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侯》 序章 魑魅 大夏成元三年六月十八,天狗吞日,一瞬间暗无天日,所幸下屯县早有准备,官民齐动锣鼓乱响吓退了天狗,饶是如此也无人心安,接连三日不分日夜民众都聚集街上。 天狗虽然被吓退了,更多的怪事传出来。 一个在街上避险的小民胆大,被几个闲汉的鼓动决定回家去睡,但当他独行走到家门口的巷子时,遇到了一群怪人..... “那些人高有一丈,身穿黑衣,手握五色旗幡,面容凶怪。” “小民大叫一声,手中灯笼跌落,燃起火焰,那些人便没入墙壁中不见了。” “那小民次日被人发现,已经死去了。” 茶楼里的人们听到这里便响起一片惊呼,便有很多人大叫。 “是鬼。” “是勾魂鬼。” “非也。”有一个面容枯皱的老者摇头,捻须道,“不是鬼,是神。” 神和鬼自然是不同的,民众们大喜:“方老翁,果然是神?” 方老翁面色却无喜只有悲戚:“是瘟神。” 神仙和神仙也是不一样的,听到瘟字民众们大惊,面色发白,鼓噪起来。 没有人怀疑方老翁的话,方老翁是这个县活的年纪最大的读书人。 “书上是有记载的,瘟神就是这般。”他说道,随之念出一串拗口的文字描述,又抬头看外边的天,天上的太阳已经恢复如初,但依旧带着诡异的白晕很是刺目,“每逢大变大灾,瘟神必然现世。” 茶楼中的民众们更加惊乱:“这么说我们下屯县要有大灾了!” 方老翁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街上传来更大的喧哗,恍若又回到了那日天狗初现。 “快去看啊,五道人捉妖了。” “丁家庄有妖了。” 这可比听人讲的不知真假的瘟神现世更惊人,茶楼里的人涌涌而出,胆大的汇入街上奔走相告看热闹的人群,胆小则惶惶的向家中逃去,自今日起闭门不出了。 茶楼里眨眼变空桌椅狼藉,但方老翁还依旧坐在桌前端着茶碗。 “方老翁,你怎么不去看?”茶楼的伙计问,他正犹豫要不要跑去看。 方老翁道:“有什么可看的。” 是妖怪啊,不过方老翁活了这么久定然见过吧,也不觉得稀奇,他还年轻还没有见过,伙计放下茶壶溜了出去,将来老了可以跟晚辈子孙们当谈资,这种事可不是常能遇到的。 掌柜在后恼怒的喊了几声无果。 茶楼里空了,街上的喧嚣也远去了,恍若空城。 掌柜没有跟去,伙计可以忍着挨骂跑去看热闹,他不敢丢下店不管,相比于妖怪,东家更吓人。 “有五道人在,妖怪定然掀起不起风浪。”他看着外边,几分轻松说道。 五道人是下屯县外云梦山清风观的道士,捉鬼除妖驱邪有仙术,据说县令这次能提前准备驱逐天狗就是五道人进言,有如此仙人在,瘟神应该也能通融一下,至于妖怪更是不算什么。 掌柜的话没有得到回应,方老翁端着茶碗神情没有轻松,更添几分悲戚:“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有妖怪作乱,乱世多魑魅,恶地满魍魉,真是要有大灾了。” 说罢将茶碗摔在地上掩面放声大哭跌跌撞撞而去。 掌柜的吓了一跳,犹豫再三没有追上去索要打坏的茶碗钱。 活的久的读书人都有些疯疯癫癫,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招惹。 这边大街上方老翁孤零零悲哭乱世大灾,城外丁家庄人山人海却安静无声。 丁家庄就在云梦山下,六月炎夏,村后山脚下一片平整毫无遮拦的田地间郁郁葱葱的庄稼被踩的东倒西歪,田地里站满了人,爱田地庄稼如命的农户却没有去驱赶呵斥,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正中的一块田头。 这边田头空出一片,只有一人,白眉长须,身着道袍,手握桃木剑,围绕一棵枝繁叶茂的小树,时而怒目疾奔,时而闭目摇晃,宽大的道袍飘飘,忽的一声怒叱,桃木剑劈向小树,并未接近,却轰的一声腾起火球,小树瞬时被火焰吞没,四周响起惊声一片,旋即欢呼声如雷。 “树妖被天火诛杀了。” “五道人法术了得。” 伴着欢呼村老被搀扶上前,对肃立的道人连连施礼道谢,但也有不少人询问这一棵小树怎么就是妖怪,看起来很普通的小树。 听到询问一个当地人露出高深的笑:“因为这田头原本没有树。” 诸人向田间看去,这才发现除了正在燃烧的那棵小树,田地里只有庄稼并没有树木。 天狗吞日后的晚上,一个妇人起夜察觉院子里有声响,看到有人影在鸡窝前偷鸡,农妇大喊大叫抓贼,四邻灯火照耀.... “那贼赤身裸体,枯瘦灰白,四肢如枝干,绿发拖地,口角鲜血淋淋,正在生吞活鸡。” “此鬼被发现便起身扑向妇人,吹了一口气,妇人应声倒地气绝。” “四邻敲响驱赶天狗的锣鼓,另有猎狗狂吠咬住白鬼,白鬼奔逃出村不见,村人战战兢兢未敢搜寻,待天明顺着血迹寻去,便看到田头多了一颗小树。” “大家近前看,那小树树干上有猎狗咬伤的伤口,犹自流血。” 随着讲述缩肩咬手指的诸人再次向田头那边看去,小树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嫩叶卷黑,树干焦枯,恍若人形。 果然是树妖,还好有五道人在,否则满村人必遭荼毒。 “书中称此为枫子鬼。” 说这话的人站在不远处山路上,他是一个年轻的僧人,穿着青色发旧的僧袍,山路两边皆是树木,遮挡日光斑驳,让他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似乎蒙上一层尘土。 他执杖而立,俯视前方的田地距离高且远,视线里泱泱的人和熄了火焰的小树混为一体。 “木和尚见过此鬼?”有人问道。 此人坐在下方山路旁的一块山石上,是个非僧非道胖乎乎的中年富家翁,山下烧鬼口中谈鬼,他并没有丝毫的惧意,细小的眼睛笑眯眯。 木和尚看着山下,斑驳的日光在他身上跳跃:“鬼怪只在书中。” 意思是人世间没有鬼怪?富家翁饶有兴趣:“和尚不信世上有鬼怪神还算什么和尚,拜什么佛。” 木和尚淡淡道:“我不是不信世上有鬼神,而是鬼怪神与人没有什么区别,也自有生死轮回命定,无须在意。” 富家翁更有了不解:“这日食神鬼妖怪都不在意,那什么是该在意的?” 木和尚抬起头,手中木杖抬起一指:“不该存世的魑魅魍魉。” 富家翁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这视线是看向前方,但又越过聚集的人海落在远处的田地尽头。 田地的尽头有一条小路,此时有两人正行走,一高一矮,似乎为了躲避刺目的日光,两人皆是黑袍黑衫,一人头戴黑油斗笠,一人手中执把黑油伞。 居高临下举目远眺,跟云集的人群的相比,这二人就像两只落单的蚂蚁。 似乎察觉到这边的视线,走动的两人停下脚步。 日光照耀下的田地里喧嚣如麦浪滚滚。 惊惧紧张而安静许久的人群肆意的宣泄,或者聚众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或者争相去看枯树,或者敬畏感激的跟在族长里正身后拥簇着道士,试图沾染一些仙福气。 没有人注意到田地尽头小路上的两人。 “小姐,我过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带着斗笠的男人抬起头,斗笠下露出年轻刚毅的面容,他的视线从人群这边收回,落在撑着黑伞的人身上。 黑伞没有抬起,反而更压低了几分,六月炎夏黑伞遮挡面容黑披风掩盖了身形:“不用去。” 声音是女子。 从远处看二人是同时停了下来,但事实上是这女子先停下脚,跟随的男人才停下来。 她停下身形转向田地这边,这边如此喧哗热闹,是一路走来未见过的,所以好奇了吧。 但她又拒绝了去探看,并不想要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应声是,撑伞的女子抬脚迈步向前而去,这边的喧闹恍若未闻。 ..... ..... 两只蚂蚁般的身影沿路慢慢而去,站在山路上的富家翁收回视线。 “他们适才是不是在看你?”他兴奋说道,“竟然能察觉,可见有些本事。” 木和尚手中的木杖垂下,视线看着路上的两人。 “敢现世自然是有些本事。”他道。 富家翁神情感叹:“能听到你夸赞可不容易。”又形容肃重,“既然是需要在意的魑魅魍魉,何不出手除掉?更何况适才他们发现你了。” 既然发现危险,那对方说不定要先动手或者逃。 木杖顿地轻响,和尚收回视线转身衣袖轻甩,迈步沿山路向上:“无须我出手,自有天收。” 树精妖怪是可以存在的,他却要人收除,这个不可存在的反而不用理会?富家翁从山石上跳下来:“那不可存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木和尚再次回头,此时他走出了树荫面容呈现在日光下,脸上的尘埃褪去露出干净的眉眼,他伸手指了指上空:“就是不可见天日。” 富家翁抬头看天,失笑:“这天日就在这里,怎么能不见?” 他再看向路上远去的两人身影,万物皆在苍穹之下,怎能永不见天日? “见了天日会如何?”他问道。 “会死。” 和尚的声音传来。 见了天日就会死,那还真不用人出手了,天命不可抗,富家翁收回视线,见和尚已经向山上走去,忙晃动肥胖的身躯追去。 “和尚,你真在道士这里住下?小心佛祖怪你。” “佛祖在我心中,又怎么会因为我去哪里而怪我?” “论辩难我辩不过你。” “论挣钱治家也没有见你多好。” “和尚,如此刻薄可不好。” 伴着言语来往,两人在山路上走去,没入林中只闻声不见人,渐渐的人声也林深掩去,山间清净。 ..... ..... 身后的喧嚣抛却远去,烈日炎炎下小路不见人影,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轻响。 “小姐前方是哪里?”男人掀起斗笠看去,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虽然是自己一步步走来,但似乎并不知道身在何处。 “下屯县。”伞下传来声音。 男人的神情有些惊讶:“下屯县了啊,竟然转来转去到了这里,那距离江陵府不远,我们很快就能到家...” 他的话没说完,伞下传来喝断声:“方二!” 被唤作方二的男人立刻闭上嘴,脸上浮现惭色眼中还闪过一丝惊惧,下意识的抬头看天,烈日晴空,但不知是不是幻觉,似乎有雷声隐隐滚来。 女子手里的黑油伞再压低几分:“走吧。” 方二抬手将斗笠压了压,跟在女子身后向前而去。 二人没有再说话,缓慢不停不歇的走着,走小路穿荒野绕村庄过城镇,从烈日炎炎走到了落日昏昏,暮色里路上有老人牵着牛缓步而行,其上坐着小童手中一把草叶翻舞。 看到这迎面走来的两人,老者和小童都露出惊讶的神情,毕竟天不下雨也没有烈日已近黄昏还打着伞很是怪异,而且看他们的要去的方向..... 这两人要擦肩而过,老者忍不住道:“乡亲,你们要去哪里?前边是山,天黑走不得了。” 女子脚步未停,手中的伞微微抬起,前方暮色里隐隐有一座山盘踞。 “我们随便走走。”她道,伞再次压低。 随便走走? 老者怔了怔看着这两人走过去,天都要黑了,随便走什么?还是个女子..... “爷爷,爷爷。”牛背上的小童发出有些惊慌的喊声。 小童手里的草已经跌落,脸上满是惊恐。 “爷爷,那个人,那个人的脸。”他结结巴巴,伸手指着路上渐渐走远的两人。 那个人的脸怎么了?斗笠下男人的脸普通,一点也不吓人,老者不解。 “那个打伞的,头和脸,都裹着黑布。”小童在自己脸上比划一下,瞪圆眼,“只眼睛鼻子嘴巴露出缝隙。” 适才那女子把伞抬起了一些,老者在后方视线看不到,小童坐在牛背上又正在其身旁所以看到了形容。 大夏风气开化,女子也如同男子般自在行走,那些富贵女子们出行会用遮面遮挡尘沙和日光,保护她们娇美的容颜。 这种没有日光也没有尘沙的时候头脸包裹,应该也是为了保护容颜,是不能见人的容颜。 或者因为伤病,或者因为天生丑陋。 老者的脸上浮现几分同情,视线落在那走远的撑着伞女子身上,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听声音还很年轻,便要裹在布袍里遮盖下,只能在大晚上去没人的地方随便走走,可怜。 那女子并没有察觉他的怜悯,脚步不停的走向渐渐被夜色笼罩的大山。 几次日升日落,当再一次天光放亮的时候,衣袍上沾满泥土,手中的黑伞和头上的斗笠都蒙上风尘的两人终于停下脚步,看向前方的一座城池,清晨的日光下其上江陵府三字清晰可见。 “小姐,我们到......”方二摘下斗笠,竭力的克制,激动依旧难以掩饰,话到嘴边又微微吞咽,最终只再吐出一个字,“....了。” 这一次女子没有喝断他,黑伞虽然压低没有抬起,但微微的点了点。 “到家了。”她道。 (早上好) 第一章 归来的小姐 成元三年六月末,江陵府迎来了久违的大雨。 六月二十九早晨晴空万里,到了中午黑云滚滚遮天蔽日,大雨如黄豆般洒下来,眨眼天地一片混沌。 街上来不及跑的人被浇透,但没有人抱怨反而扬起一片笑声,雨水缓解了旱情,也冲刷驱散了人们因为天狗吞日带来积攒的恐惧。 雨一直下到了七月初一的清晨,雨收云散满院凝萃,疾奔在庭院里的李二老爷李奉常没有觉得耳目清爽,也无心欣赏雨后美景,他因为疾奔不时的大口喘气,面色发白。 “二老爷,您慢点。”身边的随从一溜小跑的跟着。 有一群人迎来,看到李奉常如此模样,几个妇人吓了一跳。 “快搀扶老爷。” “老爷慢点。” 壮仆妇一涌而上将李奉常左右架住胳膊搀住。 李奉常依旧向前冲了几步,喊:“别拦我,仙儿怎么样了?” 迎来的人们将他围住。 “二哥不要急。”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妇人道,“大小姐由二嫂陪着。” 李奉常没有丝毫缓解焦虑,用力的喘了几口气,推开仆妇们。 “回来几个人?”他再次疾步向内奔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仙儿可有受伤?” 妇人们忙都跟上,人多涌涌阻碍了李奉常奔跑的速度。 “只有方二跟着回来了。”先前的妇人答道。 李奉常都不知道方二是谁。 “给大小姐赶车的。”妇人补充道,“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大小姐说什么事都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在半路上消失,找到了被山石砸碎的车和砸死的马匹,就算四周没有找到尸体,大家也都猜测人死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半个月后,人回到了家中。 这如果叫什么事都没有,那真是见鬼了。 一定有事!还是不便言于人前的要事,李奉常脸绷紧,脚步加快进了一座院落。 院子里很多人,仆妇丫头们年轻女子媳妇们,或者安静坐立,或者三三两两低语,看到李奉常响起一片问候声,安静的院落里变得热闹,李奉常摆手一概不理会迈进屋内。 屋子里有妇人迎来,穿着素雅,已过四十岁,但身姿利落,脸上带着一丝焦虑,这是李奉常的妻子左氏。 “我接到消息,连夜赶回来了。”李奉常没有寒暄,问,“仙儿怎样?” 他的视线已经扫了室内,除了左氏以及两个仆妇并不见别人,内房门紧闭。 左氏亦是没有多言,神情肃重:“老爷,仙儿应该是伤了。” 砸死的车马,消失不见的人,就知道必然有事,李奉常深吸一口气:“大夫怎么说?” 左氏道:“还不曾见大夫。” 从归家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了,李奉常眉头倒竖,左氏抬手指向自己的脸。 “伤的是脸。”她道。 ...... ...... “肯定是脸出事了。” “只有这种伤才不用叫大夫。” “进门的时候丫头仆妇们都看到了,大小姐头脸都裹了起来。” “祖母来也不让看。” “说话动作都很利索,虽然不见人但一顿饭也没少。” 院子里坐在紫藤花架下的几个女孩子也正在说话,话题围绕昨日归来的李明楼,小名仙儿的长房大小姐。 能吃能喝有时候是一个人状态的反应。 想到适才送进去的一桌子饭菜,一个女孩子按了按肚子:“我们一晚上担心的睡不着,天不亮就过来了,根本顾不上也没心情吃饭。” “伤的应该不重。”另一个女孩子赞同。 伤重的话怎么吃得下去饭。 “但伤在脸上的是不能论轻重的。”有女孩子摇头,“那可是脸。” 对于女孩子来说,脸上哪怕留下一个被蚊虫叮的疤都是天大的事,要包住头脸不让人看的地步会是怎么样的伤。 “怪不得回来了。”一个女孩子喃喃道,“这样子是不能嫁给项家少爷了。” 毁了容的女孩子是没办法嫁人的,没有人愿意娶一个不能直视面容的妻子。 这是需要嫁人的女孩子们对于这件事的第一个念头,但对于李奉常来说并不在意这个。 听完左氏讲述李明楼回来的形容举止,他也确定李明楼身体上没有受伤,除了脸。 应该是山石砸伤的,他已经亲自看过出事的现场,车马都被砸烂,能从中逃出来已经是不可思议,留下伤是很正常的。 不管怎么样,性命无忧就是天大的喜事。 李奉常松口气,对左氏点点头,走到内房门前抬手轻轻的敲了敲:“仙儿,让大夫看一看总是好的,脸上的伤也不是不能治。” 李奉常进门到跟左氏说话,内房门始终安静无声,房间再大,外间说话里间不可能听不到。 此时李奉常敲门,内里没有再沉默。 “多谢叔父。”女声传来,“已经找大夫看过了,不用再找了。” 不用再找的意思是看不好了吧。 李奉常默然。 “天下神医多的是。”他又坚定道,“总要试一试。” “叔父费心了。”女声道,“只是暂时不用了。” 李奉常要说什么,左氏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他摇摇头。 李奉常虽然不解,但相信妻子便收住再劝的话,房内的女声声音平和冷静,可见情绪稳定,不是失了心智犯糊涂。 左氏再次对他使个眼色。 “好。”他点点头,“平安回家来就好,别的事都无关紧要,你先好好歇息。” “我知道,叔父放心。”内里的女声道。 “那你歇息,我和你婶娘先回去,有什么事你让人来叫我们。”李奉常干脆利索道。 内里女声道谢,左氏已经先一步出去,让院子里的人们都退去,一阵嘈杂混乱之后安静下来,李奉常再叮嘱了几句从内里走出来。 “就这样不管她行吗?”他皱眉低声道。 “并不是不管,伤在脸上,一遍又一遍让大夫们来看,对她来说是重复伤害。”左氏道,“别逼得她崩溃。” 女子们....李奉常深吸一口气:“伤总是越早治越好。” 左氏应声是头:“老爷放心,已经让人遍寻名医,仙儿跋涉半个月才回来,让她先缓缓。” 李奉常点点头:“这半个月不知道受了多大得罪。” 就让她先缓缓,有些事过两天再问。 脚步轻响远去,院落里外除了屏气而立的丫头仆妇再无他人。 站在内房窗边的女子收回视线,看向窗边妆台上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头脸依旧裹着黑布,缝隙里透出的幽深目光。 她李明楼回来了。 不过不是跋涉了半个月,而是跋涉了十年。 十年了。 ..... ..... (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刚开慢慢来,大家先收着放着存着。) 第二章 她的死而复生 李明楼还是李明楼,只不过不是十三岁的李明楼,而是二十三岁的李明楼。 十三岁的李明楼与太原府项氏子弟定亲,从江陵府去了太原府,十年后与功成名就立业的项氏子弟成亲,婚礼当天李明楼亲弟李明玉带领的来参加婚礼的李氏族人五十人并三百亲兵,被剿杀在婚礼现场。 听闻消息从后院疾奔来的新娘李明楼被十箭连发射死在院门口。 射箭人项南,她的夫君。 李明楼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她口中牙齿咬磨,纵然已经半个多月了,想到那血流成河尸首堆积的场景依旧难以自控。 她伸手在身前抚摸,黑披风已经解下,换上了夏日的衫裙细薄柔软,隔着布料能感受到肌肤的温热。 这里,这里,和这里。 箭头穿透刺破,血如泉涌。 项南是赫赫有名的神箭手,十箭连发是他的绝技,只是这十年他多在外,每年在家时间不多,在家也从不炫耀技艺,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 箭箭命中要害瞬时便丧命,并没有感受到多么的疼,以至于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恍惚了好久,以为是在做噩梦。 李明楼环视室内,十年模糊了记忆,但年少时的记忆又是最深刻的,熟悉感很快会唤醒,这是她少年时的住处,一桌一椅笔墨纸砚花草摆设都刻着她的印记。 这不是做梦。 现在活着不是做梦,先前死去也不是做梦,她李明楼死而复生回到了十年前将要去往项家的时候。 这是命运的转折点。 这一次只要她不再去项家,一切就能改变了。 当在路途中驿站醒来的认清此身发生的事后,李明楼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想的,也立刻去这样做了,但是...... 灼痛让她发出嘶的一声。 李明楼低下头看着抚在窗上的一只手,天已经大亮,晨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裸露在外的白皙的小手瞬时变红,恍若被日光点燃。 李明楼收回手垂下衣袖,往后退了几步避开渐渐投进室内的日光。 室外有声响不断的传进来,丫头们轻轻的走动,偶尔压低交头接耳,有关切的亲人派仆妇不时的进来探问。 “来人。”李明楼说道。 门外一阵安静旋即涌涌脚步响动,门被拉开后只有一个丫头走进来,这个丫头十六七岁,穿着剪裁合体的衣衫,面容秀丽。 “小姐。”她施礼道。 丫头金桔。 李明楼还记得她,在李家伺候自己的丫头,去太原府的时候没有带她,成为生命里的过客,现在她还是身边比较亲近的丫头。 “收拾了吧。”李明楼道,指了指摆着早饭的桌上。 金桔应声是并没有叫人进来,自己很快收拾好了没有再多说话,施礼告退。 李明楼也没有与她再说话,坐在床边嗯了声,看着金桔退了出去关上门。 金桔退出去,院子里便又响起了低低切切的嘈杂。 “金桔姐姐,小姐怎么样?” “小姐有没有说什么?” 几个丫头围住金桔急急的询问。 金桔冲她们摇头:“小姐现在才回来不想说话,大家就不要问,也不许惊慌不安,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免得小姐心烦。” 因为夫人早逝老爷宠溺,小姐骄傲又敏感。 丫头们明白她的意思,低头应声是,金桔守在屋门口,让大家各司其职如常。 “可是,到底是发生了啊。” “是啊,我们装没发生也没用啊。” 两个小丫头蹲在院门口低声叹气,她们可不像金桔那般从容,此时神情惶惶不安。 小姐才回来一天,各种流言已经在李家传遍了,更何况先前失踪了半个多月,李家的人马一批又一批派出,外边也不知多少人窥探猜测。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一个要去嫁人的姑娘。 虽然避免刺激李明楼不对她询问,但不代表别人不能问,就在李奉常回来没多久,更多人马涌进了李家大宅。 因为分散寻找李明楼,除了最先接到李家送来的消息的李奉常,其他人都落后一步。 四老爷李奉景站在房间内,他虽然没有像李奉常那样在庭院里奔跑,但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母亲,我已经跟二哥说过了,真的没有发生任何事。”他说道,面色通红,是气的也是急的。 是他送李明楼去太原府,身为庶子一直难有表现的机会,这一次家中突逢大事,二老爷李奉常要在族中稳重如山,三老爷李奉耀去剑南道主持大局,长房中只有兄弟四人,那么送李明楼去太原府的事家里必然要有正头长辈,就只能李奉景来做。 李奉景很高兴,这也是他的一个机会,可以与项氏结交熟悉。 没想到路还没有走一半就出了事。 大管家在一旁作证。 “一直好好的,大小姐什么都没有说过,那天落脚驿站下着雨,吃晚饭的时候大小姐还问了到太原府有多久,又跟四老爷说忘记了带别院的一对鹦鹉,四老爷答应说立刻让人去取来,保证等我们到了太原府,鹦鹉也能到。”他红着眼跪在地上叩头,“没想到大小姐半夜突然就带了几个人走了。” “你们的意思是仙儿因为一对鸟儿跑了?”坐在上首的李老夫人问道。 她长的矮矮胖胖,常年礼佛,佛香气常年萦绕身上,只是家里接连出事,慈祥的老太太疲惫又愤怒,不见往日的和气。 李奉景也不敢站着,跪下来喊冤。 “母亲,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是真不知道啊。” “一切发生的莫名其妙。” “孩儿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孩儿有对仙儿半点不敬半点怠慢,就让我立刻去见大哥。” 这是发了死誓了,因为李奉景的大哥,李老太太的长子李奉安已经过世了。 听到大哥二字,李老夫人神情悲戚,如果李奉安还在,又哪里会发生这种事。 眼看母亲要陷入悲伤,李奉常将话题拉回来:“母亲,四弟不会说谎的,四弟做事有分寸。” 李奉景喊了声二哥,委屈又感激。 “但你没什么好委屈的。”李奉常沉脸道,“仙儿一个女孩子半夜离开你们竟然没有发现。” 虽然李明楼带着的人不多,虽然没有动用车马,虽然谁也想不到一个孩子会莫名其妙的偷跑。但李明楼还是个孩子,他们这么多人,这的确是说不过去且很丢人的事, 李奉景羞惭垂下头应声是。 “四弟是太大意了。”左氏轻叹道,“仙儿岂是一般的孩子,那可是大哥的长女。” 这话缓解了室内的气氛,李老夫人虽然悲戚但难掩自豪,李奉景惭愧对左氏的解围很是感激。 “母亲,媳妇觉得,是不是项氏的人有什么不妥?”左氏猜测道。 李老夫人坐直身子竖眉:“项家的人呢?” “项家的人留在城外。”李奉常告诉母亲,“项家人来接的时候江陵府的人都知道了,现在突然呼啦啦的又回来,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虽然这件事根本就瞒不住,但能压下几天是几天,至少在外人议论纷纷前李家人自己查清原因,李老夫人点点头,流言碎语多烦人她自然知道。 李奉景抓到机会忙道:“我听二哥的让其他人都留在城外,只带了项家九爷来,让他穿了我家随从的衣服。” 李老夫人终于肯看他一眼:“叫他进来吧。” ..... ..... (这次尝试用更简单的语言讲更简单的故事) 第三章 家人的猜测 项九鼎还穿着李家随从的衣衫,衣衫不知是从哪个随从身上扒下来的,不太合身,又在外跋涉没日没夜的搜寻沾染了污迹,很是狼狈。 养尊处优的项家九爷穿着没有丝毫的不自在,进门就冲李老夫人跪下了。 “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们不周到,我愿意到大小姐面前赔罪。”他说道。 认错认的干脆利索,让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意外。 刚得到李明楼不见了的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项九鼎并没有一口咬定是项氏的错,而是一头雾水表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不过现在来到长辈面前干脆的认错,态度是不错。 李老夫人虽然还沉着脸,但要斥责的话便缓了缓。 “项九爷,这事真是太吓人了。”她道,“仙儿的父亲刚出事,她再要有个好歹,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就没脸活了。” 项九鼎跪在地上说声是,砰的磕了头,道:“我已经没脸了,见到老夫人叩个头,再对大小姐说声对不起,我这就回去到大伯和六叔面前领罪。” “九爷。”李奉常道,“还是等问清到底什么原因再走也不迟,就算是认罚,项老太爷和项大人也好明白。” 左氏道:“仙儿受了伤和惊吓,暂时还不能见人。” 这是解释留他的原因,项九鼎惊悔羞惭又感激,再次叩头:“我真是罪该万死。” 虽然糊里糊涂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万幸人回来了,该问的都问了,该认错的也认错了,接下来就只有再等等了,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只能当事人说的为准。 现在受惊奔波劳累的人们可以暂时松口气歇息一下。 “项九爷倒是识趣。”左氏给洗浴过后的李奉常端茶,“可见项家对这门亲事看重。” 李奉常接过茶喝了口,面色舒展:“项氏现在不过是空有一个架子,跟我们李家交好,他们才是占了大便宜。” 左氏点头,又皱眉:“不过,仙儿是不是不愿意嫁到项家?” 李奉常断然否认:“这是大哥临终前的提议,她也表明愿意的。” 左氏道:“毕竟那么远,她年纪又小,心生胆怯悔意也是可以理解。”说完又笑了笑,“不过要是真是因为如此倒也好办,她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再好好劝劝她。” 如果只是李明楼的原因那还真是小事,李奉常面色缓和点点头。 “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他的人暗地捣鬼。”他转动手中的茶杯,“仙儿怎么突然就心生悔意,是谁给她说了什么。” 项家是很想结亲,但项家也不是只有项南年龄适合。 而且李明楼的亲人除了李家还有她的外祖连家,连家肯定不想李明楼跟项氏结亲。 “连家不会吧。”左氏道,“自从大嫂去世,连家想要把次女给大哥续弦被拒后,两家就生分了,这些年来往都断了,仙儿的婚事哪里轮到他们插手。” 李奉常冷笑:“大哥不在了。” 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上头的长辈也有资格过问了。 左氏摇头笑了笑:“是大哥不在了,不是我们李家不在了。”接过李奉常的茶杯,推他去歇息,“先不要想了,人平安回来了,待问过仙儿之后再做理论,就算是有人做鬼,揪出来就是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发生了解决就是了,不幸中的万幸是在路途中发生的,如果是到了项家再出事更麻烦。 李奉常点点头,临去歇息前再叮嘱一句:“大哥过世,现在看似已经平稳了,但外边和家里还是暗潮汹涌,你要多注意。” 比如李明楼去太原府的意外。 这绝不会是意外。 左氏道声知道了催促李奉常歇息。 李家大宅里暂时安静下来,来往的下人们皆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才受了惊吓忧思疲惫的这些人,但孩子们的所在没这么多顾忌。 大宅西边有单独的院落,修建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精美纤巧,炎夏午后莺声燕语萦绕其内。 溪水边丫头们挽着袖子提着裙角嬉戏,另一边小亭子里坐着三个少女钓鱼。 不过她们的心思并没有在水中的鱼上。 “四叔说大小姐半路折回来是为了一对儿鸟。”李明冉坐直身子眼睛亮亮的说道。 她是李奉常的小女儿,年纪小一些,一说话总是忍不住抬手比划,似乎这样就有力气,也能让别人都注意到她。 “不是四叔说的。”倚着亭子围栏的李明琪是李奉耀的小女儿,轻声细语纠正指点,“那是祖母在讽刺四叔,反驳大小姐怎么会为了一对儿鸟跑回来。” “但对于大小姐来说,为了一对儿鸟跑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盘膝坐在亭子上盯着鱼竿的是李奉景的大女儿李明华,比这两人岁数都大一些,说话也大气,“房子她都能从剑南道搬过来,还有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这是李明楼的一件趣事。 李明楼三岁时母亲连氏生产李明玉亡故,李奉安决定亲自照看子女,守孝期满后便将李明楼姐弟带去任地,一直到前年才把二人送回来。 送回来的不仅是姐弟二人,还有随行拉了三十辆大车的家当,当这些家当卸下堆积摆放后,赫然就是一间被拆解的屋子,震惊了整个李家,也成了江陵府从未有过的稀罕事。 拆解一间屋子多麻烦还是小事,运送过来的花费才是令人咋舌,而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李明楼择席。 就因为一句择席,便可以将一间屋子搬过来,那为了留在家里的一对儿鹦鹉半途转回倒是显得正常。 李明冉现在还是听什么就是什么的年纪,闻言点头:“我觉得大小姐就是为了一对儿鸟回来的。” 李明华并不在意这个:“要是为了一对儿鸟倒是小事,就怕大小姐是不想嫁去项家。” “她不想嫁?”李明琪坐直了身子,“她为什么不想嫁?项家,挺好的啊。” 除了距离远一点,不过嫁人就是离家,只要娘家得力,远近又有什么要紧。 李明华转过头,看到李明琪亮亮的双眼,笑了笑:“好吗?对于我们或者其他姑娘来说,是挺好的,但大小姐跟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吗?李明琪现在不这么认为了,因为李明楼的爹已经死了,李明楼不是以前的李明楼了。 第四章 姐妹的看法 大夏开国李氏先祖从龙之功封威卫大将军,就此一跃龙门,其后子孙皆从军伍,成为大夏朝有名的将门。 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李氏先祖一来征战四方二来因为伤病封爵没几年便亡故,家中子孙很少管教,在军中建树平平,如果不是几个老伙计帮忙照看,三代之后差点败了家业。 所谓祸福相依,家业中落之后,子孙们反而积极上进安稳进学,慢慢的重新焕发了生机,尤其是到了七世孙李奉安。 李奉安文武双全,年二十出任蓝田县令,年少沉稳勇悍刚直不阿,所辖之处一片赞誉,更率一县之力镇压蕃人温罗族反叛,李氏将门之后的声名上达天听,皇帝召见重用。 李奉安镇守边疆,治军严格,被皇帝赞有亚夫之风。 开云元年,为稳边境以及与西夏残余作战,朝廷并数州为八重镇,李奉安被皇帝亲赐旌节,为CD府都督充剑南节度使,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六纛。 大都督李奉安镇剑南道至今已经十年余,威仪极盛。 李奉安在外的威仪如何盛,家里的小姑娘们其实并不太清楚,但单看李明楼就足矣震撼。 因为担心年幼路途遥远颠簸,被李奉安带去剑南道的李明楼姐弟五年后才回乡探亲。 那年的腊月大雪纷飞,她们挤在廊檐下,看到一辆装饰豪华的香车宝马,看到走下来一个神仙般的小姑娘。 李奉安的妻子连清是通江府有名的美人,当初一心立业不思成亲的李奉安经过通江府,遇到了一辆马车,春风掀起车帘,车内的少女倚窗而望,这惊鸿一瞥让李奉安改了路程,跟到连家,再然后便结成了姻缘。 连家商贾身份,这门亲事李老太爷夫妇是不愿意的,但李奉安从小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李老太爷李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他。 成亲后夫妻和睦恩爱,李奉安极其宠爱妻子,只可惜连清身娇体弱,好容易有孕生了李明楼,但好运气没能延续,三年后在生李明玉的时候难产,李奉安遍寻名医也无力回天,不久便亡故了。 此时的李奉安已经声名鹊起,送葬当日连家就安排了族中七八个妙龄女子,连清是美人,连家的女孩子们也各有千秋,只可惜明明爱美人的李奉安对这些人视而不见,在一年后连家提出让连清妹妹填房时不仅断然拒绝,还毫不留情的禁止连家人上门,连家人大怒,就此两家不再来往。 李奉安携带四岁的李明楼和满周岁的李明玉回了剑南道,直到亡故再无续弦。 这深情让多少女子羡慕又暗恨无奈。 李明楼肖像其母,小小年纪已经貌美如仙,不过对于同龄的女孩子们来说,所谓神仙不是单单指相貌,还有吃穿用度。 在家短短一个月,李明楼吃的用的玩的精美的奢华的奇巧,几乎每天都令她们惊讶。 七八岁的孩子们不懂事,免不了跟自己父母哭闹,但一向宠溺她们的父母却没有满足她们。 “那是大爷的女儿,怎能一样。”父母们呵斥。 这时候她们才明白时时刻刻被李老太爷和李老夫人挂在嘴边引以为傲的很少见到的长房长子的威仪。 接下来李老太爷病故以及过节李明楼又回来了两次,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并没有淡然平静,因为李明楼的吃穿用度的精致也在增长。 这种震撼在去年李明楼归来几乎将剑南都督府搬过来一般达到了顶峰。 不过,今年年初李奉安亡故了。 年初西南夷人叛乱,李奉安率兵平叛,在巡视战场的时候,被装死的夷人刺客毒箭刺中,虽然身边有神医,最终回天无力。 剑南道几乎乱了,江陵李氏也几乎乱了,李明楼和李明玉被三老爷带着奔赴剑南,几个月后三老爷和李明玉留在了剑南,李明楼被送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依旧香车宝马,走下车的女孩子依旧妆扮精美,但却掩藏不住黯然神采。 在家中并没有停留多久,李明楼便启程要去太原府,她要嫁人了。 神仙也要嫁人,所以她跟她们没什么不一样了。 “一样不一样跟嫁人可没关系。”李明华翻个白眼,将盘坐的腿垂下晃动。 但李明楼嫁的人不是一般人能嫁的。 “项家六老爷项云是陇右节度使,跟大伯一样。”李明琪说道。 “陇右节度使怎么能跟大伯一样。”李明华摇头,“更何况项云的节度使是大伯任命的。” 李明琪也知道这件事,至于为什么都是节度使,大伯还能任命其他人她不清楚,但明白这意味着大伯比别人都厉害。 不过.... “大伯死了。”她说道。 人死了,再厉害有什么用。 李明华晃动的腿停下没有说话。 “大伯已经不在了,虽然我不懂,但我也知道现在李家还有剑南道都很不安,明玉比她还小,都留在了剑南道做事。”李明琪慢慢说道,“我不明白她现在还闹什么。” 李明冉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点头:“大伯出事后,我娘叮嘱让我听话,我就很听话。” 李明华扫了她们一眼:“她今年才十三岁,这个年纪就嫁人还要去那么远的太原府,真是很不容易。” 李明琪站起来:“这有什么不容易的,我今年也十三岁了,如果让我嫁给项家,我就愿意去。” 李明冉瞪圆眼看着她,这一次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李明华看着她,失笑,摇摇头:“所以我说了啊,你跟大小姐不一样。” 在没见过世面的人眼里,项家门房户对,但在云端的人来说,是不屑一顾,嗯,虽然现在已经从云端跌落下来了。 大人们有大人们的揣测,孩子们有孩子们的揣测,下人们也有下人们的议论,但不管怎么猜测议论,引发事件的主人始终没有回应。 李明楼闭门不出,不见亲人长辈也不见大夫,亲人长辈大夫也不敢强迫她,只得继续等,十天之后,李明楼的房门打开了,李明玉回来了。 第五章 剑南道的来人 李明玉是半夜进门的,没有惊起李家大宅所有人,只有李奉常的宅院亮着灯。 李奉常站在厅堂里看着面前的人们,灯下照的面色通红,不时的喘几口气,恍若又回到了那日在家中疾奔。 不过已经歇息了十几天,再加上李明楼在家中平安,李奉安的精神饱满,并没有那日那般狼狈。 “你们怎么能带着玉哥儿回来!”他沉声喝道,视线扫过,停在一个跟他面容相似的人身上,“奉耀你怎么如此鲁莽。” 三老爷李奉耀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形容狼狈面容憔悴,闻言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只苦笑:“玉哥儿已经得知消息,我们又怎敢强留他,他可是大哥的儿子,脾气跟大哥一样。” 李奉安沉默寡言,是个极其有主意的人,他认定的事,谁都拦不住,比如与连清的亲事,李老夫人软硬兼施,甚至绝食相逼,李奉安也不过是一起跟着绝食,半点不退让。 “玉哥儿知道仙儿出事,立刻要回来,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天就不肯吃饭了,直到坐上车马走出去后才开始进食。” 李奉常看着李奉耀,明白他的憔悴不仅仅是因为赶路辛苦。 他们对大哥的两个孩子都没有什么了解,毕竟从小没有生活在一起。 现在看来这两个孩子都不是什么好脾气。 不过..... “仙儿的事我不是说先不要告诉他吗?”李奉常道。 从得知李明楼失踪到他给剑南送去消息到李明玉归来,算路途时间几乎是没有一天多余,一切都是立刻发生的。 李奉耀笑中的苦意更浓,垂下视线:“二哥,在我接到你的消息时玉哥儿已经知道了。” 李奉常面色微变,是谁,竟然..... 有人在这个时候上前一步施礼:“二老爷,是我告诉小公子的。” 这个人三十多岁,面向普通,穿着打扮像个长随,客厅里人并不多站在其中很不起眼,李奉常也似乎才看到他。 他的确是个长随,但李奉常没有半点轻视,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元吉。”李奉常道,“我忘了送嫁队伍里有你的人。” 元吉俯首纠正:“二老爷,不是我的人,是大都督的人。” 元吉是李奉安的长随,能在李奉安临终前与李明楼李明玉姐弟一起站在床边聆听叮嘱的长随。 他是李奉安的下人,但不是李家的下人,李奉常心里很明白这一点,比如在剑南道大都督府李奉耀这个李三老爷说十句话,也比不过元吉一句话。 所以在李明楼出事的那一刻,护送的剑南道府兵第一时间就把消息送给元吉,而不是等候李家的吩咐论断安排。 “大都督不在了,大小姐和小公子就是我们的主家,主家出了事,他们是不敢隐瞒的。”元吉态度诚恳的解释。 李奉常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又轻叹一口气,“只是,事情还没查清楚,玉哥儿年纪又小,说不清吓到他不好。” 元吉站直了身子:“小公子如今是家主,不能以年纪论之,而且事关大小姐,小公子应该亲自来查清楚,通过别人之口,小公子会有遗憾。” 李奉常露出惊讶的神情,盯着元吉:“元吉,你难道怀疑我们会对玉哥儿隐瞒仙儿的事?这是李家,我们是他们的家人。” 李奉耀站在一旁也瞪眼看着元吉,表达自己的惊讶,但却并没有跟随兄长发出质问。 厅堂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灯火随着夏夜的风跳跃,地上的影子摇晃,又有人上前一步。 “二爷,元吉说的遗憾是情理之中,并非是怀疑谁。”他说道。 李奉常看向说话的人,李奉耀则松口气收起了惊讶,有这个人出面就不用他来打圆场了。 “项都督。”李奉常无声的叹息,“剑南和陇右都离不开人啊,你们都来了。” 陇右节度使项云年纪与奉安同年,比李奉常大几岁,肤白面玉儒雅,出身太原府项氏,虽然不是李家这般祖上从龙之功的开国功臣之后,但却是比李家还要深厚的诗书大族,只是在大夏朝没有大建树气势单薄了几分。 “正因为剑南陇右离不开人,所以我们才都要来。”项云说道,“如果不能亲自看到大小姐,公子和我都不能安心,尤其是公子,心不在剑南,人在也无济于事,所以公子回来是我的主意。” 元吉的决定,李奉常可以质问,但项云决议就不同了。 李奉常露出戚容:“道理我也明白,只是太过于凶险,如今这形势,项大人也是知道的。” 项云点头:“所以我亲自陪同回来,二爷放心,大小姐小公子都至关重要不容有失,剑南和陇右那边也都安排好了,一切有序。” 李奉常声音疲惫又感激:“有劳大人了。” “分内之事。”项云道。 气氛重新变得缓和又忧伤又欢喜,元吉不再说话垂手而立重新变成安静的下人,厅内的三个老爷们相视轻叹。 “如今姐弟见面,二人都可以安心了。” 白日安静无人,入夜漆黑一片的李明楼所在的院落亮起了灯。 灯并不多,廊下两盏,从夜色里奔来的人们反而觉得什么也看不清。 下人们被金桔拦在了院门外。 “在外边等着吧。”她说道,视线看向这些人,不待看清,有小身影在眼前一晃,冲过了院门。 急促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 李明楼站在屋门后,廊下的灯光透过门缝忽明忽暗的摇晃,她伸手打开了屋门。 院子里很黑,廊下灯光很亮,裹着披风的李明玉从夜色冲过来。 “姐姐。”他喊道。 十岁的孩子声音稚气,跟那日在太原府披着玄色披风挂着长剑,大步流星迈过院门,三步两步跳上台阶的年轻人不同。 “姐姐。”那声音豪放粗狂,像沙石扑面。 李明楼张开手将比她矮一头的李明玉抱在怀里。 她又见到他了,活着的四肢齐全的只有风尘没有鲜血浸染的弟弟。 第六章 相见的姐弟 这是李明楼十年里第四次见到李明玉。 她十三岁到太原府再也没有离开,李明玉在剑南道,十年内有调遣北征西战,只来太原府探望过她一次。 那一年李明玉十七岁,距离姐弟二人分开已经过去了七年,稚童已经长成了少年郎,他是在去征战的路上,那天下着大雨,雨水冲刷着他的甲衣,少年拨开雨雾冲到了她的面前。 李明楼看到他的第一眼不是想到了父亲,是想到了母亲。 她们姐弟二人都长的像母亲。 因为军务在身不能多停留,李明玉匆匆来匆匆去,第二次再见就是成亲。 三年时光褪去了少年气息,年轻人是专门来送亲的,没有披甲带刀,穿着锦衣华服,肤色如同声音一般,恍若风沙打磨过的石头,粗糙又坚韧。 “姐,你打扮的好看点,一会儿我来背你。”他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嘻嘻。 她没有等到他来背自己,而是见到了他的尸体,那是她们的第三次见面。 她没想到第四次见面这么快。 李明楼伸手捧住李明玉的脸,借着廊下的灯仔细看。 “小宝。”她唤他的小名。 李家的人都称呼李明玉为玉哥儿,不过她给他起的小名是小宝,李明玉不足月难产,生下来大老鼠一般,她是看着这个大老鼠一点点长大的,在两地分隔的十年,他们虽然不能见面,书信却是月月往来,互相是对方最亲的人。 她看着他长大,又看着他死去,真是令人心痛。 李明玉没有感受到姐姐的悲痛欢喜,被捧着脸抬起头之后,稚童露出惊讶的神情。 “姐姐!你怎么了?”他喊道。 他知道李明楼半路失踪就赶路奔来,路上消息不断传递,李明楼踏入家门后的状况还没来得及送到他手上,人已经赶到了。 抬头看到眼前包括头脸都包裹住的人李明玉吓坏了。 “我没事。”李明楼忙按住他的肩头,柔声说道,“你不要怕。” 这样子怎么叫没事?骗小孩子也骗不了。 李明玉瞪着眼看着她,却没有继续质问,他知道李明楼在说谎,但相信她有这样做的理由。 多么聪慧的孩子,这么聪慧的孩子不该那样死去。 李明楼扶住他的肩头:“是有一点事,但现在没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李明玉点点头,李明楼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子,唤来金桔。 金桔进来点亮灯,解下李明玉的披风,给他端来温热的茶水,李明玉双手捧着一口气喝完了。 虽然路上被照顾的很好,但日夜不停疾行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艰难,解下披风坐在灯下可以看到他憔悴的面容,眼中残留惊慌,就像一只刚从狼群里逃出来的羊羔。 已经见到了亲人,夜色已深,明天也很快就要来到,这时候应该让他去安心的舒服的睡一觉,有话明天睡醒了再说。 如果是十三岁的李明楼会这样做,二十三岁的李明楼不会,因为明天并不是一定会来。 金桔将茶水放在桌子上退出去关上门,站在院子里守着。 “谁送你回来的?”李明楼问道。 李明玉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元吉告诉我姐姐出事的,项叔叔立刻让我回来,三叔一起陪我回来了。” 元吉,李明楼记得他,但并没有太多来往,毕竟有父亲在不需要她做任何事。 李明楼默然片刻,收回思绪,元吉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亲信,父亲临终前将他们姐弟托付与他。 是托付而不是吩咐。 可惜他死的很早,今年年底还是明年年初?当时李明玉在信里详细说了这件事,表达了伤心和不安。 熟悉的人离世总是让人不安,李明楼为了安慰他将跟着自己的三个亲信送回了剑南道。 然后这件事就过去了,经历过最熟悉最亲的父亲离世,对于李明楼来说其他人的离开没有什么不能接受。 但现在再看,感觉就不一样了,元吉这个人不一样,他的死也不一样。 李明玉回答的简单又清楚,元吉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不是通过李家,护送她的兵马听从他命令,父亲有兵马掌握在他的手里。 元吉没有和三叔或者谁商议,把消息直接告诉了李明玉,他只认李明玉,只听从李明玉的决定。 而且他这样做也是认为李明楼很重要,重要的人出事了,一定要告诉另一个重要的人。 “元吉做的很好。”李明楼点点头。 李明玉脸上浮现笑:“元吉说的没错,姐姐果然不会怪我。” 李明楼抚摸他的头:“你担心我的生死,不顾自己的生死,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怪你。” 李明玉的行为是有些危险,作为姐姐要教训他不要涉险,但是不涉险也会死。 她们姐弟二人死就一起死,就如同得知他的死讯,她拒绝了下人的相劝逃亡,义无反顾的奔向前院。 现在,活也要一起活。 “项叔叔也说我这样做很好。”李明玉高兴的说道,“他听到消息就让我回来,还说服了三叔。” 李明楼的脸被黑布包裹遮挡,口鼻眼睛只露出缝隙,李明玉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她的神情,但放在他头上的手收了回去。 “不要叫他叔叔。”李明楼说道。 李明玉抬起头看着她,眼中闪着惊讶。 李明楼停顿一下:“要叫项大人。” 李明玉眨了眨眼,小声道:“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嫁去项...大人家?”不待李明楼说话,他挺直了身子,手一拍扶手,“不想嫁就不嫁咯。” 最后的语调拉长,轻松又有趣。 李明楼微微闭眼,有眼泪滑落打湿了脸上的黑布,李明玉这动作语气学的父亲。 她当然不想嫁,也不会去嫁,只是... 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李明楼睁开眼,看着摆出大人姿态的李明玉。 “我不想。”她说道。 李明玉再次一拍扶手:“不嫁咯...” 这一次语调还没扬起,坐在他身旁的李明楼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身子向一边歪去,手抬起按住肩头。 “姐姐。”李明玉跳起来,“你怎么了?” 哗啦声响,跳起来的李明玉撞到桌子,摆在上面的茶杯落地碎裂,门外的金桔跑了进来,看着李明玉搀扶李明楼,她也忙搀扶住另一边。 “我没事。”李明楼说,手按着肩头坐直身子,然后看到站在身边的两人露出惊恐的神情。 他们的视线落在她抬起的胳膊上,袖子滑落露出肌肤,灯光下白皙的肌肤上一片片红色的溃烂刺目。 第七章 活着的死人 茶杯碎裂金桔打开门冲进去,声响便传到了院门外,等候在外的下人们面色不安,你看我我看你,进去还是不进去? 李奉常带着元吉项云走过来,也恰好听到内里的声响,神情微变加快脚步进门。 金桔从内里急匆匆的走出来拦住了他们。 “小姐说太晚了要歇息。”她说道。 李奉常皱眉:“出什么事了?是什么声响?”越过金桔看进去,屋子里可以看到两个身影。 金桔低头道:“小姐认为小公子这样回来是涉险。” 原来是姐弟起了争执,李奉常叹口气。 “仙儿与玉哥儿一起长大,第一次分开这么久,姐弟互相担心啊。”他道,抬脚要进去,“仙儿有伤,玉哥儿跋涉而来,两人不要吵架。” 金桔再次上前一步施礼拦住:“是,奴婢已经劝过了,姐弟二人哭了一场现在没事了,小姐要小公子现在歇息。” 这个家里李奉常是主人,只是在这个地方里面的小姑娘不发话,下人是会拦着他的,李奉常笑了笑并没有不悦,他不会跟孩子和下人生气。 “仙儿最会带弟弟,我们不用担心。”他转过头对元吉和项云说道,“你们也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元吉和项云当然不会反对。 李奉常唤来管家将元吉项云带来的人安排便离开了,门外只余下李明楼这边的丫头仆妇。 “你们去歇息吧。”金桔说道,如往常一样她留在这里听候李明楼的差遣,其他人则听候她的差遣。 不过看着众人退下金桔的神情没有像往常一样淡然,她握着手走到阶前,廊下的灯照着她发白的面容,有不安有焦虑更多的是哀伤。 大小姐是真的受伤了。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的看到,想到胳膊上那骇人的一幕,可想而知脸上..... 金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慌乱,真的不用看大夫吃药吗? 室内李明玉看着为自己铺床的李明楼,脸上也没有血色。 “姐姐,真的不用找大夫来吗?”他再次问道。 当被他们看到的之后,李明楼就垂下了手臂,衣袖遮挡了刺目的伤口,制止了二人的惊慌询问,告诉他们不用怕,这伤没有什么,安排金桔去守门。 李明楼转过身看着李明玉。 虽然竭力的做出沉稳的样子,但接连被惊吓,孩童的恐慌已经不可抑制,小身子站在那边孱弱的瑟瑟而抖。 有时候说没事并不能安抚关心你的人。 “不用。”李明楼坐在床边上,“我这个伤,不是大夫能看和治好的,这个其实不是伤。” 李明玉神情惊讶,惊慌倒浅了几分:“不是伤是什么?” 李明楼轻声道:“我找过很多大夫看了,吃了很多药都不管用,我一直在想它是怎么回事,现在我想到一个可能。” 李明玉神情重新变得沉稳:“是什么?” “诅咒。”李明楼说道。 李明玉眼中惊惧散去:“巫蛊。” 对于生长在剑南道的他来说,巫蛊巫术并不陌生。 “只要找出施咒的人或者咒术内容,诅咒就能解除了。”他说道,“施咒的人一定在附近。” 李明楼不由笑了,虽然李明玉看不到。 “是啊,所以不用找大夫,我的伤要用别的办法来解决。”她说道,冲李明玉伸手。 李明玉立刻走过来倚在她身前。 “姐姐不用怕。”他说道,“我们想办法解决。” 李明楼点头:“去洗漱然后好好睡觉,养足了精神和姐姐一起想办法。” 李明玉斗志昂扬的去洗漱了。 李奉安的子女从来不惧怕危险和战斗。 室内的灯熄灭,睡着的李明玉发出微微的鼾声,坐在床边的李明楼收回拍抚的手,外边金桔看到室内灭了灯,便熄灭廊下的灯到耳房睡去。 里外都陷入黑暗,李明楼站起来走到窗边,抬手让衣袖滑落,黑暗里看不清胳膊上的伤口,但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 已经有些时候没有这么疼了。 疼痛还向全身蔓延,李明楼相信胳膊上的伤口增加好几个。 这都是因为她今天说出的那句话。 不想嫁去项家。 她没有骗李明玉,她身上的伤的确不是伤。 但她又骗了李明玉,这不是别人的诅咒,是她自己。 这伤应该类似于尸体腐烂,毕竟现在的她是个死人。 这个论断听起来有些荒唐,她自己一开始也不相信,但再三验证后不得不得相信。 她重生醒来时是夜里,护送她的人很复杂,有江陵李家的,有剑南道的兵马,有项家的人和兵马,如果直接说要回家,肯定引起很多麻烦,也不会顺利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她当机立断只带了两个丫头两个随从潜出了驿站。 两个丫头和随从都是剑南道的旧人,只听她的吩咐不问原因和去处。 离开驿站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她并没有认为这有什么喻示,然后她们遇上了山石滑坡,两个丫头一个随从和马都砸在了山石下,幸好方二身手敏捷将她抓了出去,二人侥幸保住一命。 这时候她依旧没有想到这不是意外。 然后天亮雨停,明亮的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像干枯的草木一般燃烧了起来。 看不到火,但能感觉到燃烧,她尖叫着在地上打滚。 方二找到一个乡野大夫。 乡野大夫对于没有任何伤却喊疼的她束手无策,就在她觉得自己要烧死的时候,无措的方二因为听到她一直喊火烧,病急乱投医用水浇她,用扫帚拍打她,直到用衣服蒙住她。 不见了阳光,罩在暗影里,她缓过一口气来。 再然后找了很多大夫,一次又一次的试探,终于不得不认清她不能见阳光,不止是阳光,阴天也不行,只要是白日就不行。 她裹住了头脸身子,撑着大大的黑伞才得以正常。 但这个样子明明是不正常。 这个时候她还是没有认为这是什么喻示,而是想自己得了怪病,直到与方二的说话时转了念头说了一句话。 方二问她接下来往哪里走,一直以来她都说回江陵府,那时她裹在黑袍黑伞下虽然不再被火烧般难以忍受,但身上出现的伤口越来越多,也在持续的疼痛,走一步就好像多出一个伤口,疼痛让她有些麻木走神,这么痛苦,比死了还痛苦,要不然还是去太原府吧。 她浮现这个念头,也说出了太原府这个话,然后她就像被突然扔进了冰窖里,炙热的身体瞬时冷冻,疼痛也无影无踪,这种感觉很久没有体会,来临的那一刻她都懵了。 不敢相信。 她的精神麻木又灵敏,她开始明白了。 这一切,天下大雨,山石滑坡,见天日如火烧,溃烂的身体,都是因为她是个死人,天不允许她活。 第八章 不能改变的命运 她不是活着的李明楼,是死去的李明楼。 她本该去的是阎王殿,她是阎王殿爬回来的鬼。 所以天降大雨,突然山石滑坡,天日火烧,身体溃烂....... 天要立刻杀死她。 人要杀她,她能反击能防备,天要杀人,人能怎么办。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十三岁的李明楼去了太原府,十年后李明楼死在成亲时,这是她的命运,如果她还按照这个命运,是不是就能欺骗天? 现在的李明楼还是十三岁的李明楼,还是要去太原府嫁项家,还是会死,一切都没有变,没有死而复生的鬼。 这也是为什么当她说要继续去太原府去嫁项家的时候,身体的疼痛消失了。 接下来她就这样做了,脑子里不再想回江陵府,不让方二询问往哪里走,也不直接往江陵府的方向来,装作迷路漫无目的的乱走绕啊绕。 当然,她并不是真的乱绕乱走,看似乱走绕路偏离,其实是在慢慢的接近江陵府,绕过的路经过的乡镇府她其实都是清楚的,虽然她没有来过这里,但看过地图,父亲留下的详细清晰的府镇图。 在太原府的十年,翻看父亲留下的书是她最主要的消遣,只是没想到消遣有一天还会有用。 就这样她顺利的接近了江陵府,伤口虽然还在但没有增加也没有再疼痛。 果然这样做就可以了。 李明楼不由欢喜,但欢喜之后便悲戚。 她必须去死才能现在活着。 死,是李明楼不可更改的命运,要么现在立刻,要么十年以后。 炙痛从指尖传来,李明楼回过神看到天亮了,晨光投在窗户舔上她扶着窗棂的手指。 李明楼收回手垂下。 “我会去太原府,我会嫁项南,我安排好弟弟,把他送回剑南,我就去太原府。”她平静认真的低声说道,人退回室内深处阴影里,感受着伤口的疼痛渐渐退去。 天光大亮,睡好吃饱的李明玉面色恢复了红润走出来,身边跟着金桔。 “姐姐没有事。”他对已经等候多时的李奉常等人说道,“不用请大夫,养一养就好了。”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李奉常含笑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大家的视线越过李明玉,屋门已经关上了,内里悄无声息。 “项大人。”金桔说道,视线看向李奉常身后的项云,虽然她并不认得项云,但从站在李奉常身旁的地位以及气势上也能分辨出来。 项云的视线也看向她,金桔对他施礼。 “大小姐说多谢大人护送小公子回来。”她说道。 项云点头:“这是应该的,大小姐放宽心养身体。” 金桔对他施礼,然后视线寻找,微微皱眉:“元吉。” 这态度和对项云完全不同,元吉从下人们后边走出来,应声是。 “大小姐问当初大人是怎么叮嘱你的?”金桔道。 元吉低头:“照看大小姐和小公子周全。” 金桔道:“大小姐出事,你来探看就好,为什么要带小公子来?路途遥远,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 元吉单膝下跪:“我有罪。” 大小姐在发脾气了,满院子寂静。 李明玉似是有些不安回头看屋门喃喃喊了声姐姐。 李奉常轻咳一声,虽然他也不满元吉的行事,但当众责罚总归是有些不好看,点到为止,这时候这里也只有他这个长辈能说话了。 “元吉这次是莽撞了,不过我相信他也是思虑周全后才护送玉哥儿回来的。”他看向屋门的方向,放缓声音,“事情已经发生,仙儿你不要生气了,好好养身子最重要。” 李明玉跟着点头。 “是,辛苦叔父了。”屋门后传来李明楼的声音,“还有三叔父,一路辛苦了。” 李奉耀没想到自己也被道谢,忙笑呵呵:“不辛苦不辛苦,自己家人见外了。” 内里李明楼没有再说话,金桔代替李明楼对李奉耀施礼。 李明玉道:“叔父,我休息好了去见祖母。” 李明玉半夜进门,没有惊动李老夫人,不过天亮之后李老夫人肯定就知道他回来了,晚辈应该主动去拜见,但鉴于李明楼姐弟的情况,李明玉要是不去的话,也没人敢斥责他,那就只能李老夫人跑来这边见大孙子了。 现在李明玉主动说要去见,李奉常松口气。 “休息好了去见更好,免得你祖母担心。”他说道,“老夫人已经起了吧?” 有仆妇应声是:“正在用饭。” 李明玉便走过来牵住李奉常的手:“那太好了,叔父带我过去,我和祖母一起吃饭。” 李奉常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孙女也有了,不过讲究尊严从不与子女肢体上亲近,突然被这个十岁的孩童拉住手,很是惊讶,尤其这个孩子是李明玉。 李明楼在家里长大住过几年,李明玉是生下来不满周岁就被带走了,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住的天数也很短,说是李家的长房长孙,但对李家的众人来说其实很陌生。 而李奉安对两个孩子极其的娇惯,两个孩子说是回家来,更像是做客,还是高高在上的客人。 他从来没有对家里人亲近过。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失去了父亲的孩子们,最亲近的可以依靠的只有李家的人,总不能靠着外人以及下人吧。 李奉常含笑握住他的手:“你祖母见了你高兴能多吃两碗饭。” 李明玉一晚上睡好了,他们虽然疲惫并没有敢多睡,早早醒来便等候这边的情况,饭也没来得及用,李奉常亲自带着李明玉去见李老夫人,李奉耀陪项云用饭,至于元吉.....管家自会安排。 老爷大人们散去,元吉跟着管家向下人们所在的院落走去,不知道是李奉安不在了还是刚刚被大小姐指责,管家看他的眼神有些同情更有些倨傲。 元吉垂着头没有看到他的神情,看到了也不会在意,听到大小姐指责的话之后,他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 大小姐指责他,词句冷静,可以得知她的精神很稳定。 大小姐指责的是他带李明玉来,而不是他来,所以大小姐是需要也很赞同他回来的。 大小姐说没有人能保证万无一失,也就是说事情会有一失。 大小姐这次出事是真的有事。 元吉没有惊慌,精神安定脚步更加沉稳,李奉安的亲随从来不怕事,怕的是不知道有事。 第九章 祖孙的融融 外边的人散去,李明楼也开始吃早饭,这一次饭菜送来后,金桔把人拦在廊下不让进屋,布菜也自己一个人来。 她打定主意把大小姐守好,绝不让另外的人看到大小姐的伤。 李明楼看着忙碌的金桔,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在李家有没有可靠的下人。 她从来没有关心在意过这种事,父亲在的时候不需要,父亲不在了她去了太原府有项家在,也不需要,她从来没有遇到难事,也不知道什么叫烦恼,顺心顺意顺风顺水,到死。 李明楼笑了笑。 “小姐。”金桔在一旁提醒。 李明楼收回神在桌子前坐下来,伸手将脸上的布解开一条便于吃饭,金桔低头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守着。 李明楼身边有两种下人,从剑南道跟来的和李家分派的,金桔属于后者。 李明楼做派看起来是个骄纵奢侈的小姑娘,但跟她接触就知道脾气并不骄横,下人们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她,陪她玩,不论是剑南道还是李家分派的下人做到这个并不难。 李明楼也不对身边的下人分亲疏远近,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在意,人用着不好换一个就是了,她不缺人,也不需要信任谁,她是李奉安的女儿,别人只需要让她满意,只需要让李奉安满意。 但现在李奉安不在了。 没有父母的孩子像棵草啊,金桔深有体会,她爹娘死后,族里的人霸占了她家的房子和地,将她谎称丢了,其实是卖给了牙子,还好幸运被卖进李家。 金桔警惕又忧伤的看着四周,院门外丫头们侍立,但没有像前几日那般安静,有低低窃窃的说话声传来,还有丫头仆妇们走动,偶尔大着胆子向内张望。 穷山恶水乡民刁吃人喝血不眨眼,这富家大宅里也不一定都是仁善。 更何况李明楼和李明玉姐弟两个坐拥的不是破屋薄田。 ...... ...... 李家大宅很大,四个弟兄每一家都能分得一处院落,另外家里孩子们多,李老夫人为了一视同仁分别给孙子和孙女们各自开了一个院落养在一起,没有成亲之前吃穿用度读书由李老夫人全出。 李奉常带着李明玉过来时,李老夫人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媳妇孙子孙女曾孙女们都在。 因为李明楼出事,李老夫人日夜难安,媳妇孙子孙女们也忧愁不已日日在跟前伺候。 “我的心肝儿。”李老夫人抱着李明玉大哭,抚他的肩头,“可吓坏你了。” 李明玉倚在李老夫人的怀里也伸手拍她的肩背:“是吓坏祖母了。” 左氏上前劝道:“如今都平安到家了,母亲和玉哥儿快别哭,玉哥儿还没吃饭吧?” 听到没吃饭李老夫人忙停下眼泪:“怎么还没吃饭?” 李明玉道:“昨晚半夜来的,和姐姐说话睡的晚,醒的也晚,刚起来。” 李老夫人不待他说完就连声喊摆饭。 “玉哥儿饿坏了吧。”左氏说道,带着两个妯娌亲自摆放饭菜。 “先前不觉得饿。”李明玉说道,伸手揉了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现在还真饿了。” “先前你是顾不上。”三夫人王氏柔声说道,“提着一口气,顾不上别的。” “何止不饿,也不困吧。”四夫人林氏矮下身子端详李明玉的脸,“看看这眼底熬的。” 李明玉看向李老夫人:“祖母也饿坏了,祖母的眼也熬红了。” 李老夫人再次伸手抱住他流泪。 左氏柔声道:“现在都好了,都在家里了,不用担心了,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 站在窗边的李明华走向一边几步,叫过一个丫头低声问了几句话,然后走到李老夫人身边:“祖母大小姐那边已经用饭了,比昨日多加了两碗饭呢,我们也饿坏了,大家都饿坏了。” 李明琪含笑安静不语。 李明冉跟着点头:“祖母我也饿了。” 小姑娘一开口屋子里就莺声燕语热闹,李老夫人流着眼泪笑了。 “好好,都饿了,都坐下来吃饭。”她说道。 孙女孙子曾孙女们都坐在了李老夫人的桌子上,左氏三个媳妇不用伺候到外间的桌子上吃饭。 “倒不知道玉哥儿原来也这么会说话。”王氏笑眯眯说道,“以往来家里只跟在仙儿身后,不说不笑的。” 那是因为他不需要说话。 有李奉安在,他说不说话都一样,他不说他们已经替他说了。 “玉哥儿年纪小,也是大哥的儿子,大哥不在了,他要撑起家业了。”李氏道,“要当家了,也懂事了。” 左氏转头看向室内,见他捧着碗要加饭,李老夫人欢喜的催丫头们。 “慢点吃,多的是。”她给李明玉擦嘴角的饭粒,“你姐姐是怎么回事?是项家的人对她不敬了吗?” 李明玉将含在嘴里的饭咽下去,摇头:“不是。” 里外桌子上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李明楼为什么突然失踪,这件事困扰他们多日,私下各有猜忌,现在就要知道答案了? “姐姐就是想家了。”李明玉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轻松道。 想家..... 这么简单? 李明玉拿着勺子吃了一大口饭:“她害怕。” 害怕? “其实,我也害怕。”李明玉握着勺子低头,声音闷闷,“爹爹不在了,姐姐也要走了,我一个人在剑南道,我,我也想跑过。” 李老夫人一把抱住他再次大哭,左氏三个儿媳也放下原本就没有吃的饭急急进去劝慰。 这一次李老夫人没有那么好劝慰,把李奉常李奉耀李奉景三个儿子都叫来痛骂。 “仙儿今年才十三岁,玉哥儿才十岁,都还是孩子,一个被扔去太原府嫁人,一个被扔到剑南道,他们爹不在了,你们这些当叔叔的是不是也死了。” “他们哪里都不去,就留在家里,我看谁敢赶他们出去。” 夜色降临的时候,李奉常才得以回房间歇息,虽然今天依旧是忙乱的一天,没有吃好睡好,但相比前几日,他的精神更好了。 “就这么简单?想家所以跑回来了?”李奉常皱眉,“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左氏笑了笑:“这件事不是不能说,只是看跟谁说,仙儿跟我们还是不熟。” 李奉常不喜欢听这个:“一家人怎么能论生熟。” 左氏换了个说法:“她们跟我们不亲近,毕竟从小没在一起,孩子都是认生。” 这一点李奉常不反驳。 “所以她走到半路害怕想回来,又不敢说,不管是项家还是我们,她都不信肯听她的,干脆自己偷偷跑。”左氏接着说道,“没想到遇到了山石滑坡差点死了,更害怕了,吓的乱跑迷了路。” 李明楼从没出过门,那个车夫方二又是剑南道来的,对这边的地形陌生,迷路很正常,李奉常点点头,这件事也算是可以解释过去了,而且过去的事也不重要。 “原来如此,这也好,经过这一吓跟家里亲近了。”他说道,“不过,他们是不能留在家里的。” 亲近和留在家里是两回事。 第十章 去留的安排 左氏自然赞同丈夫,但长辈也要哄着:“刚出了事,老夫人留她们是应该的,若不然传出去也不好看。” “仙儿可以在家里留些日子。”李奉常道,“玉哥儿不能留,剑南道那边不能离开人,大哥不在了,玉哥儿是唯一的儿子,必须当起家。” 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当家是有些荒唐。 “那些兵真的只认玉哥儿?”左氏压低声,“不是朝廷的兵马吗?” “项云是这样说的。”李奉常道,“我去了之后也能感受到。” 李奉安是突然出事的,李家的兄弟们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不过他得以在剑南道住了一个月,以往也曾经来过,但很少逗留这么久,而且这一次作为李奉安的亲眷,亲自接触到李奉安的权利日常,李奉常非常受震动。 “这剑南道,是大哥的。”他说道。 这话大逆不道了,左氏心惊肉跳,纵然室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也忍不住左右看。 李奉常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妥,轻咳一声:“总之现在西南不稳,夷人叛乱才平复,剑南道至关重要,虽然年纪小,但作为大哥的儿子,玉哥儿在是能稳定人心的,至少那些生意需要主家在。” 左氏立刻打起了精神。 李奉安几乎不回家,只每年送来给李老夫人养老的钱,这养老的钱到底有多少,都被李老夫人捏在手里,儿子媳妇们也摸不清楚,但只看李家大宅的扩建,李老夫人大方阔气的养着家里的孩子们,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吃穿用度就可以猜测出数目绝对不小。 他们一直认为李奉安大权在握得到好处敛取的财富,朝廷命官不便于做生意,李奉安也并没有让弟兄们去剑南道协助经营产业,大家只在江陵府经营着家传的产业。 直到这一次李家兄弟亲自去了剑南道,才知道李奉安不仅手握节度使大权,还手握金山银山,他掌控着剑南道的金矿盐矿以及一大批商队。 送回李家孝敬李老夫人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李奉安不在了,他的财富可还在,属于他的儿子,也属于李家。 此等事关重大,不能以孩童论之。 左氏点头:“我会劝慰母亲的。” 李奉常并不在意,李明玉是一定不能离开剑南道的,稳定人心,稳定家业是必要的,更关键的是项云提议要做的事。 如果能成,李家在剑南道就能继续稳了。 李奉常深吸一口气,有酥麻的感觉从脊背蔓延,是李家,甚至是他李奉常。 “歇息吧。”他说道。 大哥不在了,大房以及整个李家就由他们二房担起了,这可是重担,左氏精神抖擞的服侍李奉常歇息。 李明玉的到来安抚了整个李家,家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平和,李明玉一天都在李老夫人身边享受着祖母的宠爱,晚饭的时候带着李老夫人送来的饭菜回到李明楼的院子。 “好好吃饭好好养身子,别的事不用担心,这是你的家,家里有祖母叔叔们呢。”她让李明玉捎话,“你想怎样就怎样。” 李明楼回来后没有见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在这里守了一天只能离开。 李老夫人对待晚辈们都很宠溺,孙子孙女重孙女也都很亲近她,除了李明楼。 李明楼回家住后并没有大家想象的目无尊长,她跟着姐妹们晨昏定省,只是不爱说话,也很少跟大家一起玩,在李老夫人跟前也并不撒娇,这难免显得疏离。 疏离不像一家人,像是客人。 不过没有人指责她。 指责也没有用啊,万一李明楼不高兴收拾东西就走了。 别的女孩子们日常出去逛街都很难,更别提离家出走,但李明楼很容易,有钱有人说走就能走,而且就算李奉常知道了,也绝不会怪罪她,只会对李家的人不满。 李老夫人早就知道儿子的脾气,表面孝道规矩什么的别想压他。 儿子养出的女儿自然也是这般。 那就随他去。 金桔摆好饭菜站在门外守着,屋子里姐弟二人对坐吃饭。 李明楼还裹着头脸,只嘴边的遮盖松开一条便于张合吃饭,灯下看起来有些吓人。 李明玉当然不会害怕,看自己的姐姐就像以前一样。 “姐姐,我要听祖母和叔叔们的话吗?”李明玉问,今天亲近家里人是姐姐让他去做的。 李明楼摇头:“你亲近他们,不要听他们的话。” 亲近和听话是两回事。 这对于十岁的李明玉来说也并不难理解:“我知道了,我继续听元吉的话。” 这是李奉安临死前安排的,对元吉说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他,对李明楼姐弟说要听元吉的话。 以前李明楼没想太多,现在看就很明白,李奉安信任的是元吉,不是李家的人,虽然一个是下人,一个是血亲。 李明楼握着筷子,她应该相信父亲,但又有些茫然,她嫁去太原府也是父亲的安排,然而她和弟弟死在了项氏手里。 父亲看错了项氏,那元吉呢? 不能判断他是不是真的可信任,因为他死的太早了,或者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早死? 元吉的死太突然也太意外。 李明楼坐直了身子喊了声金桔。 金桔立刻推门进来了。 “去把元吉叫来。”李明楼吩咐她。 虽然内外院有别,但金桔没有受到阻拦,元吉很快就被带过来了。 金桔让元吉停在阶下,刚要进去请示,李明楼在内说让元吉进来。 这可是除了李明玉外,李明楼见的第一个外人,不过,确切的说,元吉才是李明楼的自己人,李家的人反而是外人,金桔应声是推开了门。 元吉走进去看向坐在桌前的李明楼,没有惊慌也没有悲伤神情低下头平静的等候吩咐。 “小宝要马上回剑南道。”李明楼说道。 李明玉有些惊讶,他以为今天姐姐让他亲近李家的人,是要他在李家多留一些日子。 元吉神情更加平静,正如他所料大小姐精神很冷静,并不像今天李家上下已经传遍的,李明楼是因为害怕胆小不想去太原府惶惶跑回来的,更有李明玉对李老夫人哭,李老夫人怒骂三子,要留两个孩子在家住。 “明日就能走。”他说道。 李明楼看着他道:“你的手下有没有人能掌握剑南道?” 元吉抬起头,神情微微惊讶。 “你如果不回去,能否做到剑南道还在掌控中?”李明楼问道。 第十一章 给元吉的吩咐 李明楼是要留下元吉,李明玉明白了她的话,原本惊讶的神情散去,松口气。 “姐姐应该留下元吉。”他说道。 父亲的托付说明元吉是他们最能信任的人,姐姐留下理所应当,这样他也放心。 元吉的惊讶一闪而过,神情恢复了平静,没有询问李明楼为什么,更没有表示他更应该守着李明玉,干脆利索道:“能。” 李明楼没有因为他的干脆而欣慰或者轻松:“因为时间紧迫,你要安排的万无一失。” 她这是在担心,是失去父亲的空泛的茫然担心?元吉想了想:“大小姐,不是我的手下能掌控剑南道,而是大都督掌控剑南道,只要小公子在,大都督就在。” 李明楼明白他的意思,父亲纵然不在了,他的权利并没有随之而倒下,父亲能做到今天,手下并不是只有元吉一个人可用,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元吉死了之后,李明玉依旧平安长大,且身边兵马权势不减。 不过她要的并不仅是保证李明玉的平安,还有某些人在剑南道的不平安,比如项氏。 现在就有个项云在李家大院,如果动手就能将他杀死,就像项家杀李明玉他们一样。 李明楼心不由跳起来,放在膝头被袖子遮挡的手攥住。 “项大人在做什么?”她问道。 话题突然变了?元吉抬头:“今天护送小姐的人马都回来了,项大人见过他们进行了查问,这时候和项九爷在吃饭。” 李明楼先回家,李奉常等人快马在后,而护送李明楼去太原府的大批人马则更在后,今日才都赶到家。 虽然李明楼说是因为想家自己回来了,但项云必然要再查问一番。 元吉停顿一下,又道:“并没有其他人作陪。” 其他人指的是李家的人,李明楼抬眼看向元吉。 