉我,龙哥到底伤到哪里了?怎么受的伤!”张松龄眼睛里都冒出了火来,狠狠拍了小王一巴掌,声色俱厉。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呜呜----!”小王被打了个踉跄,抬起桃子般的眼睛,哭着回应,“他当时浑身都是血,然后,然后方政委就下令全山戒严!” “报告大队长,是杜歪嘴和郑队长把龙哥抬回来的。就在昨天上午十点左右。具体伤在什么位置我们没看清楚。现在方政委命令对外暂时封锁消息!”另外一名游击队员比小王稍显镇定些,见同伴始终前言不搭后语,抢着向张松龄汇报。 “人都是抬回来的,还封锁个屁!”张松龄又急又气,肚子里怒火仿佛随时都可能喷射出来一般。用力扯了一下马缰绳,他转过头,飞身跳上坐骑。“老杨,我先上去。麻烦你带着弟兄们在后边慢慢走!” “唉!你尽管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隶属于军分区警卫团的骑兵连长老杨连忙答应了一声,举手向张松龄敬礼。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张松龄的坐骑已经窜出了十余丈远。人和马都像飞起来了一般,擦着山路两边嶙峋的大石块风驰电掣。 “小心路陡!”老杨赶紧扯开嗓子又大声叮嘱了一句,然后望着张松龄消失的方向连连跺脚。由西方良种和蒙古马杂交培育出来的战马,具有爆力强、耐力持久和不挑饲料等诸多优点。但对复杂地形的适应能力,却远不如蒙古土马。而麒麟岭的山路,显然是为了加强防御力度而开辟,有很多处都紧紧地贴在悬崖边上。万一胯下坐骑马失前蹄...... 此刻的张松龄根本听不见老杨在喊什么,整个脑子里,装的全是赵天龙的影子。那个一枪打断钢刀,将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壮汉。那个千方百计拉自己加入游击队,并且认定了这是人间唯一正确选择的好朋友。那个跟自己并肩作战,迎着小鬼子机枪带队冲锋的骑兵队长。那个在红胡子去世之后,立刻站在自己身边,坚定维护自己大队长权威的好兄长.....那个侠肝义胆,勇冠三军的好帮手,好同事...... 沿途各哨卡当值的弟兄们都能体谅大队长此时的心情,非常通情达理地提前让开了道路。对于副大队长赵天龙的伤情,他们和张松龄一样揪心。几年来,大伙早就习惯了在龙哥的带领下跃马挥刀的日子。印象中,从来没看到过龙哥曾经掉下过坐骑。哪怕是在最为激烈的麒麟岭保卫战当中,为了给红胡子和山下的百姓们创造转移机会,他带领大伙一次又一次冲向数倍于己的敌军,也仅仅是受了一点皮外伤。连消炎粉都没有敷,随便找烧酒冲了冲,就又跳上马背,带领大伙继续纵横驰骋了。 然而偏偏就在黑石城内的小鬼子几乎被打趴下的时候,拥有金刚不坏之躯的龙哥,被大伙当作人生偶像的龙哥,却突然受了重伤!斑斑点点的血迹,从山脚一直延伸到了山顶。当大伙看到杜歪嘴背上那奄奄一息的身影,第一感觉就是,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天底下有谁能伤得了龙哥。然而,现实却无比的冰冷,冰冷得令人几乎站不稳身体。龙哥受伤了,被一颗日制手榴弹从背后不到五米远的地方炸倒。整个后背,几乎都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 “疤瘌叔还在抢救!咱们这次有足够的西药!”在让开道路,提前清理掉所有可能的障碍物之外,各关卡上战士们,还不忘了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在战马通过的瞬间,尽可能地汇报给自家大队长听。“方政委已经电报向军分区求援了。那边会专门派外科大夫过来!”“上次给王队买的百年老参还在,疤瘌叔已经给龙哥熬了喂!!”“已经找到了好几个能给龙哥输血的人,军分区派给咱们的卫生员,懂得输血!”“........” 对于战士们的善意,张松龄则回以果断的命令,“尽可能地对外封锁消息,能封锁多久就封锁多久!”。 赵天龙不仅仅是黑石游击队的副大队长,还是所有骑兵的灵魂,整个根据地的定海神针。游击队中几乎每一名骑着马作战的人,或多或少,都接受过他的指点。包括张松龄自己,骑术和刀术都有一大半儿是他手把手教出来,教的时候没有任何藏私。如果他伤情过于严重的话,短时间内,游击队中的进攻力至少要下降一半儿。而四下里那些窥探根据地的眼睛,肯定又要借机搅风搅雨。 一路向上走,一路接受战士们的善意,在进入主营地大门的时候,张松龄的头脑,居然多少恢复了一点儿理智。无论如何,全力抢救赵天龙,都要放在第一位。这种时候,作为大队长的自己,绝对不能显得过于慌乱。否则,只会让四下里那些窥探者看到便宜。只会令游击队原本要面临的复杂形势,愈地雪上加霜。 努力克制住心中的焦灼,他拨转马头,径直冲向后营专门为老疤瘌开辟出来的大病房。隔着老远,就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影。所有没出任务的弟兄们,都赶过来了。站在大病房外,焦急地等待里边的消息。几名被检验出来血型与龙哥相似者,则不顾山风料峭,裸露出一只胳膊,排队等在病房的正门口。只待卫生员露面,就争取下一个被抽血的机会! 看到张松龄的身影出现,弟兄们先是愣了愣,然后迅让出一条通道。大队长回来了,最有学问的大队长回来了。他曾经多次在关键时刻拯救了整个游击队,这次龙哥有难,他怎能不再给大伙一个惊喜?! “不献血的人,都马上回去休息!大伙如果都累垮了身体,万一小鬼子再跑到根据地里来搞破坏,谁去驱逐他们?!”张松龄飞身下马,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故作镇定地吩咐。他是大队长,整个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龙哥受伤了,这种时候,他必须展示自己的冷静与坚强。 没有人动,所有弟兄们都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头充满了期盼。 “老郑,你给我带队回去休息。别忘了,你是咱们游击队的中队长,不是山下的老百姓!”张松龄眉头皱了皱,硬起心肠开始点将。目光如北风一般从人群中扫过,里边不带半点儿通融。 “是!”一中队长老郑不得不答应了一声,慢慢地向外走去。队伍中的干部们想了想,也明白了自家大队长的良苦用心。强忍住心中的难过,默默地转身。 在干部们的带领下,弟兄们66续续离开。每走几步,都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看在这几秒钟之内,屋子里有没有奇迹生。龙哥是铁打的汉子,他怎么可能被一颗手榴弹放倒?!大队长已经回来看他了,他们兄弟两个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继续昏睡不醒?! 就在大伙步履踉跄的时候,窗台下,突然跳起来一个脸肿得已经看不出是谁的家伙。三步两步跑到张松龄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大队长,您,您枪毙我吧!龙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是我急着抢功,拖累了龙哥。是我,是我想抓个活的,才给了小鬼子丢手榴弹的机会!是我,是我...呜呜..” “杜歪嘴儿?”张松龄愣了愣,犹豫着停下了脚步。从声音中,他判定跪在自己面前的是杜歪嘴。但此人脸上到处都是淤青,浑身上下布满了脚印儿。腰也像个叫花子般佝偻着,丝毫不见当年强迫别人接受他加入游击队时的风骨。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一名张松龄从没见过的战士跟上前,抬腿将杜歪嘴踢了个跟头。然后红着眼睛,大声向张松龄汇报,“手榴弹落地时,龙哥把他压在了身底下,否则,现在接受抢救的应该是他!这王八犊子想立功想疯了,居然去扛小鬼子的伤员。龙哥,龙哥......” 话没说完,又红了眼睛,泪水滚滚而落。周围的其他战士亦咬牙切齿的走上前,再度对杜歪嘴拳打脚踢。后者则既不躲闪,也不求饶。嘴里只是不断地哭喊,“枪毙我吧,枪毙我吧,是我拖累了龙哥。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抢着去抓俘虏.......” “都住手,别打了!该怎么处置他,要按照咱们游击队纪律!”张松龄此刻心里头对杜歪嘴也是恨之入骨。然而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人被弟兄们活活打死。先低低的呵斥了一声,然后弯下腰,奋力从地上扯起杜歪嘴,“还能自己走么?能的话,你就先回去休息,别想太多。只要你不是.....” 一句话还没等吩咐完,身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紧跟着,有一团火就从他耳边滚了过去。乌旗叶特右旗女王爷斯琴单手拎着盒子炮,推开人群就往病房里闯,“龙哥!你不要怕,斯琴来了,斯琴来陪你了!咱们两个今天生在一起生,死在一起死!” 第三章 天与地 (十一 中) 第三章天与地(十一中) “不要进去!拦住他!”张松龄拉了一把没有拉住,焦急地叫喊。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虽然没学过医,但这么多次受伤经验,让他早就理解了外科抢救过程中的一些禁忌。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斯琴将可能的病菌带进手术室。 游击队的弟兄们早就习惯了服从命令,听到张松龄的话,立刻条件反射般张开胳膊,死死堵住了病房门口。斯琴左冲右突了几次,都没能冲破人墙。正急得火烧火燎之时,病房们突然从里边打开了,方国强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斯琴嫂子,别胡闹。手术正在关键时候,你.......” 话音未落,斯琴已经将盒子炮举了起来,对准他的脑门儿就扣动了扳机,“呯!” “小心——!”千钧一之际,却是张松龄在她的胳膊肘上托了一把,使得枪口陡然跳起了半寸。子弹贴着方国强的头皮飞了过去,打得门板木屑飞溅。 没等斯琴开第二次扣动扳机,她的枪已经落到了张松龄手里。周围的干部战士们也如梦方醒,七手八脚,将她的身体抱住,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你-----!”方国强在阎王面前打个转,脸色煞白,不敢相信刚才的“刺杀”是事实。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此时此刻的斯琴,绝对就是个疯子,根本不管抱着自己的是谁,拳打脚踢,手挖嘴咬。试图从人团中撕开一个口子,和方国强同归于尽。 “你疯了!斯琴姐!龙哥正在里边做手术,你这样闹,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张松龄大急,照着斯琴的手背狠狠拍了一巴掌,大声呵斥。 疯狂的斯琴根本感觉不到痛,却清晰地听见了龙哥两个字。愣了愣,两眼冒火,“姓方的,有种你就别躲在这儿!咱们去前边,一个人一把枪。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别胡闹!”张松龄用力推着斯琴,尽量让她远离病房门口。“龙哥是被小鬼子的手榴弹炸伤的,根本不关方政委的事情。你这样做,会让他醒来之后很难做。你......” “不关他的事情?!”斯琴瞪圆了红肿的眼睛望着他,咬牙切齿地打断,“你到底是不是龙哥的兄弟,他都伤成这样子了,你居然还向着别人说话。不关他的事情,龙哥怎么没完没了地在外边执行任务?不关他的事情,小鬼子怎么有机会活着把手榴弹扔出来?要不是他一心想着向上头邀功.....” “斯琴姐,是我。是我贪功心切,才着了小鬼子的道!是我,不怪方政委,真的不怪方政委!”没等她把话说完,杜歪嘴已经双膝着地爬了过来。先抬手给了自己几个大耳光,然后哭泣着忏悔,“是我想抓个活的鬼子,才故意没往要害处开枪。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想表现自己。不怪政委,真的不怪政委!” “谁不知道你跟姓方的穿一条腿裤子?!”斯琴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飞起一脚,将杜歪嘴踹了个大跟头,“他惹了祸不敢承认,自然是你这个做狗腿子的替他挡刀!反正只要保住了他,也就等于保住了你!” “斯琴姐!”听斯琴越说越离谱,张松龄忍不住低声呵斥,“龙哥正在里边接受手术。你在这里闹,疤瘌叔和刘卫生员怎么可能安心?!走,有什么话跟我去大队部里说。我誓,只要我张松龄还有一口气,就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是啊,斯琴姐。你别在这里闹了!龙哥万一听见,心里,心里头肯定不会舒服!”小郑、小邹、巴图、小哈斯等原本就跟跟斯琴相熟的游击队干部,也纷纷开口,劝斯琴保持冷静。 “你们.....”斯琴把手抬起来,指着众人的脸,苍白的嘴唇不断地颤抖,“你们居然都替姓方的说话,亏得龙哥还把你们都当兄弟。他,他真是瞎了眼睛,他真是.....” “他没有瞎眼睛!”被斯琴先前那一枪打愣了的方国强突然缓过了神来,大步上前,“是小郑、小杜还有小哈斯他们几个,轮流将龙哥背在背上,一直背回了麒麟岭的。六十多里路,他们只用了三个半小时!是小邹第一个给龙哥输的血,现在正等着输第二波。至于我....” 用力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斯琴的眼睛,坚定地补充,“尽量多抓俘虏的要求,的确是我提出来的。这点,写在白纸黑字上,我不会否认,也否认不了。如果你想打我一顿出气的话,尽管过来打好了。但是请别出声音,也别动枪,免得干扰了里边的手术。。我可以当着所有弟兄的面儿向你保证,今天的事情,该负的责任,我方某人绝对会负,决不会逃避!” “负责任?你负得起么?!”没想到自己眼里的恶人居然有如此光棍儿的一面,斯琴向前冲了几步,想给对方一个耳光,但胳膊举到半空,却停住了,最终也没有打下去。 “他把自己的心都掏给了你们游击队,从没考虑过自己。他整天跟我说,新来的方政委不了解情况,有些事情做歪了,但都是出自好心。他,他说,要维护游击队的声誉,不能跟你吵,不能让别人看游击队的笑话。他说,现在累一点不怕,等张胖子回来就好了。张胖子也是从关里来的,跟方政委能说到一起去!他......”说到这,她已经又哭得喘不过气来。却狠狠地抹了两下眼睛,继续用极低,极压抑的声音咆哮,“可你是怎么回报他的?为了显示你比张胖子有本事,这一年多,你让他出了多少次任务?他又不是铁打的,怎么可能每次都毫无损?万一他这次有个三长两短,,,,,,,呜,可让我,让我可怎么办?!” 再也坚持不住,她蹲下身去,无助得像一头失群的羊羔。众游击队员们听得两眼红,一个个将头转到旁边,眼泪顺着面颊无声地往下淌。太辛苦了,龙哥这一年的确过得太辛苦了。为了让新建立的根据地能正常运转,他几乎把全部力量都贡献了出来。就这样,因为在返回麒麟岭的路上,顺便去斯琴那里停留了一天,还被方政委在会议室里当众提了意见。要他不要带头违反纪律,不要授人以柄,损害游击队的形象..... “疤瘌叔会尽最大努力抢救龙哥!”方国强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被斯琴说得百口莫辩。有事情,他的确因为不了解当地情况,做得生硬了些。但有些事情,他却的的确确是为了游击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还有一些事情,他是为了给赵天龙和斯琴两个创造条件。但现在,却好像他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都变成了争权夺利,没有一件,是为了游击队,为了大伙,为了在场所有人共同的事业。 这让他觉得非常委屈,又非常孤独。仿佛来到了一群陌生人当中,每一双眼睛里都写满了警惕。踉跄了一下,他努力又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斯琴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补充,“我誓,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如果龙哥今天真的抢救不过来,我就把命赔给他。斯琴你什么时候愿意拿,尽管说一声。不用任何人动手,我自己拿给你!” 第三章 天与地 (十一 下) 第三章天与地(十一下) “你,我.....”斯琴愣了愣,将头扎进自己的手臂当中,双肩不断耸动。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 她虽然素有巾帼英豪之名,然而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天之娇女。在父亲去世之前过得全是衣来张口返来伸手的日子,继承王位之后靠的也是管家和父亲留下的几个铁杆心腹全力辅佐,自己并未真正面临过多少风浪。刚才之所以能用枪指着方国强的脑袋开火,完全是因为心痛爱侣蒙难,瞬间爆出了家族遗传的天性。待这一枪打完了,骨子里的那点儿血勇之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次对方国强痛下杀手,当然对方所谓的“赔命”。也终究会成为一句根本无法兑现空谈。 周围的干部战士们看到此景,心里头愈感到难过。几个年青的战士甚至再也无法忍住,嘴里呜咽出声。就在三天之前,大伙还纷纷传言,军分区下新文件了,龙哥终于可以娶斯琴过门了。谁也没有想到,大伙给他们两个的结婚礼物还没准备好,龙哥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为了保护我,龙哥根本不会受伤,根本不会受伤啊!”哭泣的人里,谁也比不过杜歪嘴响亮。一边哭,还一边拿脑袋瓜子朝地上撞,下下见血想,痛断肝肠。 斯琴刚才骂他是方国强的狗腿子,事实上真的非常冤枉。虽然他平素跟方国强走得极近,但内心深处,最崇拜的人,却非赵天龙莫属。后者与他同样出身于绿林,加入游击队之前都有一番不堪回的过往。后者在战斗中同样喜欢冲杀在最前方,无惧生死。后者和他同样喜欢大声说话,开怀大笑,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后者和他同样对八路军的未来充满了信心,认为将来的天下非其莫属..... 这一年多来,他杜歪嘴跟在龙哥身后,步亦步,趋亦趋,恨不得将对方的吃饭喝水的动作都学得别无二致。谁料想,唯一一次没有全心全意地效仿,就铸下了泼天大错! “行了,嚎什么嚎,还嫌这里不够吵么?”被杜歪嘴哭得心烦意乱,张松龄弯腰拎起此人,将他直接丢出了人群,“要嚎到没人地方嚎去,别在这儿打扰疤瘌叔做手术!” “呃——嗯!”杜歪嘴被摔了个大屁墩,哭声瞬间被卡在了喉咙眼儿里。 张松龄狠狠瞪了他一眼,将头又转向所有干部战士,“血型与龙哥相符的留下,其他人,给我回去营房里休息。大伙继续乱下去,只会白白便宜了小鬼子!小郑,小邹,你们两个去打一盆热水来,给斯琴洗手洗脸,随时准备准备带她进去看望龙哥。老马,你下山去找老百姓家买几只大公鸡,熬了汤给龙哥和献血的弟兄们补充营养。老郑,这几天整个根据地的日常工作和值班巡逻,都由你负责统一指挥,别让外人看到可趁之机。报务员,你以我的名义电报给周黑子,问问独立营那边有没有军医。有的话,立刻给我送过来!就说我张胖子,这辈子都记他的情!” “是!”“是,大队长!”“是!保证完成任务!”众干部战士们立正敬礼,6续领命而去。随即,躁动的人群慢慢恢复了正常,大伙纷纷抬起头来,看看脸色铁青的张松龄,带着复杂的心情转身离开。 龙哥受伤了,生死未卜。但好在大队长及时赶回来了,凭着他跟周黑子的交情,应该能从独立营借一名军医过来。哪怕独立营那边也没有军医,至少看在大队长的面子上,能抓紧时间送一批军用消炎药过来。天气越热,伤口越容易感染。有了足够的消炎药,至少,龙哥死里逃生的机会有能多出几分。 “周黑碳会不会.....”待弟兄们的身影走远,方国强慢慢抬起头,以极低的声音向张松龄提醒。话说到一半儿,忽然又意识到此刻提这些非常不合时宜,叹了口气,慢慢地又把脑袋耷拉了下去。 “你担心他故技重施么?!”张松龄瞪了方国强一眼,然后轻轻摇头,“应该不会。他没你想得那么差!咱们游击队如今的规模,也足以让他有所顾忌!” “那就是我又神经过敏了!”方国强又叹了口气,低声道歉。刚才斯琴那一枪虽然没打中他的身体,却直接击穿了他的心脏。让他不用回忆,心里都难受得像破了个窟窿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缝补完整。 “你是跟他接触少,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张松龄看到他这幅模样,少不得又低声补充,“他虽然功利心强了些,却没失去做人的底限。另外,上次的事情完全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暗中推动。而觉自己差点儿被人当了枪使后,周黑子绝对不会准许他自己再上同样的当!再加上我、龙哥和他之间的交情,他更没理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落井下石!” 这番话说出来,绝对算是推心置腹了。然而方国强听在耳朵里,却被‘功利心’三个字刺激得眼前一阵阵黑。擅自修改张松龄的命令,要求弟兄们尽量活抓小鬼子,真的是为了他方国强的个人前途么?