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姑娘的剑》 第一章 少年 夜,华灯初上,烟雨街灯火如昼。 诺大个越国没有一个男人不知道这条街,也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这条街。无论高矮胖瘦,富贵贫贱。 因为这里有女人,花钱就能买到的女人。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走进这条街上最好的一家馆子,烟雨楼。 老人扶须眯眼,一迈腿走了进去。 小孩背了两大包半人高的行李,脸上却不见丝毫疲意,脚下站的也是稳稳当当。 他红着脸,在门栏上踌躇了会还是跟着老人走了进去。 “师父。”他低着头,捏住老人的衣角嗫嚅道:“一定要来这种地方查案子吗?” 老人笑道:“人多口杂的地方除了茶楼,就是馆子了。这男人啊,无论是怎样的男人,都喜欢在女人面前吹嘘自己的事迹。谁也不会例外。” 小孩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和一支小毛笔认真的记着。 册子是洛阳宣纸做的小册子,已经写满了一半。笔是精品狼毫笔。 才写了几个字,册子便被老人强收了,急忙道:“这个不用记,记在心里就行了。” 小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时候,烟雨楼的少爷迎了上来,拱手道:“两位客官要找些什么乐子。” 他面带微笑,并不认为眼前的两人的年龄不适合来这里,在他眼里进来的都是银两。 没有人会跟银两过不去,至少他现在不会。 少爷生的手很漂亮,漂亮的不像一个男人的手。十指修长,指甲修的很短,很整齐。 是双剑客的手,至少以前是双剑客的手。可现在他只是烟雨楼的一个少爷。 有些男人来这里不止找女人,也找男人。 老人看到了他的手,也看到了他的人,道:“萱萱姑娘,可在?” 老人不喜欢多问,也不喜欢麻烦。 少爷看到了老人腰间的‘神鹰’令,也看到了老人的脸:“恭候多时,小楼请。” 他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九十度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老人昂挺胸,眉宇间带着傲气,阔步向前,小孩紧紧的跟在身后。 这里他常来,只在五年前来过一次。 一次又怎能算得上常来?可对于这老人来说,一次便算得上常来。 只要是老人去过的地方,哪怕十年二十年他都不会忘记,就像昨天刚刚去过一般熟悉。 老人名叫诸葛雷,神鹰诸葛雷,天字榜排名第六。神鹰二字乃是大周天子亲赐,他是大周王朝的鹰,也是宇文皇帝的狗。 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 正常的男人都喜欢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也不例外,哪怕年过花甲。就算干不了什么,就这么干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萱萱姑娘就是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至少在诸葛雷的记忆中是这样的。 可那已经是五年前了,五年能改变很多事情。能让一个家族毁灭,能让一个女孩成长。也能让一个姑娘,变成老姑娘。 萱萱恨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掏出他的心,挖空他的肺,再把他的舌头一点点切下来蘸着辣椒酱吃。 可是,恨又有什么用。没有实力的仇恨,不过是一段若有若无的惆怅罢了。 五年前,诸葛雷在这里见到了萱萱,临走时留下一句话“下次来,还见你”。 下次,便是五年。 萱萱等了他五年,葛风也等了他五年。 急雨剑葛风,这个名字曾经响彻大周江南,甚至出现在过‘地字榜’上。但这一切都只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五年前他忽然消失了,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投了大周朝廷。没有人会想到他会出现在越国的青楼里,也没有人会想得到他当了一名少爷。 爱情本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虽然看不着摸不到,却没有人能否认他的存在。 爱情可以赋予人一种莫名的力量,爱情几乎可以做任何事情。葛风一直都相信这一点,他也一直都在被这种力量洗礼着。 可是。诸葛雷点名的女人,又有谁敢碰?诸葛雷点名的女人,又有谁敢走? 几乎没有人能逃出神鹰诸葛雷的追捕,葛风也不例外。所以他决定杀了诸葛雷,所以他选择了忍耐,选择了等待。他不相信一个花甲老人在床上还能有什么力量挡住自己一剑。 诸葛雷一向信守诺言,说来就一定会来。 他终于等到了。 小楼上灯火凄惨,一个淡妆素雅的女人,静静的坐在孤灯边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在她身后的窗边站着一个小丫鬟,她也叫小楼,第五小楼,她看着天上的残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开了,小丫鬟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除了葛风以外的男人出现在这个房间。更何况他身后还跟了个小孩子。 诸葛雷看见萱萱,目中立刻充满了**。诸葛雷是个念旧的人,刀是旧的,衣裳是旧的,就连女人也得是旧的。 诸葛雷看着她,盯了良久,忽然道:“夏儿,你先出去做功课吧。” 萱萱不敢看他,伸手捏熄了桌上的残灯,道:“小楼,带夏公子寻处安静的地方。” 第五小楼轻声应了,提着灯笼缓步走出房间,小孩放下行李很识趣的跟在她身后。 **,一触即。 刚到楼下,耳尖的第五小楼立刻听到楼上传来木床摇晃的声音,嘎吱咯吱的,她忍不住快步走出小楼。 楼下是一处小树林,树林里寂寞而宁静,连脚步踏在落叶上,声音都是寂寞的。 走着走着,第五小楼忽然回头站着道:“你想去哪?” 小孩正在偷看她的侧脸,见她忽然回头,迅假装看四周的风景。又听她问,这才答道:“嗯......都可以,你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他跟师父在关外闯荡了三年,平日里连个活人都见不到,何况这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第五小楼看着小孩,眼睛里立刻就有了笑意,故意问道:“喂,你在看什么?” 小孩道:“我不叫喂!我有名字的!我叫......诸葛夏。你呢?你叫什么?” 他叫宇文夏。 在老爷子同意之前,行走江湖千万不要用自己的本名。小册子的第三页第九行上就这么写着,他记的很清楚。 第五小楼笑道:“叫我小楼就好了,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宇文夏拍拍胸膛,道:“就凭你,还够资格。” 第五小楼的脸冷了下来,连冷哼也便的毫不耐烦。她忽又回头,快步走在前面。宇文夏急忙追了上去,他不明白眼前的女孩为什么忽然就生气了。 师父说过,女人心海底针,果然如此。 小径的尽头,是一间不大的柴房,也是第五小楼的住处。 萱萱只叫她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她却把他带到了自己房间,很显然,她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屋内有灯,残灯。 第五小楼轻轻插上门闩,转过身子,靠在门上,面对着坐立不安的宇文夏。 宇文夏一会坐在床上,一会坐在凳子上,似乎坐在哪里都不自在。他干脆站了起来,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来?” 第五小楼狡黠的笑着,道:“不是说我去哪你就去哪吗?” 她搬了跟板凳坐在宇文夏面前,又把他摁坐在对面的板凳上,问道:“你是不是会武功啊?” 宇文夏认真的点点头,眼中透出自豪的光芒:“当然!我的武功可是很高的!” 第五小楼道:“轻功呢?轻功怎么样?能上房上树吗?” 虽然感觉怪怪的,但宇文夏还是如实回答道:“还算不错,翻个身就能到三层楼高的屋顶。” 三层楼有多高来着? 第五小楼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忽然双手合十,假笑道:“哇!好厉害哦,人家最喜欢武功高的大英雄的说。” 宇文夏还没反应,第五小楼倒是先被自己恶心到了,一身鸡皮疙瘩都已经起来了。 她银牙轻咬,又挂上了崇拜的目光,道:“那大英雄能不能帮人家一个小忙?” 宇文夏很喜欢被人崇拜,也很喜欢被人称作大英雄的感觉。他的梦想就是成为像燕鸣那样的大侠客,大英雄。为此,七岁那年他就自己找到了诸葛雷,并拜他为师。他爹虽然百般不同意,但也拗不过他。 大侠从来不会拒绝帮助弱者,宇文夏有点飘飘然了,小手一挥,凛然道:“当然能!” “带我出去!” “好......不......” 小楼下,池塘边。 杨柳飞舞,晓风残月,意境虽美,可又美的凄凉,让人心碎。 葛风的心,早已碎成了残渣。下一刻,他握住了剑柄,他的眼神立刻变得锋利,如同一把未出鞘的宝剑,只在等待一个机会。 风声,水声,**声,还有**碰撞的声音,都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中。 葛风一直静静的站在楼下,等待着机会,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对耳中的声音也无动于衷。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剑客,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冷酷,要无情。 至少在握住剑的那一刻就要做到。 尤其是在生死之战,更不能让任何事情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就算你老婆就在你身边跟别的男人睡觉,你也要装做没看见。”这句话在剑客之间广为流传,谁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可大家都承认它很有道理,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大多都比别人活得长一点。 葛风仿佛已经做到了这一点。这一招,他足足练了五年。每一次拔剑,他都幻想着诸葛雷倒在他的剑下。而现在,幻想就要成为现实了。 喘息声越来越大了,葛风知道,机会来了。他拔剑向天,急雨剑就已经出鞘。 剑光如狂风暴雨,忽然间又凝成一束,自下而上,刺穿了地板,刺穿木床,却没有刺穿诸葛雷的胸膛。 只听见“叮”的一声,火花四溅,急雨剑就已经断成两截。又听见“呛啷”的一声,刀光闪过,葛风便已经头身分离。身子重重的倒在地上,头颅滚到了墙角,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 谁又能想到,诸葛雷跟女人睡觉都会穿着金丝软甲,至少葛风没有想到。金丝软甲是大周皇帝亲自赐给他的,莫说是急雨剑,就算是燕鸣的游龙剑也无法刺穿金丝软甲。 诸葛雷提着刀,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甚至连葛风的身份都不想知道。他的仇人何其之多,他又怎么会在乎一只咬他的蚂蚁?萱萱又被他从角落抓了出来,继续完成没有完成的工作。哪怕地上还有一具死尸。 萱萱被诸葛雷摁的趴在地上,臀部高高翘起,任由诸葛雷在自己身上肆虐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看着墙角葛风的头颅,头颅似乎也在看着她,她笑了,先是轻笑嘲笑,再是大笑捧腹大笑,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第二章 小楼 越国是一个小国,可再小的国家也有皇帝,也有昏君。 越明帝就是这么一个标准的昏君,如同教科书一般标准的昏君。 昏聩不明,荒淫无道,酒池肉林。信小人杀忠臣,昏君能做的事情,他一个人全做了。 越明帝坐上这位置,足足有二十年了,可越国还没有垮,只因为大周暂时还不想让它垮。 三年前,越城的第五将军府轰然倒塌。第五将军是个忠臣,戎马一生,将一切都献给了越国,却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忠臣一般都活得不长,第五将军也不例外。 第五将军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几乎是全都死了,至少皇帝以为他们都死了。 射向将军府的最后一支箭击碎了第五小楼小楼胸前的玉佩。这是母亲给她求的平安玉,青色的玉面原本一上一下写着小楼二字。玉佩从中间断开了,成了两小块残玉,一块写着小字,一块写着楼字。 那天晚上,她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从父母冰冷的怀里爬了出来。 那年,她既是七岁,也是二十七岁。她来自另一个世界,七年的人生再往前,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二十年的人生,是一个叫做周逸的男性的人生。也正是这前世二十年的人生,才能让她在真正的悲伤中挺了过来。 真正的悲伤可以令人疯狂,真正的仇恨却能使人冷静,在疯狂和冷静的交叉路口,第五小楼选择了冷静。 在她那个世界,有一个词叫做“穿越”,说的就是她这种情况。还有个词,叫做“变身”,说的也是她这种情况。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能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活多久?答案是五天。 第一次见到李妈妈的时候她已经饿了五天了,对于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女孩来说,比死更可怕的,是饿死。 她饿的倒在路边,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路人并不会在意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在越城,每天都有人饿死,多她一个也不算多。 那时候她已经能感觉到死亡的再次来到了,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死亡,她死过一次,可她现在不想再死第二次了。她的肩上有个担子,担子里面装的是仇恨,大仇未报之前她不能死。 她的确没有死,是因为一碗冷粥摆在她面前,又冷又馊的粥,她永远也忘不了眼泪混着冷粥的味道,又苦又咸。 李妈妈的眼睛浑浊却又精明,这双眼睛是烟雨街最值钱的眼睛,也正是这双眼睛李妈妈才有实力把自己的馆子的名字改成这条街道的名字。据说她一眼就能看出女孩未来的长相,也一眼就能挑出花丛中最漂亮的那朵花。 于是,李妈妈救了第五小楼。 在烟雨楼已经生活了三年了,第五小楼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逃出去,她知道待在这里是永远也没办法报仇的,萱萱小姐便是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烟雨楼有十二力士,四大暗卫。 她并不在乎这些外强中干的力士。她害怕的是四大暗卫,在这里住了三年,她根本没有见过暗卫。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第五小楼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直到现在她不敢逃出去。 小孩子都很单纯,也很好骗。于是,她盯上了宇文夏。 “你答应了!” “没有,我没有。” “你明明已经答应了,好字都说出口了!” “后面还有个不字你怎么不说!” “那个不算!不算!” 宇文夏张了张嘴,又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我同意了。” 第五小楼立刻就从板凳上蹦了起来,眯着新月般笑眼,道:“明天晚上三更天,西边的围墙外面有个有个烟雨亭,你若是到了,就轻轻叫我的名字,我能听见。” 她经常揽下一些围墙边浇花的工作,那一处围墙边上有很茂盛的草丛,很适合藏身。 宇文夏道:“可是,我怕师父不会同意的。” 第五小楼坐下来,拍拍宇文夏的肩膀,道:“别让你师父知道嘛。你武功这么高,只要把我带出来,剩下的就不用你管了。”她顿了顿,声音又变得颤抖:“李妈妈说过几天就要我去**了,你就忍心看我......” 说到这,她捂着脸轻轻抽泣着,声音带着悲伤,眼里却藏不住笑意。 灯光绰绰,宇文夏看的并不清楚。 他很少见过女孩子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楞了一会,他只好轻轻戳了一下第五小楼的肩膀,道:“别哭了,我明天会带你出去的。” 第五小楼笑的更欢了,一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哦,对了。这个给你。” “这块玉已经碎了吧,上面好像还有个什么字?” “是个楼字!这就叫信物,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电视剧?那是什么?” ...... 午夜。第五小楼吹灭了蜡烛。 宇文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第五小楼趴在桌上很快就睡着了。 有风吹过,带起沙沙的声音。 柴房并不精致,有很多漏风的缝隙。第五小楼裹紧了身上的纱裙,瑟瑟抖。 起夜的宇文夏注意到了她,在她身边犹豫了一会,又喊了她一声。第五小楼睡得很死没有丝毫反应,宇文夏就轻轻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第五小楼很轻,很软,也很美。她像小猫一样蜷缩在宇文夏怀里。 一团莫名燥热的火忽然在宇文夏心里燃烧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脸,盯着她的唇,俯下头去,近了,两唇即将碰在一起。他忽然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火还在燃烧,有愈烧愈旺之势。 宇文夏立刻将第五小楼摆在床上,又逃命般冲出门外,抄起门口的伐木斧就练了一晚上的刀法。 葛风死了,萱萱失踪了,宇文夏也走了。这是第五小楼第二天才知道的,虽有些悲伤,却也达不到痛哭的程度。她和这二人有交情,却不算太深。尤其是想到今晚就能离开这里,这喜悦就立刻将悲伤冲散。 宇文夏确实是答应了第五小楼,可宇文夏也确实是没有来。 当天晚上,她在草丛里躲到天蒙蒙亮都没有等到宇文夏。她不信,以为宇文夏只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直到她被暗卫现了。可宇文夏依旧没有来,大约宇文夏确实是不会再来了。 是该哭吗?是该学着娟娟小姐被自己男人抛弃时的那种痛哭流涕?或是该笑?第五小楼确实很想嘲笑自己的天真,小孩确实好骗,包括自己。是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神鹰弟子,而自己却只是个青楼丫鬟,人家凭什么救自己? 李妈妈是个商人,很精明的商人。所以她很少打姑娘,特别是漂亮的女孩。若是打坏了或是打丑了,可就真的不好卖了。 第五小楼在黑屋里待了足足三十天,出来的那天,她真的笑了,笑的那么美,却又那么假。 第三章 阿吉 又六年。 初春,湖边有杨柳,也有条花船,烟雨楼的花船。 岸边的茶楼坐了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有剑客,有雅士,也有普通人,甚至还有乞丐。 人不同,目的却是相同。都是为了见一个人,一个女人,小楼姑娘。 茶楼里有些安静,所有人都在低头作诗,时不时吟上几句,又忽然闭嘴,立刻写在纸上,生怕被人听了去。 小楼姑娘接客有个规矩,以诗会友。无论出生,不管贫贱。小楼姑娘有规矩,烟雨楼自然也有规矩,很简单却又很难的规矩,给银子。只不过,小楼姑娘并不喜欢守规矩,若是遇到自己喜欢的诗人,她自己会掏钱把人留下。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相伴,吟诗作对,再来一段生离死别的青楼情,简直就是所有文人墨客的梦想。 六年,当初还是小女孩的第五小楼现在几乎完全长开了,只是眉间隐隐还能看到一丝稚气。 她身穿一件青色曳地长裙,慵懒的斜卧在案几后面看书,乌黑的长随意的挽了一个簪,金钗上的珍珠随着呼吸上下摆动。 她手里有一本书,封面上写着‘风雅录’,书里还夹着一本书‘江湖志’。 风雅录永远都是最新的一刊,也是最贵的一刊,大师吴道亲自题字作画,每年只行一百本。 江湖志却是一年前的刊物,印刷版,大街上只卖五钱银子。 第五小楼更喜欢看江湖志。虽然是一年前的版本,可不管看多少遍她都能看的津津有味。 江湖志有‘天地榜’和‘江湖事’两个部分。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天地榜’。天字榜列的是武林中真正的高手,地字榜排的只是武林新秀,上榜的都不过三十岁,一旦过三十便立刻下榜。相比起地字榜每年都会更新的度,天字榜更新的很慢,有时候十年都不会变化。 不过,去年天字榜有了变化,排名第六的神鹰诸葛雷下榜了。天字榜下榜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了。 后面的江湖事对他的死有很详细的描写。他就死在自己府上,穿着血红色的寿衣。据说他的心被人挖走了,肺被人掏空了,又据说他的下巴被连根切断,舌头也不见了,还据说他的额头上摆着一碟辣椒酱,身边还有一小碗吃剩的米饭。 他死在血衣楼手里。 巳时,风吹杨柳,阳光满地。 小丫鬟捧着一叠宣纸,推帘而入,调皮的笑道:“小姐,这是今天的诗。” 小丫鬟轻轻地将这一叠诗摆在案几上,第五小楼这才将书收好端正的跪坐在案几前。 她看的很快,几秒钟便能看完一诗,其实她也不想看的这么快,只是这些人写的太烂了,连多看一眼都是折磨。 转眼已经看完一半,第五小楼的眉头却皱的很深,小丫鬟看到了她的表情,问道:“小姐?这些诗都不行吗?” 第五小楼摇摇头,拿起一张宣纸翻过来给小丫鬟看,轻笑道:“你说,这样的东西也能叫诗吗?” 纸上没有字,只有画,画的很差,一眼看上去像一只王八。要很仔细并且有很丰富的想象力才能看出,这画的是一个人的面容。右下角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小楼昨夜又东风’。第五小楼也看到了这几个字,于是她把这张纸撕了,撕得粉碎。 小丫鬟掩着嘴吃吃的笑着,第五小楼也笑了,摇摇头并没有责怪她。 翻到最后一张,第五小楼突然愣住了,纸上写着两句诗。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署名,阿吉。 莫名熟悉的一句诗,她好像在哪见过,又好像在哪听过,可又完全想不起来了。 第五小楼仔细想了想,还是毫无头绪,于是把宣纸递给小丫鬟,道:“今天就是他吧。” 小丫鬟接过宣纸便退了出去。 第五小楼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将案几整理干净,又拿了一壶酒,两盏杯,船上最不缺的就是酒。 推帘而入的是一个男人,一席黑衫,手里拿着一柄短剑。 阿吉大大咧咧的坐在第五小楼对面,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拿起酒壶斟满杯子便喝了起来,一口一杯,喝的很快。第五小楼也没有说话,阿吉喝完一杯,她就马上斟满。 来船上只喝酒的,她倒是第一次见到。 阿吉又喝了五杯。 第五小楼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阿吉顿了顿,凝视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笑了,又看见第五小楼,笑道:“你看我是不是有毛病?” 毛病倒是不小,哪有人说自己有毛病的。 第五小楼掩着嘴,笑道:“公子莫要捉弄妾身。” 阿吉道:“我不但有毛病,还有麻烦。” 第五小楼道:“麻烦?” 阿吉道:“有毛病的人一般都有麻烦。” 第五小楼笑了笑,道:“有毛病的人一般都不喜欢麻烦。” 阿吉也笑了,把短剑摆在案几上,道:“送给你。” 第五小楼看了看剑,又看了看人,道:“给我?” 阿吉点头,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帮我解决麻烦,也帮你解决麻烦。” 春风吹过,水波荡漾,花船已在湖心。 第五小楼也喝了一杯,喝的很慢,这是她这些年的经验,一定要比客人醉的慢。若是醉的太早,会生什么第五小楼不用想也知道。 她将自己的酒杯斟满,道:“妾身,有什么麻烦?” 阿吉没有说话,用食指在酒杯里沾了点酒,又在案几上写了一个字,一个越字。 第五小楼的瞳孔忽然收缩,忽然问:“你,知道?” 阿吉点点头,没有说话,喝了一杯。 第五小楼的手却在颤抖,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准确的说,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为什么?” 阿吉道:“你的麻烦,正好也是我的麻烦。” 第五小楼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更何况,妾身并不懂武功。” “剑,会教你如何去做的。”阿吉又摊了摊手道:“而且我讨厌麻烦。” 酒喝完了,第五小楼拿起短剑,似乎不再打算多问。 剑入手,森寒的剑气就透过剑鞘,冷得深入骨髓。就算不懂剑的人也知道,这是把好剑。 剑尖到剑柄,长两尺九寸,重两斤四两。 第五小楼握住剑柄,问道:“这把剑叫什么?” 阿吉在船舱里又找到了一壶酒,道:“阿吉。” 第五小楼这才注意到,剑柄的末端歪歪斜斜的刻着‘阿吉’二字,刻痕很新。 第五小楼轻笑道:“哪有用自己名字当剑名的。” 阿吉抱着两壶酒,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若是愿意,叫阿猫阿狗都可以。” 第五小楼找了块棉布,将阿吉剑团团包好,笑道:“不必了,阿吉就很好听。” 杨柳岸,第五小楼抱着阿吉剑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阿吉抱着两壶酒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过了很久,她忽然笑了,笑的很真诚,也很美。 第四章 剑法 夜色深沉,池塘边的小楼里透出一点灯光。 烟雨楼的小楼里,住着小楼姑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几年前萱萱小姐失踪后,第五小楼便住了进去,死过人的房子没多少人喜欢住,第五小楼可不在乎。 小楼里有一盏残灯,还有两个女人。李妈妈和第五小楼。 李妈妈温柔的看着第五小楼,就像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又伸手抚摸着第五小楼脸,柔声道:“我们家小楼,终于长大了。” 很多新来的姑娘都会被李妈妈的演技感动,但第五小楼不会,很久以前她就能看穿李妈妈虚伪表情下的真正意图。 但戏,还是要陪着演,于是她挤出两滴泪花,带着一丝哭声:“女儿舍不得妈妈。” 她忽然很想一剑杀了李妈妈。但理智告诉她,她的剑法还没有练成,计划也没有完成,而李妈妈也是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于是,拔剑的手忽然停了,顺势拉住了李妈妈的手。 李妈妈竟也挤出了两行清泪,抽泣道:“往后,小楼若是到了宫里,可不要忘了妈妈。” 女人总是会老去的,而男人喜欢的永远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人。越明帝的后宫的妃子早已过了三百,皇宫里一半的房间都是给他的妃子住的。可他还不满足,每年都会在全国招收更多的年轻女子。 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刚着着如何混进皇宫就有人要正大光明的要送她进去,听到要进宫的消息后她立刻就答应了。 第五小楼替她抹干了眼角的眼泪,说道:“女儿的命是妈妈给的,又怎么会忘了妈妈呢。” 李妈妈点点头又将她抱在怀里,竟然哭的撕心裂肺。第五小楼愣住了,与李妈妈这种老戏骨相比,她显然稚嫩了许多,憋了很久也只是挤出了几滴眼泪,死活也哭不出声来。 李妈妈并不在乎她的异样,又叮嘱了几句,留下一个日期便走了。第五小楼估计她自己也觉得演不下去了。 期限在半年后,腊月初二。 那天晚上,第五小楼在床上想了很多。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杀了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杀了皇帝后能不能活着出皇宫。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她真的很想去大周看看大周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很想体验一下前世只在小说里看到的武侠世界。 是否真的如作者写的那样,荡气回肠又潇洒自在。她真的很想知道。 残秋,圆月当空,树林中有风吹过。 木叶萧萧。 第五小楼一身劲装左手提剑,就这么站在树林之中,仿佛与夜幕融为一体。 又有风吹过,剑就已经出鞘。 她开始有了动作,动作很快,却极优美。就像是风那么自然,却比风还要优美。 她出剑的度很快,比风更快。从最莫名其妙的位置刺了出来,刺到尽头时又忽然有了最不可思议的变化。刚刚落地的树叶又忽然被一阵莫名的风带到了半空。 只听见‘嘭’的一声,半空中所有的树叶就立刻被如风的剑气碾碎,成了一堆渣滓随风飘散。 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抵挡,又有谁能知道风是从哪吹出来的?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又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剑,会教你怎么做的。”阿吉这句话不假,很真。 仅半年就能将武功练到这种程度,第五小楼不知道是自己天赋太好,还是阿吉剑太强,又或者两者都是。 森寒的剑身,如一汪秋水映在第五小楼眼中,她轻轻抚摸剑身,又立刻将其归鞘。 她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这把剑在渴望,渴望鲜血,渴望杀人。 可她不知道也不愿知道的是,剑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剑所有的情绪都来自于人。 真正渴望鲜血的,是她自己。 远方有脚步声传来,很轻的脚步声,第五小楼却听的很清楚。她并不打算与来者会面,脚下一踩,就已凌空飞起,身形在树梢滑过,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人已走,剑气却未散。 来的是四个人,烟雨楼四大暗卫。 他们本是大周剑客,又是四人兄弟,练的也是四人剑阵,实力巅峰的时期,他四人的名字曾同时出现在地字榜第九名。 不过都是陈年往事了,为了躲仇人逃到这越国,这些年他们除了喝酒就是玩女人。 李妈妈却很欣赏他们的剑法,也很喜欢他们的性格。他们喜欢玩女人,而烟雨楼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四人一踏进树林,森寒的剑气就立刻渗透衣物在肌肤上游走,仿佛腊月的寒冰,四人忍不住直打哆嗦。 阿一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声道:“这,是什么剑法?” 阿三沉吟着,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剑法,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剑客留下的,我只知道他不是我们的就剑阵能对付的。” 剑阵?他们连剑都很少摸了。 阿二吃了一惊,道:“难道是天字榜的......?” 他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 阿四忽然回身,背对着他们道:“走!此地不宜久留。” 其他三人点头,拔腿就跑。 他们都很识趣,识趣的人通常都比不识趣的人活的久一点。 十一月十二,冬至。 杨柳岸没有杨柳,也没有残月,有的只是一艘花船。 大地苍茫,冷风似刀,几乎所有人都换上了棉衣,除了第五小楼。 她很敬业,依旧穿着青色的露肩曳地长裙,船舱里烧着炭火,倒也没有外面那么冷。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在船舱门口轻轻敲了两声,得到第五小楼的回应,这才推开门帘进去。 书生进来看见第五小楼,目光立刻就变得温柔又怜惜,他快步走到第五小楼面前,将自己身上的羽毛大氅脱下,又紧紧的系在第五小楼身上。 第五小楼跪坐在案几前,对书生行坐容礼,轻声道:“允公子有心了。” 允沛就是当初第五小楼自己掏钱留下的那个书生,他的诗写得很好,字写得更好。 与其他人一上船就喜欢吟诗作对不同,他喜欢聊江湖事,第五小楼也喜欢听江湖事,每年的江湖志便是他带上来的。去年的那本江湖志早就被她翻烂了,天地榜和江湖轶事她都能背出来。 这次,他带来了最新一刊的‘江湖志’,是用丝巾包好的,藏在他的怀里,拿到手时还带着余温。 第五小楼看到书立刻就笑了,笑的非常开心,眼睛眯成了月牙,接着又迫不及待的翻上几页。 允沛喜欢看着第五小楼,更喜欢看着她笑。她笑了,他也跟着笑了,眼里带着无尽的温柔和爱慕。 又有冷风吹过,他忽然醒了,仿佛一个做着美梦的人忽然被人吵醒,眼中的感情又变成了痛苦和愤怒。 允沛轻轻吐出一口气,颤声道:“你......再过些日子就要进宫了?” 第五小楼愣了一下,垂着头不敢看他,轻声道:“是二十天。” 她情商并不低,允沛的对她的感情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她不敢接受这份感情,也确实根本无法接受这份感情。 允沛忽然拉住她的手,抬起她的头,又盯着她的眼,道:“我们走好不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就我们俩。” 看书看傻了吧这是。第五小楼立刻把手撤出,挤出一丝微笑道:“允公子说笑了。” 允沛仿佛早就料到会是如此,言语中带着讥诮,道:“是了,我不过只是一介书生,人家可是皇帝。我又怎么比得上人家。”忽然他又变得愤怒,站起来将手里的瓷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嘶吼着:“可你有没有想过,皇帝老儿他足足有上百个妃子,比你漂亮,比你好的比比皆是。可我呢,我只有你一个人,永远也只有你一个人。”说到最后,声音慢慢变小,渐渐的变成了抽泣声。 第五小楼又拿出一盏瓷杯,斟满酒,道:“妾身,不过一介青楼女子,无依无靠,也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了。” 她见过很多这种人,无论是在前世的新闻里,还是在风雅录中。前者写的很现实,也很丑陋。后者却写的非常唯美,也非常无知。但两者都有两个共同点,可怜且非常可笑。 第五小楼相信允沛看过的风雅录绝不比自己少,但是他绝对没有看过新闻,也没有读过网络评论。 允沛忽然又没了声响,一言不的坐下,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又将眼前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似乎还不过瘾,直接将第五小楼手里的酒壶抢到手里,将壶嘴对着喉咙直接往里灌酒。 一壶酒很快就见底了,他顺手将酒壶仍在地上,挑衅般看着第五小楼。第五小楼没有说话,只将一壶新酒摆在他面前。 允沛愣住了,表情变得很精彩,可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再来一壶,于是又开口道:“小楼,我誓......” 第五小楼看着门帘,打断道:“允公子醉了。” 她的言下之意就写在脸上,就差送客二字了。 允沛立刻就笑了,狂笑:“醉了,我是醉了!” 他眼里带着疯癫,有些脚步虚浮。忽然向第五小楼扑来,第五小楼眉头一皱,一记手刀就劈在允沛颈侧。允沛两眼一翻,立刻就趴在案几上没了动静,一壶好酒就被他打翻在地。 第五小楼只觉得有些可惜,一壶好酒就这么浪费了。 她叹了口气又将大氅披在允沛身上,喊道:“小环,送客。” 舱外的小环应了一声又叫上划船的力士将允沛提溜出来,直接扔在船头。 舱外很冷,允沛的心更冷。由爱生恨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有时候简单到只需要几句话和一个念头。 船还没靠稳允沛就立刻跳出,有些踉跄的落在岸边。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怨恨。 第五章 皇宫 她还记得前世的那个世界,是一个号称法制,公正的世界,却也是一个让恶人逍遥法外的世界。 在那里,人随时随地受到各式各样的约束,他们把这个叫做法律。 前世的第五小楼就眼睁睁看见自己双亲被杀,她看见了凶手,也知道谁是主谋。 但,那是一个**律的世界。 她没有证据,也请不起好的律师,也就只有眼看着凶手无罪释放,主谋逍遥法外,她无能无力。 她也试过报仇,可被法律审判的却是她自己。恶人一向都很有钱,请得起律师,雇得起证人,也逃得过法律。 但这个世界不同,用不着老天替你报,你自己就可以报复。 这是一个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世界,虽说报仇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法子,只不过这至少总比要恶人逍遥法外来的好。 第五小楼就很喜欢这个世界,至少自己可以,也有能力报仇。 越国皇宫,酒池肉林。 越明帝浑身都不自在,他已经好几年没穿过衣服了,龙袍在身他只觉得难受。他也有足足半个时辰没摸过女人了,远远的瞧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他都觉得燥热无比。 可他现在不敢去找女人,也不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是因为刚刚走进了一个人,一个他根本得罪不起的人。 越明帝看见来人,立刻就笑了,谄媚道:“早就听闻三皇子乃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快坐快坐。” 他身高足足有七尺,腰围粗如水缸,一身肥肉就如山峦叠嶂层层相叠,粗短的手指上戴满了足足十五个黄金或珠宝的戒指。他笑的眯起眼来,眼睛就立刻被脸上的肥肉盖住,全身一颤一颤的,好似一条进食的肥猪。 宇文夏皱着眉,停在越明帝十尺之外,远远的他就闻到了越明帝散出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宇文夏并不打算在这个恶心的地方待很久,于是直接盯上了越明帝的眼睛,冷声道:“北地有胡人作乱,我大周有十万精兵想借道越国,讨伐北地。”他顿了顿,接着拱手道:“不知越王意下如何?” 宇文夏的眼睛就像鹰一样尖锐,越明帝瞧上一眼他的眼睛冷汗就涔涔的往下淌。 他立刻偏开视线,扶着龙椅喘息道:“周,越两国,世代交好,如此小忙,不得不帮呐。” 越明帝不笨,反而很聪明,也很识趣。他知道是谁让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也知道对方随手就能将自己像捏虫子一样捏死。 他忽然想到了越国先皇,曾经誓死不屈反抗大周,却死的不明不白。他忽又想到了自己,一个最没用的皇子居然坐上了皇位,居然还坐的这么稳当。 当皇帝的日子,似乎马上就要到头了。不过他不在乎,他不在乎自己的国家,也不在乎自己的皇位。他在乎的只有酒肉和女人。 宇文夏眼里露出了笑意,道:“若是越王不嫌弃,往后便住在北都吧。”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大周皇帝很喜欢这句话,也将这句话运用的很纯熟。 越明帝也拱手,笑道:“听闻北都繁华似锦,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如此,便谢过三皇子了。” 识趣的人,通常都比不识趣的人活的轻松一点。 宇文夏没有答话,转身便走,父皇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不想再在这多待上哪怕一秒钟。更何况,他这次来越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一件本该是六年前就应该兑现的承诺。 他不知道自己承诺的那人是否还在,也不知道对方若是还在会有什么反应。他只知道这个已经过期的承诺,现在必须兑现。 腊月初二,小雪。 越国皇宫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时间风光无限。 正午门前的积雪被扫的干干净净。朱红色的高墙外边,被积雪覆盖住的,不只是青砖地板,还有许多尸体,许多冻僵的尸体。路过的小太监们皱着眉,快步走过。他们不想管,也懒得管,连皇帝都不在乎,他们当太监的又着急什么。 平日里围在门口附近的乞丐,商贩,早早的就被驱散了。这也还好,墙边就不会有新的尸体加入了。 约莫着,有十几台朱红色的花轿就停在正午门前,等待着时辰一到就直接送进酒池。 是的,直接送进酒池,是因为越国皇帝就在那里,准确的说是一直都在那里。 烟雨楼的轿子就摆在偏门口第一个,李妈妈给领头的太监塞了很多银子,据领头的太监说能确保第五小楼第一个见到皇帝。 第五小楼身着朱红色嫁衣,垂着头坐在花轿里,阿吉神剑就被她藏在拖地的裙摆中。她有把握,只要见到皇帝,就能一剑杀了他,至于之后如何逃出去,她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 没有人能挡住上百人的训练有素的军队,就算天字榜第一的燕鸣也不能。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越国现在的皇宫已经被大周架空了,只剩下越王一人在等待着宇文夏将他送到大周北都。 轿外的李妈妈正苦口婆心的向第五小楼传授如何取悦男人的方法和如何在后宫勾心斗角的经验。李妈妈说的口干舌燥,第五小楼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是去杀人的,不是去当妃子的。 临近正午,雪越下越大。第五小楼瞧着窗外的飞雪一时间出了神,忽然沉重的偏门竟被一人推开了。 几乎所有人都好奇的打量过去,只见一男子腰挎长刀,快步从门中走出,周围的小太监们看见来人后立刻跪倒在地。花轿边上的人们见太监们如此阵仗,先是吃了一惊,又纷纷学着跪倒在地。 宇文夏出门后环顾四周,想立刻找到自己的快马。 忽然觉花轿里有人在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他皱着眉也瞧到了门口摆着的第一个花轿。 四目相对,虽隔着窗纱,两人竟同时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这时候,小太监将一匹嘶吼的快马牵至宇文夏身前,又在马边立刻跪下,跪的很稳。 宇文夏轻轻吐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没有多想。忽又偏过头,盯住快马的眼睛,伸手抚摸住它的额头。刚刚还在来回踱步的快马立刻就安静了,像小猫温顺的在他手间蹭来蹭去。 他没有踩人的背上马的习惯,对小太监的殷勤不作理会。轻轻一跃,便稳稳的落在马背,一夹马腹快马嘶吼着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五小楼也没有多想,她这几年认识的男人比上辈子二十年认识的都多,觉得面熟的人比比皆是。 又一炷香的时间,雪忽然停了。 一束阳光透过云层,像一柄金黄的利剑穿过苍穹刺在雪地,令人目眩。 领头的太监眯着眼,瞧见了正午的太阳,忽然拖着尖锐的长音,喊道:“吉时已到,进宫。” 轿夫们立刻就有了动作,十几台花轿有顺序的从偏门排队而入。检查的士兵仅仅只是掀了下帘子,连看都没看,便打着哈欠检查下一台花轿。 太顺利了,第五小楼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皇宫的守卫竟然如此松懈。 皇宫很大,轿夫走的很快,第五小楼的心跳的更快。 阿吉神剑已经被她从裙摆里拿出来藏进了宽松的袖子里,她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这一天和梦见过这一天,或顺利或曲折。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实已经来到,所有幻想都被击碎。 花轿稳稳的停在酒池门口,第五小楼的心忽然就平静了。 她想到了前世的父母,也想到了今生的父母。 她所有的仇恨忽然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疯狂涌入她的脑中,手中和剑中。 第五小楼似乎能听到阿吉神剑的低语,是她自己的低语。 她进入了绝对的冷静。她知道,若宫中人不死,所有的仇恨立刻就会决堤,就算没有死在这里面,她也会疯而死。 酒池前的新雪还没有人踩过,阳光下,炫目而又圣洁。 她又轻声问自己:“鲜血若滴在雪地,会不会很美?”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知道。 烟雨楼前,有些冷清,很少有人喜欢在白天逛青楼,但并不代表没有人来。 一声怒吒声忽然从楼内传出,是个男人的声音:“你说什么!?小楼她今天入宫!?” 这是整条街都知道的事情,但好像只有他不知道。 估计又是个痴情汉子,楼下的众人摇摇头又恢复了平日的工作。 娟娟小姐在宇文夏的手中像一只小鸡瑟瑟抖,颤声道:“是......” 宇文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粗鲁,轻轻将她摆在凳上,又吐出一口气,道:“什么时候进去的?” 娟娟小姐垂着头,道:“辰时就走了。” 宇文夏忽然想起了正午门前与自己对视的少女,是那么的熟悉。 他倒吸一口凉气直接从二楼跃出精准的落在马背上,又拿出从来没用过的马鞭狠狠的抽在马屁上,快马吃痛,嘶吼一声向前方飞驰而去。 宇文夏知道越明帝是个什么人,他也知道在越明帝手里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 酒池前弥漫着肃杀之气。 十名重甲卫士就矗立在酒池门前,目不斜视的看着远方。玄黑的胸甲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周”字。 第五小楼端正的走过他们身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周的玄甲卫会在此,她也不想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无路可退了。 第五小楼一走进酒池,门就被关上了。她一眼就看到了酒池中赤身**的越明帝,他的视线是那么灼热又令人作呕。 越明帝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同时也是一个很差的习惯。他喜欢一个一个轮着玩女人,并且殿内不能有其他人。 每个人都有怪癖,但有的怪癖确实能要命。 第五小楼来到酒池一旁,便立刻跪下,双手贴地,额头紧紧的贴在手背。 越明帝站起身,道:“爱妃抬起头来。” 第五小楼并没有理会越明帝。 越明帝忽然猥琐的笑了,道:“爱妃可是害羞了?” 第五小楼忽然道:“皇上可曾记得,十年前的第五将军?” 越明帝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料到第五小楼会问这种问题,并且他也完全不记得什么第五将军了。 他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下,道:“哦......我记得。” 第五小楼这才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柔声道:“那陛下应该记得,是您下令把第五将军府满门抄斩的吧?” 第五小楼的手已经摸到了阿吉剑的剑柄。 剑在手,即有杀人之力。剑在心,则有杀人之意。 二者缺一不可。 阿吉剑在第五小楼手中,也她在心中。 再傻的人也应该现情况有点不对了,更何况越明帝并不傻。 他立刻张嘴就要大喊卫兵,忽然一道剑气精准的划过他的喉咙,没有伤到动脉,却彻底让越明帝没了声响。 越明帝捂着喉咙,他想喊,却喊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跑,可腿哆嗦的完全站不起身。他跌倒在地,一手捂着喉咙,一手撑地向身后蹭去。 越明帝爬的很慢,第五小楼跟的也很慢。 第五小楼不紧不慢的跟在越明帝身后,微笑着盯着越明帝的眼睛。 惊恐,愤怒,求饶,各种情绪在越明帝眼中闪过,甚至精彩。 到了墙角,已无路可退了,越明帝又转过身来跪在第五小楼面前,不停的磕头。 渐渐的已经有鲜血从越明帝额头渗出,第五小楼皱了皱眉,她可不想让越明帝昏过去。于是剑鞘向前一挑,越明帝立刻就被挑翻在地,又滚进了酒池。 门口的玄甲卫这时才现了异样,直接闯进酒池,一推门便看见了酒池中鲜血满身的越明帝,还有拿着剑的第五小楼。 越明帝立刻就笑了,要不是一只手捂着喉咙他一定会拍手狂歌。 十名玄甲卫举着大盾从各个方向,向第五小楼围过来。越明帝连滚带爬的从酒池里跑出,躲在玄甲卫身后,也顾不上伤情,带着嘲笑的眼神瞧着第五小楼,就像在瞧一个死人。 近了,十人的长刀同时砍出。 第五小楼的短剑忽然刺出,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刺到尽头时又有了最莫名其妙的变化。 有风吹过,不知道是剑带起了风,还是风带起了剑。 剑气如丝,渗入玄甲卫刀枪不入的玄甲,也渗进了玄甲卫的骨髓。 剑气如雾,忽然听到“嘭”的一声,如丝的剑气忽然爆开,仿佛腊月的寒冰,将十名玄甲卫的手脚关节死死冻住。十人保持着举刀的动作动弹不得。 剑气又如风,一阵微风环绕在越明帝周身,就像一个虚无的恶鬼围绕着他,尖锐的利爪带走了越明帝的两只耳朵,也仿佛带走了他的一丝魂魄。 越明帝确实也被吓的魂飞魄散了,血没流出来,倒是从裆部流出许多橙黄色的液体。 第五小楼皱眉,又一剑刺出。 微风忽然变成了狂风,比冬日的狂风更锋利,更猛烈。 狂风环绕,越明帝能感觉并且看到自己的血肉正在一点点消失。从四肢开始,皮肤,血肉,筋脉,最后只剩下了一段森森白骨。 可他还没有死。 越明帝现在终于体会到了,平时他随口就能喊出的“凌迟”二字有多么可怕。 很快,四肢就只剩下了白骨,他就这么躺在地上已经放弃了挣扎。 剑气又顺着肢体向他的胸膛划去,皮肉,肋骨,很快就被剑气碾成血雾。 第五小楼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越明帝镂空的左胸有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又听见“嘭”的一声,心脏就立刻炸裂,里面的鲜血瞬间飙出酒池,落在了室外。 阿吉剑在颤抖,是因为握住它的手在颤抖。阿吉剑在兴奋,是因为使用它的人在兴奋。 风停,剑归鞘。 玄甲卫们已经可以活动身体了,可他们也确实不敢动,这十人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面面相觑。 第五小楼并没有在乎他们,踱着步子缓步走出了酒池。 站在门口,她轻轻将胸口的细带一拉,繁缛的拖地长裙便飘落在雪地,露出了最里面的轻纱罗衣。她又甩甩头,将头上的金钗凤冠全部扫落在地,仅仅只留下一头乌黑的长随意披在肩上。 第五小楼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她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应对。 她只是呆呆的看着,雪地里流淌着仇人的鲜血。 鲜血落在雪地之上,真的很美。 第六章 道别 人在将死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许多或善良或遗憾的事情,越明帝也不例外。 很难得的是他没有想到女人,也没有想到酒肉。而是想到了二十年前,那是一个他还是皇子的年代。 北境之狼,越。 即使现在的人们习惯把它叫做北地之犬,也不能否定二十年前越国的伟大。 就越国而言,那是一个最好的年代,也是一个最差的年代。 二十五年前,大周十五万精兵北伐于越。 越国先皇“越灵帝”举国反周,亲自率领五万将士,就将大周十五万精兵挡与天堑延陵山外,双方在延陵山僵持了三年之久,最后以大周惨败而归收场。 至此一役,越灵帝被越国百姓尊称为“军神”。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战争已经结束的时候,一场规模更小,却更惊心动魄的战争已经悄然开打。 凯旋之日,越灵帝于正午门前突然暴毙,就死在越国无数百姓眼前。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大周干的。但那又如何,就算大周承认了又能如何,更何况大周还死活不肯承认。 越灵帝死后,还没等大周打过来,皇室内部自己就先乱了。先是各大皇子为争夺皇位自相残杀,又有大周细作推波助澜。仅仅两年,皇室内部就只剩下当时还是皇子的越明帝一名男丁。 就算是个只会玩女人的废物又如何,哪怕是个婴儿也得让他登基。 更何况,当时的越明帝没有暴露本性,登基一年便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甚至与大周谈判并争取到了大周边境的七座城池。在大臣们眼里,他甚至还是一位明君,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是他们所尊敬的明君在几之年后就会把他们满门抄斩。 只有越明帝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是大周的一名棋子,他所有的决策都是由大周决定的。 他也曾想过反抗,可大周早早的就给他种下奇毒,每月初一都会作,作时全身奇痒难耐,只有大周的解药才能救他。 越明帝还不想死,至少在玩够之前还不想死。 他很清楚,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顺从大周,还能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没有皇帝会将自己的国家拱手送人,但是他做到了,这也不得不佩服大周挑选棋子的眼光。 这些年来,越人早已将仇恨忘记,并且现在的越国也不值得越让越人记住仇恨。 从谈判中获得的七座大周边境城池,将大周的文化,礼仪,服饰,戏剧,甚至道德观念,渗透进越国的每一处角落。 现在的越人,以行周礼为荣,着周服为美。 特别是今年,甚至连皇宫的守卫都被统统遣散,零散的换成了一些大周的卫士。 而越明帝,也在想着收完最后一批妃子再挑一批自己喜欢的妃子,就可以心满意足的跟着宇文夏一起前往北都。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能有一天会死在女人手里。 甬道的风很急,也很冷。 第五小楼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轻纱罗衣站在甬道口,眼睛盯着着甬道另一端出口的人影。 她忽然笑了,又兴奋的举起短剑朝着对面挥手,是因为看见了一个熟人。 甬道里的新雪还没有被人踩过,松软无比,阿吉就站在新雪的表面,丝毫看不到下陷的痕迹。他抱着两壶烈酒,朝第五小楼走来,走的很快也很急,转眼间就已经走到第五小楼面前不远处,身后的雪地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阿吉走到第五小楼面前,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便将手里的一壶烈酒扔到第五小楼怀里。 他举着酒壶笑了笑,道:“喝酒?” 第五小楼也笑了,点头没有答话,随手将阿吉剑扔在雪地,又一手将壶盖掀开,对着嘴就往里灌酒。 没有丝毫矫情和做作,虽然只见过阿吉一面,但她非常信任阿吉,是一种莫名的信任。 她酒量不差,反而很好,若是酒量不好,在烟雨楼早就被如狼似虎的客人睡了,就算不卖身也变成卖身了。 阿吉继续笑着,也将手里的一壶烈酒一饮而尽。 一壶烈酒下肚,第五小楼几乎有些醉了。 她两颊通红,双眼带着迷离,忽又伸出大拇指认真的点点头,道:“这......好酒!” 阿吉这时候已经把地上的短剑捡起,又擦干剑鞘的雪迹递给第五小楼,道:“这把剑我铸了好几年,你可不要弄丢了。” 第五小楼却一点都不在乎,摆摆手道:“你......你怎么在这?”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第五小楼似乎是真的醉了。她只觉得头晕,腿有点软,连话都说不太清楚。 阿吉将短剑塞回她手里,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是啊,人家凭什么不能在这。 第五小楼一时有些语塞,想了想,道:“越王已经被我杀了,你是来看他的尸体的吗?” 阿吉摇摇头。 风更冷了,第五小楼的酒意就已经醒了一半。 第五小楼继续问道:“你似乎并不意外我能杀了越王?” 阿吉道:“杀他很简单,是你想的太多了。” 的确,她幻想过很多的场景。有万箭齐的箭雨,也有数千人的卫士,可唯独没有想过会这么顺利,这么简单。 第五小楼沉吟着,道:“这么简单为什么你自己不来?不要说什么怕麻烦,我可不信。” 阿吉无奈的摊开手,道:“我懒。” 正是个万能好理由,也还真是个没法反驳的好理由。 强忍着“呸”他一脸的冲动,第五小楼深深吐了口气,道:“那你现在来干嘛?” 阿吉指了指第五小楼,道:“来见你的。” 第五小楼也指着自己,道:“见我?” 阿吉道:“跟你道别。” 第五小楼道:“道别?你是要去哪吗?”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虽然不清楚阿吉会如何认为,但第五小楼已经把他当做了唯一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 阿吉忽然回身看向了远方,背对着第五小楼,道:“回家。” “家?” 这是一个很陌生也很奢侈的词,她轻声说着,又沉思了良久,道:“你家在哪?” 阿吉道出了两个似熟悉似陌生的地名。 “翠云峰,绿水湖。” 第五小楼轻声咀嚼着这两个似曾相识的地名,又问道:“什么时候走?” “现在。” “现在?” 阿吉回过头来瞧着第五小楼轻轻点头。 第五小楼讪讪地笑着:“那,我可以来你家找你吗。” 阿吉也笑了,道:“但愿吧。” 说完这三个字,他的目光又投射到了远方,是一种只有浪子归家时才会有的目光。 “那这把剑?” “这把剑本就是为你而铸。” “为我?” 阿吉没了回答,他已经走出很远了,就像来的时候那样。有点滑稽的抱着两个酒壶,两个已经空掉的酒壶。 第五小楼有一种感觉,这次告别将会成为永别,她张了张嘴,又低语着:“再见。” 第七章 相逢 日正当空,酒池前还残留着血腥的气味。 宇文夏站在门前沉默不语,他看到了越明帝的尸体,是一具残尸。 那几个玄甲卫半跪在他面前,有声有色的描绘着越明帝被杀的场景。 可宇文夏还是想象不出来,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剑法能把人四肢的血肉层层剥离,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剑法。 森森白骨,看上去就像是被狂风洗劫过那么干净。 血肉也确实是被风掠夺走的,剑风。 他现在只知道一点,杀越明帝的人一定是个对越明帝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可那个人,又偏偏是他要找的人。 宇文夏并不在乎越明帝的死。他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死了也不错,回去的路上倒也少了不少麻烦。让镇北将军占了越国,他便可以腾出时间专心去找第五小楼。 只是,事情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可就没有他来时想的那么简单了。 眼前的几人还在手舞足蹈的描绘着刚才情形,宇文夏忽然摆摆手,道:“行了,你们有看到她往哪去了吗?” 十人同时指向身侧的一处偏殿,齐声道:“那边!” 宇文夏瞧着那处偏殿,道:“廖将军现在应该要进城了,你们几个把他的尸体带过去吧。” 大周皇帝只说要把越明帝带到北都,并没有要求是死是活。这就意味着,他既可以是死,也可以是活。 众人又跪地齐声大喊:“是!” 宇文夏点头,身形就已经凌空飞起,忽又转身掠过酒池,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阿吉走了,第五小楼也走了。 她根本不想再留在这里,也根本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夜渐临。 城内熙熙攘攘,灯光如昼。城外凄凄惨惨,寒风似刀。 枫叶早已凋零,枫林中就只留下孤寂与寒冷。可就在这孤寂与寒冷交错之地,却有一人伫立其中。 第五小楼看着眼前的石碑,盯着它看了很久,也看的很仔细。 石碑上有七个人的名字,石碑下却只有六个人的尸体。 她知道,自己本该属于这里。可她还知道,自己也确实不属于这里。 有很多人复仇之后便失去了活下去的目的。 但第五小楼不会,肩上的重担撂下后,她只会活的更加自由。 站了很久,第五小楼忽然长长的吐出口气,又立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一句话,因为她知道死人不会听话,也不会回话。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可在这寂静的枫林却显得如此多余。 她并没有着急起身,而是悄悄摸到了手中的剑。 几乎是在握剑的同时,脚步声戛然而止,停在十尺之外。 两人都没有说话。 重逢的喜悦似乎让宇文夏暂时忘掉了说话,他只是呆呆的看着第五小楼娇小的背影出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晚上。 他似乎立刻感受到几年前在他怀里的那一份轻柔的触感,还有胸中那一团激情燃烧的火焰。 火焰再次燃烧,连带着呼吸都变得燥热。 有微风吹过。天地中立刻弥散出肃杀之意。 他看到了一道寒光,是第五小楼的剑光。 宇文夏瞳孔忽然收缩,立刻就拔出了长刀护在胸前。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危险的存在,也幸好并不算太晚。 长刀护在周身,竟没有让剑光找到丝毫的破绽。 第五小楼轻皱眉头,阿吉剑直直的朝宇文夏胸口刺出。 这一剑,不快,不准,却很强。 就听见“锵”的一声响。这柄百炼精钢铸成的长刀,就已经断成两截。 宇文夏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倒吸凉气,短剑又朝着他的咽喉刺来。 这实在是个很惊人的变化,而且快的让宇文夏预料不及。 宇文夏仿佛没有想好如何应对这个变化,他就站在那一动不动。 短剑不长,第五小楼需要站的很近才能刺到宇文夏。 但是第五小楼的剑刺过来的时候,宇文夏突然盯住第五小楼的眼睛,又朝阿吉剑的剑锋扑来。 第五小楼对上了宇文夏的目光,这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有期待,有怜惜,有高兴,可唯独没有杀意。 一个没有杀意的人要怎么杀人? 她微微愣神,短剑就慢了半分。 也就是这短短的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宇文夏朝左一偏躲过剑锋,左手顺势抓住第五小楼握剑的手,向后一扭,第五小楼吃痛,手松开,阿吉剑无力的跌入雪中。 虽有些惊慌,第五小楼的另一只手已握拳朝宇文夏的脸上抡去。 她的拳头很绵软,完全没有剑法的凌厉,还在半空中就又被宇文夏抓到手里。 这时候,宇文夏已经把她的两只手都抓到了手里,不管第五小楼惊慌的眼神,又把她一拽,顺势拉进自己怀里,然后死死的将她抱住。 抱的很紧,紧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所有的武功都只在一套剑法上,手里没了剑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抗,况且她似乎已经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第五小楼的脸立刻变得绯红,全身的血液都似已冲上头部,道:“放开我!” 宇文夏也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妥,有些不舍的将手松开。 第五小楼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向后滑出六尺多远,还没站稳就愤愤的盯着宇文夏。 诗写得好的人,一般都是雅士,而雅士的素质都不会太差。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只卖艺不卖身的她在烟雨楼也很少被人抱过。 宇文夏看见她羞红的脸,从怀里掏出一块残玉,笑道:“记得我吗?” 残玉很小,第五小楼却依旧能看到上面有着一个楼字。 第五小楼轻轻吐出口气待红霞褪去,道:“飞鹰诸葛夏,我当然记得。” 这句话未说完,她忽然贴地飞出,从宇文夏身边掠过将阿吉剑捡到手中,冷声道:“你可是来抓捕我的?” 人们大多只知道,地字榜排名第二的飞鹰诸葛夏是神鹰收养的弟子,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宇文夏摇头道:“不是。” 第五小楼将剑归鞘,语气中带着讥诮,道:“那你是来干嘛的?” 宇文夏忽然变的有些难堪,道:“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恨我当初为什么没来。” 第五小楼道:“过去的事就已经过去了。” 第五小楼已经懒得再搭理他了,回身便往枫林外的小道上走去。 这一天下来她只喝过一壶烈酒,到现在又饿又困,她只想找个好地方大吃一顿再睡上一天一夜。 宇文夏没有多想,跟了上去在第五小楼身后不远处,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来吗?” 第五小楼走的更快了,立刻道:“不想知道。” 宇文夏并没有理会她的拒绝,道:“其实那天我是准备等师父睡了就来接你的,谁知道半夜突然有血衣楼的人来刺杀我师父。” 第五小楼的脚步不经意间放缓,她似乎在听,又似乎不想让宇文夏知道。 宇文夏暗笑一声,继续道:“我当时也没办法,还没出门就被师父带着逃了,当天晚上就出了越城。等我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出了越国了。” 听到这,第五小楼已经停下脚步,忽又回身道:“那你回去了还是可以来的啊。” 宇文夏在心里笑的更开心了,嘴上却很着急:“我当时也想来的!可刚回去就被师父拉到临海郡查案子,直到今年才回到北都,一回到北都我就来找你了。” 他的话不假,却也不全真,最好的谎言就是三分假七分真,特别是在他还不想暴露身份的情况下。 “真的?” “当然是真的!” 第五小楼瞧着宇文夏认真的表情忽然笑了,笑的非常狡黠,眯着新月般的眼睛,腻声问道:“你是北都人吧?” 宇文夏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表情,当年第五小楼忽悠他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他呆了一下,道:“是......我是北都人。” 第五小楼笑的更欢了,连嘴角都咧起来了,道:“这几天你是要回北都是吧?” 宇文夏点头。 第五小楼一拍手,道:“正好我也想去北都。不如,我们就一起去吧,正好也有你这个熟人带路。” 宇文夏依旧点头,一丝不祥的预感环绕在他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寒意。 第五小楼拍拍他的肩,柔声道:“这样吧,大概是三更天。城西的城墙边上有一处草丛,你就趴在那等我。我回去带好行李就来找你,好不好?” 果然是这样,宇文夏苦笑,现在也只能苦笑。 明知道第五小楼是在耍自己,可他还是答应了,答应的还非常爽快。 “我还不确定会是这几天的哪一天去,所以就麻烦你每天都得去了。” “好......我......我一定会去的。” 第八章 古道 这次宇文夏倒是很信守诺言,每晚午夜都会自觉的趴在冰冷草丛里,直至曙色将天空染白。 没有人在逼他这么做,第五小楼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是他自己在逼自己,他心里已有了一根鞭子。 他每天都在小心翼翼的期待着,期待着第五小楼能看到自己,看到自己信守了承诺。 一连五天,第五小楼甚至连一天都没有出现。 宇文夏打了个哈欠,将四肢在冰冷的草丛里尽量伸展,野草上的水分在午夜凝成寒冰,不但冰冷而且尖锐。 等人的时光实在太长,太寂寞,更何况是这种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等待。 他已觉得疲惫,也似乎体会到了几年前第五小楼的那种心情。那是一种失落,恼火,又带着些许期待心情,也正是宇文夏现在的心情。 他已不想再等了。 古道旁。 冷风如刀,万里飞雪。 雪将停,风却更急,一人牵着一马自北方而来。 马只是一匹十两银子买的劣马,此时正伫在风中任由前人如何生拉硬拽也不肯挪动半分。 人一袭青衫披着羽毛大氅,腰悬短剑,头上戴着轻纱环罩的斗笠。 她左手摁住斗笠,右手拉起缰绳。 一人一马僵持了很久。 马累了,人更累了。 第五小楼此时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多么愚蠢,盯着那匹一刮风下雪就死活不肯驮人的马,真是一剑捅了这匹马的心都有了。 别看烟雨楼的客人都是出手阔绰,真正到姑娘们手里的银子却少的可怜。这么些年来,作为头牌的第五小楼也只是偷偷的攒了八十几两银子,为了买这件保暖大氅就花掉三十两,实在腾是不出银子买一批好马。 她现在很后悔为什么当天没有在皇宫里顺手拿点值钱的东西,等第二天再去的时候才现皇宫已经被大周的精兵占领。 她更后悔为什么只是让宇文夏去墙角瞎呆几天,而没有让他直接给银子补偿自己。 第五小楼瞪着这匹马,这匹马也在看着她,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屑。 瞪了很久,第五小楼在这场眼神的较量中败下阵来。 她叹了口气,道:“我说马爷,你是不是就打算在这待到春天啊?” 马偏过头又打了个响鼻。 第五小楼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还没出声,咧起的嘴角又变成了苦笑。 活了这么久,今天居然被一匹马给鄙视了。 她无奈松开缰绳,将斗笠脱下,朝四周望去,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行人经过。 没有人会在大雪封山的天气赶路,除了镖局和傻子。 正好这延陵山今天就凑齐了这么两种人。 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第五小楼忽然回身,盯住不远处的山脚,那是一面迎风招展的鲜红大旗,大旗上是威风凛凛的虎头图案。 第五小楼自然认得“虎威镖局”的镖旗,大喜之下又有些迟疑,冒着大雪封山还出来押镖,押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物件,自己这么贸然前往岂不是会被人当做匪徒? 马蹄声渐临。 既然躲不掉,而自己又有所求。 她想了想,干脆席地而坐,将短剑抱在胸前,垂着头。 第五小楼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这确实能避免不少的麻烦,但也确实能增加不少麻烦。 轻纱斗笠遮住了她的面容,羽毛大氅又罩住她的身体,竟有一丝莫名的神秘。 很快,第五小楼便听到了大旗被风吹动的咧咧声,还有一声洪亮的问候。 “前面的朋友,是哪条道上的?” 顺着声音,第五小楼抬头立刻便看见了来人。 这是一队二十人的镖队,将四辆马车围在中间,看上去押的不是物,而是人。 几乎所有人都摸到了兵刃,只有领头那人,微笑着朝第五小楼拱手。 第五小楼没有答话,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嗓音有这么洪亮。 领头人等了等,朝她走来,停在三十尺外,又喊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 第五小楼清了下嗓子,沉声道:“路人。” 有时候,实话要比谎话还要难以让人相信。 领头人不信,甚至第五小楼都不怎么觉得对方会信。 领头人拱手道:“在下是虎威镖局的趟子手,江湖人称“李三刀”李司。不知朋友可否给我李某人一个薄面,让出条道来,等到了燕城,我亲自请朋友喝上一杯。” 李三刀的名号,第五小楼在江湖志上寥寥看见过几次。天地榜自然是不会有他的名字,只不过是在江湖事中有一期介绍虎威镖局的专栏里提到过他。 据说他杀人只要三刀,不多不少,三刀过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他现在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就是对自己刀法的最好证明。 第五小楼捏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浑厚些,道:“路,宽的很。” 话未说完,她的眼睛已经瞄上了马车。马车很宽,第五小楼似乎已经透过车窗看见了车里舒适的兽皮软垫。心里盘算着要怎样才能让他们带上自己一程。 路确实很宽,她的话很清楚,也很实在,可听在李司耳里又有了另一番意味。 干这行的都喜欢话中带话,李司也不例外。 李司的手这时候已经摸到了身后环刀的刀柄,凝视着第五小楼,道:“路也窄的很。” 第五小楼想了想,道:“什么意思?” 她确实没听懂什么意思,问的也很实在。 李司冷笑,道:“什么意思朋友应该清楚的很。” 第五小楼更不清楚了。 她突然长身而起,连声音都忘了隐藏,道:“我这匹马跑不动了,只不过是想搭个顺风车。” 李司一惊,又一笑,道:“原来还是个女子。” 这是第五小楼很熟悉的笑容,去烟雨楼的每一个人都会挂着这种笑。 第五小楼立刻感觉到无比的厌恶和恶心。 她朝路边走过去,皱着眉,冷冷道:“路已经让出来了,你们走吧。” 李司没有离开,反而朝她走来。 他语气里带着轻浮:“听声音这么好听,怎么就把脸给遮起来了呢。” 第五小楼的声音更冷了,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多事,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李司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走的更近,他透过轻纱看见了第五小楼的下巴,甚至要伸手摘掉第五小楼的斗笠。 风更急了,带着一丝杀意。 是因为第五小楼的手已经摸到了剑。 但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了一句稳重的女声,声音不算大却很清楚的传进两人耳中。 “李司,莫要耽搁了行程。” 李司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忽又回身,立刻跑去马车跟前,俯下身子静静的听着车上人的吩咐,时而点头,时而赔笑。 第五小楼冷哼一声,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转身就要离开。 没走几步,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前面的姑娘,此地距离燕城还有段路程,你若是不嫌弃的话便上来一坐吧。” 第五小楼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前面是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后面却是温暖柔软的马车。 她踌躇着,咬咬牙,又叹了口气,转身朝马车走去。 第九章 惊鸿 风很急,第五小楼低着头,摁住斗笠,堪堪走近马车。 李司听着车上人的吩咐,又瞧见第五小楼来到,立刻躬下身子,很识趣的躲到一旁。 他很清楚,车上的人不但自己招惹不起,甚至连镖局的总镖头都要礼让七分。 这里自然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第五小楼杵在车门口,并没有着急着进去。 她先抖抖身子将身上的积雪清理干净,又重新把阿吉剑挂到腰间,这才准备轻敲车门。 手将碰到门板。 车内人突然道:“进来说吧,外面冷。” 第五小楼轻皱眉头,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车内人看在眼里。 她忽然开始怀恋起那匹劣马,虽说它吃的多,跑的慢,脾气还大,但至少身后不会跟着无数的麻烦。 车内人接着道:“这一路也甚是寂寞,我也只是想找个伴聊聊家常,打时间。” 第五小楼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车上人武功并不算差,甚至很强,但此次出行不但掩人耳目,更是小心翼翼。 她顺着车辙看过去,仿佛看见了接踵而至的麻烦。 她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染上别人的麻烦。 没想多久,她往后退了几步,道:“谢过夫人好意,在下独身一人惯了。” 车内人叹着气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李司,上路吧。” 车内人回答的很快,根本不做挽留,仿佛早已料到。 李司立刻鞠躬应下,抬起头时,眼睛却是在盯着第五小楼,目光中带着嘲笑的意味。 第五小楼躲到路旁,忽然拿掉斗笠对上李司的眼睛,目光闪过一丝怜悯。 她有预感,这帮人很有可能甚至活不过今天。 斗笠掀开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盯上了她的脸,又打量着她的身,似乎要用眼神将她层层看穿。 第五小楼却丝毫也不在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人会跟一群将死之人较劲,至少第五小楼不会这么无聊。 车队缓缓离去,直至连那面大旗也没入雪山之中。 车厢里有两人,一男一女。 女人斜卧在柔软的貂皮毯上,打着哈欠,道:“为何要叫住她?难道你就不怕她是血衣楼的人?” 她的眼角已带着皱纹,只有她的眼睛,却很年轻。 昂贵的貂皮毯子微微敞开,修长而结实的腿从敞开的毯子里露出,雪白的**挤出一道深沟,小腹依旧平坦,全身上下绝没有任何松弛的肌肉。 像这样由里而外散着成熟气息的女人,但凡男人看到她时,便毫不会吝啬眼中的垂涎之色。 但他没有。 男人闭着眼,环胸斜抱着四尺长剑。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他的脊梁仍然挺得笔直。 他忽然睁开眼,淡淡道:“好人,好剑,好剑法。” 第五小楼只是将要出剑,还未出剑,却让此人一眼看穿剑意,看出剑法。 甚至她根本没有觉车上还有此人存在。 女人惊的坐起了身,瞪着他,道:“居然能让你连说三个好字。” 男人略微点头。 她站起身子又趴在男人的大腿上,媚笑着:“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男人没有回答,他已闭上了眼,也闭上了嘴,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细缝。 他不孤独,却很寂寞。 古道旁有一家不大的客栈,正值大雪封山,这时已住满了被风雪围困的旅客,正午时分又闯进二十人的镖队,一时间这家偏远的客栈竟分外拥挤,十分热闹。 客栈外停放着四辆空的马车,车旁的围墙边上插着一面鲜红色的金边镖旗,被风吹得咧咧作响。 看见这家客栈的同时,第五小楼也看见了那面大旗。 鲜红的大旗,狰狞的虎头,仿佛在警告她,也仿佛在嘲笑她。 这是延陵山中为数不多的客栈之一,若是错过了,今晚就得已天地为被褥了。 第五小楼苦笑着走进客栈。 大厅的饭铺早已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连一张桌子都没有多出来。 李司就坐在门口的位置,一眼便瞧见第五小楼进门,嬉笑打闹着招呼邻座的几人毫不遮掩的窥视着她。 第五小楼压紧了斗笠。她不喜欢凑桌,只好叫了碗面,蹲在角落慢慢的吃。 兜里的银子仅剩下十两,她吃面的时候已经开始盘算着等到了燕城是不是得去劫富济贫几次。 面只是碗清水面,一滴油都没有,连盐都少的可怜。 第五小楼却吃的很慢,也很仔细,虽然难吃,但也至少比干粮饼好上百倍。 李司喝了壶酒,故意敞开衣襟,大声笑着:“老周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咱们在江南郡那一镖?” 身旁的老周笑道:“我当然记得!什么劳什子江南七蛟,竟然敢动大哥保的那趟镖。” 另一人接着伸出五根手指,大笑道:“五个!五人个在大哥手里都走不过三刀。” 老周故意问道:“那剩下两个呢?” 三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大笑,道:“跑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司举杯继续笑着,忽然,他的笑声停顿了,紧接着就是杯子跌落的声音。 只见一黑衣人突然出现在李司面前的座位上,接着,他慢慢拿起杯子,慢慢倒了杯酒,慢慢的喝着。 饭铺里莫名的有些寂静,所有人都在盯住这边,所有人都想看看这狂徒如何收场。 第五小楼也不例外,但只有她看见了这黑衣人如何进来的。 他是从窗户里掠进来,就在李司眨眼的一瞬间坐到李司面前。 如此轻功,着实令人咋舌。 黑衣人整个头颅都被黑布包裹着,仅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亮的令人心寒的眸子。 而这双眸子,正死死的盯着李司的眼睛。 李司很想偏开视线,可他实在做不到,这双眸子似乎已钉在李司心里。 李司只好站起来,拱手,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道:“恕在下眼拙,这位朋友......” 黑衣人立刻将嘴边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冷冷道:“谁是你朋友?” 他的声音阴沉而沙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一个个挤出来的。 他忽然看向老周:“是他?” “是”字说完,他手中突然弹出一柄短剑刺入老周咽喉。 “他”字刚刚出口,老周已直直躺下,一支血箭自他脖子里射出,然后鲜血喷向半空,又如同雨点般落在李司身上。 短剑收进袖中,黑衣人拿起酒杯凌空接住几滴鲜血,接着又倒了酒,一饮而尽。 李司眼睛瞪得像铜铃,扶着凳子慢慢坐下,他的双腿已开始打颤。 血酒下肚,黑衣人面露满意之色,接着道:“交出那人,我可以饶你不死。” 李司还未答话,客栈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娇媚的笑声,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款款向李司那桌走来,就坐在老周刚刚的位置。 接着,她给黑衣人倒了杯酒,吃吃笑道:“老板就这么想让我死?” 几乎没有男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女人,黑衣人,毕竟也是个男人。 他那双亮的眸子盯上了她胸前那道深沟,盯了很久,忽然格格笑道:“去年你一声不响的去了关外,老板也是怪想你的。” 女人眼波流动,道:“那你有没有想人家?” 黑衣人收回垂涎的目光,又盯上女人的眼睛,道:“想!天天都在想!” 她掩嘴娇笑着,道:“想人家什么?” “想你死!” 短剑又突然出现在黑衣人手中,刺向女人咽喉。 女人依旧在笑着,只不过由娇笑变成了嘲笑。 众人只听到“叮”的一声,又看见一道雪白的剑光。 黑衣人忽然向后滑出七尺,短剑横在胸口,紧紧贴在墙上。 一个男人,提剑站在门口,长身玉立白衣如雪。 清水面早已吃完,碗就被第五小楼随意丢在一边,她缩在角落,见到黑衣人被剑气击飞,忍不住轻声赞叹:“好剑法!” 男人似乎听到了这句称赞,朝第五小楼的角落瞥了一眼,又立刻偏开。 仅此一眼,第五小楼只觉得自己寒毛乍起,下意识摸到阿吉剑的剑柄。 短剑在手,她的心稍稍稳定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又朝那边看了过去。 黑衣人的剑在抖,手在抖,声音也在抖:“你,是谁?” 他走进客栈,站在黑衣人面前,道:“出剑吧。” 黑衣人拱手道:“阁下最好报上名号,也好让在下回去有个交代。” 男人已闭上了嘴,他的话一向很少。 黑衣人亮的眸子已盯上了男人,忽又贴地飞出,短剑被他掷向男人面庞,手一抖毒蛇般出现一柄软剑。 眼看着短剑就要击中男人面庞,客栈中突然响起一道长剑出鞘之声,几乎是同一瞬间,黑衣人跟着惨叫一声,身形一坠,就趴在地上成了一上一下的两半。 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拔剑,也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收剑,哪怕是第五小楼也只是隐约看见两个模糊的动作。 那是非常简单但非常直接的动作,拔剑,收剑,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短剑立刻断成两截,乒乓两声跌落在地。 黑衣人趴在地上哀嚎着想将满地的肠子塞进肚里,可他已被一剑斩成两半,无论塞进去多少,都会流出来多少。 鲜血混杂着黄白之物已流成小溪。 在生命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稍稍抬起头,用那双已经黯淡的眸子看向那人。 “惊鸿剑詹云然......我早该......”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也永远都无法说完了。 第十章 剑意 饭铺里变得有些冷清,剩下镖局那帮人还坐在饭铺里,手里握着兵刃围坐在一起,眼睛盯住客栈的四个方向。 尸体已经被几个小伙计清理干净,不相干的人也早早的躲进了二楼,第五小楼也本是个毫不相关的人,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可她现在正尴尬的坐在詹云然面前。 詹云然的话很少,一共只说了四个字。 第五小楼想上楼时,他说了两个字:“过来。” 第五小楼想问他“是不是在叫我?”的时候,他又说了两个字:“喝酒。” 酒瓶就摆在第五小楼面前,她很快用酒壶堵住了嘴,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酒不好,如此客栈,有酒已很是不错,不敢再奢求其品质。 酒好不好并没有关系,喝酒喝的本就并不是酒,而是一种喝酒的情趣,但现在,连这点喝酒情趣都没有。 女人如猫般腻在詹云然大腿上,睁着眼,抬头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柔情。 詹云然却丝毫都不为所动,就仿佛身边没有这么个人,他脊梁依旧挺得笔直,眼睛盯着手里的酒杯。 他也在喝酒,喝的非常认真,非常仔细,也非常的慢,比第五小楼更慢。 酒壶已空,第五小楼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叫住我?” 猫一般的女人忽然轻声笑了,瞧着第五小楼,道:“那帮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她又回头盯上了詹云然的脸,缓缓道:“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五小楼只是叹着气,道:“我知道,可我不喜欢惹上麻烦。” 猫一般的女人道:“人生在世,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麻烦。” 第五小楼道:“我只是不想惹上不属于我的麻烦。” 猫一般的女人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千两如何?” 第五小楼忽然瞧着她的身后,道:“我看,你身后的麻烦可不止这么些钱。” 猫一般的女人娇笑着:“我说的可是黄金。” 第五小楼也笑了,眯着眼睛,道:“拿出来吧。” 猫一般的女人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又继续道:“这是一千两的定金,若是能将我送至燕城......” 话还未说完,第五小楼笑着摇头已站起了身子,回身就要往楼上走去。 也就在这时,詹云然忽然抬起头,看向第五小楼的背影,淡淡道:“你的剑法有一处破绽。” 第五小楼立刻愣在原地,又缓缓回过头,道:“你见过我出剑?” 她又在脑中回忆了一遍,确信自己在皇宫出剑时并没有这么个人在一旁观看,并且她还可以确信,自己的剑法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詹云然忽然站起来,从筷筒中拿出一根筷子,走到一旁,面对第五小楼,一字字道:“注意看。” 第五小楼看的很认真,她不相信,自己的剑法会有破绽。 在这方面,她很有自信。 詹云然闭上眼睛,忽又睁开,第五小楼只看到他眼中似有一道剑光闪过,从头至尾流淌着无坚不摧的剑意。 客栈封的很死,连窗户都被木板死死钉上,可也正是在这客栈中,忽然从中流淌出一道莫名的清风。 他刺出一剑,这是极缓慢,极优美的一剑,就像风那么自然。 第五小楼瞳孔在收缩,握住阿吉剑的手心渗出一丝冷汗。 筷子刺到尽头,又有了最不可思议的变化,带起身边的流风。 清风拂过第五小楼的双眼。 她瞪大双眼,在这一处变化之间,果然现了一丝破绽。这是一处很小,但在第五小楼眼里却是如此亮眼的破绽。 破绽不在多,一处就足以致命。 风停了,第五小楼也沉默了。 筷子在詹云然手里成了粉末,他轻轻甩手,道:“看清了吗?” 没有人能比第五小楼更懂自己的剑法。 第五小楼点头。 詹云然继续问:“看懂了吗?” 也没有人能比第五小楼更懂得如何去弥补这一破绽。 第五小楼继续点头,眼中又带上疑问,道:“你是在哪学会的?” 詹云然道:“你的剑意。” 他顿了顿,又道:“你剑法真正的精髓,我远远没有学会,我只是在用自己的剑法,模仿你剑法的破绽。” 第五小楼耸然动容,失声道:“剑意!?” 剑意,本是虚无缥缈的,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没有任何剑客会否认它的存在。 她还记得,自己在古道旁仅仅只是略动杀心。剑尚未出鞘,竟被此人一眼看出剑意所在,并从中推演出剑法。 再看向此人,第五小楼只觉得他忽然变成了一座大山矗立在面前,而自己,仅仅只是站在山下仰望。 詹云然看着她,忽然笑了,他笑的是那么自然,那么欣慰。 这是第五小楼第一次看到他笑,也是在场的所有人第一次看到他笑。 猫一般的女人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她盯着詹云然,又看一眼第五小楼,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不吃饭的女人这世上也许有好几个,不吃醋的女人却连一个也没有。 哪怕詹云然根本没有在乎过她,但她早已把詹云然当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更何况詹云然现在根本离不开她,因为她手里已有一个把柄,一个让詹云然去刺杀大周皇帝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把柄。 詹云然看了眼猫一般的女人,又转头看着第五小楼,道:“晚上会来更多的人,她暂时还不能死。” 第五小楼点点头:“好,我只能保证她不会死在这客栈里。” 詹云然也点点头,坐回座位,环胸着报剑,闭上了眼睛。 这世间能打动他的,除了那人,也就只剩下剑法了。 怨毒之色很快在猫一般的女人眼中消失,她忽然笑了,又拿起一杯酒,道:“来来来,喝酒。” 第五小楼也坐回座位,接过她递来的酒,慢慢的喝着。 哪怕是狂风掠过大地也会有所遗漏,第五小楼已经开始思考该如何弥补这一处破绽。 猫一般的女人继续笑着,道:“到现在还不知道妹妹叫什么呢?” 第五小楼眼睛看着桌子有点出神,随口道:“第五小楼。” 猫一般的女人给自己倒了杯酒,想了想,道:“倒是个少见的名字呢。姐姐我叫秋天。” “哦,秋姐姐你好。” 她依旧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又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比划着剑招。 秋天看了看第五小楼,又看了看詹云然,似乎这两人都不在乎她的存在,也根本不打算搭理她。 她只得讪讪的笑了两声,又俯下身子,斜躺在詹云然的大腿上。 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躺在的是一块似乎永远也无法融化的坚冰上。 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每个人都是如此。 第十一章 客栈 夜渐临,客栈已亮起几盏残灯。 有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声音不大,在寂静的夜里却像是敲在每个人心头。 众人循声瞧着过去,没有回应,也没有人敢去开门,只是所有人都握住手里的武器。 也没过多久,敲门声继续响起,依旧是那么轻柔,礼貌。 第三段敲门声过后,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李司忽然站起来,深呼吸一口,又大喝道:“谁在外面!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你好,我是要你命的人。” 门外人回答的很有礼貌,声音也跟温文尔雅,但说出的话却如此骇人。 李司怔住了,也几乎所有人都怔住,竟无一人敢开口应话。 第五小楼皱着眉,看向詹云然,只见他依旧分毫未动,倒是秋天忽然蹲下去,又躲到了桌底。 门外人接着敲门,接着道:“若是诸位再不开门,在下可是要强行进来了。” 门内依旧没有人回答,倒是门外又忽然传来一阵沙哑的男声:“我说你个小白脸跟他们啰嗦个什么,直接把门撞开不就得了。” “只要是个人,进房都要先敲门,哪怕我们是来杀人的,这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修养。” “那到底咱们今天还进不进去了!” “进,当然要进,不但要进还得要杀,不但要杀而且要杀的一个不留。” 门外人又出一连串刀刮铁锈般的笑声,听起来好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 众镖师们面面相觑,又悄悄将兵刃出鞘,准备随时冲上去将门外人剁成肉块。 突然,黑暗中有剑光闪过,门闩整齐的被门缝中的剑光一分为二,接着,两扇木门就“吱呀”一声,慢慢被风吹开。 以李司为的二十人镖师一齐大喝一声,先后朝门外飞扑出去。 乌云将残月遮蔽。 外面是漆黑的一片,二十人才冲出去,立刻就听到怒吼声和剑出鞘声,仅仅十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外面就只剩下了惨叫声。 第五小楼已握住了剑,又站起了身,面色更加凝重。 她看向詹云然,只见詹云然也握住了剑,轻轻皱着眉头。 客栈里忽然寂静的有些可怕,第五小楼这时候才觉得,楼上那些人恐怕都已经死了。 为了杀一个人,竟将这么多无辜人的性命搭上。 第五小楼心里暗自咋舌,要么是她身上带着那位老板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么,就是她杀了那老板的亲爹还想抢人家家产。不然第五小楼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更深的仇怨。 事实上,这两件事,秋天一个人都干了。 又过了很久,外面已没了动静,两方仿佛在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敌在暗,我在明,在没有找到对方行踪的情况下,不只是第五小楼,连詹云然也不会轻举妄动。 很少有人敢直面詹云然手中的惊鸿剑。他们虽是杀人的人,可又不想变成被杀的人,所以他们也在等,就像是饿狼等待着猎物消耗掉最后一丝的力气。 可谁是猎物,谁又才是饿狼。 风吹着,两扇门不停出“吱呀”的声音。 詹云然依旧石铸般立在原地,秋天站在两人中间,用手护住一根刚刚点起的蜡烛。 第五小楼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四周,暗自打了个哈欠,她已开始有了睡意。 渐渐的,眼皮越来越重,握剑的手也松了不少,她忽然很想舒舒服服的躺下去睡上一整晚,但她知道,如果在这里躺下去,那就永远也不会再爬起来了。 也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第五小楼一喜,紧接着又一惊,暗自祈祷着来者千万不要是对方的人。 马蹄声渐临,又忽然嘶吼着停下,然后,就只剩下了远处马匹的响鼻声。 宇文夏已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只觉得又渴又饿又困,远远的瞧见一家客栈,还未来得及高兴,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 在马背上还是半睡半醒间的宇文夏一个激灵突然清醒,几个呼吸间便将身体暂时调整至最佳状态,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很快的掠到一旁的树梢上。 刚站稳,就看见不远处的屋檐飞掠过一道身影,正是朝他这边来的,分明就是要取人性命,宇文夏面色凝重,将腰后的长刀悄无声息的拔出。 快马在一旁不安的轻声嘶吼,突然间,一柄飞刀就出现在快马的脖子上,紧接着的是血箭从伤口中飙出,快马挣扎着,飞刀在挣扎中脱落,鲜血已流成小溪,很快它就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宇文夏的瞳孔在收缩,握住刀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匹马,跟了他足足四年,而现在却这么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眼睛已经瞧上了神秘身影消失的那个方向,他敢确信,那人依旧还藏在那附近,因为那里依旧残留着杀气。 还未等他出手,客栈那边却传来一阵骚动。 平衡已被打破,是因为詹云然已经听见了那些人的位置。 詹云然的人就像忽然变成了一颗被弹弓射出去的弹子,忽然间飞身而出撞破了屋顶。 在屋顶上等待他的是四柄快剑,从他的四个方向袭来,詹云然只是身形一矮就躲过这四把剑,然后,惊鸿剑骤然出鞘,剑光飞闪,瞬间刺出四剑,于是这四人的咽喉立刻多了一处窟窿。 尸体从屋顶掉下来的时候,第五小楼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她面前已多了一个人。 竟是个很秀气文弱的书生,看不见丝毫的杀气,一张白皙的俊脸上总是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现在他正微笑着道:“把你身后那人给我,我饶你一条生路。” 第五小楼没有笑,只是皱着眉道:“出你的剑吧。” 在她身后的秋天忽然悄悄道:“这人是‘玉面书生’柳秋余,使得是一柄软剑,要小心他左手的袖子里藏着五支袖箭。” 柳秋余的微笑中带上了些许称赞的意味,还打算说点什么,但第五小楼却不打算跟他再继续废话,阿吉剑毫无征兆的突然出鞘,短剑刺向柳秋余的胸口,剑鞘带起剑风就要划过他的咽喉。 剑锋已刺破他的衣衫,就在这时,柳秋余脚步一溜,已向后滑出六尺,背脊已贴上了墙壁。 第五小楼也不甘示弱,向前飞扑而出,阿吉剑笔直的向柳秋余刺出。 柳秋余已无路可退,他瞬间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软剑,手一抖般就要往阿吉剑的剑身上缠去。 第五小楼只是轻皱眉头,略微收剑,又将左手的剑鞘迎上软剑,软剑毒蛇般缠住了剑鞘,她冷哼一声,拉住剑鞘,又将阿吉剑举起,朝着软剑砍下去。 只听见清脆的“乒乓”声,软剑竟立刻断成两截,柳秋余瞪大双眼,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祖传的神剑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劈成两截。 再看向阿吉剑时,他的眼中已充满了贪婪。 也就是这么微微怔住的功夫,阿吉剑又朝着他的咽喉刺来,他脚下一蹬,突然横身一掠六尺,凌空中还从袖中射出一支冷箭。 早有准备的第五小楼只是用剑鞘轻轻将冷箭挑飞,这时候柳秋余已退到门外。 第五小楼没打算再追上去,只是飞跑到秋天身边,因为她已看见有两道人影从屋顶落下。 又有一人落在第五小楼身边,是詹云然,他微微喘气,脸上已带着些许疲意,但身子却比剑还要笔直。 第五小楼也累了,不止是累,而且很饿很困。 然后,又有近十具尸体从房顶的窟窿中滚落,没有人在乎,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詹云然,只有柳秋余在看着第五小楼,看着她手里的短剑。 似乎是在休息,双方都没有急着动手。 忽然听见有一人道:“惊鸿剑詹云然,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詹云然没有说话,倒是秋天笑了笑,道:“仇老先生,几年未见,您这一手夺命双钩却还是这么依旧犀利。” 仇老先生抚须而笑,声音中带着一些喘息和沙哑:“我倒是很想问问你,从哪把这尊神请出山的。” 秋天掩嘴笑着:“你若是能让人家刺上一剑,我就告诉你。” 仇老先生道:“你若是一个人走过来,我就让你刺上一剑。” 秋天噗嗤一声笑了,仇老先生也跟着笑了。眼看着一时半会还打不起来,第五小楼轻轻松了口气,也就是在这一瞬,一直在沉默不语的那人突然暴起,凌空飞出又洒下十几根带着幽光的银针。 银钩也已出手,一支冷箭朝第五小楼头颅飞来! 第十二章 血衣 屋檐上剑光如白虹般炫目,人影交错间,转瞬便滚下几具尸体。 宇文夏却好像完全没有看见一般,他的眼睛已像一只盯住猎物的飞鹰,盯住墙角的那一处草丛,那里依旧残留着淡淡的杀意和血腥味。 看见同伙的尸体从屋檐上滚落,这人终于藏不住了,他双臂一振忽然间拔地飞起三丈之高,就要一脚踏在镖旗的大杆上借力向客栈里飞去。 宇文夏也动了,跳的比他高,更比他快! 那人已在半空,脚还未碰到旗杆,他忽然感觉到右肩一沉,又从右肩肩膀传来一阵撕心的疼痛,紧接着,竟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是他自己的骨头。 他双眼翻白,竟痛的连喊都没有喊出来。 宇文夏踩在他肩头的同时,长刀猛然向下挥出,以风雷之势,立刻将他的左手手臂连根血淋淋的砍掉。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的落地,只不过一个是站着的,一个是趴着的。 宇文夏俯身掀起了那人的面巾,也看到了他那张已因痛苦而痉挛的脸,宇文夏轻轻的笑了,喃喃自语:“我说我才接下你这档子差事,你怎么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呢?” 这人就是人称“西山雁”的马空,此人不但在西北**混的风生水起,更是在两年前杀了西山霍家二十几条无辜的性命。 一个月前,宇文夏在“神捕府”接下这差事,还没来得及找他,想不到今天他撞到宇文夏刀刃上了。 马空勉强抬起头,又呕出一口鲜血,眼里带着数不尽的哀求。 “不.....不要杀我,诸葛大人,我这条命不但值三千两银子,我......我还有数不尽的财宝都可以献给大人。” 虽然他知道,自己双手尽废,身受重伤,就算把自己抓回大牢也逃不过一死,但他依旧不愿意放弃,他相信沿途上会有很多兄弟前来救他。 毕竟只要能活下去,就很少有人愿意去死。 宇文夏盯着他的眼睛,冷哼一声,又站起来,厉声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话音落下,刀也落下,头颅也跟着滚到一旁。 宇文夏提着刀,悄悄跃上房檐,透过那几个窟窿向客栈内看过去。 银针如繁星点点,詹云然手中的惊鸿剑挥出,剑光飞舞间,化作一道光罩,竟将银针四散震飞。 也就在这时,柳秋余疾步冲向詹云然,剑光如电,一柄残剑已刺向他的胸膛。神秘人凌空翻身,手里忽然多出一柄带着幽光的匕,无声无息间,就要扎向他的头顶。 风声急响,两把银钩已卷起一片银花,向第五小楼双腿勾过来。 两支冷箭,一前一后,一明一暗,朝着第五小楼的头颅破空而来。 这两支冷箭,不但精准而且非常之阴险,常人若是只看见那一只明箭没有看见后面的暗箭,那就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宇文夏透过窟窿,一眼就看见了客栈中的第五小楼,也看见了那两柄银钩和两支冷箭。他来不及惊喜,就要立刻冲下去救她,可还未行动,他忽又怔住了。 他现在忽然已明白越明帝是被怎样的剑法杀死的。 第五小楼的瞳孔突然收缩,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剑就已出鞘。 刹那间,狂风大作,剑气四散而出,两支冷箭在第五小楼头颅前三尺处立刻停住,箭头掉在地上,木质的箭身被剑气碾碎化作粉末。 又一道剑风似龙卷般笼罩住仇老先生,他只感觉自己身上已多了无数的血痕,似要将他全身的血肉剥离,震惊之余他立刻横身一掠躲过这一道剑风。 詹云然不禁侧目,看向第五小楼的眼中带着一丝惊讶。 地上又多了一个死人,残剑斜插在桌子上。 柳秋余倒下去的时候,眼睛居然在死死的盯住远处的神秘人,目光之恶毒,似要狠狠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惊鸿剑本应该插在他身上的,可现在却插在柳秋余的咽喉上。 剑拔出来的时候,剑尖还带着鲜血。 詹云然微微叹息,一双冷漠的眸子却已在着寒光,他盯着神秘人,冷冷道:“血衣楼?” 听到血衣楼这三个字,宇文夏深深吸了口凉气,血衣楼的存在已将近二十年,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幢楼到底在哪,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杀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死在他们手里的一流高手足足有上百人,甚至还有曾经的天字榜四人。 宇文夏的眼睛已出了光,是仇恨的光芒。 神秘人的胸口,被剑锋划破的衣衫里已露出一件血红色的寿衣。 他沉默着,沉默通常就意味着默认。 仇老先生无比狼狈的站在一旁,全身上下布满着无数细细的血痕,一身黑色劲装已被剑风卷成一条一条的布块搭在身上。 他忽然看向神秘人,失声道:“血衣楼!?” 第五小楼忍不住问:“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仇老先生立刻摆手,道:“不不不,我只知道是老板让我来杀秋天,并不知道其中竟有血衣楼的人。” 很少有人愿意跟血衣楼扯上关系,但凡敢承认有关系的,无一例外都进了朝廷刑部的大牢。 但朝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查出血衣楼的下落,除了名字,甚至对它一无所知。 第五小楼一拍额头,又轻轻吐出口气,喃喃道:“这麻烦越捅越大了。” 她忽然觉得,就算在雪地里过夜也还不错。 詹云然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盯着神秘人。神秘人不动,他也绝不动! 秋天皱着眉头,道:“老板就这么恨我?居然让血衣楼的人来杀我?” 第五小楼不禁扭头问:“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让那老板这么恨你?” 秋天的眼中掠过一丝悲伤之情,黯然道:“这老板名叫李极,说起来我还是他继母。” 第五小楼瞪大了眼睛,似已经脑补出一部豪门恩怨的黄金八点档电视剧。 她又眨巴眨巴眼睛,道:“那他为什么要杀你?你是不是要抢人家的家产?” 秋天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与恐惧,道:“才没有!那小子看上去敦厚老实,实际上纨绔的很。瞒着老爷在外面豪赌,把家里的产业竟输掉大半。那天老爷不过只是训斥了他几句,他竟将老爷给杀了。” 说到这,她轻轻抽泣着,眼里已有了泪花,连声音都带着颤抖:“要不是我逃了出来,就没人给老爷申冤了。” 第五小楼道:“那你这次回去就是要给那老爷申冤了?” 秋天点点头,道:“对,就在半个月后,就在李极四十大寿那天将真相公之于众。” 