元吉从来不信任李家人,或者说剑南道不信任李家的人,剑南道一直在排挤李家的人,元吉死了也是如此,一直缠斗了四五年。 那几年李明玉的信中不断的提起抱怨,李家的人阻碍政令,李家的人用孝道压制他,李家的人插手各项生意,李家的人越过他打着惩治下人的旗号,驱逐了好几个得力的管事。 几年缠斗之后,李家的人被赶出了剑南道,李明玉几乎与嫡支断了联系,还好李明玉已经掌控了剑南道,如同他父亲一样成为节度使,所以李氏宗族依仗他,不至于跟宗族都断了,尽管如此,李明玉的声名还是有损,常被诟病。 李明玉也不信任李家的人,从来都不亲近,如果不是李明楼要求,他今天最多只去见见李老夫人,不可能陪同吃饭还在李老夫人那里午睡,膝下承欢这种事李明玉和李明楼从来没有做过。 这不是元吉的影响,元吉不信任李家人也不是私心妄行,李明楼很明白,这是因为父亲。 李奉安临死前将李明楼姐弟托付给亲随下人元吉,并不是因为事发突然等不到李家的人到来,而是原本就不打算托付给他们。 李奉安对家里吃喝穿用度从不吝啬,但不允许他们插手他的生活,俗话说一个兄弟三个帮,他这样将家里的兄弟们排斥在外,哪怕送回去的钱再多,也显得疏离隔阂,也便没有了信任。 李奉安的做派的确跟常人不同,但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都是非常人。 因为一直在外以及李奉安的影响,李明楼姐弟对李家的人也是如此,但现在李明楼要重新想一想。 这不是她对父亲不信任,事实上父亲对李家人没有看错,父亲死后李家的人对李明玉恨不得生吞活剥,无奈被严防死守打压没有得手。 李奉安已经死了,李明玉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李家人认为这一切都是以元吉为首的下人们教唆的,双方互相恨之入骨厮杀缠斗,同时都需要拉拢同盟相助。 项家,就是这个同盟。 那时候不管是李明玉还是李家诸人给她写信从来都不说项氏的坏话,只有满口赞誉和信任。 靠着这信任,项氏不断的壮大,蚕食,然后...... “姐姐?” 李明玉摇了摇她的衣袖,打断了李明楼的走神。 李明楼看到李明玉担忧的神情,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再看向元吉:“除了安排小宝回剑南道,还有一件事你要立刻办。” 元吉等候吩咐,神情平静又沉稳,让人相信不管你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并立刻去办。 “父亲节度使的承袭。”李明楼说道。 节度使不是爵位,是朝廷任命的官职,从来没有听过官职承袭,李奉安过世后,朝廷已经给了抚恤,追赠了李奉安,官其幼子,李老夫人也有诰封。 但那些都是虚名,节度使可是位高权重的实职。 让一个小孩子承袭,这是前所未有。 元吉脸上的平静被打破了,惊讶的看着李明楼,闪过一丝犹豫,也许他的判断错了,小姐并不是那么理智..... “我会亲自写奏章。”李明楼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是多么荒唐的事,“你在最短的时间把它呈放到皇帝面前。” 元吉动了动嘴唇,最终应声是。 李明楼看着他的神情,虽然知道元吉会听命办事,但信心满满的去办事和听命尽心办事还是不同的。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元吉。”她说道,“要起战乱了。” 元吉肃容道:“小姐,不用担心夷人,已经平息叛乱了。” 西南的夷人是突然叛乱的,还导致了李奉安的过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的李明楼姐弟吓坏了,以为天下大乱了。 李明楼摇摇头:“夷人叛乱平息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真正的叛乱不是在我们西南,是在东南。” 元吉一怔看着李明楼,这什么意思? “元吉。”李明楼道,“天下要大乱。” 第十二章 承袭有时机 元吉直到走回住处还有些失神。 “大小姐还好吧?”看到他的神情,伺候他的小厮不由担心的问道。 元吉一颗身心都在李奉安身上,李奉安不在了,便给了李明楼姐弟,能让他失神的只有这二人的事。 元吉没有回答小厮,眉头皱了皱,他也有点不知道大小姐怎么样了。 他原本认为大小姐是理智的,所以要李明玉立刻回剑南道。 但大小姐让李明玉亲近李家的人,李家的人本就以李奉安的继承人自居了,那个李奉耀被他狠狠敲打了一番才安生,现在李明玉如此态度,他们更要猖狂。 这个也罢,大小姐竟然要为小公子请承袭,当然小公子能承袭节度使,哪怕只有名义,只要手握旌节,他们就能保证李奉安在剑南道虽死犹生,但这怎么可能?虽然皇帝这些年越发荒唐..... 大小姐是不是太孩子气了? 可是她的一举一动又不像。 大小姐没有什么动作,她的脸也被布遮挡围裹,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听声音。 声音还是熟悉的大小姐的声音,只是低着头听的时候会莫名的闪过一个感觉,好像前方坐着的不是十三岁的女孩子,声音里有不属于孩子的沉稳,还有杀意。 小厮递过来茶,元吉接过感受手心温热散开,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可以确定无疑是杀意,那是大小姐突然问项大人在做什么的时候。 这杀意是针对的谁?项大人? 也许是自己太荒唐了,元吉将茶一饮而尽。 “准备一下,明日护送玉公子回剑南。”他说道。 小厮一喜道:“不用准备,说走就能走。” 元吉点头,将茶杯放下:“还有,安排人进京。” 进京?小厮一怔但也没有问什么应声是转身就要走去安排人,元吉又唤住他。 “进京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他道。 小厮愣了愣,如今对于他们来说,这任何人指的是李家以及,项云。 自从大人过世后,他们跟项云一直有商有量,项云虽然现在是陇右节度使,但在大家眼里他还是剑南道的人。 竟然连他也要瞒着,是事关重大,还是项云这个人已经不可靠?小厮没有询问神情肃重应声是。 元吉知道这句话说出后他的人对项云的态度就会变,他没有解释,也没有阻止。 他从来没有不信项云,只是他听命的只有李明楼和李明玉。 李明楼让他做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李明楼不信任项云吗?她也没有解释。 还有李明楼说天下要大乱了,说是东南那边会出事。 东南怎么会出事?东南在安氏的掌控下,安氏可是皇帝最宠信的。 更何况一点消息也没有。 李明楼没有说消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在路上听到了什么?他们沿途住驿站,驿站里大概也会有一些小道消息吧,项家的人知道不知道? 元吉伸手按了按额头止住了越来越混乱的思绪,大小姐这次突然回来一定是有什么事,但她不说,他就不问了,不管是小孩子脾气的不想嫁,还是其他的什么,都应该是跟项家多少有些关系。 项云,元吉坐在屋子里默默的想,要重新考虑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关于和项氏的关系李明楼不需要想太多,只是放下了要在这里杀了项云的念头。 如果她让元吉在这里杀了项云,也不是做不到,只是杀了之后会很麻烦,李奉安才过世,李明玉和她还不足以掌控剑南道迎接这种动荡。 而项家的势力也不可能轻易的清除出剑南道。 先让元吉他们对项云产生戒备,改变和李家的相处方式,不让项云有机会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现在想来,李明玉和李家的缠斗应该就是项云的手笔。 “姐姐,我真能承袭父亲当大都督?”李明玉问道。 李明楼看向坐在椅子上手撑在桌面上看她写字的李明玉,比昨天多了两盏的灯照的他小脸莹亮如玉。 “能。”李明楼点头。 李明玉的确承袭了剑南道节度使,就在今年年底,元吉死后没多久,朝廷委任的新节度使叫什么的忘记了,那位大人很倒霉,在来剑南道的途中,遇到了宣武道安氏随众叛乱不幸遇难。 那时安氏反叛的行径也终于不再掩饰了。 项云亲自写了奏章请求让李明玉承袭笙节,皇帝准了,成元四年初,十一岁的李明玉成了剑南道节度使。 这一举动让项云得到了李家以及李奉安随众们的狂赞,视其为剑南道大功臣和最可信的人。 其实什么功什么忠,不过是成就了项云自己,他借此在剑南道地位稳固,吞食李氏兵马,与其说李明玉手握笙节,不如说是项云。 借着剑南道,他的兵马越来越壮大,在随后的十年战乱中,依托剑南陇右,掌控了河东河西道,兵马赫赫被新帝倚重,项氏也一跃成为大夏豪族。 就在她和项南要成亲的那一年,项云被封为第一侯。 第一侯,寓意天下第一侯,这是皇帝为表示恩重特封的爵位,但这不是为项云特封的,而是为了武鸦儿。 武鸦儿,思绪在这个名字上滑过,李明楼没有过多停留。 武鸦儿是在十年战乱中冒出的悍将,年纪轻轻战功赫赫但名声狼藉毁誉参半,只是在封侯不久,武鸦儿旧伤发作去世了,时年三十岁。 项云被封为第一侯距离武鸦儿死去已经四年了。 如果没有剑南道李氏的兵马钱财积累扶助,哪里轮到他项云做第一侯。 啪的一声轻响,灯花轻爆,李明楼收回神低头看着奏章,她已经写了一半多了,这并不难,当初项云给朝廷上的奏章她事后看过,内容还记得清清楚楚。 项云下了很大功夫,奏章写的很是精彩感人,李明楼毫不客气的照抄,再增添父亲的官路历程,追溯到李氏祖上跟大夏高祖的情义,让皇帝明白李氏世代忠臣,另外还有李氏在剑南道的权重以及李氏兵马的数目。 这一点才是最关键的。 世人还不太清楚朝廷如今的纷乱,但朝廷里的人很清楚。 第十三章 旧事此时新 十三岁李明楼也并不清楚这些,她这个年纪更在意的是昨天读的那首诗有没有新的感悟,要做的画今天能否完成。 二十三岁的李明楼也基本是延续如此长大的,但因为寄居他乡牵挂小弟,时事政事是了解外界了解小弟的最佳方式,而为了表达自己人的关系,以及对圈养的小羊的放心,项氏会邀请她来旁听兵事的参谋会,日常也将时政要闻送到她面前。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很多时事政事都是发生过以后才送过来的。 或者提前送来对李明楼来说也没用,待事情过去了解决了当个故事讲给她听更好,反正她在意的只不过是她小弟平安。 项家专门给她安排了两个幕僚,一个五十知天命,看透了世事的姜亮,一个三十而立,对世事跃跃欲试的刘范。 “我以为吴章进京是为贵妃祝寿。”刘范挥舞着袖子捏着一张邸报,黑瘦的脸上红光闪闪,似乎愤怒又似乎激动,“吴章的妻子的母亲在罗家做过奶妈,他是罗家的人,是罗贵妃的人,就是全海的人。” “没有人愿意永远做奶妈的女婿。”姜亮捧着大茶碗,热气模糊了他因为发胖而白皙的脸,声音如同飘忽。 “吴章只能做奶妈的女婿,才能从一个都将成为刺史。”刘范愤愤。 姜亮声音依旧缓缓,世间的任何事已经不能让他有所动容:“从都将到刺史,他熬的太久了,能熬这么久,他不把自己当做罗家的人。” 刘范揣袖长叹:“可惜,如果收服吴章,全海太监也不至于这次被逼的如此狼狈,这都是手中无兵。” “今非昔比了,不是有皇帝就万事无忧了,全海太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姜亮吸溜喝了一大口茶,“怪他运气不好吧,不过,如果当初玉公子请承袭的奏章先递到他手里....” “你是说让大人和玉公子投靠全海?”刘范打断他,神情倨傲,“我等何须如此。” 姜亮舒服的坐在圈椅里云淡风轻:“我等要的不是投靠谁,要的是玉公子的承袭,有剑南道这般兵马,全海肯定会心动,全海在外朝的掌控不如崔正,但在皇帝跟前说话是没人能比的.....” 刘范皱眉顺着他的思路:“大人当时如果走了全海的门路,全海会说服皇帝准玉公子承袭,而不用在朝中周旋那么久?又如何?” 姜亮看着茶碗,吹了吹热茶:“玉公子会提前两个月拿到旌节,能提前一个月调兵遣将,会早一步踏入淮南道,山南东西两道我们大概也不会望之兴叹了。” 刘范啪的击掌:“正是如此,所谓一步早步步早,晚一步等三年。”连连叹可惜,“如果,如果当初如此这般...” 冬日的书房里,李明楼裹着锦袄抱着手炉看着面前这两个讲故事的人。 虽然被称为幕僚,但做李明楼的幕僚跟那些内宅仆妇又有什么区别,被如此安排自然是因为他们在项家地位不受重用。 他们真是把这个当做讲故事,讲的兴起对各种时事评判,再事后诸葛亮如此这般,过一把指点江山我最明智的瘾,抒发一下郁郁不得志的闷气。 曾经的事后诸葛亮,对于现在来说就不一样了。 李明楼缓缓的写着奏章,斟酌思索字里行间贴合着她从没见过但却很熟悉的朝中的官员们,等她落笔室内青光蒙蒙,李明玉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李明楼放下笔等待折子晾干,没有叫醒让李明玉去床上睡,天很快就要亮了,如果要睡,他在路上再睡吧,这一次回程不像来时,可以安心的睡觉了。 李明楼认真的看着弟弟的脸,一寸一寸的要刻在眼里。 死而复生重见,才见又要分离,这一次分离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 虽然舍不得,但她不能留他在身边,她也不能去他的身边,将来会如何她也不知道,她正要为了将来而努力。 天光大亮,李明玉歪着脖子跪在李老夫人的怀里说出了要回剑南道,再次让才缓一口气的李家上下一阵惊乱。 李老夫人不认为一个孩子想离开家,认为是李奉常等人的原因,李明玉替叔叔们辩解,再三表明是自己的决定。 “父亲不在了,我要替父亲尽忠尽孝。”十岁的孩童仰着小脸看着李老夫人,认真又歉意,“只是不能为祖母尽孝。” 李老夫人一把抱紧他:“有这句话就够了,祖母还有什么可求的,只是苦了你,这般小小年纪。” 李明玉从她怀里扭头看室内:“我不苦,其实我就是回剑南道就好了,辛苦的是三叔。” 李奉耀受宠若惊:“不幸苦不辛苦。” 所以还是让他一起回剑南吧。 “当然你要去,你已经对那里熟悉一些了。”李奉常道,“如此,奉景还是去太原府。” 只是自己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启程了,李奉景心里嘀咕,面上不敢显出半分,若不然惹恼了李奉常,连这件事都不让他,他就真是什么机会好处都捞不到了。 儿孙们齐心,又是尽忠尽孝,李老夫人虽然溺爱孩子也知道事情轻重,她亲自挑选了八个信任能干的仆妇送给李明玉,同意了他的离开。 既然要走在家多留一日也没有什么意义,上下都忙碌整装。 这些事不用元吉亲自盯着,李明楼也依旧在屋中安坐。 “这是奏章。”她指着桌上说道。 元吉接过,神情略迟疑。 “元吉叔你可以看。”李明楼已经主动说道。 可以看并没有让元吉神情变化,让他微怔的是元吉叔,这是李明楼第一次这样称呼他,意味着什么,不用言表。 元吉将奏章收起,道:“我回去看。” 李明楼道:“这封奏章要直接送到全海手里,我们有没有人脉可以做到?” 元吉当然知道全海是谁,如今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跟前的大太监。 走全海的路子的确是最能接近皇帝的办法。 李奉安自然是不屑与全海相交,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先办事,大丈夫能屈能伸。 “有的,礼部孟鸣是大人的至交好友,他与全海是姻亲。”元吉道看向李明楼,“我需要以大小姐你的名义写信与他。” 李明楼点头:“其他的事你安排。” 元吉应声是,他没有问题了,他只需要去做事,李明楼却又唤住他,坐在室内昏暗处,裹布缝隙里的视线打量着他。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她问道。 第十四章 一声关怀道不尽 这是大小姐的关怀?元吉再次微微惊讶。 先前那一声元吉叔是尊重,那这关怀就是情义了。 大小姐是个娇气的小姑娘,很少理会别人的感受,更不用说关心了。 是因为现在李奉安不在了,失去了庇护的小鸟孤立瑟瑟想要讨好这个可怕的世间,元吉为此而难过,他希望大小姐还像以前一样,这是李奉安的愿望,也是他应该做的。 “多谢大小姐,我很好。”他垂头说道。 “你真心愿意留下跟着我?”李明楼问道。 瑟瑟的小鸟面对这个世间没有了自信,元吉没有表忠心来安抚,他只是平静的道了声是。 “天太热,你在外边走的时候是否刺眼或者身体灼痛?”李明楼问道。 七月暑气将尽,但白日里天气还是炎热,元吉抬起头:“老奴常年在外行走,寒暑不惧,大小姐放心。” 坐在室内阴暗处的李明楼嗯了声:“你去忙吧。” 元吉应声是离开了。 李明楼唤来金桔:“你安排个可靠的人照看元吉的衣食住行。” 让她找个可靠的人,那她自然是更可靠的人,金桔应声是,又补充一句:“大小姐放心。” 看着金桔精神振奋的离开,李明楼不由笑了笑,她知道金桔和元吉都误会了。 她并不是对元吉刻意的施恩,元吉跟她一样是命中注定要死的人,而且很快就要死。 如果说她的命运不能改变,元吉的能不能,她想试一试。 把元吉留在身边,他就不会死在剑南道,那他的命运也改变了,那天降不测,身体出现溃伤,不能见天日..... 现在看来元吉没有任何不适。 为什么呢?是时候还没到? “姐姐。” 李明玉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人也随之进来,其他脚步嘈杂声则留在院门外。 “姐姐,我要回去了。”李明玉扑进李明楼的怀里。 比起在李老夫人怀里的撒娇,此时的语气要平淡很多,也真诚很多。 李明楼抚着他的头:“不要怕,剑南道是我们的家。” 李明玉点点头,仰着头看她:“姐姐你也不要怕,你有家,家里有我。” 李明楼眼泪滴落,只是被围布裹着看不到,死而复生能有这一刻也是值得了,但真的只求这一刻吗,当然不能。 “朝廷还没有新的任命,那些金矿盐矿都在你手里,你要多去见管吏们。” “经营管理不需要你亲自来,账册你要开始学着看,不懂就问林芢。” “兵马营里你也要去,你要在那里骑马学功夫,让严将军挑人教你,在兵士们面前学,不要怕丢人。” 李明楼语声轻轻缓缓叮嘱,让她的小弟掌家理事既示弱又扬威稳定人心。 李明玉在她怀里认真的聆听点头应是。 剑南道的兵事政事农事,吃穿用度衣食住行,话再多也叮嘱不尽。 “我会给你写信。”李明楼抚着李明玉的脸。 姐弟二人依依话别,李家里外车马涌涌,虽然已经中午,但并不能阻碍行程,既然要回剑南道就不需要再多住一晚,对于兵家来说,一晚之隔天地之差。 “六叔。”项九鼎走到门口,与向外走的项云相遇,忙唤道。 项云脚步不停向前:“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去城外等候?” 项九鼎随口道:“我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项云没有说话,身边的随从们散开在前后,是拥簇也是隔离。 “玉公子竟然这么早要回去?是谁劝的他。”项九鼎道。 李家的人和元吉都愿意让李明玉回剑南道,家算什么,有了剑南道何处皆可以为家。 “李家的人想劝但不能,元吉不会劝。”项云道,“是大小姐。” 与他的猜测一样,项九鼎精神一振:“那大小姐也要启程了。” 项云停顿一下:“这个不知道。” “元吉没有说吗?”项九鼎微怔,“大小姐将他留下来没有交代吗?” 大小姐留下他肯定有交代,但元吉没有跟他交代,项云默然。 “元吉。”项九鼎忽的喊道,冲前边扬手。 元吉从另一边走来,紧走几步又站定,垂手先喊声项大人,再看项九鼎道九爷。 “大小姐不送公子了。”他说道。 项九鼎立刻明白:“已经出来了吗?”催促项云,“六叔我们快去。” 三人向前而行。 项云看元吉:“你不回去,那边都安排好了吧?” 元吉道:“外边的事交给严茂,内里有林芢,家事问桂花。” 这几人都是李奉常的亲信,项云并不陌生闻言点点头,项九鼎探头看元吉:“我们什么时候走?” 元吉摇头:“大小姐尚未吩咐。” 项九鼎有些意外。 “玉公子跟大小姐情况不同。”项云扭头看项九鼎,“不能仓促启程。” 项九鼎一拍头惭愧:“看我,都忘了,大小姐才受了惊吓。” 元吉没有再说话,三人已经走到了门外,李家诸人以及闻讯而来的族人挤满,李老夫人携带一众女眷拉着李明玉流泪叮嘱。 “项大人一路辛苦。”元吉施礼道,垂下手退后。 “项大人。” 李奉景抬手喊道,与李奉常李奉耀以及几个族中的长老迎来,这是属于李家家长与陇右节度使大人对话的场合。 “一路辛苦了。” “玉哥儿就有劳项大人照顾了。” 项云瞬时被话语人群围住,他看了眼见元吉已经退到人后再人后,随着人群晃动被淹没。 这是元吉的一贯做法,他总是这样在人前不起眼,没有人看到他,他却看着每一个人。 只是,总觉得他这次有些不同。 “客气了。”项云转过头对李家诸人还礼,“请放心我会平安把玉公子送回去。” 裹着披风的李明玉撩衣跪倒在地叩头。 “我的玉儿啊。”李老夫人伸手蹒跚向前。 左氏和王氏及时的伸手将她搀住拉回,林氏在一旁流泪。 “母亲,玉哥儿过年会回来的。”她劝道。 李老夫人泪流满面哀痛不能起身,靠撑在两个儿媳的怀里掩面:“你,去吧。” 天黑了下来,火把点亮照耀着车队宛若长龙,骑在马上的项云回头看去,江陵府的地界已经抛在身后。 李家送行的最后一批人也消失在视线里,不用再应酬他们,天地间都恢复了安宁。 这是李奉安说过的话,项云不由笑了笑,受他的影响也把李家人当外人了。 对外人都是客气,对自己人才有麻烦。 外人。 项云微微的勒马,他想到元吉这次跟以往哪里不同了,他与他说的话少了一句。 元吉说了剑南道怎么安排,说了他一路辛苦,但却没有说有劳项大人。 一声早安道不尽 八月了,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时光的速度让人不能想,一想就心慌。 闲言碎语不要讲,我们说正事。 新文三万字了,一直没有和大家说话,新书也没有到处宣传,字数太少,让大家过来看,也看不出什么,就先慢慢的写,等上架了,故事也多少有些眉目,再吆喝一声大家来看,合不合口也多少能有个判断了。 我的故事,一向是喜欢的很喜欢,不喜欢的很不喜欢。 所以这次还是那句老话,看书时图个乐,开心就跟着看,不开心就下本书再见,千万不要自己让自己生气,看个书不值得。 以及,一个故事,每个人看到的感觉都不一样,想象也不一样,所以万一我写的跟你想像的不一样,没有如你预期发展,还请见谅。 这是个简单的故事,我的更新不多,也不舔着脸求打赏排名,每天早上我讲你看,如同一碟小咸菜给你的生活佐个味,就是它存在的最大意义。 能有幸这样的相伴,也是我最大的荣幸。 早安,我们继续安静的相伴。 第十五章 心窍一点多 辛苦和有劳是相近的意思,但还是有差别的。 项云出仕在安北都护任长史,李奉安那是则为蓝田县令,二人因政事结识,后李奉安被皇帝重用入安北都护府任副都史,从那时起项云就开始跟随李奉安。 李奉安文职入仕,出身武将,项云武将入仕,出身诗书之家,性格皆是沉稳,勇武之中又有儒雅,相处很融洽,当李奉安持旌节为CD府都督充剑南节度使后,也将项云带到了剑南。 李奉安分兵马八部,设立八位都将,项云便是其中之一。 前年陇右匪贼作乱,陇右刺史向李奉安求兵,项云率兵剿匪有功,李奉安向朝廷进言请设陇右都护府,皇帝允准,项云调任陇右受旌节出任节度使。 虽然官拜节度使,与李奉安一样被称为大都督,但在剑南道大家还是把项云当做自己人。 剑南道的事,项云从不推辞,而剑南道需要他的时候也从不客气,李奉安出事后,项云更是留在了剑南道,前后奔走废寝忘食。 有劳了,自己家兄弟这是应该的,本该辛苦。 这是剑南道诸人与他常说的话,元吉亦是如此,事情与他商议或者请他去做,比如剑南道的兵事,以及陪同李明玉进出,更远赴江陵。 但这一次元吉没有这样做。 元吉对他说了不回剑南道的安排,按照以往之后他应该说一句有劳大人多多照看。 所以剑南道以后就不有劳他了吗? 项云看着跳动的灯烛,眉头微皱。 元吉是忘了呢,还是自己太过于多心? 门外有小兵轻轻的进来,将洗漱的热水放下就要退出去,不敢打扰坐在桌前沉思的项云。 项云抬起头唤住他:“叫小满来。” 小满是项云的亲随,虽然叫做小满,人已经是中年了,迈进来看到项云伏案挥笔。 “老爷还是要早些歇息。”小满说道。 他是项老太爷送给项云的,又自小跟着项云长大,主仆尊卑中还有相伴熟悉的随意。 项云放下笔将写好信纸装好:“我给大哥写了信,你亲自送回去。” 放好一封信,又将另一封信放进去。 外边这封是给项大老爷,里面那封是给谁的? 小满有些好奇,但也并没有过于在意,他更关注别的事,他如今的身份已经很少做这种送信的事了,让他这样的人送信,除了信的内容,他这个人也是关键。 有很重要的事吗?小满肃重的神情,现在就是项家最重要的时候,因为李奉安死了。 他应声是接过信没有再多话转身离开了,他也不会再回房间,直接骑马披着夜色向太原府去。 项云也开始泡脚,热水驱散了疲惫也让他的眉头舒展开,不管是不是多心,多做些事总是更稳妥。 驿站灯火摇曳,有护卫们巡查,有护卫们洗漱吃饭说笑,嘈杂和安宁交织融合。 李明玉在床上已经睡去,睫毛上还有闪闪的泪光,不惧辛苦赶路,认真的大口吃饭,认真的睡觉,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还是会想家想亲人的,一个仆妇轻轻擦去他的眼泪,放下帐子吹灭了灯。 李明玉的离开让李家将近一个月的纷乱平复,每个人都好似耗尽了力气变得懒洋洋。 主子们变的懒洋洋,小丫头们便轻松了很多。 院子外的荫凉里两个小丫头在踢鸡毛毽子,另有三个小丫头蹲在地上扯着裙角叽叽喳喳。 “我这个是京城新出的样子。” “你从哪里得到京城的?” “小雀给我的,三夫人那边刚拿到的。” “是三老爷带回来的?” “三老爷在剑南道,京城的人来吊唁大老爷,随行的丫头仆妇们都用这个。” “你给我一个。” “才不给,你自己去跟小雀要。” “三夫人那边的人看东西看的紧,什么好东西都舍不得放出来,你让我描描。” “嘻嘻不给。” 一个要一个不给起身你抓我躲,你跑我扑撞到了踢毽子的两个小丫头身上,毽子落地惹恼了两个丫头,推推搡搡吵闹起来。 树荫下顿时蝉儿乱鸣。 “你们在干什么!”金桔喝道,从远处急急走来。 小丫头们看到她立刻停下打闹,你挤我我挤你站住脚。 金桔看着地上,有剪下的花枝,散落的毽子,还有编织的看不出样子的草,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下,最后深吸一口气:“大小姐养病你们不要吵到她,再如此你们就不要在这里伺候了。” 小丫头们低声垂头应声是,金桔看她们一眼疾步进去了,身后小丫头们抬起头看着金桔的背影挤眉弄眼无声的嬉笑。 金桔脊背挺直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疾步站到了屋门前喊了声小姐。 “进来吧,门开着。”李明楼说道。 金桔走进来将门关上,看着坐在桌案前的李明楼,手中握着笔没有写字在思索什么。 金桔放轻了脚步,斟茶端过去:“元吉今日没有不妥,一直在看信件,剑南道和京城的。” 李明楼嗯了声,落笔写字。 金桔站在一旁看着,大小姐从来都不理人事,因为从小到大都不需要,现在需要让她面对这样的事,金桔心里觉得有些难过,但难过也要过。 “外边可有吵到大小姐?二夫人关切小姐,给这里添了很多人,跟去太原府的也都回来了,小姐也用不了这么多,不如挑选几个其他的都散了?”她轻声说道。 “很多人不愿意在这里吗?”李明楼抬头,听懂了丫头话里含蓄的意思。 现实已经冷酷,不是隐瞒就能改变,金桔道:“是,人心散了。” 先是李奉安过世了,再是李明楼伤了,脸。 “玉公子走的时候,大小姐没有送,都说小姐伤的太重,重的已经不能嫁人。”金桔道。 没有了父亲庇护,也不会有夫家依仗,这样的女子在世人眼里今生已经可以算是结束了。 下人们也都是有梦想的。 “这样的人就让她们去吧。”李明楼并不在意,低头继续写字。 “奴婢知道。”金桔忙道,“那大小姐要留多少,挑哪些来?” 李明楼常在身边伺候的两个死在山石滑落中,余下的虽然有不少都是剑南道跟来的,但因为李明楼的伤,以及李明楼没有主动说,她也不敢让她们来近前伺候。 更何况,就算是剑南道跟来的下人,有些心也变了。 到底谁是小姐可靠的人,原本并不是小姐可靠的人的金桔不知怎么办。 李明楼抬起头看了眼纠结的丫头:“挑你可靠的,不是我可靠的。” 金桔有些不太懂。 “是你要用人,不是我要用。”李明楼告诉她,“我用你就可以了。” 金桔是在李家长大的丫头,有熟悉的丫头伙伴,有互相恩惠的仆妇长辈,有秋波暗送的小厮,她就像生在大树下的蔓草,弱小也有盘结的根系。 她是小姐可靠的人,小姐要做什么,她再用自己可靠的人做到,事情就这么简单。 金桔一点即通神清气爽:“小姐,我知道了。” 李明楼想了想,又安抚一句:“我可靠的不在家里,不用在意这些。” 第十六章 讨人喜欢的方式 最后这句话更加安抚了金桔。 大小姐还有剑南道,不想在家里了离开就是,玉公子虽然年纪小,但会长大的,长成李奉安那样。 李明楼看到金桔已经被安抚了,便继续提笔书写。 金桔轻轻的将书桌上整理了一下,其实没什么整理的,并没有几本书。 李明楼先前就喜欢看书写字,去太原府时书都收起来了,随行的车马现在都回来了,但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李明楼这边也不让人进,所以她惯有的用品都没有拆开送来。 “我去把书拿来?”金桔主动问道,“还要什么一并都让人送来。” 李明楼摇头:“我不看书。” 她要将十年里的事回忆理顺。 金桔应声是不再问:“小姐有什么吩咐叫我。”便退了出去。 门前玩闹的小丫头们跑了一半,只有先前踢毽子的两个还在玩,金桔看着她们招手:“喜儿,梦儿。” 两个小丫头将毽子背在身后站过来:“金桔姐姐。” 金桔伸手道:“毽子给我。” 两个小丫头苦着脸将手伸出来,金桔将毽子抓住一扔抬脚,毽子没有飞出去,而是跃过金桔的肩头落在她背后,没有落地,金桔反脚一踢,毽子便又飞过肩头到了前边,稳稳的落在金桔的手里。 两个小丫头看的瞪眼:“金桔姐姐真厉害。” “厉害吧。”金桔得意,又一挑眉,“看好了。” 她又踢了几遍这个动作,两个小丫头眼睛瞪圆看。 “好了。”金桔将毽子扔回小丫头手里,“你们学这个。” 没有责罚还教她们新花样,两个小丫头欢喜不已。 “你们在这里玩,看着门。”金桔叮嘱道,“别让人乱进去惊扰了大小姐。” 两个小丫头连连点头。 喜儿一脸郑重:“姐姐放心,我们守好门,要是有人乱闯我就大喊。” 梦儿眼珠滴溜溜:“我会去找姐姐来。” 金桔拍拍她们的头:“玩吧。” 金桔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李明楼这边并没有人乱闯,李明玉走后,李奉常和左氏又找了几个名医,但李明楼一概不见,大家也并没有强硬让她看大夫。 “她想怎样就怎样,这里是她家,在家自然能随意。”李老夫人午后醒来,倚在床上懒懒道。 左氏看着两个丫头将桌上的桃子切来。 “没有其他的伤病。”她道,“脸伤了只能慢慢养。” “她不喜欢人靠近,你们就不要去烦她。”李老夫人道,“惹她不高兴,哭起父亲来,倒是我这做祖母的错。” 左氏叹气:“仙儿没了父亲,母亲没了儿子。” 李老夫人眼角流泪:“你不要引我了,我这眼泪流尽了又有什么用。” 左氏应声是俯身搀扶:“母亲吃口桃子。” 李老夫人就势起来,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小姐们来了。”丫头打起帘子,几个女孩子鱼贯而入。 “祖母。”她们涌了过来,屋子里顿时变得热闹。 李老夫人笑着让她们坐下,有丫头们上前端着铜盆洗手。 “祖母,你又哭了。”李明冉跑到床前端详,伸出手给李老夫人擦泪。 李老夫人笑着拉住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祖母不乖了。” 又有两个刚会走路的小女孩在奶娘的暗示下,手里举着桃子摇摇晃晃走到李老夫人跟前,奶声奶气:“曾祖母吃。” 这是李奉常的两个孙女儿。 李老夫人没有推辞一口一个吃了,笑眯眯的将她们抱起到床上,眼泪随着笑散去。 “琪儿呢?”李老夫人对孙女重孙女们一视同仁,一眼扫过便发现少了一个。 李明华坐在椅子上道:“她病了,不肯吃药,三婶子让她躺着呢。” 李老夫人惊讶:“怎么病了?” 一个仆妇忙站出来笑:“二小姐不要吓老夫人,我们四小姐就是贪凉多吃冰不太舒服,开了药也不吃,三夫人让她饿一饿。” 李老夫人依旧下了床:“这可不是小事,饿一饿怎么行。”喊着叫大夫来,自己向外走,“不吃药,不看大夫真是胡闹,我亲自看着她,看她听不听话。” 仆妇也不敢拦,只能忙出去告诉三夫人,这边众人拥簇着李老夫人呼啦啦的出去了。 李明华和李明冉慢悠悠跟在后边。 “李明琪装病。”李明冉耸了耸鼻头小声说道,“她就是让祖母去哄她,证明祖母最宠她。” “那是因为她知道祖母喜欢哄人。”李明华道,十五岁的她高高在上看这些小孩子把戏,“她不是向大家证明,而是在讨祖母喜欢。” 九岁的李明冉听不懂,揉了揉鼻头。 “我们都要讨祖母喜欢。”她点点头,说自己懂的。 只有祖母喜欢了就能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丫头仆妇们也都围着你。 你的父母也会因此被祖母更喜欢,然后你的母亲会捧着你的脸重重的夸一句我的儿真是福星。 祖母还会给添嫁妆,嫁妆多了到了丈夫家底气足,这是听大人们说的。 李明华并不反驳这一点,但人长大了,话就要换一种方式说:“祖母最大,讨她喜欢是孝道。” 李明冉眨眨眼:“大小姐不看大夫也是在讨祖母喜欢。” “她不是。”李明华道,“她是不讨任何人喜欢。” 李明楼一直是这样,从来不讨祖母喜欢,也不讨她们喜欢,她们讨她,她也很少喜欢,李明冉撇撇嘴:“祖母也不喜欢她,若不然不会不管她。” 李明华想孩子话有时候反而是大实话,李老夫人的确不喜欢李明楼,若不然李明楼说不见人,她就不再去那边,李明楼说不看大夫,她就不管了。 李明琪这样的话,李老夫人一定会吃住都守着不会走。 有时候让人随意是不在意。 李家老人孩子的日常李明楼不在意,外院的元吉更不在意。 李明楼这几日没有吩咐,他也不去问,关切着李明玉和京城去人的路途消息,再安排两方的诸多事宜,每日忙碌不轻松,回到住处两个丫头便迎过来。 这是金桔送来的丫头,说是大小姐专门让伺候他的。 “饭菜温着,元大爷想吃什么我们再去加。” “水也热好了,可要先洗漱?” 两个丫头淳朴老实只关切吃喝歇息不多言,元吉说了声洗漱便向净房走去,两个丫头在后跟上一同进去,拿篦子拿毛巾准备服侍。 元吉原本不用她们伺候洗澡,但两个丫头神情不安忐忑一副没法交代的样子。 元吉便随她们了,这两个丫头伺候洗漱仔细有些繁琐,这也是李明楼表达关怀的一种方式吧,元吉忍了。 洗漱后元吉坐下来准备吃饭,门被金桔敲开。 “小姐说,明日出门。”她进来说道,“你安排一下。” 第十七章 找个人 李明楼回来后连屋子都没有出过,最亲的小弟走的时候都不出门送别,现在突然说要出门,李家上下都吓了一跳。 是要散散心,李老夫人和媳妇们揣测,当然不会阻拦,准备让家里人都陪同,夫人小姐丫头婆子们顿时忙乱。 女眷们出门总是麻烦一些。 但李明楼拒绝了,在告诉她们的同时,已经由方二驾车元吉随从出门了。 住在城外的项九鼎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顿时振奋:“是要来见我们了。” 李明玉已经离开了,受到了安抚的李明楼应该要说一说去太原府的事了,毕竟她是要嫁到项家的,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 但洗漱更衣将院子里外都打扫一遍端坐等候时,得到消息李明楼已经过去了。 李明楼去的是府外东南的帽儿山。 李老夫人派去的人都被赶回来,说是随便走走不用人跟随,李老夫人没有再让人去,但看上去并不太高兴。 “母亲身边的人江陵府都认得,跟出去立刻就知道是咱们家,车夫和元吉是剑南道的,大家不认得。”左氏在一旁劝慰,“仙儿现在这情况,不愿意被人看到,这样出去她自在。” 李明楼的事江陵府已经传开了。 如同在李家一样,李明楼寥寥几次的入江陵府让众人震撼,对于江陵府民众来说李家这个远在剑南道的大孙女神仙一般。 但这个神仙小姑娘接连遭受不幸,先丧父,又在出嫁的路上受伤毁容,这些日子李明楼是江陵府的街头巷尾的话题。 她出门被人看到肯定会被围观的。 李老夫人笑了笑:“是我没考虑周道。”又看屋子里陪坐的媳妇孩子们,“我老了反而忘了好心也不是都是好事的,你们要提醒我。” 众人忙七嘴八舌反对,待大家声落,因为生病捧着羹汤喝的李明琪声音慢一步:“祖母才不会考虑不周道,就算被人认得是咱们家,难道祖母会让他们近身吗?我们去趟庙里还能自在的玩呢。” 听到去庙里,李明冉跟着点头:“是,庙里人那么多,祖母还能清场呢。” 李老夫人瞪眼:“你祖母可没本事将江陵府都清了场,你们想出去玩别用这个来为难我。” 李明华嘻嘻笑:“祖母根本就不老,没有被骗到。”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李老夫人脸上的笑也变得真切。 “还是大小姐不信祖母,有什么不能跟祖母说?说了祖母肯定会办到。”李明琪捧着茶杯轻声细语叹气。 左氏摇摇头:“琪儿不要这样说仙儿。” 李明琪的母亲三夫人王氏瞪了她一眼。 李老夫人也对李明琪警告:“仙儿现在是最难过的时候,你们当姐妹的要关爱呵护她,不许耍小心眼。” 被斥责李明琪没有半点害怕,乖乖的点头应声是,慢慢的将李老夫人给她单独做的羹汤吃完。 虽然李老夫人没能派人跟随,家里还是有人看着的,李奉常很快就带来消息:“就在帽儿山附近走动。” “那边清净,散心正好。”左氏道。 李奉常摇头:“不是散心,是在找大夫。” 大夫?屋子里的人都很惊讶。 “他们遇到路人会停下来说话,待他们走了后,我们上前询问路人,才知道说是在问大夫。”李奉常有些无奈。 李家这段时间请了数十位大夫了,都是声名赫赫,李明楼一个都不见,现在却自己出去找大夫了。 李老夫人笑:“帽儿山竟然有我们不知道的神医?叫什么?” 李奉常苦笑:“说是叫猎先生。” 屋子里的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神情表示都没有听过。 “当地的路人也没有听过。”李奉常道,“不知道仙儿是从来听到的。” 李明楼长大后回来在江陵府住了也不过一年时间,家门并没有出几次。 “或许是大哥当初给她说过?”左氏猜测。 就算是李奉安说的,李明楼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反而自己去找?左氏也没有办法找到猜测了。 那些猜测说出来都不太好。 李老夫人呵呵笑了:“不管是找大夫也好还是散心,她高兴就好,我们不要去逼问她,让她自自在在的,伤病也能好得快。” 屋子中的人们都起身应声是,连刚会走路的小孩子都跟着奶声奶气,李老夫人被逗的开怀,把小孩子抱来跟前,含饴弄孙其乐融融。 李明琪挪到李明华身边,撇撇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李明华并没有兴趣多想:“她跟我们想的从来都不一样。” 李明琪还是那个观点,抚了抚新裙子:“现在不一样了,大伯不在了,她应该懂事了。” 懂事就是在长辈们面前恭敬,对待姐妹们亲近,家族可是她以后的依仗。 李明琪就是不喜欢她高高在上的样子,以前不喜欢,现在更不喜欢。 李明楼并不知道姐妹对她不喜欢,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喜欢不喜欢的跟生死比起来不堪一提,她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里,一无所获。 “帽儿山很大,这里的人不知道,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问问。”元吉说道,尽管他对这件事抱着怀疑。 帽儿山再大大不过江陵府,如果是个有名的大夫就算隔着半道山也不会那么多人听都没听过。 李明楼知道他的疑惑,她心里也有些疑惑:“或许他现在还没没成名?” 元吉愕然:“现在?”这个词对应的是以后,以后?大小姐的意思是知道以后? 李明楼失言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立刻就给出了解释:“父亲提起他的时候还没有成名,但断定他以后会成名,或许现在还是没有。” 李奉安的话是元吉从不怀疑的,点点头:“小姐放心,只要确定是帽儿山的人,就一定能找到。” 要找一个人其实不算难,尤其是对于他们来说,一声令下足可以把江陵府挖地三尺。 只是这个人不能这样找,这样找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按照她的意愿。 “我们明日再去。”李明楼道。 元吉应声是,要退下又被李明楼叫住。 “你身体还好吧?” 大小姐非常关心他的身体,元吉点头道:“很好,多谢小姐。” 那还真是奇怪,李明楼看着元吉离开,他被留下来不会死在剑南道,为什么天就容他呢?没有大雨倾盆冰雹砸地,带着他出门也没有山崩地裂,大摇大摆的走在日光下也没有任何不适,身上更没有半点烧烂的伤口。 不过这样也好,她找到猎先生的话,就也能改变原本的命定,让猎先生不再是项云的人。 李明楼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整理的接下来十年重要的事和人。 猎先生不是日常治病问诊的大夫,是军中专治战场上伤残的大夫。 第十八章 救命有鬼 猎先生救过项云的命。 成元六年,陇右兵马与安氏的家将何千大战,项云被何千派出的刺客埋伏袭击,一箭射穿了胸口,就是这个猎先生把项云从鬼门关拉回来。 穿胸之箭,还能救回来,神乎其技。 “猎先生是你们江陵府人。”那时候项大老爷来跟她感叹,“当初肯留下来还是六弟说了自己与你父亲的关系,猎先生对你父亲久仰这才接受了邀请。” 李明楼当时很高兴也很骄傲,父亲虽然不在了项云还时时刻刻提起他,很多人也都还记得他。 现在想来,项云这何尝不是打着李奉安的旗号收拢人心,这种事不止一次,李奉安的不少旧部好友都被这样笼络。 猎先生一举成名后,项云没有把猎先生这样保命的高人留在身边,而是送给了李明玉。 乱世行军打仗能有这样的大夫随身是极大的安心,如果当初有猎先生在,父亲李奉安也说不定不会死,她和李明玉大受感动,李明玉将兵马十万调拨与项云,助他击溃何千大军,占据江南三道。 这不是第一次借兵,也不是最后一次,几年下来李氏的兵马耗损,而项云越来越壮大,在大夏节度使中跃居前三,也因此在武鸦儿死后备受重用。 大夏先后设立了十个节度使,但最厉害的不过三位,安氏因为贵妃偏宠势力扩张飞速敢举兵造反,武鸦儿独霸西北勇悍聪慧战功赫赫壮大兵马,而李氏则因为李奉安高瞻远瞩十年积聚稳固大西南,只可惜这十年的积聚最终为别人做了嫁衣。 内有李氏亲族纷争损耗声名,外有项云耗兵吞功,想到那时候项氏的人常常来给她报告喜讯,李明玉的兵马在哪里又打了胜仗,又抢回被叛军占据的城池,自己欢喜骄傲,还感谢项云的辅助,在项家人眼里就跟个傻子一样吧。 项云,第一侯。 李明楼看着纸上写的这三个字,这第一侯是踩着李氏的肩头得来的,而且最后还给李氏扣上谋反的罪名斩草除根,这世间再无李氏,只有项云。 李明楼将一叠纸拿起来点燃扔进香炉里。 猎先生当然并不是必不可少,是她现在在江陵府,猎先生是距离她最近最方便找到的人。 金桔推门进来,对她的动作没有好奇。 “小姐吃饭吧。”她道,亲手将饭菜一一摆好。 李明楼在李家是有单独厨房的,用的是剑南道来的厨子。 李明楼起身洗了手坐过来吃饭。 “大小姐这几日还要出门吗?”金桔问道。 李明楼点头。 那也就是说还要住在家里,并没有去太原府的打算,金桔领会了:“那我把小姐日常用的归置一下。” 李明楼的房间除了床铺其他都还是离开时的样子,空荡荡的什么摆设都没有。 李明楼在家金桔不愿让人进来一直也没有收拾,李明楼出门她就来布置一下。 对于这些身外小事李明楼不在意,也没觉有有什么不便,不过给金桔做些事也好。 李明楼的马车在清晨驶出了城门。 李家有人在后远远跟随相护,只要他们不近前不打扰元吉并没有驱赶。 项九鼎穿着新衣衫站在城门一角目送。 “上前问个好也不行吗?”他不悦的说道。 在他身边的是项家的二管家,这一次特意被项老太爷安排来陪同的。 “六老爷交代过不要打扰李大小姐。”他轻声解释,“你看她连李家的人都不让近前,显然还不想见人。” 项九鼎摇摇头:“这大小姐比老太爷的架子还大,还难伺候。”又嘿嘿笑,“南哥儿以后可有罪受了。” 项二管家道:“大小姐是个小姑娘呢,现在又遭逢难事。” 项九鼎瞥了他一眼:“四周没有外人,调侃一下这位小姐都不行吗?” 项二管家和气的笑:“不行,六老爷说了不能调侃这位小姐,小姑娘们都心思重敏感,会看得出来。” 项九鼎咂咂嘴:“六老爷还说什么?” 项二管家不在意项九鼎的调侃,认真道:“六老爷说大小姐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走,不要去问更不要催。” 项九鼎将手背在身后:“行吧,李大小姐去散心,我也去散心,在这江陵府好好玩乐。” 全心全意的玩乐享受,做到比这位李大小姐更不想离开江陵府。 李奉常安排了人跟随李明楼,老夫人也不再关注了,媳妇们操持家事,小姐们恢复了日常,晨昏定省读书写字针线女红,以及也可以出门走亲戚了。 李明琪的外祖母病了,她要跟母亲王氏回去探望。 李奉安出事后,王家作为亲家关切的很周到,李老夫人很满意,听闻王老夫人病了,三老爷李奉耀去了剑南道,为了表示体贴立刻让王氏回去探望住两日。 三夫人这边热热闹闹的收拾,李明琪也忙得很,丫头仆妇一大堆挤满了屋子,李明华李明冉都在。 “这件衣服呢?”李明琪将一套衣裙举在身前转过来问二人。 花花绿绿的,李明冉咬着糖人点头。 李明华摆手:“你外祖母病着呢,你穿素气点。” 李明琪不情不愿的将衣裙扔给丫头:“穿的素气会被她们瞧不起。” 每个人的亲戚家都有年龄相仿的姐妹们,小姑娘们在一起总是免不得比吃穿。 李明华指着她身后:“穿的素气,你可以戴的华丽啊。” 三个女孩子围着妆台,金银珠花都摆了出来挑挑拣拣,你满意了我不满意,都满意了还是觉得寒酸。 “你不是有一条那么长的可以绕几圈的大珠串。”李明冉咬着糖人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提醒。 李明琪过年的时候带过一次,柔亮的珠子配着素锦衣裙让人光彩夺目,她对那条珠串印象很深。 李明琪也想起来了:“我娘前些天让人换珠子的金线拿去了。”忙让大丫头念儿去拿回来。 李明华对这条珠子也印象深刻:“有这个珠子你三天不换衣服都没人敢小瞧你。” 李明琪眉开眼笑:“这是父亲有一年去剑南道送年货,大伯送给我的。” 这种珠子平常人家能有一条就当传家宝藏起来,李奉耀带回来时王氏也吓了一跳,特意去请示了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允许了才敢收起来,偶尔让李明琪带一带,心里还在斟酌将来给李明琪陪嫁还是留下来给孙子传家。 选定了衣服首饰,就解决了所有问题,李明琪安心的坐下来和姐妹说话,留下丫头仆妇们忙碌。 门帘掀起,念儿两手空空进来:“夫人说那珠子送去修还没好,珠子太好了,匠人做的很小心很费时,最快也要三天后送回来。” 三天后黄花菜都凉了,李明琪甩袖子:“外祖母家我不去了!” 去王家的消息早已经送过去了,去的人有谁也都氏提前说,王家会按照来人安排住处,突然李明琪不去,满心欢喜等候见外孙女的王老夫人肯定会失望。 这可不是小事,丫头仆妇们顿时慌了。 “小姐别急。”念儿迟疑道,“可以借一条用。” 借?李明琪恼怒:“这个家里能找出第二条才是见了鬼。” 念儿道:“小姐,我适才出去看到金桔带着人搬大小姐的东西,妆盒里就有一条这样的珠子。” 李明楼。 李明琪神情一顿。 李明冉将糖人嘎嘣咬断:“是了,家里有这个鬼。” 第十九章 丫头打架 金桔并没有拿来太多物品,衣服几件,首饰更少,现在李明楼这样情况,准备几套简单的备用就好,免得看了伤心。 主要是将屋子里的摆设恢复如初。 李明楼不在家,丫头仆妇们可以进来,动作麻利半日就收拾好了,金桔站在室内巡视很是满意,还没散去的丫头仆妇们也很高兴。 “大小姐心情好多了吧。” “大小姐要在家里住很久了吧。” “我们可以回来伺候了吧。” 她们七嘴八舌的询问。 金桔只笑着:“能当闲人就快好好的享受吧,忙起来以后别抱怨。” 不回答问题也就给了希望,想回来的笑的更开心,想走的多几分思量。 “金桔。”有人在门外探头。 金桔从屋子里看过来,认得为首的是李明琪身边的丫头念儿,刚才从库房搬东西时她就在一旁探头看。 “大小姐这里收拾呢。”念儿不等邀请便自己走进来,几个小丫头跟着进来。 念儿在屋子里环视:“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金桔客气拒绝:“不用了,都好了。” 念儿站在了妆台前,伸手拉开了妆奁。 她的动作快又突然,金桔反应过来时,念儿已经伸手抓住一个盒子:“这条珠子跟我们小姐的一样,我们小姐要出门,珠子还没修好,大小姐借我们小姐用用吧。” 借?金桔惊讶,屋子里站着的仆妇丫头们也屏住了呼吸。 姐妹之间借东西也是常见的,但来李明楼这里借东西.... 金桔忙上前按住盒子:“我们小姐不在,等回来琪小姐再来问吧。” 念儿抓着盒子不放:“好啊,我先拿去,等大小姐回来就来问。” “念儿,你这是借?”金桔沉下来脸,“你这是抢吧。” “你怎么诬陷人。”念儿喊道。 跟着她的几个小丫头立刻伸手推搡金桔。 金桔一个趔趄向后退,眼看念儿拿起了盒子,忙扑上去伸手去夺。 念儿一声尖叫,原来金桔的指甲狠狠的划过她的手背,留下几道血印子。 大丫头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手上留下几道疤痕是天塌的大事。 金桔看着念儿如同被捅了两刀一般在丫头们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哭天喊地的跑了出去。 有麻烦了。 金桔在丫头群长大,吵架也是常有的事,但涉及到小姐的还是头一次,以前她资格不够到小姐跟前伺候,而到了李明楼身边也没人敢跟她吵架。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 金桔看向四周,屋子里站着的丫头仆妇们似乎还处在震惊中呆立。 “我们大小姐的东西谁都不能动。”金桔深吸一口气,“大小姐不在家更是如此。” 丫头仆妇们便乱乱的应声是。 金桔恢复先前的轻松:“都收拾好了,大家去歇息吧,我让厨房准备了汤饮小食。” 众人笑着道谢热热闹闹如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离开了。 她们离开,金桔脸上的轻松顿消,不可能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家里一个小姐跟前的丫头都敢跑这里来无礼了。 现在只怕已经传遍了李家上下,多少人都等着看结果,这件事结果如何关系以后她们怎么对待李明楼。 她该怎么办才能解李明楼的困境?丫头金桔站在屋门口神情有些茫然。 没有了父亲母亲的孩子,这困境是天给的。 有父母的孩子也会遇到困境,李明琪哭着扑进李老夫人的怀里:“祖母救我。” 秋日的花架廊下,李明冉和李明华摇着扇子看着李老夫人的院落,进进出出的人已经停下来,院子里隐隐有吵闹声传来,但很快便消散。 李明冉探着身子兴致勃勃:“李明琪说三婶要打死她,这是跟祖母告状,三婶要是被祖母骂了,回去肯定更要打死李明琪,我上次跟祖母说我娘让我爹给她捶腿,就被我娘回去打了。” 李明华哈哈笑:“那可不一样。” 李明冉还想不明白这怎么不一样,然后看到丫头念儿哭哭啼啼的被两个仆妇送出来,坐直了身子:“祖母罚她了。” 是送出来但不是押出来,李明华让小丫头去问,小丫头很快追上仆妇顺利的问了蹬蹬跑回来:“老夫人说大小姐那里说了不让人进,就算去帮忙也不行,所以罚她去洗衣房两个月。” 先前的冲突念儿跑回去说被金桔诬陷偷盗打了。 “小姐要出门,常用的珠子还没修好,我看大小姐有一条就说了句跟我们小姐的一样,要是能借用一下就好了,金桔就打我说我偷大小姐的珠子。”小丫头将念儿的话学来,还将手举起来模仿受伤。 王氏知道后恼怒不已,怪李明琪不约束下人,将李明琪拖过来要打,李明琪才不会乖乖挨打,跑来向李老夫人求助。 李明华从廊上跳下来:“好了,定论了,琪儿没事了。” 李明冉更关心最重要的事:“珠子还能借来吗?” 李明琪闹这一出,就是为了珠子,结果还没定论呢。 李明华想了想:“应该能吧,老夫人罚念儿是避重就轻了,还有些不高兴她被打。” 有时候呵斥多管闲事也是表达不满。 李明冉听不懂但看得懂,她看向院门口:“看,是祖母跟前的婆子们,咿,古妈妈手里拿着老夫人的首饰盒子。” 李明华也看到了,微微皱眉:“是去安抚大小姐了?” ..... ..... 金桔站在院门口看着面前站着的仆妇:“这是什么?” 仆妇含笑将手里的盒子打开,午后的日光下珠光灿灿:“老夫人也用不着这些珠儿花儿的,就给家里孩子们分了分,这是单独给明楼小姐的。” 是补偿啊,金桔松口气,她知道李明琪因为念儿的事闹到李老夫人跟前了。 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糟,老夫人拿出首饰哄孩子们了,虽然这样处置有些和稀泥,金桔露出笑脸:“多谢老夫人。” 仆妇含笑:“一家人说什么谢。”将盒子放到金桔手里,“老夫人说想要借大小姐的那串长珠给她妹妹用一用。” 金桔手里的盒子顿时如巨石,压的她身子一沉,脸上的笑冻结。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糟。 第二十章 要借不难 小姐的丫头来借东西,金桔可以挡住,就是小姐来她也不惧,但李老夫人亲自来,还带了礼物,李老夫人是李家最大,谁敢违背? 她该怎么办? 金桔抬起头端稳手里的盒子:“大小姐不在,我不能做主,等大小姐回来,古妈妈再来问。” 李明楼这里不让人进院子,等她回来她们只怕连院子都进不了,一句话不见打发了又能奈何。 古妈妈圆脸笑意浓浓:“大小姐回来就是晚上了,不好进进出出的惊扰,我先拿去,等大小姐回来我再来门外站着说。” 从杂役丫头一步步熬成管事娘子的仆妇岂会被一个小丫头拦住脚步,她抬脚微动,恍若头羊号令,身后的三个仆妇端肩头只待前仆后继。 金桔转身跳进了院门,门栓响了两声,不止上了一道。 小丫头比不上管事娘子的老道,但有着轻快敏捷的身手。 古妈妈的脚才落地一步,眼前已经大门紧闭,她脸上的笑意僵住:“金桔!” 一道门之隔的怒意没有吓到金桔:“大小姐没有同意,没有人可以从这里拿走她的东西。” 院门外有古妈妈带着的仆妇们,有李明楼这边听候使唤的丫头仆妇,另有听闻消息来躲躲闪闪看热闹的,被这样关在门外古妈妈很没面子。 老夫人也很没面子。 古妈妈深吸一口气声音柔和:“不是拿大小姐的东西,是借用一下,三天就还回来。” 有门格挡金桔语气坚定:“不行,大小姐不说话谁也不能借。” 今日如果让古妈妈这样拿走东西,李明楼在李家就门户大开谁都可以欺负了。 古妈妈有些无奈:“琪小姐明日赶早出门,大小姐现在不在家,等她回来我会亲自来说的。” “要和我说什么?” 声音没有从门后传来,而是在背后,古妈妈下意识的转过身,顿时一惊。 越过围着散站看热闹的丫头仆妇,大树下有一人身罩黑袍撑黑伞,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男仆,男仆身后则是一辆车。 李明楼回来了。 恍若老鹰突然伏击鸡群,有人被踩了裙子有人自己绊了脚发出尖锐短促的尖叫,原本安静站立的丫头仆妇们顿时向四面乱退,包括古妈妈身边的仆妇。 古妈妈瞬时鹤立鸡群。 李明楼出事后回家进了屋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这两日出门也是车夫直接用车来院门口接,从内宅直接坐车出门。 进出时金桔会把门前的人都赶走。 这是很多人第一次见到出事后的李明楼,莫名的慌张。 这也是李明楼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 李明楼没有慌张举着伞向门口走来,车夫方二只目光跟随。 门咯噔一声打开,金桔站出来喊着小姐,惊醒了失神的古妈妈。 “大小姐。”古妈妈忙施礼,再抬头看到站在面前的李明楼。 黑伞压的很低,兜帽罩住了头,头脸藏在其内,只隐隐看到下巴上缠绕的布,古妈妈垂下视线不敢直视。 “你找我?”李明楼问。 金桔手里抱着盒子站到了李明楼身边,没有说话只看着古妈妈。 古妈妈恢复了镇定,将来意再次说了遍。 “琪小姐要出门,急用没办法了。”她带着歉意补充,“还请大小姐担待。” 李明楼道:“首饰吗?去拿吧。” “是啊,大小姐,首饰....”古妈妈还要再说两句好话,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同意了? 李明楼越过她迈上台阶。 古妈妈不由跟上一步喊了声大小姐。 李明楼脚步停下:“还要什么?” 要这个字让古妈妈心里一扎,忙堆笑:“没了没了,谢谢大小姐。”又指着金桔手里还抱着的盒子,“这是老夫人年轻时喜欢的首饰,大小姐这个年纪用最合适。” 李明楼嗯了声道声谢迈进了门。 金桔站在门前看着古妈妈,神情平静,似乎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古妈妈稍等,我去给你拿来。” 几百颗恍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珠链绕了三圈,在鹅黄衣衫上垂落,色泽不仅没有被淹没,反而熠熠生辉,让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两个丫头笑吟吟的捧着大铜镜,李明琪对镜中娇俏明艳的小姑娘甜甜一笑。 “琪小姐真好看。”四周围绕的丫头们齐齐的称赞。 李明琪一脸羞涩的转过身看床边,细声细气的喊了祖母。 李老夫人板着脸:“满意了?” 李明琪不怕她的脸色,扑过去抱着她的胳膊笑嘻嘻:“满意了。” 李老夫人甩胳膊:“别在我身上扭。” 李明琪扭的更厉害,李老夫人被缠磨的无奈:“行了行了,快去收拾你的东西早点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别熬的眼底青去了丢人。” 李明琪坐在床上:“我跟祖母睡。” 李老夫人呸了声:“你都十三岁了,还跟我睡,不害羞。” “一百三十岁也是祖母的孙女。”李明琪贴在李老夫人身上亲昵。 两边的丫头仆妇都笑起来,李老夫人也撑不住笑了,看一旁侍立的王氏:“你养的好女儿。” 王氏神情羞惭:“是媳妇没教好,多谢母亲。” 李老夫人看了眼李明琪戴着的珠串:“要谢仙儿。” 王氏感激道:“是,媳妇亲自去道谢。” 李老夫人伸手戳李明琪的额头:“还有你,到了你外祖家得了好东西给你仙儿姐姐留着。” 李明琪乖巧的点头应声是。 李老夫人没有留李明琪在这里住,王氏还有很多事要忙也告退了。 李明冉转到李明琪面前,伸手捏珠串:“给我看看。” 李明琪挺起小胸脯让她看。 “比你先前那串还要好呢。”李明冉一副很懂的样子点评。 自己的不如别人的好听起来不太高兴,但别人的再好也能戴在自己的身上是令人高兴的事,李明琪笑吟吟。 李明华不在乎珠子的好坏,想的是别的事:“真没想到祖母会替你向仙儿借珠子。” 不仅不怪罪李明琪丫头的无礼,以及李明琪这个要求的蛮横,反而亲自出面。 李明琪道:“祖母疼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一串珠子,她现在又用不着。” 现在用不着这几个字上小姑娘咬重语气。 李明冉听懂了嘻嘻笑了:“今天好多人都看到大小姐了,裹着那么厚,还用伞遮着,看着可吓人了。” 李明华没有小孩子这么浅薄:“她以前不这样的时候也吓人,也没有什么好笑的。” 以前李明楼相貌如神仙出现在人前,大家都畏惧的不敢直视。 李明琪明白她的意思,手抚着珠串一笑:“我说过,现在李明楼跟我们一样了。” 这是她的一次试探,结果如她所料。 第二十一章 各自的明白 姐妹之间借首饰是常有的事,不借闹起来吵架的也常有。 李明楼不在姐妹的范围内。 她的吃穿用让李家的姐妹们惊羡,不过没有人动念头借用,因为大家心里自动划了一道鸿沟,她和她们不一样。 但现在一样了。 “她不再仅仅是大伯的女儿。”李明琪指着自己,“跟我们一样,都是李家的小姐,是李家的小姐大家就都一样。” 李明楼本来就是李家的小姐,李明冉点头。 李明华摇头:“那只是你这样认为。” “祖母也这样认为。”李明琪反驳,“若不然,如果是以前祖母会出面去帮我借首饰吗?” 不会,李明华默然。 李明冉点头:“祖母会打你一顿。” 李明琪轻轻捏着身前的珠串晃晃悠悠:“既然都是李家的小姐,就要都听祖母的话,谁听话祖母就会喜欢谁,只要祖母喜欢,什么事都办得到,大小姐该懂事了。” 李明冉斟酌了一下,虽然她年纪小,但祖母不是很喜欢她,放下了去李明楼那里看看有什么能借的念头,万一被祖母打一顿,还要被母亲打一顿。 李明华点头承认了:“祖母是不喜欢她,不过,她就要离开家嫁去太原府了,那么远,几年见不了一次。” 那祖母喜欢不喜欢她也无所谓了,李明冉再次点头。 “嫁做他人妇,娘家喜欢不喜欢也很重要。”李明琪不悦道。 李明华哈哈笑:“对你来说是这样。” 谁也都是这样,李明琪捏着圆润柔亮的珠串,更何况李明楼能不能嫁人还不一定呢。 夜幕降临李家各处灯火点亮,金桔将一盏灯放到书桌上,李明楼洗漱走出来却没有像先前那样过来写字。 “小姐今天回来这么早,是累了吧。”金桔关切道,“明日歇息一天吧。” 李明楼摇摇头:“不是累。” 她低头看胳膊,虽然进出在外都坐车包裹的严密,但还是暴露在青天白日下太久了,那些伤口又开始疼以及蔓延。 或者是因为她在这里逗留太久了,迟迟不去太原府。 不能休息,她没有时间。 金桔没有再劝铺床让她歇息,这边的院子没有留丫头伺候,二人不说话里外一片安静。 金桔忍不住回头看灯下李明楼拉长的身影,夜晚她依旧裹着头脸,站在那边不说不动恍若与世隔绝。 “小姐,今天的事都怪我。”她转过身跪下。 古妈妈拿着首饰走了以后,她和李明楼都没有再提这件事,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但事情总要解决的。 李明楼被打断了思路,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个一脸自责的丫头说的什么事,摇头:“老夫人借首饰跟你有什么关系。” 金桔跪着抬起头:“是奴婢拿东西不小心被人看到,财外露导致引来这祸患。” 李明楼哈哈笑了:“你这道理不对。” 小姐竟然笑了,金桔有些惊讶:“怎么不对?” 李明楼对自己突然的笑也很意外,就是想笑,大概因为这真是一句很好笑的话。 “我的财还用外露,不露大家不也都知道。”她对金桔抬手,“起来说话。” 金桔起身,神情更加难过,大小姐的财纵然人人皆知,但以前没有人敢来冒犯,现在连一个小姐的丫头都敢来动手动脚。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这是在欺负小姐。”金桔低着头。 就像早已经想到过的那样,没有了李奉安,李明楼在李家的地位变了,以前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李明楼笑了,女孩子们之间的这种事吗?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吃穿用度攀比,争人前人后风光,愁夫婿婆家嫁妆,亲戚之间亲疏远近,这些都不需要她去费心,想都不用想。 她吃穿不愁,用度奢靡,不知道什么叫别人有自己无,纵然遇到过羡嫉的眼神,但那些又不能奈她何,甚至连近身都近不得。 李奉安在如此,李奉安不在了她在项家也是如此。 虽然最后死的很惨,虽然项家暗藏异心,但十年来表面上情真意切没有半点委屈她。 欺负,这个词用在她身上还是第一次。 “小姐,你不要笑。”金桔叹气,“今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欺负小姐却没有受到惩罚,那以后人人都可以欺负小姐了。” 李明楼道:“为什么?” “因为老夫人护着她。”金桔一脸愁容看着李明楼。 可怜的大小姐,才失去父亲的孩子,根本就想不到自己的祖母会这样对待自己。 “小姐,家里老夫人最大,家里人都是看老夫人行事的。”不孝的话已经说出来,金桔也没了顾忌,“老夫人不喜欢你,那所有人都不喜欢你,会欺负你了,今天琪小姐借珠子,明天其他的小姐也要来借了,接下来就是抢了。” 似乎这是很有趣的事,李明楼再次笑了。 “小姐。”金桔跺脚。 李明楼制止她要再劝:“你说的我明白,我没有受过委屈,也不会受委屈,不用为这个发愁。” 金桔看着站在室内阴影里的李明楼,那要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小姐去讨老夫人欢心,让老夫人喜欢她护着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但想到小姐要去这么做,金桔心里没有欢喜只有难过。 这世上除了父母就没有无缘无故没有条件的喜欢了。 “我不需要无缘无故的喜欢,只要喜欢就可以了。”李明楼道,“明天我会解决的,休息吧。” 明天就能解决?金桔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 她不想小姐去讨好老夫人,也不想小姐到人前哭闹,怎么想都是没有体面的办法解决。 她愁思不安,李明楼已经上床躺下了,金桔不敢再打扰熄了灯退了出去,今晚她是睡不着。 今晚很多人都睡不着,都在议论这件事,很多人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母亲是不太高兴。”左氏对李奉常说,“仙儿这些日子与她太生分。” 对于内宅这些事李奉常不感兴趣,但心里是明白的,摇摇头:“仙儿还小,又遇到这么多事,母亲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李奉常能私下说母亲的不是,左氏不能,委婉一笑:“母亲也是想要仙儿亲近的。” “慢慢来。”李奉常打个哈欠,一串珠子小事而已,“你多哄哄她们就好了,歇息吧,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忙。” 在内宅一串珠子可不是小事,男人们不身在其中便懒得明白,左氏一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第二十二章 抬手一救 天微微亮的时候,三夫人王氏回娘家探亲,十几个护卫高头大马拥簇着四辆马车,伴着丫头仆妇的嘈杂,热热闹闹的驶出了江陵府,同时有一辆马车一个护卫从后门出来,安静的从另一个城门驶出了江陵府。 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更要早点出门。 帽儿山山岭起伏,山间田地并不多,靠山吃山遇到的多是打柴打猎捡牛粪的路人。 “从未听过猎先生。”老者摇头,“我们这里也没有大夫,病了就去山上刨草药吃,好了就好了,不好就等死。” 元吉道谢。 老者看着一旁停着的马车,马车门窗都垂着帘子严密,如今秋日正是凉爽的时候,是病重的不能见风了吗? 病急乱投医啊,在哪里听到一句不靠谱的话就找来了。 “我们这里多是打猎的啊。”老者补充一句,“真没有什么大夫,受了伤也都是自己治一治,这要是算大夫的话,人人都是大夫。” 元吉再次道谢。 “走吧。”李明楼在车内听到了。 方二催马向前,元吉跟在车边。 是个女子啊,老者避让在路边听到声音,神情惊讶又同情。 “是不是名字不对?”元吉猜测道,“猎先生是敬称,在乡下村人们另有称呼。” 这个问题李明楼也想过,毕竟那时候猎先生已经成名,项家极其尊敬,先生这个称呼不是谁都能有的。 “或许他现在根本不在这里。”她说道。 关于猎先生的事她知道的太少,只听了个模糊。 “小姐,那边有山葡萄。”元吉忽道。 山葡萄?李明楼微怔,是什么寓意?马蹄响动元吉离开又折回,车帘微动手托着一串紫红的果子递进来。 “小姐尝尝。”元吉道,“我用水冲洗了。” “酸不酸。”方二质疑,“都没有人摘。” “不能说甜,但酸的也有滋味。”元吉道。 听着二人帘外对话,李明楼明白了,元吉没有什么寓意,就是想让她顺便散散心。 人生有百味。 李明楼伸手接过山葡萄吃了一颗:“是有点酸。” “路上有叫卖的那些才好吃。”方二催马轻快向前。 帽儿山风景算不上优美,但也偶尔有人成群结队来游玩打猎,临近山脚下来往的人更多了。 元吉依旧去打听猎先生,询问老者也询问年轻人。 “没有听过。” “我们这里没有先生。” “哪个大夫能被称为先生?府城里也没有吧。” 年长的和年轻的都摇头不知,七嘴八舌的议论,路边变的热闹,忽有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伴着斥骂。 “就是那小子!” “别让他跑了!” 啪啪几声鞭子响,孩童的惨叫随之而起。 众人惊愕看去,见路上有六个年轻人骑马而来,其中两人扬鞭挥动,在他们的马蹄前有个瘦弱的少年滚地,衣衫随着鞭子飞起散落,惨叫声连连。 出什么事了?青天白日行凶? 纵然这六人衣衫华丽非富即贵,年老者不忍心年轻人不能忍纷纷上前。 打人的当然不畏惧。 “这小兔崽子骗钱。”其中一人愤怒喝道,手中的鞭子指着地上趴着抽搐的少年。 另一人从马背上将三只野鸡砸在少年身上:“竟然将烂肉充好猎物。” “老子们是好骗的吗?”余者齐声怒喝。 老子们不是好骗的,是骗不得的,围观者不由都退后一步,更何况靠山吃山,这边多是打猎为生,猎物多数都是去城镇卖了,卖烂肉是不对,而且还累坏了其他猎户的声名。 “把钱还给人家吧。” “小小年纪怎么骗人。” 有斥责的有劝说的。 少年的哭声拔高:“我已经还了。” 已经还了啊,围观众人不由看向那六人。 “要不是我们追来你会还?”手握鞭子的男人冷笑,“你这种贱民我见的多了。” 少年从地上抬起头:“不是烂肉,我没有骗人。” 他的面容跟身形一样黑瘦,没有特别之处,但围观者中有人认出他:“小碗。” 喊声未落啪的一声,鞭子抽过少年的脸,顿时皮开肉绽面目全非谁也认不出来了,少年惨叫在地上弹起滚落。 四周惊叫声随之而起,更有胆小的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死不悔改!”鞭子的主人冷冷看着在地上蜷缩惨叫的少年。 “这等贼送他去官府。”身边的其他人亦是冷冷道。 送到官府可就死定了,围观者中认识少年的老者颤颤跪下哀求:“年纪小不懂事,家里只有个半疯子爹,大爷们出气打一顿,他知道教训再不敢。” 都是山里的乡亲,又有人带头,虽然畏惧对方权贵,不少人也跟着相求。 马上六人对视一眼,握着鞭子的男人眼神闪了闪:“也罢。”将鞭子收了起来。 几人勒马,马儿打着喷嚏踏踏,荡起一片尘土。 “下次别让我再遇到。”鞭子男人道,一夹马腹,马儿嘶鸣抬起蹄子。 围观者们欢喜忙道谢,老者向倒地蜷缩的少年走去准备搀扶,身后有大力袭来将他撞向一旁,什么人? 人影越过他没有停留,扑向那少年,但没有俯身搀扶,而是站在原地举起了手。 马儿嘶鸣人声尖叫,噗通巨响地面颤抖尘土飞扬。 “什么人!” 惊惧愤怒的喊声四起。 呆滞的围观者看着一匹马摔倒在地上,马上的人正狼狈又惊恐的站起来,手里还握着马鞭子。 “打也打了,何必要人命。”方二道。 要人命?围观者中也有人反应过来,想到先前看到的一幕,那握着鞭子的男人看似转身催马离开,当马蹄抬起后却落向地上蜷缩的少年,太突然了,他看呆了。 这马蹄要是落下去,那少年不死也残了。 还好,还好,有人及时出手,这人是..... “你可知道我是......”男人愤怒的喊道,因为突然被掀落马背,华丽的衣衫沾染尘土凌乱,身上也因为撞击剧痛。 他要给这个人一个教训,他要自报家门,要让这个人知道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方二先报了家门:“我是江陵李氏。” 家门就是用来报的,隐瞒身份是浪费时间的事,尤其是在解决麻烦的时候。 江陵府姓李的不计其数,但能这样简单自称李氏笃定所有人都认识的只有一家。 报家门就是比家门,握鞭男人对比一下,比不过,将迈出的脚步重重落地一转:“我们走。” 第二十三章 破门里的半疯子 六骑绝尘而去再无危险,退避的围观者们涌上前关切这孩子怎么样。 大概是马蹄落下的一刻又被人掀开,生死之间一口气起伏,少年晕死了过去。 他的身上头脸都被鞭子抽伤血肉模糊。 “皮肉伤厉害些,性命无忧。”方二说道。 打仗伤死见多了看一眼便知道。 听到他说话四周的人们想起先前那一声自报家门,江陵府李氏,祖上风光遥远忽略不计,这一代李奉安大都督的威名赫赫,虽然已经过世了,但李氏在江陵府还是第一大家。 方二穿着不如先前那六人华丽,可知是个仆从,众人的视线看向一旁不远处的马车,车旁静立同样朴素的男人。 车旁的男人向车门靠近几分,似乎车里的人说了什么。 “将伤药给他些。”元吉听完李明楼的吩咐,对方二说道。 身为剑南道的兵士随身携带最好的伤药,方二依言拿出来:“你们把这个和他一并送回去,用几天就好。”再看了眼那依旧昏死的少年,“虽然性命无大碍,筋骨还是有些不好,尽快送回去。” 围观者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知道谁来接这个药。 “善人。”先前那位老者深深施礼,面色惭愧又哀求,“这小儿可怜,家里只有一个疯父,也不知道此时在不在家,找到了来来去去不知什么时候,不知能不能麻烦善人送他回去。” 这是看他们有车,方二道声不行,这车可不是给别人随便用的。 出手救人给药已经是莫大的善心,再强求是得寸进尺了,老者自己心里也是知道,面色更加羞惭,连连施礼道歉。 元吉扬声:“把人抱过来吧。” 这当然不是元吉的意愿,方二便没有任何疑问应声是,弯身将少年抱了起来向马车走去。 围观者们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真诚感激的道谢,不管他们认识还是不认识这受伤的少年,危难时有人相助是每个人的期盼,低贱如他们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遇到危险。 “善人,老儿给你们带路吧。”老者激动道,看到站在车边的男人对他点点头,他忙加快脚步要跟上,想了想又将地上滚落的三只野鸡拿起来。 这给少年引来灾难的罪魁祸首,还可以为他养伤尽一点力气。 方二捧着少年站到车边,看样子是打算就这样一路走过去。 “放到车里来。”李明楼说道。 这不止是呵护那少年,也是让方二轻松些,有轻松的条件何必受累,李明楼并不介意与自己同车人的身份以及脏乱,虽然从来没有外人坐过她的车。 那十年在太原府项家的李大小姐马车偶尔穿街而过,点缀着宝石的车佩戴着香草的马令无数人羡慕,没有人坐过她的车,包括项家的女眷们,但不是李明楼不允许,是他们不想以及不敢,从没有人有过这个念头,李明楼也并不替别人做念头。 车帘掀开李明楼往更深处避了避,蜷缩的少年被方二稳稳的放进来。 这次那老者提出了请求,对李明楼来说举手之劳,就像让方二阻止那六人继续行凶。 马车平稳的向前驶去,李明楼垂目看着身边躺着的少年,还是个孩子,能活着还是活着吧。 不知道自己李明玉以及其他人堆满院落的尸体会怎么样,可有人蒙上一层白布遮盖不闭目的双眼,可有人点一只香烛祭奠。 “江陵府李氏祖祖辈辈都是大善人。”老者坐在方二身边热情的表达感激,“小碗遇到你们真是捡了条命。” 李氏祖上是军功成名杀人无数,元吉以笑回应没有说话。 老者并不介意对方态度冷淡,活到他这岁数已经不以言语分辨好坏了。 “小碗的家住的远一些,在山脚下。”他主动介绍,指着前方的村落,然后手指越过指向更远处,“四邻离得远,找到他爹再去找乡亲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这个村子元吉不陌生,先前他们来过,村子里人口不多都是以打猎为生。 “这孩子可怜,娘死的早,爹又是个半疯子,他小小年纪就要打猎养家。”老者总能找到话题,且趁着说这句话回头看了眼车。 马车一直安静无声感受不到任何人气,他都怀疑自己先前听到的女声是幻觉。 “他这么小打不到什么好猎物,以次充好也是铤而走险了。”老者摇摇头叹息,“哦,从这里不进村。” 马车在崎岖的小路上颠簸,这里的路完全是人步行走出来的,就在元吉要喝停马车让方二将那少年抱着送去时,老者呼出一口气:“到了。” 路的尽头出现一座小宅院,元吉略有些惊讶,这是真正的宅院,不是先前村民们简陋的草屋木栅栏。 虽然灰墙豁了口,大门破了洞,内里的屋顶长满了草,但还残留先前的精美。 “小碗家先前也阔过,祖上三辈时破落了,据说是原本避暑的宅院,因为偏僻没卖出去,也还算给他们父子个容身之地。”老者无所不知的解说。 这种事常见,李家的祖产也曾经破败卖出去最后只剩下一间瓦屋遮身,元吉先一步催马过去,方二将马车稳稳的赶过来。 老者跳下车:“季良,季良。” “唤的如此急。”破门洞里立刻有声音传来,啪啪的脚步声跟拍门声应和,“可是有人求医?” 求医?大夫吗? 元吉掀着车帘,方二将那少年抱出来,听到这句话都一怔,停顿的看过来。 破门没有拉开,门洞里探出一张脸,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发髻散乱胡子拉碴,满面菜色,一双小黑豆眼闪烁着光芒。 “啊,有人,还有车。”他拔高声音,下一刻脸从门洞中消失,砰的一声门打开,人站在门口,一手胡乱的捋了捋头发,一手抚了抚衣衫,声音低沉:“不知是何病症?” 真是大夫?可是为什么询问的时候说这里没有大夫? 元吉道:“请问,阁下可是...” 