无论任何时候,当着任何人的面儿,他方国强都敢拍着胸口大声回答一声“不是!”。晋察冀军区利用日本俘虏组建的“反战同盟”,已经逐步起到瓦解侵略者军心的作用。多抓一些俘虏送过去,就能让它的影响力更加强大。此外,八路军总部自从三八年初,就一再强调尽量各级战斗单位不得伤害俘虏。而作为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张松龄的命令却与总部的精神背道而驰。作为政委,他无论如何都得有所表示,绝对不可以无原则地姑息纵容..... 只是在副大队长受了重伤的这个灾难性后果面前,任何解释的话听起来都像是推卸责任。方国强不愿意给战士们留下如此印象,也不敢确定张松龄会不会听自己解释。所以尽管此刻心中非常难过,也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而张松龄此刻既担心好朋友赵天龙的安危,又要千方百计地安抚斯琴,以免后者一冲动再做出什么傻事。哪还有多余的精力管其他人多没多心?一时间,竟然把方国强的苦涩表情给忽视了,任由一道看不见的隔阂,在彼此之间肆意生长。 二人从此再也没和对方说话,直到晚霞烧红整个天空。在余辉即将被黑暗吞没前的那个瞬间,病房门被人从里边推开了。满身大汗的疤瘌叔被卫生员小刘搀扶着,出现在大伙眼前。 “长生天保佑,他的命捡回来了!!”在无数道期盼的目光中,老疤瘌喘息着说道,“但是有几处弹片伤得太深,我不敢硬往外拔。等他缓过这口气,要么送他去沈阳。要么,你们从别处绑一个高明的外科大夫回来!” 第三章 天与地 (十二 上) 第三章天与地(十二上) “疤瘌叔,真是,真是多亏了你!”张松龄一个箭步走上前,伸手扶住摇摇欲倒的老疤瘌。八一≯≧中文W≤W≤W≦.≦8≤1≤Z≦W≤.﹤COM以游击队的简陋医疗条件,能从阎王爷手里把赵天龙的命给抢回来,绝对是创造了奇迹。至于后续的诊治与康复事项,只要想,办法总会有的。实在不行就真的像老疤瘌刚才说得那样,到沈阳、北平等地绑架一个日本大夫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连续做了一天一夜手术,老疤瘌也的确累坏了。先靠在张松龄的手臂上喘了几口粗气,然后低声补充道:“不是亏了我,是亏了他自己够结实。说实话,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不可能救得回来!唉,不说这些了,赶紧进去看看他吧!记住尽量别跟他说话,更不要惹他脾气!” “嗯,我记住了,疤瘌叔!”张松龄答应一声,抬腿就往里边走。一只脚已经踩到了门槛上,却犹豫着回过头,低声喊道:“斯琴,嫂子,你先进去吧!龙哥这会儿最希望看到的应该是你!” “那,那我就,我就进去了?”斯琴扬起哭成了桃子的眼睛,试探着询问。经历了一番大喜到大悲然后又到大喜,她的精神已经脆弱到了极点。无论听到任何话,都不敢相信是真的,都想重新核实一番,以免再次‘上当受骗’! “赶紧进去吧!”张松龄怜惜地叹了口气,侧开身,把斯琴让进病房,顺手从外面关好了门。 谁也没继续试图往里边挤,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尽管大伙心里都希望能亲眼看到副大队长转危为安。大病房太小了,此时此刻,已经装不下第三个人。 两天之后,周黑碳领着独立营的李医官上了山。并且还用战马驮了五六箱子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特效西药。然而令大伙失望的是,经验丰富的专业外科医生,同样拿赵天龙体内的弹片束手无策。趁着对方体弱昏睡的时候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李医官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那几块弹片可能卡在脊柱上了,不动手术还好,至少龙爷还能留下一条命。如果强行动手术的话,万一碰到大血管和脊神经,恐怕他即便不死,过后也得变成一个残废!” “那,那就没别的办法么?”张松龄闻听大急,抓着李医官的袖子追问。 “没办法!”李医官无奈地摇摇头,满脸歉然,“不光是我这里,恐怕整个北路军当中,都找不到可以给他动手术的人。第一,大伙都没有做这种手术的经验,不能胡乱下刀。第二,做这种手术,必须用到专业的x光机。眼下即便是在日占区,那东西也仅仅在几家大型医院才能看得见,普通医院,根本听都没听说过!!” “那,那——!”张松龄眉头紧皱,心急如焚。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跟周黑碳两个商量,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沈阳城里劫走一名日本军医。而眼下,这条路却被彻底堵死了。即便他们有办法劫走军医,也没法从医院里将一台x光机完完整整地给偷出来。 正在他束手无策之际,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国强突然拍了一下他自己的脑袋,低声喊道:“是x光机么?我知道哪里去找!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里,就有一台!是白求恩大夫留给医院的遗产,前年在介绍白求恩烈士的先进事迹报告上,我读到过相关内容!”(注1) “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你说的是设在河北唐县那所?!”如同在无边黑暗里看到了第一丝微光,张松龄迅回过头来,一把拉住方国强肩膀。 “嗯,就是那所,原来叫晋察冀军区后方医院。去年初为了纪念白求恩医生,才改成现在的名字!”方国强用力点头,“现任院长是从印度来的,水平非常高。很多伤员都被他从死亡线上给拉了回来。百团大战的嘉奖报告中,还专门提到过他的名字!”(注2) 到底是专职搞政工的,对各类文件都了熟于胸。不用仔细想,就能将相关部分如数家珍般陈述出来。张松龄听了,精神登时为之一振。抓着方国强的肩膀,急切地说道:“赶紧给苏政委电报,让他帮忙联系白求恩医院!等龙哥的病情稳定下来,我亲自送他过去!我,我对那边路熟,保证不会出问题!” “我,我的肩膀!”方国强虽然也算得上结实,但跟张松龄比起来,却完全不在同一数量级。被抓得痛入骨髓,呲着牙,低声抗议,“赶紧把你的手松开!我的肩膀都要被你卸掉了。电报咱们俩联名去,至于最后谁护送龙哥过去,现在不着急决定。按照纪律,涉及到几个军分区配合的事情,咱们两个根本无权做主,得听上级安排!” “啊,那,倒是!”张松龄讪讪地松开手指,低声道歉,“刚才我太着急了,没想到这一层。” “你现在还能想得到什么?”方国强白了他一眼,揉着自己的肩膀抱怨。连续两天一夜,对方要么是守在赵天龙的病床边上,要么是守在病房门口。觉顾不上睡,饭也顾不上吃。至于游击队和根据地的各项事务,更是全盘推给了别人。这样做,可是实在有点儿不负责任。 “不是有你和老郑么?我刚回来,两眼一抹黑。干得越多,越是给你们两个添乱!”张松龄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话外之意,又笑了笑,歉然回应。 当着周黑碳和李医官等外人的面儿,方国强也不好说得太深。叹了口气,婉转提醒道:“无论如何,周营长和李医官这次,都帮了咱们大忙。他们带来的那些药,咱们即便有钱,都未必能够买得到........” “这些话就没必要说了!只要能对龙哥的伤有效果就好。”周黑碳却非常不领情,用眼皮夹了他一下,冷笑着摇头,“你来得晚,不知道我们三个之间的交情。今天如果换了我躺在这儿,我敢保证,胖子、龙哥,也会拿出所有的东西来救我一命!不管我是个土匪头子,还是个国民党!” 注1:白求恩,加拿大**员。1916年毕业于多伦多大学医学院,获学士学位。在英国和加拿大担任过上尉军医、外科主任。1922年被录取为英国皇家外科医学会会员。,1938年3月率领一个由加拿大人和美国人组成的医疗队来到中国。不久赴晋察冀边区。除了亲赴前线抢救伤员之外,他还组织制作各种医疗器材,给医务人员传授知识,编写医疗图解手册。培训了大量卫生干部,活人无数。1939年末,白求恩因为手术时感染而牺牲。 注2:柯棣华,印度人,著名医生,1938年随同印度援华医疗队到中国协助抗日。任八路军医院外科主治医生、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第一任院长。1942年12月9日凌晨,因癫痫病作在河北唐县逝世,年仅32岁。 第三章 天与地 (十二 中) 第三章天与地(十二中) “呸呸呸!好端端的,干嘛自己咒自己!”听周黑子越说越不像话,张松龄连忙出言打断。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莫非,哪天我出了事情,你还真能不闻不问?!”周黑子歪着脖子斜了方国强一眼,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在他心里,当前一切麻烦都是这个连笑都不会的方棺材搞出来的。如果不是后者拿着鸡毛当令箭,独立营与游击队两家之间的关系,绝不会像目前这么僵。黑石寨里头小鬼子就不会找到可乘之机,全力给游击队制造麻烦。当然,龙哥也不会受伤。 “问,问!到你病床前,给你端屎端尿行了吧!”张松龄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应。“见过争吃争穿,没见过连受伤也争的!老方,我们俩去给军分区电报。让这小子留在病房里伺候龙哥。省得闲得难受,自己老胡思乱想!” “走吧!周营长,李医官,咱们一会儿吃饭时再见!”连续多日被当成了罪魁祸,方国强已经有些麻木了。笑着向周黑碳和李军医两个点点头,转身离开。 张松龄见状,少不得要快步跟上去,低声解释道:“老方,你别往心里头去。周黑子就是这种人,说话从来不过脑子....” 方国强惨然一笑,轻轻摇头,“他说的话其实没错,我的确不了解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交情。不光是不了解你们,对咱们游击队和地方上的情况,我也是浮皮潦草。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就像一个外人,不像你们.......” “老方,老方!”张松龄大急,赶紧低声打断,“你这话就言重了。整个游击队上下,谁也没把你当作过外人!甚至麒麟岭周围的百姓,提起你方政委来....” “我不是抱怨你们,我是说我自己!”没等他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方国强已经抢过话头,“大伙的确没把我当作外人看,这一年多来给了我很多支持。特别是龙哥,几乎是不惜任何代价来支持我的工作。但是我自己,却没有把根扎下去。既不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也不了解游击队内部和外部的复杂情况,总想把口里那些经验原封不动照抄照搬,然后,然后就,唉——!”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张松龄不同意方国强的自我批评,摇了摇头,低声回应,“你只用了一年都不到的时间,就把黑石游击区变成了黑石根据地。把山下的那些土作坊都变成了工厂,让咱们对外提供的产品从寥寥几样变成了二十多种。游击队军粮和军饷,基本上也已经可以自给自足。队伍的人员规模,也比以前.....” “你听我说,不要打断!”方国强皱着眉头,再度抢过话头,“那些都是因为你和已故的老王队长打下了扎实基础。小鬼子这一年多轻易不敢出城,也全赖你当初和九十三团联手打垮了他们。我不过是碰巧赶上了个好时候而已。” “怎么会是碰巧呢。换了其他人来,难道懂得会比你还多么?!还是他一定比你干得更出色!”知道对方是因为赵天龙受伤的事情心中负疚,张松龄斟酌了一下,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安慰,“老方,你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有些事情,真的是阴差阳错!你初来乍到,我碰巧又去读了军校,一来二去,便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但是如果说错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全与你无关。这太不公平,也完全不符合事实!” “事实是,右旗王府与咱们游击队之间的距离,越走越远。独立营也从盟友变成了陌路!”方国强的情绪非常消沉,叹了口气,用力摇头。“你就不用安慰我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等会儿给军分区电报请求送龙哥去白求恩医院治疗时,还有份电报麻烦你副属一下。是关于给我记打大过处分的电报.....” “不行!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能自己做决定!”张松龄大吃一惊,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几个正端着饭盒往食堂走的战士们不明白生了什么事情,偷偷朝二人这边看了看,低下头,快步逃远。正在组织人手晾晒药材的老疤瘌也被吓了一大跳,愣愣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睛抗议,“张胖子,你没事儿瞎嚷嚷什么。病号需要安静你懂不懂!” “对不起,疤瘌叔!”张松龄迅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太高了,拍了自己一巴掌,坦然承认错误。“我不是故意的,保证没有下一次!” “想嚷嚷,到你们两个的会议室里头,关上门嚷嚷去!”老疤瘌又蹬了他一眼,不依不饶,“屋子里头已经躺了一个,你们两个再公开闹起来,想散伙是不是?!要散伙,就赶紧着,趁着帐房里头还有结余!” 话说得虽然难听,却实实在在给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个提了醒儿。在此人心惶惶时刻,作为游击队的两位当家人,他们必须沉得住气。至少,表面上要给大伙留下一切都很正常的感觉,不能带头自乱阵脚。 想到这儿,张松龄赶紧快走几步,带着方国强走向大队部。先从里边关好了门,然后用非常缓慢却坚定的语气说道:“先,我并不认为你在龙哥受伤的事情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次,按照游击队的现行规章,即便是小队以上级别的干部处理,都需要先上会。你是游击队的政委,没经全体干部会议表决,不能自己处分自己!” “你.....”方国强愣了愣,突然间无言以对。他这个人做事的确死板了一些,但越是这样,越不会带头违反组织纪律。张松龄拿游击队的规矩说事,可谓恰恰打在了他的软肋上。 然而方国强毕竟是方国强,认定了的事情,向来是一条路走到黑。只沉默了半分多钟,他就又找到了新的突破口,“那就尽快召开干部会议。无论你们同意不同意给我处分,我都会自己在会上做检讨。还有,关于这一年多来的工作总结,我会如实写一份出来。给你,老郑,还有军分区领导过目。这不光是为了给斯琴一个交代,龙哥的血,也不能白流!” 第三章 天与地 (十二 下) 第三章天与地(十二下) “上会可以,检讨就不必做了吧!”张松龄皱了下眉头,对方国强的执拗有些无法适应。八一中≥文W≦W﹤W<.≤81ZW.COM记大过处分虽然会写在档案里头,但是以后根据情况可以撤消,对当事人的影响也不会体现在明处。而在全体干部会议上当众做做检讨的话,却会严重打击到当事人的声望,让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说话都失去份量,甚至会严重影响到政委职责的履行。 “既然做错了,就得承认!”方国强显然能猜测出张松龄在担心什么,笑了笑,非常坚定地说道:“连敢作敢当的勇气都没有,还算什么**员?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算我独断专行一次。你作为大队长,必须要支持我的工作!” “好,好,好!那就按你说的办!”听他把二人的职责分工都搬出来了,张松龄只好无奈地投降。“但你也必须做到实事求是,不能有的没的都朝自己身上揽!” “那是自然!”方国强又笑了笑,轻轻点头。“你放心,该坚持的原则我还会坚持下去,绝不做无原则的妥协!” “你指的是......?”张松龄又是一愣,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路。论带兵打仗,他自认为不逊于同龄中的任何人。但对于日常政务处理和队员们的思想建设,就远远不如了。 方国强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说道:“龙哥和斯琴的事情,我承认是我处理的手法太粗糙了些。但我认为,我们游击队内部的组织纪律,还有个人日常作风方面,仍然需要加强!” 这个转折可是有大,令张松龄瞬间开始怀疑自己先前听到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出于同一人之口。方国强看懂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笑了笑,继续补充:“我知道大伙都叫我方棺材。也知道草原上情况特殊,对弟兄们的要求不应该过分严格。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步兵紧,骑兵松,溜溜达达侦察兵!’。可你想过没有,咱们游击队在草原上的立足根本是什么?论兵力充足,火力精良,咱们比不上小鬼子。论血统亲疏、财力雄厚,咱们比不上那些旧蒙古贵族。甚至连国民党在这里,都比咱们具有优势。人家好歹还占一个中央政府的名分,可以到处封官许愿。可咱们呢,咱们手里,除了信仰之外还有什么?如果做不到令行禁止,做不到对百姓秋毫无犯,做不到古代岳家军、戚家军那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掠”,老百姓们凭什么要支持咱们?!光凭着作战勇敢,杀起小鬼子来毫不手软么?那咱们和周黑碳的独立营的区别又在哪里。人家凭什么放着好好的正规军不当,跑你这来吃苦受累干没名没分的游击队?!” 这样说,张松龄总算能触摸到他的思路了。方国强之所以在最近一年多来,没完没了地强调纪律,强调风貌,强调游击队和根据地内的各项规矩,不仅仅是因为他为人教条死板,而是他想将游击队打造成一支与众不同的王者之师。是真心实意地为了整个游击队的长远做打算。只是这初衷与结果之间的差距也忒...... “报告!”正当他准备婉转地提醒对方一下之时,门外的报告声,打断了二人的讨论。“大队长、政委,龙哥醒过来了!龙哥真的醒过来了!” “啊!我们这就过去!”无论是张松龄,还是方国强,都顾不上继续先前的话头。一前一后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快步奔向游击队的大病房。 自从被老疤瘌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之后,赵天龙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偶尔醒过来喝上几口参汤,旋即就会又重新昏睡过去,根本没力气与任何人沟通。如今他的情况终于大为好转,怎么可能不让整个游击队上下欣喜若狂?! 非但游击队上下为之振奋,远道而来的客人周黑碳,也一样高兴得语无伦次。明明看到斯琴一只手拉着赵天龙的手,满脸是泪。却依旧不嫌病房里头空间狭窄,抢过另外一只手死死拉着,嘴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就是说么?你命这么硬,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去见阎王爷!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咱们好好吃点儿东西,用不了两个月,就又能一起杀小鬼子了!勤务兵,勤务兵都哪去了?你们游击队连个勤务兵都没有么?还不赶紧给龙哥去端药粥!” “行了,就数你能咋呼!”张松龄正好走到门口,摇摇头,笑着数落。 “我这不是高兴,高兴么!”周黑碳被说得很不好意思,讪讪辩解。目光落在了跟于张松龄身后的方国强脸上,又迅将嘴角翘了起来,低声冷笑:“自内心的高兴。不像某些人,巴不得龙哥永远醒不过来!” “黑子!你胡说些什么?没人会把你当哑巴卖了!”没等张松龄开口,赵天龙已经怒形于色。抬手推了周黑碳一把,低声呵斥。旋即将目光转向张松龄和方国强,笑了笑,继续说道:“胖子,老方,让你们两个辛苦了!” “这是什么话?!”张松龄和方国强异口同声,“你能醒来,我们大伙都高兴!自家人还说什么辛苦不辛苦!” “虽然是自家人,该说的话也得说到!”赵天龙虚弱地摇摇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刚才我跟斯琴商量了一下,鉴于咱们这里条件有限,她一个女人家天天跑来跑去也不太方便,所以,接下来,我们打算回王府去养伤!” “是啊!我已经命人回去取最好的马车!可以把他放在车厢里一路拉回家去!”好像唯恐张松龄不肯答应般,没等赵天龙的话音落下,斯琴就迅补充。 “这......?”张松龄再度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喃喃地回应。“王府里没有大夫啊!