仇老先生现在真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秋天已将计划说了出来,那就意味着在他们眼里自己已将要成为一个死人。 仇老先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又忽然拱手,道:“在下也只不过是收钱办事,跟李老板交情并不算太深,若是能将在下给......” 他没有说完,只是忽然捂住了脖子,眼睛似死鱼般瞪出,又挺直了身子向后倒去,他的脖子上已插入一根银针。 神秘人动了,詹云然也动了。 银针掷出后,神秘人又化作一道残影向窗口掠去,第五小楼怔住了,此等惊人的轻功她连追上去的念想都没有。 但詹云然追了上去,他长啸一声,惊鸿剑也化作一道飞虹。 逼人的剑气,绞碎了西风,催的窗台的灰尘噗噗落下。 神秘人准备从窗口鱼跃而出,他的身后跟着凛冽的剑气,而眼前的窗口忽然多出一柄长刀。 宇文夏抢先一步从房檐赶到窗口,以力劈华山之势,一刀似要把窗台劈成两半。 前有长刀,后有剑气,他整个人都在半空中,身边没有任何一处借力点。 所有人都认为他马上就要命丧当场,可他没有! 只见他在没有任何借力点的情况下,突然毫无征兆的向右横身飞出三尺,双脚又凌空一蹬,人就已向门口飞出,落地后双脚轻踩恍惚间就消失在夜空之中。 第五小楼小嘴张的老大,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第五小楼真怀疑这家伙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喷气装置,要不然怎么可能有人仅靠踩空气就能施展出轻功。 詹云然竟挑眉惊道:“流风回雪!?” 宇文夏这时候已从窗台翻了进来,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套轻功应该在二十年前就失传了。” 詹云然盯着宇文夏,冷冷道:“你又是谁?” 宇文夏将长刀插在木地板上,恭恭敬敬的拱手道:“晚辈,诸葛夏。” 就算没见过詹云然的人,他也已认出了那把剑。 詹云然点点头没有说话,慢慢地插剑入鞘。 秋天笑了笑,道:“原来是飞鹰大人,大人这几天不是应该还在越北郡查案子吗?” 宇文夏道:“案子已经查完,正要赶回去复命。” 秋天继续笑着,道:“大人倒也是公务繁忙。” 宇文夏看向秋天的同时也看到了她身边的第五小楼,他的脸竟莫名的红了红,忽然假装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第五小楼没有答话,只是眯着新月般的眼睛盯着宇文夏的脸,眼神里似乎在说:“你装什么装。” 宇文夏尴尬的笑了笑,不禁挠了挠脸,偏开第五小楼的视线。 第十三章 夜谈 “好!巧!啊!” “哈哈......是吗,我也觉得咱俩挺有缘的。” “切!” “哈?” “你这时候不是应该躺在草丛里睡觉吗?” “我已经在那睡了五晚了!” 第五小楼眼中已带着惊讶之意,试探性的问道:“你真在草丛了待了五晚?” 宇文夏点头,点的很认真,眼神非常的诚挚。 第五小楼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当时自己不过时随口说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在草丛里躺了几晚。 再看向宇文夏时,她的脸有些微红,讪笑道:“你还真去了啊?” 宇文夏点头道:“当然!我答应过你的事从来都是要兑现的!” 第五小楼摆摆手:“好吧好吧,就当你兑现了。” 宇文夏急忙道:“那你这是原谅我了?” 第五小楼忽然笑了,道:“我哪有怪过你,就算有埋怨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事情既然过去就过去了,我又不是什么记仇的人。” 宇文夏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可又立刻闭嘴,表情有点古怪。 第五小楼似已经看出来他想说些什么,叹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我也无数次的想过要放弃仇恨,但是......” “但是,上辈子没有了结的心愿,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这句话,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宇文夏看着第五小楼已有些黯淡的眼神,不禁安慰道:“那昏君既然已经死了,现在就不用每天都想着复仇,你也该好好为自己而活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以后?” 这件事她真的没有仔细想过,不止是不愿意想,也是实在想不到自己的未来会展成怎样。 第五小楼的目光有些呆滞,想了很久,她忽然看向宇文夏,问道:“大周是不是很大?”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但只要一提起大周,宇文夏的眼中就会带着数不尽的自豪。 他挺起胸膛,正色道:“那是当然!我大周北有,越北,燕南,西山,辽远,京都五郡。南有,临海,江南,蓬莱,广南,潇湘五郡。西有......” 眼看着宇文夏就要把大周二十五郡一一数完,第五小楼急忙打断,道:“行了,行了,我知道大周二十四郡,呃,现在是二十五郡。” 大周最新的一郡,自然就是前几天还是越国的越北郡。 第五小楼接着道:“早就听闻江南郡风景如画,京都郡繁华似锦,就是这燕南郡也有数不清道不完的奇人轶事,我只是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我陪你一起!”宇文夏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却纠结着没好意思说出来,他吞吞吐吐了一会,又道:“那再以后呢?” 宇文夏现第五小楼看自己的眼神变得古怪,似乎又看穿了自己再想些什么,于是宇文夏的表情更古怪了。 不过第五小楼并没有看穿,她只是略感奇怪,就接着道:“也许会去北都,开一家茶楼,每天听着新的江湖事,看着来往的江湖人。” 她沉吟着,又单手捏住下吧,道:“就叫......嗯......” 对于患有起名困难综合征的第五小楼来说,起个名字简直比练剑还要艰难,她低头沉思了半天,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出个名字来。 宇文夏忽然提议:“就叫听雨如何?” 第五小楼抬起头,道:“听雨?” 宇文夏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怎么样?” 第五小楼忽然想起了在花船上那幅惨不忍睹的画,还有那句“小楼昨夜又东风”的诗。 她一挑眉头,目光中立刻带上一丝怒意,道:“你什么意思!” 宇文夏急忙摆手解释:“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忽然想到这句诗的。” “哼!” 第五小楼冷哼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刚回过头,便看到了从厨房里出来的秋天。 秋天手里端着两大碗馒头,笑着喊到:“大家都过来吃点东西吧。” 她踩过几具尸体就像踩过几颗拦路的石头一般,将两个盛慢了馒头的大盘子轻轻搁到一张还没有损坏的方桌上。 詹云然就坐在桌旁,轻轻擦拭着剑身的血迹。 血腥味更浓。 第五小楼现在已没了丝毫进食的**,她甚至已经看到了,雪白的馒头上沾着死人的血迹。 她面露厌恶之色,忽然摆摆手,道:“我还不饿,你们吃吧。” 宇文夏这时候却像个瞎子一样,似乎完全看不懂第五小楼脸上的表情,非常不识趣的问:“大战之后体力消耗还是很大了,你还是吃点吧。” 说到这,也不管第五小楼答不答应,非常殷勤的走向餐桌,道:“我去帮你拿几个过来。” 这家伙是故意吧的吧! 第五小楼伸出手想拉住他,可手伸到一半,就僵在半空中,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回身一言不的朝门外走去。 第五小楼现在只想找个干净的地方好好待上一会。 月明,星疏。 风很急。 房檐上虽也有些血迹,但总也好过于楼下的尸体成群,血流满地。 凄冷的风早已将房檐上的血腥味驱散,倒也不失为一个干净舒心的地方。 第五小楼躺在房檐上,将阿吉剑枕在脑后,望着一轮明月出了神。 虽已不是原来那个世界,但这轮明月,却依旧如前世那么熟悉。 她不知道是否在以前那个世界,在明月的光耀中,是否也有人这么望着月亮,在想念着自己? 耳畔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就像一只猫那么轻。 第五小楼没有起身,她已经听出了这猫一般脚步声谁出的了。 脚步声在她的一侧停住,然后,就传来了来者坐下的声音和一声刻意的咳嗽声。 第五小楼瞥过去,没好气道:“干嘛?” 宇文夏道:“外面挺冷的。” 第五小楼“哦”了一声,又看向月亮。 气氛有些尴尬,宇文夏忽然戳了一下第五小楼,又将手里的盘子递出,道:“吃点东西吧,明天一早就要起身前往燕城,到时候就只有冷馒头吃了。” 第五小楼已有些恼火,忽然坐起身,又看向宇文夏,道:“我都说了,我不......” 她忽然愣住了,宇文夏傻傻的笑着,双手递出一个盘子,盘子里装的是好几个已经剥掉馒头皮的雪白馒头,在他身旁甚至还放着两壶酒。 第五小楼脸色微红,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可没笑多久,她忽又故作严肃,将宇文夏手里的盘子拿到手里,轻声道:“谢谢。” 几个馒头很快就被第五小楼三两下吞进肚子,宇文夏这时候递过一壶酒,笑着道:“你不是说不饿的吗?” 她似又有些脸红,迅将酒掠到自己手里,大口猛灌几口。 酒很辛辣,第五小楼放下酒壶后,又大口呼吸着,道:“这酒不错嘛,我脸都有些红了......” 宇文夏眼里带着笑意,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看向月亮。 第五小楼轻轻吐出口气,静静看着前方,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酒。 过了很久,宇文夏忽然开口,道:“你的剑不错。” 第五小楼有些自豪,将剑拿到胸前,道:“当然,这把剑是我朋友送给我的。” 宇文夏回过头,道:“朋友?是谁?” 他实在是想不到怎么会有谁,能将这种神兵利器拱手送人。 第五小楼道:“阿吉。” 宇文夏眼里已带着疑问,道:“阿吉?” 第五小楼抱着剑点头。 宇文夏摇摇头:“从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第五小楼眨巴着眼睛,道:“那你知不知道,翠云峰,绿水湖,这个地方?” 宇文夏继续摇头,又轻皱眉头,道:“叫这种名字的地方倒是很多,只是,这两个地名凑在一块的地方,倒是一个都没有。” “哦,是吗。” 刚才还似散着光芒的眼睛,忽然黯淡了。 宇文夏不禁动容,安慰道:“你也不用太过伤心,这世上除了天字榜外还有很多的隐士高人,说不定阿吉是这样的隐者。” 他忽又正色道:“不过,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一定能找到他!” 第五小楼道:“你?你要怎么找?” 宇文夏拍拍胸膛,自豪的笑着:“飞鹰的外号,可是神捕府御赐的,朝廷要想找一个人,还不简单吗!” 第五小楼也笑了,将酒壶递到他身前,道:“谢了!” 酒壶已空,月正当空。 两人一齐躺在屋檐上看着月亮。 “对了!” “嗯?” “你对燕城熟悉吗?” “当然。” “那你知道燕城最好的青楼是哪家吗?” “啊?你问这个干嘛!?” “你就说是哪家就行了!” “呃......应该是落凤阁......吧?” “哦......” “你到底想干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五小楼笑着,两只眼睛都眯到了一起。 第十四章 青楼 燕城的梅花已红了。 李极身着一件带金边的黑色长袍,站在一颗梅花树前,喃喃自语:“等到半个月后,二皇子来了,说不定正是这梅花开的最好的时候。” 他轻轻擦拭掉花瓣上的积雪,又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天,倒也是越来越冷了。” 李极的身后站着一个人,是一个白袍书生,他手里拿着漆木花雕的折扇,扇尾处又挂着一块不大的玉饰。 李极平生只有两个爱好,一是养花,二便是养鸟。 他把花种在冬天,把鸟养在天上,这也正如同他的人一般,坚韧,高雅,又孤傲。 李极将花瓣轻轻拔下,又捏在手心,道:“事情办得到怎么样了?” 书生拱手鞠躬,道:“昨天一共去了十三个人,一直到现在,暂时还没有人回来。” 李极忽然把花瓣吃到嘴里,淡淡道:“那就是失败了。” 书生的头垂的更低,道:“是失败了。” 李极道:“原因呢?” 书生深吸一口气,迅道:“昨晚的十三人无一不是江湖上的好手,纵使有詹云然在也能有足够的把握让那姓秋的贱人丧命。” 李极静静的听着。 书生继续道:“恐怕那贱人找到了新的帮手。” 李极挑着眉头,道:“难道她还能把虎威镖局的武总镖头给捎上了?” 书生道:“她在虎威镖局雇的大多都只是些中庸之辈,为的也只是掩人耳目。” 李极点点头,道:“叫些人把下山那条道好好的盯住,我要在今晚知道她到底有哪些帮手。” 书生轻声应下,弯着腰慢慢向后退去。 李极似又想起什么,忽然回头,道:“还有,去把奇徽那小子从落凤阁里捞出来。” 风雪将住,古道上已有了行人。 车厢较大,恰好能容纳五个人并排而坐,车厢里铺着两层柔软温暖的貂皮毯子,拉车的马都是久经训练的,赶车的人也是经验丰富的,车子走在山下的官道上,走的很平稳。 第五小楼挣扎着从貂皮中爬出来,坐在一旁,她的眼神有些呆滞,似乎还未睡醒。 以前在烟雨楼的时候,还有小丫鬟打理日常起居,现在没人打理的她连穿个衣服都不太利索。 呆坐了很久,她才回过神来,忽然伸了个懒腰,惺忪着睡眼从车窗探出头去,探出去的时候她也看到了正在赶车的宇文夏。 接着,她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踩在窗台轻轻一跃落在宇文夏身边,道:“这是到哪了?” 宇文夏瞥见她,道:“再往前十里就到燕城了。” 第五小楼环顾四周,道:“詹云然他们人呢?” 宇文夏道:“他们早就走了,据说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递给第五小楼,道:“这是秋天让我给你的。” 这是张带着淡淡余温的一千两银票,第五小楼拿到手里,很快又塞到了怀里。 第五小楼嘻嘻笑着,眼睛又眯成一条新月,伸手指着前方,道:“走着,带我去个能买衣裳的地方。” 下午,青石板的街道积雪已被清扫的非常干净。 第五小楼和宇文夏正在这街上慢慢的逛着,只是宇文夏的表情有些古怪。 第五小楼竟换上了一身男装,又束冠笄,手里一把折扇轻轻的扇着冷风。她走的很稳,也很大方,举手投足之间完全看不出任何女子的神态在里面。 路过行人无一不侧目瞧着,女扮男装的倒是见过不少,但这腊月天还扇扇子的倒是从未见过。 转了很久,第五小楼才现路人奇怪的眼神,她轻轻戳了下一旁的宇文夏,道:“我这样是不是很明显?” 宇文夏点点头,又长舒了口气,道:“你终于现了。” 第五小楼环顾四周,忽然把宇文夏拉倒一旁的小巷子里,道:“难道我这样不像一个翩翩公子哥?” 宇文夏立刻摇头,笑着道:“不像公子哥,倒像个偷跑出来的大小姐。” 第五小楼捏住下巴,喃喃自语:“我记得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宇文夏道:“又是电视剧?那到底是什么?” 第五小楼没有理他,沉吟着,忽然道:“你见过四条眉毛的人吗?” 宇文夏笑了笑,道:“我见过两双眼睛和耳朵,三只手和三条腿的人,但就是没见过四条眉毛的人。” 两双眼睛和耳朵只是形容,意味着他看的和听的都比别人多,三支手和三条腿,也许是说他的手比任何人的都灵活,跑的也比任何人都快。 但这四条眉毛,宇文夏未曾见过,更从未听说过。 第五小楼神秘的笑着,道:“你在这站着,等我一会儿。” 宇文夏只得点头答应。 第五小楼回来的时候,确实是带着四条眉毛回来的。 宇文夏看了第五小楼,也看见了嘴角的那两撇胡子。 他忽然很想声大笑,但笑声到了嘴边又被他活生生咽了下去。 胡子修剪的很整齐,第五小楼捏住一边的胡子,道:“怎么样,现在还像不像大小姐?” 她说话的时候两撇胡子也在跟着嘴巴动着,看起来跟眉毛一模一样,也难怪第五小楼会说这是四条眉毛的人。 宇文夏捂着肚子,一字字道:“不像,不像。” 第五小楼眼中立刻露出满意之色,点点头,忽又拱手道:“夏兄你好,在下姓伍,名小凤,越北人氏。” 宇文夏竟站直身子,也拱手,道:“伍兄你好......” 话没说完,他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是想干嘛。” “夏兄,请前方带路。” “去哪?” “落凤阁!” 第五小楼已大步走出小巷。 黄昏后。 这正是落凤阁最热闹的时候,楼下的大厅里每张桌子上都有客人,门口的门栏边上站着好几个拉客的姑娘。 楼上的十几间雅座和客房,大多已客满。 第五小楼和宇文夏就坐在落凤阁对面的酒摊边上,嘴里喝着酒,眼睛却在瞄着落凤阁里面。 第五小楼喝了杯酒,忽然问:“这地方你来过几次?” 宇文夏立刻怔住,支吾着道:“没,没来过。我还是听别人说的。” 第五小楼笑了笑,笑声中带着讥诮,道:“夏兄,您可是十岁就逛青楼的人,这地方你说没来过?谁信!” 宇文夏用酒壶挡住脸,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我真没去过。” 第五小楼轻笑着没有搭话,静静的喝着酒。 桌上已有了好几个空的酒壶。 第五小楼忽然开口,道:“她曲唱的好还是舞跳得好?” 宇文夏喝的有点多了,想也没想,顺口就道:“都挺不错的。” 这实在是个很让人措手不及的问题,特别是在宇文夏喝多了的时候。 宇文夏回过神来的时候现第五小楼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眼睛是眯着的,目光中带着毫不遮掩的嘲笑。 第五小楼道:“她叫什么?” 宇文夏有些无奈,只得摊开手,道:“苏小朵。” 第五小楼又问:“漂亮吗?” 宇文夏想也没想,立刻道:“没你漂亮!” ...... 踏进落凤阁大门的时候,第五小楼忽然很想放声大笑又想高唱一,但还好,都被她忍住了。 被人逛了这么多年,今天总算轮到我来逛别人了! 苏小朵,落凤阁的花牌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她。 干这行的,都得有一样本事,就是不管对什么人都一视同仁,无论是你是乞丐也好,和尚也罢,只要有钱,那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脸蛋虽然比不过第五小楼,但她也确实是个非常美的女人。 但是她身上最令人动容的地方,并不是这张脸,而是她成熟的身材和那种一颦一笑间流露出的那种成熟的风韵。 现在她正笑眯眯的看着二人,又时不时的瞥一眼第五小楼的两撇胡子。 她从未见过四条眉毛的人,也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 第十五章 李家 酒是好酒,人也是美人。 舞也更美,轻纱朦胧,两条结实而修长的大腿在纱裙间若隐若现,眼神中带着无尽的媚意。 宇文夏看的已有些呆了,酒杯拿在手里竟忘了喝下。 第五小楼的眉头却轻轻皱着,一手撑住下巴,一手在桌上有节奏的敲着节拍。 她轻声喃语着:“这个转身转慢了,手的姿势也不太标准,眼神倒是满分,怎么还不唱上两句?” 第五小楼虽很少跳舞,不过在烟雨楼里也学了不少,这一曲《洛神引》自己虽跳的不怎么样,但也见过不少跳的很好的人。 她又瞥见宇文夏痴呆模样,忍不住戳了他一下,道:“跳的怎么样?” 宇文夏回过神来,眼神闪烁着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讪笑道:“一般,一般。” 虽说跳的也不算太好,不过仅凭着那双媚人的眼睛就绝对不止一般的水平。 第五小楼也倒上一杯酒,淡淡道:“你跟她睡过几次?” 宇文夏吃了一惊,忽然咳嗽两声,低语道:“什么睡过,我从来没在这过过夜。” 第五小楼冷笑道:“都已经到这了,你还在骗我,很有意思吗?” 宇文夏道:“我这次真没有骗你!” 第五小楼轻声笑着又喝了一杯。 过了很久,第五小楼忽然开口,道:“她晚上踹被子吗?” 宇文夏随口道:“不踹,挺安稳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没有扭头宇文夏也知道第五小楼一定在眯着眼睛盯住自己,这是他第二次上当,他誓再也不会有第三次。 宇文夏扶住额头,道:“其实也就睡过两三次而已。” 他没敢与第五小楼对视,自顾自的倒酒喝着。 第五小楼淡淡道:“有什么好骗的,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宇文夏却有些急了,道:“我......” 话刚开口,笙歌却忽然停住,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敲门声刚响起,人就已撞开门冲了进来,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他冲进来的时候,又顺势趴在了地上,身后跟着的几个大汉急忙将他扶起。 门外忽有一人道:“少爷,老板说今晚不能再让你在这过夜了。” 公子哥甩开几人的手,扶着门弯腰站着,喘息道:“我想在哪过夜就在哪过夜,你一边呆着去。” 他又抬起头看见了苏小朵,大笑着道:“小朵姑娘,今晚还是你来陪我。” 苏小朵眼神闪烁,看了看公子哥,又看了看第五小楼,脚步却没有挪动半分。 公子哥这时候也瞥见第五小楼,忽然拿出一叠银票撒在桌上,道:“拿着钱,你们可以滚了。” 第五小楼没有答话,忽然倒上一杯酒慢慢喝着。 公子哥已有些怒了,立刻大步向前,似要一手掀翻酒桌。 酒杯依旧稳稳的摆在桌上,酒桌自然也没有被掀翻。 公子哥突然被人拉住,是一个白袍的书生。他抓的很稳,一手摁在公子哥肩头,没有让他再移动半步。 书生的手修长而又笔直,第五小楼却看见他的手心密布着无数细微的伤痕。 这时候,第五小楼忽然笑道:“夏兄,这人看起来像条死狗,闻起来却像条死鱼。” 宇文夏没有接话,接话的是那个白袍书生。 他对着两人拱了拱手,道:“我家少爷今晚喝的有些多了,叨唠了两位,在下先在这里陪个不是。” 公子哥身子虽动不了,一双眼睛却在四处乱瞟,他看见宇文夏的时候只觉得全身忽然乍起一身汗毛,酒立刻就醒了大半。 宇文夏脸上全无表情,但目光却冷的让人心悸。 他看着公子哥,公子哥也在看着他。 公子哥几乎就要失声喊出:“三......” 他只喊出一个字,就被宇文夏打断,冷冷道:“李少爷倒也是清闲。” 第五小楼看过去,却现宇文夏忽然似变了个人,憨憨的傻笑已在他脸上消失。 他手里没有刀,却令人觉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第五小楼一眼就看出他平时一定手里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 第五小楼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对宇文夏的了解竟少之又少。 李奇徽没有回答,他已经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宇文夏又淡淡道:“还不快滚?” 李少爷是冲着进来的,却是爬着出去的。 知道宇文夏身份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太少,李奇徽又恰巧是其中之一。李奇徽只在一年前见过宇文夏一面,但这一面也足以让他把宇文夏的面孔牢牢的记在心里,有时候记性好确实能救自己一命。 人已散去不少,客房里只剩下三个人。 第五小楼眼睛在上下打量着宇文夏,盯得他傻笑着直挠头。 她忽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宇文夏道:“我可是神鹰传人,自然也有点江湖地位。” 第五小楼道:“你这江湖地位高的也有点过分了吧。” 宇文夏挠挠头,道:“那也是要多谢江湖上的朋友给几分薄面。” 苏小朵已走了过来,站在酒桌旁给两人倒上一杯酒,又静静的站在一旁。 干这行的就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第五小楼喝了杯酒,看向苏小朵,问道:“那李少爷是个什么来头?” 苏小朵柔声道:“那李少爷名叫李奇徽,是燕城李老板的独子。” 第五小楼沉吟着,道:“李老板?莫非就是那个老板?” 她忽然看向宇文夏,宇文夏轻轻点头。 第五小楼道:“那李家势力有多大?” 苏小朵道:“销往大周各地的煤炭,有一半就是出自燕城李家的矿洞,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名望。” 第五小楼忽又看向宇文夏,目光中带着讥诮,宇文夏也只能已傻笑回应。 第五小楼继续问道:“你知道那李老板和一个叫秋天的人是什么关系吗?” 苏小朵将空酒杯倒满,道:“那秋天本是李老板的父亲的小妾,不过听说她一直觊觎着李家的家产,被现后就被赶出了李家。” 她想了想,又道:“还有一种流言,是说李老板在外面豪赌败光了许多家产,又杀了李老爷......” 说到这,她停住了,摆摆手,又笑了笑道:“不过这也只是些风言风语罢了,我倒是不信李老板会是这样个的人。” 第五小楼又喝了一杯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苏小朵眼中闪过一丝崇敬之意,道:“李老板虽算不上什么江湖大侠,但也为人公正严明,博施济众,每年冬天的时候都会搭棚施粥,甚至会将燕城的煤炭卖得便宜不少,燕城的人大多都非常尊敬他。” 第五小楼道:“那他儿子这样算公正严明?” 苏小朵着:“李老板就这么一个独子,自然会稍微袒护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第五小楼道:“你倒还替他说话了。” 苏小朵笑着,道:“燕城人大多都受过李老板的恩惠。” 第五小楼沉吟着,没有再说下去。 夜色渐浓,酒将尽。 第五小楼稍有些醉了,趴在桌上休息了会,忽然站起来便要往门外走去。 宇文夏忽然拉住她的衣角,道:“你要去哪?” 第五小楼头也不回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要回客栈睡觉了。” 宇文夏这时候也站了起来,将一张银票拍在桌上,道:“小朵姑娘,今晚就不打扰你了。” 苏小朵接过银票,笑的很甜,看到银票上的面额后就笑的更甜了。 第五小楼却忽然回身,又将宇文夏摁坐在凳子上,道:“你回去干嘛?这地方不也是能睡觉的吗。” 宇文夏有些难堪,立刻摇头,道:“不了不了,我很少在这睡的。” 宇文夏又站起来,第五小楼却又坐下去。 她将酒壶里最后一滴酒也倒进嘴里,淡淡道:“那你回去吧,我在这过夜了。” 苏小朵忽然笑了,掩嘴笑道:“那姑娘你今晚就睡这里吧,我回家去睡。” 第五小楼立刻咳嗽两声,道:“你看出来了?” 苏小朵依旧笑着,笑的更欢乐了:“从一进门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第五小楼依旧不死心,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小朵道:“这世上哪有你这么漂亮的男人。” 宇文夏点头表示赞同。 第十六章 安然 月色正朦胧,胭脂街依旧热闹。 路旁两边有许多酒摊,也有许多醉鬼。 两人出了落凤阁的大门才走几步,忽然就有一醉汉从角落里冲出来扑在了宇文夏身上干呕不止。 宇文夏是何等的身法,又岂会被一醉醺醺的普通人扑在身上? 但他也确实没有躲,甚至连厌恶的表情都没有,他已看见了那人的面孔,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是鸽组的人。 鸽组的人数最多,是“神捕府”散布在全国各地的眼线,也是联系在特殊情况下联系鹰组的送信人。 宇文夏的眼神凝重,却装出一副厌恶的表情将醉汉推至一旁。 醉汉倒下之前往宇文夏怀里飞快的塞进了一张纸条,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醉汉能拥有的度与精准。 第五小楼却看见了,看得非常清楚。 她知道宇文夏是神捕府的人,也知道神捕府是干什么的地方。 所以她没有多问,宇文夏也没有多说,仿佛刚刚宇文夏没有遇到,第五小楼也没有看见任何事情。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无话。 出了胭脂街,宇文夏忽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 “好。” 第五小楼回答的很干脆,走的更干脆,甚至都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到拐角,她才悄悄回头,宇文夏早已没了身影,她又回身轻轻叹息着。 她认识的人很多,真正的朋友却很少,所以她不希望会失去任何一个。 梅花在寒风中颤抖。 李极缓缓旋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淡淡道:“你有几天没回家了?” 他眉头轻轻皱着,目光落在李奇徽身上,他没有怒,却似已怒。 李奇徽嘻嘻笑着,道:“才四五天没回来,这几天落凤阁又新来了一批姑娘,我这不是去尝尝鲜嘛。” 李极用手撑着额头,叹了口气,威严忽然在他身上消失,他现在只是一个对自己儿子既无奈又愧疚的父亲。 他的妻子在李奇徽六岁时便死在自己仇家手里,李极只觉得对不起他妻子也对不起他儿子,所以这些年来无论李奇徽想要什么,李极都会尽力满足,甚至都不曾在他身上怒。 更何况,这也不是李奇徽第一次多日未归了。 李极沉默了很久,忽然道:“这段时间外面可能不太安全,你还是待在家里吧。” 李奇徽立刻摆手,又垂下头,道:“在家里待着,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娘死的时候,梦到是你害死了娘。” 李极的心在抽痛,李奇徽垂着头瞧着鞋尖轻轻笑着。 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知道,只要他提到那死去的娘亲,无论什么事情,李极都会答应。 李极又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我也明白,但这段时间确实有些特殊,等过了初一......” 没等李极说完,李奇徽就打断道:“初一?这不还得等二十四天?” 别说二十四天,就是四天没去落凤阁他都浑身难受。 李极道:“不管如何,这些天你必须待在家里。” 李奇徽指着李极,颤抖着道:“你就这么忍心让我天天都梦到娘死在你仇人手里?” 李极大口呼吸着,捂住左胸,道:“你!我告诉你,这二十几天就算天塌了你得在家待着!” 李奇徽冷笑着,忽然转身夺门而出。 李极没有追上去,他捂住胸口瘫坐在太师椅上,喘息声更大了。 这时候,门外忽然掠进来一白袍书生,将一颗药丸塞进李极嘴里,又将他扶正,轻轻揉着他的左胸口。 李极缓了口气,苦笑着:“然之啊,若不是你在,我早就被奇徽那小子气死了。” 安然之笑了笑,道:“少爷还小,等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老板的苦心了。” 李极摇摇头:“这小子今年都十八岁了,我当年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在草原猎鹰了。” 他又将安然之的手推开,扶着椅子坐直了身子,道:“有时候,我真想这小子要是比得上你的一半,就是让我减寿十年又如何。” 安然之道:“少爷这是厚积薄,老板您也会长命百岁。” 李极笑了笑,道:“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拍马屁,最大的优点也还是不会拍马屁。” 等他笑容消失停止,安然之这才悄悄道:“属下还有几句话要说。” 李极点点头,威严忽然又回到了他身上。 安然之往后退了两步,又躬身道:“今早出去的二十几个耳目,已经将那两人的身份查出来了。” 李极闭上了眼睛,缓缓道:“是谁?” 安然之道:“其中一个,是一个叫小楼的女人。” 李极想了想,道:“这江湖上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安然之道:“有耳目查到,她以前是越城烟雨楼的**。” 李极忽然睁开眼睛,讥诮道:“就一个**就把你说的那群高手全杀了?” 安然之立刻摇头,道:“这只是其一,真正的原因恐怕要跟这第二人有关。” 李极道:“那这第二人,是谁?” 安然之道:“诸葛夏。” 李极立刻瞪大眼睛,目光中立刻充满了骇然,又忽然站起来,慢慢踱着步子。 安然之面上露出吃惊之色,但却忍耐着没有问。他自然不知道宇文夏的真实身份,否则一定会比现在更加吃惊。 李极显然不愿多做解释,又踱了一个圈,站在安然之身边,道:“他现在人呢?” 安然之道:“从落凤阁出来后就忽然不见了。” 他顿了顿,腰弯的更低了,道:“不止是他,那秋天和詹云然下山后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鹰只会在两种情况下消失不见,一是他在你身后露出利爪的时候,二便是归巢的时候,李极现在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更何况,这是一只从北都大明宫里飞出来的鹰。 李极眼里似已有了怒意,道:“这也不知道,那么那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安然之动容道:“那个**,有几个耳目还在盯着她。” 李极点点头,道:“多派几个耳目,把她给我盯紧了。” 安然之道:“是!” 李极又道:“去矿场把铁虎叫回来,再去道上多找些高手。” 安然之静静的听着,他知道李极在吩咐安排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断。 李极继续道:“再把粥棚什么的全都撤了,煤炭的价钱上涨三成。” 安然之不禁有些动容,抬起头又张开嘴,却没有说出什么。 李极似已看出来他想说着什么,淡淡道:“你要记住,狗不能喂的太饱,否则下次没喂饱就会跳起来咬人了。” 安然之躬身,道:“属下记住了。” 李极点点头,他喜欢别人记住他说的话,最好能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名言一般记在心里。 第五小楼躺在一大盆热水里,闭上了眼睛,坐了半天的马车,又喝了一晚上的酒,还能找到一个洗热水澡的地方,也确实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屋子里充满了水的热气,令第五小楼觉得无比的慵懒和舒服,甚至出了嘤咛声。 新买的青衫就挂在一旁,里面塞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李奇徽一共撒出了四张一千两的银票,有三张被他的手下收走,还有一张,被第五小楼腆着脸一脚踩在脚底,又被她塞进了怀里。 距离去北都开茶楼的目标又近了一步,不过她现在并没有着急离开燕城,而且还想留下来混进李极的寿宴,见识一下江湖上的各大名流。 据说江湖八大门派,四大世家,都会有人到场,甚至北都大明宫里都会有人前来祝寿。 第五小楼对宇文夏的身份更加好奇了,以李家这种势力,居然会让李奇徽在落凤阁落荒而逃。 她决定等宇文夏回来后再好好问问他。 风停了,雪却又落下。 屋子里黑暗,寂静,而又冰冷。 宇文夏似乎听见了雪花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也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前坐着一个人,是一个老熟人。 第十七章 鹰巢 鹰巢,残灯。 忽有一人道:“我记得,你这时候应该在越城。” 宇文夏道:“我知道。” 那人道:“为什么?” 宇文夏道:“有事。” 那人道:“什么事?” 宇文夏道:“你不知道的事。” 那人道:“我不能知道?” 宇文夏道:“你不能。” 那人道叹了口气,道:“我是连城。” 江湖上有很多人都知道,连城身上有两样东西只要看上一眼,就很少有人会忘记,他的脸和他的刀。 连城是个很英俊,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也是一个很风流,很有品味的男人。这也使他在最花钱的一件事上,花不了多少钱,甚至,别人要一掷千金才能得到的美人,他往往只需要轻轻一笑。 他腰间有刀,是一把精钢铁鞘,黄金吞口,上面镶嵌着五颗豆大夜明珠的长刀,这把刀没有名字,却很少有人会忘记这把刀。这本来也不过是一把很平凡的刀,可是现在它已饮过七十二个人的鲜血,是七十二条刀下亡魂。 仅仅只是摆在那里,也足以令人胆寒。 宇文夏没有看他的刀,也没有看他的脸,淡淡道:“我知道。” 连城眉头轻皱,道:“我也是你上司。” 宇文夏点头道:“我也知道。” 连城叹了口气,道:“有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宇文夏忽然盯上他的眼睛,灯光昏暗,他的眼睛却依旧明亮。 盯了很久,他忽然道:“你应该知道。” 连城轻笑着,道:“我怎么知道?” 宇文夏也笑了,道:“犬组的人我都认识,这一路上也见过不少。” 犬组的人比鸽组少,比鹰组多,每个人轻功都很不错,而且都擅长溜门撬锁,盯梢跟踪。 连城又叹了口气,道:“我是你上司,有些事我必须知道。” 宇文夏淡淡道:“所以我也不会怪你。” 连城道:“那姑娘怎么样?” 宇文夏道:“你不是都已经查过了吗?” 连城有些尴尬,讪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喜欢那姑娘?” 宇文夏点点头,正色道:“当然!” 连城却叹着气,道:“那安心郡主怎么办?那可是皇上御赐的婚事。” 宇文夏道:“我自有我打算。” 连城道:“那她知道你的身份吗?” 宇文夏摇摇头,道:“应该还不知道。” 他顿了顿,忽又盯上连城的眼睛,冷冷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让那些飞禽走兽去骚扰她。” 人沉默,油灯将尽。 宇文夏凝视着残灯,仿佛在沉思。 连城瞧着宇文夏身旁的长刀,忽然道:“你的刀换了?” 宇文夏点头,道:“换了。” 连城道:“为什么换了?” 宇文夏道:“断了。” 连城不禁动容,道:“断了!?” 那把刀是连城送给他的,也是北都最好的铁匠花了足足三年打造的百炼刀,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这把刀的坚韧。 宇文夏点点头,道:“被剑砍断的。” 连城吃了一惊,道:“剑!?” 剑走轻灵,刀偏稳重,他只见过被刀砍断的剑,却从未听说过被剑砍断的刀。 宇文夏道:“是一柄短剑。” 连城更吃惊,道:“短剑!?” 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短剑的剑柄和剑锋加起来都不会过三尺,那柄长刀仅刀锋就足有四尺长。 他现在倒很想问问宇文夏到底是怎么逃回来的。 宇文夏接着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阿吉这个人?” 连城道:“阿吉?” 他立刻摇头,他记性一向很好,但凡是见过的人或听过的名字,只要一瞬间就能想起。 宇文夏叹了口气,道:“连你也不知道的人。” 连城也跟着叹了口气,这江湖上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人,但并不代表没有他不知道的人。 残灯也灭了。 宇文夏道:“这次你让鸽组叫我来,就只是为了叙旧?” 连城摇头,道:“不,有大事。” 宇文夏轻皱眉头,道:“大事?” 连城说是大事,那就一定是天大的大事。 连城沉默了很久,道:“是血衣楼的事。” 宇文夏耸然动容,失声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连城笑的有些尴尬,缓缓道:“我也确实是想找你叙叙旧。” 他得到的回答是一拳头。 连城一直都觉得就算自己鼻子歪了,鼻血流个不停,依旧还是会这么英俊。 他也的确还是这么英俊。 宇文夏冷冷道:“具体一点。” 连城揉着鼻子,道:“你在一天前是不是见过一个血衣楼的刺客?” 宇文夏面色凝重,道:“你怎么会知道?” 油灯又被点燃。 连城将一张纸条平铺在桌上,道:“这封信是昨晚被飞刀钉在鸽笼门口的。” 鸽笼是鸽组的办事处,在每个城都有分社,也不算难找,真正难找的是鹰巢,也还好那人似乎也没有找到鹰巢所在。 纸上面有两行字,是印刷上去的。 上面是“宇文夏”,下面是“血衣楼”。 宇文夏面色更凝重,沉吟了很久,道:“那天晚上,除了那逃走的刺客还有詹云然,秋天,以及第五小楼在场。” 连城道:“詹云然和秋天一到燕城就好像凭空消失了,连犬组的人都跟丢了。” 宇文夏道:“小楼一直跟在我身边,自然不会是她。” 连城笑了笑,道:“我也没怀疑过她。” 宇文夏用眼角瞟着他,道:“那秋天回到燕城好像是为了争夺李家的家产。” 连城道:“这件事我知道,不然也不会让犬组盯着她。” 宇文夏道:“这封信很有可能是那秋天送来的,她想借我们的手铲除李家?坐收渔翁之利?” 连城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 连城道:“李家家大业大,身后又有二皇子作靠山,又岂会被这么个女人抢走。” 宇文夏道:“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那女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竟把詹云然请出了关外。” 连城道:“我只知道詹云然的妻子前一段时间突然失踪了。” 宇文夏挑着眉,道:“你是说苏溯?” 连城点点头。 宇文夏想了想,道:“苏仙子的实力可不在你我之下。” 连城双手环胸,又点点头。 宇文夏道:“能将苏溯绑走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江湖小势力。” 连城眉头紧皱,凝视着宇文夏,眼神中仿佛在说着什么。 宇文夏的眉头也皱起,道:“你是说,有人用苏溯作为人质来迫使詹云然帮助秋天夺得李家家产?” 连城道:“若不是有詹云然这么逆天的保镖,那女人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 宇文夏眼中充满了疑惑,喃喃自语:“她身后那人究竟是谁呢?是李家的仇人?还是二哥的敌人?” 连城看着他,忍住不住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宇文夏眼中疑问更浓,道:“我什么不知道?” 连城叹了口气,道:“你这皇子当的也太不称职了吧。” 宇文夏没有说话。 连城又道:“太子陛下和二皇子两人不和这是整个大明宫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好像就你不知道。” 宇文夏道:“我都好几年没回去过了,我怎么知道他们关系好不好,更何况,我们仨小时候关系还挺不错的。” 他想了想,又道:“你是说秋天身后那人,是我大哥?” 连城稍稍点头,他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 宇文夏意味深长的盯着他,道:“你这想法要是让老头子知道,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连城却继续道:“李家是二皇子手里一股比较大的势力,李家若是垮了,获利最大的自然是太子陛下。” 宇文夏轻轻吐出一口气,又摇摇头,道:“都是兄弟几个,谁当皇帝不都一样吗,有什么好争的。” 连城的眼神有些古怪,道:“倒是你,你就真没想过当皇帝?皇位继承人里,你也有份的。” 宇文夏摊开双手,道:“谁爱当谁当,反正别找我,大明宫那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连城的眼神更古怪,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揍你一顿。” 宇文夏张开双手,笑了笑,道:“来吧,随便你揍。” 连城没有揍他,也确实不敢揍他。 雪越下越大。 信纸已被宇文夏收进怀里,他站起了身,又回身向门外走去。 手在门闩上停住,宇文夏没有回头,道:“血衣楼的事,我会去调查清楚的。” 连城道:“好!” 门已打开,连城忽又道:“明天去一趟鸽笼吧。” 宇文夏不禁回头,道:“鸽笼?” 连城笑着,道:“我再送你一把刀。” 门关上,灯又灭,鹰巢里更寂寞。 第十八章 小贼 清晨。风雪更急,天地似都已被笼罩在一片惨白之中。 燕归客栈是燕城最大的,最豪华的,也是最花钱的客栈。 街上已有了不少扫雪的人,客栈的大堂里人却不多,只是零散的坐着几个喝早茶的客人。 大多人都喜欢在清晨喝一杯清香的早茶,再点上一份糕点,细细的尝着。 第五小楼却在喝酒,她喜欢喝酒,也只喜欢喝好酒。 酒当然是五十两一壶的上好竹叶青,清香浓郁,沁人心脾。 宇文夏昨晚没有回来,第五小楼却也没有过于担心,神捕府的人本就是神出鬼没的,她现在只希望在李极大寿前还能遇见他。 毕竟她也需要跟着宇文夏才能参加宴会。 酒过数巡,微醉。 第五小楼双手撑头,双颊微红,连眼睛也眯了起来,似乎是在休憩。 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是要去江南郡开间茶楼,还是去北都开一间茶楼? 突然间,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道矮小的人影从楼上窜了下来。 第五小楼循声瞧了过去。 窜下来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他戴着一顶脏兮兮的帽子,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他窜下来后,脚下丝毫不做停留,立刻就要往门口奔去。 跑堂的小伙计本在给客人倒酒,看到了小男孩后,也顾不上客人,立刻一个箭步冲过去,抓小鸡般把小男孩抓在手里。 小男孩也不做挣扎,立刻跪在地上,求饶道:“我这次没有偷东西,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 店小二的手抓的更紧了,又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道:“又是你!苏小多,你说你哪次没有偷东西?”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要扒光苏小多的衣裳,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裳,立刻就被撕成布条。 这时候,又有一小伙计从楼上跑下来。 小伙计跑的很慢,下楼后又弯腰喘着粗气,道:“这小子跑的太快了,他又在客人房里偷了不少的银子,赶紧从他身上扒出来。” 苏小多的眼圈已经红了,眼泪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也还好,银子在衣服还没有完全撕烂之前被搜了出来,银子不多,只有五两。 苏小多又跪下,连声音都有些哽咽:“银子你们拿走就好了,求求你们不要把我送到官府去。” 店小二却拧住他的耳朵,道:“我都放过你好几次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送你去官府!” 苏小多终于哭出声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店小二脸上满是嫌弃,又拧住他的耳朵就要朝门外走去。 第五小楼坐的位置离门口很近,所以她只是站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就拦在门前。 几乎没有人愿意看到这么一个小男孩就要在大牢里度过青春岁月,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她已经准备要管管了。 店小二打量了她一眼,又谄媚的笑着,道:“这位客官,您这是?” 大堂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有好奇,有同情,也有戏谑的,却没有一个想出手相助的。 苏小多看见她,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哭的更大声,目光中带着令人怜惜的哀求。这世上能路见不平,出手助人的人可一点都不多,苏小多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第五小楼又叹了口气,道:“算了吧,这孩子还小,给点教训就行了,就别往衙门送了。” 店小二犹豫了一会,道:“这位姑娘,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在我们店偷了好几次的东西了,以前都把他给放了,但这次是真的不能再放他走了。” 第五小楼只觉得这小男孩有些眼熟,名字听上去也很耳熟,于是她瞧着苏小多,道:“你是不是叫苏小多?” 苏小多立刻点头如捣蒜。 第五小楼又道:“苏小朵是你什么人?” 苏小多脸上一片欣喜,立刻道:“那是我姐姐,阿姨你是我姐姐的朋友吗?” 第五小楼忽然怔住,眼睛瞪得老大,小嘴半张着,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她显然已被“阿姨”这两个字吓到了。 苏小多却完全不知趣,接着又道:“我家就我这么一个独子,阿姨你千万不要让这些人把我送进衙门,要是让我姐姐知道,一定会想不开的。” 说到最后,他竟又哭了出来。 第五小楼依旧怔住,她只觉得这小子的眼泪似是比女人还要多,好似张嘴就能哭,说掉眼泪就能掉眼泪。 店小二有些尴尬,拱手道:“这位姑娘,要放了他也不是不行,正巧现在掌柜的不在。您也总得表示点什么,也好让小的回头给掌柜的一个交代。” 他把话说的很清楚,给钱就放人。 可第五小楼并不打算给他钱,况且她已想到一个更好的方法。 她眯着眼睛笑了笑,道:“你可知道诸葛夏就住在楼上的天字四号房?” 店小二立刻点头。 第五小楼继续微笑着,道:“那你又知不知道,诸葛夏是我朋友?” 店小二又立刻摇头。 第五小楼道:“这人我就带走了,不管你要钱,还是要交代,直接去找诸葛夏就行了。” 在客栈里当跑堂的小伙计,不然要做到眼疾手快,更要做到消息灵通,有问必答。 他当然知道宇文夏是谁,也知道他就住在楼上,可他却完全不知道宇文夏有这么一个朋友。 店小二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道:“姑娘,不是我不相信你,实在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第五小楼也不打算再跟他废话下去。 短剑骤然出鞘,又立刻归鞘。 所有人都觉得只是一阵清风拂过,门前那一张黄花梨木的四人方桌就立刻断成两截。 店小二立刻觉得腿在软,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他盯着第五小楼,目光中充满了骇然。 第五小楼顺手就把那已目瞪口呆的苏小多拉到自己身边,又道:“这张桌子也算在诸葛夏账上。” 店小二只得点头答应。 正午。大雪初晴。 廊桥旁的一处空地,本是李家搭棚施粥的地方,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已被人拆掉,空地里围坐着许多不愿离去的人们,他们大多都衣衫槛褛,手里拿着一个破碗,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也就在这处空地的一侧被臭水沟包围的地方,是一条小巷子,很脏也同样阴暗的小巷子。 两人就这么站在巷口。 第五小楼掩鼻,瓮声道:“你家就在这里面?” 苏小多笑着道:“是啊,阿姨。” 第五小楼捂住鼻子的手也无奈扶上额头,苦笑道:“能不能别叫我阿姨?” 苏小多挠挠头,道:“那叫你什么?” 第五小楼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叫我阿姨吧。” 至少她能确信,自己绝对要比苏小朵的年龄小很多。 苏小多这时候已经拉住了她的衣角,道:“去我家坐坐吧,我家很大的。” 他接着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有狗洞那么大。 第五小楼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掩鼻走进巷子。 这地方苏小多显得非常熟悉,摆出一副识途老马的样子,带着第五小楼三转两转,最后才转进一条更阴暗的巷子。 巷子更窄,仅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地上还残留着这几天刚下的新雪,脚印很少,看的出这里平时很少有人会来。 第五小楼很难相信,燕城落凤阁头牌的家居然在这种地方。 苏小多的家确实也算大,至少比狗洞大上不少。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跛脚的老婆婆就在门后一旁做饭。 苏小朵道:“这是我奶奶,煮面煮的非常好吃。” 第五小楼往锅里看去,果然是面,不带一滴油的清水面。 老婆婆笑了,招呼着第五小楼往屋内走去。 屋内更小,仅有四张床挤在一起,其中最干净的一张当然就是苏小朵的。 苏小多嬉笑着道:“奶奶,这是我姐的朋友,也是我朋友。” 老婆婆伸手敲了一下苏小多的头,道:“我若看不出,又怎么会让她进来。” 第五小楼也笑了,拱手道:“大娘你好,我叫第五小楼。” 老婆婆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点点头,道:“你们俩在这随便玩玩吧,我去外面把面煮好。” 第五小楼道:“我已经吃过了,您就不用给我煮了。” 她一上午就只喝了两壶竹叶青,到现在虽已有些饿了,但她也实在不想再尝尝清水面的味道了。 老婆婆依旧笑着,又点点推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没有凳子,第五小楼就只好坐在床上,苏小多也坐在对面的床上,睁大眼睛瞧着第五小楼。 第五小楼打算把这一个迷途的少年重新引领回人生正途,这样才像一个江湖上的大侠应该做的事情。 她又眯起了眼睛笑着。 没等她开口,苏小多忽然道:“你在笑什么?” 第五小楼一惊,立刻摆好表情,正色道:“小多啊,你多大了?” 苏小多道:“我今年十三,再过两个月就十四了。” 第五小楼点点头,道:“你还小,还有很多的机会重新选择人生的道路。” 苏小多只是看着她,眼中全是疑问。 第五小楼道:“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 苏小多摇摇头。 第五小楼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迅道:“我的意思就是,你年纪还这么小,就不要再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苏小多道:“我要是不这么做的话,就没钱交房租,也没钱买面吃了。” 第五小楼道:“你就没想过去干点其他什么正事?” 苏小多又摇着头,道:“那些事太麻烦了,来钱也太慢了。” 第五小楼伸手向苏小多头上敲了一下,就好像老婆婆敲他孙子的头一样,道:“你脑子里难道就不能想点正事?你要是下次再被人逮住送进大牢,我可不会再来帮你的。” 苏小多眼珠子转了转,狡黠的笑着,道:“那就别让他们抓到就行了!我的梦想可是成为大周第一神偷!”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激动的在床上站起来,手舞足蹈。 第五小楼用眼角瞧着他,冷冷道:“你会轻功吗?” 似是被一下戳中痛处,苏小多立刻怔住,落寞道:“不会。” 他的手已垂下。 第五小楼又冷笑道:“你会武功吗?” 苏小多的神情更落寞,道:“也不会。” 他也已慢慢坐了下来。 第五小楼却笑了,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道:“所以......” 刚说出两个字,苏小多立刻接道:“所以!才要找人教我,教我最好的轻功,最好的武功!” 他忽然抬起头盯住第五小楼的眼睛,眼中似已散着亮光。 第五小楼只得一拍额头,又叹了口气。 第十九章 真假 面里有肉,好大一块。 老婆婆笑的像个孩子:“一看你就没吃早饭的,一起来吃吧。” 老婆婆的笑声总是能令第五小楼感到温暖,是一种说不出也道不明的感觉。 她手里已有了一碗面,面很多,肉也很多,她接过来就吃,也没有说“谢”字。 面很难吃,已经糊成了面汤,但她吃的很快,也很愉悦,脸上甚至带着微笑。 苏小多望着她,眼睛眨了又眨,道:“怎么样?好吃吗?” 第五小楼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又一口将面汤喝完,再微笑着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 她把碗递给老婆婆,又道:“我得先回去了。” 她没有把银票带在身上的习惯,这时候怀里只有十几两的碎银,她已经准备回了客栈多带些钱过来,再帮苏小多谋一份正经的工作。她相信宇文夏有能耐帮到她这个忙。 苏小多道:“这么快就回去了?不等我姐回来吗?” 第五小楼眼中带着疑问,道:“你姐姐今天会回来?” 她是确实不知道,原来青楼女子也会放假,至少自己在烟雨楼的时候从来没有放过假。 老婆婆又接道:“是啊,那孩子说今晚回来有点什么事情。” 第五小楼却已站了起来,道:“我只是回去有点事情,之后还会再过来一趟。” 老婆婆笑了笑,道:“好嘞,晚上我再去多买点馒头,还有肉。” 冬日的初晴过了,正午已偏西,斜阳从檐角掠进小巷,照在第五小楼身上。 小巷子口的外面,有好几个要饭的乞丐,正缩在墙角瑟瑟抖。 第五小楼只觉得有些奇怪,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通常都穷的自己都没饭吃,怎么会有乞丐在这里要饭?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踏在积雪上,人很多,走的也很急。 有风从后面的巷子里吹出,掠过她的身边,她嗅了嗅,风中似乎带着一丝淡淡血腥味。 一丝寒意忽然笼罩在她全身,她忽然停下脚步,就停在那几个乞丐旁边。 脚步声也立刻停住! 第五小楼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不知道是谁想杀自己,她只知道这些人恐怕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雪地反射出残阳的金光,令人炫目。 第五小楼不由的闭上了眼睛。 也就在她合上眼睛的一瞬间,那几个缩在墙角的乞丐,忽然一脚踏在墙上,他们的人就立刻飞跃而出,几柄短刀从他们的衣服里探了出来。 他们配合的非常完美,四人仿佛就是同时动身,同时出刀,也同样的迅和凌厉。 这四刀分别砍向第五小楼的四肢,却唯独没有砍向她的头颅,这岂非是想留她一条活命? 第五小楼不知道,也仿佛根本没有意料到这一惊人的变化,她一直站在那里,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更近了,刀锋距离她的身体竟只剩一尺之远! 第五小楼却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她的嘴角已微微上扬。 她竟笑了! 手在剑上,短剑就已经出鞘! 有一剑挥出,立刻就有狂风卷出,忽然间,她整个人都已在这剑气的笼罩下,是一种冷的能渗进人骨髓的剑气。 满地的积雪竟被剑风吹上半空,剑气环绕在第五小楼周身,似是化作一具光幢。 短刀撞上这光幢,立刻层层崩裂,刹那间“乒乓”声响彻不绝。 这几人都已在半空中,无处借力,他们眼中尽是骇然,全身寒毛忽然乍起,从耳后道肩头都起了一连串的疹子。 森寒的剑气已渗进了他们的骨髓,他们全身动弹不得,眼看着就要一头撞进这肆虐的剑气之中。 突然间,剑气凭空消失,他们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就又看见了一道剑光。 是要命的剑光! 第五小楼骤然刺出四剑,此剑度之快,在他们眼中,就仿佛只刺出了一剑,却又化作四道残影,每一道残影都精准的送进了他们的咽喉。 积雪落下时,地上已有了四具尸体,四柄残刀。 第五小楼轻轻吹过剑身,鲜血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滴落在惨白雪地上。 她虽没有什么江湖阅历,但现在也已看出来这些人似乎都是李老板的手下,毕竟她也只跟李老板有过过节。 短剑没有入鞘,她箭步冲向墙角,突然飞起一脚踩在墙面借力一蹬,人就已凌空倒飞而出,又倒翻了两个跟头,轻轻落在一旁的房脊上。 第五小楼已看见,巷子的拐角处藏了三个人,是三个同样握住短刀的蒙面人。 她将短剑归鞘,又掠了下去,就落在这几人身后。 这三人也瞧见了她,却没有着急着攻上来,反而站在原地冷冷的盯着第五小楼。 第五小楼也在凝视着他们,但她却在微笑。 忽有一人道:“你就是第五小楼?” 第五小楼点点头,道:“是我。” 那人又道:“很好!” 第五小楼又摇摇头,道:“一点都不好。” 那人道:“哦?” 第五小楼道:“因为我不太喜欢杀人。” 那人大笑,忽又道:“你可知道你惹上什么人了?” 第五小楼吐出口气,道:“李老板?” 那人立刻大喝道:“不错!正是李老板!” 这几人似乎并没有看到那几个同伙是怎么死的,说话才会这么嚣张,更况且,三人太多,报信的只要留下一个就够了。 她不喜欢杀人,可却老有人喜欢往她的剑上撞。 第五小楼想了想,又轻轻叹着气,向那三人走去,她走的很慢,也很随意,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杀意。 二十尺,她停住,目光落在中间那人身上。 那人吸气,刚想开口,却忽然看见两道剑光交织而出,如惊鸿游龙般掠过他身旁两侧。 三人就只剩下一人。 那人眼睛都瞧直了,两条腿似在不停的弹琵琶,他死死的盯住那把短剑,不敢回头看自己的同伙,他生怕自己一回头,脑袋就会顺势掉了下来。 第五小楼继续走近,又在十尺处停住,道:“你说你老板是李极?” 那人疯狂点头。 第五小楼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那人迟疑着,又轻轻摇头。 第五小楼又道:“虽然没什么用,但还是让你回去告诉你们老板,就说我不想掺和进你和秋天的破事里来,有什么冲着她去,我只是个过路的。” 那人慢慢后退几步,见第五小楼没有追上来的算,于是将短刀扔到一旁,扭头就跑。 没跑出多远,却又听见第五小楼在身后大喊:“那个诸葛夏也只是个过路的,记住了!” 黄昏,黄昏前。 观梅亭就坐落在一片冷香万朵梅花间。 亭内没有生火,也没有挡风,赏梅要冷,越冷越香,越冷越雅。 李极在赏梅的时候很少有人敢出声。 亭外站着两人,安然之离他最近,不远处还有一双手缠着铁链的七尺大汉。 过了很久,李极忽然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安然之向前几步,迅道:“铁虎已经回来了,燕南道上的兄弟,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都来了。” 他顿了顿,又缓缓道:“只是......” 李极不禁回身看向他,道:“只是什么?” 安然之迟疑着,道:“只是盯住那青楼女子的好几个耳目,全都死了。” 李极一挑眉头,冷冷道:“死了?怎么死的?” 安然之又向前几步,在李极耳畔,轻声道:“兄弟们的尸体是在城南坊子街里现的,全都死于剑伤。” 李极道:“剑伤?” 安然之道:“是剑伤,每个人都是被一剑刺穿心肺。” 李极道:“那**也会武功?” 安然之道:“只怕还是个好手,我没有让兄弟们动手,只叫他们远远的盯着她。” 李极点点头,沉吟着,道:“再叫上几个好手,把她这几天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全都查清楚。” 安然之听着。 李极又道:“不管排出多少耳目,三天内,我必须要知道秋天,詹云然,还有诸葛夏的去向。” 安然之点点头。 李极叹了口气,抖落了双肩的积雪,道:“兄弟们的后事一定要好好安顿。” 安然之立刻躬身,道:“我先代兄弟们谢过老板。” 李极点点头,又缓步走出亭子,在铁虎身边停住,轻声道:“去把那个青楼的女人抓过来。” 铁虎双眼平静的注视前方,道:“躺着的还是站着的?” 若是躺着,那么必定是用棺材抬着进来的,但若是站着,就是活生生的走进来的。 李极拍了拍他的肩,又叹了口气,走出很远。 别人也许会不明白什么意思,但铁虎一定会明白,他一向如此。 第二十章 螺旋 黄昏后。 小巷里有灯火透出,却听不见人声。 门是虚掩着的,第五小楼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屋内有灯,院内有人。小院中间有一张方桌,桌上有酒,也有两个杯子。正对着大门的方向,坐着一人,一个上半身**的七尺大汉就坐在方桌旁。 这个人当然就是铁虎! 他上半身肌肉狰狞,一双手上青筋暴起又缠着精铁铸成的铁链,两旁太阳穴隐隐凸起,显然是个高手。 他在喝酒,也似是在等人。 第五小楼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在他脸上,可铁虎偏偏连看都不去看她。 她紧皱着眉,手握住剑,又深深呼气再缓缓吐出。 回到客栈时她已就明白,那李老板是真的要对自己动手了,客房里狼藉一片,她藏在包裹里面的一千九百两的银票竟全都不见,她没有犹豫,立刻又往苏小多这边赶来。 第五小楼的轻功同剑法一样,都是在狂风落叶中练就而成,轻功注重身法与闪避,却在度上差强人意。 等她赶到小巷时,气力已被消耗掉七七八八,又看到这么一个高手在等着自己,心不由的沉了下去。 她就静静站在门口,单手握剑,凝视住铁虎。 可铁虎却好像根本没有觉这么个人,他依旧在喝酒,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夜临,灯光惨淡。 惨淡的灯光照在第五小楼惨白的脸上,她美丽的脸上仿佛完全没有了血色,她的嘴紧闭着,牙也咬得很紧。 风这么轻,夜这么静,可又却充满了杀意。 无论这人是谁,她都隐隐觉得这是她生平遇到的最危险的一战。 酒壶已空。 铁虎一掌拍开另一个酒壶的泥封,忽又抬起头,与第五小楼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铁虎忽然笑了,又朝她招手,道:“过来,请你喝酒。” 第五小楼脚下没有移动半步,她虽初出江湖,经验还稍显稚嫩,可至少脑子还没有毛病。 铁虎依旧笑着,仿佛早有预料,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一股奇异而又熟悉的酒香弥漫在整个小院,第五小楼嗅了嗅,道:“这是越城百乐坊酿的乌西酒?” 她心里很清楚,若是铁虎忽然冲上来自己很难招架的住,倒不如转移他的注意力,从中寻找到一丝破绽。 铁虎竟竖起大拇指,笑道:“识货!” 第五小楼缓缓走近几步,笑了笑,道:“我还知道,这是三十年的乌西酒。” 铁虎目光中带着赞赏,又伸手示意第五小楼落座。 第五小楼站在桌前,却没有坐下去,因为铁虎坐着竟跟第五小楼站着差不多高。 她不喜欢仰视别人。 铁虎喝了一杯,道:“我等你很久了。” 第五小楼道:“我轻功不好。” 铁虎道:“所以,我才特地来接你。” 第五小楼皱着眉,道:“哦?接我?” 铁虎点点头,道:“不错,老板想见见你。” 第五小楼沉默。 铁虎又笑着,道:“喝完这壶酒,咱就上路吧,别让老板等的太久了。” 第五小楼却瞥了眼四周,道:“他们人呢?” 铁虎道:“在后屋里睡着呢。” 第五小楼道:“怎么个睡法?” 睡分两种,能醒来的和再也醒不来的,若是后者,第五小楼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同样再也醒不过来。 铁虎倒了杯酒,又摇摇头,道:“只不过是跟他们喝了点酒,谁知道他们酒量太差,才一杯就睡过去了。” 第五小楼在冷笑。 喝完这杯,铁虎霍然起身,道:“走吧!” 第五小楼依旧冷笑着,脚步一溜向后滑出十尺,又停在门口处凝视着铁虎。 铁虎没有追上来,缓缓叹了一口气,道:“看你长得这么漂亮,我本不想杀你的。” 第五小楼歪着头,笑道:“可我现在想杀你。” 铁虎狞笑着,道:“我不会伤到你的脸的,我会把你的四肢全部捏碎,放在家里像个人偶一样好好养着。” 第五小楼叹了口气,道:“我只会一剑砍掉你的脑袋,再做成肉包子拿去喂狗。” 铁虎的双手每一个关节忽然爆竹般响起,两根铁链跟着颤抖不停。 他已走出一步,他走路的姿势非常端正,一丝不苟,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每当他跨出一步时,大地都似乎传来了震动。 第五小楼也已握住了剑柄,她知道自己的气力只恢复了不到七成,所以她不敢轻易出手,只是盯住铁虎全身的每一处角落,等待着他露出哪怕一丝的破绽。 高手之间,决定生死的往往就只是一个小小的破绽。 距离只有五尺时,铁虎就已经出手! 这两条精铁制成的铁链合计重量足足有六十四斤,两根三十二斤的铁链,在他手里挥舞出来,竟轻如鸿毛。铁链在空中竟灵巧无比,每一次挥出都带着三四处杀招和六七种变化。 破空声就响彻在第五小楼耳畔! 第五小楼现在才明白,这人的实力绝对要在柳秋余和仇老先生之上。 第五小楼心念一动,动作更快,只见她突然凌空翻身,就从两根铁链中间翻滚而过,落在铁虎身后,脚步也不停,又一个“旱地拔葱”就要飞向房檐。 以房檐那种地形,凭铁虎这种身材绝对不敢跟第五小楼在房檐上一战。 第五小楼的人已在半空中,突然间,一条铁链毒蛇般缠上了第五小楼的腰间,她的瞳孔立刻收缩,又立刻被铁链拉住狠狠摔在地上。 她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铁虎大笑着,手一抖,又一条铁链缠住了第五小楼的双腿。 他似是以为自己已经赢了,可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 第五小楼的手还在剑上! 短剑出鞘,反手挥出砍向两条铁链,只听见“锵”的两声,又火花四溅,两根精铁铸成的铁链立刻应声而断。 第五小楼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的阻力,就仿佛切豆腐一般。 铁虎眼中尽是骇然,第五小楼也同样惊讶无比,她只知道这把剑很锋利,却不知道这把剑竟如此锋利。 砍断宇文夏的刀和柳秋余的剑时,她并没有太过惊讶,她只以为那是两把寻常的兵刃,可这铁链不同,每一根铁链都足足有婴儿手臂那么粗,但砍起来竟顺畅无比。 铁虎盯着她的剑,失声道:“这是什么剑!?” 第五小楼这时候已站了起来,淡淡道:“阿吉剑。” “好!好!好!” 铁虎竟连说了三个好字,又道:“姑娘好俊的剑。” 第五小楼道:“我的剑法更俊,你想不想见识见识?” 剑意正浓,阿吉剑在她手中颤抖,似是不沾上铁虎的鲜血绝不归鞘! 铁虎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讥讽,道:“你若是没这把剑,算个什么东西!” 第五小楼也笑了,道:“阁下可不见得能接下我这一招。” 铁虎眼珠子转了转,道:“若是我接下了呢?” 第五小楼凝视着他,一字字道:“任君处置。” 铁虎的笑声更大了,又将两条剩下的铁链卷回手臂,大喝道:“出剑吧!” 夜色已浓,浓如墨。 白杨枯树的树梢上,一轮残月刚刚升起,斜照着这小小的院子。 她没有出剑,可却有风掠过,疾风掠过树梢,掠过房檐,也掠过铁虎的耳畔,最后全都环绕在第五小楼身边,聚集在她握剑的那只手。 风越聚越多,越聚越急,渐渐的似是听见哨声,连续不绝的急哨声,是剑气交错的声音。 铁虎的心这时候已凉了半截,他现在已不知道自己能否接下这一剑。 “接好了,这招就叫做......” 一剑凭空刺出,她的剑比声音更快,一道螺旋剑气就已似龙吟虎啸般破空而出。 就在刹那间,剑气碾碎了铁虎护在胸前的铁链,也绞碎了他的双手,洞穿了他的胸膛。 剑气不绝,洞穿了铁虎的胸膛后并没有就此消散,而是继续撞向他身后的围墙,又顺势将围墙洞穿,留下一道螺旋空洞的剑痕。 铁虎胸前所有的内脏和骨骼都已被剑气绞碎,最后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个脸盆般大小的镂空血洞。 剑气洞穿他的同时,他就像破布娃娃一样,无力的倒飞出去,最后挂在了白杨树的枝头,又断裂成两半,一前一后的掉落在树下。 第五小楼叹了一口气,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 这一剑拼尽了她的全力,血色在她脸上消失,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似是要晕死过去。 阿吉剑就被她放在手边,她跌坐在墙角,大口的喘着粗气。 过了很久,又喃喃道:“看上去,这招还是得少用。” 残月依旧照在第五小楼身上。 惨白的月,惨白的剑,惨白的脸。 (ps:推荐几本朋友的书,吾等始皇,绝望魔阳,变身刺客女王之艾吉奥艾蒂托雷) 第二十一章 宇文 第五小楼睡觉一向很浅,房间内稍稍有些声响就能将她惊醒。 可是她这次忽然惊醒时,屋子里已有一个人站在她的床头,用一双亮的眸子盯着她。 夜色还很深,屋子里只有一盏昏灯,灯火缥缈,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她立刻吸入一口凉气,只觉得背上的寒毛忽然乍起,但她没有动,眼睛也没有完全睁开,又缓住呼吸,假装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那人未动,她也绝不敢动。 第五小楼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现在只希望自己没有落到李极手里。 那人似是已现她已经醒来,正在缓缓走近,第五小楼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几乎将已停顿。 这人就停在床头,忽然道:“你醒了?” 第五小楼几乎就要运气轻功飞出屋顶,但她没有,因为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坐起来,又看向那人,道:“秋姐姐?” 这人点点头,道:“是我。” 第五小楼轻轻抹掉额头的冷汗,忍不住埋怨道:“你就别吓我了,我都准备要撞破屋顶飞出去了。” 秋天轻笑着,道:“你看你,装的这么像,我还以为你没醒呢。” 阿吉剑就摆在她的手边,第五小楼立刻将剑抱在怀里,这才稍稍安心。 一个剑客手中若是没了剑,那比死还要难受。 秋天眼角带着笑意,看着她,又道:“你都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道:“怎么会?” 秋天道:“我那几个手下本来是去刺杀铁虎的,不过却现铁虎死在了你手里,又看见你昏倒在墙角,这才把你救了回来。” 第五小楼点点头,却有些迟疑,她依稀的记得自己虽已力竭,但绝对不会到昏迷过去的地步。 想到这,她忽然抬起头,道:“在院子里住着的那一家人有没有出事?” 秋天摇摇头,道:“他们没事,我在昨天就将那两人秘密转移了出去。” 第五小楼道:“秘密转移?” 秋天道:“铁虎就死在他们院子里,李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在昨天就将他们转移到乡下的亲戚家里,又给了他们一些盘缠。” 第五小楼的眼中不由的充满了感激,轻声道:“谢谢!” 她虽然跟苏小多一家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这件事毕竟是由自己引过来的,若是他们出了什么事,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秋天点点头,却笑的有些勉强,又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五小楼不禁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秋天想了很久才轻轻点头,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第五小楼正色道:“没关系,若是我能帮上忙的,就绝不会犹豫。” 秋天道:“是跟你有关的。” 第五小楼用手指着自己,道:“我?” 秋天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在客栈遇见的那个血衣楼的刺客?” 第五小楼又回想起那人惊世骇俗的轻功,道:“当然,我还记得他的轻功非常好。” 秋天道:“神捕府调查血衣楼已经很多年了,再加上宇文夏的师父也死在血衣楼手里,所以......” 听见这个似熟悉似陌生的名字,第五小楼立刻打断道:“宇文夏?” 第五小楼似已猜到了宇文夏的身份,毕竟这世上能姓宇文的只有北都大明宫那一家。 秋天却有些疑惑,问道:“你居然不知道?他没跟你说吗?” 第五小楼忍不住轻轻摇头。 秋天叹了口气,又道:“他昨晚潜入李家,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想必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很少有女孩能抵御住英俊而又有才的皇子这么个诱惑,至少秋天是这么想的,她似已从第五小楼平静的表情下看见了翻滚着的少女情怀。 但她没有。 第五小楼只是皱着眉,淡淡道:“你是说他骗我了?” “啊?” 第五小楼现在的表现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秋天表情古怪的瞧着第五小楼,道:“是吧,不过他也有他的苦衷的,说不定只是为了不让你暂时无法接受,所以才骗你的吧。” 为了能让第五小楼半夜潜入李家,秋天竟为宇文夏解释起来。 “哦。” 第五小楼回答的依旧非常淡定,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又缩进了被窝。 秋天更惊讶,道:“你就不想去救他吗?” 第五小楼翻了个身,背对着秋天,又打了个哈欠,道:“或许吧,我现在只想睡觉。” 秋天张着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但偏偏在这么一件小事栽了跟头。 可她也好像没有猜错。 上弦月,子时已过,距离日出还有两个时辰。 突然间,黑暗中忽然窜出一条人影,正是第五小楼,她站在屋檐上辨别好方位,便立刻朝李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屋内,忽有一人道:“她走了。” 秋天吃吃笑着,道:“我就知道。” 那人又道:“有两个耳目跟上去了。” 秋天点点头,道:“若是她在一个时辰内出来了......” 那人立刻接道:“就把苏小朵送到李奇徽那去?” 秋天点头笑着:“李公子在落凤阁喝了一天了,要再见不到女人,恐怕就要疯了。” 那人顿了顿,又道:“若是她没有出来呢?” 过了很久,秋天叹了口气,道:“那就准备一副上好的棺材。” 梅园的外面是一片浓密的树林,第五小楼挑了一颗枝头最浓密的树爬上去,然后就蹲在树梢上,瞪大了眼睛。 她虽在心里已有了些猜疑,以宇文夏的身份显然是不可能被李家囚禁在这的。 但既已牵扯到了血衣楼,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许多,就算心里一千一万个不相信,但她还是来了。 朋友遇难,哪有不救的道理? 梅园里没有人,连个鬼都没有,第五小楼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忍不住直打哆嗦。 树枝在月光下摇曳,地上的影子看来就像是一条条鬼影,突然间,一直手就拍在了第五小楼的肩上。 第五小楼只觉得头皮忽然乍起,一手握剑又立刻回头,然后,她就看见了宇文夏那张脸。 “你怎么在这?” 两人竟同时说出了同一句话,就声音也同样的小。 “我在这盯梢呢。” “我是来救你的。” 第五小楼示意宇文夏先说,他立刻道:“你为什么要来这救我干嘛?” 第五小楼道:“我听秋天说,你在这被人抓了。” 宇文夏皱着眉,道:“秋天?你在哪遇见她的?我们神捕府找了她好几天都没有找到。” 第五小楼道:“就在城南的一间民房里。” 宇文夏凝视住树梢,两眼呆滞,嘴唇紧紧闭住,似是在想些什么。 第五小楼道:“你现在就要去找她?” 宇文夏道:“不,那地方想必也只是她暂时找到的落脚点,估计等我去的时候早就走了。” 第五小楼瞧着他,道:“那你在这盯出什么线索没有?” 宇文夏不禁摇头,叹气道:“我在这盯了两天了,什么都没有。” 他回过头,又道:“看上去那秋天不止是想借我们神捕府的手,还想把你也拖下水。” 第五小楼轻抚额头,黯然道:“早知道会这么麻烦,那天我就是睡雪地也不会进客栈的。” 宇文夏道:“那还不一定,你今晚又没进李府,那李极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第五小楼道:“那也还不一定,就算我今晚没进去,那李极还是不会放过我的。” 宇文夏立刻道:“到底怎么了?” 第五小楼摊开手,淡淡道:“铁虎已经死在我手里了。” 宇文夏盯着她,眼角在不停的跳动,又盯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道:“铁虎都死在你手里,你的剑法到底是有多强。” 第五小楼半眯着眼睛又得意的笑着。 她喜欢别人夸她的剑法,特别是地字榜排名第二的飞鹰这种高手。 宇文夏道:“这有我盯着,你回去找个隐蔽的地方睡一觉吧。” 第五小楼道:“我怎么知道哪有什么隐蔽的地方。” 宇文夏思索了一会,将腰间的一块刻着“飞鹰”二字的令牌递给她,道:“神捕府虽说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但至少不会有什么危险。” 第五小楼也不矫情,接过令牌后就在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玩弄着。 宇文夏又道:“你到了那,找一个叫连城的人就行了,他会安排好你的安全的。” 第五小楼点点头,将令牌塞进怀里,道:“有什么线索可别忘了告诉我。” 宇文夏摆摆手,道:“行了,赶紧走吧。” 第五小楼忽然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轻笑道:“那就再见了,宇文兄。” 宇文? 听到这两个字,宇文夏忽然怔住,等他再看过去时,第五小楼就已在四丈之外。 他在苦笑,也只能苦笑了。 第二十二章 仇恨 老婆婆站在床前望着她的孙女,泪眼婆娑。 她只是个孤苦的老人,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自己的亲人,她的丈夫和儿女在多年前就早早的离开人世,只留下了孙子和孙女,这是她一生中最后的安慰,也是她用生命去爱护的珍宝。 但现在她最后的珍宝也被人摧残的面目全非。 就在今天清晨,李家的人把她像扔垃圾一样扔在门口,她的孙子拿着把刀偷偷的跑出去寻仇,而她的孙女一直昏迷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看见她的时候是全身**着的,全身散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原本雪白滑嫩的皮肤上青一块,乌一块,双腿的关节都已脱臼,两眼被人打肿,圆润美丽的下巴也被打碎。 老婆婆不敢想象昨天晚上到底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孙女醒来后自己应该如何面对。 李家的打手把她送回来的时候只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是一个畜生的名字。 她现在只恨不得能将那个畜生生吞活剥了,可她显然做不到。 李老板在燕城是个口碑很好的人,不但公正而且善良,她相信李老板一定会为自己主持公道。 她很快就见到了李极。 李极面色非常苍白,捂住胸口狠狠的瞪着他的儿子,他的手不停的颤抖,似是要被他儿子活活气死。 李奇徽就跪在他面前,全身止不住的哆嗦,努力装出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但他的眼里却带着笑意,他在盯着自己右手的指甲,那里面有一丝血迹,是昨晚那个**留下来的。 他只觉得很恶心。 老婆婆瘫坐在大厅一旁的椅子上,眼泪流不停,她在哭,可连哭出来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无力。 她相信李大老板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让这个畜生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她似已忘记了这个畜生的身份是李大老板的儿子,而她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乞丐般的老太婆。 李极的声音严肃而又愤怒,这才让她稍稍安心。 “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李奇徽点头点的很快。 李极霍然起身,用手颤抖着指着他儿子,道:“你!你!你,我真是没有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情!我平时对你的教诲难道你都忘了?你对得起你娘吗?” 李奇徽道:“对不起。” 李极道:“我今天就要替你娘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认不认?” 李奇徽道:“我认。” 李极脸色稍稍缓和,又坐下去,道:“年轻人,难免会有做错事的时候,我们应该要给他一个重新悔过自新的机会。” 老婆婆忽然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力气似是被抽干了般跌倒在地上。 他又看向老婆婆,道:“也还好,苏姑娘受的伤也不算严重,我会让李家最好的医生去帮苏姑娘疗伤。” 苏小朵往后的一生都已经毁在李奇徽手上,无论是心灵上的还是**上受到的伤害将永远也无法平复。 这还不算严重?那要怎样才算的上严重? 眼泪在青石地板上流了一地,老婆婆躺在地上没有说话,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李极又道:“我问你,这种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做了?” 李奇徽立刻接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李极满意的点点头,道:“我就看在你娘在天之灵的份上,就罚你禁足半年,不准踏出书房半步。” 李奇徽差点没笑出声来,他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至于禁足?他从未在乎过。 禁足半年,就可以买走她孙女的一生? 她忽然抬起头来,狠狠盯住不远处的李奇徽,布满血丝的双眼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仇恨能使人充满力量,她再也忍不住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冲过去,抓住李奇徽的手臂想一口咬下他的耳朵。 她当然没有咬下去,有一个护卫也冲了过来,又将她拦腰抱起抗在肩上。 她拼命捶打着护卫的背脊,大声嘶喊道:“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李奇徽用眼角瞥着她,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就像在看一只猴子。 李极已不耐烦,挥了挥手,大喝道:“若不是你孙女勾引我儿子,他也做不出这种事情,燕城这么多女孩,他为什么就偏偏对只对你孙女做这种事?行了,好好回去管好你孙女!” 一口气堵在老婆婆胸口,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屋前的菜地旁有一棵树,她找了根绳子,套上树干,也套上了她的脖子。 风很冷,苏小多的心比风更冷,他怀中藏刀,是在周屠夫家偷的解牛刀。 李家的围墙最矮的地方也有七尺之高,他已围着围墙绕了一圈了,却依旧没有找到一个能爬进去的地方。 他现在就蹲在李家对面的一家面馆里,面早已凉了,他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李家大门,他在等着,等那个畜生出来,不顾一切代价也要让他死。 但他没有等到李奇徽出来,而是等到了另一个人。 第五小楼一眼就瞧见了缩在面馆角落里的苏小多,也瞧见了他眼中的仇恨与愤怒。 她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渗出一丝不详的预感,难道李极真的找上他们一家了? 第五小楼不敢多想,立刻快步走进面馆想问个明白。 苏小多背对着面馆的门,却好像看见她进来了一般,等她近身后忽然道:“你来干什么?” 第五小楼道:“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苏小多依旧没有回头,道:“没什么事。” 第五小楼的眉头皱的很深,她已看出来一定出什么事了。 她想了想,又道:“李极来找你们麻烦了?” 苏小多沉默着,嘴也闭上,牙咬得更紧。 第五小楼坐在他面前,盯住他的眼睛,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苏小多眼中掠过一丝欣喜,轻轻吸了口气,道:“真的?你能帮到我?” 第五小楼郑重的点点头。 苏小多眼眶已红,他强忍住泪意,道:“我姐,我姐出事了。”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道:“你是说苏小朵?她怎么会出事?她又出什么事了?” 苏小多沉默着,又忽然站起来,道:“你跟我来。” 这句话说完,不等第五小楼答应,他就已转身向门口走去,第五小楼没有多想,立刻跟上。 风有些急,树干上那具尸体正在随风飘荡。 苏小多推开门,立刻看见这道熟悉的身影,他忽然怔住,然后眼泪就终于流了出来。 尸体早已冻僵,苏小多将这具尸体紧紧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他恨自己没有用,恨自己不能为自己的姐姐和奶奶报仇,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受到摧残,他甚至没有阻止到奶奶自杀。 第五小楼静静的站在他身后,过了很久,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闭上眼睛。 内疚充斥在她心中,若不是自己将铁虎杀死在小院子,也不会将祸水引到苏小多这一家身上。她又握紧了剑,也许,只有那些人的鲜血才能洗刷这一份仇恨。 就在这时,第五小楼听见小屋里传出一阵痛苦的**声。 正值晌午,屋内却一片昏暗,第五小楼反手将门关上,又静静的坐在桌旁。 床上有人,却已被摧残的不成人形,第五小楼凝视住她,淡淡道:“是谁干的?” 那人已有些疯癫,时而拍手大笑,时而掩面痛哭,最后挣扎着坐起身,一字字道:“李,奇,徽。” 她的下巴已被打碎,说话说得很慢,声音也得很怪,但第五小楼却听的非常仔细,她已将这个名字牢牢的印在了心中。 第五小楼的眼睛出了光,道:“你想不想杀他!” “想!想!想!想!想!想!想!” 她不断的点头,不断的重复着这一个字。 第五小楼冷笑着,道:“你想要他怎么死?” 苏小朵抬起头,凝视住第五小楼,狠狠道:“脑袋!我要他的脑袋。” 第五小楼立刻道:“好!” 苏小朵立刻笑了,笑的是那么疯癫,也是那么可怜。 第二十三章 杀人 风清,云淡,月高悬。 却依旧是杀人夜! 路面已清扫干净,青石板铺成的小道在月光的照耀下,亮的就像是面镜子。 树下的一堆积雪忽然动了,一只手从积雪内部缓缓探出来,接着,透过雪窟窿就看见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风中的寒意虽浓,雪中却更冷。 她的全身埋在雪里,四肢似已被冻僵,只剩下露出来的眼睛还在不停忽闪着。 突然间,几道人影从树梢房檐间掠过。 第五小楼立刻闭上眼睛,呼吸也几乎停顿。 她的轻功并不算出众,能躲到这里已经废了很大的功夫,若是被人现,先不说能不能杀死李奇徽,就是逃出来都很难。 这些天,李家忽然多出数十位高手,明面上是说前来祝寿,可私底下到底做了什么,却没多少人知道。 路老刀便是众多高手中武功并不算好的那一个。 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他在落凤阁喝了一下午的酒,就已有些醉了,连今晚的巡夜他也落在了最后一个。 李家众多高手在此怎么可能有人夜半潜入?就算有人潜入,那也不一定会找上自己。 天塌下来总有个高的人顶着,他一向都是个很乐观的人。 等到他掠过书房时,前面几人早已在四丈开外,没有丝毫等他的意思。 下午的酒喝的是有些多了,他忽然有了尿意,眼睛四处瞅着,最后盯上了一颗树下的雪堆。 脚下一滑,他便踉跄着落在书房后的一颗树旁,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又缓缓踱着步子走到雪堆附近,就要解开裤腰带尿上一泡。 第五小楼有个原则,喝醉的时候绝对不去招惹清醒的人,同样清醒的时候绝对不去招惹喝醉的人。 可这人却好死不死的朝着自己走来。 难道是被现了? 第五小楼的心忽然悬了起来,她屏住呼吸又紧紧的握住了剑。 可那人也确实没有现她。 他走的很慢,脚步也很虚浮,脚步声更近,就在第五小楼身旁一侧停住,接着,她就听见了悉悉索索的解裤腰带的声音。 第五小楼循声瞧了过去,就看见路老刀已把腰带解掉了一半,她立刻就已明白这人想干些什么。 杀了他很可能会暴露自己行踪,可这么放任着不管,就会被淋一身的尿。 第五小楼咬咬牙,在两个呼吸间做出了决定。 腰带已全部解完,路老刀眯着眼,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 可还没等他把宝贝掏出来,就突然看见一道剑光,由雪中刺出,刺进了自己的咽喉。 剑抽出来的时候,他已就倒下,可他的人还没有死。 第五小楼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说你怎么就不去茅房呢,非得要自己找死。” 路老刀捂住咽喉,瞪着她,眼珠子已凸起,一股恶臭忽然从路老刀的裆下传出。 第五小楼皱着眉,掩住鼻子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路老刀忽然抽出腰间的刀,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向第五小楼掷出。 这一刀飞的很快,却一点都不准,第五小楼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刀就呼啸着从她的耳畔掠过。 刀掠过屋檐,似流星般消失在夜空中。 她静静瞧着路老刀,等待着他慢慢停止呼吸后再把他扔进雪堆里。 路老刀很快停止了呼吸,可他却是带着笑容死的,他死前目光却落在第五小楼身后不远处的阁楼上。 第五小楼一惊,忽又转头,立刻看见不远处就有几道身影朝着这边奔来。 她这才意识到,路老刀扔出的那一刀并不是为了要杀自己,而是为了提醒他的同伙。 “该死!” 第五小楼狠狠咒骂一句,立刻箭步窜出,脚下一蹬便已飞快的掠上了树梢。 乌云掩过来,掩住了残月。 夜已浓,浓如墨。 书房却灯火璀璨,这里本没有床,可就在今晚却多了一张床,也多了好几个莺莺燕燕的美人。 她们都很美,也都很年轻,所以她们还未意识到出卖身体与青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所以她们现在还能笑得那么甜,那么开心。 李奇徽就这么侧卧在这些美人之中,时而左手捏一下,时而右手摸一下,引得美人们娇笑不已。 **更浓时,窗外突然窜进来一道人影,李奇徽回过神来时,一柄短剑就已架在了他的咽喉上。 来者正是第五小楼。 没等美人们喊出声来,她立刻道:“不许出声!不然就杀了你们!” 李奇徽倒是非常识趣,高举着双手,又示意周围的美人们不要大喊。 他已看出来了,眼前这个突然蹿进来的美人,似乎并不打算要她的命,他已从第五小楼的眼中看见了惊慌失措的神情。 他看人的功夫一向不错,特别是看美人的功夫。 第五小楼的声音似有些颤抖,道:“我只求财,不伤人命。” 李奇徽凝视住她的眼睛,稍稍叹了口气,道:“卿本佳人,又奈何为贼呢?” 第五小楼不止是声音,连握剑的手都已颤抖:“我......我本只想偷些财物给我娘治病,可是后面已经有很多人追上我了。” 话未说完,她的眼眶就已红了。 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第五小楼肯定会给自己的演技打九分。 李奇徽又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指捏开短剑的剑锋,又大步走向窗台,将窗户牢牢锁上。 他转过身,凝视住第五小楼的眼睛,轻笑道:“我保证,现在再也不会有人来追你了。” 任何再废柴的人都会身怀一两件绝技,李奇徽的绝技便是泡妞,他现在已相信,眼前这个美人已经被自己感化,剩下的事情便可以在床上慢慢谈了。 第五小楼也确实如他所愿,短剑“锵”的一声跌在地上,她的人也捂住脸颊抽泣着跌坐在地上。 她也确实是在出抽泣的声音,可那一双眼睛怎么也藏不住笑意,也就只好用手掩住脸才不让李奇徽看出蹊跷来。 也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李奇徽立刻大声道:“谁啊!” “少爷......” 门外的声音非常恭敬,可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李奇徽打断,大喝道:“不知道这里不能随便来吗?扰了本少爷情趣,我第一个那你是问。” “可是......” 李奇徽已不耐烦,又大喝道:“行了,我这里一点事都没有,赶紧滚吧!” 那人犹豫了会,又道:“是。” 脚步声渐远,床上的美人们娇笑着奔过去,白嫩的手缠住了李奇徽的脖子,温暖的酥胸贴上了李奇徽的胸膛。 第五小楼依旧跪坐在原地,她垂着头凝视住眼前的地板,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李奇徽推开腻在身边的美人,笑了笑,道:“你不用再害怕了,他们都已经走了。” 第五小楼已抬起了头,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淡淡道:“他们都走了吗?” 话说完,她忽又出手,将剑鞘掷向李奇徽的穴道。 李奇徽正想点头,突然就看见一道黑影奔向自己,又撞在自己身上。 剑鞘跌落的时候,他的脸已由白变青,由青胀红,全身冷汗滚滚而落,嘴里在“丝丝”的响。 他身旁的美人们还没意识到生了什么,第五小楼忽又向前掠出,在瞬息间就将几个美人的穴道同样点住。 李奇徽已开始后悔,就算一个傻子已应该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事。 他在拼命挣扎着想冲开穴道,可他的身体仅仅只晃荡了两下,接着,就笔直的倒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第五小楼将短剑捡起,又盘腿坐在李奇徽脑袋的一侧,手里拿着短剑不停地对着李奇徽的脖子比划着什么。 李奇徽的眼珠子不停乱转,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串串的往下掉。 第五小楼忽然将剑归鞘,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李奇徽很想回答,可他根本张不开嘴。 第五小楼笑了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苏小朵的女孩?” 李奇徽的瞳孔不断收缩,不断喘着粗气,他立刻想起了那个疯狂的夜晚。 第五小楼的笑已变成冷笑,道:“看上去你应该记得。” 李奇徽在拼命的眨眼,目光中不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第五小楼道:“呐,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同不同意我杀了你?” 李奇徽已用上了尽全身力气,可他的头和他的嘴依旧纹丝不动。 第五小楼道:“不说话?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喽?” 李奇徽闭上眼睛,他已知道,他现在只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第五小楼叹了口气,道:“总觉得,就这么杀了你好像太便宜你了。” 李奇徽没有回应,只是他的身子在止不住的颤抖,眼角也有一丝泪珠滑下。 第五小楼已懒得再跟他废话下去了,她忽然起身,拔剑出鞘。 手起,剑落。 鲜血立刻洒满门窗,他的头也骨碌碌的滚向一旁。 第二十四章 吞吴 鲜血激飞,断颈中一道血泉喷涌而出,于半空中忽又被剑气碾碎,炸成无数血珠,看起来就宛如盛开的烟花! 血珠如雾一般飘落,弥漫了每个人的眼睛。 李奇徽的头颅缓缓滚到第五小楼脚下,他的眼睛竟是瞪着的,目中依旧留存着惊恐与不可置信。 他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里,也不敢相信竟有人为了一个**就要与自己的父亲为敌。 第五小楼凝视住地上的人头,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她不喜欢血腥味,可鲜血已沾湿了她的全身。 血腥正浓时,她就已冲出书房,李奇徽的头颅被她装在右手抱住的盒子里。 木盒是随便找的装书的盒子,密封并不算严实,她跑出去的时候鲜血就立刻从缝隙中滴落,鲜血不断滴在地面,就已示意出她离开的方向。 可她并没有现这一要命的疏忽,她现在只想尽快寻个好地方,再将全身的血腥味洗刷干净。 安然之落在房檐上,立刻就看见书房门口一连串的血滴,也就在看见血滴的一瞬间,他已流星般掠了出去。 他甚至连看一眼李奇徽尸体的念头都没有。 也就在安然之飞出十余丈后,才又有几人依次落在房檐上,他们大多满脸汗珠,落在房脊上后,又立刻坐下。 他们便是追踪第五小楼的那几人,在被李奇徽哄走之后,立刻将事情禀报给安然之,谁知安然之听了,没有多问,也没有四处查探,竟是直接奔着李奇徽禁足的书房而来。 其中一人喘着粗气,道:“安总管这是什么轻功?我竟从未见过。” 又一人摇摇头,道:“别说你,我燕子赵四都没见过。” 那人回过身,上下打量着赵四,又拱手道:“原来是赵兄,赵兄那一套‘燕子三抄水’的轻功在江湖上可是大名鼎鼎呐。” 赵四哈哈大笑,张开嘴正想说点恭维的话,吸了一口气却忽然怔住,脸色又变了变,黯然道:“算了算了,我这等轻功在安总管面前,就比那乌龟还要慢些。” 那人叹了口气,道:“此等轻功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些。” 就连他们也是第一次看见安然之显露武功,他们从未听说或看见过有什么人的轻功能一掠飞出六丈。 第五小楼现这一疏忽时已跑到到围墙脚下,她现在想纵身飞出围墙,可也确实做不到,因为围墙的墙头上已站了一个人,一个似是凭空出现的人。 安然之落在墙头上,手里的折扇有节奏的拍打在手心,他盯住围墙下面的第五小楼轻轻的笑着。 墙边的柴房有一正提着灯笼的老伯,瞧见浑身是血的第五小楼朝他飞奔过来,立刻惨叫一声,竟倒在地上中昏死过去。 第五小楼瞧见了安然之,也没有多想,忽然回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也就在她回身的同时,安然之突然纵身掠出,立刻落在她面前一丈之外。 第五小楼暗自叹气,凝视住安然之,道:“阁下轻功倒是不错。” 安然之摇摇头,道:“倒也不是我的轻功太好,而是你的轻功着实太差。” 第五小楼凝视住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似是一下被人说到痛处,毕竟在烟雨楼小树林那么点大的地方,也不可能练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轻功。 她立刻将手中的木盒抛下,又握住剑,冷冷道:“我的剑法也不怎么样,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接我一剑?” 安然之立刻退后几步,目中露出惊色,又摆了摆手,道:“姑娘这一剑,世上恐怕没多少人能得接下。” 第五小楼想了想,道:“你见过我出剑?” 她没见过这人,但这人似又见过她的剑法,第五小楼暗自咋舌,只希望眼前这人别再是詹云然那种人物。 安然之闭上了嘴,不再说话,话多漏嘴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血珠混杂着汗珠从第五小楼额头上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看起来非常狼狈,血腥味不断钻进她的鼻孔,每次呼吸都是一种煎熬,一丝杀意忽然在她眼中掠过。 汗珠滴落时,她的剑已突然出鞘。 风更急,呼啸而过,带着一阵阵剑气交错的声音。 第五小楼短剑顺风刺出,一人一剑就已顺势向前扑出,不知是人推着剑,还是剑带着起人,一道苍白的剑光就直取安然之的咽喉,剑还未到,凌冽的剑气就似已渗进了安然之的骨髓。 安然之一步步向后退,忽然振起衣袖,数道乌光从他袖中激射而出,奔着第五小楼右手的曲池穴而去。 无论谁的曲池穴被点住,那只手是绝对握不住剑的。 第五小楼却毫不在乎,她冷哼一声,短剑已随着数种变招封住安然之的逃路。 剑气更绝,只听“嘭嘭”数声,乌光被剑气所催,碎成无数碎片。 身后便是一座柴房,安然之已退无可退,他突然停下脚步,抄起手中的折扇,竟向着短剑剑锋扑来。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只不过安然之绝不是宇文夏,他明面上虽看不出表情,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但眼中的杀意却是毫不遮掩。 眨眼间,两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第五小楼短剑化刺为斩,这已是最后一剑,她坚信安然之绝没有可能躲过这一剑。 剑光匹练般斩出,削断了他的衣袖时,他的人霍然而起,凌空翻过第五小楼的头顶又拧身甩出一支短箭。 短箭飞出竟没有带出一丝的声响,在月光下箭尖反射出绿色的光,显然是渗毒的短箭。 第五小楼似怔在原地背对着短箭没有任何反应,昏死在地上的那个老伯不知何时爬了起来,正提起一柄通体透明金黄的长刀向着他身边掠过来。 第五小楼瞪大了眼睛,她已认出此人的身份,几乎就要跳起来喊出他的名字。 这人显然就是宇文夏。 她张开嘴,宇文夏就已从她身边掠过,刀光闪动,接着“叮”的一响,毒箭就已被劈落。 第五小楼回过头,道:“你怎么在这?” 宇文夏道:“我要是不在这,你就得死在这了。” 第五小楼忍不住狡辩,道:“要不是你突然出现,那一箭我肯定能躲过去。” 宇文夏道:“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早就混进李府把案子查清楚了,又怎么会暴露身份。” 第五小楼摊开双手,道:“怪我咯?” 宇文夏没有理他,将她拦在身后,盯住安然之,拱手道:“安总管这手上和腿上的功夫在江湖上可真是少见。” 手上就是他那一手‘飞花落叶’的暗器功夫,腿上自然就是指他那一套‘迎风待月’的轻功。 宇文夏不止认出了这一套轻功,更是将他的暗器功夫也认出来。 身为神捕府的人,武功不一定要最强,但见识一定要是最广的。 安然之也拱手,道:“原来是神捕府的大人,不知这李府,有什么事情值得大人们如此费心?” 就算不认识人,他也已认出了宇文夏手中的金黄色长刀,这正是皇上赐予“苍鹰连城”的吞吴刀。 “吞吴”刃长三尺三寸,重九斤零四钱,刀刃薄且通体透明金黄,非常显眼也非常好认,他就已将飞鹰当成了苍鹰。 连城是个很难以对付的人,安然之心里非常清楚。 宇文夏道:“听闻这几天李府来了不少道上的人,还有些是朝廷缉拿的要犯,我等自然是要来探查一番。” 他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虽知道对方绝不会信,但这也是个无法被人抓到把柄的正当理由。 安然之笑了笑,道:“道上是来了不少朋友给老板祝寿,不过来的都是白道上的人,至于缉拿的要犯可是一个都没有。” 宇文夏道:“那还请安总管列一份名单,上报给我府上,也好让我等回去有个交代。” 安然之道:“明日一定送上。” 宇文夏点点头,拉起第五小楼的衣袖就要往墙边走去。 安然之忽然躬身,道:“大人是可以走了,不过您身后这人。” 他顿了顿,面露难色,道:“这人杀了我家少爷,就若是这么放她走,在老板那里我也没法交代。” 宇文夏回头打量了第五小楼一眼,又俯下身,低语道:“你杀了李奇徽?” 第五小楼抱起地上的血盒,又递给宇文夏,道:“脑袋都还在这呢。” 宇文夏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就......” 不等他说完,安然之抢着道:“大人您这可是私藏嫌犯,若是传出去,对神捕府的名声可不太好。” 宇文夏抬起头,瞪住他,道:“我怎么办案,还用不着安总管来教吧。” 安然之立刻躬身,道:“不敢。” 宇文夏又道:“现在初步怀疑她还与另一宗劫案有关......” 第五小楼一脚踢在他小腿上,狠狠道:“我怎么就又跟别的劫案有关了。” 宇文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忽又回身,堪堪道:“我说你能不能闭嘴啊,我在想办法把你带出去。” 第五小楼终于闭上了嘴。 宇文夏又回身,瞧着安然之,道:“我现在要把她带回去严刑拷打问出其同伙的下落,安总管意下如何?” 安然之又躬身,道:“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小民也只能这么回去交代了。” 他依旧非常恭敬的躬住身子,待两人在他身后走过后,他才忽然转身,道:“那我家少爷的脑袋......” 第五小楼立刻回头,打断道:“不行,这是呈堂证物,要带到衙门去的。” 血腥味逐渐淡去。 安然之依旧站在原地,他瞧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忽然轻轻笑了。 (ps:昨晚家里停电了,而且这章也写的太闹心了,感觉不是很好。) 第二十五章 喝汤 河岸边的风,永远是冰冷的。 有风,有雪,有月,虽无花,但却有人。 人浑身鲜血,手里有剑,还提着个血淋淋的头颅。 他们沿着河岸慢悠悠的向前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没有人会在半夜闲逛,也更没有人会浑身是血的提着个头颅在河边散步。 血腥味一直无法散去,她便找了两块布条塞进鼻孔,虽呼吸不畅,但至少闻不见血腥味,也舒坦了不少。 宇文夏瞥了她很久,终于忍不住道:“你杀了李奇徽?” 第五小楼承认:“是啊,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宇文夏道:“他什么时候惹到你了?” 第五小楼斜眼瞧着他,道:“他无时不刻都在惹着我。” 宇文夏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他爹是什么人吗?” 第五小楼道:“我当然知道,李老板嘛,又不是没听说过。” 宇文夏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你怎么还去杀他?” 第五小楼停住脚步,忽又回头,盯住宇文夏,一字字道:“因为他该死!” 宇文夏瞅着她手里那颗表情扭曲的头颅,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杀了就杀了,干嘛要把他的脑袋也带上。” 听见他说到这头颅,第五小楼立刻将手里的头颅提起来,用李奇徽那双死鱼般的眼睛对准宇文夏。 她接着笑了笑,道:“这可是客户的要求。” 宇文夏目光闪烁着,道:“客户?你什么时候成了刺客了?” 第五小楼道:“为了还债。” 宇文夏吃了一惊:“还债?你欠谁钱了?怎么不来找我?” 第五小楼道:“这债,用钱可还不清。” 宇文夏道:“什么债?” 第五小楼将头颅放下,淡淡道:“人情债。” 宇文夏当然知道这世上最难还清的便是人情债,他又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要去杀他,也应该先跟我说声吧,就算不跟我说,告诉连城他也会帮你解决的。” 第五小楼忽然似有些怒了,从怀里把飞鹰令掏出来又摔在他脸上,狠狠道:“下次你让我去哪的时候,能不能把那地方在哪给仔仔细细的说明白?我在燕城转了一天都没找到你说的那什么神捕府到底在什么地方。” 宇文夏这才想起,神捕府的位置若没人引导,确实是不太好找,他讪笑着,挠挠头,将令牌上的血迹擦干净才收进怀里。 第五小楼不禁摇摇头,又转过身去,眺望着月下的波影,道:“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已经混了进去,以为你还在树上蹲着呢。”接着,垂下头黯然道:“真是对......” 宇文夏没有让她说完,打断道:“这次还是要多谢你。” 第五小楼立刻抬起头,眉头挑了挑,道:“谢我干什么?我可不是那种需要安慰的人。” 宇文夏道:“还记不记得在客栈那一战。” 第五小楼道:“我当然记得,最后还让那个血衣楼的刺客逃了。” 说到最后,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立刻瞪大眼睛,道:“你是说?安然之有可能就是血衣楼的那个刺客?” 无论是身材还是武功套路,安然之都与之前遇见的那个刺客有非常高的相似度。 两人使得都是暗器,轻功又同样令人咋舌。 宇文夏轻轻摇头,道:“血衣楼刺客使的是‘漫天星’和‘流风回雪’,但安然之的套路是‘飞花落叶’和‘迎风待月’,这二者看上去非常相似,但实际上完全不同。” 第五小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轻轻皱著眉头,道:“说了这么多,那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刺客?” 宇文夏道:“我觉得,他虽不是客栈那个刺客,但他也绝对与血衣楼脱不了干系。” 第五小楼长长“哦”了一声,继续听他说着。 宇文夏又道:“我调查了血衣楼好几年,现他们的人都有一个同样特点。” 第五小楼道:“什么特点?” 宇文夏道:“轻功,举世无双的轻功,并且都是已失传的轻功。” 第五小楼不禁动容道:“就连失传的轻功你都认得出来?” 宇文夏笑了笑没有话说,又看向远方。 远方的月已西沉,看起来就好似挂在不远处的房檐上。 明月虽易沉,但每天都必将重新升起。 可人的心呢? 苏小朵的心自从那晚沉下去后,就再也没有升起过一次。 小屋里没有点灯,却在烧着炭火。 床前竟摆着一口大锅,锅里的水沸腾了不知多久,苏小朵就坐在一旁,目光呆滞着盯住沸腾的大锅。 锅旁有桌,桌上有刀,刀边有碗,碗里有面,是刚刚拉好的新鲜面条。 第五小楼走进来的时候,她立刻就笑了,因为她已看见了第五小楼手里提着的那个头颅。 是仇人的脑袋! 屋子里着实有些诡异,第五小楼迟疑着,最终还是将李奇徽的脑袋轻轻放置在桌上。 这脑袋里的鲜血早已流尽,李奇徽那张脸死灰般惨白,一路上的颠簸又将他的两只眼睛挤出眼眶,就这么晃荡在脸上。 第五小楼倒也很想把这两个眼珠塞进去,但也实在下去不手。 苏小朵将他的脑袋紧紧抱在怀里,嘻嘻的笑着,忽又伸出舌头将外面晃荡的一颗眼珠舔进了嘴里。 第五小楼大惊失色,刚想说话,就听见“咕咚”一声,那颗眼珠子就已被囫囵个吞进肚里。 第五小楼面色变了变,道:“你要他的脑袋,到底是想干嘛?” 苏小朵看了她一眼,笑意更浓,不断出“嘿嘿”的声音,又将另一颗眼珠子拔下递给第五小楼。 第五小楼立刻摇头,又立刻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吃过晚饭了,现在还不饿。” 于是那颗眼珠子又进了苏小朵的嘴里。 第五小楼已开始明白屋子里这口大锅是干什么的了,她很想扭头就走,可苏小朵已将一个小碗塞进了她的手里,就像热情的主人,想留下客人吃顿晚饭。 只是这菜,实在是难以接受。 苏小朵抓住脑袋上的头,用力扯出,头皮连带着脸皮立刻就被扯下丢在一旁,她又拿起了刀,刀光如匹练的一转,鼻子和两只耳朵竟被她砍下,纷纷落在桌上。 冷汗从第五小楼的额头渗出,脸色苍白如纸。 她终已明白,苏小朵心中的仇恨,能迫使她做出任何事情。 鲜血淋漓的人头被苏小朵拿在右手,她左手揭开大锅,第五小楼就透过喷涌的水蒸气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锅里除了沸腾的开水,竟还有不少的香料。 若不是这主食实在诡异,第五小楼真想伸出大拇指称赞一声。 脑袋扔进锅里,两个空洞洞的眼眶就与第五小楼对视着,她终已忍不住了,忽然转身夺门而出。 室外依旧寒冷,有冷风掠过她的身体,这才让她翻滚的胃好受了不少。 宇文夏一直在门外等她,看见她跑出来后就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不禁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第五小楼额头冷汗不停,眉头紧紧皱住,又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没,什,么。” “哦,那我进去看看。”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宇文夏的人就已走进屋内,第五小楼来不及喊他,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慢慢靠近那口大锅。 果然不出第五小楼所料,只见他的背影忽然怔住,很快又扭头就跑出屋内,最后还是同样蹲在她身边干呕不止。 过了很久,第五小楼才站起来,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踢了一下脚边的宇文夏,道:“好点了没?” 宇文夏霍然起身,笑嘻嘻的看着她,道:“还行。” 第五小楼又踢了他一脚,狠狠道:“都什么时候还开玩笑?很有意思吗!” 宇文夏摇摇头,笑道:“没意思,一点都没意思。” 第五小楼暗自叹了口气,又眯上了双眼,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宇文兄你家应该挺有钱的吧?” “何止是有钱。”宇文夏心里这么想,但嘴中却道:“稍稍有点闲钱而已。” 第五小楼很想又踹他一脚,但她忍住了,眼珠子却忍不住转了转,道:“帮我个忙吧。” 宇文夏点点头,道:“不用你说,这件事我也知道你要我帮什么忙了。” 第五小楼拍着他的肩,笑道:“那就多谢宇文兄了。” 宇文夏点头不停,道:“应该的,应该的。” 第五小楼道:“花的钱就都记我账上吧,我先欠着,有钱了再还给你。” 宇文夏道:“好!” 虽答应下来,但至于能不能收到钱宇文夏根本不会在乎。 第二十六章 凌霄 第五小楼。 年龄:约十七八。 武功:无门无派,武功自成一格。用短剑,剑法诡谲,实力可入地字榜前三。 身世:家境不详,自幼被收养于烟雨楼中,不知从何处习得剑法。 特征:喜欢喝酒,剑不离身。 性格:爱多管闲事。 李极将仅仅扫了一眼,又将这张写着资料的纸慢慢揉成纸团,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安然之道:“您看完了?” 李极道:“看完了。” 安然之躬身道:“这人似是初出江湖,我们能弄到手的资料也只有这些。” 李极道:“不错。” 安然之试探着问道:“不知对您是否有用?” 李极闭上眼,也闭上了嘴,手指有节奏的在桌上来回敲打。 安然之道:“一点用也没有?” 李极道:“一点用都没有。” 安然之垂下头不再说话。 李极突然睁眼,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子,淡淡道:“你这资料遗漏了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安然之头垂的更低。 李极道:“她有个朋友。” 安然之立刻抬头,道:“只是一个朋友?” 李极道:“她这个朋友,我们绝不能惹,也惹不起。” 安然之似有些吃惊,道:“就连老板您也?” 李极忽然坐下,道:“不只是我,就连二皇子也不会去惹他。” 安然之更吃惊,瞪大眼睛,道:“就连二皇子也惹不起他?” 李极摇摇头,道:“二皇子根本不会去招惹他。” 安然之道:“他们是朋友?” 李极冷笑道:“不止是朋友,还是兄弟。” 安然之想了想,忽又深吸一口气,迅道:“那诸葛夏就是几年前跟皇上闹翻,独自一人出来闯荡江湖的三皇子宇文夏?” 李极道:“三皇子只有一个!” 安然之叹道:“那少爷的仇,岂不是......”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他已看见李极手中的纸团被捏的粉碎。 李极忽然闭眼,似是不愿让人看见他目中的悲伤,可他的手,他的嘴唇依旧在颤抖着。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十几年前对自己亡妻的承诺。 那句话他依然记得,现在也似环绕在他耳边,可他不但没有遵守好这份承诺,也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暮色已渐临,连那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消沉下去。 屋外无灯,屋内也没有燃灯。 满园的梅花,也似渐渐失去颜色。 李极忽然道:“先把这件事压下去,十天后的寿宴照开不误。” 安然之道:“知道这件事的不少,特别是三皇子......” 李极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能杀的就杀,不能杀的也要让他永远说不出话来,至于三皇子......” 他沉吟了许久,又道:“先不去管他。” 安然之道:“但那个贱人?” “杀了她!” “如何杀?” “你去!” “我去?” 李极沉默。 安然之似已明白,他抱拳躬身,一步步向后退出小屋。 屋内应沉默,却未沉默。 黑暗中忽有一人道:“他是个不错的人。” 李极笑了笑,道:“我以前最信他,可我现在最信你。” 那人从屋顶轻飘飘落下,站在李极面前,又道:“哦?为何?” 李极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反问道:“你记不记得,你跟了我多久?” 那人显然不知李极为何要问这种问题,他回忆了会,试探着道:“四年?” 李极轻轻点头,道:“是四年零七个月又十五天。” 那人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静静听着。 李极又问:“你知道他跟了我多久吗?” 那人道:“比我久。” 李极道:“他跟我已有五年两个月零三天。” 那人不敢开口,眼中立刻露出惊讶之色。 李极道:“我在你身上花了两万五千两银子,这四年间你换了三十二个女人。” 那人承认。 李极道:“而他呢?” 那人不知,只好摇头。 李极又笑了,道:“几年前我就跟他说过,他要银子,要女人,只要跟我说,我都照给。可他在这几年间一共只用了我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连一壶好酒都买不起! 那人忍不住道:“也许他不喜欢花钱?” 李极道:“可他也没有女人!” 那人张开嘴,又立刻闭上,一个男人不要钱也不要女人,那他出生入死是为的什么? 权力! 答案呼之欲出,但那人却更不敢开口。 男人若是有了权力,那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可安然之又真的是想要权力吗?亦或是为了其他什么东西? 李极冷笑道:“看来不少人惦记着我家这点东西呢。” 那人也跟着冷笑起来,道:“您的意思要我做掉他? 李极道:“你有把握?” 那人道:“有。” 李极摇摇头,道:“你没有。” 那人又沉默了,李极说他没有,那他就是没有。 李极道:“所以我只要你盯住他,查清楚他和秋天到底是种什么关系。” 那人不甘心道:“只是盯住?” 李极轻声笑道:“我知道你‘凌霄剑客杜少清’还没有被逐出师门时,就已经在江湖上断了藏剑山庄的五把剑和临海莫家的七把刀。” 杜少清承认,他没有谦虚,也没必要谦虚。 李极道:“我也是在昨天才知道,他不仅会武功,还是个高手。” 杜少清道:“有多高?” 李极道:“不比你低!” 杜少清道:“他以前从未展露过武功?” 李极道:“从来没有,就连我以前也不知道。” 杜少清道:“您不问?” 李极道:“为何要问?” 不等他开口,李极又道:“他既然准备显露武功,那就必定是先准备好了天衣无缝的理由,我又何必再问?” 杜少清道:“可他为什么要现在这个时候展露出武功?” 李极道:“给一个人看。” 杜少清道:“谁?” 李极道:“宇文夏!” 杜少清道:“我知道他在神捕府当差。” 李极点亮一盏残灯,凝视住烛火,淡淡道:“你也应该知道,神捕府这二十年来最要的任务便是铲除血衣楼。” 杜少清目中充满疑问,道:“血衣楼?” 李极道:“神捕府现在怀疑我与血衣楼有染。” 杜少清道:“您连神捕府的事情都知道?” 李极道:“就算是鹰巢,我也有朋友。” 杜少清目中又不由的升起几分敬意,神捕府的鹰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触到,也更不是什么人就能与鹰交到朋友。 他想了想,道:“那这又和安然之有什么关系?” 李极道:“他使得是暗器,轻功又是在多年前失传的轻功。” 杜少清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血衣楼在江湖上出现已有二十年,他们的武功特点并不是什么很秘密的事。 杜少清道:“覆巢之岂有完卵!您若是被神捕府盯上了,他又怎么逃得了?” 李极道:“恐怕,他与那秋天同样都只是棋子罢了。” 杜少清道:“是同一人的棋子?” 李极轻轻摇头,道:“有可能,但不一定。” 杜少清道:“他们只是为了这李家的产业?” 李极道:“我不知道这是为了削弱二皇子的势力,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觊觎李家的产业,又或是看上了那一件东西。” 杜少清道:“您能确定是谁?” 李极忽然笑了,笑道:“不需要知道背后那人是谁,只要知道我身后的背景是哪位爷就行了。” 杜少清也笑道:“二皇子殿下再有七天就要到燕城了。” 李极冷哼一声,低吼着道:“到时候,不管是谁干的,都得给我儿子陪葬!” 残灯被突然吹灭,杜少清会意,便躬身默默的退了出去。 他已让杜少清明白了一件事。 李老板真正信任的属下,只有他杜少清一人! 他知道就凭信任,金钱,和女人就可以换取一个手下的绝对忠心。 屋内终已平静,李极一闭上眼就仿佛看见他的仇人倒在地上,就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ps:这章写的头痛,要是出了什么Bug,请尽快提出来,我马上就改。) (ps2:下一卷一定要先把大纲写好!) 第二十七章 霹雳 这是一柄怎样的剑? 黑鱼皮鞘,白玉吞口,形式复古,汉玉制成的剑鄂上雕刻着残月的花纹。 剑柄上缠着一层柔软的丝线,可使得握住剑时更容易使力,并且还能吸干手心沁出的汗渍,大多数懂剑的人都懂得用这种法子握剑。 剑在鞘中,手也没有摸到剑身。 可连城立刻就感觉到森寒的剑气正渗进自己的手心,他的手停留在短剑上空三寸处再难进分毫。 若是能狠下心来,不顾这刺骨的剑气,他就可以摸到剑身。 可他不敢! 他心里已估算出来,若是将这柄剑握在手中不出三刻钟,他的右手所有的血管筋脉就会被这剑气摧毁,甚至会冻住他的骨髓! 没有人握住剑,第五小楼仅仅只是在一旁打量着。 剑摆在桌上,本身仿佛就有了生命。 既有生命,就有力量! 这股莫名的力量,就透过剑气展现出来。 连城的手已冰冷,更已苍白,甚至在不停的抖,他面露骇然之色,立刻将手抽回,又塞进怀里,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在缓缓恢复,他的脸色才缓和不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连声音都有些沙哑:“这剑!” 第五小楼立刻抢着道:“如何?” 她虽有些着急,但却面带喜色,毕竟能被这么一个天下闻名的武器收藏家夸奖可不是什么易事。 连城见识过无数种的武器,仅仅是剑这种兵刃,他家中便收藏了上百柄,就连藏剑山庄的圣地“藏剑阁”他也参观过多次。可他从未见过如此令人胆寒的短剑。 他现在终已明白,自己送给宇文夏的那柄长刀断的不冤。 连城还没有回答,宇文夏却也抢着道:“到底如何?” 这时候,连城才将那口气缓缓吐出,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天下无双!” 第五小楼跳起来,又将阿吉剑抄在手里,抱在怀中,坐在一旁哈哈大笑着。 宇文夏看了看第五小楼,又看了看连城,有些不可置信的道:“就连你也这么说,难道这剑真就如此厉害?” 连城道:“如果鱼肠和这把剑摆在我面前让我选,我会毫不犹豫的将鱼肠剑扔进鱼塘里去。” 鱼肠剑乃武林至宝,号称“天下第一剑”,藏剑山庄也因此剑闻名江湖两百余载。 可就是如此神兵,从连城口中说出就如同一堆废铁。 宇文夏已说不出话来,只能怔在原地瞧着第五小楼手里的阿吉剑。 连城微笑着,等她笑声停住,忽然道:“你这剑有没有名字?” 有生命的东西,都应该有个名字,不管是剑还是人。 这柄剑却有个人名。 第五小楼嫣然道:“阿吉!” 连城终于笑出声:“倒也是个有趣的名字。” 他笑的有些黯然,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连城纵横江湖这么些年,竟从未听说过一个叫阿吉的人。” 宇文夏仿佛有些着急,立刻道:“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只要去找,我不信就是神捕府也找不出他来。” 第五小楼却摇头道:“没关系,你们也不用这么费心去找。” 连城道:“哦?你不想再见他吗?” 这句话虽是在问第五小楼,可他也同样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他当然想见,就算自己使的兵器不是剑,他也很想见识一下这位能铸出如此神兵的铸剑大师。 第五小楼道:“我有一种感觉。” 连城道:“什么感觉?” 第五小楼想了想,道:“他只有想让你见到,你才会见到,他若不想,你就是找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他。” 宇文夏不禁点头道:“好像境界很高的人都有这个毛病。” 连城笑着接道:“没这个毛病的人,境界都高不起来。” 第五小楼笑了,宇文夏也跟着笑了。 往往只有那种凡与尘世间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大师! 笑声停住后,云房里就有些冷清。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轻轻的敲门声。 连城背对着门,却没有回头道:“进来。”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沉稳而又威严。 第五小楼好奇的打量过去,却现连带着宇文夏也变得沉稳不少,眉宇间似是忽然带上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 门打开,那人走进来径直走到连城身边,他俯身在连城耳边,却迟迟没有开口。 宇文夏抬头对着她笑了笑,目中带着歉意。 第五小楼也笑了,点点头,立刻起身走出房间,又将门关上。 她并没有责怪他们,这毕竟是神捕府的公事,她没必要听下去,也根本不能听下去。 难得无风,冬日初升的太阳就悬在屋檐边上,说不上刺眼,却有着些许温暖。 过了很久,进去那人忽然打开门,立刻就瞧见了趴在一旁围栏上的第五小楼,他又走近几步,道:“姑娘,老总说你可以进去了。” 第五小楼还未说话,就看见他立刻回身走出去,似是根本不愿跟她多说一句。 桌上已多了张纸。 宇文夏朝她招手道:“基本上都已经查清楚了。” 第五小楼快步走近,坐下去道:“查清楚什么了?” 宇文夏道:“查出来你最近怎么会这么倒霉。” 第五小楼长长“哦”了声道:“我这些天也基本上猜到了些许。” 这些天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莫名冲着她来的,就算是再傻的人也会应该想到些什么。 宇文夏将桌上的纸收起,笑着道:“你先说说你猜到的。” 第五小楼只说了一个名字:“秋天!” 宇文夏眼睛忽然亮了,道:“继续。” 第五小楼想了想,道:“她是在借我的手,不仅可以削弱李极的势力,还能转移李极对她的注意。” 连城忽然打断道:“她不仅是在利用你,也在利用我们神捕府。”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道:“神捕府她也敢利用?” 连城道:“她透露给我们消息说,李家与血衣楼有染。” 第五小楼道:“她说的倒有可能是真的,只是,你们明知道被她利用......” 连城轻轻叹气道:“事关血衣楼,哪怕是被人利用,我们也不得不查。” 他闭上了嘴,宇文夏瞥了他一眼,又接道:“若是他真与血衣楼有染,那我们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话说完,宇文夏示意第五小楼继续说下去。 第五小楼看着他道:“那天晚上,她骗我你在李家出事了,本以为我能进到李家去救你,以我的轻功,就这么在李家找人是肯定会被现的。” 宇文夏在笑,很得意的笑。 他似已明白,自己在第五小楼心中肯定占有重要的位置。 第五小楼瞧着他的眼神也变得奇怪,又道:“可她根本没有料到我竟然在外面就遇见了你。” 宇文夏立刻接道:“她知道你认识苏小多和苏小朵,也知道他们若是因为你出事,你肯定会感到内疚,会为他们报仇!” 第五小楼叹着气道:“她的目的现在已经达到了,我杀了李极的儿子,现在我估计他现在对我恨之入骨。” 李极现在也确实恨不得生啖其肉,杀了他儿子不说,居然还将他儿子的脑袋拿去熬汤,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会三尸暴跳。 “但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还有什么事?” “她的目的!” “目的?” 这件事第五小楼确实也没这么想过,只觉得秋天是为了李家的产业。 宇文夏神秘的笑着,将手里的纸摊在桌上,道:“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这个!” 第五小楼立刻看过去,只见这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震天雷” 第五小楼抬头瞧向宇文夏:“这是什么东西?” 宇文夏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你知不知道四十年前的燕南霹雳堂?” 第五小楼不知。 她对江湖所有的认识都来自于那本叫做“江湖志”的刊物,江湖志上没有提及的,她自然也不会知道。 “霹雳堂的每一任堂主都姓李!” “就是现在的李家?” 宇文夏微笑着点头。 第五小楼轻皱着眉,道:“可你还是没说这震天雷到底是什么?” 宇文夏道:“要知道这震天雷还必须要先从李家的产业说起。” 第五小楼想了想,道:“我记得,李家的产业是煤炭生意?” 宇文夏道:“他有很多的矿洞,要开矿,自然就要用到火药!” 第五小楼瞪大眼睛道:“是不是摆在那,忽然一下就能把石头炸开的东西?” 宇文夏也瞪大眼睛道:“你也知道?” 第五小楼不想回答,她知道能爆炸的东西绝对比他要多。 “几十年前,李家有一位天纵奇才的先祖,竟将几十斤重的炸药,浓缩到手掌这么大小,只需一枚便能将天下第一高手炸死,并且,只要是有手的人稍许训练就能用这东西。” “这不就是手雷吗!?” “手雷?倒也贴切,不过江湖上都叫它震天雷!” “不过既然有这么逆天的东西,霹雳堂又怎么会消失?” “也正是因为它太过逆天,遭到当时全江湖围攻。” “后来呢?” “后来震天雷的制作方式就失传了,江湖上再也没了霹雳堂,只剩下一个燕城李家。” 第五小楼忽然眯住眼睛,道:“难道你们朝廷就不想要这东西吗?” 连城笑了笑,道:“当然想要,只不过......” 第五小楼道:“只不过怎么了?” 连城摊开双手,道:“只不过最后几枚震天雷和制作图纸在李家的地道里一齐被炸毁了。” 第五小楼目中有些疑惑,道:“既然都已经没了,他们还在找什么。” 连城道:“兴许还留着些蛛丝马迹呢?既然她要找,就让她去找,我们只要在后面跟着她。” 宇文夏抢道:“等她找到了,咱们再抢过来不就行了。” 第二十八章 偷听 这又是一把怎样的刀? 此刀锋长四尺三寸,重十斤零四钱,刀刃薄且通体透明金黄。 大周开国皇帝出征吴国前命名匠所铸的宝刀,取名“吞吴”意为一举吞灭吴国。 书上是这么记载的,至少在一刻钟之前这柄刀也确实是这样的。 现在它却断了,是被剑削断的。 原本四尺三寸的刀锋,就只剩下了三尺七寸。 刀剑相触时,两人只是听见“叮”的一响,一小截金黄色的刀尖立刻呼啸着划过树梢。 宇文夏怔在原地,第五小楼也怔在原地,两人抬头看着,看着那金黄色刀尖在空中划出一抹金黄的弧线,最后无声息间沉入护城河中。 短剑入鞘时,第五小楼的脸也已红了,她的目光不停闪烁着,瞧着怔在原地的宇文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似乎无论说什么都是在嘲讽。 没有人胆敢去嘲讽大周始皇的佩刀,也绝没有人能想到名震天下的吞吴刀竟能如此干净利落的断在一柄短剑刃下。 宇文夏回过神时,断刀也已归鞘。 他又双手捧住吞吴刀上下掂量了两下,忽然叹气道:“改天得去做个新的刀鞘。” 他居然还在笑,只不过这笑容太过于苦涩。 以至于第五小楼忍不住安慰:“我现在就去把那截刀尖捞上来,况且北都这么多名匠,说不定还能修好。” 话还未说完,她就俯下身子开始脱鞋卷裤腿,看起来似是真的要淌进冰冷刺骨的河水将刀尖捞上来。 宇文夏不笑了,拉住第五小楼的肩膀,道:“没关系,我家还不缺这点修刀的材料。” 第五小楼瞧着他,眼睛眨了又眨,试探着道:“真的?” 宇文夏摊开手道:“你觉得呢?” 第五小楼道:“我觉得你说的是真的?” 宇文夏道:“当然是真的!” 第五小楼只得把鞋穿好,嘴里又嘀咕着:“那倒也是,这天下还有什么东西不是你家的。” 斜阳满天,冷风却更急。 冬季的确是个不适合出门的季节。 本是出来比试武功的两人,还没开始,却又变成了闲逛。 两人有说有笑的在道上走着,也许他们本就是出来闲逛的? 上午。街道两旁已摆起不少摊子,有卖饼的,卖肉的,也有买酒的。 难得的是第五小楼手里拿着的竟不是酒而是饼。她狠狠咬掉半块饼,嘴里还嘟囔着:“说起来,这种东西你也吃的下去?” 宇文夏比她吃的更香,笑道:“我前些年在江南办案的时候草根都啃过。” 第五似乎更感兴趣了,忽然凑过来,低声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当,怎么就跑出来当了个捕快?你爹,没意见吗?” 宇文夏淡淡道:“当然有。” 第五小楼道:“那你还?” 宇文夏仿佛笑了,道:“你知道哪是种什么地方吗?” 第五小楼立刻道:“不知道!” 宇文夏苦笑着道:“你最好还是别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第五小楼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好地方?” 宇文夏没有回答她,他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奇怪,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第五小楼忍不住扭头看向身后,大街上熙熙攘攘一片,她瞧了很久也没有瞧出什么异样。 宇文夏忽然道:“你猜我看见谁了?” 第五小楼不禁笑道:“你这是大白天见鬼了吧?” “一个比鬼更不应该出现的人。” “谁?” “安然之!” 果然是个不该出现的人,第五小楼的手悄悄摸到了剑柄,忽又扭过头仔细的打量着大街上每一个人的相貌。 宇文夏笑了笑道:“别看了,你是认不出来的。” “为什么?” “他易容了,你若是只看他的脸,当然看不出来。” 第五小楼的目中充满惊讶:“就连易容的人,你也认的出来?” 宇文夏并不谦虚,他抿了一口茶水,笑着点了点头。 第五小楼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宇文夏耸耸肩:“神捕府秘技之一,当然不能随便告诉你。” 神捕府几乎每一个人都会这一套秘技,若是连人都认不出来,还抓什么人? 第五小楼的眼角跳了跳,瞧着宇文夏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那他为什么会在这?” 宇文夏倒是毫不在意她的目光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但我知道他似乎并没有看见我们。” 第五小楼皱着眉道:“似乎没有看到?” 宇文夏往她身后瞧了眼道:“就是看见了,但非要假装没看见。” 第五小楼道:“会不会是个陷阱?” 宇文夏又笑了笑,道:“就算是陷阱又如何,我出道至今抓过的高手也不下三十号人,哪一次不是龙潭虎穴?” 不等第五小楼说话,他拎起长刀走出去,头也不回的道:“你先回去吧,我会会他。” 第五小楼没有说话,反而抱着剑默默跟在他身后,就像是要以行动来回答他。 走过街头,宇文夏忽然叹了口气,道:“不是说让你回去吗,你跟上来干嘛?” 第五小楼眯着眼,淡淡道:“我怎么就不能去?” 宇文夏道:“那里太危险了。” 第五小楼道:“正是太危险了,所以我才要去。” 宇文夏怔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却又听见第五小楼道:“你别乱想,我朋友的可不多,死一个可就少一个。” 宇文夏终于忍不住笑了,目中充满了欣喜,虽没有笑出声来,可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第五小楼脸仿佛红了,又踢了宇文夏一脚,狠狠道:“再不走人就追不上了!” 安然之并没有故意躲着二人,事实上他这种程度的易容术也根本没必要躲,若不是宇文夏指出来,第五小楼打死也不会相信巷子里那个跛脚的卖菜老伯居然就是轻功举世无双的李府总管安然之。 他双手拎着菜篮,艰难的在巷子中挪动,身旁时不时有路人向他打招呼,他都笑着一一回答,看上去似是在这里住了多年的老住户。 难道他已在这住了多年?他为何会掩人耳目潜入这不起眼的小巷?莫非血衣楼的秘密联系点就在这里面? 第五小楼不知,宇文夏也是一脸迷惑,所以他们二人就趴在房檐上,盯住小巷中的安然之,想看看他究竟是要去哪。 不起眼的小巷,不起眼的老伯,就连他进去的小院同样也是这么不起眼。 他走进院子,原本佝偻着的腰忽然挺的笔直,小院里的屋子门虚掩着的,他面带喜色立刻箭步蹿进屋子,两人在屋檐上就听见“吱呀”一响,门就已被关上。 第五小楼忽然看向宇文夏,却现他也在看着她。 她刚想开口,却听见宇文夏轻声道:“我下去看看。” 他说完这句话,人就已在半空中,突然凌空翻了几个跟头,又轻飘飘的落在小院里。 第五小楼暗骂一声也纵身跃出,两个起落后才勉强落进院子。 院子虽小却很简洁,一排刚刚洗过的衣物就晾在院子一旁,衣物多为裙装,能看出这家院子里常住的应该是个女人。 屋内有谈话声传出,除了安然之的声音,果然还有女人的声音。 第五小楼听的并不太清楚,正想走近几步仔细听听,却被宇文夏忽然拦住。 她轻声道:“出什么事了?你听到什么了?” 宇文夏表情诡异,眼里却带着笑意,低语道:“算了,你还是别听了。” “凭什么我不能听?” “因为现在不适合听。” “咱们这是偷听,这也分场合?” “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开始了。” “开始什么? “开始一件不能偷听的事” “什么事不能偷听?” “你一定要听听?” “听听怎么了,说不定还能听见什么线索。” 宇文夏眼中笑意更浓了,侧身道:“随你。” 第五小楼凝视住他那张笑脸,缓缓向屋子走近几步,还未靠近就听见了一连串床摇晃的“吱呀”声。 她扶住额头,忽然扭头怒视宇文夏,后者躬住身子又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果然不适合偷听! 第二十九章 屋内 一只猫忽然跃上房檐,仿佛是听见了什么,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忽又惊叫一声跳下房檐,靠着墙边小跑着溜出院子。 猫也会觉得尴尬。 第五小楼和宇文夏当然更尴尬了。 她瞧着那只猫,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它悄悄溜出去。 偷听人家上床本就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何况还是两个人在偷听,更要命的居然是一男一女在偷听。 第五小楼斜眼瞥着宇文夏,轻声道:“人家安大总管出来玩,我们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宇文夏轻笑道:“安大总管出来玩,去落凤阁不就得了,又何必精心易容一番跑到这种地方玩。” 第五小楼想了想,只好闭上嘴。 宇文夏道:“他易容来这显然是不想让李极知道。” 第五小楼道:“不是怕被我们认出来?” 宇文夏摇了摇头,道:“若是怕被我认出,走过我眼前时又何必故意露出破绽。”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他故意让我们跟上?” 宇文夏道:“恐怕,他是想让我们知道些事情。” 第五小楼不再说话,她已经听见屋内的狂风暴雨忽然停住,几乎就在同时,屋门已被立刻打开,安然之就已站在门口。 从床开始摇晃,直至开门也就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看上去这安大总管不但轻功快,暗器快,在床上也是同样的快。 安然之双手提住裤头,吃惊道:“你们怎么会在这?” 他眼睛瞪得很大,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起来就像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跟着他一样。 第五小楼看向宇文夏,迟疑着:“我们......” 跟踪这种事情若是被人现,怎么想都是自己理亏。 她当然没有这么厚的脸皮,犹豫之中又看向宇文夏,竟现他居然神情凝重,满脸正气,仿佛占理的是他们这边。 宇文夏冷哼道:“我还想知道安大总管为什么会在这?” 安然之脸色变了,似是真的理亏一样,叹着气道:“这事......” 这时候,屋内那女人已整理好衣裳,缓步走出来搂住安然之的手臂,柔声道:“然之,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她的目中充满柔情,双手牢牢搂住安然之,仿佛是新婚的妻子在搂住她的丈夫。 安然之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不少,低头柔声道:“这两位是我朋友,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我。” 两人对视着,又腻在了一起,仿佛眼前没有了别人。 第五小楼只觉得太过于肉麻,终于忍不住打断道:“这位是?” 安然之道:“这是我妻子。” 第五小楼很诧异,她想不到安然之这种地位的人竟会让妻子住在这里。 宇文夏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李府安总管,一不近女色,二不爱钱财,又怎么突然就多出这么个妻子?” 安然之脸色变了,又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二位还是进来说吧。” 第五小楼又看向宇文夏,这种时候显然宇文夏要比她更具有言权。宇文夏表情依旧凝重,他盯住安然之的眼睛,盯了片刻忽然大步走进屋内。 前几日还是喊打喊杀的三人,怎么突然好像就成了朋友? 出于对宇文夏的信任和一丝想弄清楚真相的好奇,第五小楼暗自叹了口气,又抱住剑跟在他身后,快步走进去。 屋子里干净而精致,除了那张还是凌乱着的床,其他每样东西都恰好摆在应该它在的位置,屋子里无论任何一个角落都找不出一丝灰尘。 窗户是开着的,阳光透过窗台照进来,仿佛充满家一般的温馨。 三人相继落座,安然之笑道:“你们饿不饿?” 第五小楼脱口而出:“不饿!” 宇文夏却道:“是有点饿。” 第五小楼狠狠盯着宇文夏,眼神里仿佛再在说:“这种时候你也有心思吃东西?” 宇文夏倒是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 “没关系,方才我回来的时候,在街角看见你们只吃了一个饼,现在想必也饿了。”安然之笑着道:“本以为以我的易容术,你们是不会现我的,却没想到你们还是跟了上来。” 他又看向他的妻子,柔声道:“今天来的都是贵客,做点好菜吧。” 妻子轻声应下后,又对着两人微微躬身,才走进厨房。 安然之目视着妻子离开的背影,忽然叹着气道:“你们有什么要问的,现在就可以问了。” 宇文夏凝视着他,冷冷道:“我只问你几个问题。” 安然之苦笑道:“别说几个问题,就是十几个问题也不是问题。” 宇文夏道:“你跟血衣楼是什么关系!” 安然之道:“既有关系,但又没关系。” 宇文夏一挑眉头:“哦?” 安然之摊开手:“我若真是血衣楼的人,又怎么会坐在这跟你闲聊。” 宇文夏点点头。 安然之道:“真正血衣楼有关系的是李极,我只不过是他手里杀人的工具而已。” 宇文夏道:“既然如此,你的武功又该如何解释?” 安然之想了想,道:“我的武功的确是出自血衣楼。” 宇文夏目光更锐利,慢慢的接着道:“那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安然之仿佛不敢直视他,瞧着桌面,低语着:“我只不过是跟他们学了些武功,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李极的手下的杀手而已。” 李极的仇人很少,是因为死掉的实在太多了,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宇文夏道:“血衣楼的武功,可没那么容易传出来。” 安然之道:“李极当然付了报酬,足以让血衣楼将武功传出来的报酬。” 宇文夏似乎想到了答案,但他还是问了出来:“什么报酬?” 安然之忽然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的道:“震天雷!” 第五小楼不禁倒吸凉气,失声道:“那血衣楼岂不是......”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这种东西会有多大的杀伤力。 宇文夏眉头轻皱:“前些天遇见的血衣楼刺客,看上去可不像有震天雷的样子。” 若是客栈那刺客扔出来的不是飞针,而是震天雷,恐怕当时没有一个人能或者走出客栈。 詹云然也不能! 安然之点了点头,道:“的确,我只知道,李极给他们的是制作图纸,我想血衣楼可能至今也没有真正做震天雷来。” 三人沉默下来,没过多久,就听见“吱呀”一声响,就看见他妻子推开了门,手里捧着一盘烧鸡缓缓走到桌前。 安然之抬起头看向他妻子,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心有灵犀,她放下烧鸡后又悄悄退进了厨房。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多问一句,也绝不会多问一句。她懂得男人做事,从来不喜欢女人多问。 第五小楼忽然问道:“她叫什么?” 安然之笑的非常温柔:“李小红,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第五小楼怔了一下,又讪笑道:“呃,确实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她已用烧鸡堵住了嘴。 这烧鸡味道也确实不错,她吃了大半碗才想起宇文夏,再看向他,却现他依旧低头思索着,看上去没有丝毫动筷的想法。 整碗烧鸡都被她一人吃完后,宇文夏就忽然笑了,讥诮着道:“那李极,又为何会选你?你这样子看上去可不像个忠诚的手下。” 第五小楼先是愣了一下,听见宇文夏没有在说自己,这才放好碗筷,又擦抹干净嘴巴。 安然之叹了口气,黯然道:“过去,我确实是李极手下最忠诚的那个。可是......” 宇文夏道:“可是什么?” 安然之继续叹着气:“可是我已经厌倦了,我已经厌倦了杀人,厌倦了这种生活。” 他看向厨房的方向,目光又变得温柔:“我现在只想带着她,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就这么和她度过余生。” 他笑了,笑的非常温柔,目中带着数不尽的期盼。 宇文夏刚想开口,却被第五小楼抢着道:“所以你易容就是不想让李极知道?” 安然之点点头:“李极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他派了好几个高手盯着我。” 第五小楼又道:“你那次在围墙边上故意显露血衣楼的武功,为的就是让神捕府的人知道?” 安然之道:“只有李家垮了,我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看向宇文夏又道:“只是不得已才借用神捕府的力量铲除李家。” 宇文夏忽然起身,冷冷道:“铲除血衣楼,本就是我神捕府不可推卸的责任。” 两人走出屋子,只觉得外面的阳光仿佛更灿烂了。 第三十章 闲谈 日已西斜。 长街依旧喧嚣。 喧嚣的街边,有安静的两人,宇文夏在沉思,第五小楼仿佛也在沉思。 “安然之说的话,你信不信?”宇文夏刚才在问。 “我觉得能信,但不能全信,我见他目光闪烁,肯定是七分真三分假。” 为了不让宇文夏觉得自己是个容易上当的人,第五小楼迟疑着,故意做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不对。” “不对?” “你来说说他说的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又是假的?” “这......”第五小楼不知道,因为她根本就是瞎掰的。 “他说的无论哪一句话,都是假的。” “连一句实话都没有?” “绝没有!” 现在他们都在沉思着,思索的对象当然是血衣楼,也只有血衣楼值得他们思索。 在大街上挤着绝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所以他们找到一家酒楼落座。 酒楼里人虽不多,但楼上雅座才是谈这种事的合适地点。 酒已上桌。 宇文夏仿佛笑了,道:“你有没有看出他的几处破绽?” 第五小楼倒了杯酒捧在手里,缓缓道:“他每一处都是破绽!” 又为了不让宇文夏鄙视自己,她又故作神秘的装作一幅了然于心的模样。 宇文夏这下真的笑了,笑道:“事实上他连一处破绽都没有露出来。” “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其实他也露出了几处破绽。” 第五小楼终于怒了,酒杯被她狠狠砸在桌上,站起来指着宇文夏的鼻子,怒吒道:“你这是在逗我玩呢!?” 任谁被拆台这么多次都会怒,更何况还是这么针对的拆台,连让人好好装个逼都不行。 宇文夏摁住她的肩,将她摁在座位上,又笑道:“开个玩笑而已。” 第五小楼的眼角在跳动,坐下去的时候还在不停冷哼着。 宇文夏喝了杯酒,道:“自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在说谎。” 第五小楼在喝酒。 宇文夏道:“无论是他的妻子,又或是他所说的话,全都是假的。” 第五小楼没有理他。 宇文夏正色道:“他这么多此一举,只会暴露出李极与血衣楼并无太大关系!” 第五小楼默默给他倒了杯酒。 宇文夏一饮而尽,又持杯沉吟着,他似是毫无头绪,但又仿佛想到了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喃喃道:“如果李极和血衣楼无关,在客栈那天晚上是谁要来刺杀秋天?”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第五小楼说话,等他抬起头时,却现第五小楼似乎并没有听见他说些什么。 第五小楼慢慢捧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酒,又慢慢抬起头瞥着宇文夏,后者立刻露出勉强的笑容。 第五小楼对上他的视线,忽然也笑了,微笑着缓缓道:“不知道。” 虽然见过的次数也不算多,但宇文夏已对这道微笑非常熟悉,就差眯着眼睛了。 他当然知道这种微笑意味着什么,于是立刻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来问问你。” 第五小楼又喝了一口。 宇文夏看着她喝完,接着道:“所以你有什么补充的吗?” 第五小楼淡淡道:“或许,那刺客不是来杀秋天的。” 宇文夏怔了怔,喃喃道:“不是来杀她的?” 第五小楼道:“你记不记得,那刺客根本没有对秋天动手。” 宇文夏想了想,又点点头。 他依旧清楚的记得,那刺客自出现后就一直在对詹云然动手,眼中似是根本没有秋天这人。 莫非是来杀詹云然的? 第五小楼又笑了,戏谑着道:“这你都想不明白,还是回你的大明宫好好待着吧!” 她笑的很得意,心情看上去也好了不少。 宇文夏目中也掠过一丝笑意,但立刻又被凝重取代,他非常恭敬的给第五小楼倒上一杯酒,又伸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第五小楼捧起酒杯,沉吟着,忽又道:“血衣楼和秋天,很可能只是目的相同,但又不是同一伙人。” 宇文夏道:“所以他们也在互相暗算?” 第五小楼点点头,道:“不错,血衣楼的人很可能在李家潜伏了多年,就只为了得到震天雷,突然插进来这么一个秋天,任谁都会觉得不爽。” 宇文夏摊开双手,道:“没有人会愿意将自己几年来积攒的心血拱手让人。” 血衣楼潜藏了这么些年,秋天难道不也伪装了这么多年吗? “血衣楼想借助的是神捕府的势力。”第五小楼顿了顿,又笑道:“秋天就傻多了,居然把我拉下水,想让我来消耗李极的精力。” 宇文夏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缓缓道:“事实上,你也并没有让她失望。” 第五小楼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可以看出他们直今都没有得到震天雷。” 宇文夏道:“要想从李极嘴里撬出点东西可不容易,除非他想告诉你,否则你就是杀了他,他也不会说。” 第五小楼道:“那为什么不绑了他,关他七年八年的总会说出来的吧?” 宇文夏悠然道:“他若是失踪个一两年,那李家早成我二哥的了,哪还轮得到他们。” 第五小楼忽然凑过身,打探道:“说起来,你二哥他过几天也要来了吧。” 宇文夏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黯然道:“说起来,我们也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 这句话说完,他扭头看向窗外,目光似乎在眺望着远方。 斜阳西下的时候,他仿佛就在残阳的余晖中看见了熟悉的穹顶,还有曾经的人。 远方一片惨白。 惨白的大地,苍白的脸。 宇文商苍白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血色,他静静注视着窗外,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熊皮制成的挡风窗帘被他掀开,冷风夹杂着霜雪不断灌入车厢,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难道他不会觉得冷? 可他的身体在不停的抖,拿住酒壶的那只手也在不停的哆嗦。 在他身后就是柔软而温暖的毯子,任谁躺进去都会觉得无比的舒适和暖和。 宇文商没有选择躺下去,甚至都没有披在身上。 他现在需要冷静,在他思考的时候需要保持绝对的冷静,任何温暖而舒适的东西都会使人的大脑变得迟钝。 现在也就只剩下酒能带给他一丝暖意。 他讨厌喝酒,但他却在喝酒,任何人在做自己讨厌的事的时候总会觉得无比的清醒。 酒是宫廷好酒,本应该慢慢喝细细品。 他大口灌酒,酒壶放下时又大声的咳嗽,就好像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一样。 待咳嗽声减缓,赶车人忽然大声道:“殿下,先好好睡上一觉吧,等您醒过来的时候也应该到燕城了。” 赶车人声音虽大,却让人感觉充满了忠诚的关怀,就像一条忠犬在呼喊自己的主人。 宇文商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赶车人的耳中。 窗帘被放下,车厢里立刻就变得温暖安静而又黑暗。 黑暗中还有一人。 宇文商又问:“老三在燕城待了多久了?” 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么一个人,因为他太安静,太平凡了,就像是宇文商的影子。 “十天。” 他说话一向简短,他也知道宇文商并不喜欢废话。 “为什么?” “调查血衣楼。” “血衣楼?” “还有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宇文商怔了怔,忽然笑了,仰面大笑,笑到最后又变成了垂头咳嗽。 那人望着宇文商,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他似乎没有感情,不知道宇文商为何而笑,也不知道宇文商为什么咳嗽。 影子只需要接受命令和执行命令,其他的永远也不要多管。 过了很久,宇文商才缓过来,喘着气笑道:“我倒是更加期待见他了。” 他终于躺了下去,又道:“那女人叫什么?” “第五小楼。” “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第三十一章 话多 雪在不停的下,屋子里没有火炉,显得冰冷又寂静。 宽大的屋子里非常空旷,正中间那张一尘不染的茶几上摆着有一壶好茶。 窗户是开着的,冷风不停灌进来,让人的身体不由的抖。 李极的手也在颤抖,却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激动,他凝视着几上的茶杯,忽然持杯抿了一口,同时又深深吸气,最后放下杯子,这才缓缓吐气。 浓郁的茶香充斥着口鼻,刹那间他的心情也似乎也好上不少,就连手也不再颤抖。 因为他已听见了屋外一连串踩在雪上的脚步声正在缓缓靠近。 李极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但这一丝微笑又立刻在他脸上僵住,随即又变成一声叹息。 白人送黑人这种痛苦,只要一想起,就很少有人能笑的出来。 叹息间他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不由的露出痛苦之色。 李极痛苦的捂住左胸,又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再吐气睁眼的时候就已看见那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苍白的脸正面对他,漆黑亮的眸子在盯着他。 这人当然就是宇文商。 他披着一件带黑漆兽皮大氅,透过大氅的间隙就能看见他穿在里面的那件单薄的白衫,再里面便是他瘦弱又单薄的身体。 可竟看不见他有一丝寒意,身子甚至都没有抖。 李极立刻面露喜色,正要说话却看见宇文商摇了摇头,他又立刻闭上了嘴。 “殿下不问,你绝不能说!” 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宇文商的时候就有人对他这么说,自从见到宇文商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这句话非常有用。 有四个人跟在宇文商身后,皆是身着雪白的劲装,不问可知,必定都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他坐下,这四人就站在他身旁两侧,他坐着的时候,别人通常只能站着,很少有人够资格与他平起平坐。 宇文商轻轻咳嗽一声,这才道:“这么些年过去了,李老板的心疾,看上去似乎更严重了。” 李极稍稍躬身,道:“是。” 宇文商并不喜欢听废话,所以回答一定要简要且有效,这也是几年前那人教他的。 宇文商道:“你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了。” 李极垂下头,道:“是。” 宇文商在看着自己的手,淡淡道:“你想让我帮你报仇?” 李极抬起头,目光中露出了感激之色,颤声道:“是!” 宇文商仿佛笑了,似笑非笑着道:“据我所知,你府上的高手可不少,怎么不自己去报仇?” 李极道:“她武功并不弱,并且她有个很难对付的朋友。” 宇文商笑道:“是老三?” 李极当然知道宇文商口中的老三是谁,他当然也不敢把宇文夏叫做老三,于是他迟疑着,又道:“她和三皇子的关系十分微妙,所以......” 宇文商接道:“所以你不敢动她。” 李极又垂下了头:“是。” 宇文商笑了笑,道:“可你真的不敢?” 李极吸了口气,又叹道:“我之前并不知道她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 宇文商道:“现在你知道了?” 李极抬起头,目中露出迷惑之色,他不知道宇文夏问什么要问这种已经知道的问题。 但宇文商的问题,没有人敢不回答,于是他想了想,道:“是。” 宇文商继续笑着,目光中带着讥诮,缓缓道:“但,那又怎样?” 李极诧异道:“那三皇子他......” 宇文商不让他说下去,忽然站起来走到李极身边,又轻轻拍了拍李极的肩膀。 李极腰弯的更低,他不知道宇文商为什么会这么说,也猜不到宇文商接下来想说什么。 宇文商忽然道:“你只需要明白四个字。” 李极立刻道:“什么字?” 宇文商又笑了,笑道:“百无禁忌!” “百无禁忌?”李极轻声咀嚼着这四个字,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可他不敢说出来。 宇文商脸上还带着笑容,但漆黑的眸子却已变得冰冷,慢慢接着道:“若要杀人,百无禁忌!” 报仇永远都离不开杀人,他这句话是对李极说的,又似是对自己说的。 难道就连他的身份也有仇未报? 这句话说完,他慢慢走到窗前,凝视住窗外的飞雪,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叹息。 窗外是一片惨白。 李极凝视住他的背影,道:“您的意思是?” 宇文商没有说话,就没有人敢说话,屋子里又寂静的仿佛连呼吸都已停顿。 过了很久,宇文商突又道:“既然我已经到了,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来管了。” 李极目中立刻充满了感激,失声道:“谢,殿下。” 宇文商却道:“可是。” 李极道:“可是?” 宇文商微笑着道:“你应该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李极也笑了,苦笑着,叹息着,哀声道:“殿下,那东西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失传了。不是我不想拿出来,而是我真的拿不出来。” 宇文商道:“我知道,你在几年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李极有些心急,立刻道:“您是不是听见江湖上的什么流言,说我......” 宇文商不让他说完,打断道:“不用这么急着给我答复,给你三天时间,让你好好想清楚。” 李极似是已意料到会是如此,他已明白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让宇文商相信,他暗自叹了口气,只能同意:“是。” 他仿佛已看见了三天后宇文商大雷霆的样子,又开始考虑是否要用些其他的法子让宇文商满意。 宇文商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爱好有弱点。 宇文商点点头,忽又伸手抓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淡淡道:“江湖上的人,现已来了多少?” 李极道:“八大门派的使者都已到了,四大世家也就差藏剑山庄的人还没到,不过也已在路上,预计明天就能抵达燕城。” 说到最后,他的表情又不禁有些苦涩,寿宴虽说是他的寿宴,可他知道,不过只是一个明面上的理由。 八大门派,四大世家,想见的只有宇文商一人。 这也李极为什么不敢取消的原因,哪怕就是儿子死了也得把消息压下去照常举办。 宇文商道:“既然住在你府上,那就得好好招待,无论有什么要求都要做到全力满足。” 李极道:“是。” 宇文商道:“若是需要点什么,尽管问赵总管要。” 宇文商此行的贴身人员共有七个,赵总管便是其中之一,他虽不会武功,但他的工作也不需要武功。 李极道:“是。” 宇文商满意的点点头,目中带着稍许称赞,又道:“三天后,你若是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就能把她活着带到你面前,任你处置!” 他微笑着,头也不回,慢慢走了出去,那四个护卫立刻跟上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雪越下越大,门外是一片雪白。 李极看着他们慢慢走出去,走入雪白的天地中,他们的人也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直至最后的脚印也被积雪覆盖,他才回过神来,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震天雷? 如果有人知道,那这个人一定就会是李极,没有人比他更有言权,可他现在却在叹息着,苦恼着。 难道就连他也不知道? (ps:感觉越写越崩,这段时间也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写了。) 第三十二章 比试 门外是一辆双马并驰的黑漆马车。 马车黑漆如镜,表面没有任何装饰,看起来与李极家的马车没有太多差别,是因为宇文商现在并不想暴露身份。 车旁站着一人,黑衣肃立,神情凝重,积雪堆积在他的肩头和头顶,就好似一直站在这从未动过。 他太阳穴微微鼓起,呼吸绵远而又悠长,吐出的气就好似一根雪白的利箭从他嘴中呼出,直至三尺开外才渐渐消散。 显然是个内功高手! 宇文商刚走出来,他就已迎了上去弯腰鞠躬,却没有说话,只因为宇文商还没有问,所以他不能说。 宇文商看着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已在宇文商手下做了四年的赶车人,宇文商非常了解他,若非什么大事绝不会主动找上自己。 所以宇文商在问:“何事?” 这里似乎并不适合谈话,所以这人依旧紧闭着嘴,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宇文商。 宇文商仅看了一眼就已怔在原地,眉头皱的更深。 纸上只有四个字。 “秋天死了” 她是如何死的?谁杀了他?詹云然又去哪了? 宇文商很想问个清楚,但他也知道这里并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纸条被揉成纸团,他快步走向车厢。 四个护卫刚刚跟上,他却又停下,回头道:“去神捕府。” 话刚说完,赶车人已挺直了身子,他背对着马车,向后忽然纵身一跃跳起三丈之高,再飘飘落下,落在马车上。 宇文商已坐进马车。 影子一直都在车厢里,在黑暗里,在他应该在的地方。 车厢并不算大,正好够六个人面对面坐着,两个贴身护卫和影子坐在一排,宇文商和其他两人坐在对面。 突听见健马一声长嘶,马车缓缓开动起来。 “秋天是怎么死的?”宇文商现在在问影子。 “一剑封喉。”影子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有效。 宇文商闭上了眼睛,手指有节奏的在大腿上敲打着,过了很久才道:“是詹云然杀的?” 影子道:“是。” 宇文商道:“这么说苏溯也已经逃走了?” 影子道:“在三天前。” 宇文商睁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道:“是谁救的?” 影子眼中出了光,立刻道:“燕鸣!” 宇文商竟笑了,冷笑道:“果然是燕鸣,这天下也没有能比他更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了。” 影子道:“詹云然和他的关系并不差。” 宇文商道:“他们知道是谁干的吗?” 影子道:“现在还不知道,但是燕鸣已经在查。” 宇文商点点头,道:“让他们查,给他们点线索,把他们引到血衣楼那去。” 没有任何地方能比血衣楼更适合当做仇恨的泄地,况且血衣楼也不在乎多几个仇人,因为它本就是整个江湖的仇敌。 影子低下头,道:“是。” 马车已在长街。 雪很大,但街上的人依旧很多,马车的度也不得不慢了下来。 宇文商将厚重的窗帘掀开一角,他凝视住窗外,似是在思考,也似是在俯视芸芸众生,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微服出访的皇帝在巡视着自己的子民。 但他现在还不是皇帝。 宇文商当然知道他现在只是一个皇子,但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马车驶的很慢,他看了很久,最后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这才将窗帘放下。 车厢里又是一片黑暗。 宇文商忽又道:“流风,落花。” 车厢中立刻就有两名护卫同时应道:“在。” 宇文商道:“你们两人以我的名义,拜访八大门派的使者。” 流风,落花一齐道:“是。” 宇文商点点头,又看向剩下的两名护卫,道:“吹雪你去拜访四大世家,残月跟着我走。” 吹雪道:“是!” 残月也道:“是!” 他环视了一圈,最后才把目光落在影子身上,影子却没有看他,低着头似乎在凝视着自己的鞋尖。 宇文商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乌鸦。” 乌鸦抬起头,又立刻低下,道:“在。” 乌鸦是一种鸟的名字,也是他的名字,传说中乌鸦来的时候往往都会带着灾祸。 正如同没有人喜欢看见这种鸟一样,同样也没有任何人喜欢看见他。 一点也不想! 因为他带来的不只有灾祸,甚至还有死亡。 宇文商道:“三天内,我要你把第五小楼的武功套路,生活习惯,个人喜好,全部摸清。” 乌鸦竟有些迟疑,想了想,道:“她若是不出手?” 宇文商微笑道:“她会出手的。” 剑已在手。 只不过却是一柄木剑,上好的杨木削成的木剑,剑身抛光又刷了层油蜡,剑柄用棉布缠好,拿起来就不会觉得滑手。 真刀实剑不但伤身,更伤兵器,吃到苦头的两人不得不用木剑来比试武功,为了证明自己的武功不全靠兵器,第五小楼欣然答应宇文夏比武的邀请。 神捕府有一间很大的用来练武的房间,像这样的杨木剑在练武场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找到。 第五小楼随手从武器架抽出一柄木剑,又放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 满意之余又开始差异阿吉剑的重量,她仅用肉眼根本看不出阿吉剑是用什么材质铸成的,神捕府的铸剑大师由于摸不到阿吉剑的剑身,也对此无能为力。 可阿吉剑的重量竟就跟这一柄木剑差不多重。 这时候她就听见身后宇文夏在大喊:“挑好了吗?” 第五小楼回过身,就看见宇文夏已在练武场正中央拄着一柄长木刀,正对着自己招手。 她也将手里的剑挥舞两下,也喊道:“来了,急什么。” 由于这练武场太大,以至于两人必须用喊的方式交流。 两人相隔九尺,相互盯住对方的武器。 宇文夏反手将长刀握在手中,又掏出一枚铜板,道:“等这枚铜板落地的时候就开始,如何?” 第五小楼道:“行,不过你扔高点。” “好。”宇文夏点点头用力抛出铜板。 果然很扔的高,铜板化作一条长长的弧线,再慢慢落在两人面前。 “叮”的一响,铜板已落地,可两人却还是没有动作,眼睛也依旧在凝视住对方。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冷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却吹不散这厚重的肃杀之气。 高手过招,往往只需要一个非常小的破绽就能决定胜负,所以他们现在还在找,还没有动。 宇文夏全身肌肉绷紧,握着刀的手背上,青筋都已凸起,他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他盯着第五小楼就好似飞鹰盯住了猎物。 飞鹰已盯住猎物,下一刻便是俯冲的时候。 宇文夏瞳孔突然收缩,人已飞扑而出,木刀似化作一道闪电,如飞虹般横劈过来。 他确信自己已现一处破绽。 可那是的是破绽吗? 第五小楼仿佛露出一丝微笑,刀光就要劈在她胸前时,她的腰就像是突然折断,突然向后弯曲。 刀光擦着她的胸膛滑过。 她弯下腰,左手触地猛的一撑,他的人就已倒蹿而出,一脚踢向宇文夏握刀的手腕。 脚已踢在手腕上,木刀并没有如第五小楼意料的那样脱手而出,她的脚刚碰到宇文夏的手腕,就突然感觉到一种奇异而强大的力量。 这股强大的力量,竟将她整个人都震了出去。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但又立刻反应过来,借助着这股力量凌空翻了几个跟头,最后稳稳落在练武场一角。 一阵风吹过,风突然间就开始呼啸,夹杂着窗外带进来的飞雪,屋内仿佛也变成了大雪纷飞的屋外。 宇文夏没有躲,也根本无法去躲,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够抵挡?又有谁能躲的掉? 于是他大喝一声,提着刀贴地掠向第五小楼。 然后,第五小楼的人与剑就开始有了动作,是一种极快,极优美的动作。 她忽然回身刺出一剑。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度,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优美,就像风那么自然,却也像风那么凌厉。 剑气自剑身而出,无数道如丝的剑气就如同跗骨之蛆般渗进宇文夏的衣衫,游走在他皮肤的表面,就好像在寻找突破进去的缺口。 宇文夏虽不知道被这剑气入侵会有什么后果,但他根本不想尝试。 他已停住脚步,立刻大喝一声,又是那种奇异的震动,透过他的身体竟将皮肤表面的剑气层层震碎。 但这时第五小楼已刺出了第二剑。 一剑刺到尽头,两人突听见“嘭”的一声,方才还在呼啸的风雪立刻停下,接着,就连肃杀之气也消失无踪。 宇文夏怔了怔,他不知道第五小楼为何会突然停下,本还想问问她,可还没开口就看见她拿着一个光秃秃的剑柄,似乎是在笑。 宇文夏也笑了,笑道:“你的剑呢?” 第五小楼挥挥手中的剑柄,道:“在这呢。” 原来这木剑竟是无法承受住如此凌厉的剑气,竟在她手中碎成了木渣。 宇文夏叹了口气,又苦笑道:“你这剑法,果然还是得配上一柄好剑。” 第五小楼眨了眨眼睛,笑道:“那这次算谁赢了?” 宇文夏忽然转身走向门口,头也不回的道:“走吧,请你喝酒。” 第五小楼也跟上去,大笑道:“我要最贵的那种。” 第三十三章 酒楼 第三十三章 酒楼他身边没有人跟着。 他刚走进来,就看见了宇文夏。 这里本就是燕城最大的酒楼,大厅中已有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但他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的宇文夏。 他们太熟悉了,至少在几年以前还很熟悉。 现在外面还在飘着大雪,里面温暖的却像是春天,酒楼里最不缺的就是喝酒的人,而喝酒的人又很少会觉得冷。 他没有喝酒,但也不觉得冷。 他不喜欢喝酒,不喜欢喧闹,不喜欢低俗,远远的瞧见酒楼都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像他这种人,本不该来这。 可他却毫不犹豫的进来了,他不喜欢喝酒,可又微笑着叫上了一壶好酒,他更不喜欢低俗,但他却坐在了那两个酒鬼中间。 他非但没有厌恶,居然还在笑。 他真正笑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初春融化冰雪的骄阳。 难道他这几年竟从未没有真正笑过? 大厅南边的角落是一张不大不小,不新不旧的四方桌,有两人正对面而坐。 一个似已醉倒,她趴在桌上,用羽毛大氅罩着头,正呼呼大睡。另一个持杯凝视,仿佛是在思考,过了很久也没见他喝下去。 一个喝醉的醉鬼,一个还没醉的醉鬼。 宇文商微笑着走过来,走到桌前,拉开板凳坐下,坐在两个醉鬼旁边,然后微笑凝视着还没醉的醉鬼。 过了很久,还没醉的醉鬼忽然回过神,这才放下酒杯,扭头看过去。 于是宇文商就看见了宇文夏。 正午。 天上地下一片惨白,看不见太阳。 幸好长街两旁都悬着灯笼,灯笼照在酒楼门前,照亮了门前的飞雪。 雪连着天,天连着雪,雪在天上,人仿佛也在天上。 这两人撑着纸伞,就仿佛从天上来的,走过廊桥,沿着长街,然后走到了灯笼下面。 第五小楼仰着头,在看这家酒楼的牌匾,牌匾上虽落满了积雪,但上面的字依旧清晰。 “福来酒楼” 酒楼旁的巷子里有个马厩,里面停着几辆大车,还有几匹消瘦的骡马。 这虽是燕城最大的酒楼,但绝不是最好的酒楼,来这里喝酒的大多都只是些出卖劳力的人,拉完活再来这里喝上几杯便是他们生命中最大的乐趣。 几壶劣酒喝下去,人醉了,天也不冷了,眼中的世界仿佛也变得精彩许多。 于是第五小楼在问:“这鬼地方能有什么好酒?” 宇文夏故作神秘的笑了笑,道:“地方是有点鬼,但酒绝对是最好的酒?” 第五小楼道:“哦?” 宇文夏悠然道:“你当然不懂。” 第五小楼道:“不懂什么?” 宇文夏道:“越好的东西,往往都会藏在越不显眼的地方。” 第五小楼瞥着他,道:“所以这酒楼里就有好酒?” 宇文夏点点头,道:“当然有好酒,而且是整个燕南郡最好的酒。” 第五小楼迟疑着,道:“可是......” 宇文夏道:“可是什么?” 第五小楼看着他,终于忍不住笑了,笑道:“我要的是最贵的,可不是最好的。” 宇文夏也笑了,大笑道:“最好的当然就是最贵的,这点你放心。” 他大笑着,忽然拉住第五小楼的胳膊,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宇文夏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手心是温暖的,他抓的并不用力,却让第五小楼紧紧的跟在身后。 他大步走进门,却又缓缓走向角落里的空桌,第五小楼被他拉着只能跟在后面。 这一段路,着实走了很久。 他的心跳忽然变快,呼吸也似是有些急促。 宇文夏仿佛有些心虚,眼神在不停闪躲,似乎是想回头但又不敢回头,连抓着她的手也变得僵硬起来。 他想试探她会有什么反应。 是会娇羞着脸红?还是会愤怒的给他一巴掌? 宇文夏见过和睡过的女人并不少,漂亮的也不在少数,但能让他心乱的天底下似乎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他长长吸了口气,终于已忍不住想看看第五小楼是什么表情。 他一回过头,立刻就看见第五小楼的脸。 是一张很漂亮,但却毫无表情的脸。 第五小楼直勾勾的着他,就好像一直都在这么盯着他的后脑勺。 她眼睛眨了眨,笑道:“看我干嘛?我可没带银子出来。” 这又算什么反应? 她在意的居然是酒钱而不是被宇文夏拉了这么长时间的手,这难道是正常女子的反应吗? 但无论她是什么反应,或娇羞,或愤怒,都能让宇文夏顺利的朝着下一步展下去。 可她偏偏就是没有反应,没有反应正好就是最差的反应。 宇文夏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忽然松开她的手,道:“你找个地方坐下吧,我去买酒。” 这句话还未完,宇文夏忽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向拿酒的地方。 宇文夏的心更乱了。 第五小楼凝视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搞什么鬼,不是说请我吗,见我没带钱怎么就这幅表情。” 她又在角落找了张四方桌子坐下,嘴里还在念叨着:“太小气了吧。” 有时候,情商低似乎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浪费一个白吃白喝的机会。 大厅里已坐了不少的人,很多人就在板凳上,翘着腿,喝着酒,吃着花生米。 宇文夏还没来,她身上也没带钱,所以在盯着隔壁桌的花生米,干咽口水。 隔壁桌正在漫天瞎聊,似乎也没有注意到第五小楼灼热的目光。 本来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突听见有一人道:“你们听说了吗,越北郡以前那个皇帝死了。” 第五小楼不禁动容,又将板凳挪近些,侧着耳朵仔细听着。 “哦?你是说哪个越明帝?” “对对对,就是他。” “哼,我大周攻占越国,杀了他不是迟早的事吗?” “不是,我大周精兵还没进越城,他就死了,就死在自己的皇宫里。” “那他是怎么死的?” 那人放低了声音,低声道:“听说是被鬼咬死的。” “这么可能,鬼怎么可能咬死人。” “你若是见到他的尸体,你也会这么想的。” “莫非你见过?” 那人神情忽又有些的得意,笑道:“我那大表哥你知道吧。” “你说的是在军营里当差的那个?” “对对对,我大表哥当时就负责把越明帝的尸骸带到军营去。” “难道是见鬼了?” “比鬼还要可怕。” 这人给他斟满一杯酒,又道:“哦?他看见什么了?” 那人一饮而尽,又想了想,道:“那越明帝的尸骸,全身的血肉像是被恶鬼吃光了,就只剩下骨头搭在上面。他的眼睛,瞪得就好似有铜铃那么大。还有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用手捏碎一样,鲜血据说都飞溅出去一丈多远。” 这人露出骇然之色,道:“这岂非是真的遇见鬼了?” 那人点点头,倒酒不语。 雪更大,风也更急。 大门虽是被掌柜的早早关上,但冷风还是透过角落里的缝隙吹进来。 酒还没有上桌。 第五小楼在凝视着自己的剑,又在凝视着自己握剑的手。 她的剑冰冷,她的手也冰冷,她的剑和手都已沾满了鲜血。 杀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对她来说,杀人也绝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对寻常人来说,杀人真正难的,是在杀人前需要抑制住的恐惧,和在杀人后需要摆脱的心里阴影和道德障碍。 可她杀人后竟没有一丝心灵上的波澜,就好像杀的不是人,而是几根木头。 她杀人的时候从未感觉到过恶心和厌恶,甚至带有一丝兴奋。 这又岂非是某种人格上的缺失?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这时候,突听见“乒乓”一声,几个酒壶已落在桌上,接着,就看见宇文夏微笑着坐在她面前。 他笑道:“别看了,看多久也不会找出鬼来的。” 第五小楼还在看着自己的手,淡淡道:“我在想我已杀了几个人。” 宇文夏道:“不多。” 第五小楼道:“但也不少。” 她的手忽然被宇文夏抓住,握在手心里,他的手宽大而温暖。 她的手冰冷。 第五小楼不禁抬起头,凝视住宇文夏的眼睛。 宇文夏微笑着道:“别想这么多,你杀的都是些该死的人。” 第五小楼又垂下头,叹了口气,任由自己的手被抓在宇文夏手心里,似乎并不反抗。 宇文夏眼睛亮起了光,接着又道:“你若是不杀了他们,说不定他们会去杀更多的,只会有更多的人遭他们的毒手。” 第五小楼淡淡道:“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只不过是有些心烦罢了。” 这种说教的事宇文夏干过不少,神捕府许多第一次杀人的新手都会被他这么安慰,他说起来倒也是得心应手。 但第五小楼不是新手,看起来倒像个非常熟练的老手。 她杀人似乎与练剑一样有天赋。 但练剑又岂非是为了杀人? 练剑的天赋又岂非就是杀人的天赋? 过了很久,第五小楼手也变得温暖,她忽然将手抽出来抱住了一个酒壶,宇文夏也跟着拿起酒壶。 她喝酒,他也喝酒,她不说话,他绝不说话。 酒是好酒。 也是醉人的酒。 愿意喝醉的人总是醉的很快,一壶酒空了,第五小楼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宇文夏将身上的羽毛大氅褪下,又轻轻盖在第五小楼身上。 宇文夏微笑看着她,似是对自己做的事非常满意,过了很久,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接着就变成了一声长叹。 或许她现在只想好好醉上一场。 但宇文夏现在还不想醉,他也不能醉,所以他持住酒杯,仿佛正在沉思,也仿佛是在睁着眼睛睡觉。 一个人走过来,忽然在他身边坐下。 一个带着笑的人。 一个没有杀气的人。 宇文夏不禁放下酒杯,扭头看过去。 于是宇文夏就看见了宇文商。 (ps:推荐几个朋友的书,书号357314o,35119o3,3141987,3432829。) 第三十四章 相见 “你来了?” “我来了。” “我知道你会来。” “我也知道你在这。” “所以你是来找我的?” “当然。” “我不信。” “至少现在是来找你的。”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大笑,又同时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第五小楼似是被大笑吵醒,嘴里嘟囔着梦话,将大氅掀开扔在一旁,就又睡了下去。 宇文商大口喝酒,忽又大声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使他原本就苍白的脸变成一种惨白。 雪一样的惨白。 宇文夏忍不住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喝酒了?” 宇文商还在笑,喘着气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喝酒。” 宇文夏立刻将他手中的酒壶夺过来,摆在桌上,冷冷道:“不喜欢就不要喝了,别浪费好酒。” 宇文商依旧在笑着,他只要看见宇文夏,就好像会止不住的笑。 他们是兄弟,更是朋友。 只有他们才知道,能将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的,绝不是血缘亲情。 而是一种同甘共苦的友情。 宇文夏给自己倒了一杯,道:“你的病,还是老样子?” 宇文商仿佛对自己的病很无所谓,淡淡道:“我这病,到死也不会变的。” 宇文夏瞥着他,道:“你这人也到死都不会变。” 宇文商道:“你难道不也一样?” 他们本就是长得很像的两个人,性格虽完全不同,但在某些却非常相似。 他们有着几乎同样的童年经历。 只不过一个选择离开,一个选择留下。 宇文夏笑着摇摇头,又重新将大氅盖在第五小楼头上,这才道:“家里还好吗?” 宇文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第五小楼,道:“老样子。” 宇文夏道:“不好?” 宇文商摇摇头,道:“一点也不好。” 宇文夏道:“所有人都不好?” 宇文商目光如炬,凝视住他,冷冷道:“所有人。” 宇文夏叹了口气,道:“那你还留在里面。” 宇文商忽然闭上眼睛,过了很久,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当然有我的目的。” 皇子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 宇文夏当然明白,所以他不再说话,用酒杯堵住了嘴。 这时候门外忽然涌入一帮人,将酒楼里喝酒的人全都赶了出去,接着,他们自己也跟着涌了出去。 这些人显然是李极的人,且很显然是宇文商叫来的。 毕竟他们两要谈的事,对于普通人来说,也难免有些惊世骇俗。 花生米也已上桌。 宇文商忽然拾起一颗花生,抛得很高,张开了嘴。 花生正好落进他的嘴里。 有朋友在,又有东西吃的时候,他就会变得非常轻松。 宇文夏又喝了杯,看着第五小楼,道:“别吃太多,这东西是给她买的,你想吃自己去买。” 宇文商也看了眼第五小楼,忽然抓了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边嚼还边笑:“她又是谁?” 宇文夏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题,笑骂道:“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宇文商也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接着道:“你一直想找的人,就是她?” 宇文夏瞳孔突然收缩,立刻盯住他,盯了很久,忽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她?” 这件事,宇文夏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宇文商既然知道,就必定是在暗中调查他。 暗中调查自己的兄弟,这绝不是宇文商以前的为人。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人变得无比陌生。 宇文商也在盯着他,淡淡道:“我自然也有我的势力。” 宇文夏道:“所以你就能调查我?” 宇文商叹道:“不是调查,是暗中保护。” 宇文夏当然还在看着他,眸中却带着尖针般的讥诮,就像是要刺进他的心里。 他的目光就像尖针一下就刺进了宇文商的心,宇文商咬着牙,低吼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母后报仇,这件事你应该比我清楚!” 宇文夏目中立刻露出痛苦之色,忽又叹了口气,道:“母后若在天有灵,也绝不希望看见我们这样。” 他倒了杯酒,接着又道:“母后教会了我们许多事情,但绝没有教会我们仇恨二字。” 宇文商终于闭上了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光还在狠狠盯住宇文夏。 酒壶又空了。 宇文商终于忍不住道:“难道你就真的不想给母后报仇?” 宇文夏仿佛真的醉了,目光流离着,道:“母后只教会了我爱,并没有教会我恨。” 他又看向宇文夏,淡淡道:“我也相信,你的恨,绝不是在母后那里学来的。” 宇文商冷笑道:“你真是个懦夫!” 宇文夏也笑了,轻笑道:“我这人,到死都不会变。” 仇恨的力量,有时远比爱来的更强烈,更尖锐,也更有效。 因为爱是柔和的,就像是春日的风,春风中流淌的溪水。 仇恨却像一把尖刀,一根鞭子,尖刀一下刺进你的心脏,鞭子不断鞭挞着你的灵魂。 仇恨的确会驱使人做出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 宇文商又笑了,凝视着第五小楼,讥诮着道:“难道你真的不会去恨?” 宇文夏用眼角瞥着他,还是那副醉醺醺的样子,似是并不想搭理他。 宇文商却还在说,每一个字带着种数不出的恨意:“难道你就已忘了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宇文夏目中掠过一丝痛楚,却还是没有理他。 宇文商冷冷的盯着宇文夏,冷冷道:“你若不记得,我倒是可以重新让你想起来,那天的雪比今天还大,雪是红的,被母后的鲜血染红的......”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已听见“砰”的一响,又看见白瓷杯在宇文夏手中崩裂。 他的手在剧烈颤抖,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低吼着道:“够了,那天的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包括你!” 宇文商又笑了笑,似是对他的反应非常的满意,道:“既然你记得......” 他的话立刻被宇文夏打断。 这时候,宇文夏目中的痛苦之色也已消失,变得冷静而尖锐,冷冷道:“我比这件事记得更清楚的,是母后平日的教诲,而不是她从未教过我们的仇恨。” 宇文商脸上满是失望,道:“我本以为这几年你会有些长进,没想到你还是这样。” 宇文夏道:“我早已说过,我这人,到死都不会变。” 宇文商忽然看向第五小楼,微笑着道:“那要是她死了呢?你会不会变?” 黄昏,黄昏前。 雪终于停了,灰蒙的天空中,竟又有阳光露出。 残阳透过云层,洒在惨白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宇文商忽然站起来,微笑着走向门口,就像他来的时候那样。 门口是一片金黄。 他看着宇文商慢慢走出去,走进耀眼的光芒中,他的人似是忽然被光芒吞没。 可他走的,真的是一条光明的道路吗? 没有了李家人的驱赶,来此喝酒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宇文夏持杯凝视,仿佛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也仿佛宇文商从未出现过。 黄昏后。 第五小楼终于醒过来,是被饿醒的。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居然把我的花生米吃完了?” 宇文夏苦笑道:“你也不看看你睡了多久了。” 第五小楼伸手,仰头打了个哈欠,悠然道:“我睡了有多久?” “从中午睡到黄昏,你说睡了多久。” “说起来,我也有点饿了。” “看上去你现在心情不错。” “我那只是有点心烦,睡一觉就好。” “现在呢?” 第五小楼笑的很不好意思,笑道:“心情好的时候,总是想吃点东西。” 宇文夏笑的依旧苦涩,他很想假装宇文商从未出现过,从未说过那些话。 可他做不到。 任何人若是遇见他那样的事,又听见这样的话,都绝不会比他好受。 他苦笑道:“你想吃点什么?” 第五小楼仿佛看见了他眼中的痛楚,试探着问道:“怎么现在轮到你的心情不好了?” 宇文夏摆摆手,道:“酒喝多了,难免会想起些糟心的事情。” 第五小楼很气派的拍着他的肩,笑道:“没事,吃点东西心情就好了,今晚这顿就算我请你的。” 宇文夏伸手叫来了店小二,又看着第五小楼,道:“想吃点什么,你自己点。” 夜渐临。 饭菜已上桌,没有酒只有茶。 宇文夏凝视着正埋头扒饭的第五小楼,忽然道:“这几天你住到神捕府来吧。” 筷子停下,头也抬起来,她迟疑着道:“不好吧,我又不是神捕府的人,况且外面的客栈住的挺舒服的。” 宇文夏想了想,道:“这几天,外面可能不太安全。” 第五小楼笑道:“怎么会,我剑法这么好,哪有什么人打得过我。” 宇文夏似忽然怒了,忽然站起来,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低声道:“总之,这几天你必须住在神捕府。” 第五小楼眯住了眼睛,也低声道:“不要忘了,你也打不过我。” 宇文夏更急了,凝视住她的眼睛,立刻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我也没打算打得过你。” 他们靠的很近,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 对视了很久,宇文夏忽然松开手,又退回板凳上,道:“具体原因,我会想你解释,但不是现在。” 第五小楼一直都在盯着他的眼睛,似是要从他眼中看出些信息。 她想了想,道:“好吧,不过我是绝不会付钱的。” “你不好奇?不想问问?” “我相信你。” 第三十五章 信鸽 没有星,看不见月。 只有一条长街和寂寂灯火。 大概没有什么人会喜欢在这种天气上街闲逛,廊桥至长街是燕城最繁华的路段,现在却只有零散几人匆匆走过。 雪似是又将落下。 新雪大多都还未被踩踏,屋檐下的是一连串犬牙似的冰柱,在灯火的照耀下,影子投射在墙上显得狰狞而可怖。 宇文夏已有种莫名的预感,这几日将落下的绝不只有雪,还有血! 燕城的居民仿佛也有了这种莫名的预感,一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门窗都紧闭着,就连灯光都很少透出。 宇文夏慢慢走在前面,第五小楼慢慢跟在他的斜后方。 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总保持某种尴尬的距离,却又仿佛有着某种奇怪的联系。 他们很久以前就已相识,但见面的次数却又少的可怜,可又偏偏是这寥寥的见面次数却让他们的关系继续升温。 第五小楼说不上,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她心里一直都有块阴影,是一块仿佛已经忘记,但又确确实实留在记忆里某个角落的阴影。 重生至现在已有了十七年的岁月,她将以前的大部分前世的记忆和一部分的人格都封存在了这一部分的阴影中。 这是她无意识也是大脑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毕竟无论是谁经历过这种离奇的重生和经历,在人格方面总是会出现某种分裂。 但正是这一块阴影塑造了她现在并不完整的人格和不完整的记忆。 只有在梦中忽然惊醒的时候,她在恍惚间才似乎能感觉到这块阴影仿佛是在不安的悸动。 长街寂寂,廊桥寂寂。 两人走进廊桥,雪果然就已落下。 廊桥里居然挂了寥寥几个灯笼,虽不太亮,但也足以看清对方的面容。 “这天,似乎更冷了。”宇文夏面露傻笑,他走在前面,却时不时的回头看向第五小楼,似乎是在找点聊头。 他在其他人面前也算的上冷峻高傲,在青楼也能做到风流潇洒,但却在第五小楼面前,总是不停的露出傻笑,不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似是掉了几个层次。 “是有点吧。”第五小楼瞥着他,又道:“那又怎样,反正我很少会感觉到冷。” 就像火不会感觉到热,冰也不会感觉到冷,她现在的体质就像是一块沉浸在森寒剑气中的冰块,拿着剑时她很少会感觉到冷,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冷的。 宇文夏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不禁回头道:“你不会感觉到冷?” 第五小楼捧起手中的剑,又抬头看着他,道:“你若是拿着这把剑,你也不会感觉到冷的。” 宇文夏当然领略过阿吉剑的剑气,所以他闭上了嘴,所以又没了话题。 廊桥的灯火渐渐远去,现在在两人眼前的是灯火通明的神捕府。 已走到大门,宇文夏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来?” 第五小楼看着他,淡淡道:“不知道。” 她虽不知道具体,但也能猜出个大概,只不过看着宇文夏一副‘这件事必须要我来解释’的表情,她果断还是回答了不知道。 宇文夏吸了口气,想了很久,就仿佛要长篇大论一番,可嘴巴一张却只说出了一句话:“有人像找你找你麻烦。” 第五小楼道:“想找我麻烦的人可不少。” “这个想找你麻烦的人可以绝不是一般人。”宇文夏凝视住她,目中带着关切之色。 “不是一般人?”第五小楼轻笑道:“不是一般人还找不起我的麻烦。”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江湖排名,但第五小楼已对自己的剑法非常有信心,暂不说天字榜,地字榜前三她相信自己绝对有实力榜上有名。 自信和自负本就只有一线之隔,稍不注意便会将两者混淆在一起。 她现在显然已分不清自信和自负,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究竟有多么的可怕和危险。 也许只有真正失败的时候才会让她清醒一点。 宇文夏似是看出了这一点,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对现在对你的实力太过于自信了?” 第五小楼笑着不语,好像是在默认,又好像是在嘲笑。 嘲笑他为什么要问这种明知故问的事情。 初入江湖的人总是年轻气盛,真正的老江湖无论对什么事都会全力以赴,这种经验是看再多的江湖志的新人也无法学到的。 宇文夏看见她这幅神情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测,他皱着眉,满脸凝重之意,正打算开口好好跟她聊聊。 这时候,宇文夏眼角的余光看见屋内忽然有一人飞掠出来,于是他只能闭上嘴,侧身看着这人。 这人显然是鸽组的人。 他掠到宇文夏身边,在宇文夏耳边低语了几句。 鸽组的人说悄悄话的本事显然是非常一流的,第五小楼丝毫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她只好看着宇文夏,只见他脸上的表情,立刻露出吃惊之色,吃惊渐渐变成了凝重,最后他皱着眉向第五小楼走来。 神捕府的事第五小楼本不想多问,但看见宇文夏走来,也就只能听着。 宇文夏并不打算透露太多,他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皱着眉道:“今晚你就在这住下吧,我晚上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他又看向鸽组的人,道:“你带着这位姑娘寻一处安全的房间好生住下。” 这人立刻躬身应下。 宇文夏点点头,回身纵步。 第五小楼立刻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叫我!” 这句话刚出口的时候宇文夏就已纵身跃起,等这句话说完他都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这一套轻功也不愧于飞鹰之名,提身纵步飞出三丈之远,比起血衣楼刺客的轻功也仅仅只是稍许逊色。 望着他纵身离去的背影,第五小楼不免有些担忧。 鸽组那人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微笑着道:“姑娘不用太过担心,飞鹰大人只不过是有些急事,绝不危险。” 听到他既然都这么说了,第五小楼不禁轻舒了口气,只是双眉却还皱在一起,她看向那人勉强笑道:“那就,劳烦这位大人带路了。” 这人走在前面,笑道:“既是飞鹰大人的朋友,您叫我信鸽便可。” “信鸽?你是不是专门送信的?” “事实上,鸽组每个人都是送信的,名字不过是个代号。飞鹰大人不也是不会飞吗?” 夜已深。 第五小楼躺在床上睡的很浅,阿吉剑就被她放在身边能最快拔剑的地方。 这是她最近在培养的习惯,毕竟出门在外闯荡江湖,这些自卫的习惯一旦养成,说不定就能在危机时刻救自己一命。 屋外忽然传出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她忽然惊醒,立刻辨别出这是连城的脚步声。 脚步声渐渐临近,突听见“吱呀”一响,是隔壁房间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就只听见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声音。 第五小楼隐隐能听出连城脚步声中的烦恼和焦急。 难道他和宇文夏烦恼的同一件事? 想到这,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脚步声逐渐停住,最后就是人重重倒在床上的声音。 夜更静。 隔壁间沉稳的呼吸声都清楚的传进第五小楼耳中,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似将睡下。 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阵很急的脚步声子院外急驰而近。 如此夜深,若不是非常重要且紧急的事,绝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打搅连城。 她刚坐起身,就听见了连城沉稳的声音:“找到了吗?” “鸽子全都放出去了,还未找到。” “鹰呢?” “大部分还在巢里。” 隔壁间一阵沉默,然后就听见推门急驰而出的脚步声。 第五小楼拿起剑,赤着足跳下床,顺手披上一件衣裳,便也推门跑了出去。 外面已没了连城的身影。 任何人都能看的出,神捕府出了大事。 她现在心实在太乱,只想找个人问清楚,若是能让自己帮上一份忙也再好不过了。 第五小楼赤着足,走廊上的木地板冷的像冰,冷的刺骨。 没有风声,听不见人声。 此时的神捕府寂静的有些可怕。 她没走出多远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这道身影就伫立在走廊的尽头,看起来就像是一直站在这里等着她。 第五小楼眼前一亮,立刻喊道:“信鸽。” 信鸽没有回答,依旧站在原地。 她不得不走近几步才看的清信鸽的,信鸽那张依旧微笑着的脸,他笑起来就仿佛是带着一张面具。 灯火不近也不远,信鸽恰好就站在阴影之中,阴影将他脸的上半部分拦住,第五小楼能看见的就只有他微笑着下半张脸。 他脸上全无笑意,咧起的嘴角就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拉起,显得非常诡异。 这是一种只能在死人脸上看见的微笑! 第三十六章 夜战 无星无月,无声无人。 乌云密布,天上正飘着小雪,天地间竟似是充满了一种冷的让人胆寒的杀气。 不远处的小院里还亮着两盏残灯,灯火绰绰,枯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曳,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巨**错的犬牙,仿佛正要将第五小楼吞噬。 有微风穿廊而过时,信鸽的双手就随着风缓缓飘荡,他的身子也在随风微微摇摆,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在拉扯住他的全身,让他无法倒下。 信鸽的身形在枯树交错的阴影中时隐时现,第五小楼凝视住他,手已紧紧握住剑柄,全身上下都已充满了警戒之意。 信鸽此时很显然已成了一具尸体,又有人故意将他摆放在这,就好像已有人猜到第五小楼一定会跑出来,一定会想找个人问问清楚。 可连城跑出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见这具尸体? 燕城神捕府的飞禽走兽虽也算不上多,但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就连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第五小楼面对着这条死寂的长廊,眼睛盯住长廊尽头信鸽的尸体,她的心已不由的往下沉。 她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宇文夏一定要自己住在神捕府,本以为有连城在此定能能护她周全,可连宇文夏也没有想到的是,连城并不知道第五小楼住在府内,本应通报消息的信鸽早早的就已被人收买,最后还被人暗杀。 连城在得到宇文夏出事的消息后,立刻上着神捕府所有人马赶去营救,仅在一些需要重点保护的地方才留下几个高手。 第五小楼现在住的地方显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场所,连城带人走后,不说高手,就连个人都见不到。 可她想不明白的是,究竟是什么人想对自己动手,她唯一的仇人便是李家,可李家绝没有这样的能力调走神捕府全部人马,就只是为了针对自己。 小院里的两盏残灯忽然一齐熄灭,黑暗就像是无尽的海水,吞没了灯火,接着又蔓延上她的口鼻。 第五小楼只觉得自己现在就连呼吸也似将停顿。 这一刻,她仿佛听见了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还有来自地板下微弱的呼吸声。这道呼吸声竟一直与她的呼吸频率相匹配,若不是她忽然屏住了呼吸,也许到死也不会觉地板下竟藏了一人。 第五小楼立刻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有一股凉意突然冲进她的脑子。 地板下这人还未有动作,她忽然脚下一蹬,人就已凌空倒翻出去,翻出六尺时她又凌空刺出一剑。 剑气自剑尖激荡而出。 人已落地。 穿廊的风变得更急,剑风仿佛将信鸽身上的细线全部割断,他的身体倒下去的时候,突听见“砰砰砰”连续数声巨响,长廊一连串的地板竟是被剑气层层掀开,露出了地板下斑驳的泥地,还有一道漆黑的剑光。 剑身漆黑,人也漆黑。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度,他的人就像是一根离弦的箭忽然自平地纵身而出,第五小楼看清剑光的时候,剑尖距离她的咽喉就剩下一尺之远。 这一剑他已练了十年,至今从未有人活着接下这一剑,大多数人甚至还未明白生了什么就已死在剑下,他对自己这一剑非常自信,这并不是一种自负而是一种真正的自信,因为对手无论是谁,他每次出手必全力以赴。 他这一剑看似无比直接,没有繁复诡异的变化,可实际上却暗藏了六种变化,其中五种变化能应对各式的反击,还有一种变化是他特地为第五小楼准备的,这一变化对准的并不是她的咽喉,而是她身上的一处穴道。 他接到的命令是能抓活的就尽量不要死的,此时两人的距离已非常接近,黑衣人正准备变招点住第五小楼的穴道,但也就在这时,一道苍白的剑光如匹练般自下而上刺了出来。 苍白的剑光刺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剑! 这把剑也跟了他十年,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手中这柄漆黑的剑是多么锋利和坚韧,所以他认为这道苍白的剑光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甚至没有变招应对,反而加快了点穴的度。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人若是被定住了,剑是绝不会自己动的。 他并没有高估了这柄藏剑山庄珍藏了多年的名剑,任何人手里若是握着这柄剑心里都会这么去想,只可惜无论什么兵器在阿吉剑面前都不过只是一堆豆腐,只不过有些豆腐软,有些豆腐硬罢了。 黑白剑身交错时,两人立刻听见“叮”的一声轻响,黑衣人忽然感觉到手中的剑变轻了不少,紧接着又看见眼前漆黑的剑身,竟是脱离了剑柄旋转着飞了出去,最后“夺”的一声,钉在不远处的枯树枝干上。 他的人也跟着剑身旋转着倒飞了出去,落在屋檐上时他心中依旧一片骇然,他宁愿相信这一剑落空,也不愿相信这柄名剑竟会被如此轻描淡写的削断。 夜已更深。 低压的密云慢慢飘走,点点星光已露了出来。 星光惨淡。第五小楼只能依稀分辨出黑衣人脸上的轮廓,却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可他眼中透露出的那种怨毒之色,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并没有在看第五小楼,他正在看着的,是第五小楼手中那柄短剑。 漆黑的剑鞘,苍白的剑身。 第五小楼已忍不住在问:“你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黑衣人没有说话,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第五小楼问的不是他,他也看不见第五小楼的人。 他也的确看不见第五小楼的人,那柄不足三尺的短剑就已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短剑在第五小楼手里。 “这是什么剑?”黑衣人在问,眼睛却依旧凝视着她手中的短剑。 任何见识过阿吉剑的人都是这种眼神,第五小楼当然知道他们心里是在想些什么,她也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她将剑入鞘,淡淡道:“只不过是杀人的剑。” 黑衣人没有回答,略微抬起头看着第五小楼,他的目光已恢复冷静。 第五小楼又道:“你又是什么人?” “也只不过是杀人的人。”黑衣人嘴角稍稍咧起,好像是在笑,又似是不知该如何去笑。 第五小楼忽然挑眉,质问道:“信鸽就是你杀的?” “我没有杀他。”黑衣人嘴角咧的更高,目中却没有丝毫笑意:“而且,他也没有死。” 第五小楼瞪大眼睛,立刻道:“他没死?” 她又看向信鸽躺下去的方向,长廊的尽头,信鸽躺下去的身子忽然躬起了身大声的咳嗽,仿佛就是在回应她这句话。 黑衣人也在看着信鸽,道:“我只收了一份钱,当然不会去杀两个人。” 第五小楼道:“只收了杀我的钱?” 黑衣人沉默,沉默通常就意味着默认。 这时候,两人都看见了远处一连串的灯火闪动,夜巡的鹰似是将要归巢。 黑衣人显然待不下去了,他立刻纵身跃起,几个起落间就已飞出高墙院落,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句话:“你要是再不去救他,我就得收两份的钱了。” 第五小楼也立刻提步掠出,落在信鸽身边。 信鸽的脸是死灰色的,他大声咳嗽,又在咳嗽的间隙中小声说着什么。 第五小楼看着信鸽,心里已有些内疚,信鸽是因她受的伤,而她此时就只能呆呆的站在信鸽身边看着,帮不上任何忙。 若是外伤,她还记得些急救的知识能稍稍包扎一下,可是这中毒她是真的不知该从何下手。 就在她想要回身去喊人的时候,信鸽忽然喊住了她,声音虽不大,她依旧听的非常清楚,好像是在说着“连城”二字。 这件事莫非与连城有关?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不禁凑过去,轻声道:“你刚刚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一些真相?” 信鸽咬着牙点点头。 第五小楼心中一动,她的人已靠的更近。 回答她的却是一道剑光! 剑锋薄而短,剑光是蓝色的,是一种接近于惨碧色的蓝色。 剑上显然有毒! 这一剑又快又狠,而且正是在第五小楼放松警惕的时候看准了她的弱点才下的手。 她根本没有看见这柄剑,也根本不会想到信鸽为会对她下手。 刹那间,剑光就已刺入她的右肩,剑尖在她肩后露出,一连串的血珠顺着剑尖不停滴落。 两人距离太近,那人的出手又太快,第五小楼甚至没有任何感觉,只觉得自己的右手忽然失去了知觉,紧接着全身都已失去了知觉。 第五小楼咬着牙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她这时候仿佛就已经明白了什么,只是毒素这时候已影响到大脑,眼皮越来越不受控制,她踉跄着退后几步,最终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她刚倒下去就被人塞进了漆黑的麻袋。 那“信鸽”此时已卸去了易容,露出一张第五小楼完全不认识的面容,而另一个拎着麻袋的正是刚才逃走的黑衣杀手! 第三十七章 夏商 他一掠进小院就看见了满目疮痍的长廊,紧接着嗅到的是一丝血腥味。 血腥味很淡,很新,受伤的人显然没有离开很久。 他瞳孔突然收缩,竟不由自主的忽然感觉到手脚冰冷,脚步却没有停下,他立刻顺着血腥味传过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宇文夏没有多想,也根本不敢多想。 第五小楼的剑法群,江湖上已很少有人能伤到她,宇文夏绝不会小看她的实力,可一嗅到血腥味他立刻就开始担忧起第五小楼安危。 长廊的尽头是一片昏暗,灯光昏暗,星光昏暗。 渐渐飘走的乌云依旧在遮挡住月色,宇文夏的心也似是笼罩着一片吹不散的密云。 长廊尽头是一滩鲜红色的血,鲜血尚未凝结,表面飘着的那一缕乌黑长在黯淡的灯光下竟如此的刺眼。 宇文夏立刻俯身拾起那一缕长,他凝视住头上粘着的血丝,手忽然开始颤抖,心也忽然开始刺痛。 这根头就像一根尖针,刺入了他的心。 就在这一刻,他的心里忽然充满了惭愧与内疚,他心里在问自己,为什么在明知道有人要杀她的情况下还将她放任不管。 难道他真的就不在乎她吗? 绝不是!第五小楼认识的人虽多,但能真心在乎她的人,天底下也就只有宇文夏这么一个。 这时候跟在宇文夏身后的十几名手下也6续跟了上来,他们提着灯笼围在长廊外垂头不语,任谁也能出来,他们上司此时的心情一定非常的不悦,所以没有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风更冷也更急,一行人就这么伫立在寒风中动也不动。 过了很久,宇文夏忽然握紧了刀,又轻轻将手里的一缕丝塞进怀里,他的眼中已充满了怒意。 “宇文商!”他咬着牙,从喉咙中挤出了这个无比熟悉但又忽然变得无比陌生的名字。 他已确信,这件事跟宇文商绝对脱不了干系。 