站在门边的老者抓住了这个男人,对元吉这边歉意:“他是个半疯子,不要理他的话。”再用力的摇晃男人的胳膊,“季良,小碗被人打伤了。” 疯子?元吉将余下的话停下。 “他们不是看病的,是好心人将小碗送回来。”老者抱怨,“你去谢谢人家。” 听到不是看病这句话男人神情顿时不悦,捋着头发的手干脆抓了两下,发髻变得更乱糟糟:“不是看病敲什么门。” 元吉将车帘放下来没有再看这男人一眼,方二抱着少年走过来。 “人家救了小碗,如果不是他们,小碗就要死了。”老者恼道,虽然没人跟疯子计较,但他求人来很是羞惭。 两遍的小碗这个名字让男人的神情清醒了几分,好似才认出自己的儿子,啊的一声上前伸手接过少年。 “小碗你怎么了?”他大喊。 老者絮絮叨叨的给他解释。 “小碗啊小碗啊。”男人发出呜咽,但下一刻呜咽停下,声音拔高兴奋,“小碗不用怕,爹来给你治伤。” 此时方二已经转身走回车旁坐上来,元吉翻身上马,只待扬鞭催马调转而去。 李明楼伸手掀起了车帘:“等一下。” 第二十四章 是他非他的猜测 李明楼是第一次主动掀起车帘,先前让方二救人也不过是隔着窗说了句话。 方二和元吉放开了缰绳,要做什么?阻止这个疯子给这少年治伤吗? “季良,不要发疯了。”老者生气喝道,“这是你儿子,不是给你玩的。” 季良看着怀里的少年,一双绿豆眼闪闪发亮:“我不是玩。” “爹。”少年不知道是否因为感受到危险醒了过来,声音弱小无力,“我不是那些野鸡兔子。” 季良看着怀里的儿子,眼睛亮亮的在他脸上身上游走:“可是你受伤了,不治多可惜。” 老者看不下去将一药瓶举起晃了晃:“善人给了药了,让你治,小碗跟那些鸡鸭兔子一样就死了!” 这句话提醒了他,将另一只手拎着的三只野鸡扔在季良脚下。 “就是这东西差点害死了小碗,你还是不改吗?” 小碗挨打的原因老者已经讲过来,季良心疼的看着脚下的野鸡:“这不是烂了,这只是腿打断了又接上了,好了的。” 老者呸了声:“不要疯疯癫癫了,快些带小碗进去....咿善人。” 老者推搡季良进门,转头看到车马还在,他还以为已经走了呢。 “善人。”他想了想试探,“山村穷舍的没有好茶,进来喝口水吧。” 季良不高兴了:“又不是来看病的,还要烧水。” 老者将季良推进去,对李明楼这边连连施礼:“善人莫怪善人莫怪他是个疯子。” 元吉道:“不用麻烦,就是想确认这孩子没事。” 方二也同时走过来:“我来给这孩子敷药。” 原来如此,老者恍然又惭愧,任谁看到这父亲疯疯癫癫都不放心,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万一这孩子死了,善事做的也不舒心。 “那真是太好了。”他千恩万谢,引着方二进去了。 李明楼坐在车里听着院子里传来老者呵斥季良去烧水,有踢嗒踢嗒的脚步声以及季良高高低低的抱怨。 “小姐,这个人……”元吉有个猜测,但不敢确信。 李明楼也不敢确信,但直觉又告诉她这个季良就是猎先生。 但猎先生为什么改换了名字?为什么是村民眼中的疯子?好像的确不太正常,而且猎先生有儿子吗? 猎先生救了项云在项家成名,有一段很多人都在谈论他,闲闲无事的姜亮和刘范自然也谈,尤其是项云将猎先生送给李明玉后。 他们谈论的目的自然是让李明楼知道猎先生多厉害,项云做这个决定多真诚多有情义,把李明玉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 “猎先生爱兵如子,在军中不分官职大小一视同仁,他常说自己没有儿子,大家在他眼里都是爱子。” 听起来像占便宜,李明楼想到当初姜亮说这话时自己还笑了,姜亮自己也笑。 “这是赤子之心。”刘范觉得这个笑话太无聊,“正因为他除了治伤救人别无他念,技艺也才精进,不过,也可能受过什么刺激,比如他没有儿子。” 刘范这也是开玩笑,姜亮哈哈大笑,李明楼倒是觉得这个很无聊。 没有儿子。 现在仔细想的话,也许有两个意思,一直没有儿子,或者有儿子又失去了。 “季良!你非要发疯是不是,离小碗远点。” 颓败的院墙展开的门内传来老者拔高的声音。 “他这样治伤不行。”季良的声音也理直气壮。 “他不行?你行?因为你小碗差点死了,因为他小碗才救回一条命。”老者是真生气了,声音震得破门抖了抖。 李明楼也抖了抖伸手按住胸口,她有个猜测。 这个猜测让她变得激动,不得不大口大口的喘气,她现在几乎不怎么喘气,大概是因为她是一个死人。 方二走了出来,老者揪着季良也走出来,不知道是压着来道谢,还是怕季良去动小碗的伤口。 “多谢善人啊。” “已经治好了。” 听到方二这样说,季良撇了撇嘴但没有反驳。 元吉看向车内:“小姐还要看看吗?” 李明楼道声不用,方二坐上马车,元吉再次上马,这一次真的转头离开了。 李明楼微微的掀开窗帘看向后边,老者感激的跟着送了几步深深施礼,季良则站在门边未动,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日光照在她露出一点点的指尖,刺痛。 李明楼收回手重新退回阴暗里:“方二,你亲手给那孩子治伤没有经过别人的手吧?” 别人自然是指那个对着自己孩子眼睛发亮,似乎要把人剖开翻个遍的半疯子,方二点头:“没有,是我自己上药裹布。” 小姐真是关心这个孩子。 “小姐放心,他的伤养些日子就好了。”方二道。 李明楼道声好没有再说话。 马蹄声远去,老者和季良的脚步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争执,嘀咕,训斥,抱怨,直到老者离开,里外陷入了安静,然后门咯吱被推开,季良小眼闪闪:“小碗。” 小碗躺在床上似乎睡熟。 “不要装睡。”季良道,“你知道那个人给你治伤治成什么样吗?” 语气引诱恐吓以及幸灾乐祸。 小碗没有因为父亲这样的态度悲伤愤怒,早已经麻木了,不过治伤治成什么样,他的手抬起落在脸上,摸到半边裹布。 治伤治成了车里那位小姐的样子吗? “小碗。”季良贴近了他的脸,满面讨好,“让我来重新给你治治吧,一定能好的很快。” 然后又挺直了脊背,声音满是自信。 “小碗,别人不信爹,你难道还不信?那些鸡啊兔子啊你都是亲眼看到我把它们治好的,我能把野鸡的肚子缝起来,也能把你伤了皮肉缝起来,连疤痕都不留。” 疤痕不留,小碗另半边脸上的眼睁开:“好。” ……. ……. 李家的宅院就在眼前,今天比昨天回来的还早。 “小姐,明天还出门吗?”元吉问道。 方二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奇怪,元吉为什么会这样问?去不去应该是小姐吩咐的。 “不去了。”李明楼在车内道。 所以他的猜测是对的,小姐应该是确定了那个季良就是猎先生,元吉应声是。 “还有一件事。”李明楼的声音又传来,车窗帘微微掀起。 元吉靠近等候吩咐。 “家里给祖母这半年的孝敬送来了吗?”李明楼问。 李奉安每半年给李老夫人送养老的钱,上半年出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按规矩来。 “迟了一些,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元吉答道。 李明楼点点头,放下车帘:“那些钱不用给祖母了。” 第二十五章 换一个人 听到李明楼这句话,元吉微微惊讶。 昨天内宅里李明楼被抢首饰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在他看来这是抢不是借。 没有人可以借李明楼的东西,除非是李明楼主动。 他没有愤怒,只有更加冷静,他会给李家的人一个教训,但不想李明楼被惊扰,也不想她难堪,所以还在想时机。 李明楼今天出来没有提半点昨日的事,这也印证了元吉的猜测。 被自己的祖母这样欺负是伤心又丢人的事,小姑娘不愿意被人知道提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咽下这口气认了,以讨祖母欢心和姐妹们喜欢。 她毕竟是一个没有父亲母亲的孤儿了。 元吉心里很难过,也更要给李家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们知道,李奉安就算死了,也跟活着一样,没有人可以欺负他的孩子。 没想到在一天就要结束的时候,李明楼提起了这件事,还是直接给出了命令。 原来李明楼不是不提,跟她寻找大夫的事相比,李家的事不重要,现在忙完了才随口一提。 元吉惊讶后很欣慰李明楼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以及办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对我不敬,我便对你不客气,如她的父亲一样。 “今天我就把消息送去,让他们回去。”元吉俯身施礼,准备退开,方二会拉着车将李明楼送到内宅住处。 李明楼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不是回去,再加两成,送到二叔手里。” 元吉听到前两句时以为是李明楼自己要用钱,没想到竟然是要给李奉常,虽然以小姐为尊,但涉及到这么大的钱财,他还是问了句:“给李二老爷吗?” 李明楼明白元吉发反问的意思。 元吉戒备李家的人,以及随时准备与之你死我活,他上一世直到死也没有跟李家的人有半点缓和,而他死后其他人依旧遵循他的理念,直到将李家的人彻底剥离李明玉,为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李明楼可以想到,项氏杀了他们以后会拿这个做成一条不忠不孝不义的罪状,夸大其词掩盖真相污蔑,这也是项云推波助澜早有预谋。 当然元吉的戒备以及做法是有理由的,李家的人的确要夺取李奉安留下的一切。 但这一次李明楼想要换个方法,李家是要戒备以及隔离,但不要以李氏的名义来这样做,不要让李家来消耗李氏。 “忠孝为大,虽然父亲没有让叔叔他们帮忙做事,但对祖母一直孝敬。”李明楼看着元吉,“如今父亲不在了,我们要替代父亲孝敬祖母,我和小宝年纪小,很多事只能依靠叔父来做,叔父也相当于担起了父亲的责任,这些钱给叔父拿着是应该的。” 元吉没有说话,思索李明楼的意思。 李明楼继续说服:“都是父亲对家里的孝敬,如今要叔父再多一份辛苦,分两份来送没必要,一并交给叔父。”说到这里笑了笑,“叔父也是孝敬祖母的,钱,他拿着没什么不一样。” 都是孝敬,钱谁拿着可大不一样!元吉明白了。 李明楼见他明白了,放下车帘:“祖母年纪大了好好养着就行,其他的事不要让她费心。” 方二拉着车向内走去,元吉俯首相送,再抬起头除了欣慰眼中还多了一丝笑意。 大小姐,不受委屈。 元吉没有再出去忙直接回到了住处,如果事情只是这样办就简单多了,他只需要写一封信交代给来送孝敬的管事,把意思传达到,接下来的事他们就不用管了。 信很快写好叫人来拿走送出去,在门外等候的两个丫头便走进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元大爷先洗漱吧。” 今天不怎么累,元吉摆手:“先不洗了。” 两个丫头神情为难:“元大爷出去一天了,骑马走路,热水泡一泡解乏吧。” 元吉当然不认为两个丫头是真的关心自己,她们只是受李明楼吩咐怕照顾不周,大小姐不仅保持着冷静,还对想要试探的她的人出手,他要做的就是辅助,不能让大小姐为他费心。 “好。”元吉起身,解开衣衫露出后背向内走去。 两个丫头跟在后边高兴又认真的审视他裸露的肌肤。 左氏看了两天,李明楼没有去讨好李老夫人,但沉默也是一种屈服,到底是个小姑娘。 李老夫人对孩子们更加慈爱,还叫来管事娘子们商量天冷了后给孩子们开了小厨房补养身子。 她们这些当媳妇儿子的都吃着一锅饭,小孩子们倒先吃小灶了,真是娇惯啊,左氏小小的反驳了一下,哄得李老夫人更加高兴,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有钱就能大方。”左氏接过李奉常的披风笑道。 李奉常想要点头又皱眉:“母亲本来就对孩子们慈爱大方。” 左氏抿嘴一笑转开话题:“仙儿不出门了,看来是放弃了。” “本来就是瞎胡闹。”李奉常道,“你还是给她提一提正经看大夫的事。” 左氏点头:“我让母亲来说,这样仙儿能感受到祖母的关心。” 李奉常嗯了声,家里的这些女人小事他就不关注了。 “奉耀他们应该到CD府了。”他算着日子。 左氏忍不住关切:“这次能清查一下大哥的产业了吧?这都过去多久了,咱们自己家人还不知道自己家的产业,掌握在一群奴仆手里可不合适。”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李奉安这个长兄做事一向不讲道理,他的奴仆也是如此。 “三叔为人老实,对剑南道又不熟,你还是多安排几个人去帮他。”左氏建议,除了相助还要提防老实人见了钱财变的不老实。 李奉常要说话,门外丫头进来:“李敏来了,要见老爷夫人。” 丫头说起这个人好像是家里的人一般熟络,其实李敏并不是李家的人,这是李奉安的一个管事,随了主姓的家仆,是他负责送李老夫人的养老孝敬。 每次他来的时候,李老夫人那边就跟过年似的,李家上下没有人不知道李敏。 “上半年的是该送来了。”李奉常道,轻叹一口气,孝敬依旧送来了,人却不在了,不想说这个悲伤的话题,“你去带他见母亲吧。” 丫头提醒:“老爷,他说要见你和夫人。” “不用见我,这些虚套客气。”李奉常不耐烦摆手,那些钱跟他也没关系,还要陪着说废话。 左氏抓住他的胳膊:“老爷,既然他要见我们,就请他来吧,也许是大哥有什么交代让他转达。” 第二十六章 心意的交代 李家的人没有见到李奉安最后一面,李奉安所有的交代都是通过元吉转达。 元吉口述的交代李奉常很不满意,除了一堆废话什么都没有交代,就好像李奉安跟李家没什么关系,他们是来吊唁的客人。 李奉安的这些下人太不像话。 “以前李敏来可从来不见老爷。”左氏低声道。 所以你看就是这般不像话,好像这个家里除了李奉安,就没有别的老爷了。 男人也是小心眼,左氏暗自一笑:“现在大哥不在了,他就来见老爷了。” 也就是说他终于看清这个家还有一个老爷,而且是当家的老爷,李奉常回过神了,让丫头去让人进来。 “不过为什么还要见你?”李奉安看左氏。 左氏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有些不敢想象,用力的按下去:“有什么事要我跟老夫人说吧。” 李奉安也就是随口一问,人来了便知道了。 几乎是丫头刚出去,李敏就进来了,可见他在禀告之前就进了家门了,在李家人人都认识他,又是来送钱,畅通无阻。 李奉常鼻子里哼了声。 “见过二老爷。”李敏将手里拎着的包袱放下,一步拜倒。 他的年纪还不到三十,声音甜甜腻腻更显得小了几岁,喜欢穿锦绣华袍,春天戴着花秋天戴着帽子,涂脂抹粉,李奉常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个太监。 李奉安深受皇帝宠爱,从宫里得了很多赏赐,得个太监当随从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李奉安过世,李敏穿着青色衣袍也没有涂脂抹粉看着稍微顺眼些。 “你来了,去见老夫人吧。”李奉常淡淡道,“见了老夫人不要多说以前,老夫人才好些。” 李敏抬袖子按着鼻头声音哽咽:“老夫人二老爷和二夫人节哀。” 李奉常嗯了声没说话。 李敏袖子擦着眼角:“辛苦二老爷和夫人了,我先把账册送来了,东西还在后边,再过十天就到了。”将手里的包袱捧起来到李奉常面前,“请二老爷查收。” 屋子里些许安静,李奉常看着递过来的包袱眨了眨眼。 “给老夫人送去就行了。”李奉常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左氏伸手按住了心口,然后听到李敏的声音:“这些以后就交给二老爷你们了。” 为什么? 李敏俊雅的脸悲戚又郑重:“这是老爷的交代。” 交代的还不止老夫人的孝敬。 “这是两个粮铺的账册,以及家中大帐上拨出专列的钱粮布匹数目。”李敏打开包袱,将五本账册中的四本放到李奉常面前,然后将余下的一册送到左氏这边,嘻嘻一笑,“这是老夫人的孝敬,内宅里二夫人收着合适。” “这是什么?”李奉常深吸一口气,指着手边的账册,似乎是洪水猛兽,“为什么给我这些?” 左氏将放在账册上的手收回来:“既然是给老夫人的,我不好收着。” “以后这个家就落在二老爷肩头了。”李敏按住账册,“这些是大老爷给二老爷的心意,为二老爷支撑家业也为如今应酬往来开销方便。” “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李奉常低声,眼圈微微发红,“如果他真疼惜我,就不该这么早去了。” “二老爷。”李敏也红了眼眶,将账册推过去,作势要下跪,“大老爷正是知道将来二老爷不易,所以才如此,请二老爷不要推辞,小的求求二老爷了。” 李奉常手抬起:“你这是做什么!” 他并没真去搀扶,李敏跪他也是应该的,还从没跪过呢。 但他的手才抬起,李敏扶着桌子的手将账册往前一推,人也站起来:“请二老爷收下。” 李奉常抬起的手放下来落在李敏推过来的账册上,长叹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左氏在一旁一口气缓过来:“这个还是给母亲。” “以后这些都是一起从大帐走的,账面都是在二老爷名下,我也只能跟二老爷交代。”李敏带着歉意,“我只是按照老爷的交代将东西送来,其他的事半点做不得主。” 说着神情哀求,声音更加甜腻。 “二夫人,你就当疼我,我就是个跑腿的,你们不收这个,我还得跑回去请示一趟。” 还是头一次有外男在她面前这样说话,如果不是李奉常在场,左氏就要吓得喊人了,一时间神情窘迫僵在椅子上。 李奉常并没有介意李敏行径不合规矩,嗯了声:“好了,我知道了。” 李敏如释重负深深施礼:“多谢二老爷。”再抬起头对左氏嘻嘻一笑,“老夫人的孝敬,我送过去,二老爷和夫人送过去都一样,难道二老爷和夫人还会克扣?” 他可没有跟一个下人亲近到随便打趣的地步,如果搁在以前这是给这个下人一个教训的好机会,但现在么…… 李奉常淡淡道:“你一路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李敏深深一礼:“多谢二老爷关切。” 左氏唤了丫头进来安排李敏去歇息,李敏对她亲昵的道谢,左氏僵着脸看着李敏退了出去才暗自长长的吐口气。 她知道这个李敏在老夫人跟前特别能讨欢心,不过老夫人的年纪怎么都不为过,但自己不行啊,自己比李敏大十岁左右而已,这要是被人看到了可不好看! 必须改掉他的这个习惯,在她跟前收起那些花花样子。 左氏才平息的心又擂鼓般跳起来,已经开始想以后了? 就好像这件事已经定了,她的视线落在手边的账册上,薄薄的一册,并不陌生,她在老夫人那里见过很多次,但只是看封面,内里从来没看过。 老夫人其实是个很吝啬的老太太,她想给你钱的时候才给,而不是你需要钱的时候给。 以后要改臭毛病的可不是只有李敏一个人,后宅里好几个倚老卖老的管事娘子。 左氏的念头又飘散,眼角的余光看到李奉常伸手拿起了一本账册,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打开,看了几眼便啪的合上,胸口剧烈的起伏,没有在院子里疾奔也大口的喘气。 “这些我们收下,合适吗?”他哑声说道。 虽然他认为李奉安留下的一切都属于他们李家,但真当真金白银的东西摆在面前递到手里指名道姓的属于他,还是让人心跳加快头发晕。 左氏的手落在自己这边的账册上:“这是大哥的心意,也许不只是给了你一个人。” 李家有弟兄三个呢,老三还在剑南道,李奉常顿时坐直了身子:“我会问清楚。” 左氏将账册拿在手里轻轻的拍了拍,语气轻松:“那这个我就替大哥给母亲送去。” 李奉常想着外边,想着兄弟们有没有各自收受私藏,想着只一个粮铺账上的数额就让人心跳,内宅的事是小事:“你做主吧,孝敬母亲都一样。” 左氏将账册放在膝头,心沉甸甸涨满满的落下来,就像一棵大树粗壮的根系牢牢的扎入泥土中。 都是孝敬,谁送过去可不一样。 第二十七章 翘首盼来 李敏从李奉常这里出来才去见元吉。 “公子就要到家里了。”李敏在元吉面前也是一副甜腻腻的样子,“你不回去,李三老爷又要蠢蠢欲动了。” 李奉耀代表李家在剑南道这些日子被元吉狠狠的打压欺负,终于认清元吉不能惹,但到底时候短,元吉突然不回去,李三老爷只怕就要在剑南道重新当家,毕竟他是李明玉的长辈。 如果是以前元吉会说一句有项云在不用担心,毕竟项云也算是李明玉的长辈了,但现在…. “有大小姐在。”元吉道,“长姐如母,大小姐不是孩子了。” 所以大小姐开始安排家事了,元吉给李敏写信安排这次的事,很明确的告诉他这是大小姐的意思,前因后果也说了,李敏这才快马加鞭先一步赶来,既然事情要做,当然是立刻见效最好。 “大小姐做的很好。”李敏赞叹,“这样,老夫人不足畏惧,也不怕李奉常胃口养大,李家还有两个兄弟呢。” 这不是李老太爷的留下的家产,长幼有序定论,大哥的家产,弟弟们都有资格问一问,扔出去几块肉就足够让他们撕扯一番,稳坐旁观且掌握主动权的是剑南道。 不过先前元吉是连几块肉都不会给李家扔,宁愿硬骨头让他们来啃崩掉牙。 虽然伤不了根本,但被围攻来啃咬不可避免要破皮流血。 李敏是更赞同李明楼的做法,当然他也理解元吉的做法。 李明楼姐弟太小了,难免没有主意被李家的人蛊惑,所以元吉只能采取这种你死我活毫不留情的方式。 现在看到李明楼是个有主意且果断的女孩子,大家可以些许放心。 “大小姐的伤怎么样?”李敏问,“我去见见大小姐?” “我并没有见过大小姐的伤。”元吉道,“但她在自己找大夫。” 能自己找大夫证明很冷静。 虽然寻找的这个大夫很容易让人觉得不理智。 元吉没有跟李敏说这件事,唤过一个丫头让她去请示李明楼见不见李敏,丫头很快就回来了:“大小姐说敏叔叔来了就好,让好好休息,不用来见她了。” 李敏当然不认为这是疏离,笑嘻嘻:“叫我叔叔呢。” 元吉道:“也叫我叔叔。” 李敏看着元吉粗糙的脸:“那这叔叔把我叫老了。” 李明楼通过丫头禀告知道李敏来了,李家上下几乎是同时都知道了,管事娘子们不待召唤就开始更衣梳头,李老夫人也换了件衣裳重新梳头,还让厨房里送来新做的点心。 但从午间一直等到黄昏,也不见李敏过来。 “这猴儿呢?”李老夫人只得让丫头们去找。 全家上下都认得李敏,李敏的动向一打听就知道了。 “见了二老爷,又见了元吉就出门了。”丫头回禀。 李奉常现在要理会剑南道那边的事,李敏是剑南道来的,去见他也正常,李老夫人并不在意,去见元吉更正常:“他出门去做什么?” 这个也瞒不住人,丫头道:“和项九爷喝酒去了。” 项家的人啊,行吧,将来也是一家人了,见见也是应该的,今天是来不了了,李老夫人重新靠回椅子上,看着桌上摆着满满的点心:“你们分着吃了吧。” 老夫人是最大方的,丫头们欢欢喜喜呼朋唤友挤着热热闹闹的分去。 第二天一大早李老夫人没有等来李敏,先来了左氏。 “让你们自己吃。”李老夫人看着媳妇笑,“怎么还过来?” 今日李老夫人为了招待李敏,免了大家早上来问安,早饭也让厨房送去各家,儿子媳妇们都在自己院子里用饭。 “二夫人离了老夫人吃饭不香。”屋子里婆子凑趣,准备添碗筷。 左氏制止她:“我已经吃过了。” 她挽起袖子净手,婆子丫头们知趣的退开,左氏亲自为李老夫人布菜。 李老夫人笑呵呵:“先不用急。”往外看了看,微微皱眉,“李敏是不是喝多了?昨晚可有人伺候着?” 婆子在一旁应声:“按照老夫人的吩咐都看着呢,厨房里也做好了醒酒汤宵夜候着。” 这是等着李敏来问早安然后一起用饭。 李奉安与李老夫人不亲密,李敏却深得李老夫人的欢心,不仅仅是因为李敏来送钱的,这人的确会讨人欢心,左氏低着头整理碗筷,盛了一碗茶汤放下:“母亲,说到李敏,昨天的账册他托给了我,我给母亲带来了。” 李老夫人有些没听明白,视线看向左氏。 左氏没有看李老夫人,而是回头从跟来的仆妇手里拿过锦布包,再垂目放到李老夫人面前:“是大哥的孝敬,李敏急着先将册子先送来,东西还在后边。” 李老夫人伸手打开锦布,看到了熟悉的册子封面,以往她最喜欢看这个,一遍又一遍能看一个白天,但这一次….. “这东西他给你了?”李老夫人抬起头看着左氏,脸上原本慈祥的笑凝固,皱纹坠着眼角下垂,“什么时候给你的?” 不会是昨天吧?是了,丫头说了李敏昨天进门就去见了老二。 “昨天。”左氏说出了李老夫人猜到的答案。 昨天给了她,今天早上她才送过来,李老夫人低头看册子,所以这册子被左氏看过了,还看了一天一夜! 这里面写的东西,任何一个人拿了都会看一天一夜,还看不够。 想象着别人的手在属于她的册子上翻看不知多少遍,李老夫人只觉得一阵恶心。 “忙什么呢?还让你送来。”她伸手端起茶汤用汤匙搅了搅,撇了左氏一眼,“你也忙的很。” 这句问话重点可不是前一句。 昨天一大早拿到了,到现在才送来,这种东西,难道不该立刻送来吗?左氏,这心思有点大了。 屋子里都是人精,婆子丫头们悄无声息的向后退去,脸上难掩惊讶又神情闪烁变幻。 左氏,无缘无故的哪来的这样的胆子? 左氏含笑夹过来一角蒸糕:“也不是他忙,是剑南道给他的规矩变了,所以托我给母亲送进来。” 李老夫人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托啊辞啊什么字哄骗不了她,一句话里什么是关键她清楚的很。 规矩变了。 李老夫人抓起面前的茶汤砸在地上:“儿子死了,当娘的也死了。” 第二十八章 规矩的意思 从娘家回来的王氏进门看到不少仆妇丫头乱跑。 “来接我们也太乱了。”李明琪在后看到了抱怨,“外祖母家可没这样。” 乱跑的仆妇丫头看到车都忙停下来恭迎。 因为李老夫人允许,王氏在娘家多住了两日,今日一大早赶了回来。 “家还用不着你来管。”王氏瞪了女儿一眼,“快些洗漱带回来的礼物给祖母送去,要不是你祖母,你能收那么多礼物。” 李明琪神情得意,回头看跟着的车,那车上有一大箱子都是她收到的礼物,这要归功于她在李老夫人面前受宠。 作为江陵府第一大家里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女,才有更多的人要宠她。 “我现在就去。”李明琪跳下车,“我要在祖母那里吃饭。” 她要吃的狼吞虎咽,好像饿了几天似的,然后她会说在外边不想吃饭,只有在祖母跟前吃的香,老人家就喜欢这个,老人家其实很好哄。 在旁边恭迎的仆妇们听到了忙都摆手:“琪小姐现在不要去。” 李明琪不解。 “李敏来了。”仆妇道。 王氏和李明琪当然知道李敏是谁。 “那你祖母顾不得招待别人了。”王氏笑道,“你晚点再去。” 李明琪乖巧的点头,见到李敏祖母正高兴呢,她现在过去不过是锦上添花,不如等李敏走了再去。 聪明的女孩子就要审时度势。 李明琪轻轻抚了抚身前带着的珠圈,为了让李明楼明白这个道理,她是不是要多借用几天? 不过,家里的气氛有些不一样,王氏携着李明琪回住处,一路上见不少仆妇丫头乱跑或者聚在一起神情古怪的低语。 以往李敏来家里也很忙乱,但都是带着笑奔走以及欢喜低语,这次气氛太凝重。 “怎么了?”三夫人王氏很敏锐。 仆妇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敢说,还是王氏自己院子里的仆妇迎来低声道:“老夫人和二夫人吵起来了。” 左氏这个笑面佛竟然能跟老夫人吵起来?王氏很是惊讶,这可真是稀罕事,为了什么? “为了,李敏。”仆妇犹豫一下道。 老夫人发了火砸了左氏盛的饭,左氏跪下都无济于事,老夫人只让喊李敏来,这时候就是李敏要死了,仆妇丫头们也得把他抬来。 李敏没有要死了,他只是昨晚喝多了,听到丫头传话,顾不得洗漱更衣就向老夫人这里来。 在通往老夫人院子的路上李敏遇到了李奉常。 “老夫人一向惦记你,一直等你问安,你见过她之后再饮酒应酬也不迟。”李奉常沉着脸不悦。 李敏连连点头:“都是我的错。”又看旁边老夫人的丫头,“小梅姐姐,快帮我找荆条来,我给老夫人负荆请罪,” 小敏原本绷紧的脸被他一句话逗笑,又忙绷住,嗔怪不满:“你现在知道错了。” 何止老夫人盼着,大家也都盼着他呢,李敏说话风趣又贴心的每次给她们每个人都准备礼物。 李敏对她躬身施礼:“错了错了。” 小梅犹豫一下:“老夫人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正皱眉鄙夷李敏这种对任何人都能献媚太监姿态的李奉常脚步微微顿了下。 “啊,那我还做错了什么?”李敏一脸焦忧,揪着头发用力的想。 小梅看了眼李奉常垂下头:“你忙就忙去,老夫人也不是等不得,怎么让二夫人把东西捎过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李敏松口气:“难道二夫人没有跟老夫人说?”不待小梅说话自己先笑了,抬手自己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我错了,应该我亲自跟老夫人说。” 说罢一溜小跑进了院子。 小梅忙跑着跟上。 李奉常可不能跟他们一起跑,等他走进去,李敏已经牵着李老夫人的衣角跪在她的膝前。 “规矩变了?”李老夫人满面怒意,“我儿子给我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托别人给我?他不在了,我就不是他的娘了吗?这个规矩还能变?” 左氏跪在一旁抬袖子轻轻擦眼角。 “娘,变的不是这个规矩。”李奉常开口主动道,“儿正要来和母亲说,是大哥那边往家里多送了一些。” 听到给李奉常送了铺子,李老夫人神情缓和了几分,儿子的当然也是她的,家里添了东西都是好事。 “考虑的很周到。”她轻叹一口气,眼泪流下来,“我的儿。” “所以那边走了一个大帐一并送来,然后我才让她送来给母亲。”李奉常道。 李老夫人手头的钱多,对于帐很是敏感,听到这句话又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以后我的钱都和你的一起?我从你那里领?” 这一次李奉常不主动说了,看向李敏。 李敏牵着李老夫人的衣角点头:“是的是的,就是一起送到家里,老夫人不用见我了,二老爷给您送过来。”脸贴向李老夫人的膝头,“老夫人见不到我舍不得,我也舍不得老夫人…..” 李老夫人伸手推他的额头,她每天能绕着花园走六圈很有力气,将李敏一巴掌推坐在地上。 “谁舍不得你!真是荒唐。”她愤怒的喊道,“你这是要我以后跟我儿子媳妇要钱了!” 这还当什么娘! 这钱就是给儿子要的啊,屋子里的人心中无意的闪过念头。 “这是我大儿孝敬我的,凭什么我要看别人的脸色,从别人手里拿?” 李奉常噗通跪下来:“娘。” 跪地的左氏俯身无声的啜泣。 大儿是儿,二儿子也不是别人啊。 李老夫人也察觉自己失态,将手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揭过了这句话:“谁敢改这个规矩!” 李敏歪坐在地上:“是大老爷临终前交代的。”抬起头委屈巴巴,“我可不会骗人,老夫人二老爷你们不信,去问问其他人。” 问其他人?李奉安过世的时候,李家的人一个也不在跟前,其他人都是剑南道的人,问他们等于没问。 “大老爷不是不给老夫人孝敬,是知道自己不在了,惦念家里,所以才新定了这个规矩。”李敏鼻音浓浓。 李奉安这样做当然没有错,给自己的钱不少,还多给了李奉常,她不能跟李奉安生气,李老夫人深吸几口气:“我没说他做的不对,新的给新人,旧的你还给我送过来就是了。” 李奉常点头看李敏:“总归是你来一趟,都是来家里,里外不过几步而已。” 左氏跪在地上啜泣什么话也不说。 李敏尖细的声音拔高:“不行,这不是我多走几步的事,我哪里怕多走几步。”跪着再次到李老夫人身边,牵住她的衣角,“老夫人,家里要我拿一个人的对章回去,我拿两个就是错的,我担不起啊。” 说罢趴在李老夫人的膝头哭起来。 “老夫人我就是个跑腿的,大都督治家如治军,我这是犯了军法,要掉脑袋的,老夫人救我。” 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哭了,李老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办,李奉安的脾气她当母亲的再清楚不过,治家又如何这么多年她也领教过,如果真是剑南道定下的规矩,为难李敏这个跑腿的的确是什么用也没有。 不过,李老夫人想到李敏适才话里的几个字。 “你只要拿一个人的对章回去就可以是吧。”她道,看着伏在膝头的李敏,“那你告诉家里,拿我的便是,奉安给奉常的我一并收了,然后再给他,这样可好?” 这样不好!李奉常僵直了身子。 从娘手里拿钱,还算什么成家立业支撑门庭的儿子。 更何况,娘可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 第二十九章 大局为重 李老夫人觉得这个办法非常好,儿子觉得如何她并不在意。 “那是我儿子。”她抚着李敏的肩头,也哭了起来,“他死了放不下我,我也放不下他。” 李奉安之所以往家里送钱,是因为有她,如果没有她这个当娘的,哪有兄弟们今天的好处。 李敏觉得这个道理也对,用袖子擦眼泪:“我做不得主,不过我愿意为老夫人跑去跟家里说一说。” 李老夫人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她甚至也理解李奉安为什么这么安排,毕竟李奉常是个男子支撑家门在外应酬,但当娘的又怎么会为难儿子应酬,钱和东西给她是一样的。 “那你就再跑个来回。”她说道,低头看到自己的袖子,恼怒,“用你的袖子擦!” 李敏扯着老夫人的袖子吸鼻涕:“老夫人的袖子香。” 李老夫人呸了声将袖子扯回来:“我一身老人味,你来家都不想见我。” 李敏连声喊冤枉:“都是项九爷勾引我。” 李老夫人没撑住笑了,屋子里垂头立着的婆子丫头也笑了。 “他勾引你就去,还不是说不在乎我。”李老夫人绷住脸冷笑。 这话也只有李老夫人能说,左氏在地上跪着头更低,心里想这个毛病一定要让李敏改了。 李敏委屈摇李老夫人衣袖:“我是要讨好他,毕竟小姐要嫁去他家了,老夫人不一样啊,老夫人讨好不讨好都是亲的。” 李老夫人抬手捶他的头:“你这什么鬼道理。” 李敏半躲半不躲委委屈屈的喊老夫人:“我还没吃饭呢。” 李老夫人的视线看向屋子里,适才发怒摆满了饭菜的桌子被推搡,碗筷盘子晃动,不少饭菜都滚落地上,丫头们也不敢上前退避角落,左氏和李奉常还跪在原地。 李老夫人淡淡道:“你们下去吧。” 李奉常和左氏应声是,两边的丫头们忙上前搀扶,左氏做媳妇这么多年第一次跪这么久,每走一步都觉得膝头疼,但在婆婆这里不能喊痛更不能不走,身后李敏和李老夫人的对话继续。 “我这里没有你的饭,你出去找吃的。” “老夫人,这些明明都是我喜欢吃的。” 左氏回头看去,李敏正从地上捡起一块米糕吹了吹就放进嘴里,丫头们哎呀连声,李老夫人也伸手拍他的手。 怒意终于烟消云散,丫头仆妇们涌涌进出,将地上的收拾了,将新做的抬进来,室内重新欢声笑语。 左氏收回视线,抓住李奉常的胳膊:“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适才生气如何是好吗?李奉常并不在意这个,如果那些店铺银钱没有经过他们的眼前,从母亲手里接过来会很高兴,但是已经握在手里了,再交出去然后再从母亲手里拿过来,感觉就不一样了。 一样的东西,从谁手里接过可不一样。 李敏在老夫人这里吃过午饭才出来,李奉常已经等在房间里,还带来了一瓶好酒。 “与项家的人吃饭,拿这瓶酒去。”他说道。 李敏将酒抓起一脸惊喜:“这是大老爷提过的左家古酒啊,如今可不多见。” 左氏的娘家开酒楼有家传秘方的酿酒,藏有世面上少见的珍品。 李奉安不声不响的,原来也记着家里的好酒呢,李奉常微微得意。 “酒而已。”他外表淡然,“这不是讨好项家,我们大姐儿嫁过去结亲,也就是一家人了。” 李敏喜滋滋的将酒抱紧:“这好东西可不用给项九喝。”又嘻嘻一笑,“二老爷放心,那话我是哄老夫人开心的,我们大小姐才不用讨好项家,只有项家讨好我们。” 李奉常也不在意这个,嗯了声。 “我不出去吃饭了。”李敏抱着酒没有送回去的意思,“我这就回剑南道。” 回去传达老夫人的意思。 李奉常没有将已经收到的账册送过来的意思:“如今剑南道无主明玉年幼,万事都要谨慎。” 李敏立刻认真听,道谢:“二老爷放心,小公子虽然年幼也是主。” 不管是元吉还是这个太监一般没骨头的东西,只要提到剑南道提到李奉安一家都是半点容不得说不好的话,李奉常心里冷笑,但面上赞同点头:“大哥留下的规矩不能变,他人不在了,说的话必须遵从,如此才能让剑南道上下安定。” 对于这一点李敏没有任何反驳,应声是。 “所以家里这些小事就不要这个时候折腾了。”李奉常说出了来意,看着李敏,“老夫人年纪大了哄一哄就好了,你们忙正事要紧。” 李敏神情激动一把抓住李奉常的手:“多谢二老爷疼我。” 李奉常只觉得被抓住的手油腻腻,如果搁在以前,哪怕前天,一巴掌能把这死太监抽飞,他深吸一口气反握住李敏的手:“大哥不在了,他说过的话不能变,否则就乱了。” 李敏站直了身子鼻音浓浓应声是。 李奉常收回手:“只是就要委屈你了,老夫人那边你忍一忍。” 李敏点头眼中泪光闪闪:“为了大都督,我们没有委屈。” 以前这种话李奉常听了心里总不是滋味,但现在这句话让李奉常心里欢喜。 这不是他李奉常不孝忤逆,也不是他贪图钱财私下来让李敏不要遵从母亲,而是李奉安不让,是为了李奉安,与他无关。 李奉常要收回的手伸出拍了拍李敏的肩头:“为了大哥,为了剑南道。” ...... ...... 元吉拿起李敏桌上摆着的酒看了看,再看另一边堆满的吃食,以及绢花香粉首饰,李奉常私下来给李敏送酒,李老夫人这边也没有闲着。 不过是一晚上,李敏屋子里摆满了礼物。 “做的不错。”元吉难得称赞人。 李敏对着镜子摆弄绢花:“我什么都没有做。”回头一笑,“这差事真是太容易了,现在我在李家是真正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以前只有李老夫人一个人花开,现在李二老爷夫妻也开了。 “你猜出发的车上还会有多少礼物塞进去?”李敏兴致勃勃问,“我长的好看,真是烦恼。” 元吉将酒放下来:“你骑马走,如此才显得尽心竭力,坐车太慢了。” 第三十章 最可靠的人 李敏一大早没有给李老夫人问安就离开了李家,如同他来一般急匆匆。 这让准备了更多礼物的丫头们有些遗憾。 李老夫人的脸色虽然不像昨日发怒那般吓人,但也不太好,因为李敏没有吃早饭?只匆匆见了一面没有多说几句话吗?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 年长的仆妇上前低声:“只要他有心,这些礼物现在送不送都不重要,李敏这么聪明,也听老夫人的话,自然知道老夫人你不会亏待他。” 李老夫人脸色并没有好转。 “难道老夫人信不过李敏?”仆妇问道。 李老夫人沉默片刻:“我不是信不过他,而且送不送礼物也并不重要,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李敏能不能做到这件事。” 仆妇明白了:“李敏应该可以吧,他在剑南道...”话说到这里停下来,神情有些古怪。 李老夫人没有恼怒这仆妇的话说一半:“是吧,我们其实不知道李敏在剑南道地位如何。” 李敏是李老夫人以及李家和剑南道唯一的联系,他负责送钱,负责带各种信件回去,负责替李奉安在李老夫人膝前尽孝。 李老夫人对李敏比对李奉安还熟悉亲近,而李老夫人有什么事也都通过李敏传达给剑南道。 在李奉安过世之前,除了李敏,李老夫人几乎是没见过几个剑南道的仆从,最多李奉安逢年过节归来时,有管家管事随行的下人们呼啦啦的叩头领她的赏钱,说话是几乎没有说话的,更别提熟悉。 李奉安过世后,李老夫人才从三个儿子口中得知一个接一个管事管家的名字,分工地位听起来一个比一个厉害,李敏并不在其中。 “但以前我们告诉李敏的任何事,他都能办妥。”仆妇道,“而且大老爷让他负责您和家里钱的事,必然是深受信任,地位不会低。” 李老夫人点点头,这个猜测也对。 仆妇观察她脸色,见她缓了很多,自己便也露出浅浅的笑脸:“更何况不管他是什么人,您都是老夫人,是大老爷的母亲。” 如果是以前,甚至前天李老夫人听到这话都会露出笑脸,轻松的继续吃饭享受儿孙绕膝为乐,但一想到儿媳妇将原本属于自己的账册看了一个晚上,就怎么也笑不出来。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吗?她大儿死了,她还没死呢。 “李敏有没有地位且不说,现在他也不一定靠得住。”她道,眉头皱起,“剑南道那边我们也得盯着。” “三老爷在那边。”仆妇道,“要给三老爷送消息。” 李老夫人摇头:“三老爷暂时不要打扰。” 万一三老爷也收了辛苦费呢,和老二一起算计她的钱呢?经过这一次突然的打击,李老夫人觉得必须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翅膀硬了,她这个娘还没瞎和聋随意能被糊弄。 “看看有谁跟着三老爷在那边。”李老夫人道,“让他打听剑南道的事,哪个管事说话管用。” 仆妇点头,然后嗨了声站直了身子。 李老夫人被吓了一跳,不悦的皱眉,她现在是竭力的克制着,情绪并不太好。 “老夫人,我们想太多了。”仆妇道,“这件事李敏不可靠,我们家里有可靠的人啊。” 家里?李老夫人看仆妇。 “大小姐。”仆妇伸手指一个方向。 何止可靠。 只要大小姐一句话,这事就落定了。 李奉安不在了,李大小姐就是剑南道的一半天,现在另一半天李明玉还小要听姐姐的。 李老夫人积攒在心口的气长长的吐出来,是啊,仙儿还在家呢。 “祖母。” 门外响起喊声,李明琪探头进来,露出甜甜的笑。 她来的正是时候,昨日李敏已经化解了祖母的怒意,这边吃吃喝喝笑声在院外都能听到,今日李敏已经走了,祖母喜悦未散,寂寞才起,她来雪中送炭。 李老夫人一眼看到她:“你来的正好,珠子还给你姐姐了吗?” 李明琪站在门口,手还掀着纱帘,有些没听清:“啊?” 珠子吗?她正要来做这件事,当哄的李老夫人高兴的时候,把珠串多留几日,或者让李明楼送给她吧。 李老夫人已经看到了她身前的珠串,从前日就开始酝酿积攒未曾纾解的怒火顿时倾泻。 “怎么如此没规矩,还没有给你姐姐送去!不像话。”她怒声喝道,“现在、立刻、马上去,给你姐姐道谢,给你姐姐道歉。” 李明琪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恍若闪雷劈开了晴天,大雨倾盆兜头浇下。 出什么事了? 金桔打开门看着门外站着的人们,古妈妈的笑脸比前几天更加真诚热情。 “借了大小姐的东西,老夫人让我们送来了。”她声音轻柔又满满歉意,“晚了好几天。” 当时古妈妈是说过三天就还,不过她自己没有在意,金桔也根本没信会如期还。 “我在外祖母家多留了几日,回来晚了。”李明琪低着头上前,亲自将首饰盒子捧着,“没有给姐姐捎信说一声,是我不对。” 金桔看看她,再看古妈妈:“我们小姐不在家。” 李明楼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原来今日出去了?是不是故意的?这个念头古妈妈只敢闪过,不敢表露半点,就算是故意的,又如何? “等一等就是了。”她没有告退,笑容更加亲切,“老夫人又挑了几件首饰给大小姐,吩咐我们一定亲手交给大小姐。” 李明琪低着头没有丝毫的庆幸以及转身离开:“我给大小姐带了礼物回来。” 在她身后有两个丫头抱着包袱,这比原本要送给李明楼的多了很多。 李明楼的东西金桔不会让别人随意拿走,但别人送来的东西她倒是可以随意收下。 “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回来,东西先放下吧,待小姐回来我再请示。”金桔抬手指了指天,“今天太晒了。” 到时候小姐说收就收下,说不收她就带着人送回去。 她不嫌难堪。 她可不愿意小姐当场被她们围着不收也得收。 古妈妈不肯走:“不晒不晒,大小姐出门才更累,我在这里站一站算什么。” 李明琪头垂的更低,脖子后露出的肌肤被晒的火辣辣疼:“我要亲自给姐姐道歉。” 李明楼进了屋子就不会再见人,她们回去怎么交代,李老夫人的怒火可比太阳晒吓人。 进到院子里金桔可以赶人,站在院子外金桔还真没有办法,她有些想笑又有些惊讶,再看四周渐渐围过来的仆妇丫头,以及远处躲躲闪闪的窥探。 跟那一日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事情完全不同了。 那日李明楼说了一句我来解决,就再没有动静,她还以为是开始想办法呢,没想到那句话就表示事情解决了。 大小姐还是大小姐,跟以前一样,金桔日光下身形轻松随意舒展。 只不过古妈妈和李明琪在这里日晒等半天,李明楼进门却先被别人拦住了。 不是管事娘子,也不是同龄的姐妹,长辈左氏亲自等候在二门前。 第三十一章 有求必应 李明楼没有晚辈的惶恐立刻下车施礼,车帘纹丝不动。 左氏只带了一个贴身丫头,没有长辈的矜持更没有解释这是偶遇。 “仙儿,我有件事与你说。”她走到马车前隔着车帘,“不知方便否。” 李明楼喊了声方二。 左氏有些不安,这个年轻的车夫该不会要将她打走吧? 方二没有理会左氏,放下缰绳马鞭,李明楼掀起车帘下车。 左氏也好久没有见过李明楼了,眼前的女孩子裹着黑披风盖住全身头脸,兜帽下露出的也不是面容,而是黑色的裹布,黑夜见了真像个鬼啊。 青天白日里乍一见也不由打个寒战。 方二撑开黑伞,左氏的视线里便只能看到黑披风下点缀着金丝的腰带袖口裙角。 “婶娘请说。”李明楼道。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比起刚进家门时好像病重了一些,左氏敏锐感觉,除此之外还能感受到她的礼貌。 李明楼其实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人的失礼往往是因为不如意,李明楼从小到大都没有这种困扰。 “李敏来了,你父亲对家里的一些事做了重新的安排。”左氏开门见山,“给你祖母的孝敬以后就和给家里的一起走大帐,你祖母不愿意。” 李明楼嗯了声:“婶娘的意思呢?” 虽然只看了一个晚上,那册子上记着的东西深深的印在她的心头,她不会忘,也不想忘,左氏深吸一口气:“我愿意。” 李明楼点头:“好。” 她答的如此干脆,又如此的轻松,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左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除了一句言语匮乏的谢谢。 “仙儿你要找的什么大夫?”左氏问,“要不要我帮忙?” 李明楼一直以来拒绝家里找的大夫。 如果她不想家里插手,左氏表明自己可以帮忙,不通过家里。 “谢谢婶娘。”李明楼很有礼貌的道谢,“有需要我会请婶娘帮忙的。” 虽然拒绝了,但她也表明了态度,左氏含笑点头:“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李明楼施礼告辞:“我不能在外多留。” 左氏忙让开路:“你快回去歇息。” 李明楼没有再客气由方二撑伞护送向内走去,元吉已经牵着马车安静的离开了。 院门口只剩下左氏和丫头。 丫头这才上前带着几分不安:“夫人,这就行了吗?” 左氏看着渐渐远去的李明楼:“她要是还不行,那这件事就真不行了。” 李明楼是李奉安的长女,现在李奉安不在了,她和李明玉就是剑南道的当家人,只是大概因为两个人还是孩子,李家的人都忘记了。 直到这个时候。 丫头松口气又提起:“老夫人那边也派了人等着大小姐呢。” 左氏笑了笑:“老夫人是长辈,说话要含蓄,肯定不会像我这样请求大小姐。” 老夫人想到了李明楼,左氏自然也想到了。 得知老夫人呵斥了李明琪,还借着让李明琪道歉来送礼,让人道歉送礼哪有本人亲自来有诚意,左氏当机立断亲自来门前等候,而且开门见山表达请求。 “这件事早请求就能成吗?”丫头低声问。 按理说血缘远近亲近辈分高低,左氏可比不上李老夫人。 “这件事或许跟血缘辈分无关。”左氏摇摇头,想到了李敏的话,老夫人不一样啊,老夫人讨好不讨好都是亲的。 李明楼帮了李老夫人,李老夫人还是她的长辈,还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帮忙是应该的,不帮忙则是结仇。 但如果这件事成了,左氏不会认为是自己理所应得,她会感激李明楼,会回报,会让李明楼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她。 这与亲近血缘喜欢无关,这是交换,交换有时候更可信可靠。 左氏还没回到自己的院落就听到了结果,李明楼在门前没有接受古妈妈和李明琪的礼物,只拿回了自己的珠串,态度也很有礼貌,表示不接受礼物是因为姐妹之间就要互助互爱,用个珠串算什么大事,接受了礼物是对祖母和姐妹的不敬,她反而要对祖母赔罪了。 古妈妈和李明琪只得哑口无言的带着礼物回去了,李老夫人有没有生闷气左氏没有再探听,她自己回到屋子里高兴的笑了,因为跪地膝头的疼痛也消散了。 李明琪在床上呜呜的哭,丫头们不敢劝也劝不住。 她先是被李老夫人莫名其妙的训斥赶走,回到家里又被王氏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理由都是借用李明楼的珠串为什么不一回来就还。 根本不是这个原因,李明琪心里明白,李老夫人和王氏心里也清楚。 “因为李明楼没有收你们的礼物。”李明冉捏着桌上的干果吃,“不过李明楼说的也很有道理,她现在用不着这些首饰。” 脸伤了见不得人,要首饰也没有用。 “根本不是这个原因。”李明琪哭着说,她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哭泣而变的尖利,更加娇柔,但这娇柔的哭声并没有让祖母和母亲垂怜。 分明是母亲要讨好祖母,而祖母要讨好李明楼,所以都来骂她,她根本就没有错。 是李明楼不接受礼物打了祖母的脸,她们却不骂她。 李明冉笑嘻嘻:“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借她的珠子,也不会有今天。” “跟我没有关系。”李明琪坐起来擦泪,生气的看着李明冉,“是我回来的不是时候,祖母和你爹娘吵架生气迁怒我。” 李明华也笑了:“那你们知道祖母为什么和伯父伯母吵架吗?” 李明冉摇摇头,她还是个小孩子,家里的事爹娘不会告诉她。 “总不会是因为我借李明楼的珠子吧?”李明琪气道。 李明华点点头:“是的。” 祖母和李奉常夫妇争执的起因,因为李敏的突然来突然去在李家上下已经传开了。 剑南道送来给李老夫人的孝敬以后要由李奉常夫妇接手,然后再给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不允许,所以吵了起来。 钱财的事最能让亲人吵架,李明琪明白这个,也明白李老夫人为何如此生气了,自己手里的钱被人抢去,换做谁也会生气。 “不过这跟借珠子有什么关系?”她眼角挂着泪问,“总不会是李明楼让剑南道这样做的吧?” 话说完自己愣住了,聪慧如她想到了什么。 李明华摊手:“为什么不会呢?你强借她的珠串,你的丫头打了她的丫头,祖母没有呵斥惩罚你,反而替你出头去要她借,这是多委屈的事,李明楼受过委屈吗?” 李明楼从来没有受过委屈,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我说过了,她跟我们不一样。”李明华笑道,“这下信了吧?” 第三十二章 大事化小 整件事就因为一个珠串。 李明琪眼泪停了下来,再挣扎:“不可能吧,这么小的事。” “对于孩子们来说,小事都是大事。”李明华道,“谁让她不高兴了,她就让谁不高兴。” 对于剑南道来说,李明楼再小的事也是他们天大的事。 “你想如果你是李明楼,你会不会这样做?” 她当然会!李明琪想都不用想。 报复,她在报复,这个可怕的家伙,因为一个珠串她竟然挑拨伯父伯母来报复祖母。 李明琪将眼泪一擦从床上跳下来:“我去告诉祖母和伯父伯母。” 李明华将她揪住:“你有证据吗?李敏说了这是大伯父的安排,有谁证明是她的安排?” 李明琪胸口剧烈的起伏,剑南道的人根本不会揭穿她。 “虽然没有证据,让祖母伯父伯母起疑心就够了。”她咬牙恨恨,“竟然如此算计祖母,亡父也能随意拿出来做幌子,真是坏透了。” “起了疑心又如何?祖母不想要钱?还是伯父伯母不想要钱?”李明华将李明琪按回床上坐下,“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李明楼跟我们不一样,有些孙女不用讨好长辈。” 长辈反而要讨好她。 她的父亲不在了,但剑南道还在她手里,她还是李家的大小姐,不受委屈也不用讨好别人的大小姐。 李明琪坐在床上嘴瘪了又瘪:“她又不是大伯父,她是个小女子。” 都是小女子为什么跟她们不一样,李明琪将袖子一摔再次呜呜大哭。 李明冉不懂也不在意别人为什么跟自己不一样,但知道李明琪为什么这么生气,小手剥着干果仁:“你就是看她不顺眼,不用担心,她在家不会太久,她要嫁人了。” 李明琪想着今天见到李明楼,这是第一次见受伤后的样子,简直就像个鬼,而这个鬼样子也还能继续嫁人…… 李明琪哭声更大了。 委屈又愤怒的李明琪只是哭了几天,并没有去找祖母告状,李明华的劝说是一个方面,她自己也想明白了,事到如今去告状与她的处境不会有什么改变,因为这件事还是因为她借珠串引起的。 李老夫人就算对李明楼恼怒,火气还是会迁怒到她的身上。 被骂一次就够了,这件事还是快点过去大家遗忘为好。 李家的女孩子们没有再出现在李明楼这里,她们越发安静乖巧,不去打扰家里大人们。 李老夫人让仆妇又来了两次送些吃喝用品,李明楼道谢收下,第三次李老夫人也表明了所求,让李明楼告诉剑南道家里以老夫人为尊,那么接收钱财也只能由她,李明楼回答会去告诉剑南道。 李老夫人暂时松口气。 左氏没有再来找李明楼,也没有嘘寒问暖送吃送喝,李老夫人的动作她都知道。 “这是一个交易,我相信仙儿的承诺。”她对不安的丫头解释,“而且我此时去她跟前,将来事情成了对她不好,老夫人会知道是她帮了我,老夫人是长辈跟她闹起来,她晚辈吃亏。” “大小姐答应老夫人会去告诉剑南道,如果事情不成,老夫人还是会怨恨她。”丫头皱眉。 左氏笑了笑:“大小姐只是答应会去告诉剑南道,但并没有说同意。” 丫头想到了李明楼对左氏的回答是一个好字,好是明确的回答,而去告诉只是转达下意思,万一剑南道坚持李奉安的安排呢,李大小姐也不能违抗父命。 丫头提着的心放下,左氏在内宅掌握的钱越多权越大,谁不愿意做当家主妇的大丫头。 剑南道的消息还没有传来,送钱的车马先要到了。 “要谁接?二老爷啊,李敏没有告诉你们吗?”押送的管事年纪大看上去有些糊涂,尤其是走进院子就被一群人围住。 “李敏难道没有告诉你们这件事要重新定论?他回剑南道去请示了。”李老夫人的管事恼怒的说道。 “李敏没有跟我们说,我们也没有遇到他。”押货老管事很不高兴,“大概是他走的急忘了。” 这也能忘? “反正我东西带来了二老爷快与我交接,我还要赶回去,误了日子就是违了军令要挨罚。” 剑南道的人动不动就治家如治军很是烦人。 “我不管剑南道再做什么决定,我现在到了就要按照原本的安排,二老爷不接,我们就带着东西回去了。” 误期当斩的剑南道押货管事强硬,李老夫人的管事无可奈何,李奉常的管事安静如鸡。 还好有一件事可以达成一致。 “不能让他们把东西拉回去。”李奉常对李老夫人请求,“剑南道现在太乱了,一来一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李老夫人也认识到李敏并不是个多重要的人物,这些人似乎各有各的主意,各有各的听命,东西拉回去下一次送来大概就到年底了,虽然她也不缺钱,但到了眼前的钱谁舍得送走,早一天拿到比晚一天拿到好。 “母亲可让人与我同去,我给他们签了章收了东西,母亲即可拿走,儿子半点不留。”李奉常对母亲跪下。 李老夫人淡淡道:“我也不要你的半点,你拿你大哥给你的,我拿我儿子给我的。” 这件事暂时解决,母子二人恢复了先前的融洽。 “没有我的章东西半点不能被人拿走。”李奉常叮嘱自己的手下。 “你们都看好了,我的东西立刻就拿在你们手中,我可不想我要从其他人手里拿我的东西。”李老夫人对侍立的仆妇们下了命令。 “我要做的就是一直在场。”左氏安安静静的告诉身边的丫头们,“这是一个仪式,只要这一次有二老爷接收这个名义,不管东西在不在手里,这件事的性质就定了,以后就好办了。” 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应对眼前的事,剑南道的李敏,内宅里的大小姐暂时都被遗忘。 李明楼不需要她们时时刻刻记着自己,只需要她们记得不要挑衅自己就可以,在时隔十五天后,李明楼又来到了季良家。 车还没有到门前,元吉就看到那个差点被打死的少年背着箩筐跑了出来。 “小姐,他的伤好的真快。”元吉忍不住惊讶。 李明楼掀起车帘,所以她找对人了吧? 第三十三章 大夫的确认 李明楼一行人的到来让背着箩筐的少年也很惊讶,他脚步一顿似乎要迎过来,但下一刻又转身几步跳进门内不见了。 方二点头评价:“身手利索,伤口愈合的很好。” 他亲自查看以及敷药绑治这少年,知道这少年的伤情。 李明楼让车停下撑开伞走下来。 季家的破门关上了,破门洞后有季良一角衣袍抖了抖:“你们是过路吗?我家没有水借你们。” 这一次没有那个老者在场,如果他在的话此时必然恼怒的呵斥翻脸不认人,忘恩负义。 这才过去多久,就装作不认识,老者已经说过如果不是李明楼几人少年当时就要被打死了,就算不死伤也比现在重的多。 元吉见过很多世面,但这样装疯卖傻的忘恩负义的还是第一次见,他皱起眉头,并不是对这个季良的态度不满,对付忘恩负义他有很多办法,无须为此烦恼。 他烦恼的是这个人真是小姐要找的猎先生?是大人也推崇的人? 李明楼没有生气,还认真的回答:“我们不是路过,也不借水。” 季良从门洞露出半张脸:“这位小姐,我也没有钱,你要是来索要救人的钱是白来一趟了。” 其实这人也不算疯子,脑子转的挺快的,李明楼不由笑了。 “你要是气不过,那就只能把人打一顿抵债了。”季良说,似乎觉得这真是个好办法,眼睛发亮,头从门洞里伸出来,“你打一顿吧,原来伤成什么样你就打成什么样。” 李明楼愕然,这是挑衅还是无赖?但看季良的神情期盼又很真诚,还有激动,还有跃跃欲试。 “来吧来吧,你们打吧。”他摇着手,就好像招揽客人。 李明楼摇摇头,不管是挑衅还是无赖还是真诚,说这种话做这种事真的是疯子了。 “爹!”院子里传来少年的喊声,声音恼怒又焦急,似乎相信自己的父亲真有这个打算,而且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还极有可能去说服或者激怒李明楼等人。 “小碗。”季良被儿子打断有些不高兴,眼珠转了转又柔和声音,“不用害怕,有爹在,打伤又算什么。” 这是父亲要劝儿子出来接受被打吗?原本不理会这边的方二也惊讶的看过来,怪不得那老者说这人是个半疯子,这哪里是半疯子,是全疯子。 李明楼没有再让父子二人继续商讨挨打,握着伞走到了门前:“季先生,我是来求医的。” 李明楼的话音未落,季良从破门洞里钻了出来。 竹竿一般干瘦的身子原来也能这么灵活,元吉和方二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哈,哈。”季良发出几声笑,“这就对了,我是大夫,谁要问诊?” 不待李明楼回答,季良的视线在李明楼方二元吉身上扫过,摇头:“不是你们,你们都好好的,是要出诊吗?” 他抬手拍了拍,看着门前停着的车马,满意点头:“有车马来接,不错不错。” 季良一口气自问自答,转头看身后:“小碗,小碗,拿我的药箱来。” 破门拉开,先前跑进去的少年小碗走出来:“爹,你能不能先听人家说完?” 跟那个老者不同,小碗听到自己的父亲说我是大夫时没有反驳。 很显然他不觉得父亲在发疯。 小碗看了李明楼一眼,低下头:“我爹,不是什么病都看。” 虽然说出这句话,他垂下的手捏着衣角无意识的搓啊搓,透露出紧张不安忐忑没有底气。 季良对儿子的介绍很是不满:“你又不是我,能不能看,试试才知道。” 小碗脸色更红,恼怒的喊了声爹:“她又不是你儿子,能让你随便试,折腾死了也无所谓。” 季良也恼了:“我可不是随便的人,难道我折腾死你了吗?” 小碗瘦弱的身子微微发抖,折腾这两字勾起了回忆,痛苦让他更加愤怒:“那是因为这位小姐先给我用了好药。” 大夫最生气被说不如别人,季良更加生气,挥舞着双手:“那些药根本就没有用,是我治好的你。” 李明楼忙问:“是季先生救治好了他?” 当时明明是方二给这少年治伤。 季良哼了声,也不再隐瞒:“他受的伤,敷药哪能这么快治好,就得靠我,这种伤缝起来才能好得快。” 说罢伸手一扯。 他的动作太快,小碗没反应过来上衣就被扯下来,露出瘦弱的身躯。 那日他被鞭打皮开肉绽,方二亲手洒上药粉裹上伤布,此时脸上伤布留着一些,头发遮盖看不出太大区别,但身上完全不同。 裹着的伤布不见一缕,也没有半点药粉沾敷,肌肤上只有扭曲的红色的蚯蚓一般的疤痕,疤痕上有针脚痕迹,好似衣服打了补丁。 方二和元吉神情震惊的上前一步,李明楼手里的黑伞抬起,将身形露出,裹布之下的双眼审视。 小碗回过神下意识的要拉起衣衫遮挡,元吉已经伸手按住他的肩头:“这真是缝起来?” 小碗的伤好的如何已经不需要问了,战场上厮杀过的他对伤情再清楚不过,所以对这种伤的痊愈速度和程度的意义也更加明白。 他的手抚过小碗的伤疤微微颤抖。 “比我们的药好。”方二说道。 如果用他们惯用的伤药,现在小碗还需要卧床,不能这样背着筐跑进跑出。 季良一脸得意享受三人的震惊,视线落在李明楼身上,恍然又高兴:“那是当然,我最会治这种伤,这位小姐你的伤我看看.....” 直到这时他才看到李明楼裹住的头脸,立刻伸手去掀李明楼的兜帽。 “呔。”元吉和方二同时喝道,一瞬间转回李明楼身前,砰的一声,季良被推开撞在破门上。 破门发出咣当的响声,季良也发出大喊:“干吗打人!” 小碗向季良这边走了两步,看到他虽然大喊,倚着门却是好好的站着,便停下来生气的喊了声爹。 “出什么事了?”有人正好走来听到动静喊。 大家回头看去见是那日的老者,老者看到这场面吓了一跳。 “季良你又惹祸了,啊,小碗你的身上!天啊,季良,你折腾那些鸡鸭兔子就是了,怎么对小碗作孽!” “可怜的小碗!遭了罪了!我真该守着你。” “善人啊,你不要害怕,这季良是个疯子。” 老者又是喊又是骂又是安慰,一个人忙的乱哄哄。 李明楼打断了老者:“老丈不要怕,我是来求医的,季先生正是我需要的大夫。” 向一个疯子求医,老者吓了一跳,看到李明楼的样子后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小姐,病急不能乱投医。” “我可不是那种乱投的医。”季良生气纠正。 小碗没有反驳父亲,迟疑一下低下头:“现在我爹的医术还不行,小姐再等等吧,等他再练练。” 季良更生气:“练什么,我不是把你治好了吗?你自己也信我能治好,才让我治的,现在又说不行!” “会留疤的。”小碗生气的回头喊道。 李明楼看着这少年,硬邦邦冷冰冰的心口一暖。 第三十四章 请看真心 季家偏僻的门很热闹,但也不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老者站在门前感叹这种热闹又来了。 “他以前发疯惹了多少麻烦,在村里住不下去了,被赶到这里来。”他生气的说道,“他自己被打,小碗被打,也罢,那都是祸害畜生,最多用那些被祸害的畜生去骗人,现在竟然要去祸害人了。” “我不是疯子,我是大夫。”季良坐在地上生气的纠正。 小碗没有说话。 老者摇头,看着小碗:“小碗你也跟着你爹发疯了。”指着李明楼三人,痛心疾首,“这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能欺骗她。” 小碗垂下头,但还是没有说话。 李明楼谢过老者好心:“我要找的大夫正是季先生这样的。” “小姐啊,他根本就不是大夫,不会治病。”老者苦口婆心,看着这位裹住头脸黑伞遮面的女孩子,对于她乱投医同情也理解,人走投无路稻草也想抓住。 “阿伯,我要治的不是病,是伤。”李明楼愿意多说两句话安抚这位好心的老者,然后再次上前一步,对季良施礼,“小女李明楼,家在CD府,想请先生到剑南道行医。” 这一句话说了两个地方,季良老者小碗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剑南道?你不是江陵府的吗?”老者喃喃。 他当然记得那日方二出手救人时自报的家门。 “剑南道是在CD府。”季良抓了抓头发说道。 他比老者反应快,知道剑南道是辖区,知道CD府是驻地,这样看来并不是疯傻的不知世事。 但也仅此而已,他并没有像李明楼猜测的那样喊出李奉安的名字。 还是老者想了想,先想到了:“啊,李大都督。” 李明楼应声是:“家父李奉安。” 老者忍不住施礼口中连连称原来李大小姐,再次赞叹果然侠义心肠路见不平云云,通过他的碎语,季良和小碗都听明白李明楼的出身来历,也明白为什么是江陵府李氏却说家在CD府。 不过,原本坐在地上的季良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我不去CD府,你另请高明吧。” 他的神情肃穆,眼神冷静,先前的激动癫狂欢喜全无。 李明楼有些惊讶,他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叫出父亲的名字,现在说明了身份,山野老翁都激动于李奉安的赫赫威名,他却依旧没有反应,甚至还断然拒绝了求医。 根本就没有项氏说的猎先生钦慕李奉安,听说是李奉安的同袍立刻毫不犹豫的来军中听命。 是项氏在说谎,还是季良真不是猎先生? 不过项氏说谎很正常,项氏对她本身就是一个大谎言,至于季良是不是猎先生也好像不太重要,眼前这个季良的确有治伤的好技艺。 季良冷静,李明楼沉默,小碗也不说话,老者松口气。 季良是个半疯子,还没有全疯,听到这位小姐的身家来历终于冷静,知道不能胡来发疯,折腾野鸡野鸭猪狗,甚至自己的儿子,最多被人骂疯子吃些苦或者挨顿打,但折腾这位小姐那可是就要了命了。 “季先生。”李明楼还没有放弃,“季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是真心来请先生的。” 季良只是摇头:“不去,不去,你走,你走。” “这件事只能先生来做。”李明楼道。 季良斜眼看着李明楼:“你当我傻啊,你一个CD府的人怎么知道我?还特意来请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果然不傻,元吉在一旁默默想,只是疯而已。 “我听家父说的,久闻先生大名。”李明楼说道。 季良哼了声:“李大都督不在江陵府十年了,他在江陵府的时候我还没成名呢。” 你现在也没成名好不好,老者摇头,制止这不靠谱的对话:“李小姐,季良真不是大夫,您再去另请高明,耽搁了小姐,别说季良,我们都愧对小姐。” 李明楼没有理会老者,看着季良:“季先生是不信我真心请你?” 季良哼了声,没有回答,破袖子甩了甩转身。 “先生的技艺我是相信的。”李明楼说道,“不信,先生看看我的真心。” 看看真心?怎么看? 季良不解的转过头,小碗和老者也看向李明楼,见李明楼已经走到方二身边,将伞递给他又伸手.....是要拿钱吗? 钱有时候的确能表达真心。 方二接过伞,李明楼的手没有解他腰里的钱袋,而是拿出了他腰上的一柄匕首。 裹在刀鞘里的匕首灰扑扑不起眼,拔出来日光下闪烁寒光很吓人。 要吓唬人吗?老者心里想着,然后看那裹着头脸的女孩子将宽大的袖子挽起露出半截胳膊,首先入目的是白嫩的肌肤,然后便是肌肤上点缀的几块灼烧的伤斑..... 真的有伤呢,所以脸上也是如此吗?可怜.... “季先生请看。”李明楼道,匕首落在手背上,按下去划向手臂。 血如珠落玉盘迸跳,在手背手臂上绽开飞溅,明亮的日光下炫目令人失神。 “啊。”小碗发出一声喊。 “小姐。”一向沉默寡言的方二大喊。 元吉抓住了李明楼握着匕首的手。 李明楼没有大喊也没有再夺匕首,抬起头看季良:“季先生,我相信你的技艺,请你帮我缝起来吧。” 她的脸掩在兜帽里又黑布裹住看不到神情,但声音里可以听到笑意。 我敢划破自己的胳膊,因为相信你能给我治好,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能表达真心的吗? 老者震惊的目瞪口呆。 季良神情惊讶中还有不解,他的惊讶不是被吓到,只是不明白李明楼为什么这么做,待听了李明楼的话,惊讶不解散去神情欢喜。 “好啊好啊。”他高兴的点头,小眼闪闪发亮,盯着日光下少女血淋淋的胳膊,如同饿鬼看到了丰盛的大餐。 站在一旁的老者没有再阻拦,也没有再说话。 季良是半疯子,这个李家大小姐就是个真疯子啊。 第三十五章 治伤说服 季良家的破门终于打开了,内里的房屋亦是破败,但小院收拾的干干净净,就连箩筐也在墙角摆放整齐。 坐在小凳子上的李明楼收回打量,看着一通忙碌后在面前坐下的季良。 “要开始了吗?”她问。 季良没有理会她,视线在几根大大小小的针上巡弋,如同看自己的爱子,眼神温柔又开心:“用哪个呢?这次用哪个呢?第一次缝小姑娘的胳膊呢。” 第一次....方二握着黑伞的大手微微抖了抖:“不能去屋子里躺下吗?我家小姐不方便在外边太久。” 季良不高兴的抬头看了眼遮在头顶的黑伞:“屋子里光线不好,很快的一会儿就好,你。”他喊站在另一边的元吉,“按住她。” 按住吗...元吉深吸一口气按住李明楼的肩头。 季良不再理会他们,继续露出笑脸看着自己的药箱,嘀嘀咕咕一番终于选定了捏起一根细针,穿上不知道什么做的细线,按住李明楼伸在面前的胳膊。 血简单的擦洗过,露出翻着的皮肉,皮肉吓人,细长的针尖也吓人,蹲在门口的老者也屏住了呼吸。 季良却又想到什么停下来:“小姑娘怕疼,也可以不疼的。”眼珠转了转,另一只手从药箱里摸出一瓷瓶,“洒上这个就不疼了。” 说罢要倾倒,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小碗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爹,这是什么?” “麻药。”季良神情理所当然,“用了这个缝针的时候就不痛了。” 小碗脸色涨红质问:“怎么没给我用过?” 元吉看向小碗,大家已经知道这少年就是被季良缝好的,在人的皮肉上飞针走线有多痛他能想象。 麻药元吉是知道的,在军中也有用过,效果不怎么样还很贵,可有可无几乎没有大夫用。 季良不给儿子用是因为贵,舍不得吗?是亲儿子啊..... 季良认真道:“你皮糙肉厚的跟小姑娘不一样啊。”又对李明楼一笑,“而且这位小姐是上门求医的客人。” 客人尊贵,所以用更尊贵的药,半疯子并不傻,还懂人情世故。 “你瞎说!”小碗恼怒的喊,抓过季良手里的小瓷瓶,“这是你新做的。” 季良哈哈干笑两声:“你不是差点痛死嘛,我这几天特意做了麻药,下次再给你治伤就不会痛啦。”再看李明楼一笑,“这位小姐好运气,正好能用上,不用像小碗受痛。” “爹,我不会让你在这位小姐身上试用你乱七八糟的药。”小碗哑沉声音一字一顿,将瓷瓶紧紧攥在手里。 试用...... 咯吱一声,方二手中的黑伞柄似乎被捏断,元吉的双手也离开了李明楼的肩头,准备落在季良的肩头。 “试用怎么了?一生万物,万物都是由一开始的。”季良说道,他也很生气,“正好有这个机会,何必浪费。” 他不是狡辩,而是真的这样想,这个人真是个疯子,在他眼里是不是万物都只是用来试用的工具?不管是山上的野鸡还是儿子还是任何一个求医的人。 “季先生,我很荣幸能试用你新做出来的药。”李明楼制止元吉的动作,看向攥着瓷瓶退到一边的少年,“小碗,我愿意试试,我相信你的父亲。” 季良高兴的点头连声说好。 蹲在门口的老者摇摇头,他虽然没有走,但再没心情说一句话,疯子啊都是疯子。 小碗攥着瓷瓶低着头不肯:“他的药没用。”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没用!”季良喊道。 小碗抬起头恼怒:“我试过的还少吗?从小到大你让我试过多少没用的药。” 季良淡然道:“只是有些没效果而已,人不是好好的嘛。” 比不过父亲的伶牙俐齿,小碗只将瓷瓶攥紧:“不许你给她用。” 李明楼打断父子的僵持:“小碗,你也说了这药最多没用,有用我运气好免得受痛,没用也还是受痛而已。” 小碗迟疑没有说话。 “而且我身体不好,不能在外边太久。”李明楼低头看裸露的胳膊,虽然黑伞遮挡,胳膊上也渐渐泛红,就好似血在皮肤内溢散。 小碗吓了一跳,面色不安走过来。 季良伸手,小碗没有松开瓷瓶:“只是麻药?” 季良不耐烦哼了声:“只是麻药!” 小碗松开了手,季良抓过瓷瓶,利落的将药粉洒在李明楼的胳膊上,然后在药箱捣鼓一番,便开始缝针,针穿过皮肤的一瞬间,李明楼的身子颤抖缩起来,还好元吉按住了她。 “看来运气不好,麻药没有起效。”李明楼对小碗说道。 她的声音颤抖,好像是在笑,其实是痛的,小碗心里明白,忽地在她身边蹲下来,将手塞进她的另一只手里。 身子不受控的李明楼下意识的握住了这只手,就好像找到了力气的源泉,攥紧汲取。 小碗龇牙咧嘴要失声痛呼,在声音冲出的一瞬间将另一只拳头塞进嘴里咬住堵了回去,方二看他一眼紧握黑伞不让一丝阳光落在李明楼身上。 小院子里平和安静,老者不敢往这里看一眼,蹲在门口背对,也似乎能听到针线在皮肉里穿行的声音,令人牙根发酸浑身发麻。 疯子,都是疯子。 最后一根线剪断,季良看着手臂上缝好的伤口意犹未尽,视线也终于看到了擦去血迹的肌肤上露出的斑疤。 “这个先挖开然后缝起来怎么样?”他兴致勃勃说道,手已经伸到药箱拿出一把刀子。 “这个估计不行。”李明楼声音虚弱道。 元吉用脱下的衣衫盖住李明楼的胳膊,同时将季良举着的刀子撞开。 “行不行的,试试就知道嘛。”季良很是遗憾,看着李明楼讨好劝说。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的视线才舍得移到李明楼身上。 “你这脸上也是如此吗?让我看看。” 方二将黑伞一压,将要掀李明楼兜帽的季良挤开。 “季先生,多谢你,我今日没有力气了,再治伤撑不下去。”李明楼有礼貌的解释,人慢慢靠在元吉身上。 看着虎视眈眈的方二和元吉,季良不舍也只能放弃。 “不急不急,等你明日有力气了我再看。”他不忘提醒李明楼要言而有信。 李明楼道:“先生,我的事其实不急,我是想请先生去剑南道。” 季良哦了声,这一次没有立刻拒绝。 “剑南道西南夷人作乱,兵士多有受伤,刀砍箭射…..”李明楼说道。 话没说完,季良坐直了身子。 “多?”他呼吸急促,“有多少?” 元吉道:“很多,不止是我们的兵士受伤,夷人伤亡更多。” 季良站起身喊小碗:“收拾东西,我们去剑南道。” 第三十六章 送走有安排 项大老爷说猎先生故土难离很难请,遇到的时候他正在游历,但说要回家乡江陵府再也不离开。 项云用尽办法以及搬出了李奉安才说动他。 当然现在李明楼不相信项大老爷说过的话,事实也证明搬出李奉安对季良没用,或者季良不是猎先生,但不管是不是,李明楼都要赌一把,她相信就算季良不是猎先生,也会成为不输于猎先生的人。 通过这短短几次见面说话,李明楼已经大概明白季良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确是个疯子,痴迷研习稀奇古怪的医术,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是医术的工具,包括他的儿子,儿子受伤他第一个念头不是担心悲伤,而是欢喜可以有机会治伤。 既然如此要说动他很简单,李明楼先让他明白自己真心信他的技艺,再告诉他剑南道有他大展身手的机会,不用被村人惊恐驱赶,不用只面对野鸡野兔,是可以让他救治还会对他感激的伤兵苦民。 对于伤兵苦民来说,经历过战场的残酷,再残酷的救治方式都能接受,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期盼,活下去。 季良需要病人,伤者也需要大夫。 “多谢先生。”李明楼道谢,又指着元吉:“这是我家大管家元吉,他会安排先生去剑南,我没力气了先休息。” 安排好这件事她便晕了过去,最后感知元吉抓紧她的肩头,方二的呼唤,以及季良的欢喜。 “晕过去了更好治伤,我来治她脸上的伤吧。” 嗯,元吉应该不会把他打死。 李明楼并没有昏迷太久,醒来时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元吉坐在马车里陪同。 “不是因为治伤的缘故。”李明楼给他解释,声音虚弱,“是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 “但治伤也是一定原因。”元吉声音沉重。 李明楼没有反驳,匕首深深划破的伤口,血肉中穿针走线,对精神和肉体都是极大的冲击,她从小到大身上指甲盖的伤都没有,直到死在乱箭穿心之下。 元吉道:“小姐要取信季良,我来也是一样。” 李明楼笑了笑:“我来更好。” 因为她是李奉安的女儿,不惜自伤千金之躯来表明真心,比起自己更有说服力,元吉明白这个道理,李奉安也是这样的人,做事不畏不惧不推不脱。 只是如果李奉安还在,大小姐何须如此,元吉黯然。 “元吉叔,我这样做不是因为父亲在不在。”李明楼道。 那一世父亲不在后,她过的日子跟父亲在没有任何区别,剑南道奉她为主,项家奉她为贵,她手里的财富几辈子用不完。 她在太原府有庄院有田地还买了一座山,春赏花夏玩水秋收果冬狩猎,出车马精美出入仆从涌涌。 李明楼如同她的小名一样,过着神仙般的日子,直到死去那一刻之前都不知道世间什么叫烦恼艰难。 神仙楼阁已经崩塌,项氏的狼心狰狞她已经看到,父亲在与不在,项氏狼心都在,父亲不在只不过让他们肆无忌惮。 既然知道了这一点,父亲不在,她要做些事,父亲在,她也要做。 而且她来做这件事还因为她这具身子。 她的身子如同鬼一般不能见天日,心跳也渐渐的不正常,不知道会不会慢慢的变成死尸,她想试一试,还好,划破了会流血,会痛,很痛。 “只割这一次,下次再也不了。”她喃喃。 没有下次就需要他们把事情做好,不用让李明楼忧心费神,元吉收起黯然:“我三日后来接季良,即刻写信给严茂,季良其人以及事情经过我会跟他说清楚。” 严茂沉稳机敏会明白季良的用处以及重要。 李明楼默然一刻:“给季良安排一个助手。” 