我已经跟老方打了电报给军分区,准备送你到白求恩国际医院治疗了。这时候你回到王府去......” “龙哥现在,怎么可能赶远路?!”没等他把话说完,斯琴抢先打断,“我已经想过了。给傅作义将军那边个电报,看看他那边能不能派医生带着设备过来?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派人到重庆请大夫。反正就是花些钱的事情,路上不会出什么危险。” “这——”张松龄眉头紧皱,好生委决不下。斯琴是重庆政府册封过的蒙古王爷,按照常理,她的要求,后者应该会考虑。然而,放着八路军的白求恩国际医院的医生不用,却舍近求远。对于赵天龙这个副大队长来说,恐怕多少都有点说不过去。 正欲再仔细跟斯琴商量一下的时候,方国强突然从侧面碰了碰他的手,用目光朝病床方向示意,“我觉得斯琴的主意挺好,至少不用冒险穿过鬼子和伪军的地盘。况且王府距离游击队这么近,如果有事情的话,咱们随时都可以将龙哥叫回来!” “噢,也是!”张松龄目光落在方国强的示意位置,顺口回应。不用再跟斯琴商量了,她和赵天龙两人,早已给出了最好的答复。在病床边缘,二只一大一小的手十指相扣。自从赵天龙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再没分开过。今后,也永远不会再分开。 “根据上级布最新会议纪要,你们两个的婚姻,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我一会儿就派交通员将报告送往军分区,相信很快就要批下来!”看到那双紧握的手,方国强脸上的表情也难得柔软了片刻。点点头,笑着透漏。 “真的?!”斯琴又惊又喜,跳起来,大声追问。 “不信你去问张队长!”方国强点点头,笑着回应。 “方政委说的全是真的,我可以作证!”张松龄也点点头,满脸羡慕。“如果你们两个愿意的话,游击队内所有人都想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愿意,愿意!”仿佛唯恐张松龄、方国强反悔一般,斯琴拼命点头。“等龙哥一好起来,我们就立刻成亲。到时候,请你们大伙全都去参加婚礼。到王府去,好酒管够!龙哥,龙哥,你说呢?!” “你都把话说完了,我还说什么?!”赵天龙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嗔怪。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上的粗豪之色也跟着减轻的许多。代之的,则是一抹永远都化不尽的温柔。 “去你的!人家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话了!除了这一回,人家还不是什么事情都听你的!”斯琴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将手指聚拢成镊子,朝着赵天龙的手背上狠捏。 “唉吆,人家还不是什么事情都听你的!”周黑碳突然翘起兰花指,憋着嗓子,腻腻地学舌。 “该死!”斯琴举手便打,却被周黑碳迅躲了开去。然后轻轻一哈腰,大笑着冲出了病房门,“龙哥,龙哥,嫂子打我了!你到底帮我还是帮她?” “呵呵呵呵......”。除了面红耳赤的斯琴之外,屋子里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刹那间,整个病房里都充满了阳光。 “恭喜你,龙哥!”笑过之后,方国强却不忍看斯琴继续尴尬。走到床前拍了拍赵天龙肩膀,转身离开。 “恭喜你,龙哥!”张松龄先冲赵天龙点点头,然后也笑着走了出去。独来独往了小半辈子,龙哥终于找到了人生的落脚点,作为朋友,他怎能不为对方感到幸运?! 唯独周黑碳,刚刚成功地“气”到了斯琴,心中得意。抬起脚,又欲进去继续插科打诨。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却被张松龄拎起脖领子扯了出来。“病房太窄了,黑子,咱们两个去外边走走!” “窄什么窄啊,还有三张床都空着,空着.......”周黑碳先是不服,随即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笑着挣脱张松龄的掌控,冲到屋子前,从外边拉起了房门。 此时此刻,那里边的确太窄了。没给任何闲人留下地方! 第四章 男儿 (一 上) 第四章男儿(一上) 从此,马贼王子和蒙古公主过上了幸福安宁的生活。≧>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按照童话故事的套路,故事的结局一定会是这样的,也必须是这样的。然而,生活却永远不会是童话。 接到斯琴的求援电报,傅作义将军立刻派出了整个北路军中最高明的外科医生,由九十三团骑兵营护送着,星夜赶赴乌旗叶特右旗。并且随行还带上了一台国际上最新型号的野战医院专用x光机和一部小型柴油电机,以供检测和治疗时使用。 所有弹片都取出来了,所有伤口处理得都非常专业。手术之后,在斯琴的悉心照料下,赵天龙的伤势痊愈得很快。仅仅用了两周时间,便从病床上爬了下来,并且能杵着拐杖四处活动。一个月之后,他干脆连拐杖也抛下了,像个普通的蒙古牧人一样,在草原上赶着羊群引吭高歌。 但是,他的身手却明显不如受伤前灵活。特别是两条粗壮的大腿,迈动时总像毫不相干的两根木桩,一步接着另外一步,中间总少不了短暂的停顿。膝盖处也仿佛打上了铁补丁,很少做出弯曲动作,甚至在不刻意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弯曲。 转眼间又过去了四个多月,赵天龙的身体依旧没多少起色。坐在椅子上时看起来神采奕奕,红光满面。一站起来走路,就立刻变得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原本极为熟悉的飞身上马动作,居然需要两个人搀扶才能完成。并且骑在马鞍上也无法稳定身体,时不时就像个新手一般从马背上摔下来。 对此,冒着生命危险从傅作义处赶来的外科医生,也是束手无策。“可能是当初弹片破坏了某根神经!也可能是弹片在体内停留时间过长,引起了一些并症状。以目前的医疗手段,已经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通过按摩和其他辅助手段,帮助受伤的肌肉和神经组织慢慢康复!” 说这些话时,他尽量不去看斯琴和赵天龙两人的眼睛。仿佛万一自己的目光与二人的目光想接,就会负疚一辈子般。 “啊!怎么会是这样?!朱医生,你到底会不会判断错了!你不是跟我说过,把弹片全取出来就没事了么?!”斯琴闻听之后大惊失色,扯住医生的袖子,厉声追问。 “这个,这个,斯琴王爷,您可能不知道啊,这个神经修复,即便欧美最顶尖的医生那里,也,也打不了包票的,也只能叮嘱患者慢慢调养.....”朱医生面红耳赤,恨不能将头扎进裤裆里去。最初听说只是取几块遗留在体内的手榴弹破片,他的确夸下了海口。不但是对斯琴,在傅作义将军面前,也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谁料结果竟然如此不如人意,明明弹片都取干净了,伤者的脊神经却出了问题。 赵天龙的表现,倒是一如既往的大气。既不指责医生的无能,也不抱怨命运的不公平。淡淡地笑了笑,低声说道:“那就慢慢养着吧,正好最近我也想好好休息几天!” “那怎么行?!”斯琴用力拉了赵天龙一把,心疼地叫嚷。“龙哥,你别着急!我这就派人去请别的医生。实在不行,就把你送到白求恩国际医院去。反正你现在已经能用枪了,路上不会遇到太大危险。” “还是不用那么麻烦了吧!说不定我明天就突然好了呢!你没听朱医生说么,欧美医生都拿这种病没办法!”赵天龙轻轻拍了下斯琴的手,笑着摇头。 “对,对,对!这种病一定要慢慢养着,最重要的是心态放平!”也许是被斯琴另请高明的话给刺激到了,也许是急于表明自己并非一个庸医,朱医生猛地抬起头来,连声补充。“心态放平了,肢体的动作自然就不那么僵硬了,再加以经常性的肌肉锻炼.....” “你怎么不说,冲老天爷磕响头,让他来赐福龙哥呢!”只要涉及到爱人安危的事情,斯琴的心态就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斯琴!”赵天龙皱了下眉头,轻声阻止。“别难为朱医官,他已经尽力了!至于恢复,我自己慢慢来。不过是重新学习跑步和骑马而已,没什么难的。大不了,我就当自己还是个小孩子,重新来过一回!” “那,他,他.....”斯琴依旧不愿意放过自己眼睛里头的无良庸医,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却更在意自家男人的感受。喃喃了几声,无奈地点头。 赵天龙见此,少不了又笑着安慰道:“这不才半年么?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次的伤,总比普通伤筋动骨要严重。等哪天有了时间,咱们把疤瘌叔接回来。调理身体这方面,他最是在行。” “嗯!”斯琴的目光亮了亮,顺从地点头。老疤瘌虽然是野路子出身,在医治传统的跌打损伤方面,却最是在行。朱医生认为没办法的事情,对他老人家来说,也许就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也许三两副汤剂下去,就能药到病除。 夫妻两个做事向来利索。打定了主意之后,立刻派人回麒麟岭请老疤瘌下山。张松龄最近事务繁忙,也有个把月没与好朋友见面了。听王府来的人汇报了基本情况之后,便跟方国强商量了一下,留后者在山上值班。自己则牵了当年日本人赠送给红胡子的东洋大白马,跟信使一道下了山。 对于好朋友的到来,赵天龙非常高兴。里里外外好一通忙碌,光时鲜菜蔬就给安排了十多样。酒足饭饱之后,兄弟两个又开始聊起游击队事情。都对方国强当初的远见,感到十分地佩服。 “听说小鬼子又向黑石城增兵了?多亏了老方,要不是他当年及早准备,咱们肯定会被鬼子打个措手不及!” “的确又向黑石城增兵了,这已经是半年来第三次。据说要以黑石城为基地,打造一个什么治安示范区!”张松龄放下手中奶茶,苦笑着向好朋友介绍。 “那咱们怎么办,就眼睁睁地等着他继续展壮大么?”虽然有小半年没回队伍,赵天龙的心依旧和大伙放在一起。听张松龄说得沉闷,忍不住低声问道。 “当然不能!”张松龄笑了笑,轻轻摇头。“但硬打的话,我也没有取胜的把握。只能先从物资供应方面下手,我们在左,周黑碳的独立营在右,从左右两侧卡死进入黑石城的物资运输通道。看城里的小鬼子怎么过日子?!” 第四章 男儿 (一 中) 第四章男儿(一中) “对,活活困死他们!”赵天龙拍案大笑,就像刚刚劫了一车红货般兴奋。>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黑石寨一带盛产皮革、药材、奶酪和肉食,但粮食、蔬菜、茶叶等生活必须品却缺得厉害。尤其是后两样,几乎全部靠外部输入。一旦被卡断输入通道,城里的敌人就只能靠吃肉干儿过日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维生素匮乏,而产生许多不适症状。 “只能说尽力给小鬼子制造点儿麻烦,减缓他们的聚集度!”张松龄摇摇头,笑着耸肩。“鬼子这次摆出了一幅不惜任何代价姿态,短时间物资供应上的困难,并不足以令他们退缩。我估计,咱们和鬼子之间,早晚还有一场恶战要打。只是目前双方都没准备充分,谁也没必胜的把握而已!” “那咱们干什么不先下手为强?!”赵天龙可没有被动挨打的习惯,立刻想到了要抢在小鬼子做好准备之前动手。然而看到张松龄若无其事的模样,赶紧搔了搔脑袋,笑着补充道:“你看我,又在瞎出主意了!估计该怎么对付小鬼子,你和老方早就商量好了吧!怎么着,用我归队么?需要的话,你就朝王府这边封电报!” “我和老方的意思是,你最好抽空去一趟白求恩国际医院。那边的医生经验都很丰富,说不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张松龄沉吟了片刻,最终决定直来直去。 赵天龙不在山上的这几个月,弟兄们士气下降了好大一截。特别一众骑兵们,虽然训练和作战中依旧认真勇敢,但看上去总想比原来缺了一点儿什么。很多时候像是在为了训练而训练,为了战斗而战斗,而不是原来那样,时时刻刻都激情四射。 所以让赵天龙归队治好伤是当务之急,但他的身体状况,又不准许张松龄提出这样的要求。故而只能先尽力给他创造更好的医疗条件,然后才能谈继续出山战斗的问题。 “不去不去,不去!费那个劲儿干什么!”赵天龙闻听,头立刻摇得像一面拨浪鼓。“人家朱医生的都说了,我这是脊神经受损。全世界的外科医生都解决不了。这不是疤瘌叔跟你一起下来了么?就让他在王府多待几天,给我扎扎针,再吃些汤药。说不定西医没办法的问题,用中医就立刻解决了呢!” 老疤瘌的医术,是张松龄亲身体验到过的。虽然此人没学过一天西医,说话做事也毫无正形。但手底下的功夫的确很过硬。游击队内的所有伤患都由他老人家来处理,并且多次将重伤号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正犹豫是不是再多劝几句的时候,又听赵天龙笑呵呵地说道:“反正,弹片早就取干净了。剩下来全都是调养的事情。疤瘌叔的汤药和针灸,未必比洋人的那一套差。你这回来得正好,把东洋白龙驹给我留下,把大黄带回山上去。我现在要重新学习骑马,换匹听话的,更容易上手!” “白龙驹本来就是带下来给你的!”对于赵天龙的要求,张松龄倒是答应得极为痛快。东洋大白马是小鬼子精心培育出来的军官专用坐骑,冲刺度虽然比不上赵天龙的黄骠马,却胜在容易操控。小跑起来时步子也迈得四平八稳,轻易不会将背上的主人给摔下去。 “把大黄带回去,老蹲在王府里头养膘,它都快被养废了!”赵天龙接过张松龄的话头,再次重申。 “那怎么成?”张松龄赶紧用力摆手,“大黄向来只认你一个人!再说了,我现在已经很少再带队冲锋了,只在后方负责指挥。它跟着我,一点用途都没有!” “那也比在王府养老强啊!”仿佛唯恐自家坐骑找不到伯乐一般,赵天龙极力向张松龄推荐,“带上它,你不骑,就给别人骑!老方、老郑、小巴图他们,谁都行!大黄是一匹好马,这辈子的归宿注定是在战场上。别因为我这个主人耽误了它!” “龙哥!”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张松龄抬起头,静静地看向好朋友的眼睛。然而,在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他没有看到丝毫怨恨与不甘。只有自己往常所熟悉的宁静与宽容,仿佛暴风雨过后的湖面。 “别婆婆妈妈的,让你带上你就带上。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去,我相信疤瘌叔的医术!”赵天龙淡淡笑了笑,满脸平和。 “到时候,我在山上烤羊肉请你吃!”张松龄伸出手,与赵天龙的手握了握,轻声承诺。 “不醉不归!”赵天龙伸出另外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笑着回应。 知己间的交流,无须太多语言。二人又随便说了些其他话题,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就拱手告别。 赵天龙的黄骠马,显然不愿意跟自己的主人分开。才走出王府大门口,就突然停住了脚步,四只蹄子像铁钉一般钉在了草地上,任张松龄怎么哄骗,都不肯再向前挪动一步。 赵天龙见此,少不得又亲自走到黄骠马身边,捧起它的脸,小声安抚。又是轻拍,又是耳语,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将黄骠马说服了,肯让张松龄爬上马鞍了,太阳也落到了草海的边缘。橘红色圆圆的一轮被连天秋草托住,随风飘荡,上下起伏,将整个世界渲染得如梦幻一样不真实。 “走了,没事的时候,就经常过来看看!”赵天龙用力在黄骠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将后者刺激得一跳半丈远。“保重,我在这边等你们的好消息。” “龙哥保重,我们也等你的好消息!”张松龄从马背上转过半个身体,冲着好朋友用力挥手。潋滟秋光里,他看见赵天龙的身影被其身后的夕阳照得格外高大。头顶蓝天,脚踏大地,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 “保重——!”赵天龙的手臂高高地扬起,在斜阳下用力挥动,挥动。直到黄骠马载着好兄弟的背影,与秋光彻底融为一体。 当马蹄声完全消失的时候,他的胳膊落下来,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根儿处。不痛,几乎完全没有痛觉,其他感觉也极其微弱。而在内心深处,刺针般的感觉却如潮而至,令他脚步踉跄,几乎无法站稳身体。 他知道弟兄们在盼着自己早日回去,也明白张松龄的一片好心。但是,游击队的副大队长,怎么可能由一个残废来出任?!那不会给队伍的战斗力带来任何提升,反而将使得整个游击队,整个黑石根据地,都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 而当初,他曾经亲口答应过红胡子,这辈子绝不玷污头顶上的那面旗帜。哪怕是一星一点。绝不!他是赵天龙,言出必践的入云龙。 阳光跳跃,在草海上留下一个孤独而骄傲的身影。 顶天立地,宁折不弯。 第四章 男儿 (一 下) 第四章男儿(一下) 送走张松龄之后的第二天,赵天龙便开始了重新爬上马背的尝试。W<W<W≦.≦8﹤1≤Z﹤W﹤.<C﹤OM 东洋大白马马是小鬼子用阿拉伯马和北海道马杂交后,精心培育出来的良种。温顺、聪明、还特别地听话。哪怕主人的命令不符合常理,它也会不折不扣去完成。饶是如此,赵天龙骑得依旧异常艰难。原来闭上眼睛都能完成的动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做不到。稍有不慎便失去重心,摔得鼻青脸肿。 连续几天下来,他整个人累瘦了一大圈儿。两条大腿的内侧,更是被磨得鲜血淋漓。斯琴女王见此,在帮他处理伤口时难免要低声数落几句,劝他珍惜自己的身子骨儿,不要练得如此辛苦。赵天龙听了,却摇摇头,坚定地说道:“你不懂!小胖子他们最近日子肯定过得艰难。他虽然不肯开口跟我说,但是我们哥俩相交这么多年了,还能不了解他的脾气?!” 斯琴最烦的就是别人拿自己当小孩子看,气愤地推了他一把,絮絮地回应,“我不懂,你懂行了吧!你懂怎么不劝他把摊子铺得小一点儿!总共才两三百人马,非弄个什么根据地出来!把架子拉得那么大,小鬼子不打他还能打谁?他要是还像先前一样缩在喇嘛沟一隅,哪用......?!” “摊子是老方和我铺开的!”没等斯琴把话说完,赵天龙就主动替好朋友辩解,“当时小胖子不在家。我和老方也没想到小鬼子居然丧心病狂,直接从南方往回调兵!况且如今小胖子即便想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总不能看到小鬼子势大,就立刻逃回山里头去。把根据地的老百姓都丢给敌人!” “行,行,行,责任都是你的,功劳都是别人的!那姓方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什么麻烦你还替他担一半儿?”提起方国强,斯琴就觉得心里头憋着一肚子火气。将占满了药水的棉球捏了捏,用力按在赵天龙的大腿根处被马鞍磨烂的伤口上。 “嘶——”赵天龙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望着斯琴,满脸惊喜。“我感觉到疼了!我感觉到疼了!疼得像钻心一样!” “啊!”斯琴也是微微一愣,又惊又喜。“真的?你没骗我?!你真的感觉到疼了?!” 说着话,又用镊子夹起一个沾满了药水的棉球,不管不顾朝伤口上按。直到疼得赵天龙再一次大叫出声,才讪讪地放下镊子,红着脸数落:“就在我面前装蒜。打仗受伤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喊过疼?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喊疤瘌叔。让他过来看看,是不是针灸起了作用!” “快去,快去!”赵天龙双手抱着一只膝盖,兴奋地连连点头。小鬼子大兵压境,好兄弟每天都在跟小鬼子玩命。作为游击队的骑兵总教官,副大队长,自己天天蹲在王府里算什么事情?!早一天好起来,就能早一天回到麒麟岭上去。带着弟兄们,用马刀追着小鬼子的脑袋瓜子砍! 人逢喜事精神爽,动作也麻利。不多时,老疤瘌就被斯琴连拖带拉地请进了寝室。老人家先是用银针在赵天龙的脚掌上扎了几下,然后又命令他翘起二郎腿,用小木头锤子敲了敲他的膝盖。反复实验了多次之后,才点着头说道:“的确有好转的迹象,但不会像你期盼得那么快。我估计,像这样度,再有半年时间吧,你就能骑着马四处兜风了。要想像以前那样抡刀子砍人,恐怕还得两三年时间!” “要那么久?”赵天龙听得有些失望,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低声追问。 疼,很清晰的疼,比几天前清晰了足足三倍。然而这种痛楚依旧停留在皮肤表层,下面的肌肉依旧肿胀而麻木,仿佛与表皮根本不属于同一个身躯般。 “这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老疤瘌瞪了他一眼,耸着肩膀回应。“要不是你的身体原本就比别人结实,这会儿,能不能从病床上爬起来都难说。” 看了看满脸关切的斯琴,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挤了挤眼睛,促狭地说道:“至于其他事情,不要太着急!反正你们俩的结婚报告批也批准了,登记也登记在册了,谁还能再反悔不成?!” “疤瘌叔——!”