这虽不是宇文商以前的作风,可他真的了解宇文商现在的作风吗? 他的话音刚落下,立刻听见身后有人回答道:“我在这。” 宇文夏骤然回身,一眼就看见人群前同样表情凝重的宇文商,他大步走到宇文商身前,凝视住宇文商的双眼。 宇文商仿佛很疑惑,不禁轻声询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宇文夏没有说话,目光却依旧灼热。 “难道是小楼出事了?” “你应该比我清楚!” “你怀疑我?不要忘了,我们可是兄弟!” 宇文夏又闭上了嘴,就好像在等着宇文商继续说下去。 “就因为我说了那句话?”宇文商忽然露出一丝苦笑,道:“我那只不过是故意激你的,你真以为我会去做那种事?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尽快将她找到,而不是在这对着我脾气!” 宇文商的声音渐渐提高几分,接着大声道:“你现在可不是个只会对自己的哥哥脾气的小孩子!” 小院里忽然变得很空。 所有围着的人在宇文夏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已悄悄退了出去,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也千万别听,在公门做事的人最应该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说到最后,宇文商又开始大声的咳嗽,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愈的惨白。 宇文夏看着他惨白的脸,目中似是露出一些同情伤感之色,说话的语气也终于放缓。 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太心急了。” 他的刀依旧握在手里,握的更紧! 宇文商咳嗽渐缓,突听见小院里又有另一人道:“那些人又放出去了,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们。” 说话这人当然就是连城。 “我为了去救你。”宇文夏转身看着连城,语气中略带着一丝质问。 他的官职虽没有连城高,但他的身份地位绝对要比连城尊贵,宇文夏说话连城绝不会不答。 连城叹了口气,道:“我之后也是为了去救你。” 宇文夏道:“为了救我就非得带上全府的人?” 连城点点头,忽然长叹一口气,道:“你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全府的人都得掉脑袋。我连城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可府上那些弟兄都是有家室的人,我不能对不起他们的家人。” 宇文夏也轻轻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出事后会有什么后果,他垂下头,想了很久才道:“信鸽呢?他可是你在燕城最信任的人,他一说你出事,我马上赶来找你了。” 连城目中充满歉意:“这件事是我的错,我竟不知道他早已被人收买。” 宇文夏道:“既然你没有出事,那你这段时间又去哪了?” 连城还未开口,宇文商立刻接道:“他一直跟我在一起谈事。” 宇文夏看了一眼宇文商,又看了一眼连城,忽然咧起了嘴角仿佛是在笑,笑声中带着无数的讥诮。 真相仿佛就已摆在面前,可又如此触不可及。 连城怕宇文商越抹越黑,所以赶紧接着解释道:“风花雪月还有林升都跟在他身边,凭这点能证明这件事不是他干的。” 风花雪月是宇文商的贴身护卫,林升便是那个内功高强的赶车人,这几人多年前就已跟在宇文商身边,这点宇文夏当然知道,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这几年里,他的贴身护卫中又多了乌鸦一人。 若要将宇文夏困住引连城去救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宇文商手下也只有风花雪月四人能困住他。 宇文夏道:“有没有从刺杀我的那几人的尸体身上查出什么线索?” 连城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他们几人实在是太干净了。若查出什么线索,第一时间就会送过来,这点你不用担心。” 宇文夏这时候已在看着宇文商,道:“我记得,李极也是你手下的人。” 宇文商立刻承认:“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宇文夏道:“我记得,他府上的高手也不算少。” 宇文商苦笑道:“你还是不信我?” 宇文夏道:“你要我如何信你?” 宇文商摇摇头,道:“我若是要骗你,大可以编造无数天衣无缝的谎言,可我还是对你说了全部的实话,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宇文夏不再说话,竟似是被宇文商问倒。 宇文商接着缓缓道:“因为我们是兄弟,我一个当哥哥的绝不会去骗自己的弟弟!”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凝视着宇文夏的眼睛,他的目光诚恳,似是带着一种能令人完全信服的感情。 宇文夏表情渐渐放平又缓缓点头,眼中忽然充满了感动,难道他已相信了宇文商的话? 他的手依旧抓着他的刀,抓的很紧也很稳。 连城这时候当然信了,因为宇文商和他所有的护卫真的一直跟他待在一起谈公事,从未离开过半步。此时他还在解释:“恐怕整个燕城也找不出这么多的高手,既要困住你,又要掳走第五小楼。” 宇文夏实力不弱,第五小楼则更强,除非从别地找些高手,否则仅凭燕城本地的高手是绝没有实力同时干这两件事的。 宇文夏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刀,喃喃道:“可这还是生了。” 宇文商忽然拍上了他的肩,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亲密。 宇文夏一抬起头,他立刻露出阳光般的笑容,笑道:“不用灰心,难道你们神捕府还有找不到的人?这点你可比我清楚。” “我知道了!我先回去养足精神,等到明天再全力去找!”宇文夏随即也露出了笑容。 宇文夏也拍上了宇文商的肩,他下手很重,落在宇文商肩上时却变得很轻,是因为他在全力克制着那只藏在衣袖下青筋暴起的手。 两人互相笑着,互相拍肩,任谁看见这两个亲密的好兄弟,都会从他们的笑容中感觉到无比的温暖。 连城看见的却只有冰冷,这两人仿佛都带着一张假面,假笑下面藏着的是两张同样冰冷的面容。 他这时候当然已明白,可他当然也不会说出来,因为这时候他也带上了一张假笑的面具,就像是看见两个吵架的小辈重归于好的长辈所应该露出的那种表情,这是一种很欣慰的假笑。 人的脸,本就是一张制作非常巧妙的面具,能随时随地随着自己的想法随意的变化。 又有多少人能看出对方面具下真实的想法? 乌云已远去,几近团圆的明月就挂在天边。 这时候宇文夏已放下了手,转身向门口走去,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的眼睛就好像出了光。 他的脸上还带着笑,他的手还握住他的刀。 紧紧握着他的刀! 第三十八章 地室 正午。 久雪初晴。 阳光透过地室上那扇小窗斜斜的照进来,照出了漂浮在地室中的灰尘。 第五小楼醒来的时候就现自己躺在屋角的一张木板床上,地室里阴暗潮湿而且冷的要命,不过幸好她身上还盖着有一条棉被。 棉被很新,床却很旧,散着一种木板已腐烂的气味,看的出这地方已很久没人来过,小窗下青石板铺成的地板缝隙中,甚至能看到几根顽强生长的野草。 第五小楼刚睁开眼睛,意识尚还未清醒的时候,手就已摸到了枕头下面。 她这半年间已经养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是一种对剑客来说非常好的习惯,对于剑客来说,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离开自己的剑。 可枕头下没有剑,她只摸到凹凸不平的木板。 伸手摸剑时,右肩传来的一阵阵刺痛立刻让她惊醒,她忽然坐起身掀开被子,咬着牙用左手捂住右肩的伤口,这时候她才现右肩的伤口已被人精心包扎好,甚至连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一件新的。 衣服绝不会是她自己换的,衣服也绝不会自己跑到她的身上。 她瞳孔渐渐收缩,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弹簧般从床上蹦起,剧烈的动作使右肩更痛,甚至有渗出一丝鲜血。 不过她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而长长舒了口气,她暗自庆幸的是,全身上下除了右肩传来的阵阵刺痛,其他部位依旧完好正常。 可眼中的环境却一点也让她庆幸不起来,右手受伤又被人囚禁在地下室中,现在任何一个人都能对她为所欲为,更重要的是,阿吉剑并不在她身边,这就意味着她无法做出任何反抗,想到这,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有一半的武功在那套剑法上,还有一半的武功在阿吉剑上。 她并不知道其他剑客是否还会学一些徒手的武功,她只知道自己手里若是没剑,那就只是个会轻功的普通人。 难道就只能待在这个地方任人宰割?可又是谁废了这么大力气就为了抓她怎么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 第五小楼立刻就想到了李极,毕竟她也只跟李极有仇,可这杀子之仇,李极见到她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忍不住杀了她了,又怎么会将她囚禁起来,甚至没有连碰都没有碰她,反而将伤口精心包扎好任他疗伤? 莫非李极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想到这,第五小楼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在烟雨楼的时候就听说过那帮有钱有势的人,玩女人的花样一套接着一套。 但李极又怎么可能有如此实力,就为了对付第五小楼,竟能将神捕府上下全部引走。 第五小楼想不明白,只能叹了口气,只觉得现在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惹上了什么老板。 只不过惹上了谁并不是现在最需要担心的事情,她现在更需要在意的是如何逃出这个地方,再找回自己的剑。 床下是一双新的鹿皮短靴。 靴子和衣裳同样的新,她穿上去竟觉得无比合脚,仿佛在她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特地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第五小楼立刻跑向那扇铁铸的大门,大喊道:“有人在吗?” 没有人来,没有人回应。 第五小楼又高喊了几句,只可惜还是没有人回应,大喊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她忽然感觉到很饿。 直到此时,第五小楼才开始好好打量起这个囚禁住她的地下室,整个地下室算不上大,但也绝不算小,地下室的顶上是一扇小而深的窗子,阳光正通过窗子照进来,照在窗子下的一张桌子上。 这算是个很奇妙的地方,至少能看得出这里被人精心布置过一番,这里非但有酒,竟还有一张很精致的梳妆台,摆酒的桌子上竟还有几碟同样精致的小菜。 菜竟还带着余热。 第五小楼一坐下去,立刻就开始吃菜。也不知道昏迷了有多久,她醒来的时候已实在太饿,也顾不上酒菜是否有毒,若是想杀她,大可以在她昏迷的时候下手,根本没有必要在菜里下毒。 所以第五小楼吃的很快,也很安心,她现在急需食物来恢复气力。幸好桌上摆着的不止有筷子,还有勺子,这也不至于让她用手抓菜。 第五小楼在埋头吃菜的时候,也有两个人透过小孔在看着她埋头吃菜。 李极紧紧握住双拳,全身上下每一处的肌肉都在颤抖,他的声音也在颤抖:“殿下他,居然真的把这贱人抓来了!” 杀子仇人就在他眼前,他此时真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杀了第五小楼。 乌鸦冷冷道:“你这是在质疑殿下?” 李极立刻赔笑道:“不敢不敢,我当然相信殿下,只不过还是稍有些惊讶。” 乌鸦道:“明天把东西交给殿下,她就是你的了。” “可是......”李极竟显得有些迟疑,接着又谄媚着道:“不知道殿下对昨晚那几个姑娘还满不满意?” 乌鸦没有回答,正冷冷的盯着他。 李极又勉强笑道:“听说殿下还喜欢收藏墨宝,我这有几幅李涯大师的绝笔真迹,不知殿下......” 一声冷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乌鸦正在冷笑,冷笑有时候就是拒绝。 宇文商不喜欢多嘴的人,乌鸦自然也不可能是个多话的人,能不说话的时候,他绝不会开口。 李极终于不笑了,淡淡道:“我想和殿下当面谈谈。” 乌鸦道:“殿下的目的只有一个,你应该知道。” 李极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 乌鸦道:“所以,你若是能让殿下满意,殿下就绝不会让你失望。” 现在轮到李极不说话了,他垂下头,仿佛是在做出一项很艰难的决定。 过了很久,乌鸦才缓缓道:“明天在书房等着,殿下自然会来找你的。” 李极立刻抬起头,还未笑出来,却又听见乌鸦又缓缓接着道:“你最好带着殿下想要的东西,否则会是什么后果,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了吧。” 乌鸦说完这句话便走了出去,他没有去看李极接下来会是什么表情,也根本没有兴趣去看。 这世上能让他感兴趣的事情并不多,但也绝不是没有,收藏名剑便是他最大的爱好,这又岂非是每一个剑客的爱好? 桌上有灯,还有剑。 灯光昏暗,屋里昏暗,剑身却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剑柄的末端隐隐能看到阿吉二字。 乌鸦就坐在桌前凝视着阿吉剑,这是一把他根本无法触碰到的短剑,仅仅在拔剑出鞘这短短的几息时间里,刺骨的剑气就似已冻住了他的筋脉。 他是用一根绳子将这把剑带回来的,可他显然不可能永远用绳子使剑。 这种感觉就像是梦寐以求的财富就放在你面前,而你却没有钥匙,他当然知道这把钥匙在谁的手里,所以他决定做些什么,趁着那人还没有死之前。 夜色渐临,地室中渐渐变得黑暗。 第五小楼躺在床上,微微喘着气,眼睛一直都在凝视着地室上的小窗,只有那里有一丝的光亮照进来,使这个地室显得不那么黑暗。 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摸便了地室中的每一个角落,地室里所有能搬得动的东西都被她来来回回不知道搬动了多少次。 可就算是如此精细的搜索,也没有让她找到暗门所在。 第五小楼现在已相信了,这个地室中绝没有暗门所有,只有那扇精铁铸造的大门能够出去。 可钥匙不在她身上,而在乌鸦身上。 他们两个仿佛就恰巧都带着对方想要的钥匙。 第五小楼绝不能忍受自己就这么成为某人的玩物,于是她又不甘的站起来,正想再将地室里所有动不了的东西再摸一遍。 也就在这时,突听见“吱呀”一响,门忽然被人打开,第五小楼还未反应过来,就又听见“吱呀”一响,门又被人立刻关上。 几乎就在门关上的同一时间,桌前忽然点亮一盏残灯,第五小楼已看见一黑衣人坐在了桌前,她立刻辨认出,这黑衣人就是藏在地板下的那个杀手! 好快的轻功,好浑厚的内功。 这铁铸大门怎么看也有上百斤重,竟就被他在一个呼吸间打开,又在一个呼吸间关上,第五小楼现在只觉得此人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特别是阿吉剑不在手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乌鸦忽然道:“坐。” 第五小楼显然不知道他想干些什么,果断离他远远的坐在了床上,道:“你是谁?” 乌鸦在看着她,淡淡道:“我是谁并不重要。” 第五小楼道:“就是你拿走了我的剑?” 乌鸦道:“我一向有收藏名剑的习惯。” 第五小楼立刻站了起来,大声道:“那是我的剑!” 乌鸦竟露出一丝笑容,道:“可它明天就会属于我了。” 第五小楼咬着牙,一字字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乌鸦看着她,眼睛里仿佛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笑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五小楼道:“什么选择?” 乌鸦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来,又缓缓向第五小楼走过去。 第三十九章 剑鸣 乌鸦走的很慢,脚步更重,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地室中,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第五小楼心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还是一个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外人听见的地下室,就算乌鸦并不想生什么奇怪的事,也难免会让人不断往那个奇怪的方向联想。 人的想象力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变得非常丰富。灯光昏暗,乌鸦的影子正不断拉长,慢慢将第五小楼的身形笼罩,她瞪着乌鸦,想象力正朝着那个奇怪的方向无限延伸。 这并不能怪她,毕竟在烟雨楼待过这么些年,听见的见过的总归要比普通女孩多上很多,更何况还有前世那七杂八杂的零碎记忆,这些要素杂糅在一起,也难免会让她朝着那个奇怪的方向联想。 阴影已彻底将第五小楼身形掩盖,脚步声却没有再次响起,乌鸦这时候已停住了脚步,目光如剑锋般凝视着第五小楼的眼睛。 目中只有杀意。 乌鸦竟好像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穿的是一身黑衣劲装,只有脸和手露出外面。 他的手指正如同所有剑客的手指一样修长,指尖没有一寸多余的指甲,手掌显得宽大有力。 他的脸却要比所有剑客的脸都还要普通,第五小楼现在正死死盯住这张普通到极限的脸,因为这张脸实在是太普通了,以至于她自己都不能确定下次再见到乌鸦时还能不能将他认出来。 两人对视着,第五小楼忽然现眼前这张脸竟变得越来越陌生,甚至比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还要陌生。 真不知道他上司是怎么记住这张脸了,第五小楼露出奇怪的表情,忍不住偏开视线。 乌鸦又走近一步,忽然道:“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第五小楼跟着后退一步,已站在了床上平视着乌鸦,冷冷道:“我不聋,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乌鸦不想跟她争辩,突然改变话题,道:“你的剑不错。” 提起阿吉剑,乌鸦嘴角咧起,露出了机械般的笑容,目中竟也似是掠过一丝温暖的笑意。 第五小楼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绝不能容忍别人拿着自己的剑,居然还在笑。 第五小楼只觉得这笑意令人作呕,可她也跟着笑了笑,一瞬即逝的笑声中带着讥诮:“你居然还知道那是我的剑!” 乌鸦道:“现在当然还是你的。” 第五小楼颤抖着长长吸了口气,什么话也没有说,因为她现在根本无话可说。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乌鸦又把话题转移了回来,道:“第一,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五小楼立刻拒绝。 乌鸦伸出手掌,缓缓接着道:“第二,告诉我如何用那把剑,我就能放你出去。” 乌鸦当然不会放第五小楼出去,他在这些年审讯过的人并不算少,大部分人在生死关头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活命的机会,可第五小楼很显然不属于大部分人中的一个。 第五小楼的笑声依旧带着讥诮,轻笑道:“你真的以为我会信你?就算你能放我离开,我也绝不会把那把剑交给你!” 乌鸦握紧了拳头,道:“你没有选择!” 第五小楼也只能承认。 乌鸦步步逼近,语也在加快:“所以!” 第五小楼背脊已贴着墙壁,她眼珠子忽然转了转,笑道:“所以你不把那把剑拿过来,我怎么教你?” 乌鸦忽然在床前停住,凝视着第五小楼,道:“难道你也真的以为,我会信你吗?” 第五小楼目光闪动,道:“你也没有选择!” 乌鸦微笑道:“我当然有很多种方法让你开口。” 第五小楼挑了挑眉,道:“哦?” 乌鸦道:“比如,把你的四肢全部捏碎,再把你扔到城南的窑子里。” 第五小楼脸色变了。 乌鸦故作迟疑,又故作恍然大悟,道:“差点忘了,你也是窑子里出来的,想必干起这行来也是轻车熟路吧。” 第五小楼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她握紧双拳,咬着牙从嘴里狠狠吐出两个字:“闭嘴!” 乌鸦竟非常了解她的来历,可他显然并不了解,第五小楼的过去在她心中是一个绝不能触及的怒点,更何况还是被乌鸦这么嘲笑着说出来。 第五小楼双手紧握,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她显然用出了全部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心里的愤怒和一拳抡在乌鸦脸上的冲动。 乌鸦看着她气得通红的脸,显然对自己的做法非常满意,继续悠然道:“城南那边的环境虽比不上烟雨楼,可那边的男人至少要比烟雨楼多上数倍,不管泥工还是瓦匠,就连丐帮的人都是那边的常客,也不知道一天多少人才能让你满意。” 然后乌鸦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讥诮般的嘲笑。 第五小楼眼角在不停的跳,她没有受伤的左手已突然挥出,闪电般抡向乌鸦的鼻子。 愤怒的确能给予人乎想象的力量,本应该软绵绵的一拳却变得充满了力量,甚至连第五小楼自己都被这一拳吓了一跳。 但这一拳在乌鸦眼中依旧如同乌龟般缓慢。 乌鸦的手几乎就在同时也动了,动作比她更快,更有力,刹那间就将第五小楼抡出的那只手牢牢抓住。 作为一名杀手,多一种武功便多一种杀人的方式也多了一种保命的方法,乌鸦在这一点上下过不少的苦功,显然是杀手中的翘楚。 他另一只手也没有停下,突然挥出一拳打在打在第五小楼肚子上。 第五小楼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立刻弯下腰去捂住肚子,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乌鸦这一拳着实不轻,痛的她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乌鸦一松开手,第五小楼就软趴趴的倒了下去,她捂住肚子在床上缩成了一团,只觉得胃部一阵阵收缩,几乎就要忍不住呕出几口苦水。 两条细眉紧紧拧在一起,她脸上充满了痛苦之意,任谁看了都会不由的生出几丝怜惜。 可乌鸦脸上非但没有怜惜之意,反而带着某种莫名的兴奋和快感,他说话的度虽不快,可这解裤腰带的度倒是比他的剑还要的快。 “悉悉索索”一阵脱衣解裤的声音在第五小楼耳边响起,她只能咬牙挣扎着向墙边靠拢,背脊很快又贴住了墙壁,痛苦已在她眼中消失,剩下的就只有惊慌恐惧。 说到底,若手中没剑,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手,无论是经验还是人脉都远远比不过那些江湖大佬,虽莫名其妙惹上不少的麻烦,可莽撞的处理方式却让她得罪了许多本不该得罪的人。 难道现在就要为她的莽撞付出一点代价? 床上忽然一沉,第五小楼立刻就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已摸到了自己腰上,她突然觉得脑中似是响起一道惊雷,也顾不上疼痛,脚下奋力一蹬,人就已飞快的自床上蹿出,一直蹿到墙角她才翻身站稳。 乌鸦似是并不急着追上来,夜未深,地室也就只有这么点大,他微笑着盯住第五小楼的脸,对她的行为非常满意,仿佛是很享受这种追逐猎物的乐趣。 也很享受这种征服般的快感。 欲火燃烧在乌鸦心头和跨下,他毕竟先是男人,后才是剑客杀手,最原始的**总是很难让人拒绝。平日里冷冷淡淡的乌鸦,若要泄起来自然也会比普通人来的更猛,更激烈。 乌鸦展开了双臂,一步一步向第五小楼靠近,一步一步将她逼到了死角。 小窗里忽然吹进来一阵凉风,灯火摇曳,乌鸦的影子也在不断扭曲,似是一头巨兽张开大嘴正将她一口一口磨牙吞噬。 怒意不断涌上第五小楼心头,右肩的绷带已被鲜血染红,她眉头紧皱,右手在虚空中紧紧握着,手颤抖不停,似是在抓着一柄虚无的剑。 她手里当然没有剑,也没有剑气,更没有剑意,只有鲜红色的血顺着她的胳膊缓缓流下最后在指间滴落。 有风。 灯光更暗。 石室中残灯突然熄灭,未烧尽的蜡烛又突然断成无数截滚落烛台,慢慢掉在桌上。 桌上有一剑匣,匣中有剑,短剑! 剑匣在颤抖,桌子也在颤抖,是因为那把短剑正在不断的颤抖,就像是被人紧紧握住手中。 剑就仿佛真已被人握在手中! 突听见“砰”一响,剑匣,桌子,烛台,忽然同时烟花般炸裂,碎成数块的残渣在空中又立刻被剑风碾碎,最后变成无尽的尘埃渐渐飘落在剑鞘上。 剑鞘漆黑,剑身苍白! 石室内并没有人,但剑却已出鞘,就仿佛是真的被人拔剑出鞘,剑出鞘的时候还在不停的颤抖。 剑鞘跌落在地,剑却还在空中挣扎,不断出刺蜂鸣般刺耳的响声。 这是剑气交错的声音! 蜂鸣般刺耳的响声更大,更急,剑颤抖的更快更猛烈,就好像在时刻准备着飞出去一样。 剑鸣声已连成一串,仿佛已到极限。 突然刹那间,风忽然停住,一切突又归于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锵”的一响,短剑从空中垂直跌落,没有丝毫停顿插进了青石地板中,直至没柄。 第四十章 巴掌 黄昏,黄昏已过。 凄凉的月正在天边渐渐升起。 黄昏的风更冷,风中带着阵阵梅花香,似是连风都变得更冷,更雅。 宇文夏静静站在梅园边的围墙上,迎着冷风嗅着花香,他只希望风更冷些,好让他更清醒些。 他手里紧握着长刀,刀鞘冰冷,他的手比刀鞘更冷。 虽一夜未睡,脸上有了倦意,身体也已有了疲意。可那双眼睛依旧刀锋般锐利,如鹰般的视线扫过梅园每一处角落。 神捕府消息一向灵通,黄昏之前就已查出了不少的线索。 “他是乌鸦。”连城离开之前曾告诉他。 “乌鸦?” “不会飞的乌鸦。”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几年前刑部尚书亲手将这乌鸦从你手里捞了出来。” “有人想用他。” “谁?” “大人物!” 宇文夏沉默了很久,缓缓接着道:“乌鸦现在在哪?” “李府梅园。” “我知道了。”宇文夏回身。 “等等。” 宇文夏停住,没有回答,没有回头。 “我跟你一起去。”连城拍了拍的肩,大步走了出去。 连城是大步走进来的,从李府正门走进来,他举着苍鹰令,先是绕着会客厅大摇大摆的走了一圈,又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拔地而起,轻飘飘落在李府最高的一幢高楼屋檐上。 三天后便是李极的寿宴,会客厅恰巧就有不少江湖上的客人,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都想看看连城到底想干什么,也想看看李府到底会如何收场。 几乎每个人江湖人手上都带着血腥,神捕府若是要抓人,绝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可他看上去不是来抓人的,而是在等人。 他到底在等谁? 每个人都很好奇,每个人都不想错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 李极请来的高手们也同样好奇,他们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只要给钱,就算是神捕府的人也照杀不误。这时候就已有五个带刀的高手悄悄摸上了高楼。 楼下的人仰着脖子,瞧着那五个高手偷偷摸摸的蹿上高楼,几乎就在他们落在房脊上的同时,突看见刀光一闪,这五人竟同时横着朝五个方向飞了出去,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连串飙出的鲜血。 尸体落地的时候,鲜血也已落地。 楼下众人先是一阵阵惊呼,紧接着就有人点头称赞,然后就变成了所有人都在点头称赞。 好可怕的刀! 好可怕的刀法! 来者不绝,又有三人径直掠向高楼,只见这三人眉宇间带着浓浓煞气,露在外面的胳膊上筋肉狰狞。 这三人朝着三个方向,拔刀出鞘,刀光如匹练一斩。 连城冷笑不停,长刀就已骤然挥出。 然后,地上就有了八具尸体。 鲜血横流,脑浆飞溅,已有不少人蹲在树下干呕不停,但他们显然还不愿离去,因为李府真正的高手都还没有出场。 现在已是黄昏。 会客厅前忽然变得非常寂静,客人们和地上的尸体都已被人清理出府,腾出来的空地上正默默伫立着几个黑衣剑客。 为那人正是凌霄剑客,杜少清。 “大人!您莫名杀我李府护卫八人,您就算是神捕府总捕头也得给我李府一个满意的说法吧!”杜少清正仰头大喊。 连城人在高处,声音也在高处:“你是在想我讨说法?” 杜少清抱拳大喊:“在下不敢。” 连城冷笑,忽然报出了八个人的名字:“刘铭,赵明晴,王计......” 杜少清脸色变了,他当然知道连城在喊谁的名字,也知道这几人早在几年前就已在神捕府的追捕名单上,而且这就是那几具尸体的名字。 连城从屋檐上跃下,手里举着苍鹰令落在这几人面前,傲然道:“神捕府查案!将你们这几日请来的护卫全都叫过来,我要一一盘问!” 杜少清抱拳欠身,试探着道:“不知大人查的是什么案子?” 连城冷笑道:“是不是我也得叫上你一句大人?” 杜少清腰弯的更低,低声道:“在下不敢。” 连城喝道:“不敢就闭上你的嘴,还不赶快去叫人!?” 杜少清立刻躬身倒退出去,身边那几个黑衣剑客却是被连城叫住:“等着,这几人就别走了,正好让我盘问盘问。” 夜色已临,月光下尽是梅花。 风冷,花香,人却依旧杳无踪迹。 宇文夏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就仿佛同时感受到第五小楼心中的不安,他忽然开始奔跑,就像一头疯狂的野狼,在梅林中横穿纵横。 他的心就好像莫名纠缠在了一起,眼睛里更充满了悔恨、愤怒、恐惧。 他誓若是还有能够再见到第五小楼,就绝不会让她再离开自己一步。 死也不会! 也不知穿过了几百株梅树,眼前忽然出现一座八角亭,亭上刻着几三个金边大字。 观梅亭。 亭里没人,旁边却点着一盏灯笼,梅园距李府大宅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难道是离开的人忘记带走? 灯笼在风中缓缓摇摆,宇文夏一伸手就将灯笼摘下。 灯笼很久,蜡烛却很新。 宇文夏眼睛出了光,这座亭子一定有古怪! 他将灯笼放回原处,就开始在亭子的每一个角落摸索暗门的开关。 这亭子果然有古怪,他还未摸到开关,突听见“咯噔”一声轻响,他立刻翻身跃起,脚尖勾在飞檐边缘再翻身,人就已飘飘然落在了观梅亭亭顶。 这时候,亭子靠近中间的一块石板忽然塌陷,然后李极就飞快从里面爬了出来,脚刚落地,石板立刻恢复原样,竟看不出丝毫移动过的痕迹。 宇文夏并不奇怪李极会与这件事有关,毕竟他也宇文商手下的一股势力,宇文商既然要绑走第五小楼,自然会找到李极这条地头蛇帮忙。 亭顶有一块瓦片被宇文夏掀开,他就透过瓦片的缝隙看下去,将那块石板牢牢记在心里。 李极的动作很快,宇文夏动作更快。 他提着灯笼的身影刚刚在梅林中消失,宇文夏就已翻身落在了那块石板上,他并没有打算找到开关,反而握住了刀。 刀光闪过的时候,石板立刻断成两截,顺势落进了地道,宇文夏没有犹豫,也跟着断裂的石板跳了下去。 地室里寂静的有些可怕。 突听见“啪”的一响,是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是乌鸦的巴掌猛地落在第五小楼脸上,她立刻被一掌扇的横趴在了地上,嘴角已渗出一丝鲜血。 原本虚握着剑的手,却用力捂住了脸,另一只手拼命拉住了衣服。 一头乌黑散遮在她眼前,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惊恐,反而燃烧着火焰般的怒意,似是在准备着等乌鸦一靠近就咬掉他的喉咙。 乌鸦缓缓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抚摸着第五小楼脸上红的巴掌印,目中似是充满着一种扭曲的快感,甚至有一丝更扭曲的温暖。 他忽然柔声道:“痛吗?” 第五小楼咬着牙不说话,她根本无话可说。 乌鸦声音更柔,轻声道:“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又何必做这种无谓的挣扎呢?” 第五小楼只觉得恶心不已,忽然偏开脸,不去看他。 乌鸦缓缓扬起手,猛地落下,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巴掌又落在了第五小楼另一边脸上,此时她的嘴角已有鲜血流了出来。 第五小楼只觉得两边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的眼眶都已湿润,可目光却依旧充满火一样的恨意。 杀了他!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第五小楼已握紧双拳,双手的指甲都已刺进了手心的肉里,她的目光也似是要刺进乌鸦的心里。 她的手已被鲜血染红! 乌鸦的手也没有停下,手指在第五小楼嘴角捻过一滴鲜血,又慢慢被他放进了自己嘴里不断吮吸着,目中竟露出一种愉悦的快感。 第五小楼的胃一阵收缩,立刻捂住了肚子,似真的要吐了出来。 她现在终已明白,为什么烟雨楼的有些姑娘接完客可总是一身伤痕,这世上有怪癖的人并不少见。 乌鸦还在笑,微笑着,目光更温柔,缓缓道:“看着我不好吗?” 这张丑脸确实没有任何看头,第五小楼竟忽然露出挑衅般的笑容,然后缓缓偏过头,凝视着一旁的桌角。 乌鸦露出失望的表情,手又缓缓扬起。 第五小楼闭上了眼睛,死死咬着牙,左手弹簧般绷紧,准备等他巴掌落下来的时候立刻做出反击。 可巴掌并没有落下来,两人突听见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乌鸦立刻分辨出,这是是石板落地的声音。 知道这地方的人绝不多,并且这几人绝对会以正常的方式进来,根本不需要破坏石板。 那是谁进来了? 乌鸦脸色已变了,扬起的手立刻收了回来。 第五小楼反应过来的时候,乌鸦的人就已在铁门口,铁门“吱呀”两响,他的人就已消失在了地室之中。 第五小楼就像是全身脱力般倒在青石地板上,她忽然笑了出来,这笑容充满嘲笑与讽刺。 是在嘲笑乌鸦?还是在嘲笑她自己? 她继续轻笑着,喉咙就忽然凝噎,眼眶中徘徊着的眼泪终已忍不住顺着两道鲜红的巴掌印流了下来。 第四十一章 地道 酒壶被第五小楼轻轻摔在了地上,地上已有数块碎片,她挑了一块狭长而锋利的碎片,又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裹住碎片的一端,然后紧紧握在手里。 鲜红的血已将布条染成了鲜红色。 月已更圆了。 凄冷的月光正透过小窗照了进来,地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阴森的仿佛已站在古代帝王的陵寝中。 没有说话声,没有打斗声,地室中最后一声响还是乌鸦离开时的声音。 到底是谁来了? 虽在白天刚醒来时,第五小楼也曾幻想过宇文夏能将自己救出去,每每听见外面一声轻响也会满怀期待的对着小窗大喊不停,生怕宇文夏没有现自己。 人经常如此,往往在你无比期待的时候等到的往往就只有无比的失望,但却在你将要放弃的时候,才会将你曾经的期待一点点偿还给你。 现在宇文夏已来了,可她却根本不想去知道是谁来了。 她现在一心只想杀了乌鸦! 第五小楼紧握着碎片,猎豹般缩在缩在铁门一侧,她身子压的很低,头却抬起,目光死死凝视住铁门的缝隙。 手中虽无剑,却依旧可以杀人。 右肩的伤口虽已崩裂,鲜血将她半边衣裳染红,可她仍有自信绝没有人能活着躲过这一招。 也不知等了多久,乌鸦没有进来,门上反而是想起了一连串的拍门声,跟着的还有她期待的那个声音。 “小楼,你在里面吗?”宇文夏手掌贴在门上,正轻声喊着。 没有听见打斗声,难道乌鸦没有现他?又或是......? 第五小楼脸色大变,她不敢多想,立刻喊道:“小心!乌鸦刚刚出去了!” 宇文夏没有回应,回答她的是一连串刀剑相触的声音,乌鸦在这时终已忍不住出手了,叮当声不绝于耳,紧接着的是一阵衣袂带动的风声还有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第五小楼已趴在门上,耳朵紧紧贴住铁门,她目中充满焦急,就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捏住了她的心,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心里忽然笼罩住一层恐惧的阴霾,第五小楼见识过乌鸦剑法毒辣,也见识过乌鸦手段阴损。她这时候只想大声提醒宇文夏,可刚张开嘴还未出声,两人的打斗声忽然就已到了远处。 声音已在远方,人也在远方。 她觉得自己的手已在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眼前的黑暗中忽然冒出许多金星,右手似是冷的毫无知觉。她低头看下去,脚下果然是一小滩血迹,鲜血顺着手臂正从她指尖滴落。 失血过多吗?第五小楼终于捂住右肩的伤口,背靠着铁门缓缓坐下,血流依旧不止,她咬牙解开腰带,狠狠绑在右肩的伤口处。她只知道这时候自己绝不能死,至少在杀了乌鸦之前,决不允许自己就这么带着恨意离世。 鲜血终已不再涌出,她舒了口气,不禁开始为宇文夏担心。 宇文夏当然与第五小楼不同,他绝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虽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八年的他,不论是刀法还是经验都已非常老道。 他十岁拜师,十二岁便已跟着诸葛雷在江湖中闯荡,到现在已八年。 这八年来,他的江湖经验也随着年纪的增长而不断丰富,所以一直到现在还活的非常精彩。 飞鹰又岂会输给乌鸦? 鲜血渐渐在她手上凝结,她抬头看着小窗,突听见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她先是一惊,立刻站起身声,然后一喜,紧接着目中又充满了纠结痛苦的神情。 来的是谁?第五小楼又忍不住捡起了酒壶碎片。 脚步声已在门口停住,她呼吸似已停顿,右手紧握住酒壶碎片,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门缝。 究竟谁赢了?第五小楼根本不敢去多想。 幸好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的是宇文夏喘着粗气的声音:“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第五小楼长长舒了口气,手松开碎片已掌心掉落,她接着立刻道:“你呢?有没有受伤?” 听见第五小楼关心的声音,宇文夏不禁露出微笑,道:“我当然没事,钥匙我已经找到了,马上就带你出去。” 这句话说完,门就已被缓缓推开,顺着惨淡的月光看过去,门口是宇文夏手撑住墙,背脊却依旧挺直的身影,他的刀还没有入鞘,刀锋还带着血。 宇文夏一看见她的人,原本温柔的微笑突然不见了,动容道:“是乌鸦干的?” 第五小楼目光在他身后,忽然道:“他人呢?” 宇文夏叹了口气,道:“他已经死了。” 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吗?第五小楼目光有些黯淡,却挤出一丝微笑,笑着道了声谢,又接着道:“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剑?” “看见了,那乌鸦临死前还想用那把剑对付我。”宇文夏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肩上,忍不住露出痛苦之色。 宇文夏现在只觉得后悔让乌鸦如此爽快的死去,若是能将他打个半残,他有能力让乌鸦一辈子都住在神捕府的审讯室里。 审讯室是蛇组的人在负责,这世上没有人想进神捕府的审讯室,更没有人愿意见到蛇组的人,传说中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里扭曲,他们大多不会武功,唯一的能力就是将一个人活生生折磨数年都不至死。 宇文夏当然了解蛇组,他也相信蛇组真正的能力比外界的传言更可怕也更无情。 “谢啦,我去找找。”第五小楼依旧在笑着,笑的时候嘴角牵扯到脸上的肌肉,使她的笑容似有些颤抖。 宇文夏的手也在颤抖,第五小楼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忽然伸出了手拦在第五小楼面前。 第五小楼奇怪的看向他正要开口询问,嘴刚张开却被宇文夏的手捂住,接着整个人又一次被宇文夏拉进了怀里。 这次她没有闪躲,也没有挣扎,她任由宇文夏将她紧紧抱在胸前,耳畔传来的是宇文夏心跳的声音。 跳的真快。 第五小楼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就像是心中已有根弦被他拨动,她的心乱了,她的心跳的更快。 但在这时,心弦拨动的声音似是吵醒了藏在心底的那团阴影,前世无数画面忽然在她脑海中不断重现,就像是笼罩在第五小楼心头的密云,这密云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红意在她脸上渐渐褪去,她挣扎着从宇文夏手中退出来,淡淡道:“我的手受伤了。” 宇文夏目中掠过一丝落寞,随即勉强笑了笑,道:“拿到剑后,我就带你去找大夫。” 第五小楼点点头,欲言又止。 宇文夏慢慢转过身,想说些什么,却也开不了口。 地道笔直,远方黑暗中有一盏残灯。 宇文夏走在前面,第五小楼跟在他身后,两人似是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默契,两人都不说话,但心里却又有一大堆的话想说。 残灯已在眼前,残灯后是一扇破碎的木门。 宇文夏还未说话,第五小楼就已冲了进去,她一冲进去就看见了乌鸦的尸体,他的手已被绞碎,几根手指四散在各个角落,在光秃秃的手掌旁是一柄短剑。 剑身苍白! 宇文夏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乌鸦拔出这柄剑时,手指忽然横飞了出去,他的人立刻僵硬在原地,接着蹲了下去竟将碎成渣滓的内脏一口一口吐了出来。 直至连肠子也吐了出来的时候,他才倒了下去,似是忍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最后在地上抽搐着死去。 这难道就是强行是用阿吉剑的后果? 他再见到她出现在门口时,手里已多了柄短剑,肿着的脸上也多了一抹笑容。 这世上真的有会认主的剑?宇文夏本不相信,可事实就在他眼前,现在也不得不信。 宇文夏看了看她的人,又看了看她的剑,也笑着道:“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第五小楼笑着点点头,又跟在了他身后,每次跟在宇文夏身后的时候,第五小楼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使她的心情也不禁变得放松。 他走在前面,她看着他的后脑勺,跟在后面。 残灯已在身后。 出口应该就在眼前,可出口却的确不在眼前。 原本空荡荡的楼梯下散落着无数石块,原本通向外面的那一条通道就已被一根巨大的石柱堵死。 宇文夏脸色变了,变得非常难看,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嘴里忽然被人塞进了一个烂苹果。 第五小楼脸色也变了,她凝视着已经倒下的楼梯,喃喃自语:“这里就是出口吗?” 在这种状况下,宇文夏竟忽然笑了,只不过这笑容有些苦涩,他回身看着第五小楼,笑道:“我进来的时候早就查清楚,这下面其实有两个出口,这一个是明门,里面还有个暗门。” 他显然没有查过这里,这里当然也就只有一个出口。 可他依旧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更不愿看到第五小楼失望落寞的表情。 人总需要一个目标,才能够坚强的活下去。 第四十二章 两人 这里曾经是燕南霹雳堂收藏‘震天雷’的密库,像这样的密库,绝不应该有第二条出路。 无论什么人被困在这里面,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死。 月已消沉。 地室里更阴暗,更寒冷。 棉被虽已被鲜血浸湿一块,可这棉被依旧还是棉被,也幸好这床上还有这床棉被。 第五小楼已缩在棉被里瑟瑟抖,不远处燃着烛火的桌上是已入鞘的阿吉剑,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阿吉剑无时无刻不在散的剑气,尤其是在这阴冷的地室中,宇文夏无法忍受,而失血过多的第五小楼现在需要的是更多温暖。 一个人冷的时候,就需要两个人来凑。 宇文夏身上当然暖和,他这时候当然在被窝里,他当然也没有在抱着第五小楼! 木板床硬而阴冷,第五小楼冷的已在抖。 她背对着宇文夏,左手捂着右肩,她刚躺上去的时候,身子就如猫一般紧紧蜷缩在墙边,就在这时第五小楼忽然感觉到木床忽然一沉,一只手立刻轻轻摁住了她的肩,将她的身子翻了过来。 眼前是一个并不太讨厌的人。 宇文夏正在看着她,在看着她右肩的伤口,在看着她脸上的伤痕。 “干嘛?还不去找出口?”第五小楼半眯着眼也在看他,只是这半眯着的眼中却无半分往日的笑意,她目中尽是疲意。 宇文夏脸上也无半分笑意,眼中人凄惨的模样着实无法令人高兴,他心中已充满自责与内疚。 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为什么要将她牵扯进这本与她毫无瓜葛的事端? 他在不停的问自己,每一个问题都似是尖刀般刺进了他的心,然后在心中不停搅动。 宇文夏凝视着她,忽然沉声道:“放轻松些,把手拿开。” 他......想干嘛? 第五小楼没有回答,带着迷惑的眼中忽然掠过一丝警戒。 “受伤了就不要乱动。”宇文夏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稍许责备,道:“你看,伤口又崩开了。” 第五小楼还未有动作,捂住右肩的手就已被宇文夏拉开,接着右肩的衣服也被他褪下,露出裹着绷带的右肩,这次她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宇文夏摆布。 她心中忽然充满了一种对宇文夏的信任,是一种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的信任。 第五小楼已偏开头面对着墙壁,她似是不忍看见自己的伤口,也仿佛不愿让宇文夏看见自己绯红的脸。 绷带一层层绕开,最后露出的是娇小迷人的肩膀,还有那道狰狞的剑伤,鲜血正缓缓流出。 宇文夏瞳孔收缩,立刻出手在她肩头点住几处穴道,这手点穴的手法非常老道,认穴的度也只在眨眼之间,第五小楼血立刻止住,只是肩上那道剑伤依旧狰狞。 “伤势很重吗?”她看着墙壁,忽然挑起话题缓解尴尬。 “一点也不重,等我给你找到大夫,修养几天就好了。”宇文夏勉强笑着,撕下一块棉布,又从腰间掏出酒壶,道:“这次给你包好后就不要再乱动了。” 第五小楼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布条已被烈酒浸湿,宇文夏一手攥着布条,另一只手却递给第五小楼一个不大的木筒。 第五小楼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东西?” “咬住这东西就行。” “这东西到底是干嘛的?” “咬住你就知道了。” “这样?” “你!不是竖着咬,是横着!” “噢......介样?”任谁嘴里咬着这么个东西,说话都会变得有些含糊。 “偏过去,别看。”这句话刚开口,第五小楼的额头就已被宇文夏摁住,然后轻轻扭向另一个方向。 这人到底想干嘛啊! 第五小楼心中虽不悦,却依旧照着他的要求骗过了头,眼睛呆呆看着墙壁。 然后,她忽然感觉到右肩传来一阵清凉,紧接着的是阵阵火辣辣的刺痛,刚想有所动作却立刻被宇文夏摁住,她额头已渗出豆大的汗珠,身子在止不住的颤抖,牙齿死死咬住嘴里那个木筒。 她现在终于明白宇文夏为什么在这时候会拿酒出来,又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把这东西咬住。 这种方式消毒虽非常有效,但却要忍受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痛楚。 竹木筒已咬出齿印。 宇文夏处理伤口的手法更为熟练,江湖上能代表身份的只有实力,这些年他在江湖上受过不计其数的伤,若不是跟着连城学了这么一手本事,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第五小楼右肩的伤口很快已被清理干净,他又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擦拭掉残留的烈酒,这动作也还算轻柔,第五小楼渐渐放松了身子,可还没等她躺平下去,宇文夏忽然出手在她衫裙上撕下一块长长布条,又在第五小楼诧异的眼光中将她肩膀的伤口一圈圈缠好。 竹木筒吐出来的时候,疼痛在肩膀上渐渐消失,她喘着粗气道:“你,你下次还想干这事的时候,记得先跟我说一声!” 宇文夏额头仿佛也渗出冷汗,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处理过伤口,若是他自己受伤,说不定就是一壶烈酒直接倒在伤口上,管他什么疼不疼的,咬牙忍过去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并没有理会第五小楼的埋怨,长长舒一口气,道:“现在你就别乱动了,在这躺着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也找到那出口了。” 这一天下来她早已身心俱疲,现在若是能安心睡上一觉,便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不用等我醒,找到了叫我就行。”第五小楼又翻过身面对着墙壁,她眼睛忽然眨了眨,接着立刻道:“谢了!” “谢了”二字她说的很快,也很含糊,说完后也立刻闭嘴,就好像生怕宇文夏听清楚似的。 宇文夏没有回答,竟似是真的没有听清楚第五小楼的道谢,他学着第五小楼半眯着眼的表情,眼中带着那种狡猾的笑容。可这笑容忽又在他脸上僵住,紧接着眉头也紧紧皱在了一起。 他这才想起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该怎么逃出去? 逃不出去又该怎么办? 东方渐渐露出白色。 淡淡的光从小窗照进来,桌上熄灭的残灯正升起一丝寥寥青烟。 阿吉剑还在桌上,这点距离虽不近但也绝不会太远。 剑在桌上,人也还在床上熟睡。 可宇文夏呢? “你亲眼看见他进去的?”宇文商在问。 李极很想说自己瞎了,什么都没看见,但能在宇文商面前说谎的人一点都不多,李极很显然不在其中,所以他只能点头道:“是。” 宇文商沉吟着,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太阳正在远方升起,阳光下闪耀着的是远处已倒塌的观梅亭,观梅亭下被困住的,是他兄弟。 他居然在说:“很好。” 很好当然就是非常好,很满意的意思,但这两个字在这个时候从他嘴里说出未免也太令人心惊。 李极着实是被吓了一跳,令他心惊的并不是夏、商两人,兄弟之间手足相残,毕竟这种事在皇室并不少见。 他真正害怕的是,为什么宇文商要说给他听?李极心里当然清楚,自己在宇文商手下绝不是一个可以令他完全信任的人,对一个不怎么信任的人说出一件非常保密的事,通常意味着两点。 一是你马上就会成为他最信任的手下,所以他才会将这种机密说给你听,可这点连李极自己都不会去信。 第二点就能说的通了,这世上能守住秘密的通常都只有死人,所以一个死人就算知道再多的秘密也绝不用你去担心他会开口。 “殿下,那件东西......”他现在当然还不想死,也幸好他绝不会忘记手中保命的筹码。 “你以为我想杀你?”宇文商回身瞧着他,仿佛一眼就能洞穿他的心事。 李极立刻抱拳躬身,道:“我只是已经想明白了。” 宇文商道:“难道你以前从来没有明白过?” 李极头垂的更低,道:“以前虽也明白,但现在已更透彻。” 宇文商道:“透彻?” 李极道:“李家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仰仗的都是殿下您,属下的东西,当然就是殿下您的东西。” 宇文商道:“所以?” 李极道:“殿下您想要的东西,明天一早就能送到您手上。” “这燕南郡的上下打理,若是少了你,我可没地方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宇文商忽然笑了,竟露出阳光般的微笑。 越真诚的笑容,通常都会出现在越虚伪的场合,宇文商最近才学会的这一招。 李极只能跟着赔笑,只觉得自己的身份似是在与第一种人靠近,想到这,他笑容愈真诚,竟看不出任何勉强之意。 宇文商笑声未停,李极脸上却忽然僵住,接着目中充满为难之色,嘴巴半张着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慢慢道:“殿下。” 宇文夏笑声也停下,凝视着他:“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李极眼眶似是红了,失声道:“那可是我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活生生被那贱人给杀了。” 宇文夏又扭头看向窗外的梅园,淡淡道:“不急,先饿他们几天,等饿的没力气了,抓上来随你处置。” 人通常只有两种自然醒的方法,一是憋醒,二是饿醒。 第五小楼已被饿醒,她醒来第一眼看向的就是那张曾经摆有酒菜的桌子,盘子里还有些剩下的隔夜辣椒,她爬起来连盘子也舔的干干净净。 等肚子没那么饿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宇文夏人呢? 地室只有这么点大,出口依旧是堵死的,可宇文夏就好似人间蒸般消失在地室中。她的第一反应是宇文夏遇到了什么困难,不得已只能先将自己扔在这里,这解释虽然苍白,可她却非常确信。 因为她绝不会相信宇文夏会扔下自己独自逃命。 (ps:因为最近有点事情,所以更的有些慢。) 第四十三章 开门 第五小楼并不是个容易心慌的人,大多数情况下都能保持相对冷静,可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却已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她左手里紧握着短剑,目光闪烁着瞟过地室的每一处角落。 一个大活人竟凭空消失在没有出口的密室中,任谁见了难免都会感到心慌,更何况这人还是她朋友。 淡淡的青光从小窗中照进来的时候,地室里才显得不那么阴暗,门外的地道却依旧漆黑,看不见光,听不见声,仿佛一只张开大嘴的巨蛇,正等待着第五小楼自己钻进它的嘴里。 恐惧就像是一颗种子植入她的内心,迅开始生根芽,她在门口踌躇着,不知道黑暗中会有什么危险在等待着自己,过了很久,才忍不住对着地道大喊道:“宇文夏!” 回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声音渐远渐淡,仿佛已跌入深渊,她咬咬牙,还是忍不住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她绝不是一个会抛弃朋友的人,更何况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仅凭宇文夏皇子的身份,李极就绝不敢为难于他,可李极为什么会在明知道宇文夏也困在里面的情况下依旧将出口封死? 第五小楼想不明白,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宇文商的存在,也根本不会想到宇文商竟会下如此狠手。 清脆的脚步声在耳畔回响,入目的却只有无尽的黑暗,她的剑已出鞘,身子绷紧,全身上下充满警戒之意,仅凭借自己模糊的记忆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也还好这地道只是笔直的一条,尽头便是有出口的房间,她缓缓推开门,通向地面的出口依旧被石块堵死,仅有几缕白光正透过细小的石缝照进来,才显得这房间并不太过于黑暗。 可宇文夏依旧不在这里。 难道他就已找到另一个出口逃出去了?可他为什么没有叫上自己? 第五小楼目光忽然变得黯淡,忍不住叹了口气,被抛弃的事实仿佛就已摆在她面前,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出口,正想试试看能否一剑削断出口的石板。 但就在这时,地道中忽然传出一阵尖锐如刀锋摩擦般的响声。 莫非他还没有走?第五小楼一惊,立刻循声走了过去,有响声传出的地方是一块光滑的墙壁,入手的触感不同于两旁凹凸的石块,反而过透着种冰冷如金属般的触感。 这是一扇暗门! 第五小楼提起剑用剑柄在门上“叩叩叩”敲了三下,紧接着里面就传出一阵低沉的男声:“小楼?” 第五小楼立刻抢着问道:“宇文夏?那边是出口吗?” 门那边的人果然是宇文夏,他接着缓缓道:“是我,只不过这边不是出口,而是个更小的密室。” “那你赶快出......”第五小楼话音停顿,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问道:“你不会是被困在里面了吧?” 宇文夏苦笑,他现在只能苦笑。 被困在里面还算不上什么,但密室中央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具石棺,棺材里能有的东西,当然只有死尸,无任谁跟死尸待在同一房间里的时候都不会笑的很开心。 第五小楼道:“我去看看能不能叫到李极,他若是知道你的身份,就绝不会为难你的。” 宇文夏道:“不用。” 第五小楼皱了皱眉,道:“搞什么啊?你难道打算一直住在里面?” 宇文夏道:“我当然想出来,只不过你就算杀了他,他也没法放我出来。” 第五小楼对门踹了一脚,仿佛已踹在宇文夏小腿上,接着又道:“他要抓的人只是我,你跟他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更何况你的身份。” 宇文夏嗓音中似是带着意味深长的语气,缓缓道:“他们要抓的人,或许是我。” 现在就算是个傻子也应该明白,第五小楼只不过是个诱饵,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宇文夏。 第五小楼动容道:“李极就这么一个地方恶霸,居然敢打你的主意?” 宇文夏道:“李极当然没这个胆子。” 第五小楼道:“那会是谁?你以前的仇家?” 宇文夏叹着气,似已不愿多说,事情都已展到这个地步,他显然已猜到要他命的并不是以前的仇家,而是以前的兄弟。 当兄弟变成仇人时,那种感觉总归不太好受。 皇室中的仇恨有时候比江湖上来的更可怕,也更莫名其妙,只因为你的每一个兄弟,在未来都有可能成为你最棘手的竞争对手,最稳妥的解决办法,就是将他扼杀在羽翼未满之时。 见他不愿多说,第五小楼只好改变话题,道:“你那边有什么吃的喝的吗?” 宇文夏道:“没事,我身上带了些干粮,酒也还未喝完,你不用管我。” 第五小楼顿了顿,道:“是我饿了!” 看上去这门若是不打开,两人就只能坐在这等死了。 宇文夏沉吟着,过了很久才道:“在里面我试过各种方法都没能打开这门,你试试看这门能不能从外面打开。” 第五小楼低头正打算找钥匙孔,头低下目光却落在剑上,她凝视着短剑,心里忽然生出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不禁又抬头问道:“这扇门重不重?” “当然重了,我废了好大力气才推开的,谁知一进来这门竟自己关上了。”宇文夏随口说着,忽然顿了顿,道:“你打算干嘛?” 第五小楼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轻笑道:“你往后退几步。” 宇文夏道:“你到底想干嘛?你该不会是想把这门撞开吧?” 第五小楼又一脚踹在门上,狠狠道:“我像是这么傻的人吗,让你退你就退。” “我退开了。”虽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宇文夏还是往后退了几步。 第五小楼目光又重新回在剑上,她右手拿住剑鞘,左手握住剑柄。没有风,也没有剑意,她没有使出剑法,仅以左手拔剑出鞘,猛地一下朝门前刺出。 只听见“叮”的一响,她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阻碍,阿吉剑的剑身就已刺入铁门,只留下一个剑柄还握在她手中。 宇文夏瞳孔突然收缩,忍不住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一小截剑尖突然刺穿铁门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相信无论是谁,看见这奇迹般的一幕,都会跟他一样惊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除了第五小楼,她不但在说话,还在得意的笑:“这门看上去不怎么样嘛,怎么感觉只比木板硬不了多少啊。” 宇文夏苦笑道:“兴许这门就是木板做的呢。” 这门当然不是木板做的,他看了看门上吞吴刀砍在上面留下的浅浅刀痕,又看了看阿吉剑刺进来的一截剑尖,嘴角似是泛起一阵苦意。 他只觉得这剑锋利的也太过于不讲道理,就算是藏剑山庄号称天下第一剑的“鱼肠剑”也绝不可能一剑刺穿铁门。 第五小楼将剑抽出,立刻就有灯光从小孔中透出,透过小孔看到的是宇文夏还在苦笑着的脸,在他身后是一具石棺,石棺四周甚至点有几盏长明灯。 宇文夏也看到了小孔中第五小楼忽闪着的眼睛,忍不住道:“别看了,赶快把门锁毁掉吧。” 第五小楼眨了眨眼睛,道:“好!” “好”字刚出声,剑尖已又一次出现在宇文夏眼前,紧接着顺着门缝向下用力一划,就听见“叮”的几声,藏在门缝中的门闩顺势被剑锋削断。 第五小楼长长吸了一口气,剑身随之抽出,等到她这一口气才吐出时,右脚提步也已踹出,随着“吱呀”一声,这扇百斤重的铁门就这么缓缓开了。 剑已入鞘,第五小楼走进去,悠然道:“怎么,看呆了?” 宇文夏眼角跳动,看着她得意的模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五小楼接着道:“你不是还有点吃的吗?” 宇文夏点点头,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包递给她,包里是半张吃剩下的煎饼,她肚子早已饿的咕咕作响,半张饼拿到手里也顾不上这么多,对着没有咬过的地方就往嘴里塞。 这也是宇文夏众多习惯中的一个,无论去哪他身上都会带着些口粮,这些习惯也的确能在很多时候救他一命。 第五小楼嘴里塞着饼,却还在嘟囔着:“等会我去试试,能不能一剑劈开堵在出口的石板。” “行。”宇文夏又递给她半壶酒,道:“你的伤还未痊愈,出口外也许还有人守着,你劈开石板后立刻退回来,由我杀上去。” 第五小楼灌了一小口酒,道:“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第四十四章 石棺 眼巴巴看着第五小楼吃完最后一口饼,喝完最后一口酒,宇文夏忍不住偏过头,稍稍咽了咽口水。 干粮本就不多,他自己一人勉强仅够一天吃食,更何况还要给两人。 他动作虽小,却还是被第五小楼瞥见,她将空的酒壶递过去,道:“你没吃饱?” 宇文夏接过酒壶,入手很轻,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又晃了晃酒壶,见酒壶里没有声音传出,他这才道:“当然。” 反正能吃的都已经吃完了,他也并不打算矫情。 第五小楼伸长手,很豪气的拍了拍他的肩,道:“没事,等出去了,我再请你吃一顿好的。” 也还好这两人都不喜欢矫情,否则无聊的这话题至少得,你一句“你是为了我才会挨饿”我一句“不,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此瞎扯上一刻钟的功夫才会结束。 宇文夏仰着头,将最后一滴酒也送进嘴里,道:“不过,现在我们还不急着出去。” 第五小楼看着他,又瞥了一眼石棺,缓缓道:“你该不会是,真的想住在这吧?” 宇文夏不理她,改变话题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只觉得,我们现在好像很冒昧的闯进了别人家里。”她想了想,又道:“不对,应该是你很冒昧的闯进了别人卧房,说不定还是人家闺房呢!” 宇文夏道:“不要忘了,人家闺房的门可是你弄坏的。” 第五小楼摊开手,道:“我这还不是为了救你,不过你要是一直呆在里面,兴许人家一高兴会跑出来拉着你同房呢。” “这种玩笑就不要乱开了。”宇文夏叹了口气,及时拉住这个越扯越远的话题,接着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霹雳堂的传言?” 第五小楼立刻道:“没有。” 她的回答十分干脆,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手来说,除了江湖志中有写过的传言,你不能指望她还些知道江湖志以外的传言。 宇文夏只能解释道:“传言中,燕南霹雳堂的最后一位家主,将最后几枚震天雷带进了自己的陵墓。” 第五小楼看向宇文夏身后的石棺,道:“你是说,就在这?” 宇文夏也回身看过去,道:“应该不会有错。” 第五小楼迟疑道:“这地方选的也太草率了吧,就在过道旁边,而且这么空荡荡的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陵墓!” 宇文夏继续解释:“地道中只有前后两端的尽头才有灯光,一般人走在里面眼睛只会盯着前方的灯光,绝没有人会在意地道两侧的墙壁。” 他顿了顿,回头看着第五小楼,又道:“所以......” 第五小楼打断道:“所以,这个理由还是很牵强。” 宇文夏道:“现实有时候就很牵强,只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 第五小楼道:“什么?” 宇文夏道:“里面什么也没有。” 第五小楼惊道:“你居然去掀人家棺材?” 宇文夏伸手示意她走过来,道:“我进来的时候,这石棺就跟着那扇门一样,是半掩着的。” 第五小楼已在石棺一侧,石棺果然是半掩着的,缝隙中能看见石棺中没有任何东西,就像是一个空荡荡的盒子。 她看着石棺,喃喃道:“难道有人来过?” 宇文夏道:“不仅来过,而且走的很急,甚至连门都忘记关上,还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带了出来。” 第五小楼扭头看着他,一个名字已脱口而出:“李极?” 宇文夏点点头,道:“只有他!” 第五小楼动容道:“你是说,他把手雷......呃,我是说震天雷带出去了?” 宇文夏道:“也只能是他!” 灯火已昏黄,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印在墙上。 李极显然将这里能拿的东西已全部拿走,甚至连门都懒得关上,任何人一走进来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都只会扭头就走,因为这里面已没有剩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宇文夏却不见死心,他忽然将棺材板推到在地,跳进石棺中,接着整个人都趴在了石棺里面,用手指在底部敲敲打打。 难道他真打算住进去? 第五小楼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她也仿佛也不打算多问,她相信宇文夏脑子现在还没出问题,所以只是默默走到棺材板一旁,忽然飞起一脚又将棺材板踹了回来。 棺材板在地上漂移,然后“砰”的一下撞在石棺侧面。 宇文夏忍不住了爬起来,无奈看着她,道:“你在干嘛啊。” 第五小楼脸上是诚恳的笑容,半眯着的眼中却带着狡黠的笑意,道:“帮你盖好被子。” 这被子指的是什么,宇文夏当然明白,也知道这被子盖上去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能从里面推开的,他是摆摆手,道:“你别闹,我在找东西呢。” “你居然在棺材里找东西?” “找一条路。” “啊?” 第五小楼只觉得他脑子是不是真的被棺材板给夹了,毕竟一个脑子正常人绝不会在棺材里面找路。 宇文夏显然没有被棺材板夹过,脑子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现宝藏的孩子,脸上带着很神秘笑容,向第五小楼招了招手,道:“过来,你来看看。” 第五小楼实在不明白空荡荡的石棺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她没有看石棺。 她缓缓走过去,接着一巴掌拍在宇文夏额头上,又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额头,皱着眉道:“没烧啊,这孩子脑子怎么就不好使了?” “别闹了。”宇文夏无奈拍开她的手,往后缩了点距离让出条间隙,道:“进来你就知道了。” 第五小楼摇头道:“我可没这怪癖。” 宇文夏不想说话。 第五小楼却笑了,悠然摊开双手,道:“而且,我脑子也没被棺材板夹过。” 她看起来一点进去的意思都没有,但宇文夏知道,只有她才能打开这条地道。 宇文夏正盯着她,盯了很久,才缓缓接道:“你真不想进来?” 第五小楼耸了耸肩,这种动作通常都意味着拒绝,并且是那种带着嘲讽的拒绝,若是嘴里能再拖着长长的“切”声,效果更佳。 “切......” 她果然说了,就在回头的时候。 宇文夏果然也动了,也就在她回头的时候,身子忽然扑上来,双手环抱住第五小楼的腰间,在她惊呼声中将她反身抱进了石棺中。 他这动作虽有些粗鲁,却没有触碰到她肩上的伤口,宇文夏转身再一托,非常稳当的将她摆放石棺里面。 这时候两人就已蹲坐在石棺两侧。 灯光渐渐朦胧,是因为他目光已被一个人的面容占据。 人是抱进来了,但之后呢?这个问题连他自己好像也没有想好,似是忽然忘了为什么要拉她进来,他就这么忽然怔住了。 眼中人却显得非常淡定,就仿佛已顺从了他,就好像接下来无论做什么事她都不会反抗,前提是她的手没有放在剑上。 她已握住剑柄。 “你最好给我个能让我满意的解释。” 第五小楼声音就像一道剑风,吹过宇文夏耳畔,冷的让他忽然惊醒,他立刻道:“这下面有一条地道!” 这次他倒是没多说废话,他不敢。 “地道?” 第五小楼松开握剑的手,低头看向石棺底部,接着又用剑鞘轻轻敲了两下,入耳声非常清脆,底板下面仿佛就是空的。 真的有地道! 第五小楼眼中亮起了光。 宇文夏跟着在另一个也敲了两下,入耳声却非常低沉,两人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又在不同的地方敲了多次,现只有在一个定范围内敲出的声音才很清脆。 这地道占地显然并不算大。 宇文夏忽然站身,道:“这里面肯定藏了不少好东西!” 第五小楼也跟着起身,道:“李极故意不关上门,恐怕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宇文夏笑了笑,道:“没有人会愿意在这种明知道宝物已经被带走的地方待上很久。” 第五小楼道:“那你又是怎么现的?” 宇文夏笑了,笑得很得意,道:“我江湖上大地飞鹰的外号,又岂是浪得虚名的?” 一个人的名字也许会取错,但外号是绝不会错的。 “我觉得你还是,叫大地肥鸡比较好听。”第五小楼忽然抬头看着宇文夏,舔着嘴唇,道:“我记得燕归楼有一道菜就叫大地肥鸡!” 她还在说:“等出去了我就请你吃,说不定那肥鸡还会跳起来叫你大哥呢!” 宇文夏只能叹了口气,他现跟第五小楼斗嘴从来就没斗赢过。 女人在斗嘴这方面仿佛占有天生的优势,哪怕就是第五小楼这么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人。 不管以前如何,她现在总归是个女人。 人总是要接受和面对现实的,她很多年前就已明白了这个道理,明白这个道理的人通常能活得长些。 第四十五章 毒气 第五小楼将剑出鞘,已踮着脚站在石棺边缘,拎剑的手伸长举过头顶,让剑尖对准了挡住地道的那块石板。 藏有重宝的地方通常也藏有机关毒药,无论谁开门时都会小心翼翼,更何况还是这种不用钥匙开门的办法。 她并不认为这块石板能比百斤重的铁门还要坚硬,所以他们得事先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再让剑自由落体刺穿石板触机关。 宇文夏并没有躲远,还在她身后看着,他腿绷得很紧,双手微张着,似是生怕她一脚踩空掉下来,又怕她来不及逃出去。 他知道她轻功并不算太好。 宇文夏道:“等会我让你放手,你才放手。” 第五小楼道:“好。” 宇文夏道:“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下面藏着哪种机关,就怕里面藏着的是毒气,所以你放手后立刻就往门口跑,一定要跑到外面去。” 这里面会是些什么机关,他们当然没法从外面看出来,若是暗箭飞镖之类的还好对付,但能应付毒气的法子只有一种。 那就是跑,跑的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第五小楼显然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谨慎,为数不多的江湖经验也在告诉她,对付毒气难道不是只要屏住呼吸不就行了? 身为一名来更高科技世界的穿越者,虽然被烟雨楼锉掉不少锐气,但她在这方面总是带着些不可磨灭的优越感,她绝不相信在这个类似于天朝古代的低科技世界里,能有人制作出渗进人皮肤的毒气。 她正拖着长音,懒懒道:“知...道...了。” 宇文夏还在叮嘱:“记住别回头看,拼命朝前跑。” 逃命时最忌讳的便是回头张望,这不但会浪费时间回头,更重要的是会消磨掉许多胆量。 第五小楼仿佛有些跃跃欲试,立刻道:“那我现在可以撒手了?” 阿吉剑离手后是否还能这么锋利? 她现在很想知道是剑法对阿吉剑有加成作用,还是这剑本就如此锋利。 宇文夏吸了口气,膝盖弯曲脚步微沉,全身肌肉弓弦般绷紧,沉声道:“松手!” “松”字出口时,第五小楼手就已松开剑柄,短剑立刻脱手,顺势刺向地面。 “手”字音落下的时候,两人箭一般蹿到了门口,刚出门立刻就听见密室内传出了“噗”的一声响,就像是牙签刺穿宣纸的声音。 然后。 然后就什么也没有生。 地室忽然变得寂静,呼吸声似已停顿,两人屏住呼吸伸长了耳朵,却还是没有听见机关触时应出的“咯咯”声。 于是第五小楼斜眼瞥着宇文夏,道:“这就是你说的机关?” 宇文夏皱着眉,道:“这不合理。” 第五小楼道:“是你想太多了吧,兴许这里面只是出路,根本没有重宝。” 宇文夏还在沉思着,第五小楼却已回身走向密室。 把剑拿回来才是她最在意的事,那柄短剑一直都能给她任何人也无法比拟的安全感, 手已握住剑柄。 她凝神轻喝,忽然间一道剑气自剑身激荡而出,石板立刻出现数道裂痕,紧接着“嘭”的一响,石板炸裂碎成无数碎片落进了下面的地道中。 她并不担心,因为机关并没有触,况且现在这里面就算有机关,也绝不会在阿吉剑的剑气下幸免。 灯已很暗了。 昏暗的密室中,地道是漆黑的。 第五小楼已蹲在一旁,凝视着黑暗,忽然道:“看上去还真像条出路。” 宇文夏也蹲下,道:“就是不知道会通向哪里。” 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越走越深的出路? 他看向第五小楼,又道:“不过,我只见过往上爬的出路。” 第五小楼道:“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宇文夏叹了口气,道:“这里面有没有空气都还不知道,就这么草率的......” 他话音忽然停顿,是因为有一阵风忽然从下面吹了上来,风吹在脸上,就像是在故意扇他的巴掌。 风很清冷,清冷的风吹在宇文夏脸上,他仿佛感觉到了一丝水汽。 难道下面是一条地下河? 无论身在何处,河流通常就意味着出路。 宇文夏忽然跳起来,又弯腰捡起一旁石板碎片扔进了地道。 虽说是地道,可看起来也就不过一个两尺见圆深不见底的窟窿,关键是旁边并没有梯子。 有响声传出,石块很快就已落地。 第五小楼脸上露出喜色,道:“听起来并没多深,你先跳还是我先跳?” 宇文夏却摇摇头,道:“先别急。” 他转过身,从密室角落拿过来一根将燃尽的蜡烛,然后也扔了进去。 烛火也很快落地。 就在烛火落地这么极短的时间内,宇文夏就已看见,地道两侧的墙壁是由石板砌成的,表面非常光滑,看不出有机关的痕迹。 然后他才道:“等我的消息,我先下去看看。” 他就跳了下去。 第五小楼张开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她只是在上面看着,看着他立刻被黑暗吞没。 这时候说什么好像已没有用。 宇文夏一落地,立刻掏出火折子点燃,灯火摇摆,他感觉到隐隐有风在流动,再一听似乎还有水声? 第五小楼在上面探着头,喊道:“下面怎么样?” 宇文夏道:“还不错,倒是个风水宝地。” 第五小楼道:“什么风水宝地?该不会又有棺材吧?” 果然又有副棺材! 虽说是棺材,但看上去更像是一条加盖的小船。 水声更近。 两人已站在棺材跟前。 宇文夏将两旁落满灰尘的油灯点燃,然后凝视着棺材不语。 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跟棺材从来就没有没好聊的。 第五小楼单手环胸,另一手在撑着额头,脸上充满了无奈的表情,一天能连见两次棺材,绝不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她忽然道:“这里面不会也是空的吧?” 宇文夏忽然抽刀刺入缝隙,再用力撬开,这姿势非常熟练,看上去他没少干过这种事。 棺材撬开的时候,两人眼中都已亮起了光。 这里面当然不是空的,但也跟空的没什么差别,该有的东西一点也没有,不该有的东西倒是好几个。 是四个光滑的金属铁球,还有一张已黄的纸片。 纸张上有字,甚至还有图画! 难道这就是震天雷的制作图纸? 宇文夏呼吸忽然变得急促,立刻伸手去拿起,指尖还未碰到纸张,一阵风忽然吹过,纸张忽然就碎成无数小的纸屑,然后在宇文夏复杂的眼光中,随风飘散而去。 这张纸放在这显然已有些年头了,不管它到底是不是震天雷的制作图纸,现在也都已化成纸屑。 无可违逆,无可挽回。 也许上天也不想让这种东西存留在人世间徒增杀戮。 第五小楼很快回过神来,她并不稀奇这种东西,虽然她根本不记得前世**,但这并不妨碍她作为穿越者的自傲。 她看向宇文夏,摇了摇头,道:“你很遗憾?” 宇文夏怔了怔,道:“有些。” 第五小楼笑了,道:“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震天雷的制作图?” 宇文夏不知道,他根本没有看清楚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但在这种环境下,就在四个震天雷中间摆着一张带着图画的纸片,任何人都会联想到这是震天雷的制作图。 第五小楼又道:“兴许,那就是霹雳堂最后一任堂主留下的遗言什么的,而且我还记得你以前说过震天雷的制作图早就被摧毁了。” 这些都只不过是传闻,毕竟是生在几十年前的事情,谁也无法断定这其中的真伪。 说不定霹雳堂最后一任堂主还留了一手呢? 可他肯定没有告诉他的后人,否则李极早已将这张纸收好藏好,根本轮不到他们见到这张纸片。 宇文夏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 第五小楼忽然伸手拿起一个金属小球,道:“这就是震天雷?” 小球成正圆形,入手极沉,握在第五小楼显得有些稍大,表面光滑一面隐约刻有字痕,另一侧的球面有引线突出。 这东西比起第五小楼印象中的手雷,倒是落后了不少,至少手雷不用点引线也比它轻上不少。 宇文夏这时候终于回过了神,将她手中的震天雷拿过来,细致看了遍,道:“不错,这是真的震天雷,跟记载中的一模一样,正面刻有‘雷神震天’四字。” 见宇文夏没有撒手的意思,第五小楼只好又拿出一个,手感同样光滑,也有字痕和引线,可却比另一个轻了不少。 莫非是个坏的? 第五小楼端详了一阵,并没有看出端倪,只能开口问道:“你看这个有点轻......”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突然间,一股淡绿色的轻烟从小孔中急射而出,第五小楼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来不及了,绿烟已被她吸进鼻中。 她立刻感觉到脑子一阵昏,眼前忽然变得模糊,宇文夏冲过来时,她的人已倒了下去,倒在宇文夏怀里。 “小楼!?” 这是她最后听见的一句话。 第四十六章 河道 正午。 天还很亮,李府上下却早早挂上了灯笼,一是因为李极大寿,二也是为迎接新年做好准备。 两个最大的灯笼就挂在李府大门口两侧,进府的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当然大部分都是装出来的,毕竟很少有人能在送礼的时候还能真正笑出来的。 灯笼是大红色的,红光映在每个人脸上,仿佛春节已提前到来。 李极红光满面正站在门前亲自迎接宾客,他也在笑,并且笑的比任何人都要真诚。 只因为宇文商刚才答应了他两件事。 “等明天过后,她就属于你了,无任你如何处置我都不会干预,也绝不会有其他人干预。” “还有,南方那边的关系已打理妥当,等过完年你就可以把生意做到南方去了。” 他立刻跪倒在地,道谢声不停,然后从袖中摸出一个黝黑的锦盒递给宇文商。 锦盒不大,分量倒是不轻。 宇文商眼睛亮了,耗费了大量时间精力都没有得到的东西,现在竟如此轻而易举得到,他已有些懊恼,早知道随便雇几个人把他儿子杀了,再随便把那几个人交给李极,这震天雷岂不是早早就到手了? 锦盒里是当然是震天雷。 宇文商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很久,忽然道:“这就是震天雷?” 他当然知道这是句废话,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李极道:“是。” 宇文商道:“只有这一枚?” 李极道:“这世上也只剩下这一枚!” 先不说他并不知道石棺下那条地道,就算知道,他也只会对宇文商这么说。 毕竟人总是会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李家先祖想到也做到了,可李家后代却不知道这条后路。 李极已走了。 书房现在已只剩下两个人。 宇文商还在凝视着震天雷,忽又道:“你怎么看?” 林升道:“他没有说谎。” 宇文商正看着他,道:“秋天死了?” 林升怔了怔,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种明知道且不着边际的问题,可他又不能不答,只好迟疑着,道:“死了。” 宇文商又道:“乌鸦也死了?” 林升道:“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宇文商仿佛叹了口气,踱到林升身边,轻声道:“就为了这小东西,我竟付出了这么大代价。” 林升垂下头,道:“不少。” 宇文商道:“所以你应该明白。” 林升听着。 宇文商接着缓缓道:“我会连本带利,全部都收回来。” 林升抬头看着宇文商,目光中充满忠诚,沉声道:“殿下若是有吩咐,属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宇文商道:“赵总管那边已打理好一切,我只怕......” 林升立刻接道:“我知道老赵他不会武功。” 宇文商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所以你得留下来,帮赵总管说服李极,还有那些选错路的人。” 林升也点了点头,道:“是!”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是绝不可能用嘴巴说走那些饿狼,因为只有鲜血才能说服他们,用他们自己的鲜血。 死人永远也不会反抗。 正午已过。 阳光穿过雪白的窗纸照进来,他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宇文商正面向阳光,道:“老三进去几天了?” 林升道:“三天。” 宇文商没有回头,还在凝视着窗纸,道:“等到明天,叫上几个好手,把那女人带出来。” 至于将宇文夏如何处置,宇文商不说,林升当然不会多问,只能答道:“是。” 他当然也不会多做宇文商没有吩咐过的事情。 宇文商好像真的忘了宇文夏的存在,他居然在问:“八大门派那帮子人呢?” 林升想了想,道:“都已准备走了。” 宇文商不禁回头看着他,诧异道:“走的这么快?” 林升道:“他们本就是来见殿下您的,除了那些跟李家有些关系的人,其他人见到您以后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况且他们还急着去万蝶山庄参加观星会。” 万碟山庄虽不是什么武林大派,但也能凭借着一手独门医术在江湖上立足百年不倒,毕竟受伤在江湖上是很司空见惯的一件事,江湖上大部分人都曾去过万碟山庄疗伤,无论谁也不会愿意的得罪这么个救命的菩萨。 就连宇文商也不例外,他年少时曾染上肺疾,连宫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可就在万蝶山庄仅修养一月有余便恢复如初,为此宇文皇帝大悦,据说宇文商回宫那天,御赐的黄金白银都是成车往里送。 这本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拉拢万蝶山庄,可他似乎并不打算去,因为他已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宇文商沉吟片刻,道:“这次,我不能去。” 林升道:“万蝶山庄在江湖上名望不在八大派之下,这次周庄主亲自写了请帖给您,摆明是有攀附之意。” 宇文商目中仿佛有了笑意,讥诮道:“救十个人,也不如杀一个人!” 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还带着笑,双手却已握紧,拿着震天雷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兵器自创造出来那一天起,便只为杀戮助力,震天雷很显然是众多兵器中的翘楚。 林升正垂头看着震天雷,暗自叹了口气,道:“属下明白。” 他看着宇文商长大,却又不得不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绝路,甚至还要在宇文商背后推他一把,林升对此无能为力也无法挽回。 选路的只能是宇文商,他只不过是个赶车的人。 可宇文夏呢? 难道就只不过是这条路上的一块挡路石? 难道他真的忘了曾经的兄弟情义吗? 这些问题只有宇文商他自己能解答,只是答案一直深藏在他心中某个极隐秘的角落,他不说出来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愿多想。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就在这时候两人忽然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第二声,就像是阴雨天连绵的闷雷。 天空依旧晴朗,声音并不是从天上传来的,而是在地下。 宇文商脸色变了,变得铁青忽而又白。 “其声如雷,故称震天雷” 他看了眼手中本应是这是世上最后一颗的震天雷,想起李极曾对他说过的话,心里生出种说不出的讽刺。 “跟我走!” 他飞身掠出窗,林升紧跟在他身后。 连城已跳进地道,地道的出口,那座已倒塌的观梅亭正有一票神捕府的人围在周围,这附近本有不少守卫,但现在都已成了死人。 公然擅闯民宅大开杀戮,这种罪名连城并不在乎,他现在在乎的只有宇文夏,因为宇文夏身份不只是皇子,还是他朋友。 他这两天睡得很少,头已有些枯黄,但那双眸子依旧锐利。 现在他正看着那床带着血迹的棉被。 他只希望这不是宇文夏流的。 忽有一人掠至他身后,道:“老总。” 连城回头看着他的脸,一张清秀斯文的脸却青里透着白,是种只能在死人脸上才能看到的脸色。他左眼眸子竟也是白的,目光中无时不刻都带着一种看死人的目光,哪怕他看的是连城。 秃鹰张怒,此人十三年来从未失手,可被他带回来送进大牢的却连一个人也没有,因为他眼中只有两种人,该死的人和不该死的人。 连城道:“查出什么了?” 张怒沉声道:“两间石室,一间有乌鸦的尸体,另一间有具石棺,石棺内有被人强行破开的地道。” 连城道:“叫人盯着乌鸦的尸体,带我去地道。” 他话未说完,已快步走过张怒身边,张怒一回头,就看见他的背影忽然怔了怔神,然后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这人当然就是宇文商。 宇文商脸上的神情比连城还要焦急,他喘着气道:“连城,地道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看看。” 连城盯着他,缓缓道:“二皇子殿下为何会出现在此?” 宇文商脸色一沉,道:“连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三弟出事了,我当然要来救他。” 连城道:“据我所知,知道三皇子殿下出事消息的人并不算多。二皇子殿下又从何处得知三皇子殿下出事的消息?” 宇文商声音更沉,也缓缓道:“连老总,这是在怀疑我?莫要忘记你的身份!” 连城立刻抱拳躬身,目中却不掩盖讥诮般的笑意,道:“属下不敢,只是稍有些好奇。二皇子殿下既不愿多说,属下自然也不会再多问下去。” 宇文商却收起目光,长叹一声,道:“说起来,这件事也怪我,我竟不知道李极会有如此疯狂的想法。” 连城沉默。 宇文商接着道:“那女人杀了他儿子,他又绑了那女人,这本是件很公平的是,可却不想,竟将三弟也牵涉进去。你也应该知道,被仇恨和爱慕蒙蔽双眼的人很少会保持理智。” 连城道:“这事是李极干的?” 宇文商道:“当然!等找到了三弟,你们神捕府一定要将李极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 审问的意思,通常就等于酷刑。 连城道:“当然,这也是我神捕府分内之事。” 宇文商现在倒是一点也不会担心李极扛不住酷刑全盘交代,因为死人是绝不会说话的。 林升正在去“说服”他的路上。 他们已开始走向那条更深的地道。 没有灯。 地道中却有光芒,是一种极刺眼的光,就像是阳光那么刺眼,这绝不是蜡烛能出的光芒。 太阳当然不会出现在地下。 宇文商抢先跳下去,紧接着是连城和张怒,他们刚落地,立刻被这光芒刺的眯着了眼睛,除了张怒,他依旧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就仿佛没有痛觉。 瞳孔不断收缩,他们很快已能够看清除光芒以外的东西。 连城先看到的是墙壁上镶嵌着一面镜子,紧接着是第二面,第三面,然后就是无数面镜子,每一面镜子都在反射光芒。 无数光芒交织着,看起来仿佛就是一张巨大的光网。 可这光是从哪来的? 连城顺着光看过去,似是将这张网层层拨开,最后一束光芒指向远方,顺着这光走下去,也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路忽然消失,出现在他眼中的是一条地下河。 河边青石地板上还残留着深棕色的拖痕,他蹲下去,手指擦过这道拖痕然后放在嘴里尝了尝。 他立刻分辨出,这是陈年灰石木,木质坚硬防水性极强,江南郡大多数的渔夫都是用这种木头做船,燕南郡的人却流行用这种木头做棺材。 这两者似是也有不少共通之处。 宇文商这时候已走到他身旁,眼睛看着地下河两旁的石壁,忽然道:“这里本该有堵墙,挡住水道和外面的阳光。” 石壁两旁有断痕,而且很新。 连城站起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道:“这里也本该有条船,顺着水道通向外面。” 石墙是如何断裂的? “只有震天雷!” 他们没有多说,他们心里当然清楚! 连城忽然扭头盯着宇文商,道:“三皇子殿下也应该乘船逃离了此地。” 宇文商脸上全无表情,只是淡淡道:“但愿如此。” “既然如此,属下便先走一步。”连城也淡淡道,忽又回身大声道:“张怒!叫上全部弟兄,顺着这条河搜下去!” 他大声说着,又带着张怒大步走出密室。 宇文商依旧站在原地,脸色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怔怔看着前方,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四十七 醒来 “你是谁?” “是你。” “你是我?” “你也是我。” “慢着,我有点乱了。” “我就是你,你也是我,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什......什么意思?” “你已经忘了。” “我忘了什么?” “你忘了过去,也忘了我。” “过去?” “过去那个更文明,更高等的世界!” “你...我...周逸!?” 第五小楼感觉自己好像只睡了一小会,她醒来的时候先是懵了一会,然后才现自己已躺在一辆马车车厢里。 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可她似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竟生出一种刚才似是与人交谈过的感觉。 她想不来,现在的情形也不允许她去多想。 车门是关着的,马车还在继续前行,车厢摇晃不停,就像摇篮一样使人昏沉。 第五小楼身下垫了足足有三层的棉被,身上还盖着一床棉被,任何人躺在这上面都只会感觉到无比舒适和温暖,当然会除了知道自己中了毒的人。 第五小楼只觉得心慌气闷。 棉被就像一块巨石压在她身上使人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想爬出来,可全身力气就好似被抽光了般酥软无力,仅剩下手指头还能勉强动弹一下。 宇文夏去哪了? 阿吉剑在哪? 这又是哪? 问题当然不会仅躺在这里就能解决,她这时候又想大喊宇文夏的名字,可刚张开嘴巴深吸一口气,还未喊出声来,她立刻感觉到喉咙传来一阵烈火灼烧般的刺痛,痛的她眼角也似已挤出几滴眼泪。 但全身还是无法动弹,甚至连咳嗽也咳不出来。 这毒远比他想象更恶毒,也更无奈。 第五小楼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甚至连心情也随着呼吸声渐渐变得平静,因为她相信宇文夏一定还在身边,她也相信宇文夏一定会救自己。 这已成了一种很盲目的信任,但宇文夏也的确值得她去信任。 车厢装潢单调无趣,她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挂在车门上正随着车厢来回摇摆的蝴蝶簪。 现在似乎也只能这样打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第五小楼只看见簪来回摇摆了四百三十七次,她记得非常清楚,甚至没有一点眼花的感觉,人在无聊的时候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就在簪准备摇向第五百次的时候,簪忽然在她眼前消失,她怔了怔神,等反应过来时就已看见宇文夏一手拿着药,一手拉开车门躬身走进车厢。 这家伙果然没走。 第五小楼心里稍稍舒了口气,眼睛又直勾勾盯住低头走进来的宇文夏。 可她却不知道,宇文夏走进来一看见她已醒来,心中立刻充满惊喜,可笑容还未显出来就已在脸上僵住,接着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第五小楼没有多想,还以为宇文夏并没有看见自己醒了过来,她眼中已露出笑意,正对着宇文夏不停眨着眼睛。 宇文夏对视她的目光,表情依旧平静,淡淡道:“你醒了?” 第五小楼下意识张开嘴想回答他,可嘴巴张开后却只能出“嗬嗬”声,灼烧感重新刺痛她的喉咙,她开始闷声咳嗽,眼角也有眼泪正随着咳嗽声缓缓流下。 宇文夏脸上的表情终于已忍不住变得有些痛苦,他立刻将第五小楼扶起来,然后舀起一勺刚熬好的药汤吹凉,最后才送进第五小楼嘴中。 药汤喝下去后,喉咙中燃烧的火焰似是被立刻浇灭,她的喉咙已不再刺痛,甚至连身子都能稍稍有点动作。 宇文夏喂汤的动作很轻柔,也很细心,他看着第五小楼,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仿佛是在等待着第五小楼说话。 药汤喝完的时候,她才终于能说出话来,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的剑呢?” 手边没剑,这对于一名剑客来说,当然是件非常难受的事。 宇文夏表情又变得平静,指了指一旁的长条木盒,道:“就在这。” 朋友和剑都还在身边。 第五小楼长舒了一口气,原本放松下来的心已变得更加安稳,接着又道:“我们这又是去哪?” 宇文夏道:“万碟山庄。” 第五小楼点了点头似已明白,她居然知道万蝶山庄,居然也知道万蝶山庄是干什么的地方,她当然是在江湖志上看到的专栏介绍,毕竟这么大个江湖势力,江湖志也自然不会怠慢。 “哦......这样啊,我们什么时候能到?” “明天。” “这辆马车是你买的?” “不是。” “不会是抢的吧?” “也不是,我是在路上遇见了万蝶山庄的人,他们正要回谷,我们正好能搭个顺风车。” “这么巧?” “恩。” “哦......” 第五小楼这时候才现宇文夏表情实在过于平静,眼睛不知道在看着何处,声音也很冷淡,就仿佛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她并不是一个能胸藏万千思绪的人,在朋友面前她只习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她在问:“你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宇文夏不说。 第五小楼更急,立刻接着道:“你倒是说啊,你是不是被谁揍了?你告诉我是谁,等我伤好了就去帮你报仇!” 明明都已中毒只能躺在床上修养,这时候居然还在想着**。 宇文夏不禁笑了,苦笑道:“谁敢欺负我,你还是躺床上好好养伤吧。” 他松开手,第五小楼顺势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的时候嘴里还在说:“你今天怎么感觉怪怪的。” 宇文夏没有接话,他凝视着车窗,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问你几个问题。” 第五小楼迟疑着,道:“你问吧。” 宇文夏道:“你以前在烟雨楼的时候......” 第五小楼已皱起眉头,她很讨厌有人提起这件事,不管是谁。 宇文夏低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有没有喜欢过的人?” 第五小楼怔住。 黄昏后,残阳已深。 斜阳透过窗纸照进来,照在宇文夏脸上,昏黄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纸后,看来已温柔的像是月光。 风吹树梢,马蹄轻响。 这本是一副宁静祥和的景象,车厢内的气氛却显得有些凝重。 第五小楼闭着眼睛,似是在回忆,也仿佛不想回答,她好像就已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喜欢她的倒是很多,她喜欢的倒是一个也没有,这点她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宇文夏道:“我必须要问。” 第五小楼道:“为什么?” 她还是闭着眼睛不愿去看宇文夏,可是宇文夏却一直在盯着她已闭上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看透。 宇文夏轻叹一声,道:“你若是不愿说,我也......” 他还未说完,第五小楼立刻打断道:“没有,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人。” 宇文夏沉默,他不知道这“任何人”中是不是就包括自己? 第五小楼睁开眼睛,瞪着他,道:“我在烟雨楼这些年,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只有逃出来。可那个我唯一信任过的人,却食言了。” 这个人是谁,没有人能比宇文夏更清楚。 但这似乎又岂非是在强调他的特殊性? 只不过他还未来的急高兴,心中那团火焰就突然被一盆冷水浇灭,这盆冷水是他无意中听到的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现在已不得不说出来,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斟酌着,道:“我再问你。” 第五小楼道:“快说。” 宇文夏道:“周逸是谁?” 宇文夏话说出来的时候,心也忽然悬了起来,他只希望第五小楼能表现出一脸茫然并且告诉他,她不知道这是谁的名字,哪怕是非常拙劣的谎言他也会相信。 只不过第五小楼表现的就像是个在网吧被家长抓住的小孩,她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已懵住,紧接着脸上的血色也已褪去,变得惨白。 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第五小楼只觉得心中忽然响起一道惊雷,这个秘密她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就算喝醉了也绝不会说出来。本以为这个秘密只会烂在自己肚子里直至死去,可宇文夏却突然喊出了她前世的名字,这怎么能不让她感到恐怖? 恐怖的不是身份暴露本身,而是这身份究竟是如何暴露的? 她相信绝不会有任何穿越者在穿越者这个身份莫名暴露的时候还能够保持镇定。 难道还有其他第五小楼不知道的穿越者? 可宇文夏若是知道她前世身份,又怎么会如此问她? 疑问是在太多,可她现在脑子里却好像已是一片空白,实在是无法分心去思考这些问题。 第五小楼的反应就像是一把尖刀刺进了宇文夏心中,然后不停搅动。 他这时候居然还能够保持冷静,只不过双手已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淡淡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五小楼竟有些结巴:“我......我们......” 她当然不会去跟自己谈情说爱,只不过也实在是无法解释周逸这个身份。 她竟现自己好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宇文夏又道:“他现在在哪?” “他......” 宇文夏看着她紧张模样忽然笑了,道:“算了,你不愿多说,我也不会再为难你。” 他居然就真的笑了,笑的非常真诚,仿佛就已真心在祝福着她。 “我......” 宇文夏已站起身,随手拍了拍双膝的灰尘,然后就要走出车厢。 “宇文夏!” 宇文夏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在听着。 “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 第四十八章 小蝶 宇文夏还在等她。 他还是没有动作,也没有回头,背影依旧挺拔,但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已在颤抖。他决定只要第五小楼说出那句话,自己可以完全不在乎她的过去,立刻回身抱住她,拥有她。 第五小楼却沉默了。 她忽然很想解释清楚,觉得可以在这个人面前说出这个秘密,但这仅仅只是个念头,话还未到嘴边就已咽下,因为这秘密实在是在过于离奇,太难以令人相信。 她相信这个秘密若是说出来,无论任何人都只会将她当做疯子。 可有个问题,她不得不问,也必须要问。 “你是从哪听到这个名字的?” 宇文夏仿佛轻声叹了口气,然后回头看着第五小楼,目光平静的就像是一潭死水,竟无半分情绪波澜,仿佛没有感觉到失望,也没有感觉到悲伤,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表情有时候就是一种很可怕的表情。 夕阳已暗淡,夜色渐临。 落日余晖渐渐消失,渐渐将宇文夏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第五小楼也在看着他,她还在故作镇定,勉强才将脸上表情安稳下来,可眼中却在不停流淌着复杂的情绪。 ——紧张、疑惑、恐惧、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 神捕府眼线遍及整个大周,神捕府最拿手的功夫也就是找人,难道她接近宇文夏就是为了打听出那人的下落? 当然不是! 可宇文夏不知道,他已在朝着这个方向不断联想,甚至将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幽会,第一次离别,都一一脑补了出来。 若是写下来的话,说不定还能在风雅录上表。 可想象中握住第五小楼手的人却不是他。 两人之间最可怕的关系就是——一个不愿多说,另一个又不能解释,更要命的是两人的想象力都很丰富。 宇文夏终已回过了神,推门的手也已放下,全身放松得的似已接近无力,一种来自于内心的虚脱。 他淡淡道:“昨晚。” 第五小楼道:“昨晚?” 宇文夏道:“我给你喂药的时候,你喊了三次这个名字。” 当自己心爱的女人睡着时,梦话里喊得竟然是别的男人的名字,这的确根本无法让人接受。 宇文夏是个男人,很正常的男人,他当然会感到愤怒和悲伤,同样也会吃醋。 第五小楼先是舒了口气,至少那个秘密还没有任何人知道,然后她才开始想往合理的方向解释,哪怕是老情人也没关系,至少先把这个秘密糊弄过去。 可理由还没想好,宇文夏就已转身掠了出去,突然间他整个人就消失在第五小楼眼前,接着“砰”的一响,马车门被狠狠关上,蝴蝶簪一下被震飞,落在第五小楼耳边。 第五小楼苦笑,她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表情来面对这戏剧性的展。 生活中每时每刻都要比戏剧精彩,因为戏剧里你只不过是个冷眼旁观者,落幕后戏里的喜怒哀乐就根本与你无关,可生活中你永远都是主角,也必须亲身体会那些狗血离奇的事情。 她现在只希望宇文夏不要将自己从车上丢下去。 窗纸已白。 马车也已停下,似乎还能闻见食物的香味。 第五小楼居然还没有睡着,她这晚越想越觉得恐惧,生怕自己睡着的时候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也害怕宇文夏真的会将她丢下车,好歹醒着的话至少还能求他几句。 现在这幅模样,她不敢想象被丢下车会是怎样一副惨状,若是立刻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但要是被人捡了回去......她每每想到这的时候,心里都会不由的打个哆嗦。 想到宇文夏时她心里开始觉得有些心塞内疚。 他现在在干什么? 是不是睡了还未醒?是不是也像她一样一夜未睡?还是在盘算着怎么将自己丢下车? 这时候她当然已明白宇文夏对她的感情,只不过她总觉得自己的情绪像是被一块阴影堵住,总想着逃避,总是不敢面对。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种可爱而又清脆的声音:“我进来啦。” 说话的是人正是那种很乖巧,眼睛很大,穿着蝴蝶彩衣的小女孩。 第五小楼还来不及回答,门就已被她推开,接着又窜到第五小楼一旁坐下,悠悠道:“听说,就是你中了化尸散?” 化尸散这种名字,听上去就足已令人胆寒。 第五小楼果然被吓到了,心头一惊却还在故作镇定,立刻道:“化尸散是什么?” 小女孩低着头,正用一双亮的眼睛看着她,突又抿嘴笑道:“化尸散就是化尸散喽,听名字你也应该想得到吧。” 她笑的很开心,脸上好像就写着“我在耍你玩”这几个大字。 第五小楼淡淡的笑了笑,道:“你要是不笑的话,兴许还真能吓到我。” 小女孩眨着眼睛,微笑道:“这么好笑的事若是不笑出来,岂不是要撑破肚皮?上次那个人一听见化尸散,吓的直接尿裤子了......” 说到最后,她自己又忍不住捂住肚子大笑起来,就好像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等她笑声渐缓,第五小楼才接道:“我可不笨。” 小女孩捡起蝴蝶簪,悠然道:“笨倒是不笨,可是也不聪明。” 第五小楼道:“哦?” 小女孩又将头盘起,然后把簪插上去,道:“看见这簪了吗。” 第五小楼勉强点了点头。 小女孩道:“这可是万蝶山庄的簪子,而我呢,正是万蝶山庄周庄主的大女儿,周晓梦。” 她抬起头用眼角瞟着第五小楼,眉宇间带着傲气,似是在等待着第五小楼崇拜的眼光。 第五小楼露出的却是诧异的眼光,来来回回看了她好几遍,才接着道:“我记得,周晓梦应该有二十岁了吧?” 至上江湖志上是这么写着的,还写着她温文尔雅和医武双全,怎么看都不像眼前这个只会傻笑的小丫头片子。 小女孩忽然叹了口气,露出悲伤的表情,道:“你应该知道有些人天生就长不高,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老是被人当做小女孩的感觉可一点也不好。” 这世上的确有这种人,第五小楼虽然从来没见过,但也不能不承认他们的存在。 第五小楼又看了她一遍,道:“你真是周晓梦?” 小女孩脸上悲意更浓,道:“我又何尝希望我不是呢,永远被父亲光环下的这种滋味你是不会懂的。” 似乎所有富家子弟都会有这种炫耀般的无病**,可离开大树的藤蔓,又有几株能够真正凭自己的力量生长下去? 