军中也有很多大夫,这个不难,元吉应声是。 “这个助手要精挑细选,最重要的一个要求不是医术,而是仁心。”李明楼道。 季良只想治不想救,人在他眼里不是人,这能让他心无旁骛技艺专精,但同时也让他很可怕。 “要有个人看着他,不要让他为了治伤而治伤。”李明楼道。 不知道当初项云给与季良什么样的允诺,但李明楼要给他一个限制,不能让伤者的幸事变成不幸。 元吉听懂了肃穆的应声是:“小姐放心,我会安排好。” 李明楼闭上眼:“这件事接下来辛苦元吉叔了,我休息几天。” “小姐好好歇息。”元吉道,将李明楼扶好躺稳,减轻车马颠簸的不适。 李明楼虽然没有再昏过去,身体也是从未有过的虚弱,这次回家是被方二抱进去,金桔吓的差点晕过去,但李明楼坚持不让请大夫看病,金桔也只得作罢,将心思用在吃喝上来给李明楼进补。 李明楼被方二抱进门李家上下也传开了,李老夫人和项氏都派人来问,金桔谢过她们拒绝请大夫,二人便也不再强求,继续忙着盯着越来越近送钱来的剑南道车队。 李明琪闭门思过后来到李老夫人面前,没有再提珠子的事,也恍若从没有被李老夫人骂过,将这件事翻过去抹掉,在李老夫人跟前更加乖巧。 李老夫人也忘记了这件事没有再对李明琪指责,只不过面对孙女们的陪伴有些心不在焉,干脆免了她们每日陪伴,女孩子们已经很久没有出门,又秋高气爽,李老夫人便让她们接受其他人家小姐们的邀请,去爬山进庙赏景玩乐。 这一日姐妹三人寺庙进香归来,李明琪坐在车里,手里拎着一只香囊摇摇晃晃:“不知道大小姐收不收这个心意,我们出门玩乐可也惦记着她呢。” 李明冉点头:“炸米糕我给她一份。” 李明华笑了笑:“既然是心意她肯定收啊。” “明华你送什么?”李明冉好奇问。 李明华道:“我没什么想送的,就让丫头去问问她有什么想玩的,我再送吧。” “你这心意送的真取巧。”李明琪手搭在车窗上撇嘴,秋日晴好不冷不热,车帘车窗都是垂纱,手随着风撩动纱帘可以看到车外,车外已经到了李宅所在。 “门前有个人。”李明冉探在窗口说。 李家门前什么时候都有人,李明华不理会,李明琪懒懒的看了眼。 李家门前并没有往日人来人往,大门紧闭,门子们也不在门前散坐说笑,只有一个少年骑在马上正抬头看匾额。 少年十六七岁,手中握着马鞭,察觉有车马走近转过了头。 李明琪就是这个时候看过来,少年的面容闯入视线,马车也走到了门前。 少年看着撩着车帘的李明琪:“小姐,这里可是李奉安李大都督家?” 他拱手施礼报家门。 “某太原府项南。” 第三十七章 为明楼小姐而来 项南这个名字不是第一次响在姐妹们的耳边,但这个人是第一次出现在眼前。 李明琪手拂车帘失神,先是因为着少年嘴角的一丝浅笑,然后因为这少年的名字。 “你是项南?”李明冉年纪小只会好奇不会失神,手抓着车窗,身子和声音都冲了出去,“李明楼要嫁的那个人?” 李明华从李明琪和李明冉的缝隙里探看,车前的少年剑眉星目五官俊朗,嘴角微微上翘,这让他似乎时刻面含浅笑,如春风。 看着车窗挤着的三个女孩子,春风更浓几分,项南嘴角上扬:“正是在下。” 李明琪松开车帘。 “项家公子?” “是太原府的项家公子!” “人呢?” 跟车的李家仆从们声音四起,有上前迎接,有去叫人,门前顿时热闹。 贵客临门却是很不巧。 “老夫人二老爷二夫人都出门了。”门前的管事迎客进门,满含歉意,又想到什么,“四老爷跟项九爷出去了。” 项南将马鞭子递给李家的仆从,迈过门槛打量面前的庭院,闻言哦了声:“我还没有去见我九哥。” 过项九鼎所在而不入,直奔李家门前啊。 “祖母伯父伯母一起出去了吗?”李明华在后问道。 因为看到迎出来的人不是大管家,又听到二老爷出门了,李明华没有让马车驶入二门,而是在这边下了车一起走进来,待听到家里三人都出去了,很是惊讶。 莫非是哪家世交老了人?如不然怎能三人一起出门。 管家的神情有些古怪:“剑南道送的东西到了。” 李明华明白剑南道的东西是什么,李敏来了一次,家里闹了一场,前几天来了个管事,家里的气氛又热闹了,热闹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落定的时候。 为了这些东西家里三人都出去了,李明华不想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去请了吗?” 管事应声是。 “先让明海哥过来。”李明华又道。 李奉安成亲晚,只生养了一女一子,长女李明楼今年才十三岁,李奉常有两子两女,两个儿子和大女儿已经成家生子。 李奉常长子李明渊游学在外,次子李明海打理家业,此时应该在家。 管事道已经请了。 李明华看了眼项南,又对管事道:“明川明渊和明河在学堂吗?也叫来吧。” 李奉耀有两子,李奉景有一子,年纪与项南差不多,还都在族学读书。 管事应声是让人去请。 项南在一旁表达歉意:“突然上门叨饶了。” 三姐妹们中李明华最大,此时长辈未在,哥哥们未来,她落落大方待客。 李明冉跟在后边好奇的打量,等到机会忙问:“你是来看明楼姐姐的吗?” 项南对她一笑:“我在外当差,听消息她出事,便告了假赶来,来的仓促没先打招呼。” 李明冉更加好奇:“你跟我三哥四哥一般年纪,已经在外当差了?你一个人来的吗?”扭头左右并没有看到项南的随从,“你一个人行路啊,胆子真大…..你拽我干吗?” 最后一句话是对李明琪说的。 她扭头看李明琪,项南的视线也看过去,一直安静无声的李明琪笑了笑,侧身垂目浅浅一礼,项南还礼。 李明海闻讯过来了,与项南见礼。 李明华拉着还想问东问西的李明冉告退,李明琪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见项南对李明海还礼:“…..明楼小姐可还好?兄长方便带我去见一见?” 真是闲言碎语不忙讲,一心只问李明楼,李明琪收回视线转过回廊离开了前厅。 “这就是项南公子啊。”李明冉轻轻啊的一声,“看起来人很好。” 李明华道:“不用看也知道人很好啊。” 李奉安为女儿决定的亲事怎么会不好,项家精挑细选的公子又怎么会不好。 她指的是家世才学相貌气质等等适宜婚嫁的好,李明冉还没想到那么多:“他说话很好,没有像哥哥们那般对我不耐烦。” “那是因为你不是他亲妹妹。”李明华敲她额头,“你跟我去我外祖家,我表哥们对你怎么样?” 李明冉嘿嘿笑:“林家哥哥们也都很好。”又吐舌,“不过长的没有项南公子好。” 只要有偏爱,都好总有更好,李明华翻个白眼,李明冉笑着摇她衣袖,姐妹二人嬉笑热闹。 “明琪呢?”李明华想到什么回头。 跟在身后的李明琪对她眼睛弯弯一笑。 “你怎么不说话?还以为你走丢了。”李明华狐疑的看她。 李明琪撇嘴:“我说话惹了那么多事,最近不想说话。” 李明冉咯咯笑:“不说话怎么讨祖母欢心。” “现在不说话就是讨祖母欢心。”李明琪慢悠悠道,然后想到了话说,“你们说,明楼会见项南公子吗?” 李明华想也不用想:“明琪你这问题真坏。” 李明琪笑了笑:“我忘了,大小姐肯定读过史书李夫人的故事。” 李明冉还没读过,好奇的问故事,李明华干脆利索告诉她:“故事就是大小姐这时候不会见项公子,这跟史书和李夫人都没有关系,是个女子都不会。” 女子李明冉便懂了点头:“是,明楼的脸不能见人,万一吓跑项公子就糟了。” 鉴于项南的身份,李明海应了他的请求,亲自来这边告之并询问李明楼。 李明楼听到项南来了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一世会这么早见到项南。 那一世她到了太原府项南并没有在家。 项氏诗礼之家子孙多读书科举,但自从项云以文入武职得权后,也挑选了家中的子侄往军中历练,项南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他在宣武镇为团练,恰好护送皇帝使者去范阳见安氏不能归来,随之又有安氏叛乱陷入混乱,直到次年冬天才回到太原府,距离李明楼来到太原府时隔一年多。 按照时间算,项南这时候应该跟随使者团离开了宣武镇,迎接未婚妻举办定亲都不能违抗的军命,在听闻未婚妻出了意外去而复返回家就可以违抗了吗? 李明楼手拄着头想,不由笑了笑。 金桔看到她的嘴角,猜测问:“小姐,要请项公子来吗?” 请他来?来了之后……杀了他,李明楼手在下颌的裹布上轻轻的摩挲。 第三十八章 一句情话 李明楼从来没有忘记杀掉项家叔侄。 项云身份特殊牵涉太多,不能轻易杀掉,项南这个年轻后生,死了就死了,最多项家乱一乱,这是她喜闻乐见的结果。 不过不能在这里动手,怎么杀在哪里杀也要想好,那此刻没有见他的必要,李明楼半点情绪也不想对项南浪费,她摇摇头:“不见。” 见或者不见,金桔都不觉得需要理由,应声是就这么简单的去回复李明海,没有任何解释或者道谢,李明海也没有觉得任何不妥。 “仙儿妹妹出事后谁也不见,祖母也都隔着院门说话。”他主动给项南解释。 项南表示理解:“病症也好大夫也好我就不过问了,老夫人和叔父你们都必然安排妥当,我也没有什么好大夫可推荐。” 李明海道:“你不用费心这些事。” 项南点头:“我做不了什么帮她的,也不是来让她见我,只是让她知道,我来了。” 李明海一怔,这是情话吗? 李明海十九岁,成亲且去年刚生了一个女儿,在十七岁的项南面前可以摆出大人姿态,但乍一听到这种话还是毛头小子一般羞红了脸。 他和妻子是媒妁之言成亲当晚才见第一面,小儿女的相思从未有过,更没有说过什么情话。 “啊,好。”他结结巴巴的应答。 项南表达了来意便告辞了,没有等侯李老夫人李二老爷的归来:“来的匆匆见长辈失礼,我先去见九哥,沐浴更衣备礼再上门拜见老夫人和伯父。” 李明海挽留几句亲自送项南离开,看着这一人独行的少年人跨马消失在街道上才回转,一面让人去通知祖母父亲项南先走了不用急着回来,虽然他们不可能为了一个晚辈急匆匆回来,果然只有大管家李杨回来。 李明海简单的讲述了项南的来意,李杨便离开了,但还有一件事李明海不知道怎么定夺。 “项公子临走的那句话,我是否要转达给明楼?”他只能悄悄的问妻子。 妻子赵氏今年十八岁,虽然已经生了孩子,听到这种当面表达情谊的话还是红了脸:“会不会不太好?” “应该不会吧,他们虽然没有成亲,但亲事已经定了。”李明海思索,又道,“要不不用说,明楼已经知道项公子来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情谊这种事含蓄才美。 赵氏想了想摇头:“还是告诉大小姐吧,她现在出了这种事,项公子的话说给她听,更安心,猜到和真切听到是不一样的。” 李明海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按照妻子的说法去做了,他红着脸将项南的话告诉金桔,金桔红着脸转达给李明楼,李明楼笑了笑。 她听过项南很多情话,纸短情长,项南很多时候不在家,他们之间会书信来往。 她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女孩子,看到听到一句情话会脸红,更何况是杀了自己的人说的,她只会觉得好笑。 但其他人不觉得好笑,项南的这句话在李家传开了,很多人像李明冉那样啊了声,眼睛亮亮的想项南公子真好,我来了也是世间令人心动的情话。 这动人的情话风一般传开了,以至于项九鼎先听到项南的话,然后才见到项南的人。 项九鼎看着坐在厅堂里安静喝茶的少年,嗬了声:“你要是一开始就来,现在我们应该坐在家里喝茶了。” 李明楼与项南定亲,因为年纪小暂时不成亲,尽管如此李明楼到太原府来,作为未婚夫的项南应该前来迎接,只是恰好项南军令在身不能告假。 这世上没有什么请不下来的假,就看你想不想请。 茶碗挡住了项南微翘的嘴角,只露出沉静黝黑的双眼:“六叔替我请的假,让我过来的。” 项云的决定?项九鼎在一旁坐下来:“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六叔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没多久。”项南简单明了的回答。 项九鼎看着比自己小的项南撇撇嘴:“你不要总讨女孩子欢心,对着我们就冷冰冰,你也对我笑一笑,说句好听的话。” 项南看着他:“九哥瘦了,为了我娶妻辛苦你了。” 项九鼎搓了搓膝头:“总觉得你说的不真心。”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而且我也没有瘦,刚才还跟李四爷分食了一头烤羊。” “所以说九哥辛苦啊。”项南道,自己再次斟茶,他一人行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水粮都草草了事,在李家来来去匆匆未曾喝茶。 项九鼎嘿嘿一笑:“你娶妻也不容易。”收起兄弟之间的嬉笑,“六叔有什么吩咐?” 项南将茶一饮而尽放下,嘴角微翘:“六叔让我不论李明楼是伤了还是残了都要娶回家,就算是一具尸体也要带进家门,拜堂成亲。” 就算死也不离不弃,项九鼎感叹:“这真是天下最动听的情话啊。” 项南看他:“怪不得六叔让我来。” 项九鼎微怔,然后回过神明白了项南的意思,些许羞恼。 这是情话但并不动人,婚约达成不离不弃对于项家来说这本来就是说好的决议,不管李明楼是貌若天仙还是丑如鬼怪,不管是四体健全还是疾病缠身,哪怕是今天定亲明天死去,项南捧着牌位也会与她拜堂成亲。 他们要娶的是李明楼这个名字,与这个人怎么样如何无关。 为什么还要跟项南再次强调这个大家早已经明白的道理? 项九鼎想到了:“李家要反悔?这怎么可能?李家没什么变化啊,李四爷反而跟我更亲近,一副怕我跑了的样子,六叔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项南抿了抿嘴,润了润并看不出干裂的嘴唇:“李家不是李明楼。” 项九鼎明白了:“剑南道还是李明楼?是了,这些日子只有李家的人跟我来往,元吉都没有再见过我。”又皱眉不解,“怎么会?为什么呢?不可能啊。” 项九鼎喃喃自语拍肚子摸头坐立不安,再看这边项南还在安静的斟茶喝,少年的神情没有丝毫的焦虑。 项九鼎哼了声靠回椅子上:“不管他们为什么,小南你来了,这件事就没问题了,如果你愿意,哪个女孩子会不想嫁你。” 项南没有说话嘴角弯弯,再次斟茶。 “我这里茶不好。”项九鼎起身抓走他的茶杯,“快洗漱更衣打扮漂亮,到你媳妇家喝去。” 第三十九章 迎来送往 项南第二日正式拜访李老夫人,项九鼎作陪,十几个下人拎着大大小小的礼。 李老夫人笑呵呵的坐着等候,李奉常李奉景夫妻们分侍左右,李家四个少爷相迎,小姐们和两个嫂嫂并两个刚会走的小女站在厅内打量,丫头仆妇院子里廊下涌涌,莺声燕语珠光宝翠,恍若过年一家齐聚,除了李明楼。 李明楼回绝了李老夫人要不要出来见客,也谢过了左氏悄悄问将项南带到这里来说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李老夫人和左氏便不再强求,李老夫人也更愿意李明楼与项南现在不见面。 这是李明楼和项南第一次见面。 “伤了脸,这样相见实在是遗憾,等好一些吧。”李老夫人倚着靠枕环视,看着孙媳孙女们,都是大好华年,“你们都打扮漂漂亮亮的,姐妹们都这么好看,她自然也靓丽。” 没有女子们不喜欢打扮的漂亮,尤其是见客的时候,孙媳孙女们都笑着应声。 “丫头们也都打起精神来了。”李老夫人越发兴致勃勃。 这也是李家的人第一次见到项南。 李老夫人看着眼前翩翩少年,越看越喜欢,又忍不住落泪:“只可惜你岳父没有见你一面。” 李明楼的亲事是李奉安临终前才决定的,以往没有这个心思,自然也没有见过项家适龄的儿郎。 项南道:“大都督下葬时,六叔将我的画像烧给他看了。” 咯的一声,厅内传来女孩子的喷笑,下一刻仓促被掩住。 李老夫人瞪了眼李明琪,李明琪手捂着嘴转头伏在李明华的肩头。 项南收回视线神情没有不满或者尴尬,李老夫人看他一眼,也有些憋不住噗嗤一声。 这少年的这个回答实在是一本正经又古怪。 左氏道:“母亲,今天是高兴的日子。” 李老夫人顺着她的话长出一口气,满眼慈爱的看项南:“你岳父在天上看着,你们两个好好的,他也会开心。” 项南俯身施礼应声老夫人说的是。 林氏笑吟吟纠正:“叫祖母。” 项南和李明楼的亲事已经定论,叫祖母也理所当然。 项南喊了声祖母,李老夫人笑着拉过项南坐在自己身边,指着林氏:“这是你四婶娘。” 项南起身对林氏施礼,林氏笑吟吟的接过丫头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屋子里开始逐一介绍长辈同辈,堂哥堂弟堂妹侄女,收礼物互相见礼以及送礼物,丫头们端茶倒水花蝶穿梭笑语喧哗其乐融融。 几乎所有的人都围在老夫人院子这里,有资格入内的在里面热闹,没资格的在外边说笑,李明楼是李家最令人好奇的存在,作为李明楼的未婚夫项南自然也是。 “我看到了,在门前下马的姿态跟大老爷年轻时一样,将来必然不凡。” “刘婆子,大老爷年轻的时候,你还跟你家死鬼在山里的庄子上烧炭呢,哪里见得到大老爷。” “哎呀,大老爷去过庄子上一次的。” “大老爷怎么会去山里的庄子上?不要瞎说。” “我怎么会瞎说,我也奇怪呢,大老爷那时候还小,突然一个人跑到我们那里做什么,好像找什么人。” 后门里只余下两个婆子,她们没敢去老夫人那边凑热闹,只趁着没人注意偷喝两碗水酒,嘁嘁喳喳的说笑被打断。 “喂,开门。” 两个婆子吓了慌张起身,打翻了小几上的酒碗,看着这个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年轻男人以及他身后的马车,不安的施礼:“方大爷。” 方二没有理会打翻的酒碗和弥散的酒气:“开门。” 两个婆子松口气,大老爷的人不听家里的使唤,同时他们也不管家里的人和事,只要敬着就好,两个婆子动作麻利的开门,方二赶着车走出去。 马车很普通也很熟悉,这些日子李明楼常常坐这辆车出去,两个婆子站在门边目送,想到这里愣住了。 所以这是李明楼出门了? “现在?”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神情惊讶,又看向内里,老夫人的院子里摆宴了,随风传来的声音更热闹。 为未婚妻而来的项南公子在家做客,未婚妻李明楼一个人出门了? “是空车吧。”一个婆子灵机一动猜测,“剑南道的人不是来了住在城外别院,老夫人二老爷二夫人昨天都从那里拉回来好些东西,方大爷也去拉东西了。” 这个猜测合情合理,两个婆子对视一笑关上了门。 穿过夹道来到街上,元吉已经等候。 “这么急着走?”李明楼在车内问道。 “季良说没什么准备收拾的,他在这里也没有亲人,不需要告别也不要托付。”元吉道,“小姐不用特意来送他,我会安排好。” 李明楼知道他担心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好坏跟休息多少没有关系,谢过了元吉的好意:“我还是想送送他。” 看到李明楼的马车到来,季良已经等的不耐烦,认为多此一举:“难道李大小姐还会不同意吗?是她请我去的。” 方二撑着伞,李明楼走下来应声是:“我是来送季先生的。” 季良施礼道谢,然后起身:“送过了,可以走了吧?”又回头喊小碗,“快去收拾东西。” “今天收拾不完。”小碗闷声说道。 李明楼看向季良身后,头上拆去伤布,头发如同狗啃过的少年小碗低着头。 离开故土是很为难很伤心的事吧。 季良站在原地踱步急不可耐,“收拾不完我就不等你了,你在后慢慢收拾,我先走。” 李明楼道:“我们帮小碗收拾。” 季良点头连声说好,元吉怀疑他根本就没听清李明楼说的什么,小碗只是沉默。 “我先去车上等着吧。”季良收起急躁摆出沉稳的姿态,“我如果考虑太久,说不定就后悔不去了。” 李明楼笑了:“可以。” 季良立刻迈步向另一边停着的车走去。 “先生等一下。”李明楼忙道。 季良只想装作听不到上车,无奈元吉站在车前堵住了路。 “先生是自愿想剑南道?”李明楼看着他问道。 季良皱眉:“当然。” “那先生身体可还好?”李明楼问道。 她有很多病人,季良忍着:“当然。” 李明楼点点头似乎有些失神,季良趁机爬上马车。 “小姐,还有交代吗?”元吉问道。 李明楼看向马车,季良唰的将车帘拉上,她不由失笑,视线落在元吉身上略一沉吟:“你安排人随身照料季先生……” 元吉点头:“我知道怎么做。” 就像小姐安排人照料自己那样,小姐关心季良的身体,这是把季良当作自己人。 第四十章 猎人的收获 季良坐上了马车,不再催促吵闹,这间偏僻的宅院前更加冷静,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有被人打骂上门的热闹了。 李明楼看站在破洞门前的小碗:“你还有什么收拾的?” 小碗低着头:“我山上的猎物还没收。” 以前他们父子靠小碗打猎为生,现在由李明楼送他们去剑南道,路途上衣食无忧还需要那些猎物吗?元吉看着这少年,父与子脾气都是一样的奇怪。 他要收的不是猎物,是突然生活改变的忐忑不安,李明楼对此很清楚,这跟当初察觉局势不稳,父亲把她们姐弟送回江陵府,她将自己的屋子整间都拆运过来是一个道理。 李明楼打量这座破宅院,把这个宅院运到剑南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转头看旁边的帽儿山,要运这座山就不太好办了。 深秋时节山间枝繁叶茂,林深不见天日,偶尔鸟兽鸣叫回荡悠远,李明楼心情很好。 大约是这一次将季良送到弟弟身边,再加上请旨意袭爵,命运里项云对李明玉两个最大的恩惠不存在了。 剑南道不用再承他的情,信他的义,受他的蒙蔽。 心情好,身体上的疼痛也减轻了很多,李明楼道:“元吉叔,我们去帮忙。” 元吉和方二当然遵命,小碗想说没多少猎物不用帮忙,看李明楼已经握着黑伞向山上迈步,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瘦小的少年在前边带路,身后女孩子撑着黑伞,元吉方二各自错后一步跟随,一行人走进了五彩斑斓的山林中。 李家大宅的宴席正酣。 项南虽然说话不多,但对姐妹们说话简浅真诚,与堂哥堂弟们言之有物,更有项九鼎舌灿莲花,席间欢声笑语不断。 项家的下人们也都赏了酒菜,一个随从捧着酒杯来给李老夫人敬酒:“我们七夫人让我见到老夫人叩个头。” 项云兄弟七个,项南是七老爷的次子。 李老夫人忙让他起身,饮了他的酒,又高兴又遗憾:“可惜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跟亲家母见不到。” “有老夫人这句话,我们七夫人就能告假出门了。”随从笑嘻嘻。 厅内当婆婆的当媳妇的都心领神会的笑起来,李老夫人又赏了这随从一把钱,随从退到了项九鼎身边。 “油嘴滑舌。”项九鼎故作不悦斥责。 随从笑嘻嘻低头压低声音说赔罪的话,旁人也并不在意,项南眼角的余光看到项九鼎面色微变,下一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面色恢复如常,对下人摆手:“下去吧。” 随从低着头退了出去,项南探身给项九鼎斟酒:“的确是我母亲交代的吧。” 项九鼎嗯了声,握着酒杯靠近项南低声:“李明楼去了帽儿山。” 项南手里的酒壶便撞在项九鼎的酒杯上,一声脆响,项九鼎的酒杯跌落摔碎,厅内的人们都吓了一跳。 “啊呀你不能喝别喝那么多,又喝多了。”项九鼎跳起来责怪道。 他的酒杯掉了,是项南喝多了?大家的视线落在项南身上,项南还握着酒壶,微微蹙眉,似乎对这句话也不解。 “倒酒都倒不稳。”项九鼎道,“你说话都开始慢了。” “我没喝多。”项南道。 说话好像是有些慢了,众人心想,然后看项南给自己斟酒,酒壶摇摇晃晃……真喝多了! 项九鼎谢绝了李老夫人让项南在这里休息的建议:“这时候喝多了不好,让明楼小姐知道,他这是高兴了喝多了,还是伤心的喝多了?” 不管哪一个都不是令人愉悦的事,李明楼现在受伤了呢。 这宴席也该散了,招待一下女婿就好,太过热闹也不太合适,李老夫人点头同意,项九鼎兄弟二人告辞,李家的宴席也结束了。 李明琪站在廊下,伸手轻轻扯着垂下的紫藤叶。 “走啊。”李明华回头,顺着李明琪的视线看去。 李明海几个年轻人正将项九鼎项南送出去,说说笑笑。 李明琪抬了抬下巴轻笑:“项九爷和项南公子走在一起,项九爷才像喝醉了。” 李明冉点头:“项九爷摇摇晃晃的,项南公子走的稳稳的,真看不出来喝醉了。” 李明华没兴趣再看:“有些人喝醉了看不出来。”将李明琪和李明冉拉着向前走,“走了。” 李家喧嚣渐渐散去。 山林里响起野鸡的叫声,翅膀扇动落叶乱飞,李明楼撑着黑伞向后退了几步。 “收获不少啊。”她赞叹,“你是一个优秀的猎人。” 将三只野鸡绑在树枝上的小碗低着头:“不,不算什么,陷阱抓的。” 李明楼走过来看着掩藏在枝叶山石中的陷阱:“陷阱是你做的。” “随便做的。”小碗低声道。 “我也打过猎,也布置陷阱,我有座山,可是我没有抓过这么多猎物。”李明楼说道。 她有座山,小碗从来没想过谁能卖下帽儿山,他将野鸡拎起来:“你不靠这个活命,打不到猎物也不会死。” 李明楼笑了笑:“你说的对。” 那边方二和元吉招呼又一个陷阱发现了猎物:“在山坳里,是头野猪,还活着,小姐你别过来。” 小碗好像也是第一次抓到野猪,难掩激动的跑去,李明楼虽然好奇但没有跟过去,胆小和谨慎是两回事,父亲曾经说过不要以涉险来证明自己勇敢。 野猪死的活的都一样,等他们处置好了再看。 元吉方二沉着的说话,小碗激动拔高的呼声,野猪的尖叫混杂,不多时野猪声音更尖厉,伴着山石滚动枝叶哗啦,野猪跑了,但肯定带了伤活不了了,元吉方二小碗三人紧跟在后追去了。 声音渐渐远去,李明楼坐在山石上抬头看了看上空,这里遮天蔽日,她收起了黑伞,耳边越发安静。 这安静不是死静,可以听到枝叶被风吹动,被天上鸟儿扇动,被地上蛇虫爬过,清晰的她似乎能看到这一幕幕。 她似乎对死物的动静很灵敏,或许因为她也是个死物吧。 咯吱一声,这是人的脚踩在碎山石上。 李明楼坐直了身子,侧耳倾听,元吉方二小碗以及野猪的声音从另一边远远传来,而这个脚步声从山下传来,是谁?她站起身子,准确的看向一个方向,五彩斑斓影影昏昏的山下有一个身影走来。 少年穿着绣着兰草的白袍子,身后挎着一张弓,在山林中就像一道亮光,他用手里的马鞭挥动拨开灌木草丛,抬起头看向前方。 项南。 李明楼有些惊讶,他怎么来这里?旋即又释然,项家的人虽然没有来强求见她,但肯定派人盯着,她毕竟是人不是真的鬼,又有元吉方二作陪,出李家的门,出城门,被项家的人看到不奇怪。 项南停下脚微微的侧头倾听。 元吉那边的动静他听到了,李明楼看着他加快了脚步向这边走来。 他是一个人,没有随从,至少此时此刻没有,李明楼侧耳听可以肯定四周没有其他人,那么…… 她打过猎,做过陷阱。 李明楼低下头,看着小碗留下的陷阱,因为急着去抓野猪,陷阱里的还有一枚短箭没取出。 当打不到猎物就会死,她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猎人。 李明楼可不会想十七岁的项南还没有杀自己到底算不算凶手。 且不说十年后他亲手杀了她,就算没有杀,只是有杀的苗头,他们李氏也会毫不犹豫掐灭这个苗头。 该不该杀不是她考虑的事,而是项家应该考虑的,考虑自己该不该动这个念头,这个念头又会引来怎样的结果。 李明楼轻手轻脚,又有那边元吉他们发出的声响掩盖,细心又快速的将陷阱重新布置,耳边的枝叶山石被踩着咯吱的声响也越来越近,隔着密林灌木,清晰的浮现着项南一步步走来的画面,她低着头向密林更深处退去。 已经走到这边的项南脚步停下,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人?动物?远处有野猪的尖叫,这个山里是有猛兽的。 项南将弓箭摘下握在手里,他没有继续迈步,直到这里变得安静,远处人声野猪声树木撞击声更加清晰。 项南弓箭收回在身前,向喧闹声传来的方向迈步,一步两步三步,咯的一声轻响,前方原本安静的林叶灌木就像皮囊被刀划破,平地起风枝叶乱晃,一张网从地上弹起罩向项南。 项南在咯声响起的同时向后退去,抬头看着扑来的网,只一眼就看清楚,网很破,不知道缝缝补补多少遍。 这个猎人很节俭。 他嘴角弯弯,脚轻松的落地,咯的又一声轻响在他身后传来。 项南汗毛倒竖。 第四十一章 一箭弓断 这是个凶狠的猎人。 项南还没上过战场,也没体会过死亡的威胁。 死亡的威胁就是这个感觉吧。 你甚至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本能已经告诉你它来了。 项南本能的向前扑去,试图避开身后的一击,前方是等候的网。 网破旧软绵绵没有攻击性,它只是将猎物困住,没有思维的野鸡会乱扑腾,而人会想办法扯开。 身后的攻击就是等着猎物想的机会。 项南前扑时腿变成了跪姿,身子扭转,右手将在身前的弓狠狠的一个旋转。 在生死一瞬间,黝黑厚重的长弓与项南同时发出一声呼啸,将破网挟裹卷起,如旗帜般挥动旋转,四周的枝叶飞舞凝聚恍若变成了一面盾甲。 尖利的呼啸轻松的穿透了飞舞的枝叶,昏暗的山林间闪着冷酷的寒光无可阻挡。 砰的一声,身子扭转的项南终于跪在地上,人仰面向后倒去,乱飞的枝叶如雪片般落下。 一切归于安静。 下一刻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隆隆隆恍若滚雷,这是有人急促的奔跑。 “小姐!” 方二喊声如雷穿透深林。 轰的一声,元吉从山林深处如巨石一般弹过来砸落地上:“小...什么人?” 他一眼看到地上躺着的人,男人。 这就是发出呼啸的人。 他们听到有男人的声音,立刻飞奔而来。 “我在这里。”李明楼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伴着悉悉索索,黑伞出现在视线里。 方二元吉松口气,瘦胳膊瘦腿跌跌撞撞才跟过来的小碗也松口气,脚一软撞在山石上倒吸凉气。 李明楼忙走过去搀扶他,又看向这边:“他,怎么样?” 一心只念李明楼,方二和元吉没有再理会这个躺在地上的人,听到吩咐才再次看过来。 “死了?”方二一眼看到插在胸口的箭。 小碗啊的一声跳起来面色发白:“我的陷阱。” 元吉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疾步走过去俯身探看。 男人身上落满了枝叶,身前双手横握一张弓,腿弯曲跪地身子却是仰到,一动不动。 元吉拨开飘落的枝叶,看清他的面容..... “项南!”他失声喊道。 项南昨天才来到江陵府,并没有见元吉,不过元吉当然知道他来了,还亲自看了一眼,所以认出来。 方二再无迟疑伸手按住了露在外边的箭杆,箭杆在他手里断开,箭头并不见。 没入胸口了? 一瞬间几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方二伸手握住项南身前的弓,咔吱一声,黝黑的弓也断了,断裂处露出箭头。 项南白色的衣袍半点血迹没有。 “弓挡住了。”方二松口气站直身子,“人没事。” 竟然... 小碗松口气,再次脚一软,但身边的人比他动作快,微微摇晃坐在了山石上。 小碗伸手握住李明楼的黑伞:“你没事吧?” 方二和元吉立刻扔下项南来到这边,紧张的看着李明楼。 “我没事。”李明楼摇摇头,视线看着躺在地上的项南,裹布后的脸上满是失望。 竟然没有死? 陷阱杀不了他,那就...... “元吉。”李明楼道,手撑住山石要站起来,下一刻又松开手坐回去,“有人来了。” “公子!” “啊,是元大爷。” “那是....” “李大小姐。” 山林间变得喧闹,脚步声喊声混杂。 项南的随从们奔了过来,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项南,看到了元吉方二等人,其中有认出他们的,立刻也认得坐在那边山石上的被黑伞遮住的奇怪的女孩子。 “项公子中了陷阱。”元吉简单利索的解释,“我们听到动静赶过来。” 小碗一脸发白的要上前领罪,李明楼拉住了他。 “这山上很多山民设置的陷阱。”元吉接着道,“所幸公子没事。” 项南的随从已经上前检查:“公子没事,弓挡住了箭。” 他将项南身前断开的弓举起给大家看,随从们都发出欢呼。 公子吉人天相,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明楼看着被随从举起的断成两截的弓,她认得这把弓,十年后项南就是用它把自己射死的。 所以这一次也算是有所得吗? 因为出了这件事,李明楼和元吉陪同随从将项南送回去,本来要和她走的小碗暂时留下来,在方二的协助下将曾经设置的陷阱一一拆除,这件事吓坏了小碗。 不到城门项九鼎就接到消息赶过来。 “他喝多酒了,闹着非要打猎,果然出事了。”他无奈又生气的抱怨。 马车里项南还昏迷不醒,大夫已经上去诊治,此时探头出来道:“南公子没有受伤,气血凝滞导致的暂时昏迷,行针后便能好。” 项九鼎松口气,元吉也点头:“没事就好。”便抬手告辞。 项九鼎看着一旁停着的马车,车连车窗密闭不透丝毫,他再次施礼道谢:“这次多亏遇到了大小姐,他才吉人天相躲过一难,大小姐进来歇息片刻?” 李明楼的声音从车内传出:“九爷客气了,还是先照看项南公子。” “这臭小子不需要照看,需要好好打一顿。”项九鼎故作恼怒。 李明楼没有再说话,元吉含笑告辞。 项九鼎满脸遗憾的看着马车先行离开,大夫和随从各自退后,项九鼎上了项南的马车,车里项南正睁着眼看车顶。 项九鼎咿了声:“老柳的医术这么厉害,这么快就醒了。”又哼了声,“醒了也晚了,你未婚妻刚走了,你差一点就能见到。” 说着又嘿嘿一笑。 “不过,你现在动作快一点也许还能追上。” 项南道:“我见到了,我没有昏迷,一直醒着。” 装昏迷? 为什么? 项九鼎收起了嬉笑:“出了什么事?” 如果不是这么多随从见证,他可不信项南会被山上猎人的陷阱所伤,事情果然有问题吗? 项南伸手摸了摸下颌:“这么丢人的情景之下,还是昏迷比较好。” 第四十二章 相见的机会 既然项南是装昏迷,项九鼎没有让马车去追李明楼。 “真是不小心踩到了陷阱?”他问。 项南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一个很简单,也很厉害的陷阱。” 项九鼎摸了摸圆圆的下巴:“那山上岂不是很危险?李大小姐真是虎父无犬女。” 他当然不是赞叹的意思,是觉得奇怪,那么危险的地方,元吉怎么会让李明楼去涉险?或者这危险只是因为项南去了才有? 项南道:“她身边当时有个孩子,看到我中了陷阱,神情很惊恐要说话,李明楼阻止了他。” 项九鼎掀起车帘唤过一个随从交代两句,那随从应声是退开,等项南坐车马车进了家坐下来喝完一杯茶后,随从将消息报来确认了那孩子的身份。 李明楼出去在帽儿山找大夫,虽然项九鼎不敢打扰跟随,但该知道的消息还是让人盯着。 比如找到了一个自称大夫的半疯子季良。 有个老者悄悄告诉别人李家的大小姐病的疯了,划破了胳膊逼半疯子季良给看病。 半疯子季良被疯子李大小姐今天送往剑南道,不知道将来是死是活。 “那孩子就是季良的儿子,靠在山上打猎为生。”随从道。 项九鼎明白了:“这个陷阱是他设的。” 随从应声是:“你们走后,那孩子和方二才一起下山,还拎着很多猎物。” 项九鼎看向项南同情一笑:“这只能算你倒霉了,那孩子被李小姐护着不能怪罪。” 项南要确认的是那孩子惊恐的原因,明确后便不再理会,更在意另一件事:“季良是什么大夫?” 随从苦笑:“他不是大夫,是个疯子,季家祖上曾经是个富户,家业到了季良这一辈彻底败落,季良不读书不种田,每天疯疯癫癫在村子里号称自己能治百病,拿着刀啊针啊的乱戳人,被村民赶出去村子,靠着儿子打猎为生。”说到这里一笑,“没有村民可祸害之后,他就祸害那些猎物,用号称的医术将猎物以次充好,被打过好几次,他的儿子就是这样跟大小姐认识的。” 小碗挨打,李大小姐拔刀相助的事在帽儿山也流传开了。 这件事项九鼎当时就知道了,大小姐行侠仗义举手之劳没有什么意图,大小姐根本不需要用这个来谋取名望,他没有再关注后续。 没想到后续如此。 “这真是病急乱投医了。”他摇头笑。 项南没有回应他:“李大小姐将胳膊划伤逼季良治病?” 随从应声是,补充道:“然后季良把李大小姐的伤缝起来,这件事是有个老者亲眼看到的。” 项南思索:“莫非她的伤是需要缝起来的。” 项九鼎反应过来,想了想点头:“我看过那时被山石砸死的,肢体肌肤残破,马都少了半张脸。” 李明楼将自己包裹起来,应该也是脸以及身上破损。 项南直到此时才点头:“那这件事就前后理顺了。”看项九鼎,“我是不小心踩到了陷阱。” 原来问了这一堆是为了查证,然后才回答他的问话,项九鼎骂了一声:“我还说我多想了,你小子比我想的还多,我只是想或者有别人害你,你竟然想的是李明楼是不是要害你,她为什么要害你?真是莫名其妙。” 项南视线微微垂下,下一刻再抬起头,嘴角弯弯一笑:“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项九鼎呸了声:“那是你未婚妻,将来和你睡一张床。” 项南笑而不语端起茶杯。 “你该不会是看到她的样子吓到了。”项九鼎狐疑打量他,又警告,“你可别忘了六叔让你来做什么。” 项南道:“我知道的。” 看着这张少年人俊秀的脸,项九鼎有些同情,要睡一张床的,谁不想睡个仙子,谁想睡个丑怪。 “开心点,男人的快乐不是在家里。”他揽住项南的肩头,笑嘻嘻的传授人生真理,“忍一忍,到时候哥哥带你去享乐,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项南笑着推开他:“别胡闹,你想多了。”整理了一下衣衫,白色的衣袍已经凌乱沾染了土石烂叶污迹。 这让他又想到了适才,手摸向背后。 “我的弓。” 项九鼎哦了声,指着另一张桌子:“在那里。” 项南走过去,他生死一瞬间爆发了所有的力量,凝聚在这张弓上,与袭来的利箭里外相冲,这张弓断成两截。 项南看着断弓,弯弯的嘴角下垂,神情变得黯然,没有说话。 项九鼎并没有嘲笑他为一张弓伤心:“这是当年小北送你的吧,真快,已经过去十年了。” 项南是项五老爷项霆的次子,长子项北,十岁时因病亡故,那时项南七岁。 “这把弓你天天不离身,也算是你的护身符。”项九鼎拍他肩头,“你看,虽然小北不在了,他还是救了你一命,你应该高兴。” 项南没有说话。 “要不,我现在就带你去开心开心?”项九鼎一咬牙,“纵然这里是江陵府李家地盘,但我也能保证不会被他们发现。” 项南拍开项九鼎的手:“我可没空,我要更衣洗漱去见我的未婚妻,谢谢她相救。”又微微一笑,“还有什么比这个机会更适合呢?” 有时候将狼狈之态展示给一个人,更能拉近距离,项九鼎佩服项南的手段,立刻将他送出去。 项南再次来到李家,但这一次并没有进门,而是等候在门房里。 “我不是让祖母叔父为难,上一次我是来拜见他们的,这一次是想要见明楼小姐,如果她不见我,我不能登堂入室。”他对前来相迎的李明海解释,“我不想让祖母叔父和明楼小姐任何一人为难不悦。” 李明海常常跟外界打交道,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将一个小姑娘跟家里的长辈相提并论的道理,大概也只有在他们家才有这种道理,毕竟年纪比李明华小的李明楼还被称为大小姐。 不管是姐妹调侃,还是下人之间的代称,甚至他自己也习惯了。 所谓大小姐,是指李家最大的小姐,不论年纪,论地位。 “可是,明楼妹妹现在不方便见人。”他劝道。 项南道:“我们见过了。” 李明海顿时惊愕。 见过了?什么时候?在哪里? 这个消息传进内宅,所有人也都惊讶不已,但再问项南却一句话不说,只说要见明楼小姐,似乎能不能说要明楼小姐决定,真是令人浮想联翩。 “这要是搁在别的人家,小姐就要被好一顿打了。”李明琪慢悠悠说道,“这就是私相授受吧?” 明天无更新 正在手打中,稍后即将更新,更新后需再次刷新页面才能阅读! 第四十三章 旧人的第一次见面 “什么私相授受。”李明华瞪了她一眼,“不要说蠢话。” 李明琪撇撇嘴:“知道啦,他们已经定亲,可以随意见面。” “我说的蠢不是指这个。”李明华将鱼竿收起。 旁边的小丫头蹲着将乱扑腾的小鱼儿摘下重新扔回湖水里。 李明华扭头看李明琪:“我是说,对于李明楼来说,私相授受这种事又能怎么样,谁敢打她?谁又能打她?” 李明琪撇撇嘴没说话。 李明冉带着小丫头跑过来,气喘吁吁脸蛋红扑扑。 “项南公子还在门口等着吗?”李明琪问。 李明冉点头:“项南公子喝了我茶,但谢绝了进来坐坐。” 李明华将小丫头重新添了鱼饵的鱼竿甩进湖水:“真是深情,伯父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李明冉连连点头:“明华说得对。” 李明琪用手里的花枝敲她的头:“傻瓜,明华可不是在夸他,说他做戏呢。” 做戏吗?李明冉不解。 “从来没有见过,更别提相处。”李明华转头看她们,“哪来的深情。” 李明琪咯一声:“明华,不要说蠢话,是没有人对你这般深情,但李明楼,跟我们不一样啊。” 终于有机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李明琪咯咯笑倒倚在李明冉身上。 姐妹间的口角从来都不断,李明华也不跟她计较。 “不过,项南公子也不是做戏啊。”李明冉趁机插话,“他是真的想见李明楼啊。” 李明华和李明琪对视一眼,这个,好像的确是真的。 闹成这样,大小姐还是不见吗? “我看今日小姐不见,他明日还会来。”金桔有些生气,因为这是在强迫大小姐,“不对,今日他就不走了。” 项南在李家门房也不会渴着饿着,门房里也能安榻铺床。 “这个人怎么这样?”金桔愤愤。 这个人还从没这样过,那时候她也从没不想见他,他想见就能见到她。 李明楼道:“他这么想见我,那就见见吧。” 见了也无非是说一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表达项家的诚意。 他想唱戏就让他唱全套吧。 听到李明楼同意见项南,李家上下都松口气。 “我还真怕她羞愤之下不同意这门亲事。”李老夫人对李奉常道。 骄傲的李明楼绝对能做出这件事,不需要任何人垂怜,甩手回剑南道。 李奉常委婉道:“现在跟以往不同了。” “她不嫁人,家里也能养她一辈子,只是她伤了脸。”李老夫人叹气,“可不好再找人家,尤其是项家这样的。” 说到这里她慈祥的面容肃重。 “你们不和我说,我也懂的,项家一心跟我们结亲,不仅仅是感恩奉安,奉安虽然不在了,余威仍在,项家也需要仰仗剑南道,而明玉现在还小需要项家的扶助,这门亲事对项家对李家都是好。” 李奉常应声是:“母亲放心,明楼懂事了。” 李老夫人笑了笑:“我觉得项南更懂事,他有心哪个女孩子能不动心。” 金桔打量走来的少年公子,是长的很好看。 那日项南来做客,家里的丫头们呼朋唤友找机会都去偷看了,金桔并没有去,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项南。 人是挺不错的,在金桔见过的公子们中最亮眼的。 “项公子。”金桔指着关着的屋门,“小姐在里面,你有话请说吧。” 项南对她点点头,看向屋门:“昨日多谢明楼小姐相救。” “我并没有相救什么,项公子言重了。”李明楼的声音从内传来,“而且我应该说抱歉,没能及时提醒。” 金桔李明海站在一旁想着昨日这两个字。 “是我不小心。”项南看着门板,格缝隙隐隐可见一个人影,“与你无关。” 李明楼的声音似是笑了笑:“项公子的道谢我收下了。” 项南的嘴角弯弯。 这样的相见也不错,李明海忍不住也跟着微微笑。 “项公子还有别的事吗?”李明楼道。 项南点头:“有。” 李明楼道:“公子请讲。” 项南看了看身后站着的金桔和李明海:“这件事我要与小姐单独说。” 金桔和李明海一怔。 “这不行。”金桔断然拒绝。 李明海迟疑一下没有说话。 李明楼倒没有迟疑,既然见了就让他把话说完:“好的。” 李明楼发话了金桔便没有意见,立刻换成笑脸盈盈向后退去,李明海虽然有一点意见,但是他的意见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只能也跟着金桔退了出去。 二人站在大门口,大门敞开着,屋檐下的男女还隔着一道门,也是风光霁月。 金桔保持着笑意,然后看到项南伸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这个人!金桔笑意凝结在脸上,抬脚就要奔过去,项南将门关上了。 金桔反而在这时停下脚步,并拦住了李明海:“小姐没有喊人。” 没有喊人就不管了吗?李明海觉得不是这个道理,要是换作别的妹妹,谁拦着他也不行,但这个妹妹…..他停下了脚。 门外安静无声,门内二人相对。 少年白衣黑发俊美,李明楼往后退了一步,避在昏暗的角落,似乎受了惊吓又似乎自惭形秽。 “有没有吓到公子?”她说道。 项南摇头:“正是听到小姐你受伤了,我才来的。” 所以又怎么会被受伤吓到。 “公子如果是来安慰我的,就多虑了。”李明楼道。 项南道:“有没有多虑见了小姐才能知道。”笑了笑,“我是多虑了,明楼小姐并不需要安慰。” 李明楼也笑了笑,只可惜项南看不到,她看着项南,觉得这个人熟悉又陌生,并不是因为他年轻了十岁,俊秀的面容还有几分稚嫩。 她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喜欢过他,想不起十年间书信往来言语温情,游山赏花骑马打猎同游相伴的欢声笑语,那十箭连发切断了十年的一切。 她看着他,无喜无悲无怒,只是想着怎么样能杀了他。 “明楼小姐突然离开车队是不想去太原府吗?”项南问道。 寒暄过后,他开始进入正题要表达诚意劝服自己了,李明楼没有说话。 “得知明楼小姐可能不想与我结亲,所以我就赶过来了。”项南接着道。 李明楼裹在布后的脸上再次浮现笑容。 项南看着她:“因为我也不想,明楼小姐,我是来告诉你,我不想与你结亲,你不要去太原府。” 李明楼脸上的笑凝结。 第四十四章 真心的话 哈哈,这次是真的更新,补昨天的 ……. …….. 这真是荒唐! 李明楼觉得自己在做梦。 自从重生以来她没有做过梦,她一个死人连睡觉都几乎没有,怎么会听到这种荒唐的话。 利用婚姻十年然后杀了她的未婚夫,现在竟然跟她说不让她嫁给他? 李明楼的沉默打断了项南说话,他看着站在角落里的女孩子也沉默一刻。 在山上时她站的远始终没有靠近,他躺在地上为了避免被发现时装昏迷也没能多看几眼。 她在室内脱了宽大的披风罩袍,乌黑的头发简单的束扎在身后,虽然还包裹的严密,但显出玲珑的腰身,修长的脖颈,肩若削成。 她应该是个美人,只不过现在美人的脸被黑布裹住,只有眼口鼻露出,看上去很是吓人。 “我还是想要郎才女貌。”项南慢慢说道。 这句话让沉默的李明楼回过神,凝结的笑容继续散开,发出一声笑:“项公子是要做负心人,名声不打算要了?” 因为未婚妻受伤毁容而背弃婚约,这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或许,明楼小姐可以因为养伤不想离开家。”项南说道。 李明楼看着这少年,觉得真有意思:“所以你是既想退了亲,过错也由我来担?” 听到李明楼受伤,少年项南不惜违背军令日夜不停而来,只是为了让李明楼知道他来了。 这般深情的少年公子,却无法挽回这个亲事,因为李家小姐自惭形秽不接受任何心意,真是可怜又无奈。 “我其实并不是为了我的名声,只有这样事情才能顺利解决。”项南轻叹一声,“明楼小姐你在家说一不二,我并不是。” 项云通过这门亲事将会收获巨大的利益,怎会在意晚辈子侄的不愿意,项南不过是项家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说的话可没有人理会。 李明楼不一样。 李明楼看着他再次笑了:“项公子说的很有道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项公子难道不怕我生气?难道认为我不会把这些告诉你祖父六叔你父亲?你既然知道我在家说一不二,我受了这等羞辱,会放过你?” 项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李明楼:“明楼小姐,我只是说实话,我什么都不说,甚至说一些情深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跟你成亲也并不影响我以后的生活。” 李明楼沉默。 实话是最无情最伤人的,看着沉默的女孩子,项南没有心软,神情诚恳又郑重:“明楼小姐,我知道这样你很伤心,但我只是不想骗你。” 李明楼是在想那一世。 那一世她顺顺利利没有被人传说伤了脸到了太原府,项南对他们的婚事是不是也觉得为难? 看是看不出来,除了一直没有成亲。 一开始是因为李明楼年纪小,后来则是因为天下大乱征战无暇,项南与她约定待国泰民安再成亲,那时候他在扶助李明玉征战,如果成亲弟弟肯定要赶过来,李明楼也不想让弟弟分心,与项南的想法不谋而合。 除了没有成亲,他们很要好,像故事里的那些情侣一般。 他们互相惦记,分享风花雪月,离别不舍,相聚欢喜。 李明楼的嘴角扯了扯,所以这也许就是我什么都不说,甚至说一些情深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她没有伤心,不管是那一世的欺骗还是这一世的真话。 没有人会为了仇人的欺骗和羞辱而伤心。 项南道:“这就是我急急赶来见明楼小姐要说的话,这些话不能等明楼小姐到了太原府再说。”说罢一礼,“明楼小姐聪慧光风霁月,能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该怎么做,项南,不再赘述。” 他没有再停留,不管是愤怒还是悲伤都要留给这个小姐独处发泄,他拉开门阔步走了出去。 身后李明楼没有任何反应。 金桔忙疾步过来,项南与她擦身而过。 “项公子。”李明海迎上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说好了吗?” 项南看他点头一笑:“说好了。” 李明海欢喜松口气:“说好了就好。”与项南把臂而去。 金桔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迈进屋子里。 “小姐,奴婢没有想到项公子这般无礼。”她不安又恼怒。 没有女孩子愿意被一个英俊的少年看到自己这般模样,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未婚夫,尤其是被逼迫,还站在角落昏暗里默然无声的李明楼,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李明楼只是在沉思,被金桔的声音打断,她走到桌子边坐下来:“叫元吉来。” 小姐要解决项公子了,金桔顿时欢喜,就像对付李老夫人那样,李明楼只需要一句话。 大小姐可不受委屈。 金桔气势汹汹的亲自来请元吉,将项南的无礼亲口讲给元吉,小姐受委屈她还是不愿意其他人知道。 “他这是心里对小姐不敬。”金桔定论,“这样的人可不能嫁。” 一直安静听的元吉眉头微微皱了皱,看向金桔:“小姐不想嫁他了?” 金桔不敢多言,老老实实道:“奴婢不知道,小姐应该很生气,所以才让奴婢来请你,小姐怎么想小姐没有说。” 元吉跟随金桔来到李明楼这里,金桔摆好茶退了出去。 “项公子是今日做客途中装醉离开李家追寻我们而来的。”元吉主动道,“以后小姐出行是不是不需要让项家的人知道?” 因为李明楼从不隐瞒出行,元吉也没有制止李家的人和项家的人打探尾随也,如果李明楼不允许的话,清理这些跟随打探的眼线不是什么问题。 李明楼摇摇头:“这个不重要。” 对于此刻的元吉来说,还真是不重要的事,他看着李明楼说出了重要的事:“小姐,剑南道刚送来消息,玉公子练马术时马惊了…..” 李明楼猛地站起来,桌子被带动发出哗啦声。 “…..小姐放心,玉公子平安无事。”元吉忙一口气说完,“项大人当时在场,追上了惊马救下了玉公子。” 听到前一句李明楼身子一软坐回去,听到后一句,她又僵直身子:“项云?” “是。”元吉道,“只是项大人被马踏断了胳膊。” 李明楼没有说话看着元吉。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当时那匹马要踏上公子的头,项大人舍身抵挡,只差一点就踏断脖子了。”元吉将详情简单明了说清楚,且做了定论,“马惊已经查过,不是人为。” 不是人为,就是巧合,项云救了玉公子。 那一世并没有这件事。 所以这就是命运对她将季良先一步送给李明玉的报复吗? 就算没有了将神医猎先生相赠,项云依旧是李明玉的恩人,是李氏是剑南道可以信赖的恩人。 “还有一件事。”元吉说道,这件事跟李明玉的性命相比不重要,所以错后说,“小姐写的奏章送到了京城,但是孟鸣不肯接。” 李明楼心里没有再质疑怎么可能,虽然那一世孟鸣在李明玉承袭事件中起到至关重要,还亲自给她写信表达了自己与李奉安的情谊。 项南能跑来让她悔婚,项云也能成为李明玉的救命恩人,孟鸣拒绝帮忙递交奏章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元吉看着一动不动的李明楼,似乎感觉不到这个女孩子的气息了。 “小姐,不用担心。”元吉安慰道,“孟鸣跟项大人私交很好,二人是同窗,让项大人出面应该能说服他。” 李明楼笑了。 不错,很好,很强大。 上架的话 第一侯十万字了,又到了靠诸位衣食父母赏饭吃的时候了。 明天九月一号上架,也到了真金白银来验证这个故事算不算个好故事的时候了。 我的目标是写出一个好故事,为之而努力。 一直在写故事,一直在想怎么写故事,故事一定要简单,要有趣,只简单有趣也不行,还要有情,有血肉,有骨头,写的越多越觉得不简单。 但我这次是写一个简单的故事,总结了以往的诸多,用简单的语言,讲清楚一个故事,大家应该能看出,这次连景物描写都没有,对话都省略了很多,当然,还是有人会说水,无可避免,就如同有人喜欢这个故事有人不喜欢,我们不去讨论这个,阅读私人性很强,不能辩论也不能说服。 写故事简单,看故事也简单,我写,你看,我和你,你和我,就是这么简单,每天早上我们互相问一声早安。 我对你们是一声简单的早安,你们对我却不是简单的早安,你们的点击订阅保障了我的衣食住行,嗯,从这本书开始,我全职了。 不过,更新还是很抱歉,至少这两个月只能一更,十月以后诸多繁杂事解决好,再试试状态。 还有有读者说公众号的事,我因为忘记密码长久不登陆被注销了哈哈哈,至于那里的一个巫,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长久的看,或者该放到哪里才好,放到这里会被和谐吧,再想吧。 就这样,不絮叨了,接下来就多谢诸位乡亲照应了,抱拳鞠躬。 第四十五章 各有所想 所有的坏事都在这一天发生了,也算是好事。 总好过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后天一个。 李明楼笑着用手扶住脸,脸上裹了布又用手掩住,笑声变得更加沉闷,恍若哽咽。 “大小姐。”元吉不安的上前一步。 李明楼制止了他的询问:“元吉叔你不用担心,我没事,我只是要想一想。” 元吉看着她应声好。 “还有,京城的事先不要告诉项大人。”李明楼道,“我再想一想。” 元吉应声是看了李明楼一眼退了出去。 金桔高兴的迎过来:“元大爷要不要用些蛋羹再走,我给小姐刚做好的。” 元吉道:“先不要打扰小姐。” 看来决定做的很伤心?元吉一向木头的脸上竟然有些许担忧,金桔的笑飞散,郑重点头应声是。 小姐接连遭逢不幸,又被自己的未婚夫失礼冒犯,定然伤心又愤怒,说不定要取消婚约,金桔坐在屋门前台阶上愁眉紧锁又愤然无惧。 大小姐就算接连不幸,也不能被人冒犯,更不会委曲求全。 被人冒犯李明楼当然不会委曲求全,但被天命呢? 李明楼坐在室内,看着明亮渐渐变成昏暗,感受着心和肉体的被刀戳火燎的疼痛。 项云舍身冒死救了李明玉,成了李明玉的恩人,也成了剑南道的恩人,孟鸣拒绝帮忙,或许只有项云出面才能解决。 她只是动了一个季良,天命就狠狠的回报给她两刀,戳在她的心口,你想改变?休想。 而肉体上疼痛则是因为项南。 李明楼低下头掀开衣袖,昏暗的室内,莹润的肌肤上开出了腐烂之花,艳丽又骇人。 自从项南说出那句不让她去太原府之后,她的身体就像油锅里落入水滴噼里啪啦的沸腾。 你想活所以去太原府?休想。 休想啊,李明楼端坐着被夜幕渐渐吞没。 李明楼的小院比其他时候更安静黑暗,李家其他的地方则比往常更加明亮欢悦,项南见到了李明楼,李明海传达了二人已经说好了喜讯。 “她的那些东西都没有拆开,直接拉上就能走。”李老夫人叫了儿子媳妇们都来商议。 “过了重阳吗?快到重阳节了。”左氏提议。 李老夫人现在觉得左氏说话不顺耳:“不用在家过重阳,再等天冷了路上不好走。” 左氏低头没有再说话,其他人纷纷附和,更有王氏林氏凑热闹说要添些礼物,欢欢喜喜热闹。 喜事嘛就要热闹,李老夫人笑呵呵的听着儿子媳妇们说话,离开家才好,离开家到了别人家就知道家人的重要了,祖母才是她最大的依仗。 大人们聚集在一起商量正事,女孩子们也挤在一起夜谈。 “没有人会不喜欢项南公子的。”李明冉抱着枕头点头。 李明琪不否认这一点,靠着枕头摇着新做的香囊:“不过,项南公子会喜欢明楼吗?不知道项大人有没有给他看过明楼的画像。” 说着想起那日项南的话,忍不住又咯咯笑起来。 就算有画像,现在的李明楼不再是曾经的样子了,有人会喜欢一个毁了容貌的人吗?尤其是一个人人都喜欢的俊美公子。 李明华知道她这个意思,哼了声:“他们成亲又不是因为各自的皮囊,你多虑了,她和…..” “和我们不一样。”李明琪接过她的话,懒洋洋道,“我知道的,他们成亲是因为两家的身份。” 然后学着李明冉的样子将枕头抱在怀里,将下巴抵着软软的枕头。 “可是有身份也有一见欢喜的皮囊该多好。” 他们本来是这样的,李明华这次没有反驳她,些许感叹:“所以这世上的事很难两全。” 项九鼎没有女孩子这般细腻的心思,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一项任务,任务现在可以顺利完成了。 “六叔说不让我去问大小姐起程的事,那现在我可以去问了吧?”他在屋子里认真思索,走来走去,“既然你们说好了,我觉得我应该去。” 项南哦了声。 “虽然你们说好了,但这种事不好让女孩子提出来。”项九鼎道,“我们应该主动。” 项南嗯了声。 项九鼎皱眉:“你别只是嗯嗯啊啊的,也想想要准备些什么来表达心意。” 项南抬头看他一眼,嘴角弯弯:“不用准备什么了,我就是最大的心意。” 项九鼎瞪眼然后失笑:“好好,南哥儿你厉,有你这个最大的心意在,我就不操心了,就等着娶新媳妇回家喽。” 他踱着四方步走了出去,项南嘴角笑意更浓,有了自己这个最大的心意,接下来的事就由李明楼操心了,他就等着心想事成归家去。 夜色喧嚣热闹渐渐沉寂,墨色由浅变浓又变浅。 “金桔。” 身后传来呼唤声。 坐在台阶上一个打盹差点栽倒地上的金桔应声是,慌张的起身看向后边,青光蒙蒙中李明楼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 “我饿了,给我做些吃的。”李明楼轻声道。 能吃饭肯吃饭就好就有力气,金桔连连应声是:“小姐稍等,我让厨房里一直候着,马上就来。”说罢急急的向外走。 李明楼又唤住她:“叫元吉过来。” 元吉很快就过来了,李明楼坐着吃饭,指了指对面请他坐。 元吉没有推辞坐下来,金桔给他盛饭。 “我想好了,京城的是不用再找孟鸣了,他能拒绝我,已经是对父亲对我们家有疑虑,就算项大人出面,他答应了我也不敢信他了。”李明楼说道。 你对我无情,我也不求你,这也是李奉安的做派,元吉不以为怪,而且大小姐说的也对,孟鸣本来跟李氏关系很好,如今却连大小姐的信都不肯接,必然有古怪,不能信他。 “我重新写封信,你让人交给梁振。”李明楼接着说道。 元吉面色惊讶,端着饭碗忘了放下:“梁老都督?” 梁振,原振武节度使,五年前因病卸职回京城修养,随意当了个闲职,只不过老虎老了余威仍在,在皇帝面前也能说上话。 “梁老都督跟父亲也是旧相识。”李明楼道。 不止是旧相识,还曾经是上下级,当年李奉安在蓝田任县令的时候,梁振是安北都护。 元吉神情有些复杂:“可是,梁老都督与大人,不和。” 李明楼点头:“我知道,我找的就是与父亲不和的人。” 第四十六章 可变可不变 梁振是李奉安初入官场的上司,温罗族在梁振率军与铁勒王大战时反叛,要断了梁振的后路,李奉安率一县军民以少胜多镇压,解了梁振大军的后防危急。 梁振大胜铁勒王部,俘获铁勒王左叶护。 李奉安对梁振有恩,但梁振却瞒其功不报。 李奉安是个话不多的人,没有跟梁振争辩质问,直接奔赴京城往朝廷递了奏章,奏章上不仅写了自己这次镇压叛乱的详情,还陈列安北都护府历来的军政战略种种弊端,更直指此战虽胜实败。 李奉安一个小小的边境县令原本奏章递不到皇帝跟前,但李奉安用的是先祖的名号,又砸了一笔重金,硬是砸开了皇帝的大门,也砸碎了梁振的军功。 梁振调离安北都护府,李奉安投笔从戎进入安北都护府,就此开始平步青云。 皇帝设置节度使时,想起梁振念及旧情,体恤他年老以及一直以来的军功,梁振被任命振武节度使,至此梁氏之名才又慢慢养回来。 梁振一个威风凛凛久经沙场的老将,被一个年轻后生崩了牙晚节不保灰头土脸,可谓结下了深仇大恨。 这十几年来,梁振与李奉安从不同朝,不多几次私下见面也互相冷嘲热讽。 “大都督过世下葬时,梁老都督还让人送来一副喜字。”元吉恨道。 当然剑南道也给出了回礼,打造了一个小金棺材给梁老都督送去了。 以李奉安的后人身份去拜见梁振,到门口就会被打出来,更别提让他帮忙了。 大小姐这想法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来的。 “我想这世上好的变成不好的很容易,不好的变成好不容易。”李明楼道,“温鸣与父亲生前交好,父亲过世了,他就连见都不想见我们,以前那交好的情谊又有多少真假,但梁老都督不一样,他对父亲一直怨恨,死了也不改。” 元吉没有反驳:“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这件事是让他帮忙。” 人有怨恨怎么会帮忙。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明楼道,从桌上拿起一封信,“天有绝人之路,人不能自绝。” 元吉心神有些恍惚,想着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对,但旋即抛开,将饭碗放下伸手接过信应了声是:“我这就让中五送去京城。” 饭也不吃了,就要起身走。 李明楼唤住他:“还有,我们立刻启程去太原府。” 这件事元吉倒是没觉得意外,反而觉得李明楼荒唐的念头淡了几分,梁振不行,还有项云呢,小姐嫁去项家,项云去跟孟鸣周旋理所应当了。 啪嗒一声,金桔手里握着的筷子落在桌子上。 她还站在一旁布菜,李明楼就开始和元吉说话,她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李明楼和元吉的话已经简短的说完了。 前边几句听不懂,她也没什么感觉,直到听到这一句。 小姐还是要嫁去太原府,原来没想退亲告诫项南啊。 “我把饭给你送到屋子里。”金桔讪讪对元吉道。 李明楼示意元吉坐下:“先吃饭吧,现在这种情况,快或者慢都没有关系。” 现在什么情况?快和慢对做事很重要啊,比如这封信早一个时辰送出去,一路上就能多出很多时辰,他吃过这顿饭再去安排和不吃饭去安排,最后信到达京城会有三天的相差。 但这是她的好意,关切…..元吉没有再说话坐下来端起饭碗。 金桔继续轻手轻脚的布菜。 李明楼认真的吃饭,快和慢都不重要了,因为既然是天要绝人之路,不管快和慢它都在那里。 天意不可解决,但也许可以解决人,这是她想了一个晚上想到的。 这个人不行,就换个人。 那个人阻止她,她不让他阻止成功。 行不与行,总要去试试,总不能就这样认命等死,上一世她什么都没有做死了,这一世哪怕最后还是蝼蚁被碾死,也要溅它一手血污。 “真要这样啊?”听了元吉的交代,再看手里的信,随从中五觉得烫手,不可思议,“去找梁振那老东西?大小姐没事吧?” 元吉警告的瞪了他一眼,中五讪讪吐吐舌头。 “大小姐和玉公子都是要撑起家业的人。”元吉道,“不想依靠外人,自己想努力做事是好事。” 所以玉公子努力的学习各种技能,以至于差点惊马受伤,随从张张口,又将话咽回去,这不是努力的错,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好,我亲自去。”中五点头,又轻松一笑,“这没什么,我们不去梁家,被梁家咒骂,去了也是被咒骂,最多打一顿,难道我们会乖乖让他打吗?” 又想到关键的问题。 “大小姐说要请梁振帮忙,没说让我们任打任骂低声下气吧?” 请人帮忙难道还要趾高气扬?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奇怪,元吉神情淡然:“大都督不会做的事,大小姐也不会。” “好嘞,小的知道怎么做了。”中五拉高声调。 元吉安排任快马加鞭向京城去,而李明楼要明日启程去太原府的消息也传开了,李家上下以及项九鼎因为早有预料所以并没有震惊,只是有些慌乱。 “这孩子总是这样,说吃就端,这也太急了。”李老夫人抱怨,将家里上下赶的陀螺转。 项九鼎也用不着去做样子请求了,风风火火的准备启程,想抽空打趣项南几句你可真厉害你媳妇急不可待之类的话,却发现找不到项南。 项南又来到了李家,如同上一次样要见李明楼,这一次他很顺利,李明海直接就把他往李明楼的院落带去。 “你们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他到底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忍不住说些俏皮话。 项南嘴角依旧弯弯,没有回应李明海的打趣,李明海将他带过来知趣的退开了:“我还要去忙,项公子你走的时候让人来唤我。” 金桔笑盈盈的施礼:“项公子。”主动打开房门。 项南走进去,门在后还被贴心的关上,那丫头的脚步踩着鼓点一般离开了。 李明楼一句话,他项南再进李家,就好像成了砧板上的肉,被所有人迫不及待的送到她的面前,任她胡作非为不闻不问。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男女大方私相授受礼义廉耻全都抛却。 项南看着依旧站在角落阴暗处的女孩子:“明楼小姐,我没想到你做了最坏的决定。” 李明楼笑了笑:“于你来说可能是,毕竟你不喜欢我,于我来说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是表白?项南微惊。 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暗送的秋波也很多,但对着他亲口说出喜欢的,李明楼是第一个。 “明楼小姐,我无法阻止你的决定。”他没有因此而心悸,“但你得到我的人,得不到我的心。” 第四十七章 姑娘欺负人 项南说出这句话,神情平静又决绝,不可亵渎。 李明楼忍不住笑了。 “项公子多虑了。”她含笑道,“我对别人的心不感兴趣,也从不想得到它,我只要得到人就行了。” 李奉安长女李明楼小名仙儿,寓意高楼之上如仙,娇生惯养伸手可得星星月亮,不食人间烟火更不知疾苦,说出这句骄横霸道得话也不奇怪。 项南没有悲愤,默然一刻:“明楼小姐是因为我先前的话生气报复吗?” 说一个姑娘你丑了,所以我不会喜欢你的确很伤人。 “我知道明楼小姐会生气,但我以为骄傲如明楼小姐会不屑于再与我这种人来往。” 没想到她会死缠烂打,他也不信李明楼是真的喜欢他。 “明楼小姐何必为了报复我而毁掉自己的人生。” 李明楼的回答简单利索:“我是个很知足的人,我喜欢你,只要得到你的人就足够了,不奢求更多。” 知足本是个好词,项南看着头脸裹住阴暗中的女孩子:“我先前的恶意本是好意,但看起来我做错了,我不该跟明楼小姐说真话。” 李明楼没有说话。 “那我只有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两家的人了,既然都是糟糕的结果,我就只能做个恶人……”项南道,“以死相拒了。” 李明楼哈哈笑了:“项公子,你知道我的地位是说一没人敢说二,只要我说我要嫁给你,你就是死,你的牌位也要跟我拜堂。”她的笑声淡去,“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项南拂袖转身拉开门走了。 李明楼的声音在后跟来。 “项公子聪慧能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该怎么做,李明楼,不再赘述。” 当日他给她说的话,今日她悉数奉还。 李明楼不管是那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没有受过委屈,不过她还是第一次欺负人。 项南不是项云,想要凭几句话阻止她嫁入太原府断了她的生路,他还不是她的对手。 解决不了命运,那就解决人。 “小姐,项南公子来说什么?”金桔在外探头笑嘻嘻打趣。 李明楼对她一笑:“他来说我太欺负人。” 金桔咯咯笑了:“这就是打情骂俏吗?” 没有人相信李明楼欺负人,也没有人觉得李明楼嫁给项南是在欺负人 “因为我们项氏非李氏不可吗?”项南问道。 在屋子里忙来忙去的项九鼎被问的一头雾水:“什么?” 项南看向他:“六叔只有攀附李氏才能建功立业?” 项九鼎吓了一跳:“什么攀附!六叔与李都督那是莫逆之交!” 项南嘴角弯弯:“最初同在一地为官,李都督比六叔还小几岁,一飞冲天平步青云,原本平起平坐还稍微高一级的六叔成了李都督的下属,这一当下属就当了十几年,现在李都督不在了,六叔还要唯剑南道马首是瞻吗?” 项九鼎瞪眼:“你想什么呢!” “六叔何不离开剑南道?东南西北都有大好的机会,比如今次崔相爷以京畿重地抽调河南道兵马要委以重任,宣武节度使不太想离旧地,如果叔父自荐…..”项南道。 项九鼎打断他,叉腰哈哈笑:“你小子才在外边几天,就开始指点六叔的前途了。”抬手一拍项南的肩头,“不要想东想西了,新郎官,多想想你的亲事吧。” 说罢搓着手转了几圈,嘀咕着还有什么要带还有什么要带出去了。 项南坐在室内,看着手里凉了的茶,他的亲事,他想也没有用啊,正因为他想了反而是弄巧成拙了。 他当然不是因为李明楼毁容,不想要个丑媳妇才拒绝亲事的,李明楼没毁容是天仙的时候他也不想。 这跟相貌无关。 当他听说李明楼在去太原府的途中离开,然后又返回家中,便猜到了一个可能,李明楼并不想嫁给他,并不想要这门亲事。 既然如此就好办了,他立刻启程赶过来。 项云给他的信,是他在来的路上接到的,至于军务在身不得请假,原本就是不存在的。 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是不是适得其反了?如果他不来,李明楼是不是一直拖着不去太原府,直到婚约被大家忘记。 为什么呢?项南看着手里的茶水,茶水清冽照出他的脸,倒影俊美,难道真是因为脸? 念头闪过,项南自己笑了,将茶水一晃摇碎。 当然不是,是因为激怒了她。 一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子,突然遭到拒绝,这是无法忍受的,她暴怒而失去理智。 这个李明楼就是个骄横的人,有些东西她可以不要,别人不能拒绝她,自己高估了她的性情,这一次是适得其反了。 不过项南没有后悔,既然有机会总要试一试,结果无非两种,成功以及失败。 失败了,他当然不会真的像被恶霸欺压的烈女一样,以死表清白。 失败了跟没有试结果一样而已,他的生活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那就如她所愿,将来的日子的苦可不是他来尝,项南将茶水一饮而尽。 明天李明楼就要离开家了,虽然是再次,李家还是急急忙忙的在晚上办了一场家宴。 这一次李明楼没有拒绝,在李老夫人派的四个管事婆子拥簇下,以及正好出门问几个菜做得如何的左氏撞见然后携手将她带进了厅堂。 李明琪坐在角落里对李明华嘻嘻笑:“比祖母出来的阵仗还大呢。” 李明华没有理她,和屋子里的所有人一样将视线停留在李明楼身上,李明楼依旧裹着头脸,穿着暗色的衣裙,随着她的走动,提前得到叮嘱的丫头们纷纷将两边的灯熄灭。 原来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的厅内,瞬时变得昏暗不明。 李明楼坐了下来,她也看着厅内满满当当的三桌人,影影绰绰叠叠晃晃。 这些人后来也都死了吧。 李明玉和李家的诸人后来几乎断绝了来往,去太原府参加她婚礼带的是李氏宗族中的一些人,但项氏杀他们时的罪名是反叛。 老皇帝死在了安氏叛乱中,新帝是从大乱中登基的,最痛恨的就是叛乱,那时候的但凡扣上叛乱罪名的,皆是判死株连九族。 虽然他们自己闹的断绝了关系,在世人眼里还是一家人,活的时候没有拧成劲活在一起,死的时候还是串在一根绳上死去了。 第四十八章 一别而去 李明楼落座,罩在昏暗里的李老夫人笑眯眯的宣布开席。 “仙儿,这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饭菜。”她说道。 按理本该说一句离开故土吃不到家乡味,但李明楼会把厨子带走,她要是想从将江陵府剑南道挖土运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句话说不出来,离家的悲切味道就少了几分。 李老夫人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李明楼碗里:“祖母没有陪你几年,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 话出口眼泪涌出哽咽。 左氏林氏忙上前,刚拿起筷子的在座的人们都放下来,人也站起来,连两个小儿也被抱离开了位置。 “母亲,这是大喜的日子。”林氏劝道,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塞回去。 “太原府离这里也不算太远,母亲想他们了,仙儿就回来住一段。”左氏看着李明楼含笑道。 对于李明楼来说,行路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她想,天边亦能见。 李明楼拿起酒壶给自己和李老夫人都斟了一杯。 “祖母,你好好养身子。”她说道,将酒杯递到李老夫人手里,自己先一饮而尽。 李老夫人含泪接过连声说好:“我的儿,你也要好好的。”将酒也一饮而尽。 李明楼点点头:“我会好好的,我好好的。”她的视线扫过屋子里的诸人,“你们才能好好的。” 意思是大家都惦记她,她好好的大家就安心也就好好的吗?听起来有些怪异。 不过没有人质疑她话的怪异,她说什么都行。 李明琪更不在意,她有些遗憾不满,四周的灯太暗了,她们华丽穿戴被黑暗笼罩看不到。 “明楼,你要出门了,我做了一个香囊送你。”李明华将一个香囊递过来。 李老夫人一向宠爱晚辈,这一次又让李明楼坐在身边,所以孙女们也都跟着坐在一张桌子上。 李明楼放下酒杯伸手接过,看着李明华,十年没见过了,这些姐妹在她记忆里很模糊了,想了想才对上:“谢谢二姐姐。” 李家这一代有五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家里包括李明楼在内还有四个,李明楼在女儿们中排行三。 虽然大家都半敬半讽半戏谑的称呼她为大小姐。 李明楼知道大家背后的称呼,不生气也不惶恐不在意。 看到李明楼接过了,李明琪拿出一块绢帕:“明楼姐姐,我自己做的手帕,姐姐不要嫌弃。” 李明冉跟着拿出一张画,女红她还做不了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咱们家的花园四季图,我画了好久,你带着去太原府,想家的时候可以看。” 李明楼穿戴首饰是常人未曾有的奢华,姐妹送的是心意。 李明楼收下了,金桔送出了回礼,一人一套首饰,这也是她的心意。 姐妹三个都是金钗耳坠项链一套,一打开在昏暗的室内熠熠生辉,就连一向不爱首饰打扮的李明华也发出惊叹。 李明琪看着自己的一套首饰神情复杂,项链就是上次自己强行借过的那条。 在大人的示意下,两个小侄女也举着简单的表达心意的礼物摇摇晃晃走到李明楼面前喊着姑姑送出,李明楼一视同仁,也一人一套首饰。 “嫂子你做什么?”林氏看身边王氏。 王氏正伸手在身上摸,叹气一声:“我看的眼热,也想送仙儿礼物,然后收回礼发财。” 李老夫人含着泪噗嗤笑了,指着她:“你还有个长辈的样子吗?” 王氏走过来为李明楼斟酒:“长辈只能跟我们仙儿喝杯酒了。” 屋子里响起笑声,李明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的酒量好,她可比不过你。”左氏笑,拿下李明楼的酒杯,让她吃菜。 李老夫人笑呵呵招呼着都坐下吃饭,厅内便开始斟酒吃菜说笑丫头们穿梭变得热闹,只是如果灯光亮些就更好了,黑乎乎的厅内坐着一群黑乎乎的人,人影重重叠叠摇晃吃吃喝喝,站在院子里看总觉得有些慎得慌。 一夜合家尽欢。 这一夜也有很多人没有睡觉,天刚蒙蒙亮李家大宅车队涌涌,李老夫人等一众女眷拥簇着裹着斗篷带着兜帽撑着黑伞的李明楼走了出来。 “要多写信回来,有什么想要的给祖母说。”李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含泪叮嘱。 祖母亲情是的确有的,只是也正是这亲情让他们觉得得到李奉安的遗产理所应当,这是人性的无奈。 不过这不是无解。 李奉安在世时,他们没有人敢染指抢夺,李奉安也没有跟家里割裂,因为李奉安能压制住他们。 那一世元吉他们之所以如此强硬的对抗李家的人,主要是李明楼姐弟太小压制不住这些叔叔们。 只要她能做到父亲那般,与这些亲人就能继续保持和睦了,至少不会被人挑拨内斗损耗。 李明楼对李老夫人叩头拜别,又拜过左氏等长辈:“祖母就由婶娘们替我尽孝。” 一干人忙伸手搀扶,齐齐的擦泪不舍。 李明楼也没有让送别持续太久,礼毕便上了马车。 李奉常和家里的男人们纷纷跟着上马会一直送出江陵府。 项九鼎来拜别李家的女眷们,项南没有来,项南昨日已经连夜离开了,理由是军务在身,告假的期限到了,所以不能与李明楼同行。 “他是想早点办完差事,然后早点回太原府,和明楼小姐一起过年。”项九鼎解释道。 “这样好,这样好。”李老夫人很是满意,“他有心了。” 李明楼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自从真要启程时,她的身体上的疼痛就减缓了很多。 