斯琴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转过身,背对着老疤瘌抗议。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赵天龙也被疤瘌叔这个老不羞弄得好生尴尬,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大声辩解,“是我听说小鬼子最近闹腾得欢实,才急着回到队上去帮胖子他们一把。您老人家想歪了,真的是想歪了!” “行了,别解释。你疤瘌叔也从这岁数过来过!”老疤瘌是越老越没正形,又冲着赵天龙挤挤眼睛,装作一幅自己了然于胸的模样。“别急!把心态放平了。继续坚持锻炼。再加上我的针灸和汤药,三个月之内,我保证你.....” “疤瘌叔!”斯琴听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转过身,大声喝止。“您老要么给他扎针,要么回去喝酒睡觉。想女人了就自己到外边找,只要对方愿意,整个右旗的未婚女人,随便你挑!” “真的?”疤瘌叔眼神登时亮了亮,精光四射。旋即,他又叹了口气,撇着嘴摇头,“还是算了吧,好歹我现在也是队上的军医了。不能像原来那样胡闹,让人家随便嚼舌头。对了,其实你们想要帮小胖子,未必非得赶回去跟他并肩作战。还有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赵天龙和斯琴眼神一亮,异口同声的追问。 “斯琴不是正牌的女王么?”到底没白在草原上混了这么多年,老疤瘌随手一抛,就是一个狠招,“还是重庆那边唯一册封过的女王爷。按老规矩,不光乌旗叶特四部,北边的三星脱、白力,还有西边的乃蛮各旗,也归你管。你派人跟旗主们打个招呼,叫他们最近不要,或者尽量少跟小鬼子做买卖。让小鬼子拿着钱都买不到吃的,活活饿死在城里头。” 第四章 男儿 (二 上) 第四章男儿(二上) 当初斯琴之所以去重庆,是为了稳固自己在乌旗叶特右旗的继承权,借中央册封这件事奉堵某些窥探王位者的嘴巴。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事先完全压根儿没有想到,重庆方面会如此郑重其事,非但册封承认了她对乌旗叶特右旗的继承权。甚至顺水推舟把周边几个旗县的管辖权也一并封给了她。 如果此事放在前几年,管辖权封也就封了,周边的大小旗主们听闻后只会当个笑话。谁也不相信中华民国政府今后还有机会恢复对草原的控制权。然而最近一两年的事实,特别是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联手将东蒙草原搅了个天翻地覆的事实,却清晰地告诉了旗主们,这片塞外江山最后未必会真的落在小鬼子手里。如果他们现在不拿重庆政府的册封当一回事的话,等哪天小鬼子真的被打跑了,重庆政府是否还会承认他们的存在,也得好好讨论讨论了! 大清国当年的分封遏制策略所赐,草原上大小王爷多如牛毛。然而能将血脉和继承权延续到现今的家族,心中都有一套非常现实的生存之道。斯琴的亲笔信分出去之后,不久就收到了肉眼可见的效果。众旗主们拖延的拖延,拒绝的拒绝,将与小鬼子的各项贸易转眼就降到了历年来的最低水平。连同一些日本商人开的贸易公司也遭受了池鱼之殃,原本夏末就能归拢装车运往大连港口的货物,到了初冬还没凑齐。一些原本在蒙汉富人之间销路不错的奢侈品,如收音机、太阳镜、自行车和手表之类,也成了积压货,好长时间都出不了手一件儿。只能堆放在仓库里,任由包装箱上面落满了灰尘。 小鬼子嗅觉比狗都灵,当然很快就弄清楚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然而他们却拿斯琴这个“罪魁祸”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先,八路军的根据地就在乌旗叶特右旗的地盘上,他们想以武力逼迫斯琴服软,就得先通过黑石游击队的这一关。其次,蒙古贵族们打断骨头连着筋,多年来虽然彼此之间争执不断,可遇到外来压力,却总是能放弃恩怨一致对外。小鬼子真的不惜任何代价扫荡了乌旗叶特右旗,恐怕另外脚踏两只船的左、前、后三旗也会立刻倒向黑石游击队或者黑石独立营,让川田国昭等人得不偿失。 没等小鬼子们想出应对办法,抵抗之火已经呈现了失控之势。眼看着自己只动了动笔,就帮了丈夫一个大忙。斯琴非常兴奋,充分利用蒙古贵族们之间的姻亲关系,再接再厉。很快,连察哈尔北端的一些大小旗主也被她拉了进来。心照不宣地组成了一个攻守同盟,一起跟各地的鬼子泡牛皮糖,给后者对草原的资源掠夺制造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 这个没有落下任何纸面字据的同盟影响力非常大,甚至连伪德王那边都隐隐有所察觉,专门派了心腹以探亲的名义来到右旗,跟斯琴联络感情。然而也不是所有事情都一帆风顺,临近腊月之前的一场流行性感冒,就给联盟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很多旗主莫名其妙地就病倒了,高烧难退,并且各种传统医疗手段都不见效。反倒是日本人手中的一种价格奇贵的针剂,用了之后有着药到病除的效果。在死神的威胁下,一些旗主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再度接受了小鬼子递过来的橄榄枝。一些原本立场非常坚定的旗主,为了自身安全考虑,也开始软化态度,将与日本人之间的联络重新建立了起来。 最沉重的一击,则来自毗邻黑石根据地的乌旗叶特后旗。才二十出头的后旗小贝勒,居然因为感冒治疗不及时,蒙受了长生天的召唤。他留下的儿子只有四岁大小,无法主持旗政。原本出家当了喇嘛的哥哥,却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主动还了俗。有关继承权的争执,立刻压过了所有问题。两派支持者都暗中力,想尽一切手段寻找外援,争取能将乌旗叶特的实际统治权抓在手里。 名义上拥有半个察哈尔管辖权的斯琴,当然不能被排除在外。小贝勒过世还不到两星期,两封来自贝勒府的邀请函,已经到了她的案头上。一封来自四岁的少贝勒阿尔斯兰,希望斯琴姑姑能去家里替他说句公道话。另外一封则来自三十多岁,曾经当过喇嘛又还俗的勃日贴赤那,希望斯琴顾全大局,让他自己暂时替侄儿监管后旗,直到侄儿成年后,再还政归位。 “这事儿,你不方便参与吧!”赵天龙最近身体渐有起色,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毕竟你只有名义上的管辖权,而他们叔侄两个,各自背后都站着一大批人,谁都不可能轻易退让!”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火并吧!那样死的可全是咱们蒙古人!”斯琴最近当盟主当得非常过瘾,有点儿放不下手中的权力,“我去了,随便给他们和一番稀泥。让勃日贴赤那先代管后旗的政务十年,再把小阿尔斯兰接到我这里来读书。然后让勃日贴赤那当众立誓,十年后还政给阿尔斯兰。这样,后旗不至于退出反日同盟,小阿尔斯兰也不至于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这,这样能行么?他们会这么容易就听你的安排?!后旗再小,也十多万顷草场,两三万人丁呢!”赵天龙不忍扫斯琴的兴,看了她一眼,犹豫着提醒。 “他们不听我的,我也尽到责任了!”斯琴想了想,非常大气地说道。“好歹后旗小贝勒生前也叫我声姐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后不得安宁。你放心.....” 看了看赵天龙紧皱着的眉头,她走上前,双手搭住丈夫的肩膀,“最多是我将小阿尔斯兰带走,把后旗交给勃日贴赤那就是。绝不会强替人出头,也不会弄得剑拔弩张。反正只要小阿尔斯兰不死,早晚乌旗叶特后旗还是他的!” 第四章 男儿 (二 下) 第四章男儿(二下) 乌旗叶特后旗是对黑石寨隐形封锁线上极为重要的一环,万一此旗背叛大伙私下达成的默契,城里的小鬼子立刻就能多出一条物资补给通道。八一中文W<W<W﹤.<8<1≦Z≤W≦.COM此外,草原上的旗主之位争夺战,凶残程度丝毫不亚于中原的皇帝位置的争夺,万一支持小阿尔斯兰和支持勃日贴赤哪的人打了起来,乌旗叶特后旗难免要血流成河。 上述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赵天龙所愿意看到的。因此听斯琴说得坚决,他也就不再横加阻拦了。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笑着说道:“那我就陪你走一趟便是!正好最近闷得慌,需要活动活动筋骨。” “来回四百多里路呢!你的身体,受得了么?”斯琴当然愿意由丈夫陪着自己去,抬头看了看赵天龙,柔声问道。 “有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你又不是没看见,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赵天龙伸伸胳膊动动腿,笑着回应。 在老疤瘌的针灸和草药双重刺激下,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以缓慢且持续态势恢复着。如今已经能骑在东洋大白马的背上小步慢跑。四肢和身体的协调性也比先前好了许多,一些基本的马术动做都能独立完成,偶尔即便出现失误,也不会再从坐骑的背上摔下来。 “那咱们明天一大早就动身,趁着这场雪刚下完,天还冷得不算太厉害!”斯琴稍微犹豫了一下,欣然点头。 自从成吉思汗一统草原之后,保护客人的安全,就成了蒙古各部全力奉行的天条。即便两家交恶,也必须将客人送出本部落的治地才能动手。因此,此行去乌旗叶特后旗,斯琴和赵天龙两个也没必要带领大军护送,只是随便在王府卫队中点了二十多名骑兵,便抖动缰绳,向着后旗的旗主府所在位置疾驰而去。 贝勒府的一干头头脑脑们提前得到了通报,立刻迎出了十里之外。在斯琴这位国民政府册封过的女王爷面前,勃日贴赤那和阿尔斯兰二人以及他们各自的支持者们,倒没露出什么剑拔弩张的模样。相反,伯侄二人大手拉着小手,极显慈孝之能事。偶尔小阿尔斯兰了孩子脾气,勃日贴赤哪也是温和地劝说,绝不露出半点儿不耐烦之态。 斯琴女王见此,原本悬在嗓子眼儿处的心登时落下了一大半儿。勃日贴赤那刚刚还俗,还没有娶妻,当然也没有子嗣。而小阿尔斯兰又仅仅四岁,根本没能力处理整个后旗的政务。因此伯侄两个轮流坐庄,以十年或十五年为期轮流执掌旗政,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至少,勃日贴赤那可以在此期间尽展心中抱负。而按照草原人的平均寿命,待小阿尔斯兰长大成人,勃日贴赤那估计也老得不能视事了,伯侄两个刚好把旗政和平交接。 本着尽量让同族人不要骨肉相残的想法,斯琴在后旗专门为自己和赵天龙两人准备的欢迎宴上,婉转地提出了认小阿尔斯兰为义子,并暂时带他去王府亲自教导的建议。勃日贴赤那和阿尔斯兰两人对此也毫无异议,非常感激地答应了下来。并且双双下场把盏,谢斯琴女王的公正公平。 喝了一碗酒,调停就算暂告一段落。勃日贴赤那又给自己倒了大碗,并且命人将在场所有宾客的酒碗都斟满,快步走到斯琴和赵天龙二人面前,躬身祷颂道:“即便是在寂静的寺庙中,我也曾听闻入云龙的威名。即便是行走于荒凉的戈壁滩,我也曾听闻斯琴女王的仁慈。你们二位今天能来到后旗,令整个后旗贝勒府都蓬荜生辉。请尊贵的客人干了这碗马奶酒,接受整个乌旗叶特后旗的敬意。” “我和我的妻子来到乌旗叶特后旗,带着奶酒、绸缎和蒙古人的友谊,能与此地的主人们把盏言欢,是我赵天龙夫妻的荣幸。谢此间主人的热情相邀,举杯,饮胜!”赵天龙和斯琴一并站起身来,与勃日贴赤那酬唱对饮。 碗中酒水喝尽,勃日贴赤那躬身退下。一众王府的管事、梅林按照地位高低,挨个站起来,向贵客敬酒致辞。按照蒙古人的礼节,当主人举杯时,客人没有坐着不动的理由。因此斯琴和赵天龙两个少不得起身答谢,将碗中马奶酒一尽再尽。 马奶酒度数虽然不高,像这样度喝下去,身体也会受不了。眼看着勃日贴赤那又要起第二轮敬酒,赵天龙悄悄捏了下斯琴的手腕,站起身,抢先说道:“亲人之间的情谊,不在于话说得多少。朋友之间的情谊,不在于酒喝得多少。今日我夫妻两人在后旗,受到了勃日贴赤那和小阿尔斯兰的款待,无以为敬,仅以此碗马奶,感谢诸位的热情。请,诸位和我们夫妻一道干了。待他日有空,到乌旗叶特右旗做客。我们夫妻必然策马出迎,拿出最好的酒水和最肥美的羊背肉,招待远道而来的贵人。” “干了!”众乌旗叶特后旗的头面人物们闻听,纷纷举碗响应。按照当地酒席的传统,接下来宾主互敬阶段就宣告结束,正式进入了随意找人斗酒时间,直到有人不胜酒力,倒下大睡为止。然而勃日贴赤那却不肯就这样放过赵天龙夫妇,先干了碗中酒水,然后命令侍女给自己又倒上了一碗,笑呵呵地举过到双眉之间,“斯琴女王和龙爷难得来我们后旗一次,在下荣幸之余,还有几个问题想当面请教。不知道斯琴女王有没有兴趣,亲自为在下指点迷津。” 先前接连喝了十几碗马奶酒,斯琴的头脑已经有点晕了。见对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愣了愣,将身体靠在赵天龙肩膀上,笑着回应,“我的年龄还没有你大,见识也未必有你远。但是如果你有什么疑问,不妨现在就说出来。能回答的,我尽量跟你一起去寻找答案。” “多谢女王殿下!”勃日贴赤那先轻轻抿了一口酒,脸上的笑容渐渐转冷,“我想请教斯琴殿下,当年博达彻辰汗与蒙古各部的盟约内容,殿下能替大伙解释一二么?”(注1) 注1:博达彻辰汗,即皇太极。在击败林丹汗之后,皇太极与蒙古各部立盟。各部尊皇太极大汗,永远接受爱新觉罗家族的统治。作为回报,爱新觉罗家族将保证蒙古各部的利益,与他们共同分享统治权和对外战争的缴获。 第四章 男儿 (三 上) 第四章男儿(三上) “博达彻辰汗?”赵天龙虽然文武双全,但是毕竟长期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根本不了解那些生于满清和蒙古贵族之间的掌故。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眉头以不可察觉的幅度皱了皱,正在替斯琴切肉的手停在了半空当中。 还没等他揣摩出勃日贴赤那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斯琴已经缓缓坐直了身体,嘴角向上翘了翘,笑着回应道:“你说的是皇太极逼死了林丹汗之后,与蒙古诸部订下的那个城下之盟吧?!我当然记得,那是整个草原的耻辱!从那之后,咱们蒙古族就再也没能振兴过!” “话不能这样讲,毕竟,当时博达彻辰汗没有将咱们蒙古人斩尽杀绝!盟约订立之后,爱新觉罗家族,也世世代代信守了承诺!”虽然碰了个硬钉子,勃日贴赤那却不着恼,笑了笑,继续兜售他的假药。 还甭说,他的话在蒙古贵族中间,颇有一定市场。众乌旗叶特后旗的上层人物们听了,纷纷低声附和,“那倒也是!”“咱们蒙古人,一直与满人是一家!”“算血统,爱新觉罗家族从皇太极之后,身上就一直流着咱蒙古人的血。” 斯琴被耳畔不断传来的议论声吵得心情烦躁,用力拍了下面前桌案,大声冷笑,“真的把咱们当作一家,就不会将草原分割得如此零碎,更不会逼着咱们蒙古人将男孩子都送去当喇嘛了!你们想想,史书上记载,林丹汗在世时,草原上有多少蒙古人?而现在呢,草原上还有多少蒙古人?这还是民国之后,没人再逼着咱们将孩子往寺庙里送所致。如果还像先前那样,一家五个男子要送到庙里头四个,再过几十年,咱们草原上还有人么?” 这句话反驳得相当有力度,令所有嘈杂声立刻都嘎然而止。满清统治阶层在入主中原后,的确分了不少战争红利给蒙古贵族们。然而在其统治的两百六十多年里,蒙古族人口锐减,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虽然在座众人谁也说不清楚具体数字上的差别,但林丹汗在位时,轻易就能聚集几十万大军与皇太极沙场鏖战。而到了现在,草原上所有蒙古族无论男女加在一起,恐怕也凑不齐五十万人。有些运气极差的旗主,麾下所有贵贱全算上,甚至凑不满一百。连关内的一个村长都不如,更甭说跟那些赫赫有名的军阀相比了。(注1) 没想到斯琴喝了那么多酒之后,头脑依然如此敏锐。勃日贴赤那不由得有些着急,回头向身后的屏风看了看,硬着头皮胡扯道:“把最优秀的男孩子送去伺候佛祖,是为了让佛祖保佑整个草原长盛不衰。每个蒙古人家都曾经以此为荣!而不是因为大清皇帝陛下逼着咱们这么干。至于人口的减少,那可能与咱们蒙古人的生活习惯有关,也不能推到喇嘛教头上。” “是这样么?”斯琴撇了撇嘴,继续大声冷笑。“那你勃日贴赤那为什么不继续当你的喇嘛?是佛祖驱逐了你,还是你自己背叛了佛祖,存心让草原蒙受灾难?!” “这.......?”勃日贴赤那被问得面红耳赤,额头处有青筋突突直跳。他之所以主动还俗,当然是为了和自家侄儿争夺乌旗叶特的继承权。然而这个理由虽然谁都看得清楚,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当众宣之于口。可如果不承认自己是为了和侄儿争位置才还俗,他就得向大伙解释自己为什么主动离开了寺院。按照他自己先前的逻辑,既然进入寺院是为了让佛祖保佑草原繁荣昌盛,那么主动还俗,就是对佛祖的背叛,或者是不再把草原的兴衰放在心上! “嗯,哼,咳咳!咳咳!”正进退失据之时,屏风后突然传来了几声轻轻的咳嗽。勃日贴赤那立刻就像被打了大烟针儿般,抬起头,两眼盯着斯琴的脸,大声问道:“咱们今天不扯这些!这些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楚。我今天就想斗胆问斯琴殿下一句,在你眼里,大清康德皇帝到底还是不是大伙的主子?!” “康德?!”斯琴被问得愣了愣,费了好大力气,才明白勃日贴赤那是用年号来指代伪满洲国的现任皇帝,爱新觉罗溥仪。耸了几下肩膀,放声大笑,“你是说溥仪吧,那个甘心给日本人当傀儡的怂货!他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爱新觉罗家族的后人?!既然你如此推崇他,我也来问问,没小鬼子的准许,那个怂货的命令,能送出皇宫之外么?” “你.....”勃日贴赤那再度被气得七窍生烟,端着酒碗,浑身不住地哆嗦,“你,你怎么能如此说皇帝陛下。他,他是为了咱们满蒙的长远利益,才不得不接受日本人的帮助。就像,就像当年唐高祖.....” “别拿他跟唐高祖比,他不配。他那德行,充其量就是个石敬瑭!”斯琴又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打断。“即便他将来真的成了唐高祖,我也不会认他当主子。我斯琴是蒙古人的女儿,头顶上只有长生天这么一个主人!” “你,你别忘了,当年咱们蒙古各部与博达彻辰汗有盟约!”勃日贴赤那被吓得后退两步,跳着脚叫嚷。 “盟约?!”斯琴继续撇嘴,“如果两百七八十年前的盟约也有效的话,那我宁愿遵守距离更远的,就刻在黑石城外那个大烟墩的石头上!那是当年大明天子跟咱们朵颜人一道刻上去的,你们应该知道,咱们朵颜三卫当年许下了什么承诺?!” “轰!”在场所有贵族,无论是乌旗叶特后旗自己的,还是跑来给勃日贴赤那或者小阿尔斯兰站台的,都被震动得头晕目眩。不光是乌旗叶特四旗,还包括附近方圆几百里内的大大小小数十个蒙古部族,实际上都来自朵颜三卫。而朵颜三卫,则是明成祖朱棣的铁杆部属。当年曾辅佐后者南下争夺皇位,并且从中获取了丰厚的酬劳。此后随着光阴的变迁,朵颜三卫分崩离析,各继承者与大明的关系时好时坏,但直到大明被李自成的农民军推翻的那一刻,仍然有朵颜人的后代战死在北京城头。 上述这段掌故虽然很少有人提起,但是却一直做为蒙古人忠诚守信的例子,在贵族中广为流传。特别是大烟墩祭坛中那几块刻满了巴思巴文的石头,更是被整个东蒙草原的上层社会,视为所有蒙古人的骄傲。与它相比,当年被皇太极逼着祖先们所签订的那个城下之盟,根本就是萤火虫与日月争辉!无论用何种手段去描绘推崇,都掩饰不了其孱弱和苍白。(注2) “你,你胡,胡说!”勃日贴赤那小半辈子都在读诵经文,见识根本无法与受过正统贵族和现代学校双重教育的斯琴能比,嘴唇颤抖着,濡嗫着,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刚才躲在屏风后用咳嗽声支持过他的人见状,只好亲自赤胳膊上阵。先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顺手从主人的位置上端起一碗马奶酒,“早就听说斯琴殿下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才。今日当场领教了一回,果然......” “你?你是川田国昭!勃日贴赤那,你居然敢请小鬼子来撑腰!”赵天龙早就注意到屏风后面藏着人,一直暗中戒备。然而却万万没想到勃日贴赤那居然丧心病狂至如此地步。愣了几秒钟后,才终于认出了屏风后走出来的那个穿着传统蒙古服饰的侏儒,举起割肉刀,便往上冲。 “呼啦啦!”屏风后立刻涌出了一大堆全副武装的家伙,有蒙古人,也有小鬼子。将川田国昭保护了个水泄不通。勃日贴赤那见到之后,立刻又鼓起精神,踮起脚尖儿,冲着赵天龙张牙舞爪,“这是我的家,我想请谁就请谁!龙爷,莫非你要在酒宴上,伤害我的客人么?!” “龙哥!”斯琴见对方人多势众,也赶紧用力拉了赵天龙一把,“咱们蒙古人的规矩,不在酒席上拔刀!” 随即,她又将头转向勃日贴赤那,“你请谁,我们夫妻俩无权干涉!但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日所为。我夫妻俩感谢你的款待,就此告辞!” 说罢,拖着赵天龙的手臂就往宴会厅门口处拉。勃日贴赤那已经图穷匕见了,哪里肯放他们二人离开。