第五小楼似是真的信了她的话,正打算安慰一下,这时候突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小蝶,你在哪?” 声音很温柔却很清楚,刚开始声音还很远,说在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就已在门外,这人问的虽是“在哪”,可好像就知道那小蝶在这车厢里似的,直冲冲的掠了过来。 小女孩一听见这声音,忽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站在车厢上急的直跺脚。 车厢不大,她急着想掠窗而出,可声音很快已在门外,她眼珠子转了转,立刻钻进了第五小楼的被窝,脑袋还探出来捂着嘴对着第五小楼嘘声。 被窝很厚也很宽,要藏住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倒是也没什么问题。 这人倒是很有礼貌,先是“叩叩叩”敲了三下,然后才道:“小楼姑娘醒了吗?” 小女孩拼命摇头。 第五小楼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她眼睛正盯着车门,道:“你进来吧。” 小女孩立刻缩进被窝没了动静,就好像是见了鬼一样。 进来的可不是鬼,而是个极美的女人。 她身上穿的是绣着彩蝶的纱裙,漆黑的长挽成髻,蝴蝶样式的簪随意插在上面。 她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就带着微笑,道:“姑娘身体可好些?” 第五小楼点点头,用力将右手稍稍抬起,也微笑着道:“好多了。” 那女人道:“这倒也算不上什么剧毒,就算没有遇见我,永春谷中弟子多耗些时日也能治好。” 永春谷永春,据说谷中四季如春,更种有一片花海,花海中又生活有数以万计的蝴蝶,万蝶山庄当然就在里面。 第五小楼仿佛已猜到了她的身份。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第五小楼顿了顿,又道:“你是......” 那女人接道:“万蝶山庄,周晓梦。” 这世上当然不会有两个周晓梦,眼前这个明显比刚才那个更有说服力。 第五小楼实在是感觉丢人,居然被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用一个大多数人都不会信的谎话给骗了,她忽然很想把那小女孩一脚踹出来。 她当然没有踹出去,可小女孩却自己出来了,是被人拽着小腿拉出来的,被拉出去的时候她还在大喊:“簪丢了,我只是来找簪的......” 周晓梦无奈叹了口气,道:“周晓蝶!你是不是又在骗别人?” 周晓蝶躲到她身后,嗫嚅着道:“没有...我没有,我只是来找簪子的。” 第五小楼眼中已有了笑意,立刻接道:“她刚才就在骗我!” 周晓蝶朝她扮鬼脸,接着笑了笑,道:“你不是也还是上当了吗?” 眼看着周晓蝶似是没完没了的想继续在这聊下去,周晓梦只能更无奈的扯住她衣角,将她拉出车厢道:“让你去熬药,又跑出来玩,现在还不快回去熬药!” 她声音非常温柔,说出的话却像是命令一样,周晓蝶只得点头应下,可刚后退几步离开马车,周晓蝶又眨着眼睛一溜烟跑远了。 周晓蝶跑远后,她才回身看向第五小楼,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微笑道:“说起来,你要谢的人可不是我。” 第五小楼道:“啊?” 周晓梦继续笑着,笑意中似是带着某种特殊的意味,道:“你应该谢的是飞鹰诸葛夏。” 第五小楼又想起了宇文夏,不禁问道:“他......?” 第四十九章 剑花 “他”字刚说出口,宇文夏就像是在回应她一样,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第五小楼瞪大眼睛看着他,声音突然停顿。 在背后谈论别人的时候当事人忽然出现,除了闭嘴,好像就再无其他事情可做。 宇文夏动作却未停顿,先将手里的药罐递给周晓梦,然后扭头就走,大步离开。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第五小楼一眼,也没有多说一句,就好像不知道车上有第五小楼这么个人似的。 他当然知道!否则又怎么会花一个时辰熬药,再把药放凉后送过来。 第五小楼看着周晓梦手里的酒杯,忍不住改变话题,道:“这药...嗯...好喝吗?” 现在她实在是不想再将宇文夏的话题进行下去,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对于这件事她的态度一直都是能不说就不说,能逃避就逃避。 这又岂非是在害怕自己会真的动情? 也许她真的已动情,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在她潜意识中一直都有个人的影子在提醒她,提醒她应该拒绝,提醒她应该逃避。 也许总有一天她会与这个人见面,或许这一天也不会太远。 周晓梦俯身开始给她喂药,又摇着头笑,道:“这药实在苦的很,比某人的心还要苦。” 第五小楼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一口全部喝下,药刚入口,苦味就直冲脑门最后在胃部翻滚,她只觉得胃在抽搐,忍不住想要呕吐。 这药的气味实在太怪,喝下去竟更苦。 周晓梦还在微笑,还在摇头,道:“我倒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把没加蜂蜜的苦莲药一口气喝完。” 第五小楼脸上带着恶心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偏头对着一旁,也还好没有吐出来,只是在不停吐着口水。 口水似已吐干,她才缓过神来,又回想起昨天那碗并不算太苦的药,不禁问道:“这药跟昨晚我喝的不是一种” 周晓梦虽极力保持住微笑,但新月般眯着的笑眼中充满笑意。 她又摇了摇头,道:“这就是昨晚你喝的那种,只不过今天的没加蜂蜜。” 居然没加蜂蜜!? 第五小楼怔了怔,忽然想起那个送药来的人,现在她脑子里也没法不去想这个人,嘴里也不得不问这个人。 她狠狠道:“这药是宇...诸葛夏熬的!?” 周晓梦道:“这几天的药都是他一个人熬的,只不过昨晚忽然对我说他不想去熬药了,所以我才让小蝶去熬药。” 第五小楼目光中掠过一丝感动,但又立刻变得诧异,道:“小蝶?” 周晓梦又笑了笑,道:“不过你也看到了,小蝶一天到晚都在外面疯玩,药当然不会是她熬的。” 第五小楼叹了口气,道:“所以还是诸葛夏。” 周晓梦道:“他虽然没加蜂蜜,不过良药苦口......” 良药苦口的确会利于病,前提实在没吐出来的情况下。 她话还未说完,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才笑了片刻便收拾好表情,接着又恢复了往日的微笑。她似乎永远都在微笑,可这笑容一点也不僵硬,一直都是那么温柔,只让人看上一眼就会觉得无比舒服。 她继续微笑着,道:“姑娘既然已经醒来,便可以真力辅以药力驱毒,如此便可以事半功倍。” 第五小楼想了想,迟疑着道:“真力怎么......?” 她皱着眉,目中充满疑问,很显然她根本不会用真力驱毒。 真力在她体内只有两种用途,一是轻功,二便是转化为剑气,除此之外她从未有过其他用途,也根本不知道真力还有其他用途,就连出拳都不会附加真力。 她只会用剑。 周晓梦也皱住了眉,道:“难道你师父从未教过你?” 这本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一件事,就像是千字文那样的幼儿读物,江湖志上当然不会介绍,所以第五小楼当然也就不会知道。 第五小楼迟疑着,沉吟了很久,才道:“我没有师父。” 周晓梦更诧异,道:“我可听诸葛夏说起过,就连他也不是你的对手,要知道那家伙可是排到地字榜前三的人。” 她的确没有师父,只不过有个朋友,是一个号称“剑神”的朋友。 第五小楼淡淡道:“以前有个朋友送了我一把剑,然后我就用这把剑在树林里练出一套剑法......还有一套不怎么样的轻功。” 轻描淡写下描述的是一柄绝世神剑,还有一套绝世剑法! 除了轻功。 阿吉没法教出好的轻功,所以轻功要留给另一个人来教。 周晓梦道:“你可以试着,像平时运用剑法一样很自然的在体内运转真力。” 第五小楼似懂非懂,道:“我...试试吧。”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调动真力运转剑法,缓缓吐气的时候,真力也开始运转,正不断转化为剑气。 可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她忽然意识到,而阿吉剑并不在她手中! 这将意味着剑气如果没有立刻宣泄出体内,便将不断积攒在体内,若是一时半会也还好,但时间久了,轻则伤,重则爆体而亡。 有冷风吹过。 是从车厢内吹出来的,就像是丝绸一样在周晓梦肌肤上游走。 微笑已在周晓梦脸上消失,取代这微笑的是一种骇然的表情,就好像见到了某种极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不懂剑,更不懂剑意。 可她见过无数的剑客,天下第一剑客燕鸣便是万蝶山庄常客,她这时候当然能意识这道剑意的可怕,也惊讶于这道剑意竟来自于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子。 第五小楼身子已在抖,甚至能做出一些动作,这法子的确很有效,只不过实在是太猛烈也太过于危险。 她突然睁开眼,用力支起了身,道:“快把上面那个箱子给我。” “箱子?” “快!” 上面只有一个箱子。 冰冷的箱子,似乎还在颤抖。 周晓梦拿下来,立刻递给第五小楼,就像在拿一块恒古不化的寒冰,她一刻也不愿再多摸这个箱子。 箱子里面是一柄剑,短剑! 剑已在手中! 手在颤抖,剑也在颤抖! 是剑牵动手?还是手带动剑? 第五小楼忽然生出一种很荒唐的感觉,她竟感觉到这把剑自己在动,剑本身仿佛也有了生命。 风更急。 周晓梦已逃出车厢,因为她刚才看见棉被剑气已被一层层撕裂,紧接着连车厢也被剑风刮出无数细的木屑。 这时候不跑,难道留着等死? 她当然没办法把第五小楼带出来,因为这些剑气就是从第五小楼手中的剑上激荡而出的。 她跑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不少好手正朝着这马架车掠过来,宇文夏当然冲在最前面。只见他脚步不停,一掠就是三丈,着急二字仿佛就写在他脸上。 宇文夏的人还在半空中,眼睛却盯住了周晓梦,忽然道:“里面出什么事了?” 周晓梦倒很镇定,表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稳重,她没有理宇文夏,大声道:“所有人离这里远点,最好找一处掩体躲起来!周伯,去带几个人准备好伤药!” 所有人立刻停住,然后开始往后退,被唤作周伯的人飞快掠向另一架马车寻找伤药。 周晓梦也在朝后退。 宇文夏却在往前走,朝马车的方向走,这时候他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车厢内是什么状况,但他下意识的就想进去救第五小楼。 周晓梦只能大喊:“快回来,她是不会出事的,我们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解决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只要把全身的剑气丢出来就行了,可是她会往哪个方向丢? 周晓梦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剑气一旦砸在某人身上,后果绝对不是伤药能够解决的,可现在他们只带了一些止血的伤药,所以绝不能有人受伤,所以每个方向都必须要躲。 可宇文夏却还在朝前走。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他的脚步依旧沉稳,他的手还紧握着他的刀。 第五小楼也在紧握着阿吉剑,她觉运转更多的剑气,体内毒素便会以更快的度消失,可剑气积攒的越多就越危险。仅片刻之后体内毒素就已基本消失,但体内积攒的剑气也已临近极点。 此时她的人与剑终于有了动作,她深吸了口气,忽然朝车顶刺出一剑! 苍白的剑光映在她眼中,剑鸣声也已在她耳畔响起。 就在这时候,众人突看见一道苍白的剑气将车顶摧毁飞向空中,紧接着又在十丈外的空中炸裂,最后化作一团白雾缓缓飘落,看起来就像是一朵烟花,用雪做成的烟花。 风停住,剑雾却又落下。 周晓梦不禁吸了口凉气,瞳孔也在不断收缩。 这究竟是什么剑法?她到底是什么人?难道她的武功真已达到化境,能够已剑御气,伤人与数丈之外? 她又看向周围,现身旁那些人比她还要震惊,一个个瞪大眼睛,直到现在都没有缓过神来。 宇文夏在剑气破空之时就冲了进去,他一进去就看见了第五小楼。 车顶已消失不见,阳光当空洒下来,照在车厢中也照在她的脸上,宇文夏忽然觉得充满了一种令人觉得欣喜的温暖。 第五小楼正抱着剑躺在车厢里呼呼大睡,显然已非常疲惫。 宇文夏看了她一眼,又稍稍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扭头,渐渐走远。 第五十章 烟雨 清晨,有雾。 乳白色的浓雾在林间弥漫,在小溪上升起,又渐渐被微风吹散,飘散到消失为止。 马车在林中路间缓缓行进,人也在车中昏昏欲睡。 突听见有人在说:“周伯?” 周伯两眼出神,正在呆。 这人用胳膊肘蹭了他一下,继续问:“周伯你看见了吗?” 只有瞎子才看不见。 周伯眼珠子缓缓平移,横眼瞥着他,淡淡道:“我是瞎子?” 这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 周伯忽然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道:“知道不是你还问!” 这人捂住头却还在傻笑,道:“我这不是见你一直在楞,随便问问吗。” 周伯收起拳头,长长舒了口气,目光已在远方。 浓雾也在远方。 谁也不知道浓雾会在何时飘散,也没有谁知道浓雾中隐藏着什么。 过了很久,周伯目光闪动,忽又道:“只不过.......” 那人怔了怔,扭头看着他,诧异道:“不过什么?” 周伯也看着他,道:“小李啊,你进谷几年了?” 小李又怔了怔,虽不知他为何会问这种问题,但也只能如实禀报:“三年,再有几天就满四年了。” 周伯道:“这三年里,见过几次燕大侠?” 燕鸣曾是万蝶山庄的常客,几乎每年都会去上几次,所以周伯问的是见过几次,而不是有没有见过。 小李当然见过,万蝶山庄所有人都见过,甚至江湖上大部分人也都见过燕鸣,因为他总能出现在你需要帮助或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而他也绝不会辜负“天下第一”这个称号。 天下第一有时候不仅仅单指在武功上独步江湖,更多的是来自于江湖人的尊敬与崇拜。 “我当然认识燕大侠,刚进谷那年我见过他好几次,甚至每次见面他都会笑着跟我打招呼!”小李昂起头,仿佛在说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这的确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江湖上没听说过燕鸣的人,也许要比没听说过如来佛的和尚还要少。你若是在北都的酒楼里露出一副“我不认识燕鸣”的表情,说不定还会被店小二赶出酒楼。 燕鸣其实是个很无聊的人,是个很爱管闲事的人。 有时候一锭金子掉在他面前他都懒得弯腰去捡,一个脱光衣服的美女站在他面前他也懒得去动。 但有一次,他在一天内连赶八百里路,跑坏了三双鞋,骑趴了两匹马,就为给朋友送份家书。 还有一次,他仅凭一人一剑荡平整个吴江匪帮,两百名江匪他一人杀了一百二十个,剩下那些跳江的跳江,吓昏的吓昏,只因为这帮江匪烧了神鹿山下某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又抢了人家丁员外的孙女。 他没去过神鹿山,更没见过这小村庄,甚至完全不认识丁员外和他孙女。 他的确是个奇人,更是个妙人,同样也是个值得让人尊敬让人崇拜的人,也许在某些人眼中他就是神,但在另一些人眼里他比活阎罗还要可怕。 正因为他,才让这个黑暗如森林般的江湖,出现了那么一抹阳光般温暖的光芒。 小李说到最后,话声忽然停顿,顿了顿,忽又低下头,道:“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燕大侠竟一次也没来过。” 也许是没有受伤?毕竟很少有人会在没受伤的时候往万蝶山庄钻。 周伯笑了笑,摇着头道:“你可见过他出剑?” 小李目中亮起了光,立刻道:“游龙剑!?” 周伯笑了笑,脸上带着某种傲意,他抬起头,目光已在天上,天上正压着密云,似将有雨点落下。 良久,他忽又舒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很可怕的人?” 小李道:“什么人?” 周伯道:“剑客!” 小李腰间也有剑,所以他在笑,道:“我可一点也不可怕。” 周伯不理他,继续道:“你还算不上真正的剑客!” 小李道:“真正的?” 周伯道:“真正的剑客!他手握住剑柄的那一刹那,你就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剑意。” 小李双目呆滞,喃喃道:“剑意?”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阵风,冷的能渗进人骨头的风,还有那朵雪白的烟花。 周伯道:“我曾见过燕大侠出剑,也感受过他的剑意。” 小李认真听着,任何一个使剑的人都不会错过这种话题。 周伯道:“可就在昨天,我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剑意!” 小李立刻道:“是同一种剑意?” 周伯摇摇头,道:“不,我虽不懂剑,但也能感觉出这两者的剑意完全不同。” 他想了想,接着道:“燕大侠的剑意犹如浩然正气,泰山压顶。昨日那位小楼姑娘的剑意就像是风,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刚开始的时候虚无缥缈,忽然间又气势磅礴!” 小李点点头,那种感觉已刻在了他心里,再过十几年恐怕也难以忘记。 周伯道:“可这两种剑意却都如此令人心惊,让人胆寒。” 小李迟疑着,道:“可我听说她用出那招后,就昏过去了?” 周伯道:“昏过去又如何,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挡住那一剑?” 有,但绝不会多。 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挡住那柄短剑? 天色渐暗。 忽然有雨,小雨。 雨虽不大,却也很快浸湿赶车几人,他们只得带上斗笠,披起蓑衣,然后再缩在座位上抖。 南方的冬,总是阴冷,南方的雨,也总是缠绵。 一觉醒来,第五小楼还是感觉有些疲惫。 她毕竟也只是个人,更何况身边还有个精力旺盛,对任何事都很好奇的小女孩。 她睁开眼睛先在手边摸到了自己的剑,然后看见的是一双忽闪着的大眼睛,接着她就听见了第一个问题。 “小楼姐,你饿了吗?” “还...好吧。” “我给你带了饭,快趁热吃吧。” 果然有碗饭,菜式还不错,居然还是热的。 “菜怎么样?” “还不错...”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用的是永春谷里种的菜!” “哦...” “你知道永春谷吗?” “知道一点...” “才知道一点怎么行!” “那要知道多少...” “至少要知道花海!要是连花海也不知道,那也就太丢人了!” “......” 第五小楼扒饭的时候总觉得一旁周晓蝶的目光有些古怪,声音中似也是带着一些讨好的意味,但她也忍着吃完最后一口,然后才问:“你在看什么?” 周晓蝶眨着眼睛,道:“小楼姐,你的剑法是在哪学的?” 果然是为了这个! 第五小楼怔了怔,支吾着道:“我家家传的......” 她不得已也只能随便瞎掰个理由,只因为事实比这种谎言更离奇百倍,绝不会有人相信有人能在半年时间里练就这么一手剑法。 若不是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也绝不会相信。 周晓蝶眼珠子转了转,眼看着下一句话就是“能不能教教我?”或者是“你家还要不要媳妇?”之类的问题。 第五小楼立刻改变话题,道:“不过说起来,你怎么在这?” 对付小孩子,转移注意力永远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手段,因为他们很容易就被情绪引导,特别是愤怒。 周晓蝶想也没想,立刻怒道:“这是,我的车厢!你之前睡的那个也是我的车厢!” 第五小楼抬头,车顶果然是完好的,她接着挠挠后脑勺,笑道:“那我又怎么会在这?” 周晓蝶忽然也笑了,抿嘴笑着,道:“那车厢睡不了人了,当然是被人抱进来的。” 第五小楼不禁凑过去,悄声道:“是谁?” 她脑子的先想到的人果然是宇文夏,这似乎成了一种她自身也没有意识到的本能反应,也许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宇文夏早就不见了身影。 不过事实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 周晓蝶道:“周伯。” 第五小楼又怔住,想了很久也没想起这个周伯到底是谁,所以只能问道:“周伯是谁?” 周晓蝶道:“周伯是我家的一个管家,这次跟出来负责我们的日常起居。” 第五小楼随口答道:“周伯在哪?” 她回答的很淡定,很随意,心里却弥漫着一种很难用言语表达的情绪。 周晓蝶道:“你找他?” 第五小楼轻捂着肚子,又笑了笑,道:“恩,我还是有些饿。” 与其多想,还不如先弄饱肚子,更何况她的确很饿。 其他人若是也消耗如此多的真力再睡上一整天,连能不能醒过来都说不一定,不过也幸好一直有人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给她喂些粥喝。 周晓蝶掀开窗帘,再用手指出去,道:“那就是周伯。” 第五小楼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另一辆车上赶车的周伯。 他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精神却很饱满的老伯,腰间有些鼓囊,从外面能看的出是藏了一根链子枪,太阳穴稍稍鼓起,内功也绝不会太差。 像这种人,无论如何放在江湖上也称的上是个高手。 可就是这么高手,就在第五小楼目光下,突然间从车上摔了下去,健马停住,长嘶不止,周伯倒在地上先是不停抽搐,紧接着嘴中不断流出白沫,最后呕出一大口鲜血就没了动静。 没有什么能比这死的更彻底了,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死的更突然了。 周晓蝶她全身不停抖,她眼睛瞪大,嘴巴张开,似已忘了该如何做出反应。 第五小楼缓缓吸了口凉气,先用被子将周晓蝶抱住,藏在马车一角,然后推开车门翻身一跃来到马车车顶。 前面的道路中,乳白色的浓雾正在如烟般渐渐散,最后显露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雾中有人! 第五十一章 江南 风更急,雨也更急。 前面的林中路间,乳白色的浓雾被风吹动,正如轻烟般迅消散。 然后第五小楼就看到一个人从浓雾中,从大雨中,从路的另一端慢慢走过来。 一个身形略有些佝偻的老人,一身黑白色道袍,披着蓑衣,带着竹斗笠。 背上还有两口剑。 他的道袍早已被泥水打湿弄脏,绑腿和布鞋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满眼尽是黄泥,可这两口剑却干净的仿佛刚刚用上好棉布仔仔细细擦拭过一样。 一口剑是漆黑色的,剑鞘漆黑,剑柄漆黑,另一口剑却是纯白色的,剑鞘纯白,剑柄也纯白。 雨滴在剑上,立刻顺着剑鞘滑落,甚至不留一丝痕迹。 他停下脚步,站着,瞧着。 突听见有人大喝:“周伯,我给你报仇!” 这人当然是小李,他目中已有泪花,正凝视着周伯倒下的尸体,忽然又从腰间解下一根链子枪抖直,他大喊的时候,人也跟着躬身蹿了出去,三两步来到这道士旁边,手中链子枪一挑,毒蛇吐舌般刺向这道士。 其他三辆马车的六名车夫都已翻身下车,抽出兵器围成一圈,面带警戒之色紧盯住两旁的树林,看到小李闷头冲了出去,本想有所阻拦,却无奈他冲的太快。 道士没有动作,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眼睛直勾勾盯住第五小楼的剑,甚至连眼珠子都不曾转动。 小李手臂伸长,长枪也抖的笔直,还未接近那道士三尺之内,人却忽然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仅片刻后就已吐血而亡。 道士还在盯着,眼皮都不眨一下。 第五小楼瞳孔正渐渐收缩,大雨虽模糊了视线,可她依旧能清楚的看见小李脖子上正插着一根银针,再看向周伯,他已乌黑的脖子上也是如此。 她敢肯定,绝不是眼前这道士下的狠手,因为她根本没有看见这道士有过一丝动作,仿佛就是一颗种在路中间的大树,仅有蓑衣道袍如枝桠般被风吹动。 这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大喊:“快躲进车厢!” 喊声听上去很是耳熟,就连这着急的语气也如此熟悉,第五小楼忍不住回头看过去,一回头就看见了宇文夏,只不过周晓梦居然也跟在他身旁,两人正并肩朝这辆马车掠过来。 他们怎么会同时出现? 第五小楼根本来不及多想,因为就在这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中,车夫中又有四人相继倒下,同样都是银针,同样都是口吐白沫。 只不过这些银针中竟没有一根射向站在车顶的第五小楼和在车厢间飞掠的宇文夏和周晓梦。 那些刺客似已料到,料到这三人一定会躲过银针,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浪费真力。 “快走!” 周晓梦大喊声中,她的人已钻进车厢,第五小楼也被宇文夏拉进车厢,剩下还活着的两名车夫立刻翻身跃上赶车位,手中缰绳用力一甩,健马嘶鸣半立而起,再狂奔而出。 林中刺客还是没有现身,银针也没有再次射出,仿佛正准备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又仿佛就是在赶他们走。 周晓蝶裹着棉被一直缩在角落,看到周晓梦进来,立刻扑到她姐姐的怀里,抽泣着道:“姐,出什么事了?” 说到底她也只不过是个小女孩,遇到这种事情难免会感到惊慌。 周晓梦一手搂着她,一手拍着她的肩,柔声道:“没事,没事,我们现在马上就回家,等到家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周晓蝶喉咙似是被噎住,只是趴在周晓梦怀中低声抽泣着,不再说话。 第五小楼忍不住低声问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刺客们连人都未曾现身,又怎么可能仅凭几根银针知道他们的身份。 周晓梦显然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沉吟了很久,最终还是摇头叹着气,道:“我也不知道。” 第五小楼又看向宇文夏,希望这只神捕府中的鹰能见多识广一些。 宇文夏道:“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人,既然他们不敢现身,想必是对我们的实力有所忌惮,我们只管往永春谷去,他们也没多大胆子敢正面拦车。” 第五小楼盯着点他,诧异道:“连你也看不出来?” 宇文夏仿佛在刻意避开她的视线,他盯着窗帘,淡淡道:“江湖上使暗器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何况他们此次前来刺杀,很有可能会换掉自己常用的兵刃以掩人耳目。” 第五小楼忍住将他脑袋掰过来的冲动,咬牙道:“那个道士呢?” 宇文夏目中带着疑惑,不禁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偏过去,道:“道士?什么道士?” 那道士站的是马车正前方,而他们又是从马车正后方掠过来的,加上当时情况万分危急,也就根本没有看见怎么个不起眼的老道士。 宇文夏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就有一道士推开车门,就像是在回答他一样,弯腰走进来,然后坐在一旁,还很礼貌的再将车门关好。 马车已驶出去很远。 第五小楼往后退了几步,左手紧握着短剑,目中充满戒备之意。 宇文夏居然没有拿起刀,仅仅是目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长舒了口气,起身抱拳,道:“原来是您。” 宇文夏是皇子。 皇族子弟通常都很尊贵,很少会用到尊称,可是他见到这道士进来后,不但用了尊称,更是起身抱拳行礼。 能让宇文夏行礼的人绝不会多,第五小楼很好奇,这人到底是谁? 周晓梦抱着快要睡过去的周晓蝶,看见这道士进来后,居然也微微起身低头行礼,轻声道:“见过天师。” 整个车厢中,似乎只有第五小楼不认识这道士,她呆呆站在那,左看看周晓梦右看看宇文夏,显得有些尴尬。 老道士也不说话,端端正正坐着,闭上眼睛就仿佛睡了过去。 第五小楼轻声道:“这道士是谁?会不会跟那帮刺客有关系?” 宇文夏瞥着她,淡淡道:“孟天师乃是当朝天师,又怎么可能会与那些刺客有关系。” 第五小楼道:“孟天师?” 那道士忽然道:“贫道,孟江南。” 眼睛依旧是闭着的,嘴巴也没有张开,就仿佛从未说过这句话。 第五小楼看了看他,只觉得对这道士更好奇了,于是整个人都凑到宇文夏一边,又生怕被那道士听见,悄声道:“你难道就不好奇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吗?” 宇文夏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刀,道:“孟天师无论出现在哪,都有他的道理,我等又何必妄做揣摩?” 第五小楼道:“他是跟那帮刺客一起出现的,你就一点也不怀疑他跟那些刺客有什么关联?” 宇文夏淡淡道:“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孟天师,就是我父皇也从未怀疑过他。” 一个连皇帝都不会怀疑的人,第五小楼本不该去怀疑,可众多一点就这么摆在她面前,其他人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这又怎么能让她不去好奇不去调查? 周晓梦抱着周晓蝶在车厢一角慢慢睡着,宇文夏一直在看着他的刀,摆着一副懒得再跟她多说一句的模样,只不过眼睛却老是在第五小楼没注意到他的时候,忍不住看向第五小楼。 第五小楼现在显然没有注意到他。 她现在心中只充满对这道士的好奇,所以忍不住直接询问孟江南,道:“你...您...知道那些刺客是什么人吗?” 孟江南眼睛都懒得睁开,道:“我知不知道,又关你什么事?” 第五小楼道:“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刺客的同伙?” 孟江南淡淡道:“你知不知道,又关我什么事?” 第五小楼依旧不死心,道:“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 孟江南的回答非常简练,只是淡淡说了句:“关你屁事。” 这种说话的态度很难让人不感到愤怒,其他人倒是顾忌他的身份和实力不敢造次,可他这次遇见的是第五小楼,一个不知道他实力,又对天师这种身份没什么感觉的人。 这四个字说完,第五小楼蹭的一下就怒了,只见她忽然抡起手里的短剑就往孟江南脑门上拍过去,这一剑虽快,力道却不大,她只想吓唬吓唬孟江南。 孟江南动也不动。 剑鞘在他脑门一寸处停住,第五小楼狠狠舒了口气,咬咬牙又将短剑收回,坐在一旁座位上暗自生着闷气。 对付这样一种人,好像除了扇他一巴掌就没有其他应对的方法了。 宇文夏叹了口气,道:“你别生气,孟天师性格就是这样。” 第五小楼道:“你很了解他?” 宇文夏道:“这世上绝不会有很了解孟天师的人,我也只不过是在宫里见过他几次。” 第五小楼道:“哦?” 宇文夏又叹了口气,道:“他这次来恐怕是为了万蝶山庄的观星会,至于为什么会在路上跟刺客一起出现,这我也不知道。” 第五小楼怔了怔,道:“观星会?” 第五十二章 林中 “流星。” 孟江南居然在抢着回答,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这并不妨碍宇文夏露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周晓梦睁大眼睛瞪着他,目中也充满惊讶。 大概是因为能见到孟江南主动说话的次数比见鬼的次数还要少。 第五小楼目光闪动,道:“什么流星?” 孟江南道:“不仅是流星。” 第五小楼道:“难道还有其他的?” 孟江南道:“好像还有两样东西。” 第五小楼道:“哪两样?” 孟江南道:“一样是蝴蝶。” 第五小楼却突然雷击般怔住,喃喃道:“蝴蝶?” 这本是两个毫无关系的词语,第五小楼只觉得似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听过,仿佛在哪看过,甚至剩下那件东西的名字就已在嘴边徘徊,可是她沉吟很久,最终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车厢中忽然变得沉默。 宇文夏忍不住道:“还有一样东西呢?” 孟江南这时候竟已睁开双目,剑锋般锋利的目光正牢牢盯住眼前那柄短剑,道:“剑!” 短剑就在第五小楼手中,一直都在她身边,绝没有其他人任何能使用这柄短剑。 她皱了皱眉,道:“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内心深处的记忆就像是窗纸,她只能看清窗纸上映着记忆模糊的轮廓,却看不清窗纸背后记忆真正的面目。 孟江南目光缓缓上移,然后盯着她的双眼,道:“没有关系。” 第五小楼似有些怒意,道:“没有关系你说出来干嘛?” 孟江南淡淡道:“现在没有。” 第五小楼立刻道:“难道以后会有?” 孟江南嘴角忽然泛出种很神秘的笑容,缓缓道:“蝴蝶与剑都有了,流星绝不会太远......” 每一句话都没有太大关联,可又仿佛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系。 第五小楼想了很久,又长长吐了口气,道:“你是从哪知道的这些东西?” 孟江南道:“梦里。” 第五小楼道怔了怔,托长音道:“梦...?” 最后一句话,孟江南说的很慢,缓缓道:“这三者终将相遇。” 他不再继续解释下去,他已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就仿佛从未睁开过眼睛,也从未开口说过话。 他只说自己想说的,只做自己想做的。 想说的话说完,他就绝不会再多说一个字,想做的事做完,他也绝不会再多做一个动作。 他一向如此。 第五小楼垂头看着阿吉剑,她听不出这句话中是否藏着某种深层次的内涵。 本以为孟江南还能够引出她心中潜藏的记忆,却不想他不过仅仅说了几个看似毫无意义的词语。 她又抬头看向宇文夏,希望他能对自己有所帮助。 宇文夏点了点头。 他居然在点头?难道他听明白了? 第五小楼瞪着他,又惊又急,道:“你听懂他说什么了?” 宇文夏又点点头。 第五小楼立刻接着道:“他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宇文夏叹了口气,见她如此心急,只能解释道:“孟天师数月前曾放出消息,说是在半月后将会有一颗流星划过江南郡上空。”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道:“流星他也能预测?” 宇文夏耸耸肩,道:“否则怎么可能当上大周天师呢。” 第五小楼道:“那蝴蝶......” 话未说完就已停顿,她忽然扭头看着那对将要睡着的姐妹,喃喃道:“万蝶山庄......” 万蝶山庄永春谷,最不缺的便是蝴蝶。 剑在手中。 半月也绝不会太久。 宇文夏道:“看上去这万蝶山庄,你必须得去上一趟。” 第五小楼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这时候她似乎只能苦笑,她忽然觉这段时间过的实在是凶险,刚卷入一场争斗,差点没丢掉性命,连受的伤还没治好又将要卷入另一场纷争。 可她又不得不去,她似是有了某种说不出的预感,只觉得那里应该能引出隐藏在内心深处很关键的一段记忆。 宇文夏看着她愁云惨淡的脸,心中不免有些刺痛,忍不住问道:“你...你还好吗?” 第五小楼勉强朝他笑笑,又垂下了头,笑笑的意思就是不想搭理你的意思。 马车已驶出很远,忽又悄悄拐入一条小道。 小道中树木茂盛,路上杂草足有一尺之高,看得出很少有人会来这种地方。 雨声渐疏,蹄声渐轻。 也不知过了过久,马车竟忽然慢了下来,车中人还未多问,忽又听见传来一阵惨叫,紧接着又是另一声惨叫,最后连马车也不再行进。 “噗噗”两声,是尸体从车位上跌落至泥地的声音。 宇文夏握紧了手中的刀,站起来,道:“他们果然追上来了。” 他们从未离开! 第五小楼也握住剑柄,右肩肩膀传来阵阵刺痛让她不禁皱了紧眉头,道:“怎么办?杀出去?” 现在似是只有这个选择,但她也有信心,虽然昨日强行使出剑法又让伤口崩开,不过在周晓梦细心治疗下也稍有些恢复,更何况还有孟江南这么个看上去就不怎么好惹的角色。 周晓蝶被惨叫声惊醒,缩着头身子有些抖,颤声道:“姐,爹爹他怎么还不来?” “爹爹他很快就会来的。”周晓梦咬咬牙,用棉被将周晓蝶裹住,接着柔声道:“你现在这睡一觉,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到家了。” 周晓蝶微微点头,轻声道:“等到家了,姐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晚上的花海是什么样子的,爹爹他一直都不准我晚上出门......” 周晓梦揉揉她的头,道:“好...我一定说服爹爹。” 周晓蝶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我听周伯说,晚上的花海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星辰,看起来就像是天上的花海。” 没有人继续回答,因为宇文夏已踢开车门,车上四人在刚刚已窜了出车厢。 林中道路被一颗倒下的大树挡住。 周晓梦自挂在腰带上的小木盒中摸出几根银针,她的兵器也是银针,只不过她通常都是用来救人,更不会在银针上涂毒。 三人落地后立刻将马车围在当中,眼睛紧盯着四周,全身上下充满警戒之色。 除了孟江南。 他一落地后就朝着路边走去,看上去是想要绕过挡在路中间的大树,然后离开这里。 第五小楼瞥见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喝道:“孟天师,你这是要去哪?” 孟江南甚至没有回头,淡淡道:“我去哪,有跟你有什么关系?” 现在绝不是能开玩笑的时候! 第五小楼一时气结,恨不得现在就跑过去用剑鞘揍他一顿,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周三皇子就在这,你难道敢见死不救?” 孟江南根本不打算回头,整了整道袍蓑衣,道:“他死不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还在朝前走。 他更没有在开玩笑。 第五小楼看着他的背影怔了怔,又扭头盯住宇文夏,狠狠道:“宇文夏!这就是你家养的人?” 宇文夏竟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他看也不去看孟江南,就好像这件事是理所应当又合情合理的一样。 他拔刀出鞘,环顾四周,道:“别说我,就是我父皇在这,他也不一定会救。” 第五小楼道:“不一定会?” 宇文夏叹了口气道:“他想救人就救人,他若是不想救人,就算是皇帝躺在他面前也绝不会多看上一眼。” 这人居然能在皇帝身边活到现在,不得不说真是个奇迹。 第五小楼更诧异,一是在诧异这人到现在居然还能好好活着,二是在诧异周晓梦听见“宇文夏”的真名,竟也没有显得出很惊讶的表情。 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她已看见四根树桩从树梢窜了出来,朝着孟江南飞扑而去。 木桩当然是不会动的,木桩中有人! 但是这些人偏偏好死不死的要朝着孟江南下手,一边是三个人围在一起,一边是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正常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只可惜他们并没有认出孟江南的身份。 有几柄尖刀自木桩中刺出,刚一落地便旋转着向孟江南接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旋转着闪着寒光的陀螺。 四个人从四个方向接近,死在这一招上的人并不算少,还算的上很多,其中也不乏地字榜高手。 木桩中的几人仿佛已看见,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道士仿佛将要被尖刀渐渐绞成碎肢。 的确会有人死,但死的绝不会是孟江南! 不作死就不会死,大多数人只有在死前那一刹那才会想到这个道理,这个可以算的上真理的道理。 孟江南已反手握住剑,白色的剑! 第五十三章 突变 孟江南只是反手握住剑。 他没有动。 他根本不想动! 可那四根带着尖刀的木桩已飞旋转着来到他身边,眼看着利刃就要削断他的肢体。 没有人会用肉身去撞别人的尖刀,也没有人会傻站着让尖刀刺进自己的身体,这种力量绝非人的血肉之躯能够抵挡。 就在这时,他的剑已出鞘! 他的人还是没有动作,手握住的那柄白剑依旧还在鞘中,出鞘的竟是另一柄剑,他的手没有握住的那柄剑。 黑色的剑! 剑光飞闪,一切忽然停顿。 尖刀断掉,掉下来落在血泊当中,树桩不再旋转,立在那里仿佛就真的成了一颗树桩, 淌血的树桩! 第五小楼惊的跳了起来,一手拉住宇文夏衣角,用力拽了几下,眼睛盯着孟江南,还有那口已入鞘的黑剑,嘎声道:“这是......飞剑!?” 宇文夏没有放松警惕,眼睛依然盯住四个方向,缓缓道:“转轮剑。” 这两口剑他见过很多次,他还清楚记得,第一见到这柄剑的时候是在皇宫后宫一处花园的角落,那时候黑剑正在拨弄炭火,白剑架在火上,上面还串着几只烤熟的鸡翅膀。 宇文夏接着道:“全称应该是——阴阳转轮剑,只不过他自己嫌这名字太长,所以大家也都习惯把这两口剑叫做转轮剑。” 第五小楼怔怔道:“二气交感,化生万物,黑剑为阴,白剑为阳......” 宇文夏嘴角已有笑意,道:“白剑是阴,黑剑才是阳。” “哦...”第五小楼点点头,忽又回过神来,迟疑着道:“不对吧?” 日为阳,月为阴,光为阳,暗为阴,这本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只可惜有的人总不喜欢按常理出牌,就连起个名字也要与众不同。 宇文夏道:“这是他亲口说的。” 第五小楼道:“他亲口说的就能是真的?” 宇文夏道:“这是他的剑,他无论说什么都算真的,就算他起名叫茅坑剑,也不会是假的。” 第五小楼道:“你不问问?” 宇文夏道:“我不必问,任何人都不必问。” 第五小楼道:“他不会说?” 宇文夏笑了笑,道:“他当然会说,只不过你应该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关你屁事! 第五小楼立刻想起这四个,仅想想就觉得铿锵有力,仿佛能从嘴巴里喷出来的大字。 孟江南已走了。 他本不想帮他们,可是又在那些杀手自己作死的行为下,无意间也帮了他们一把。 木桩没有再次出现,他们就好像只来了这么几个杀手,又仿佛被那一剑吓破了胆子。 剑光还在第五小楼心中闪动。 她忍不住又问道:“那柄剑是到底怎么飞出来的?难道这世上真有...剑仙不成?” 她应该能够确信。 这是武侠的世界!绝不是仙侠! 重生这十几年来,她从未听说过与修仙、修真方面的词汇,虽说神话也有不少,但都只不过是些毫无逻辑性真实性可言的远古神话。 就连剑仙一词她也是试探着说了出来,生怕宇文夏听不懂的样子。 宇文夏不觉得惊奇,淡淡道:“因为那两柄剑是由同一颗天外磁石铸成,握住阴剑时能以真力催动阳剑出鞘,阳剑在手时也能催动阴剑。” 这是种非常可怕的剑法,没有了肢体的约束,他的剑可随时随地出现在任何它想要出现的地方,这种剑法本不应该叫做剑法,因为这完全没有招式,路数可言。 第五小楼叹了口气,道:“这种兵器也太......” 可怕、不可常理、惊人,这几个词仿佛都不太适合这两口剑和那一个人。 她拖着长音,想了想,道:“也太无赖了吧。” 这的确无赖,更无奈。 剑和人都是如此。 因为别人大多都只有两只手握住兵器,还需要受到身体上各种先天的限制,可他的剑却不受任何限制,就好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使着一口无往不利的飞剑。 宇文夏淡淡笑了笑,道:“只不过他有个致命的缺点。” 第五小楼急道:“是什么?” 宇文夏淡淡道:“转轮剑不能离开他太远,最远不能过三丈。” 三尺等于一米,三丈等于十米。 这点距离绝不算很近,甚至这根本算不上是缺点,又有几个人能在三丈之外伤到他? 暗器更不行。 磁力本就是暗器的天敌,要么被转轮剑带偏,要么被转轮剑吸住,除非你用的是非铁质的暗器,可是这也更难伤到他了。 午后。 雨过天晴,阳光满地。 新鲜的阳光正照在小道上,地上有两具尸体,还有四根淌血的木桩。 这地方有些安静,也有些陌生。 周晓梦四处张望着,轻声道:“这好像不是回永春谷的路。” 声音不大,仿佛是在喃语,又仿佛是在说给宇文夏听。 宇文夏整整被第五小楼拉皱的衣衫,慢慢走向周晓梦,缓缓道:“只怕这两个车夫早已被人收买,故意将我们带进杀手的埋伏圈中。” 第五小楼看了看他走开的背影,又偏头看了看倒在泥地中车夫的尸体。 她没有说话,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心中似有些不悦。 周晓梦凝视着尸体,忽然叹了口气,哀声道:“可他们现在已经死了,也许是他们的家人被人挟持,不得不这么做。” 宇文夏也叹着气,道:“或许吧,我们现在也该走了。” 他虽是这么说着,声音中也充满哀伤,可是目光却比刀锋更锐利,他脚步没有停下,正慢慢走近那两具尸体。 他轻轻抽出长刀。 尸体永远都只会是一具尸体,无论他生前做过什么,你都不能对他的尸体进行报复。 宇文夏仿佛不懂这个道理。 他走得很近,长刀高高举起,泥水很深,竟没有出一丝脚步声。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第五小楼与周晓梦心里共同的问题。 只不过第五小楼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看着,她相信他既然要这么做,就一定有要这么做的道理。 周晓梦却忍不住娇声喊了出来:“夏哥哥你......。” 第五小楼怔住。 这算什么称呼? 难道他们的关系已进展到这个地步了? 就在她一怔神功夫,其中一具尸体仿佛听见了喊声,已弹簧般从泥地中蹦了起来,蹦出一丈之远。 他动得极快,身上虽然非常狼狈,可是这轻功绝不算差,甚至可以说很好,就这么一个轻功高手,又怎么可能甘心当一个车夫? 他显然也是杀手! 宇文夏轻功更好,紧紧跟在车夫身后,吞吴刀刀锋正渐渐贴近车夫的后脑勺,仿佛已削断几缕丝。 车夫很快落在四根树桩中间,孟江南刚刚站过、杀过人的地方。 他一落下,那四根淌血的木桩忽然爆竹般炸裂,每跟木桩都现出了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 侏儒般的小人,一个站在地上,另一个站在他肩上,肩上那些已被洞穿咽喉,刚才自树桩中流淌的鲜血想必便是他们的。 下面那几个抛掉肩上的尸体,正用自己的身体向宇文夏扑了过去。 五行双杀! 他们名气虽比不上血衣楼那么如雷贯耳,但也算的上在杀手界闻名多年,最重要的是经济实惠,杀一个人的价钱也不算太贵,因此深受江湖中人喜爱。 “双杀”指的并不是这组织中只有这么两人,而是因为他们每次出手都是成双成对,并且所有杀手都是身高不足四尺得有侏儒症的小人,组织从小就将他们培养成只会服从的死士,并教会了他们一种非常可怕的武器。 全身上下,手脚四肢,甚至每一寸皮肤都是武器! 这是种活着的武器! 第五小楼已冲向了他,大喝道:“小心!” 就在她大喊的同时,已有四双手八条腿将宇文夏牢牢缚在原地,他每一处关节都已被限制,看上去根本无法动弹。 车夫自腰间抽出细剑,就要往宇文夏胸口刺过去。 这一击计划周密且非常熟练,只可惜他们似乎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又会什么武功。 宇文夏大喝一声,全身上下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震动,这股震动是如此霸道,突听见他长啸不绝,竟将那四个侏儒震飞,整个人都弹了出去。 然后他一只手挟住刺来的细剑,另一只手握拳击出,闪电般抡在车夫脸上。 车夫右脸立刻塌陷,旋转着飞了出去,跌在泥地中,然后是一连串的鲜血,还有他的一排牙齿。 他虽然在泥地中挣扎哀嚎,可是看上去却比刚才还要更像尸体些。 宇文夏拎起长刀,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有时候看不见的表情,才是一种最可怕的表情。 侏儒刚落地又向他扑了过来。 一阵风忽然吹过。 第五小楼握住剑柄,她已准备强忍住痛意出剑救人。 可剑还未出鞘,眼前四个侏儒却突然直挺挺躺了下去,抽搐着没了动静。 一根银针落在侏儒的太阳穴上。 第五小楼看见了,所以停下了脚步,也松开了剑柄。 看上去这里已没有她什么事了,她忽然觉得这里好像一直都没自己什么事,存在与否都不会有太大关系。 宇文夏舒了口气,微笑着道:“多谢周姑娘出手相助。” 周晓梦也笑了笑,道:“不客气,应该是要我来多谢夏大哥出手相助,否则我早已被那人暗算。” 她笑的很可爱。 可爱,通常就是可以让人去爱的意思。 第五小楼若笑起来一定会比她更可爱,只可惜她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她只是站着,瞧着。 第五十四章 司空 第五小楼还在瞧着,听着。 看他们笑着聊完了杀手,仿佛这就只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亲密许多,忽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多余,最重要白吃白喝好几天她一文钱也没有给过。 若是在前几日没出那件事之前,还能腆着脸跟在宇文夏后面蹭吃蹭喝蹭疗伤,可现在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宇文夏感情表达的虽有些笨拙,但是也足够清楚,第五小楼若是再以这种不接受不拒绝,假装什么也没有生,还想继续当朋友的态度继续下去,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一个字——婊。 所以她必须离开。 车夫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终于如常所愿成为了一具尸体。 斜阳从枝叶间照进来,林中的小路两旁,鲜血与泥水混杂后形成一种叫人作呕的颜色,血腥味更令人作呕。 有风吹过时,枝叶也在沙沙作响。 “观星会什么时候开始?”第五小楼刚才在问。 “初七。”回答的当然是宇文夏。 “只为了去看流星?” “不全是。” “还有什么?” “重排地字榜。” “去的人肯定不少。” “有资格的绝不会太多。” “我呢?” “你没有请帖,不过可以跟着我进去。” “我知道了......” 地字榜排的是江湖新秀,所以更新时间绝不会太长,每两年便会重排一次。 马车又继续前行,赶车的只有宇文夏。 现在第五小楼正坐在车厢中沉思着,思索的对象当然是那颗流星,还有自己内心深处无法触及的记忆,最后才长叹了一口气,是因为忽然想到了宇文夏,但很快她又强迫自己去想些其他的事情。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情,她自己非但想不明白,甚至都不愿去多想,更何况还有心里还有一道难以跨越的心坎。 斜阳落在天边时,窗外已渐渐有了人烟。 第五小楼在窗台趴了很久,忽然回头道:“从这里到永春谷还有多远?” 周晓蝶立刻从座位上跳下来,抢着道:“远着呢,往这条路还得再走三天三夜能到。” 看起来她的心情恢复得也还不错,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在家的时候总想着跑出来,等跑出来遇到危险后才知道,还能够活着回到家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周晓梦将她拉回座位,展颜道:“别听她的,这妮子打小就喜欢骗人玩。” 她又看了看窗外景色,接着道:“往前几里有个小镇叫做春雨镇,镇子再往后五十里就可以看见永春谷的入口。” 第五小楼沉吟着,道:“听上去还不算太远......” 周晓梦道:“的确不算远,坐车的话,亥时前应该能够进谷。” 第五小楼还在沉吟着,忽又笑了笑,道:“谢谢苏姑娘收留,虽说我现在一穷二白,不过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绝不会推辞。” 周晓梦似已知道她急着要走,点头叹息着,道:“你一定要走?” “我必须走。” “现在就走?” “立刻就走。” 周晓梦又叹了口气,道:“难道你不跟他道别?” 第五小楼张着嘴,忍不住看了看宇文夏的方向,接着也叹了口气,淡淡道:“既然要走,又何必道别。” 的确不必。 车厢并不隔音,虽有些吵杂的车马声,宇文夏虽在车外却听得十分清楚,他紧紧拽住缰绳,眼睛凝视着道路中央,脸上一丝表情却也没有,甚至也没有出声道别。 的确也不必。 若没有离别,又怎么会有相聚? 夕阳淡了。 就连最后一抹夕阳也将要消失在天边,就连最后一抹夕阳也不愿看见这样的分别。 第五小楼站起来,轻轻推开车门,然后再轻轻跃下马车。 她没有回头。 马车也没有停下。 健马立刻长嘶一声,马车驶得更快更急,仿佛是宇文夏也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忍不住停下来再将她挽留。 她静静站着,目光已落在天边,眼波却不见流动,她只是忽然觉心里有些空,可空空的心里却又有些堵,仿佛就有一口气闷在胸口,只叫她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再闭上眼睛慢慢吐出。 无言的离别,离别本该无言。 夜色已临,天地苍茫。 远方的山峰正在被黑暗吞没,渐渐的山峰已消失在眼前,紧接着是山脊山谷,最后就连山下平原的千亩良田也被黑暗笼罩。 第五小楼目中已没有了光,是因为她也已被黑暗吞没。 也不知站了多久,等她回头时,抬头看见的是漫天星斗,低头瞧见的是万家灯火。 小镇并不算太远。 于是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提步向小镇的方向奔了过去,这时候她目中才露出了痛苦之色。 是不是因为她后悔了,想追上宇文夏? 还是因为她想找个地方痛哭一顿再狂醉一场? 都不是! 因为她饿了。 这并不是一件很可笑的是,饱暖才能思**,只有吃饱了你才能有力气想别的事情。 小镇很繁华。 任何繁华的地方绝不会少了酒楼,因为有酒楼的地方才有酒,有酒的地方才不会少了酒鬼,有酒鬼的地方当然就有银子。 司空忌酒从不忌酒。 他现在不但吃的很饱,而且喝的很醉,银子撒出去了一大把,怀里的美人也更醉人。 可他却是在哭! 他为什么要哭?是因为心疼银子?还是因为这酒让他想起什么痛苦的回忆? 没有人知道,但每个人都想知道。 戊时本是酒楼中最热闹的时辰,再加上观星会的缘故,整个酒楼大堂中竟早已坐满,连一个空的座位都没有剩下,本该热闹非凡的大堂中竟有有种可笑的安静。 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哭,所有人都在听着他哭! 这的确非常可笑,更可笑的豪气冲天的江湖中人竟没有一个敢去找他的麻烦。 “这人是谁?”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询问旁人。 “就算你不认识他的人,你也应该认识那把剑!”旁人声音更低,似是生怕吵着了那位嗷嗷哭的大爷。 “那也算是剑?那不是块装了铁片的把手吗?” “铁片?呵...以前也有不少人这么认为。” “现在呢?” “现在他们都死了。” “全都死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八十三个。” “都是高手?” “一流的高手!” 那人终于意识到这人是谁,他闭上了嘴,不敢再多问下去,任谁看见一个天字榜高手坐在那嗷嗷直哭,诧异的表情都只会跟他差不了多少。 现在司空忌酒已醉倒在美人膝上,哭声忽然停顿,是因为他又用酒壶堵住了自己的嘴。 美人没有动,美人不敢动。 酒喝完时,他终于停止了大哭。 他还躺在美人膝上,眼睛直勾勾盯住她完美的下巴,忽然道:“你喜欢什么?” 美人一惊,嫣然道:“我喜欢花。” 他随随便便躺在那里,铁片就随意的挂在腰间,全身上下看上去没有任何防备,可却又像是已摆出了最严密的防守姿势,全身上下似是找不到一丝破绽。 “你喜欢什么花?” “蔷薇。” “我不太喜欢蔷薇。” 美人也低头看着他,笑着眨了眨眼睛,道:“你为什么不喜欢蔷薇?” 司空忌酒一手抹了抹眼角,一手轻抚美人侧脸,柔声道:“因为蔷薇有刺,不但刺人手,而且刺人心。” 他的手干净而又修长,指甲都剪得很短。 美人嘟囔道:“可蔷薇很美。” 司空忌酒笑了,用手轻轻将美人的头拉下来,对着她的耳畔,轻声道:“可是愈美的东西,愈危险。” 美人抬起头抿嘴笑着,瞳孔却在不断收缩,吃吃笑道:“蔷薇也有蔷薇的摘法,你若是强行用手去摘,恐怕只会留下一手的刺。” 司空忌酒忽然坐起来,解下腰间细长的铁片,然后举在眼前端详着,就像是在面对一件圣物。 在他眼中这的确是一件圣物! 美人眼波流动,忽又笑道:“我知道这把剑。” 司空忌酒淡淡道:“这不是剑。” 美人道:“那是什么?” 铁片?这两个字她不敢说出来。 司空忌酒还在盯着铁片,道:“这是杀人的东西!” 任何杀人的东西都是神圣的,更是可怕的。 美人道:“你喜欢杀人?” 司空忌酒露出一丝微笑,道:“不太喜欢。” 美人轻拢耳畔丝,微笑道:“你好像对什么都东西都不太喜欢?” 司空忌酒道:“对什么东西都不能够太喜欢,但也不能够不喜欢。” 美人顿了顿,道:“所以你今天是来杀人的?” 司空忌酒目光终于从铁片上移开,又看向美人,道:“我杀人前有个习惯。” “什么习惯?” “心情好时,杀人前要为他痛哭三刻,以示哀悼。” “这可不是习惯。” “哦?” “这是毛病。” 司空忌酒忍不住笑了,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我这人就是有点毛病。” 美人也笑了,讥诮着道:“有毛病就去治,万蝶山庄离这又不远。” 司空忌酒摇摇头,道:“等杀了人,我自然会去的。” “你要杀的人在哪?” “我要杀的人就在这。” 第五十五章 蔷薇 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呼吸声都似已不再听见。 只因为司空忌酒想杀的人就在这里,可是他想杀的谁? 没有人知道,司空忌酒也没有多说,这又岂非意味着在场所有人都有死在他剑下的可能? 所以现在已有些心虚的人开始悄悄退出酒楼,就连逃出去的时候也不敢出一点声音。 司空忌酒的目光却只落在一个人身上,比蔷薇花还美的人。 美人还在微笑着看着他,她手中忽然多了一朵花,鲜红的蔷薇。 难道他要杀的是她? 这时候突听见楼外有更鼓声传来,三响过后,已是初更。 更声未落的时候,司空忌酒已站了起来,他放下酒杯的时候,就似已醉了。 刚才还很安静的大堂,气氛已更凝重,忽然间充满了杀气。 美人脸色变了,突又展颜道:“我怎么没有看见?” 她不让司空忌酒说话,忽又回身故意露出一丝破绽,看向身后躲在角落抖的店小二,嫣然道:“小二,你过来。” 这是一处很大的破绽,任谁回头的时候都绝不可能看见身后的事物,绝大部分人若看见这样的破绽都会忍不住出手。 可是司空忌酒动也不动,狭长到薄得几近折断的铁片随意挂在腰间。 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店小二先是一惊,抬头看过去现美人正在瞧着自己,就立刻跪下颤颤巍巍的爬了过去,颤声道:“姑...姑娘...有何吩咐?” 美人还在背对着他,还在微笑着,道:“我问你,有没有看见这位爷想杀的人?” 店小二声音更颤,道:“小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吧。” 话未说完,他“嗷”的一声拜扑倒在地,立刻哭出声来,听起来比司空忌酒的哭声还要难听。 美人忍不住一脚踢在他穴位上,将他踢昏过去,接着又回过头,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消息最灵通的就是店小二?” 司空忌酒道:“我知道。” 美人道:“他刚刚说你要杀的人并不在这。” 司空忌酒道:“我不聋。” 美人笑着,将蔷薇花嗅了嗅,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不傻。” “哦?” “我已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 “我要杀的人。” “他在哪?” “他就在眼前。” “是我?” “不是。” “可你在看着我。” 司空忌酒朗然一笑,道:“因为你很美。” 他说的是实话,她也喜欢听这种实话,可现在并不是听实话的时候。 美人也笑了,笑得让人心醉:“你可知道,蔷薇要比我更美?” 司空忌酒道:“哦?” 蔷薇在她手中,美人凝视着蔷薇,淡淡道:“只可惜现在还不是蔷薇最美的时刻。” “是什么时候?” “染上鲜血的时候。” “我的鲜血?” “好像是的。” 司空忌酒忽然笑了,双手环抱着仰头大笑,这时候他的手距离他的剑忽然变得很远,仿佛真正露出了破绽。 她相信他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拔剑! 就在这时,美人目中闪过一丝精光,手腕突震,蔷薇花已化作一道红色的光,闪电般射向司空忌酒左胸。她与司空忌酒不同,她绝不是个会错失机会的人。 可这真的是机会吗? 绝不是! 她出手的同时,店小二也忽然弹簧般蹿向司空忌酒,右手是一柄幽光匕,左手是一张小的手弩,他就跟在蔷薇花后面,弩箭射向司空忌酒面庞,匕匹练般刺向他的下肢。 他并没有昏迷,他也绝不是店小二! 这着实是种很惊人的变化,只可惜司空忌酒的手现在也已握住了剑柄。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因为根本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做到的,就在一刹那间,手就已很神奇的出现在剑柄上,然后又在一刹那剑,他的剑已刺出! 两个瞬间,仅有两幅画面。 握剑,刺出,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结果是蔷薇花落空飞远,弩箭自中间被削成两半,而那块狭长的铁片,已刺入了店小二的咽喉。 鲜血正一连串从剑尖滴落。 剑拔出来时,人已倒在了地上,他的人将死未死。 店小二捂着咽喉瞪住他,眼珠子布满血丝似已凸出。 司空忌酒淡淡道:“我只希望你们明白一件事,如果要杀我,就派这种人来恐怕还不够。” 你们指的是谁? 美人笑不出来了,她想逃,可她不敢逃。 这个计划她已筹备了两个月,她也等了司空忌酒两个月,谁知道他就连搂着她的时候全身上下竟都没有露出一丝破绽。但是唯一露出的一次破绽,却让他的同伙丧了命。 她忽然生出一丝释然,无论谁面对如此一剑,心中难免都会生出这种绝望。 司空忌酒却在笑,正微笑着看向美人,道:“你还不走?” 美人顿了顿,道:“你让我走?” 司空忌酒道:“我说得很清楚。” 美人目中带着讥诮,道:“你不杀我?” 司空忌酒淡淡笑了笑,道:“我要杀的是他,又不是你。” 铁片重新挂回腰间,没有剑鞘,他不太喜欢剑鞘。 美人吃了一惊,又缓缓道:“可我要杀的是你!” 司空忌酒道:“我知道。” 美人道:“你知道?” 司空忌酒坐下,持杯凝视,淡淡道:“我只杀我想杀的人。” 美人更诧异,道:“我可是想杀你的人!” 司空忌酒喝了一杯,接着道:“我想杀的一定是想杀我的,但想杀我的却不一定是我想杀的。” 美人道:“为什么?” 司空忌酒又笑了,道:“因为我不太喜欢。” 美人没有继续再问,只是在静静看着他,她目中已充满了一种很奇异很复杂的情绪。 司空忌酒反问她:“你叫什么?” 美人随口答道:“李蔷薇。” 夜已深了。 又有更鼓声响起,现在已是二更。 小镇的长街上,只有这扇门前还悬着一盏灯笼,幸好这还是家酒楼,小镇上唯一的酒楼。 第五小楼现在只觉得又累又饿,身上虽然一文钱都没有,可她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灯在风中摇曳,门是虚掩着的。 第五小楼走到门前站在灯下,整了整衣裙,又拢了拢丝,然后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她一眼就看见了司空忌酒。 酒楼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桌子上摆着有一株蔷薇花,现在他正在吃菜喝酒。 吃一口菜,喝一口酒,看一眼花。 他目中忽然露出一丝笑意,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很满意。 第五小楼盯着他看了很久,脸上一会白一会红,若现在不腆着脸上去蹭吃蹭喝,恐怕今晚就只能站在酒楼外喝风了。 可是这对她来说,的确很难开口。 过了很久,饭菜已将要吃完,她忽然叹了口气,正准备着出去喝风时司空忌酒叫住了她。 他在问:“你饿了?” 第五小楼只能点头,不停的点头,这时候若还是厚不下脸皮,那还不如去重操旧业算了。 他又问:“一碗米饭够了吗?” 第五小楼还在点头,却已露出了感激的笑容,人也飞快地奔至桌旁坐下,笑道:“够了,够了,其实我饭量并不算大。” 桌上只剩下一碗没动过的米饭,已有些凉了,她端起来就往嘴里扒。 司空忌酒从她的脸,看到她的手,再看到她的剑,忽然也笑了笑,道:“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会蹭饭的人。” 第五小楼笑笑,支吾着道:“说来话长,所以还是不说为好。” 她不想多说,司空忌酒也不再多问,拿起酒壶对嘴喝了最后一口酒,又将蔷薇花拿起凝视在眼前。 他现自己似是忽然喜欢上了这朵花——蔷薇花。 第五小楼饭量确实不大,一碗米饭下肚就已饱了七分。 她放下碗筷后,抱拳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司空。” “司空?” “司空忌酒。”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迟疑着道:“是那个司空忌酒?” 她指的当然是天字榜第四名,名气虽大可事迹却非常少,第五小楼也仅是在榜单上见过这么个名字。 司空忌酒点点头。 第五小楼更吃惊,道:“你也是来参加观星会的?” 司空忌酒淡淡笑了笑,道:“当然不,观星会排的只有地字榜。” 第五小楼做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也跟着点了点头。 这表情当然是装出来的,她总不能一直跟在司空忌酒身后蹭饭,所以现在想的是该如何去弄点银子花,否则明天又得在大街上喝风了。 司空忌酒又反问:“你呢?你是去参加观星会的?” 第五小楼怔了怔,道:“算是吧......” 司空忌酒道:“算是?” 第五小楼道:“我只是去找点东西。” 司空忌酒目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哦?是去找东西,还是......?” 他很显然想到了某种很不光彩的事情。 第五小楼立刻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去偷,我是去找我自己的东西。” 是过去的某些记忆,还有某些问题的答案。 只不过在找到这东西之前,她必须要面对一个一点也不想面对,而且很难对付的人。 第五十六章 偷偷 司空忌酒摇了摇头,道:“若是要进万蝶山庄的话,我劝你最好还是得过了这段时间再去。” 这段时间正是万蝶山庄客人最多的时候,小镇中客栈都已被江湖人住满,甚至为了一睹观星会风采而露宿街头的人也不再少数。 第五小楼当然也想等风头过了再去,可流星绝不会等她,流星过后,她不能确信想找的东西还在不在那里,甚至她现在都不知道她想找的东西具体在什么地方,连找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找。 第五小楼长叹一声,道:“我必须赶在观星会观星会之前找到,否则......” 她没有说完就已闭上了嘴,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司空忌酒仿佛对这件东西很感兴趣,忍不住问道:“否则什么?” 第五小楼又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司空忌酒道:“你也不知道?” 第五小楼道:“我也想知道。” 司空忌酒脸上仿佛有了笑意,轻声笑道:“你连你要去找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第五小楼笑着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涩。 司空忌酒接着又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找?” 第五小楼目光闪动,道:“因为有人告诉我,它就在那里!” 司空忌酒道:“谁?” 第五小楼凝视着杯中浊酒,缓缓道:“孟江南。” 司空忌酒忽然皱眉,手敲打桌沿,沉声道:“孟半仙...居然是他?” 皱眉沉声绝不是一种很好的反应,第五小楼瞧着他,忽然也皱了皱眉,道:“他怎么了,难道是在骗我?” 司空忌酒慢慢摇摇头,又缓缓道:“他绝不会骗你,他也绝不会骗任何人,若是这世上仅剩下一个人能够相信,那这个人一定就是孟江南!” 第五小楼吃惊的看着他,讷讷道:“为什么?” 她实在是想不到那个庄稼汉一般的老道士在江湖中竟有如此威望。让她更诧异的是,司空忌酒居然无条件相信了她的话,甚至连问也不多问一句。 司空忌酒忽又淡淡笑了,道:“他虽然很少说话,但是他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记下,他让你去做的事,你无论如何也要去做。” 第五小楼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忍不住问:“那他要是让你去死呢?” 司空忌酒笑着摇了摇头,道:“他绝不会让你去死,他只会让你去活。” 第五小楼道:“所以他是在帮我?” 司空忌酒道:“他很少帮人,但绝不是不会帮人。” 第五小楼道:“那你呢,你经常会帮人忙吗?” 司空忌酒将蔷薇收起,道:“我不太喜欢帮忙。” 第五小楼叹了口气,黯然道:“好吧...” 司空忌酒瞧了她一眼,忍不住暗自长叹,问道:“不过...你不妨先说说要我帮什么忙,我也很好奇孟半仙会让你去找什么东西?” 第五小楼勉强笑了笑,道:“我没有请帖进谷。” 司空忌酒也笑了,笑得比她还要勉强,忽又垂头凑过去,悄声道:“正巧我也没有。” 巧虽巧,却一点也不好。 窗户和门都已被掌柜的亲自关上,就连那几盏无用的残灯,也是掌柜的亲自用手掐灭的。 酒楼大堂中仅剩下一盏残灯,司空忌酒却还没有睡,他还在桌前凝视着手中的蔷薇,每次看着这朵花时,他总会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然后又想起了那个比蔷薇还要美的女人。 蔷薇现在何处? 蔷薇就在他眼前,他微笑着看了很久,然后目光才偶尔瞥向门口,似是在期待着什么,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灯火跳动。 第五小楼将剑枕在头下,环抱着头趴在桌上早早睡了过去,酒楼上虽有许多客房,可他们却依旧坐在楼下。 “我不太喜欢睡床。” 这句话很无情也很不讲理,可她却找不到任何一句话来反驳,她忽然想到了一句谚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三更已过,夜已很深了。 这人是低着头走进来的。 快马轻车,才听见车转马嘶声,他就已低着头撞破木门直直走了进来,木门竟是被他轻轻一下撞得粉碎,门板上留下一个与他身形差不多的人形窟窿。 他一走进来,立刻对着司空忌酒抱拳躬身,仿佛是用头顶看见司空忌酒坐在什么地方似的。 司空忌酒并没有感到惊奇,他只是笑了笑,站起来一巴掌拍在第五小楼脑门上,然后头也不回的掠出酒楼。 这一掌虽快,却也不算太重,但叫醒熟睡中的人已足够。 第五小楼猛然惊醒,惊的她差点拔剑出鞘,眼前并没有人,她握剑环顾四周后才看见,司空忌酒已站在一辆马车前朝她招手,马车车窗边上挂着一盏灯笼,窗边还站着有个她并不认识的人。 一个黑衣蒙面,一直低着头仿佛不愿让人看到他面容的人,还有一辆从拉车的马到车厢都是黑色的马车。 黑色代表着神秘。 这人显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甚至连声音都不愿被人听见。 司空忌酒认识这个人,而他们也在等她,于是第五小楼拎着剑,立刻跟着上了车。 车厢虽小,却舒适而又干净。 “走!” 司空忌酒的话就像是命令,他刚一出声,黑衣人已翻身上马,紧接着缰绳轻甩,黑马轻声嘶吼着向前行进。 第五小楼看着他,他也在看着第五小楼。 两人本就面对面而坐。 司空忌酒忽然道:“你不想问问?” 第五小楼眨着眼睛,轻笑道:“是你想说吧!” 司空忌酒也笑了,道:“他能带我们进永春谷。” 第五小楼目中充满诧异之色,本以为以司空忌酒的身份能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去,却没想到还是得半夜溜门撬锁。 她怔了怔,道:“你要溜进去?” 司空忌酒也怔了怔,道:“不然呢?” 第五小楼迟疑着道:“可是你进去干嘛?难道孟天师也让你进去找东西?” 司空忌酒点点头,道:“孟天师虽没有指点我,但我正也是要进去找点东西。” 第五小楼忍不住凑过头,道:“你不会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东西吧?” 司空忌酒摇摇头,轻笑道:“我当然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可这件东西,看不见又摸不着,并且还不一定存在!” 第五小楼眯住眼睛瞧着他,眼中充满了鄙夷。 司空忌酒不去看她的眼睛,接着道:“我要找的东西,叫做阴谋!” 夜更深了。 马车驶入大道后忽然加快度,几刻钟后便已驶入郊外。 蹄声密如急雨,踏碎了无边的寂静。 前面只有黑暗,远方也是一片黑暗,马车却驶得非常平稳,赶车的人显然是个对此地地形非常熟悉的人。 第五小楼伸长了腿,张大了嘴,然后长长打了个哈欠,接着又问道:“话说回来,以你的身份也需要悄悄溜进去?” 司空忌酒淡淡道:“身份再高我也没有请帖。” 没有人会欢迎不请自来的人,司空忌酒更不是那种不请就去的人,可他还是偷偷去了。 “可是......”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后,第五小楼忽然怔住,又过了很久,才接着道:“可是我就算溜进去,在里面待这么久也还是会被人现的吧。” 司空忌酒道:“我自然早有准备!” 第五小楼又怔住,喃喃道:“准备?” 司空忌酒淡淡道:“永春谷里花匠老赵的侄子最近要来投奔他。” 第五小楼立刻道:“是你!?” 司空忌酒点头不语。 第五小楼立刻又道:“那我呢?” 司空忌酒沉默。 第五小楼目中又露出鄙夷的眼光,缓缓道:“你是要我去装一朵花?” 司空忌酒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淡笑道:“长相倒也说的过去,也不需要太多演技,种在那就行了。” 第五小楼也沉默,目光变得更鄙夷。 车厢中忽然变得非常安静,只有车轮马嘶声回响在耳畔,司空忌酒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先睡吧,等到了之后,自然会给你个身份的。” 所以第五小楼就睡了,她也现在只能睡了。 不然还能怎样? 第五十七章 花海 高楼,繁花。 高楼孤似独峰,繁花辽似海洋,花海铺在高楼下直至天边,高楼矗在花海中直入云霄。 宇文夏在花海中,也在高楼下。 他坐着的时候就想站起来,站起来后却又想坐下去,想喝些酒,但是又不想去找。 站着时痛苦,坐着时也痛苦,喝醉了痛苦,清醒的时候更痛苦。 人在真正痛苦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是同样的痛苦。 现在他又坐下,接着又面无表情的躺了下去,躺在高楼的阴影下,一片花田中。 他在痛苦什么? 他是不是也在想她? 只可惜这里只有高楼,并没有小楼。 这时候突听见楼中有人娇笑,笑声清脆而又甜美,宇文夏动也不动,他不去看就已知道是谁来了。 一个娇小可爱的身影忽然窜进宇文夏视线,她抿嘴笑道:“你在抬头,看星星吗?” 宇文夏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你姐姐人呢?我现在还有事找她。” 周晓蝶嘟嘴坐在他身旁,不满的情绪仿佛就写在脸上:“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每天都是有事有事,爹爹是这样,现在就连姐姐也是这样。” 宇文夏笑着摇摇头,目光中充满宠溺,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轻声道:“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像这样的小女孩,任谁也不会忍心对她生气,就连说话声大了几分,仿佛都是一种罪恶。 周晓蝶忽然拍开了他的手,立刻跑出几步,道:“爹爹不跟我玩。姐姐不跟我玩,就连夏哥哥也不跟我玩。” 宇文夏苦笑道:“其他人呢?” “其他人...”周晓蝶两条小眉毛都已皱在了一起,她沉吟片刻,忽然蹦起了来,大声道:“对了!我还可以去找逸哥哥玩!” 宇文夏舒了口气,随口道:“逸哥哥是谁?” 周晓蝶道:“就是周逸哥哥......” 宇文夏立刻怔住,只觉得这个名字似是心中响起的一道炸雷,全身血液似已冻结,呼吸也变得急促,他忽然立刻蹦了起来,声音又急又怕:“周逸...?” 周晓蝶点点头道:“周晓蝶的周,飘逸的逸。” 宇文夏慢慢缓过神,讷讷道:“他...现在在哪?” 周晓蝶笑了笑,道:“花海...逸哥哥喜欢在花海种花。” 花海里最多的就是花匠,最缺的也是花匠。 花匠老李就叫老李,大多数人都已忘了他原本的姓名。 他的人也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在永春个中是个很有威望的花匠,老指的并不是他的年纪,而是在种花这方面的造诣,所以不论年纪如何,大伙都会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老李。 他是从辽远郡迁来江南郡的,在老家那边还有不少亲戚,前几天听大伙们说,最近从老家那边来了个投奔他的侄子,可今天却来了两个人。 一个侄子,一个侄女。 侄子还是个少年,年少英俊,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胸前总是别着一朵鲜红色的蔷薇花。 侄女很普通。 普通到仅用普通两字,就足以描述她的所有,但也有点不同的是,她手里一直拿着锄头,仿佛现在就已做好了下地干活的准备。 花匠老李带着侄子侄女先是去找了周管事登记好名册,然后告别大伙,现在正带着侄子侄女去看看他们的住处。 最近谷里多了许多江湖中人,就连登记名册也繁琐了许多。 但是老李似乎并不知道江湖是个什么东西,他知道的只有养花,他喜欢的也只有养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也许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养的花总是比别人开得美的缘故。 你要是夸他的花,比夸他的人还要令他高兴。 他们住的小院就在花海当中,小院被花海包围,小院里竟也种满了花,仅留下一条小道通向两人的房间。 侄子走进来,立刻惊呼道:“好美的花......” 花匠老李仿佛对他的侄子非常满意,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李啊,最近这几天晚上就不要到处去闲逛,山庄和高楼那边侍卫都不少,说不定看你是新来的就把你给抓了呢。” 小李憨厚一笑,挠着头道:“我知道了,大伯...不过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想带着小吉四处去逛逛,所以还不知道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 花匠老李道:“花海这么大,随你怎么逛,只要你不去山庄,不去摘星楼,还有...迷蝶谷便可。” 小吉忍不住看向远方,远方是一座直入云霄的高楼——摘星楼。 本以为那高耸入云的高楼就像是最终关卡一般的存在,却不想听起来似乎还有更危险的地方。 小李道:“迷蝶谷?” 花匠老李抬头看了看太阳,又指向南方,接着重重拍着小李的肩膀,沉声道:“千万不要去那边,也不要多问,进去了可就死罪,多问也要掌嘴!你听明白了吗?” 小李点头如捣蒜,道:“知道了,知道了!” 小吉怔了怔,也跟着点头道:“我也知道了!” 花匠老李看了看二人,然后又露出满意的目光,道:“不错不错,你们俩可以先在这附近随便逛逛,等明日辰时来北边的彩蝶谷找我便可。” “知道了。” “一定来。” 花匠老李走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满意的笑容,心情也甚是不错,一路哼着小曲,似是对他们满意,又似是对自己非常满意。 屋子干净而又整洁,窗户是开着的,风虽有些冷,却送进来满屋花香。 小吉走进来,展开手臂伸展肢体,又深深吸了一鼻花香,忽然道:“他是你的人?” 憨厚的笑容已在他脸上消失,小李将门带上,又关上窗,这才接着道:“没有谁属于谁,他是我朋友。” 这显然是第五小楼与司空忌酒两人。 两人易容得就像是换了张脸一般,第五小楼倒也没什么所谓,只不过司空忌酒死也不肯易容掉帅气的外表,反而让黑衣人将他易容得更加帅气。 明明干的是那种恨不得将整张脸都用黑布蒙上的勾当,而他却非得要长得如此与众不同,这着实让第五小楼很难理解。 让第五小楼更难理解的是,就算他上一刻的表情再丰富再奇怪,下一刻忽然就能变回淡淡的表情,仿佛早已看破了人间繁华,灵魂早已升华得仿佛天边白云一样高雅冷艳。 现在他正在淡淡的笑着,慢慢踱向角落的床位。 第五小楼盯着他,忍不住道:“那个最不能去的地方,是不是就是你最想去的地方?” 司空忌酒道:“所有不能去的地方,通常都有一个不想被人知道的阴谋!” 第五小楼怔了怔,道:“那就是你要去找的阴谋?” 司空忌酒已脱鞋上床,道:“你知道我要去调查什么吗?” 第五小楼摇摇头表示不知,她根本无处可知。 司空忌酒沉吟片刻,接着道:“前几个月有几个万蝶山庄的客人不小心闯进了迷蝶谷,可他们出来的时候......” 第五小楼竖起耳朵,听得好认真。 她对江湖奇闻一直都很感兴趣,可以前只能看些江湖志上早已传开的江湖异闻,而现在却是在听一个天字榜高手亲口叙述一个还没几个人知道的江湖异闻,这怎能不让她感到激动? 司空忌酒想了想,道:“第一个出来的是凌霄剑宗的得意弟子,可不出三日便被人现自刎与吴江江畔。” 兴许是被人杀了,伪装成自杀呢? 第五小楼没有多想,立刻道:“那第二个呢?” 司空忌酒道:“第二个是‘十三燕子楼’某位楼主,也是三日后被人现自缢在自家卧房里,甚至就连他同床共枕的妻子也没有现。” 清晨醒来时不时被丈夫温柔的呼声叫醒,而是被他死鱼般凸出的眼睛瞪醒,就连第五小楼这种半路出家的女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司空忌酒瞧着她,忽然笑了笑,道:“所以才有人请我来调查这件事。” 第五小楼脱口而出:“谁?” 司空忌酒不理她的问题,忽又闭着眼躺了下去,淡淡笑道:“睡吧,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你今晚就要开始调查?” “难道你没这个打算?” “有是有...只不过我还打算先缓几天。” “那可不行,今晚你还得帮我做些事情。” “我!凭什么?我凭什么帮你!” “不然我把你带进来干嘛?” “你!” 第五十八 繁星 第五小楼睡梦中忽然惊醒,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了坐在桌前的司空忌酒,还有他那双在烛火下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眸子。 烛火昏暗,油灯将尽,他显然已在这坐了很久。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动,还在垂头凝视自己的双手沉思着,一手捧着蔷薇,另一只手攥着块黑布,看起来就像是在布置周密的计划,又像是在做出某种艰难的抉择。 这是醒的太早还是睡得太晚? 撑起身子看着他,第五小楼目中的神情有些疑惑,刚想开口询问,却已听了见司空忌酒淡然的声音:“你醒了?” 第五小楼拢紧眼前凌乱的丝,也淡淡答道:“你瞎了?” 说话不看人本就是一种很没有礼貌的事情,所以她并不打算给司空忌酒一个很礼貌的回答。 司空忌酒还在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已更淡定:“今晚我去迷蝶谷转转,而你负责把万蝶山庄所有暗桩调查清楚。” 第五小楼顿了顿,支吾着道:“要...怎么查?” 不能要求一个轻功不好的人在暗中调查这方面会有太高的造诣,大概她只会拎着剑从大门一路杀进去。 司空忌酒眼角跳动,终已忍不住偏头看向她,道:“你不会?” 第五小楼不甘示弱,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会?” 司空忌酒道:“那你会什么?” 第五小楼立刻道:“我会使剑!” 司空忌酒眉头慢慢皱起,道:“你只会用剑?” 第五小楼想了想,呛声道:“不然呢?” 司空忌酒忽然长长叹气,道:“所你一开始的打算就是直接用剑闯进山庄?” 第五小楼干笑两声,道:“那倒也不是。” 她的确有过这个打算,只不过是最差的打算之一。 司空忌酒放下手里的东西缓缓起身,这时候皱起的眉头也已舒缓,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仿佛对世间任何事物毫不在意的淡然表情。 他接着淡淡道:“那你还是先暂时当几天花匠吧,等到砍人的时候我再叫上你。” 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语气,都非常让人不爽。 第五小楼已跳了起来,怒道:“说的好像我很想帮你一样!” 斜眼瞥了她一眼,司空忌酒根本懒得回答,接着慢慢推开门,抬头瞧着远方。 夜已深。 深沉的夜色中已看不见花海,可是抬起头却能看见另一片更辽阔的海洋——星海。 第五小楼看着他似将要掠出去的背影,急着道:“等等,你就这么出去?” 司空忌酒没有回头,仿佛被这纯净的星空勾住了心神,过了很久才反问她:“不然呢?” 第五小楼叹了口气,道:“就算易容了,你好歹也把脸蒙上吧。” “不必。” “不必?” “像我这样全身上下,由内而外都在散出那种独特气质的人,就像是黑暗中的萤火那样显眼,把脸蒙上又有什么用呢?” “......” 夜更深了。 第五小楼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床板太硬,虫鸣太吵,易容太油,人在睡不着的时候总是能找到无数条睡不着的理由,但是真正的理由却只有一个,就是源自她内心的焦虑。 现在她的人就已经到了万蝶山庄,可之后又该干些什么?难道真的就只有流星坠地那天才会有答案出现? 第五小楼忽然有些羡慕司空忌酒,虽然这人人品看上去并不怎么样,但至少他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能做些什么,而她自己却像只瞎了眼的麻雀,只能凭借着直觉行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第五小楼忽然直起身子,接着又长长叹息一声。直觉现在正告诉她,与其在床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屋檐上看星星。 她掀开被子,套上靴子,三步作两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然后立刻怔住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头顶那片星空更美的景物? 窗外的苍穹是一片比花海更美丽的星海,第五小楼忽然觉这里的星空比其他任何地方来的都要耀眼,星空纯净得仿佛有人刻意擦拭过一般。 不知不觉中,第五小楼的身子渐渐探出窗户,接着整个人都已到了窗外,但她还在呆呆看着星空,似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站在了室外,她只想将这片星空看的更清楚些。 第五小楼看着这片灿烂的星空,忽然想到了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世界,虽然那个世界早已被人类污染,绝不可能一抬头就能看见如此纯净的星空。 可是这星空还是那片星空,只不过星光照耀着的,已不再是以前那个世界。 就在这时,一颗流星忽然划过天边,它的光芒虽很短暂,但却足以比那些恒古不变的星辰更灿烂,耀眼! 第五小楼不禁有些疑惑,观星会在半个月才会开幕,可是这颗流星来得似乎有些太早了? 抬头凝视着流星,流星在天边划出一道耀眼的白线向地面掠过,她的目光也跟随者流星的缓缓下降。 流星坠落消失的时候,他就躺在小院旁一块青石板上。 只要有流星出现的时候他都不会错过,他的目光也还留着流星消失的地方。 于是第五小楼一低头就看见了他。 这人她并不认识,甚至连见也未曾见过,可是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到他身上散着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就像是那个已很久没有再见过一面的人——阿吉。 第五小楼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站直,盯着他,过了很久,忽然问:“你...你是谁?” 这人还在凝视着星空,轻声缓缓道:“星魂...” 第五小楼立刻怔住,嘴中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也不过了多久,忽又接着道:“我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个名字,就像......”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就被一阵笑声打断,星魂笑道:“就像阿吉那样?” 难道他们认识? 他们当然认识! 问题刚在心里提出来,立刻就被自己回答,第五小楼又惊又喜,人也蹿了过去,还没在星魂面前坐下,就急着问他:“你认识他!?” 星魂瞧着她着急的模样,突又笑了笑,道:“大概算是认识吧。” 他们果然认识! 想到这,第五小楼呼吸也变得急促,立刻接着道:“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星魂点了点头,轻敲青石板,曼声长吟:“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谢......” 最重要的地方,他拖着长音就将阿吉的名字糊弄了过去。 第五小楼更急了,道:“谢什么?难道他叫谢吉?” 星魂笑道:“神剑三少爷当然不会叫这么笨的名字。” 第五小楼道:“那他真名叫什么?” 星魂道:“阿吉,你只需要知道他叫阿吉就可以了。” 第五小楼想了想,迟疑着道:“我不能知道他的全名?” 星魂点点头,道:“就像我只会告诉你,我就叫星魂一样。” 第五小楼道:“为什么?” 星魂道:“不为什么。” 第五小楼还行说些什么,可张开嘴还未出声,接着就长长叹了口气。她仿佛已意识到了,无论她问出为什么问题,星魂是绝不会透露出任何真正有用的信息出来的。 她垂着头,看起来有些沮丧。 第五十九章 星魂 星魂微笑着又摇了摇头,忽然变戏法般从身旁捧出一坛烈酒,笑道:“我听阿吉说,你挺喜欢这酒的。” 酒坛很新。 第五小楼将酒坛接过来仔细凝视了一圈,忽然觉这酒坛的纹路竟与半年阿吉捧走的那两个一模一样,拍开泥封,嗅起来竟也同样浓香,第五小楼忍不住又深深嗅了一口,道:“他经常跟你聊起我?” 星魂道:“也不是经常,我也仅与他见过一天的面。” 第五小楼显得有些诧异,道:“只有一天?” 星魂抬起头凝视着满天星辰,忽又长长舒了一口气,道:“能与他们相识,哪怕只是一天也已足够。” 第五小楼迟疑着道:“他们?” 星魂道:“就是他们!” “他们”指的当然是除阿吉以外的其他人物,“他们”指的还有可能是一个未知的组织。 可这些人是谁?跟阿吉,星魂又是一种什么样关系? 答案仿佛在她心里,却仿佛又在天涯。 那些曾经熟悉的记忆仿佛是被一堵无形的高墙阻拦,虽然能远远的看见一些轮廓,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走近看个明白。 也不知多了多久,这答案依旧毫无头绪,第五小楼叹息着摇了摇头,只好开始喝酒。 酒也很烈。 她现在已没了当初复仇后的快意潇洒,仅仅小抿了一口就已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这就就像是一条火线穿透了她整个身躯。 一小口酒喝完,她小声咳嗽起来。 星魂目光还留在天上,仿佛是在寻找着流星的痕迹,凝视片刻,忽又偏头问道:“你的剑法,现在学的如何了?” 第五小楼不禁有些疑惑,道:“我从未学过别人的剑法。” 学,必然需要一个学习的对象,可是第五小楼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剑法是练出来的,而非是学出来的,因为无论是剑招还是剑意,她握住剑时自然而然地就能使出来,就像是抬抬手伸伸腿那样简单,这柄短剑仿佛已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星魂道:“从未学过?” 第五小楼点点头,道:“自学而成。” 星魂突又笑了笑,道:“你的剑法施展开来,是不是就像是一阵席卷大地的风?”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立刻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过我出剑?” 见过她出剑的人绝不会太多,况且还有些人已死在这剑下。 星魂慢慢看向远方,眼神已有些散,似乎是在回忆又似已被震惊,是不是又想起了那惊世骇俗的一剑? 回过神来时,他目中已充满了崇敬之色,接着一字一字道:“我见过谢三少出剑!” 就像风那么自然,完全没有破绽的一剑! 第五小楼怔怔道:“他的剑法就跟我的一样?” 星魂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的剑法跟他一样。” 第五小楼忍不住又问:“可是...我只见过他两次,这么短时间里这么可能教会我他的剑法?” 星魂目中忍不住又露出崇敬之色,道:“剑意!他在那柄剑上留下了一道剑意!” 第五小楼忽然怔住,不论是眼中还是心中都已充满了崇敬,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曾经面对的是一个怎样伟大的人物。 她接着喃喃道:“仅仅一道剑意?” 剑意是一种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是却又的确存在的东西,其他人也许不会明白,但能被称之为剑客的人都绝不会否认它的存在于伟大。 星魂舒了口气,道:“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被称之为剑神之一的缘故。” “剑神”是无数剑客所追求的称号,可这称号后面却加了个大煞风景的“之一”二字。 第五小楼迟疑着,又问道:“剑神之一?难道还有很多剑神?” 星魂笑了笑,道:“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第五小楼道:“你都认识?” 星魂点点头,笑声渐淡,道:“见过他们一天,也算得上相识。” 第五小楼脸上带着憧憬,立刻道:“他们都是谁?” 星魂大笑,忽然站了起来,大声道:“神剑山庄谢三少...万梅山庄西门...白云城主叶...还有燕...” 看他的嘴型明明是在大声说出了这三个人的名字,可姓氏刚一出口,名字立刻就没了声音,星魂似乎是不愿将这几人的全名告诉第五小楼。 那一丝憧憬忽然被人摔成粉碎,第五小楼忍不住也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你这人说话这么还自带消音的!” 星魂仿佛不像理会她的怒意,只是在呆呆看着满天的星辰,喃喃道:“因为你不能知道。” 为什么不能知道? 第五小楼只觉得心中疑惑之意更浓,道:“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我能不能知道?” 星魂回头盯着她,道:“因为你会想起来。” 第五小楼道:“想起什么?” 星魂道:“想起一些绝不能想起来的东西!” 第五小楼依旧不肯放弃,现在驱动她的已不仅仅只是好奇心这么简单。 停顿片刻,她接着又道:“可是我......” 星魂忽然摇头打断道:“没有可是,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是绝不会害你的人就已可以。” 第五小楼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星魂没有回答,两人间仿佛忽然没了话题,酒坛将尽时,苍穹已渐渐白。 长夜终将度过。 取代星海的是一片在晨雾中望不见边际的花海,风已带来了黎明的消息,清冷的晨风吹过时,第五小楼忽然从青石板上惊醒,幸好眼前依旧还是星魂的背影。 第五小楼揉了揉眼睛,嘟囔着道:“我睡了多久?” 星魂道:“两个时辰。” 第五小楼接着又长长打了个哈欠,哈欠还未打完,却听见星魂头也不回的在与她告别:“我也要走了。” 第五小楼怔了怔,接着缓缓道:“你...也要走了吗?”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总是离不开离别? 若无离别的确不会再有相聚,可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一旦离别,永生永世都难以再次相见。 这一刻她仿佛又看见了阿吉。 星魂轻叹一声,道:“谢三少教会了你剑法,我也要教会你一种东西。” 第五小楼道:“什么?” 星魂道:“我只是个刺客。剑法,轻功,这些比我好的人大有人在,而我只会杀人。” 第五小楼皱了皱眉,道:“难道你要教我杀人?” 星魂道:“不!” 第五小楼道:“那是什么?” 星魂道:“教你如何不去杀人!” 第五小楼支吾着道:“虽然杀了些,可我也不经常杀人...” 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手来,死在她手上的人绝不算得上少。 星魂目中忽然掠过一丝痛楚,缓缓摇了摇头,道:“可你杀人的时候从未有感觉到过痛苦。” 第五小楼立刻道:“死的使他们,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痛苦?” 沉默,只有沉默。 星魂凝视着她,目中充满极复杂的神情,看了很久才接着道:“你的病状虽各不相同,可病因就只有一个,这也是我将要教会你的东西。” 第五小楼道:“病因?” 星魂点点头,忽然回身用手指了指北方,道:“我要教你认清自己。” 第五小楼迟疑着,也扭头看向北方,道:“认清自己?” 星魂道:“去吧,北方迷蝶谷有人在等你。” 第五小楼道:“等我?谁在等我?” 星魂回过头看着她,淡淡道:“一个你终将面对的人。” 第五小楼道:“我...” 一个字还未说完,星魂已掠出这片花田,再次纵身跳跃,他的人已消失在远方的花田之中。 风吹着花,如波浪汹涌起伏。 看不见他的人,也听不见他的回应。 到底是谁在那边等她? 第六十章 瞧见 “南方...迷蝶谷...谁在等我?” 第五小楼喃喃自语,忽又回身看向南方,一片轻纱般朦胧的晨雾,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是因为她就身处这迷雾当中。 虽已认清了方向,但是她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花匠学徒,白天若不用剑是绝不可能直接闯进谷中,这种事只适合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黑进去。 所以她现在还在等,不但等着入夜,还在等一个人。 晨雾已散,花海重新出现在眼前,微风中时不时传来虫鸣鸟语声,泥土已被露水打湿,花香糅合着新鲜泥土的气味,让人只觉得轻松舒爽,仿佛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远方花丛中忽然闪出一条身影,直直地朝这小院奔来。 ——司空忌酒。 他跑起来不但快,而且很稳,看起来并没有受伤,也许还能带回来不少谷内的情报。 第五小楼立刻迎了上去,道:“谷中情况如何?” “进去再说。”眉头一直是皱着的,目中也带着凝重的神情,他没有停下脚步,直直走进屋内。 看他这神情,似乎是出了什么状况?第五小楼不敢多想,也没有多问,只得跟着他一齐进屋。 司空忌酒插好门闩,慢慢的转过身子,低着头沉默不语。 第五小楼急得跺脚,道:“你倒是说啊,难道你被人现了?” 司空忌酒沉声缓缓道:“谷里...有些古怪。” 第五小楼道:“古怪?” 司空忌酒忽然抬头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江湖上有些人莫名失踪了?” 第五小楼道:“不知道。” 司空忌酒叹了口气,道:“江湖上本都以为是血衣楼干的,可是现在我才现...大家都错了。” 第五小楼想了想,迟疑道:“难道你在谷里见到他们了?” 她忽然觉这血衣楼简直成了江湖中各种阴谋仇恨的背锅侠,无论是杀人放火绑架,只要是查不出来的,都可以把罪名往往血衣楼头上一戴。血衣楼名声本就很差,再加上从不声解释,除非是执意要继续查下去的,否则大家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血衣楼在无意中也帮助江湖化解了不少恩怨。 司空忌酒慢慢踱了个圈,道:“的确是见到了,而且我有一朋友也在其中,本来还想打个招呼问问他,可他竟不由分说直接朝我动手。” 第五小楼道:“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还是他现在是谷里的侍卫?” 司空忌酒摇了摇头,道:“先不说我与他关系如何,仅凭他离山剑派第三代弟子的身份,就绝不可能在这当个小小的侍卫。更何况,我现他神情也有些不对劲。” 第五小楼立刻道:“哪里不对?” 司空忌酒又摇了摇头,叹道:“虽说不上哪里不对,但他的的确确有些问题,恐怕最近还得再去会会那迷蝶谷的谷主。” 第五小楼道:“迷蝶谷谷主?” 司空忌酒点点头,道:“他是万蝶庄主周庄生的侄子,自小体弱多病,一直在迷蝶谷中养碟,万碟中最负盛名的“迷蝶”便是他一手养出来的。” 第五小楼随口问道:“哦?他叫什么?” 司空忌酒也随口答道:“周逸。” 周逸!? 这本是一个极普通的名字,现在却仿佛有了一种很特殊的魔力。 第五小楼突然全身冰冷,就连血液也似已冻住,只觉得一股寒意立刻冲进大脑,接着冷汗顺着背脊缓缓流下,就像是有条蛇在背上滑动。 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已完全停顿。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不敢相信,现在却也不能不信。 “难道真的有人知道穿越者的身份?” 这绝不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宇文夏听见过这个名字,说不定甚至连那个秘密都已知道,只不过他不愿多说而已。 司空忌酒一眼瞧出了她的异样,不禁皱了皱眉,道:“你认识他?” 第五小楼下意识点头,但又立刻怔住,紧接着又摆手又摇头,道:“不认识,我不认识!” 司空忌酒沉默,只是皱眉凝视着她。 他当然不会相信,第五小楼激烈的反应仿佛就是在脸上写着“我认识他”四个字一样。在司空忌酒怀疑的目光下,第五小楼不敢与其对视,偏头看向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她也在极力表现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可这个名字让她如何镇定下来? 现在她一心只想着,希望尽快将这件事弄清楚解决。 可是他们现在能做的,并不是入谷调查,也不是在这做好万全的准备,而是——要去养花。 辰时。 永春谷仿佛永远都沉浸在温柔的初春之中。 繁花似还未醒来,花海北边的彩蝶谷早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谷中零散坐落着几个小院,每个小院中都堆满了农具,现在也已挤满了挑选农具的花匠。 第五小楼倒也不需要挑选,她手里一直拿着的是从谷外带进来的锄头,等司空忌酒挑好后,两人才跟着花匠老李一齐前往需要料理的那一处花田,也不知是不是司空忌酒刻意的安排,这一处花田竟位于迷蝶谷旁边不远。 此地十分偏远,花田中都已长出杂草,看得出迷蝶谷又很少会有人靠近,甚至连花匠都很少愿意来这。 花匠老李将他们领过来后就一心扑在花田之中,理都不愿理睬他们,仿佛身边没这两个人似的,很显然这也是司空忌酒安排好的,毕竟他们不可能真正来学如何种花。 迷蝶谷被一片茂密的树林包围,在永春谷这种气候中,谷口小道上落叶竟也堆得很厚。 第五小楼做低头锄地状,低声问一旁的司空忌酒,道:“我们现在就要进去吗?” 司空忌酒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当然不,白天太易暴露,我们现在只能将周围的地形观察仔细,给晚上做好准备。” 第五小楼道:“你不带纸笔怎么记下来?” 司空忌酒斜眼瞥着她,道:“我的脑子,就是地图。” 第五小楼一时竟无言以对,听着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又看着他纵身跃入树林很快就已看不见身影。 “你在这看着,把所有出谷的人都记下。” 第五小楼既没带纸也没带笔,自认为没有过目不忘的脑子,甚至连认识的人都没有几个,司空忌酒说得倒是轻巧,但是这让她怎么记得下来? 正纠结着,落叶上忽然想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踏着落叶缓缓而来,手里紧握着一柄长刀,神情看起来有些淡然。 第五小楼仅瞥了他一眼,就立刻背着他低下头,抡起锄头在花田边上挖着小坑,现在她是真恨不得挖个大坑跳进去,来者正是与她闹翻的老熟人——宇文夏! 锄地的动作有些别扭,她见识过宇文夏那双眼睛,甚至用背对着他都有点害怕他能将自己的背影认出。 可是宇文夏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与那周逸有什么联系?还是说这本就是个他一手策划,引诱自己上钩的陷阱? 虽然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已开始朝着这个方向无限联想,也不知想了多久,等回过神再偏头时,宇文夏早已不见了踪影,看上去并没有现她就在这里。 第五小楼不禁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花匠老李还在精心照料着花田,仿佛也没有现她还站在这里,第五小楼叹了口气,只好拄着锄头坐在田边,有些无力的踹着一旁小石子解闷。 日渐西斜。 再见到司空忌酒时已是申时,他看上去一脸轻松,似是完全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就已将迷蝶谷整个地形记在了心里。 第五小楼一惊接着又一喜,立刻站起来,道:“你怎么才回来,地图画的如何?” 司空忌酒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淡淡笑道:“都在这里面。” 第五小楼道:“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司空忌酒道:“就在今晚!” 第六十一章 老友 风很轻,夜也同样静。 迷蝶谷里悄然无声,穿过密林看见的成片的花田,还有零散的小屋,看上去与其他蝶谷并没有太大差别。 零散的小屋中,有零散的灯光亮起。 谁在里面? 周逸是不是就在其中? 第五小楼现在只想冲过去将每间屋子都探查清楚,可是她现在却不能,这寂静的谷中四处都有可能埋伏着暗桩与陷阱,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人突然窜出来一剑刺进你的心房。 “最近失踪的江湖新秀很有可能都谷中。” “要么杀,要么跑,他们现在是绝不会跟你多话的。” “离山剑派,藏剑苏家,断刀赵家...几乎都是些名门新秀,你自己要小心,实在跑不了就杀了他们。” “两个人在一起找实在太慢,我从那边查,你从这边找,如果现了周逸,就先把他敲晕绑了再说。” 这些事,司空忌酒与她分开前已交代的很清楚,唯一让第五小楼想不明白的是,司空忌酒为什么会觉得她杀人要比逃跑来得轻松许多? 可是这问题她还没有问出来,就看着司空忌酒像壁虎般游上一棵大树,很快已没了动静。 看起来他不但剑法群,就连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也很熟练。 花田的面积虽算不上大,但好几片花田连在一起,中间那座两层楼高的小屋就显得非常远了,就在这时,小屋二楼忽然出现了人的影子。 只有一个人。 第五小楼站绷紧身子,长长吸了口气。 明月正圆,夜也正深。 迷蝶谷的花田在月色中看起来美如仙境,看不见人,听不见声,只有淡淡花香在风中流动。 