既然是生路,她当然毫不犹豫的踩着项南走过去。 马车缓缓的驶出去,街边挤满了围观的民众,上一次李明楼出嫁大家已经围观过了,但这一次不一样啊。 “看到了吗?毁容了?” “是什么样?” “我看到了,在李家门口,裹得严严实实,青天白日的还打着伞,跟鬼一样。” 街边的议论跟随着李明楼的马车涌涌而去。 李老夫人等女眷站在门口遥遥相送,直到看不见了也舍不得回去。 李明琪站在后边手掩着嘴打个哈欠,看一旁李明华神情怅然,不由抿嘴一笑低声道:“你依依不舍,她可不一定记得你,昨晚吃饭,她一时都认不清你呢。” 李明华道:“我只是想将来我们也会分别,身为女孩子都要离开家成为别人的家人,怪不公平的。” 李明琪嘻嘻一笑:“明华也想嫁人了。” 到底是女孩子说起嫁人还是很害羞的,李明华抬手抓了李明琪腋下,李明琪不提防发出笑声。 左氏回头瞪了她们一眼警告,女孩子们站好,继续目送远行的人。 李明楼庞大的车队日歇夜行,遇店住店遇驿站住驿站,向太原府缓缓的行进,与此同时元吉派出的中五单人匹马日夜不停来到了京城高大的城门前。 第四十九章 繁华最京城 大夏开国至今已二百多年,长久的国泰民安盛世造就了它前所未有的繁华。 这繁华最大的体现就是它的都城。 高大的城池,摩肩接踵的车队,绫罗绸缎的行商,穿金戴银丰腴的妇人,青天白日城中的上空还有烟花绽放。 天下四百州府数千城池,独一无二。 泱泱的人和车马进进出出,有穿着精良的守卫,但没有设卡查问,大夏胸怀宽广万邦来朝。 中五随着人群穿过城门,熟练的走街过巷停在一处宅院前,上面挂着简单古朴的李宅二字。 这便是李奉安在京城的私宅。 宅院看起来不起眼,但京城居大不易,能在这个位置购置一间可花费不小。 这间宅院李奉安生前没有住过几次,但时时刻刻干干净净整洁人气十足,做到了就算李奉安提前毫无消息的突然推开门,也能如同在剑南道一般坐下来喝一口热茶,躺在蓬松柔软的床铺上,闻着惯用的熏香安然入睡。 这里的布置如同剑南道都督府一模一样,只是小了几号。 中五站在厅堂里,将一壶茶水拎着咕咚咕咚毫无形象的喝。 “中五!”有人进来大喊一声。 中五差点呛了:“中厚,你见鬼了,喊什么喊。” 进来的男人长得很忠厚,举着手里一封信:“这比见鬼还吓人,这是元爷的吩咐?元爷是不是疯了?” 中五很理解他的心情,因为当元吉吩咐的时候,自己也是这般的念头,只不过没有喊出来。 “这是大小姐的吩咐。”他放下茶壶。 中厚将话咕咚咽回去,他不能不想也不说大小姐疯了,见鬼的神情变成了担忧:“大小姐还好吧?” 出什么难事了?大小姐竟然要向梁振低头求情?那是给大都督葬礼送喜字的老东西! 中五淡然的摆摆手:“大小姐很好,家里的事安排的井井有条,你先别看一个开头就嚷嚷,接着看,大小姐可有让我们低头?” 中厚深吸一口气坐下来将信看完才吐出一口气,只吩咐说让去见梁振递出大小姐的信,其他的事不用做。 “老东西的门房能打的最多十个,我们去五个人就能打进去。”他搓着大手跃跃欲试。 既然只是把信送到梁振面前,那求进去和打进去只要是进去了就都一样。 他们当然选择打进去。 “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你知道那老东西干了什么?把咱们送他的金棺材熔了打成金叶子拿着花,简直不要脸。”中厚啐了口骂。 中五摸着下巴想了想:“打也要打的有技巧,别打急了老东西,把小姐的信看也不看就撕了。” 技巧这种事自来不属于他考虑的范围,中厚摸摸头:“我把人都叫来,大家商议。” 京城人多事杂新鲜事一件接一件应接不暇,新鲜事也变得不新鲜。 繁华的大街上难得掀起了喧闹,无数人向一个方向涌去。 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也都慌忙跟着跑去,但人群又如同鸡鸭一般被驱逐到两边。 “是什么?”挤在后边的踮着脚张望,看到五队人马横开占据了宽阔的街道。 这些人着五彩华服,骑高头大马,前方男子们英武,队伍中还有骑马的女子们,穿着罗裙带着幂篱,幂篱薄纱不是为了遮住容颜,而是让容颜若隐若现更美,随着他们的走动,大街上金光闪闪炫目,而当他们走过,无数的人发出欢呼扑向地面。 地上散落着珍珠玉坠,不知道是从马身上还是人身上掉下来的装饰。 “可以抢吗?”新来的乡下人吓得咬着手指,“人家会来找的吧。” 这可是值钱的首饰。 “罗家的人怎么会捡掉在地上的东西。”京城的人高高在上的安抚乡下人。 听到罗家的人四个字,乡下人发出惊呼:“罗贵妃吗?” 如今大夏朝风光最盛的就是罗氏,罗氏女貌美丰艳,善歌舞,独得盛宠,位列贵妃,而她的姐妹兄弟们也皆被封国夫人得高官,进出宫廷,公主见了也要避让三分。 “皇帝又携贵妃出宫了吧,罗氏合家去陪同。” “皇帝今年一多半时候都在行宫,还上朝吗?” “有崔宰相大人在嘛。” “这都天凉了还避暑吗?” “不是避暑,是贵妃娘娘的鹦鹉死了,贵妃娘娘伤心,为了避免睹物思鸟,皇帝带她去行宫散心。” 路人娴熟的说着皇家朝廷事,乡下人听的迷醉,这边街上喧哗未散,远处又是一阵热闹。 “打架了!” “匪贼破家冲门抢劫了!” 打架不稀奇,匪贼抢劫可是前所未有,大夏皇城四门对天下放开,但并不是没有兵将维护秩序,匪贼怎能肆意劫掠? 看热闹的人丝毫不怕匪贼,纷纷涌去看热闹,待来到一处官兵已经维持秩序。 维持的是让看众们不得上前,而门前厮打还在继续,官兵们半点不去劝阻。 “管不了管不了。”一个都将摇头,“私人恩怨,十几年了,皇帝都管不了。” 什么私人恩怨皇帝都管不了? “这是梁老都督家,那这些人是剑南道的?不是打过一次了?这次又来打?” “上次剑南道的打上门说是梁老都督给李都督丧礼送了喜字。” “那这次是为什么?” 京城没有秘密,围观者中很快响起了解说,看着门前的几十人打进去又打出来又打进去来来往往不停。 再一次打出来之后,一个衣衫凌乱的大汉将鼻血一擦,伸手指着面前肿着头脸的对手。 “老东西,有种你就看我们小姐的回信!我们小姐最懂礼数,你们送了丧礼,我们小姐回你们道谢信!” 对手虽然鼻青脸肿眼一条缝,气势毫不示弱,发出嘎嘎的笑声:“只写信没有礼物吗?这哪里懂礼数。” 伸手的随从便发出哄笑:“再送金子来啊,大爷们用完了正想你们呢。” “孙子,想爷爷好好疼你们。” 你来我往我爷爷你孙子的一通乱骂,这边维持秩序的都将点点头:“差不多了。”然后一挥手,看热闹的官兵们这才刚来到一般上前驱散。 两方人马依依不舍的互相叫骂着散开了。 天子脚下,适可而止,大家都懂的这个道理,你给了我面子,我也得给你面子。 “呸孙子。” “哈哈打的痛快。” “上次没有打,这次尽心了。” 中厚叉着腰大笑着带着弟兄们大摇大摆,官兵们让路,围观的民众也让路,一堵黑墙挡住了路。 中五停下脚警惕的看着这堵墙。 这是人墙,有十四五个男人,民众虽然退向两边,但这条街并不宽阔,这一行人站着不动就堵住了路。 他们带着宽大的帽子,穿着黑粗布衣衫背着箩筐,身上带着奇怪的味道,像是牛羊骚气又像是青草土腥,他们是贩卖牲畜的商人还是耕田打草的农夫? “你们,剑南道李奉安的人?”为首的男人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跳跃又充满好奇,就像一个刚进城的淳朴乡下人。 中五却瞬时连汗毛竖起来。 他抬起头,看到帽子下一双深邃幽静的眼,一张肤色苍白的脸。 “你们,振武军?”中五脱口低声道,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得出的推断。 或许是这个苍白脸男人透出的敌意,或许终于分辨出这些男人青草牛羊味道中夹杂的血腥气,以及他们出现在原振武节度使梁振的门前。 第五十章 西北来的小乌鸦 振武军原属于朔方,是防御突厥人的最大屏障,他们能征善战悍勇英武,军中不止有汉兵,还多有契丹人胡人铁勒薛延陀族昭武九姓等等,混杂成草原上的一群狼。 开口说话的男人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眼里的深潭都如同星光跌落。 中五不由后退一步,迟钝的中厚则攥住了拳头,打量这男人一眼,跃跃欲试:“你年纪轻轻,看起来比老东西的门房能打。” 中五下意识的要伸手拦住中厚,然而理智让他停下。 眼前这些男人的确不好打,但剑南道天府军难道会畏惧振武军吗?在老不死的面前怎能丢了大都督的脸面! 中五上前一步,其后其他人也随之迈步。 他们的交谈发生的快,两边的民众不觉得如何,而原本要随之散去离开的京城官兵却在一瞬间紧张起来,先前门前双方斗殴还算克制,现在这些人要是打起来,可不是玩笑,他们催马按住腰刀……. 那白面黑布衣衫男子向一旁退开:“我们可不打架。” 他身边的男人们也忙向两边退开,路让了出来。 中厚喂了声,就要伸手揪住那男子,老不死的兵都该打,这一次中五伸手拉住他,低声道:“梁振已经不是振武节度使了。” 所以振武军不再是梁振的人。 再动手就理亏了。 中厚咂咂嘴收回了手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大步迈过去,中五对他们微微颔首,不热情也不敌意也不等他们回礼走过去了。 两方的人擦肩而过,紧张的气氛散去,要走过来的官兵收回了放在腰刀上的手,但没有调转马头,而是看着走过来的这几个男人。 “你们什么人?”为首的都将问道,带着几分警惕。 如果是振武军,无令进京可是死罪。 面白男子施礼:“上官,我们是梁老大人家的庄头,来送重阳节礼。” 他微微俯身,将身后的箩筐托起给都将看。 箩筐盖着盖子,用结实的麻绳捆在身上,露出不知道是羊还是鹿的角以及一些兽皮毛毯,这些都是西北货,梁振在振武军多年,置业与当地也是很正常。 他们说是梁振的庄头就是梁振的庄头,真假都将不负责验证,追究起来是梁振的事,他收起戒备:“今年收成不错吧。” 男子叹口气:“不太好啊,所以来见见老大人,看看能不能给大家找条活路。” 都将没有再说话,梁家的下人们称呼着各种简单又淳朴的名字,热热闹闹的将这些人迎进了家门,梁家门前没有热闹看,人群鸟兽散。 大门徐徐关上,隔绝了街上的热闹,被几个下人陪同向内走去的白面男子回头看了眼。 “李奉安都死了,他的人还这么嚣张。”他道。 梁家的下人们逢提李奉安必啐:“秋后的蚂蚱而已。” “他们来做什么?这样欺负上门简直太过分。”其他男人皱眉不悦。 下人哼了声:“这次是来替他们大小姐送信的。” “什么信?”白面男子好奇问。 “能什么,还是因为李奉安葬礼上喜字来骂老太爷。”下人不屑,又得意笑,“有本事再送一顶金棺材。” 白面男子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微微笑:“李奉安不在了,他们的确没本事。” 管家从前方厅内迎来:“老太爷在看信,你们稍等下。” 白面男子对稍等并不在意:“老大人竟然还看信?不是应该直接烧了。” 管家哼了声:“老太爷难道还怕她一个小姑娘骂人?李奉安骂的都不怕。” 白面男子笑了笑:“如果真要骂,站在门口骂岂不是更好?” 管家微微一怔,是啊,就像上一次剑南道送金棺材时在门口骂的半条街都围观,老太爷听得到,京城的人也听得到,写信骂人只能看信的人听到,好像没有什么乐趣。 不是为了骂? 念头闪过,厅内传来啪的一声,苍老又浑厚的声音也随之传来:“真是口气狂妄的小丫头片子!” 不知道小姑娘骂人怎么骂?管家和白面男子等人都不再说话竖起耳朵。 “什么叫我活着真是可惜?” “我该替他爹去死,反正我也比不过她爹,不如她爹有用?” “她还真以为她爹很厉害?当年打了一场胜仗就自命不凡,如果没有我,他能胜?” “他就是个目无尊长无军令法纪的狂徒!这种人不可交不可信不可任!” 说起当年事,时光和年纪并没有抹去愤怒,苍老的声音激动,拍桌子的声音也连续不停。 管家想时光和年纪没有带走老太爷的愤怒,还是带走了他的力气,要是搁在以前,厅里的桌子早被拍碎了。 桌子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承受住了狂风暴雨,然后变得平静。 不会气晕了吧?管家神情不安,白面男子迈步走上台阶,然后听到一阵大笑从内传来。 身材矮胖胡须花白穿着锦袍如同乡下富贵翁的梁振捧肚子狂笑,胡子都被笑的飞起来。 管家又开始担忧会不会笑晕过去。 “真是可笑,可笑。” “我从未见过这么可笑的事。” “一个小丫头片子跟我如此大言不惭,如果是李奉安说还差不多。” “嗯,这话应该就是李奉安说的。” “呸。” 梁振重重的啐了一口。 “不要脸!” 这一啐让他的视线看到了门口,手一挥握着的信纸如同他的胡子一样飞舞。 “啊,小乌鸦,你来了。” 白面男子一步迈过门槛,俯身施礼,箩筐还背在身后:“武鸦儿见过老大人。” 梁振不耐烦:“不要虚礼,快来看这个天大的笑话。” 武鸦儿起身将箩筐解下放在脚边,轻松随意的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什么笑话?” 管家进来不声不响的拎着茶壶给二人斟茶。 “死鬼李奉安要让他那黄口小儿承袭节度使。”梁振说道,再次大笑拍桌子。 管家及时的将茶杯拿起。 他们家可比不得剑南道李奉安有钱,茶杯不能随便的摔坏。 武鸦儿端着茶杯道:“老大人当然不会让他如愿。” 梁振靠回椅子上,不咸不淡的哼了声:“我当然要让他如愿。” 第五十一章 为了报复 梁振是个老者,但不是所有的老者都面目慈祥,他虽然大笑,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中却填满了戾气。 这戾气梁振填了二十年。 从被李奉安告状到皇帝面前,他明明有大功却被罚调离安北都护府那一刻起,当然这二十年间不如意的事多的很,但第一铲来自李奉安。 这也是他后续诸多不如意的源头。 如果不是李奉安,他梁振征战领兵半辈子怎能落了个如此下场。 梁振靠着椅子上神情冷冷。 “当年我根本就没有错,部署无错得胜半点不掺假,我对李奉安的处置也没有错。” “他镇压叛乱本是冒进之举,分明是要全县民众送死,此等人物我压他一压有何不可?” “他能在皇帝面前告我一状,颠倒黑白诬陷我,难道是靠的自己的功劳?他不过是靠的祖宗!” “李奉安这个东西长的忠厚,实际上是头恶狼,心思恶毒,无法无天。” “他现在死了是老天爷有眼,否则将来还不知做出什么恶。” 梁振和李奉安的恩怨,梁振也说了二十年了,大夏人人皆知。 武鸦儿点头:“虽然我没有跟李奉安打过交道,但据所听所闻,我认为老大人说得对。” 梁振的笑意让沟壑更深:“小乌鸦你说的非常有道理,不知道为什么别人总说你说话不中听。” 或许是因为别人只会说老大人你说的对,而武鸦儿则会在定论前加上一个我。 “因为属下总是说实话吧。”武鸦儿说道。 他将帽子摘下,整个面容露出来,年纪二十三四,因为肤色白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不过,大人既然知道这个人如此,为什么要让他如愿。”他问道。 这不是问话,是劝阻。 梁振嘲讽一笑:“李奉安说我一辈子不如他,这是天生资质,他儿子虽然是个黄口小儿,承袭了他的位置,也照样坐得稳。” 武鸦儿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看到信封和散落的信纸下半遮半掩一本奏章,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笑了笑:“纵然是天生资质天生好运,临死前也是挣扎狂言,真是可怜又可悲,老大人不用同情他。” 梁振哈哈一笑捋了一把白胡须:“他在激我,想让我给他把这个奏章递上去,李奉安欺辱了我一辈子,死了也来算计我,不过。”他的话一转折,鼻子里冷哼一声,“他死了都要跟我斗,我又何惧跟他斗,他想为他儿子谋划,他想死后也紧握住自己的权柄,真是做梦。” 武鸦儿道:“老大人什么都不做,他也握不住了。” “我知道,李奉安一死,剑南道节度使旁落他人,那块肥硕之地,呸,李奉安这头恶狼不知道囤积了多少财富,一群手下都敢拿着金棺材来恶心我。”梁振冷笑又呸了声,“剑南道节度使落在别人手里,剑南道早晚被瓜分败落,不过,败落在别人手里哪里有败落在他儿子手里更令人痛快。” 梁振一直站在二十年前跌倒的地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李奉安失败,还有什么比看到这个恨了几十年年的人一辈子的心血毁在自己儿子手里更令人痛快。 明知李奉安这是激将法,梁振毫不犹豫的接了。 武鸦儿抬手抱拳:“鸦儿先恭祝老大人心想事成。” 梁振哈哈大笑,捋着胡子挤挤眼:“恭祝就对了,皇帝怎么会同意李奉安这种荒唐的请求,治他罪的还差不多,剑南道先败在他手里,就不用败在他儿子手里了。” 武鸦儿一笑端起茶杯,那边管家也终于将茶杯放下,梁振端起跟武鸦儿一碰,待要喝又停下,似乎这时候才想起对面坐着的是谁。 “小乌鸦你来了,怎么能跟我喝茶。”他瞪眼,“还有谁来了?” 管家将等候在院子里的其他男人叫唤进来,几个男人几个大嗓门瞬时将厅堂填满。 “摆宴摆宴,不醉不休。”梁振高兴的拍桌子。 管家端起茶杯应声是。 梁振又唤住他,对武鸦儿等人带着几分歉意:“不过我要先去见皇帝,你们暂且在家里住下,待我归来我们尽欢。” 事到如今梁振一刻也等不得,做事如同打仗,当然要一鼓作气。 梁振前脚出了京城城门,中五就得知了消息,诸人也都松口气。 “老不死的竟然真的去送奏章了。”中厚拍着椅子哈哈笑,“那以后有事就找这老不死的,不仅能办事我们还能出气。” 有一男子摸着下巴表示并不乐观:“万一只是告状不送奏章呢?” 梁振没有少在皇帝面前告李奉安的状,只是一次也没有占到便宜,但现在李奉安死了,没有办法再见皇帝再反驳,梁振的时机到了。 这绝对是那老东西干得出来的事。 “大都督不在了,先前那些惧怕的嫉妒的讨好的各种心思都必将出来作妖,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和人,这一点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中五道,“大都督不在了,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大都督能做的事我们都要尽力去做。” “梁振告状,我们诉冤就是。”另一个男人淡然说道。 厅内诸人点头,外边很快有新消息探到梁振是带着奏章去的,大家便松口气,不过最关键的问题也到了面前。 梁振递上了奏章也不告状,他就能说服皇帝准奏吗? 中五这时候笑了:“你们都忘了,本来就不是要他来说服皇帝的吗?梁振只是大小姐用来替换孟鸣的。” 梁振和孟鸣一样,只是报信的鸟雀发出鸣叫,而听到的那个人才是关键。 华丽的殿门被两个太监提着悄无声息的推开,深秋的风立刻涌进去,为身后行走的人扫过光洁如镜的地面,掀动垂地的白纱,白纱后有苍老的大嗓门。 “……陛下,李奉安给我送棺材京城人人皆知,这次更是打上门,实在是欺人太甚,老臣虽然已经卸下了这身铠甲,但也不能承受此等羞辱。” “梁爱卿。”皇帝的声音亦是苍老,但很柔和,“李奉安已经死了,他怎么让人给你送棺材?他手下做的事,你不要也怪他。” 梁振的声音满是委屈:“陛下,他的手下都是他教出来的,他的手下不可小觑,陛下你看这个,这是我从那些下人身上搜出来的。” 背对龙案而坐的梁振将一个奏章拿出来。 站在轻轻飞舞白纱后人向前一步,若隐若现。 第五十二章 且看糊涂荒唐 “李奉安的人上门打架,被我好好的教训了,打的他们狼奔豕突,他们被我打的身上的东西都掉了一地,嗯,陛下,虽然如此我也是受欺负的。” “我一看这东西的内容,李奉安真是疯了,我就赶快来见陛下。” “他竟然养了这么多兵,十二卫中可是前所未有的,而且他还有钱….” 梁振打开奏章念着一串串的数字,人数兵马铠甲兵器以及屯粮。 龙案后的皇帝手支着头,他的年纪很大了,但肤色红润,脸上没有留下任何沟壑,也没有戾气以及其他的人间悲喜留下的痕迹。 他闭目养神,偶尔嗯嗯点头,表明自己还听着没有睡着。 那些数目是很惊人,但对于创造了前所未有盛世的一位皇帝来说,并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朕记得李奉安年轻的时候,站在朕面前描述自己将会带出怎么样的神兵勇将。”皇帝微微笑,“朕告诉他养兵可是很费钱的,天下十二卫朕可没有那么多钱给他用,李奉安说他为朕养兵不用朕花钱,现在过了二十年,他真做到了。” 皇帝睁开了眼,眼中有对过往的追忆,更多的是对时光的留恋。 “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朕老了,李奉安也死了。” 死人永远不会犯错,他们的过往只会被美化,梁振可不是来让皇帝想念李奉安的,将奏章推到皇帝面前:“陛下,这些东西他可没有想交给陛下,他想把这些留给他儿子。” 皇帝的视线终于落在梁振身上:“他儿子?” “是的。”梁振抓住机会一口气,“他的儿子一个十岁的黄口小儿李奉安写了奏章请求陛下让他承袭节度使,一个黄口小儿手握如此数目的重兵能做什么这些兵岂不是无主乱了套,如果被有心人挟持了小儿……” 梁振一口气用尽缓一缓,皇帝也将他的话终于听明白了,笑了:“这真是荒唐。” 正如他所料,这本就是荒唐的事,李奉安真是如同武鸦儿所说的,临死前挣扎狂言可悲可笑但不可怜,梁振振奋了精神,正待再火上浇些油,身后一阵风夹杂着香气,有轻柔的声音而来:“陛下,您原来在这里啊。” 这声音和气又慈爱,就像一个倚门含笑招手唤孙的老太婆。 但这声音传来的一瞬间,梁振这个征战一辈子的老将如芒在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脚步轻缓无声越过梁振,矮矮胖胖白白嫩嫩的全海跪在龙案前:“贵妃娘娘特意做了羹汤,却找不到陛下了。” 皇帝眼中的笑意如水荡漾开:“香儿一直在睡觉,朕怕吵到她才出来的,已经醒了吗?” 大太监全海应声是:“贵妃娘娘和梁国夫人用山上刚采的野果做了甜羹,到处找陛下呢。” 一直懒懒斜倚的皇帝坐直了身子,全海的手也随之抬起,皇帝搭住他的胳膊站了起来。 这就要走了? “陛下。”梁振忙唤道。 皇帝似乎忘了他还在,哦了声:“李奉安已经死了,那些前尘旧事梁大人就放下吧。” 人死了,当初的对错便定了论,再也不会平反了,梁振心里悲愤:“陛下,李奉安给他儿子请承袭可是大罪……” 皇帝笑了笑摆摆手:“死人的疯言疯语,这奏章…..” “陛下。”大太监全海打断皇帝说话,白面团一般的脸上笑意盈盈,“奏章留在这里也跑不了,陛下吃过娘娘的心意后再来看可好?” 想到娘娘的心意,娘娘娇滴滴的小性子,皇帝便顾不得说别的,抬脚迈步向外走:“这奏章你放这里,朕知道了,梁大人先回去吧。” 如果让他带回去,还不知道他又趁机要说多少车轱辘话,听了二十年了没有新鲜的。 皇帝将那句这奏章你拿回去吧咽了下去,由全海扶着越过白纱走出去了。 梁振跪坐在地上看了看皇帝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龙案,皇帝收下了奏章没什么不对吧?皇帝也说了李奉安这是荒唐,不过他死了就不跟他计较了。 死人真是好,只会被念着好,梁振拍拍腿站起来,看着桌上的奏章冷笑,就算你激我给你送奏章又如何?你能激将皇帝吗?你敢让你的手下跑来打皇帝的家门吗? 李奉安,你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跟我比还是败了,至少我还活着,梁振忍不住得意,但他想到了李奉安的死。 死在战场上,被敌贼袭杀。 而他将来会死在床上,病死或者老死。 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这也没什么可得意的。 梁振时而高兴时而不高兴的离开了行宫,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府邸,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都抛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一醉方休吧。 李宅的厅堂里,中五等人听着打探来的最新消息,只是消息没有带来确定的答案,因为梁振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一会儿大笑得意,一会儿破口大骂李奉安,这就是梁振一贯的日常。 不过皇帝也没有派人来抓他们。 “看来皇帝并没有生气。”中厚高兴说道,“皇帝当然更喜欢我们大人。” 皇帝生气也好不在意也好都不是这件事要的结果,中五没有半点高兴,该做的事都做了,现在就等最后关键一步了,中五有些紧张。 他以前从没有紧张过,因为有李奉安。 现在大都督不在了,大小姐行不行? 深秋的温泉行宫中弥散着男人女人们的笑声乐声歌声,令人迷醉,秋风也变得轻柔摇晃,心不在焉的抚着殿内垂下的白纱。 自从那一日皇帝不忍老臣在宫门前下跪日晒来这里召见后,这里好几日再没人来过。 皇帝本来就很少来这里,龙案上蒙上了一层寂寥的灰尘,其上的奏章书卷散落也没有人再动过。 一只白白胖胖的手将其中一本奏章拿起来,衣袖在上面轻轻的一扫,塞进了袖子里。 温泉水边,皇帝坐在亭子里,由几个罗衫半解头发被水气打湿的宫女捶腿,宫女们环肥燕瘦千娇百媚,但皇帝却没有看她们一眼,视线始终落在前方海棠花温泉池中。 池中有个白玉般的女子戏水,她的面容遮掩在水雾中,丰腴娇媚的身姿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潜入水中。 此景只应天上有吧。 皇帝眯起眼手指轻轻的敲着膝头迷醉,一只白胖的手伸过来打断了皇帝的迷醉。 “陛下,梁振送来的这个奏章是留着扔了,还是给崔相爷转送去处置?”全海问道。 皇帝有点想不起来什么奏章,他甚至都忘了梁振来过。 “这是李奉安的女儿替父写的奏章,李奉安心系剑南,请陛下准许他的长子李明玉承袭旌节为陛下稳固西南。”全海翻开奏章,捡了关键的话提醒皇帝。 皇帝想起来了哦了声:“人不一定是老了才糊涂,在生死面前也会糊涂,不用理会,这等荒唐奏章扔了吧。” 全海应声是,人并没有退开:“陛下,老奴觉得李奉安如此做也不是荒唐糊涂。” 第五十三章 君父的垂怜 在梁振家打架已经过去五天了。 中五站在厅堂里,数着瓶子里插着的五根签子。 这种小事在京城如同一个水漂,没有引起任何结果,估计连梁振都已经忘记了。 中五看着天色,今天又要过去了,他捏住摆在桌子上一根竹签看着瓶子,明天吧,明天如果还没有消息,他就要写信给元吉,按照原本的计划,请项云出面还走孟鸣的路子。 孟鸣毕竟是李奉安的好友,为李奉安说话合情合理至,至少在大家的眼里这样。 “中五。”中厚大声喊着走进来,脚步匆匆,“快去外边看。” 外边如何?中五握住竹签。 中厚喘气结束:“皇帝回来了,还和贵妃娘娘都骑着马,满城人都在看。” 皇帝不坐龙驾骑马穿城,与民同乐吗?皇帝是喜欢这样做,这些年越发的肆意,以前在皇宫与贵妃娘娘跳舞唱歌也罢了,后来甚至在皇宫招待文武百官他国使节的大宴上也与歌姬们共舞。 皇帝与大都督描述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了,中午没有面见皇帝的机会,但没有兴趣去看。 中厚倒是兴致勃勃的自己去看,但刚走出去又疾步奔回来。 “我说了我不去看。”中五不太高兴说道。 中厚指着身后,似乎被掐住了脖子的鹅,发出古怪的叫声:“宫里的太监来了。” 所有人都去街上看皇帝和贵妃娘娘了,几个太监站在李家宅前也没有引起围观。 这几个太监都是很普通的宫中制式衣帽,地位并不高,但中五不敢怠慢上前恭敬的施礼。 一个年轻的太监笑嘻嘻的问:“李大小姐的奏章是谁带来的?” 不知是福还是祸,中厚就要抢先站出来,中五阻止了他,外边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如果真有祸事,他进去应对反而更好。 太监好奇的打量他一眼:“你跟我走吧,皇帝要见你。” 不是立刻抓起来,而是皇帝要见他,虽然见之后也会有两种结果,但是希望还是有一半。 这是好事。 中五松口气又深吸一口气。 中五第一次进皇宫,皇宫的富丽堂皇天下人皆知,只是他没有心情观赏,见皇帝啊,他只是一个下人,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中五深深的吸气,思索着怎么做到最好,不堕大都督的脸面,以及说服皇帝准许公子的承袭,他被带进了一间屋子,引来的太监笑嘻嘻的拒绝了他递给的钱,没有留下一句指导,只让他在这里等候。 皇宫里也乱乱的,就像大街上一样喧哗,宫女太监们跑着迎接皇帝和贵妃的归来,中五站在这间屋子对比之下格外的安静,安静让他局促不安,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胖乎乎的老太监擦着汗走进来:“好忙啊好忙啊,虽然没多远,来来回回也是让人忙乱啊。” 他似乎在等候中五的应和,但中五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 老太监并没有嘲笑中五的拘谨,和善的笑了笑坐在椅子上,一面斟茶一面问:“你是李氏的人,叫什么名字?” “中五。”中五俯身恭敬。 “这名字有意思,李都督给你起的?”老太监笑问。 中五应声是:“我们几个是逃难的孤儿,大都督在路上捡到赏我们一口饭吃,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便请大都督给我们重新起了名字。” “李都督心善啊,对无亲无故的孤儿都能救一命。”老太监感叹,又道,“陛下刚回来忙又累,让老奴全海来见你。” 中五听到前一句心微微沉,听到后一句整个人一软跪倒在地,叩头:“如今李都督的子女成了孤儿,还请陛下垂怜。” “李奉安的兄弟母亲都还在世呢。”全海道,“你可不能这么说。” 中五不起身:“至亲唯有父母。”砰砰叩头呜咽,“还望公公垂怜。” 全海笑了:“别哭了,老奴也是这么跟皇帝说的。” 大小姐赌对了!中五的眼泪莫名的涌出来声音变得更加含糊,说了句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全海没有不满,笑意更浓:“怎么哭的更厉害了。” 中五跪行抓住全海的衣角:“公公,何止大小姐和公子成了孤儿可怜,我们这种人也孤苦无依了,心里难过啊。” 全海看着跪在脚下的年轻仆从,如同看着自己的孙儿一般慈祥:“大小姐和小公子还小可以哭,你都这么大了,可别哭了。” 中五跪着点头,声音依旧呜咽。 “陛下是李奉安的君父,李奉安不在了,他的子女君父自然要管。”全海道,“喏,拿去吧。” 拿去什么?中五身子微微颤抖抬起头。 全海手中握着一明黄卷轴:“陛下封李奉安长子李明玉为剑南道节度使,替父掌旌节,另委任益州都督理军政民生。” 他简单的说了圣旨的内容,向前一递。 “接旨吧。” 中五颤抖着双手稳稳的握住圣旨,重重的叩头:“谢陛下隆恩,谢公公大恩。” 全海又笑了:“谢我做什么,你去吧,朝廷明日就会公布此事,太忙了,我也不招待你了。” 中五跪着拦住全海:“公公,请让我们小公子进京来谢恩吧。” 节度使无诏不得离开守地。 全海想了想点头:“那就来一趟吧。” 中五心里咚咚的打鼓,外边的传言都是真的,现在的皇宫里,说话最做主的不是皇帝,是大太监全海。 他甚至不用请示就直接允诺了。 “公公也见见我们小公子。”中五感激道。 全海笑眯眯:“好啊,我也认认人。” 中五举着圣旨离开皇城从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穿行而过,皇帝已经进了皇宫,街上围观的民众还未散去,大家都看到了这一幕,惊讶皇帝刚回宫就传了圣旨,惊讶这个举着圣旨的小民是什么人,更惊讶圣旨的内容是什么,掀起了新一轮的喧闹。 圣旨在手无人敢阻拦,中五穿过喧闹进了家门。 不用问不用说,看他的神情以及手里的东西,家里人都知道事情的结果,幸福来得太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庆祝。 “把好消息先告诉大小姐。”中五说道,这就是最大得庆祝。 好消息被即刻送出京城向李明楼而去,京城里也随之散开了。 正在送别晚宴上畅快痛饮得梁振听到消息,手里的酒洒了一身。 “是李奉安这个鬼从地下爬出来见皇帝了吗?” 第五十四章 见荒唐而不语 除了最能花言巧语的李奉安亲自来,谁能让皇帝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 那个奏章梁振看过,是个人都只会觉得可笑荒唐。 皇帝怎么会准许了? “皇帝也太荒唐了。”梁振将酒杯扔在桌子上。 酒桌上的人们都放下酒杯,这句话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接,骂李奉安好说,骂皇帝……或者该装作听不到。 “李奉安死了,我也赢不了他。”梁振脸上沟壑里满是丧气。 武鸦儿给他斟酒:“老大人,没有你,他怎能成?这次是他低头求你了。” 梁振看着重新被斟满的酒:“他是算计我,不是求我,这种荒唐的奏章为什么送到我面前,因为与他交好的人绝不会沾染这种荒唐事,也只有我这个仇人。” 对于仇人来说对手越可笑越荒唐越有利,不是麻烦是机会。 所以虽然明知这是激将,梁振还是毫不犹豫的接了。 “我的底气就是皇帝。”他端起酒杯,“一个黄口小儿怎么能手握旌节坐镇一方,提出这个建议的失心疯了,同意这个建议的也疯了。” 他没有喝酒,将酒杯举起倒在自己头上。 “小儿节度使,这大夏十节度使从此成笑话了。” 四周人慌忙起身劝阻,有夺酒杯的有拿着袖子胡乱的给擦头脸的。 梁振挥舞袖子指着天:“耻辱啊。”又伸手指着地,“李奉安,你死了,要大家都陪着你死,要大夏也陪着你死,你生前是个恶人,死后是个恶鬼,你不得好死。” 李奉安已经死了,没有办法再不得好死了。 “老大人醉了。”武鸦儿搀扶梁振,骂李奉安没事,再骂下去就该骂皇帝,这就不好了。 皇帝不是骂不得,以前在朝堂上有朝臣指着皇帝的鼻子骂,皇帝也不过是笑了笑,但正如梁振所说,现在皇帝很荒唐。 一个荒唐的皇帝就不好揣测了。 梁家的人也不敢再让梁振在这里喝酒,和武鸦儿一起将不肯走的梁振架回了卧房。 宴席未尽而散。 梁振的子孙要陪同武鸦儿等人继续饮酒:“你们来一次不易。” 卫军无令不得擅离,他们几个从漠北一路潜行,困难不仅是路途遥远。 武鸦儿推辞:“这件事引起很大震动,你们先忙去吧。” 梁振的子孙很满意武鸦儿的应对,梁振格外看重武鸦儿,在振武军将他从一个普通兵丁一路提拔,除了英勇善战,心思敏捷知进退也是很关键。 只是可惜了,提拔到一定级别后,就不单单以军功论了,还要有家世,这个武鸦儿身世不明,似乎是个孤儿。 梁振再爱才惜才也无能为力,他自己还功业未成身退呢。 但愿这个武鸦儿将来能有转运的时机。 梁振的子孙便将剩下的酒席摆到客房,让武鸦儿他们当作宵夜继续,武鸦儿没有再推辞。 梁家的主人离开,下人也被武鸦儿等人客气的送走,几个人说话便可以随意。 一个男人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着,啧啧有声:“这李奉安还真是厉害。” “这是我大夏第一个小儿节度使。”另一个男人哈哈笑,“不得不说,梁老大人真不是李奉安的对手。” 他们说笑评论,武鸦儿一直默不作声,被人询问才抬起头:“李奉安吗?他一直很厉害,不需要这次的事来证明,不过…..” 他微微皱眉,让双眼显得更加修长,增添了几分秀气。 “不过什么?”同伴问,又叹气遗憾,“不过还真是遗憾,原本想趁着李奉安死了,来看看能不能从剑南道分一杯羹,没想到李奉安一个死人还是捷足先登。” “李奉安的儿子捷足先登不是关键。”武鸦儿看着诸人,“这件事的关键是李奉安的安排还是其他人的安排。” 诸人坐直身子,捏着肉端着酒的都放下来,不是李奉安还能是谁? “那奏章是李奉安的女儿李大小姐写的。”武鸦儿说道。 剑南道的人当时打上门说的就是他们大小姐,但不是只是个名义吗? “李奉安死的很快,很匆忙,如果他要为他儿子请封,刚死的时候岂不是更合适,为何等了这么久?”武鸦儿看着大家。 是的,死亡的消息传来皇帝正是最垂怜的时候,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皇帝的感情也是最容易消散的。 “如果真是他安排的也还好,捷足也不过先登一步,他毕竟已经死了,能安排他儿子守在剑南道,怎么守能不能守住,他安排不了。”武鸦儿捏着筷子慢慢的转,“但如果这件事不是他的安排是这位大小姐,可见李奉安的子女有守成之才,我们要分一杯羹才是不容易。” 诸人明白了。 “那位李大小姐也还是个孩子吧,她真能安排这个?” “把梁老大人都耍了?” “听说已经与陇右项南的侄子定亲。” “那剑南道项氏已经占据了半边了。” 大家试图讨论这位李大小姐,只是李奉安的子女一直如同神仙般高高在上,凡人难窥一二所知甚少,讨论不出什么。 武鸦儿摆手:“剑南道就此作罢,我们本来也只是看看,剑南道对于我们来说太遥远。” 一个大胡子男人迟疑一下:“那安氏异动的事还跟老大人说吗?他将平卢变成了范阳。” 平卢与范阳都是节度使,但现在平卢节度使被强留在范阳,生死不知,安康山的范阳兵马已经占据了平卢。 这是他们来这里的最大目的。 “不说了。”武鸦儿道,“冬天快要到了,边境不安,他可以说是合军共防,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比第一次要赤裸肆无忌惮,步子从来都是一步一步走大的。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安康山不仅占据了平卢,还在扩充,已经把手伸到河东了。”胡子男人低声道。 河东可是天子屏障。 武鸦儿默然:“皇帝跟以前也不一样了。” 安康山行事一直都飞扬跋扈,常有人禀告弹劾安康山,每次安康山都有理由解释,又有贵妃娘娘护着,装疯卖傻哭一通。 “以前皇帝还呵斥查问,虽然是不痛不痒的罚一罚了事。”武鸦儿筷子点着桌面,“这次我们进京来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现在皇帝不问朝政很久了,罗贵妃更盛以往。” 这其实也是早在预料中的,但并没有阻止他跋涉来京城,就像梁振明知是激将还是拿着李大小姐的奏章进了宫,因为对皇帝还心存希望。 只是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 “李奉安死了,皇帝能给他的小儿封节度使,安康山还活着,他将平卢变成范阳又算什么。” 荒唐吗?荒唐事已经不荒唐了。 “收拾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走。”武鸦儿将筷子一扔。 对面的胡子男抬手接住,与此同时其他人也纷纷将筷子扔过来,那男子双手左右探接住所有的筷子,这是他们一贯的小游戏,伴着一把筷子在桌子上一顿,几人都笑着起身,归心似箭。 京城再好,并不是他们心安所在。 走向门口的武鸦儿忽的停下脚步,长眉微蹙。 “怎么了?”身后诸人忙问。 武鸦儿手放在心口:“我的心好像是因为我不按照原本的计划做而伤心。” 心有些伤心?这是什么意思。 “乌鸦,你一个粗人,不要跟个大小姐似的。”胡子男拍他肩头,“说咱们能听懂的。” 武鸦儿哈哈一笑,手在心口上重重的砸了两拳,砸碎了莫名其妙的不适,胸膛发出有力的咚咚声:“睡觉,吃饭,杀敌。” 大家便也都用手拍打胸口,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好好杀敌。 这是他们听得懂的道理以及生活,几个人沿着走廊回到各自的住处睡去,夜色笼罩了梁府。 京城是个不夜城,今晚却有些黯然,很多家宅的歌舞宴席停下,这当然不是因为皇帝回宫了,皇帝和贵妃娘娘最喜欢宴席歌舞,而且在回宫没多久就宣布明晚举办宫宴。 但这一次没有人讨论明晚的宫宴,大家更关注的是今天皇帝的圣旨。 这一年李奉安的名字第二次在京城传遍,第一次是他死亡的消息。 宰相崔征也正在谈起李奉安。 “我没有想到还会再听到他的名字,人死如灯灭,高官权贵哪怕是王公贵族,死了也都变成了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崔征今年五十八岁,岁月并没有让他苍老,反而儒雅气更盛,他手指点了点圣旨上李奉安的名字,感叹:“我死后不敢奢想如此。” 厅内陪坐三个穿着便服但遮挡不住官威的中年男子。 “陛下是多情念旧的人。”一位面方肤微红的男子说道,“李奉安又是为国尽忠捐躯。” 另一人不同意的他的话,哼了声:“陛下这些年是越发多情,但并不念旧,多少有功之臣被罗氏一门打压,皇帝又曾说过什么?” 这些事不是今天要讨论的,最后一个人没有理会他们:“这不是皇帝的决定,荒唐又没有必要。” 其他两人的思路被拉回来。 “剑南道的兵马财富的确令人垂涎,但对于陛下来说这天下都是他的,谁接任剑南道节度使都一样。”方脸男人道,“相爷,陛下原本同意我们推荐的韩旭。” “现在节度使被李奉安的十岁小儿拿住,韩旭成了益州都督。”另一个男人握手倾身,“韩旭还是要掌管剑南道的。” “但没有旌节,四十岁的韩旭只怕要被十岁小儿压制。”又一人冷笑,“这对皇帝来说没有什么影响,对我们影响很大。” “谁掌握了了那个小儿,谁就掌握了剑南道,皇帝不在意,因为谁都是他的,但对于皇帝之外的人不一样。”方脸男人皱眉。 崔征打断了他们的议论:“不用猜了,这件事是全海做的,今日皇帝没有见李家的随从,是全海宣旨召见的。” 如今能让皇帝做出荒唐决定的除了罗贵妃就只有全海了,厅内三人默然。 “罗氏搅乱宫闱,现在全海把手伸向了朝政,朝廷已经岌岌可危。”方脸男人恨恨。 “剑南道也不就在全海的掌控中。”另一男人冷声道,“我们有韩旭,隔着万重山,又有宰相大人在,他一个内宫太监,手休想伸那么长。” “他的手是依仗皇帝。”崔征道,“皇帝想要对天下伸手也要靠人,大家不用惊慌,这件事要看长远。” 长远太远,眼下他们原本的计划怎么办?三人对视一眼。 “罗家已经同意帮吴章了。”方脸男人低声道,“什么时候让他进京?” 崔征摇头:“他不用来了。” 不用来?他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吴章就是这个东风,吴章不来,事情怎么做? 是因为全海现在有了剑南道,不会看上吴章了? “全海不会嫌弃人多。”方脸男人争辩,“剑南道是远水,吴章领兵掌权在天子脚下是解了全海的近渴。” “全海已经知道相爷要除掉他,现在别说出宫,在皇城也半步不离开陛下身边。”另一个男人低声道,“吴章是罗氏的人,全海与罗氏休戚与共,全海会信任吴章,我们才好里应外合。” 东风不来,万事就成空了。 “吴章是东风这一点眼下依旧如此。”崔征敲了敲桌上的圣旨,“只是现在突然来了西风。” 他指的是突然出现在京城在全海面前的剑南道,三人明白。 “全海当然不嫌人多,吴章肯定还能被全海所用。”崔征说道,“只是那小儿得了旌节要进京谢恩,这时候我们动手,只怕会很麻烦。” 那的确很麻烦。 李奉安长女给皇帝的奏章里写的剑南道的兵马数目,虽然早知道李奉安是巨富剑南道养兵不少,但听到的数目还是让他们惊讶。 “李….那小儿叫什么?”方面男人道,“他来京城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兵马都带来,而且我们可以跟他打个招呼。” “全海能给他们的,我们难道不能?”另一个男人亦是建议。 崔征笑了:“全海能给他的,我还真不能,他要的是剑南道节度使,这种荒唐的事,也只有全海能说服皇帝,而这么荒唐的事皇帝也只信任全海。” 说道最后一句笑意散去,他的脸色沉沉很不好看。 论起对皇帝的影响力,宰相崔征不得不承认自己比不过全海,尤其是这几年,这也正是朝堂不可忍之事。 堂堂大夏,岂能宦官弄权,所以满朝文武一心要除掉全海,同样飞扬跋扈越发不可忍的罗氏贵妃一门反倒靠后。 本来事情都计划好了,借着此次京畿重地兵马调整,由早已经投诚的吴章带河南道兵马进京假意拜在全海门下,全海现在掌控了皇帝,但手中没有兵权,对于吴章的投靠必然来之不拒,然后就趁其不备里应外合,清君侧诛杀全海。 万事具备东风只待一声令下,结果先刮来了一阵西风,压倒了东风。 “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全海已经捷足先登一步,剑南道那边我们不能轻易试探,要慢慢来。”崔征虽然遗憾但并没有丧气,“此事非同小可,有一丝不妥也不能轻举妄动,毕竟全海已经跟随陛下几十年了,陛下对全海的感情比对太子都亲近。” 方面男子嘀咕一句:“太子懦弱。” “如果不懦弱,也轮不到他当太子。”崔征道,“看看鲁王昭王,大夏都记不得他们了。”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能在此时近前的是自己人,崔征道了声进。 一个随从披着深秋夜露进来俯首:“去往范阳的赵琳写信回来了,说安氏并没有谋反之心,这是罗清陷害他,因为嫉恨贵妃偏宠与他,将太子的三公主许婚与他的儿子,罗清也是想给儿子请娶公主的。”又将一封信捧上,“这是安康山给相爷的信。” 崔征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眼。 “他说什么?”方面男人问。 崔征笑了笑:“无非是些肉麻的话,他说如果不放心,他愿意进京来为陛下养马。” 厅内三人眼睛一亮:“叫他来。” 崔征摇头:“再等等,待我们除了全海,再除这杂种小儿,此时让他来,此子万一与全海罗氏勾结就糟了,此子的兵马可不少于剑南道,一个西风就够了,再来一个北风,就乱了。 他将信扔进书案上的香炉中,伴着袅袅青烟室内变得朦胧,几人的身影摇晃。 夜色褪去,天色微亮,武鸦儿一行人已经走出了城门,再回头看了眼晨雾中盘踞的京城。 “这次算是白来一趟。”胡子男感叹。 来时雄心勃勃,面对现实黯然。 “不算白来。”武鸦儿道,将遮住头脸的帽子掀起,“我们有幸得到了李奉安李大都督的指点。” ……. …….. (看得出来,大家对这个情节没什么兴趣……简单利索的一章写清了事吧。) 第五十五章 这件事的指点 李奉安?这话怎么讲?诸人看他。 武鸦儿回头看京城:“李大都督给我们做了表率,指点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怎么做?”胡子男一头雾水。 武鸦儿微微一笑,笑意让的面容显得灵动,拂去了表面上不和年纪的沉稳。 “世道已经荒唐,屯兵在手韬光养晦,以往的规矩都可以抛开了。”他说道,将马鞭一甩,“走。” 虽然听的半懂不懂,但武鸦儿懂就可以了,武鸦儿说好那就是好,诸人都跟着高兴的一甩鞭子吼一声向前疾驰。 身影如鸿远去,梁振醉意朦胧的醒来,昨日的事忘记了一半,只余下心内的怅然。 “小乌鸦这么早走了?”他有些遗憾更多的是寂寞,“我还没听他再多讲振武军的事。” “老太爷放心,振武军很好兵强马壮,只有一点武都将抱怨,怪父亲喊他乌鸦,如今他的部众都被称为鸦军,被人说乌鸣地上无好音,嫌弃他们。”老仆笑道。 梁振嗤声:“那还有乌鸦反哺至孝忠义呢,行军打仗杀人取命就是要不讨喜,讨喜的那是说书唱戏的。”又叹气,“可惜他再勇猛我也帮不了他得更高的官职。” 随从同叹息:“这不是老太爷你的过错,只怪武都将出身不好,没有个家世门第为靠。” 梁振捋着胡须:“小乌鸦说他是孤儿,我总觉得他在说谎,他明明读过书知礼节进退有度,无父无母的山野孤儿谁教他的?总不会是天生的吧。” “也许就是天生的。”随从打趣笑,“如果真是读过书且出身好,家里人怎么会舍得让他十二三岁就跑来漠北当兵,那是寻死啊,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天赋异禀。” 梁振笑了笑:“但愿老天让他运气好一点。”说道运气和老天又恼恨,“黄口小儿手握旌节坐镇一方,能征善战的悍将被驱赶如犬,老天哪里有眼!” 又要骂了。 随从忙劝阻:“老太爷,李狗贼利用老太爷得了便宜,咱们应该去讨好处。” 梁振一腔怒火找到发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来人,抄家伙!” 梁振的下人跑去打砸李宅家门,双方再次打骂混战,但并没有多少人来看热闹,现在京城最热闹的是韩宅。 圣旨的内容传遍了京城,皇帝也在朝堂上颁布了这个消息,理由无非是李奉安功劳大西南夷人叛乱刚刚平息需要李氏继续坐镇,以及同时任命韩旭为益州都督,兼理剑南道军政。 但韩旭拒绝了。 韩旭闭门不接旨,将自己原本的官袍送了出来,说要辞官去修道。 早些年的时候官员对于皇帝不满常常会以辞官表明心志,随着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或者年老辞官荣养或者死去,这种事越来越少,这些年更是再未有过,皇帝连朝堂都几乎不上了,旨意或者由全海送出来或者由崔征定夺,官员们见不到皇帝的面,如同唱戏没有观众谏言也变得没有用 进谏言是先进给了崔征或者全海,惹恼了他们没有好下场。 这一次是可忍孰不可忍,给一个小儿当手下,韩旭不肯受辱。 皇帝对韩旭的节烈没有任何反应,他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专心和贵妃娘娘研习新的歌舞。 韩旭门前人马来来往往,有劝说的有嘲笑的,崔征坚持要用耿直的韩旭,全海罗氏则高兴的要让韩旭如愿滚蛋换其他人。 京城开始因为韩旭陷入了热闹的纷争,引发纷争的李明玉则平平静静承袭了节度使。 李明楼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坐在驿站里吩咐金桔拿酒来。 元吉没有阻止:“如此喜事当喝一杯。” 金桔高高兴兴的拿来了酒:“驿站里没有好酒,小姐凑合一下。” “这是我的疏忽,明日就让剑南道送一个酒坊来。”元吉道。 金桔说的是驿站没有好酒,元吉便想到太原府也没有。 别人奢侈是从家乡故土送一壶酒,李明楼的日常是从家乡故土送一个酒坊,一个酒坊不仅仅有酿酒工,还意味着要带着剑南道的水粮食等等酿造酒的一切,见识过从剑南道搬房子的金桔已经能够稳定心神,斟酒没有洒出来。 这小事李明楼并不在意,嗯了声,先端起一杯酒倒在地上,元吉知道她在祭奠李奉安,也跟着倒了一杯,一向沉静的面容难掩激动:“大人泉下必然欣慰。” 父亲在泉下不会欣慰的,因为死亡还在前方等待,不到最后度过那一刻,父亲不会欣慰,她也不会。 现在稍微能欢喜的是李明玉得到了节度使,过程与命中不同,所以命运还是有改变的可能。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可喜的,项云也改变了过程但依旧成了李明玉的恩人。 李明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高兴,让大家尽情喝酒,我们在这里再住一天。”她说道。 元吉应声是去传达这个吩咐,项九鼎自然也没有异议,还亲自去附近的城池采买了几车酒菜,占据了驿站以及周边空地的兵马车队开始了热闹的宴席,篝火映红了半边天。 元吉的脸也变得通红,坐在地上拎着一壶酒仰头喝。 “小公子能承袭节度使,元爷是真高兴了,从来没见你喝这么多。”四周护卫们笑道。 “小公子能得承袭节度使我很高兴,但让我更高兴的却是大小姐。”元吉喝了酒,话比以往多了几句,“中五在皇宫听到消息的时候为什么哭,哭的不仅仅是事成了,而是这件事是大小姐做的。” 说到这里他的鼻头也是一酸,仰头喝酒掩住。 大小姐能担起李氏的前途了,李氏不会因为只有两个孩子而大树倒下猢狲散。 剑南道比李明楼接到消息晚一些,欢喜和开心是一样的。 李明玉在书桌前露出小孩本性,嗷嗷的叫着跳上桌子。 项云没有劝诫李明玉不要失态,他自己也露出笑容,俯身施礼:“恭喜李大都督。” 李奉安过世半年多了,李大都督这个称呼在剑南道从未消失,以后更不会消失了。 李明玉站在桌子上笑的有些羞涩。 “大都督可不能站在桌子上。”小丫头豆娘嘻嘻笑。 这是李明玉的随身丫头,项云这种大人在场她也不用退避。 “大都督怎么不能站在桌子上?”有妇人的声音从外传进来,随之走进来一个中年妇人。 看到她项云也转过身来微微点头:“桂娘子。” 第五十六章 接到消息的剑南道 这是李奉安内宅的管家娘子桂花。 其丈夫为李奉安麾下斥候,早年在安北都护府时因战事亡故,才成亲没多久的桂花没有改嫁,伺候婆婆百年后,变卖了家产背着一个小包袱来剑南道投奔李奉安。 桂花刚来时什么都不会,被安排在后院做浆洗,但她一年学会识字,两年熟记了家宅中迎来送往的规矩,三年学会算账记账看账。 原本以为只是来投奔谋个衣食无忧的孤苦寡妇,却能如此大的毅力学这些技能,李奉安很惊讶也很好奇问她的志向,乡野村妇桂花说男人们跟随李大都督在外建功立业,内宅也是一个战场,女人也能在其中做出功业。 第四年李奉安让这个把管理内宅当作功业的女人做了管家娘子。 李奉安没有续弦也没有婢妾,桂花就成了李宅的女主人,掌握吃穿用度人员调配一切大权,与掌管财务的林芢,贴身亲随元吉,大将军严茂平起平坐,被戏称成李奉安四大护法。 桂花并没有倨傲,对陇右节度使项云恭敬的施礼,再看向李明玉:“大都督个子小,坐在椅子上不舒服,就换个跟桌子一样的椅子好了。” 桂花不苟言笑,说话一板一眼,对李明楼李明玉姐弟的态度显得并不亲近。 李明玉却并不怕她,对桂花张开手,开心的道好啊好啊。 桂花将他抱下来,豆娘在一旁握着手探头眼睛里满是孩童的期盼:“桂娘子,家里要放赏吗?” “当然要放赏。”桂花说道,“我是来请示大都督的,家里的宴席是安排在今日还是明日?” 李明玉认真的想了想:“明日吧,我今日跟项大人去与官员兵将们共贺。”说罢看着项云一笑,“有劳项大人了。” 从此以后大家就是平起平坐的同僚,互相称为大人,不是叔侄。 不过,自从从江陵府回来后,李明玉就没有再称呼过项叔叔。 项云俯首应声是:“我先去安排,再来请大都督。” 李明玉摆出大人模样严肃的点头。 项云走了出去,听到厅内童声稚气跟桂花要糖人吃:“我当了大都督了,是大喜事,我要吃糖人。” 大都督可以换来一个糖人,这话传出去,不知道大夏的其他节度使会不会气的吃不下饭,项云嘴角浮现笑意。 “项大人!” 前方传来喊声,喊声里笑意满的溢出来。 项云看着笑的合不拢嘴的李奉耀走过来。 “项大人,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李奉耀握住项云的胳膊,满面红光。 项云的身形微僵,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李奉耀啊的一声忙放开手:“项大人,你,我,你的伤我忘了。” 项云为了救惊马的李明玉伤了胳膊,这几天才能下床,李奉耀紧张不安的想要查看又不敢再次碰触他的胳膊。 “无妨。”项云含笑宽慰,“皮肉伤都是看着吓人,性命无碍的话伤好起来很快。” 李奉耀松口气:“你可不能有事,项大人,你是我们李家的大恩人。”说到恩人他再次激动,手伸出来这次不敢抓项云的胳膊,便在虚空中抓挠几下,“承袭爵位的事,大人果然说到做到了。” 项云的脸上再次闪过一丝痛苦,李奉耀虚空抓挠的手也忙放下。 “项大人,你的伤真的没事吗?你还是快回去歇息吧。”他不安的问,又眼睛一亮,“明楼从江陵府送过来一个大夫,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不如让他来看看。” 项云虽然在屋子里养伤也知道这件事,甚至知道这个大夫叫季良,不过随从们报来的消息听起来不像大夫,更像是疯了的乞丐。 江陵府有能让李明楼看重的特意送到剑南道的名医?而且如果真是名医李明楼不是更需要? 且不论这些,严茂知道他受伤,如果这个大夫真是神医,怎么会不送过来? 不送过来要么不是神医,要么是严茂不想送过来,不管是哪一个原因,项云都不可能主动去要大夫,这么简单的道理李三老爷却没有想到,不知是蠢还是以为在剑南道项云和他一样地位。 李奉耀在剑南道有长辈的身份,但却没有长辈的地位,被当作一个客人,要什么想做什么都要自己主动。 人主动但主动权不在他的手里。 项云当然希望原因是前者,只不过自我欺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万事都要先考虑最坏的最不能接受的那一面。 现在最坏最不能接受的不止一面。 项云深吸一口气:“我的伤还好,还有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三老爷误会了。” 李奉耀的声音在耳边拔高:“怎么会?不是项大人还能是谁?项大人真是谦虚了!这件事如果不是你指点,明楼他们怎么会去写奏章!” “不过这次也真是巧,听说原本是要孟大人帮忙的,但因为那些下人们嚣张惯了,这时候还不忘跟跟梁振打架,结果被他抢了奏章拿去皇帝跟前告状。” “哈哈哈,这竟然是因祸得福,皇帝不仅没有怪罪大哥,反而念起了大哥,准了这奏请。” “项大人,你想像一下梁振那老东西的样子,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梁振可笑不可笑谁在意,项云敷衍一笑。 他是和李奉常私下提过自己打算让李明玉承袭节度使,这样李氏在剑南道的一切才能长稳,但这件事他还没有去做。 没想到李明楼竟然也想了,而且这么快做成了。 是谁指点这个小姑娘的?元吉吗?元吉为什么没有跟他说?虽然他也没有跟元吉说。 他不说,当然是等有了把握才去宣告,现在李奉安不在的时间还是有些短,好友们对他的遗忘还不够多,还显不出他项云做事的重要。 但忘记了仇人对李奉安的恨意是在增加,且会变得大胆,冒出梁振这个东西。 这是巧合还是人为? 项云思绪纷乱,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他扶住李奉耀的胳膊:“不管怎么说,事情成了是大喜事,我先去安排庆贺。” 李奉耀感受压在胳膊上的力量,这让人觉得自己极其重要,他挺直了身子扶稳项云:“项大人,你去歇息,庆贺的事交给我,我去给他们安排。” 第五十七章 忙碌的李三老爷 李奉安的宅邸就在都督府的后方,有夹道相连,李奉耀从宅邸中走向夹道往府衙去。 宅邸的门子们坐着说话,李明玉承继节度使的消息让大家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看到李奉安走来,大家都站起来热情恭敬施礼。 “三老爷。” “三老爷要出去啊。” “三老爷要人陪同吗?” “三老爷要车吗?” 一叠声的问候关切众星捧月将李奉耀送了出去。 李奉耀亲和又倨傲的一一答了出去,不要车,去衙门里看看,穿过夹道走到对面衙门的后门前。 后门前也站着守卫,跟李家门卫不同,他们穿着兵服神情肃穆,看到李奉耀近前,以手中刀相迎:“什么人,做什么?” 来了大半年了,李奉耀生气也没力气生气了:“你们就算是天天换人,也该换的也认识我了,能不能换句话?” 守卫不苟言笑不回答不放行。 刚来的时候李奉耀很有脾气,后来被折腾了没有了脾气,现在李明玉成了大都督,他又有了脾气:“让开,这是大都督府,我的侄子是大都督。” “大都督不在衙门。”守卫答道。 李奉耀一口气堵住:“行行好好,大都督有事,我替他去衙门。” 守卫依旧没有让开:“你要找谁?” 李奉安去世后,剑南道依旧正常运转,衙门里没有了大都督,由副使、支使、司马、判官、推官等等各司其职。 副使严茂主持剑南道。 这些人都听严茂的,根本忘了剑南道姓李,还好,李明玉拿到了旌节名正言顺了,以后谁还敢小瞧他,李奉耀恨恨:“我找严茂。” 这一次李奉耀没有再被阻拦,但也没有放他自己进去,一个小兵引路陪同,路上见到官吏们来来往往忙碌,看到李奉耀并没有热情打招呼问好,衙门里比在李宅更加令人不开心,至少在李宅他走到哪里都有热情恭敬的招呼,虽然这热情没有带来什么好处。 李奉耀被直接送到了严茂面前。 严茂比李奉安大五岁,是标准的武夫模样,坐在桌案后握笔如握刀,他虽然不热情但态度很恭敬起身走下来称呼一声李三老爷。 “明玉接任大都督,想与大家共贺,我来安排一下。”李奉耀也不跟他寒暄。 严茂应声是:“已经安排好了。”从书案上取过册子,“这是各地要来参拜的官员名单。” 来参拜肯定不能空手来吧?剑南道的这些官员可都是节度使推举然后由朝廷批准的,说白了都是由节度使决定的,他们官职升降调任生死大权都在节度使手里,都在李明玉手里,嗯,李家人手里,偌大的剑南道,数百的官职,李奉耀不由深深吸气伸出手…… 严茂已经合上收回:“尚未整理完毕。” 李奉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呛到,恼怒:“这都什么时候还没整理完毕!” 严茂应声是:“立刻整理好,最迟明早我会亲自送到大都督面前。” 李奉耀哼了声,又露出笑:“严将军辛苦你了,明玉还小,有什么事你尽管和我说……” 他的话没说完有侍卫进来:“大人,季良求见。” 季良,李奉耀想到这个人,哦了声:“对了,项大人的伤…..” 他的话还是没说完有人闯了进来,掀起一阵风。 “忙?忙什么忙?难道还有比大夫更忙的?”季良挥舞着衣袖愤怒的喊道,冲到了严茂面前,“这位大人,你们到底是让我来看病治伤的还是当犯人的?” 严茂没有对他喷到脸上的口水恼怒,而是看向季良身后,一个侍卫跟随进来:“季先生要把一个兵士的腿再打断来治伤,东海先生不同意。” 东海先生是剑南道原本的一个大夫,被严茂以陪同的理由放到季良身边。 “先前的伤腿根本就没有治好,当然要打断了重新来。”季良冷笑,看室内众人皆是无知之徒。 “那个伤兵已经能走了。”侍卫补充。 “一瘸一拐算什么能走?”季良倨傲,“我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断腿再续。” 侍卫神情没有丝毫的震惊期盼,木然沉静:“伤兵对现状很满意。” 严茂点头明白了,季良恼怒:“他不是大夫,懂什么。” 严茂道:“季先生,兵士拿饷保家卫国,可以为战捐躯,但我们没有权利处置他们的人身肉体,所以他如果不同意,我们不能强迫他们治伤。” “那让我来干什么!当初你们大小姐可是千求万求我才来的。”季良喊道,将袖子一甩,视线也才扫过室内的李奉耀,侍卫,他也不认识他们是谁,但知道这里是剑南道他们是当兵的,如果有战事他们就会有伤亡,这里的人可比山上的野鸡野兔子多….. 季良将既然如此我就走了这句话咽了回去,重重的哼了声,又屈辱又倨傲的跑了出去。 严茂对侍卫摆摆手,侍卫施礼退下。 “三老爷你适才说什么?”他转头问,“项大人的伤…..” “项大人的伤好多了,他可以参加庆贺,不如让他来主持。”李奉耀忙说道。 这可不是个大夫,是个疯子,让他给项云看伤,难道要让项云从马上摔下来再被马踩一脚吗? 严茂道:“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具体的事还要大都督来决定,我今晚会去见大都督的。” 李奉耀嗯了声,没有兴趣再留在这里,既然晚上严茂会去见李明玉,他就去家里等着吧。 看着李奉耀脚不沾地的走了,严茂神情无波,拿起桌上的文册并没有再整理,唤来侍卫:“让古司马按名册通知他们来。” 李奉耀越过木然如泥塑的衙门守卫,在李宅门子们再次众星捧月中进了家门,决定今晚守着李明玉,不止今晚,以后他都要守着,李明玉不再只是个孩子了,成了大都督要处理政事,但他还是孩子,作为叔父一定要守在他身边,不能让他被手下这些各怀鬼胎的官员们欺瞒。 “三老爷!” 李奉耀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以及淡淡的花香,他转头看到了在一颗花树后半遮半掩招手的李敏。 “你怎么在这里?这么快从江陵府回来了?”李奉耀走过去问。 李敏摆手:“我还没去呢,不对,我是去了又回来了,还没再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奉耀皱眉,李敏不等他说话就拉住他的手:“这些不打紧,三老爷你先借我些钱救急。” 钱?李奉耀很生气:“我还没钱呢!” 这是他在李宅最恼火的事,看着金山银山,他一分钱都拿不到,吃喝用度当然是不缺,要什么有什么,但是,那些东西有什么意思,而且还是这些下人们送给他的。 他要钱,要掌控,要自己送给自己。 “你怎么会没钱?”李敏瞪圆眼,“难道二老爷没有给你钱吗?” 二老爷?他哪里有钱?还不如自己呢,至少自己在剑南道吃穿用度不用花钱。 李奉耀反握住李敏的手,其他的事都丢开:“什么钱?你快讲来。” …… ……. 李奉耀里里外外的忙碌操心项云没有再关注,他坐在室内想着最近叹气,事事不顺啊。 李奉耀李奉常认为李明玉承袭节度使是他的功劳没有用,剑南道的这些人并不会这么认为,因为的确不是他的功劳。 没有功劳在剑南道这里做事就不方便,不过,还好有一件事是顺利的,李明楼在见过项南后,已经启程去太原府了。 那就让事情变的更顺利一些,将原本要推迟的成亲立刻办了,夜长梦多这种老话是有道理的。 项云取过纸笔,抬起没有受伤的左臂,用左手开始写字。 他年少博才,能双手书,天文地理皆通,上行下达为官兢兢业业,却半辈子屈人之下,难道一辈子都只能屈人之下吗? 第五十八章 离家的途中 简短明了混杂在家书琐碎中的密信,被最可靠的随从携带而去。 大夏国不管是偏避的小路上还是宽阔的官路上都有信使奔走,官府的公文令信有驿站令兵传送,私人的则五花八门,自己的随从,镖局的镖师,南北奔走的货商一一不等。 而随着这些人的奔走,各地的奇闻异事以及京城最新的消息也随之传播开来。 这段日子最奇闻的就是一个小娃娃当了节度使,有羡慕天生富贵命的,有嘲笑世道荒唐,有悲愤乱了天道伦常,也有一本正经引经据典分析李奉安何意皇帝此意又何解,乱乱纷纷扰扰。 项南走进来见到这场面心里叹口气,他没有再转身离开,这么偏僻的小驿站都如此,整个大夏朝此时没有清静的地方了。 核验了身份驿卒端上了简单的饭菜便再次加入大家的讨论中,项南安静吃饭,心里难免纷乱。 没想到李奉安死了这么久还能让儿子当上节度使,有了节度使旌节剑南道还可以被李氏霸占,而李明楼就更能霸占他了。 项南的筷子戳着盘中的肉,看着一旁的包袱里露出的信封一角。 他几乎日夜不停翻山越岭,但家信依旧如影随形,就像一张无处不在的网,冰冷的将他禁锢。 “…..家里来的信啊!太好了!” 身后传来男人的笑声。 这世上还有人喜欢接到家信啊,项南回头看去,在他身后一桌挤了六个男人,饭菜也很寒酸,穿着打扮是驿兵。 项南想起来了,自进来后只有他们一桌没有谈论小儿都督的事。 一个大胡子男人手里正捏着一封信瞪眼看,被另一个男人伸手夺过去。 “看什么看,你又不识字。”他说道,“还给鸦儿。” 信被塞给一个年轻人,他与项南背对背而坐,只看到宽阔的肩膀窄瘦的腰身。 “是我娘写的,她要来看我了。” 年轻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项南似乎能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你媳妇来不来?” “肯定啊,婶子就是带媳妇来跟鸦儿成亲的。” “哈,回家就能吃喜酒了!” 也是一个可怜人,不仅要回家,还要成亲,项南同情的看这个男人一眼收回视线。 时近傍晚,涌进来驿站的人更多,厅内更加嘈杂。 “新消息,韩旭已经接下了任命。” “不寻死觅活了?要去委身那个小儿了?也不过是沽名钓誉闹剧罢了。” “不去才傻呢,那小儿坐着的可是金山银山。” “别说去做刺史了,去给那小儿当上门女婿都是天大的福气。” 厅内响起哄笑声,项南放下碗筷走了出去,他没有去后面的客房,而是直接去了马棚牵马,日夜不停的赶路吧,离家越远越好。 武鸦儿的视线从门口收回:“这少年跟我们一样。” “独行却不是令兵气息。”胡子男低声道,“这条路是通往宣武军的。” “宣武还好,河东那边的人要小心些。”武鸦儿低声道,手在桌上敲了敲,又有一封信掉出来,“河东那边已经一半姓安了。” 胡子男面色不安:“这信上说军令让我们分兵去河东,怎么办?” “当然不去。”武鸦儿道,“不仅不去,还要把振武的所有兵马都调到我们这里。” 有军令不遵,还要假传军令,这么大胆的事他们从未做过,也不是没做过,只是这次好像要做的很大….. 挤在一起的男人们对视一眼:“鸦儿,不会有问题吧?万一出了事,梁老大人也保不了你。” 武鸦儿笑了笑:“有什么问题?现在还有军令可遵?世人只看热闹。”他微微侧头看了眼身后,厅内说笑小儿节度使,韩旭等等事热闹,“死人都已经看清楚了,所以才敢为幼子谋功名,难道那小儿得了节度使只是为了名字好听吗?那是要让剑南道固若金汤。” 原来是这样啊。 胡子男点头:“李奉安是个狡猾的家伙,他做事肯定有算计,我们跟他学,就算捞不到好处,也吃不了亏。” 武鸦儿端起酒碗,因为白皙而显得阴郁的脸上浮现笑容,这笑容比平日多了几分暖意,让他整张脸都莹亮。 漠北是他的家,家里有亲人来,就更是家了。 他们几人都是孤儿,好容易武鸦儿还有一个娘,那就是大家的娘。 赶路,回家,男人们也都笑起来,端起酒碗重重一碰。 世人谁不想有家,回家,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回家,为了家反而要越走越远。 晨光笼罩大路边的驿站,驿站里并没有来往的热闹,几层兵马围拢的内里安静如夜。 门被推开金桔端着食盒探头向内看,看到站在墙边的李明楼。 李明楼穿着里衣,长发系在身后如同泥塑。 “小姐,你又没睡?”金桔不安道。 李明楼嗯了声,金桔走过去,跟着她看墙上,墙上挂着一副舆图。 “剑南道在这里,我们现在在这里。”李明楼指给她看,“已经这么远了。” 金桔当然不会讨人嫌的问太原府在哪里,而是眨着眼故作无知:“啊,这么近。” 纸上的距离一手可量,实则隔山跨水千里迢迢,李明楼有些怅然,但隔着山水总好过隔着生死,她笑了笑转过身:“吃饭吧。” “小公子收到大小姐送的庆贺礼物了吧?” “不知道剑南道怎么庆祝呢。” 金桔在一旁说些开心的话让李明楼下饭,吃饭的时候元吉像往常一样进来,拿着最新收到的消息。 “剑南道一切都好,大都督已经见过了治下官员,并巡检了八部。” “季良的确胆大妄为,还好东海先生会论断阻止,小碗开始跟着东海先生学医术了。” 元吉说了大事也不忘小事,说到这里抬起头看李明楼。 “韩旭已经接任,准备启程往剑南道来。” “是崔宰相说服的他,他是崔征的人。” 崔征想要把手伸到剑南道,这不意外,李奉安死了,多少手都想伸过来,伸过来打断就是了,就算是宰相的人也一样。 李明楼当然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另外的细节,握着筷子啊了声:“原来是他。” 这个韩旭在朝中平平,又是文官,跟李奉安没有什么来往,小姐竟然知道他?不过,小姐能让公子承继了节度使,知道一个韩旭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元吉点头:“小姐不用在意,他就算是宰相的人,来剑南道也如同个死人。” 李明楼哦了声,事实上韩旭没来剑南道就成了死人。 她想起来了,那一世在李明玉之前被任命为剑南道节度使的那个人就是韩旭,只是还没有接过旌节,在赴任的途中遇到兵乱死了。 然后项云才趁机替李明玉奏请承袭。 这一次李明玉直接成了节度使,韩旭竟然还要往剑南道来,那这一次他还会死在途中吗? 第五十九章 既定的命运 李明楼握着筷子沉默又怅然。 这就是既定的命运吗?不过也不对,她放下筷子起身走到舆图前。 金桔不敢打扰,站在一旁努力的连呼吸都消失。 元吉跟着走过去,李明楼脸上的裹布遮盖了她的神情,但依旧能感受到她的肃重。 “今天是几月几?”她问道。 元吉没有觉得这个问题可笑:“十月初三。” 前一世韩旭被任命为节度使也是在十月,死在什么时候过去十年她实在记不清,但地方还记得,淮南。 “时也命也。” 李明楼的耳边似乎响起姜亮懒洋洋的感叹,看到这个老头抱着粗茶碗缩在椅子中。 “韩旭本不会从这里过,但他是个大孝子,赴任之前去拜别老母,从老家到剑南就要经过淮南,早不早晚不晚赶上兵乱,所以是命不好。” “这根本不是命好不好的事,那是淮南,紧邻安康山长子所在的浙西,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更何况宣武的兵闹饷闹到了淮南。”刘范伸手一点看透世事,“这很明显是被宣武和浙西操控的。” 这的确是宣武和浙西节度使操控的,刘范和姜亮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大家已经看到结果了。 先是宣武节度使假纵官兵闹饷,告了罗氏贪墨了饷银,朝廷哗然。 宰相崔征指全海与罗氏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要问罪全海。 全海自然不服,让皇帝一道旨意定罪宣武节度使,革职进京。 在这一片朝堂纷争中,韩旭的死反而如同小船入海,大浪打翻无声无息不见,也没有人关注一个节度使身份的官员是怎么轻易被乱兵杀死了。 淮南也没有人再关注,宣武闹兵乱之后,淮南被浙西借口帮忙平乱悄无声息的占据了。 项云则也趁这个乱机提请让李明玉承袭节度使以安稳剑南,待朝廷选出新任节度使后再行交接。 崔征和全海都不希望对方的人掌控剑南道,在项云一番游走之后,皇帝同意了。 成元四年初,李明玉拿到了旌节。 成元四年正月十五,全海调宣武新任节度使吴章率兵马埋伏在宫城要先下手为强干掉崔征。 吴章当场反水,全海挟持皇帝退避皇宫中,宣告宰相崔征叛乱。 这就是大夏国乱的起始,成元四年的官宦朝变。 随后,全海请皇帝发令调十二卫军入京护驾,安康山以救皇帝为名义发兵,振武军武鸦儿神兵突降先一步到了京城,袭杀吴章,破宣武道围城兵马,然后入宫杀了全海。 成元四年二月十八,崔征率百官迎皇帝归朝。 二月二十,行军途中的安康山宣告谋反,一声令下宣武、浙西、平卢、河东、淮南五面应和。 天下大乱。 “原来那时候东南的一个小小的兵乱其实是安氏叛乱的前奏。”姜亮幽幽长叹,“世事啊真是莫测。” “莫测什么!如此荒唐的事只要好好想一想就能看出问题。”刘范愤怒,“只不过朝廷被崔征和全海那两个废物把持,他们除了争权脑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全海轻易上了吴章的当,崔征轻信了安康山,他们让天下大乱。” “他们当然不想天下大乱,想还是不想也由不得他们。”姜亮不急不躁,吹着茶碗的热气,“曲子已经谱成,才会起前奏,荒唐也非一日。” 安康山意图谋反是已经筹划许久的,宣武兵乱是他发令的信号,崔征和全海的争变则是他的东风。 那一世李明玉是在年初拿到旌节,期间周旋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可以推断宣武兵乱韩旭死亡是在十二月初。 这一次李明玉十月拿到了旌节,韩旭还是在十月的时候得到了任命,那么他离开京城回家乡然后再去剑南道,算着日子十二月的时候还是会走到淮南,所以还是会死吗? 命运还是不能改吗? “小姐,我们要去淮南吗?” 元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李明楼的怅然,她看到自己的手已经落在舆图上,手指点着淮南的位置。 元吉的话打断了她,又提醒了她,但念头才飞扬又立刻被她压下,手从舆图上收回来,衣袖滑落遮盖了手臂,其上的灼烧烂疤因为启程往太原府而浅了很多。 “有几件事你安排去办。”李明楼说道,从舆图前走回桌子前。 看她要端起碗,泥塑的金桔活过来:“小姐,饭菜凉了我去热一热。” 已经沉默了这么久了吗?李明楼点头,金桔收拾。 “让京城的人盯着崔征和全海。” “查一下徐州刺史吴章的动向。” 李明楼对元吉开始吩咐。 元吉没有疑问,崔征和全海是如今天下最掌权的两人,人人都会盯着他们,尤其是李明玉还要进京谢恩,只是这个攀附罗氏的吴章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 “明玉已经宴请过剑南道的诸人,让他立刻去山南和黔州拜访那边的文武官员,亲自去。”李明楼说道。 山南道设置节度使,黔州低一级为观察使,两者与剑南道相邻,地理位置重要,李奉安在时与之关系也不错,此时李明玉子承父业,两地是叔伯长辈也是同僚,是该走动一下。 这件事严茂肯定已经安排,元吉还是点头应声是,他为大小姐能考虑到人情来往细心而欣慰。 李明楼看着他说出了下一句话:“…..带着兵马去。” 元吉神情一滞。 是他想错了,还是大小姐说错了? 李明玉身为大都督出行自然有兵马护卫,还特意说带着兵马去的兵马,肯定不是指普通的护卫,是字面意思的兵马。 十二卫兵马没有皇帝的命令不能出辖区,当然这个可以忽略不计,李奉安也一向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带着剑南道的兵马进入山南和黔州,那意味着….. 李明楼似乎没有看到也不明白元吉的惊讶,继续平静吩咐:“至少要在两地留三个月。” 带着自己的兵马留在别人家里那么久,这是抢地盘啊,元吉不用困惑了,不是他想错了,大小姐就是这个意思,大都督也从未说过的意思,想或许是想过…..这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元吉深一脚浅一脚的告退了。 元吉需要安抚一下情绪,不过李明楼并不担心他的执行力,元吉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唯一会让他犹豫迟疑谨慎行动的是他们姐弟二人的安危问题。 李明楼也没有再多给元吉解释,一个解释就要更多的解释来解释,她没有时间浪费在解释上,尤其元吉是不需要她解释的人。 天下即将开始陷入征战,当然是掌控越多兵马越多的地盘最重要,至少不能让山南和黔州这两个剑南道的门户要地落入他人之手,就像姜亮和刘范分析的那样,抢先两个月占据山南道对剑南道很有利。 李明楼站在舆图前,安康山宣告谋反的时候,天下是措手不及。 叛军兵马扑向京城,另外还有安康山散布在各地兵马中的随众随之作乱,他们兵马所经过的城池措不及防溃不成军,有的官员抗击满城覆灭,有的官员则干脆投降加入了叛乱。 