立刻将酒碗朝地上一摔,大声断喝,“主人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们两个怎么能走?来人,给我留客!” “呼啦啦!”从门口冲进了更多的蒙古武士,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钢刀。死死封住斯琴和赵天龙夫妻的去路。 在场宾客见状,个个大惊失色。要知道,自打成吉思汗一统草原之后,保护客人安全,就成了所有蒙古人都奉行的天条。勃日贴赤那为了讨好小鬼子连成吉思汗定下的规矩都敢违背,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敢踩在脚下的? “勃日贴赤那,你到底还是不是蒙古人?!”先前为了表示对此间主人的尊敬,斯琴和赵天龙夫妻两个都把枪放在了侍卫手里。眼下赤手空拳,怎么可能应付得了几十把钢刀?!惊怒之下,忍不住回过头来,厉声斥责。 “我,我这,这也是为了整个东蒙草原的安宁!”勃日贴赤那不敢与斯琴的目光想接,低着头,努力往自家侍卫身后躲,“关东军已经开过来了!再任由你胡闹下去,草原必遭大难。不如由我来替你求个情,主动向日本人输诚,争取能宽大处理,改过......!” “改你娘个屁!”话音未落,赵天龙已经暴跳而起。手中切肉刀化作一道白虹,直奔他的胸口。周围侍卫们吓了一跳,赶紧举起凳子封堵。趁着众人分神的一瞬间,赵天龙拉起斯琴的手,快步冲向房门。 “站住!”两名反应相对迅的蒙古侍卫见状,倒转刀刃,用力下砸。赵天龙看都不看,一脚一个,将他们踢飞出去,继续拉着斯琴向前狂奔。 其他蒙古侍卫见状,也纷纷扑了上来。或者用刀,或者空了双手。试图将客人拿下。赵天龙旧伤未愈,身手已经大不如前了。却依旧不是这些臭鱼烂虾所能匹敌的,拳打脚踢,如虎入羊群。转眼间就在侍卫中硬杀出了一条通道,护着斯琴来到了宴会大厅之外。 众侍卫被打得东倒西歪,连声惨叫。个别心中还有一点儿良知的,干脆躺在地上来做昏迷状,再也不肯起来。 这时赵天龙和斯琴两人的亲信,已经觉事态不对。拔出腰刀与手枪,与勃日贴赤那的死党战做了一团。奈何他们人数实在太少,而对方又提前做出了充足准备。很快,就伤亡殆尽,无法给需要保护的目标任何有效支援。 赵天龙在动手的那一刻,就料到情况会如此。迅弯下腰,从地上捡了两把钢刀。一把倒着刀柄递给斯琴,一把自己握在手里。轻轻抖了抖,低声吩咐,“去马厩!一会儿我护着你,从贝勒府后门杀出去。你出了门就直奔麒麟岭,让张胖子早做准备!” “我,我.....”斯琴又恨又悔,满脸是泪。然而她却没说任何同生共死的话,用力点了几下头,靠着赵天龙,并肩举起了钢刀。 “贝勒爷有令,抓活的!”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率先从宴会厅里追出来,大声吩咐。 预先埋伏在院子里的蒙古武士们蜂涌而上,施展摔跤术,以期能留下斯琴和赵天龙。“不想死的闪开!赵某的刀上,不想沾同族的血!”赵天龙断喝一声,举刀迎战。寒光落处,血流滚滚。 一名胆大的蒙古武士举刀冲上,被他飞起一脚,直接踢上了半空。跟在此人身后的侍卫们赶紧闪避,却被赵天龙看准时机,扑到近处,刀光如匹练般横扫。“噗——!”“噗——!”“噗——!”血像喷泉般冲上半空,三名侍卫捂着胳膊后退。还有两名肚子被切开,踉跄着倒地。斯琴快步跟在赵天龙身后,钢刀斜劈,砍掉另外一颗头颅。 一名鬼子兵端着刺刀冲过来,刀尖直奔赵天龙胸口。结果却被赵天龙手起刀落,剁掉了半边身体。趁着污血溅起的瞬间,赵天龙向前猛地蹿了一步,刀刃顶在一名蒙古侍卫的肩膀上,将此人推出半丈多远。紧跟着,他的手臂迅挥动,砍中另外一名试图浑水摸鱼者的脖颈。将此人的动脉、气管和颈椎一并砍断,只留下一点点皮肉,带着失去知觉的脑袋瓜子,踉踉跄跄往人群里头钻。 几把钢刀同时刺向赵天龙后心,却被斯琴舍命挡住。走在前面的赵天龙仿佛后脑勺上生着第三只眼睛,迅转身,厉声断喝,“去死!” 声音如雷,在贝勒府上空滚滚而过。闪电抢先雷声一步而至,跳跃在几名持刀者的身体上,将他们个个变成了尸体。 赵天龙一手拉住斯琴,一手持刀,踏着血泊转身向前。每走一步,必杀一人。前后数息间,已经又在挡路者之中开出一条通道。身前身后,躺满了拦路者的尸体。 他手中的钢刀已经变成了锯子,浑身上下也红得如同刚从血海中捞出来一般。然而身前身后五米之内,却再无胆大者敢主动挑衅。所有奉命拦路者都脸色白,手脚冷,身体不断地颤抖,颤抖。特别是正对着赵天龙的那些家伙,龙哥每向前走一步,他们就踉跄着退开一步。唯恐距离过近,成为新一轮刀下亡魂。 “让开,咱们蒙古人没有伤害客人的规矩!”赵天龙丢下“锯子”,弯腰捡了另外一把刀在手,一边大步向前走,一边高声提醒。 他想唤醒侍卫们心中仅存的良知,然而后者却更在乎勃日贴赤那的惩处。猛然间嘴里出一声哀嚎,闭起眼睛,用力挥舞钢刀。赵天龙见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拉着斯琴继续向前冲杀,须臾间,再度砍翻了十几个人,身体透阵而出。 眼看着马厩已经近在咫尺,龙哥猛然转过身,挡住追兵的去路。“快上马!骑张胖子的白龙驹,那匹马快。上了马就直接去后门,我替你拦住他们!” “嗯!”生离死别在即,斯琴紧咬牙关,不让眼泪再往外流。“龙哥保重,斯琴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你的鬼!” 说罢,她冲进马厩。飞身跳上东洋大白马的后背,挥刀割断绑在柱子上的缰绳。眼看着就要冲破樊笼,忽然间,她的小腹猛地一痛,两眼黑,双腿再也控制不住坐骑,直接从马鞍上跌落下来。 “斯琴——!”赵天龙迅转身,将斯琴拦腰抱住。随即快将脚探向马镫,还没等他的大腿力,肚子里头也是一阵刀绞,额头上冷汗淋漓而下。 注1:具体数据,见辛亥革命时,草原上蒙古贵族响应同盟会的檄文。文中认为,在明末,草原上蒙古人总数为一千多万,而1911年前后,则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万。 注2:八思巴文,蒙元文人奉忽必烈的命令,参考汉字和阿拉伯文字而创造。曾经一度是大元帝国的通用文字。后逐渐被其他文字所取代。 注3:说一件事,前一段时间更新不正常,是因为去北京开年会,研讨会等一大堆事情。今天已经回到了家中,更新继续。本月中旬左右,这本书就结束了。请大家继续支持酒徒的《男儿行》,谢谢。 第四章 男儿 (三 下) 第四章男儿(三下) 事突然,紧追过来的贝勒府死士们也毫无思想准备。猛然间看见斯琴和赵天龙两人在临跳上马背之前先后软倒,竟然被吓了一跳。纷纷将脚步停在五六米外,挥舞着刀枪大声叫嚣,“赶紧投降吧,贝勒爷不会杀你们!”“龙爷,你是条好汉。但这次贝勒府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龙爷,咱们蒙古人和满人原本就是一家,你何必为了那些汉人.....” “闭嘴!”赵天龙用刀尖拄着地面重新站起来,对追兵怒目而视。“要战就战,少他妈的啰嗦!” 说罢,也不理睬众人如何反应。先用左手将斯琴送上白马的后背,然后抬起左脚,重新踩住马镫。深吸一口气,腰杆和大腿再度缓缓力。 那东洋大白马是专门为军官培养的坐骑,头脑聪明异常。见自家主人动作远比平日生涩,竟然主动将腰向下塌了数寸,四蹄同时稳稳踩住地面,纹丝不动。 得到坐骑如此及时果断的配合,赵天龙接连了两次力,终于重新坐在了马鞍上。强忍住肚子内的绞痛,他从自己身上扯下会见客人时才穿的长袍,拧成一根绳子,将斯琴捆在了胸前。然后挺直脊梁,刀尖前指,“让路,挡我者死!” “哗啦啦!”众死士立刻潮水般后退,唯恐动作慢了,成为入云龙的下一个攻击目标。刚刚从会客室追出来的勃日贴赤那见状,气得七窍生烟。劈手抢过一把钢刀,抹断了距离自己最近一名死士的脖子。然后举起血淋淋的刀刃,声嘶力竭地咆哮道:“给我一起上,谁再退,我先宰了他!” “那我就先宰了你!”赵天龙正愁找不到合适目标,立刻拨转马头,直接朝着他冲了过来。勃日贴赤那吓得魂飞天外,一边快步向后躲避,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拦住他,快给我拦住他。你们不要怕,他已经中毒了!我在他的酒里边下了毒药,日本太君给的特效毒药!” “哗——!”死士们先是朝着他所在位置一聚,然后潮水般分散。一个个将头扭过来,满脸难以置信。 好在赵天龙这回也只是声东击西,只催动坐骑向他迫近了两步,就再度冲向了贝勒府的后门。沿途的若干蒙古侍卫狼奔豚突,竟无一人愿意再挡住龙爷的马头。 “呯!呯!呯!”后门口,几名预先安排在这里的伏兵果断地端起了三八大盖儿,冲着赵天龙胯下的白龙驹扣动了扳机。也不知道是白龙驹冲刺度过快的缘故,还是他们过于紧张的缘故,连续三轮齐射,居然全都打在了地面上。打得马蹄下火星飞溅,却没能让白龙驹的度减慢分毫。 眼看着白龙驹的铁蹄就要踩到自家头顶上,伏兵们嘴里出“哇——”地一声惨叫。丢下步枪,撒腿就跑。连负责看守的贝勒府后门都忘记了栓,被赵天龙用刀背一磕,就四敞大开。马蹄腾云驾雾般跳过门槛,只留下一股黄褐色的烟尘。 “追,赶紧给我上马去追!快去!不要怕!他都是快死的人了,你们到底怕个什么?!”到了此刻,勃日贴赤那才现自己上当,又羞又气,跳着脚催促。 除了川田国昭带过来的鬼子兵之外,没有任何人响应。所有贝勒府的侍卫,无论先前是支持他勃日贴赤那的,还是支持小阿尔斯兰的,都愣愣地看着他,失魂落魄。 成吉思汗的父亲死于一杯毒酒,所以自打成吉思汗一统蒙古各部之后,在酒宴上给客人下毒,就成了公认的十恶不赦之罪。即便长生天不降下惩罚,周围的其他蒙古豪杰们,也绝不会放过他! 而今天,勃日贴赤那却亲手将毒药放进了斯琴和赵天龙两个的酒碗里。并且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供认不讳。如果大伙还继续为虎作伥的话,以后有何脸面在草原上立足?!即便仗着日本鬼子的势,没人敢公然朝大伙脸上吐口水。待大伙蒙长生天召唤之后,又如何去面对极乐世界里的列祖列宗?! “哇,哇——!”非但贝勒府的武士们被勃日贴赤那的丧心病狂给吓坏了,其他应邀前来赴宴的客人,也被惊得面如土色。甚至有个别的客人,当场就蹲了下去,伸出手指,拼命朝自家的嗓子眼里捅。几下过后,就将刚刚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都给吐了出来。 “我,我只在斯琴和赵天龙的酒水里下了药。其他,其他都没有下,真的没下!”勃日贴赤那见此,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失了言。赶紧摆着手,大声补救,“真的,真的没下。不信,不信你们去问川田太君。他这次来贝勒府,目标只是斯琴和赵天龙,绝不会殃及无辜!” “吆嘻!”川田国昭厌恶地瞪了勃日贴赤那一眼,不得不亲自出面收拾残局。“诸位,诸位大可放心。我大日本皇军恩怨分明,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即便是斯琴和入云龙,我也给他们提前预备好了可以解毒的特效针剂。只要他们现在就投降,马上就可以进行紧急注射。” “川田太君慈悲!”勃日贴赤那哈着腰拍了一句马匹,随即又快将面孔转向自己的爪牙,“听见了没有?还不赶紧去把斯琴和龙爷追回来!没有太君的赐给的解药,他们两个肯定要死在半路上!” “是!”众蒙古侍卫们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没精打采地去马厩拉坐骑。勃日贴赤那急于在自家主子面前有所表现,也亲手拉了两匹最好的战马,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川田国昭,自己则拉着另外一匹,点头哈腰地建议,“太君,要不,咱们两个也一起去追?!您,你应该也知道。斯琴和赵天龙二人在草原上都有那么一点,那么一点儿小名气。如果咱们两个不亲自去监督的话.....” “不用着急,我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川田国昭笑着摆了摆手,用非常流利的汉语回应,“大伙一起过去迎接他们吧,我估计,他们两个人已经没有力气自己走回来了!” 说完话,得意洋洋地跳上马背。抖动缰绳,带头先出了贝勒府的后门。勃日贴赤那岂敢违背主人的命令?也赶紧吩咐下属将客人们都扶上坐骑,然后协裹着所有人一道跟在了川田国昭身后。 一行人各自怀着心事,拖拖拉拉追出了三十余里,果然在白茫茫的雪野上,重新看到了赵天龙和斯琴夫妻两个的背影。在二人的战马前方,则横着整整一个中队的鬼子骑兵。每名骑兵都将刀举在了胸前,仿佛面对着千军万马。 “去,告诉他们两个,赶紧下马注射解毒剂。否则,一旦错过了最佳时间,谁也救不了他们!”川田国昭暗暗松了一口气,扭过头,装出一幅慈悲模样吩咐。 “哈伊!”勃日贴赤那用力弯了一下腰,然后点起十几名亲信,在他们的保护下,缓缓靠向赵天龙。 与对方隔着至少八十米远,他就谨慎地将坐骑停了下来。然后将手掌搭在嘴巴旁,大声喊道:“斯琴殿下,龙爷!你们两个别跑了!那份毒药是日本太君专门替你们预备的,两个小时之内如果不注射解药的话,必死无疑!” “你?!”赵天龙的反应明显变迟钝了许多,拨转马头,惊诧地看着他,喃喃地追问,“你,你在酒里下了毒?!” 他的声音不大,却吓得勃日贴赤那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百余米外,才又重新将手搭在了嘴巴上,结结巴巴地回应,“我,我只是想把你们俩留下。没,没想毒死你们!太,太君说了,只要你们肯向他,向他认个错,保证以后不再跟八路来往。他,他立刻就会给你们注射解药!立刻!” “你,你在酒里下了毒?!”没有风,雪野里一片寂静。赵天龙却仿佛根本没听见勃日贴赤那的解释,楞楞地看着他,继续低声追问。 “我,我真的没想毒,毒死你们啊!”勃日贴赤那紧张得都快哭出来了,又后退了几步,用颤抖的声音回应,“你们,你们赶快投降吧!这,这天下早晚是日本人的,你们,你们何必跟八路搅在一起!” “龙爷,投降吧!别坚持了。不为自己想想,你也为斯琴想想!” “龙爷,投降吧。注射完了解药,你再找这王八蛋算账不迟!” “龙爷,别硬撑着了。我求你了!” 一众宾客不忍看入云龙就这样死于宵小之手,也纷纷策马上前,带着哭腔劝告。 赵天龙的目光慢慢从众人脸上扫过,又是鄙夷,又是失望。当把所有人都看得将头低了下去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嘴巴靠近斯琴的耳边,低声商量,“你刚才听见他们说啥了么?要不要我把你放下?你自己来做决定!” “龙哥,你呢?”斯琴淡淡笑了笑,苍白的脸上盛开起一朵莲花。 “我是游击队的副大队长!”赵天龙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向妻子解释。 “我是乌旗叶特右旗的女王!这辈子除了亲生父母之外,只跪过长生天!”仿佛早就知道丈夫会做如此回答,斯琴又笑了笑,将头埋在了赵天龙怀里。 “知道了!”赵天龙满意地点点头,随即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钢刀,“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哗啦啦!”不待勃日贴赤那做任何反应,他身边的侍卫们率先拨转马头,撒腿就跑。 “你们,你们这群......”勃日贴赤那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也赶紧抖动缰绳,同时用胸口死死贴住战马的脖颈。 他怕赵天龙临终拼命,拉自己做垫背。哪知道赵天龙根本不屑踩这只蟑螂。继续举起钢刀,催动坐骑缓缓转圈,“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凡是被他看到的蒙古武士和贵族们,都6续将头低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多出。夕阳从天边照过来,将夫妻二人身上洒满了鎏金。在这对鎏金轶彩的身影下,在场所有人都成了侏儒,渺小而卑微。 “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 白马驮着夫妻二人,原地缓缓转圈,将挑战声一遍又一遍送进所有人的耳朵。蒙古贵族们没勇气去,蒙古武士们没脸面去。只有川田国昭和他身边的鬼子随从,被问得心烦气躁,进而恼羞成怒。将马刀举过头顶,胯下坐骑不安地来回走动。 “成田,下村,你们两个去,把他给我抓过来!”眼看着身边的蒙古贵族们越来越不安,川田国昭不敢再多做耽搁,用力挥了下手,大声命令。 “哈伊!”两名被点到的日本骑兵大声答应着,举起钢刀冲向赵天龙,准备捡个大便宜。还没等他们冲到近前,赵天龙突然一磕马镫。胯下白龙驹奋力向前蹿出十几步,恰好冲到了两名鬼子的战马正中间。只见半空中忽然亮起一道闪电,“咔嚓!”。紧跟着,两具喷着鲜血的尸体落了下来,被无主的坐骑拖着跑出老远。 “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赵天龙自己也吐了一口黑血,举起钢刀,继续大声邀战。 又有三名鬼子骑兵先后扑上,准备以多为胜。赵天龙左劈,右砍,侧身格挡,海底捞月,顷刻间,便将三人斩于马下。他自己身上也多了两道伤口,骑在白龙驹上,摇摇晃晃。“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川田国昭恼羞成怒,抢过一支骑步枪,冲着赵天龙连连扣动扳机,“呯呯,呯呯,呯” 赵天龙身上冒出几道暗红色的烟雾,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落地。就在川田国昭丢下步枪,准备命令身边的随从们一拥而上的时候。赵天龙突然将马头拨向了拦路的那一个中队鬼子兵的正面,同时将钢刀再一次举过了头顶,“游击队,冲锋——!” “游击队,冲锋——!”旷野中传来骄傲的回声,天边的太阳猛然亮了起来,光芒万道。 万道金光中,习惯了服从命令的白龙驹张开四蹄,腾空而起。将两个不屈的身影,永远印在了蓝天上。 第五章 烽烟 (一 上) 第五章烽烟(一上) “游击队,冲锋——!”张松龄挥刀前指,双腿用力加紧马腹。八一>中文≥W﹤W﹤W<.81ZW.COM黄骠马嘴里出一声长嘶,四蹄凌空而起,像出柙的老虎一般,朝对面的鬼子骑兵扑了过去。 杜歪嘴、小郑、敏图等人紧随其后,带领着黑石游击队的所有骑兵,在奔驰中展开一个巨大狭长的倒三扇形。宛若涅槃归来的凤凰,在阳光中骄傲地伸开火焰之尾。 “迫击炮小组,集中火力打击敌军前半段!” “重机枪手,立刻开火正面拦截!” “轻机枪手,寻找机会攻击土八路的两翼!” “步枪兵自由射击,自由寻找目标!” “全体骑兵上马,准备——!”川田国昭的面孔抽搐了几下,用力将马刀劈向了半空中,“——出击!” 他身后的鬼子兵们立刻动了起来,如同一群猎食的蚂蚁般整齐有序。成串的轰鸣声在草原上炸响,中间夹杂着重机枪子弹撕破空气的尖啸声和步枪子弹掠过地面的金属摩擦声。 整个战场瞬间被硝烟吞没,泥土与雪块四下飞溅。凄厉的北风也赶来凑热闹,将原本被积雪埋葬的干草卷起来,纷纷扬扬洒满天空。 就在风声稍为停滞的霎那,烟雾突然散开,几匹骏马驮着游击队的骑兵从枪林弹雨中钻了出来。手中钢刀高高举起,直奔小鬼子的头颅。 “给龙哥报仇!”张松龄又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催动坐骑,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鬼子中尉。那名中尉显然也是久经战阵,居然用力磕了几下马镫,与胯下坐骑一道来了个瞬间变。二人的身影迅重叠在了一起,然后又迅分开。张松龄的胸前飘出一道红雾,鬼子中尉身体后仰,半个脑袋拖在马鞍上,血如泉涌。 “你娘的,敢打我们大队长!”杜歪嘴紧跟着从硝烟背后冲出来,将一挺改装过的歪把子单手架在了肩膀上,用力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随着马背的跳动上下飞溅,在张松龄的斜前方接连画出几个拙劣的“”字样。三名赶过来捡便宜的鬼子兵惨叫着跌下马背,转眼间,被急冲而过的马蹄踩成了肉酱。 “杀川田,给龙哥报仇!”中队长小郑双手舞动赵天龙留下来的厚背大砍刀,左劈右砍。沉重的刀刃借着马,将小鬼子的东洋刀连同他们的脑袋瓜子一并砍成了两半儿。数十名游击队的骑兵策马冲至,沿着张松龄、杜歪嘴和小郑三人打开的缺口,将鬼子的骑兵阵形凿了个七零八落。 一阵浓烟飘来,吞没所有人的身影。敌我双方指挥者,再也无法用望远镜来观察战场形势演进。只有耳畔传来的阵阵喊杀声在清晰地告诉他们,鏖战还在继续。死亡,也许就近在咫尺! “炮兵小队,对准小鬼子的后方阵地,给我把所有炮弹全砸出去!”方国强丢下望远镜,咬牙切齿地命令。 负责操作火炮的老侯和老马愣了愣,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们却果断地选择了服从。低声回应了一句“是!”,转过身,掀开弹药箱,将平素根本舍不得用的炮弹,亲手推进了炮膛。 “轰轰!”“轰轰!”“嗖——轰隆!”九二式步兵炮和九七式曲射炮交替着出怒吼,将小鬼子的阵地砸成了一片火海。一挺重机枪飞上了半空,紧跟着,是两只焦糊的尸体和数个弹药箱。“哗啦啦!”金黄色的重机枪子弹像瀑布般,跳跃着从半空中飞落,流光溢彩,瑞气千条。 “重机枪,给我往前压,直接顶到小鬼子的马脖子上为止!”方国强根本不看炮兵的战果,咬着牙出第二道命令。游击队的副大队长赵天龙被小鬼子先在酒里下毒,然后乱刀砍死在突围的路上。游击队的正大队长张松龄此刻正带着骑兵与小鬼子的骑兵捉对厮杀。这个时候,哪里需要考虑什么长远不长远?没了两个大队长,他这个政委怎么可能独力支撑起黑石根据地这片天空?干脆豁出所有本钱,说不定还能在绝境中拼出条血路来! “是!”