第五小楼静静躲在树林中,等一片与掩住月色时,忽然轻轻掠了出来,紧接着立刻钻进一片花田之中。 迷蝶谷中就像是没有任何警戒防卫,风还在吹,风中只能听见远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虫鸣声。 这实在有些太过于顺利,以至于她紧握着剑柄在花田中傻傻躺了一刻钟才忽然觉——似乎并没有人现她。 第五小楼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将阿吉剑背在身后,虽然看起来没有人现她,但这并不就代表着谷中无人守卫,她又摘了好几朵花插在头上稍作遮掩,然后趴在花田中一点一点向小屋的方向挪去。 突然间,她听见了一阵衣袂带动风声从身侧一旁掠来。 果然有人! 第五小楼的身子立刻朝着另一个方向横滚出去,还没飞出去多远,一道剑光忽然在眼前亮起,整片的花就都已被剑光削断倒下。 她足尖刚落在花上,花从中立刻就有刀光亮起,剑光也跟着她飞擎而至。 一刀一剑,一上一下。 地上的刀砍向她的足踝,半空中的剑直直刺向她的胸膛,第五小楼的轻功还没有高明到能从花朵上借力的地步,她的身子现在已无法再次跃起,怎么看都免不了要挨上一刀或者一剑。 也许是一刀和一剑。 刀剑将至,可是她非但没有挨刀中剑,甚至连一点伤也未受。 “实在跑不了就杀了他们。” 这句话的确很有预见性,她的剑现在就已出鞘! 剑鸣声立刻在耳畔响起,剑气自剑身激荡而出忽又化作剑风,将她整个身子包裹其中,月光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苍白的光球。 阿吉剑既已出鞘,其他兵器难免会落得一个被削断的下场。 砍向她脚踝的那柄刀立刻爆裂,碎成无数碎片,地上那人更惨,喊都还未喊出来,整个上半身就已被这剑风笼罩,等到第五小楼落地时,他上半身已变成了空的,就只剩下淌着鲜血和肠子的下半截身子还躺在地上。 繁花被鲜血染红,美的有些妖异。 以后这块地上的花一定比别地的花开得更鲜艳更妖异,也许没有其他东西能比被绞成碎末的血肉更适合当肥料,特别是活人的血肉。 剑客却不见任何犹豫,甚至连眼睛也不曾多眨一下。 他根本没有停下,仿佛视这能将人湮灭的剑气如无物,剑光依旧闪烁着朝第五小楼刺来。 突听见小屋楼上有人大喝道:“停手!” 这声音就像是不可违逆的咒语,剑客立刻停住,紧接着朝身后纵去,几个呼吸间就已看不见身影。 花田中立刻又恢复了那种风轻云淡的气氛,只不过这花香却混杂了不少血腥味。 谷中应该只有一个人的命令如此有效! 第五小楼忍不住抬起头呆呆看着小屋二楼,窗后那条消瘦的身影。 那人语调减缓,接着道:“朋友为何不上来一叙?” 第五小楼讷讷道:“你是谁?” 那人道:“周逸。” 真相似乎就在楼上,也许只要冲上去将他绑起来再问个清楚便可。 第五小楼手脚冰冷,胸膛却一片火热,她握紧了短剑,立刻提步掠向小屋二楼,脚尖在围栏上轻点,然后一剑让房门粉碎,她的人现在就已蹿进屋中。 可是她一进去看见的并不是周逸,而是一只蝴蝶,传说中能迷人心神的蝴蝶——迷蝶! 这只迷蝶一出现,就直直扑向她的面庞,刹那间就已趴在她双目之间。 第五小楼只觉得全身力气似被突然抽离,想出剑,却已没了力气。 然后她就昏了过去。 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窗外繁星点点,风中时不时传来一阵轻轻拍翼声,面前忽然响起一连串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 桌上的酒壶是空的。 第五小楼醒来时仿佛还是醉的。 金杯,烈酒,面前这人仿佛在看着她笑,又仿佛是在问:“你醒了?” 第五小楼只觉得全身无力,缓缓用手撑起头,嘴里嘟囔着,道:“你...是谁? 这人笑了笑,道:“喝了我这么多酒,你现在问我是谁?” 第五小楼挥挥手,缓缓道:“记不太清了,我好像是要进谷找人?” 这人点点头,道:“这就对了,你一直在找我,我之前见你一直在外面晃荡,就把你带进来喝酒。” 第五小楼道摇了摇头,觉脑子还不是特别清醒,一些关键的记忆十分模糊,于是只能问他:“我为什么要找你。” 这人淡淡道:“因为我一直在等你。” 第五小楼讷讷道:“你一直等我?” 这人道:“我已等你很久。” 第五小楼迟疑着,道:“你是谁?” 这人又淡淡笑了,道:“我是周忆。” 第五小楼失声道:“周逸?” 周忆摇了摇头,微笑道:“周公之周,记忆之忆。” 第五小楼怔了怔,忽然也笑了,道:“不是飘逸的逸?” 周忆摇摇头,没有说话。 也许只是巧合? 同音不同字? 她现在只能这么告诉自己,似乎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理由。 第五小楼舒了口气,道:“我认错了,还以为你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朋友这个身份,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自己与自己,本该就是朋友。 周忆似乎对这个朋友很感兴趣,轻抿了一口酒,很不经意地问道:“哦?是个什么样的朋友?” 第五小楼凝视空杯,欲言又止。 周忆摇头笑了笑,双手举杯,笑道:“你若不愿多说,倒也是我多问,当浮一大白。” 琥珀色的酒被他一饮而尽,接着他又用自己手中的酒壶倒了一杯。 若是他执意让第五小楼说出来,她是绝不会多说的,可他偏偏一副对这件事毫不在意的神情,这让第五小楼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她忽然很想跟眼前这个人聊聊,就像是跟一个多年老友聊起曾经一起度过的岁月。 她想了很久,忽然道:“我跟他...很久以前就已认识。” 周忆道:“很久是多久?” 第五小楼叹道:“就像是一辈子那么久。” 周忆道:“你们关系一定很好?” 第五小楼摇头又叹气,道:“也许吧,我已很久没有再见过他了。” 周忆道:“哦?你们之间一定闹翻了?” 第五小楼道:“我曾经与他在一个地方...工作,他一直很反对那份...工作,可是......” 周忆道:“可是什么?” 第五小楼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我要活下去。” 周逸微笑着,道:“哪怕是以一种很屈辱的方式活下去?” 第六十二章 周忆 周忆的神情看起来恭敬客气,但目光中却带着古怪的笑意,言词中更是充满了尖针般的讥诮之意。 尤其是“屈辱”两个字,听起来就像是从牙缝间吐出来的。 第五小楼已忍不住想掀桌痛骂一番,她霍然起身,瞪大双眼俯视着周忆略带笑意的眸子,然后她又缓缓瘫坐了下去,全身力气似已被抽空。 因为周忆的确没有说错,屈辱二字甚至已不能完整描述那段岁月。 在烟雨楼的那几年中,她不但学会了许多无比羞耻的技能,还认识了许多令她作呕却不得不认识的人。 若不是还记得许多前世的诗词,也许那几年里早就生了一种更屈辱的事情,这种屈辱甚至是过往所有的屈辱加起来都比不上万分之一的屈辱。 只不过这一切她已习惯了,时间确实能改变许多东西,包括她曾经在心里一直坚守着的行为准则,现在的她已学会了渐渐遗忘,已学会了如何在这个世界乐观的生活下去。 能好好活着,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可另一个人却不这么想,令为玉碎不为瓦全才是他一直坚持的要求。 周忆手中,酒壶里的琥珀色的酒,似乎永远也倒不完。 现在他又倒了一杯,大口喝了一口,接着道:“你调查过你的过去,烟雨楼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也难怪你那老朋友会选择离开你。” 桌上的酒壶是空的,第五小楼倒了一杯,并没有倒出酒来。 她凝视着空杯,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我没有选择。” 周忆冷冷道:“你有无数选择,只是你不想去找!” 第五小楼没有喝酒,却仿佛有些醉了。 她目光迷离,缓缓轻声道:“我有?” 周忆道:“每一天都有无数的选择,而你却只选择了忍受!” 他忽又冷笑,道:“我看你不但犹若寡断,而且懦弱怕死......” 他顿了顿,目中讥诮之意已更浓,嗤笑道:“当然我也不能要求太多,毕竟你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每一句话都带着耻笑,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敌意,第五小楼没有反驳,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正确,仿佛一下陷入了回忆的漩涡,甚至都不曾怀疑这人为何会对她的过去如此了解。 “一个...女人而已...” 第五小楼站起来,想走,想逃,却又呆呆坐下。 她坐下的时候,就似已真的醉了。 回忆中前世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亲人,朋友,陌生人,甚至还有前世的女友,每一个人都在冷冷看着她,每一个人都在讽刺她,全世界都在嘲笑她。 “我们家没有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儿子!” “哈哈哈哈哈哈...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以后碰面可别说你认识我。” “姓周的,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赶紧离我远点,你太恶心了...” “......” 嘲笑,辱骂,她不想听,却不得不听,每一个句话都无比清晰地钻进脑海当中,每一个字都像是尖针扎进她的脑子,她现在只觉得头痛极了,痛得甚至想到了去死。 她现在的确真正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一个她曾经千方百计想要避免的问题。 ——像这样活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 ——死会不会是一种解脱? ——不会有人记得我,也不会有人为我悲伤,我究竟为什么而活? 周忆还在喝酒,脸上带着古怪而残忍的微笑,仿佛对眼前一切都满意极了。 短剑就在桌上。 没有人能拔出这柄剑,除了第五小楼她自己。 现在她的手已慢慢握住了剑柄,歪着头,目中忽然已没了波澜,静静看着剑柄末端歪歪扭扭刻着的“阿吉”二字。 阿吉剑已开始颤抖。 是不是在怒吼? 是不是在悲鸣? 剑若有灵,会不会也像人一样重情重义不愿出鞘? 只可惜,剑终究只是剑,终究只是死物,终究只能被人使用。 它出现是为了杀人,它存在也只为了杀人,无论使用它的是谁,无论要杀的人是谁。 剑锋过往之处,绝无生还! 周忆目中笑意更浓,眼睛已眯成一道细缝,嘴角高高咧起接近耳畔,露出了两排森森白牙。 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怪物。 他的确是个怪物! 他的存在本就充满了各种诡异与各种巧合。 短剑已在缓缓出鞘,第五小楼已闭上了双目,深深吸了口气,仿佛是在做出决定。 周忆的声音忽然充满了蛊惑,轻声嘶吼道:“你还在害怕?难道你真的已经爱上了胭脂,纱裙,饰,还有男人!?难道你真的还想这么屈辱的活下去!?” 第五小楼呆呆道:“我没有,我也不想。” 周忆立刻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第五小楼道:“在此之前,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周忆道:“哦?” 第五小楼一字字,缓缓道:“你,在,急什么?” 这句话还未说完,她忽然睁开双眼,目中已看不见任何迷茫,目光中只透露着对生命的坚定与一丝淡淡的嘲笑。 周忆突又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也忽然恢复了之前的淡定,点头道:“嗯?有点意思。” 第五小楼拔剑出鞘,指着他,淡淡道:“不知道这剑刺进你咽喉的时候,是不是还有意思?” 周忆毫不理会眼前吞吐着剑气的短剑,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将酒壶对嘴痛饮了一口,大笑道:“看起来你远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些。” 第五小楼道:“不聪明的人,绝活不到现在。” 周忆道:“看起来我马上就要死了?” 第五小楼淡淡道:“你看起来并不太聪明。” 周忆又喝了一口酒,道:“可你现在还不想杀我。” 第五小楼道:“因为在你死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周忆道:“如果我不想答呢?” 第五小楼冷冷道:“你现在没有选择!” 周忆忽然大笑,道:“我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更何况现在心情还算不错,你赶快问吧。” 第五小楼道:“你为什么会对我的过去了如指掌?” 周忆噗嗤大笑,将嘴里的酒全数喷在桌上,甚至弯腰捂住肚子大笑,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他一直笑了很久才缓过劲来,喘着粗气,笑道:“你是说在烟雨楼学唱歌跳舞,学如何取悦男人,学胭脂盘那些日子?要知道你可是烟雨楼的头牌,打听这种事情可一点也没有难度。” 第五小楼对这嘲笑充耳不闻,声音也不见任何波澜,淡淡问道:“我是说过去。” 周忆顿了顿,道:“过去?你在第五将军府......” 还未说完,这句话就已被第五小楼冷冷的声音打断:“我是说过去!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没有人能比周忆更了解,她所说的过去指的是怎样一种过去。 周忆表情变了,变得无比平静,眼珠子突又转了转,淡淡道:“你要知道,穿越这种事情可并不是你一人的专利,这大周除了你,当然还有别人。” 虽然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但于情于理好像都还说的过去,第五小楼并没有太过于怀疑。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立刻道:“还有谁!?” 周忆微笑道:“这个问题你自己难道就不觉得白痴吗?” 第五小楼道:“白痴?” 周忆笑了笑,道:“明知道我绝不会回答的问题,你还要问,这难道不白痴吗?” 第五小楼吸了口气,到:“可你为什么要杀我?” 周忆摇了摇头,悠然道:“不不不,要杀你的可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第五小楼诧异道:“为什么?理由呢?” 周忆慢悠悠的掏了掏耳朵,又翘起二郎腿,道:“大概是看你很不爽吧。” 第五小楼呆呆道:“这也算理由。” 这的确能算理由,虽然有些牵强。 周忆忽然站起来,把头凑过来贴着剑尖,冷笑道:“我看你不爽已经很久了,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当然要想方设法杀了你!” 第五小楼也在冷笑,道:“我想你应该要先弄清楚,现在是谁杀谁!” 周忆眯起眼睛盯着她,目中充满了挑衅,道:“我还是不太清楚。” 第五小楼也眯起眼睛盯着他,虽然力气还未全部恢复,但也用仅存的一点力量将全身肌肉绷紧。 “现在呢?” 她说了三个字,就已连环刺出了七剑! 这七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似平淡无奇,似精妙绝伦,就像风一样毫无章法可言,可是风拂过大地的时候,又有谁能躲的掉呢? 可她却一剑也未刺中! 周忆的人就像是一片树叶,总是在快要抓住的时候忽然从指缝间溜走,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候躲掉最致命的一剑,似乎一点力气也不愿意多用。 他仿佛能预知她的剑将刺向何处! 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手里还拿着那个酒壶,躲剑的时候甚至还仰头喝了一口。 第六十三章 参加 七剑瞬息间已刺尽,第五小楼的剑与人忽然停住,静静瞧着眼前这人,沉默不语。 平静的外表下,却已翻起巨浪。 只有她自己知道,七剑连绵间包含的剑意绝不是剑招或剑气能够比拟的,这已是她最为精妙危险的七剑,被周忆轻松躲过后她知道已不必再多出一招,因为每一剑消耗的不止是她的真力,还有一件对剑客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信心! 她所有的信心都是由这柄短剑独自支撑,可现在信心仿佛已从云层最上方上跌落,摔得击碎。 她瞳孔已在收缩,拿剑的手也忍不住在微微颤抖。 周忆却还在大口喝酒,仰着头喝酒,酒壶里的酒仿佛永远也喝不完。 他似乎并不想对第五小楼出手,因为他刚才就已在用一种更残忍更有效的方法让第五小楼一步一走向黄泉。 第五小楼将剑握得更紧,冷冷道:“为什么还不动手?” 周忆坐下来,笑道:“我为什么要动手?” 第五小楼道:“难道你现在不想杀我了?” 周忆摇了摇头,道:“不不不,我虽无时不刻都在想着你死,可却不想亲手杀你。” 第五小楼道:“哦?” 周忆眯着笑眼,目光中忽然透出一丝杀气,道:“能杀你的只有一个人,我也只允许这一个人杀你!” 第五小楼脱口而出:“谁!?” 周忆笑容凝固,咬牙一字字道:“你,自,己!” 还有什么事能比杀人更残忍? 逼人自杀! 因为这过程更漫长,更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迈入深渊却无力挽回,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更能催生一种疯狂,等到她疯的时候,就一定是她自杀的时候。 第五小楼现在还没有疯,却已被周忆引上了这条道路。 长夜。 长得令人绝望,静得让人窒息。 长夜已尽。 偏头看向窗外,恰好能看到遥远的天边,被黑暗吞没的地方已转变成一种充满希望的鱼肚白。 大地苏醒的时候,花海在苏醒,万碟也在苏醒。 迷蝶谷中却仅有迷蝶。 迷蝶只比其他普通蝴蝶大上不少,外形也大抵相同,只不过它双翼的纹路呈银色的螺旋状,双翼扑动时,螺旋纹路仿佛也在旋转,叫人看上几眼就已觉得头晕眼花。 天刚亮就有近千只迷蝶在窗外飞舞,不断碰撞,分散,重组,最后朝着忽然排列成一个缓缓旋转的巨型银白色螺旋。 第五小楼不禁朝窗外看了一眼,目光立刻被蝴蝶螺旋吸引,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吞没。 周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窗边,带着讥讽的目光瞧着窗外的迷蝶,忽又偏头看向第五小楼,笑道:“很好看吗?” 声音虽不大,第五小楼脑中却似是忽然想起一道惊雷,立刻将她从漩涡中拉扯出来。 周忆敲打窗沿,忽而曼声长吟,道:“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是庄子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子。” 第五小楼又怔住,陷入沉思。 ——无论前世今生,岂非都是一个荒诞的梦? ——可这究竟是周逸梦见了第五小楼,还是第五小楼梦见了周逸? 她没有再继续沉思下去,因为这时候突听见有人推门而入,一个青衣白袜的面容冷峻的道人,周忆瞧了这人一眼,什么也没有多说,坐回凳子上慢慢喝酒。 进来这人仿佛没有看见周忆,眼睛直勾勾盯着第五小楼,冷冷道:“我是公子的侍卫,萧行!” 第五小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迟疑着道:“公子是谁?” 萧行道:“公子就是周逸,迷蝶谷谷主,不仅是我的主人,将来也是你的主人!” 他说起话来好像完全就已将第五小楼当做了自己人,全然不见生分,更像是一种上司与属下的对话。 第五小楼忍不住看向周忆,目中充满诧异,皱着眉道:“你这主人又是几个意思?” 周忆只是笑笑,不说话。 萧行顺着目光朝周忆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看向第五小楼,表情忽然变的有些奇怪,道:“公子有事交代。” 第五小楼更诧异,没有理会萧行,皱着眉盯住周忆,冷冷道:“有什么事?” 周忆大笑道:“问这么多做什么,照着他说的去做不就行了。” 第五小楼挑了挑眉,道:“哦?” 周忆讥诮道:“因为你现在没有选择。” 第五小楼吸了口气,淡淡道:“我以前没得选,但现在不同,每一条路我都可以自己选。” 周忆忽又大笑,道:“就凭你的剑?” 第五小楼道:“就凭我的剑!” 周忆笑声骤停,冷冷道:“不要忘了,本质上你只不过是个女人,只不过是个娘们而已。” 第五小楼脸色变了,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女人又如何?” 周忆冷笑道:“我只是觉得很可笑,身为烟雨楼头牌的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女人应该如何,也该了解女人只能如何。” 第五小楼沉默,只能沉默。 难道女人就只能选择依附? 难道女人就只能让别人决定人生? 也许有些人会,但第五小楼现在绝不会让别人决定自己命运! 她忽然觉得曾经不以为然的大男主义言论现在显得如此令人作呕,也许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你才会对它感同身受。 萧行还在等着,还在瞧着。 因为公子曾经交代过他,每个人被种下迷蝶后的反应都各不相同,他只需要静静看着,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也别说,只需要等待着迷蝶最终将种子种进脑海去便可。 种子一旦种下,虽然对被种者各方面影响都不算太大,甚至与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种子必将生根芽长成大树,不知不觉中将演变成只要是触及到与周逸有关的事,被种者就会无条件支持,无条件帮助。 这股莫名无脑的支持,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过了很久,第五小楼忽然睁眼,道:“如果这条路我一定要自己选呢?” 周忆微笑着,眼珠子忽然转了转,问道:“先别急着拒绝,怎么不先问问他有什么事要交代呢?” 第五小楼皱了皱眉,道:“你自己交代的事情,你自己不说?” 周忆道:“有下人在的时候,我通常都不想多做解释。” 第五小楼总觉得有些古怪,却怎么也说不上来,偏头看向萧行,只觉得他的表情更古怪,于是忍不住问道:“说吧,什么事?” 萧行舒了口气,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请帖,缓缓道:“这是你的请帖,公子安排你参加观星会地字榜排名。” 请帖非常普通,是一块蝴蝶样式的腰牌,上面没有刻字,更没有雕刻,只是光秃秃的一块牌子。 第五小楼接过请帖,道:“只要去参加便可?” 萧行点点头,道:“你只要参加便可。” 听起来并不是什么比较困哪的事,更何况第五小楼本就有实力参加地字榜排榜。 可她却摇了摇头,道:“如果我还是拒绝呢?” 周忆笑道:“我早已说过,你没有任何选择,我既然有能力轻松躲过你的剑,当然也有实力轻松杀了你!” 萧行脸色变了变,还想接着再说,却看见第五小楼盯着周忆,立刻答道:“你说过不会亲手杀我!” 周忆转了转眼珠子,微笑道:“你不会真指望这句话吧?计划可赶不上变化,兴许我哪天又想杀了你呢?” 第五小楼顿了顿,又问:“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去?又为什么而去?” 周忆道:“名次当然越高越好,至于其他的,你不需要知道!” 第五小楼看向萧行,只见他嘴唇紧闭着,嘴里似乎是绝不愿多吐出哪怕半个字。 第一章 乘风 东湖酒楼在东湖湖畔。 每天这个时候都是东湖酒楼最热闹的时候,楼下湖畔搭建的饭铺早已坐满了客人,跑堂的小伙计连嗓子都已喊哑,肩上搭着的抹布也已被汗水打湿,擦在油腻的桌上,显得更油腻。 楼上二十桌雅座竟空荡荡的,仅坐了一个人在窗边,没有人堵在楼梯口,也没有人说不准上去,但是偏偏就没人上去。 客人们大多都是些带刀佩剑的江湖人士,可他们却好像是全都瞎了一般,竟连看都不看往楼上去看。 多数人在一言不的喝酒吃菜,只有少部分人在低声怯语。 突听见楼上那人将酒杯一摔,曼声长吟:“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楼下众人顿时收声,动作也已停顿,生怕吵到楼上那人的雅兴。 正在这时,湖边大道上忽然奔来十骑快马,个个青衣劲装,背负环大刀,看起来骁勇无比,有眼尖的江湖人士已认出他们的来历,失声喊道:“断刀赵家!?” 他们一冲入小院就翻身下马,十人动作整齐划一,每个人身手都很矫健,高昂着头脸上带着傲意,显然对楼下那群江湖人士的反应非常满意。 领头那人动作最快,一冲进客栈就厉声喊道:“应乘风在哪!?”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却没有人回答。 “高处不胜寒!” 楼上那人吟唱声未停,似是酒后乱语,又似是在回应这人。 十人互相对视一眼,将背上长刀解下,依次冲上二楼。 楼下有人忍不住问:“断刀赵家居然也来了?” 又有人忍不住回答:“看来那东西恐怕真的在应乘风身上。” “必然。” “你看这断刀这群人能撑多久?” “半刻钟不能更多。” 半刻钟,未到半刻钟。 楼上忽然有个人从窗台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东湖湖水中,掉进湖里连扑腾都没扑腾一下,飘在湖上一动也不动。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吟唱还没有停下,楼上又有人飞出来,一个接一个全部落在湖水里,有好事者认真算了算,的确是十个人,就是刚刚冲上去的那十个人。 他们进去时快,出来更快。 “有半刻钟吗?” “没有。” “连断刀赵家都没撑过半刻钟,我们还留在这干嘛?” “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 这人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他眼睛直勾勾盯住门口,一辆金黄色马车缓缓驶至客栈门口停住,一男一女自车厢中走下来。 男子背负金纹重剑,长得倒是英俊潇洒,百斤重的重剑背在背上竟丝毫不显疲态,仿佛这剑是木头做的。 女的长得不但漂亮,而且甜美可爱,脸上总是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腰间挂有一柄金色花纹的细剑,剑柄顶端挂有一个铃铛,走起路来总是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们本来是准备直接上楼的,一不小心瞧见远处湖边飘着的断刀众人,立刻便笑出了声。那可爱少女索性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哈哈大笑,仿佛看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画面。 等笑声渐缓,两人整理好衣冠,这才轻声缓步走上楼去。 “果然有断刀赵家在的地方,绝不会少了藏剑苏家。” “这两家向来就不对付,能看断刀出丑,藏剑爬都要爬着来笑。” “不过藏剑来的人要比断刀那群人厉害多了。” “千叶长生,这可是藏剑新一代中的翘楚,传闻连离山剑派的掌门都曾败在他们两人手中。” “看来藏剑对那件东西势在必得了。” “不一定,你也不看看那东西在谁手里。” “应乘风!” “打得过他的通常跑不过他,跑得过他的通常打不过他。” “也许这世上只有司空妙能从他手上偷到那件东西。” “可是司空妙绝不会去偷他的东西。” “哦?” “因为他们是朋友。” 两人已来到二楼。 应乘风背对着他们,时而轻声喃语,时而大口喝酒,忽又跌坐在板凳上。 他坐下的时候,真似已醉了。 男子向前一步,拱手抱拳:“在下,藏剑苏京。” 女子也向前一步,学着她哥哥的模样,也抱了抱拳,笑道:“在下,藏剑苏溯。” 应乘风头也不回,打着酒嗝摇摇晃晃站起来,轻笑一声:“千叶长生?” 两人笑了笑,对自己的名声感到非常满意,齐声道:“正是。” 应乘风:“不错。” 苏京:“不错?” 应乘风淡淡笑了笑:“不错的意思就是,你们俩现在可以走了。” 苏京也笑了:“东西到手后,我们自然会走的。” 苏溯蹦蹦跳跳来到应乘风一旁,笑着眯起新月般的眼睛:“大叔你不把东西给人家,回家可是交不了差的。” 她这幅可爱的模样应乘风并没有看到,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应乘风总是背对着他们,面向窗外。 应乘风停顿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你们真的不走?” 苏京反手握住长生剑,屏息凝神,沉声道:“晚辈也正想请前辈指点一二。” 苏溯也已退至苏京身旁,脸上没了笑意,她的手早已握住腰间的千叶剑。 面对应乘风,他们两人犯了一个多数人初次见到应乘风时都会犯的错误——给应乘风留退路。 也许家中长辈曾教导过他们,但这种听上去似乎没什么意义的教诲,应该很快就被两人抛到脑后。 毕竟面对晚辈的挑战,身为前辈的应乘风总不能临阵脱逃吧? 应乘风声音愈低沉,阴测测道:“最后问你们一次,走不走?” 苏京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如蛇盘般凸起,缓缓道:“出招吧!” 应乘风大笑:“好!好的很呐!” 这句话刚说完,他忽然一掌拍在桌上,将方桌震得支离破碎,接着又沉声道:“你们不走,我走!” 最后那个“走”字刚说出口,他的人已纵步掠出酒楼,就在两个晚辈诧异而鄙视的目光中飘然而去,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似乎还有些——得意? 他的人踏风而出,又乘风而落,飘飘然落在湖中,断刀那人的身体上,举止投足间带着种不可言语的潇洒自在。 他的身子稳稳站住,竟丝毫不见下沉,落下时脚下竟也未见水花惊起,仿佛落在湖中的不是一个人百来斤重的人,而是一片羽毛! 此等轻功,着实令人咋舌。 应乘风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说走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苏京怔了怔神,呆呆看向苏溯,现苏溯也在看着他,两人不出意外应该都不是被应乘风的轻功吓到,而是对他这种说跑就跑的无耻行为表示非常震惊。 “喂!两个小屁孩还打不打了!?” 这时候还听见应乘风在楼下无耻的大喊,脸上认真的态度,仿佛跑掉的是他们两个一样。 苏京虽然已成名两年,但本质上还是个刚满十八的小孩子,虽然热血激昂,但也易被激怒,相比起来苏溯倒是淡定许多。 他愤然撂下背上重剑,扑在围栏上盯着应乘风,大吼:“有种上来打啊!” 应乘风也大吼:“你有本事下来打!” 苏京继续大吼:“你不要脸!” 应乘风耸了耸肩:“两个打一个,也不知道是谁不要脸?” 声音虽不大,却让整个酒楼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楼下一片哗然,已有人悄悄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因为他问出了江湖上很多人都想知道问题——凭什么他们能两个打一个? 平时输在这两人手里,碍于他们的年纪与藏剑的势力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可是那苏京总是得了便宜还要一个劲嘲讽人家武功差,这怎能不让人家感到恼火? 苏京额头青筋暴起,脸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围栏在他手中被捏的粉碎。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说什么好像都没用。 应乘风瞧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又笑:“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苏溯将苏京拉下来,向应乘风招了招手:“大叔慢走,欢迎下次来江南玩。” 应乘风微笑招手回礼,随即转身朝湖心蹿去,脚尖在水面轻点,他的人好似苍鹰展翅般掠过湖面,很快消失在众人面前。 苏京凝视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狠狠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苏溯淡淡道:“否则呢?” 苏京:“当然是想办法让他上来,跟我们打一场。” 苏溯笑了,只是笑笑,不说话。 苏京看出了她眸中的讥诮之意,怒道:“怎么,你不信?” 苏溯:“你真的相信他会上来跟你打?” 苏京:“我有信心逼他上来!” 苏溯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喜欢跟太笨的人说话。” 苏京迟疑着挠挠头:“你是在说我笨?” 苏溯又笑了,两个浅浅的酒窝中仿佛都带着无奈,苦笑着瞥了他一眼,缓步朝楼下走去。 苏京尾随在她身后,不断问:“你是不是在说我笨?我哪里笨了?” 苏溯头也不回,勉强笑了笑:“没有,不是在说你,你一点都不笨。” 东湖是个大湖。 越大的湖通常也越冷清,现在日正当空,湖心只有一叶扁舟,舟上还坐着有一个蓑衣老叟,他手握鱼竿一动不动,看起来却不像在钓鱼,而像是在睡觉。 七尺长的鱼竿在他手里居然连抖也不抖一下,看来这人钓鱼的本事不怎么样,手上功夫练得倒是很好。 突然间,一条人影自湖面上掠过来,双手蓦地一震,他的人立刻拔地而起,飘然落地时就已踩在孤舟一端。 他自顾自坐下,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见那老叟忽然撂下鱼竿,叹了口气:“我的易容术很差吗?” 应乘风笑着摇摇头:“要论易容术高低,你司空妙绝对能排进江湖前三。” 这老叟正是司空妙,正是那个跑得过他却打不过他的人,同样是他为数不多能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人。 司空妙又叹了口气:“那为什么你每次都能认出我。” 应乘风眨眨眼睛:“因为你身上的狐臊味太浓了。” 司空妙低下头嗅了嗅,好像真的也想闻闻看,自己身上是不是真的有狐臊味。 应乘风又笑了笑:“老狐狸身上的狐臊味自己当然闻不到的。” 司空妙瞥着他:“也只有小王八能闻的到。”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放声大笑,孤舟轻轻摇摆,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待笑声减缓,应乘风又问他:“你几时来的越国?” 司空妙:“三天前。” 应乘风:“你这次来越国,准备偷点什么?” 司空妙顿了顿:“你知道的,我这人从来不骗朋友。” 应乘风笑道:“也许吧?” 司空妙瞪了他一眼:“江湖上已有不少人都知道,那件东西在你身上。” 应乘风:“确实在我身上。” 这几天来被他敲晕扔在路边的人,粗算起来也有百来号人,其中不乏名门世家的弟子。 司空妙摊开手看着他,不说话了。 应乘风:“你要偷的就是这东西?” 司空妙:“不错。” 应乘风摇了摇头:“这东西我不能给你。” 司空妙显得有些迟疑:“就不能通融一下?你知道我这人从来不偷朋友的东西。” 应乘风:“因为我答应别人了,你也知道我只要答应别人,就一定会做到的。” 司空妙:“你答应了谁?” 应乘风:“不能说。” 司空妙:“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应乘风叹了口气:“因为我欠了他的人情。” 司空妙也叹了口气:“巧了。” 应乘风:“你也答应了别人?” 司空妙点点头。 应乘风:“这人也不能说?” 司空妙点头不停。 应乘风接着问:“莫非,你也欠了人家的人情?” 司空妙不点头了,苦笑一声:“天大的人情。” 这世上最难还清的,岂非就是人情? 应乘风忽然说不出话来,这道理他当然明白,因为他也欠了别人天大的人情。 水波荡漾,倒映着满天斜阳,远方湖畔是一片成排的柳树,更远处有炊烟升起,放眼望去犹如一副展开的画卷。 他望着远处炊烟,似乎在想些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又问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司空妙:“绝没有!” 应乘风:“所以你非偷不可?” 司空妙:“非偷不可!” 他语气忽转,眨了眨眼睛,又笑道:“我们不妨来打个赌吧?” 应乘风:“怎么个赌法?” 司空妙指着岸边一艘晃晃悠悠的小船:“来的时候,我在那条船上藏了一只烧鸡,还有两壶好酒。” 应乘风:“倒也是你的作风。” 司空妙:“从这开始,谁先跑过去把酒喝完就算谁赢,如何?” 应乘风笑道:“轻功我比不过你,喝酒你比不过我,万一打平了呢?” 司空妙神秘一笑,眸中透露着阴谋的气息:“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应乘风笑得更神秘:“你可不要反悔。” 司空妙还在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铜板:“铜板落水便开始?” 应乘风:“好!” 他的人已站了起来,膝盖微曲,全身肌肉紧绷着,凝视着远处一艘小船,宛若一头正在动突袭的猎豹。 铜板抛得很高,落得很快。 “噗通”一声轻响,铜板落入水中很快已看不见,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那艘木舟竟从中间裂开,随即碎成无数木板漂浮在水面。 就在木舟断裂的同时,两条人形残影箭一般自木舟两端蹿出,足尖在湖面轻点激起圈圈波纹,他们的人已飞掠出五丈外。 江湖上轻功最好的两个人,居然就在这里比试轻功,只可惜并没有人在此驻足观看,倒也不失为一种遗憾。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左前方是应乘风,号称轻功天下第一的司空妙竟落在他身后!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司空妙展动身形时已比他迟了一步,只这一步的距离,他始终无法追上。 纵使施展浑身解数,距离也仅仅拉进了微乎其微的距离,若是终点远些还好说,这仅在岸边的终点司空妙绝不可能追上。 司空妙心中不禁有些骇然,没想到几月不见,应乘风的轻功竟又精进了几分,又想到应乘风这几月的暗自努力,他暗自下定决心,这些天一定要在越国多偷些东西才行。 其实应乘风这几月并没有刻意修炼轻功,而是因为他被人追杀了好几个月,像他这种隐匿易容功夫不怎么样的人,被人追杀了这么久,轻功想不好起来都不行。 翠绿的湖水飞一般从他们脚底退了出去,岸边小船很快已近在咫尺,紧接着船舱内部展现在二人面前。 没有烧鸡,没有美酒。 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正抓着鸡翅膀狂啃,鸡骨头散落一地,酒壶倒在船舱角落,酒早已流光,从外面看进来船舱内凌乱且狼狈。 司空妙怔怔看着,忽然道:“唐突了烧鸡,糟蹋了美酒。” 那孩子似乎是感觉到有人来了,立刻将鸡翅膀大口吃完,擦抹干净,这才看向他们二人,轻轻点头:“烧鸡和酒都不错,我很满意。” 看他年纪不大,说话倒很威风。 应乘风大步跨进船舱:“你很满意?” 孩子板着脸:“我虽然吃了你们的东西,但你们也用不着跟我攀关系,去李府报我的名号便能领到打赏。” 司空妙跟着进了船舱:“所以呢?” 孩子抱拳欠身:“所以就此别过!” 应乘风:“你这就想走?” 孩子皱了皱眉:“凭我的身份,莫非你们还敢留?” 应乘风看了看司空妙,接着又看向那孩子:“小子你会不会游水?” 孩子:“会又怎样?” 他翻了翻白眼,已准备开溜。 司空妙笑了。 应乘风也笑了。 两人忽然同时出手,一个人抱胸,一个人抱腿,两人同时一声大喝! “去吃水吧,小子!” 然后孩子就飞了出去,就像是飞鱼般在湖面掠出三丈,“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浮上来时还在咳嗽不已,显然是吃了不少的湖水。 应乘风:“小时候我家里人经常带我这么玩,很刺激的。” 司空妙微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我小时候经常在湖边看着他被家里人扔进湖里。” 孩子一边踩水,一边怒吼:“你们俩等着,我回去叫我大哥来收拾你们!” 话刚说完,扭头便朝着另一处岸边游去,边游还边喊着“我大哥是武林高手”“一只手就能干掉你们俩”之类的话语。 应乘风微笑挥手告别。 “轻功算你赢,可是这酒已经被那小子喝完了。” 司空妙说得很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方才自己最拿手的轻功败在应乘风脚下,他好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应乘风:“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喝酒的地方,跟着我走就行了。” 司空妙笑了笑:“我只希望你别找一家能用水代酒的熟人店。” 应乘风也笑了笑:“我也只希望你别在酒里给我下药。” 第三章 晚餐 司空妙坐在台阶上,看着第五小楼和李烦刚一走出了小巷,立刻便放声大笑,笑得弯下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最后索性躺在地上大笑,就好像这辈子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笑的事情。 能看见应乘风倒霉的机会可不多,司空妙真恨不得一下笑出一年的声来。 应乘风缩成一团,像个虾米,眼睛居然还能狠狠瞪着司空妙,目光中充满怨毒之色,紧咬着的牙关中居然也还能吐出几个字:“你,早就,看出来了,是吧!?” “哈哈...就凭她那种程度的易容,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哈哈,不过我可没让你去拍人家的胸...哈哈。” 司空妙捂着肚子,躺在地上一副笑断气的模样,居然还能完整说出一句话来,倒也真是难为他了。 大眼睛姑娘似也被他笑声传染,掩嘴只是轻轻笑了几声,似是还有些不好意思。 幸好这酒铺在小巷深处,平时除了些老主顾没几个人会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喝酒,所以更不会有其他江湖人士来看他笑话。 第五小楼当初便是看中这家酒铺安静的氛围,然后才惊喜的现这儿的酒居然还很不错,应乘风倒是很久以前就认识这酒铺的掌柜,每次到越国都会来这找掌柜叙旧,顺带着喝上几杯。 笑了有半响,司空妙才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长长舒了口气,看他脸色慢慢已恢复正常,目中却还带着些笑意。 “好些了没?”他刚一说话,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等应乘风回答,立刻又道:“我在京城认识一个神医,据说以前是给皇宫里太监们净身的,手法熟练,收费也不高,要不要介绍给你。”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就好像是被人点了笑穴。 但就在这时,应乘风突然从地上蹦起来,一招断子绝孙脚直直踹了出去,“我看这神医还是留着你自己去看吧!” 司空妙还在仰头大笑,他的下巴当然没有长着眼睛,应乘风的身法又实在太快太狠,眼看着他就要结结实实的挨上这一腿的了。 大眼睛姑娘着实被吓了一跳,失声道:“你们两个......” 她这一句话还没有说话,司空妙突然轻飘飘飞了起来,就像是背后忽然长了翅膀,紧接着凌空翻身,然后才轻飘飘落在桌面上,这时候他居然还在笑,只不过由大笑变成了微笑。 他微笑从桌子上跳下来:“我看你这伤好的虽快,只恐怕还有隐患,所以你必须还得去神医那看看,一割永治!” 他说得很诚恳。 应乘风故意板着脸:“你个小毛贼不好好偷东西,怎么干起了拉皮条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对得起你贼祖宗吗?” 他说的好像更诚恳。 这两人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劝人向善的真心朋友,当然,前提是不要听他们说了什么。 大眼睛姑娘又笑了,她今天笑得好像特别多——这么水灵的眼睛若不经常笑笑,岂不是一种浪费? 司空妙沉思片刻,似是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又觉得自己的确是该偷点什么,于是他缓缓伸出了手。 手伸出来的时候还很慢,突然间仿佛又变成了空的,虚无缥缈无迹可寻,仿佛根本不存在,又仿佛到处都有。 等收回来的时候,手心已多了张黄的纸条。 能让司空妙这个名字凌绝江湖的,绝不仅仅只是他无与伦比的轻功,还有那堪称奇迹的手上功夫——妙手空空。 所以应乘风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东西眨眼间落在了司空妙的手里,他没有做出反抗,他根本没法去反抗!他能做的只有叹气,因为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落进司空妙兜里的东西,就算是“阎王”也拿不回来。 可是司空妙不偷朋友的东西,这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况且他们俩还是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好朋友。 应乘风觉得还是能够再挽救一下,他问:“我们俩是朋友吧?” 司空妙点点头:“当然,你穿坏了我三条裤子,我现在都还记着呢。” 应乘风眨眨眼睛:“我记得你有个规矩,从来不偷朋友的东西。” “哦!”司空妙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所、以、呢?”应乘风每个字都说得很重,还带着喘气,生怕他想不起来。 司空妙也眨眨眼睛:“我可没有偷你的东西。” 然后他悠然松开右手,将那张泛黄的纸条捧在应乘风面前,目中还带着得意,不知道是扇应乘风巴掌还是在扇他自己的巴掌。 “那你这是......” “拿而不告,是为偷。”司空妙打断他,“我这是抢!” 黄昏,黄昏前。 天虽未暗,司徒府却早已点起了灯。 临近黄昏时天气忽然变坏,空中低压着密云,一阵秋风吹过卷起了落叶,气温似乎变得更低了,所以厢房每一扇窗户都关的非常严实,就连冷风也吹不进来。 李风骨走进厢房,关上门再拴好了门闩,将凄冷的秋风都挡在门外,脱下那件以锻云绸制成的官袍,随手挂在衣架上看也不去看上一眼,等回过身时,就已笑了出来。 厢房中间,黄花梨木的四方桌已坐了三个人,第五小楼、李烦、还有李烦他娘,周围没有下人,就连饭菜也是多年未曾下过厨房的李夫人亲手做的。 桌子并不算大,饭菜更谈不上丰盛,落座的人虽不多,但都是他的家人。 他在外从来都是冷着张脸,就是看见越国皇帝也难得笑上几次,可一回家见到家人却笑得像个孩子。 他笑得也许并不好看。 他两鬓已斑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总是眯着的,额上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每一条皱纹中都不知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 这似乎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家庭晚餐,厢房内倒也是和往常一样热闹的非凡。 第五小楼和李烦一边用筷子打架,一边拌嘴,他们俩几乎每次吃饭都得吵上一架,这次的起因是因为李烦把自己不想吃的肉全扔到了第五小楼碗里。 所以第五小楼怒了:“我说你咬过一口的东西,能不能别扔过来!” 李烦摇头狡辩:“哪有,我这可是好心帮你夹菜,不说谢谢也就算了,居然还冲我火。” 第五小楼小心将碗里的瘦肉肥肉全挑了出来,一个不留全部扔回李烦碗里:“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我不吃肉!” 嘴上说着不要,嘴里倒是很老实的咽了一口口水,瞧见李烦好奇的目光又看了过来,立刻指着他:“等等!不许说话,不许提问!” 李烦当然不会理她,眨了眨眼睛就开始问:“说起来,我看你明明是想吃肉的吧,为什么不吃呢?” 第五小楼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不理他专心吃菜。 李烦接着又问了一遍,她还是不做理会,于是李烦一遍接一遍不停的问,大有一种不问清楚绝不罢休的精神。 见他一连问出了十个“为什么”都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第五小楼只觉得一阵无力,想怒也怒不出来,只得叹了口气:“别问了,我不吃肉是因为我怕长胖,行了吧。” 然后李烦又问出了第十一个“为什么”,问的当然是她怕长胖的原因。 第五小楼狠狠咬了一口青菜:“因为我得了一种长胖就会死的病,懂吗?” 说到最后,她回想起巷子中那场打斗,两颊似是又变得有些微红。眼看着吃了这么久青菜,她现到了这个年纪,该长肉的地方还是在长肉,似乎无论怎么节食,都还不如用布条裹住来得有效。 李烦点点头,凝视着一块肉沉默不语,好像真的在思索第五小楼是不是真的得了这种奇怪的病。 第五小楼赶忙扒饭,恨不得一大口吃完就走,绝不让李烦找到再次问的机会。 但就在这时,李风骨忽然向两人问了一个很不着边际的问题。 ...... ps:因为一连出去了好几天,今天才到家......又有好几天没更新,望大家见谅。 ps2:其实这一章本来出去之前就写好了大半,本来是打算这几天在外面也能码好的,可就是那几百个字怎么写都感觉怎么不会,写了有好几个版本。 其实这毛病在开重置版的时候就有了,重置版第一章我就写了四个版本。 不同于之前那个版本想到哪写到哪,这个版本大纲剧情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就是在写法上......怎么说呢,感觉有点迷茫,有时候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写,自己写出来怎么看都觉得很不通顺。 还有在文风上的纠结,也算得上是在摸索自己的风格吧。 最近也看了许多负面评论,一方面想努力改善,另一方面也是......挺糟心的。 第四章 餐后 “对了,小烦还记得你二叔吗?” 这的确是个很不着边际的问题,李烦怔怔看着他,不是因为不记得,而是他从未听说过自己居然还有个什么二叔。 “不记得就对了,他当年来这边的时候,你才一岁不到,抱你的时候你还尿了他一身...哈哈。”李风骨说完一笑,凝视着他妻子,“还记得吗夫人?” 李夫人目光有些闪烁,勉强笑了笑:“我当然记得,当年他还是个小剑侍,听说最近都当上掌门了。” 一听到“掌门”这两个字,李烦立刻跳起来:“掌门!是哪个门派的掌门?” 他一直都对江湖非常感兴趣,现在知道自己竟还有了个当掌门的二叔,激动之余又有些担忧,他只希望这二叔掌管的,千万不要是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说的小门派。 就连第五小楼也放下碗筷,很好奇的凑过来倾耳聆听。事实上,这门派比他们两个想象的要大的多的多。 李风骨在两人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喝了一口鱼汤,然后才悠然道:“纯阳。” 这下李烦跳的更高了,一下拽住第五小楼胳膊拼命的摇,边摇边喊:“你说我二叔是纯阳掌门李忘剑?” 第五小楼推开李烦,急着道:“是江湖六大派中的纯阳掌门,天地榜排名第三的那位!?” 她似是还有些不敢相信,但声音已有些颤,心脏乱跳不停。 能在“天地榜”上留名的人,不但是江湖中真正的高手,并且拥有非常高的声望,甚至于连越国这种南域小国,也对“李忘剑”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她心里盘算着如果能被李忘剑收为弟子,找越王报仇这件事就绝不会仅存在与想象当中。 李风骨点点头,微笑不语,等两人心情稍稍平复下来,才接着道:“昨天收到他的来信,说是纯阳过些日子要招收新的入室弟子,不知道你们俩有没有兴趣去试试?” 两人点头如捣蒜。 李风骨站起来:“那好,事不宜迟,明天一早你们便出前往松山如何?” 李夫人放下碗筷,双手虽有些微微颤抖,但还在微笑看着两人:“早就知道你们一定会答应,行礼早已收拾好了,就等着明天一早出。” “谢谢爹,谢谢娘!”李烦欢呼不停,一连翻了两个跟头,转眼已跑出厢房,远远的还能听见他在大喊:“我回房准备点要带的东西。” 第五小楼没有李烦那么粗的神经,她只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她还没有走,李夫人不自在的神态也已引起她的注意,所以她问:“明天就走会不会太急了,李叔和李姨你们呢?” “你李姨送你们去。”李风骨笑笑,“我可是朝廷命官,就算我想去,皇上他也不会答应。” 李夫人笑的越来越勉强。 第五小楼还想问,张开嘴却已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好又闭上了嘴。 李风骨似已看穿她心中的疑问,忽然叹了口气:“夫人,正好我也有些话要单独对小楼说。” 他摆摆手,脸上忽然已没了笑容,眉头紧皱在一起,似是染上了阴霾。 第五小楼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惊慌,李风骨很少找她单独谈话,更从未在家见过他露出这幅严肃的表情。 李夫人很快走出厢房,顺手将门带上,关好。 厢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天地间仿佛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没有风,秋风早已被隔断在窗外,这件不大的厢房中忽然充满了让人窒息的寂静,连呼吸也已听不见。 第五小楼还没有问,她还在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风骨忽然坐下来,凝视着第五小楼,缓缓道:“五年了吧?” 第五小楼淡淡道:“是五年零三个月。” 没有人能比第五小楼更清楚这“五年”指的是什么,因为就在五年三个月前的某一天,她这一世的父母在刑场被斩示众,剩下的几个兄弟姐妹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仅有她一个人被李风骨救走收养。 那天她就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的父母被人砍下了脑袋,父亲的背脊依旧笔直,没有求饶更没有落泪,临死前呼喊着的是他们兄弟姐妹的名字。 真正的悲伤可以令人疯狂,真正的仇恨却能使人冷静。 她没有因此疯,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份仇恨,更多的是因为她心中那个天大的秘密——是一个连她的父母和李风骨也不知道,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一世十五年的人生再往前,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二十七年的人生,是一个叫做周逸的杀手。 穿越固然有趣,前提是性别...... 在这个略显落后的世界已生活了十五年,没有电脑、电话、电视、等等现代科技产物,刚开始的时候还让她很难接受,就像她是的新身份一样。自高度压抑的现代杀手生活,一下跌入一个既无聊又悠闲,偶尔才会变得有趣的人生,她花了足足五年才适应过来。 可是才刚适应了没几年,第五将军就被奸臣陷害落了个斩示众的下场,而她理所当然又成了孤儿。 她上辈子连自己爹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辈子也没好到哪去,有时候她真的会想,自己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 所以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看重这份仇恨,必须要她自己亲手终结的仇恨! 否则她以后也许会真的会疯,特别是在知道自己无力报仇的时候,现在也许还能以需要成长来作为借口麻痹自己,可是未来谁又能说得清呢? 尽管这一世过的也很糟心,但人类终归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聪明人通常都能让自己活得更加快乐,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让自己活在痛苦之中。 所以她选择去适应融入这个世界,这个身份。 至于未来? 自讨苦吃的事情她从不去做,自寻烦恼的问题她也懒得去想,更何况改变社会还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可是有些问题你不去想它,夜深人静时却总会一股脑全部涌上心头,难以入睡。 “我还记得,第五兄他......”李风骨顿了顿,忽又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去提了。” 第五小楼也坐下,坐在他身边,淡淡道:“我知道。” 李风骨倒了杯茶,就像是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倒第二杯时他忽然怔住持杯沉思,过了很久,才接着道:“还在想着报仇吗?” 第五小楼并不想隐瞒,点头承认。 (ps:谢谢大家的支持,对新版本有什么看法可以再书评区留言,我也想知道新版本写的怎么样) 第五章 夜深 穿越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特别她现自己过去学到的东西,在这里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时候。 ——过去她精通的是枪械,很显然这个技能在这边甚至还不如烧菜来得实在。 ——过去她精通暗杀,只是这个世界的杀手可怕程度远出了他的想象,不说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功,轻功就已让她望成莫及。 她依稀还记得,过去是个讲文明**制的世界,一切都要依靠证据和法律,你若是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杀了他,那么你也会变成一个杀人犯。 报复当然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但却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并且总要比看着恶人逍遥法外来的好。 但这个世界不一样。 这是个很爽快的世界,天道轮回,善恶有报,用不着老天开眼,自己就可以报仇,报仇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像是刻在每一个人脑子里,没有人会质疑,更没有人会反对。 她现在就活在这个世界,也终将会融入这个世界,因为她骨子里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夜渐临。 桌上有灯,昏灯。 第五小楼身形已遁入阴影,黑暗中她用一双亮的凝视着李风骨,闪烁中的眼波,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想起那几个人,最后才想到了自己。 李风骨持杯凝视,忽然张开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然后他缓缓闭上了嘴,目光中充斥着一种极复杂的感情,指关节在桌面有节奏敲打着。 仿佛是在沉思,又仿佛是在做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又过了很久,他动作忽然停顿,抬起头又皱起眉,直直凝视着第五小楼眼眸深处,嗓音低沉而又沙哑。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他本有很多话想说,而最后却只说出了一个请求。 李风骨很少求人,第五小楼也从未见他有求过别人,更不要说有求于自己。 她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什么事?” “以你的资质,加上我引荐,必将会被李忘剑收为弟子。”李风骨缓缓摇了摇头,“但小烦既没有你这种资质,性格也没有你这般成熟,我怕他在江湖上会遇到很多危险。” 第五小楼沉默。 她现在已料到李风骨会交代什么事给她,而她也已准备答应,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她早已将这家人当做成亲人,就算李风骨不说她也会这么去做。 只是这氛围好像有些不大对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起了五年前的事情,这气氛太沉闷也太悲伤,就仿佛是在托孤。 “帮我照顾好小烦。” “好!” 就连李风骨也察觉到这气氛有些沉重,于是他笑了笑,改变话题道:“还有你这秘密,打算什么时候让小烦知道?” 第五小楼挠了挠已红的脸,也勉强笑了:“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可就没那么容易说清楚了,只是现在也没这么简单说明白,说不定还会对李烦哪还有些幼小的心灵造成不可估量的打击。 回房间的路上,冷风吹个不停。 第五小楼快步走着,又很快放慢脚步,缓缓停在原地,她似乎总觉得李叔和李姨的神情有些不太寻常,去松山纯阳的行程安排的也太急,莫非是在躲避什么? 想到这,她猛地抬起头,然后就现李烦趴在远处廊道的围栏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李烦扯开嗓子朝她大喊:“西北风好喝吗?” 第五小楼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天都黑了你还在外面晃荡什么,还不赶快进回房去睡觉!” 李烦立刻缩着脑袋跑到她身边,贼兮兮朝四周看了看,才问:“我爹都跟你说什么了?” “反正说了你也不懂。”第五小楼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朝自己房间走去。 她走在前边,李烦就像往常一样跟在她身后不停地碎嘴。 “哥。” 第五小楼不理他。 “小楼哥。” 还是没有理会,李烦却不见任何气馁,因为他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小,楼,哥,哥......” 第五小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脚步不由的加快。 每次被烦的时候,她心中都会感慨,取一个好名字真的太重要,虽说她并不住在小楼上,但是李烦真的很烦! 一直跟到第五小楼房间门口,李烦还在悉悉索索乱七八糟的说来说去。 第五小楼站在门槛上,终于忍不住猛地一下转身面对着他。 李烦怔住,看着她。 第五小楼咬牙一字字道:“你可以,滚回去睡觉了!” 李烦挠挠头,欲言又止:“其实......” 这句话他还没有说完,第五小楼见他一出声立刻后退进房,“砰”的将房门关上,再“咯叻”合上门闩。 李烦又怔住,看着房门。 第五小楼隔着门怒吼:“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揍你一顿!” 李烦不信这个邪,支吾着道:“可是,我有件东西落在你房里忘记拿了。” 第五小楼没有回答,突的一下将门掀开,双目喷火怒视李烦。 李烦很果断的扭头就跑,他现在还不想挨揍,更不想因为自己嘴贱白白挨揍。 一直跑到远处见第五小楼没有追上来,他才敢大喊:“应该是掉在书桌后面了,你明天帮我带一下吧!” “睡你的觉去!” “砰!” 然后就没了声响,李烦翘望了望,见房间里连灯都没有点起,只好挠挠头准备回自己房间睡觉,心想:小楼哥应该记住了吧?要不还是明早再去看看吧? 以他的记性,明早的事可就很难说得准了。 夜已深,风更急。 卧房中有一盏残灯,也似将熄灭。 第五小楼连衣服也不脱躺在床上,反正也睡不着,索性闭着眼睛呆。 在过去还是他的时候,她从不开灯,因为她相信只有在黑暗中才会比较安全。 但现在却不一样,现在的她习惯点灯才能睡着,近十年的大小姐生活早已将过去那些习惯消磨殆尽,因为那十年间也根本不需要她保持那种危险的习惯。 她现在想要重新拾起那些早已遗忘的习惯,却已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 灯火飘摇,残灯将灭。 第五小楼站起来,自书桌下摸出一壶灯油搁在桌上,然后伸出了手臂,深深打了个哈欠。 但就在这时! 残灯突灭,在月光照射下,窗纸上立刻显露出一条人影,很快翻身掠走。 第五小楼倒吸口冷气,瞳孔不断收缩——谁在那?想干什么?护卫在哪? 这些她都没有问出来,因为她知道现在最好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屏住呼吸,悄悄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柄匕。(ps:具体设定基本上不变的,不用太着急......) 第六章 偶遇 屋外只有一片黑暗。 那条身影就像幽灵般在黑暗中消失,第五小楼屏住呼吸,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淡淡的月光照射下,屋外已寂无人声。 没有人,连鬼都没有。 窗子是关着的,门也关的很严实,她进来后本就未曾打开过。 但是,她屏住呼吸时忽然现,这屋子里竟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悠长的气息间却有又些凌乱,听上去仿佛是在刻意忍受着什么。 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第五小楼寒毛立刻乍起,她的人已顿住,全身肌肉立刻绷紧,仿佛是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 这不是习惯,而是本能! ——也许习惯会被安逸的环境消磨殆尽,但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绝不会被遗忘,嗅到危险时依旧能下意识使用出来。 吸气与呼气交接时,她身形已忽然掠起,弓起身子贴地冲过去,匕由下而上刺向呼吸声传来的方向。 这个人没有动,只是在匕将要刺到他面庞时,突然伸手,用手指弹了弹匕。 只听见“叮”一响,匕立刻脱手飞出,然后“笃”的一响钉在房梁上,钉入一寸三分,尾端还在抖动不停。 黑暗中第五小楼并没有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所以并没有表现得太过于惊讶,她身形一转立刻就施展出变招。 她出拳,这人便闪身避让,她收招,这人也跟着贴过来。 一来一往间,她手心已冒出冷汗,这人的呼吸声明明就在身前,可无论怎么出手都只会打在空气上,她身形一定,就已收手。 这不是放弃,而是现身前这人似乎并不想伤害她,更重要的是她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而受伤的只可能是眼前这人。 她问:“你受伤了?” 这人支吾着,故意粗起嗓门:“不错,可否让在下于此地休整一晚,日后必有重谢!” 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第五小楼只是这么觉得,并没有仔细回忆,又问:“你又是谁?” 她后退几步,保持安全范围。 这人笑笑:“我叫那个...司空池。” 司空池是司空妙他老爹,江湖上能知道司空妙他爹叫什么的人可不多,而现在正在越国的就只有一个人——应乘风! 第五小楼有些不悦:“司空兄难道不会敲门吗?” 既然已被现,应乘风索性摸黑找到一根板凳坐下,捏起嗓子:“我这不是怕你不会开门吗......” 说到这,他又站起来,本想抱拳行礼,却现另一只手还在捂着伤口。他怔了怔神,只好又挠挠头,下意识道:“深夜打搅,望姑娘见谅。” 这话刚一说完,他心里突就咯噔一下,动作立刻僵住,冷汗忽然从额头冒了出来,心中暗道:要糟,怕是要被赶出去了。 第五小楼扮作男装本就是为了隐藏真实身份,真正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她自己和李风骨,当然,今天还得加上下午在酒铺与她一起打斗那人。 这人当然不会是李风骨,现在又随口道出“姑娘”二字,她不用多想也已猜到了这人究竟是谁。 她长长“哦”了一声,语调突又一变,狠狠道:“是你!” 伴随着这句话的还有咬牙切齿的声音。 应乘风讪笑两声:“哈哈,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不小心迷路到这的。” 嗯......迷路都迷到溜门撬锁了。 第五小楼当然不会相信,一回想起他今天下午那一掌,怒火蹭蹭往上冒,随手抄起一根凳子在手。 她冷哼一声:“这话你自己信吗?” 应乘风当然信! 因为他真的是被人追杀,逃了一路不小心迷路闯进李府的,蹿进来的时候,正巧看见第五小楼在冷风中呆,这才想到在这躲上一晚。 越国虽不比大周,但李风骨好歹也是越国正二品的官员,那个追杀他的人想来也不会闯进来搜查。伤势越来越重,已没有多少力气施展轻功,眼看着是免不了挨一顿揍了,重伤再挨揍,说不定一条命就这么去了。 他眼珠子忽然转了转,双眼翻白立刻就地一躺,“啊”一声,之后就没了动静。 听见有人倒地的声音,第五小楼忍不住问:“喂,你没事吧?” 这一招也是很学问的,对方如果是一句话也不说,你最好还是爬起来就跑。好在大多数人还是有怜悯之心的,若是下意识问了“你还好吧”那便代表着会有很大几率获救。 没有回答,连呼吸也似已衰弱几分。 她跺了跺脚,放下凳子,点灯走过去,只见应乘风趴在地上,嘴唇已白,地上的血虽不多,衣裳却已被鲜血染红。 第五小楼有些愣,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怎么突然一下就跟要死了一样? 见她没多大反应,应乘风缩了缩身子,喃喃道:“我好冷。” 人死之前通常都会说这几个字,第五小楼叹了口气,她现在只能叹气,遇上这种事,稍有些人性的人都只会做出一个选择,那就是救人! 所以她卷起袖子,拼了老命将应乘风半推半拉,拽到床上。 伤口在背上,她将他翻过去趴着,刚一撕开衣服,触目惊心的伤口便显露在她眼前,鲜血是渗出来的,因为住了止血的穴道。 她皱皱眉,忽又感觉到,伤口中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奇异的能量,只是救人要紧,来不及多想,留下一句话,便立刻跑出屋子。 “你等着,我去找点药来。” 脚步声渐远,应乘风才睁开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笑了笑,喃喃自语:“看来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现在只希望那人没现我往哪逃了。” 江湖上能让应乘风只能逃命的人绝不会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第五小楼回来时多带了一个箱子,箱子里大多都是些处理伤口的工具与药物,加上她过去丰富的经验,伤口很快已缝合完毕。 刚一敷好药,应乘风便悠悠醒来,张口就冲她笑:“多谢姑娘相救。” 第五小楼冷哼一声:“不用谢我,我可没法解释屋子里怎么会突然多了个死人。” 应乘风含笑点头,突又露出难堪的表情,支吾着:“今天下午那件事......” 第五小楼立刻打断:“闭嘴,这件事不准再提!” 应乘风只好又点点头,他虽然很想问问第五小楼为什么会是男装打扮,先不说她会不会回答,仅询问**这件事就太过冒昧,所以他只默默趴在床上装死。 屋子里又恢复平寂,只听见一轻一重的呼吸声在来回交替。 夜已很深了。 床被人很不要脸的占了,第五小楼坐在床尾,忽然回想起伤口上那些奇异的能量,瞥眼瞧着趴在床上装死的应乘风。 她问:“你这是怎么受的伤?” 他道:“剑伤。” 她道:“剑伤?” 他道:“剑气之伤。” 原来那种奇异的能量竟是一种剑气! 她愈好奇:“我看你轻功挺厉害的,怎么会被人伤的这么严重?” 他哼哼两声:“我轻功在江湖上说第二,只有一个人敢说第一!” 这是实话,天大的实话。 她却哈哈大笑:“别吹了,我在江湖志上就没见过一个叫司空池的人。不过说起来江湖第一轻功是司空妙,而你又叫司空池,该不会......? 他道:“该不会什么?” 她道:“该不会,你是他儿子?” 这老子没装成,倒装成儿子了。 应乘风一口气没缓过来,立刻大声咆哮:“我是他老子!” 第五小楼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人扯谎也不打下草稿,司空妙怎么说也有二十五了,你要是他老子,至少得五十了吧?” 应乘风将脸埋在被子里,闭上了嘴,因为他无法反驳,也没脸见人,若是让司空妙知道,非得见边笑边翻跟头不可。 第五小楼捏住下巴,若有所思:“说起来,他儿子也应该没你这么大吧。” 应乘风有气无力:“当然。” 第五小楼:“我看你,看上去得有四十了吧?” 应乘风差点没哭出声来,一字字咬牙道:“我今年,才二十三岁!” 第五小楼又笑了:“二十三?我看是四十三吧,大叔你当我是瞎子呢?” 这怪不得他,逃了这么久的命,哪有什么功夫捯饬形象,满脸胡子拉碴的被人看出四十岁也不为过。 第五小楼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被谁伤的?” 应乘风这时候决定找回一定作为江湖名人的场子,于是挑了挑眉神秘一笑,神叨叨道:“你猜?” 第五小楼回答得很果断:“不说拉倒。” 应乘风哀求:“你就猜一猜,猜一下就好!” 第五小楼闭着嘴,又眨了眨眼睛瞧着他。 应乘风忽然觉眼前这人,简直就是自己的命中克星,打脸打得他有点招架不住。 他长长叹了口气:“是风无道。” 第五小楼先是怔了怔神,随即“噗嗤”一声掩嘴大笑,笑得一直弯下了腰。 被天地榜第一高手追杀这种事情,生在应乘风身上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第五小楼现在根本不认识他,只以为他是个叫“司空池”已轻功为主的江湖三流高手。 他现在非常后悔为什么要占司空妙那点小便宜,还是个司空妙完全不知道的小便宜。 应乘风脸色愈难堪,一会白,一会青,又一会红,最后讷讷道:“因为我是应乘风啊!” 第五小楼捂住嘴笑:“好好好,我知道了。” 应乘风不死心,撑起身子回头看着她:“我真的是应乘风!” 她笑声减缓:“好了好了,你这人真有意思,赶紧睡觉吧,明天一早就给我滚蛋。” 夜更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笑过几次,这晚第五小楼虽然是缩在床尾,不过睡得却像婴儿一样安稳。 应乘风失眠了。 第七章 突变 他们要去的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在大周燕南郡。 大周共有十一郡,任意一郡的领地单独挑出来也比越国要大,所以人们说的武林,大多都是指大周武林,而纯阳剑派便是其中翘楚。 他们已出了越城,绕进一条罕有人迹的小道。 车厢并不大,只能容纳四人乘坐,车夫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拉车的马也都是久经训练的,车子在泥路上走得非常平稳。 李夫人与李烦坐在一排,第五小楼坐在他们对面。 ——她今早醒来时,就现应乘风已没了踪影。 ——床铺上还带着些余温,显然是刚离开不会太久,至于他为什么会急着离开,第五小楼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昨晚那句“明天一早就给我滚蛋”将他赶跑的。 车子走了很久,第五小楼忽然现李烦在直勾勾盯着她,她想装作没看见,却被他瞧得浑身都不自在。 李夫人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望着窗外风景,双目无神,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又瞧了很久,李烦忽然站起来,冷冷道:“你来了。” 第五小楼怔住,然后长长“啊”了一声,她实在猜不到这小子究竟想说些什么,想干什么。 李烦冷笑一声:“你的剑呢?” 第五小楼又“啊”了一声,诧异的问他:“什么我的剑,你搞什么鬼?” 李烦:“我已等你很久了。” 她好像已料到李烦到底想说什么了,这几句江湖风十足的对话,本就是当初李忘剑在凌霄顶与离山剑派掌门洛非池论剑时的对话,自李忘剑以无剑胜洛非池有剑后,这几句话就在江湖中非常流行。 ——深受不满十六岁小孩的喜爱。 第五小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 李烦先是冷冷“哼”一声,突又变成了“啊”的惨叫。 他本还想说些意义不明的话,只可惜第五小楼的爆栗已落在了他的头上,痛得他捂着额头缩到马车一角。 李烦眼泪汪汪瞧着李夫人:“娘,你看小楼哥他打我!” 李夫人连看都不去看他一眼,摆摆手道:“你没事别去烦你小楼哥。” 见没人帮他说话,李烦只好耷拉着脑袋坐在座位上,闷闷不乐的咬着指甲,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还有多久才到啊!”才过了半分钟,他忍不住又说话了,“我想上茅房。” 第五小楼冲他直翻白眼,要论烦人的本事,李烦称第二还真没几个人敢称第一。 李夫人:“你先忍会,很快就要到驿站了。” 李烦拖长音:“还有......多久啊,我忍不住了。” 李夫人居然有些恼火,一改往日的温柔,回头瞪着他:“忍不住也得忍!” 李烦幽幽道:“可我已经尿出来了......” 李夫人:“停车!” 他当然没有真的尿出来,马车刚一停住,他立刻蹦着蹿出车厢,撒欢般冲进一旁的树林,几个护卫立刻跟了进去。 李夫人瞧着他离开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对付这种小孩,若是狠不下心来揍他一顿,那就一定治不住他。 第五小楼见她这一天叹的气,似是比一年还多,又回想起这两天的诸多变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她忍不住问:“李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夫人演技显然很差,嘴上说着“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舍得风骨而已”,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写满了“敷衍”二字。 她笑笑,又转移话题:“我看他一时半会还解决不了,要不你也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她到底在掩饰什么? 第五小楼看着她飘忽的眼神,本还想问些什么,却只点了点头。她平时很少坐马车,现在的确也有些腰酸背痛,见李夫人也不愿多说些什么,也就只好下车转转。 没有人回答的问题,本就不必多问。 随行的侍卫虽不多,但个个都是精心挑选的好手,领头那人眼神亮,两旁太阳穴隐隐凸起,身上虽然没有带着兵刃,可是一双手上青筋暴起,显然是个内家拳高手。 她一下车立刻就有侍卫迎上来,抱拳躬身:“两刻钟后便要出,公子切莫走远。” 第五小楼点了点头:“我就在这附近转转,很快就回来,你不用跟着我。” 侍卫抱拳退下,用一种很古怪的目光瞧着她缓缓离开。 有风掠过树林,木叶萧萧落下。 树林深处的秋也更浓了,再往里走几步是一条平缓流动的小溪,小溪边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脚步踏在落叶上,连声音都是寂静的。 小溪旁有树,一颗又高又大的树,第五小楼就在这颗树下停下来,捧起溪水洗了洗脸。 溪水冷得刺骨,精神为之一振,也就在这时,她忽然现溪水的倒影中,这颗树上似乎蹲着有一个人。 剑光闪亮了蒙面人的双眼! 一个持剑的蒙面人! 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若是看见这么一个人冷冷瞧着自己,不用去多想,也不必多问,他一定是来要命的。 第五小楼瞳孔立刻收缩,连凉气都来不及倒吸,立刻就地朝树后一滚,与此同时,黑衣人正从树上跃下,长剑直取她的咽喉。 这人是谁? 为什么要杀我? 问题虽多,可她一个也没有问出来,不仅是因为根本腾不出时间张嘴问,更多的是她知道已不必多问——蒙面本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身份。 所以她躲过这要命的一剑,便立刻运起轻功,纵身朝马车的方向掠过去,一边跑一边还在大喊:“有刺客,快走!” 林中树木众多,黑衣人不知道是因为追不上来,还是不想追上来,就像是一只老练的饿狼,远远跟着猎物,等待着她消耗掉最后一丝力气。 能够无声息接近她的人绝不是什么善茬,第五小楼将全部的希望都已寄托在那些百里挑一的侍卫身上。 幸好那些侍卫并没有让她感到失望—— 只有绝望! 黄昏。 深秋的黄昏仿佛来得特别早,夕阳的余辉中仿佛带着血一般鲜红的颜色。 车厢上遍布着大大小小十几处被长刀刺出来的窟窿,车门已粉碎,一道暗红色的血迹一直从车厢中延伸至不远处的那那具尸体上。 刚才这里究竟生了什么? 第五小楼甚至不敢去想,她全身血液都似已冰冷,两行热泪忽然从眼角流下,她张大了嘴,想喊,却已如鲠在喉不出任何声音。 李夫人倒在地上,倒在她自己的血泊当中,眼珠已凸出,仿佛在临死前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这的确是一件很难以置信的事情,因为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寄托着希望的侍卫领。 他拎着刀,刀上还带着血。 他没有动用自己的武功,只因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本就不必浪费真力。 地上虽然没有看见李烦的尸体,但想必也已凶多吉少——有三个侍卫跟着他进了树林,任何一个都能轻易将他杀死。 现在只剩下了第五小楼一个人,天地间也似已只剩下她一个人。 现在她终已明白,李夫人在担忧什么,而李风骨又为什么急着让他们走,只可惜这一切都已明白的太晚。 人死绝不会复生,而她也知道仅凭自己的武功,绝不可能在这些人手中逃生。 第五小楼握紧拳头,咬紧了牙关,全身肌肉绷紧,弓起身子蓄势待,虽然她知道这一些都毫无意义,但是她绝不会放弃,就算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侍卫领朝她慢慢走过来,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全身上下,似乎还并不想现在就这么轻易杀了她。 这并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戏弄。 风渐冷。 第五小楼心却更冷,冷得似乎都已将眼泪冻住,难道她的命运中,已注定了不能再重新拥有亲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为什么?” 侍卫领冷笑一声,缓缓道:“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李风骨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挡了某些大人物的财路。” 他挡人财路,别人便断他的生路。 “那你呢?” “当然是有大人物也分给了我一条财路。” 第五小楼也笑了,笑得竟是那么凄凉,一种充满了悲哀,痛苦,和讥诮的惨笑,因为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罪名是何等的相似。 她的人忽然扑出,一拳闪电般击出直取面门,这是全力以赴的一招,没有给别人留退路,同样也不会给自己留下退路。 只可惜她的拳头还未接近,侍卫领已一脚踢出,不偏不倚重重踢在她的胸口,这一脚远比她那一拳要快,也更狠。 她立刻呕出一口鲜血瘫软在地,一边咳血一边大口喘气,嘴巴还在时不时半张半合,就像是在喃喃低语。 侍卫领俯下身子,凑到她嘴边,揶揄道:“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 第五小楼还在咳血,小声道:“我说...你是个...孬种!” 最后那两个字她说的很重,好似耗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也越来越低,已低沉如叹息。 秋风也似在叹息。 侍卫领忽然大笑,就好像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周围的侍卫面面相觑,也只好跟着轰然大笑,笑得很勉强。 他们虽然也是为了财伤性命,但也不会变态到去戏弄将死之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说我是孬种?” 侍卫领笑得愈狂妄,眼睛里忽然露出很残忍的表情,慢慢抬起了脚,好像就准备狠狠踩下去。 就在这时,突然间寒光一闪! 一截剑尖已从他胸前冒出,鲜血一连串自剑尖滴下,他双目死鱼般瞪出,然后轰然倒下。 他倒下时,第五小楼就看见了那个救他的人。 这人一袭灰袍,目光是那么的疲倦,是一种对生命的厌倦,仿佛一个遁世的隐者。 这人冲她笑笑,然后伸手去拉她。 那些围观的侍卫们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们竟没有逃,反而一拥而上,长刀封锁着这人所有能逃的方向,除非这人能遁地,否则绝不可能逃走,最快的那人长刀已将刺入他的后心。 他并不打算逃。 他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动作还是不紧不慢,只是笑着弯下腰去拉第五小楼的手。 正是这弯腰的一瞬间,他恰巧避开了这要命的一刀,也就在这同一瞬间,那侍卫的咽喉上忽然多了一丝鲜红色的细线,紧接着鲜血从这条细线中喷出。 剩下的侍卫们动作立刻顿住,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看见这人出剑,那侍卫就好像是自己撞上了一柄看不见的剑! 第五小楼也瞪着他,目中充满谢意与疑惑,她搞不懂也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人绝不是来杀她,而是来救她的。 还在诧异中,这人已拉住了第五小楼,将她慢慢扶起来靠在树下做好。 然后很随意的反手挥出一剑,一种极快极优美的动作,就像是风那么自然。 微风拂过,冷风。 不知是剑带起了风,还是风吹动了剑。 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抵挡? 所以侍卫们在同一时间捂住咽喉,倒下,抽搐,很快便没了动静,生命的特征已在他们身体中消失。 枫树在秋风中颤抖。 就在一瞬间,已有数人的生命如枯叶般凋零,人的性命竟也像树叶这般脆弱。 这时候第五小楼才现,这人用左手握剑,因为他的右手大拇指已被割去,仅剩下四根手指,就是这么一个人,竟使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剑。 这人将剑入鞘,静静瞧着她,仿佛根本没有在意刚才生的事情。 她咽下一口鲜血,问:“你是谁?” 这人又笑笑:“我姓谢。” 第八章 阿吉 第五小楼醒来时,乳白色的晨雾正在消失。 风中时不时传来虫明鸟语,泥土被露水打湿,天边黑暗的苍穹正转变成一种充满希望的鱼肚白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风掠过树梢,带来了木叶清香。 接着她就笑了,因为她知道她还活着,也知道只要能活下来,总归会有希望的。 这实在是个很简陋的破庙,外面是一片茂密的丛林,没有路更看不见人,破庙中当然是破破烂烂的,除了篝火与干草,还有一座山神的雕像。 怒目山神手握长剑,在昏暗的火光下看下,仿佛正待斩杀世上的奸贼,为无辜的人们伸冤鸣屈。 第五小楼挣扎着从干草堆上坐起来,望着那山神呆,山神好像也正望着她愣。 昨天生的一切都太突然太可怕,以至于让她根本无法接受亲人再一次死在她面前这个事实。可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就算她不想接受,也必须要去接受。 不过万幸的是,她身上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想来是救她那人用了什么不知名的灵丹妙药。 可是那人为什么要救她? 油漆剥落的神案上,摆着有一个新放上去的木架子,上面架着的是一柄剑——他的剑! 剑鞘是乌黑的,虽已有些陈旧,杏黄色的剑穗已没有了颜色,形式古雅的剑鄂却还在着光。 剑虽尚未出鞘,第五小楼却能感觉到有一股森寒的剑意正沁入她的心肺,渗进她的骨髓,冷得让她不由的朝篝火堆坐近几分。 这时候,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笑了笑:“这剑刚从湖里捞出来没多久,难免会带着些许寒意。” 听声音这人应该很苍老了,可第五小楼回头仔细一看,才现这人说不上老,甚至还很年轻。 她随即拜倒在地,声音还有些颤:“谢谢先生救命之恩。” 其实她准备了很多感谢,可说出来的就只有“谢谢”二字,然后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不过也不必多说些什么,因为无论说得再怎么多么天花乱坠,也比不上这两个字来得真诚。 这人托住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又问:“伤好些了没?” 第五小楼点了点头:“已经好多了,多谢......” “别谢来谢去的了,听来也太过生分。”这人笑着打断她的话,又指着一旁的干草堆,“坐吧,就算外伤好了,内伤也需要慢慢修养。” 难道这还不够生分? 第五小楼甚至连这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她坐下后,又问:“我只知道先生姓谢,还不知道先生名什么?” 这人也坐下,就坐在她旁边,一边伸手烤火,一边平静而和气的道:“叫我阿吉就可以了。” 第五小楼怔了怔神,喃喃自语:“阿...吉?” 这是个很陌生也很普通的名字,也是个很亲近的昵称,在她耳中却显得有些耳熟,似是在哪听过,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这名字似是让阿吉忽然回想起什么往事,淡淡笑道:“没用的阿吉。” 第五小楼挠挠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用“没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阿吉:“你是不是还在想,我为什么要救你。” 第五小楼叹了口气:“我想不到。” 阿吉叹息笑道:“我也想不到,因为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可我不能说,而你也不能听。” 第五小楼动容:“为什么?” 阿吉摇了摇头:“不为什么。” 难道救人这种事也会有难言之隐? 第五小楼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嘴巴张开还未出声,忽又变成了长长一声叹息,阿吉既然不会多说,再多问一句话都是毫无意义的。 她垂着头,看起来好像有些沮丧。 她这时突又想起了还在越城的李风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逃出来,至于李烦她甚至不敢再去多想,因为她很了解李烦,在那种情况下他是不会有任何生还的可能的。 几天前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好像又只剩了她一个人。 阿吉忽然自角落摸出了个酒壶,一掌拍开泥封,道:“这酒是我特地从那边带过来的,要不要喝点?” 第五小楼摇摇头,本就不怎么喜欢喝酒,这时候哪还有心思。 阿吉自顾自喝了一口,又看向她:“我记得你晚上经常要喝了酒才睡得着,这下怎么不想喝了?” 第五小楼吃惊地瞧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各种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吉又喝一口,抹了抹嘴,笑道:“我还知道你叫第五小楼,原本是越国第五将军家的三女儿,后来被第五将军旧时好友李风骨收养。” 第五小楼这下更吃惊了,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印象中这个秘密只有她自己和李风骨知道,甚至连李夫人都不知道,而现在竟被一个刚认识的人随口说了出来。 阿吉似是对她了如指掌,又问:“你想报仇?” 第五小楼立刻道:“你能帮我?” 阿吉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睛,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想让你记住一句话,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远是江湖人,沾在手上的鲜血擦不掉也抹不去,除非你死。” 第五小楼:“我也有句话。” 阿吉:“你说。” 第五小楼也凝视着他眸中深处,一字字道:“我要当杀人的人,不要做被杀的人。” 她忽又露出微笑,慢慢的接着道:“无论当什么人,都比当一个死人好。” 阿吉也笑了,他仰头大笑,将酒壶随手撂在一边,然后神案上那柄剑立刻飞出,慢慢落在他手中,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双手在下面托着似的。 他拔剑出鞘,寒光立刻照亮了两个人的眼睛,随即又将剑入鞘,递给第五小楼,道:“送给你。” 第五小楼诧异着接过长剑,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立刻顺着剑身爬上她的皮肤,然后慢慢渗进她的身躯。 剑虽冷,她的心却是火热的,一种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激动。 她握紧了剑,又问:“为什么?” 阿吉淡淡道:“因为我已没有了剑。” 这是句很耐人寻味的话,第五小楼虽不是剑客,却好像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的掌中纵然无剑也已无妨,因为他已进入了武学至高的境界,那是种“剑非剑,我非我”,如仙佛般的境界。 所以她笑了:“这剑叫什么?” 阿吉也笑笑:“阿吉,这剑也叫阿吉。” 第五小楼掩嘴轻笑,心情也随之变好了不少,道:“哪有用自己名字给剑起名的。” 阿吉:“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你若是愿意,叫阿猫阿狗都可以。” 第五小楼将剑收好,才道:“不必了,我看阿吉这个名字就挺好听的。” 这句话刚一说完,阿吉就抱着酒壶站了起来,目光已落在远方。 第五小楼诧异道:“你现在要走了?” 阿吉点点头,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第五小楼也站了起来,急着问他:“可是我根本不会剑法。” 阿吉一直望着远方,头也不回,缓缓道:“剑会将你如何去做的。” 剑不是人,剑又如何教人? 第五小楼看了看剑,又看了看阿吉,忽然现他的人也已出现在远方,远远的传来他最后一句话:“往南走有处小镇,你我就此别过。” 就此一别,何时才能再次见面? 她不知道,没有人任何人知道,她只是紧紧握住阿吉剑,望着阿吉飘然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阿吉究竟是什么人? 江湖中奇人异士本就多得很,人家既然不愿意多说,她自然也不会一定要去追究到底。 第九章 断肠 夕阳西下。 断肠人并不在天涯,就在眼前。 沈三爷持着琥珀酒樽,坐在沈家大宅客厅中心处的一张楠木太师椅上,眯眼瞧着眼前这人,心里只觉得满意极了。 因为他需要的人已出现在他面前,不早一天,也不晚一天,这人一向很准时,就像他的钩子一样准。 这位以“断肠钩”名扬天下的江湖高手,不但一双眼睛像极了钩子,整个人身上散出的那种冰冷锋利的气势,就像是勾住人脖颈的钩子。 很少有人能在被勾住脖子时笑得出来。 沈三爷却在笑,仰头大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因为他知道现在无论谁也休想轻易刺杀他,就连那人也休想! 十几名条黑衣劲装的大汉,束手肃立在他身后,这些都是他从越国皇宫里请来的高手,虽单个武功不比那些江湖高手,但合击围攻之力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阻挡得了的。 可是,来杀他的人绝不是什么“随便什么人”,而是一个真正的高手! 他当然知道仅凭这十几个人是起不了太大作用的,但聊胜于无,多几个挡箭牌也不是什么坏事。 真正能保他性命的,是眼前这个总是耷拉着眼皮,一副永远也睡不醒模样的人。 他笑了很久,才慢慢接着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花五千两银子请你过来。” 萧断肠淡淡道:“我知道。” 沈三爷道:“你更应该知道,在这半年间越城已有七人死在了他的剑下。” 萧断肠缓缓点了点头,道:“他们在越国都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沈三爷用力一拍椅子,霍然起身,狠狠道:“现在他竟放言七天内取我性命,真是狂妄至极,也不看看我是谁,就连越王也对我礼让三分。他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王八羔子,竟敢找我的麻烦!” 话刚说完他就开始骂人,似要将世上所有恶毒的话全都骂出来,萧断肠却也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眼皮子也不见抬一下,一直等沈三爷骂了半响骂得有些累了,才道:“所以我找到了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但有麻烦,还有银子。” 沈三爷坐下来,浅浅的啜了口茶,道:“不错不错,我听说你以前也是干这行的,好像还很出名?” 萧断肠道:“正因为如此,才会很了解他们,因为我以前本就跟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沈三爷好像来了兴趣,懒懒靠在椅子上,又问道:“那么,为什么你好好的杀手不当,又当上了官差?” 这好像是个很笨的问题,能当上官差,谁愿意再遁入黑暗当个杀手? 但他偏偏就问了这么个笨蛋问题,而且萧断肠非但没有觉得不悦,反而如实道来。 他脸上却还是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因为一个人。” 沈三爷道:“谁?” 萧断肠脸色终于变了,目中忽然充满敬意,道:“苍鹰连城!” 沈三爷讷讷道:“原来是他......不愧是大周神捕府的老总,倒也不外乎能将你招安。” 他脸色突又一变,立刻道:“我记得神捕府向来不缺银子,你怎么会想到来越国赚这一笔?” 萧断肠道:“因为我喜欢嫖,而且还喜欢赌!” 说到“赌”字,他本该没有表情的脸上,忽又变得容光焕,却故意摇了摇头,才接着道:“无论是找女人还是赌银子,都是一件开销很大的事情,所以我总得找个来路才行。” 沈三爷笑了笑,道:“萧大人真乃性情中人,只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否则真得向萧大人好好学学。” 萧断肠道:“不敢不敢。” 沈三爷道:“哪里哪里。” 他嘴里说着哪里,却忽又压低声音,低声道:“年轻的时候这越城也算是被我玩了个遍,大人若是想找女人,大可以来问我,不说找最好的,前三还是能找到的。” 萧断肠忽然握住双钩,冷冷道:“不必,她已经来了!” 她来了! 她是谁? 忽有风吹过,冷风! 冷得好似腊月寒冰般的冷风,正从门缝吹进来,轻轻拂在他们身上,只觉得全身血液也都已冻住,连寒毛也根根乍起。 沈三爷的冷汗顺着脊椎慢慢流下,就像是攀附着一条毒蛇,他好像已感觉到毒蛇在他脸上吐信。 幸好这时候十几条黑衣大汗已将他团团围住,沈三爷看了看身边的萧断肠,这才鼓起一点勇气,大喝道:“谁在外面鬼鬼祟祟。” 外面传来的是比风更冷的声音:“只是一个杀你的人。” 沈三爷立刻大笑,又道:“杀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有种你进来一战!” 外面那人道:“好,我这就进来!” 沈三爷大笑不停,一方面是为了激起外面那人怒意,另一方面是因为已看见了萧断肠双钩在手! ——勾人心,勾人魂,又勾人肠的断肠钩! 可是,外面那人并没有进来,进来的只有一道剑气,要命的剑气! 也就在这时,萧断肠突然拉住沈三爷,拉着他猛地向一旁飞掠,他们刚在不远处落下,十几条黑衣劲装的大汉突的一下竟同时捂住咽喉,已缓缓倒下,倒在地上还在不停哀嚎挣扎,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鲜血正从他们指缝中渗出。 这时候又有一阵剑气吹进来! 他们立刻没有了动作,哀嚎声也在同时戛然而止,就像是在打鸣公鸡突然被扼住喉咙。 挡箭牌虽是挥了作用,沈三爷却吓破了胆子。 沈三爷裹紧了身上的貂绒袍子,跌坐在地上怔怔出神,一想到若不是萧断肠在此,他刚才就已经倒在了自己的血泊当中,脸上的血色就蹭的一下消失不见。 这时候他才现,自己的脸色竟比白纸更白,性命甚至比薄纸更薄! 外面那人这才慢慢推开门,慢慢踱着步子走了进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苦苦寻仇的第五小楼。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三年的磨砺,让稚气已在她脸上消失,人也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只是那两道柳叶细眉总是皱在一起,看上去倒也平添了几分英气。 她的手很白,手指修长而纤秀,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很整洁,是双剑客应该拥有的手。 这双手不但美,而且很有性格,更重要的是阿吉剑就在这双手中。 剑已出鞘,看起来还很锋利,月光下犹如一道青鸿,只因为她经常磨剑——用仇人的脖子! 现在她又来磨剑了。 萧断肠显得还很淡定,只是用眼睛瞧了瞧她的人,又瞧了瞧她的剑,才淡淡道:“不错,我等你很久了。” 第五小楼挑了挑眉,道:“哦?等死吗?” 萧断肠摇头道:“不不不,是因为老总让我来看看,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五小楼诧异道:“看我?你们老总难道认识我不成?” 萧断肠又摇了摇头,道:“我们虽不认识你,但却很了解你,这次老总也只是让我来见见你。” 第五小楼道:“哦?” 萧断肠道:“你杀的七个人当中,有三个是我们的人!” 沈三爷吃了一惊,立刻道:“萧大人您......” 一句话没说完,只见寒光一闪,他忽然现自己的脑袋与身体已分离,鲜血自断颈飙出有三尺之高,圆脑袋轱辘滚到一旁,目中还带着不可置信。 他想不明白,死也想不明白。 第五小楼同样也想不明白,怔怔看着萧断肠,诧异道:“你不是...你...为什么要杀他?” “你说沈亿三是我杀的?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平白污蔑我大周捕头可是要吃牢饭的。” 鲜血溅在萧断肠脸上,他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生,连声音都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第五小楼又怔住,道:“不...不是...你!” 吞吞吐吐了半天,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她现在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萧断肠又用钩子指着她,道:“是你杀的。” 第五小楼本就是来报仇杀人的,仇人死在她面前,关于是谁杀的,这个问题好像已不太重要。 她指了指自己,忍不住笑,道:“我现你脑子是不是有点毛病,是我杀的又怎样,我本就是来报仇的杀人的。” 萧断肠道:“所以沈亿三的死和神捕府没有一点关系。” 第五小楼长长“哦”了一声,又皱了皱眉,才道:“你说的是大周神捕府?还有你刚才说那七个人中有三个是你们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断肠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缓缓道:“越国矿产丰富,自越明帝登基后开始,每年都会开采大量矿石全部进贡给大周,可却总是遭到越国一些忠臣的反对。” 略施蝇头小利给那些臣子,再用女人控制住皇帝,至于百姓——连越国皇帝都不在乎,大周就更本不会去在意。 萧断肠瞧着她,又道:“而拦路的石头,当然要一脚踢开。” 两户人家,近十人的性命,在这人口中竟就只是两颗挡路的石头? 第五小楼闭上眼睛,又吸了口气,过了很久,才叹息道:“比如我父亲和我叔叔?” 听到这她居然还能说出话来,虽不愿让人看到充满悲伤的眼睛,但忽然变得嘶哑的声音中,已蕴含了不知道多少说不出的痛苦。 萧断肠竟也叹了口气,道:“可惜的是,他们生错了地方,若是在我大周......” 第五小楼道:“那么,现在呢?” 她低如叹息的声音已有了颤抖,连握剑的手也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 萧断肠道:“现在那几人已被**冲昏了头脑,竟开始与蛮族交易,所以我们已准备换一拨可靠的人,却不料被你给抢先清理了。” 第五小楼还在听着,却在拼命忍着。 萧断肠顿了顿,又道:“皇上一向欣赏忠诚,对你的遭遇也深感同情,才让我来告诉你:杀了他们几个可以,但是越明帝,你绝不能动他。” 第五小楼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突睁开眼睛,冷冷道:“我问的是,现在呢?” 她声音又变得冰冷。 因为她知道,只有冷漠才能够保护自己,也只有狠下心来冷漠,才不会让自己受到太多伤害。 毕竟,她总得好好活着。 萧断肠显然不太明白,问道:“现在?” 第五下来咬着牙,一字字道:“我问的是你!” 萧断肠脸上似乎有了笑意,淡淡笑道:“你想杀我?” 第五小楼不说话了,只是冷冷凝视着他,扬起了手中的剑——人虽不是阿吉,但剑却是阿吉剑! 萧断肠慢慢收起双钩,看也不去看她的剑,淡淡道:“我知道你的剑法在江湖上已鲜有敌手,我承认论单打独斗我斗不过你,但是!” 他突又话锋一转,道:“我既然了解你的优点,自然也了解你的弱点。”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的人已倒飞出窗,纵使第五小楼立刻刺出一剑,剑气绞碎了门窗,却也已阻挡不了他纵身而去的身影。 “轻功,你的弱点是轻功太差!” 这话他没有说出来,却也很明显了,所以第五小楼只能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渐渐的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 “剑,会教你如何去做的。” 阿吉这句倒是不假,剑教会了她许多杀人的方法,却唯独没有教会她追人逃命的本事,现在她轻功比起以前虽然长进不少,但学的终究只是粗浅轻功。 第十章 三年 这屋子很安静,也很整洁。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张凳,一盏灯,一柄剑。 每一样东西都擦得没有一丝灰尘,摆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桌上的东西并不多,除了那盏残灯外,就只有一柄放置在木匣中的长剑。 第五小楼在这屋子里已待了一天一夜,几乎没有踏出门一步,直到三个时辰前才堪堪睡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 醒着的时候,她看起来总是那么没心没肺的开心度日,但在睡着的时候,她看起来却像迷途的孩子。 在她那两道深锁的柳叶细眉中,也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无法倾诉的委屈,悲伤,痛苦...... 没有人愿意听她的倾诉,她也不能对任何人倾诉。 有些事情她这辈子也开不了口让别人知道,或许就在未来的某年某月某日,这些秘密将会随着她的尸体被一起带进棺材——也许连棺材也没有。 所以她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当然也没有亲人,有些是她失去的,而有些是她现在无法拥有的。 和她关系最好的只是一只几年前被赶出领地,现在在街头巷尾流浪的野猫。 她有时候会带些吃的去找那只老猫,说说最近生的一些趣事,那只猫见她来好像也很开心,当然是她带了吃食的情况下。 而大多数情况下,那只老猫都是孤零零趴在小巷尽头默默舔舐着自己的毛,眸子时不时望向它曾经待过的领地。 ——岂非就跟她一样? 在人类所有的情感中,只有仇恨是最不易挣脱的。 可是,仇恨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能像鞭子一样鞭挞着人前进,不停的前进! 