成元四年二月,病重的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受惊而亡,罗贵妃被崔征下令处死谢罪试图安抚叛军,同时请昭王继位。 成元四年三月,尚未启程的昭王被安康山长子安德忠围攻,为护城保百姓,昭王亲率王府兵出城迎战,不敌而亡,安德忠依旧屠城。 成元四年五月,武鸦儿率兵迎护鲁王为帝,以河中为陪都,直到四年后安康山被武鸦儿亲手斩杀,叛军四分五裂,皇帝才得以回京城。 武鸦儿病故后,又经过五年大夏朝才渐渐平息了战乱。 然后,有功赏功。 然后,她们姐弟就死了。 “小姐。”金桔略不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李明楼从舆图前回过头,看到金桔拎着热好的饭菜回来了。 小公子成了节度使,所有人都在欢庆,只有大小姐没有开心,反而变得更加沉默以及忙碌。 不知道别人的大丫头们会怎么做,金桔张张口将劝慰的话咽回去:“小姐,吃了饭再忙吧。” ....... ....... 每天一更内容太少,跟着看的朋友辛苦了,可以攒起来看的,很是惭愧。 明天更新推迟 笔记本打不开了,写好的稿子也更不了,希望明天修好电脑顺利找回。否则……这种绝望的痛你们有体会不?君九龄的时候我体会过一次,这次还是没长记性没有每次写完保存到不同的地方,我恨我自己啊啊啊啊啊 第六十章 有路先行 天大亮,天又暮色,项九鼎站在驿站外看着四周亮起的篝火,看来今晚起程又无望了。 “今晚还要给小都督庆贺吗?”项九鼎拍着肚子道。 随从提醒:“九爷你的表情开心一点。” 项九鼎伸手将嘴角拎上去:“小公子当了大都督我当然开心,这还用提醒吗?但这走的也太慢了。” 虽然说走就走离开了江陵府,但这些日子并没有走多远,李明楼昼伏夜出,夜间行路本来就慢,还经常停下来,一停就是两三天。 “大小姐身体不好。”随从给出理由。 项九鼎将手放下来:“大小姐身体不好,还是不想走的快,我都没有意见,大小姐怎样需要理由吗?” 随从含笑:“九爷说得对。” 项九鼎撇撇嘴,然后露出更大的笑容:“走得慢也好,家里能准备一场更周全更盛大的婚礼。” 他已经收到项云的信,信中说到了太原府就举办婚礼,不再是原本商议的定亲。 李奉安遗愿不用守孝要看到女儿终身有定,但李明楼还小不急着圆房,不过这并不影响婚礼大办,如今李明玉承袭节度使,更是双喜临门要大办。 随从笑意亦是更浓:“双喜临门,九爷今晚更要多喝两杯。” 项九鼎拍着肚子大笑举步向外边的营地走去:“今晚我请大家。” 护送李明楼去太原的人马有江陵府李奉景带着李家的护卫和随从,有元吉带领的剑南道兵马仆妇丫头随从,有项九鼎带着的太原府项家兵马随从,一路上所有的花费都有剑南道承担,没有分你我他。 不过大家当然可以自己花钱吃喝玩乐。 项九鼎刚接到这个任务过来时,还想要大包大揽他们项家把一路的开销都负担了,毕竟娶媳妇嘛,结果一看李家的人马数目以及吃穿用度排场,这话便烂在肚子里没敢说出来。 承担一晚的吃喝项九鼎还是敢说出来的。 四周听到的人们发出应和,将气氛掀起来,前方的营地里也一阵骚动,但并不是应和项九鼎,他们从不同的营帐而来,披甲带械御马很快汇集成队列,方方正正肃重。 咿?要启程吗?项九鼎惊讶的站在原地,其他人也都不解的看过来。 要启程的话从来不会这么突然。 “大家不用启程。”元吉走了出来,他也穿了行装,身后随从牵马,“打听到一个名医的行踪,我和大小姐去拜访。” 另一边方二赶着马车从驿站后院走出来,丫头金桔手里抱着黑伞,跟在后边对跟随的两个仆妇叮嘱什么,然后才爬上马车,车帘掀起,暮色里可以看到其内坐着裹着黑袍帽子遮住头脸的李明楼。 项九鼎忙动身:“我陪同去。” 元吉制止:“九爷,你看着这边吧,这边也不能离开人。” 李奉景擦着汗跟过来:“劳烦九爷留下帮我吧,我一个人还真着看不过来。” 想到车队中的财物,项九鼎心也跳了跳,这还是一部分,更多的嫁妆就在身后路上跟过来。 “走的不太远,我们在襄元城会和。”元吉道。 襄元城,项九鼎在心里勾勒方位舆图,在鄂岳附近的,不在去太原府的路线上,不过也没什么,从忠武境内绕一下就行,只是多走些远路而已,治伤要紧,没有女孩子想要穿着黑袍裹着头脸当新娘。 “好。”项九鼎对元吉抱拳,又看向走过来的马车,“大小姐放心,你们一路小心。” 金桔掀起车帘:“幸苦九爷了。” 项九鼎笑着说不辛苦不辛苦。 金桔又看李奉景:“四老爷,孟妈妈我已经交代好了,有什么需要你吩咐她。” 李奉景面带笑意又矜持点头:“我知道了,放心放心。” 金桔一笑:“有四老爷在当然放心。” 李奉景笑意更浓,捻着短须看着元吉:“你们路上小心,找不到大夫不要急。” 元吉应声是。 虽然态度算不上多恭敬,比以前好多了,至少能答声话,像个下人模样了。 李奉景很满意,尤其是腰里刚挂上去的一串对牌沉甸甸,坠的他稳稳的站在地上挺直着腰杆。 兵马拥簇着李明楼的车在暮色里疾驰而去,变成点点星光,然后消失在大地上,项九鼎和李奉景才收回视线。 李奉景叹气一声:“希望这次能找到好大夫。” 项九鼎信心满满:“大小姐吉人天相。” 至于大小姐这伤是怎么来的,大家心有灵犀的不提,还是说些高兴的事吧,李奉景微微一笑:“九爷要请客?还是不用了,我们明玉的喜事,当然我们来请客。” 项九鼎视线落在李奉景的腰上,嘿嘿一笑:“四爷如今财大腰粗。” 他们这是第二次相伴,再加上有第一次的同甘共苦,李奉景跟项九鼎感情已经很亲近,可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李奉景手抚上对牌,作为家中唯一的庶子,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腰粗过。 “四老爷。”有一个管事从远处张望然后奔过来,恭敬的施礼,将一张纸递过来,“这是采买的十天的马料。” 有没有对牌管不管事是不一样了,就在刚才他还在这个车队中似乎是不存在的人呢,尤其是剑南道的这些人,一个个都认不得他一般。 现在一个马夫都一眼能认出他了。 李奉景神情平静嗯了声接过,看到其上的数目手还是忍不住抖了抖,马,要吃这么多钱吗?是不是吃的太好了?不过李奉景到底是李家的老爷,不至于真的问出来,淡然的给了对牌,管事恭敬的道谢退开了。 “那今晚就还是四爷破费吧。”项九鼎挽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我要是请连你们的马都请不起。” 李奉景哈哈笑,跟他打趣:“我们没有马吃的多。” “今晚还是少喝点,我们明早赶路。”项九鼎玩笑过后又认真,“尽力跟上大小姐的行程。” “那是自然。”李奉景亦是郑重点头,手在腰里的对牌上摩挲,要是能多留几日更好。 ....... ....... 抱着本子去重装系统回来了,怎么说呢,感觉最近很多事不顺,但想一想原因其实都在自己,就做事还是要认真和努力猜对,与大家共勉。 第六十一章 李四老爷的从容 十月末的许州已经暑气尽褪,丝丝寒意随着晨风从衣领衣袖中钻入,站在屋檐下的李奉景不由缩了缩脖子。 身后立刻有丫头给他披上斗篷,旁边又有丫头立刻将一碗热茶捧过来。 李奉景只微微抬了抬手接过茶,身姿一动未动,视线依旧落在院中盛开的菊花上,心里想的是那布料商说的不错,菊花真的有千万变化,千姿百态啊。 要是送回家里妻子女儿肯定很开心,这么多名贵的花草,现在独独是给他一个人,这种场面不能让家里人看到,真是锦衣夜行,可惜。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李明楼能把一间屋子搬到江陵府,几十盆菊花不算什么吧。 “四老爷四老爷。”有管事扶着帽子急急进来,“这是新的账单您过目。” 被打断思路的李奉景有些不高兴:“今日没空。” 那管事立刻低下头没有丝毫反驳应声是退了出去,门外又有人进来,走的急撞在他身上,门口些许混乱。 “四老爷,知县来人请赴宴。”他报道。 一地父母官,也不算什么,李奉景有些懒懒:“收下名帖,今日太忙了,明日再去。” 随从响亮应声是转身跑开了。 赏花是闲情逸致,这一大早的忙乱,李奉景对丫头道:“就说我忙着呢,有事明日再说。” 两个丫头脆声应是快步向外走去,有人从门外急匆匆进来。 “四老爷今日忙,有事.....”她们忙张开手阻拦。 项九鼎瞪眼:“忙什么?” 李奉景看到是项九鼎,摆摆手示意婢女退下,非常得体的说笑:“再忙,九爷也要见。” 项九鼎看着站在廊下的李奉景,竟然想不起来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样。 虽然有着李奉安四弟的名号,也披着一副富贵人家老爷的气派,但眼神飘忽说话言谈透出没有底气的单薄。 但现在单薄丝毫不见,气派填满了内里,尤其是面对自己的气度不卑不亢,甚至有长辈见晚辈的倨傲。 当然,从辈分上说,项九鼎的确是小一辈。 但这不过二十多天,变化也太大了,是谁给了他这般的勇气?钱吗?项九鼎的视线落在李奉景的腰里,剑南道的对牌始终挂在那里。 “大小姐怎么还没有消息?”项九鼎没心情跟他说笑,开门见山问。 李奉景道:“大小姐说了在这里会合嘛,怎么叫没消息。” “已经七天了。”项九鼎重重道。 自从李明楼说要找大夫与他们分开走后,第一次三天后就会合,然后走了没多久,又发现了大夫的踪迹李明楼再次追去,过了五六天大家再会合,如此反复直到来到了许州,而这一次过了七天了李明楼还没有出现。 项九鼎似笑非笑看李奉景:“大小姐该不会又想家了吧。” 李奉景顿时变了脸色:“项九爷,你是在嘲笑我们明楼吗?” 项九鼎也变了脸色,伸手拉住甩袖转身的李奉景:“四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听我解释。” 说出这句话,项九鼎有些心酸,上一次李明楼消失,惊怒的是他,质问的是他,而不安的猜测和解释的是李奉景。 李奉景腰杆硬了之后,在这个车队里就是当家做主的人,没有人能要他解释。 “我是担心大小姐,这边山路多,匪贼很多。”项九鼎低声下气诚恳的解释,“大小姐带的人马不多。” 好话说了一箩筐,李奉景缓和了脸色,门外有随从疾步进来:“四老爷,见到了。”俯身递上来一封信。 什么信?项九鼎探身看,李奉景接过斜看了眼项九鼎,项九鼎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心里有些不高兴,第一次作伴上路的时候,李奉景可是天天拉着他说项家李家是一家人了。 李奉景将信一眼看完,神情淡然的将手一伸递过来:“看看吧。” 项九鼎本想倨傲的拒绝,但算了吧,李家嫁女,项家低头娶妻,他伸手接过看了神情惊讶:“又找药去了啊。” 李奉景哼了声在廊下踱步:“我们明楼是很懂事的,五天的时候让人送了口信回来要耽搁过不来,留了地址,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送过消息?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声?项九鼎心里想,但知趣的没有质问。 随从在一旁乖巧道:“见到了元吉,大小姐已经被大夫问诊过,只是缺少几味药,不太好找,大家陪同大夫去找药,四老爷再多等几日。” 项九鼎道:“什么药这么稀奇?竟然买不到?” 世上还有有钱买不到的药? “不是什么药都可以用钱买到的。”李奉景道,“比如晨间的第一滴露水,比如初冬跌落的第一根松针。” 什么乱七八糟的,装什么见多识广,就算是这些,只要花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第一滴露水松针什么的又算什么不好找的。 六叔说剑南道的人古怪,要小心应付,说李家的人很简单,哄着捧着就行。 现在看来,剑南道和李家的人,不都是姓李,一样的古怪。 项九鼎深吸一口气笑:“是,药不在贵,在于稀奇,有时候越常见的越难得。” 李奉景满意的点头,将信接过来扔给随从:“所以九爷你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有元吉那么多人陪同,不用担心。”打趣一笑,“更何况又有项南公子亲自上门,我们明楼也是急着想要治好自己啊。” 项九鼎整容:“我们项南从不以貌取人。”又嘿嘿一笑,“跟我这种俗人不一样。” 这话说得真诚又有趣,李奉景很开心的笑了,邀请项九鼎:“新送来一壶好茶。” “什么茶用一壶装?”项九鼎瞪眼。 “好的不是茶,是壶。”李奉景得意,对身后的随从叮嘱,“你们那边留着人等着。” 随从应声是。 “今天我忙,让他们有事明天再来说。”李奉景又道,和项九鼎迈入室内。 随从应声是,眼中闪过一丝笑再垂下头安静的退了出去。 暮色降临时,天上乌云滚滚,深秋的一场雨转眼就砸了下来。 大路上油火把在雨水中飘摇,照着一队人马,这些人皆头顶莲花帽身披琥珀衫,油烟雨水蒸蒸中恍若神仙。 “小姐,已经进入淮南了。”元吉微微掀起帽子来到李明楼身边道。 骑着马的李明楼嗯了声抬眼看前方:“雨太大,寻个地方借宿落脚。” 元吉应声是转身向前而去。 李明楼看着他的背影,命令很快传开队列,马队的脚步加快。 为什么他们会来淮南,他们不需要解释,只需要命令。 而需要解释的项九鼎以及老天爷,交给身为长辈的李奉景最合适,让他们知道她不是不去太原府,她是在一直努力去太原府。 第六十二章 神仙夜宿 深秋的雨寒凉,屋子里跳跃的油灯不堪侵扰熄灭,而与此同时刷刷的雨声中有咚咚的敲门。 呆坐的老者惊得跳起来。 敲门声停下一刻,似乎给屋子里的人回神的机会,然后再次响起来,力度穿透雨声但又不砸重人心。 透过敲门声,老者似乎能看到门外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但并不凶恶。 “谁啊。”老者颤声问,并没有往前迈一步,手紧紧的抓住桌角。 “老丈,过路的,雨太大想借宿。”外边的男声沉稳有力穿透大雨。 借宿啊,老者看看自己窄小简陋的室内。 “屋子里不方便,在院子里门外也可以,跟老丈您说一声,免得吓到。”一个女声传来。 女子啊,确切说是女孩子吧,老者迟疑一下慢慢的走向门口,透过破旧的屋门向外张望,黑漆漆一片,人影与夜色重叠。 人影被一圈篱笆和木板门阻挡在院外,稀疏的篱笆简陋的门板被风雨冲击动摇西晃,其后的人影却似乎面临铜墙铁壁一步不能上前。 老者心里轻叹一声,打开屋门:“先进来再说吧。” 金桔用随身带的油点亮了灯,方二接过李明楼解下的莲花帽和琥珀衫,角落里惊讶的老者神情变得惊骇。 当打开院门火把亮起,夜色里头戴莲花身披黄衫的人影呈现在眼前,老者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惊讶的不知所措。 而衣帽解下,其下的女孩子竟然恍若鬼魅。 神仙?妖怪? “我在寻找一个大夫路过此处,惊扰老丈了。”李明楼主动解释安抚。 大夫,生病了啊,脸都不能见人啊,可怜,老者脸上的惊惧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同情。 “小姐住屋子里就好,我们其他人在廊下和柴棚歇息。”元吉对老者道谢。 老者看了眼屋门外,虽然得到了邀请,也只有这几个人走进来,其他人都还安静的站在外边被雨水冲刷。 “那怎么好,这么大的雨,天又冷。”老者道,拿起拐杖,“你们且稍等,我去给你们找找住处,我们村子不大,但住几十人还是可以挤一挤,只是现在不太方便,唉,你们等等,我去问问。” 他拄着拐杖腿脚一瘸一拐口中嘀嘀咕咕的向外走。 元吉要跟上一起去,被老者拒绝了:“不好不好,还是我自己去吧。”嘀嘀咕咕的拿过蓑衣斗笠冒着雨出去了。 虽然是在陌生又简陋的地方,李明楼没有不自在,自己坐下来,金桔还摆出了泥炉,待一壶茶烧好,老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村人,在火把的映照下神情惊惧的打量他们。 李明楼看得出来他们很害怕,但他们同意借宿,虽然提供的大多数是柴房家畜棚以及屋檐下,对于元吉等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们随身带着遮雨的油帐做铺盖可以很好的休息。 方二和金桔陪同李明楼在老者这里,元吉带着其他人跟随村人散开,雨夜里嘈杂喧哗然后渐渐归于平静。 金桔简单的铺了床,李明楼躺下歇息,金桔和方二打地铺,老者则避让到柴棚里,对于老者的善意客气,李明楼没有推辞,客随主便。 一夜无话,天亮的时候雨也停了,纵然头脸被包裹,李明楼推开门也感受到满面清冽,也看清了这个村落。 村落不大也不小,老者这是住在村头,再往里可以看到散落的宅院,都是简单的土坯房,少部分有矮墙围,多数是篱笆竹门,不过雨后的清冽气息中夹杂着烟火气,但村子里还没有炊烟升起,而且没有鸡鸣犬吠,是鸡狗还在睡吗...... 元吉过来了:“小姐,可以走了。” 村外的大路上歇息一晚的兵士们已经跨马整装待发。 “每家都放了一块银子。”元吉说道。 李明楼不在意这些小事:“这个村子有些古怪。” 元吉道:“村子里有些房子被火烧过,晚上我们住的人家还有哭声,有人家悬挂了白布,办丧事。” 是深秋干燥失火了吗?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和烦恼啊。 李明楼没有再问迈步要走,老者一瘸一拐的从灶火间走出来:“也没什么好招待的,烧了一锅热汤,你们喝了暖暖身子吧。” 李明楼道谢,金桔笑吟吟的走过去将一块碎银子塞给老者:“老伯你拿着,这是我们的留宿钱。” 这一块银子留宿一年都用不完,老者吓了一跳将钱扔回去:“不能不能,怎么能要。” 外边有村人也面色惶惶的跑过来,原来也是发现了放在屋檐下的碎银子来询问以及退还。 元吉再三说明是赠送,村人还是不敢收,李明楼不耐烦这种来往,要让元吉收回来,既然给银子让他们不安,那就不要好心做坏事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以及男子的喊声打断了这边的说话。 “爹!娘!” 李明楼看去,见村外路上疾驰一个年轻人,穿的是官衙差役的皂袍。 喊声中人已经到了村口,看到了站在那边的李明楼的兵士,虽然兵士们都乔装护院,可以瞒过村人,但气势瞒不过公差。 那年轻人顿时拔出腰里的刀:“尔等.....” 老者村人也顾不上银钱推搡纷纷跑去同时大喊。 “是小千!” “小千不要鲁莽,这是过路借宿的人。” “小千啊,快回去看一眼你爹。” 有了村人的喊声,被唤作小千的年轻人将腰刀收起,红着眼越过元吉等人向村中而去,马被催促的似乎飞起。 “还好能见他爹一面。” “张老汉撑着一口气就等着他呢。” “可怜,一家人就这么都没了。” “谁不可怜....” 有说话声感叹声哭声随之跟着向村中去,眨眼就剩下李明楼一行人,李明楼看了眼元吉,元吉转身跟了上去。 金桔想了想,走进老者的厨房端了一碗热汤:“小姐,热热身子吧。” 老者做了一大锅热汤,大家每个人都能分到半碗,元吉过来时大家都在喝汤。 “这个村子前几日被山贼劫掠了。”他说道。 第六十三章 哭泣的村民 原来如此,怪不得被火烧过,有丧事死了人,而且连鸡狗都看不到,这山贼下手很凶残啊。 不过将来的日子会有更多凶残的事,不仅仅是山贼杀人,官兵也杀,遭罪的也不仅仅是个小山村,而是城池。 十年战乱中,安康山的叛军极其凶残,所过之处经常屠城鸡犬不留。 李明楼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吧。”又看元吉,“把钱给他们留下。” 多一些银钱,日子好过一些,虽然杯水车薪。 元吉应声是,将适才收回的银钱包起来放到老者的院子里,陪同李明楼走出去,一面将打听到的详情讲来:“三十多个山贼半夜来的,挨家挨户的抢,敢反抗的狠狠打,有几个体弱的打死了,就有这个张小千的爹和娘,娘当时就死了,爹还撑着一口气,刚才小千进门,咽气了。” 李明楼默然走到了自己的马前,听到村里传来撕心裂肺男人的哭声,她收回视线接过方二递来的缰绳,金桔已经在护卫的帮助下上了马。 李明楼原本就会骑马,在太原府的十年常常纵马在山上奔驰,一路走来没有丝毫的不适。 那边的哭声忽的消失,响起了喧哗。 “小千,不要!” “快拦住他!” 李明楼在马上看到村子里那个穿着皂衣的年轻人冲了出来,手中举着刀,他身后乡亲们急急的追赶阻拦。 “爹娘已经死了,我要报仇,我要去救兰娘。”张小千大声喊。 元吉催马到李明楼身边:“山贼除了抢了牲畜粮食钱财,还抢了十几个女人,张小千新婚妻子在其中。” 张小千跑的很快,李明楼能看到他通红的双眼。 “拦住他!”一瘸一拐的老者举着木杖喊。 有两个站在路边的村人扑上去将张小千按住。 “小千啊,你一个人去送死啊。”老者哀声,“张家就剩你一个了。” 张小千跪地嘶吼:“就剩我一个,我还活着做什么,我才走了几天,回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村人闻言不少跟着流泪。 老者含泪拉起裤脚露出被打伤的腿,血已经不流了,翻着肉露着骨头骇人,:“不是不让你报仇,咱们也想报仇,可是怎么报?小千,你快去县里请老爷差人剿匪。” 原本送信的人找张小千也是为了这个。 张小千是村里唯一当差的人,能跟县老爷说上话,以为他会带着官差来。 张小千神情更加痛苦,像被斩断了腿的野兽倒在地上,用头重重的碰地:“没有官差。” 没有官差是什么意思?村人们不解。 “我听到消息就去见了大人,大人说....”张小千将脸埋在地上,无颜见乡邻,“没有人手去剿匪,让再等等。” 怎么会没有官差?县衙里养着很多人呢,窦县还有官兵呢,大家见过抓逃役时来的几乎能踏平村子的差兵。 张小千的声音呜咽泣血:“要去护送给浙西大都督的寿礼。” 李明楼勒住马,看着在地上咚咚撞头的年轻人,不仅是眼红了,额头也红了,渗出一片片血迹。 浙西大都督,安德忠,安康山的长子。 虽然安氏没有儿子接替父亲承袭节度使,但安氏父子都被封为节度使,这也是大夏朝头一份。 安康山在北,安德忠在东南,虽然都是一地的节度使,但威慑却是两三地,连淮南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县城都要给他送寿礼了。 以前只是听姜亮和刘范讲述安康山父子怎么嚣张奢靡,听故事和亲眼看到感觉是不一样的。 村人们神情茫然不懂浙西节度使是谁,更不懂为什么人命没有寿礼重要,但明白这意思是不会有官兵来剿匪救人了。 张小千从地上跳起来:“我自己去救人。” 老者神情悲戚:“你一个人是送死。” “我一个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张小千惨笑,看四周:“我们大家一起去。” 四周的村人神情惊惧。 “不是有其他人也被抓走了吗?”张小千喊,看着一个男人,“春山叔,小麦子被抢走了吧?” 被唤作春山叔的男人神情悲戚,在他身边的一个妇人已经大哭起来:“天杀的啊,不能活了。” “好,我去。”春山红着眼喊道,“连妻儿都护不了,死了算了。” 便有七八个人男人也站出来。 老者悲戚掩面:“不是怕死,那些山贼有兵器又占山高处,我们这么点人又没有兵器真是去送死啊。” “山贼大概有多少人?”有人问。 老者拭泪:“那晚来了三十多人吧。” “他们在这里占山很久了吗?”那人接着问。 老者想了想,摇头:“没多久,上半年还未有这种事。” “那他们人数不多,我们这些人够了。”那人说道。 怎么就够了?村子里总共只有一百多人,其中一多半都是老弱病残,青壮撑死算也就二三十人,老者叹气:“不要说傻话,你们,你.....” 他的声音停下来,神情惊讶的看着适才说话的人,其他村民也都看过去,张小千也抬起头,一个全身都罩在大大黑斗篷里的人居高临下遮住了晨光投下一片阴影。 元吉说的最后一句我们这些人够了,是对李明楼说的。 李明楼点点头:“来这里时候尚短,且从未有过这种劫掠,人数应该就是那几十人。”她的视线落在张小千身上,“你是本地人,对这里熟悉,先带他们去查看一下。” 张小千的视线越过李明楼看向她的身后,那里高头大马精壮的护卫足足有五十人,他们身上马背上鼓鼓囊囊,很明显是携带了兵器。 “你们,是什么人?”他声音干涩的问。 老者先一步出来对李明楼摆手:“这位小姐,这与你们无关,你们快些行路找大夫去。” 这是个胆小的老者,但又是胆大的,在刚经过劫掠自己还被打伤的雨夜,敢开门让素未相识的路人借宿。 李明楼笑了笑:“既然借宿的费用你们不肯要,我们就以工相抵吧。” 第六十四章 奇怪的山贼 正午的日光将雨后的大地铺照,村落虽然依旧没有鸡鸣狗吠,炊烟已经袅袅升起。 两个妇人小心翼翼的从外边搬来一张桌子,桌子有些旧但看得出是村子里最好的,又有两个村妇忐忑不安的从厨房里端来饭菜。 “东西都被抢了,做不出什么好东西。”妇人们低声喃喃,不敢看坐在院子阴凉里的李明楼,不仅仅是因为她独特的打扮,还有她要做的事。 瘸腿的老者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顾不得在意招待客人吃喝太寒酸,一心劝阻:“这位小姐,那些山贼很凶残,你们不是官兵官差,不要去冒险。” 李明楼没有说话,因为他们是官兵。 金桔笑嘻嘻:“这叫为民除害路见不平,我们不怕的。” 老者哭笑不得,路见不平为民除害只是说的轻巧,这个女子听声音也不够十四五岁,怎么家里人没跟着,这些跟着的人也不管,她说去剿匪,还真听命去了。 “小姑娘,会死人的。”老者叹气,这些小姑娘哪里见过死人,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死,“我昨日不想留你们,是怕山贼再来你们遭殃,唉,真该赶你们走。” “山贼在前方占山为王,我们经过也可能遭殃。”金桔认真道。 老者一时无话可说。 门外响起脚步声,元吉和张小千回来了。 “山高陡峭,正面路上设了几道哨卡,哨探很机敏。”元吉介绍打探的情况,“后山待天黑一试。” 当然他不是来诉说事情多难办的。 “这些山贼是抓活的?”他问,“还是就地解决?” 抓获和就地解决是两种不同的打法,剿匪是当地官府的事,他们抓了是不是要交给官府? 一个只顾着去送寿礼的县官不可靠,山贼交给他们没有用,李明楼道:“就地解决吧。” 落草为寇劫掠杀人,死有余辜,这种人留着在乱世里更是祸害。 元吉应声是。 老者和张小千神情复杂,这个小姑娘是在说杀人吗?这么简单轻轻松松,这个小姑娘…… “小姐你们是什么人?”张小千忍不住问。 他带着元吉一行人走了这一圈,虽然元吉他们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作为才入行一年经验并不怎么丰富的官差,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非富即贵,极有可能是官宦。 能用的上这般侍卫的官宦一定比县官高。 李明楼看他一眼:“过路的寻医问药人。” 其实一开始没有表明身份就是要掩饰了,张小千知趣的垂下头没有再问,只要他们能惩奸除恶,管他们是神仙还是妖怪。 元吉带走大部分人马,只留下方二等四人陪同李明楼,村人有十几个站出来要一起去,简单斟酌之后,张小千带着七人跟随。 “爹,娘,等儿救了兰娘,报了仇再来安葬你们。”张小千跪地对着家的方向重重的叩头。 其他男人也纷纷立誓,背着镰刀铁钎锄头,在村人眼泪中跟随元吉一行人离开。 村里人又期盼救回亲人又怕亲人受伤,报了仇欢喜,苟且偷生也不是不可以,一直到了天黑也没有消息传来,村子里变得更紧张,无人入眠。 李明楼没紧张,山野土匪还需要担心是对剑南道兵马的羞辱,她也没有睡着,她现在的睡眠不分昼夜,似乎随时能睡着,似乎永远睡不着,这一世和那一世在醒睡之间交替,半睡半醒之间被元吉叫了起来。 屋子里点着一盏灯,元吉身上沾染着吓人的血迹。 “山上的土匪有点问题。”他低声道。 深秋的夜色沉沉,老者站在院子里看着要上马的李明楼,再看到金桔也拎着小包袱跟上,神情更加惊惧,这是要…..跑吗? 李明楼回头看到了金桔:“你不用去,在这里等着,山上很吓人。” 金桔想了想,将包袱塞给老者,还是坚持上了马:“小姐不怕我也不怕。” 小姐不怕是因为小姐见过死人。 当年安康山攻打过太原府,贼军突袭来,太原军差点抵挡不住,太原府的民众都去守城,她当然也去了,将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城门前一锅粥一锅肉日夜不停,不仅保证了守城军民的吃喝,还养活了闻讯奔来的难民。 一开始太原守兵和项大老爷要驱赶难民,但后来是这些源源不断的难民提供了守城足够的人力兵力,让他们坚持到武鸦儿杀了安康山,叛军终于溃退。 她不仅援助米粮,还亲自上了城墙守城,看到过叛军冲城死尸一摞摞,看到过叛军恐吓威胁虐杀的难民如猪羊。 她还亲自拉弓射箭,只可惜箭术未能杀贼,事后项南给她的信上说回来交她箭术,让她将来成为神箭手,百步能杀贼。 只可惜她箭术未成,先被他当作贼百步射穿。 李明楼收回思绪看着金桔点头,那就去看看吧,将来乱世里没有太平地,先适应一下吧。 老者手里抱着包袱目送一行人疾驰而去,心里慌乱担忧一言难尽,事到如今他除了祈求老天保佑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老者的担心是多余的,李明楼来到山贼所在的山下时,山寨已经被攻下了。 夜色掩盖了大部分血腥,但连杀鸡都没有看过的金桔还是吓得哆嗦,被李明楼拉着蹒跚。 李明楼裹布下的眉头皱起来:“我们伤亡多少?” 元吉道:“伤十人,亡四人。” 对付一群山贼竟然会有这样的伤亡? “他们不像是山贼。”元吉道,“他们的哨岗布置的很严密,哨探也极其厉害,交手后更是进退有序,这不是乌合之众能有的战斗力。” “你是说他们像是官兵?”李明楼听懂他的意思,有些惊讶,“可有活口?审问怎么说?” 元吉摇头:“全部死战,没有活口。” 这也是问题,落草为寇的山贼是为了活命,乌合之众在死亡来临前往往崩溃,怎么会有战死不退的信念。 “大小姐,发现一个山洞,里面堆满了….”有兵士急奔而来,火把明暗交汇下,神情惊讶。 “里面堆满了什么?”李明楼问。 兵士答道:“兵器。” 第六十五章 洞窟里的兵器和女人 这是一个藏在半山腰的洞窟,如果不是暗哨多,元吉等人也不会这么快就发现。 火把照亮这边,李明楼可以看到这些山贼死状的惨烈,他们穿的都是普通的衣衫,身下散落的兵器却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山洞口的遮盖已经撤开,在兵士的火把的拥簇下李明楼走进去看到了堆积的兵器,分类别类摆放整齐,刀枪剑戟入架,弓弩箭簇落地,甚至还有一堆铠甲。 这个山贼不仅抢了一个小山村,还把淮南的兵器库抢了吗?看到这一幕大家冒出这个念头。 李明楼俯身抓起一把长刀。 “已经看过了,没有标识。”一个兵士答道。 李明楼挥动长刀砍在一旁的一根立柱上,尽管她的力气小,立柱还是被砍出一道深沟。 非常锋利,是官造上好的兵器。 “可惜一个活口都没有。”元吉说道。 “他们是官兵。”李明楼道,心里很笃定不需要再查问了。 元吉心里已经认定这个答案了,但还有不解:“是淮南道的兵马?这是做什么?” 以前在边境当兵,会有斥候装扮为普通人,甚至潜伏敌人境内,但在大夏淮南腹地,官兵装扮成山贼做什么?而且还做出了真正山贼会做的事。 “他们不是淮南道的兵马,是其他地方的兵马,来这里冒充淮南道兵马,以图挑起乱事。”李明楼道。 她将来历和原由目的说的如此笃定,元吉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问。 李明楼也没有再解释,端详着山洞的兵器,不用猜了,这极有可能就是宣武道来淮南挑起兵乱的兵马。 竟然这么早就已经潜藏在淮南道,怪不得兵乱蔓延的那么快,一发生就燎着了整个淮南道,原来火种早已经撒下了。 这次真是误打误撞,李明楼眉头又皱起,她来这里其实是想看看能不能从兵乱中救下韩旭,但现在无意中毁了宣武道,确切说安康山的安排,会不会打草惊蛇? 当然如果知道这些山贼是宣武道的叛军,她也是会动手的,安康山的叛军作恶多端惨绝人寰,人人得而诛之。 怎么能不打草惊蛇呢?至少要拖延一些时候,或者这也是命运的反扑,要阻止她改变韩旭的命运,让她知道命运不可改变。 看到李明楼出神,元吉没有再问打扰她,直到门外又有人跑进来:“又找到一个山洞。” 这次是什么?李明楼立刻前去,还没走到就听到了张小千的大喊。 “兰娘!兰娘!” 女人的哭声喊声也随之乱起。 原来找到了关押山贼劫掠来的女人的地方,这里的山洞比起兵器库狭小,臭气熏天,此时在火把的照耀下,衣不蔽体的大大小小的女人们挤在一起惊恐的哭。 随着张小千的喊声,有一个女人尖叫着从中爬出来,夫妻相见抱头大哭,村子里另外的几个男人也上前喊着自己妻女妹妹等人的名字,可惜并不是人人都如愿。 依偎在丈夫怀里情绪最先被安抚的兰娘告诉了大家悲伤的消息,有些女子被山贼带走就没有再回来,或者是被凌辱致死,或者是不甘被凌辱自尽了。 而兵士们也带了消息,旁边的山沟里发现了很多尸首,悲痛的男人们在一堆尸体中找到了自己亲人的,山上响起了更大的哭声。 李明楼叹口气,让兵士们解下身上的衣衫,由金桔拿给那些女人遮体安抚她们,情绪还没完全安抚的兰娘,也离开了丈夫张小千的怀抱来帮忙,都是被劫掠来的由她来安抚更有说服力。 “我们来救你们的。” “大家不要怕,可以回家了。” “山贼已经被剿灭了。” 金桔清脆的女声在山洞里回荡,驱散了浓浓的血腥气。 “是官府来救我们了吗?”不少女人们哭着询问。 官府永远是民众心中最大的依靠,是她们信任的天地,只可惜这个天并不在意她们这些蝼蚁,李明楼叹口气点点头。 看到她点头,原本要给自己家小姐表功的金桔便将话咽了回去:“是的,是我们找了官兵来救大家。” 这样说既没有违背小姐的意思,也没有掩盖小姐的功劳,金桔有着大丫头的小机敏。 官府官兵的到来安抚了大家最后的疑虑,哭声虽然还在继续情绪好多了,大家裹着衣衫准备向外走,内里又传来喊声。 “雀儿,雀儿,雀儿你回来了?” 挤在洞中的女子们一阵动摇西晃发出不安的惊呼,有人跌跌撞撞的扑出来,还没站稳就栽倒在地上,手胡乱的向前伸着:“雀儿,太好了,你找来官兵了。” 这女声沙哑欢喜。 李明楼回头看到这个趴在地上的女人,此时她也正抬起头,凌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张年长但风韵犹存的脸,只是,一双眼被挖掉了。 不是现在被挖掉的,失去的双眼是陈年的痕迹,最少十几年了,但纵然如此乍一看也很吓人,金桔正跑过来扶她,吓得啊哟一声坐在地上。 方才见死人也没吓成这样。 那妇人抓住了金桔的脚欢喜大喊:“雀儿!” 金桔摆手:“我不是啊。” 那妇人却不管,抓着金桔的脚大喊:“雀儿,太好了,我知道你能做到。” 瞎眼的妇人力气很大,金桔挣不脱只得无奈的喊:“雀儿是谁啊。” 兰娘怯怯的走过来:“是她儿媳妇。” 金桔哎了声:“在哪里啊?” 兰娘伸手指向一个方向,那边还有男人的哭声,适才发现的扔着女人死尸的山间。 金桔叹口气不说话了。 “我见过雀儿,她们跟我一起抓来的,往山洞里关的时候挣脱跑了,山贼去抓,那女子特别厉害,抱住一个山贼跳下了山。”兰娘低声说道。 有一个女子怯怯看那妇人,补充道:“她好像是个疯子,不知道她儿媳妇死了,关进来还安慰我们不要怕,她儿媳妇去叫官兵了,官兵会把我们救出去。” 跟其他人的哭泣不同,妇人一直在开心的笑,但迟迟不见自己儿媳妇答应,她有些焦躁,松开金桔,爬起来伸着手向前:“雀儿?雀儿?” 这边山地不平,她眼瞎看不到身子摇晃蹒跚,跌跌撞撞没走几步就向前扑倒。 李明楼伸手接住,那妇人跌倒在她怀里,感受到女儿娇柔的身躯。 妇人抬起头:“雀儿!你把官兵叫来了吗?” 金桔跳起来伸手要把妇人从李明楼身上拉走。 李明楼握住了妇人的手:“是,我把官兵叫来了。” 第六十六章 下山的安排 火把照亮山间,悲伤的哭声停下来,几个村人将衣裳解下来裹住自己的亲人然后背在身上,其他的亡者都被抬上来盖上兵士们的衣衫等候亲人们认领。 大难不死获救的女子们情绪也安稳了很多,能步行跟随下山。 “先让她们下山,再让张小千去通知查问她们的亲人。”元吉对李明楼说道。 李明楼点头,身边一直抓着她胳膊的瞎眼疯妇也跟着点头,李明楼对她笑了笑,这瞎眼的疯妇看不到她的脸,不会害怕。 “官府那边怎么安排?”元吉低声问,还记得李明楼说的这些山贼是官兵的事,虽然李明楼没有再解释。 如果是官兵,这事情就大了,怎么说怎么查都牵涉广泛,而且李明楼势必要表明身份了。 李明楼摇头:“暂时不要告诉官府,我们再看看想想。” 妇人也跟着摇头。 李明楼含笑看她:“你也认为不要是不是?” 瞎眼妇人笑了点头。 李明楼伸手将妇人的乱发掖在耳后。 金桔在后感叹,谁能想到神仙一般骄奢的大小姐会做这种事,这妇人在这里关着沾染了污秽,酸臭扑鼻,小姐却没有丝毫不适,任这妇人拉着胳膊,还给用手摸妇人的脸和头发。 或者神仙就是这样吧,眼里众生平等。 “雀儿你做的好。”妇人也伸手,似乎想要摸她的脸。 李明楼轻轻避开,不是嫌弃妇人的抚摸,而是她不是谁的替代,她唤兰娘。 张小千没有一直守护着妻子,他继续和大家做事,兰娘没有回那群女人中间,怯怯的站在李明楼身后不远处,悄悄的打量,神情一时惊惧一时迷惑,惊惧这女子的打扮,迷惑这个女子竟然会来这种地方。 听到唤声,她打个激灵抬起头,向前迈了两步垂下头。 “你见过雀儿,你帮忙找她的尸首。”李明楼转过头对她低声道,又看元吉,“先安葬了吧。”再看身边的妇人,“待寻到她的家人,再魂归故里。” 元吉明白她的意思,看那妇人一眼,这妇人的口音不是淮南人,估计不是当地人,一时半时不会找到家人。 元吉和兰娘便去了。 金桔将一块山石上扫了扫:“小姐你坐。” 李明楼拉着那妇人坐下来:“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妇人一笑:“雀儿说什么?” 此时她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不惊不喜不焦躁,只是说的话….. 李明楼又问了一遍,妇人依旧答不上来,似乎听不懂她的问话,但不吵不闹含笑认真看着李明楼,反而好像是李明楼说不清在胡搅蛮缠。 李明楼失笑,放弃了,端详妇人一刻,伸手从头上解下一条布裹住妇人的双眼。 李明楼道:“这样好看。” 妇人任她行事,只温婉一笑。 金桔凑过来打量,露出几分惊讶:“这大娘还真好看。” 遮住了双眼,没有了让人不敢直视的双目伤疤,凌乱的头发略梳理掖在耳后,夜色渐退青光乍现中妇人端坐温婉一笑,整张脸轮廓动人,可以想象年轻健全时的美貌。 谁会忍心毁了这么一张美貌的脸? 这妇人虽然衣着普通,又疯又瞎,但举手投足很有仪态,只可惜疯了听不懂话也回答不出有用的信息,李明楼微微思索该怎么问,又猜测这妇人是和儿媳独行,还是有人护送,护送的人是跑了还是被山贼杀了? 元吉疾步走来,打断了李明楼的思索:“有人在窥探这边,像是官府的人。” 元吉来剿匪,第一步就是先剿掉土匪的哨岗,山下的哨岗都换成自己人。 “那人用了跟哨探联络的暗号,询问有没有出事。”元吉低声道,“我们回复了有人来作乱,然后跟踪那人去的方向是县城。” 果然是跟官府有勾结,李明楼默然,淮南道地广物博地理位置重要,安德忠父子一直觊觎这边,看来早已经安插眼线到这里。 “既然有人来打探,可见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他们。”元吉道,“官府应该就要来了。” 小姐,官府来了我们如何做?表功还是问过? 不能表功也不能问过,更不能表露自己的身份,李明楼沉吟。 安康山父子威势已成,反叛筹谋已久,现在他们父子只盯着京城,如果此时剑南道插手这边,安康山父子势必要注意到他们,甚至清除麻烦。 父亲已经不在了,明玉还小,旌节也刚接到手里,安康山父子如果动手,别的不说,旌节夺走轻而易举。 李明楼回头看山上,蒙蒙青光笼罩山林,兵士们穿梭其中将山贼的尸首堆积到一起。 “把兵器运走一部分,山洞放把火烧掉。”李明楼道,收回视线看元吉,“制造出我们没有发现他们身份秘密的假象。” 元吉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我们的身份就是过路寻医问药的人,路见不平,见村民张小千等人义事而勇为。” 李明楼点点头,富豪之家有悍勇护卫的没什么奇怪。 元吉立刻安排一部分兵士们放火,一部分兵士将留下的兵器铠甲再在山上寻地方藏起来,方二带着张小千等村民护送李明楼被救的女人们下山。 当她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土匪的山寨四处燃烧起来,火势最猛的是藏兵器那边。 李明楼回头看,火光照亮天边。 “烧的好。”妇人也回头看,点头赞道。 李明楼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走吧。” 妇人乖乖的跟随,金桔撑着黑伞跟在另一边,黑夜已经散去,晨光不能落在小姐身上。 山脚隐隐在望,天色也渐渐明亮,身后的贼窟被大火焚烧,获救的女子们和村民们噩梦终于醒了,神情和脚步都变得轻松。 方二停下脚步:“有大批得人马来了。” 李明楼向前方看去,在渐渐退散的青光中有一缕青烟袅袅。 这是前方哨探的警示。 来的真快! 马蹄滚滚地面震动,山路上很快有长龙一般的人马,来众披甲带械,身后有官府的旗帜招展。 看到官府的旗帜,村民们和获救的女子们都欢呼。 “大人还是派人来了。”张小千更是激动,率先跑去相迎挥舞着手,“是王大人派你们来的吗?” 村民和女子们也要跟着跑去,李明楼伸手阻止:“等等。” 等等?等什么? 村民女子们不解,方二和护卫们在李明楼身前围拢将她护住。 那群人马并没有过来,而是停在山脚下摆出围拢的阵势。 “贼子受死。”为首的厉声喝道。 张小千停下脚步。 “我们不是山贼,我是县衙张小千,是我告诉大人这边有山贼作乱请兵的。”他伸手指着身后李明楼等人,欢喜大喊,“我们已经剿灭了山贼,把人救出来了。” 听到这一声喊,那边并没有大赞相迎,而是哗啦乱响,前排的兵士将弓弩对准了这边。 李明楼听到身前的方二的骨头发出炒豆子一般的响声。 那是面临生死凝聚了所有的力气准备一搏。 第六十七章 我的来历 这些官兵的动作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村民女子们发出低呼挤在一起,张小千也后退一步,面临死亡威胁本能做出戒备的反应,但下一刻他就收起,那随风飘动的官府旗帜像晨光一样闪亮啊。 张小千更加认真的介绍自己,为了让对方相信,报出县衙里从县令到杂役的名字。 村民和女子们也满眼期盼,纷纷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什么村,父母丈夫叫什么。 他们相信眼前弓弩相对的人马只是误会他们是山贼,只要表明了身份就好了。 李明楼怜悯的看着他们。 怎么会误会呢?兵士与山贼不同,村民与山贼自然也不同,只要想分辨怎会分辨不出,除非是不想分辨。 七嘴八舌的嘈杂似乎驱散了弓弩待发的紧张,但事实那只是似乎。 此时此刻非常凶险。 这些兵马就是为了灭口而来,所以才一开口就称呼他们为山贼。 这些山贼与这里的兵马有勾结是确定无疑了,这些兵马不允许有消息走露的风险。 李明楼身边只有方二五个护卫,张小千和村民们可以忽略不计,这些女人们更是毫无反抗能力的靶子。 元吉带着一部分人在清理山上的痕迹,一部分人在转移掩藏兵器。 不知道有没有看到青烟信报,就算看到了也来不及了,人的动作再快,也比不过箭矢。 乱箭齐发,方二他们能替她挡住多少? 李明楼这一次不想死在项南的箭下,更不想死在这些贼兵的箭之下。 方二和护卫们连安慰的话都没有说,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一个念头,怎么让小姐逃出生天。 或许只有用最笨的办法大家以肉体将李明楼护住,坚持到元吉带人来。 至于元吉来了以后有没有希望,已经顾不得考虑了。 他们只盯着这些摆出杀阵的兵马,那些兵马也只有杀意,张小千等人的声音似乎被隔绝在外。 只待一声令下。 李明楼向前迈了一步,方二差点跳起来,小姐….. “你们是淮南兵道的吗?”李明楼扬声,穿过张小千的声音,“是折威军下哪一团?” 有时候让对方看重,不是竭力的介绍的自己,而是询问对方的身份。 此话一出四周安静下来,而紧张的气氛似乎被戳破,原本肃整的杀阵些许骚动。 “你们什么人?”为首的将官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问他们是什么人,就意味着不再认为他们是山贼。 张小千大喜,自己的介绍终于起了作用,忙再次大声报上身份。 将官的视线半点也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李明楼这边,虽然问话但杀意并未散去。 “你们是什么人?”他再次问,握紧裁决生死的腰刀,越过乱七八糟的人看向站在山间的说话的女子。 那边有蒙眼的妇人,有娇俏的丫头举着黑伞,黑伞遮住了女子的头脸。 女子被护卫们围拢,视线可以穿透,但第一波箭矢不能。 将官的眼神凝重又闪烁。 富商或者官绅的身份并不会让他们畏惧。 李明楼很清楚这一点,此时虽然尚未进入乱世,但握着兵马的人已经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畏惧,能被威慑的只有对方的兵马。 李奉安的名号,剑南道的兵马实力,大夏的任何一个人听到了都会思量思量。 安康山也不例外。 只能说出真正的身份了,虽然可能后续会带来麻烦,但在生死一刻,还是先活下来重要。 李明楼要开口,胳膊被人握了握,她转头看身边的妇人。 妇人一直在她身边,不管是先前下山还是被官兵称为山贼弓弩相对,她都不吵不闹安静。 “鸦儿说,他的名字不一定人人都知道,我们可以说振武军梁大都督。”妇人低声道。 恍若一道闪雷从头劈下,李明楼汗毛倒竖。 “你们什么人!” 雷声隆隆中对边将官的声音传来。 李明楼看向他:“我们是振武军武鸦儿家眷,应梁老都督相邀进京。” 砰的一声山石踩落响,跃下的元吉正好听到这句话,往回收了一步,脚下的山石被踢落。 这声响引得将官看过来,看到元吉的蓄势待发,再看四周山林不知什么时候潜行来如狼如鹰的护卫们。 山贼,平民,和兵士,善于杀人的兵士,的确是很好区分的。 振武军跟他们这些内地卫军不同,内地这些很多是剿匪让刀刃见见血,振武军可是从西夏铁骑下浴血踏出的。 振武卫是与平卢范阳卫并列的重镇。 而且武鸦儿这个名字…… “杜大人,振武十八团中有一支被称作鸦军,极其凶悍,都尉诨号乌鸦。”一个兵士靠近他低声道,“不知道是不是说的这个人。” 将官的确听过这个鸦军,军中来往说笑闲话中提起过,因为鸦军不仅对西夏兵凶猛,对自己人也凶猛,对待战功就像盯着腐肉的乌鸦,很是让人厌恶。 而且最关键的是京城的梁振。 说是梁振邀请她们,如果她们失去了消息,梁振过问的话…… 将官手里握着的腰刀刀尖垂下些许。 “你们是振武军武鸦儿的家眷?”他问,语气里有掩藏的犹豫。 李明楼应声是看着身边的妇人:“这是他的母亲。” 妇人对她微微一笑,学着她的话:“这是他的妻子。” 李明楼对她笑了笑,再看向将官:“梁老都督要喝我们的喜酒。” 那将官没有再说话,晨光越来越亮,李明楼似乎能看到那将官额头冒出细汗。 他在斟酌,在取舍,在衡量现在与以后的麻烦孰轻孰重。 元吉上前一步:“你们来的正好,这里有山贼劫掠乡民路人,我们打上山来,他们竟然负隅顽抗焚火自尽。”他伸手指向山上浓浓的黑烟,“你们快帮忙灭火抓捕活口。” 他们没有抓到活口!将官身上一座大山搬走,握着腰刀的手垂下重重一挥动:“速速上山搜剿山贼。” 官兵们下马铠甲哗啦响,弓弩闪着寒光冲过来,越过他们向山上去。 “我来带路。”张小千握紧刀,疲惫一扫而光,精神振奋的加入自己的同袍中。 村民们也纷纷跟上,官府为了他们,他们也愿意为官府再出力。 元吉当然一马当先,只不过这些官兵奋勇向前将他们挤在了身后夹在中间。 看到这同心协力除贼的场面,李明楼一颗心暂时落地。 第六十八章 恶儿乌鸦 兵马并没有全部上山,留下一部分守在山下,说是防备山贼们逃出。 被救的女子们不再惊慌,有官府的兵马亲自上山剿匪,大家也都不急着走了,等候官府的将她们送回亲人身边。 李明楼也没有要走,虽然这些兵马没有将他们当作山贼灭口,但危险并没有解除。 她思索着淮南道所有的兵马都已经成了安康山的附庸,还是只有这些?只可惜那一世姜亮刘范讲述的故事里没有这些细节。 方二带着护卫们围着她寸步不离戒备以及规划着逃走的机会,金桔感受到气氛的紧张握紧黑伞。 “不要怕。”妇人的声音响起。 她始终坐在李明楼身边,虽然眼盲疯傻,却能感受到李明楼的紧张不安。 李明楼看着这妇人,想到妇人先前说的那一句话,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再次浑身发麻。 武鸦儿。 这妇人有儿媳,儿媳儿媳,有媳就有儿。 只是怎么想也没想到….. “你的儿子,是武鸦儿?”她问。 妇人伸手抚她的肩头:“雀儿你不记得鸦儿了?小时候你们见过的。”又轻声,“鸦儿很好的,你不要怕他,他会好好待你。” 李明楼点头,柔声:“我知道。”停顿一刻,这时候她应该喊一声娘来诱导这妇人问话,但娘这个字,想到去世的母亲,记忆已经模糊,这个称呼一直深藏在心底。 她最终没有喊出来。 “武鸦儿现在在哪里?你们的家又在哪里?”李明楼柔声问。 妇人将手放在唇边:“嘘,雀儿,不要说鸦儿的事,免得被人知道了。” 李明楼点头应声是:“我忘了,你只悄悄告诉我一个人。” 她将身子更靠近妇人。 妇人一笑将她揽住:“等见了鸦儿,我再与你说。” 她的怀抱很柔软,态度很坚硬。 李明楼不知道该怎么从一个疯傻的妇人口中问话,这妇人的话颠三倒四,不知道真假,她倚在妇人怀里没有再问也没有挣开起身。 第一侯武鸦儿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但武鸦儿成名后,商丘武氏举办了滴血认亲,认定武鸦儿是武氏流落在外的血脉,武鸦儿认祖归宗。 商丘武氏是春秋宋武公后裔,皇帝就是以此名门正统血脉驳回了朝臣对武鸦儿封侯的质疑。 这是那一世武鸦儿成名后人尽皆知的事,姜亮刘范也对她讲过,当然,他们跟凡夫俗子不同,对商丘武氏滴血认亲嗤之以鼻。 “那不过是武鸦儿和武氏你好我好的交易。” “功成名就的人都想要披上一件光鲜亮丽的袍子来掩盖自己不堪的过往。” 姜亮刘范在很多事上意见不同,但在对武鸦儿的态度上是一致的,如果安康山是一头恶犬,武鸦儿就是一头豺狼。 第一侯武鸦儿在他们眼里是不堪的,纵然有平叛定国安民的功绩,也不过是恰逢时机以暴制暴。 这不堪最主要的原因是武鸦儿做过跟叛军一样残暴的事,屠城。 屠城….. 李明楼猛地站起来。 妇人猝不及防被带的跌倒,金桔手里握着的黑伞被撞开,方二以及护卫们瞬时绷紧身姿。 而明显被吩咐过紧盯着这边的官兵们也哗啦握住了刀枪。 要动手了? “喂。”李明楼看着那边的官兵,没有迈步动作,只大声问,“这里的县城是哪里?” 他们一路绕行迂回雨夜来到这边,知道已经到了淮南境内北部,还没细辩具体所在城池。 本也不需要知道,如果不是下雨,他们已经穿过这个山村离开这边。 问清城池也就能知道是谁的辖属,小姐对淮南道大小的官员也都认识吗?方二猜测。 一个官兵犹豫一下,这个问题无关紧要。 他道:“窦县。” 李明楼看着这官兵,哦了声坐回山石上。 金桔忙重新撑好伞,妇人也乖巧的坐在她身边,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官兵也松口气,只是,他又看了眼李明楼,李明楼也还在看着他。 奇怪,这个女子连面容都看不到,却莫名的觉得她的眼神令人发毛,或许是因为她不人不鬼的打扮,官兵移开了视线。 李明楼看着这官兵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不,一群死人,她的视线扫过眼前,这些县城的驻兵,不止驻兵,她的视线看向更远处,整个窦县都是死人。 窦县是个历朝历代都不起眼的小城,在那一世因为一件惨事天下皆知。 在兵乱不久之后,窦县被人破城,全县官兵民几乎死光。 一开始都认为是宣武道乱兵所为,抓了一批拷问没有问出结果,崔征和太监全海斗的厉害,安德忠也悄无声息的侵占了淮南道,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待到叛乱混战期间,武鸦儿声名大振后,有窦县的幸存者举告当年的攻城的人是武鸦儿和他的鸦军。 朝廷为了稳定民心要把此事推到安氏父子身上,窦县的幸存者也是硬气,举着藏匿的武鸦儿振武军腰牌证据,在武鸦儿军前自尽。 武鸦儿从围观中走来。 尚余一口气的幸存者问武鸦儿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可敢说真相。 武鸦儿淡然承认是他做的。 天下哗然。 事后朝廷收拾残局,说是安康山父子构陷,说是乱军栽赃等等,武鸦儿也没有再提及此事,最终还是官方认定叛军作乱。 安康山的叛军嗜好屠城,凡是抵抗的城池,被攻下都被凶残的屠杀。 不过,朝廷安抚的是民心,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明白这件事的确是武鸦儿干的。 “怪不得那时候全海挟持皇帝召振武军护驾,才发出消息没多久,武鸦儿就神兵天降出现在京城,原来那时候已经在淮南了。”姜亮解开了许久的迷惑,又冷笑,“此人行径与安康山父子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打着拥护陛下的名义而已。” 这便是武鸦儿被认为不堪的主因,封侯时遭到百官反对。 从叛乱中登基的皇帝多疑,明知武鸦儿是把恶刀也要握住,百官越反对就越倚重武鸦儿。 武鸦儿封侯不久便旧伤复发亡故,皇帝和朝廷都松口气,然后项云这样出身名门儒将正军突起,皇帝和朝臣们都极其满意,天下终于太平。 武鸦儿是振武军,在漠北之远,为什么会跑到淮南一个小城做出这种凶残事,无人能解释,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如同安康山一样早就狼子野心意图不轨,投机成了皇帝的功臣,否则也必然是个乱臣贼子。 李明楼转头,看到坐在身旁的眼盲疯傻妇人。 妇人察觉到对着李明楼温婉一笑。 如果她真是武鸦儿的母亲,那一世此时此刻或者死了或者等待死去。 而窦县的官和兵与山贼勾结蛇鼠一窝一手遮住了这里的天冷眼旁观。 所以,武鸦儿是为了这个妇人一怒冲冠攻打屠了这个城? 李明楼抬起手抚上妇人的脸,轻轻的摩挲,柔软的,鲜活的。 第六十九章 请去县衙 杂乱的脚步从山上下来,打破了这边看似轻松又紧张的场面。 有一部分山贼的尸首抬下来。 元吉等人是主力,官兵与其说帮忙不如说是监工。 大概是因为一起搜抬了山贼尸首,下山来的将官态度变得很客气:“这里距离县城远,山贼藏的深,县里不知道他们在此作恶,惊扰了武少夫人。” 张小千在一旁为自己家乡作证:“是的,这些山贼是突然来的,原先我们这里并没有。” 那将官看了张小千一眼,张小千此时大仇得报又救出了妻子,精神亢奋激动并没有察觉异样,李明楼却看得出那将官眼里得杀意。 强调这些山贼突然来得,很让将官做贼心虚啊。 “事发突然,我们救人心切,没有通知你们还请见谅。”李明楼礼尚往来也很客气。 将官的视线看向妇人:“武夫人。” 妇人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李明楼道:“她身子不好,又受了惊吓。” 将官立刻道:“快请夫人们到县里歇息。” 李明楼看向妇人,有些为难:“我们要赶路去京城,已经耽搁了些时日,只怕梁老都督担心。” “我们可以让驿兵给梁老都督送个信。”将官诚恳道,“武夫人在我们这里受了惊吓,请好好歇息,再让大夫看看,我们一定要亲自护送夫人才能心安。” “都是兵士,给你们添麻烦了。”李明楼道,没有再推辞,“既然如此就打扰贵县了。” 将官大喜忙让官兵们来护送李明楼一行人回城,也谢过了元吉等人继续帮忙:“你们的任务是护送武夫人,这里的山贼就交给我们来处置。” 将官还让张小千把这些获救的女子们一并带回县城:“她们是山贼作恶的证人,将山贼的恶行说了,县令大人安排她们回到亲人身边。” 身为县衙差役张小千很熟悉这个过程,挺胸昂首应是。 将官也没有忘记义勇的村民们:“你们剿匪有功,县令大人必然要见。” 不求奖赏,能见县令大人已经是很荣光的事,村民们激动的跟随张小千。 李明楼看着将官井井有条的把这些需要灭口的人们都圈在一起,已经死了的尸首没有人惦记。 有一个李明楼不能忘。 “我们有一个婢女。”李明楼对将官道,指着从山上抬下的被害女子们的尸首,“忠勇救主舍身,我们要带走安葬她。” 将官当然不会为难一个死人,元吉带着人将雀儿的尸首收好,一众人便在官兵的护送下离开这里向县城而去,将官站在山脚下目送,直到看不到人影,他的脸色沉下来。 “大人,山上没有活口。”一个副将上前低声道。 虽然是自己人的结论,将官还是要保证万无一失:“人数对的上吗?” 副将神情为难:“火势太大骸骨已经点不清楚。” 火势大烧的人都点不清,那些兵器也都被掩盖在火堆之下,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亲自查看过后将官的心安稳了很多,也很佩服:“他们能自焚掩盖秘密,不愧是安小都督精心挑选的人。” 能做出这种安排,就算有活口也是逃出去报信了,只要不落在那些人手里就行。 副将低声道:“他们真是振武军?” 将官看向一旁堆积的山贼尸体,上面致命的伤口狠辣利索,这不是一般护卫或者镖师能做到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振武军还好说,京城的梁振不可掉以轻心。” 梁振也算是名满大周,副将神情几分不屑又好笑:“那个老东西一辈子就是个笑话。” 将官没有副将这么浅薄,冷笑:“他只是在李奉安面前是个笑话,他节度使身份可不是笑话。” 副将惭愧应声是。 “尤其是现在李奉安死了,梁振有了证明自己不是笑话的机会了。”将官沉静道,“这老东西现在就是一只猫,我们可不能让他闻到腥味。” 副将心服口服:“大人思虑周全。” “武鸦儿被梁振一手提拔上来,宠的跟私生子一般,武鸦儿也是仗着梁振在振武军作威作福飞扬跋扈,上司们都很头疼无奈。”将官思索着,“梁振要喝他的喜酒见他的娘和媳妇不奇怪。” 副将奇怪的是另一件事:“武鸦儿不是孤儿吗?没听过有娘和媳妇啊?” 将官看着山石,似乎又看到先前坐着的女子和妇人,神情透彻:“一个瞎眼疯子,一个不人不鬼,你要是有这样的娘和媳妇,你也会对世人说自己是个孤儿。” 他不想再想这些事。 “他们不是要往京城送信吗,我们派人跟去一探就知道了。” 暮色降临的时候李明楼一行人走到县城,窦县县令王知已经提前得到消息在县城门口相迎。 县令出行差役们驱散了街上的民众,李明楼这一行人没有引起围观,清清静静顺利的进了县衙。 村民们和获救的女子们由张小千协助差役们安置,王知则亲自安排李明楼。 王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跟小姑娘没有什么话说,跟疯妇也讲不了话,所以应酬的事便交给了元吉。 王知并不自持县官身份,更没有瞧不起一个武夫,借着表达对梁振的敬意热情的招待了元吉,摆了酒菜表达歉意以及压惊,喝到二人都醉醺醺才散场。 醉醺醺的王知回到自己的内宅,等候他的不是娇妻美妾,而是一个干瘦留着两撇胡子的文士。 “真是自作聪明!”文士满脸怒意,“安小都督安排他们来是装作山贼,不是让他们真当山贼。” 身上满是酒气的王知眼中没有丝毫的醉意:“他们这样做原本是好的,装作什么就要像什么,山贼当然要抢劫掠夺危害乡邻,只不过运气不好,谁能想到随便劫个女人就是武鸦儿的娘和媳妇。” 文士细小的双眼带着怀疑:“我亲自问过那些被救的女子们了,那妇人跟她们关在一起没有说自己是武鸦儿的娘,只是说自己的媳妇会去叫官府,让大家放心。” “我们官府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叫动的吗?能这么笃定自然是心有成竹。”王知心有成竹道,“更何况那是个疯傻子,说的话颠三倒四,听个大概就行了。” “杜威说那个家将告诉他,她们是在半路上被劫持,措手不及,只护着那女子逃了,妇人和婢女被抓,他们来到张家庄休整,然后才连同村民上山剿匪救人。”文士伸手捏着小胡子眯着眼,“张小千和村民们也佐证了,这一行人是半夜入村的,那个家将的话可有问出什么?” “那个家将对梁振很了解,说的好些事我都没听过。”王知揉了揉脸上的酒气。 他不知道的事,自然也不知道真假。 “杜威说他们要给梁振送信,跟去一探就知道真假了。”王知没兴趣再讨论这个,打个哈欠懒懒,“没有探清楚之前,将他们留在县衙,如果的确是武鸦儿的亲眷,就放她们走。” “如果不是,她们就不用走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真的没有发现我们这里的秘密。” “如果他们知道了什么,别说他们是武鸦儿的亲眷,就算是梁振的亲眷,也别想活着离开窦县。” 第七十章 我要窦县 李明楼一行人被安排在后衙的院落,四周是高高厚厚的围墙如同囚笼,围墙外有官兵驻守,保证囚笼里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元吉迈进囚笼,脸上的醉意也尽消,径直来到李明楼的房间。 李明楼在看舆图,见他进来金桔退出去守着。 元吉道:“小姐,我们要做什么?这些人不打算让我们离开。” 李明楼轻叹一口气:“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元吉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被困还是好事? 李明楼知道元吉的疑惑,她的意思是她本也不想走,但这个意思不能说出来,想也不能想。 就像她必须借着寻医问药来到淮南,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在说,他们是要去太原府的。 李明楼没有让元吉疑惑太久,她转过身看着元吉给出了答案。 “我要窦县。”她说道。 元吉疑惑未解,更添惊讶,不知道小姐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想的那种。 窦县不是一个人一个物件,而是一个城池。 城池往远了说是属于皇帝,近了就是属于知县。 小姐要窦县,怎么要?当知县吗? 虽然小公子要到了节度使,看似很荒唐的事也成真,但小姐是个女子,难道能要来七品知县的官身? 小姐的念头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当知县当然是不可能,就算能她也不会当,李明楼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掌控窦县,你现在也应该看得出,山上那些假山贼是跟窦县官府是勾结的。” 元吉点头,虽然他人地界的事他不在意,但官兵为贼祸乱地方,地方官府竟然明知不问,还想将他们灭口,这其中必然有大阴谋。 “这件事的确是大阴谋。”已经亲眼看到兵乱的前兆伏迹,有些事李明楼不打算再隐瞒元吉,“安康山要谋反。” 元吉震惊,安康山飞扬跋扈权势熏天人人皆知,但谋反这种事还是很骇人。 大夏国富民安兵强马壮,边境诸国也都被心服口服俯首称臣,安康山怎么敢? 这个李明楼就不能再回答,那一世安康山谋反时,很多人也都是这样想,还认为安康山父子是疯了自取灭亡,结果事实上他们父子所向披靡,如果不是遇到了同样疯狂的武鸦儿就会成功了。 饶是如此,大夏陷入了十年混战,元气大伤。 现在的大夏已经不是大家心中的那个大夏了,皇帝荒废朝堂十几年,罗氏贵妃一族穷奢极欲卖官卖爵,宰相崔征宦官全海各自为政贪权夺利,官员们随波逐流,看似巍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里已经腐朽不堪,外边一把刀砍来就塌了。 “你知道皇帝派了使者去范阳吧?”李明楼道,“就是因为有人举告安康山有谋反之心,所以皇帝让宰相崔征去查问。” 小姐怎么知道的?大人告诉她的?如果是大人说的那自然是不需要疑虑的。 不对,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大人已经过世了。 元吉脑子里各种念头闪过,但没有发问更不质疑,听李明楼继续说话。 “这次查问不会有任何结果,安康山已经收买了使者,而这期间,安康山还在扩兵吞势力,北边那些不听从他的节度使都被他软禁,兵马已经全部被他霸占。” “窦县属于淮南,淮南附近的浙西…..” 元吉明白了:“安德忠。” 所以安康山在北边扩兵抢地,他的儿子安德忠在东南。 接下来的话就不用李明楼说了。 元吉道:“这些兵马是安德忠安排的,他要在淮南作乱,然后趁机出兵占据淮南。” 李明楼点点头:“所以在山上我不能表明身份,明玉才接到旌节,如果被安康山盯上就糟了。” 元吉明白,安康山为人狠辣心机多端,又深受皇帝和贵妃宠爱,如今李奉安不在了,虽然安康山不能轻易的杀了李明玉,但夺走旌节轻而易举。 “幸好有梁振。”李明楼道。 让他出来吸引安康山一众人再好不过。 大都督在时,梁振被大都督欺压,大都督不在了,大小姐也能随手欺压梁振,元吉忍不住笑了,又想到那个疯盲眼妇人。 在山上的时候他也发现了青烟报警,带着人赶过来,山下的场面已经很凶险了,就在他要报出身份的时候,李明楼先一步开口说出了让他没想到的身份。 “她真是武鸦儿的母亲?”元吉问。 李明楼摇头:“不能确定,毕竟那个妇人的神智不清。” 妇人的身份其实大部分来自她的直觉猜测。 而且是与不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解除了险境。 “他们不是要求证吗?”李明楼对元吉眨眨眼,“查证的时间够我们做事。” 这是这么久以来元吉第一次看到李明楼俏皮的动作,裹在黑布下只露出口鼻眼让人害怕的面容变得几分生动,元吉却莫名的鼻头一酸,脸上忙浮现笑:“是的,京城里梁振的家门有谁比我们更熟?” 李明楼笑着点头。 “所以我们要掌控窦县,阻止安德忠作乱。”元吉回到方才的话题。 阻止安德忠作乱这种大势恐怕不行,她只求能在小范围里做一些改变,比如先前想的将韩旭救出来,比如现在想的改变窦县被屠城的命运。 那些本该死去的人如果都活着,不是一个两个,是成千上百上万的人都活下来,老天爷难道还会在意她这一个吗? 李明楼道:“我们先摸清这里的底细,看看有多少人知情。” 这些事他会来做,元吉点头,小姐只需要说要什么就好。 李明楼看着他不说话。 元吉忙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李明楼声音带着好奇:“元吉叔,我说的这些,你都信?你不认为我是在胡闹?” 元吉一怔,旋即笑了:“你是大小姐,是李明楼。” 就算你是在胡闹,就陪着你去胡闹便是。 李明楼的心口闷了闷,这种感觉那一世没有过,那一世她无忧无虑,不需要被人关心信任,也没有感动之类的情绪,因为不需要。 或者,那些真正关心信任她的人都被害死了吧。 “元吉叔,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李明楼问。 距离他上一世死亡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虽然距离他死亡的地点越来越远,但有了项云救李明玉和项南拒婚,让她知道天意命运如此狡猾,不敢掉以轻心。 元吉认真道:“我很好,小姐请放心,如果有什么不适,我不会强撑瞒着小姐。” 李明楼点头要说什么,门外金桔的声音传来:“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这是提醒,那妇人来了。 元吉打开屋门,李明楼走出来,看到妇人站在廊下,被金桔拦住并没有吵闹,不声不响也没有再迈步。 “夫人。”李明楼道。 妇人听到她的声音伸手:“雀儿。” 金桔将她扶住送过来,李明楼接住妇人的手:“我在这里。” “你在就好。”妇人紧张的神情散去,紧紧握住李明楼的手。 李明楼伸手抚妇人的脸,轻声道:“我跟官府的人说事情,你不要担心。” 元吉俯身道:“夫人好好歇息,我先告退了。” 妇人温婉的点点头,并不多言。 元吉离开,李明楼拉着妇人进室内。 “你不要跟别人多说话。”妇人进了屋子才对李明楼低声道,“只说梁老都督就可以了。” 李明楼想这正合我意,安抚妇人又顺势问:“为什么不能说呢?” 妇人轻叹:“对鸦儿不好。” 为什么对鸦儿不好?因为对鸦儿不好,所以世人都不知道武鸦儿有母亲,因为娘眼盲疯傻所以子嫌母丑? 但李明楼再问,妇人却半句不多言。 这个认不清亲人陌生人的疯傻妇人,在涉及到儿子的话题上有着清醒的坚定。 第七十一章 一个主意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山上的搜查也彻底的结束了。 将官站在山下看着堆积的尸首又头疼又疲惫又畏惧:“下手真是狠啊,不愧是虎狼军。” “这些人还是赶快离开为好。”副将也心有余悸。 将官心里可以这么想,但当着下属的面不能露怯,竖眉:“怕他什么!现在是在我们窦县境内,他们就是虎狼,也要被我们欺。” 所以这是说我们是狗吗?副将愕然。 将官也发现说错了话,呸了声:“他们不碍我们的事自然让他们走,他们要是碍我们的事,就算是振武军也休想走出我们这里。” 副将应声是,抬眼望燃烧的大火已经扑灭,浓烟也散去,山上出现一块块的斑秃,很是难看。 “没有发现活口,只能等浙西那边消息了。”他说道,想到去浙西那边报信有些畏惧。 安小都督的脾气可不好啊。 刚安排了这边,就出了这种事,只怕要大发雷霆。 将官的眼里也难掩畏惧,看着这些尸首眼神闪烁:“其实,我有一个主意。” 副将忙附耳过去,听将官低语,神情惊讶又思索又点头欢喜变幻。 二人低语交谈结束,立刻召集官兵们在山下集合,除了列队还有一部分围住了堆积的山贼尸首。 山上深秋茂盛被脚步踏乱刀棍砍倒的草丛中有一双手拨开,一个头顶草圈身裹枝叶的人向山下看去。 “中五。”他的身边又挤过来一人,低声问,“他们在做什么?” 被草遮挡只露出一双眼的中五眼神锐利:“他们在脱那些山贼的衣物。” 脱了山贼的衣物自己穿上吗?解兵服换山贼的衣服想干什么不言而喻,这些人还真是贼心不死。 身边的人嗬了声,摩拳擦掌:“那正好,还有山贼余孽,我们干掉他们。” 中五制止他:“大小姐还在他们手上。”再看了眼山下的兵马,看他们开始离开,“你们跟着他们,我去问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身边的人应声是潜没入枯草中,中五也随之而去,山上归于平静,山下兵马喧嚣一刻也渐渐散去。 县衙里很热闹,县令王知请了五个大夫来给妇人李明楼诊病。 李明楼婉拒:“我是陈年旧疾,自有医药。” 王知一县之尊当然不用再三客气,更不会去探问别人的隐私,只让大夫给那妇人问诊,李明楼没有拒绝,亲自陪着妇人见大夫们。 妇人的疯傻也是陈年旧疾查不出什么,新伤是摔打磕碰,没有伤筋动骨,大夫们最后开些安神补养的药,虽然那妇人也没有受惊吓到失态的样子。 李明楼和王知对大夫诊治的结果并不在意,他们的本意也不是诊治,各自都是做个样子。 “那些山贼正在严查,定会给夫人和少夫人一个交代。”王知让李明楼安心。 “主要是让百姓们安心。”李明楼答道。 王知点头赞叹:“武少夫人心怀慈悲,这一点很像梁老都督啊,许久没见梁老都督了,不知道他的咳疾可好些了?” 李明楼道:“咳疾倒没听说,不过一遇到风就嘴歪的毛病还是未见好。” 因为多年的不和,剑南道和梁振互相探取对方的事,梁府的下人都不一定有剑南道的人更了解梁振。 王知就更不了解了,所以话题没有再继续告辞离开了。 元吉进来,回头看了眼王知离开的方向:“这些人贼心不死。”将中五送来的消息告诉了李明楼,“他们还是要假扮山贼在窦县潜藏吗?” 当时在山上发现青烟警报,元吉带人下山,让中五继续转移兵器以及潜藏。 此时他们被关在县衙,中五等人在外打探消息做事很方便。 李明楼道:“刚闹出山贼作恶的事就还假扮山贼,应该是想要对付我们,还是以山贼的名义。” 元吉因为她的话想到一件事:“山贼作恶以及剿灭山贼的事,县城里还没有传开。” 他们进城,王知屏蔽驱散了民众,李明楼还有被救的女子们和参与的村民们悄无声息进了县衙,各自被关了起来。 “没有通知获救女子们的亲人,县城里的民众只知道知县接了人进县衙,传开的消息是来了上官贵客。”元吉说道。 如果这一行人真的只是武鸦儿的母亲妻子的话,这种把戏说有用也有用,但当这一行人是剑南道兵马的时候这种把戏就很可笑了。 李明楼笑了笑:“让中五去告知村子里的人们都来,再雇些人敲锣打鼓来感谢父母官。” ...... ....... 中五的动作很快,得到消息的村民们欢喜若狂,他们等了一天一夜没有消息,大着胆子来山贼这边探看,还没走近就被官兵呵斥回去。 虽然官兵的态度很不好,大家心里还是稍微安慰,有官兵在,山贼应该是被发现甚至剿灭了。 只是不知亲人状况寝食不安。 他们认得中五等人,听了消息毫不犹豫欢天喜地要去县城,中五当然不忍让妇孺老幼步行跋涉,早就备好了马车,将一村子人都拉上向县城疾驰而去。 待他们到了县城,雇佣的四个戏班子也敲锣打鼓进城,村子里的人们吓了一跳,待听到是为了庆贺官府除恶就明白了,并且深表赞同。 官府铲除了这等作恶的山贼的确值得庆贺,村民们立刻加入其中并被拥簇着入城。 守城的官兵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民众涌涌又不敢阻拦,元吉派人引出来的张小千恰好过来见到这一幕,立刻加入其中并当众宣讲了事情的经过。 窦县民众哗然,才知道本地出了这么大的恶贼,也才知道官府做了这么大的好事,一时间锣鼓欢天民众齐涌。 守城官兵根本就阻拦不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进了城,全城轰动。 王知当了一辈子知县,第一次这么恼恨被百姓爱戴。 “消息怎么传出去的?”他皱眉问。 “去山上剿匪救人,那个村子的人是知道的。”文士道。 “知道为什么不将他们看住。”王知生气道。 厅内站立的下属们面色惭愧低头:“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做这种事。” 最多战战兢兢派个村民来打问,到时候告诫他不要乱说等着就行,村民们其实是最好糊弄的。 谁想到一村子人都来了,还来的这么快。 还请这么多戏班子?这个村子这么有钱吗?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王知气道,“现在大家都知道有山贼了,如何是好。” 将官从外边疾步进来,闻言道:“大人,知道了也不是坏事,我们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山贼能劫他们一次,就能劫他们两次,再杀一些百姓作陪,这件事就万无一失了。” 第七十二章 一晌贪欢 窦县锣鼓喧天,以往不得逗留停步的县衙大门前挤满了人,彩旗招展,还有一块块挂着红绸的匾额被人扛着传到前方。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做的,窦县里有眼光的生意人便都跟着学,为县老爷道贺锦上添花这种事以前想做还没机会呢。 王知走出来,也不知道是谁一声号令,青天大老爷的喊声如浪涛滚滚扑来,王知差点被扑打回去,还好身后有文士官吏将官拥簇。 王知站稳身子安抚民众,以官方的口吻传达了山贼作乱和已经被剿灭的经过。 “这是驻守在我们窦县的折威军十八团,杜威杜团练。”王知将身后的功臣介绍,“就是由他剿灭了山贼。” “杜大人威武。”人群中有人高喊。 于是欢声滚滚。 杜威将手一挥:“山贼的尸首已经运来。” 伴着他的号令,官兵们拉着一车车堆积的山贼尸首走来,堆积在县衙前的空地上示众。 这简直堪比看杀头。 窦县小地方一年到头也看不到一次。 几乎全县的人都涌到这里,城外听闻消息更多人的拖家带口奔来,这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明显的乡下人,他们没有好奇欢喜,个个流泪眼通红。 “感谢青天大老爷啊。”他们喊道,“救了我家的妻女。” 原来是那些获救女子的家人听闻消息找来了,站在堆积的山贼尸首前,他们愤怒的讲述山贼怎么杀人放火,事到如今圈禁那些村民女子也没有用了,王知让他们都出来了,获救的女子们与家人团聚抱头痛哭,那些死难的女子们也被抬出来,家人们悲痛大哭。 有人证有物证,窦县是真的出了很凶恶的山贼了,窦县民众再无疑虑,再看这堆积如山的山贼尸首,悲痛的村人,死去的受难者,又心有余悸,那些凑热闹锦上添花的商户们的感激也变得诚恳。 行商的人更怕山贼祸害啊。 民众再次掀起了一浪接一浪拜谢青天大老爷的喊声。 王知和杜威没有贪功,将元吉请了出来,介绍是剿匪的最大功臣。 元吉按照李明楼的吩咐,简单表明自己是振武军,接家眷团聚路过此地,实属巧合。 这已经足够解了民众的疑惑,原来县老爷相迎的贵人是帮忙剿匪的。 “他们也是被山贼抢劫了。”张小千主动解释。 又有那晚的村人老者来补充,怎么雨夜像仙人一样飘然而来,天亮的时候留下银两抚慰受难的村民,然后雄赳赳去剿匪,包括那位主母也亲自去。 “那位主母伤病在身呢。”老者幽幽叹息。 有惊有悲还有传奇,民众听的更入神。 过年都没有这么热闹过,这一幕必将记录在县志上。 站在人群里的中五将帽子往下拉了拉,这件事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被救的女子和参与救人的村民的安全有了保障,他示意身边的同伴转身向外,随着他的走动,如海的人群中有不起眼的水滴般的人从各个地方渗出汇集而去。 白天的喧闹结束,县里的商户们为了庆贺要放烟火,晚上又将掀起热闹。 王知邀请李明楼去观赏:“在城门上很是清静,夫人和少夫人不会被打扰。” 一个疯傻一个容貌有损不敢白天出来见人,他很体贴的安排让她们不用面对民众。 李明楼没有拒绝,带着盲眼妇人去了。 “盲眼怎么看?”金桔小声问方二。 方二道:“用心看。” 金桔撇撇嘴,一个木头一般的车夫还说起禅语了,然后待城外烟花齐放的时候,看到李明楼挽着妇人,低声的描述给她听,什么颜色什么样子,这是金紫色的莲花,那是碎裂的白珍珠。 金桔失笑,小姐描述的东西比烟花可是贵很多,也不知道那妇人能不能听懂。 