几名副射手抬着马克沁和鸡腿子,跳出战壕。主射手则扛着弹药箱,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大声指挥,“向左一点,再左一点,跑斜线,别跑直线。直线视野不清楚,咱们绕到上风口,先打小鬼子个冷不防!” “知道了!”副射手们齐齐地答应着,借助硝烟的掩护,向战场侧翼迂回。很快,他们就凭着对草原地貌的了解,寻找到了另外几个合适的射击点。精钢打造的支架迅固定,弹链和供弹板再度压入枪膛。主射手扑在机枪后粗略瞄了瞄,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刺耳的咆哮声又起,滚烫的子弹斜着扫过战场,将鬼子骑兵的后续部队,扫得人仰马翻。 “迫击炮,迫击炮,赶紧给我火力压制,炸毁他们,炸毁他们的机枪阵地!!”川田国昭从弹坑中探出一个烟熏火燎的大脑袋,气急败坏地命令。游击队疯了,真的疯了。刚才那一轮炮击,至少砸出了五十枚各类炮弹。而自己这边两门九二式步兵炮所配备的当日弹药量,也不过是这么多而已。如果在刚开战的头十分钟就将所有炮弹砸光,接下来火炮就彻底成了摆设。万一战势陷入胶着状态,就得完全依靠士兵用命去填,才可能将敌军的阵地撕开一道突破口。 听到川田国昭的命令,日军的两门九二式迫击炮艰难地调整方向和射角。然而没等他们瞄准战场侧面刚刚出现的重机枪阵地,黑石游击队的勇士们,已经又将马克沁和鸡腿子扛上了肩膀。迈开双腿“腾腾腾”一溜小跑,抢在炮弹射来之前,移动到了数十米外另外一个地势稍高位置,重新架设起了新的火力点。 “重机枪,重机枪呢!大岛重树,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川田国昭被气得两眼冒火,扭过头,冲着自家的机枪阵地大声嚷嚷。 “报告长官,大岛上尉被炸死了!”有人气急败坏地回应,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重机枪也只剩下了一挺。” “轻机枪,给我调集所有轻机枪跟他们对射!”川田国昭吐了一口黑色的吐沫,继续大声咆哮。“安培君,你去指挥他们。务必把游击队的火力给我压下去!” “是!”雪地上跳起一个四尺来高的鬼子中尉,猫着腰向后面跑去。“一中队一小队,二小队,三小队,还有骑兵中队,把所有轻机枪给我......” “嗖——轰隆!”一枚九七式曲射炮的炮弹拖着尖啸声落地,将他的身体和后半句话一道撕成了碎片。钢铁和高爆炸药组成的火焰四下翻滚,所过之处,血肉飞溅。 “角川,角川一郎,你手中的九七式呢,难道都锈掉了么?!”川田国昭顾不上替安培哀悼,迅将头转向另外一面,举着电喇叭高喊。九七式步兵曲射炮重量轻,携带方便。射程和威力虽然差了些,但是调配得当的话,可以极大程度上弥补九二式步兵炮灵活性方面的不足。非但土八路将从战场上缴获到的它们视作珍宝,在中国过战场上的日本鬼子,也越来越对他们钟爱有加。 然而还没等角川一郎将九七式步兵曲射炮部署到位,突然间,有个匹战马跌跌撞撞地从硝烟中跑了出来。马背上的日本骑兵缺了一只胳膊,浑身上下染满了红,“报,报告!骑兵,骑兵中队顶不住了。请,请长官火进行战术指导!!” “你说什么?犬养大尉呢,他都干了什么?!”川田国昭大惊失色,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双方开始遭遇到现在,总计才过了几分钟?大日本帝国的骑兵,怎么肯能就顶不住了?要知道,那可是整整一个中队!刚刚从满洲国调过来的,无论装备还是士气都属于头等的精锐中队!而土八路那边,却刚刚失去了他们的灵魂! “犬养大尉被一个胖子给劈了!”前来告急的骑兵身体晃动着,摇摇欲坠,“池田中尉也玉碎了。还有大仓少尉,谷田少尉,他们全都玉碎了。吉野中尉接管了指挥权,带着剩余士兵,正在前方苦苦支撑。长官,长官再不进行战术指导的话,就彻底来不及了!” “八嘎!”川田国昭暴跳如雷,一把将告急者从马背上扯下来,摔了个半死不活。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赵天龙是草原骑兵的灵魂,除掉了此人,黑石游击队战斗力至少要下降一半儿。这是自己在策划针对斯琴夫妇的行动前,先前反复推算过的,绝对有理论依据。怎么成功地剪除了赵天龙后,草原骑兵的战斗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瞬间飙升了一大截?! “有些骑士,是永远不会死的!”忽然间,他又想起了刺杀行动开始前,作战参谋白川四郎的劝谏。这是双方合作以来,他第一次拒绝了对方的进谏。当时只觉得白川参谋太敏感,动不动就伤春悲秋。到现在才突然察觉,原来,赵天龙真的没有死掉,他一直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看着在这片土地上鏖战的所有人。(注1) 注1:老兵不死,他只是凋零。原文出于中世纪的一诗,并非麦克阿瑟先生创。 第五章 烽烟 (一 下) 第五章烽烟(一下) 一想起赵天龙当日身上连中三十多刀,却始终不肯坠马的情景,川田国昭就有些脊背凉。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这完全不符合科学,一个人的血肉之躯,怎么可能强悍到那种地步?!即便受过专门的忍术训练,刀伤带来的痛苦也不是轻易能忍受得来的。况且当时赵天龙的血已经把白马通体染成了红色,失了那么多血却未陷入昏迷状态,这里边有怎样的自然力量在支撑?! 还没他从瞬间的失神中恢复正常,突然间,耳畔又传来一阵慌乱的马蹄声响。紧跟着,第二名告急的骑兵滚鞍下马,冲着他大声哭喊:“长官,川田长官。赶紧,赶紧想办法救救骑兵中队吧。土八路,土八路全都疯了!不顾伤亡地往上冲。吉野中尉,吉野中尉才接掌指挥权,就,就被他们给砍死了!!” “八嘎!”川田国昭心急如焚,劈手一个大耳光,打得报信者满眼金星。“你胡说什么?帝国的骑兵,怎么可能输给土八路?!这是策略,策略你懂不懂?!再敢惑乱军心,我立刻执行战场纪律!” “哈伊!哈伊!”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一股清晰的杀意,报信者捂着被抽肿了的脸,连连鞠躬,“是策略,是策略。在下误解了长官了战术意图。在下知错!” “吆嘻!”川田国昭立刻换了一幅慈祥面孔,伸手扳住此人肩膀,“现在是谁在指挥,三宅中尉么?还是智勇双全的梅津少尉?” “三宅中尉被一名受伤土八路抱住扯下马背,同归于尽了!”报信者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强忍住心中的恐惧回应,“现在接掌指挥权的是梅津少尉。他命令我来向长官.....” “我知道了!”早就预料到对方打算说什么,川田国昭抢先一步打断,“你回去传达我的命令,让梅津少尉再坚持一刻钟。一刻钟之后,战局将与现在截然不同!” “可,可是.....”报信者根本不相信自己一方的骑兵还能坚持得下去,抬起头,满脸哀求。川田国昭却根本不给他多余的机会,用力挥了下手,大声催促,“立刻去,不要耽搁军情。何时给骑兵中队提供战术指导,我这边自有安排。” “嗨依!”报信者不敢再坚持,哆嗦着跳上马背,赶去传递命令了。还没等他的背影去远,川田国昭已经将头转向了身边的几名心腹,“木村君,你组织人手,到后方三里外那个无名高地上,重新构建阵地!” “吉冈君,你带领一个小队士兵,在此处督战。无论谁敢擅自撤退,立刻严肃战场纪律!” “绫部,你负责向新阵地转移战斗物资,尽量别遗落任何弹药给土八路!” “佐藤,你立刻以我的名义向黑石寨报,请第二特遣大队的秋山中佐火派兵前来汇合。我部将以自己为诱饵,把土八路牢牢吸引在这里。只待秋山中佐的队伍赶到,就能内外夹击,彻底解决掉东蒙草原上这股危害最大的捣乱份子!” “哈伊!”被点到名字的心腹们大声答应着,分头去执行命令了。从始至终,谁也没勇气追问,正在与八路军交战的那支骑兵中队,将面临怎样的结局? “八嘎——!”抓起望远镜又朝战场中央看了看,川田国昭吐了口带血的吐沫,抬腿跳上越野指挥车。土八路既然想拼命,那就成全他们!就不信,凭着那区区三四百人,他们能在一夜之内攻破自己重新布置的防御阵地!只要坚持到明天天亮,秋山大队就能乘着汽车杀到。届时..... 只要能彻底击败黑石游击队,川田国昭不在乎付出任何代价。在这种近于疯狂的战术思想指导下,小鬼子们果断地放弃了自家骑兵,迅向附近的一处高地转移。而全歼掉整整一个中队的鬼子骑兵之后,黑石游击队自身也几乎成了强弩之末。因此只是象征性地试探了一下,就主动停止了对鬼子新阵地的进攻。 敌我双方一个负隅顽抗,一个人困马乏。短时间内,竟达成了一种默契的“和平”。谁都不试图尽快解决战斗,谁都争分夺秒恢复实力,等待下一次机会的降临。 “再给秋山中佐一份电报,就说土八路已经上当,让他尽快派一支先遣队赶过来,卡死敌军的退路!”天黑之后,川田国昭望着山脚下的点点篝火,焦躁地命令。 土八路这次几乎是倾巢而出,并且好像还拉上了斯琴女王的卫队。很显然,他们被赵天龙和斯琴的惨死给激怒了,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留在这里。而自己这边,在得到骑兵全体玉碎的消息之后,士气似乎有些消沉。特别是那些刚刚从关东军本部补充过来的士兵,根本无法接受平日宣传与眼前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两眼死死盯着山下,目光里却没有丝毫求战的**。 所以必须要让秋山大队的脚步加快,哪怕不是全体赶到,先派一个中队乘着汽车过来,给山上的将士们鼓舞一下士气也好。毕竟战场上的事情充满了变数,万一那个张胖子在夜里又想出了什么阴险招数,自己这边即便能如愿将他牢牢拖住,恐怕也要付出惊人的代价。 “哈伊!”有名心腹答应一声,撒腿就往通讯组位置跑去。才跑出了十几步,川田国昭又从背后叫住了他,“等等,给白川参谋也一份。就说,就说.....” 他沉吟着,犹豫着,费了好大力气,才以弱不堪闻的声音补充,“就说,这次猎杀行动,我的确考虑得不够周全。请,请他看在我二人合作多年的份上,继续,继续给予,给予全力的支持!” “哈伊!”心腹诧异地看了川田国昭一眼,以最快度朝电报机位置飞奔。川田大队长后悔了,他居然主动向白川参谋认错。这种情况,在以前根本不可能生。要么是他屈服于某种不可见的压力,要么,就是大伙脚下的道路,的确已经走到了尽头。 “嘀嘀,嘀嘀,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无线电波穿过静谧的夜空,从假设在黑石寨军营的大功率收电台上跳跃而出。坐在电台旁的鬼子报务人员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就将它们翻译成了文字,快送到了东蒙第二派遣大队主官秋山悦雄和第一派遣大队作战参谋白川四郎二人手里。 望着电报上惶急的文字,秋山义雄未免有些错愕。翻来覆去又看了好几遍,才将电报放下,看着白川四郎的眼睛,低声请教:“白川君,情况真的很紧急么?我已经命令下面加快动作了,但要想携带足够的辎重出,至少也要再等一个小时左右。” “先,先派一个中队赶过去,向游击队背后起攻击,给川田大佐减轻一些压力!”白川四郎想都不想,用力点头。“我了解川田君,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如此低声下气。” “可,可他身边有两个中队。其中一个还是刚刚从关东军本部调过来的精锐骑兵!”秋山义雄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皱紧眉头,大声强调。 “问题可能就出在骑兵身上!”白川四郎以手抚额,满脸苦笑。“如果麾下全是步兵,川田君与游击队的主力遭遇,肯定会选择先原地固守,再伺机反攻。而手中有了骑兵,他就会与游击队的草原骑兵争一下短长。说实话,秋山君,在人数和装备都相同的情况下,咱们的骑兵,占不到任何上风!” “赵天龙已经死了,草原骑兵已经没了魂魄!”秋山义雄越听越不舒服,梗着脖子大声咆哮。 他不提这个茬还好,一提起来,白川四郎也彻底失去了冷静,“是被谋杀,不是击毙!你和川田君两个人布置圈套时,根本没有尊重我的意见。明明再等上半个月,咱们就可以集中起三个大队的兵力,一步步平推过去,将草原上个各路抵抗力量挨个扫荡干净。而你们......呯!” 白川四郎有些说不下去了,手拍在桌子上,震得上面的文件四下乱飞。下毒!买通一个蒙古人中的败类,在酒宴上下毒!堂堂的大日本皇军,对付一个受伤的游击队小头目,居然还要采取如此下作手段!消息传扬出去,会让周围那些鼠两端的家伙怎么看?他们会佩服关东军做事不拘小节么?呸!他们会说,关东军从上到下,已经彻底失去了击败土八路的信心。所以,才在拥有绝对优势兵力的情况下,还采用这种见不得人的阴招! “我们也是为了尽早结束东蒙草原上的混乱状态!”虽然心里头也觉得自己很无耻,秋山义雄却不肯承认错误,继续梗着脖子强辩,“你和川田君已经到这里快三年了。三年来,你们都做了什么?游击队变成了正规军不说,那些蒙古贵族,也日渐失去了对帝国的忠诚!” “忠诚,不仅仅是用刀子逼出来的!”白川四郎长身而起,对着秋山义雄咬牙切齿。“帝国也不可能在每一个中国的县城,都保留整整三个大队的兵力!万一咱们无法保持优势的兵力,哪怕是旗鼓相当,你知道那些蒙古贵族会做什么吗?他们会立刻倒戈相向,群起而攻之。不信,你等着看好了!” 第五章 烽烟 (二 上) 第五章烽烟(二上) “帝国当然没有那么多士兵,可也不是每个县城里,都会冒出一个赵天龙!”秋山义雄明显被刺激到了,手扶桌案,死死地盯着白川四郎的眼睛。≯W≤W<W≦.81ZW.COM “没有赵天龙,你们也会制造出一个张天龙,王天龙,李天龙!”白川四郎也把手压在桌案上,与秋山义雄头顶着头,两只眼睛中不住地喷烟冒火,“你们这些狂妄的兵痞,还有那些没脑子的政客,唯利是图的商人。你们一起,不断地给帝国制造敌人!想当年,这片土地上的蒙古人、鄂伦春人,还有逃荒过来的汉人,心中根本没有什么国家民族的概念。对于大日本帝国动九一八事变的看法,也不过如同当年满清占领沈阳一样,当做是朝廷更替的前奏而已。可你们,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家伙,却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他们,这和历史上的朝代更替不一样!他们无论是哪个民族,无论有没有信仰,都一样是中国人!在你们眼里,他们都必须是中国人,必须是大和民族的奴隶!” “你.....”秋山义雄理屈词穷,松开桌子,大步后退,“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白川君,你这种想法太危险了。我必须将你今天的话如实向关东军本部反应。以这种思想状态,我认为,你早已经不适合再继续于作战部队中服役了!” “求之不得!”白川四郎也豁了出去,再也不想隐瞒自己的任何观点。“即便回去训练预备役,也好过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你等将几代帝**人用鲜血浇筑出来的荣耀,一步步葬送干净!!”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等葬送帝**人的荣耀。你呢,莫非你不是帝**人?莫非在你心中,早就已经没有了身为军人的荣誉感了么?”没想到自己的威胁竟然没起到任何作用,秋山义雄又愣了愣,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去。 眼前这个白川参谋,据说可是白川大将的直系族人。虽然眼下白川家族在军队中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可依旧不是他这个小小的中佐所能撼动的。更何况白川四郎本人在东蒙第一派遣大队里的影响力,丝毫不亚于大队长川田国昭。如果他下定决心要拖后腿,自己和初来乍到的第二大队,在这里必将寸步难行! “军人的荣誉感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而不是靠给人酒里投毒!”白川四郎不屑地撇了撇嘴,冷笑着说道。“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至于向不向关东军本部那边举报我,悉听尊便。” “玩笑话,玩笑话!白川君不要当真。我只是觉得白川君可能太累了,迫切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了而已!”听白川四郎说得光棍儿,秋山义雄只好继续选择退让。“我可以向关东军本部提出建议,让本部把你和川田君两个调回去,做适当休息。可是,可是你今天至少要告诉我,到底该怎么样做才能把川田君救出来吧!毕竟你和川田君在这里很多年了,对周围的情况远比我熟悉!” “怎么救?!”察觉到对方已经服软,白川四郎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叹了口气,尽量冷静地回应,“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赶紧先派一个中队过去,给川田君和他麾下的士兵们一点儿希望。至于其他几个中队,与其急急忙忙朝战场附近赶,还不如直接去攻打游击队的老巢。至少那样做,不会中了别人的围点打援之计!” “这,这个.....”秋山义雄好生犹豫。围魏救赵,的确是个解决眼前危急的稳妥办法。可那样做的话,就白白丧失了将土八路一股脑全歼的机会。并且川田大队先前付出的巨大牺牲也白费了,即便如愿拿下了麒麟岭的游击队老巢,也很难在那里把川田大队的损失弥补回来。 “不要老想着投机取巧!!”仿佛猜到了秋山义雄在犹豫什么,白川四郎摇摇头,大声补充,“张胖子如果那么容易被你打败,他就不会是张胖子了。况且你如愿杀了他,又能怎样?只要帝国改变不了目前的急功近利心态,转眼就会又逼出一个李胖子,王胖子!” 撂下这几句话后,他也不去管秋山义雄的脸色。伸手抓起桌案上的电话,“喂,通讯小分队么,给我接蒙疆实业的田中经理!” 电话中传来一阵线路拔插声,很快,日本商人田中谦吉的座机就被接通了。白川四郎先跟后者寒暄了两句,随即,用尽量平缓的声音吩咐道:“贵公司跟乌旗叶特前旗的那个草场改良计划,进行的怎么样了?镇国公保力格呢,他不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黑石城里跟你们交割一部分货物么?今年是什么时候,方便不方便带着他一起到我这里坐一坐?!” 若是换做半个月前,白川四郎出邀请,蒙疆实业的田中经理肯定是感激涕零。谁料这一回,电话里却传来了此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报告,报告白川,白川长官。保力格那老糊涂毁约了!他把我们公司派往前旗的工作人员,全都给赶了出来。他自己,他自己也不会再来黑石城了!卑职实在没有办法带他去拜访您!” “怎么会这样?你们在利润分配上又起争执了么?”白川四郎的心里猛地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擦了下额头,强压做镇定地追问。 “他说,他说怕我们给他的酒里下毒!”田中经理恼恨到了极点,回答时竟然口不择言,“这老东西,居然突然想起他是蒙古人了!居然跟我说,自打成吉思汗以来,在草原上就没人在酒里头下过毒药。他以为他是谁啊!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下毒,731部队专门炼制出来的毒药,是一般人有资格享受的么?!” “八嘎!”白川四郎气愤地丢下电话,低声斥骂。除了数典忘祖的勃日贴赤那之外,黑石寨周边的所有蒙古贵族当中,镇国公保力格平素与黑石寨的日本人最为亲近。如果他都主动跟大伙保持距离了,恐怕其余蒙古贵族,此刻会走得更远吧?! “快按我刚才说的,派人去救川田国昭!”猛然间想到一件事,他迅抬起头,冲着还在犹豫不绝的秋山义雄大声叫嚷,“赶紧,别再想怎么消灭游击队了。再耽误下去,你的人能不能出城,都要另说了!快!抓紧!” 第五章 烽烟 (二 下) 第五章烽烟(二下) “出不了城?”前后几句话之间跳跃太大,秋山义雄一时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愣了愣,犹豫着重复。八一中文≧W≦W≤W≤.≤8﹤1≦Z≦W≤.<COM “连保力格这种人都被你们逼得......”白川四郎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不得不低声解释。话才说了一半儿,窗外忽然亮起了一团红光。紧跟着,天崩地裂,一连串闷雷般的爆炸声将玻璃窗震了个粉碎。 “小心!”白川四郎第一时间就把秋山义雄拉到来办公桌底下,声嘶力竭,“蹲在这里不要动,小心有刺客趁机打冷枪!” 不用他叮嘱,秋山义雄也不敢将身体从桌案下往外探出分毫。外边的爆炸太剧烈了,震得地面都像波涛一样上下起伏。这个时候把身体露到桌案外边,即便不死于刺客的黑枪,被飞溅的弹片或者玻璃渣刺中,恐怕也是血流五步的下场! 足足过了一刻钟光景,外边的爆炸声方才平息。白川四郎和秋山义雄两个互相搀扶着从办公桌下钻出来,欲哭无泪。 二人都是老行伍了,不用看,就知道外边的爆炸,绝非来自炮击。黑石城及其周围的各方势力,包括日本人自己在内,都消耗不起这么多的炮弹。造成如此剧烈的爆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关东军辛辛苦苦从满洲运过来的军火,被人家一股脑全给点了。秋山大队接下来甭说去救川田国昭,能不能力保县城不被攻破,都直接成了悬念。 “报告!”一名浑身是血的鬼子少尉在卫兵们的簇拥下,从外边闯进来,气急败坏,“报告长官,弹药库,弹药库被炸了。