她的剑就是最好的证明。 黄昏将尽,明月初升。 就在这黑白交替、日月更迭之际,第五小楼忽然醒了。 她先是怔怔凝视着漆黑的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好像还没有睡醒。一直怔了半响,才“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裳,自床下拖出一桶早已打好的井水梳洗完毕,最后才推开了窗户。 窗外静得很,风也冷得很。 在越城这样安静的院子并不是很少,可她却能找到最隐蔽及最舒服的那个。 屋子里的残灯已灭了,小院中连灯火都没有。 幸好天上还有星月皎洁,衬着远方次第的灯火与星光,站在窗口的第五小楼显得更孤独也更寂寞,可是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而嘴角又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这种日子,她早已习惯了。 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能在肚子饿的时候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这难道还不值得高兴吗? 小巷的出口,有个小小的面摊子。 这面摊子在她搬进来之前就摆在这了,而且不论刮风下雨,甚至是过年过节,这面摊从未歇业过一天。 所以第五小楼经常在这里吃面,不仅仅只是因为穷,更因为这面摊老板不太喜欢说话。 此刻这老板就坐在那里,望着过往行人,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旱烟,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子上已有了许多夹藏着油渍裂纹,就像他的脸一样。 来这吃面的老主顾,大多都是些住在这小巷中的穷人,但今天却破天荒的多了两个看上去神采飞扬的江湖少侠。 这两人还很年轻,都配着宝剑,衣着也很考究,那老板却还是看也不想去多看一眼。 第五小楼戴了一顶兜帽,在角落垂着头很认真的吃面,兜帽将她面容全部隐藏在阴影之中,好像也不想去多看这两人一眼。 他们一边吃面,一边谈笑风生。 突有一人,笑道:“这越城酒楼客栈也太少了吧,居然还是越国的都城,我看连我大周盛京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原来是两位自大周而来的少侠。 大周人好像都很傲气,盛京人就更不用说了。 另一人摇了摇头,笑骂:“你这人倒是嘴贱得很,好好吃你的面吧。” 那人道:“先不说别得,就为了一睹风无道与燕鸣这两人的面容就足以让天下剑客疯狂,更何况还是这两人论剑,我看过不了几天就这破面摊也得坐满人不成。” 那老板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还在吞吐着烟圈。 第五小楼却忽然来了兴趣,不由的放下手里的筷子,侧耳倾听。 只要是混江湖的人,绝无一人没有听说过风无道与燕鸣的名字,但凡是用剑的人,也绝无一人不崇拜这两位剑中之神。 第五小楼也是用剑的人,自然是有些好奇——这世上公认的最强的一柄剑,若遇上世上另一柄也是公认的最强一剑,究竟会产生怎样奇妙的化学反应? 但她绝不会去崇拜这两人,因为她只会去崇拜一个叫阿吉的剑客。 那人长长叹了口气,又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这两人,我自练剑第一天开始,就将这两位前辈当做是人生指路的明灯,就算远远瞧上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另一人点了点头,开始往嘴里送面。 那人却只是在拿着筷子沉思,忽又道:“不过我听说他们两位论剑的地点定在越国皇宫,若没有人指引,恐怕我等还没进去就已被乱箭射成刺猬了。” 越国皇宫! 第五小楼忍不住瞟了一眼他们俩人,连呼吸也已急促,若能进皇宫观看这两人论剑,岂不是就意味着正大光明绕过森严的守卫,再刺杀越王岂非也简单很多? 另一人道:“但是我听说,不止是那些名门大派都有一个名额,除此之外还有六个指定的额外名额。” 那人吃了一惊,道:“名门大派我倒是知道,可这指定名额还未曾听说,具体有什么要求?” 另一人又吃了一口面,才道:“我也是昨天才听我师父说的,这要求说高也高,说低也很低,只要收到邀请玉牌的人,都能进去。” 那人道:“那么,邀请玉牌又是谁负责放?” 另一人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就像是突然在面里吃到了一粒沙子,嘎声道:“应乘风......” 这个名字第五小楼几年间也听说过许多次,江湖上对这人的评价大概就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是他不但轻功好,武功也高的不行,甚至没几个人知道他用的到底是什么武功。 这个名字对第五小楼印象最深的那次,还是在李府那天晚上,一个受伤的三流高手非得说自己是应乘风。 想到这人,第五小楼忍不住又想笑,可想到李府上下,她又笑不出来了。 那人更吃惊,失声道:“是他!?” 另一人道:“不错。” 那人迟疑道:“这件事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另一人道:“因为他不但是燕鸣的朋友,也是风无道的朋友。” 那人道:“燕大侠朋友满天下倒不奇怪,可是我听说前几年风无道还在追杀应乘风,一路从辽北追到燕南,现在怎么又成朋友了?” 另一人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两位将六块玉牌都给了应乘风,并且无论他将玉牌送给谁,都可以进去!” 那人深深吸了口气,失声道:“应乘风在哪!?” 另一人大笑,道:“哈哈哈哈......现在每个人都在问这个问题,我当然也想知道啊。” 那人凝视着面碗,似是在沉思,想了很久,才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去找我师父!” 他的面还没开始吃,就“啪”一摔筷子,再“蹭”一下站起来,“哒”一响扔下银子,拎起剑作就走。 另一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微微叹了口气,也没这心思继续吃这面了,拎起剑跟了上去。 待两人走远后,第五小楼才慢慢站起了身,然后一个、两个、三个、慢慢摸出十个铜板端端正正摆在桌上,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因为她现在也很想知道应乘风在哪。 能够如此正大光明走进戒备森严皇宫的机会可不多,报仇的机会同样也不多,所以她必须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十一章 栗子 越城虽是个偏远城市,但要找个比茶馆还要人多话杂的地方,恐怕还很少。 第五小楼在拐角处驻足,瞧着那两人围着茶楼兜了一圈,最后只能踮起脚,侧身慢慢挤进了这家茶馆。 这茶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像这座城一样,现在已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 虽说也有人坐着慢慢品茶,但更多的还是些站着一边聊天一边饮茶的人,茶楼中传出来的喧哗声远远的就能听见,简直要比婚丧嫁娶还要来得更热闹些。 所以第五小楼并没有急着进去,一来是以她这种小身板想挤也挤不进去,二来是因为只要蹲在茶楼大堂的窗户旁边,就能听清里面嘈杂的声音。 虽听得不太清楚,但也聊胜于无。 她这三年来,虽已将那几个对她亲人的死,负主要责任的“大人物”一一铲除,但对越明帝的了解,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多。 她只知道越明帝是越国现在的皇帝,至于别的事,她几乎完全不知道,也根本无处知晓。 “皇宫的布局如何?” 第五小楼不知道。 皇宫外那一片几丈高的漆黑色城墙就已让她断了飞身而入的念想,那越王就好像是知道有人想杀他似的,每个进皇宫的外人都要扒光了搜身才让进去。 她自然不会让别人扒光她的衣服,但也不能没带上阿吉剑就想进去杀人。 “禁卫军究竟有多少人?又有多少江湖高手在其中任职?” 第五小楼也不知道。 也就在前几天她在城墙边散步的时候,竟看见有人在城楼间纵身飞跃,就似是在踏空而行! 那人轻功之高,给她留下的震撼,已让她这几天都睡不好觉。 第五小楼的轻功是什么水平,她自己还是很清楚的,虽然也着尝试追踪这人从皇宫中飞出来的身影,但仅仅转过一个拐角,就看不见那人了。 连吃灰的份,她好像都赶不上。 “越明帝如何安排作息时间?他平时都待在什么地方,每个地方待多久,平时见的都是什么人?” 第五小楼还是不知道。 皇宫的布局图自然是不可能流传出来。 皇宫内一共有大大小小一百九十九座房子,而越王的妃子也有近三十人,越王晚上会去找哪位妃子,简直就跟掷骰子一样无法预测。 这人就好像一只缩头的乌龟,永远躲在龟壳里,连手脚都不愿意伸出来。 她无从下手。 她也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她已在窗户下竖起耳朵蹲了很久了,可还是没有收获一点有用的信息。 当然这也不能怪她,有身份有消息的人大多都坐在大堂中央,而靠窗台的都是些凑热闹的野路子,聊来聊去全都是关于“风无道对战燕鸣”的赔率问题,企图从庄家开出的赔率数字中,研究出什么蛛丝马迹。 眼看着再听个一天一夜也听不完他们的分析,她索性换个窗口蹲下,谁料这边的人竟然在聊青楼,聊得倒是有声有色,学得也是有模有样。 第五小楼虽面无表情,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小脸却已有些红了,幸好这地方在一处没有灯的死角,也不用担心有人会看到她窘迫的模样。 可就在她欲起身走人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贼兮兮又有点贱贱的声音。 “喂......你谁啊,怎么占了我的位置,先来后到你懂不懂?” 这人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喂”字刚一出口,第五小楼小脸从微红突一下变得惨白,立刻握剑回身,冷冷盯着这个不之客。 这人拿着包糖炒栗子,好像也有点吃惊,等了一会,见第五小楼还不想说话,才道:“看着我干嘛,占了我的位置不说,难道还想打我不成?” “这是你的位置?你又是谁?” “我方才有些累了,去买点糖炒栗子吃,谁知道这位置一下就被你给抢了。”这人扬了扬手里的糖炒栗子,“你叫我唐栗子就好了。” 这时候他的面容才从阴影中露出来,露出了他满脸麻子的马脸,所以第五小楼只是瞧了他一眼,就已偏开视线,故意不去看他。 至少她还不会瞪着一个麻子的脸左看右看,更可况是在偷听的时候被人抓了现行,就算是被同行抓了也难免会觉得有些尴尬。 “你也是...”第五小楼干咳两声,仔细想了想,还是换了个比较好听的词,“来打探消息的?” 唐栗子道:“不是。” 第五小楼道:“啊?那你是?” 唐栗子挺起胸膛,道:“我是来偷窥的。” 看他一点也不在意那个“偷”字,说得顺口无比,就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个“窥”字明明可以用“看”字代替,可他偏要说得这么猥琐。 第五小楼吃惊道:“偷...偷窥?” 想不到这人还要大胆些,连一点做贼该有的心态都没有。 唐栗子也不理她,大走到窗前,将蹲在地上的第五小楼也一把拉起来,道:“你蹲在这又听不清楚,还不如站起来仔仔细细看个明白。” 这哪是偷窥? 这明明就是正大光明的看! 靠窗坐的那一桌人忽然现窗户外多了两个人,正想问问有何贵干,突又看见那个麻子冲他们笑了笑,捧着一包糖炒栗子,问他们。 “吃栗子吗?” “啊?” “刚出锅的栗子,好吃着呢。” “多谢兄台好意...不用!” “那就算了,我看里面太挤了,在这吹吹风凉快凉快,你们不介意吧?” “既然兄台如此说了...不介意!” 他们互相看了看,又开始聊天。 茶楼中的人本就很多,他们要是介意被人偷听,早就不会来这喝茶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岂非更好? 第五小楼还有些窘迫,刚才虽然听得不太清楚,但也没什么心理压力,而现在不但能听,还能看得清楚。 她却有些心不在焉,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脑袋垂着,眼睛飘来飘去。 茶馆中已有些人好奇的朝这边瞥了几眼,唐栗子还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第五小楼却想走了。 唐栗子吃了几颗栗子,忽然指着中间一人,道:“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不知道。” 那是个看起来盛气凌人的年轻人,穿得衣服虽不是很华贵,但很精致也很合身,腰上悬着一柄黑鲨皮鞘的长剑,看起来就绝非凡品。 她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所以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回答得就很干脆。 唐栗子道:“奇怪奇怪!” 第五小楼道:“奇怪什么?难道我一定就要认得他?” 唐栗子神秘的笑了笑,低声道:“他就是洛非池的亲传弟子张青松,若论剑法之精妙诡谲,江湖上只怕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 第五小楼也不禁微微动容,道:“听说他的剑法已得洛非池真传,隐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栗子道:“你倒还是听说过他嘛。” 第五小楼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没见过他的真人。” 唐栗子又笑笑,又指向另一个人,道:“他呢,这个人你认识吗?” 第五小楼摇摇头。 这人与张青松一桌,衣衫华丽,腰坠是一块纯白汉玉,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 但他看起来却很客气,并不像其他富人,他身上没什么架子,对店小二也以兄台相称。 唐栗子道:“这位是中原一带信誉最好的钱庄,孔记钱庄的少庄主,名叫孔方。” 他说得已很清楚了。 第五小楼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认识......不过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唐栗子又贼兮兮笑了,低声道:“先介绍一下双方身份,待会等着看正戏。” 第五小楼迟疑着,道:“正戏?我看他们俩有说有笑的,难道还会打起来不可?” 唐栗子悠然道:“打是当然会打起来的,只不过不是他们两对打。” 第五小楼道:“和谁?” 唐栗子没有说话,笑得更鸡贼,但没笑多久又停下。 不只是他,这时候整个茶楼中的人竟在忽然同时闭嘴,目光集中在茶楼的大门,一个人的身影正一步三摇地缓缓走进茶楼。 第五小楼也在眺望着那边。 瞧这气氛,不用唐栗子说也知道,正主已来了。 第十二章 忌酒 司空忌酒忌讳很多事情,但偏偏不忌讳喝酒。 现在他好像已醉了。 有的人喝醉了喜欢胡说八道,也有人喜欢大笑或痛哭,还有人喝醉了根本不说话,只是在蒙头大睡。 但他不同。 他喝醉了喜欢杀人! 每次要杀人之前,他总是会去故意喝得烂醉,喝得六亲不认、百无禁忌,如此般杀起人来,岂非才对得起“痛快”二字? 他一直都是个痛快的人,对每件事都追求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他的剑也一样! 司空忌酒还在吐,茶馆大门已被他一个人霸占,他垂着头坐在门槛上,门口全是他吐出来的不明液体,想来应该是还未消化的酒水。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明明知道茶楼中人多得挤都挤不进,他偏偏还要面朝人群大吐特吐,刚进来还没挤进去的那几个人,连鞋上都被溅上不少的呕吐物。 可没人敢骂他,甚至连埋怨都不敢。 人们都只是在拼命朝里面挤,已有不少挤得实在难受的人从窗户跳了出来,绕到门口不远处围观。 茶楼中忽然一阵骚动,门口处人群频频回头,然后很自觉的让出了条道。 张青松在拨开人群,昂阔步来到司空忌酒面前,抱拳躬身道:“司空兄,可还记得在下?” 他说是躬身,可他看起来也就稍稍点了点头,动了动身形,眸中尽是傲意,根本不将司空忌酒放在眼里。 司空忌酒却还是垂着头,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 茶楼内外每个人都在瞧着这边的好戏,每一个围观的人都想聊上几句,可除了第五小楼和唐栗子之外,就没有一个人敢说上一句。 “这人又是谁?”第五小楼刚才在低声问。 “司空忌酒!” “是他!” “不错!” “他为什么会在这?” “只怕是有人请他来的。” “张青松和孔方这两人请他来的?” “好像是这样的。” “请他来干嘛?” “请他来杀人!” “杀谁?” “他们自己!” 第五小楼怔住,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挑战一个自己根本无法战胜的对手,岂非就是在找死? 张青松倒不这么觉得,见司空忌酒一脸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脸上的傲意忽又变成了怒意,大声道:“司空忌酒,别给脸不要脸,我就问你身上是不是有一块玉牌!” 这话刚一说出口,这茶楼就忽然变得像一锅刚煮沸的开水,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有的人开始议论,而更多的人抢着从窗户跃出茶楼,抢着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司空忌酒已得到了玉牌,他一定知道应乘风在哪! 半响。 茶楼中的人已去了大半,剩下的自然是不愿错过这一战的人,第五小楼与唐栗子索性跃进茶楼,找个视野开阔的角落位置坐下。 桌上还有壶茶水。 第五小楼刚一坐下,立刻道:“这张青松也太傲了吧?” 唐栗子道:“他傲,自然有他傲的道理。” 第五小楼道:“什么道理?” 唐栗子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近几年来,名头最响,武功最高的是哪几人?” 第五小楼道:“不太清楚。” 唐栗子道:“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第五小楼道:“乡下人没法子知道。” 唐栗子叹了口气,道:“好好好,我怕了你了。” 第五小楼道:“说吧。” 唐栗子深深吸了口气,忽然道:“千菊山庄东方吞火,黑土城主柳归乡,离山剑派张青松,纯阳剑派李页火,还有藏剑苏孟秋和断刀赵惊涛这六人。” 他念起这几人的名字来,就好像在说顺口溜一样流畅,直到一口气全念完后,才浅浅喝了口茶。 第五小楼怔怔听他说完,才道:“等等!你说得太快了,我还没听清呢。” 唐栗子也不理她,放下茶杯,又自顾自开始念叨:“而且他们都是名门之后,不但做事做得都很漂亮,也很正派,就连江湖中最难惹的组织,时辰中的头目老龙王,也称赞他们都不愧为正道君子。” ——正道君子这四个字放在张青松身上好像还有些讽刺。 第五小楼表情有点奇怪,揶揄道:“我觉得这人,无论怎么看,都跟君子这两个字搭不上关系吧?” 唐栗子耸耸肩,不说话了。 夜凉如水。 张青松却怒火中烧,等了司空忌酒这么长时间,他竟连看都不想看张青松一眼。 眼见他这怒气已将爆出来的时候,孔方终于坐不住了,向前几步站在张青松身前,微笑着道:“晚辈姓孔,大周中原郡人士。” 司空忌酒醉意似已被冷风吹醒,忽然道:“你好。” 张青松脸色更难看了。 孔方笑意却更浓,忽然从怀中抽出一个长木匣子,笑道:“前辈还认不认得我?” 司空忌酒道:“不认得。” 孔方道:“前辈见多识广,这匣子里的东西,只怕还认得。” 一打开匣子,立刻有淡淡的光芒从匣中散出来,再仔细一看,里面赫然摆放着三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就算再眼拙的人也该知道,仅凭这三颗小小的珠子就能买下半个越城。 司空忌酒却好像还是什么也没有看见,淡淡道:“也不认得。” 孔方也不介意,眯眼笑着,将匣子合起来,才道:“认不认得也没关系,只要前辈答应将玉牌赠与在下......在下家中还有些奇珍异宝,神兵利器,就任前辈挑选。” 司空忌酒笑了,垂下头似又醉了。 “但凡带着玉牌的人,都可以从皇宫正门进来,否则格杀勿论。” 禁军总管放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应该能预料到江湖人会为了这块小小的玉牌互相厮杀。 孔方笑容渐渐冻住。 也就在这时,张青松的手已悄悄握住了剑柄! 他的人突然向前扑出,只听见“呛”的一声,剑立刻出鞘。 但他手里拿着的只有一个剑柄,剑身竟还留下剑鞘里。 原来就在他刚刚拔剑出鞘时,司空忌酒忽然伸手一弹,他那柄百炼精钢长剑立刻断了,从剑身与剑鄂的交接处断的,剑身又滑进剑鞘内。 张青松手里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剑柄,可他非但没有觉得慌张,反而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这哪还能看出半分愤怒的模样? 他的人也立刻向后倒翻,就在与孔方擦身而过时,袖中忽然探出一柄短剑,毒蛇吐信般划过孔方的咽喉。 这一系列动作仅生在瞬息之间,周围的人只是看见一条人影忽然扑出去又立刻倒飞回来,然后才现孔方动作很奇怪,捂着脖子缓缓倒了下去。 夜色深沉,灯光黯淡。 他们又是背对观众,所以观众们看得并不清楚,就连第五小楼也不例外,只有唐栗子慢慢皱起了眉头。 孔方已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鲜血正不停从他指缝中流出。 眼看着已命不久矣的他,只能睁大眼睛,瞪着眼前的司空忌酒,喉咙中不停出“嗬嗬”的声音,似是想说些什么。 据说一个人快死的时候,就敢说些平时不敢说的话,只可惜他现在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司空忌酒凝视着正在缓缓消散的生命,目中已充满悲伤之意。 他为何会悲伤? 他赴约岂非本就是来杀人的? 张青松已落在窗口,大喝道:“好你个司空忌酒,竟见财起意,杀我兄弟夺宝!” 司空忌酒冷冷瞧着他,忽然咧起了嘴角,道:“呵呵。” 张青松狠狠道:“你竟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正是人人得而诛之,莫说是孔家会找你寻仇,就是我离山剑派上下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响亮,不知道是说给司空忌酒听的,还是说给周围人听的。 周围人又有不少飞快奔出茶楼,赶着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恐怕不出三日就传遍整个越城。 若是因为玉牌倒也还好说,就是那一句“见财起意”已彻底将重心偏移。 就算有“有心人”察觉到一丝真相,只怕也会无济于事,那些江湖人必定会选择无视真相,因为真相已不再重要,他们缺得只是一个抢玉牌的借口。 现在借口送上门来,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张青松话刚说完,人就已自窗口掠出茶楼,很快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可是这司空忌酒就眼睁睁瞧着,等着他说完这番话,然后安然离开,竟好像连追都不想去追。 难道是自认为轻功不行,追不上这人? 第五小楼对此深有感触,不由得叹息道:“我猜他的轻功比不上张青松,所以才放张青松走的。” 唐栗子捂住嘴一直笑个不停,又不说话。 “诶?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不然他为什么......”第五小楼话还未说完,突的一下现那司空忌酒竟看向他们这桌,然后冲这边笑了笑,转身便走。 顺着灯火次第的街道一直走下去。 他走得很慢,好像全不在乎那些即将来找他麻烦的人。 虽然并不知道司空忌酒是对谁笑的,可还是吓得第五小楼捂住了嘴,又瞥了一眼唐栗子,现他还在笑。 “喂,你笑什么?”她忍不住又问。 “没...没什么...哈哈。” “哈?” “没事没事,我也得走了,改天请你吃糖炒栗子。” “哦。” 第十三章 茶铺 三天,不到三天。 司空忌酒得到玉牌这个消息,已传遍整个越城。 几乎所有人都在找司空忌酒麻烦,有的人想从他口中打探出应乘风的下楼,还有的人想直接抢走他的玉牌——明抢大多是谈崩后的备用计划。 第五小楼当然也不例外。 这天她起的倒是很早,从小巷中走出来,花三个铜板吃了一碗阳春面,才顺着熙熙攘攘的大街前行。 她走得并不快,时而翘张望,时而在路口踌躇,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往哪找人。 太阳已升起。 刚到正午,街上闲逛的人就开始找凉快的地方避暑,树荫下的凉茶铺子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茶铺中不仅有茶,还有酒和一些小吃。 凉茶一文钱就能管饱,酒和小吃却卖得很贵,至少对吃面都不加肉的第五小楼来说,那的确很贵。 树荫下摆着有不少的长板凳,不少人就坐在板凳上,翘着腿,喝着酒,一边吃卤豆干,一边聊天。 第五小楼却在看别人喝酒吃卤豆干,双目无神,似已看得出神,管饱的茶刚才已被她一连喝了三大碗,到现在都还有一大碗没喝的摆在她手边。 该找的人一个也没有找到,不该花的银子倒是花了不少。 若是再照这样下去,恐怕还没见到应乘风的人,她就已经饿死在那小屋里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在大仇未报之前,她绝不会让自己死! 至少绝不会让自己死得这么笨。 所以她现在想的是赚钱的法子,还记得上次赚钱的时候,是在前两个仇人家里搜出了些散碎银两,这钱赚得倒是爽快,可到现在也花得差不多了。 忽然间,还在喝酒聊天的人们一下将视线都转移到路上去了,有的人翘张望,还有的人甚至都站起来指指点点。 这是看见应乘风,还是看见司空忌酒了? 第五小楼不敢多想,又惊又奇,也忍不住想回头瞧瞧到底是谁来了,可是她刚一回头,才现来的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辆金黄的马车。 马车只是普通的马车,而让人惊奇是这马车的颜色,江湖中只有一个门派喜欢用金色来装饰,藏剑苏家! 无论是马车,衣物还是建筑,甚至他们每个人的剑上有带有金纹。 所以车中人的身份,就好像已昭然可见了。 第五小楼怔怔瞧着马车,又看了看手边的凉茶,突然很想冲上去将马车上的金纹全都扣下来卖掉,就算不是真的金子,也比怀里最后的几个铜板贵重得多。 也就在这时,树上突然蹿下在一条身影,刚蹿下来就在她对面坐下,一张满是麻子的马脸上堆满了笑。 好在第五小楼还对这个长相奇葩的汉子有点印象,否则这时候阿吉剑应该搁在他咽喉上了。 唐栗子笑道:“别看了,里面坐着的是苏孟秋,不是应乘风也不是司空忌酒。” 第五小楼看着他,看他囫囵吞掉一颗卤蛋,才道:“怎么又是你?你在这干嘛?” 唐栗子摊开手,道:“当然是喝茶了,不过我喝茶的话,一定要买点吃食,不然也太寂寞了。” 他好像一眼就看穿了第五小楼兜里揣着多少银两。 第五小楼白了他一眼,转身就想走,可刚转过身,又听到唐栗子在问:“你是不是也在找应乘风?” 他又说对了。 第五小楼却不感到惊奇,淡淡道:“整个越城的人都在找他。” 不只是越城,在大周也有很多人在找应乘风,但他这人就好像人间蒸了般,虽然到处都流传着他的传说,可偏偏就没几个人见过他。 唐栗子看了看她的剑,点头道:“也对,身为一名剑客,有谁不想去见识见识这两位的风采。” 他话锋一转,突又笑了,讥诮道:“可是整个江湖也就只有十二个人够资格看到那一战,这十二个人中,哪个不是名剑风流,江湖豪杰......” 他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叹息,叹息中又吞下一颗卤蛋,连第五小楼那碗还没喝的凉茶,也顺带着一起喝下。 他这话好像就是在说:“你就别想了,还不够资格。” 第五小楼脸上虽然还没有表情,目光中却已露出一丝怒意,冷冷道:“你喝了我的凉茶。” 唐栗子不否认,道:“好像是的。” 第五小楼道:“我的茶可不是免费的,你既然喝了我的凉茶,总得付钱吧!” 唐栗子悠然道:“多少钱?” 这人居然随随便便就这么同意了? 第五小楼怔了怔,看来这两天是饿不死的了。 她按耐住心中喜悦,蓦地伸出五根手指,狠狠道:“五十两银子!” 唐栗子立刻怔住,第五小楼以为自己要价太高了,毕竟只是一碗茶水撑死也就一两银子,正打算再改个价格,却又听见唐栗子突然拍桌大笑,眼泪好像也笑出来了。 第五小楼面露难堪,冲上去拉着他的衣领,低声道:“你别笑了!别人都看过来了!我改个价还不行吗,五两......五两行不行?” 唐栗子毫不在意旁人好奇的目光,笑更大声,喊道:“喝你一碗凉茶...你居然...要收我五十两银子!” 第五小楼惊道:“你!” 周围人看过来,也有人忍不住“噗嗤”笑了声,还有人在憋着笑议论,“这人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一文钱随便喝的凉茶,居然好意思收别人五十两银子。” 第五小楼确实是很想钱,可还没到要疯了的地步,这下更尴尬了,因为她知道每个人都在瞧着她笑,不过也还好带着帽子,垂着头旁人也没法瞧见她通红的小脸。 唐栗子笑道:“我还以为你伸出五根手指是要说五百两呢,谁知道你就这点出息,才好意思要五十两。” 周围人笑声立刻顿住,人也在愣,已笑不出来了。 原来唐栗子笑的不是因为她定的价格太高,而是价格太低。 第五小楼脸色变了,迟疑着道:“你是说五百两都可以?” 唐栗子随手扔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微笑道:“但你只说了五十两,所以,我也就给你五十两好了。” 第五小楼并没有急着捡起银票,皱了皱眉,道:“你这是在帮我?” 唐栗子凑过来,低声道:“要帮你的可不是我,是另一个人,我只不过是个跑腿的人。” 第五小楼道:“是谁?” 唐栗子笑而不语。 第五小楼正想说点什么,忽然看见一个已喝得醉醺醺的大汉,摇摇摆摆的走过来,一手拿着个酒壶,另一只手搭住唐栗子的肩,笑嘻嘻道:“我这还有好几碗凉茶,你看我也不要五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便宜点卖给你怎么样?” 一百两的凉茶,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还很赔本的样子。 第五小楼并不认识这人,却认识他背上的环大刀,刀柄上系着红细带,正是断刀赵家的人。 那大汉指着眼睛,等着桌上的银票,讷讷道:“哎呦,还是孔记票号的,不知道兄弟你身上还带着多少?兄弟我全要了。” 唐栗子还在笑,眼皮都不抬一下。 第五小楼叹了口气,道:“老兄你好像醉得不行了,赶紧去找个地方歇歇吧。” 她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唐栗子惹上麻烦,而赵家的麻烦绝不会太小。 那大汉也不听她的忠告,猛地一拍桌面,喝道:“这位兄弟要跟老子拜把子呢,你小子既然得了便宜,还不识相点赶紧滚!” 第五小楼叹道:“我劝你......” 她已猜到这唐栗子武功绝不会太差,从他那没有一点脚步声的轻功就能看出来,但凡是腿上功夫好的人,手上功夫也绝不会差。 那大汉不等她说完,又猛拍桌面,道:“别给脸不要脸,知不知道我赵虎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就是爱那些贪小便宜的人了!” 这一句话中,只有“赵某”二字说得最响,生怕有谁听不见似的。 唐栗子微笑道:“兄台原来是断刀赵家的人。” 赵虎挺起胸膛,道:“正是!” 唐栗子道:“赵家那一手七七四十九路刀法,兄台是不是练得很好?” 赵虎瞪着他,道:“莫非你还想试试?” 唐栗子道:“试试就不用了......” 话未说完,他突然出手,一手拧住赵虎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身子一滑从赵虎腋下穿过,再站直猛地反手一拧,就听见“咯叻”一响,赵虎那只手已他拧成了麻花。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这辈子也别想再用这只手提刀了。 赵虎反应得倒是很快,两眼一翻,立刻昏倒在地,那只手就像布条一样软趴趴搭在他身边。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道:“你干嘛!” 唐栗子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太脏的手。” 第五小楼道:“他可是赵家的人,你就不怕他们找你麻烦吗?” 唐栗子又摇了摇头,道:“我这人向来跟麻烦这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第五小楼急道:“可是,他的同伙好像要冲过来了。” 唐栗子笑了笑,忽然双手一振,他的人立刻拔地而起,脚尖在树梢轻点,一翻身再翻身,已消失在远方。 这人跑起路来倒是干脆的很。 第五小楼瞪大双眼,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本来已冲过来的赵家人,一起呆住,用一种很吃惊的表情目送唐栗子飘然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才一齐扭头盯着第五小楼。 这一刻的气氛,不但尴尬,还很严肃。 茶铺中忽然浓罩着一种充满了尴尬的肃杀之气。 第五小楼讪讪道:“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根本不认识那小子。” 没有人回答,因为每个人都拿着刀冲了过来。 第五小楼抄起银票,也拿起了剑。 拿起剑就跑! 第十四章 杀人 一个人在前面拼命跑。 一群人在后面放肆追。 路上的行人躲在街边张望,瞧着这帮人从街头冲出来,又喊打喊杀消失在街尾,才摇摇头回到道路中央。 由于最近越城来了不少江湖人士,像这样的追杀时常能在街头巷尾看到,他们倒也见怪不怪了。 一直围着这条街绕了两圈,后面那帮人才开始大喊:“小子,你别跑,我们保证不砍你!” 这话说得倒还很诚恳,可是他们手里已出鞘的环大刀让这句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就连在路边玩泥巴的傻子都不会相信! 第五小楼当然也不会去信,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只是拼了命朝前跑。 当然不是打不过这些赵家的人,若是以她现在的实力,甚至连赵家这几年风头最响的那个赵惊涛,在她手底下也过不了百招。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人,而赵家是一个家族,还是一个庞大的江湖势力,族中赵姓的弟子就有几十人,还不算那些外姓的门客和供奉。 所以,在还没有把握将他们处理得不留痕迹的情况下,逃命显然是最理想的选择。 他们又钻进一个狭小的巷子。 这巷子本来两头通畅,但现在后面的口出已被追兵堵上,而前面那个出口也被闻讯而来的赵家人堵上。 第五小楼理所当然被夹在了中间,而两侧是有五层高,挂满红灯笼和轻纱丝带的高楼。 日渐西斜。 淡淡的斜阳穿过窄巷时,红的、粉的、紫的轻纱丝带也顺着微风轻轻飘动,竟充满一种说不出的朦胧美感。 没有房檐,连窗户也是死死关着的。 她这时候才现自己在慌不择路中,居然跑到了这个平时都是绕道走的地方,一个白天不开门,只有晚上才干活的地方。 她看了看左边,又瞧了瞧右边,两边的人都扛着大刀,喘着粗气,还在步步逼近。 难道现在已到了非用剑不可的地步了? 可第五小楼觉得还能再挽救一下这几人的性命,毕竟这几人与她无冤无仇,充其量是一场误会。 罪魁祸是那个该死的唐栗子! 她深吸了口一气,喊道:“伤那位赵兄弟可不是我,诸位是不是追错人了?” 这句话好像还有点用,追她的人已慢慢停下,堵在窄巷两端。 为那人狠狠吐了口吐沫,才狠狠道:“你小子真是能跑啊,刚才我们也就想问问那人的下落,还没打算把你怎么样。可你这一跑,我们这一追,也是追得老子心烦心躁,今天不削你一顿还真对不起老子跑的这十几里地!”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现在就是想砍她,理由与借口还不是张嘴就来? 第五小楼道:“你看,你我无冤无仇,就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为那人笑道:“好!的确是该商量商量。” 第五小楼舒了口气,看来这人并不是很难说话,而会说话的人通常也能活得久些。 可为那人却忽然笑了,讥诮道:“你看看,我兄弟被你朋友废了条胳膊,不如我也卸你条胳膊,怎么样?” 第五小楼脸上渐渐没了表情,冷冷道:“那就是没得谈喽?” 为那人大笑道:“谈什么谈!老子就这暴脾气!他敢伤我兄弟,我就敢伤他朋友!” 暴脾气并不要命,要命的是不长眼睛,没带脑子,但仔细一想,这句话听上去好像还有些道理。 ——狗屁不通的道理。 好在这赵家人并不全都是他这样没脑子的人,但那些人地位显然没有他高,后面有人想说句公道话,只不过刚走出来,就被为那人伸手拦了下去。 第五小楼面向他,冷冷打量着他全身上下,手也已握住了阿吉剑的剑柄。 而就在这一刻,巷中忽然已没有了风,就连风也似被冻住。 小巷中静得有些可怕,只听见有一个人在喊话。 “哎呦喂,想不到你这小子瘦的跟猴一样,居然还是个剑客?”为那人越笑越大声,“不知道大侠你是师承风无道呢,还是师承燕鸣呢?” 第五小楼淡淡道:“阿吉,他叫阿吉。” 为那人道:“哈哈...这真的是个人的名字吗?我家的狗就叫阿吉!” 第五小楼沉默,只能沉默,因为她现并不能指望用嘴说服这人。 只能用剑! 夹藏在无数条生路中唯一的一条死路,就这么被他翻了出来,不能不说这也是种能耐,很难想象这人是如何好好活到现在这个年纪的。 为那人笑声顿住,又道:“记住老子的名字,赵断!在赵家排行老四,往后寻仇可不要找错人了!” 第五小楼道:“我也想让你记住,他的名字绝不是你够资格说的!” 这句话最后一个字刚说出口,她的人立刻便有了动作,一种极快极优美的动作,就像是风那么自然,却比风更快! 剑已出鞘! 小巷中突然又有了风,不同于刚才柔和得好似情人眼波的柔风,而是另一种冷得好像能渗进人骨髓的风,一种神奇的力量。 ——剑气! 赵断的咽喉蓦地爆开一朵血花,鲜血激飞而出,飙出三尺之高,才雾一般渐渐飘散。 血雾迷住了他的双眼,剑气渗进了每一个人的骨髓! 没有人看见这一剑的风情,正如同没有人能看见狂风卷过大地。 剑已入鞘。 剑气也已消散,微风再次吹进小巷。 一条红色的轻纱丝带随风而落,柔柔的落在赵断余温犹在的尸身上,就像情人的手,轻轻拂过他充满着复杂情绪的双眼,是怀疑、恐惧、还是后悔? 这些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赵家四公子已成了死人,死人几乎什么也不会留下,除了那份留给活人的仇恨。 第五小楼已在那些人眼中看到了仇恨。 “少爷!” 几乎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围着一个死人哀嚎,让他们感到悲伤的也许不是赵断被杀这件事本身,而是因为这件事的后果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带着赵断的尸体回去领死,二是杀了第五小楼为赵断报仇,寻求轻罚。 至于逃? 他们连敢都不敢想,因为他们最亲的人和最爱的人,都生活在赵家。 所以他们在哭,在哭他们自己。 第五小楼叹了口气,这件事本应该与她无关,可麻烦好像越捅越大,而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 她转身想走时,那些人却做出了决定。 有人用刀指着她,问:“你这就想走!?” “否则呢?” “你杀了我家少爷,就得跟我们一起回赵家给个说法!” “说法很简单,他自己找死。” “你!” “人作死就会死,这个道理他自己不明白,又与我何关?” “看来你是不肯跟我们回去了!?” “呵呵。” “呵你妈比!” 终于有人忍不住爆出了粗口,也终于有人忍不住提刀杀了过来,第五小楼却在叹气,难道今天就只能大开杀戮了吗? 但形势好像总是喜欢在很关键的时刻出现转机。 她又握住了剑。 也就在这时,一个盆栽忽然从天上掉下来,就砸在二楼的横杆上,摔得四分五裂。 虽然没砸中人,但这声响足以让她感到意外,她刚抬起头,立刻就看见五楼的窗户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打开了。 这是不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的轻功虽还没有好到一跃五楼的境界,但这座高楼的每一层楼都插着有一根挂轻纱的横杆。 不说五楼,一楼她还是能跳上去的,而这横杆岂非就是一种楼梯? 所以第五小楼没有多想,立刻纵身一跃来到二楼横杆,再一跃来到三楼,顺带用剑气将二楼的横杆斩断。 二楼没有了落脚点,下面那帮人只能干瞪眼,怔怔瞧着横杆被砍断后掉落,而第五小楼已轻轻松松来到五楼,窗户的旁边。 第十五章 烟雨 窗户是开着的。 屋子里布置得精致而舒服,看不见有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温柔的就像是情人的呼吸。 第五小楼虽然没来过这,但却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烟雨楼! 大概连越国也很少会有人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因为这里有最好的酒,最豪华的赌场,最阔绰的客人,当然也少不了最好的情人。 烟雨楼有五层十二个房间。 无论你去哪个房间,都绝不会让你感到失望,只会让你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带些银两。第五小楼身上虽然只有五十两银子,在这里恐怕连喝杯茶都不够。 可她还是进来了。 因为第五小楼刚才看见一个人,高喊着“四弟我为你报仇”带着一票人马已出现在巷中,从周围人恭敬而恐惧的态度上不难猜出这人的身份。 赵惊涛! 现在他带了一半的高手,准备从烟雨楼正门闯进来,再冲上五楼为他四弟报仇,而另一半的高手被他留在巷子中防止第五小楼从后窗溜走。 这麻烦还真是像捅了马蜂窝一样,找她麻烦的人越来越多,就好像永远也杀不完除不尽,一两只倒也还好,只是这带着头目倾巢而出,换谁也招架不住。 除非能将马蜂窝投进火堆,不然还是躲起来比较好。 现在已是深秋,但这屋子里还是温暖如春。 这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比起酒楼这里布置得更像是女子的闺房,可奇怪的是这里面并没有女人,只有一个趴在酒桌上蒙头大睡的醉鬼。 难道那盆栽就是这个醉鬼扔的? 醉鬼睡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又怎么会扔盆栽提醒她呢? 他手边有剑。 一柄样式很古怪的长剑,没有剑鄂能使他的剑更轻,剑法更快;没有剑鞘意味着这柄剑本就不必出鞘;剑柄上密密缠着的一层柔丝,可以让手握在上面时,更容易出力,还能够吸干手心渗出的汗渍。 只有真正懂剑的人,才懂得这种用剑的法子。 他睡得还很安稳,披着一件淡青色绒毛大氅,呼吸平稳而悠长,看来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第五小楼却急得跺脚,略带好奇的打量了他一会,便很快将视线转移到整个房间,想在这找个能藏身的地方。 床铺整齐而松软,但要藏个人显然还不太现实,床下更不用说了,正常人搜查都是从床下开始的。 她又环视了一圈,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精美的衣橱上,镂空的衣橱想藏个人显然更不现实,她当然不是为了藏进去,而是一不小心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衣橱东西当然只有一种东西。 她瞧着衣橱里若隐若现的衣裙,脸上一阵白,立刻又一阵红,目光闪烁不停,内心还在纠结着什么,可就在这时,喊打喊杀的声音渐渐出现在楼下,时间上已容不得她再这么纠结下去了。 酒桌旁那人还在睡,鼾声已起,好像睡得更深了。 第五小楼也顾不上他这么多了,一边褪下衣物,一边也已拉开衣橱,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可再仔细一听,似乎还能听见一丝不可察觉的轻笑? 过了很久。 好像也没过多久! 夕阳渐渐淡了。 赵惊涛一脚踹开门,先感觉到的是一阵如春的暖意,然后才看到了那两个趴在酒桌上睡觉的人。 一个男人披着绒毛大氅趴在酒桌上醉得跟猴一样,鼾声轻轻回荡在这屋子里。 另一个女人满头青丝随意披在肩上,上身穿着一件淡粉色的丝绸夏衣,袖子只到肘下,一截雪藕般的手臂白生生露在外面,更显得修长的手指润如白玉;绸衣下面是一条淡粉色的百褶裙,色彩淡如樱花;群下是一条贴身的白细纱裤,裤脚散开;光滑的小脚并没有穿鞋,却更显魅力。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只有这些好像也已足够。 赵惊涛现在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酒桌旁边,瞥了眼男人,又看了看女人,忽然用力一手拍在桌上,震得饭菜酒水洒了一地。 先醒过来的是女人,只见她吓得跌坐在地上,揉了揉摔得疼的屁股,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泪花。 男的倒没什么反应,换了个姿势还在睡,嘴里嘟囔着:“那个孙子敢打搅你爷爷睡觉?” 他趴着睡还不要紧,一翻身就将他的脸露了出来,惊得赵惊涛失声道:“司空忌酒!” 这一声喊出来,惊得那已很惊慌女人又是眼角一跳,倒不知道是因为他声音太大,还是因为这个名字。 司空忌酒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才问:“你认识我?” 不认识他的还很少。 赵惊涛铁青着脸,道:“前辈知不知道刚刚从窗户里闯进来那个黑袍人,现在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司空忌酒也不理他,刚提起酒壶想喝上一杯,忽然又看见了跌坐在一旁的女人,那女人也在呆呆看着他,脸颊有些微红,好像还想说点什么。 他笑了笑,对那女人说:“傻坐着干嘛?还不快过来斟酒?” 女人脸上勉强露出僵硬的笑容,慢慢站起来,才道:“是,公子。” 她倒了一杯酒,拎着酒壶的手还有些抖。 赵惊涛脸色越来越差,冷冷道:“前辈!我刚才问你是不是......” 他这句话没说完就被司空忌酒摆摆手打断,甚至连看都不去看他一眼,只是在默默喝酒。他喝得很快,一杯接一杯,已喝了三杯,而那女人也倒了三杯。 司空忌酒直到喝完了第四杯,才接着缓缓道:“没看见我刚才一直在睡觉吗?” 赵惊涛道:“可是!” 他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完,又被司空忌酒打断道:“过来给我捶捶背,捏捏肩。” 这话当然是对那女人说的,而那女人也很听话,一言不的低着头帮他捶背捏肩,只是那技术实在是不怎么样。 赵惊涛沉默着,过了很久,忽然道:“我弟弟死了。” 司空忌酒道:“老几?” 赵惊涛道:“老四。” 送到嘴边的酒杯忽然停下,司空忌酒顿了顿,才喝下那杯酒,讥诮道:“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赵惊涛道:“刚才我手下的弟兄们看到那人蹿进了这个房间,自始至终也没有再从窗户出去过。” 司空忌酒放下酒杯,凝视着酒杯被那女人慢慢倒满,才道:“兴许是从门口跑掉的呢?你也知道我刚才醉成了什么样子,怎么可能知道他往哪去了。” 赵惊涛道:“我是从正门进来的,只要是下楼的人我都一一检验过了,没有现他!” “兴许他跑去了其他房间,你有为什么非得抓着我问呢?”司空忌酒笑了笑,揶揄道:“莫非你是在觊觎着我身上的某件东西,找不到下手的理由?” 赵惊涛突也笑了,道:“就凭你杀孔家二少那件事,足以让无数人来寻你的麻烦,我又岂非要多找借口,更何况!” 司空忌酒接道:“你弟弟真的死了?” 赵惊涛冷冷道:“尸骨未寒!” 司空忌酒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赵惊涛也沉默了半响,道:“前辈真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司空忌酒道:“没有。” 赵惊涛道:“好,既然前辈什么也没有看见,那我只好来问问这个女人了!” 司空忌酒不喝酒了,眯起眼睛看着那女人,捏起一根筷子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打着。 那女人被吓了一跳,支吾着道:“我刚才也在睡觉。” 赵惊涛道:“你说你在睡觉?” 女人道:“是的。” 赵惊涛忽然大笑,道:“你身上一点酒味也没有,睡什么觉!?” 他一步步走过去,那女人一步步往后退。 赵惊涛狠狠接着道:“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否则!” (ps:好累,感觉有些地方有点赶,要是明天没来推荐,我就休息一天吧。) 第十六章 上五楼的快活 赵惊涛还在逼近! 那女人躲避的步伐已有些凌乱,忽然被地毯绊住,向后跌倒在地,怔怔看着不断接近的赵惊涛,目光中渐渐多了几分冷意。 就好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赵惊涛在她身前停下,眼睛里突然露出了一种很奇异的表情,慢慢俯下身子,慢慢地伸出了手,似要将那女人抓在手心。 但就在这时,乌光一闪! 一根筷子已钉在他的手上,手背钉入,手心穿出。 七寸六分长的乌木筷子。 仅一根筷子! 赵惊涛看到这根筷子,瞳孔立刻收缩,面孔突然扭曲,然后他的身子才开始有了反应,捂着那只伸出去的手,慢慢跪倒在地,终于出了痛苦的哀嚎。 那女人放下向身后伸出去的手,刚一抬头就看到了司空忌酒。 司空忌酒正微笑着走过来。 他没有用剑。 门口已有些赵家的弟子冲进来,盯着司空忌酒,厉声道:“你这是干什么,若不给个满意的交代,我断刀门上下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司空忌酒笑了笑。 懒得搭理人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用一种很敷衍的笑容应对。 赵家弟子还想问,可是已不必再问,因为赵惊涛说了一句话。 “全都退下!” 他说的话从来没有人敢打断,更没有敢顶嘴,在赵家他的人就代表着一种莫大的权威。 莫非他就这么妥协了?那女人有些惊奇,慢慢又往后退了几步。 赵惊涛将那根筷子慢慢拔出来,拔得很慢,就好像在享受这种痛楚,过了很久,才抬起头。 司空忌酒瞧着他,又笑了笑。 那女人扶着柱子站起来,躲在柱子后面,偏头打探着他们两人,看她的表情带着七分惊慌,似又带着三分窃喜。 赵惊涛将筷子折断放进嘴里,慢慢嚼碎,慢慢咽下,突然冷冷道:“司空兄这招,我可都记在心里了。” 司空忌酒淡淡道:“记性好不是件坏事。” 赵惊涛道:“我只盼你以后还记得。” 司空忌酒笑道:“我记性也不算差。” 赵惊涛狠狠道:“好!” 司空忌酒道:“好得很。” 赵惊涛重重后退几步,每一步都似将他踩在脚底! 他带着赵家弟子走到门外,厉声道:“司空兄,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司空忌酒也挥挥手算作告别,微笑道:“后会有期。” 他们离开的时候还很有礼貌的将房门也带上,只是远远的还能听见他们不礼貌的对话。 “你们这帮废物,连那杂碎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是不是都瞎了!?” “为什么不将那女的抓起来?” “抓你妈比,没看见那**是司空忌酒的姘头吗?” “可是......” “可你妈比,再废话信不信老子砍了你,还不快去给老子找药!” 声音消失在楼下,慢慢已听不见了。 那女人当然就是第五小楼,近十年都没穿过女装的她,现在要克服的不但有心里的那份违和感,还有前世二十几年作为男性的羞耻感。 可是为了躲这没完没了的麻烦,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她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更何况现在还没精力去解决这么多麻烦。 可是麻烦好像又自己找上门来了。 司空忌酒目送赵惊涛等人摔门离开,一回头就瞧见刚从角落里捧出衣袍的第五小楼。 他微笑凝视着第五小楼,第五小楼忽然顿住,也在呆呆盯着他。 两人都不说话,没过多久,第五小楼就偏开头,道:“你先出去,我换下衣服。” 司空忌酒显得很诧异,道:“我出去?这可是我包下的房间,现在这房间包括你都是我的,就算我让你在我面前脱光衣服睡觉也不过分。” 这句话倒让第五小楼觉得有些过分了。 她忽然反手一抓,一柄长剑慢悠悠地从角落飞了出来,可是这剑并没有稳稳落在她手里,反而是像断了线的风筝,歪歪扭扭的落在她的脚下。 看来这招用的还是没法达到阿吉那种随心所欲的境界。 她保持着反手抓剑的动作僵住,装的好像真的抓住了这柄剑,只是掉在地上的长剑和通红的脸颊,已出卖了她。 司空忌酒忍住笑,拍手道:“好一招天外飞剑!” 第五小楼脸垂着头,就恨不得在地上找个地缝跳进去,立刻离开这个尴尬之地。 见她不回答,司空忌酒又走到她身前蹲下,抬头瞧着她的眼睛,笑道:“傻楞着干嘛呢?我花钱可不是看你玩杂技的,还不快来倒酒?” 第五小楼握紧拳头,一字字道:“我不是这里的人!” 司空忌酒长长“啊”了一声,才道:“那你为什么会穿着这里的衣服呢?看起来还挺合身呢。” “因为!”第五小楼顿了顿,又很不耐烦的摆摆手,“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司空忌酒打断道:“你杀了赵惊涛的弟弟?” 第五小楼讪笑两声,道:“原来你知道了。” 司空忌酒道:“傻子才看不出来。” 第五小楼道:“你不傻?” 司空忌酒道:“我哪里傻?” 第五小楼又笑了,笑得有些讥诮,缓缓道:“既然不傻,刚才为什么要装傻?” 这句话说完,也不等司空忌酒回答,拎起剑捧着衣服,转身便向窗户走去,正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衣服换回来。 可刚转过身就顿住,只因为司空忌酒淡淡说了一句话。 “我能帮你找到应乘风。” 听到这句话,第五小楼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她又转回了身,就像是转了个圈又回到原点。 她立刻问:“你能帮我找应乘风?” 司空忌酒耸肩,道:“我跟他熟得很,说不定还能送你个玉牌什么的。” 第五小楼迟疑了一下,才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好像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司空忌酒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岔开了话题,笑道:“我看你长得挺好看的,怎么就穿这种把全身都遮起来的衣服呢?” 第五小楼白了他一眼,道:“你管我。” 司空忌酒道:“我看你这套衣服的样式跟我见过的都不太一样,你是自己做的吗?” 第五小楼点点头,道:“当然!” 为了做这套款式比较现代化的衣服,她费尽了心神,为此还特地学了点针线功夫,但效果还是很显著的,穿脱简单不说,那个大大的兜帽不但能挡住面容,更能给她不少的安全感。 司空忌酒随口一问:“能给我看看吗,我也想学学这是怎么做的。” 第五小楼也随口一答:“好啊。” 然后她随手将衣物递给了司空忌酒,但就在这时,她忽然从司空忌酒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阴笑,反应过来的她想立刻将衣服抽回来,可是已来不及了...... 只见司空忌酒突然将衣服揉成一团摔得远远的,挡住第五小楼慌张的反抗后,又将一壶满满的酒水和燃烧着的烛台砸了上去。 酒水四溅,火光很快吞噬了衣物。 第五小楼急得跳起来,四处找水灭火,可是这地方除了酒以外......还有更多的酒。 酒好像并不能灭火。 所以她只能怔怔看着,看着自己的衣服被一把火烧个精光,顺带着被烧掉的还有那五十两银票。 那可是五十两的银票! 也就是五千块的铜板! 能买五百碗加大块牛肉和卤蛋的牛肉面! 能吃好几个月! 第五小楼张了张嘴,又闭上,欲哭无泪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哈哈哈哈......我学精了,知道写一段留一段明天接着写,不会一次性全出来不留存稿了!” 第十七章 下五楼的快活 幸好大火在蔓延之前就被司空忌酒用身上的袍子扑灭,然后踩熄。 第五小楼瞪着他,紧咬着牙关,道:“为什么要烧我的衣服!里面还有我的银票!” 司空忌酒摆摆手,道:“你这不是还穿着一身衣服吗?” 第五小楼道:“可是!” 司空忌酒又摆了摆手,笑道:“别可是了,你若是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带你去找应乘风。” 都这种情况了,还能有什么要求!? 第五小楼抱着剑,蹬蹬后退两步,没有回答,双目死死盯着司空忌酒,目光中透露出来的只有戒备之意。 这人看起来人模狗样、有礼有貌的,没想到竟会是这种人? 她紧握着剑,正欲将剑出鞘。 这时又听见司空忌酒在笑,笑着问她:“你想到哪去了?” 第五小楼瞪大眼睛,道:“我能想到哪去?” 司空忌酒道:“你只不过要你陪我一天,之后就带你去找应乘风。” 一天当然也就包括晚上......阴谋果然还是来了! 第五小楼剑握得更紧,冷冷道:“我看是你想多了,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司空忌酒连忙摇了摇头,道:“我看你才想多了吧,我只不过要你陪着我走一天就行,又不动手,也不动脚,你想到哪去了?” 第五小楼冷笑。 这种话就跟男人的那句,“我就蹭蹭,不进去”一样,谁信谁傻,她当然不会去信,只因为她前世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是司空忌酒又说了一句:“我今天本来准备去找应乘风的,你既然不愿意跟着我,那我也没办法。” 然后他摇了摇头,就准备要走。 第五小楼深思片刻,还是叫住了他,忍不住问:“你现在就要去找应乘风?” 司空忌酒点点头,道:“当然,听说他准备了一个英雄会,正打算分玉牌,我也去凑凑热闹。” 听到“玉牌”这两个字,第五小楼不由的渐渐放下了剑,又问:“你说,他今天要分玉牌?” 司空忌酒笑笑,懒得重复。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找应乘风时为了玉牌?” 话刚说出来第五小楼就后悔了,因为这实在是个很笨的问题。 “现在全江湖的人找他都是为了牌子,你不为牌子为什么?为了给他生孩子吗?”司空忌酒大笑,“所以你现在要跟上来吗?” 顾不上这么多了! 跟上去就有机会得到玉牌,就能带剑进入皇宫,就有机会杀了越王! 第五小楼目光闪动,慢慢点了点头,道:“不过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你走。” 司空忌酒叹了口气,道:“好好好,随你的便,我想好心帮你都这么麻烦。”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她? 他没有多说,而她的思绪早已飞到远方也没有多想,也许只有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才会让她知道。 以第五小楼现在的身份,不得不比以前多些心眼,更要命的是这身衣服,也不知道会给她带来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司空忌酒倒是一点也不在乎麻不麻烦。 他拎起一壶还没喝完的酒,将剑斜斜插在腰带上,踱着步子悠然前行。 第五小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红着的脸又气白,直到他出了门,才穿好鞋子跟上去,默默尾随在他身后。 下楼的路上虽有很多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仅凭司空忌酒的身份在这,就绝不会有人胆敢上来搭讪。 他们都只是很“单纯”的认为,司空忌酒在这物色上了某个姑娘。 只是这姑娘有些脸生,所有人竟都未曾见过,难道这烟雨楼把长得漂亮的都藏起来了不成? 好事者瞧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又准备去质问**了。 第五小楼垂着头,真恨不得把脸也捂住。 走出这烟雨楼,就是长街。 残阳挂在天边,屋顶闪着红光。 风还很急,也很冷。 街上的人也不少,但大多都已穿上了厚实的衣物,只有第五小楼衣衫单薄的站在寒风中,身子被风一吹立刻开始止不住的抖,两截露在外面白生生的手臂抱在胸前,连牙关都开始打颤。 当然,不是她不想穿厚实点的衣服,而是因为那衣橱里就只有夏装,有些甚至连衣服都算不上。 司空忌酒的目光从远方收回来,看着在寒风中颤抖的第五小楼,忽然问了一个非常多余,也非常蠢的问题。 “你很冷?” “要不你也把衣服脱了试试?” 第五小楼连白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声音也有些颤,一想到还得穿成这样陪他逛一天,心就沉了下去,麻不麻烦还先不说,冷不冷死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冷就披上吧。” “啊?” 第五小楼茫然抬起头,正好看见司空忌酒将那件绒毛大氅解下来,递到她面前,脸上还带着微笑。 这本是种很普通的微笑,可在第五小楼眼里却充满了嘲讽。 她差点没忍住一拳头抡过去,狠狠抡在他脸上,然后再大声告诉他——还不就是因为你!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长街,卷动了屋檐下挂着的两个灯笼。 第五小楼又吸了一口透心凉的冷气,立刻接过大氅披在身上系紧,还不忘说一句:“那就谢了。” 司空忌酒笑了笑,道:“你要是病倒了,我可没空带你去找大夫。” 第五小楼冷哼道:“我要是病了,第一个就传染给你,让你看皇宫论剑也看不成!” 司空忌酒道:“病了为什么不能看论剑?” 第五小楼张着嘴想了想,忽然噗嗤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还在说:“因为...病猫论剑啊!” 司空忌酒很认真的仔细想了想,却实在笑不出来,“什么病猫论剑,你到底在笑什么?” 第五小楼还在笑,捂着嘴笑道:“就是病猫论剑啊!” 司空忌酒全身僵硬,眼角不停跳动,他也想配合笑一笑,可实在找不到笑的理由。 ——真是谜一样的笑点。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像挖个坑?” 听声音,是一阵又娇又柔的女声,想必她的人也是个又娇又柔的女人。 除了她背上那柄重剑...... 司空忌酒头也不回,却远远的就知道了来者的身份,甚至早在楼上的时候,就已猜出一定会有这家的人在附近打探。 断刀赵家在的地方,从来就少不了藏剑苏家。 苏小婉不同于其他藏剑女弟子,她用的不是轻剑,而是一柄唤作“昆吾”的重剑,平时斜斜的背在身后,倒也没什么大碍。 重剑立起来竟比她的人还要高,净重量也比她的人还重,可是从来不会有人傻傻的去问,为什么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女子能挥动比她人还重的重剑? 不需要理由,因为藏剑的武功本就是如此。 这就好像在问风无道如何使用剑法和司空妙怎样施展轻功,不但得不到回答,说不定还会挨一顿揍。 偷师这种事情,无论在哪都很忌讳。 她看起来和司空忌酒很熟的样子,甚至一点也不担心,从司空忌酒身后悄悄接近,他的剑会突然刺进自己的胸膛。 第五小楼掩嘴笑着,拄着剑蹲下,还没有注意到这边突然多了个人。 司空忌酒还是没有回头看,淡淡道:“挖个坑干什么?” 苏小婉眨了眨眼睛,嫣然道:“当然挖个坑跳进去,免得站在这尴尬得不行。” 司空忌酒道:“那我一定要挖个大点的坑。” 苏小婉道:“为什么?” 司空忌酒道:“因为你也一定很想跳进去,免得站在这被人看热闹。” 第十八章 十二个时辰,十二个人 怕什么就来什么。 现在已是黄昏,正是烟雨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来往进出的人免不了要往这边瞧,一个个扭着脖子看,恨不得将脖子都扭断似的。 苏小婉左右瞥了瞥,悄悄道:“你知道她在笑什么吗?” 当然没有人知道。 但过往的人有些也忍不住捂嘴笑了,不知道是在嘲笑他们,还是被第五小欢脱的笑声感染。 司空忌酒到底没法装作没有看见周围人灼热的目光,也左右瞥了瞥,悄声道:“我怎么会知道,咱还是赶紧走吧,最好找一辆马车。” 苏小婉展颜道:“我早就准备好了。” 她拍拍手,立刻有一辆马车从拐角转出来停在三人面前,全车金黄,装饰还得很华丽,远远的一眼就能认得出这是藏剑苏家的马车。 车夫拉紧缰绳,马儿打着响鼻。 司空忌酒瞧了瞧骏马,又看了看马车,道:“有时候,我真的不想进你家的马车。” 苏小婉挺了挺胸,斜眼瞥着他,展颜道:“怎么,怕弄坏了赔不起?” 司空忌酒目光在马车上溜了一圈,才道:“我是怕我自己忍不住会把你家镶金的东西全都扣下来!” 一上马车,傻笑声已停住。 其实她早就不笑了,只是在蹲着取暖,见这俩熟人聊得有来有回,也没好意思多嘴。 车厢宽大而舒服,就像是坐在湖面上平稳行驶的画舫那么平稳,甚至让人感觉不到颠簸,座位中间甚至还摆着有一个大而宽垫着丝绸的剑匣,昆吾剑已静静摆在当中。 苏小婉忽然看了看第五小楼,又看了看她身上那件大氅,目中已有了意味深长笑意,慢悠悠的问:“这位姑娘是?” 第五小楼微笑道:“叫我小楼就行。” 在越王死之前,无论是“第五”还是“李”,这两个姓氏暂时都不能用,她现在还不想让这两个名字惹上太多的麻烦。 苏小婉好像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道:“我听说那里面的姑娘都是只有名字,没有姓氏......” 第五小楼的微笑已在渐渐僵硬。 “什么那里面这里面的,她是我朋友,不是楼里的人!”司空忌酒立刻打断她的话,又好像不愿意让话题在第五小楼身上继续停留,忽又转移话题,“所以,我们现在准备去哪?” 第五小楼白了一眼司空忌酒,道:“我只想去个暖和的地方待上一天。” 苏小婉轻笑道:“人多的地方,自然也很暖和。” 第五小楼道:“人多的地方?” 苏小婉道:“就是喝酒的地方。” 第五小楼道:“我们去喝酒?” 司空忌酒笑道:“喝酒倒是真能让身子暖和些。” 只可惜也能让脑子糊涂些。 苏小婉摇了摇头,道:“我们不喝酒,而是去看别人喝酒。” 第五小楼忍不住问:“看谁喝酒?喝酒有什么好看的?” 司空忌酒目光闪动,道:“应乘风是不是已摆下英雄会?” 第五小楼瞪大眼睛盯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苏小婉捏住下巴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听说他请各位英雄在福源楼痛饮一夜,只是通篇也没有提到玉牌二字。” 第五小楼沉思着,忽然道:“他不必提。” 苏小婉道:“哦?” 第五小楼道:“他敢现身已能说明一切,至于玉牌二字当然不必多提。” 苏小婉缓缓道:“可是,他又该如何挑选那些合适的人选?” 第五小楼道:“他也不必挑。” 苏小婉道:“为什么?” 司空忌酒抢在第五小楼开口之前,立刻道:“因为合适的人会自己找上他的。” 苏小婉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又问:“那不合适的人呢?就不会去找他吗?” 第五小楼接道:“不合适的人就不是去找他了,而是去找死。” 司空忌酒看着她,淡淡道:“不错,只有能活着见到应乘风的,才是合适的人。” 苏小婉思索片刻,才慢慢点了点头,道:“你是说,应乘风还没到那之前,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来?” 司空忌酒悠然道:“你还记不记得,应乘风邀请了哪些人?” 苏小婉道:“他好像并没有刻意邀请某一些人。” 司空忌酒道:“那也就是说,他邀请了越城所有江湖人,甚至连‘时辰’都会参上一脚。” 第五小楼诧异道:“时辰又是谁?” 司空忌酒脸色变了些,停顿片刻,才缓缓道:“时辰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门派,而是一个组织。” 第五小楼第一次看见他竟露出这种表情,惊讶之余,又忍不住问他:“这是个什么组织?” 司空忌酒目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江湖上了解这组织的人还不多,因为他们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天日的事情,暗杀、勒索、绑架,只要有人出价。”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这组织也有十二个成员。” “他们每个人身份都很神秘,精通暗杀的鼠和蛇,擅长杀人的虎和猴,轻功高的兔和马......但这十一个人都比不上一个龙王。” 第五小楼道:“为什么?” 司空忌酒道:“就因为他是最神秘的!” 第五小楼点点头,不说话了。 最要命的,往往就是那些最神秘的人。 因为通常只有等他的剑刺入胸膛时,才会知道他的可怕之处。 她忽然现事态展得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本以为用剑就能让应乘风交出玉牌,但到现在,这其中已参杂了太多其他势力,让她不得不分心应对。 但她依旧保持信心,只因为她掌中有剑! 她觉得这世上很少有用剑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只可能是你的人不行,而不是你的剑不行。 司空忌酒道:“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甚至连龙王究竟存不存在都保持怀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时辰大多数的计划都是由他一手策划的。” 第五小楼道:“你说他们也会来掺上一脚?” 司空忌酒冷笑道:“这么热闹的事情,没人请他们来才奇怪。” 苏小婉将车窗上的窗帘掀开,向外张望,忽然抿嘴笑了笑,道:“他们来不来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这现在这儿热闹的要命。” 马车慢慢停下,车门已推开。 酒若是喝多了,难免是要动手的,更何况这酒楼中坐着的,都是些互相生厌的人。 第十九章 这位姑娘是? 暮色已临,风渐冷。 福源楼在灯火辉煌之处,也在人声鼎沸之地。 这时正有一群人怒骂着从福源楼中互相搀扶着走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都带着兵刃,想必是在争斗中败下阵来,赶回去寻帮手的。 骂声开始还很小声,走得越远却越大声。 “李页火那个小王八犊子,明明已经有牌子了,还来跟我们争什么争!?” “真是欺人太甚!难道全部十二块玉牌都要归了六大门派不成?” “我看呐,这场比试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们这些人进去,就拿上次凌霄顶论剑来说,能入场的也不还是只有寥寥数人。” “说什么人人都有机会,就他娘的在放屁!” 他们虽已渐渐走远,可远远的还能听见他们将音量把握得恰当好处的骂声,听起来大声,实则连一句都没有传进酒楼——他们连骂人都是骂给自己听的。 酒楼的门已关上,连窗户也已封死。 灯光穿过门窗缝隙偷偷照出来,从马车中望过去,那福源楼就仿佛一个四处散出金光的大大宝箱。 苏小婉目光垂落,忽然道:“看起来他们打得并不激烈,恐怕那应乘风还是得挑上一挑。” 司空忌酒道:“是因为有六大门派的人镇住了场子。” 苏小婉道:“我哥哥也在?” 司空忌酒点点头,道:“不错,应该在的在,不应该在的也在。” ——可谁该在? ——谁又不该在? 他没有明说,亮的双眸中却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那是种复仇的兴奋,还是近乎悲伤的恨意。 第五小楼裹紧了身上的绒毛大氅,哈了口热气在手心不停搓来搓去,接道:“可是六大门派的人不都是已经有玉牌了吗?他们为什么还要来掺和?” 司空忌酒冷笑道:“这种东西只怕少不怕多,一块玉牌的价钱在黑市长都涨到了十万两银子,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不是吗?” 第五小楼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我记得你也是有玉牌的人,莫非也是为了钱,才来搅和这趟浑水?” 司空忌酒道:“我不缺钱。” 第五小楼道:“不缺钱的人通常都有很多赚钱的法子。” 司空忌酒道:“我要是想赚钱,早就把手里的玉牌卖了,又怎会留到现在。” 第五小楼道:“兴许你早已经卖了呢?” 司空忌酒叹了口气,道:“我在你眼中就是如此低俗的人吗?” 第五小楼道:“那倒也不是。” 她也叹了口气,接着道:“你在我眼中,是个比如此低俗还要更加低俗些的人。” 好像并没有哪里说错——高尚的人至少不会去烧人家衣服。 司空忌酒却笑了。 别人说他低俗,他不去反驳,居然还自顾自笑了,也不知是为何笑,兴许这两人都有着旁人不可捉摸的笑点。 他笑了片刻,才道:“说了这么多,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苏小婉迟疑着,道:“我们要怎么进去?我有点怕我哥会把我丢出来,这种事他也没少干过!” 她越说火气越大,咬牙说到最后,又气得嘟起了嘴。 司空忌酒笑道:“没关系,有我在没人敢把你丢出来。” 苏小婉嫣然道:“真的吗?到时候如果有人想丢我出去,你就得把他丢出去。” 司空忌酒点点头,笑而不语。 苏小婉笑得更甜了,眨着眼,道:“好长时间没见,我现你这人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好心了呢,要放在以前,第一个要丢我出去的恐怕就是你了。” 司空忌酒干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嘛。” 夜更深,风更冷。 长街冷雾凄迷,福源楼里却是灯火通明,还摆着好几桌酒菜。 门刚才还是紧锁着的,现在已被司空忌酒一剑削断门闩推开了,苏小婉和第五小楼就跟着在他身后,在里面寻了个座位静静坐下。 没有人说话,仿佛连看都没有人去看他们一眼。 这小小的酒楼中竟似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连风也似被挡在门外。 但赵惊涛就不同了。 司空忌酒一行人刚进来,他那尖刀般锋利的眼神,就一直盯着司空忌酒和第五小楼两人,全身上下都散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凌厉之气。 第五小楼被他盯得仿佛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才在几个时辰前杀了他亲弟弟。但司空忌酒还是面无表情,慢慢地吃菜,慢慢地喝酒。而苏小婉却是没敢跟他们坐在一起,偷偷溜到他哥哥苏孟秋那桌坐下。 趁着这机会,第五小楼倒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几个江湖名门新秀。 先看到的是苏孟秋,这位藏剑苏家的长子模样英俊,衣衫华丽,仅一柄重剑上就缀着十三颗宝石,大如鸽卵,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也不愧为藏剑苏家的人。 张青松和赵惊涛她都曾见过,所以目光也没有在他们两人身上停留太久,更何况赵惊涛还在冷冷盯着她。 然而最后那个名叫“李页火”的人却是背对着她坐的,只能瞧见他的背影,还有依偎在他身边的女伴。 这背影只让她感到似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又好像在哪接触过。 第五小楼压低声音,悄悄问司空忌酒:“那李页火是个什么来头?” 司空忌酒也悄声回答:“他可是李忘剑最得意的弟子,你看他手边那柄长剑,曾经是是李忘剑的贴身佩剑——忘生!” 大名鼎鼎的忘生剑并没有引起第五小楼太多的注意,而李忘剑得意弟子这个身份却不由的让她心头一紧,回想起三年前李烦与她一同前往纯阳求剑时的情景,又忍不住瞧了一眼那仿佛有些熟悉的背影。 ——若李烦还活着,岂非也就是他这个年纪? ——莫非李烦没死!? 第五小楼又惊,又喜,又有些害怕,连呼吸也有些急促,道:“他是不是三年前!” 司空忌酒显得有些茫然,讷讷道:“什么三年前?” 第五小楼道:“就是三年...他...三年前是不是!” 她用力拉住司空忌酒的胳膊,语无伦次,越说越快,最后索性闭嘴立刻站了起来,想立刻冲上去问个清楚,可还没迈开步子就又坐下,因为她忽然现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并且脸上没有任何遮掩。 她当然更愿意以“小楼哥”这个身份去面对李烦。 第五小楼坐下来时又狠狠瞪了司空忌酒一眼,要不是这混蛋烧了她的衣服,又怎么会落得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司空忌酒更迷茫了,他实在想不通她为何心急,又为何生气。 第五小楼坐着还在不停轻轻跺脚,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换身衣服。可是现在夜已深,先不说有没有钱,就是街边的商铺也早已关门歇业,哪有什么衣服留给她换。 现在她只希望那李页火不要注意到这边,否则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可是......怕什么好像就来什么。 第五小楼刚刚又瞪了司空忌酒一眼,忽然现那李页火已站了起来,径直朝着他们这边缓缓走来。她吓了一大跳,只好缩了缩脖子,全心全意盯着桌子下面,就好像桌子下有几个小妖精在打架。 以李烦过去对第五小楼的熟悉程度,不但很不现实,反而有可能会弄巧成拙,更何况那人是不是李烦还不确定,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猜想,这时候只要把自己当成透明人就行了。 可别人不会把她当成透明人,任何一个有礼貌有修养的君子都不会这么做。 李页火已在不远处停下,然后说了两句话,两句要命的话...... “司空前辈,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这位姑娘是?” 第二十章 那个姓司空的混蛋 这世上有许多英俊潇洒的年轻人,也有许多年少扬名又誉满江湖的江湖侠少,但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与李页火相提并论,就连燕鸣也曾对他赞不绝口。 他仿佛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 清秀的脸上总是带着冷冷清清的笑意,仿佛是礼貌的微笑,又仿佛是一种讥诮般的嘲笑。 白衣如雪,一尘不染,衣裳当然是质料最好剪裁最合身的,身边的女人虽每次都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风姿绰约的绝代佳人。 现在依偎在他身旁的是个穿着一身雪白衣裳的美人,窄窄的腰身,长长的裙子,衬得她的姿态更优美,风姿更迷人。 她一直在看着李页火笑,春水般的眼波,酒一般的迷人。 第五小楼却连头也抬不起来,刚才那两句平平淡淡的问候声,在她耳中无异于一道炸雷,虽然这声音有些变化,变得更低沉也更沙哑,但她已能够确信,这李页火一定是她曾经的弟弟李烦! 全身似过电般突然一颤,想回头又不敢动,想说话又不敢开口,只有不断变化的脸色和额头渐渐渗出的冷汗,才表达出她心中复杂的情绪。 ——见,该如何解释? ——不见,又该如何糊弄? 第五小楼慢慢吸了一大口凉气,头垂的更低,脸颊一会红一会白,心里只恨不得立刻站起来相认,可身子却在尽力躲避李页火的视线,最后索性将身子转过去,用背对着李页火,瞧她这惊慌失措模样,就好像被人押着在法场似的。 归根结底......都怪那个姓司空的混蛋! 那个姓司空的混蛋慢慢喝了一口酒,又慢慢吃了几口菜,才慢慢的说道:“你好。” 李页火道:“不太好。” 司空忌酒道:“哦?” 李页火道:“前辈也想来蹚一蹚这浑水?” 司空忌酒道:“不太对。” 李页火道:“哦?” 司空忌酒忽然笑了,讥诮道:“我只不过是想来搅一搅这粪坑。” 李页火也笑了,淡淡笑道:“前辈真是幽默,可搅屎棍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五小楼怔了怔,想笑又笑不出来。 而其他人也都已有了笑意,却都不敢笑出声来。 司空忌酒慢慢提起头,凝视着李页火手中的忘生剑,他脸上带着笑意,目中却有了冷意,再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的眼睛,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看见了他。 两人目光相触,仿佛立刻激起了一连串看不见的火花。 司空忌酒道:“难道六块玉牌还不够你们分的?” 李页火微笑道:“六十块恐怕都不够。” 司空忌酒道:“莫非你真的以为,应乘风会把剩下那几个牌子也送给你们?” 李页火道:“他好像没有其他选择。” 司空忌酒道:“为什么?” 李页火道:“现在这酒楼中都是我朋友,无论他送给谁......” 司空忌酒打断道:“除了我。” 李页火顿住,忽然笑了,淡淡笑道:“我记得前辈已经有一块牌子了。” 司空忌酒微笑道:“一百块恐怕也不算多。” 李页火道:“有道理。” 他们还在对视,火花似已更激烈了。 一个是隐居塞外的传世剑客,一个是年少扬名的名门弟子,这两人看似毫无交集,对话中却充满了火药味。 幸好还有一个人,能让他们转移掉这个不宜再谈的话题。 李页火沉默片刻,忽然偏开视线,向着第五小楼的背影一抱拳,道:“这位可是......嫂夫人?” 听他说完这三个仿佛跟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字眼,第五小楼突的一下想站起来跟他解释,可屁股刚离开板凳又立刻坐下,坐又没坐稳,差点跌到桌子底下去。 她双手撑着长板凳,等坐稳了,才回答道:“我不认识他!” 她换了衣服之后,用的都是自己本来的声音,倒也不害怕李页火会听出什么蹊跷。 司空忌酒无奈摊开手,道:“她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算是不认识吧。” 第五小楼急道:“什么算是,我本来就不认识你!” 司空忌酒道:“那你把衣服还我,我回去了。” 第五小楼道:“不行!” 李页火看了看两人,又一抱拳,微笑道:“姑娘不必在意,我也只是突然这么一觉得而已。” 没有人“觉得”。 所有人简直都已确定了。 第五小楼在桌底狠狠踹了司空忌酒一脚,只希望他能够闭上那张该死的嘴巴,而司空忌酒显然没有意会她的意思。 李页火道:“可是姑娘为什么要背对着我们,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五小楼道:“因为......” 司空忌酒忽然接话:“因为她漂亮得有点过分,只怕你们一个不小心,全都看傻了。” 第五小楼差点又跌到桌子底下去。 李页火还未表态,他身旁那个绝代佳人忽然抿嘴笑了,在长相这点上,她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 就在这时,赵惊涛忽然拍桌,霍然而立,大喝道:“为什么?就因为她不敢面对我!” 第五小楼真恨不得再一剑把他也给砍了。 司空忌酒笑而不语。 李页火回身看着赵惊涛,诧异道:“哦?赵兄莫非认识这位姑娘?” 赵惊涛狠狠道:“何止是认识,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她来!” 李页火道:“相聚便是友,两位之间若是有什么恩怨,在下不才正愿为两位调解。” 赵惊涛道:“没有恩,只有恨!” 李页火道:“什么恨?” 赵惊涛冷冷道:“弑亲之恨,我那四弟便是死在这女人手里!” 酒楼里忽然一片哗然,苏小婉也吃了一惊,跟她哥哥在不停解释着什么。 赵惊涛凝视着李页火,所有人也都在等李页火的答复,可他的目光却落到了门口,落到了一个满脸麻子的马脸大汉身上。 “乘风前辈可是来晚了,当罚三大杯。” 李页火已微笑着,抱拳迎了上去,经过赵惊涛身边时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赵惊涛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可还是慢慢坐了下去。 赵惊涛忽然觉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样可笑,想到这,他又狠狠瞪向第五小楼,恨得不立刻将她抓过治罪。 听到“乘风前辈”这四个字,第五小楼一下抬起了头,等着李页火脚步声渐渐远去,才瞥着眼睛慢慢回头看过去,刚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个满脸麻子的马脸大汉,从周围人恭敬的态度不难看出来......这人就是应乘风! 而这人在第五小楼印象中,却是一个叫唐栗子的混蛋,至少不混蛋的人不会把麻烦甩在别人脸上。 再仔细一想,这唐栗子岂非就是应乘风? 司空忌酒显得倒很淡定,只是随便瞧了他一眼,然后又忍不住擤了两下鼻子。 第五小楼却愣了很久,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苦苦寻找的人竟见过好几次,并且还是一个长得如此寒碜的人。 正像是回应她的想法似的,那唐栗子与李页火寒暄几句,忽然伸手在脸上抹了抹,立刻变成了另一张面孔,一张第五小楼还是觉得有些眼熟的面孔。 到底哪里眼熟,第五小楼好像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寒暄完毕,他们已开始聊正事。 李页火话锋一转,微笑道:“应前辈应该知道我们此次前来所谓何事,我们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苏孟秋沉声道:“不错!” 应乘风却摇了摇头,道:“错极了。” 李页火道:“哦?” 苏孟秋淡淡道:“前辈也未曾说过有玉牌的人不能来,更可况我家里还有这么习剑之人,我作为大师兄总得为师弟师妹们争取一下。” 张青松点头赞同。 应乘风却还在摇头,笑道:“我想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所有人都在沉默。 应乘风笑越大声,又接着道:“我只是...邀请一些朋友过来喝酒...从未提过玉牌二字,你们要是想陪我喝酒就留下,不想喝酒的还是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第二十一章 江湖规矩 没有人走。 他们居然真的都留下来喝酒了,甚至连玉牌这两个字都没有提过,看起来竟仿佛本就是来这喝酒的。 这其中笑得最欢的当然是应乘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可况还是被这么多江湖新星簇拥其中,左一句“前辈”,右一句“高人”,无论谁都会很心甘情愿的被人灌上几杯。 所以别人喝上一杯他往往就得喝上五杯,纵然应乘风酒量惊人,也遭不住十几号人来回敬酒。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喝得很快,别人敬一杯他也喝一杯,但忽然间,就好像刚眨了眨眼,他已倒在桌上。 他好像醉了。 当别人以为他来谈正事的时候他偏偏就要喝酒,当别人以为他准备开始大喝特喝的时候,他偏偏就要自己先醉了。 这人无论干什么事好像都喜欢出人意料。 可是赵惊涛喝得并不多,总归才喝了两杯酒,却也有点出人意料的醉了。 当人们以为他也要躺在桌上睡觉的时候...... 他偏偏拎起了刀。 人在清醒时就分很多种,所以喝醉了也并不完全一样,有的人喜欢多嘴,有的人索性睡觉,还有的人偏爱挑事。 可究竟是因为他喝醉了才做出这种头脑热的事情,还是因为他本来就想借酒挑事? 这些已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赵惊涛已经拄着长刀,站在第五小楼身后,狠狠俯视着她的脑袋。 第五小楼却似是没有现这一惊人的变化,还在慢慢的夹菜,夹菜的手还很稳,只是在大氅的遮蔽中,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她已握住了剑! 司空忌酒却没有握剑,反而捏住一根筷子。 赵惊涛吃了一惊,立刻“蹬蹬”后退两步,一根普普通通的筷子,在赵惊涛眼中竟仿佛要比剑还要可怕。 司空忌酒摇了摇头,“噗嗤”笑出了声。 赵惊涛狠狠道:“司空忌酒!我敬你是前辈,可当着众多英雄的面,你还打算私藏罪犯?” 他脸上忽然充满悲怆又痛苦的表情,就连眼眶也似已红了,因为他知道在场每个人都在看着他。 他用颤抖的声音,接着大声道:“莫非你真的想与整个江湖正道为敌不成!?” 司空忌酒又笑笑。 第五小楼忍不住想站起来反驳,却又被司空忌酒摁了下去,并用眼神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咬咬牙,又回瞪司空忌酒一眼。 这时候,李页火忽然走了过来,拍了拍赵惊涛的肩膀,沉声道:“赵兄切勿稍安勿躁,待我先问问她,若是真如赵兄所说,我等定会为赵兄讨个公道。” 他越过赵惊涛的位置,接着又躬身道:“晚辈自第一天练剑起,就经常听我师父他老人家提起三个人的名字,并让我将这三人视为榜样。” 赵惊涛道:“哪三个?” 李页火凝视着司空忌酒的眼睛,缓缓道:“燕鸣,风无道,还有司空忌酒。” 司空忌酒喝了口酒,淡淡道:“你的剑法已很不错了。” 李页火道:“可师父让我学的,并不是他们的剑,而是他们的为人。” 司空忌酒沉默。 李页火接着道:“昔日司空前辈一剑倾城,杀得那天山匪城尸横遍野,为的是什么?” 司空忌酒道:“道义。” 李页火道:“不错,师父每天都会叮嘱我们,行走江湖必须要将一句话牢记在心。” 司控忌酒道:“哪句话?” 李页火道:“人要诚于剑,剑更要诚于人!” 司空忌酒笑道:“好,不愧是名门大派,果然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也难怪纯阳剑派在江湖上的名望,三十年来不坠反升。” 李页火躬身抱拳谢过,才正色道:“我等正道人士必须将‘诚’字牢记于心,否则又与那些匪徒有什么区别?” 司空忌酒又喝了一杯,道:“是的。” 李页火道:“无论谁忘了这个字,那就是忘了江湖道义,破坏了江湖规矩,任何人都必须得到审判。” 司空忌酒道:“如何审?” 李页火冷冷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司空忌酒道:“很公平。” 李页火道:“当街杀人算不算忘了江湖道义,坏了江湖规矩?” 司空忌酒道:“算的。” 李页火道:“算什么罪?” 司空忌酒道:“死罪。” 赵惊涛目中露出惊讶之色,他实在不明白,司空忌酒为什么会将第五小楼一步步推进这个已为她挖好的深坑,而司空忌酒应该明白李页火是何用意,为什么不直接带着她走? 可无论如何,这机会都不能错过。 赵惊涛立刻道:“死罪又该如何惩罚?” 这是个很笨的问题,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死罪如何罚? 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也正是每个人都想看到的。 第五小楼呆着这司空忌酒,着实想不明白他到底站在那边的,而司空忌酒却又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沉默片刻,李页火又将这个问题大声重复了一遍,生怕司空忌酒听不见似的。 司空忌酒终于喝完了酒,淡淡道:“你们想动她?” 李页火道:“这是江湖道义......” 司空忌酒立刻道:“我不准。” 赵惊涛大吃一惊,失声道:“司空忌酒你!” 司空忌酒站起来,将所有人都扫了一眼,才接着道:“你们谁若是听不明白的,我可以教你们听明白。” 李页火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冷冷道:“前辈这是要坏了江湖规矩?” 司空忌酒冷笑道:“去他吗的江湖规矩,我说了不准,你们这就没一个人能动她。” 李页火凝视着他的眼眸,沉默片刻,忽然放声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边城剑神司空忌酒,没想到竟是个背信弃义之人,今天真是让我等涨了见识。” 司空忌酒也在凝视着他的眼睛,听他说完后,才淡淡的吐出了一个字。 “滚。” “好,我们走!” 他们扶起昏睡中的应乘风,已准备要走,可就在这时,突听见有一人大喊“等等”,然后他们停下,吃惊的看向这人。 这人正是一直沉默不语的第五小楼,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脸上蒙了一块面巾,看样式很显然是刚刚从裙子上撕下来的。 司空忌酒显得更吃惊,道:“你干什么,快坐下!” 第五小楼瞧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一人做事一人当。 她并不是一个只懂得躲在别人身后的人,何况她才与这人相识不到一天,她不愿摊上这么大一份恩情,更不想当一个缩头乌龟。 这件事必须她面对,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够解解决的了。 司空忌酒低吼道:“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更不是去找死的时候!” 第五小楼哼了一声,道:“谁死谁活,还说不一定呢。” 她挺起胸膛,大步走到那些人面前,目光环视一圈后才落在了李页火身上,冷冷的目光中忽然透出一丝喜色又变得有些温柔。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出事的。” 第五小楼看着他,几乎就要忍不住说出这句话了,可是她还是忍住了,幸好她忍住了,不然可就真的没法解释清楚了。 而李页火显然并没有多想,也对眼前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印象,只是很奇怪她为什么会自寻死路。 第五小楼凝视片刻,目光才渐渐恢复了冷淡,道:“我记得你是不是说过一句话?” 李页火诧异道:“哪句话?” 第五小楼道:“无论谁忘了‘诚’字,那就是忘了江湖道义,破坏了江湖规矩。” 李页火慢慢点了点头,道:“不错。” 第五小楼的眼睛已从李页火身上移开,瞪着赵惊涛,道:“你呢,你是不是也记得这个字?” 赵惊涛道:“当然记得!” 第五小楼眯起眼睛笑了,道:“可是你弟弟呢?他记不记得?” 赵惊涛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五小楼道:“当街杀人算不算坏了江湖道义!” 李页火道:“当然算。” 第二十二章 剑十三 第五小楼目光又环视一圈,盯住赵惊涛身后一个曾将她堵在小巷中的弟子,问道:“我问你,那赵断是不是曾将我堵在小巷中,扬言要杀我?” 那赵家弟子下意识大声道:“明明是你先伤了我弟兄,赵师兄气不过才带人去堵你的。” 这句话刚一说完,他自己立刻就后悔了。 因为这岂非已间接承认了第五小楼是为自保而杀人? 赵惊涛死死盯着那个声的赵家弟子,铁青的脸因极端愤怒而变得扭曲,紧握着长刀的手青筋也已暴起。 那赵家弟子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李页火看了看赵惊涛,又看了看第五小楼,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件事终究是因你而起。” 第五小楼捂嘴直笑,过了很久,才道:“你说这件事因我而起?” 李页火沉默。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在现场,当然也知道自己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所以只得将疑问的目光再次投射在赵惊涛身上。 赵惊涛狠狠道:“难道不是?” 第五小楼道:“我问你,当时你在不在现场?” 赵惊涛道:“当时我虽然不在现场,却有很多师弟在场,并将这件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我。” 第五小楼眨了眨眼睛,道:“你确定......他们全都告诉你了?” 赵惊涛也沉默了,他好像也不能确定。 第五小楼又看向那个跌坐在地上的赵家弟子,笑道:“我再问你,到底是谁伤了你弟兄?当事人可就躺在这睡觉,我劝你还是莫要撒谎的好。” 躺在这睡觉的当然只有一个人,一个他们现在还不能招惹的人。 赵家弟子张大了嘴却不出一丝声音,脸色已由煞白变成了惨白,眼看着就要吓昏过去了。 赵惊涛好像才明白了什么,忽然向前一脚将这人踢晕,然后冷冷看着第五小楼,抱拳道:“这件事赵某也有追查不力的责任。” 他顿了顿,眼睛里忽然闪烁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接着道:“但是!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听过。” 第五小楼道:“什么话?” 赵惊涛缓缓道:“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这也是江湖规矩。” 第五小楼忽然说不出话了。 她觉自己的想法实在天真,弑亲之仇本就是不共戴天之仇,第五小楼深有体会并一直在为此努力着,而现在这句话从赵惊涛嘴里说出来,于情于理好像都不过分。 赵惊涛凝视着她,过了很久,忽然大笑道:“杀了我赵家的人拍拍屁股就想走?这世上哪有这么大的便宜让你赚?” 第五小楼还是不说话。 便宜一点没赚到,这麻烦倒是赚了一大堆。 赵惊涛继续笑道:“你再问你,若是看见仇人活得潇洒自在,你会怎么做?” 第五小楼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杀了。” 赵惊涛仰面狂笑:“好好好,好一个杀了!” 他只有在怒极时才会如此狂笑,狂笑声中他的刀已挥出,刀光如匹练一斩,用的正是开天裂地的赵家七七四十九路回天刀法。 就在这时,突然间一道乌光打来,直向赵惊涛手上的穴道打去! 没有人能想到这惊人的变化。 赵惊涛蓦然出手的那一刹那,司空忌酒手中的筷子竟也同时击出,若没有人阻拦,司空忌酒的筷子必将在赵惊涛落刀时钉穿他的穴道。 只听见“啪嗒”两响。 筷子并没有击中手,甚至连刀也没有击中。 刀已停顿,筷子也被击飞。 一柄还未出鞘的长剑忽然斜斜伸了出来,好像并不太快,可等到赵惊涛看到这柄剑时,这柄剑已架住了他的刀,也正好击飞了闪来的筷子。 这一剑出手的时间算的分毫不差,出手的位置更是精妙绝伦。 在场但凡用剑的人都忍不住站起了身,用又惊讶,又赞许,又贪婪的目光,瞧着第五小楼和她的剑。 当所有人都在还惊讶于这一招时,司空忌酒忽然笑了,大笑道:“好俊的剑法,看来还我有些是多虑了。” 李页火反应过来,惊叹道:“好快的出手,不知道姑娘你师承何人?” 第五小楼不理他们,慢慢抬起了头,瞧着赵惊涛似已喷火的双眸,淡淡道:“赵兄下次出手前,还是说上一声的好。” 她顿了顿,又笑道:“不然一个不小心将赵兄随手给杀了,那我心里还真是有点过意不去。” 赵惊涛收了刀,收起了那幅因愤怒和羞耻而扭曲,得变得有些狰狞的表情,狠狠道:“剑是好剑,可就是不知道你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也睁着眼睛抱着剑睡?” 第五小楼微笑道:“我很少睡觉。” 这的确是实话,赵惊涛却听不下去,更待不下去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一直都很明白这个道理。 现在不说十年,十天他还是能等的。 他心里已在算计着,等皇宫论剑的风波停下后,就可以雇上几个黑手将第五小楼绑到赵家,到时候岂不是任他打骂,任他泄? 他慢慢后退两步,嘴角有了一丝冷冷的笑意,忽一招手,大喝道:“好好好,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后会有期!” 这句话说完,他立刻回身跨出门槛,赵家的弟子们只得悻悻的跟在他身后。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已暂且告一段落时,第五小楼竟又在大声喊道:“等等!” 赵惊涛刚走出两步就停下,猛地回身拨开了挡在门口的赵家弟子,又带着他的怒容和长刀回到了福源楼,回到了第五小楼面前。 赵惊涛低吼道:“你还想干什么?” 第五小楼悠然道:“想杀就杀,想跑就跑,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便宜让你去赚?” 赵惊涛脸一会白,一会红,又说不出话了。 李页火摇了摇头,站在两人中间,将他们隔开一段距离,才叹息着道:“就此点到即止吧,等......” 第五小楼打断他的话,冷笑道:“等他趁我睡觉的时候偷袭吗?这也是所谓的江湖正道人士?” 她又将李页火拉到身后,直视着赵惊涛的眼睛,冷冷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赵惊涛不说话,也不回答。 第五小楼道:“就在此时,就在此地,你我两人,一人一剑,一人一刀,胜者生,败者死。” 赵惊涛瞳孔渐渐收缩。 第五小楼长长吸了口气,道:“如何?” 司空忌酒喝了杯酒,又从筷筒里捏出一根筷子。 李页火皱了皱眉,后退几步远离他们俩,其他人也一齐退后几步给他们腾出一块地方,而睡死过去的应乘风当然也被拉走,拉到一个靠窗的位置,让冷风给他醒醒酒。 赵惊涛停顿很久,居然又笑了,大笑道:“你莫不是真以为只有这么点武功?” 第五小楼淡然一笑,道:“我只怕你真的仅有这么点武功,更何况,你也以为我只有你看到的这么点武功?” 赵惊涛冷笑,撸起袖子将长刀换到左手,一只比右手更粗壮、更狰狞、掌心茧更多的手。 第五小楼道:“你若是输了,玉牌便留给我,如何?” 赵惊涛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似要将她的人看透,看了很久,才道:“你若是输了呢?” 第五小楼淡淡道:“任你处置。” 赵惊涛立刻道:“好!” 夜更深,风更冷。 剑已在手,已将出鞘。 现在刚过亥时三刻,乌云久已掩盖住月色,冷风透过门缝不停灌进酒楼大堂,灯火绰绰,仿佛已到了杀人的时候。 更鼓突响。 就像是某种信号,赵惊涛的人突然同时扑出。 刀在他左手竟似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挥得更快,砍得更狠、削得也更刁钻,七七四十九路回天刀法施展开来,竟隐隐有金戈铁马之声,尸横遍野之意。 赵家先祖多年前本是大周边疆大将军,自解甲归田后,又把军中武功加以改良,最后创作出这么一套带有战场杀伐之气的刀法,江湖中甚是少见。 可就在这一刹那间,风忽然停了! 没有风! 第五小楼的剑却已在此时挥出,不用于她以前如风般自然的剑法,这一剑挥出就如同流光溢彩的烈日,忽然间又化作血一般鲜红的夕阳。 刀光刚一闪过,剑光立刻跟上。 剑光化作一道飞虹如毒龙般贴着赵惊涛的手臂刺进他的腋下,这一剑明明已能决定胜负,可赵惊涛还没有放弃,甚至用他的腋下夹住第五小楼的剑锋。 赵惊涛目中已充满疯狂的血色,再无理智可言,这一刻他只想将眼前这人剁成肉末! 血肉之躯终究是夹不住剑的,虽然仅仅只能延缓一点时间,但也已足以让赵惊涛扭转胜局。 第五小楼的剑才刚刚拔出,赵惊涛的刀却已落下,刀风吹断了一缕飘舞的秀,雪白的脖颈近在刀锋之下。 难道第五小楼今天就要命丧此地? 司空忌酒目中寒光乍现,站起了身已准备要出手救人。 与此同时,第五小楼不顾不看,又挥出一剑,不快、不准、也不狠的一剑,看似不着边际,不成章法,就如同幼儿随手挥动棍棒,可就是这极慢的一剑,却成了所有转变的枢纽。 无论赵惊涛怎么动,只要一动,下一剑就可以立刻让他毙命。 赵惊涛当然一直在动,目中跃动着喜色,仿佛已看到第五小楼倒在她自己的血泊之中。 他好像还觉得有些可惜,若是能待会赵府...... 可是他好像高兴的有些太早了。 刀锋贴近第五小楼的脖颈三寸之处便难进分毫,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刀,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部停顿,然后那极缓慢极笨拙的一剑再次刺出,忽又化作一片花雨。 漫天的剑花,满天的剑雨,忽又凝成一道朝阳般的飞虹。 七色剑光如彩虹般围绕两人左右,第五小楼手中仿佛已没有了剑——只有剑光,只有飞虹! 剑光飞虹消失那一刻又化作乌云。 一剑挥出,如光如暗,如虚如实,如静如动,如快如慢,如空如实。 赵惊涛的人也已倒下,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之中,倒在他引以为傲的赵家长刀旁。 他至死也没有看清楚,更没有想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剑,甚至连旁人好像也看不太清,但旁人能问出来。 李页火耸然动容,失声道:“这是什么剑法?” 第五小楼仿佛笑了笑,淡淡道:“剑十三。” (这么多都出来了!) 第二十三章 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剑尖的血已滴干。 第五小楼转过身,背对着李页火,脸已胀红。 李页火眼睛瞪得更大,讷讷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很久,才深吸了口气,道:“小楼......” 他好像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个称呼上的改变。 第五小楼却更无法接受这个称呼。 她无奈扶住额头,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问我,何况我还有更多问题想问你。我看这里人多口杂,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说吧。” 李页火缓缓点了点头,仿佛在这时忽然明白了什么。 司空忌酒忽然走近,微笑道:“你们俩好像认识?” 李页火冷冷瞧着他,冷冷道:“我俩何止是认识这么简单?但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司空忌酒道:“我是什么人很重要吗?” 李页火道:“我劝你最好还是跟她没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也得变成没关系!” 司空忌酒道:“我跟她的关系,又跟你扯上了什么关系?” 李页火道:“她的事,现在就是我的事。” 司空忌酒想了想,道:“我好像还记得,她刚才是不是一直在躲着你,不想见你?” 李页火道:“毕竟你一直傻坐在她身边,她一定是怕我误会,才想办法躲着我的。” 第五小楼有些吃惊。 本以为要很费劲才能解释清楚的事情,没想到李页火竟一眼看透,倒也让她少废了些解释的口水。 司空忌酒又微笑道:“你好像很了解她?” 李页火冷笑道:“我跟她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才认识她多久?” 一天,好像还不够一天。 司空忌酒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不想回答,最后抬头看了一眼第五小楼,目光显得有些闪烁。 他们本就不对付,一句话都嫌多。 气氛已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再这样下去,就算他们俩还有脸继续对视,第五小楼也连一刻都待不下去。 周围人好奇又带着意味深长笑意的目光,在他们三个人之间来回窥视,时不时低声议论,时不时捂嘴浅笑,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们全都想到哪去了。 第五小楼先将李页火拉到身后,才面对着司空忌酒,讪笑两声,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有点事情必须要跟他单独聊聊。”她将身上的绒毛大氅褪下塞到司空忌酒怀里,才抱拳躬身,“衣服就先还给你,多谢你带我找到一块玉牌,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 她说到玉牌的时候,朝着应乘风睡觉的方向看过去,才现原本有应乘风躺着的位置已没有了人,连窗户也是开着的。 她顿了顿,迟疑道:“应乘风怎么不见了?” 李页火道:“兴许是先走了,他轻功本就是一绝,能在无声息中离开也不是什么意外。” 司空忌酒却皱了皱眉头,走到窗户旁,向外眺望。 窗外只有一片黑暗。 李页火道:“这里的事有苏兄搭理,我们还是先走吧。”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拉着第五小楼的肩膀,又软又滑,仿佛还带着一丝清香,衣服上留下的香味。 第五小楼看似不经意的向前走了两步,让李页火的手在她肩上滑落,才舒了口气,随口道:“你知不知道赵惊涛的玉牌藏在哪了?” 李页火道:“先走吧,我待会让师弟们收拾一下,有苏兄看着你也不必担心会丢掉。” 