妇人没有说自己听不懂,脸上带着笑微微仰头看着夜空,就好像真的看到了。 “这窦县的商户还挺有钱的。”金桔在一旁笑道。 看起来是一个不起眼的偏避小城,放的烟花跟在江陵府看到的也不逊色,在江陵府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看到烟花。 李明楼抬头看着夜空,烟花她倒是常看,在太原府明楼小姐经常放烟花,这是太原府民众的盛事,会携家带口前来观看,更有富家男女带美酒席地而坐为乐。 “夫人们尽情观赏吧,烟花真是迷人。”王知含笑说道。 王知突然觉得自己很大方,这种送行的方式前所未有的文雅。 李明楼转头看他一眼:“是,大人也请尽情观赏。” “少夫人客气了。”王知哈哈笑。 “不客气。”李明楼还礼。 欢庆和烟花结束,第二日李明楼提出了启程,这一次王知没有强留。 “大夫诊治过,我也心安了。”他和气的说道,“夫人们的行程也不能再耽搁,免得梁老都督担心,但请少夫人不要拒绝,请让我们派人护送去京城,毕竟是在本官辖内出事,略表心意。” 李明楼没有拒绝,带着妇人坐上车,在一队官兵的护送下离开了窦县,王知亲自送到城门口,得到消息的百姓们也来送行,看这队人马看不出哪里像神仙,或许说的是车里坐着的女眷吧,只可惜车帘重厚稳稳,越来越寒凉的风都不能掀动半点,看不到内里人的模样。 为了赶行程,他们走的很快,暮色时也舍不得就近找住的地方,而是继续前行,直到夜深才停在路边一座破庙简单落脚。 四周荒无人烟,夜深风高,里外都点燃火的破庙恍若一盏将尽的油灯,吸引着夜色里的飞蛾蠢蠢欲动。 车马人说笑的热闹已经在风里听不到了。 趴在沟壑里的杜威活动了下酸麻的肩头。 “大人。”旁边有人滑过来。 他们现在穿的都是普通衣衫,没有发出铠甲碰撞声,但杜威还是吓了一跳,骂道:“小声点。” 副将嘿嘿笑:“大人真是太谨慎了。” “她们的护卫是鸦军。”杜威为自己的谨慎骄傲。 副将并不在意:“就算是鸦军,我们的人在里面已经点了迷香,他们就是有翅膀也飞不了。”又侧耳听风里那边的声响,“已经没什么动静了。” 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然后被人带过来,黑暗的夜色里可以看到他穿着兵服。 “大人,都安排好了。”他低声说道,“我是借着撒尿换班出来的。” 杜威还是很谨慎要再等一等。 “再等天就亮了。”副将小声催促。 杜威这才将嘴里叼着的枯草吐出来,一声令下,大地上跳出近百人从四面向那座破庙冲去。 第七十三章 哀民之多难 密密麻麻的人从黑暗里围聚向明亮的破庙。 脚步声再轻,地面也发出了震动,但他们却畅通无阻,没有任何明哨暗岗阻挡直奔到破庙前。 破庙门前只有燃烧的火堆,空无一人,一片静谧。 嘈杂的脚步声停下来,情况不对啊,杜威握紧手里的腰刀,就算是火堆里扔了迷香都晕倒了,也不至于人都没了,还有,自己的那些官兵呢? 副将一脚踹开破门,破庙里的景象展露与眼前。 这里面倒是很多人,围着燃烧的篝火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穿的都是兵服,身下鲜红的血不知道蔓延了多久,凝结如同绒毯。 引路的官兵发出惊叫:“我,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还好好的。” 红红的火光,红红的鲜血映照下,杜威的脸也变成了红色,如坠冰窟。 “上当了!”他喊道,人向后转身,“快…..” 走字并没有说出口,一只箭尖利的呼啸穿透了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带着向后跌去。 惊叫声四起,但被更多的呼啸声压过,黑夜里一只只利箭如雨般射来。 人影在火堆中翻腾跌倒,飞蛾如愿扑进火中完成了生命中最后的一次起舞。 县衙的房间里门窗紧闭,油灯也不时的飞舞,这是因为王知不时的起身踱步。 “大人不要担心,没有问题的。”文士在一旁稳坐含笑,“他们就那几个护卫,就算再厉害,好狗也抵不过恶狗多啊。” “杜威这个主意,还是有些仓促。”王知道,“杀了他们就能将功抵过?” “至少可以平息小都督的怒火。”文士轻叹道,“这件事跟我们无关,如果我们单独把他们被杀的消息送去,安小都督的怒火肯定都针对我们,我们把多管闲事的这群人杀了送去,也算是相抵了。” 王知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议论这个,他已经同意了,事情已经开始做了,再思索没有意义,停下脚看滴漏:“他们不会等到天命才动手吧?” 文士尚未答话,有人轻轻的敲门,深夜里这突然的声响让人吓一跳。 不过,能这样悄无声息到了门前的,是自己人。 “报信的来了。”文士心有成竹,指着门道。 王知坐下来:“进来。” 元吉推门走进来,门没有关上,夜风争先恐后扑进来。 王知和文士只觉得头皮发麻,啊的一声要站起来。 元吉的刀已经到了面前,横劈一刀,文士叫了一声倒地,收回一推,王知握着心口抓住了刀柄,血从胸口和嘴里涌出。 “你,你….”他有余音咳咳。 怎么回事? 没有人给他解释,元吉从进来到动手口都没有张过,抬脚踹在他身上,刀拔了出来。 王知倒地,脸贴在了自己泉涌的血中,双目透过元吉的腿脚,看到门外还站着一人。 黑夜,黑伞,黑衣袍。 勾魂的鬼差就是这样的吧。 破锣声撕破了晨光,整个窦县县城惊醒,因为狂欢疲累沉睡的人们惊魂不定的走出家门,县衙这边已经被官兵围住。 “大人!” 差役张小千拎着刀站在衙门口,已经亲手杀过山贼的年轻人看到内里的死尸遍地的场景,依旧浑身发抖。 “我们还是来晚了。”元吉说道,脸上并没有太多歉意,他的身上沾染着血迹,手里的刀已经卷刃,“我们被山贼劫杀,原本想回来告诉知县大人山贼尚有余孽,没想到这些山贼同时也来袭杀县衙。” 张小千看着县衙里东到西歪的死尸,其中一部分是穿着普通衣衫的,一部分是官兵,并没有差役们。 刚发生山贼的事,善后还有很多要做,所以县令留下杜威一众官兵商议,因为有官兵在,县令没有让差役们夜里当值。 训练有素的官兵们都死的这么惨,他们这些差役们更是不堪一击。 不,他的意思是,这么凶恶的山贼啊。 张小千跌跌撞撞的跑向后院,后院县衙的官吏都已经在场了,一眼就看到被杀死的县令王知,师爷,还有穿着兵服的杜威。 杜威被射穿脖子倒在廊下,握着刀刺穿了一个山贼的脖子,大家可以想象杜大人死战的悲壮。 一个官吏含泪伸手将杜威暴瞪得双眼合上。 “这些山贼,太可恨了。”张小千颤声喊道,将手中得刀举起,“主簿大人,快调兵来,快调兵来。” 窦县主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官员,一心等待回家养老,没想到遇到了从未有过的大难。 窦县很小,自从上一任县丞因罪下狱后,一直没有再安排新的县丞,县里除了王知一个主官,就只有他这个佐官主簿。 王知死了,他就成了县里最大的官员,要主持大局,要善后,要安抚民众,要报告朝廷…..老主簿只觉得头晕眼花气短,甚至冒出了为什么自己没有在县衙当值,一死了事的荒唐念头。 “我们窦县偏远,只有杜大人这一只驻兵,要去府城那里请兵了。”他强撑着,“来回最快也要十天啊,快不了。” “这些贼是怎么进来的?我们的城门形同虚设啊。”有文吏跺脚。 负责守门的典吏顿时急了:“因为才剿灭了山贼,杜大人为了安抚民众,主动提出要官兵们来守城替换了我们,我们可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时候就不要推卸责任了,张小千呆呆站在原地心里乱糟糟,衙门内如同修罗场啊,衙门外也喧哗吵闹。 官吏们只得急匆匆出来,守门的差役们几乎已经挡不住涌涌的人群。 虽然县衙严防死守不让闲杂人等进入,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衙门里的吓得失魂落魄得杂役们还是将消息传出去了。 县令和将官都被山贼杀了,这窦县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民众们惊慌失措,哭声喊声淹没了县衙的官吏们。 “那位振武军的夫人回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喊声,这声音让喧闹停下来,所有人向后看去,人群已经自动让开,两队身上染血明显浴血死战过的护卫们拥簇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在他们身后马匹拖着树枝编制的网笼,其内是堆积的尸首。 “这都是我们的错。”车里传出女子的声音,“这些山贼是报复我们,让你们也跟着遭殃了。” 张小千已经跑过来,闻言大喊:“这怎么是你们的错!是山贼猖狂!” 女子的声音轻叹:“没想到山贼猖狂凶恶到如此地步。” 但再猖狂凶恶,这些山贼还是死在了他们的手里,围观百姓们怔怔,不知哪个开口喊了一声:“请夫人护佑我等草民啊。” 这一句话顿时沸腾了油锅,民众涌涌向他们围拢,伸着手流泪大喊:“请夫人护佑我们啊。” 民众们离开了县衙门口,被淹没的官吏们得以喘口气。 主簿看着被淹没的车队,民众如水,那些染血强壮的护卫如同堤坝,水涌涌一浪浪只是打在堤坝上,那位夫人的马车稳稳在内不受侵扰。 这位夫人的护卫都是振武军,跟这些内陆腹地只会吃喝的卫军可不一样,两次都从山贼手中胜出,且还斩杀了山贼们,真是厉害啊….. 主簿昏花的双眼亮了起来。 上天佑我! 主簿抬起手,也像浪花一样扑向堤坝。 “武少夫人,请听我一言啊。” 第七十四章 小材可大用 李明楼带着妇人再次坐到了县衙里,一夜之间,物是人非。 “这不合适。”元吉对主簿说道。 主簿昏花的眼里含泪:“我知道你们的行程不能耽搁,只是可怜我窦县真是遇到大难。” “行期是次要的。”元吉道,“我们没有调令不能在你们这里行兵,先前是我们夫人被劫持以及自卫。” 这的确是个问题,老主簿眼泪滴落,白发苍苍令人不忍。 “我们现在也可以是自卫。”李明楼道,“主簿大人,既然官兵们已经没有幸存,向府道请兵又需要时日,那就由我们带领民众剿匪自卫。” 带领民众? 民众哪能剿匪。 什么自卫什么带领民众剿匪之类只是能留下来又不违反军令的合理借口,主簿起身对李明楼和妇人施礼,声音哽咽:“夫人和少夫人慈悲。” 李明楼颔首还礼,元吉便领命由主簿等县里的官吏们陪同去县衙外,县衙外民众们还聚集不肯散去。 虽然县老爷将官都被山贼杀了,但这里还是民众们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看到主簿身边那群普通打扮的男人们就更觉得安全了。 主簿安抚民众,将李明楼的意思转达。 民众们有些糊涂不解:“我们,来杀山贼?” 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杜大人的军营应该有兵器库。”元吉问主簿。 主簿对于县里的事不清楚,对官兵的事就更不清楚了,但唯恐元吉一干人甩手不干,立刻答有有,然后推卸一下责任:“我很少去兵营,对现在的情况不太清楚。”不过这不是问题,将从杜威身上解下的令牌递过来,“你们去看尽取所需。” 但兵器不是重点啊,站的近的民众乱乱喊。 “我们不会打仗杀人啊。” “我们不是官兵啊。” 元吉沉声道:“官兵不能尽快赶到。” 主簿也开口作证:“急报已经送去了,窦县偏远来回耗费时间啊,山贼就在附近,远水不能解近渴。” “在官兵到来之前,我们只能自救。”元吉看着民众们,“窦县的男儿们,你们难道不想保护你们妻女母子吗?” 窦县的男儿们当然答想。 “山贼要是来了,我跟他们拼命。”有不少热血男儿立刻喊道,挥舞着拳头。 但也有冷静的男儿们:“山贼连官兵都杀的,我们跟他拼命也没命啊。” 元吉就等着这句话,上前一步:“我们能让你们杀得了山贼,护的住亲人。”他将手举起来攥成拳用力的一晃,“跟着我们来,人人都能如同我们这般杀山贼。” 这个男人并不雄壮,但此时他的脚下堆积着被杀死的山贼的尸首,让在场的人们感受到一个拳头的力量,他的拳头好像能锤破天空。 “想要跟我们一样能杀山贼,能保护家人的好男儿们,请到兵营来。” “我们的主母就在县衙里,跟你们的家人在一起。” “请你们和我们一样拿起兵器,守住这座城守护亲人们。” 元吉说完这些将拳头垂下,迈步向外走去,在他身后护卫们跟随。 民众们让开一条路看着他们走过,然后人群中响起接二连三的喊声。 “我跟你们去!” “我敢去!” “我要守护我的家人!“ 人潮随着声音起伏,让开的路已经消失不见,一片片的人都向城外涌去,元吉等人淹没在其中。 主簿和县衙的官吏们神情惊讶,他们日常见的都是杜威这一团官兵,多数时候张牙舞爪故作威武,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不穿铠甲兵器也不大喊大叫却让人感受到的强壮,也看到了在这种力量的引导下,日常柔弱的民众们也变得强壮。 张小千早已经热血沸腾,招呼官差同伴们跟上:“官兵不在了,我们就是该守护民众的第一人。” 官差们也跟着往兵营去了。 民众们都跟着元吉一干人离开,凶猛的洪水退去,主簿和官吏们压力顿消。 这些民众能不能抗击山贼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安抚。 主簿转头看县衙里,再次头如斗大隐隐作痛。 可以想象消息到了道府刺史会多么的震怒。 他们窦县可真是出名了,一个县的父母官和驻兵都被山贼杀了……嗯,这么凶恶的山贼?这不像是山贼啊。 主簿虽然久不管事,但还看着世事,尤其是他的年纪看过很多世事,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山贼作乱那么简单。 主簿伸手揪住自己的白胡须,他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一辈子,为什么老了要摊上这么大的事,他只想混吃等死。 “主簿大人主簿大人。”门内有小吏跑出喊。“你在这里呢。” 我也不想在这里,不要喊我,主簿心里喊,但没有办法,现在整个县里他最大,就是想装病也得等明天….. “何事?”他转过身问。 小吏手里拿着一张纸:“这是武少夫人写的,说是虽然不以官兵身份留下,但到底是越境行事,跟百姓们不用细说,跟上官要说明白。” 这位少夫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真是太周到了,主簿大喜忙接过,其他得官吏也凑过来看,见李明楼将事情写的条理清楚,不仅写明了起因过程,还写了自己打算怎么做,怎么安抚百姓,怎么让城防运转。 比师爷日常写的东西还要好,诸人立刻得出结论,也立刻有了主意。 “就按照武少夫人的给府道送去。” “我们润色一些就可以了。” “我看武少夫人写的,心里安稳了很多,想必上官们看了怒火能稍微平息些。” “这位武少夫人虽然相貌….不过能得到梁振梁老都督的邀请,出身肯定不凡。” 不说这位年纪小的武少夫人,就连那位疯傻盲眼的武夫人都气度不凡。 一手好字,行文条理清楚,对朝廷官场文书的格式用语也极其的熟练。 而且,这次将她写的呈交上去,将来跟上官的往来也由她应对,有人做这些事,不用他来做,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主簿没有任何异议拍案:“就把武少夫人写的送去。” 金桔探听消息回来,将笔墨纸砚收拾好,赞美大小姐:“小姐真厉害这些都会写,那些人都夸呢。” 李明楼道:“这不算什么。” 就是抄一下而已,捡着那一世事件发生后前期中期后各种文书奏章,挑选姜亮刘范点评最优秀的来抄。 最优秀的就是浙西安德忠操纵的那些,呈报到皇帝面前将兵乱大事化小,麻痹了朝廷放松了警惕,让他有机会霸占了淮南。 现在她只是要霸占一个窦县而已,大材小用了。 第七十五章 失去的行踪 淮南小县因为惨烈的凶杀提前进入了凛冬。 江陵府也一日冷过一日,秋高气爽已经不见,艳阳也不能驱散阴冷,人们多了一些搓手缩肩的动作,算测烦恼着炭柴可备足熬过冬日。 李府没有这种烦恼,也没有人搓手缩肩,行走在外的下人们都换上了厚衣衫,室内已经放了火盆,烧热了地龙,身在其中温暖如春。 一朵嫣红的茶花盛开,让坐在其前的四夫人林氏面容娇艳,走进来的李明华不由看的一愣。 李明华当然不是因为人娇艳而楞:“娘,爹又送东西了?” 林氏喜欢听这个又字,爱惜的抚过茶花花瓣:“是啊,花房里还摆着一些,你去挑挑,你屋子里和你弟弟屋子里都摆上。” 李明华对花草没兴趣,端详着茶花:“这个开的这么好,我以前从未见过,很贵吧?” 贵这个字林氏也喜欢听,摆手笑:“贵什么啊,一盆花而已。” 说完又警惕,男人们在外最先惦记的是娘,只惦记媳妇那是不孝,李四老爷是庶出,更不敢被人说不孝:“你爹可不是只给我们送东西,是给老夫人送些皮货顺便给我们,给你祖母的那才是好东西呢。” 李明华坐下来依旧看着茶花,这个她当然知道,就在两个月前李家不起眼的四老爷突然往回送东西了。 路途上看到好参,想着母亲年长备下用送回来。 看到一些当地稀奇的土产,想着母亲没有出过门,送回来让母亲尝鲜。 天冷了,遇到上好的皮货,想着母亲立刻送回来做冬衣。 李四老爷两个月的孝顺抵过这几十年,当然不能说李四老爷以前不孝顺,心里是孝顺的,但有时候孝顺表现出来是需要钱的。 李四老爷一个庶子没有多少钱,自己名下的庄子也不过是刚够自己日常应酬,有时候还要向哥哥们伸手。 李四老爷如今大手笔的不断送回礼物,除了惦记母亲,也不忘嫂嫂侄子侄女们,妻女这里倒是简单了些,只是一些花花草草不当吃不当喝。 “我虽然不懂花草,但也看得出,这个花只怕跟祖母的皮货一样贵,甚至还要值钱。”李明华伸手捏着茶花。 林氏心疼的打下她的手:“别乱捏!娇嫩的很。” 李明华捏住叶子搓了搓:“这么娇嫩,天这么冷,那么远的路送过来,花费也不小。” 不起眼的东西越贵重,才越能体现这个人的贵重,林氏想着家里的仆妇丫头们悄悄成群结队来看她的花草,江陵府的内宅里也渐渐传开李府四夫人好花草的声明,她已经接到几个拜访帖子。 在家里吃喝穿上她不能出头,摆弄不起眼的花草总是可以的。 嫁了半辈子了,这个男人终于让她挺直腰杆了。 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来,林氏含笑只道:“你懂什么。” 李明华道:“我对花草不懂,但我认为这样并不能在祖母跟前挣得面子,别忘了,爹这是用的大伯的钱,对于祖母来说,那都是她的,还会不满爹拿着大伯的钱乱花。” 林氏又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这个,笑了笑:“你大伯的钱不是给他的女儿花就是给他的母亲花,都是一样的。” 李老夫人更喜欢钱花给谁? 林氏又道:“你三伯那边可比你爹大方多了。” 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只摆件,做工精美用料十足,不过比起茶花还是俗了。 林氏不屑:“当然你爹不能跟三伯比,三伯那边可是守着剑南道,路上行走怎能比得上当家。” 李三老爷这两个月往回送的东西也不少。 林氏又压低声音:“不过你三伯给老夫人送了,是孝敬的名义,给咱们送了,说是你爹在外行走辛苦,只是,没有给你二伯,他们兄弟两个好的跟什么似的,这次怎么生分了?” 生分吗? 李明华想到李明琪惊讶的神情。 “什么啊,我爹怎么会跟大伯生分,我爹把二伯的产业整理的清清楚楚送过来,还挑选二伯方便打理的,那才是大事,这些吃吃喝喝的算什么啊。”李明琪摇头说道。 李明华可不会被李明琪孩子气的话骗了,林氏更不会。 不是这吃吃喝喝的不算什么,是你拿了更大的好处,就不缺我送的这些吃吃喝喝,或者没必要送,或者不想送。 这两人在家结伴,兄友弟恭,一个梨都能让三天,林氏想着自己丈夫日常站一旁缩头缩脑不上台面的尴尬,脸上的笑意掩不住。 所以这次李四老爷往家里送东西,对李老夫人孝敬是一个方面,李老夫人喜欢还是不喜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家里人都看到李四老爷也是能送孝敬的了。 这种大人之间的情绪心思,孩子们是不懂的,林氏也不去细说,等她们大了嫁人了人情来往就懂了。 李明华看着林氏端着茶杯笑意怡然的姿态,她就算不懂大人人情往来的算计心思,但懂一个孩子们都知道的简单道理,街上的小贩起早贪黑对人殷勤,可不是为了让别人觉得自己多好,而是为了要人手里的钱。 殷勤给你,精美的物品给你,不是白给的,而是要你拿东西来换的。 “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她问,“娘可有问爹?为什么让爹管着一路上的吃穿用度了?” 这话林氏不爱听:“你爹是明楼的四叔,你爹作为长辈管着才是理所应当。” “娘,大伯一家在我们家,从来没有理所应当。”李明华道,“远的不说,上一次三伯和爹可没有被当作长辈。” 在剑南道,在去太原府的路上,地位还不如项家的人。 人都不愿意被提及不太荣光的过往,林氏不悦:“那是因为明楼不懂事,下人们得志猖狂。” 结果李明楼出了事毁了脸。 “这人没受过罪,跟受过罪看法是不一样的,会变得。”林氏道。 李明楼只是受了伤,李明华认为她还是没有受过罪,再次劝林氏:“我总觉事情不太对,娘还是写信好好得问问爹,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李明楼又交代了他什么。” 林氏端着茶漫不经心的嗯嗯两声。 李明华只能挑拨父母的关系了:“娘,爹行路在外,如今有了钱,娘更应当对爹的事掌握清楚一些。” 林氏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是啊,李奉景说跟她炫耀这些花花草草都是货商赠与的,谁知道那些货商除了赠与花草,还有没有赠与别的,比如女人什么的….. “明华你说的对,你爹第一次当此重任,我应该问清楚,遇到事也能与他商量。”她道,唤丫头进来铺纸研墨。 李明华叮嘱:“记得问清楚李明楼为什么要他做这些,一路上李明楼又做了什么。” 林氏嗯嗯啊啊道知道了坐下来提笔写信,李明华干脆在一旁坐下来盯着,又把弟弟李明江叫来,姐弟二人都要跟爹说两句话表达思念,趁机将林氏写的信扫了一遍,确定要问的都问了才放心。 林氏一心惦记丈夫,写完信就催着人快马加鞭日夜不停的送去。 林氏的下人追上行路的李奉景并不太难,因为李奉景已经很久没有行路了,穿着上好毛衣,坐在不闻一丝烟火气但温暖的室内,李奉景的额头鼻尖冒出密密的细汗。 他拿着妻子的信,其他的内容掠过,只落在其中一句李明楼在做什么的话上,之所以看到这一句,因为是他现在最关注的事。 项九鼎咚的踹开门:“李四爷,明楼小姐到底在做什么?我们从秋天走到冬天了。” 从秋天走到冬天夸张了,他们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不,不,现在不是揪字眼的时候,李奉景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李明楼在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啊。 第七十六章 消息的传递 这是跟李明楼失去联系的第十五天。 时间是逐渐拉长的。 最开始是五天,在先前约定的地方有护卫带着李明楼亲手写的一张便筏等候,说这次没有找到药,让大家去某个地方再等几天,这次找不到就不找了。 她的语气很轻松,护卫脸色很不好,没有找到需要的药,大小姐很难过。 大小姐难过,大家就都不好过,李奉景劝慰慢慢找,是不是人手不够,然后护卫带走一些人,李奉景便带着大家去另一个地点等候。 然后再联系的就变成了七天,重复上一次的事情,药没找到,药不够好等等理由。 然后下一次联系就变成了十天。 期间每一次项九鼎都高高兴兴的启程,然后发现走了没多远就再次停下来,李明楼也不见踪影,少不了去质问李奉景。 新到一个地方李奉景要安排一大群人的吃喝拉撒睡,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睡也是一个地方难得的商机,各种货商闻风而动蜂拥而至,将李四老爷团团围住。 李奉景忙的晕头转向,一天中半天都在应酬,跟把他当祖宗的货商们一起比跟项九鼎在一起舒服多了。 李奉景敷衍的打发项九鼎,或者躲着不见,项九鼎发脾气,他的脾气更大。 “你们等不及就先走,我家明楼治伤比成亲要重要的多。”身为李奉安的兄弟,相似的面容让他一怒气势添了几分威风。 项九鼎气的几乎昏倒,但不能一走了之,又不能奈何李奉景,这是李家送嫁的车队,李奉景现在是长辈主人,李奉景不听他的,就没有人听他的,项九鼎只能闷头给项云写信。 这是项九鼎收到项云回信的时候,也是他们在这里停留将近十五天的时候。 项云的信很简单,让他问李明楼在做什么。 他已经给项云说了李明楼寻医问药,项云还是这样问,很显然项云不信李明楼是在寻医问药。 李明楼在江陵府拒绝了李家人寻来的各地名医。 李明楼在江陵府自己去找神医,找到了一个她自己认为的神医,然后把这个神医季良送去了剑南道。 这完全不是有心为自己寻医问药。 项九鼎终于回过神,又愤怒又委屈,他可是真心实意迎娶接亲的,把李四老爷当亲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李四老爷被问的委屈又生气:“我什么都没有瞒着你,我做什么你都看着呢。” 项九鼎道:“那你说明楼小姐到底在做什么?现在在哪里?” 李明楼在寻医问药,至于在哪里李奉景说不上来,然后直到这时才想起,就算前些时候李明楼与他一直联系,但始终没有提及自己在哪里,只让他们去哪里等候。 “四老爷。”有随从在外探头,“朱老板请您赴宴。” 李奉景还没说话,项九鼎如今理直气壮腰杆挺直,怒声喝骂:“赴什么宴!都什么时候,这一趟出门是让吃喝玩乐的吗?” 李奉景如今理不直气不装腰杆便弯了弯没有说话,他的腰杆弯了,随从也立刻弯腰跑了。 “我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李奉景诚恳道,“除了寻医问药,我们明楼还有什么事?” 项九鼎斜眼看他,回到自己曾经有过的猜测:“她不想嫁,跑了。” 李奉景犹豫:“如果明楼不想嫁,也用不着跑。” 她如果说一声不想嫁,难道谁还能逼迫她? 虽然李奉安不在了,这世上也没有可以逼迫她嫁人的人,如果李明楼说不嫁,别人来逼迫,项云绝对不会,他一定会维护遵从李明楼的决定。 这也是为什么项云让项南亲自来劝服李明楼。 不是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项九鼎抓住李奉景逼问:“她都给你写过什么?怎么跟你说的?你们私下来往说了什么?” 第一次出行的时候,李奉景什么都跟项九鼎说,但这一次当李奉景做了车队的主人后,就觉得跟人商量事情是令人很不舒服的事,以前看起来不知所措很大的事,此时再看不值一提。 他要什么随从都给他,想不到的随从会替他想,再繁多的事做起来也轻松简单游刃有余。 李奉景给妻子的信里感叹,日常家里人都说老四是个不中用的人,人人都夸赞李奉安厉害,其实大概是因为一个人到了那个位置,由很多人协助才显得厉害。 林氏很赞同他的想法,她的丈夫只是从没有被委以重任,委以重任的话比谁也不差。 李奉景甩开项九鼎,将李明楼写过的便筏砸在桌子上:“我们李家人做事光明磊落。” 项九鼎不理会他拿起一张张认真的看,的确什么都没有说,就说是寻医问药。 “有没有遇到难处,什么时候回来,你从来都不问。”项九鼎皱眉,“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每次都是护卫来,你也从没见她的面,就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吗?还真没有想过,李奉景扭过头:“有什么好担心的,元吉他们都在。” 项九鼎冷笑:“你是巴不得她不回来吧。” 自己做大爷逍遥,哪里还顾得上担忧自己侄女在外怎么样。 李奉景心虚瞪眼:“项九鼎,你少胡乱攀咬。” 项九鼎没兴趣跟他吵:“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李奉景被他气势压迫,乖乖的答了,项九鼎一甩袖子疾步而去。 “你去做什么?”李奉景还没反应过来,但下意识的已经恢复了先前,脱口询问项九鼎。 项九鼎头也不回:“当然是去找人!” 李奉景看着桌上散落的便签,原先是不去想,现在不得不想,当然也想到事情不对了,一跺脚跟出去:“等等我。” 快马出了城镇在原野上奔驰。 淮南道光州境内疾驰的快马从原野上冲进城池。 光州刺史看着送来的窦县山贼作恶知县和团练官兵皆亡急报,惊的站起来:“此等凶案,闻所未闻!快快调集兵马剿匪。” 下有佐官长史上前俯首:“大人,如今兵马都在道府,要动用需要观察使之令。” 自从崔宰相奏请皇帝再扩节度使之后,各地的观察使都蠢蠢欲动,更有一些已经在道府内收握军政大权,搅动的道府内人心不稳争权夺利一团乱麻,政令也越来越不通畅,境内的驻兵,他这个刺史调动只怕也不那么顺利。 刺史叹口气:“这等大事当然要报去道府。” 他立刻将文书收起,原封不动要人送走。 长史的视线落在文书上:“大人,不如先看看窦县事情处置的如何,是大是小再做定论。” ....... ....... (过节凑个乐,加一更,老习惯在八点) 第七十七章 一番笔墨定安心 一个县的父母官都被杀了,还用论大小? 刺史看着他的长史,这个长史虽然年纪比他小,但也不至于这么不懂事。 官场之中话出必有因。 长史没有看那文书,先道:“宰相大人说朝廷有意增五道节度使,我们淮南定然在其中,路大人志在旌节,但据说有人也盯上了淮南,毕竟朝廷不是宰相大人的。” 路大人是依仗崔征的,但朝廷还是皇帝的,虽然皇帝很久不上朝,而能与崔征抗衡的,是皇帝身边的全海。 全海不甘心做一个内宫奴婢,也想在外呼风唤雨,虽然罗氏与他休戚与共,但罗氏一门有贵妃依仗,对全海不会言听计,甚至还会争夺利益,所以全海在外需要人手,想要当他手的人自然很多。 刺史整容道:“路大人在淮南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有他在官民才安心。” 他当然跟随路大人的,他这刺史当的时间也不短了,路大人升任节度使,他也想去府道当个副手。 长史看刺史手中的文书,神情遗憾:“但现在境内县官和官兵都被杀了,民心不安了。” 刺史明白他的意思,窦县出此大案,他作为刺史难逃责任,而报到朝廷里窦县和光州就不起眼,朝廷里看到以及询问的只是淮南道,路观察使必然要被问责。 路大人要想拿到旌节只怕没那么顺利了。 刺史伸手捻须:“但这么大的事也瞒不住啊。” 长史道:“大人,这种大事当然不能瞒,岂能置百姓与不顾。”这才伸手,“下官来看看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然后再斟酌如何报告道府。” 刺史将文书递给他:“说起来窦县不幸也幸运,有振武军的一个将官的家眷正好经过,杀了不少山贼。” 长史道声那真是幸运,认真看了封面署名武氏的私人书信,又看了窦县县衙的公文,县衙的公文他只略看一眼,窦县县衙这完全是抄写了武氏的,怕事躲避推卸的心思,他当然心知肚明。 这种官场把戏他见得多了,无伤大雅,不以为意,长史淡淡笑了笑便放下了:“大人这件事比我们预料中要好的多,至少窦县民心暂安。” 刺史却觉得别的事更重要:“这武氏是武鸦儿的家眷,她们要去京城见梁振,要说这武鸦儿一向被传说为梁振的私生子呢,难不成真是私生子,成亲他也要见人家的媳妇。” 说到这里咳了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件事梁振岂不是也要知道了,梁振这个人再一嚷,满京城朝廷就知道了。” 怎么把她们快点赶走?或者让她们闭嘴? 长史拿着武氏的书信,道:“大人放心,下官觉得这位武家婆媳是个心善的人,如不然也不会留下来,我们让她留的时间长一点就好,她们善心,我们诚心,将这件事关系重大给她说一说,请她暂且不要惊动梁老都督,免得惊吓到皇帝,天下不安。” 长史说话就是啰嗦,刺史捡着要紧的听了,就是要留下武氏一行人,让她们闭嘴。 “她们肯听吗?”刺史捏着胡须。 “为表诚意,下官亲自去,不过要以大人的名义写一封信,表明这是州府所托。”长史道。 扣个章的事不是什么大事,刺史点点头,还是更惦记道府那边。 长史看着手里的两封文书:“不如这样,把事情的经过稍微改一改。” 改?怎么改?刺史不解,发生的事实还能改?众目睽睽之下啊。 “小细节改一下,不影响事实也不影响结果。”长史指着文书上一段,“将这里改成,王知杜威与山贼奋战而亡。” 当道府的人们看到这种描述的时候,就会想象到窦县有山贼为乱,知县和官兵奋力剿匪捐躯。 剿匪而亡,与被匪突袭入城剿杀意义完全不同了,官府面上有光,民心也会因此而激愤,报到朝廷里,不会受到苛责,反而会被表彰追授。 那路大人的政绩就不会有太大影响。 “更何况下官说的也是事实,王知县与杜将官临死前必然与山贼奋战了。”长史道。 刺史露出戚容:“那是必然,王知与杜威都是德高望重,公而忘私,为民不惧生死之人。” 长史道:“窦县如此勇义,道府不会袖手旁观,必然立刻会派兵。” 这样派兵不再是亡羊补牢,路大人心情和面子都极其好看了。 刺史赞许的点头:“快,速速写信报加急送去道府。” 长史应声是立刻亲自研墨提笔。 事态紧急,州府日夜不休,两方信报两方兵马连夜出了州府向不同的方向而去。 光州府长史亲自来到窦县,让窦县官员们战战兢兢,待长史一把握住主簿的手让诸人节哀时,大家提着心放下来,长史简单的问过他们一些情况,便立刻要见武夫人一行人。 主簿和官吏们准备了几天的各种说辞没有派上用场,但大家很开心,正如主簿所愿,州府会直接问武夫人一行人,省的他们耗费心神。 李明楼带着妇人见长史,简单说些场面后便告退,具体的应酬由元吉负责,长史也并不在意这个小女子和疯妇,与元吉问答来往几次就更加肯定了这一行人来历的确不凡,至少在行军打仗上是有真材实料。 长史最后一丝担忧消失,他并没有欺瞒自己的打算,将对刺史的说的对元吉说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请元吉一行人在此地多留时日,且暂时不要告诉梁振真相,说罢以长史的身份对元吉行礼。 话不多人老实的元吉只能应下,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请长史到兵营鼓励民众安抚民心。 他们不能以振武军的身份做事,私人护卫的身份当然比不上官府有说服力,长史明白元吉的意思,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与元吉携手带着窦县一众官员,从大街上招摇而过,让全县民众都知道州府上官来了,再来到兵营探视民众组成的剿匪队。 伴着军鼓号令,长史和窦县的官员们看了一场衣衫不整兵器混乱行军列队歪歪扭扭的演练。 “好,非常好。”长史看完热泪盈眶大赞,“窦县万千子民的安危就系诸公一身了。” 民丁们这辈子第一次被称为公,还是知州来的大官,激动轰然举着各种兵器愿以此身报国。 长史神情欣慰脚不沾地谢绝了主簿等人的邀请。 “已经急报去了道府,兵马很快就会到来。”他说道,指着兵营里的乌泱泱的民丁,“有此等民壮我和刺史大人也暂时安心。” 安心的刺史连夜离开了窦县。 窦县主簿等官吏也安了心,这件事已经基本落定,上边不会追责了,反而听长史的意思还会有奖赏呢。 民众也安了心,州府道府都知道这件事了,会立刻有兵马来守护他们,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入夜的窦县寒风都柔和了许多。 金桔将桌上的灯罩上,变得更加昏昏,让坐在案前的李明楼蒙上一层薄纱。 元吉道:“小姐正如你所料。” 州府并没有立刻派官兵来接管窦县,反而将窦县的防御给了他们。 如愿是让人开心的事,但李明楼只有一声叹息:“我倒是宁愿不如我所料。” 一县的父母官和兵都被杀了,万民失去了庇护,上官却并不在意,乱世不是她说的年底就要到了,而是现在已经到了。 第七十八章 一切刚开始 上梁不正下梁歪,朝廷里皇帝荒唐,地方上的官员又能好到哪里去。 上一世她知道乱世,现在则是亲身经历其中,感觉是不同的。 世事滚滚向前已经不可阻挡,李明楼收起了叹气:“四老爷那边的消息切断了吗?” 元吉应声是:“那边送来消息,四老爷和项九鼎已经开始寻找大小姐了,但他们还没有给剑南道和江陵府去信。” 李明楼不在意他们,让金桔点亮灯:“我来给明玉写信。” 她的行踪当然不会瞒着李明玉。 “剑南道那边我就只给严茂林荏桂花李敏说一声。”元吉道,“这个消息也就到他们四人为止。” 他没有提项云,李明楼很满意的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了,元吉叔你…..” 元吉笑了,截断她的话:“我的身体很好,也不辛苦,还没开始训这些民丁呢,一切刚开始。” 小姐心情又变好了,金桔在一旁举着灯过来,笑道:“我偷听县衙里有人私下议论说练的乱糟糟跟放羊一般,原来是还没开始啊。” 元吉道:“不能一开始就把羊吓跑。” 要练的好是要很辛苦的。 这些因为一时热血来军营拿起兵器的民众,如果立刻把他们变成真正的兵丁,只怕人都会跑光。 那种苦和累,会让人宁愿躺着等死。 这些金桔不懂也不多言,笑嘻嘻的应声是,将灯放下,摘去先前灯上的罩子,室内变得明亮。 “光州府是没有问题,淮南道也不过如此。”元吉道,“现在要注意的是浙西安德忠。” 毕竟这些山贼可能是他的授意,知县和杜威也可能被他收买,现在一锅被端了,他可能善罢甘休? “明杀我们不怕,他能收买窦县,不能收买整个淮南道。”李明楼道,“暗杀,我们就继续剿匪,这正合我意。” 元吉点头应声是。 “而且我认为他可能什么都不会做。”李明楼道,回想着姜亮刘范对安德忠的评价,“安德忠懦弱又多疑,他这次是奉安康山的命令做事,事情没有做好,他不敢打草惊蛇乱了安康山的大计。” 元吉没有跟安康山打过交道,李奉安后期将剑南道布置的严密,外界很难刺探,他也不去刺探他人,尤其是安康山等与之势力差不多的节度使。 多疑的人想的多,懦弱的人行动力很差,这真是一个对他们有利的性格。 “雀儿。” 妇人的声音从内室传来,人也走到了门口,金桔疾步过去伸手,如果李明楼不想这妇人过来,她的手就会变成阻止,如果李明楼不拒绝这妇人,她的手就是搀扶。 “怎么还没睡?”李明楼问,站起身来。 金桔搀扶着妇人走过来,殷勤问:“夫人你要不要喝茶?” 妇人对金桔笑了笑:“不喝了。”感觉着室内有其他人在,“雀儿你还在忙啊?” 元吉对李明楼俯首施礼,李明楼点点头:“元吉叔你早些休息。” 她在妇人面前并不掩藏对自己人的称呼,试探多次这个妇人只认得雀儿和武鸦儿的名字,其他人对她来说都是认识的也都是陌生的,并不在意。 元吉离开了,李明楼坐下来:“我写一封信就去睡。” 因为担心这个妇人一个人睡害怕,虽然妇人并没有说害怕,但她常常会问李明楼在做什么,李明楼便让她在这边睡,自己则在外的小床上,金桔去睡了单间。 “给鸦儿写信吗?”妇人含笑道,她的眼上还蒙着李明楼给的那条布,露出的面容在灯下一笑温婉,“鸦儿收到信会很高兴。” 李明楼握着笔顺口接话:“你要给鸦儿说些什么吗?我来写下来。” 妇人含笑摇头:“我见了他再说吧。” 一如既往,虽然儿子挂在嘴边,却从不多谈,李明楼一笑继续给李明玉写信,妇人在一旁坐着并不打扰。 “夫人,我给你念书听。”金桔拿着一本书坐在妇人脚边。 王知去世了,李明楼占据了他的书房,王知的藏书很多,大多数都不是圣贤书,而是野史杂记话本。 金桔很喜欢拿个话本讲故事给妇人听,妇人也很喜欢听故事,这样两人都不会打扰到李明楼。 初冬的夜里,小小书房灯火明亮,映照着三人的身影高高低低,各得其乐。 相比于窦县县衙,淮南道府所在的衙门书房要大的多,其内人也多高高低低影子挤满,让明亮的灯光变得昏暗。 淮南观察使神情威严,视线扫过案上摆放的几本文书,这是光州府送来的,他没兴趣看,这些州府呈报的东西都是废话,他心里清楚的很,还不如问光州府来送信的官员话能知道的清楚。 问出的内容让他震怒,让道府的诸官惊骇。 不过震怒和惊骇并没有让淮南道的兵马立刻杀向窦县,因为不用看县府那些废话文书,观察使就知道这件事绝不会是山贼作乱。 “境内有什么兵马动向异常?”观察使沉声问。 厅内负责兵马的官员们低声交谈几句,有人出列俯身:“没有。” “大人怀疑凶手是官兵?”有人问。 观察使冷笑:“山贼且不说武力,身为贼怎能有杀知县的胆气。”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点头,淮南道有官兵作乱,杀了知县,这比山贼肆虐还要严重,但没有人站出来请速速上报朝廷。 “宣武道那边官兵似乎有纷争。”一个官员低声道,“窦县与宣武临近,该不会……” 观察使的眉头凝起来,宣武道的兵马不归他管,两道相争起来很是麻烦,更何况他也不想跟宣武道的官员去朝廷上争执。 宣武道的观察使与安康山交好,这一次借着浙西安德忠过生辰,他们约好一起去,现在崔征意属他为节度使,但全海另有所选,如果安康山能说上话,全海一人之力便不足为惧。 “大人。”有佐官眼明利索,轻手轻脚上前,说出了光州刺史送了一大笔钱买来的话,“还是先看看光州府怎么说的,当下最要紧的是安民啊。” 观察使不情不愿的拿起文书,翻开一看眉头解开了,神情有些惊讶,以往这些州府只会递上来问题指望上官们来解决,这一次光州府竟然主动解决了问题。 将王知和杜威的死归于剿匪义勇捐躯,这个倒无所谓,道府当然也要这样做,最妙的是捞住了一方闲人接过了这件麻烦事,行不行的民心暂时安了就解了燃眉之急。 “不错不错。”观察使赞叹,这才下令,“抽调一批兵马去窦县,先按山贼作乱清剿,至于追凶…..” 他手指轻轻掐算。 “待过了十一月二十八再查。” 那时候安德忠的生日过完了,朝廷的关于淮南道节度使的任命也差不多落定了。 诸官齐声应是。 并不是所有的道府都有书房,也并不是所有的官员们遇到紧急事都能谈论平和。 站在浙西节度使的道府里,形容狼狈的男人看着夜色里华丽明亮的厅堂,脸上浮现了奔逃一路都没有过的恐惧。 “安大公子,心情还好吧?”他颤声问。 引路的人看他一眼,眼神冰冷:“你说呢?” 第七十九章 安大公子不高兴 男人跪倒,将头紧紧贴在光滑的地面上,不敢抬头看一眼,感受着前方传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声响。 安德忠跟他的父亲一样,嗜好吃肉喝酒,身形也渐渐的像他父亲的肉山发展。 “我都忘了窦县的事了。” 安德忠的声音很好听,与他父亲的善舞不同,他擅长唱歌,当初这个节度使就是靠着与罗贵妃歌舞应和,龙心大悦拍定的。 不过令人愉悦的声音只是奉献给皇帝,安德忠的脾气并不好,皇帝将太子的三公主许配给他,三公主让人送信嘲笑他的肥痴,安德忠没有痛哭流涕的自惭形秽去求皇帝退亲,而是让人到太子府念了一封回骂的信。 太子大发雷霆将三公主骂了一通,给安康山说了好话,以两儿顽劣了解此事。 公主惹了他不高兴,他都要报复,更何况自己一个蝼蚁。 这件事绝不能是自己的罪,或许能求的一线生机,男人向前爬了两步喊大公子:“这件事是蒋庆的主意,他说要做山贼就要像山贼,所以才要四处劫掠,结果撞上了那群人,更可笑的是杜威他们,又假扮山贼要为蒋庆报仇…..” “为什么我的手下总是有这么蠢的人。”安德忠没有抬头,专注的用一把刀割肉,“这么蠢就该死,你怎么还没死?” 说完他将手里的刀扔了出去,刀砍在趴在地上男人的头上,男人发出一声叫就死去了,血瞬时染红了地面。 屋子里的人没有半点惊吓,有两人走出来将死尸拖出去了,还有一个人捡起地上的刀双手送还安德忠。 安德忠将刀在衣服上擦了擦,继续割下一块半生不熟的肉吃了。 “大公子,我去把那些人杀掉。”送还刀子的男人说道。 安德忠没有下令,将刀子狠狠的戳在肉上:“我最讨乌鸦。” “不管他们是谁的人,山贼连知县都能杀,杀了他们又如何。”男人说道,脸上青筋跳跃,带着一条伤疤狰狞。 “杀人不是关键。”安德忠说道,“现在最关键的是,他们知道些什么。” 连官兵和知县都敢杀,是不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有底气。 “那些人留在窦县,带着县民要剿匪,并没有说其他的,看来是不知道,光州府和窦县也都支持赞同。”另一个男人起身说道。 听了他的话,其他人也纷纷开口。 “这件事我们刚做,除了王知杜威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最多猜测知县和杜威跟山贼勾结,其他的不一定猜到。” “乌鸦这种杂碎,养出一群不知好歹的鸦军,在振武军里都横行霸道,更何况来到这窦小县,县令团乱又如何,想要杀他,他们就敢反杀。” 因为距离近,朔方平卢范阳驻军常有来往,也比较熟悉,此番几人潜来到浙西,没想到竟然又遇上了。 要是别的兵马也好说,振武的鸦军的确让人头疼。 安德忠用油手揉了揉鼻头,暂时抛开这个头疼的问题,换另一个思路:“也就是说窦县有山贼作乱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大家点点头:“淮南道也愿意是这样。” 安德忠嘀咕一声:“那就这样吧,我们目的也达到了,不要惊动父亲了。” “可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一个男人小心说道,“朝廷里崔征和全海这些日子反而相安无事了,奇怪,明明前一段还要调集兵马进京。” “他们不调兵马入京,大都督怎么去护驾。”另一人道。 “所以父亲这时候心情肯定不好。”安德忠说道,“这件小事就不要麻烦他们,窦县的事不能再闹大,否则打草惊蛇。” 最关键的是第一句,在场的男人们心里明白,但没人敢反驳,安德忠怕安康山心情不好,他们怕安德忠心情不好,地面的血还没干呢。 “那接下来人手怎么安置?”有人问。 安德忠道:“淮南这么大,没了窦县还有瓜县呢,更何况窦县闹了山贼,其他的地方闹山贼也没什么奇怪。”将刀插在肉上,“至于乌鸦,这笔账我过后再跟他算。” 诸人俯首应声是。 夜色里来往的信使也不停。 夜色褪去,天光大亮,在没有山贼凶案的地方,也有疲惫的人马汇集。 李奉景半个月养出的肉这几天就消下去了。 “四老爷,没有消息。”来人们摇头说道,神情惶惶不安。 李奉景的脸色更加不安。 “四老爷,四老爷,有消息。”另一边有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高声喊。 李奉景大喜,翻身下马迎过去,来人也急跳下马。 李奉景伸手抓住他:“明楼在哪里?” 来人仰头看他:“不,不是大小姐的消息…..” 李奉景疲惫愤怒,抬脚踹向来人:“不是你喊什么!” 来人猝不及防向后跌去,人未落地便又翻身而起,可见身手灵活,李奉景一个机灵回过神,才想起来这是剑南道的随从,这些随从就算是个伙夫也都有身手。 曾经一个伙夫都不把他当老爷,而现在他竟然敢打他们了。 他们不会打他吧? 尤其是现在李明楼丢了,要是那个元吉在,肯定会撕了他,幸亏元吉跟着一块丢了,李奉景紧张中还微微走神,然后并没有看到这随从怒而来的拳头,而是向后退了一步。 随从的神情有些古怪,李奉景敏锐的从中分辨出惶恐。 “四老爷。”他喃喃的低下头。 嗯…..李奉景挺直了脊背:“现在除了大小姐的消息别的都不是消息,不要大喊大叫一惊一乍。” 随从应声是,李奉景负手看四周,视线扫来剑南道的随从们都向后退,低头缩肩垂手。 一鼓作气打铁要趁热,李奉景沉声:“大小姐出事,你们这些随从是犯了军法,当斩。” 便有不少随从们身形瑟瑟。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李奉景还是懂的,不再咄咄逼人,看向先前的那个随从:“你急急忙忙的什么消息?” 随从上前一步:“有些地方山贼作乱,很厉害,我是想小姐会不会…..” 这等坏消息李奉景想都不想:“大小姐绝不会出事!区区山贼而已。” 随从抬起头做出惊恐的神情:“那些山贼把一个县的县老爷和一个团练的官兵都杀了。” 李奉景维持的镇定顿消,现在的山贼都这么凶了?果然行路多险。 第八十章 瞒住剑南道 李奉景在椅子上被摇醒,看到项九鼎黑沉沉的胖脸。 这黑脸看多了,李奉景也没有畏惧不安了,他坐正身子:“怎么样,消息属实吗?” 项九鼎坐下来:“也没有到处都是山贼作乱,只是一个县。” “一个县也够可怕了。”李奉景道,“那可是杀了官兵啊,这不只是山贼,这是叛乱吧?” 项九鼎瞪眼:“你少乱说话。” 叛乱这种事可不能随便说,虽然他也认为这等同于叛乱。 李奉景不在意他的呵斥,起身走动:“是在淮南境内,明楼去过那里,寻找过大夫。” “那次她很快就跟我们联系了。”项九鼎提醒。 “万一她又回去找了呢。”李奉景反驳。 项九鼎冷笑:“这个我不知道,要问四老爷。” 李奉景深吸一口气:“项九爷,我也就在下人面前是个四老爷,明楼如果不告诉我消息,我又能如何?” 有麻烦的时候再摆老爷架子不明智,李四老爷很清楚这一点。 他说的是事实,他就是个蠢人,用项云的话来说就是不用理会,可恨自己被他摆出的老爷架子唬住,项九鼎捶了下桌角:“不要再等了,告诉剑南道和江陵府。” 又一次要返回去了,而且比上一次更惨,连个受伤的李明楼都没有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作为负责护送的长辈,他在所有人面前也别想当长辈了,李老夫人李奉常第一个不会饶了他,剑南道那边也必然视他为仇人。 李奉景想着林氏来信写的自己多欢喜,夸他给自己挣了面子,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像个李家老爷了,写到动情处纸上还有泪痕点点。 黄粱一梦?怎甘心,更何况这也不是他的错,李奉景伸手按住桌角:“且慢。” 项九鼎看他:“还要慢什么!” 李奉景道:“这件事不能告诉剑南道。” 项九鼎以为自己在做梦,不可置信问:“你说什么?” 李奉景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看着项九鼎:“这件事要瞒着剑南道。” 项九鼎听清楚了,不是自己在做梦,是李奉景在发疯,他跳起来,但李奉景已经攥住他的胳膊,将他按住在他耳边咬牙低声:“这是为了明玉,为了旌节,为了剑南道,为了我大哥的心血传承。” 项九鼎坐回去看着李奉景,他可不会被唬住,讥笑道:“你不过是为了你自己。” 李奉景掩住了心虚,这些日子老爷没白当,应酬没有白费,泰山崩与眼前而不色变:“我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没有了剑南道,我就什么都不是,我们李家也什么都不是了,项九鼎,你不是李家人,你想不明白。” 是吗?项九鼎皱眉。 “你想,如果明玉知道明楼失踪了,他会怎么做?”李奉景问,然后答,“上一次听到明楼出事他立刻就回江陵府,这一次他当然还会这么做。” 李奉安的子女都是任性的,项九鼎心想。 “上一次这么做,除了担心他路途危险也没什么。”李奉景声音沉沉,“但现在他不仅仅是李明玉,他刚刚接到皇帝给与的旌节,他是剑南道节度使,他再丢下剑南道跑回来,就不是人身安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项九鼎若有所思。 “旌节能不能保住的问题。”李奉景道。 项九鼎笑了:“皇帝的话金口玉言,又不是儿戏。” “但李明玉是个小孩子。”李奉景淡淡道,“多少人盯着这个小孩子,等着他的荒唐任性,然后攻击他不胜任有负皇恩,剑南道这个地方,项九爷觉得朝廷里的官员们都愿意让李明玉握在手里吗?” 当然不愿意,别说朝廷里的官员,他项九鼎心里偶尔也这么想,他张张口没有说话。 李奉景放开项九鼎,他已经掌握了气势,不需要靠身体的居高临下来压迫了。 “这孩子从小就倔强,和明楼一样又娇宠,要星星大哥不会给他们月亮。”他叹气,“自小丧母,是跟着明楼长大的,明楼对他来说是天大的事,为了明楼他才不管剑南道更不管节度使职责,上一次的你不是也见到了,扔下剑南道就回来了。” 项九鼎迟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至亲失踪,当然要来寻找,朝廷还有丁忧呢。” 李奉景话已经说到这里就随心所欲理直气壮了:“那是正常的朝廷官员,李明玉是个孩子节度使,既然他要找姐姐,离不开姐姐,那就等他大了再说吧,皇帝无戏言,旌节不收回,但可以把旌节交给别人暂时保管,那个叫什么的,不是派来一个刺史……” “韩旭。”项九鼎提醒。 李奉景道:“韩旭要是拿了旌节,你真相信还能交回李明玉手里?” 韩旭是宰相崔征的人,而李明玉这次拿到旌节,有太监全海的相助,崔征和全海已经争得红了眼,韩旭就是崔征特意派到剑南道来,而且韩旭对李明玉这个娃娃节度使极其不赞同,要是给他拿到了旌节…..项九鼎抬起头:“那这怎么瞒的住?这里都是剑南道得随从。” 李奉景的身形舒展显得高大,投下一大片阴影:“又不是瞒一辈子,我们还在继续找,只是说现在此时先不要告诉剑南道,那些随从们更简单,他们最希望明玉剑南道平安无事,我来给他们讲清这个道理,他们会听从的。” 项九鼎神情犹豫。 “你的随从你管好。”李奉景补充一句。 项九鼎下意识的哦了声,哦完了坐在椅子上怔怔,似乎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好的人又没了。”他喃喃。 李奉景啐了口:“我家明楼只是失踪,你不要乱说话。” 项九鼎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又不见了,这亲事怎么办?” 还有亲事啊,李奉景捻须沉吟。 “我们瞒住剑南道,你能瞒住江陵府李家?我能瞒住太原府项家?能瞒住天下?天下可都知道李明楼要跟我们项南成亲。”项九鼎道,“尤其是现在,李明玉拿到旌节,剑南道名扬天下,无数视线关注,发现没有成亲没有去太原府,消息传开,剑南道可不是铜墙铁壁。” 李奉景哦了声放下手:“那就继续成亲啊。” “怎么成?人都没了。”项九鼎不悦。 “跟你说了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李奉景也不悦再次纠正,“成亲不过是个仪式,明楼人不在….”他的语速放慢,这段日子做老爷应酬来往练就的机敏游刃有余让他的脑子转的飞快,有句话就滑了出来,“…..还有别人呢。”。 别人?项九鼎看着他,什么意思? 第八十一章 姊妹相代 李奉景的随从快马加鞭进了江陵府李宅大门,李明华立刻就知道了。 自从感觉不安后,她一直盯着呢。 李明华一路向林氏的院子里去,先经过李老夫人和李奉常的院落,并没有看到以往那般热闹的搬送东西,她没有停留来到林氏这里。 这里也没有丫头们欢喜热闹,比以往还要安静,林氏坐在窗下看信,神情古怪。 “娘,爹出什么事了?”李明华问。 林氏被打断抬起头:“没,你爹没事。” 李明华听出其他的意思,坐下来:“谁出事了?” 林氏回过神:“啊没有,没有人出事。” 李明华看着她不说话,林氏眼神闪躲,儿子还小,这个女儿聪慧,日常有事也常和她商量,林氏叹口气屏退丫头仆妇们,将手里的信递给李明华。 “是李明楼出事了。”她同时说道。 果然,送行的队伍中能翻云覆雨的只有李明楼,没有无缘无故的提携,一定有所图。 “什么呀,是她又跑了,不是图谋你爹什么。”林氏反驳女儿,“你爹好好的呢。” 李明华快速的看信,头也不抬:“如果没有爹,她能跑的这么轻松,直到现在才被发现?” 林氏语塞。 虽然李奉景没有明说,但信上字里行间的描述已经看出来了,李奉景与其说忽略了李明楼的异样,不如说他协助了李明楼的离开。 “金钱和地位让爹沉迷其中,从而不察她的异样,甚至主动自己解释她的异样。”李明华看着信,“最关键的是作为长辈,他还阻止了项九爷的疑问和探查,这次李明楼跑了,爹是最大的助力,娘,祖母二伯以及剑南道都不会放过爹的。” 李明华放下信看着林氏。 虽然面前是女儿,林氏被这一句话说的还是眼发红心发慌就要掉泪:“都是李明楼害你爹。” 李明华摇头纠正:“娘,不是李明楼害爹,是她换的。” 她已经给与了足够的金钱来换取爹这次当盾牌,如果爹察觉事情的异常如果拒绝,去询问,去和项九鼎商量,去一定坚持要见到李明楼等等,但爹没有,他接受了。 林氏急恼:“你就别说这个了,自己亲人的事,哪来那么应该不应该,只要是自己家人有难,那就都是不应该,不讲道理。” 所以我们也没有把李明楼当家人,爹对她的行为行踪根本就不关心,那她对我们的不应该也没什么可指责的,李明华笑了笑,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啊。 “反正都怪李明楼,真不明白,她想干什么。”林氏气恼道,“不想嫁人就说啊,跑来跑去的。” “我觉得不仅仅是不想嫁人的缘故。”李明华说道。 要是真不想嫁人,李明楼根本不用这么麻烦,虽然她现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缘故。 林氏才懒得理会李明楼想干什么,她只关心自己的丈夫:“现在怎么办?” 李明华看手里的信:“爹说瞒着剑南道。” 林氏愁眉不减:“你祖母和二伯会同意吗?” 李老夫人的院落里丫头仆妇也都被赶了出来,屋子里只有母子二人。 “这个蠢货。”李老夫人对李奉景下了定论。 李奉常认可这个定论没有反驳,赔罪:“我应该亲自去的。” 李老夫人看他一眼:“剑南道你也该亲自去,你一个人去的过来吗?” 李奉常低头应声是。 “不要说这些了,这个明楼!”李老夫人提起这个名字牙咬的咯吱,“她自己作怪,还要累害我的明玉!” 李奉常听懂了:“母亲,你觉得奉景说的瞒住剑南道可行?” 李老夫人重重的吐口气:“不可行也要可行,这个蠢货总算还知道一点,我们明玉会因此被累害,绝不能让我们明玉再惶惶的回来,到处去找她。”痛心疾首按住心口,“我们明玉还那么小啊。” 李奉常也赞同不能让李明玉离开剑南道,要瞒住李明玉就必须瞒住剑南道,剑南道不好瞒啊。 “还好这次元吉带着大部分人跟着明楼一起失踪了,奉景已经说服了余下的随从,他们也都同意暂时不告诉剑南道,免得大局不稳。”李奉常道,“项九鼎说会跟项云说一说,请他帮忙。” 李老夫人点头:“对,剑南道有项大人呢,你也给他写信,他是能做事的,也是亲家,是明玉的长辈,不能由着明玉乱来。” 这是当然得,总不能跟剑南道那群下人们商量,李奉常应声是,李老夫人提到亲家二字,就要保证这个亲事要成。 “和项家的亲事要如常举办,奉景说明楼之所以这样瞒着大家离开,还是愿意这门亲事的。”他说道,“如不然在家直接说不成亲就好了。” 李老夫人哼了声:“在家她就阴阳怪气的。” 李奉常不去诋毁小辈,笑了笑:“她应该还是因为伤,想要治好了再去太原府。” 李老夫人道:“她现在不去怎么成亲?” 李奉常道:“奉景的意思是,让家里的姐妹替她成亲。” 李老夫人啊呀一声:“成亲还能替?这是胡闹啊!” “母亲,弟代兄成亲的也常有。”李奉常柔声劝,“也就是为了成亲的仪式,如今都知道我们明楼要嫁人,太原府那边也准备了,到时候不成亲,天下人猜测传言纷纷,明玉也会知道情况有变。” 李老夫人没有说话,神情变幻。 李奉常跪下声音哽咽:“娘,先安安稳稳过了这个年吧,剑南道还有我们李家经不起再折腾了。” 李老夫人顿时垂泪又哭大儿:“这是造了什么孽。”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一番,这件事就算定了,只是让谁去呢?家里三个女儿,明冉太小,明华和明琪适龄。 “我觉得让明华去最合适。”李奉常道,“她的年纪大一些,一向聪慧懂事。” 李老夫人对于李明华的这个评价很赞同,哼了声:“倒是比她爹这个蠢货强。” 李奉常恭维:“明华是跟着母亲你长大的。” 李老夫人很满意这句话:“别的不敢说,姑娘们在我跟前长大,至少都懂事。” 不像那个李明楼没有跟着她长大,被教坏的不像样子。 “大哥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把明楼和明玉送回来了。”李奉常再次恭维,女人就是要哄,男人都懂这个道理,“可惜没想到他出了事,也没有时间让娘再教导这两个孩子了。” 李老夫人拭泪:“不要再说这个了,世事就是这么无奈,把明华叫来吧,这是她爹惹下的祸,她也该去分担一些。” 李奉常道:“就算跟奉景无关,明楼是她的妹妹,这是李家的大事,明华也会去做的。” 但没想到把李明华叫来说了之后,她断然拒绝了。 “这跟我没关系。”她说道,“我不是李明楼,这也不是我爹欠的债。” 李老夫人和李奉常愕然,林氏更是气急,扬手一巴掌打过去:“你这不孝子。” 李老夫人的屋子里些许混乱,院门外站立的丫头仆妇们回头看去,神情不安。 被她们拦在院门外的李明琪眨着眼担忧:“祖母是不是生气了?你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 ........ (还有一更) 第八十二章 合适的不如愿意的 李老夫人大发雷霆。 “这是任性的时候吗?” “这是我们李家生死攸关的时候。” 林氏擦泪道歉,李奉常没有说话,不是他的儿女,他不便管教。 李明华不哭也不闹:“李明楼都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在意?” 李老夫人气的一口气没喘上来,李奉常忙上前拍抚,丫头仆妇们听到召唤也忙涌进来,端茶倒水喂药混乱。 林氏将李明华揪了出去:“母亲,我会教训这个丫头的,不用理会她,好吃好喝的把她养大这么大,哪里有被她气死的道理。” 不敢再停留押着李明华走了。 李老夫人缓过气在床上流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李明楼她就不提了,先前刚夸了自己养大的孙女懂事。 李老夫人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丫头仆妇们吓得哭着劝,李奉常半跪在床边拉着李老夫人的手:“这是儿无能,娘要打打我。” 说到儿,李老夫人又哭李奉安:“你要是活着哪有今日。” 李奉常好一通劝才安抚。 “娘,也别怪明华。”他道,“她也只比明楼大两岁,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家,骤然要她去太原府,也是受了惊吓。” 有丫头小心翼翼的端了一碗银耳粥过来,李奉常接过要亲自喂。 李老夫人被他逗笑:“我还没老到让你这样伺候。” 李奉常忙扶着她坐起来,看李老夫人自己慢慢的吃:“四弟妹会劝她的,跟她慢慢说。” “我们现在哪有时间慢慢等啊。”李老夫人叹气,吃了几口银耳粥。 银耳粥入口清甜软糯,让气过哭过的咽喉舒服了很多。 李老夫人一向是个仁慈宽厚的,随时随地时刻都会夸赞身边的人。 她看面前站着的丫头点头:“做的不错,赏” 丫头欢喜道谢,站起身又怯怯:“老夫人,这是琪小姐做的,托婢子送进来。” 李明琪? 李老夫人看着手里的粥,没去计较李明琪收买她丫头,家里这些媳妇孙女孙媳什么的小动作她都看在眼里,尤其是李明琪,最是鬼头鬼脑,小聪明无伤大雅,也都是为了讨好恭维她。 “让她进来吧。”她说道。 丫头欢欢喜喜的去传话,李明琪没有直接进来,先伸出两根手指掀着门帘,露出小脸向内看。 李老夫人瞪她一眼:“做什么怪。” 李明琪:“祖母还在生气吗?” 李老夫人没理她,李明琪走进来对李奉常施礼,李奉常点点头:“你祖母不开心,你陪她说说话。” 李老夫人道:“她们少跟我说话,我就谢天谢地,还能多活几年。” 李明琪笑嘻嘻坐在床边:“祖母,你不要生气,有什么事,明华不做,我来做就是了。” 李老夫人和李奉常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她微怔。 “祖母,我已经知道了,大小姐出了些意外。”李明琪道。 这里发生的事瞒不住各房,尤其是现在这三房都有了钱,老二得了剑南道送的钱,老三就守在剑南道,老四在车队作威作福,媳妇孩子都跟着变得阔气,在家里伸手伸脚的,李老夫人冷眼看着。 “现在需要姐妹们帮忙。”李明琪并不在意李老夫人的脸色,伸手指着自己,“我也是姐妹呀。” 李老夫人将银耳粥放下:“你没轻没重的,不合适。” 被心爱的祖母如此评价,李明琪没有羞红脸哭鼻子,点点头:“我是不如明华稳重,这件事讲道理是明华最合适,但是,我是愿意的。” 愿意? 李老夫人和李奉常看她,这一次神情认真了。 “祖母,我觉得这种事合适的不如愿意的。”李明琪也认真道,“如果不愿意,再合适也会露破绽,毕竟人有七情六欲。” 李老夫人坐直身子,眼神古怪的看着李明琪。 李奉常没有想别的,闻言抚掌:“明琪说得对。”再看李老夫人,“所以母亲你看,你教出来的孩子还是懂事的,知道为家里分忧。” 李老夫人没有说话,手里的勺子搅着银耳粥。 李奉常有些想不透女人们,难题已经有了新的解法,怎么反而不说话? “娘,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也没有时间劝服明华。”李奉常委婉的劝道,“明琪跟明楼同岁,原本担心她小,现在看来,我李氏的骨血都是有胆气的。” 李明琪点头:“是的,伯父,我不怕的。”又娇滴滴的喊了声祖母,“祖母,你不要担心着急了。” 为祖母皆优解难的乖孙女啊,李老夫人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把揽住她喊声我的乖儿,看着她一刻:“你要知道,这是去做假的,暂时替代,可不是让你真的嫁过去。” 这是当然啊,李奉常不解。 李明琪认真点头:“我知道啊祖母。” 李老夫人又不说话了,垂下视线搅着银耳粥。 女人真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能解决问题就解决了问题,又想什么呢?李奉常忍不住再次喊了声娘。 “我没老到又聋又瞎。”李老夫人瞪了李奉常一眼,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李明琪。 李明琪乖巧的看着她。 “好吧,既然你愿意,那就你去吧。”李老夫人说道。 李明琪站起来欢喜的道声是。 李奉常也松口气:“那我来安排,对家里人就说是明楼想家,所以让姐妹去陪陪她。” 这些对外的话,再荒唐也有信的,再周全也有不信的,无所谓了有个说法就是了,李老夫人不在意嗯了声。 李奉常道:“我去给三弟写信,让人请三弟妹过来。” 李老夫人嗯了声,李奉常便起身走了出去。 “你也下去吧,我会给你母亲说的。”李老夫人道,“这是大人商定的事。” 这是帮她掩下了自己主动请愿,李明琪应声是,转身要走,又猛地转过身来,扑过去抱住了李老夫人,贴在老夫人不光滑的脸上,在她耳边低声:“祖母,谢谢你。” 说罢不再多言也不听李老夫人说什么,转身疾步走了。 先前因为各种猜想拧的硬邦邦的心口,就这么一撞软下来,温香如玉,乖巧聪慧,七窍玲珑的小姑娘,谁能抵得住? 李老夫人身子软下来,轻叹一口气,看着放下的银耳粥,伸手端起来。 “其实愿意去才不合适呢。”知心的仆妇走过来也跟着叹口气,“老夫人不再教教琪小姐?” 李老夫人道:“小姑娘们认定的事,谁能教回来?” 她的声音停顿下,小勺子搅动碰着瓷碗发出轻轻的声响。 李老夫人缓缓吸入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来。 “将来,在那边,多个姐妹作伴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明楼可没有李明琪跟她亲近。 江陵府近,剑南道远。 信到了江陵府,信再从江陵府往剑南道,剑南道的项云就同时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项九鼎的,一封来自李奉常。 项云默默的看完,脸上没有惊愕,只有一丝苦笑,预料中的一只鞋子终于落地了。 旁边的随从端来火盆,项云拿起两封信却没有投进去,而是站起来向外走去。 随从不解喊了声老爷。 项云道:“我去见严茂。” 项云过来时,严茂在大都督府处理公务,李明玉还小在学习,韩旭还未到,他全权负责剑南道诸多事务。 见到项云过来,严茂起身相迎。 项云开门见山:“大小姐那边出事了。” 严茂神情惊讶,心里却是笑了笑,元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件事不告诉项云也罢,还要他看项云会不会告诉他。 项云当然会告诉他了。 第八十三章 顺从的商议 项云把事情详尽的告诉了严茂。 项九鼎信上怎么写项云就怎么说,把信递给了严茂看。 看到信上写李明楼在路上借着寻医问药不断的变幻路线,以及逐渐拉长会面时间,严茂就笑了。 对于行军打仗的人来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要甩开对方的动作。 项云苦笑:“九鼎也是第一次出门,又被李四老爷挡着,到现在才看出问题。” 严茂道:“大小姐真是顽皮。” 这话没有半点责备,反而神情赞赏。 项云道:“我接到信查问了,淮南那边是有匪乱,不过有元吉在大小姐应该没有危险。” 严茂点头:“没有消息就是平安,如果真有危险,元吉会把消息送出来的。”继续看信,视线落在项九鼎写李奉景提议这一段。 项云将李奉常的信递给严茂:“李家已经同意了。” 李奉常的信给了项云,也给了李奉景,只是没有给剑南道的人,在李奉常看来剑南道的人不是李家的人,严茂并不在意,接过只是略扫了一眼,李家的决议对剑南道来说什么都不是。 “我想办法联系元吉。”他说道。 他只信元吉说的话,以及听从大小姐的安排,项云并不意外点头:“李家这边我来解决。” 他转身要走,严茂却唤住他:“李家有一点我觉得说的对,大小姐的事先不要让大公子知道。” 项云回过头微微皱眉:“这样合适吗?” 上一次李明楼出事,李明玉要回去寻找姐姐,项云就是第一个赞同的,在他心里这姐弟两人一样的重要,所以项九鼎李奉常在信上建议的瞒着李明玉,他根本就不理会,严茂的粗糙的脸色柔和几分。 “这次跟上次不同,大小姐不是一个人离开的,有元吉带着很多护卫跟随。”他沉吟道,“淮南道有匪乱,这看起来是小事,但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大事,崔征和全海还有罗氏,还有东北那边的安氏,都蠢蠢欲动。” 项云点头轻叹一口气:“安康山这次胃口太大,把一个节度使都吞了,朝廷这边还被瞒着。” “大公子刚接了旌节,我们剑南道在风口浪尖上。”严茂指了指桌上堆积的文案,“多少人都盯着,这个时候不能出乱子,大公子必须在剑南道稳坐。” 项云皱眉没有说话。 “大小姐没有说不成亲,那这门亲事就还在。”严茂道,“所以就按照李家的人意思办吧。” “我不是在意大小姐成亲由人代替。”项云道,“只是这是大小姐的事,她没有开口,别人不能代她做决定。” 严茂道:“那就不成亲,只让她代替大小姐去走个过场。”笑了笑,“安抚李家人。” 项云明白了,主要是为了打发李家人,让他们安静闭嘴自己玩自己的,与其说是欺瞒天下人,不如说是欺瞒李家人。 涉及的是李家人,项云便再无迟疑:“好。” 严茂笑着拍他胳膊:“那李家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其他的事我来。” 项云微微避开:“我的胳膊还没好呢,你没轻没重。” 严茂大笑起来,将拳头落在项云的肩头,神情关切:“胳膊的伤还是不太好?” “活动起来总是不一样。”项云也没有隐瞒强作无事。 严茂想了想:“等将来让季良给你看看。” 既然有大夫看病当然是越早越快越好,为什么说将来?听起来很是没有诚意,项云是明白的,这个季良在剑南道小有名气了,因为极其的古怪,有人说医术很好,有人则避之如蛇蝎,医术是不太稳定似乎在摸索中,所以严茂的意思就容易理解了。 项云笑着说了声好,看了眼桌案上堆积的文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养伤不出门。” 严茂除了负责剑南道事务,还要继续教授李明玉,并没有因为一次惊马就放弃了学习骑马。 严茂日夜忙碌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以前有元吉在还好,现在所有事都落在他的肩头。 “不用,现在没什么事。”严茂笑道,“等那位益州韩都督来了,我们就更轻闲。” 项云笑了笑:“到时候收好你的脾气,这些文臣都是顺毛驴。” 严茂哈哈笑,项云告辞离开了,走到对面的回廊下他回头看了眼,眼神闪过一丝复杂。 不是现在没有什么事,也不是严茂想要他养伤,而是不再给他事做,将他排除在外。 “严茂!” 有人大步大声喊着走进来,气势汹汹跨过回廊目不斜视。 衙门的护卫立刻阻拦,又有人一步跳出来:“休得无礼,这是大都督的叔父,看,这是大都督的印信。” 大都督在剑南道就是天,护卫们立刻退开。 李敏将手中的印信一甩,身姿如柳摆:“三老爷,请。” 以前李奉耀跟李奉常一样很是讨厌这个太监一般的李敏,私下抱怨大哥为什么让这样一个人当亲随,现在看也没什么,反而觉得挺好的。 这大概就是别人的和自己人的区别。 这个李敏以前依仗李奉安捞个送孝敬的差事,在李家混的风生水起,李奉安不在了,他就成了丧家犬,在剑南道被排挤,连送孝敬的差事都没夺走了。 李明玉众星捧月,轮不到李敏挤进去,李敏便来攀附他。 李奉耀一眼看穿李敏的心思,但是,他不介意,他现在也需要人手,这么久了,而且元吉不在,剑南道的内部的铜墙铁壁也该松动了。 剑南道的旌节在姓李的手里,剑南道姓李的只有两个,他是李明玉的长辈亲叔如父。 李奉耀迈着阔步走上台阶,严茂站在门口相迎。 “我有事交代你。”李奉耀沉声说道,越过严茂进了厅内。 李敏紧随其后,对严茂重申:“天大的事哦。” 他们进了厅内,李奉耀被让在上首,严茂在一旁站立,随着李奉耀说话而不时德点头。 他们的声音很小,站在回廊下的项云听不到,但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李奉耀也接到了李奉常的信,毕竟他的女儿要代替李明楼去太原府。 李奉耀在叮嘱严茂不许告诉李明玉。 项云收回视线要离开,然后看到终于说完的李奉耀接过李敏的茶润口,停下点头的严茂却没有闲着,从桌上拿出几本文书递到李奉耀面前,指点其上说话。 李奉耀举着茶,认真的看和听,一旁李敏从他肩头探身看,不时在耳边低语几句,李奉耀便神情严肃的点头,摆摆手。 严茂便收起一本文书,又翻开一本,李奉耀坐在上首,一手端茶一手翻阅,最初的拘谨不安随着严茂和李敏的顺从和恭敬渐渐散去。 这是在请李奉耀插手剑南道事务了。 这无可厚非,李奉耀是李明玉的长辈,他们是一家人,不像自己姓项,是外人。 这是严茂的意思,还是元吉的意思? 还有,如此平静的面对李明楼的再一次失踪,还接受了李家的做法,这是严茂自己的决议,还是接到了吩咐? 项云转身走了出去,冬风掀动他的衣袍在脚边飞舞。 第八十四章 心满意足 项云离开,李奉耀也心满意足又被李敏催促着回大宅里去了。 “家里才更要紧。”李敏对李奉耀低声说,“跟明玉接触最多的,他们可不能坏了事,三老爷你快回去坐镇。” 真是太忙了,家里的事,还有江陵府家里的事,现在还有衙门…… 李奉耀意气风发脚下生风,不过也没有忘记严茂:“严将军有什么事让人来家找我。”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除了元吉这个恶奴,剑南道的其他人都是明白事理的,李奉耀对严茂和蔼又诚恳:“剑南道如今到了要紧时候,我们当齐心协力。” 严茂应声是,目送李奉耀带着李敏离开,李敏在迈出门前回头对他做个捧心状,严茂面无表情没有丝毫的反应。 厅堂里安静下来,严茂坐回书案前,将适才被李奉耀做过决断的文书放到原本就已经处置好的一摞中。 大小姐的吩咐是让李奉耀有三老爷的面子。 做面子是很简单的事,一些原本就敲定的让他来做决定就好了。 严茂没有继续处理事务,想着大小姐和元吉的信,大小姐的信是直接给了李明玉,她负责给李明玉解释,而元吉则负责给他安排。 元吉说大小姐吩咐过李家只要不插手剑南道,就随他们去,内里该怎样怎么样,外表要给足面子。 李家要用其他人假作李明楼去太原,这是李家人跟项家的事,不影响剑南道。 虽然不太理解留在窦县的意义,但对于大小姐的决议他是不会反对的。 严茂提笔开始给元吉写回信,将这边的事给他详细说清,不忘调侃元吉,项云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半点没有提及李家的安排,他根本就对李家不屑,还是自己主动说服他才同意李家的做法,没有跟李家的合谋隐瞒剑南道。 这怎么可能嘛。 严茂的笔停顿下,从大小姐把元吉留在身边之后,对项云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元吉也在给自己的信中明确的指出,剑南道的事由他们四人做主,无论什么事都只经过他们四人的手不要麻烦别人。 项云被归于别人。 为什么呢?严茂想到大小姐第一次去太原府路上出事归来,然后第二次又离开了,这样看来大小姐对与项家的亲事似乎态度有变。 如果不打算成亲,跟项家是有些尴尬,不过严茂觉得就算亲事不成,项云不会有芥蒂,而且他们剑南道又怎会在意芥蒂? 不管是因为什么吧,严茂不想了,既然是大小姐和元吉已经商议好的,他就按照吩咐做。 严茂将信写完晾干,唤人送出去,然后静了静心继续处理事务,道衙里人来来往往忙而不乱。 衙门后方的李家大宅里气氛微微有些忙乱。 “这些日子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进出出。”李奉耀坐在厅堂里,对垂手站立的管事们叮嘱。 管事们没有半点质疑,都恭敬的应声是。 李奉耀很满意:“还有,谁跟着明玉呢?” 便有一个管事站出来,念出一长串名字,牵马的,侍衣的,管茶水的,看玩具的,拎扇子手炉的等等,李奉耀一个也不认识一个也记不住,他看了眼李敏。 李敏站直身子:“这些人三老爷要见见。” 又不是见不得人,这没什么,管事们没有半点推辞为难借口,立刻将这些人都叫来了,李奉耀坐在厅堂里逐一审视,挑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毛病,讲了一些人人比他都还知道的李明玉的重要性,然后叮嘱李明玉这边有什么事必须都要他知道。 