是中国人,中国人干的,他们.....” “别啰嗦了!说重点!”秋山义雄一把拎起报信少尉的脖领子,瞪着通红的眼睛追问,“第二大队的装甲运输车呢,装甲运输车还在不在?我先前,我先前命令他们携带一星期的弹药....” “嗬嗬嗬.....”报信者被勒的喘不过气,手脚拼命挣扎。关键时刻,还是白川四郎沉稳。先从背后狠狠拍了秋山义雄一记,然后大声提醒,“放手,让酒井少尉说话。已经这样子了,你勒死他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呃——!”秋山义雄被拍得向前扑出了两步,手指松开,青灰色的面孔被外边的火光照得格外狰狞,“说,运输车还在不在?你们这些废物,刚才都干什么去了?居然让中国人冲进了军火库里?!” “运输车被,被炸翻了。但,但里边的军火没有殉爆!”报信者酒井高明单手捂住自己的咽喉,大口大口喘气,“但,但是几辆车都没装满。被拉来当苦力的中国人当中,有,有两名土八路的间谍。他们,他们腰间绑满了手榴弹,趁着进仓库搬东西时候,偷偷拉开了引火弦.....” 尸骨无存!几十吨军火的爆炸现场,不可能留下任何血肉之躯的痕迹。虽然见惯了生死,秋山义雄也被八路间谍的决绝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瞪圆了猩红色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你,你说得全是真的?真的是土八路的间谍干的?!不是,不是你们,你们自己不小心....” “不是,不是!”酒井高明被吓了一跳,举起手,带着哭腔替他自己辩解,“属下可以誓!可以誓不是我们自己不小心。草场,草场中尉当时就站在军火库门口,当场就被炸成了碎片。整个看守军火库的小队,就,包括我自己在内,就,就活下来四个人!” “八嘎——!”秋山义雄继续倒吸冷气,依旧拒绝相信是中国间谍对军火库起了自杀式爆破。白川四郎经验远比他丰富,抬起手,拉住他的肩膀,急促地说道:“现在不是纠缠细节的时候。赶紧跟我一起出去,封锁现场,安抚士兵。免得造成更大的骚乱!” “嗨依,白川君提醒得是!”秋山义雄像提线木偶般鞠了一躬,跟在白川四郎身后,快步出门。一边走,还依旧念念不忘地重复,“土八路的间谍,土八路的间谍怎么混进城里来的?他们,他们怎么....” “不是土八路的间谍!如果酒井少尉刚才的汇报属实,应该是军统的特工!”白川四郎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土八路的间谍,很少采用这种暴烈的方式打击对手。而军统那边,却是刺杀和破坏的行家!” 说到这儿,他又恨恨地看了几眼秋山义雄,大声叹气。秋山义雄立刻明白了对方叹气的缘由,青灰色的面孔迅涌上一团黑紫,“白川君,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危急关头,你我二人必须......” “我只是提醒你,既然选择了战场以外的招数,就得防备别人以同样的手段报复!”早就预料到对方不会领情,白川四郎耸耸肩,冷笑着补充。“炸掉军火库,只是第一波。接下来.....” “嗖——”“嗖——”两道炮弹破空声,打断了他毫无意义的啰嗦。紧跟着,剧烈的爆炸声再度响起,黑石城的南门附近,浓烟夹着火光,腾空而起。 “是炮击,赶紧去召集你手下的人马,上城备战!”白川四郎再顾不上抱怨,用力推了秋山义雄一把,随即快步奔向上城的马道。“快,我先去南门组织防御。你立刻召集人手上城增援。南门,北门和东西两侧城墙,都需要立刻增援!” “嗨依!”事态紧急,秋山义雄也顾不上考虑自己和白川四郎到底该谁指挥谁的问题了。答应一声,小跑着去召集下属。 “轰隆!”“轰隆!”炮击仍然在继续,虽然不密集,却给城内的日伪士兵和普通百姓造成了极大的恐慌。特别是南北两座城门附近,当值的鬼子和伪军们将身体藏在断壁残桓后,抱着枪,牙齿上下相撞。 “咯咯咯,咯咯咯......”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慌,秋山义雄自己,也不断打起了冷战。军火库被炸了,外边还有一伙不明武装,向城头起了炮击。这一仗,即便他能打退城外的敌军,也肯定没办法给川田国昭派任何援兵了。而万一川田国昭和他身边的两个中队士兵被土八路全歼,即将进行的春节大扫荡,就直接宣告胎死腹中。过后,即便关东军本部那边不追究,在长官们心里,他恐怕也会被打入了不可倚重的另册。数年的寒窗苦读,数年的征战之功,瞬间全都化成了一汪春水! “不行!”秋山义雄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强迫自己快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想如何保住前程的时候,现在关键是要保住黑石寨县城。至于导致整个扫荡计划失败的原因,完全可以说是川田国昭立功心切,擅自采取了行动。反正此人已经不可能活着回来,还不如废物利用一次,也好... 想到此节,他的精神终于稍微振作起来一点儿。匆匆忙忙跑到军营前,在几名心腹的协助下,将一大堆命令流水般传了出去。片刻后,黑石寨内所有活着的鬼子和伪军都被召集了起来,分成东南西北四大股,在鬼子军官的带领下,手忙脚乱地冲上了城门和城墙。 秋山义雄自己也领了其中一大股,连鬼子带伪军总计两个中队左右,直接奔向了最早受到炮击的南城门。当他喘着粗气跑到白川四郎身侧时,城门攻防战已经正式打响。黑夜里,也不知道多少士兵蜂涌而来,一边朝城头开火,一边大声喊着口号,“杀小鬼子,给龙爷报仇!” “杀不要脸的小鬼子,祭奠龙爷在天之灵!” “小鬼子,有种你就出城来迎战。光知道在酒水里下毒,你们还配做军人么?!” “不要脸,连土匪都知道不能在酒宴上谋害客人......” “......” 秋山义雄听得火往上撞,举起指挥刀,就要派人马出城反击。白川四郎却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同时大声提醒,“别上当。他们的目的,就是把你骗出去打伏击。这里的城墙都是石块垒的,除非他们手上有重炮,否则,根本不可能打进来!” “伏击?!”秋山义雄瞬间清醒,脊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再仔细听城外动静,果然呐喊的声音多,射击的声音少。很明显有人在努力约束着士兵们节约子弹,以便在两军真正交手的瞬间爆出最大的火力。 “应该是周黑碳的独立营,规模参照绥军标准,但纪律和训练程度却远不如后者!”见秋山义雄迟迟进入不了状态,白川四郎只好继续给他当参谋,“这样的队伍打不了硬仗,只要咱们稳守城墙。天亮以后,他们肯定会自行退走。” “多谢白川君指点!”秋山义雄如梦方醒,装出一脸感激地模样说道。“敌情不明,我一定遵照白川君的劝告,绝不出城迎战。只是.....” 故意停顿了一下,他又换了一幅忧心忡忡的表情,继续说道:“只是不知道川田君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能不能坚持到咱们将独立营打退?唉!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他,只带两个中队的人马就出去....” 这句话纯属浪费口水,真实目的却在于试探一下白川四郎的态度,以便过后达成统一战线,把责任全都到川田国昭头上。然而白川四郎却仿佛对秋山义雄的暗示充耳不闻,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城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 “白川君,你这是.....?”秋山义雄被对方脸色的表情吓得心里慌,向后躲了躲,小心翼翼地追问。 “不对!周黑碳完全可以埋伏在你去救援川田君的路上,打你个措手不及!”白川四郎用力摇了几下头,答非所问。“他跟军统的彭站长关系非常近,军统在城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告诉他。而他......,不对,他肯定更重要的目的。比打你个措手不及还重要!” “什么目的?”整个晚上,白川四郎的乌鸦嘴几乎言出必中,令秋山义雄都有些畏惧了。又向远处接连退了好几步,手扶城墙垛口,声音微微颤。 “我猜不出来!”白川四郎双手抱头,满脸痛苦。“当初你们谁也不肯听我的。现在形势完全乱套了,我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不知道.....” 说罢,他又猛地睁开双眼,努力朝城外搜索。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能找出一个清晰的答案出来。 秋山义雄也被他弄得神经愈地紧张,举起头,三百六十度转着身体看。忽然间,他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惊呼,“火,那边有人在放火!”紧跟着,周围的伪军们都叫嚷了起来,冲着城外指指点点,“那边,是那边。大烟墩,大烟墩那边有人放火!” “那是祭坛,大石头垒的祭坛!当年嘎达梅林起兵的时候,就是在那里祭的长生天!”个别本地长大的伪军知道掌故多,将头藏在城垛口后,用颤抖的声音补充。 “石头祭坛?嘎达梅林?!”秋山义雄来得时间短,根本不了解草原上曾经生过的事情。将头迅转向白川四郎,用目光询问。 白川四郎的面孔,却彻底变成了死灰色。即便被火光照亮,也映不出丝毫的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目光呆呆地盯着城外祭坛的位置,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周黑碳是在给别人打掩护,他是在.....” “报告!”酒井高明举着一份电报,跌跌撞撞地沿马道跑上城楼,“报告秋山长官,白川长官。电报,白音小王爷,白音那个混蛋,用明码向全世界了通电!” “念!”心中猛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秋山义雄抢在白川四郎说话之前,大声命令。 “哈伊!”酒井高明看了白川四郎一眼,见后者没有阻止的意思,低下头,小声朗诵:““自九一八事变以来,倭寇,日本人先占东北,再夺察哈尔、热河。抢我牲畜,毁我草场,杀我牧民。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我蒙汉豪杰,为避免无辜百姓遭受战火,百般退让,忍辱负重。奈何倭寇残暴成性,毫无廉耻,日前竟无视我蒙古各部数百年来传统,将女王斯琴骗至....” “别念这些废话,捡要紧的念,他到底想干什么?!”秋山义雄听得心烦意乱,跺着脚打断。 又是那份毒药惹得祸,责任又算到自己头上了!当初准备毒药时,谁曾经警告过,那些鼠两端的草原贵族,会反应如此强烈?!现在好了,全一窝蜂地找上了门来。难道大日本关东军诛杀叛匪,还需要你们这些未开化的草原贵族请示报告么?该杀,统统地该杀。像当年在南京那样杀他个血流成河,剩下的肯定全都能老实下来。 “他说,他说......”被秋山义雄扭曲的面孔吓得两股战战,酒井高明佝偻起身体,屁股死死顶住内侧的城垛口。“他说,他说了很多废话。只有,只有最后一句是有用的!” “念出来,别啰嗦!我看他到底想怎么样?!”秋山义雄恶狠狠盯着他,就像一头得了狂犬病的孤狼。 “乌旗叶特四旗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男人,也誓与倭寇,誓与咱们血战到底,不死不休!”酒井高明哆嗦着,喃喃地重复。 第五章 烽烟 (三) 第五章烽烟(三) “这里边基本上全是废话,我真正想说的,其实只有一句——”距离黑石城不远处的巨石祭坛中,小王爷白音将电报的底稿挥动了几下,大声强调,“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一干被酒精和火焰刺激得浑身热血都已经沸腾的蒙汉豪杰们举起钢刀,群起响应。>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声音通过巨石祭坛特有的构造,被瞬间放大到极限,在夜空当中反复回荡。 小王爷白音自己的身体也被热血烧得滚烫,将电报凑到火上点燃了,用力抛向半空。祭坛内滚烫的空气托着正在燃烧的通电,扶摇直上,像太阳般瞬间照亮在场每个人的眼睛。然后又迅暗了下去,化作一团暗黑色的碎末,被夜风吹得无影无踪。 “长生天收到了,他收到了我们自心中的声音!”深深吸了一口气,白音继续挥舞着胳膊呐喊,如疯似狂,“他将一直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如何兑现今晚的誓言!” “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群雄再度举起刀,一遍遍重复先前的誓言。有股凛然之气伴着声浪从祭坛中涌起,直冲宵汉。 “把勃日贴赤那狗贼给我押上来!老子今天要用他的头颅,祭龙哥和斯琴的在天之灵!”借着胸中半空中这股凛然之气,小王爷白音义正词严的宣布。 “是!”几名蒙古壮汉答应一声,快步走到祭坛外。从马背上抬下一个麻袋,像倒死鱼一样,将已经瘫成了一团勃日贴赤那从麻袋里倒出来,拖至祭坛中央的火堆旁。 “咦!这厮怎么会落到小王爷手里?!” “这厮不是躲在贝勒府里闭门思过了么?怎么比川田国昭还早就被抓了过来?!”围在火堆旁众蒙汉豪杰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小王爷白音手里,居然还握着这样一个“关键角色”。 在大伙惊诧的目光里,小王爷白音解开了上衣,坦露出自己的左胸。先用力在左胸口处划了一刀,然后擎着带血的刀尖,一步步走向勃日贴赤那,“我,木华黎的子孙,乌旗叶特左旗札萨克郡王白音,今日以自己的心头血,向长生天献祭。请长生天见证我今日所为,并非同族相残,而是为了剔除蒙古人当中的败类,维护祖先的荣誉和前辈英雄曾经在这里立下的誓言.....” “白音王爷,白音王爷,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没等他把祈祷词说完,勃日贴赤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力气,突然跪了起来,以头抢地,“不是我要害死斯琴的。是,是日本人逼着我干的啊。是日本人逼着我干的啊!关东军马上就要开过来了,我要是不跟他们合作,他们就要把,就要把乌旗叶特前后左右四旗的男男女女统统杀光啊!” “呸!”白音抬起一脚,将他再度踹翻于地,狠狠踩住胸口“少给我扯那些不着边的东西,咱们乌旗叶特四旗又不是没有男人了,谁会挺着脖子让他们杀?!” “杀就杀,总好过继续给小鬼子当奴才!” “小鬼子要杀咱们,咱们就不会拿刀子拼命?!大伙只要豁出去了,还不一定死的是谁!” “别扯淡,想要出卖别人,肯定能找到一百个理由!” “.....” 火堆旁的蒙汉豪杰们怒形于色,谁也没把勃日贴赤那转述的威胁当做一回事。见到此景,小王爷白音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脚掌轻轻松开了半寸,沉声问道:“勃日贴赤那,大伙刚才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咳咳,咳咳,呼呼,呼呼,呼呼.....”勃日贴赤那当了小半辈子喇嘛,身子骨哪经得起白音如此碾压。拼命喘了半晌粗气,才咧开嘴巴,哭泣着回答,“听,听到了。我,我当时心中害怕,呜呜,所以,所以才答应了他们。呜呜,呜呜,我已经后悔了,所以才偷偷跑回了庙里去。跑回庙里头去对着佛祖忏悔!我,我愿意在庙里头替他们烧一辈子高香,求佛祖保佑他们两个的在天之灵.....” “呸!龙爷和斯琴才不愿受你的香火!”旁边有人听不下去了,冲过来,照着勃日贴赤那的狗脸就是一记耳光。 “在酒宴上给客人下毒,然后烧几柱香就没事了。怪不得有人愿意当喇嘛!” “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香烛了也下毒?让龙哥和斯琴的在天之灵也无法安宁!” 其他豪杰早就按奈不住,见有人带头,也纷纷上前,一边骂,一边冲着勃日贴赤那拳打脚踢。 勃日贴赤那身体被白音踩在脚下,根本无法躲闪。转眼间,脑袋就被打得像猪头一般,嘴里吐着血沫大声求饶,“饶命,诸位兄弟饶命啊!看在我也是蒙古人的份上.....” 他不提蒙古人三个字还好,一提,众人更是怒不可遏。“你也配做蒙古人?!” “咱们蒙古人里头,哪有你这样的贱种?!” “龙爷和斯琴两个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你这个败类手里。待到了九泉之下,我看你如何面对咱蒙古人的祖先?!” 眼看着勃日贴赤那就要被活活打死,白音赶紧挥了下胳膊,示意手下们将愤怒人群从自己身边推开。“别打了,打死他就太便宜他了。大伙先别急,我再问他一句话!” “打死他?想得美?活剐了他才算解恨!” “剐了他,剐了他!” 众人没有白音力气大,却又不甘心放过勃日贴赤那。隔着白音的亲卫,继续大声泄心中的愤怒。 白音将没拿刀的左手轻轻向下按了按,示意大伙稍安勿躁。然后低下头,用刀尖顶住脚下之人的胸口,“勃日贴赤那,对着长生天,你如实回答我,当日是谁,把毒药放进斯琴和龙哥两人的酒碗里边的?” “我,我.....”勃日贴赤那从肿得只剩一条缝隙的眼皮下,看了看纯净的夜空,呻吟着回应,“是我,是我亲手放进去的。可,可日本人,日本人跟我说,那,那是慢性毒药,只要及时注射解毒针.....” “咱们乌旗叶特四旗老祖宗的遗训中怎么说,若有有客人来到咱们家中.....”白音不想听他的任何解释,将刀尖向下压了压,继续追问。 勃日贴赤那胸口吃痛,吓得魂飞魄散。扯开嗓子大声叫嚷道:“拿最美味的奶豆腐和羊肉招待客人。献上最好的酒水和点心,给客人的水袋里灌满清水,包裹里放满干粮。如果有人敢追杀客人,拿起刀来保护他,直到他离开你的视线。饶命,饶命啊。白音小王爷,我愿意把,愿意把乌旗叶特后旗双手奉上,把所有....” “那,你知罪么?”白音将刀尖继续下压,再度将勃日贴赤那的哀告,“对着长生天,大声告诉我。别想着狡辩,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我,我,呜呜....”勃日贴赤那追悔莫及,放声长嚎。本以为躲进寺庙当中,就能先避一避风头。待关东军的主力抵达之后,再出来接掌乌旗叶特后旗的政务。谁料到寺庙里的师兄师弟们居然突然翻了脸,将自己打晕了,直接绑着送到白音手里。 “龙哥,斯琴,你们两个英魂不要急着走。白音来送你们了!”没有兴趣在此人身上过多浪费时间,白音先将染血的刀尖举起来,冲着夜空大声呼唤。随即,左手按下去压住勃日贴赤那的脑袋,右手横着一抹。“噗!”有股黑色的血浆喷进火堆中,令火焰瞬间跳起老高。 “龙哥,斯琴,你们两个英魂不要急着走。我们来送你俩了!”众蒙汉豪杰依次上前,用刀子割了勃日贴赤那身上的肉,一片片丢进火堆中。炙烈的火焰夹着焦臭味道越燃越旺,越烧越旺,照亮每个人的眼睛,就像夜空中一颗颗璀璨的星斗。 望着眼前跳动的火焰,小王爷白音感觉到自己眼睛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他终于可以将乌旗叶特四旗整合为一体了。右旗女王斯琴被日本人谋杀,后旗摄政勃日贴赤那身败名裂,前旗的镇国公保力格告老归隐,从今以后,乌旗叶特四旗这三万余平方公里土地,五十多万蒙汉人口,将归他白音一人掌控。他可以尽情施展心中的抱负,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出一片塞上江南。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多少年,又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如今梦想终于成真,为什么,为什么他自己心里居然找不到丝毫的喜悦?!相反,却又一股沉甸甸的感觉从半空中压了下来,从肩膀一直压进了心头? “保力格大叔——!”他的喉咙动了动,冲着人群之外,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正躲在祭坛外冷眼旁观的镇国公保力格笑着摆了摆手,拒绝了白音的主动邀请。然后转过身,慢吞吞走向自家的包银马车。 “公爷,您,您就这样走了?”管家呼和奥拉不甘心地凑上前,低声提醒。“咱们即便不再看好日本人,也不能让白音那小子捡了这么大个.....” “我今年已经五十二了,他才三十出头!”保力格笑了笑,自己伸手拉开车门,“与其跟他争到累死,不如趁现在替子孙结个善缘。况且今后这草原上,允不允许有我们这种人的存在,还两说着呢!” “您的意思是?”管家呼和奥拉听不明白保力格的话,一边替对方关车门,一边皱着眉头询问。 “走吧!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趁着这两年香港地价不值钱,咱们去好好盘几片儿下来。以后能不能吃上口舒坦饭,就全靠这一把了!”保力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用膝盖抵住车门,探头朝祭坛中最后看了几眼,然后笑着坐了回去,顺手将车门关好。 “是,公爷!您坐稳了!哈森,赶车!”管家呼和奥拉大声答应着跳上车辕,一边督促车夫开动,一边恋恋不舍地向后回头。 巨石祭坛中,祭祀仪式已经结束。一身国民革命军上校的装束的彭学文被白音请到火堆旁,举着一个小型扩音器,正在进行鼓动演说:“.....就在半个月前,美国、英国、法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二十余国,已经正式对日本宣战了!