第五小楼诧异道:“可是,我杀了你朋友,怎么你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李页火淡淡道:“他死是因为技不如人又不长脑子,死在你手里倒也死得不算太冤。” 第五小楼默然点头,说不出话了。 屋子里已燃起新灯。 第五小楼披着件宽大的衣袍,在洗剑,仿佛在洗手,她的剑在灯光下看起来寒光四溢。 剑,是滴血不沾的宝剑,可她每次杀完人后都要洗一洗。 是洗剑,还是洗去手上的血腥? 李页火道:“你......你就住在这?” 第五小楼擦干了手,才点头笑道:“你呢,你这些年一直住在纯阳?” 李页火也点点头,道:“师父和师兄......都待我很好,不止教我剑法,还教了我许多做人的道理。” 第五小楼坐下来,就坐在他身旁,浅笑道:“你当初是怎么逃掉的?我这些年一直都以为你死了。” 李页火想了想,道:“当时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被他们敲晕,等再醒来时就到了纯阳。” 第五小楼立刻道:“难道也有高人救了你?” 李页火道:“也?莫非你是被某个高人所救?” 第五小楼目中渐渐充满崇敬之意,缓缓道:“他不但救了我,还送给了我一柄剑。” 李页火目光垂落,凝视着桌上的阿吉剑,道:“是这柄剑?” 他伸手想去摸阿吉剑,可他手还没摸到剑就已停下,停下阿吉剑三寸外再难进分毫,一道冷得能冻住血液的剑气,已渐渐渗进他的手心,若是强行拿剑必将伤到筋骨。 他收了手,缓缓吸了一口冷气,这已是他今天第三次露出吃惊的表情,并且都是因为第五小楼这一个人。 第五小楼悠然道:“这剑只能我一个人用,其他别说用,连拿都拿不起来。” 李页火道:“这剑叫什么名字?” 第五小楼道:“阿吉,阿吉剑。” 李页火轻声喃道:“阿吉剑?这名字倒也......有趣。” 第五小楼笑了笑,道:“因为他的名字就叫阿吉。” 李页火迟疑道:“他?就是那位救你的高人?” 第五小楼道:“不错。” 李页火道:“他不但送了你这柄剑,还教会了你那套剑法?” 第五小楼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她忽又笑了,笑得神秘而又狡黠,悄声道:“这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要叫别人听了去,知道吗?” 李页火点头如捣蒜,看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 第五小楼接着悄声道:“他只给了我剑,并没有直接教我剑法。” 李页火道:“那你的剑法......” 第五小楼打断道:“是剑!剑教会了我剑法!” 李页火怔了怔,忽然说不出话了,就像在听神话一般。 剑不是人,剑怎能教人? 第五小楼眨了眨眼睛,嫣然道:“怎么了,听起来很玄乎吗?” 李页火又怔住。 这次却不是因为她的剑,而是因为她的笑。 他这是才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已不是那个熟悉的小楼哥,而应该是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小楼姐,甚至也有可能是小楼妹。 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第五小楼只以为他又被吓到,等笑完了,才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这剑在我手里,就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心念在哪,剑就在哪。” 李页火好像还在愣,眼珠子转来转去,想问一个已猜到,却总是问不出来的问题。 第五小楼仿佛看穿了他,道:“你是不是想问我的身份?” 李页火立刻道:“你跟那个司空忌酒时什么关系,还有为什么会穿着烟雨楼的衣服。” 第五小楼诧异的瞪了他一眼,道:“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认识才不到一天,烟雨楼的衣服是因为要躲赵惊涛,不得已才换上的。” 李页火长长舒了口气,才道:“其实你的身份我也猜得差不多了,过去还在家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些奇怪,现在回想起来倒也全都说得通了。” “那就好,我也懒得长篇大论的解释了,不过......”第五小楼点了点头,话锋突又一转,“我问你,你想不想报仇?” (ps:这章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这只是一个铺垫!其实本来不想这么写的,后来现如果不这么写,后面的剧情接不上啊!) (ps2:还有,上一章加了个结尾,是关于面巾掉落。) (ps3:不要被章节标题误导!) 第二十四章 不如承诺来的简单 ——仇恨。 尤其是江湖,尤其是江湖人,很少能有人真正摆脱这两个字的束缚。 曾有人说过:“江湖中近九成的人,为仇恨而活。” 这句话并不夸张,而大家也都承认这句话说得很准,因为他们本就活在仇恨之中,或为了报仇,或为了阻止别人报仇。 李页火的回答很简单:“想!” 第五小楼道:“可你知不知道我们的仇人是谁?” 李页火道:“当然知道,我这次来越国本就是为了报仇,更何况还有皇宫论剑这次绝好的机会。” 第五小楼道:“这也正是我为什么到处找玉牌的原因!” 李页火道:“玉牌过两日我会送过来,至于赵家的麻烦我会暂时帮你挡着,但也挡不了太久。” 第五小楼迟疑道:“你怎么挡?” 李页火缓缓道:“赵家距离越国还很远,我只要将那些跑回去报信的弟子一一拦住便可,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消息早晚还是会传到赵家,到时候我碍于纯阳大师兄的身份,也不太好插手这件事。” 第五小楼点了点头,道:“三天后便是皇宫论剑,等他们带着人杀来的时候,我早就逃到大周去了。” 目光渐渐垂落时,她眼睛里忽然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有些惊讶,有些失望,却又有些高兴。 这时候她忽然才意识到,从前那个只会给她惹麻烦的小屁孩已经长大了,成了纯阳剑派的大师兄,李忘剑的得意弟子。 为门派利益着想,本就是他现在应该重点考虑的事情。 夜深。 窗外的风轻轻吹,屋子里仿佛也有人在轻轻叹息。 李页火沉默良久,忽又道:“皇宫内守卫众多,你有没有把握?” 第五小楼点了点头,又慢慢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李页火道:“听说大周神捕府的人也来了不少,就住在越国皇宫里,我怕他们会插手这件事情。” 第五小楼皱了皱眉,道:“其中是不是有一个使双钩的面瘫?” 李页火忽然一笑,道:“使双钩的倒是还有几个,只不过你一说起面瘫,我就知道说的一定是萧断肠。” ——面无表情的脸,连眼皮子也懒得动眼睛,还有那对夺人心魄的双钩。 第五小楼轻声喃语着这个名字,努力回想着那天晚上萧断肠曾与她说过的那几句话。 李页火道:“莫非你已见过他了?” 第五小楼默然点头,又道:“不错,他对我说过有一句话,我记得还很清楚。” 李页火立刻道:“什么话?” 第五小楼叹息道:“越王不能动。” 李页火冷笑道:“他以为他是谁?说不能动就不能动?” 第五小楼也笑了,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他若是敢来拦我,我就连他也一起杀了!” 李页火道:“你有把握连他也杀了?” 第五小楼悠然笑道:“这可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她笑到一半却又慢慢没了声音,叹道:“不过,他们人若是太多的话,我确实没太大把握。” 神捕府群鹰飞起之时,别说第五小楼这个江湖新人,连司空忌酒也难以招架。 李页火沉吟片刻,忽然道:“这几天也许还不行,但两天后的那个晚上,一定有机会!” 第五小楼道:“你是说论剑那晚?” 李页火道:“那天皇宫里必将分出一大拨兵力严防论剑台,而神捕府那帮人也绝不会错过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晚上,所以越王寝宫的防守必定空虚。” 第五小楼目光闪烁,嘴角渐渐泛起一丝笑意,道:“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长驱而入,直取越王级!” 李页火却叹了口气,道:“那天我不能跟你一起去。”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脱口未出:“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去报仇吗?” 李页火凝视着她,叹息道:“我当然想,只是那天防守论剑台的卫兵和神捕府那帮人必须要有人牵制,这样才能好好保护你的安全。” 第五小楼道:“可是......” 李页火打断她的话,柔声道:“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绝不能让你再出事了。” 他说得很诚恳,目光更温柔。 第五小楼抬起头,也凝视着他的眼睛,心里虽有着稍许怀疑,似已感觉到李页火有些话难以对她开口,却还是一字字回答:“好,我答应你绝不会让自己出事。” 相信也许太难,不如承诺来的简单。 已过了三年。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三年,在这一千多个长长短短,又哭又笑的日夜中,这两人互相都经历了什么?遇见了什么?学会了什么?变化了什么? 至少她没变,依旧是那个懂得如何让自己生活的更加快乐的人。 可他又变了多少? 灯已残。 她不再说话,他也没有继续多嘴,只是静静的并肩坐在床上,曾几何时,他们俩经常这么并肩坐着聊天,现在却已回不到从前,再也回不到那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年纪和身份了。 有风吹过,微风。 第五小楼忽然笑了笑,她很少笑得这么温柔,就像是春夜的微风轻轻拂过人的耳畔,就连现在的声音也像风那样温柔:“说起来,你也有好几年没烦过我了,就连名字也改了。” 李页火慢慢笑了一声,又慢慢躺了下去。 他用手枕着头,怔怔望着漆黑的屋顶,过了很久,才忽然道:“因为我知道,凭我以前的性格在江湖中绝对活不过三天,所以我必须要有所改变。” 第五小楼道:“李页火,李页火,究竟是哪个页,和哪个火?” 李页火笑了笑,道:“书页的页,火焰的火,就是把烦字拆开了,再反过来。” 第五小楼摇了摇头,叹笑道:“既不好听,也不好看,还不如以前那个李烦来得顺耳。” 李页火道:“这可是有特殊含义的名字。” 第五小楼道:“哦?” 李页火缓缓道:“页火本是为业火,既地狱焚烧罪人之火。” 第五小楼道:“焚尽天下罪恶之火?” 李页火眼睛里忽然亮起了光,道:“不错,我现在身为正道年轻一代的领袖,必将代领江湖中心存正义之人,扫尽天下罪恶!” 第五小楼眼睛里好像也亮起了某种光芒,忽然站起了身,又拿起了她的剑,大笑道:“好,就从越国皇宫开始,将那个位居高位的罪人烧死!” 李页火却看不见。 他已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似已睡着,当第五小楼戳了他一下,才开口道:“我送你一个烟花吧。” 第五小楼又用剑戳了戳他的肚子,笑道:“送我烟花干嘛,现在又不是过年。” 李页火道:“烟花为号,你若是遇到危险或是已杀了越王,便点燃烟花,我看到后立刻就带人赶过来!” 第五小楼道:“好。” 李页火道:“还有,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第五小楼道:“什么事?” 李页火沉声道:“你一定不能出事,一定要好好的活着等我过来。” 说到最后,声音已低沉如叹息。 第五小楼笑道:“这明明是两件事吧。” 李页火忽然站起了身,道:“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小屋不大,他说完这句话已走到门口,拉开门闩。 第五小楼讷讷道:“这么快就走?” 李页火走出了门,回头大笑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不太好吧。” 第五小楼怒道:“你真以为我现在不敢揍你!?” 李页火不再回答,背对着她招了招手走出几步,突然纵身掠出,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五小楼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又轻轻叹了口气。 风一样轻的叹息。 第二十五章 龙王在哪? 残灯。 连残灯也已燃尽,屋子里忽然一片黑暗,没有光,仿佛连声音已消失。 黑暗的极致,是绝对的安静。 司空忌酒却慢慢抬起头,面对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忽然道:“你来了。” 黑暗中很快有了回应:“你比计划的来早了。” 冰冷的声音,锋利而高傲。 司空忌酒又点亮了灯,因为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一个人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长身而立,黑衣黑,但他的剑却是白色,白得令人目眩不敢直视,微弱的灯光竟反射出夺目的光华。 风无道! 当所有人都在找他时,他偏偏像人间蒸般没有露任何消息,现在却出现这不起眼的小屋里,出现在司空忌酒面前。 司空忌酒为什么找他? 他又为何而来? 风无道已慢慢走到他面前,掌中的剑虽仍未出鞘,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意,却像一座看不见的冰山,重重压在屋子里,司空忌酒只觉得连呼吸也似已带着几分冷意。 风无道坐下,忽然道:“你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司空忌酒道:“那小子已经被他们绑走了,玉牌这时候也应该全都落到他们手里了。” 风无道皱了皱眉,道:“他是你朋友?” 司空忌酒道:“当然。” 风无道道:“看起来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他。被时辰的人绑走,可不是一件很好受的事情。” 司空忌酒道:“就因为我太了解他了,所以才一点都不担心。” 风无道道:“哦?” 司空忌酒摇了摇头,笑道:“这世上只怕连一个能关住他的地方也没有,就连那神捕府的大牢,他也偷偷进去玩过好几次,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很少能有人自由自在的活着,至少很少能有人自由自在的好好活着,这个道理很多人都认可,但除了他。 他是个很不一样的人。 他活得一直都很自在,很潇洒,世上也没几个人能拿他有什么办法,就算抓住了他,那还是乘早放了他的好,否则他跑的时候会顺手带走几样贵重物件当做补偿,谁也拦不住他。 风无道忽又道:“有没有看清楚,是哪几个人动的手?” 司空忌酒想了想,道:“晚上动手的人并不多,只有蛇和鼠两人。” 风无道道:“其他人呢?” 司空忌酒道:“差不多都到了,越城很多地方都找得到他们活动的痕迹,只可惜......” 他并直说“可惜”什么,风无道却好像已知道他想说什么。 风无道接道:“龙不在?” 司空忌酒慢慢点了点头,道:“不错,其他十一个人或多或少都能找到一丝痕迹,就是这老龙还是像从前一样神秘。” 风无道冷笑。 人只要活在世上,就绝不可能不留下一丁点痕迹,除非...... 司空忌酒脸色变了,道:“你的意思是,他一直都在?” 风无道点点头。 司空忌酒耸然动容,叹道:“他一直以熟人的身份潜伏在我们身边,所以我们才找不到他?” 风无道冷冷的眼眸中,竟露出一丝忧虑,慢慢又点了点头。 他们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可怕的结论。 但他们并不能将这个结论公布于众,因为一旦公布必将会引起门派间互相猜忌,甚至拔剑相向,而这正是龙王所希望看到的。 黄昏。 夕阳红如血,仇人的血。 第五小楼吃完了饭,从福源楼里冲出来,沿着已被已被夕阳映红的街道纵身飞跃,这条街她走过很多,但心情绝没有一次能比得上现在激动。 长街的尽头就是皇宫。 城门口围住的人倒还不少,各门各派,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三两成群聚在一起,聊的很显然是今晚这一战,几乎所有人都在风无道和燕鸣身上压了不少银子,有的甚至连家底也压了上去。 第五小楼没兴趣听他们在聊什么,也没空去听。 与那些只能在外面干干等着的人不同,昨天李页火已将玉牌亲手送到她手里,顺便还给了她几十两银子,才能让她在这天傍晚去福源楼吃了顿好的饭菜。 吃饱了才有力气杀人,就算死也不能饿着肚子死。 明月初升。 第五小楼举着玉牌已进了城门。 玉牌在月光下渐渐变成红色,虽然远远的就能瞧见这种变化,但那守门的禁军还是把她叫了过去,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阵玉牌,才放她进去。 她神情显得还很淡定,目光中也有种江湖剑客应有的傲气。 当然是装出来的。 事已至此她绝不允许自己出任何差错,任何一切都要显得很正常很合理,所以阿吉剑就被她拎在手里,连衣服也换成一身江湖女侠的装扮。 淡淡的月色下,远方成片的宫殿庄严而肃穆,一路走来巡逻的禁军随处可见,若是没有那高举的玉牌,只怕早已被乱箭射死。 几个禁军在前带路,穿过几道关卡,转过几个拐角,最后才来到这个巨大的广场,禁军们只把她送到这就已告退。 冷清清的过道中,现在只有第五小楼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虽然比不上大周,但这越国的皇宫里也招安了不少武林高人,任何一个黑暗的角落中都有可能有禁军的高手藏在当中。 只有等明月高升,风无道与燕鸣都已进了论剑台,才是她借机溜走的最佳时刻,因为任何习武之人都绝不会错过这一战,而李页火帮她准备的机会,在那时也会派上用场。 论剑台的门是开着的。 远远看进去里面好像还看不见人影,但等到第五小楼进门时,就正好撞见了从里面出来的人。 她向这人点头致意,刚想走,却又被这人的招呼声叫住:“你好。” 第五小楼只得微笑着回答:“你好。” 她又想走,却又被他叫住,吓得第五小楼紧紧握着长剑,只怕被这人看出什么端倪。 而这人就真的就好像看出了什么端倪,盯着第五小楼看了很久,才迟疑着道:“我怎么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似的?” 月光朦胧,第五小楼虽看不太清对方的长相,却在这人身上真的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具体是哪一种熟悉感,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恐怕你认错人了,我没见过你。” “是吗?” “恩。” “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小楼就好了。” “哦,我叫宇文夏。” “恩,你好。” “你现在要进去吗?” “对。” “那我就先走了,外面还有些事情。” “恩,再见。” “告辞。” 两人相视礼貌一笑,擦肩而过,穿过了这最后一道门,论剑台的全景已展现在第五小楼面前,再仔细一看,月光下好像还站着有一个人。 司空忌酒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白面馒头,看见第五小楼走进来,赶紧三两口啃完馒头,向她招了招手,笑道:“你来了?” 第五小楼道:“你没吃饭?” 司空忌酒叹道:“我倒是也想吃饭,只可惜这皇宫里不管饭,废了好大劲才弄到几个馒头吃。” 他又掏出一个馒头,笑道:“我现这里面连馒头也比外面的好吃,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第五小楼道:“不用,我吃过了。” 司空忌酒道:“真的不用?” 第五小楼道:“真的!” 司空忌酒狠狠咬了口馒头,道:“好吧。” 第五小楼等他咽下这这口馒头,又问道:“他们都还没来?” 司空忌酒忽然冷笑一声,道:“六大门派的人倒是很快就来了,只是剩下的那五个人......” 第五小楼迟疑着,道:“应乘风已经把剩下的玉牌都送出去了?” 司空忌酒又冷笑道:“应该是送出去了。” 第五小楼道:“都是哪些人?” 司空忌酒道:“我不知道。” 第五小楼吃了一惊,道:“连你也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司空忌酒闭上了吃馒头的嘴,望着门口渐渐走进来的人沉默不语。 这些人当中有他的朋友,有他认识的人,也有他熟悉的人和他陌生的人,甚至还有跟他有仇的人! 该来的人现在都已来了,不该来的人好像也都来了。 第二十六章 决战前夕 进门的一共是十个人。 第五小楼仔细数了一遍,除去在酒楼的那几个人以外,其他的一个也不认识,她在江湖上认识的人本就不多,虽感到有些奇怪却也并不意外。 司空忌酒却也显得很意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凝重的目光不停的扫过那几人。 第五小楼忍不住问:“你认不认识他们?” 她一直都觉得像司空忌酒这人在江湖上应该混得很熟,认识的人当然也多,但现在却露出这幅忧心忡忡的表情。 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司空忌酒沉声道:“我只认识其中两个人。” 第五小楼道:“哪两个?” 司空忌酒道:“前边断了右手的那个是关西奇刀卜严峻,据说他那一套黯灭刀法似影如魔,曾与林中连斩十几位武林好手。另一个是燕南金环徐志磊,一手龙凤双环在江湖中难逢敌手,家中更是家财万贯,还有传言他家祖上曾当过大周皇帝。” 他不但认识这两人,还和这两人很熟,以他对这两人的了解,是绝不可能不通知他就出现在此,他很想去问问这两人的玉牌究竟是谁送的,可现在又不适合去问,甚至连招呼都不能打。 第五小楼道:“另外三个呢?” 司空忌酒皱眉道:“一个都不认识。” 第五小楼又看了一遍,忽然才现应乘风并不在另外那其中,而现在观战的十二个人都已齐了,十二块玉牌当然也都齐了。 可是应乘风为什么没来? 难道他就这么甘心将玉牌赠与他人? 她还没有问出来,司空忌酒已在抢先回答:“应乘风的确没来。” 第五小楼道:“你好像早就知道他不会来的?” 司空忌酒笑了笑没有回答——朝着微笑走过来的李页火笑了笑。 第五小楼问那句话的时候,李页火还离得很远,本以为他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可走近了他却在问:“你们在说谁不会来?” 李页火还在微笑,对着司空忌酒微笑,问题却是对第五小楼问的。 第五小楼在这两人目光之间,仿佛又看到了一连串看不见的火花,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一见面就是幅下一秒就要拔剑相向的姿态。 司空忌缓缓道:“该来的人好像没有来。” 李页火道:“不该来的人倒是来了。” 谁该来? 谁又不该来? 这两个问题,他们两人各自知道一个问题,却以为对方什么都不知道。 李页火嘴角渐渐泛起一丝笑意,微笑道:“现在我想跟我姐姐聊些家里的私事,外人恐怕不好旁听吧?” 司空忌酒吃惊的看了看第五小楼,又看了看李页火,迟疑道:“她是你姐姐?” 第五小楼点了点头,道:“他的确是我弟弟。” 李页火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种。” 司空忌酒道:“我怎么好像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个弟弟,你有个姐姐?” 李页火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认识她才几天?” 司空忌酒道:“好像也没有几天。” 他们好像就要打起来了。 第五小楼怒道:“你们俩有完没完,想打架为什么不先去论剑台斗上一番?” 司空忌酒笑着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现在正主都还没来,我自然不能去抢了他们的风头。” 说话间,他已抱拳告退。 第五小楼看向李页火,忽然道:“你有没有现,应乘风没来?” 李页火皱了皱眉,道:“你管他干嘛?” 第五小楼沉思片刻,又问:“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恐怕会对我们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 李页火低声道:“不会,我知道这里有一条密道,能够绕过守卫的密道。” 第五小楼悄悄看了看四周的人,也压低了声音,道:“连皇宫里的密道你也知道?” 李页火道:“这又不是大周的皇宫,况且我在这还认识几个朋友,很喜欢钱的那种朋友。” 古往今来几乎每一个皇宫都会藏有密道,密道的本意当然是为了保护皇帝免受刺杀,可是这密道的出入口位置被外人知道,简直就成了刺客刺杀的捷径。 第五小楼道:“密道就在论剑台里?” 李页火没有说话,朝着远处角落的阴影盯了一眼又立刻偏开,四个角落都点有不少的灯笼,偏偏那个角落少了几盏,月光也恰好照不进角落,远远看来就仿佛一只巨兽漆黑的大嘴,正待择人而噬。 第五小楼也很快瞧了一眼,才道:“会不会太巧了?我总感觉好像有什么阴谋?” 李页火道:“不必多想,世上巧合的事情多了,这只不过是其中比较幸运的那一件。” 他忽然叹了口气,又道:“也许是爹娘在天之灵,说不定现在正在天上看着我们如何手刃仇人!” 第五小楼慢慢抬起头,凝视着月明星疏的苍穹,又看了看显得有些悲伤的李页火,沉思良久,道:“不错!我们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一定要让他们的在天之灵得以慰籍。” 她曾经生活在一个科学高度展的世界,对这种鬼神之类的本来并不上心,可听李页火这么一说道,竟不由的也生出几分激动与希望。 ——希望曾经死去的亲人能亲眼见证那一幕,见证她的剑刺入仇人的心脏。 李页火长长吐了口气,低声道:“东边的城墙,上数五格右数七格,连按三次密道便会出现。” 第五小楼环视一圈,现人都三三两两散布在四周闲聊,现在进去必定会被人现。 她悄声道:“现在好像还不是时候。” 李页火道:“等到风无道与燕鸣开始论剑的时候,你就有机会进去了。”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两柄剑吸引的时候,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阴暗的角落。 第五小楼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李页火笑了笑,道:“以他们的性格,自然要等到明月高升的时候。” 第五小楼眨了眨眼睛,道:“看你的样子,好像还认识他们?” 李页火道:“风无道久居海外我没见过他,神剑燕大侠虽然也说不上特别熟,却见过多次,甚至有时也会指点一下我的剑法。” 第五小楼忽然对这个江湖中人人称赞的剑客来了兴趣,急着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燕鸣是个怎样的人? 许多初入江湖的新人都大多都问过这个问题,他们大多都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燕鸣其实是个很无趣的人,是个很爱管闲事的人。 有时候一锭金子掉在他面前他都懒得弯腰去捡,一个脱光衣服的美女站在他面前他也懒得去动。 但有一次,他在一天内连赶八百里路,跑坏了三双鞋,骑趴了两匹马,就为给朋友送份家书。 还有一次,他仅凭一人一剑荡平整个吴江匪帮,两百名江匪他一人杀了一百二十个,剩下那些跳江的跳江,吓昏的吓昏,只因为这帮江匪烧了神鹿山下某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又抢了人家丁员外的孙女。 他没去过神鹿山,更没见过这小村庄,甚至完全不认识丁员外和他孙女。 他的确是个奇人,是个妙人,更是个穷人,同样也是个值得让人尊敬让人崇拜的人,也许在某些人眼中他就是神,但在另一些人眼里他比活阎罗还要可怕。 正因为他,才让这个黑暗如森林般的江湖,出现了那么一抹阳光般温暖的光芒。 第二十七章 决战之后? 圆月如盘,繁星在天。 剑台左右忽然闪出现数条身影,先落地的是风无道与燕鸣两人,可奇怪的是,还有一个黑衣人跟在他们身后落下。 一个人第五小楼不认识的人,甚至全场都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的身份,因为他全身都包裹在黑衣之中,就连他的脸也被面巾蒙住,仅能从身形上看出来是个男子。 他也没有看谁一眼,径直走到一旁站住,看上去只是风无道与燕鸣带进来的观众而已。 第五小楼皱了皱眉,道:“那个黑衣人你认不认识?” 李页火凝视着那个黑衣人,看了很久,才回答道:“不认识,也从未听风无道说会带人来。” 第五小楼沉思片刻,喃喃道:“怎么会来了这么多陌生人,刚才已经有三个,现在居然又来一个,我只怕会碍我们的事。” 李页火瞥了一眼那三个聚在一起的陌生人,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笑意,却又很快消失,淡淡道:“不用担心,按照原计划行事,他们一出剑你就悄悄往密道走。” 第五小楼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漆黑的角落,才慢慢点了点头。 月已高升。 论剑台四周零零散散的一共站着十三名观众,还有三位都穿着大周神捕府的服饰,站在围墙的墙脊上,这些公门中的高手显然也想来见识一下江湖两大剑客的风采。 皎洁的月光下,风无道长身而立,白衣如雪,脸上全无血色就像他的剑一样苍白。 燕鸣却与他完全不同。 他懒懒的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脚上的鞋子是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皮靴,鞋底都烂了一个大洞,可他好像满不在乎,破破烂烂的衣裳上居然还插着一朵小花,瞧他的神情好像还对自己这幅装扮非常满意。 周围人都不显得的奇怪,因为大多数人都知道燕鸣是个怎样的人。 风无道倒是有些奇怪,冷冷的问:“你就穿成这样与我论剑?” 燕鸣拄着剑站起来,拍拍比地板还要脏的裤子,笑嘻嘻道:“我是来论剑的,不是来相亲的,不过你要是真想相亲的话,我倒是可以回去好好打扮打扮。”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只有风无道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 风无道冷冷道:“几年不见,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讨厌了。” 燕鸣笑道:“我看你这张脸要讨厌的多,一点表情都没有倒不如撕下来的好。” 风无道道:“你是来论剑的,还是来斗嘴的?” 燕鸣道:“论剑!” 风无道道:“你的剑呢!” 燕鸣道:“剑在手里!”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扬起了手中的长剑,道:“剑名游龙,锋长三尺九寸,重八斤二两。” 风无道道:“好剑!” 燕鸣道:“当然。” 风无道也扬起了手中的剑,冷冷道:“剑名惊鸿,长四尺两寸,重七斤三两。” 燕鸣道:“也是好剑。” 风无道道:“不错!” 他们扬起的剑还未出鞘,又放下,另一只手自然垂落,目光相触间,仿佛已有剑气在剑台中冲击回荡。 他们忽然开始走动,几乎是同时开始的,互相凝视绕着圆形的论剑台边缘走动,这两人每一次跨步都惊人的相同,不多一寸,不少一寸。 冷月凄迷,剑台中似有冷雾升起。 他们踏着月光行走在冷雾当中,燕鸣的脚步声越来越重,每一步都似有脚印留下,风无道却完全相反,脚步声越来越轻,轻得就好像在踏空而行。虽完全相反,可他们的剑意与体能却都在逐渐攀向巅峰,而达到巅峰的那一刹那就是他们出手的时候。 突然间,似有一声龙吟,剑气冲霄而出,然后才看到一道惊鸿斩断冷雾,仿佛比冷月更冷,比明月更亮。 燕鸣的剑竟先比风无道出鞘,这岂非就意味着燕鸣比风无道抢先达到各方面的巅峰,而风无道只是为了回应而勉强挥出一剑。 只这一剑,风无道便已落了下风。 可就算各方面都未达到巅峰,惊虹剑依旧是惊虹剑。 就在这一瞬间,风无道已连环刺出七剑,七道比月光更夺目的剑虹已绞碎了冷雾,从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封住燕鸣每一个动作,无论他使出任何变化,都免不了会挨上一道剑虹。 李页火手心已渗出冷汗,他忽然现风无道与以前似有些不同。 至少风无道无论如何都不会晚于燕鸣出剑,惊虹剑最可怕的就是出鞘入鞘的那一刹那,而这两个动作的间隔时间绝不会过一息,至少绝不会像这样一连挥出七剑。 ——从未有人认真看清过惊鸿剑的剑身,就像是一道闪电,在旁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倒下,剑也已入鞘。 这莫非是应对燕鸣的新剑法? 李页火指尖已冰冷,心跳却越来越快,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无法掩盖眼睛里的激动。 他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燕鸣没有任何变化。 他走得很快,双眸凝视着飞驰而来的剑虹,剑锋就如同他的眼眸,慢慢的,稳稳的向前递出,然后七道剑虹忽然间就已不见,就像是被一头无形的巨龙吞噬。 他还是没有变化,游龙剑依旧慢慢向前刺出。 风无道长啸一声,凌空踏步,扭身向下挥出一剑,剑气如月光般倾泻而下。 燕鸣立刻原地重踏一步,脚下青石板的地砖层层崩碎,人剑合一,如箭矢般冲天而起。 一剑刺向月亮!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中风无道已半跪在地,手心似有鲜血流出,惊虹剑化作一道惊鸿从他手中飞出,钉在他身后的围墙上颤抖不已。 燕鸣虽然还能站着,可他的嘴角也有鲜血渗出,看上去应该是受了内伤,可他的剑还在他手里! 锋长三尺九寸,重八斤二两的游龙剑还在他手里! 胜负看上去已很明显了。 风无道慢慢抬起了头,凝视着燕鸣,又慢慢叹了口气,道:“我输了。” 他说话非常简练,连许多人宁愿死都难以开口的一句话,依旧能认认真真的说出来,并且是由心而。 事实上他也的确输了,最后那一剑燕鸣本可以一剑刺进他的胸膛,可就在最后一瞬间,燕鸣宁愿顶着死在他剑下的风险也不愿伤他的性命,仅仅将惊鸿剑击飞。 燕鸣忽然笑了笑,道:“我知道这不是你原本的实力,所以也不必轻言认输。” 风无道摇头道:“输了便是输了,你也不必替我找借口。” 燕鸣道:“这是实话,若是以后还有时间,我们还可以比试一场。”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神捕的人边跑边喊:“有人刺杀皇上。” “禁军呢?” “寝宫附近的禁军,都被她一个人杀了!” “皇帝呢?” “有萧大人和宇文殿下护着,但也撑不住太久。” 在场所有人脸色忽然变了。 变得最快的当然是神捕府的人,其中有一人将论剑台里的人环视了一圈,忽然凝视住李页火,喝道:“刚才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呢!?” 李页火也显得很惊讶,左右看了看,反问道:“刚才一直在看两位大侠比剑,怎么可能会留意到她?” 神捕府的人简直无法反驳,因为他们刚才也是这样,无论是目光还是心神都已被那两柄剑吸引,别说有人走了,就是有人突然死了他们也看不到。 他们很快做出决定,为那人猛一招手,喝道:“全都跟我走!” 里三圈外三圈围在论剑台附近的禁军得到命令,立刻如潮水般退去,很快连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司空忌酒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惹上**烦了。” 忽有人道:“不错,天大的麻烦。” (ps:这几章真的好麻烦啊,剧情好麻烦,绕来绕去的好烦。) 第二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变化 不出所料,说话这人果然是那三个陌生人之一。 他们自一进门就吸引了在场所有的人目光,看上去不只是司空忌酒,在场所有人仿佛连一个认识他们的都没有。 当然,也有人想问问他们究竟是如何进来的,更好奇应乘风为什么会将玉牌拱手送出,可他们三人就只是蓦然伫立论剑台下,不说回答,连众人的招呼声都置之不理。 卜严峻与徐志磊的理由倒简单许多,一个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起床就现玉牌摆在床边,另一个居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摔跤时忽然现玉牌就摆在地上。 至于真实度有多高,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去多问,因为这不但是一件非常失礼的行为,还是一种很不道德的行为。 而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有着“君子”之称。 君子当然不会强迫别人说出心中不想说的秘密,也许是有难言之隐的秘密,也有可能是难以启齿的秘密。 司空忌酒并不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所以他问:“还不知道,三位高姓大名?玉牌从何而来?” 他没有握剑,双手环抱在胸前。 他站在这三人面前,目光如炬,将这三人慢慢扫视了一遍。 周围其他人也大步围了过来。 他们的脚步声都很重,因为君子是绝不会偷袭伤人的,就算要杀人,必定也要微笑着说出一个“请”字。 可还有三个人没有动作,风无道与燕鸣似是因为受伤过于严重才难以有所反应,前者半跪在地不停咳血,后者也没好到哪去,大大咧咧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仰着头才让鼻血不流出来。 看来刚才那一战非但消耗了两人大量的体力,连伤势都非常严重,不说招架强敌,恐怕连自己走着去找大夫都有些艰难。 那三人背靠背站着,警惕的盯住各个方向,等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才忽然异口同声的说出了三个名字,三个让所有人面色都变得非常凝重的名字。 “在下,卯兔。” “在下,亥猪。” “在下,戊狗。” 说出这三个名字,他们忽然笑了笑,也不知是微笑,还是嘲笑。 现在绝不是笑的时候,天上地下无论任何人,若是被这几位面色不善的“君子”围住,能笑出来的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傻子。 他们笑声渐渐大了。 司空忌酒也淡淡笑了笑,道:“这很好笑?” 卯兔道:“不但好笑,还很可笑。” 卯兔个子不高,总是畏畏缩缩的缩着个脑袋,眼珠不停四下打量,耳朵随着脑袋的摆幅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倒真像只随时准备逃命的野兔。 只不过他腰间鼓鼓囊囊似是围着那一圈链子枪,才仿佛让他从猎物,忽然变成了猎人。 张青松一点也不觉得可笑,他跳出来,大喝道:“你们是时辰的人!?” 亥猪大笑道:“这还不够明显吗?” 亥猪看起来并不像是“猪”反而有点像“老鼠”,因为他是这三人中身材最为矮小,远远看过去仿佛一个孩童,等走近了才现他满脸的络腮胡子,还有那满嘴黄得黑的烂牙。 张青松忽也笑了,立刻道:“别等他们跑了,快出手!” 笑意还未消退时,他掌中的剑已化做闪电,对准了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戊狗刺去,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有了动作。 苏孟秋脸色微变,人已扑向卯兔。 他自从成为藏剑苏家的大师兄以后,武功精进了许多不说,就连气派了大了不少,无论到哪里去,一轻一重两柄长剑都是由贴身剑童携带,从来也没有人见他亲自带过兵器。 而现在他竟从腰带上抽出一柄精金软剑,一剑飞虹而去,剑尖在空中颤抖不已,犹如一条吐信的毒蛇。 李页火的忘生剑已在手,却迟迟不肯出招,似是在犹豫,又似是在等待。 也就在这时,卜严峻与徐志磊的手正从衣兜里掏出来。 手伸进去的时候还是空的,等伸出来了,手里却多了好几个弹丸般的圆形物体,看上去竟有点像昔日“霹雳堂”的独门暗器——震天雷。 可是,他们俩一个使的是刀,一个用的是双环,绝不是暗器好手,况且震天雷伤害范围极广,现在这种近身战绝不是使用震天雷的时候,贸然掷出只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现在他们非但掏出了震天雷,还狠狠向几人当中砸下。 司空忌酒,张青松,苏孟秋等人的目光被那几人牢牢吸引,并未注意到这突如其来又非常细微的变化。 李页火目光微瞥,脸上面无表情,他虽看到了,却也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不需要太多的暗器功夫,数颗震天雷伴随着几声不大也不小的“砰砰”声,已被砸在地上,竟还有几颗飞向论剑台上燕鸣与风无道附近,立刻如烟火般炸裂,一时间碎硝石末,漫天飞舞。 所有人的脸色在这一刻都已变了,倒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吃惊,而是因为他们都已嗅到了一种淡淡的,像是各种药物混合成的香气。 司空忌酒动容道:“这是什么?” 亥猪阴阴笑道:“稍加改进过的震天雷,虽然杀不了人,却能让你们变得瘫软无力,就算一个三岁小孩子都能用刀轻易割下你们的脑袋。” 他这话还未说话,果然已有人开始倒下。 先是东方吞火,再是柳归乡,渐渐的连李页火等人也慢慢半跪在地。 最后倒下去的是司空忌酒,他的眼睛还很亮,只是身体很难使出力气,以至于只能跌坐在地上。 李页火慢慢抬起头,眼睛还在瞪着那三人,嘴里不断喃喃低喝道:“你们这些宵小之辈!” 没有人回答,他们当然不会回答。 现在还能站着还有五个人,他们显然是早早的服用了解药,烟雾中不见任何颓势,反而越来越兴奋——能看到这几位倒在自己面前的机会绝不多。 他们正走上论剑台。 卜严峻有些不安心的问:“我记得之前还有个黑衣人的,现在怎么不见了?” 徐志磊冷笑道:“他之前跟那些神捕府的人一起走了,我觉得八成也是神捕府的人。” 卜严峻迟疑道:“可是,他为什么不正正当当的跟着神捕府的人一起观战,反而让风无道带进来?” 徐志磊怔了怔,道:“这个......” 这两人是敌是友,好像已很明显了。 卯兔忽然打断道:“别问这么多了,快去看看风无道和燕鸣他们俩倒下去了没有。” 最先冲上去的徐志磊很快给出回应:“他们全都倒下去了,不过看上去他们情况有点不妙,风无道一直在吐血。” 亥猪大笑道:“天下最负盛名的两大剑客就躺在这里,还是龙头老大安排的好吶。” 卯兔也笑了,道:“还不知道这两颗头颅,值多少银子呢。” 戊狗忽然道:“老大什么时候来?” 忽然有风。 烟雾升上空中,就很快被风吹散了。 一个体型欣长的男人,一个狰狞的龙头面具。 他从围墙外纵身而进,然后飘然而落,烟雾自他周身散开,他的人就仿佛自烟雾中而生。 “我一直都在。” (ps:月底屁事太多了,几天没更新了,见谅见谅。) 第二十九章 真真假假 夜深,风微冷。 烟雾轻轻散去时,地上已躺有几个陷入昏迷的人,冷清清的月光,照着阴森森的龙头面具,长夜愈显得可怕。 司空忌酒还没有倒下。 他两腿虽已忍不住颤抖,却还咬牙半跪在地上,凝视着龙头面具,目中带着几分惊讶,却似又带着几分欣喜。 因为这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龙头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风无道与燕鸣两人之间,此时连他们二人也已中毒瘫倒在地,就算是三岁童子也能轻易割下他们的头颅。 然后龙头果然抽出了刀,慢慢的从腰间抽出来,刀锋与刀鞘尖锐的摩擦声,在这空旷的广场上显得尤为刺耳。 虽然他的脸全都笼罩在面具当中,但微微抖的双手和逐渐加重的喘息声,已足够说明他现在的心情。 其他人若是能看见他们二人一眼,都能回去跟朋友们吹嘘好几年,更何况是杀他们—— 这连想都不敢去想。 卯兔,戊狗,亥猪,卜严峻和徐志磊这几人都已退下剑台,这一神圣的时刻,他似乎只允许自己一个人独享。 可等他举起短刀时,司空忌酒朝他大喊:“喂!” 龙头没有理他。 司空忌酒又喊道:“你真以为你能这么简单杀了他们俩?” 龙头顿了顿,讥笑道:“难道你以为你还能救他们?” 他的笑戛然而止,话也还未说完,手中的刀如匹练一斩,就在司空忌酒刚刚反应过来充满吃惊的目光中,刀光斜斜飞向风无道的咽喉。 风无道却还是横躺在地,连眼皮都没有睁开,似已昏沉睡去,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他能做的难道就只有认命? 龙头又笑了。 只可惜他笑得还嫌早了些,就在这时,他突然现自己握刀的手连带着短刀一齐飞了出去。 一只手?一只手怎么会自己飞了? 更吓人的是,这只手飞出去的时候还在不停抽搐,肌肉似是还在用力,可力量的来源已消失不见,一刀一手直到短刀钉在地上才停下。 突然间,一股血雨喷涌般四散而出。 这时候龙头才反应过来,却也不见惊慌失措,只见他立刻点住肩头穴道,撕下一块布条缠住断臂,幸好处理及时,虽然丢了只手,但也总比丢了性命要好得多。 此时,他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有一柄剑! 他按耐住不断起伏的心情,慢慢抬起了头,想看看究竟是谁断了他的手臂,可剑光又在他眼前闪过,“啪”的一响,龙头面具应声被剑光分成两半,掉落在地,里面的人头却未伤及分毫。 一个长相有些阴损的中年人,脸上已全无血色,也不知道是被吓白的,还是因为失血过多。 他瞳孔在不断收缩,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风无道,又看了看这人,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风无道! 这世上绝不会出现两个风无道,站着的这人无论剑法,表情,气质都更加接近风无道本身,但地上躺着的“风无道”又是谁? 龙头想问,风无道却抢先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现在也有些问题想问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得听着。 卯兔,戊狗,亥猪,卜严峻,徐志磊这几人分散溜到墙角已准备开溜。 司空忌酒也懒得去搭理他们,冲风无道大笑道:“你可真会挑时间出场。” 看上去,他们好像早就商量好的一样。 风无道也不理他,又问:“你就是时辰的龙头?” 龙头顿了顿,慢慢点了点头。 风无道点头道:“渔翁得利,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龙头笑了,很难得他现在还笑得出来,道:“将计就计,不得不说也的确是步好棋。” 风无道道:“所以,你说完了?”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是剑。 剑已在手,又将出鞘。 龙头道:“只是还有几个小小的问题,风前辈应该不会拒绝一个将死之人吧?” 风无道淡淡道:“你问。” 龙头立刻问:“你真的是风无道?” 风无道沉默,冷冷瞧着他。 龙头笑了笑,又问:“地上这人又是谁,这世上总不会出现两个风无道吧?” 风无道道:“他是司空忌酒。” 地上这人是司空忌酒,那台下半跪着的那人,又是谁? 就在这时,方才正准备逃走的亥猪,刚一纵身跃起就立刻惨叫一声跌落在地。 卯兔伸出手想去扶他,自己却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喉咙“格格”作响,像是想说什么,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已随着亥猪一齐倒下。 他们倒下后,背脊上有一块小小的东西在反射着月光。 飞刀! 飞刀已穿透了他们的背脊。 没有声音,更看不见轨迹,大多数人现这柄飞刀的时候,要么是插在自己身上,要么是插在别人身上。 卜严峻与徐志磊本来是想去扶他们的,却又像遇见毒蛇般突然退缩回来,头上的冷汗已雨点般流下。 冷风吹过,灯火飘摇。 飞刀是从另一边的一个人手中出来的,原本半跪在地上的他,现在已笑嘻嘻的站得笔直,丝毫看不出任何有中毒的迹象。 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人能出这样的飞刀。 龙头看着他,看着他修长而干净的双手,却没有看见他的刀,凝视片刻,忽然叹息道:“我明白了。” 司空忌酒摇了摇头,道:“现在才明白,太迟了。” 他伸手在脸上一抹,他的脸就很神奇的变成了另一张面孔,是他原本的模样——应乘风! 他才是应乘风! 不说这张脸,那两柄飞刀就已能说明一切。 龙头道:“既然你是应乘风,那我们绑走的那个人又是谁?“ 忽有一人道:“当然是我咯。” 声音飘进来的时候,人也从黑暗中飘了进来。 他的轻功很奇怪,衣袂舞动,双袖飘飘,就像是被风送进来的,自己连一点力气也舍不得用出来。 江湖中能有这么高轻功的,好像也只有一个人,就连应乘风也做不到真正的乘风而行。 龙头喃喃道:“司空妙,司空妙,能从午马手中溜走的人,除了司空妙还能有谁,我早应该想到的。” 司空妙刚一落地,就变戏法般随手从袖子总扔出一对龙凤环和两柄刀。 兵器“乒乓”落地,卜严峻,徐志磊,戊狗的脸也已青,明明还在自己身上的武器,突然出现在别人手里,任谁的脸色都不会比他们好看很多。 应乘风瞧着他,故意板着脸道:“这人是谁,怎么一来就偷东西,神捕府的人怎么还不把这家伙抓起来。” 司空妙笑道:“神捕府我倒是去溜达过几次,只可惜连一个现我的人都没有,要不是那的牢饭难吃,我还真想去他们大牢住个几天玩玩。” 应乘风忽然也笑了,道:“我记得你把六块玉牌全都送给他们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司空妙道:“打住!打住!别忘了我是什么人,来这种地方就跟逛自家后院一样。” 他们聊得倒是很开心,龙头想问的问题却已问完,何况风无道也不打算再继续给他问的机会了。 风无道最后问他:“问完了?” 龙头点点头,道:“是的。” 他接着又道:“你难道就没有问题想问我了?” 风无道道:“没有。” 他将出剑。 龙头立刻抢道:“可我还有个秘密想告诉你,一个说了你就不会杀我的秘密。” 风无道皱了皱眉,道:“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不会杀你?” 龙头眼珠子转了转,道:“你答应不杀我,我就告诉你。” 风无道忽然笑了。 他很少笑,笑得很淡,也很讥诮。 龙头道:“风无道不是风无道,应乘风不是应乘风,司空忌酒也不是司空忌酒。” 他笑了笑,又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叹息道:“难道你就这么确定,龙头就真的是龙头吗?” 风无道沉默了,应乘风,司空妙两人也不例外。 的确没有人能确定,眼前这个曾经带着龙头面具的人就一定是龙头本人,哪怕他已承认自己是龙头,但谁又知道这究竟是不是龙头的诡计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能真正分得清呢? 有一个人却好像已分清了真假。 龙头脸上笑忽然扭曲,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一股鲜血在他胸膛上绽开,就像是一朵突然开放的鲜红色的花朵。 他全身都已僵硬,“格格”嘶吼着,胸口还在起伏,就仿佛有人在拉动着风箱。 他瞪着眼睛,看了看眼前这几个同样吃惊的人,目光慢慢垂落—— 是剑! 忘生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身体,剑尖露在他胸膛前,鲜血顺着剑尖一连串的下滴。 他凝视着这截剑尖,仿佛觉得很惊讶,也很奇怪,想回头却再也无法扭头。 然后他睁大眼睛倒了下去,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之中。 (ps:鸽了这么多天......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第三十章 烟花易冷 龙头倒下去的时候,就露出了身后杀他的那个人。 本应中毒倒地的他,现在不但站得很直,眼神更加锋利,甚至还能用剑杀人。 剑是冷的,血却似已沸腾。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凝视着慢慢拔出的剑锋,很慢很慢,仿佛杀人这件事与他毫无瓜葛。 鲜血溅在他脸上似也看不见。 旁人却不可能不看见,也不可能不质问他。 “李页火?你不中毒了吗?” “为什么杀他!” “你不该杀他,至少不该现在杀他。” 对于他们的问题,李页火只有一个回答: “他是龙头。” 这句是废话,好像也不是。 剑上的血也已滴尽。 李页火终于抬起了头,脸上的血迹虽干了,却还是平平静静、冷冷淡淡的注视前方,仿佛看不见任何人,过了很久,才淡淡地说:“龙王现已死于我的剑下,不出几日,时辰必将土崩瓦解。” 风无道道:“哦?” 李页火道:“群龙无,时辰已不足为虑。” 应乘风立刻接道:“你为什么没有中毒?” 李页火道:“跟你们一样,只是事先服用了解药而已。” 司空妙道:“要知道我一共才偷了一份解药,全都给这小子用了,你又是从哪弄来的解药?” 风无道从他的剑,顺着他的手一直看到他的眼,才冷冷道:“你早已知道他们的计划。” 李页火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的确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所以才早早配好解药,准备引蛇出洞彻底铲除时辰!” 他紧握着忘生剑,慢慢送入剑鞘,很慢很慢,所以剑入鞘时没有出任何声音,就像出鞘时那样。 应乘风皱眉道:“你从哪知道的?” 李页火目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笑意,道:“我当然有我的法子,江湖上追查时辰的人可不在少数,更可况我在神捕府里还有不少朋友。” 司空妙朝着倒在地上那几个人努了努嘴,道:“他们呢?他们好像没有用过解药,就这么老老实实的中了毒,老老实实的被你坑了。” 那边不止有中毒昏倒在地的人,还有三个在墙边探头探脑准备开溜的人,但他们现在还不敢逃走,是因为绝不敢用自己的性命试应乘风飞刀的准头。 应乘风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看了看怔在墙边的人,淡淡道:“那他们呢?杀还是放?” 风无道道:“抓。” 应乘风道:“谁抓?“ 李页火接道:“自会有神捕府的人来处理他们,我相信蛇组的人能从他们嘴里敲出背后出钱的买家。” 神捕府的人好像已去了很久。 应乘风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左看右看,找了好几遍才急着道:“你们有没有现少了个人!?” 李页火道:“现了。” 他的回答很简短,声音也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极普通的事情。 应乘风睁大眼睛瞪着他,低吼道:“她刚才明明就跟在你身边,现在找不着了,你居然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李页火道:“有点。” 应乘风怔了很久,怒极而笑,道:“有点是什么意思?” 李页火不说话,他的目光越过应乘风的肩头看向远方,远方正有一朵灿烂的烟花冉冉升起,是越王寝宫的方向。 然后声音才传到论剑台。 皇宫里只要长眼睛站在室外的人,都已看到了这朵烟花, 应乘风猛一回头,烟花在夜空中如一朵盛开的花朵,花茎已看不见了,花瓣慢慢散开,渐渐下坠。 他怔了怔神,很快便反应过来,提步纵身,一个起落间人已在十几丈开外。 他很急,急着去救人。 虽然还不知道那边到底有没有他想救的人,但他还是立刻去了,甚至都没有多想,只因为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一种现在不去,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的直觉。 连司空妙也跟了上去,他当然仅仅是好奇应乘风为什么显得这么心急,以为他遇上了什么很急的事情,想去帮帮忙而已。 李页火还是不动,连看也不去看他们一眼。 风无道目送他们二人,直至不见了身影,才回过头看着李页火,道:“你呢?” 李页火有些奇怪,却微笑道:“我?” 风无道道:“你的打算?” 李页火更奇怪了,道:“当然是将两位受伤的前辈带去疗伤,再将那几个准备开溜的人,全都抓去神捕府的蛇组拷问。” 风无道的剑虽也很可怕,但以他的性格,很少会对小人物出剑,李页火的剑法还没有高深到一剑连斩三人性命,而应乘风的飞刀却是根本无法预测的。 卜严峻,徐志磊,卯兔这三个人见应乘风一走,当然拔腿就溜。 他们赌对了。 风无道与李页火都没有出剑,他们互相对视着,沉默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忽然传来一句微弱的喊声:“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李页火忽然笑了。 长夜将尽。 越国皇宫一处戒备森严的房屋倒有些热闹非凡,外面的院子一片狼藉,树木花草皆被剑气催倒,东边的围墙破了个大洞,透过窗纸看进去,里面灯光闪烁,人影交错,呼喊声怒喝声交织在一起。 任谁都看得出那边的人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司空妙偏偏就要问:“你在跑什么!” 他一时半会还追不上狂奔的应乘风,只能在他身后大喊,也只希望他不要跟这皇宫里的麻烦能扯上什么关系。 应乘风虽是个不怎么怕麻烦的人,司空妙却不一样,当贼的人讲究的就是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可要是应乘风有个什么麻烦,他一个当朋友的也不能坐视不管。 现在也只能寄托这一句喊声,能将他一下从麻烦堆里扯出来。 应乘风恰好落在一处房脊上,也不跑了,喘着粗气等待司空妙也落在屋檐上后,道:“帮我个忙。” 这话一出,司空妙心里就咯噔一下,暗道:这小王八果然还是想拉我下水。 他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嘴里回答的却只有一个字,“说。” 谈正事的时候,他们俩之间的对话通常都很简短,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绝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所以每一个句话都是重点,每一个字都是关键。 应乘风眺望远方,道:“帮我偷一个人出来。” 司空妙也看了过去,道:“谁?” 应乘风道:“第五小楼。” 这句话刚一说完,司空妙的人已掠出几丈,远远的才听见他留下的那句话,“我尽力。” 他说了尽力,那必定是拼尽全力也要将第五小楼带出来。 应乘风垂下了头,凝视着自己的手,那双干净而修长的手里忽然多了几柄刀—— 飞刀! 第三十一章 明月消沉 月已消沉。 明月纵然已消失不见,却总有再次升起的时候,人呢? 人仍在,她还没有倒下。 数十名铁甲刀斧手将她团团围住,停在九尺外却不敢再靠近一步,因为她的剑还在,那套举世无双的剑法仍可以随时了解他们的性命。 地上肆意横流的鲜血已凝成血浆。 他们还在等,也必须等到她将体力消耗殆尽的那一刻,至此之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也不敢妄动。 方才在那瞬息间死在她剑下的二十八个人已将他们全部震住,现在若是再贸然出手,必将暴露出自己真力消耗巨大的破绽。 不过幸好越王早已死在她的剑下,求救的信号也已出,她现在要做的就只有死撑着,等待救援。 可是她等的人一个也没来,最不想见的人却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萧断肠正带着三个面生的男人,拨开了围在一起的刀斧手,走到她身前七尺处停住,又与这三个人一起将她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堵住。 长靴踩在血浆上出“咯吱”的声音,又黏又软,左边那个还有些稚嫩的年轻人,忍不住低头提起脚,看见了脚底沾满的血浆,脸色忍不住变了。 萧断肠忽然问:“第五小楼?” “是我。” “我之前警告过你,可你还是来了。” “哦。” 萧断肠笑了,是微笑,却很冷酷,道:“你太自信了,一两个人也许还不是你的对手,但现在我们已来了四个人,个个都是神捕府的精锐,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刀斧手在此......” “我看见了。” “那你最好将每一张脸都记住,因为每一个人都是杀你的人!” “不必。” “不必?” “你们只需要记住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第五小楼终于也露出了微笑,轻轻挽了个剑花,很随意也很潇洒的将长剑滑入剑鞘。 她知道自己表现得越镇定越自信,对方就越忌惮,越不敢出手。 萧断肠的确已沉默了。 可是她忽略了一个人,一个很有冲劲的年轻人,这种人大多都有一个很普遍的毛病——不信邪。 四个人当中最年轻的那个是神捕府中的后起之秀,也是“苍鹰连城”的亲传弟子,据说被他抓到手的犯人从来就没有能活着进神捕府大牢的,被他盯上的人,连进大牢吃牢饭也成为了一种奢侈。 他是个天才,心也够狠。 所以他才出道三年,“乌鸦连七”之名就已传遍江湖。 连七已拔出了他的刀,用刀尖指着第五小楼,冷冷道:“拔出你的剑来,我刀下不杀无准备之人。” 他说得很认真,这句话却不是实话,绝不是。 只这一句“不杀无准备之人”就骗了不知道多少人,并将他们杀于毫无准备之下。 第五小楼转过了身,凝视着他,道:“不必。” 连七冷笑道:“你怕?” 第五小楼淡淡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些麻烦。” 连七道:“什么麻烦?” 第五小楼道:“我这一剑出鞘就能杀十四个人,只杀你一个岂不是太浪费了?” 她在赌,赌他不敢出手。 刀尖已有些颤抖,连七瞪着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他很愤怒。 他必须要证明自己是连城收养的七个孩子最出色的那一个,为此他已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甚至于一些必要的牺牲。 所以那七个孩子,仅剩下了四个。 虽然在三年前他就已成为了这四个人中最出色的那个人,俸禄就算在神捕府也名列前茅,但他依旧在追寻着一个永远也追赶不上的目标,因为这已成了他活下去的目的,无关证明自己。 这条路之所以走不到终点,是因为他自己看不见终点。 第五小楼微笑道:“是的。” 连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红。 他看了看萧断肠,萧断肠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又瞪了一眼第五小楼,却现第五小楼还在朝他微笑,最后他只得冷冷哼了一声,愤然放下长刀。 第五小楼微笑着,悠然接着道:“你们究竟打算围到什么时候?不瞒你们说,我现在已有些饿了,你们几个要是不嫌麻烦,不如给我带点吃的。” 萧断肠道:“你想吃点什么?” 第五小楼想了想,道:“烤鸭,烧鸡,最好再来点糖醋排骨什么的。” 人在回忆时最易露出破绽,她一边说着,一边朝萧断肠看了过去。 正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的连七突然开始有了动作,是横斩的起手式,再仔细一看连七,脸上哪还有那窘迫的表情,除了杀意就是疯狂。 他刚才的表演已为此时此刻做足了准备。 他并没有去注意身旁的人,也全不在乎周围人的生死,他只盯着第五小楼的脑袋,想让眼前这人死在自己刀下。 右边与后面沉默的两个人也在同时出手,他们起手慢,出手却极快,眨眼间已过了连七,两柄剑一上一下,直取第五小楼的咽喉与心脏。 他们显然是一对合练多年的组合,两柄剑一上一下,一左一右,配合无间,两柄剑竟仿佛有六柄剑的威力,刹那间似已封住第五小楼在剑法上大部分有可能生的变化。 只可惜这两柄剑都刺空了,本来还没有任何动作的第五小楼,忽然已不见,他们怔了怔神,然后就现一个非常可怕的现实。 他们的咽喉上已多了一个窟窿。 在明白这个窟窿是如何出现之前,他们就已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单个挑出来也许算不上什么高手,但凭借这套熟练的合击剑法必将排进江湖一流的剑客,竟在一瞬间全都死在了第五小楼剑下。 萧断肠脸上好像还是没有表情,他在看着连七,目中仿佛露出期待之色。 连七似已疯狂。 一柄长刀舞的上下翻飞,瞬时斩出七刀,下一个瞬时又挥出七刀,一刀接着一刀,一刀连着一刀,仿佛一堵刀墙向着第五小楼压了过去。 第五小楼往后退了几步,就停住,身后不远就是虎视眈眈的刀斧手群,她已无路再退。 刚才那两剑又消耗掉她不少的体力与精力,现在又要分心因对眼前这一堵密不透风的刀墙,更何况还要分出大量精力来应对萧断肠那边随时可能出现的变化。 两人若一起动手也还好,可一个动手另一个看着,这让第五小楼无论如何也适应不来。 她忽然现萧断肠“不变”所挥的力量,竟已过了连七的“变”。 刀风已吹至她的耳畔。 萧断肠也还在看着他。 她握紧了剑,脸上露出的是已掩盖不住的倦意。 第三十二章 之后的一切 萧断肠还是默默的站在原地,不看,不闻,也没有动,甚至连双钩都没有从背后取下。 他越是显得平静,第五小楼越要去分心盯他。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手,除了他自己。 ——他只有在有十分把握的时候才会出手。 ——他出手的时候,头颅和身子就会造成离别,第五小楼也要和这个世界离别。 第五小楼越是明白这三点,就不得不去分心费力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因为她暂时还不想与这个世界离别,以至于近在眉睫的刀墙也好像看不见似的。 “你累了。”萧断肠忽然说,“也快死了。” “也许。” “也许?” “你自己为什么不来试试?” 第五小楼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分心,却不得不回答,并且要回答得非常讥讽,最好能让萧断肠忍不住出手。 萧断肠很沉得住气。 他笑了笑,只是笑笑,不再说话,不再看她,当然也没有动。 刀墙在萧断肠说话的时候忽然顿住,刀光连绵中,连七好像也在笑,笑得更讥诮,更残忍,然后刀墙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向前推进。 他忽然不急了。 他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会这样,他知道杀人要沉得住气,杀人之前最好能将对方的心理防线摧毁。 他忽然想起了“西北小风堂”的堂主上官简,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独闯“黑龙潭”斩杀黑龙潭帮主并且全身而退,至此之后江湖上便将他称为“铁胆剑客”。 任何一个敢独身杀进数百精壮江匪中的人物,都有资格称得上“铁胆”二字。 连七却吓破了他的铁胆。 他还记得上官简在他刀下瑟瑟抖的模样,是那么的害怕,那么的恐惧,就像是看见了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连七享受了他所有的恐惧后才杀了他。 连七感觉非常愉悦,因为他又让那些所谓的“威名远扬”的人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也许只是因为上官简享受了太久的堂主生活,他的铁胆早已被消磨殆尽,更何况他也已老了,越老的人就越是怕死,无论是缓慢逼近的“死”,还是无可阻挡的“死”。 他经常说:“就好像你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上一直前行,直到某一天忽然撞到了一堵无法逾越的墙,上下望不到尽头,左右看不见边际。” “那堵墙就是死亡。” 连七认为自己的刀也能与自然中那种无可阻挡,无可违逆的死亡相提并论,有时他杀人前还会在心里默数一个倒计时,倒计时数完的时候,就是那人死在他刀下的时候。 现在他已数到了三十。 第五小楼的脸上倦意已更浓,似在叹息。 她脸上露出的疲意,甚至让连七感觉她无法在刀墙前活过三十个默数。 可是他错了,完全错了。 忽然间,灯火忽闪,有风,微冷。 他数到三时,忽然感觉到一阵冷的能渗进骨髓的微风迎面吹来,穿透了刀墙,直直的吹在他身上,又仿佛忽然将他双手冻僵。 ——狂风卷开大地的时候,又有谁能够避免? 第五小楼终于刺出了一剑,不快,不狠,不准,却很强的一剑! 纵然她的心已倦了,剑却绝不会倦。 纵然她的人已累了,剑却绝不会累。 幸好她的剑还在。 剑锋寒如秋水,形式复古的剑鄂还在闪着亮光。 刀却断了! 只听见“叮”的一响,这柄神捕府最好的铁匠用百炼精钢铸成的长刀,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断成了两截。 刀锋还未落地。 第五小楼的剑还没有来得及送进连七的咽喉,可就在这时候,却又听见“锵”的一声,带动了一连串立刻逼近的衣袂掠动声。 萧断肠已拿出了他的钩子——勾魂,勾肠,勾人头的钩子! 第五小楼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一点,至少她对萧断肠的注意完全没有减少。 双钩勾出的时候,她的人与剑就开始有了变化。 长剑化刺为斩,斜斜的朝萧断肠掠过来的方向斩去,可是长剑刚开始横斩就立刻停顿,似是被什么东西拉住。 剑尖刚开始的时候还离连七的咽喉很近,而连七的双手都是垂着的,手里只有刀柄没有刀锋,第五小楼实在想不到连七能用什么方法挡住她的剑锋。 她刚扭过去的脸又吃惊的转回来,看到连七时,就显得更吃惊了,仿佛还有些恐惧。 连七没有用刀,没有用手——他用的是嘴! 连七竟用嘴死死的咬住了阿吉剑的剑尖,他的舌头仿佛已断裂,牙齿也被带掉几颗,双唇和脸颊都被割裂,一小截剑尖正从他的脸上刺了出来。 可是他居然还在笑,很难得他笑的时候嘴是咧起来的,而不是被剑削开的,目中竟也带着一种无比残忍的笑意,不仅是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第五小楼似已怔住。 她的剑还没有拔出来,萧断肠的钩子却已勾向了她的脖子,下一刻她的头颅就要与她的身体离别。 连七仿佛感觉有些可惜。 不可否认,第五小楼还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正是能让人心动的那种,可现在他一点也心动不起来——任何人的头颅和身子如果不连在一起,都无法让人心动。 所以他只感到可惜。 这一刻,萧断肠的钩子已挥过了第五小楼站着的那个地方,连一点阻碍也没有,当然不是因为断肠钩太锋利,而是因为第五小楼忽然消失不见了。 第五小楼居然没有与世界离别,反而是与他们离别了。 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突然从她身后冲出来,以一种难以用眼睛看清的度,将第五小楼从他们两人的眼皮子底下带走。 他们背对着萧断肠掠走的时候,他本还有出手之力,却已无法出手。 因为他的两只手的手背都已多了一柄飞刀,就在突然出现的那人拉住第五小楼时,飞刀已钉穿了他的双手,就算他能忍住痛意,被斩断的手筋却绝不会再听从他的意志。 可是剑还在连七嘴里。 萧断肠凝视着他们已消失不见的背影,过了很久,才将目光投射在连七的嘴上,淡淡道:“还能说话吗?” 连七嘴里出“嗬嗬”的声音,摇了摇头。 萧断肠目光中忽然充满赞许之意,道:“回去吧,出来这么些日子,老总一定很想你了。” 连七嘴里的牙又崩掉一颗,立刻摇头,不停的摇头。 虽然说不出话,但他的脸、他的嘴、他的目光都已写上了仇恨二字,所以他狠狠咬着这柄剑,恨不得一口吞下。 萧断肠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论是我,还是老总,亦或是神捕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你白白受伤的。” 连七慢慢点了点头。 “更何况还有这两柄飞刀。”萧断肠慢慢抬起了手,凝视着飞刀,忽又看向连七,“飞刀和剑都留在这里,我们不怕找不到他们。” “任何人都逃不脱神捕府的追杀。” “这是柄天下无双的好剑,任何人都不会轻易放弃这柄剑。” “所以我们只需要等,等回了神捕府,等她自己来找我们,等她来送死。” “谁也不能否认,这法子虽然简单,却很有效。” 连七没有否认。 风还没有停,闪动的灯光照着他的脸,森寒的剑光也照着他的脸,狰狞的面孔,就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第三十三章 之后的之后 城外的风好大,好冷。 这天气冷得简直不像是在秋天,被露水打湿的树梢似也结成冰霜,风中不时传来鸟语,空气里充满了新鲜而冷清的木叶清香。 远方有炊烟升起,近处却不见村庄人家。 第五小楼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先是嗅到了一阵泥土的气味,然后才现自己的人已躺在一颗树下,这棵树的树干很粗树叶枝桠分布很广,恰好能遮住前方初升的阳光。 这地方好像被人特地清扫出一片干净的空地,泥土干净而平整,落叶被扫的远远的,居然还有一张很精致很厚实的兽皮毛毯铺在她身下。 空地的中间已熄灭的火堆正升起一丝青烟,一个男人正伸着双手在烤火,嘴里时不时一声哈欠,看起来好像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第五小楼一睁开眼睛,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被这个人吸引,忽然,她现自己好像见过这人。 并且见过好几次。 第一次看见这个人,是在一个小镇的酒铺中,他刚走出来,她正好走进去,本来互不相识的两人,因为一些很奇妙的误会,不知道怎么的就纠缠到了一起。 第二次相见,是在她的房间里。 虽然产生了一些误会,可看见他受伤模样,她还是不忍心将他赶走,不但处理好他的伤口,还留他过了一夜。 他心里当然很得意。 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很讨厌的男人,也相信若是其他的什么人,她是绝不会让其留宿的,在这一点上他向来都对自己很有信心。 第三次相遇却到了三年之后。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对他却全无印象,只因为他脸上还带着易容,何况那时候还不能暴露身份。 所以看见她遇上了麻烦,他顶着别人的身份不妨也帮了她一小把,其中当然也有过一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插曲,至少她穿着纱衣为他倒酒的那幅画面,算是深深被他记在了心里。 有意也好,无意岂非更有趣? 阳光灿烂。 温暖的阳光,忽然从枝桠间照了下来,铺满枫叶的大地,正在阳光下反射出金黄的光。 应乘风虽已很困了,耳朵却还是特别灵,第五小楼刚一做起身,他就朝她看了过去。 “醒了?” 他冲她笑了笑,笑得像阳光一样温暖。 第五小楼显然已认出了眼前这个在不停傻笑的人的身份,虽然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与他一起出现在此,但是从他傻傻的笑容上能看得出,这人至少没什么恶意。 “早......”她也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这是什么地方?” 应乘风道:“一个还算比较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这里离越城很远,官兵和神捕府的人暂时都还追不上来。” 第五小楼道:“听上去,好像是你救了我?” 应乘风又打了个哈欠,道:“算是吧,至少那萧断肠在半年内绝不可能再拿起他的双钩。” “是李烦让你来的吧......”第五小楼迟疑着,忽然环视了一圈,“小烦他人呢?” 李页火曾答应过一定会来救她,她相信李页火,一种天经地义且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信任,因为李页火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李烦是?” “就是李页火。” 应乘风张了张嘴,忽然沉默了。 第五小楼却一下跳了起来,狠狠道:“快叫他出来,这小子这么晚才来救我,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应乘风还是沉默。 可是第五小楼的再三逼问下,他只能说:“他不在,他......去引走那些神捕府的人了。” 他没有直接告诉她真相,只因为他知道李页火和她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怕她受不了这种刺激。 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会欺骗自己,并且是那种**裸的欺骗,会多么悲伤,多么痛苦,应乘风连想也不敢去想。 第五小楼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凝视着他,道:“你就这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干这么危险的事?” 应乘风想摇头,却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带着我跑了,这算什么?就算神捕府的人追上来,凭我们三人的实力又不是杀不出去。”第五小楼的声音也在逐渐冷,“还有你为什么要弄晕我?” 她忽然在身上摸索了一圈,还好衣衫完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变化。 应乘风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静静看着已熄灭的火堆,仿佛是在沉思,思索了许久,才反问道:“你有没有救过落水的人?” 第五小楼道:“什么意思?” 应乘风道:“我从小在河边长大,家门口那条大河表面上看起来很是平静,暗地里却是暗流涌动,所以总有些不知死活的人喜欢在那条河里游水,我三天两头就得去那条河里救人。” 第五小楼显得有些不耐烦了,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现在还没什么心情跟人聊家常,何况这人在她的心里并没有很深的印象,也不是什么很熟悉的人。 应乘风还是不理她,自顾自道:“在水里救人是种很危险的行为,但是最危险的不是水里暗流,而是你要救的那个人,因为人落水时会非常的惊慌恐惧,以至于会拼命抓住身边所以可以抓住的东西,就算是一个稻草也会死死拽在手心里,更何况一个能划水的,活生生的人?” 第五小楼不说话了,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就算没救过人,但她以前至少听说过类似的事件,救人者反被落水者拼命抱住,以至于最后两人都筋疲力竭,一起沉入水中。 而且她现在也知道,应乘风到底想说些什么了。 应乘风道:“所以我们救人的时候,通常都会——” 第五小楼忽然接道:“打晕她。” 应乘风道:“不错。” 第五小楼道:“可是你是怎么进入皇宫的?要知道你的牌子可是被其他人拿走了。” 六个人,六块牌子,其中并没有看到应乘风的身影。 应乘风道:“当然是走进来的。” 第五小楼惊道:“走进来?没牌子他们也放你进来?” 应乘风忽然笑了笑,道:“解释起来也许会有些复杂,但我就是那个在烟雨楼遇见你的司空忌酒。” 简单扼要的解释,却有些难以让人相信。 第五小楼显得更吃惊了。 无论如何,这两人长得可是一点也不像,更何况李页火等人还都在酒楼里叫过他司空忌酒,并且还真有个应乘风在酒楼里睡死了过去。 她瞪大了眼睛,又问道:“你是司空忌酒,那在酒楼里睡觉的那个人是谁?” 应乘风道:“司空妙,江湖上易容术能排得进前三的司空妙。” 第五小楼又长大了嘴巴,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眼,迟疑道:“说起来,三年前赖在我房里过夜的也是你吧?” 应乘风微笑道:“不错。” 第五小楼长长“哦”了一声,忽又道:“也就是说,那天在酒铺前耍流氓的人,也是你吧?” 应乘风的微笑立刻僵硬在脸上。 第三十四章 之后的之后的之后 阳光灿烂。 可是这阳光灿烂的树林中,还留有一丝昨夜残存的寒意。 应乘风知道这里很安全、很隐蔽,就算神捕府势力通天,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江湖中已有群鹰飞起,而他们绝不可能在廖无人烟的地方藏一辈子,只要他们重入江湖,就一定会被群鹰盯死,直至捕杀。 “也就是说,你易容成了司空忌酒的模样,司空妙易容成了你的模样?”第五小楼刚才在问。 “完全正确。” “可是真的司空忌酒呢?莫非他没有来?” “他当然来了,在剑台上与燕鸣比剑的就是他。” “既然比剑的是司空忌酒,那风无道呢?” “他是猎人。” “猎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在黄雀之后,还有一个隐藏的猎人!” “他的猎物是谁?” “是一条龙。” “是时辰中的龙?” “完全正确。” 现在第五小楼几乎已弄明白了这个绕了好几圈的阴谋—— “时辰”想借风无道与燕鸣的龙虎之争,得一个渔翁之利,而得到消息的应乘风众人索性将计就计,通过一系列的伪装想引龙出洞,一举端掉“时辰”这个江湖祸害。 可让第五小楼更感诧异的是,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敢打风无道与燕鸣的注意,并且“时辰”的人居然还接下了这个单子。 所以她又问:“他们成功了吗?” 早早的就潜入暗道的她,当然没有目睹其中的经过。 “当然没有”应乘风笑了笑,“不仅如此,我们还抓住了龙头,只可惜——” 第五小楼立刻道:“可惜什么?” 应乘风摇了摇头,道:“只可惜还没有从龙头嘴里敲出幕后黑手的身份,他就被人杀了。” 第五小楼道:“风无道没有留下他的性命?” 应乘风皱了皱眉,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垂下头似是在思索,却沉声道:“是李页火杀的他。” 他忽然又开始思考那个问题——李页火为什么要不等龙头说完就杀了他?难道是在隐藏什么? 论剑台附近的守卫恰巧都被第五小楼的刺杀行动引开,李页火明知道这些守卫回防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困境,却放任神捕府和守卫离开,甚至还加以指引,“时辰”的刺杀因此变得更加简单。 这两者之间莫非还有什么牵连? 不管怎样,龙头的嘴已紧紧的闭上了,死人永远也不可能张嘴说话。 “李烦他人呢?” “李烦是?” “就是李页火。” “我......不知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语很慢,因为他的确不知道李页火的去向,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她李页火的去向。 这天晚上他一夜未睡,一方面是为了给昏睡中的第五小楼守夜,另一方面也想定心思考那几个疑点,虽然一晚上都没有想出什么眉目,也不能向第五小楼提起任何细节。 第五小楼忽然皱起了眉,道:“你不知道?” 应乘风没有回答,无法回答。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心里想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第五小楼狠狠瞪着他,看了很久依然不见他有开口的打算,就索性不去看他,目光开始在四周搜寻。 她看起来就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刚开始还很淡定,却越找越心急,脸上的表情愈凝重,看了一圈又一圈,连皮毯都掀了起来,还是没有现她想找的东西。 阿吉剑! 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这柄剑意味着什么,这是她所有安全感的来源,也是她在江湖上立足的依仗,更是一位旧友无私的馈赠,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失去这柄剑。 第五小楼咬着嘴唇,脸色已有些白,忍不住问:“我的剑呢?” 她当然知道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因为她已忽然记起昏睡前那一刹那,握剑的手已松开,连七阴冷的眼神和逐渐远去的长剑,构成了她闭眼前最后一幅画面。 应乘风道:“那人咬得实在太紧,若是不弃剑,根本不可能将你从钩子下面救走。” 他也不是看不出来,这柄剑是柄难得的好剑。 但是这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剑客,最不缺的就是好剑。 “你!” “对不起。” 第五小楼仿佛叹了口气,却还是板着脸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救我才不得已弃剑,所以我也不会责怪你们,只不过这柄剑对我很重要,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回来。” 应乘风只有答应。 他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爽快,并不是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而是因为他有一个对“找”东西十分在行的朋友—— 司空妙! 不管是剑是刀,亦或是人。 只要是看得见、摸得着、带的走的东西,就没有他偷不到的。 他将第五小楼“偷”出来交给应乘风后,便独自一人引着追兵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逃走,并且分手前曾约定三天内在燕南城碰面。 相见便是安全,若是连司空妙都无法在三天内与之会面——应乘风简直不敢细想。 幸好现在还只是第一天,司空妙还有足够的时间赶到燕南,他们也正好有时间暗中打听这一事件的后续展。 “现在我们去哪?” “燕南。” “小烦他也会赶来的吧?” “......” “你们没商量好?” “他会来的。” 于是夕阳西下时,他们赶到了“鸿悦客栈”。 最好的客栈,最舒适的客房,应乘风一直都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 现在他已躺在床上,最大最舒适的那张床,一夜未眠且长途奔袭的疲惫,让他连饭也没吃就躺在床上睡死过去。 桌上有一小碟卤牛肉,一碟油爆鲜虾,一碗新切冬笋,一碗剁椒鱼头,一壶温得恰当好处的“梦江南”,用人参炖的鸡汤,还在冒着热气。 第五小楼却只是浅尝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你放心,这里的掌柜是我生死之交的朋友,绝不会出卖我们的行踪,不过你还是不要出去瞎逛的好。” 而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客房里的,不仅仅只是应乘风睡前的这番话,更因为她手中现在已没有了剑。 没有了剑,她还剩下什么?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现在,更不知道未来。 有人说复仇前是无比的期盼,复仇时是无限的满足,复仇后却是无尽的空虚,再然后,就成了无力的逃亡。 但是她还有亲人,是一份寄托,也是一些担心。 “李烦会不会受伤?会不会被抓?” “他若是真的被抓了,我又该如何去救他?” “如果真的走到了救他的那一步,就必须把自己的剑拿回来!” 于是,她又开始有了希望。 第三十五章 在那之前 “他们死了!” “谁死了?” “风无道和燕鸣!” “他们怎么可能会死!” “每个人都会死的,他们也不例外。⊥,www.81zw.COM” “他们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剑客,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的名声,死的才会比别人快些。” “是谁杀了他们?” “应乘风!” “怎么会是他,他们不都是朋友吗?” “也许也正因为他们是朋友,所以才会死的这么简单。” “......” “更何况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就连神捕府也下了通缉文书。” “人证是谁?” “本来在场的看客都可以算是证人,只不过——” “不过什么?” “卜严峻与徐志磊命丧当场,司空忌酒下落不明,其他人中毒昏迷,能站出来作证的就只有李页火一人。” “就凭他一言之词——” “所以还有物证!” “物证是?” “是飞刀,应乘风的飞刀!” “就算他的飞刀有通天之能,但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就想要拿下这么多江湖一流的高手,恐怕还不太可能吧。(w)” “因为他有帮手。” “是谁?” “时辰!” “据我所知,应乘风这人平时穷得要命,时辰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帮他?” “呵呵。” “你笑什么?” “如果他是时辰的龙头呢?” 戊时,夜已深。 第五小楼虽早已将门窗关好,却还是有刀锋般的冷风一阵阵从门缝窗隙间吹进来,冷得就仿佛刀刺般难受。 床很宽,被子很厚,被窝里一定十分温暖。 她却没有钻进温暖的被窝,反而是环抱着一张毛毯子坐在床尾,紧闭着的眼睛,看上去好像也已睡着,可是紧锁的眉头,也看得出她睡得并不安稳。 模糊的梦,就像一片噬人的沼泽,天上没有太阳,只有一只占据整片天空的眼睛。 她仿佛感觉到自己正被一只泥沼中伸出的手拉进泥沼,她想呐喊,想拼命挣扎,却一丝力气也用不出来,只能怔怔的看着天上那颗疯狂转动的眼珠,缓慢的,绝望的,窒息的慢慢下沉。 她沉了下去,却忽然遁入了深渊,整个人都似已变成了空的,空荡荡的飘荡在冷而空灵的阴霾中。 隐约中,仿佛间,似乎有人在说:“你来了。” 她脱口而出:“是谁?” “是我。『≤八『≤一『≤中『≤文,www.81zw.COM” 阳光乍现。 突然间,天空大地被阳光撕裂,阴霾已被驱散,就像一柄金色巨剑刺穿了这个模糊的世界。 然后她睁开了双眼。 第一眼她就看见应乘风的脸在眼前忽然出现,她下意识很嫌弃的往后仰头,语气带着一些不满,道:“你干嘛?” 应乘风笑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第五小楼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暗暗叹了口气,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看你一直在抖,还在说梦话,八成是做噩梦了。” “梦话?我说什么了?” “你问了句‘是谁’,这房里就我一个大活人,所以我就回了句‘是我’。” 第五小楼有些迟疑,又问:“就这样?” 应乘风又笑了笑,道:“不然还能怎样,在梦里说相声吗。” 第五小楼没有理他,定了定神,想回忆起那个心有余悸的噩梦,却现被应乘风这么一闹,早已忘到了脑后。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做噩梦,事实上,她几乎每周都有一两天在噩梦中苏醒,可是每次都会将梦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本以为复仇能缓解这个毛病,却没有想到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应乘风凝视着她,忽然道:“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独自一人闯入皇宫深处,真以为那些守卫都是摆设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责备。 第五小楼怔了怔神,淡淡道:“报仇而已。” 应乘风的目光忽然开始变得复杂,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要杀谁?” 第五小楼道:“越王!” 应乘风吃了一惊,道:“越王?” 第五小楼瞥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越国人,当然不知道我家与越王的恩怨。” 应乘风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她。 第五小楼慢慢伸了个懒腰,坐起身,穿好鞋,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徐徐道:“所以,我叫第五小楼。” 应乘风沉默了。 他不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毕竟这么奇怪的姓氏还是非常少见的,所以他记得非常清楚,越国仅此一家的第五家族,已在数年前被越王下令满门抄斩。 所以他不问了,大概的原因,他已能猜的出来,这种事并不少见。 桌上的灯还很亮,有酒有菜,居然还是热的。 应乘风走到桌前,坐下,解释道:“我叫伙计又拿去热了一下,过来一起吃点了。” 第五小楼没有犹豫,她现在确实有些饿了,饭菜散的香气已让她无法拒绝。 她刚坐下拿起了碗筷,忽然停顿,急着问道:“对了,李烦他人呢,现在有没有他的消息?” 应乘风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为她做了这些事,为了她冒着生命危险于乱军中将她救了出来,可是她在意的,竟只是那个**裸欺骗,背叛她的亲人。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被至亲的人欺骗、背叛是一种怎样的滋味,所以他唯一希望的,只不过是不想让她伤心。 应乘风自顾自倒了杯酒,持杯凝视,道:“还没有。” 第五小楼心不在焉的吃了口菜,道:“那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方式?像信鸽之类的?” 应乘风道:“应该没有。” 不是应该,是的确没有,就算李页火会用信鸽给他传信,也早就被他抓了、烤了、吃了。 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在酒楼就已彰显无遗,就算顶着司空忌酒的身份,应乘风也要跟他作对,至于为什么讨厌他,他自己也很难说的清楚,最初可以追溯到应乘风一年前的纯阳之行。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讨厌一个人自然也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第五小楼又道:“那你有没有出去打听过?” 应乘风道:“也还没有。” 第五小楼道:“那你都知道什么?” 应乘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摊开手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充满无奈。 第五小楼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大声道:“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乎他?” 应乘风很想说“当然不在乎”,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我当然在乎,只是现在时机未到,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打听打听?” “等吃完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吃完你就知道了。” 第三十六章 赌 风更冷。⊥,www.81zw.COM 他们跳出了窗,落在客栈旁边的小巷中。 淡淡的星光照在他们身上,临近寒冬的深夜,天上的疏星总是显得分外遥远,分外明亮。 应乘风的眼眸好像也很亮。 他忽然问:“你知不知道我要带你去什么地方?” 第五小楼横眉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晚上能去的地方,除了客栈,其他的好像都不是些什么好地方。” 应乘风抚掌道:“对极了,待会我们去的不但不是个好地方,还是个坏透了的地方。” 第五小楼瞪着他,道:“那你还带我去!” 应乘风居然笑了笑,微笑道:“因为我要去找一个坏透了的人。” 第五小楼道:“谁?” 应乘风道:“王通。” 听见这个名字,第五小楼终于不瞪着他了,目光渐渐垂落,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喃喃道:“我知道这个人,的确是该去找他打听打听。” 八面灵通,王通。 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他一定是一个消息灵通的人,非但消息灵通,连认识的人也真不少,据说他认识的人,比认识他的人还多。 可是江湖上消息灵通的人虽不多见,但也绝不罕见,而王通能与那些人区别开来,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他能找到司空妙的下落。¢£八¢£一¢£中¢£文,www.81zw.COM “贼”一直都是一个很讲究隐藏和低调的职业,更何况还是贼王,从来就只有他自己想现身就现身的时候,就算是应乘风也只能分辨出他的伪装,找不到他的下落。 王通却能。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江湖上没人知道,司空妙本人也很莫名其妙。 江湖上也不是没有人买过这个消息,有看热闹的,有想拜师的,更多的是那些惨遭他“贼手”的仇家。可是那些人就算找到了司空妙下落,也根本看穿他的易容,就算看穿了他的易容,也追不上司空妙的轻功。 所以,江湖上但凡买过这个消息的人,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是司空妙与王通串通好骗钱的把戏。 看热闹的就算了,花钱买个开心,想拜师的也花钱买了个死心,苦就苦了那些倒了血霉的仇家,八面灵通的收费向来是业界榜,他们被司空妙偷了一笔不说,又被这王通坑了一笔,一口闷气吐不出,只能和着老血咽下。 只要王通没有坏了规矩,他们就绝不能破坏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特别是江湖中人,他们有自己一套独特的规矩,并且所有人都必须遵守,不守规矩的人通常只有一个下场。 他们已走出了小巷,踏着星光,沿着长街慢慢前行。 夜已深。 这种时候在街上溜达的只有三种人。 第一种是“醉鬼”,他们通常走着走着,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掉进了臭水沟;第二种是“色鬼”,他们通常是在家里待着,趁家人一个不留神就跳进了温柔乡;第三种是“赌鬼”,他们不用等自己不小心,也不用趁家人不留神,自己大摇大摆的就栽进了销金窝。∮八∮一∮中∮文,www.81zw.COM 最可怕的是第三种人,能称得上“赌鬼”的人,大抵已进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 也许他们早已将老婆孩子都输了,将父亲母亲输了,可是他们依旧乐此不疲,甚至将自己的性命也赌了上去——因为他们想翻本。 “输了钱的人,有谁不想翻本?想翻本的人,有谁能不输?” 有一个很伟大的人曾经这么说过,大家都承认这很有道理,因为能明白这一点的人,至少能比别人活得自在些。 “财神当头” 黑底金字的牌匾上写着这四个大字。 门两侧挂着两个灯笼,白纸金字,一边写着“鸿运”,一边写着“高升”。 从外表上看,这只是家装潢豪华的客栈,可是常来的人都知道,客栈下隐藏的是燕南城里最大的赌场,也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赌场。 赌的越大就越隐秘,来的客人也就越尊贵。 应乘风从未来过,却知道这个地方。 他的那个开客栈的老朋友却是这地方的常客,当得知应乘风想玩两把的时候,他很热情的向应乘风推荐了这个地方——真不愧是够义气的“老朋友”。 “城东那条河往东数第三座桥,顺着桥往西走来到南归湖畔,有一家叫‘财神当头’的客栈,你进去要一碗豆腐花,一碗烫白菜,告诉店小二豆腐花要加辣,烫白菜要加糖,然后他就会带你上船。” “这地方只接熟客,所以他们问你谁介绍你来的,你就只管报上我的名号。” 于是他们就到了这家客栈。 在前面引路的是个很机灵的小伙计,一听说刘三爷介绍来的客人,他当然不敢有丝毫怠慢,无论应乘风问什么,他都如实道来。 “这平时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回爷的话,到这来的都是燕南数一数二的上等人。”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一件看起来从来没洗过的蓝袍子,高高瘦瘦的,蓄着山羊胡须的男人?” “有!有嘞,他这几天每天都来,只玩骰子,每次都输几千两银票,小的记得特清楚。” “今晚呢?” “刚开船他就来了,在骰子那桌准能找到他。” 他们上了小船,水面平静而黑暗,只有远方的湖心处似有灯光忽现。 这的确是个很隐蔽的地方,该来的客人想必都已经到了。 桨声在湖面上显得尤为刺耳,渐渐远方微弱的灯光越来越亮,黑暗中一艘巨大的花船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嘈杂声开始从船上传出,大喊、大笑、大哭、大闹,充斥着人类最原始的**。 小船刚一接近,大船上就有人在喊:“来者何人?” 小伙计大声回道:“刘三爷介绍的客人!” “得嘞!” 一根粗大的麻绳跟着他的声音一起飞了过来,小伙计跳起来一把接住,将小船拉向大船。 船上的赌局已能看得见了。 第五小楼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王通就在这?” 应乘风笑了笑,道:“找他并不难,你只需要去城里最大的那个赌场,就一定能找到他。”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就在燕南城?” “因为他的招牌就立在城门口。” “......” 干这行的不怕有人找,怕的是没人找。 他们已推开了船舱的门。 小伙计并没有跟上来,他回身向岸边划去,去等待着下一个迟到的客人。 船舱里的装潢比客栈更加豪华,一片金碧辉煌、雕栏画栋。 第五小楼粗略的算了一下,船舱里的人应该在五十左右,客人们的衣着配饰大多都很考究,出手更为阔绰,一些罗衣纱裙的少女托着美酒穿梭其中。 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人新来的,连少女也没几个人在意,所有人都已赌红了眼。 第三十七章 八面灵通 他只赌骰子。∮八∮一∮中∮文,www.81zw.COM 是因为他只会玩骰子。 像牌九和麻将,以及那些各式各样的新玩法他都不屑于去学,因为他一直都认为只有骰子算得上纯粹的“赌”,只有骰子能代表赌场的灵魂,靠算计和诡异赢人的玩法根本算不得赌。 今晚他手气好极了。 前几天丢掉的好运似乎全都聚到了今天,只要拿起骰子,随随便便往瓷碗里一丢,不多不少恰巧就比庄家多上一点。 一点刚好,两点嫌多,只要能赢,就已足够了。 “这人是谁?” “王通。” “八面灵通?” “不错,就是他。” “我知道这人,听说前几天他差点连裤衩都输没了,怎么今晚突然转运了?”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今晚到他家。说不定明晚就到我家了。” “你仔细看看,他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法?” “我看不出来。” “连你也看不出来?” “非但我看不出来,就连老张也看不出任何问题。” 老张并不姓张,常来这的赌徒大多都习惯这么叫他,据说他曾经也是个很有名的赌徒,自从“玩手法”的那只手被人砍掉了之后,他决心戒赌,却被“财神当头”的大老板找来看了场子。¢£八¢£一¢£中¢£文,www.81zw.COM 灯如昼。 桌子上已摆满了一叠一叠的银票,白花花的银两,金豆子也有不少,而就在这一堆金银财宝中间腾出了一块不大的空地,空地中间摆着一个瓷碗,三颗象牙骰子正在瓷碗里闪闪光。 庄家一把抓起三颗骰子,每晚都很干燥、很稳定的手已有些汗。 他深吸了口气,稳稳的扔出。 “三个五。” 他松了口气。 人群中出一阵轻轻的惊呼,又立刻安静。 虽然这并不是最高的点数,但也将近最高的点数,能扔出这种点数的人并不多,庄家显然是练过的人。 王通却不知道好运还在不在身边。 他拼命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睛里有点冒金星,哆嗦着的手在那件几年没洗过的袍子上狠狠擦了几回,终于一颗颗捡起了碗里的骰子。 这把叫做“放手一搏”。 所以无论他赢了多少,这都是最后一把,赢了就能再翻一番,如果输了,他就真的要光溜溜的逃回客栈了。 于是他开始后悔了。¢£八¢£一¢£中¢£文,www.81zw.COM 后悔自己赢了银子却输了脑子,“赢了就走,千万不要拖泥带水”这句时常被他挂在嘴边的话,在庄家的挑衅和旁人的起哄中,显然被他扔到了脑后。 俗话说:“人到刑场,钱到赌场。” 出尔反尔不但会让人鄙夷,还会被那些赌场打手恭恭敬敬的抬出去,“抬”的意思就是,他已没法自己走路,三条腿至少有两条是是断的。 更要命的是,银子不会还给他,旁人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因为这本就是赌场的规矩。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屏住。 赌场里忽然没了声音,围观的人们也似已与他一起屏住呼吸,所以人都在盯着他手中带着汗渍的象牙骰子,就像在盯着“落红阁”头牌**的**。 他终于出手了,双目随着手臂向上的摆动登时睁开,可是就在这一霎那,他的瞳孔突然收缩,原本稳稳掷出的右手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因为他突然看见了一个现在打死也不想看见的人。 应乘风正在人群中冲他傻笑。 清脆悦耳的落地声将赌徒的目光吸引,骰子在瓷碗中绕了几圈才缓缓停下。 “一个五,一个六,一个一。” 庄家差点没跳起来,旁人已经在帮他叹气了。 他两眼一黑,却还没有晕倒,是因为他还有一肚子火要。 应乘风却抢着向他招手,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快点过来,你有生意了。” 王通道:“你走!你走!” 应乘风道:“为什么让我走?” 王通咬牙道:“因为我非常想揍你,却知道自己打不过你。” 应乘风道:“这都是小事,我找你是有大事。” 王通道:“大事?最近倒也的确有件天大的事跟你有关。” 应乘风道:“天大的事也得出去了再说。” 他一把拉住王通,拽着他向船舱外走去。 第五小楼也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这两人看起来倒也好像十分熟络,对方既然不问,她也没这个兴趣去自我介绍一番,她现在只希望能尽快打听到李烦的消息,拿回自己的剑,然后好与李烦一起回家祭奠亡亲。 她等这一天已有多年,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仇人倒在血泊中的场景,也曾幻想如果报仇成功,自己产生一种怎样的情绪?是嘶声痛哭,还是欣喜若狂? 这些都没有。 忽然间,她感觉到的只有轻松,只有平静,一切都好像变成了空的,也许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在京城开间茶楼,看着人来人往,听着江湖趣闻,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舱外只有黑暗。 应乘风走出了船舱,忽然回头道:“你现在这里等我吧。” 他还不能让第五小楼知道,自己要打听的是司空妙的消息,而不是李页火的消息。 第五小楼立刻道:“为什么我不能去?” 应乘风道:“你带钱了吗?” 第五小楼道:“没有。” 应乘风道:“消息是按人头算钱的,一个问题五百两......” 王通忽然插嘴道:“其实也不是不......” 应乘风也打断他的话,一边推他出门,一边说:“去去去,出去等我,这里没你的事。” 王通悻悻走远,来到甲板边,对着湖水愤愤“呸”了一声。 第五小楼目光里已露出奇怪的表情,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应乘风笑了笑,道:“为什么要瞒你,只是那小子太会忽悠人了,等你听完了他就开始你钱了。” 第五小楼却显得更奇怪了,道:“那你还信他?” 应乘风道:“因为我还没给他钱呢。” 第五小楼凝视着应乘风,忽又瞧了瞧远处的王通,才终于点头道:“好吧,我就在这等你,等你打听到了消息一定要立刻告诉我,银子的话我先欠你的,等李烦来了一起还给你。” 应乘风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却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