我们不再是孤独的抵抗者,我们拥有了世界上大多数正义国家的支持,将与他们一道.....” “美国?美国在哪?” “英国人,是当年为了卖鸦片打进来的那帮洋鬼子么?”众蒙汉豪杰面面相觑,很难理解彭学文口中的那些国家,与眼前的战斗有什么必然联系。 骚动声迅传入了彭学文的耳朵,他愣了愣,将事先准备好的演讲稿在心中跳过数段,直接进入最**部分。“对于全世界的盟友,我们心存感激。但是我今天在这里不得不说,这些盟友,来得太晚了一些。此刻距离七七事变,已经过去了四年半时间,距离九一八事变,则整整过去了十年零一个月。我们中国人,我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各族兄弟,汉人、蒙古人、还有满人和其他民族中的热血男儿,已经跟小鬼子战斗了十年。十年来,我们的血淌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也许将来还会有一天,我们的尸体也会躺在一起,手臂挽着手臂,肩膀挨着肩膀,共同捍卫着我们身后的父老乡亲,捍卫着祖先和后代在这片土地上,自由生存的权力!” 这几句,大伙终于听明白了,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涌起了一股凄凉的笑容。汉人,蒙古人,满人,还有鄂温克、鄂伦春,彼此间长得不太一样,性子和习惯也不尽相同,那又有什么关系?!日本鬼子来了,还不是把大伙都当奴隶,根本不管谁是哪个民族!想杀就杀,想抢就抢,不需要寻找任何理由。 “十年来,我华夏各族兄弟,浴血奋战,前仆后继,令日本人的大6计划,彻底宣告破产。”祭坛中,火光在跳动,彭学文的声音也被热空气托到夜空里,越传越远,越传越清晰,“我华夏各族,也因此重铸于一体,不再分关内塞外,不再分胡汉南北。为了不给日寇当奴隶,为了子孙后代永远不受人欺凌,为了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一个骄傲自由的国度,我们举起手中的刀.....” 祭坛中的各路英豪满脸肃穆,将手中的钢刀默默举起来,铸成一片钢铁丛林。 “弟兄们,举刀杀鬼子!”黑石城外二十余里处一座日本屯垦区前,周黑碳高举战刀,长驱而入。 “杀鬼子,杀小鬼子!”李老九、小北风、镇东洋等草莽豪杰带着大半个独立营弟兄,紧随其后。刀光闪处,护卫屯垦区的鬼子兵和日本浪人被砍得东倒西歪,四散奔逃。。 “游击队,举刀,跟我来....”两百余里外,张松龄双腿用力一磕马镫,高举着钢刀冲向日军阵地。 “举刀,杀鬼子!” “杀鬼子!”巴图、小郑、老马、一众游击队战士手擎长刀,跨在战马的背上,紧随于张松龄身后,义无反顾。 一排鬼子兵从战壕里跳出来,撒腿逃命。黄膘马驮着张松龄从背后追上他们,刀光如电,砍下一颗颗丑陋的头颅。 “玉碎——!”川田国昭岔开两腿,双手举起指挥刀,遥遥地向张松龄出挑战。最后一道防线地已经被摧垮了,甭说援军,连回电他都没接到一个。生死关头,他要用手中的刀来维持帝**人最后的威严。 “在酒里下毒的家伙,你也配?!”没等张松龄的战马冲到近前,杜歪嘴已经从后边追上。手中歪把子喷出火蛇,将川田国昭打得倒飞出去,惨叫着变成一张筛子。 巴图策马追上半空中的尸体,挥刀横扫。川田国昭的一条手臂被砍下,尸体却再度飞向半空。 小郑紧跟巴图脚步,疾驰而过。长刀掠起一道血浪。川田国昭的身体在半空中打了个滚,再度破碎成为两截。 老马冲了过去。 小哈斯冲了过去。 一匹又一匹骏马驮着游击队员和乌旗叶特右旗的王府卫士们从张松龄身边冲过。将小鬼子淹没于冰冷的刀光之中。 方国强最后一个冲到,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将头抬起来,看向夜空,嘴唇默默蠕动。 夜空中,有两颗明亮的流星从东南向西北滑过,照得四野一片雪白。 狂风乍起,卷住地面上的积雪,托住流星,且沉且浮,如梦如幻。 北风卷着雪花继续向南,飘过万里长城,飘过连绵关山。 同样的星光下,八路军某部战士举着大刀片子冲进日军队伍,刀光落处,鬼子纷纷授。 同样的星光下,一群国民党士兵抱着手榴弹冲向日寇坦克,血洒疆场。 夜空中的流星就像两只眼睛,默默看着长城内外所有风景。 “让我们举起手中的刀.....”同样的星光下,身穿国民党上校军装的彭学文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继续大声疾呼,“为了祖辈赋予我们的尊严,为了子孙不再被人屠杀,为了永远的自由和光明........” “战!”“战!”“战!”白音带头,众蒙古贵族和汉家豪杰齐齐挥舞长刀,将他的演讲,淹没于一片山呼海啸声中。 烽烟滚滚,火光点燃整片天空。 酒徒注:烽烟尽处的正文,至此就要结束了。明天还有一段尾声,和完本感言之类。然后酒徒申请休息几天,准备在新书《男儿行》中,与大伙再度相聚。谢谢大家两年来的支持,谢谢! 尾声 尾声 “你们把县城光复了么?”张约翰听得意犹未尽,扯着自家爷爷的胳膊,低声追问。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老实说,他在这一路上听到的故事并不算非常精彩,却远比他以往看到和听说的任何历史资料都更生动,更贴近自我。特别是当他从自家祖父口中,听到那句,“为了子孙后代永远不受人欺凌。为了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一个骄傲自由的国度”之时,心中竟然有一股热流在涌。虽然这是他第一次来塞外,今后也不可能与此地产生更多的联系。 “怎么可能?真那么容易的话,抗日战争也不用打了八年!”张松龄看了看不远处黑色的城楼,笑着摇头。“我们当时缺乏攻坚用的重武器,而整整一个联队的关东军已经开到了半路上。” 城楼是九十年代中期在黑石寨北门的遗址上重新修复的,尽量保持了最初的原貌。但黑石寨,却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黑石寨。城区的面积,已经是当年的五倍大小。一些原本连远郊都算不上的地段,也随着房地产热的降临,渐渐与城区联系到了一起,渐渐化作了城市的一部分。 “那,那白音小王爷呢?!他,他能撑得下去么?!按您的说法,他可不是个可以共同应对危机的人!”见惯了大城市风光的张约翰,对眼前的景色提不起任何兴趣,继续搀着自家爷爷胳膊,刨根究底。 “他.....?”张松龄笑了笑,继续摇头。“他当然坚持下来了。说实话,我当时也没想到他能坚持下来。但过后仔细一琢磨,我们当年其实都看低了他。白音这家伙,不但有野心,并且非常有韧劲儿,目光也是相当的长远!” “噢!”张约翰茫然地点头,对自家祖父的说法不置可否。以当时日本的国家实力,在起珍珠港偷袭那一瞬间,失败就已经成了注定的结局!况且连续好几年都没将一支游击队打垮,并且令后者越战越强。换了谁与白音易地相处,恐怕也不会再把赌注压在日本侵略者身上。 “他不光在这一件事上目光长远!”张松龄猜到了自家孙儿的困惑,想了想,继续补充。“抗日战争的后三年半,基本上他都是在跟我们,还有周黑子的独立营一起并肩战斗。哪怕是在被小鬼子追得退进了大沙漠,他都没有再接受日本人的招安。” “这样啊,那他还真不一般!”张约翰想了想,轻轻点头。 “何止是不一般!”张松龄笑了笑,迅抛出了第二个证据。“抗战结束没多久,他就毅然把队伍拉到了**这边!” “啊!”张约翰大吃一惊,不光是因为白音的远见卓识,而且为这个故事的后续。“您,您和彭学文打起来了?周黑碳呢,他,他那时候可怎么办?” “没有!我倒真想早点儿跟他打起来,那样,无论最后是死是活,他都能落个明白。说不定,现在还有人给他著书做传!”张松龄长长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 “他,他怎么了?谁杀了他?!”张约翰越听越糊涂,瞪圆黑溜溜的眼睛刨根究底。按照自家祖父先前的说法,这位彭学文先生可算得上文武双全,家中根基也十分雄厚。这样的人,在抗日战争中还曾经立下过大功。谁能轻易动得了他?! “他自杀了!据说是!”张松龄慢慢闭上了眼睛,声音中带着无法被时光磨去的愤怒,“抗战结束那年,他的老师马汉三调他回北平。结果还没等出,军统那边又派来了一波人,带着毛人凤的亲笔命令把他抓了起来。说他当年在军统察绥分站时,曾经暗中与日本人相互勾结。把他关在原来日本的军营里,日夜拷打。他受不了那个委屈,也不愿意按照审讯他那些人的意思拖自己的老师下水,就趁被押出来放风的时候,一头撞在了石头上。当场就咽了气。白音听到这个消息后,就拉着周黑碳一道造了反。然后我们三家联手去攻打县城给彭学文报仇,而守城的一方,居然是蒋葫芦!” “呃!”张约翰一口气没喘匀匀,差点直接呛昏过去。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情啊?!曾经的抗日英雄被军统自己给打成了汉奸,曾经的大汉奸却摇身一变成了耿耿忠臣?!论荒唐,这人世间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情么? “政治这东西,有时候比战争还残酷!”张松龄的话从耳边继续传来,声声令年青的张约翰酸涩莫名。“打仗的时候,至少你知道子弹从哪边来。搞政治的时候,却谁也没有把握!” “你就拿你方爷爷来说吧!”被彭学文的遭遇触动了心事,张松龄苦笑着感慨,“那么教条的一个人,六十年代却被生生划成了右派。好不容易盼到平反了,没等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又稀里糊涂成了极左份子!偏偏当年抓他右派的,和后来批判他极左的,居然是同一波人!” 能被列为张约翰祖父辈分,又姓方的人,百分之百就是方国强了。在自家爷爷的故事里,这是个非常脸谱化的政治工作者形象。然而让张约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如此脸谱化的一个人,最后的遭遇居然也如此离奇。离奇到令人有些啼笑皆非,又忍不住要扼腕长叹的地步。 正要从自家祖父嘴里继续刨一刨,有关白音、方国强和周黑碳几个人的最终结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喧哗声,紧跟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微微一滞,然后便如潮水般向城门遗址涌了过去。 “打架了,打架了!”塞外的民风彪悍,百姓最喜欢围观的就是当街斗殴。只要不闹出人命,无论打得多激烈,周围保证都缺不了助威声和鼓掌声。 “这帮家伙!”张松龄的回忆被打断,望着不远处的人群连连摇头。都多少年过去了,当地老百姓还是如此爱凑热闹。这人心的变化,可是比科技与工业慢得太多! “不是打架,不是打架,是白家老爷子,白家老爷子在教训二鬼子呢!”人群内,忽然又传出几声略带夸张的汇报声。仿佛唯恐后面的人看不见,专门要做现场直播一般。 “白家老爷子?”张松龄听得微微一愣,心中忍不住涌起一股非常奇妙的预感。“不会是白音那厮吧,他可快满百岁的人了!” 说着话,他也不顾自己年老体弱,双手分开人群就朝热闹生地挤。吓得张约翰魂飞魄散,赶紧大呼小叫地跟了上来,“爷爷,爷爷您小心点儿!对不起,对不起,老人家爱看热闹。别挤,别挤,老人家身体不好,挤坏了你们自己惹麻烦!” 也不知道是他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张松龄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脆弱。转眼之间,祖孙二人已经来到了人群中央。只见旧城门遗址的位置,有个须皆白的老汉拎着拐棍,正朝一名身穿蓝色西装的家伙身上猛抽。蓝西装明明比白老汉小了足足五十岁,身边还带着三十多个彪形大汉做随从,却既不敢还手也不敢让随从们帮忙,只是捂着自己的脸左躲右闪。 “捂个屁,要脸的话,你就不会打这座城楼的主意。从城楼上拆石头给小鬼子修陵园!呸,亏你们想得出来!抗日烈士里边都到处跑兔子了,怎么不见你们出钱修一修!”白胡子老汉不依不饶,越战越勇。 蓝西装像只猴子般跳来跳去,一边跳,一边大声委屈地嚷嚷,“老爷子,老爷子您听我解释。这,这个决定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只是负责施工的包工头。您要打,也该打做决策的那些人,不该,不该打到我头上!” “我不管。从今天起,我就住在城楼子下了。谁要是敢从上面扣一块石头下来,老就把这条老命豁给他!”白胡子倚老卖老,用手杖指着蓝西装,继续大声嚷嚷。 “打得好!” “该打。给日本鬼子修陵园,真是忘了祖宗的王八犊子!” 周围的百姓唯恐天下不乱,跺脚鼓掌,拼命给老人喝彩。正热闹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刹那后,有辆奥迪a6在三辆警车的前后保护下,紧贴着人群停了下来。 围观的百姓们见状,立刻散去了一大半儿。只有极少数胆子奇大,或者像张松龄这样跟当地没有任何瓜葛的,才继续留在城楼下,冷眼旁观事态展。 奥迪车们被秘书拉开,从上面走下来一名大腹便便的白胖子。先是把蓝西装推到一边,然后又快步走到白老人面前,蹲下身去,满脸委屈地责怪道:“爷爷,你这是干什么。给日本开拓团修陵园,是本市招商引资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黑石寨的长远展。再说了,开拓团也是普通百姓,跟日本军方不能混为......” “放你娘的狗屁!”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老者的胡子和眉毛同时竖了起来。用拐杖点着此人的胸口,大声痛骂道:“他们是军人,还是普通百姓,我不比你们这些小王八蛋清楚?!当年来中国淘金的小鬼子,有几个手上没沾过咱中国人的血?!普通百姓?你见过整体扛着枪训练,动不动就朝中国人脑袋上开火的普通百姓么?!告诉你吧,那些死掉的日本浪人,十个里边至少有五个是你爷爷我带人干掉的。你今天想给他们立碑,除非把我先宰了埋在碑底下!” “爷爷,爷爷,你消消气,消消气,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这地方太乱,您先跟我回家去,等到了家,我再跟您慢慢解释.......”白胖子被骂得无地自容,红着脸低声求肯。 “我不回,我今天就要住在这儿,看看谁敢拆城墙去给鬼子修坟!我不懂什么叫招商引资,我就知道,人要是不知道自爱,谁也不会瞧得起他!”白胡子不依不饶,继续大声嚷嚷。 “行了,白音老哥,你给孩子留点儿转圜余地吧!”张松龄看胖子实在可怜,抬起头,大声帮腔。 “你是哪衙门.......”白胡子老汉正在火头上,立刻把目光转向了张松龄。嘲讽的话才说了一半,身体却像中了邪般僵在了当场。好半晌,踉跄了几步,用颤抖的声音试探道,“你,你是张胖子?是你吗?你怎么过来的?这大白天的,你可别故意吓唬我?!” “你才是孤魂野鬼呢!”张松龄情绪也非常激动,抹了下眼角,大声回敬。“咱们俩什么时候交情到那份上了,让我死了也忘不了你?” “是活人就好,活人就好!”白音立刻就忘掉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像个小孩子般向前晃了几步,双手拉住张松龄的胳膊给自家当官员的孙儿介绍,“小巴图,这就是你张爷爷。当年要不是他,咱们一家人肯定全都完蛋了!赶紧滚过来,给你张爷爷磕头!” “张爷爷!”胖子官员又被弄了个满脸通红,走上前,深深向张松龄鞠躬。“我常听我爷爷提起您。您这次怎么有空回来了?怎么也没提前通知一声,也好让我安排车去接您!” “滚蛋吧,你张爷爷想坐车,轮得到你去接!”见自家孙儿不肯给张松龄磕头,白音抬起脚,一脚将他踢出五尺开外。随即紧紧拉住张松龄胳膊,仿佛对方随时会跑掉般,大声嚷嚷,“回来,回来就好。走,赶紧去我家喝酒去,咱们哥俩,今晚一定要喝个痛快!” “我现在可是喝不动了!”张松龄任由对方拖着,大步走向人群之外,“我这次,是带着我的小孙子一起回来的。约翰,赶紧过来见过你白音爷爷!” “白音爷爷事!”终于见到一个活着的,故事里的人物,张约翰带着几分好奇,向白音深深鞠躬。 “好孩子,好孩子!”白音笑呵呵地将张约翰搀扶住,同时用另外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来回摸索。找来找去,终于在腰间摸出一块带着体温的玉佛。笑了笑,用力按在了少年人的掌心处,“拿着,让佛祖保佑你一生平安喜乐。” “这.....”张约翰虽然不了解玉石文化,却也知道此物价值不菲,赶紧抬头向自家祖父请示。 “让你拿着就拿着吧,你白音爷爷是个大财主!”张松龄点点头,笑呵呵地吩咐。 白音立刻把眼睛一竖,反唇相讥,“你才是大财主呢,你们老张家当年差点把生意做到外蒙去!要不是你这小混蛋太败家,说不定现在连半个黑石城都能买下来!” 两个老头互相逗着嘴,转眼就把胖子官员和蓝西装等抛在了身后。看看周围没有闲杂人员跟上来,张松龄突然停住脚步,带着几分得意追问,“你个老东西,今天又唱苦肉计给谁看?难道以巴图现在的身份,也阻止不了给小鬼子立碑的事情么?” “都这么大岁数了,你就不能装会儿糊涂?!”九十多岁的白音,冲着八十多岁的张松龄翻翻眼皮,恨恨地说道。“你一出面,我就知道又被你看穿了。巴图那混蛋骨头太软,不敢跟其他几个常委全闹翻了。而另外那几个,都是急着建功立业的主。只要能把日本商人招来,他们才不在乎给谁立碑呢!” “然后你就....” “我今天在这里一闹腾,市委表决时,巴图就有理由投反对票了。然后再想办法朝报纸上捅一捅,估计就能把给小鬼子立碑的事情,彻底给搅和黄掉!”白音挤挤眼睛,像小孩子偷到了糖般得意。 “至于么?你也是当过地委书记的人,就不会通过正常途径去......”张松龄不理解白音的难处,看了对方一眼,不屑地数落。话说到一半儿,才忽然意识到白音性格便是如此,向来能走弯路就不直行。况且这老家伙也离休十多年了,在政界的影响力早已趋近于零。能想出这一招苦肉计来,其实已经非常难得。 二人曾经在一起共事好几年,所以很多话根本不用说完整。猜到张松龄心里的想法,老白音忍不住苦笑着摇头,“老了!当年认识的人,没的没,帕金森的帕金森,我的话,早就没人听了。现在的年青人啊,为了赚钱,什么都可以卖。唉!算了,算了,咱们不提这些。你个老东西,怎么突然想起回来看看了?!” “趁着还能动弹,就出来走走。看看你,看看老方,然后再去给老彭和黑子两个敬一杯酒!”看了一眼白音稀疏的眉毛和头,张松龄实话实说。 都是在枪林弹雨中打过滚,两个老人真的不在乎什么口彩不口彩。只是提起当年那些朋友的结局,心里不觉有些黯然。彭学文居然被军统自己给清洗掉了,方国强先当右派,又成了极左,一生不合时宜,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记忆。而周黑炭,自打和平时代来临,就转业去管农牧。专门研究如何利用草原上的季节河种水稻,前后花费了近二十年才终于出了成果。中央主政的某位中央领导亲自点了他的名,在北京接见了他。不久那位领导折戟沉沙,周黑碳当年做土匪的事情也立刻被眼镜明亮的革命群众给翻了出来..... “改天咱们俩一起去给黑子上一碗大米饭吧!”轻轻揉了下眼睛,白音低声建议,“我听他的狱友说,那年过年时,他一直嚷嚷着要吃碗大米饭。结果看守却嫌他闹事,把他单独关了小号。一关就是五天,等过完了年,想起把他放出来时,尸体早就硬了,铐子上啃的全是牙印儿!” “唉!”这段往事张松龄早就在白音的信里读到过了,心中的痛楚得早已麻木。他不知道自己该去怪谁,那位渎职的看守,八十年代初期因为抓捕越狱的逃犯,被后者用匕捅在了肾脏上,当场牺牲。而当年召见周黑碳并牵连他身陷囹圄的那位高级领导,因其最后的所做所为,永远也不可能被平反。 “唉!”白音也陪着低声叹气,“那年代,疯得厉害!要不是你关键时刻出面替我作证,我估计也早就跟黑子做伴儿去了!” 忽然间,他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望着张松龄的眼睛,郑重请求,“你当年到底是怎么跟调查的人说的?好些人都替我喊冤,却全都不顶用。可你当时因为站错了队,早就被踢到二线工厂里去了,怎么反而能帮我把里通外国的罪名洗掉?” “这个.....”张松龄的情绪立刻从哀伤中被拉了出来,讪讪地挠头。 看着他满脸尴尬的模样,白音的好奇心愈旺盛。用力拉住他的衣袖,大声催促,“赶紧说,别卖关子。咱们俩都这岁数了,你还想让我到死都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逃过了一劫啊?!”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张松龄被逼无奈,只好苦笑着招认。 “什么大实话?你小子应该不会落井下石吧!应该不会,要不然,他们也不可能放过我!” “我只是跟他们说,白音这老家伙虽然很不地道,但却不是个傻子!当年吃了败仗,被孙兰峰追得连口气儿都顾不上喘的时候,他都没向国民党投降。如今全国河山一片红了,他怎么还可能傻到再去跟国民党特务勾勾搭搭?!除非他脑袋给驴踢坏了!” “你个小王八蛋,居然敢瞧不起我!”白音先是一愣,然后勃然大怒,举着拳头冲了过来。 张松龄转过身,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笑着回应,“你个老东西,翻脸就不认人了是不?连救命恩人都打,说你不地道还冤枉你了?!” 两个老头一个逃,一个追,在夕阳中越跑越远,越跑越远。身体慢慢融入金色的晚霞中,越来越年青,越来越年青。 “呜呜——”有过路的火车拉响汽笛。数只野鸟被惊得飞了起来,飞过黑石市标志性的城楼,飞过鳞次栉比民居,飞到巨石祭坛上方,乘风翱翔。 巨石祭坛中,几缕青烟慢慢涌起,被晚风吹散,飘飘荡荡飞向远方,飞向天与地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