事情让他知道没有问题,李明玉的随从们齐齐的应声是。 李奉耀点头:“下去吧。” 厅堂里挤满的人便呼啦啦鸟兽散,只剩下管事们,李奉耀也松口气,不待抬手李敏已经将手帕递过来:“三老爷辛苦了。” 李奉耀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头,李敏的茶水已经递到了嘴边。 李奉耀润了润嗓子:“如今有些事…..” 有一个小丫头突然从门外探头。 “是三老爷在训话呢。”她脆脆说道打断了李奉耀,“公子你还要看吗?” 什么丫头啊,有这样打探消息以及回禀消息的吗?所有人都听到看到了。 李明玉走进来,喊了声三叔,神情好奇:“出什么事了?” 李奉耀慈爱的笑:“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李明玉虽然还小,但这种话也太哄小孩子,李敏在一旁补充:“三老爷在问小公子的衣食住行。” 李明玉对李奉耀笑:“谢谢三叔。” 李奉耀哎呦:“说什么呢,你去…..”本要说玩,又想到如今李明玉不是个孩子了,忙改口,“去忙吧,做正事,其他的事有三叔呢。” 李明玉乖巧的应声是,带着豆娘出去了,桂花站在外边等着,李明玉高兴的牵她的手。 桂花道:“出了家门就是大人了。” 李明玉嘻嘻笑点头:“出了门我就不牵桂花娘的手了。” 桂花不苟言笑。 李明玉牵着她的手摇摇晃晃:“我刚才做的对吧?故意问什么事,这样他不会发现我知道这件事了。” 桂花嗯了声,这就是她给出的赞誉了。 李明玉更加高兴,走路都想蹦蹦跳跳:“姐姐在做大事呢,我也要好好做事。” 桂花没有制止李明玉的蹦蹦跳跳,牵着他的手跨过门槛,一步跳过门槛李明玉脚落地,松开了桂花,垂手在身子挺直脊背。 蹦蹦跳跳的豆娘也在他身后站直了身子。 门外等候的随从上前施礼:“大都督,请上马。” 李明玉点点头,随从伸手将他抱起放到马上,在大都督出行仪仗中沿街而去。 里外忙碌的李奉耀也终于坐下来喘口气,不过还不能休息,还要给家里写信,尤其是他的女儿要去太原府了。 想到这个李奉耀就忍不住激动。 “三老爷,我让厨房做了甜汤。”李敏在门外喊。 大男人吃什么甜汤,李奉耀腹议,不过剑南道的厨子手艺还真不错。 “先放着,我忙完了再吃。”他说道。 李敏在外应声是,非常知趣的没有进来打扰:“三老爷要记得吃,要休息好,不要太累。” 啰啰嗦嗦唠叨一通走了。 李奉耀没有觉得烦,如果这是烦的话,那就是做老爷的烦恼吧。 他在剑南道做老爷,他的女儿去太原府做大小姐! 李奉耀哼着剑南道的小曲,运笔如飞。 距离上一次送别没多久,江陵府李家又一次要送别,不过比起上一次,这一次是趁着暮色悄悄的无人知晓的,女眷们只送到二门,外边也只有普通的车马等候。 祖孙母女分别少不得哭一场,林氏也在哭,不是为了离别的侄女,而是哭离别的不是自己的女儿。 “你这个败家子啊,毁了你自己还有你爹的前程。” 第八十五章 是谁非谁 那日林氏将李明华带回去,还没来及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逼利诱,就传来李老夫人唤了王氏,敲定让李明琪去太原府的消息了。 林氏捶胸顿足:“家里有这么多女儿,好事可不会人人都有,都是要抢的。” 李明华莫名其妙:“这怎么叫好事?明明是坏事。” “这是帮明楼的忙,当然是好事。”林氏咬牙切齿。 李明华笑了:“娘,明楼都不想去做的事,我们替她做,怎么叫帮忙?” 好像是啊,林氏语塞。 “这不是帮明楼的忙,这是帮家里的忙。”李明华道,“你想太多了。” 林氏呸了声回过神:“就算是帮家里的忙难道不应该?帮了这个忙家里还能亏待你。” “我不想亏待我自己。”李明华道,“这不是别的事,这是成亲。” “假的,代替一下。”林氏纠正。 李明华毫不松口:“成亲只有一次,我不想将来有遗憾。” 林氏就想不明白了,一向聪慧明晓事理落落大方的女儿,怎么就揪住这个小事不放了,恨恨的戳她额头:“李明琪都不怕你怕什么!你难道不如她?” 因为李明琪没有想将来,李明华默然,想到面对自己的质问,李明琪一如既往。 “家里有事啊,总不能不管吧,你不想去,明冉还小,只有我去了。”她说道,又笑嘻嘻,“不过你们不要担心,我也是自己想去的,当然你们要感激我,对我感到愧疚,我也没意见。” 李明华没有让她转开话题:“将来你怎么办?明楼伤好了回来,或者她一直不回来。” 李明琪捏着身前垂着的珠链:“将来啊,她回来了,我就自己过一辈子,她要是不回来,我也自己过一辈子。”抬手刮了下李明冉的鼻头,“别担心,我做了这么大的事,大小姐高兴了不会亏待我,就算大小姐亏待我,家里也也不会,我一辈子不愁的。” 一辈子不愁好像真的不错,原本担忧的李明冉高兴起来,开始说笑话:“明琪,以后我去太原府见你就要叫你明楼。” 李明琪顺着她的话:“当然。” 李明华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劝,李明琪说话永远是半真半假不说真心话,但有些话不说,也能看出来。 李明琪没有想要将来,她的将来就是现在,以李明楼的身份嫁去太原府,然后或者用李明楼的身份到永远,或者在太原府到永远。 是因为想要变成不一样的李明楼,还是因为项家那位公子? 李明华打断了林氏的喋喋不休:“总之,李明琪想去,我不想去,这件事就是她的了,我抢也抢不来。”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林氏只能强颜欢笑来送行。 事关保密,离别也不能太久,当暮色渐浓合适掩人耳目,李明琪就坐上了马车在大家的目送中而去,消失在夜色里。 李明冉直到这时才明白什么叫离别,原本一直笑嘻嘻的她哇的哭起来,丫头匍匐们上前捂住嘴安抚。 李明华不是小孩子没有哇哇哭,夜色掩盖了她怅然的神情。 离别来的太快了,她真的没想到。 这件事来的太快,李明琪也没有想到。 这几天想了很多,但又不知道想的什么,干脆什么都不想了,李明琪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将双手在身前握紧,她的脸上还有泪,眼里并没有离别的悲伤。 这对她来说不是离别,是梦想成真的启程。 去太原府,以后,她就是李明楼了。 马车轻快将夜色里的江陵府甩在身后。 小城窦县灯火明亮,因为山贼祸乱为了安抚民心,不止大街夜晚亮着灯火,县衙也日夜开门。 两个今晚当值的文吏裹着冬袍握着耳朵小跑进了值夜的房间。 掀起帘子暖意扑面,二人吐口气,缩起的身子舒展开来。 “你们来晚了。”室内有两个小吏正在对弈,旁边摆着的炉子上温着茶壶。 两个刚进来的嗤了声:“是你们来早了。”解下冬袍,在这室内穿着单衣也不冷。 他们拎着茶壶倒茶,浓烈的香气溢满室内。 “这是换了新茶?” “好香。” “厨下还备着饭,今晚有煮烂的肘子。” 室内响起说话声,伴着啪啪的落子,气氛轻松愉悦。 如今的县衙跟往日不同,以往白天都没人愿意当值,现在晚上都抢着来,当值一晚上还舍不得走,县衙里比家还舒服,炭火给的足足,还有上好的茶饭。 这要花多少钱啊,私下算了算,让一向觉得别人得钱都是他们的钱的官吏们心疼不已。 “咱们这里才花几个,你们去看看军营那边,简直是把钱当水泼。” “我听说了,天天有肉吃,去当壮丁的人越来越多,我看都是冲着吃肉去的。” 冬天寒苦,尤其是穷困百姓的日子更不好过,竟然有白吃饭的地方,当然不能放过。 官吏们摇头又惊叹,振武军原来这么有钱! 但再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关于钱的事,从来不属于李明楼思考的范围,王知的书房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窗台桌案上鲜花怒放,改造过的净房内热气腾腾将她整个人笼罩。 净房里挖了一个小水池,水池下有炭火燃烧,让它变成了温泉水一般。 李明楼站在水池边解开衣衫,想着刚收到的信。 李奉景和项九鼎要隐瞒剑南道以及找个人替代李明楼去太原府成亲的事,她已经早就知道了,这是留在李奉景身边的人送来的消息,虽然李奉景和项九鼎都用自己的人送信,但想要拆封信看看内容对于剑南道的随从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今天接到的是剑南道送来的消息,提到李家最终确定的人选是李明琪。 李明琪要代替自己去太原府跟项南成亲了。 李明楼觉得很有意思,李明琪成了李明楼,那她又是谁? 最后一丝衣衫褪去有凉意袭来,李明楼深吸一口气,不是为了抵御凉意,而是为了抵御入水的疼痛。 她已经竭力的减少洗漱,因为这身好似死人腐尸的皮肉入水如受刑。 李明楼一口气憋住跨入水池中,人被热水热气淹没,身体也僵住了,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不疼。 是错觉吗? 李明楼低下头,热气笼罩她的脸,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举起手臂贴到眼前,白莹莹的水汽白莹莹的肌肤,那些刺目的烂斑不知什么时候变浅变淡。 身上的其他地方也是这样。 李明楼抬起头,这件事发生的太快,一口气还憋在胸口,念头还盘旋在先前,李明琪成了李明楼,那她是谁? “我是谁?”她张口吐出这口气,“我是…..” 门外传来说话声。 “夫人,少夫人在洗澡呢。”金桔声音清脆,“婢子伺候你也洗漱吧。” 妇人的声音轻柔:“等雀儿洗好了吧。” 李明楼从水池里站起来,带起水声哗啦响。 “我是雀儿。”她说道。 她,不是李明楼了。 第八十六章 其意不解 金桔陪着妇人说话,耳朵一直竖着,听到净房传来的声响。 “小姐。”她如同猫一般跳起来,“怎么了?” 在妇人面前,金桔对李明楼的称呼没有变,妇人好像只自己把李明楼当作雀儿,其他人怎么称呼李明楼她都不在意。 金桔跳到了净房门前,做出冲进去的姿势。 李明楼洗漱从来不让人伺候,金桔明白她不想让人看到身上的伤。 在金桔已经坚持不住要冲进去的时候,李明楼的声音传来:“没事。” 金桔稍微松口气站好在门边,耳朵机敏的竖着,没有李明楼摔倒的声音,也没有走动或者穿衣服的声音,似乎变得无声无息不存在了。 没有昏迷吧,声音很正常的呀。 “雀儿怎么了?”妇人问道。 金桔要答话,李明楼的声音再次从内传来:“我洗好了,这就出来。” 这次说完内里有水声有脚步走动有衣衫沙沙。 李明楼走了出来,换上了新的素色里衣,宽宽大大罩住全身,脸也重新包裹,一如以往。 金桔仔细确认没有问题不用搀扶,这才走开去端热茶。 李明楼走到妇人面前,妇人坐在椅子上转过头看,微微一笑伸手:“雀儿你没事吧?” 李明楼看着妇人,握住她的手:“我没事。” 金桔端了热茶:“你们要不要吃些点心?昨天小姐喜欢吃的那道点心,元爷把人请来县衙当厨娘,随时都能吃。” 李明楼柔声问妇人饿不饿。 妇人温婉又含蓄说吃一点,金桔便高高兴兴的去了,李明楼坐下来拿起桌上扔着的书卷:“讲到哪里了?我来继续讲吧。” 妇人笑道:“讲到苏三娘打翻了妆匣。” 李明楼便翻找到那一张开始接着读,读了几句微微停顿,雀儿认字吗?她看眼妇人,妇人坐在椅子上听的认真,并没有什么质疑。 对于这个疯傻的妇人来说,她只记得身边有雀儿这么一个人,至于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并不知道也不在意。 李明楼低下头继续读故事,金桔拎着食盒进来将精细味美的点心一一摆开,三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夜色沉沉,妇人和金桔都已经睡去,李明楼站在窗边,她有避光亮的习惯这边的灯火都熄灭了,但因为县衙以及城中亮着的灯火入目并非一片漆黑。 李明楼将脸上的裹布一条条的揭开,额头鼻子下巴整张脸慢慢的展露在夜色里。 留在窦县后她的身体真的没有疼痛过,为了避免被天意察觉,她始终都没有敢说过留在窦县,只能委婉的说要窦县。 这就像在江陵府她说暂时不去太原府那样,只能缓解疼痛,让伤口好一些则是她启程去太原府。 现在她并没有往太原府去,伤口竟然好了,真是因为她现在不是李明楼吗? 李明楼应该去太原府否则就是违背天意,天不容。 现在有个李明楼去太原府了,而她则变成了雀儿。 她不是李明楼了,所以天就不管她了。 也不对啊,雀儿已经死了,那她假作雀儿活着,在老天的眼里就是一个鬼啊。 鬼,不是更不应该存活与世? 李明楼抬起头向夜色伸出手。 一夜过去了,没有天雷滚滚大雨倾盆,没有山崩地裂房屋倒塌,冬日的晨光铺照在院子里。 元吉踏着晨光走进来,他每日晚上归来给李明楼传达外边一天的事以及新得到的各方消息,早上去军营之前来见李明楼看她有什么吩咐。 他刚走到院落中,屋门就打开了,不是小金桔,而是李明楼。 李明楼如以往的打扮走出来,金桔在后急急忙忙的撑开黑伞遮挡晨光。 小姐要出门? 自从留在窦县,小姐几乎连书房都没出去过,虽然她说话精神都很好,元吉还是猜测她身上不舒服,或者担心身上不舒服。 虽然寻找大夫神医是假的,但通过方二知道,小姐身上有病有伤是真的,非常奇怪的没有办法解决的伤病。 李明楼站在台阶前喊了声元吉,声音就像青雀鸣叫,元吉脸上不由浮现笑容。 “我去军营看看。”李明楼说。 军营现在不是窦县的军营,而是他们的壮丁营,小姐去看看成果也好。 元吉唤来方二准备了车马,李明楼带着金桔和妇人一起前往,县衙里的官吏们得知忙也要陪同,李明楼并不拒绝。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穿行在大街上,引来民众围观,现在因为山贼祸乱大家心里不安,也无心做事,待听到是武家夫人们去军营,便有不少人跟着去。 军营那边接到消息,待李明楼一行人到来,一声号令营门大开,两队官兵持械列队而出,乍一看到这两队官兵,窦县的诸人吓了一跳。 杜威的兵马在那一夜基本都死光了,军营里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除了割草喂马洒扫也干不了别的,现在这突然出现的两队五十人的官兵是哪里来的? 他们兵服整洁,甲衣盔帽齐全,身姿如同兵器一般凌冽,神情如同冬日一般冷漠,齐刷刷的跑动,让走在最前方的窦县官吏们下意识的勒马停下,在县衙养尊处优的马匹也发出一声嘶鸣,捣马蹄向后。 光州府说淮南道已经派了兵马过来,这是已经到了? “啊,那是我家男人!” “咿,那个是我三表兄啊!” “张狗剩!张狗剩!” 跟在官吏后边的人群中忽的响起喊声,如潮水般涌涌,好多手举起向站稳在两边的官兵指点挥舞。 官吏们反应过来了,这些不是官兵,是民壮,民壮中有他们也熟悉的面孔站出来。 差役张小千手握跨刀铠甲哗啦响:“请大人们入营。” 官吏们打量这些民壮面色由惊讶变成了不可置信,民众涌涌靠近了,但不管是高头大马上官员们的视线,还是亲朋好友民众嘈杂的招呼,这些民壮如同木桩敲定在地上,一动不动目不斜视。 杜威那些官兵当初也没有如此气势呢,官吏们对视一眼,光州长史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 他们还记得上次来这里见到的场景,堪比庙会上的杂耍,指望这些民壮来剿匪守护窦县完全是说梦话,吓得长史脚不沾地的连夜跑了。 这才过去没多久,兵还真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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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说一下李明楼的事,看到有读者疑问,为什么她假借雀儿没事,雀儿也是一个死人,原因是,李明楼是知道命运走向重生归来的人,她主动做出改变,而其他人则是被她改变,是被动的。序章里和尚的解释,鬼怪存在天容,所以本该死的元吉活着没事,死了雀儿名字活着也没事,不容的是魑魅魍魉,是不应该存在的堪破天机的李明楼。PS这是作者这本小说世界的设定,合理不合理不要深究,要证据根据更给不出。也不算第一次这样,重生之药香就是个雏形。再PS有二更) 第八十七章 看一场练兵 官吏和李明楼的车马进了军营,其他民众们则被官兵拦在外边。 民众们也没有不满,呼啦啦的围着这些官兵。 “当家的,你穿上兵服了啊?你怎么不给家里说一声。” “张狗剩,你厉害的啊。” “我是关头巷的,我们邻家贾四也来当了,他在哪里呢?” 民众们七嘴八舌乱喊乱问,但不管他们是谁问什么,这些民壮神情木然一动不动,当人群靠近拥挤混乱时,他们举起手里的兵器厉喝:“后退。” 民众们吓了一跳。 “他爹!你干什么呢?”有妇人恼怒的喊。 没有人回答她,面前穿着兵服的男人神情漠然。 这列队的男人们,他们不是谁人的丈夫,也不是谁人的亲朋好友,如果有一声令下打杀,他们手中的兵器只怕也会毫不留情的挥出。 民众停下嘈杂,好奇被畏惧不安取代,慢慢的向后退去。 兵营里有一个腿脚不便利的兵丁走出来,相比于这些民壮,他反而和蔼可亲:“大家请见谅,他们在执行任务,不能闲聊说话,这是军纪,违反了是要受罚的。” 军纪啊,民众们神情缓和,被丈夫当作陌生人对待流泪的妇人也抬起头:“还真像当兵的啊?” 腿脚不便利的兵丁有些许傲然:“既然此时此刻穿着兵服,就是当兵的。”说完这句他又神情温和,“能严守军纪的人都是勇士,别小看了这军纪小事,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的话,何谈杀山贼保护家人?你们看,这样的他们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有气势?” 民众们纷纷点头,畏惧的神情变成了敬赞。 “是很有气势啊。” “比以前那些真的官兵还吓人。” “哎呀张狗剩看起来很厉害了,我以后不敢打他了。” “这位大嫂你不要哭,现在他穿着兵服不能怎样他,等他回家脱了兵服你好好收拾他。” 说话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民众们没有再涌涌上前,站在人群里的妇人被打趣的擦去了眼泪,笑的有些羞涩还有些骄傲。 腿脚不便利的兵丁待大家气氛差不多了,再次开口:“还有,不是所有的民壮都能穿上兵服的,能穿上这个都是精挑细选的,除了他们本身是好汉,还有额外的好处。” 好处?民众们顿时好奇,相比于吓人的气势,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还是好处更吸引人,纷纷询问。 兵丁却没有再说,卖了个顽皮的官司:“好处还是让他们自己告诉自己的家人最好。” 说罢转身一瘸一拐的进了兵营,留下好奇的民众抓耳挠腮,在营门外议论纷纷,但没有人上前围着守门的民壮们询问,问了也不会说,那就等他回家再说,站在人群中被围着叮嘱知道了好处要告诉他们的妇人,不再哭泣羞涩又得意的笑。 进了军营的官吏们在门前的惊讶震撼反而褪去了。 军营里没有到处都是穿兵服的人,依旧是上一次来见到的场景。 穿着各种衣衫的年龄胖瘦不等的男人们,或者站着或者坐着,或者发呆或者聚众说笑,他们的身边也没有正经的兵器,多数是木棍,有的甚至是还没有修整过的树枝竹竿。 但只要用心,总能找到夸赞的机会,主簿转头对身边的官吏们赞叹:“安排两队这样的民壮去门外迎接非常好,民众们看到会很放心。” 官吏们点头应和:“这样最好,非常好。” 大家转头看元吉宽慰:“练一些像样的就够了,不可能人人都练成兵。” 元吉笑了笑:“不够不够。” 他们说话时,那些散布在军营里的民壮们都站起来了,官吏们没兴趣看他们,他们不像外边那些民壮对官吏们木然视若不见,眼神发亮的涌过来。 “是官老爷们。” “官老爷们来看我们了。” 主簿有些惊慌,这些人要嚷着走怎么办?问州府道德官兵什么时候来怎么办?跟他要钱怎么办? 他要喊元吉,元吉已经到了李明楼的马车前低声说什么,然后对几个护卫说了句什么,护卫们便向营中散开,同时大喊列队列队。 随着列队的喊声,原本抢食鸡鸭一般涌来的民壮们散开,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喊声在军营里乱跑,窦县的官吏们看到有好几个人跑动撞在一起忍不住笑出来,又怕让武少夫人以及她的护卫们难堪忙收住。 元吉并没有在意他们的笑:“请诸位大人来演武台。” 又要看演武列兵了啊,官吏们对视一眼,再看马车掀起,丫头举着黑伞,那位不能见人的武少夫人搀扶着瞎了眼的武夫人走下来。 是她们要看啊,主簿等人明白了,当然要捧场,忙跟着下马一同走到简陋的演武台上,军营里鼓声响起,跑动的人更多,看着更加混乱。 瞎眼的夫人看不到,主簿对她连声称赞:“很是威武很是威武。” 蒙着脸打着伞的少夫人能看到,主簿对她点评恰到好处:“这么短时间能练成这样很是不错,果然不愧是振武军。” 李明楼看着台下点头:“是练的不错。” 妇道人家看到人多就觉得好,主簿含笑点头,旁边有官吏低声喃喃:“是练的不错。” 要附和凑趣就大声点,自言自语算什么,别的事不用做了,哄这个两个妇人高兴也做不了吗?主簿不悦的斜眼看那官吏,见那官吏不仅不大声,视线还呆呆的看着远处,主簿视线也跟着看过去,神情不由一怔。 人群都在向这边汇集,或许是居高临下,先前看起来乱跑的人群变成了一条条线,线没有打成结,在最前方举着颜色不等旗帜的线头带领下纵横交错,构成不同的图案。 “是军阵。”旁边有官吏小声说。 军阵啊,主簿瞪大了眼,也顾不得跟武家两个妇人解说,眼前的这些民壮跟前一次来看到的一样,没有统一的兵服,没有统一的兵器,穿着打扮混乱的有些滑稽,但跟前一次不同,看着滑稽的他们奔走发不出半点笑声。 不管胖瘦,他们身姿挺拔。 不管脚上穿的什么,落地咚咚。 不管手中握着的什么,摆动如一。 鼓声变幻,交错的军阵停下来,鼓声又一次响起,落鼓急而重,场边另有旗子挥动:“抬枪!” 演武台前木棍竹竿树枝一起举起。 鼓声再落:“扬刀!” 演武台前声如雷鸣:“杀!” 寒冬的日光下木棍竹竿树枝竟然挥出一片刀光,寒意森森,气势凌冽。 演武台上鸦雀无声。 主簿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此时光州长史看到,今晚应该就安心的住下来了。 第八十八章 为了吃肉 四百多的民壮在鼓声和旗帜的号令下变阵列队挥刀刺矛一番,演武便结束了。 随着鸣金收号穿着各异的民壮列队站在演武台前,汗流浃背精神奕奕,视线都凝聚到台上。 主簿长长的舒口气:“练的不错,练的不错。” 其他官吏们也回过神纷纷点头称赞。 这一次真心实意。 元吉也真心的谦虚:“现在还不算什么,大家都是普通民众,只能慢慢来,天又越来越冷,练的越来越苦.....” 主簿机敏,是要要钱吗?忙握住元吉的手:“元爷再辛苦几天,道府的官兵就要到了,等他们来了,大家就轻松了。” 元吉看起来并没有多高兴,但也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应声是。 台下有人抱着一把色彩不等的旗帜蹬蹬跑上来,单膝跪地举起:“请大人们选优胜者。” 这是什么意思?官吏们不解。 “军中练兵有奖罚,适才的演武请大人们选最好的一支队伍,我们会给与奖励。”元吉解释,伸手做请,“主簿大人请。” 不错不错,很会练兵,主簿高兴的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台下,见台下站立的队列都有不同的旗帜举在阵前,应对这护卫捧过来的旗帜。 随着主簿的视线扫过,台下的队列中民壮们的神情更炙热。 主簿视线又转回来对李明楼:“夫人你们来选。” 主要是哄着她们高兴嘛,官吏们也纷纷邀请,李明楼没有推辞,也没有思索斟酌从护卫手中便捡出一把青色的旗帜举起来。 台下顿时响起吼声,青龙旗所在的队列人人欢腾,其他的队列的人们则满脸羡慕遗憾。 想都不想,是看哪个颜色好看的吧,适才看的眼花缭乱他们都没记得住哪队是哪队,不管怎么样,大家都高兴就好,主簿等官吏跟着点头表示赞同:“正是这队最好。” 元吉对李明楼道:“请少夫人赐甲衣。” 护卫从一旁抬了一摞摞铠甲兵服,又有一架兵器陈列,官吏们这才恍然,原来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得兵服,也不是专门训练一批可以穿兵服的,能穿兵服的是优选者。 李明楼邀请主簿等官吏:“由大人们亲手发放是为荣光。” 主簿等人没有推辞,只要不出钱的事都好说。 青旗一队二十人走上台,接过官吏们赐予的兵服兵器,然后转过身高举激动的欢呼,台下虽然羡慕但也发出祝贺的欢呼。 演武台前再一次掀起喧闹。 主簿想象不出一个兵服兵器竟然可以让他们这么高兴,以前那些官兵们没这样啊,然后听到元吉在一旁道:“可以去领号牌了。” 这二十个民壮发出更激动的喊声抱着兵服兵器奔下台。 “号牌是什么?”有官吏问。 真正的官兵们倒是有身份碟牌。 “就是那种。”元吉道,“当然,他们不是真正的官兵,这个号牌只在我们这个军营里作数,得到号牌的民壮可以每日吃肉。” 主簿愕然,旋即恍然,又失笑,原来是为了吃肉。 县衙和民众都知道军营里管饭,稀饭管饱,三天一顿荤菜,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这是很不错的伙食,给人做工也吃不了这么好。 演武结束就到了开饭的时候,军营的伙食营帐排起了两队,最长的一队是普通民壮,今天他们吃的是稀粥饼子一碗素菜,另一边是一百人左右穿着兵服的民壮队伍,刚拿到兵服的那二十人也在其中,神情兴奋的向前张望。 “这边除了稀粥饼子素菜还有炖羊骨。”元吉对主簿等人介绍,“每天都有。” 虽然肉没有多少,骨头啃起来也能让人幸福的冒泡,而且每天都有,更何况还是别人没有你自己有,官吏们看着这两队人,很明显看到一队的得意自傲,一队的羡慕和不服。 人有时候比的不是吃喝,是不一样,虽然只是一碗羊骨头。 “不止是一碗羊骨头。”元吉说道,“穿了兵服的民壮在回家的时候可以领取三斤肉。” 主簿神情惊讶:“每次?” 为了保护家人主动前来当民壮,并没有让他们丢下家人,民壮们轮流七天一归家。 元吉点头:“每次。” 当初县衙门前一招呼很多人来军营,但最后真正留在军营的大多数都是平民百姓,穷苦人家居多,听到军营管饭来混饭的。 三斤肉对于很多人家来说可不少,这岂不是一人吃肉全家吃肉….. 民众们来军营是为了剿匪保护家人,现在还没有为亲人浴血奋战,就已经让亲人们得到了好处,怪不得他们担忧的民壮们会跑并没有发生,反而来的人更多。 为了吃肉,为了吃更多的肉,为了让家人也跟着吃肉,这么短的时间就将一群民壮练的如此像模像样,主簿等官吏看着元吉,小手段好手段巧手段啊,振武军名不虚传。 主簿心思转了几转,一咬牙:“这花费不小,但为了窦县万民,县衙的库中想办法也要支援。” 在他身后的官吏们顿时如同鸡崽缩起来。 四百多人呢,四百多人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不知多少张嘴,有精熟物价的文吏心里开始飞快的计算,如今一头猪也不过净肉七八十斤,一头羊更少,这一军营的人一天要吃掉多少,一个月…..文吏窒息。 元吉对主簿道谢:“暂时还不用。” 文吏一口气活过来,又神情惊讶,暂时还不用?这暂时其实已经暂了很久了….. “元吉。”李明楼忽道,“有肉不能没有酒。” 主簿等官吏惊愕,进了军营后这武家的两个妇人一个瞎眼安静一个蒙脸不语几乎都没有说话。 “凡得兵服的人,再加一碗酒。”元吉立刻领命。 也许不是这个意思吧,主簿等人心里喊,慎重再问一句吧! 李明楼微微一笑,想到了那一世自己做过的趣事:“天气越来越冷,在军营外立了大缸,每日练完,每个人都可以饮酒一碗,回家的时候再接了带走。” 大缸,每个人,每天,可带走。 原本已经停下计算的文吏,脑子瞬时自己转起来,数额滚滚累计,他的眼不由一黑。 “传令!少夫人赏酒!” “传令!营外立酒缸!” 天下人都爱吃肉,天下男人都爱酒,军营里欢呼声如雷滚滚。 ...... ....... (今天出门,只能一更,我再慢慢的尝试二更了,会越来越规律 第八十九章 去那座城 咯吱咯吱三辆骡子车在官路上行走。 官路并不平坦,坐在其上的货商被颠簸的冒出一头汗。 一条大路在一处分为两路,岔路边的茶棚有老妇热情的招呼:“客官来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货商嘀咕一句都快热死了,但还是下了车,让自己和骡子都歇歇脚,但让他意外的是简陋的茶棚里快要坐满了,好容易给他让出一个位置,胖乎乎的货商挤坐下来将长凳压得咯吱响。 “别坐塌了!”同一条凳子上得瘦小男人喊。 胖货商气喘吁吁:“怎么这么多人?” 老妇捧着茶汤过来:“前些日子你来这路上都没人。” 胖货商搭话问为什么,又说;“以往也没有这么多人。” “前些日子有地方闹山贼呢。”瘦小男人喊道,“把一个县的人都杀了。” 胖货商稳坐如山:“骗鬼呢。” “没有骗。”老妇证明,纠正不是杀了一个县的人,只是杀了一个县的知县和官兵。 四周坐着的还有其他人讲述更详细,听的胖货商又冒了一层汗。 “世道竟然乱成这样了?还好我前一段没走这里。”他擦着汗,又坐立不安,“那山贼余众抓住了吗?” “还没呢。”瘦小男人笑嘻嘻,“你走路小心点,别被抓去。” 胖货商哼了声,又骗他,难道他像鬼吗:“你们不怕我怕什么。” 他一下车就看到茶棚外停着的车马骡子,上面都拉满了货物,这茶棚里坐着的也不是走路的闲人。 “你是卖牲口的。”他看着瘦子掩鼻,“你该走快些,小心给山贼送年货。” 瘦子哈哈笑:“不是不是,我不是卖牲口的,我是自己家用的。” 旁边的已经有人凑过来,并不理会他骗鬼的话:“你也是要去窦县的吧?那边的牲口真那么好卖?” 瘦子藏不住只能点头承认:“去试试嘛。”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没人调侃的胖货商很是寂寞,越听越不对。 “等一下。”他打断他们,“你们要去哪里?” 窦县?不是哪个被瘦子货商夸张说全县人都被杀了地方?山贼就是在那边闹起来,那种地方不避开反而要带着货物跳进去? “你们都要去窦县?” 既然瞒不住瘦子也不再隐瞒:“窦县现在在剿匪,急需大量的货物,米面粮油肉酒什么都要。” 剿匪跟货物有什么关系?胖货商没反应过来。 烧茶的老妇也凑过来:“果然是什么都要,我还看到拉了一车柴的呢。” 更多的人加入议论中茶棚里热烈又紧张,这么多货商都去唯恐自己落后,茶棚里的人们匆匆喝了茶上路,眨眼就剩了胖货商一人,屋子里空了,他的心也空了。 “东家,咱们要不要也去窦县试试?”伙计跑来问。 他们虽然赶路,但其实还没有找到销路,生意一年比一年难做,只能趁着年关将近撞撞运气。 如果真像其他货商说的窦县要大批的货物,那还真是个机会。 胖货商看着大路的方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总不会这么多人都是给他坐局的吧? 有马拉着车哒哒而来,车上装满了一笼笼的鸡鸭,伴着鸡鸣鸭叫马上的人在外大声询问:“老妈妈,请问窦县往哪个方向走?” 老妇显然已经很习惯这种问话了,头也不抬向南一指,马车的人扬鞭催马鸡鸣鸭叫咯咯吱吱疾驰而去。 胖货商一撑桌子站起来:“去窦县。” 骡马扬尘拉车咯咯吱吱远去,喧嚣随着日暮落定,老妇开始收拾茶棚,外边又来了过路的人,这一行人男女老少都有,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箩筐,体弱的妇人坐在车上,幼小的孩子躺在箩筐里。 “阿婆还有水吗?”几个年轻的男人问。 这一行人不是货商,不是小贩,拖家带口大冬天的离开家走路,多数都是逃难,这些年逃难的人是多了,老妇感叹着一年不如一年,将要盖上的锅再打开,让他们进来喝水,又询问这是怎么了要去哪里。 “我们隔壁村遭了山贼了。”男人们叹口气,“一个村子都没了,我们是不敢在家了,好多人都出来投奔亲朋躲一躲。” 又有山贼了,真是造孽啊,老妇叹息,看着这老老小小就着热水分食一块干饼,很是可怜,心里又一动:“你们不如去窦县试试。” 为首的男人显然知道窦县,吓了一跳:“那里山贼闹的更厉害,县城都遭殃了,怎能去?” “窦县在剿匪呢,反是去当民壮的,都能吃饱饭。”老妇解释,看着这一群老弱,“而且军营外还有粥缸,任何人都可以随时吃粥,你们投奔亲友这么多人只怕也吃不饱。” 亲友接待这么多人也养不起,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窦县军营施粥了?这倒是没听说,男人们对视一眼。 “窦县距离近,我们可以去看看,年轻的去当民壮有饭吃,我们这些就乞些施粥,不行的话再去投奔亲友。”一个老者拍案。 有时候宁愿要陌生人施舍,也好过麻烦亲友。 老妇笑道:“要是民壮当的好,可不止民壮一个人吃饱,全家都能吃饱呢。” 还有这种事?一群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走投无路乱走路,老者起身:“我们这就去窦县军营看看。” 大冬天的在野外睡觉也是受罪,还不如连夜赶路,早一点到了窦县早一点喝上一碗热粥。 一行人披着夕阳蹒跚向窦县而去,老妇盖上锅,留下一点灶火燃着,如果有过路的晚上可以借火取暖,然后才慢慢的回家去了,身姿老迈脚步轻快,这个冬天对她来说会好过了,生意好倒是托了窦县闹山贼的福了。 真是滑稽的世道。 窦县的主簿也是这样想,当他看到军营外排起的长龙,以及架着的高高的粥缸的时候,他有些想不明白,召集民壮剿匪怎么就变成了施粥。 “这些是什么人?”他问。 来迎接他的张小千意气风发指点:“是民壮的家人,自愿来帮忙熬粥,当然,我们军营管饭,这些是军营里的伤兵,他们虽然不能杀敌,但能维持好秩序。” 主簿转头看他:“这些人我知道,我是说,这些领粥的人是什么人?” 张小千怔了怔,看着军营外的长龙这才察觉,什么时候军营外有了这么多人?喧嚣热闹如同窦县城里的集市,难道整个窦县的民众都跑来领粥了? 第九十章 养一城人 县衙内的书房依旧安静,金桔拉着妇人在廊下逗鸟,不打扰在屋子里说话的元吉。 “刚刚传来消息,这几个地方都有匪乱了。”元吉指着淮南境内的舆图,“跟窦县的情况差不多,突然出现作乱,动作迅猛凶残,而官府不闻不问。” 李明楼看着舆图,那一世并没有这样,这一次自己把窦县占了,安德忠便去了别的地方。 她没有想自己这改变让别的地方是不是不幸,用不了多久整个大夏都要陷入不幸,这不是她能左右改变的命运。 “借此时机,去更多的地方宣传我们抗击山贼的消息,当民壮有酒有肉吃,不当民壮有粥吃。”李明楼道,“把更多的人引来窦县。” 元吉心里算了下:“会不会人太多?” 现在是冬天,想要混饭吃的闲人很多。 李明楼摇头:“不多。” 当年太原府那么大又引来无数难民,才艰难的抗住了安康山贼兵的攻城,窦县这点人太少了,没有人就没有兵力,在将来的乱世中不堪一击。 她现在有比先前更大的决心和信心,命运从淮南开始改变,所以要做最周全的准备。 她的面容依旧裹着,但元吉能感受到她的情绪,自从那日突然要去军营,看了演武之后就很高兴,一直到现在。 李明楼道:“元吉叔,我的伤可能要好了。” 那天晚上她解开了裹布让脸呈现在夜色里,一夜过去她没有丝毫的不适,身上的伤没有增加,当白天来临她决定出去走走,在军营青天白日下看了演武,回来之后依旧没有先前的疼痛,伤口也没有再出现。 这几天她还赤裸裸的开始想以及筹划留在窦县的种种事,也没有任何不适。 她已经可以肯定,老天舍弃了她,不再盯着要她死,她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了。 也不能算是正常人,应该说是个鬼。 她现在是那个已经死在山上的雀儿。 这个鬼能见天日,但不能见人,所以她还是要裹住头脸免得被人认出来,戳破了身份,也就戳破了一切。 不过这已经让她很开心了,死而复生之后真正的开心。 开心在信任的亲人面前毫不掩饰。 原来如此,元吉道:“今日有货商送来了新鲜的大骨,就连做三日骨汤肉粥吧。” 突然说起了这个,这不是转移了话题,而是听到伤好了高兴激动,所以熬肉粥以贺吗? 李明楼声音雀跃:“好啊,那军营的酒缸也对外放三日吧。” 高兴就狠狠高兴,元吉哈哈笑了。 站在廊下的金桔吓了一跳,元吉这种人竟然还会出声的笑。 主簿一点也笑不出来,听完元吉的话手在哆嗦,而站在一旁的文吏因为不受控的开始算肉粥酒要花费多少钱而让自己窒息跌坐在椅子上。 “这不是行善,这是浪费。”主簿深吸一口气抓住元吉的胳膊,“行善可以安抚民心,浪费没有意义。” 元吉他们又是让人吃肉又是给民众施粥,是为了安抚笼络人心,这一点主簿明白也不反对,毕竟现在是要抗击山贼,让人舍命的事,但肉粥喝酒就过了啊。 没有肉的粥没有酒也能吃饱肚子,加了肉喝口酒不过是满足了口腹之欲。 肉和酒的钱能煮更多更久的粥,笼络安抚更多更久的人心。 花在这三日有什么意义呢? 元吉笑了笑:“为了高兴吧,不是有句话说千金难买高兴,一碗肉粥一碗酒能让大家高兴高兴,很值了。” 高兴有什么可值的!主簿拉着元吉的胳膊要再理论。 元吉先开口:“有一件事正要跟大人说,县衙的粮仓…..” 主簿一个机灵放开了元吉:“什么?官府的粮仓,我们不能动,都是有定数上交…..” “我是想借粮仓一用。”元吉道,“不是用官粮。” 有区别?在场的官员们警惕。 元吉给他们解释:“我要买粮,现在民壮越来越多,天冷近年关早些准备好足够的粮,军营里放不下,所以想要存放到粮仓里。” 主簿松口气,这样用啊,好奇问:“打算买多少?” 元吉道:“看看粮仓还能装多少吧。” 在椅子上刚醒过来的文吏正好听到这两句对话,粮,冬粮,价几何,填满粮仓,仓,官仓有多大,他眼一黑再次晕过去。 目送元吉离开,官厅里的官吏们呆立久久才回过神,主簿咬牙断定。 “我不信振武军这么有钱。” “卫军都是穷鬼,要不然就不会每年因为军费在朝廷吵成一锅粥。” “就算有钱,钱粮也都握在节度使手中。” “他武鸦儿就算真的是梁振的私生子,也不可能这么花钱。” 好计数的文吏幽幽醒来:“这是把振武军的家当都花了。” 一个官吏想到什么:“或许不是振武军的钱,是那位少夫人,你们想一想,好多时候都是说少夫人有赏,少夫人有令。” 原本大家以为这是奉少夫人为主的意思,但现在想想主也可以是钱主。 “这位少夫人虽然人不人鬼不鬼,吃穿用度可是奢靡。”一个官吏说道,“别的不说,前几天雨夹雪,你们看到她丫头穿的琉璃衫脚上蹬的鞋子了吗?” “我连琉璃衫是什么都不知道。”计数文吏幽幽道,问了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因为有官吏兴致勃勃描述琉璃衫是怎么用绢油做出来,耗费多少油多少绢多少人力…… 越小细节越能见真章,主簿没有计算这些花费,而是终于解开了以来的疑惑:“怪不得娶了这么一位少夫人。” 世人娶妻嫁汉,才貌总要占据一样。 貌这位少夫人是没有,原来有财。 只要有钱,再偏避之处的驿站都能住的舒服,严密的马车一直进了驿站的后院才停下,四五个仆妇涌上,丫头念儿先被扶下来。 “屋子里都收拾好了,念儿姐姐先去看看?”为首的仆妇恭敬的问。 念儿嗯了声蹬蹬上了楼推开门,温暖清香扑面,锦绣罗帐鲜花屏风,将这间原本简陋的驿站房间变成了神仙洞府。 这么短时间能将冬天的屋子烧热,而且还没有丝毫的烟火气。 “上次的炭好用,四老爷就备了三车。”仆妇含笑说道。 四老爷而已,又不是他的钱,念儿收起惊讶,神情倨傲又淡然:“请大小姐进来吧。” 院子里的马车掀起,一个仆妇撑开黑伞,裹着黑斗篷黑纱遮面的李明琪缓缓走下来。 第九十一章 假做真时 一桶桶热水被粗壮的仆妇拎着,两个丫头抱着两盆半开的鲜花,另有丫头抬着一桶羊奶鱼贯而入。 李奉景裹着黝黑发亮的斗篷站在院子里喊孟婆:“仙儿还有什么需要的?” 孟妈妈从屋子里出来含笑道:“大小姐说不需要了。” 李奉景点头:“因为天色不好,这几天赶路急了些。”又唤人来,“饭菜都准备好了吗?” 来人恭敬的报出一溜菜谱,李奉景认真的斟酌增添一番才离开:“仙儿好好歇息。” 孟婆等人恭送,李奉景离开走到前院时回头看了眼,见那群忙碌的仆妇婢女也都鱼贯而出,连丫头念儿都退了出来,李明楼身上有伤,洗漱从不让人在场,从细节上来说做的很好。 李奉景笑了笑:“其实仙儿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 绝不会在自己顾不得歇息先为她安排好衣食住行后,连句四叔辛苦了都不说。 李明楼是骄傲,但不是倨傲。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李奉景心里哼了声不满,这不满一小部分来自面对假大小姐的长辈姿态,一大部分则是来的人不如自己所愿。 “明华小姐自己不愿意,老夫人和二老爷才选了明琪小姐。”贴身的随从接过斗篷低声道。 李奉景并不这么认为,正如林氏信上泪水涟涟所说,明华刚要想一想,三房就抢了过去。 “不过是怕我占多了好处,三哥已经在太原府了,太原府也要分一杯羹。”李奉景神情淡淡又几分怅然,那一家母子才是亲母子,自己是庶出,再一样养大一样喊娘也是不一样。 随从低声安抚:“四老爷,一家分不出两个李字。” 离了李家,李奉景更什么都不是,不挑拨家宅生事才是真正的忠仆。 李奉景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该争抢争抢,该抱怨抱怨,该怎么做事还是要怎么做事,尤其是现在,他负责护送大小姐出嫁到太原府,已经出了差错,好容易找到挽回的办法,不能再出差错了,否则别说好处,他能不能继续姓李都成问题。 在李家受气也好过一家大小被赶出去无法立足。 李奉景收起小情绪,顾不得再歇息,让把饭送到项九鼎那里:“商议一下后日什么时候启程,走哪条路更合适。” “哪条路更快吗?”随从问一面引路陪同。 李奉景健步如飞:“是哪条路更安全,山贼匪乱的消息越来越多了。” 也不知道元吉是怎么回事,世道这么乱带着小姐乱跑,这天下可不是剑南道让他们可以肆意妄为。 这种仆从就是朝廷里的佞臣,李奉景恨恨,留不得。 行路和忠仆的事小姐李明琪不用费心,热气腾腾的泡过香喷喷的羊奶鲜花,洗净的身子让她自己都惊叹,过上了大小姐的生活才知道曾经旁观的惊艳不值一提。 净房里暖意浓浓赤身裸体也不觉寒意,李明琪收回对自己惊艳的视线,黑色的衣衫黑色的裹布一层层的裹起来。 念儿听到动静忙让人摆饭,丫头仆妇们鱼贯而入又一次鱼贯而出,李明琪坐在桌案前。 念儿将门关上轻移莲步近前:“小姐,没别人你把脸揭开吃饭吧。” 裹着头脸吃饭不方便。 “不行啊,大小姐怎么做我就要怎么做。”李明琪道,认认真真的小口小口吃饭,“要时时刻刻都做到,小细节才能避免疏漏。” 念儿哦了声,小细节不一样是会被人发现大小姐换人…..不过不对呀:“小姐,这里的人都知道啊。” 李明琪将勺子重重的放下:“你这个丫头真是蠢死了,不该带你来,我这次是来做什么?” “假作大小姐啊。”念儿蠢蠢道。 “所以啊,大家都是知道我是来假作大小姐的,我才要非常好非常认真的假作啊。”李明琪瞪了她一眼,“盛汤!” 念儿恍然,要是假扮的不像,这些人就会不高兴不满意把小姐送回去啦。 “小姐真聪明。”她吐着舌头嘻嘻笑,又想到丫头金桔的姿态,收起了舌头,她也要好好的假扮金桔。 吃过饭李明琪悠闲自得坐在软软的被褥上翻看李明楼的书卷,倒也不是做样子,这些书以前从没有见过,纸张也好,字迹也是跟其他书不一样,这本书一定很值钱,外边传来嘈杂,似乎有很多车马人涌进来。 李明琪的眉头皱了皱,时刻为大小姐分忧的念儿立刻跳出去。 “怎么啦?” “这么晚,驿站我们住满了不要让人进来。” “大小姐要休息了。” 念儿的声音渐渐远去,李明琪视线没有离开书卷似乎根本没有察觉,片刻之后念儿咚咚的跑回来。 算了,李明琪没有再责备自己这个丫头出了门反而变成了乡下人一般,大小姐的丫头想怎么就怎么样。 念儿将门关上冲到床前:“大小姐,是嫁妆车队跟上来了。” 女儿出嫁自然有嫁妆,李明楼当然不例外,纵然千里迢迢剑南道也备足了嫁妆,只是嫁妆太多走的很慢一直在后边。 李明楼再三更改路线然后失踪耽搁了这么久,让嫁妆车队赶上了。 李明琪嗯了声视线不移。 “好多好多车,都堆的高高的,大晚上的乍一看跟拉了一座城似的。”念儿低声压抑着兴奋,伸手比划。 李明楼嘛,真拉一座城也没什么稀奇,李明琪稳如泰山淡然。 “我没敢近前细看,就看了前边五辆车。”念儿凑过来声音微哑,“小姐,那五辆车里放的只是嫁妆单子。” 嫁妆单子都要用五辆车,一天两天三天一辈子都看不完吧,李明琪眼闭上,伸手按住咚咚跳的心。 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自己用一点也没什么吧。 喧嚣在夜风里起伏。 夜风会随着天亮而散去,但在漠北苦寒之地,白天的狂风卷起一片片沙土,扑打在一间小院的门板上。 有一群风沙般粗粝的男人拎着背着几个大包袱说说笑笑撞开狂风推开门走进院子。 院子带着新修过的平整,武鸦儿裹着旧衣裳蹲在地上给一张罗汉床刷漆,这张罗汉床做工精美摆在这小院里恍若娇俏美人,引得男人们发出大呼小叫。 “从哪里买来的?” “这么好看!” “一定很贵,最少要五十两银子。” 武鸦儿抬头:“我这次走运,从一个货商手里淘来的,因为腿脚都断了,我讲价讲了三天,最后十两银子买到了。” 他伸出两只手十根手指,开心又得意的笑。 第九十二章 小姐没钱了 罗汉床在院子里晾晒,男人们进了屋子,将包袱里的被褥垫子拿出来。 厚软大被褥铺设在床上,小垫子放在椅子上,有人坐上去嘿嘿笑,用大手抚摸锦绣缎面。 “你刀子粗的手别摸坏了。”有人立刻呵斥。 屋子里嘻嘻哈哈笑,又有人将一个陶罐放在桌上大声喊:“乌鸦,这个是花瓶,可以插花,大娘和你媳妇一定喜欢花。” “冬天哪有什么花。”其他人哈哈笑。 武鸦儿看着陶罐笑了笑,冬天也可以有花的,只不过不是随便哪里都能开。 “等过了年天暖和了就有花了。”他笑道。 “没错,我知道铁栏坝子那里有一大片野花,春天开的很好看,有一次围了起来,张都督的小妾来采花。”有男人说道。 便有人大笑:“大牛你是偷看张都督的小妾了吧。” 被唤作大牛的男人倒也不避讳:“又不是我一个人看。” 屋子里响起笑声。 “说道张都督,前几天他让人来警告我们了。”一个男人收起笑,“让我们从姜家堡退回来,否则以军法论之。” 武鸦儿道:“不用理他。” 他随手在桌子上画了几道线点了几点,桌上擦的干干净净并没有留下印记,但其他人已经围过来看的很认真。 “接下来去这两个地方。”武鸦儿说道。 一个男人沉吟:“这里是唐三阳的地盘,理由呢?” 武鸦儿浑不在意:“去年他跟我比猎狼输了,就说我来取他输给我的一百只羊。” 屋子里的男人们哈哈笑起。 “好,我们帮着抓羊,顺便把羊杀了。” “还要把骨头拆了肉切好。” “羊皮也要晾干。” “我们在他那里收羊杀羊总不能算违背军法吧?”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武鸦儿并没有在意这些琐事,认真的端详屋子里的摆设查漏补缺。 “乌鸦,大娘和弟妹走到哪里了?”有男人问,“快到了吧?” 武鸦儿笑:“还早呢,按照上一次收到消息来算……” 有人这时候掀起厚厚的门帘走进来:“真是稀罕事,我刚才听都督府的驿兵说淮南那边闹匪乱,把一个县的官兵都杀了,这内地的官兵连山贼都不如了吗?” 屋子里的男人们再次笑起来。 “哪里?”武鸦儿问,他的声音没有笑意。 他的脸上也没有笑意,不笑的武鸦儿显得很清冷,屋子里的笑声便都停下。 来人神情也不由严肃起来,想了想确认没有错:“淮南和宣武交界。” 武鸦儿没有说话。 “乌鸦,怎么?”有男人肃声问。 武鸦儿道:“我娘她们应该正经过那里。” 男人们都站起来。 “小齐带着几个人接大娘了?” “小齐只带了五个人。” “有多久没有消息了?” 大家问着说着都冲了出去打探消息,屋子里只剩下武鸦儿一人,室内恢复了平静。 有很久没有消息了….. 武鸦儿面色清冷沉默而立,然后走到床边,将床褥再一次认真的整理,伸手按了按很是满意:“这可是花了三两银子做的好被褥,娘来了一定很开心。” ……. …….. “夫人,你来。” 金桔牵着妇人的手小碎步快走。 妇人眼盲但脚步没有因此而乱,嘴角含着浅笑任凭金桔牵行。 金桔将妇人搀扶按着坐在床上:“夫人,是不是软了很多?” 妇人伸手在床上按了按,浅笑点头:“是。” 金桔笑嘻嘻:“前几天夫人说睡的不踏实,小姐就让换了新被褥来,找了最好的。”贴在妇人的耳边,“是贡品呢,宫里的贵妃娘娘就睡这种。” 妇人含笑点头道声好。 金桔晒笑,疯傻的妇人哪里明白贵妃贡品,自己说小姐她都不知道是谁,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儿子和媳妇雀儿。 不过尽管如此,小姐还是给妇人换上了最好的被褥。 金桔在妇人旁边坐下来感受被褥的柔软,坐在天上的云里也不过这种感觉吧。 “这一一床被褥够一家三口吃一年呢吧。”她算着钱。 外边厅内传来元吉说话的声音:“小姐,我们的钱快要用完了。” 金桔顿时竖起耳朵,没钱了?! “……现在可用的只有不到十万两银子了。”元吉接着道。 李明楼嗯了声:“那是没钱了。” 有钱人口中的没钱跟大家认为的没钱不一样,金桔将耳朵塌下来,倚着妇人的胳膊:“夫人,你摸摸这绣花,是金线呢。” 妇人依言伸手抚摸:“是呢,真好。” 是吧,作为丫头还是说这个话题更合适,金桔笑眯眯。 “那些山贼倒像是配合我们的宣传,这些日子闹的更凶。”元吉说道,“再加上又下了一场雪,来窦县的人更多了,现在军营外已经如同一个小镇了。” 李明楼道:“让县衙出面顺势建镇。” 建镇就不止是吃一口饭的事了,要建房要铺路要垒墙要人工要木头石料等等,钱需要的更多。 “消息放出去了,有更多的粮商在赶来。”元吉又道,“用官仓的名义,这些人都很信任,交易也很痛快。” 这就是为什么要借用官仓,以及各种事都要官府出面,他们以民壮的身份的话可没有这么便利。 “官仓已经装了一半多了。”元吉翻看手里的册子,微微有些皱眉。 还要继续买粮吗? “买。”李明楼没有丝毫迟疑,“不止是买粮,什么货物我们都要。” 现在看起来到处都是的货物,进入乱世后价格贵而且不一定买的到。 虽然刚说了钱要用完了,元吉也还是没有丝毫迟疑应声是:“我让林芢尽快送大数目的钱过来,只是数额大的话,要掩藏行迹可能要慢一些。” 有时候人的踪迹查不到,账目上能显示出来,他们在窦县的事李明楼要求保密,窦县没有李明楼,只有一个带着婆母和护卫的少妇雀儿。 李明楼点点头,走到舆图前看,看现在身处的四周,看远处的剑南道,看….她想到什么转过身:“不用等着剑南道的钱,现在近处就有。” 元吉些许不解。 李明楼道:“嫁妆军走到哪里了?” 李明楼的嫁妆护送队伍是剑南道专门一军负责,所以称呼为嫁妆军。 元吉看着舆图算着前几天收到的消息,伸手点了一个地方:“到这里了。” 李明楼道:“劫了它。” 第九十三章 人比嫁妆重要 再好的马车也挡不住腊月的寒风,车马再好坐久了也不如在家中,李明琪在车里打个喷嚏。 “来人啊。”念儿立刻对外喊。 马车边的随从仆妇立刻上前询问,李奉景听到消息也规规矩矩的过来问候。 大丫头就要对小姐知冷知热,念儿主动做决定:“天太冷了,已经连续赶路三天了,今天早点落脚歇息。”。 对于大小姐的要求,整个车队不会有任何意见。 但到底不是真的大小姐,李奉景有些忍不住:“天太冷还是快些赶路,赶在下雪前到太原府,不然就要耽搁很久。” 念儿也不高兴:“可是太累了。” 她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李明琪外祖家。 路途的新鲜以及对未来的兴奋现在都已经退去,唯有疲惫满身。 李明琪掀起车帘:“下了雪被困在路上就更冷了,四叔说的对。” 项九鼎过来打圆场:“明天能到镇宝河,那边是渡口,有大驿站。” 于是车马继续前行,念儿坐回车内,抱着暖暖的手炉愤愤不平:“他一个庶出,还真摆老爷架子,更何况小姐你来是为他解难了,他把大小姐丢了,老夫人和二老爷会扒了他的皮。” 李明琪裹着斗篷捧着小盅慢慢喝茶,不急不恼:“四老爷是为了行路方便嘛,你不要多想。” “才不是呢。”念儿反驳,“要是真的大小姐,四老爷肯定半句话不敢说。” “所以呀,你抱怨什么啊?”李明琪问。 念儿语塞,又恭维:“小姐,你真是宠辱不惊。” 李明琪对她翻个白眼:“我又不是傻,真真假假的分寸怎会不知道,我假扮大小姐是给别人看的,又不是哄自己的,倒茶。” 李明琪将小盅往前一伸。 念儿讪讪笑着接过,才要从一旁小暖炉上拎起茶壶,外边传来嘈杂。 “带着人快回去。” “多带些人。” “调头调头。” 杂乱不清中有几句话传来,念儿才缩起的恼火顿时又冒出来,一把扯开帘子:“怎么啦?急着赶路怎么还要调头往回走?” 掀起车帘嘈杂更扑面,车队中有不少人马正调头向后汇集。 大小姐的车马前始终有人随侍,听到询问忙答:“不是都回去,是后边出点事,四老爷和项九爷要去看看。” “出什么事?”念儿不解。 侍从似乎很难以启齿,低头低声:“后边嫁妆军,被抢劫了。” “谁敢抢劫我们的东西?”李明琪惊讶的也移坐过来问。 这也是李奉景和项九鼎的疑问,他们一路过来并没有掩藏行迹,挂着剑南道都督府的旗子,拿着陇右节度使的名帖,所到之处州府县道都会相迎宴请安排食宿,当地的权贵也会递名帖。 他们可不是无名无姓平民白身行路的人。 虽然嫁妆车队夸张了引人注目,但护送嫁妆的是官军,有铠甲有披挂有刀枪弓弩。 “是山贼。”护卫回禀。 山贼倒是不陌生,最近这一段总是传来山贼作乱的消息,李奉景和项九鼎对视一眼,原本都在淮南宣武那边,竟然也闹到这边了? 项九鼎将刀抽出来:“只是我们可不是窦县那些官兵。” 李奉景考虑的更细致一些,拦住项九鼎:“对啊那是剑南道的兵马,山贼怎么能奈何他们?” 先不要轻举妄动,如果连剑南道的兵马都奈何不了山贼,他们去岂不是送死? 身上沾满血似乎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护送嫁妆的兵丁挣扎着喊四老爷:“我们在一个山谷里中了埋伏,那群山贼用了迷烟又放了毒虫的,大家猝不及防根本没有对战。” 说着伏地呜咽大哭。 项九鼎愤怒:“论用迷烟毒虫你们剑南道兵马最拿手才是。” 剑南道南疆之地,瘴气蛇毒横行,尤其是与夷人作战更是常见。 伏地的兵丁头更低声音闷闷羞惭:“谁想到中原腹地也用这种手段。”又继续呜咽请求,“山贼们还跑不远,四老爷和项九爷快帮忙追击。” 项九鼎一催马向前,项家的人马立刻跟上。 李奉景还站在原地哎哎喊两声,看项九鼎带人越走越远,才不得不跟上:“我们这边也不能离开人。” 车队如念儿所愿停了下来歇息,但她并没有欢喜,只有忐忑不安,一层层人马摆出军阵将大小姐的车马围在最中间,念儿踮着脚看不到外边,也不敢往外走,只能不停的催问消息。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李奉景和项九鼎回来了,忘记了去假大小姐跟前汇报情况,直接进了营帐商议,李明琪只得自己前来询问。 “这些事我还是知道清楚些好,毕竟我要去太原府。”她解释自己的来意。 这个小姑娘乖巧又知道分寸,项九鼎对她印象还不错,最主要是没有李明楼高高在上的压力。 “你说的对。”他和蔼的说道,请李明琪坐,“现在咱们三人要一起商议。” 李奉景没好气:“有什么可商议的,那些山贼也抓不住。” 项九鼎将给过程讲给李明琪,自从上一次会和后,嫁妆车队距离他们并不太远,他们带着人马疾驰,询问到附近的乡人,确定这里的确有山贼,然后赶到了山贼行凶的山谷,看到了山谷里东倒西歪躺了一片穿着兵服的人马,引路的幸存的十几个兵丁跟娇滴滴的女人一般跪到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 “因为嫁妆辎重山贼走的慢,我带着人马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追上去。”项九鼎说道。 李奉景插话:“他们人很多,又躲藏在险峻的地方。” 项九鼎没有理会他的插话:“我们对这边环境陌生,不能贸然出手,我先自报家门….” 李奉景在一旁恨恨:“结果这群山贼没见识,询问陇右和剑南道是什么,九爷也真是好脾气,竟然真的给他们解释。” 项九鼎恼怒:“我那是威慑他们。” 李奉景嗤声:“结果把人吓跑了,东西也没留下。” 项九鼎深吸一口气决定不与李奉景说话,看向李明琪:“他们是在拖延时间,趁机会带着东西跑了,深山密林我们不敢冒进,又担心大小姐在这里有危险,就先回来了。” 李明琪点头:“九爷做的对,这些山贼不惧剑南道的名号,很是凶恶,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 这小姑娘说话比李三老爷好听多了,项九鼎嗯了声。 “现在怎么办?”李奉景沉脸。 人丢了,嫁妆也丢了,这一趟差事怎么越走越是绝路。 “反正大小姐是自己走的。”李奉景攥着拳头,“嫁妆是剑南道的兵马守不住,与我们无关。” 项九鼎瞧不起出了事只想推卸责任的行径,项云说的对,这李四老爷不用理会。 “我们兵马不足,对当地又不熟,不能贸然动手,我想先与当地官府联系,请他们增援兵马剿匪。”他对李明琪说道。 李奉景喊道:“那要在这里等多久?要是过了年也抓不到呢?那些山贼连剑南道都不怕,这地方的官府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糊涂的废物总能说出一两句直指要害的话,项九鼎瞪眼看着李奉景。 “四老爷,九爷。”幸存的嫁妆军首领跪下来,“这是我们的失职,我们会留在这里追缴山贼不死不休,请你们继续前行,留在这里太危险。” 当然请他们给剑南道写信解释一下,好能戴罪立功。 李奉景是巴不得立刻离开这里,不能再出事了:“要是这些山贼贼心更大,把大小姐劫持了索要赎金,我们李家和项家的脸面就在大夏朝彻底没了,我们明玉的节度使还怎么当?皇帝要收回旌节也极有可能。”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一路走来事情不断的项九鼎也心力交瘁,最重要的是人,只要人在,项家和李家缔结亲事,其他的东西都是小事。 那几个月都看不完的嫁妆,真的不能算是小事啊,李明琪按着心口,但也只是想想,出门真是危险的事。 李奉景和项九鼎意见达成,立刻启程加快速度向太原府而去,一边赶路一边给剑南道写信。 留在原地的幸存的嫁妆军目送车队化作天边黑点,坐着躺着伤重带死的他们都鱼跃而起,脸上的颓败一扫而光。 “我们要跟元大爷他们一起走吗?”他们问道。 “我们留在这里剿匪。”先前一副懦弱在李四老爷跟前哭的首领面色冷肃的摇头。 其他人不解:“这里的山贼咱们已经杀光了啊,还用他们假作我们的人死尸。” 首领看向这边的山野,远处的城镇,更远处的广袤天地:“大小姐让我们告诉当地官府,我们剑南道的嫁妆被劫持了,我们要在这里追缴,什么时候找到嫁妆什么时候再走。” 找不到当然就不走了,当地的官府如果驱赶就要问他们是何居心?是不是跟山贼是一伙的? 官匪勾结去朝廷参告他们一本,剑南道小儿节度使手中握着的旌节不是摆着看的。 首领将跌落在地上的剑南道旗帜捡起来一抖,先前蒙尘残破黯淡顿消,在寒风中奕奕飞扬。 …… ……. 漠北的寒风已经夹杂了雪花,武鸦儿站在院落中仔细的将雪花清扫,扫了一片又落下一片。 “乌鸦。”几个男人推门疾步进来,“有消息了。” 推迟更新 正在手打中,稍后即将更新,更新后需再次刷新页面才能阅读! 第九十四章 家人的消息 有句话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武鸦儿握着扫帚站直身子,看着一个男人递来的信,染着血的信纸干枯薄脆,似乎存放了几十年。 武鸦儿担心自己伸手,信会承受不住碎掉。 拿着信的男人把内容讲来。 “跟我们猜测的差不多,遇到山贼就是在窦县境内。” “山贼出现的很突然,婶子她们被劫走,男人们都被杀死,小齐受了重伤逃出来。” “他撑着去窦县找官府官兵求援,却被说祸乱民心滋事要抓起来。” “小齐逃了出来,因为伤重不治死在一间驿站里。” “他一路都留下了线索方便我们寻找,在驿站给马夫这封信,让他等着人来买。” 武鸦儿抬起头看说话的人:“大钟,小齐在窦县去官府求援的时候,他有没有表明身份?” 被唤作大钟的男人低头看信:“小齐说山贼来的突然而且奇怪,所以他去官府时谨慎暂时隐瞒了身份。” 但还是要被抓。 “小齐信写的不多,话颠三倒四,他受伤太重了。”大钟再次递信,“我看不出太多讯息,你再看看。” 武鸦儿没有接:“不用看了,他说的很清楚了,这山贼与窦县官兵是有关系的。” 山贼出现的很突然,能将小齐这些兵丁出身的都杀死,去官府报有山贼会被抓起来,那个突遇难事的小兵用受伤后混乱的神智敏锐的将诡异关键点描述下来。 “那么看来窦县官兵被山贼所杀也是有很大的隐情。”大钟道,“只是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到窦县,找到了小齐的踪迹和留下的信就急着送回来。” “那边留了人去找出事的地方,再继续打探消息。”另一个男人道。 距离遥远,他们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消息应该会很慢才能传来。 武鸦儿道:“不用,召集人马,我们亲自去窦县。” 大钟点头应声是。 身后有男人便准备开口商议带多少人,什么时候走,这边留谁等等事,还没开口就被大钟转身推着向外走。 他哎哎要说话,大钟牛眼一瞪咽了回去,其他的男人也都闭上嘴跟着走出来,大家才开口:“大钟,什么都还没说呢。” 大钟神情木然:“还有什么要说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自始至终他们都在说小齐,没有半句提武鸦儿的母亲和妻子,因为根本不用提了。 被凶恶的山贼劫掠的女人会是什么下场人人都知道,时间又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武鸦儿的母亲和妻子必然已经死了。 大家心里也都是下意识的知道这个,所以才无法开口提起。 大家神情悲凄,有人喃喃:“鸦儿从小受苦,他娘更苦,快要十年没见,现在终于能接来团聚享福,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说出来,他的眼圈都红了。 “我们应该留下来,安慰他。”另一个男人喃喃。 大钟嗓子沙哑:“这种事不可能安慰,没有办法安慰,就让他一个人痛哭吧。” 男人们默然。 被大钟推出来的男人用力的一吸鼻子,抑制悲伤让他的脸变的狰狞:“是什么都不用说了,召集我们最好的兵士,挑选最快最强壮的马匹,带上最锋利的兵器,就像我们去踏平匈奴人的王庭那样,立刻马上去踏平窦县。” 寒风冬雪被人群的奔走叫骂马匹的嘶鸣扬蹄踩碎发出更加尖利的呼啸。 大片的雪花被撕裂,让到处都是土墩子的城镇一瞬间被掩盖遮天蔽日。 城镇里变得喧嚣,小院子里比先前还安静,扫帚扔在地上被雪覆盖。 简陋的门窗关的严密,几盆炭火熏烤着屋子,让它变得温暖干燥,武鸦儿躺在床上将头埋在散发着香气的被褥里。 这熏香是从匈奴贵族手中抢来的,因为香料稀少极其珍贵,据说大夏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也很少能拥有。 似乎过了很久又只是短短一瞬间,武鸦儿坐起来,年轻人的眼有些发红,但并没有泪水,只是肤色更加苍白,枕头被褥上也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尽管如此武鸦儿还是伸出修长的手将枕头被褥仔细的抚平,直到崭新如初。 武鸦儿再看了眼室内,窗边陶瓶里插了一只弯弯的老梅枝,其上花苞点点,想必不久就能盛开,他走过去将陶瓶里的水倒掉,从一旁的小水瓮里舀了一瓢新的倒进去,再将梅枝插回去。 做完这件事,武鸦儿转身走出了屋子,踩着雪花一步一个脚印向喧嚣的城镇中而去。 大雪覆盖了整个北方,简陋的营房里四面透风,燃烧的火盆如同蜡烛一般微弱。 一个裹着大斗篷帽子盖住头脸的人坐在火盆边,用铁钎子专注的翻烤一个泥团。 有年轻的兵丁走进来带着寒风。 “好香。”他嗅了嗅说道,“项南你在烤什么?” 他坐在对面伸手烤火。 项南抬起头:“麻雀。” 年轻的兵丁看着火盆里的泥团笑了:“你还会吃这个。” 项南掀起斗篷,将泥团挑出来用铁钎子敲打,弯弯的嘴角满是笑意:“我哥交给我的,小时候他常带我爬墙出去玩,冬天的时候在谷仓那边捉麻雀,吃饱了回去,罚跪祠堂的时候不会饿。” 兵丁哈哈笑了:“你哥真是聪明。” 项南点头,眼里都是笑意:“他是很聪明。” 泥团已经砸开,喷香的麻雀肉被撕开递给兵丁,兵丁接过塞进嘴里含糊:“你哥现在做什么?是不是当官了?” 项南慢慢的嚼着麻雀肉:“他,十岁的时候过世了。” 兵丁惊讶,差点被细小的麻雀肉噎住:“怎么?” 项南对他微微一笑:“他定了一门亲事,去新娘家做客。” 虽然才十岁,富贵人家联姻早多的是,兵丁不以为怪,听项南继续说。 项南说的很简单:“新娘发了痘,他被传上,跟着新娘一起去了。” 原来是痘疮病,兵丁叹口气,不管是贫儿还是富家子,痘神娘娘都一视同仁啊,这种事只能道一声节哀。 项南笑了笑:“还好,我哥也不孤单,有妻子成亲作伴可以入祖坟,不用孤坟一座在荒郊野地,将来还会过继一个子侄,香火也不会断。” 听起来是挺好的…..兵丁张口结舌,要说恭喜吗? 有人此时进来解了围。 “项南,你的家信。”他喊道,将一个包袱递过来。 年轻的兵丁终于找到新的话题,羡慕道:“项南,你的家信真多。” 天南海北四面八方,要准确的及时的将信送到手里,需要驿站的关系需要金钱,缺一不可,离家在外的人不是谁都常常收到家信的,一年半载互相没有音讯是常有的事。 项南看着递过来的包袱,弯弯的嘴角下沉:“是啊,我家里人很惦记我。” 他伸手接过拆开,家信写的很简单,跟预料中一样,要他立刻回家,迎接他的新娘进门。 第九十五章 知情而知礼 这次的信不是父亲写来的。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回家,你祖父和父亲的信并没有说动你,你不喜欢这门亲事,这让你想到了小北。” 项南的嘴角抿了抿站起来让送来家信的兵丁坐下来,指给他们一旁滚着的几只泥团麻雀,两人守着火盆烧麻雀说笑为乐,项南拿着信走到一边继续看。 “你认为小北是因为家里给他定亲事才病故的,不可否认,如果不是定了亲事,小北那天不会去况家,不会染病,小北现在还会活着,但你要明白,让小北过世的是病,不是事。” “你要想想自己是不喜欢这门亲事,还是不喜欢父母之命的方式,不过你父亲说你是不孝子我不同意,小南,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自从小北不在后,你担起了你们兄弟两人的责任,你读书习武,对父母更是孝顺。” “这门亲事不是你父母选的,是我选的,李都督选我是为明楼小姐终身有靠,我选你是想你们能琴瑟和鸣,如果仅仅是为了联姻,家中子侄并非只有你。” “明楼小姐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如果你接触后的确不喜欢,解除婚约对她来说不是问题。” 这一点真是诱人,项南挑眉笑了,只可惜六叔不知道,他已经做过这个尝试了,明楼小姐也的确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就算是不想要的东西,她也要抓在手里。 “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不会让你一辈子就此毁掉,人生太短了,你活的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人生。” 项南默然垂目,项云是个很好的长辈,对待子侄晚辈和蔼可亲,很少摆长辈架子,有一年还让人给项北在坟前烧了一架好弓。 对已经死了对家族没用的子侄还这样关切,就连父母也做不到。 项南抬眼继续看信。 “你与明楼的亲事也关系到如今的局势,剑南道被无数人盯着伺机瓜分,我作为李都督的人,剑南道如果被瓜分,陇右也必将不存。” “现在李都督尚有余威,我们两家合力稳住剑南道方能共生,此时此刻不能再生事端,一点微乱异动就能让其他人有可乘之机。” “最近世道不太平,有山贼敢与官兵对战,就在不久前,山贼劫了明楼的嫁妆,报出的剑南道和陇右名号丝毫没有震慑他们。” 项南转头问同伴们:“最近又有山贼闹乱了?” 送信来的兵丁将撕开的雀肉放进嘴里:“是吧,好像是河南境内一个大人物被抢了,闹的挺大。” “那是谁闹的大?”另一个兵丁缩着肩头笑,“是山贼闹得大还是大人物?” 有时候,大人物带来的麻烦和山贼不相上下,都会让当地官府头疼。 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官府的狼狈都能让两个兵丁兴致高涨的说笑,项南不再追问,现在他知道的详情比两个兵丁要清楚的多。 剑南道的队伍竟然被抢劫,如今的局势的确是越来越乱了,朝廷里的大人们忙着倾轧,地方的官府只想粉饰太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剑南道和陇右在中原腹地连山贼都敢欺负,可能是山贼没有见识,但还是让剑南道和陇右面上无光,尤其是现在剑南道还有个娃娃节度使,六叔又该忙的焦头烂额了。 那个明楼小姐到了太原府再闹事的话..... 项云一辈子屈居李奉安之下,好容易能独当一面,再被李明玉这个小儿连累实在是让人扼腕。 不就是迎接她进门吗?就让她看清楚,她这样强硬的嫁过来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 项南不再看余下的内容将信收了起来,喊来自己的亲随收拾东西。 亲随听命又叮嘱:“公子你这次不要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项南不理他,走向门口又问:“家里最近还有别的信来吗?” 亲随想了想摇头。 项九鼎会把很多乱七八糟的琐事告诉他,有一段没有收到项九鼎的信了,看来是伺候那个女人的行程心力交瘁了。 项南不再问转身走了出去。 “项南你要告假回家过年吗?”两个兵丁喊。 “是啊。”项南的声音从外喊回来,“这次回去一趟,很久就不用再回去了。” 营帐掀起又落下,寒风凌冽,两个兵丁往火盆前更凑了凑。 “回去就回去吧,最近也没什么事。” “对啊,先前说要调咱们的兵马去京城,现在也没有动静了。” “新节度使人选定不下来嘛。” “也该定了吧,听说徐州刺史吴章先前都准备进京了呢。” “不管咱们的事,大冬天不用奔波我们能过个舒服的年。” 年节总是最重要的事,尤其是远离山贼所在的地方,冬天的寒苦也被过节的气氛冲淡,大路变的宽阔,城镇变得密集。 太原府外恍若过年。 来往的行人摩肩接踵,但这并没有影响车队的行程。 宽阔的大路只有他们一行车队行驶,不管是富贵还是寒酸的路人都被挡在两边,项家的人在三十里外相迎,太原府的官员们城中权贵携带女眷在城门前等候,彩旗招展,净土铺路,李明琪恍若神仙下凡一般进了太原府。 纵然这么多人迎接,没有一个人要她下车来相见,项家的人由李奉景来应酬,太原府的人则有项家的人应酬。 念儿坐在车内心提到嗓子眼。 “那是知府大人吗?” “啊,那位夫人是项家的大夫人呢。” 她再也不敢看,将门窗按紧,这么多大官和长辈来,李明琪真的不用下车拜见吗? “不用担心,不会的。”李明琪说道,车厢密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哗,“大小姐如今这样,项家的人怎么会失礼。” 而且没有人会怪罪大小姐的失礼。 念儿松口气,一路上觉得已经适应了,但见到这场面还是吓的忘了自己现在是大小姐的丫头,便像大小姐的丫头那样淡然的看外边,咿了声:“好像是项老太爷也来了呢!邀请四老爷去接风宴。” 项家老太爷吗?这是亲自来接晚辈了。 李明琪将手炉放下:“项家的人不会失礼,大小姐也不能失礼。” ..... ...... 停在城门前的一辆马车突然跳下来一个丫头,这让喧闹的四周一静。 所有的视线似乎都没有看这辆马车,但其实所有的视线都关注着这辆马车。 正和项老太爷说话的李奉景是最后看到的,看到的时候马车里的女子已经裹着斗篷走下来。 城门前安静,冬日的风便变的喧闹,呼啦啦的扑过来,撞在下车女子的身上,李明琪哎呀一声抬手挡脸转头,风卷起袖子打在脸上,将兜帽打了下来 冬日阴霾,万众瞩目之下,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娇艳的面容如同春花盛开。 安静顿消,人群骚动。 第九十六章 为了大小姐的心意 城门前喧哗,人群摇晃,如同被风吹过的稻田。 李明琪抬着袖子半遮脸,越过东到西歪的稻谷,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的白衣少年。 项南也正看着这边,与李明琪的视线相遇,视线里有困惑。 他困惑的是李明楼并没有想象中的毁容,而不是怎么是你的惊讶。 他不记得她了,李明琪垂下视线,将兜帽拉起来遮住头。 站在稻田里李奉景没有随着人群起伏摇晃,他的脸色由红光转为苍白,然后又变红。 就知道别人家的女儿,都是祸害。 李四老爷干净利索的眼一翻向后晕倒过去。 因为李奉景的突然晕倒,李大小姐虽然走到项老太爷面前,以晚辈身份见礼只能匆匆。 项家人喊着:“李四老爷长途跋涉累病了。” 陪同长途跋涉的项九鼎一拳狠狠打在自己胸口发出剧烈的咳嗽:“都是因为我,让李四老爷感染了风寒。” 一阵混乱,李明琪被送上马车,在项家人的拥簇下送去剑南道早已经购置好的大宅。 李奉景上了车就醒来,谢绝了项家的大夫,让剑南道随行的大夫诊治,项九鼎主动留下陪同,李奉景没有反对,项家的人自然也不会反对依言离开了。 李家大宅这边安静,城中的热闹更甚。 “虽然看不得不太清楚,但果然像神仙啊。” “看不清怎么像神仙?” “神仙不就是看不清吗?” 街头巷尾议论嘈杂,在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被拦在远处的路人,基本上是什么都看不到。 而看得到的人们已经进了各自的高门大宅,他们大多数看清了这位李大小姐的相貌,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关注相貌。 “这根本没有毁容啊。” “所谓李氏和项氏婚姻不成是无稽之谈。” 外界对李大小姐的相貌有什么议论,李奉景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展现的这张脸。 位于太原府的剑南道大宅里只有李家的人,一旁的项九鼎是知情人忽略不计。 愤怒让李奉景面色发红身子颤抖:“你知不知道你是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又假扮谁?人人都知道明楼遮面不见人,这才有你能来假扮她,你现在却把你的脸露出来。” 想到适才那一幕,李奉景想真的昏厥。 如果来的是他的女儿,哪里会这样害他。 “明琪,别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他咬着牙,看透眼前的小姑娘把戏。 一路上装的老实原来是为了最后不老实。 李明琪没有惊恐没有哭着辩解,乖巧的点头:“四叔,我是故意的啊。” 项九鼎叹口气,想起一路上这个女孩子乖巧听话,所以说女人不管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是披着一层皮。 “四叔,九爷,你们不要急啊,我这样是为了大小姐。” 为了避免李奉景气晕过去,李明琪忙接着解释。 “大家都传言大小姐面容被毁,本来门当户对的姻缘就变了味道。” “当然这样做能这体现了项家仁义。” 这小丫头片子!项九鼎眉头一挑,一旁李奉景哼了声。 不待项九鼎质疑她挑拨,小姑娘语快声脆:“不过更多的是说项家贪权恋贵,说我们李家仗势欺人,九爷,项家本来就是权贵,那还用贪恋,四叔,我们更没有仗势欺人啊,明楼和项公子是两厢情愿,我们江陵府都知道的呀,那么太原府也应该都知道。” 听起来也似乎有道理,李奉景和项九鼎没有说话。 李明琪娇俏的身板挺直:“我不想明楼被人这样议论着嫁过来,我不想她蒙着脸遮着身子顶着那些不好的猜测走进太原府和项家,她应该风光荣耀的出现在太原府,在剑南道在江陵府在太原府,她都是神仙一般的李家大小姐。” 小姑娘说这些话很感人,只不过在李奉景听来还是小姑娘话,他冷冷一笑:“但现在在太原府风光的是你的脸。” 她们不是双胞胎,将来李明楼来了怎么解释? “四叔,度过难处,难处就是故事了,故事就可以讲给人听,因为结果总是欢喜的,伤病也是这样。”李明琪认真道,“到时候我是代替大小姐自然可以告诉大家,这是我们李家姐妹情深,也是项家宽弘仁厚,更是他们夫妻情深,项李两家姻缘的磨难与天成。” 李奉景皱眉。 “要是明楼小姐伤病治不好呢?”项九鼎在一旁问。 这才是关键,李奉景没有质问项九鼎诅咒明楼,大家又不是小孩子,伤就算治好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李明琪抬手抚自己的脸:“那我就让我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伤,然后再也不见天日。” 这样就跟李明楼一样,李明楼再出现人前时也无须烦恼。 小姑娘们总是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李奉景看着李明琪娇嫩的脸,冷冷道:“你如果做不到,我会帮你的。” 屋门砰的关上,李奉景和项九鼎离开,站在一旁瑟瑟的念儿这才腿脚发软的挪过来喊了声小姐。 李明琪对她嘻嘻一笑:“不要怕,没事的。” 没事吗?看起来李四老爷想生吞了她,项九爷的眼神也变得很吓人,念儿忐忑不安,她们在太原府孤苦伶仃太可怜了。 李明琪没有再安抚害怕的丫头,这没什么好怕的,既然已经让她假扮李明楼,项家和李家还能把她杀了不成? 尤其是现在她的脸已经展露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了。 就算将来李明楼来了,也要给她一个说法,难道还真能看着她孤老终生?多可怜啊,亲姐妹呢,不能这么无情吧。 李明琪将手拂过发丝扬声:“我要喝茶。” 门外廊下立刻有仆妇进来,身后丫头们捧着茶点果品鱼贯而入:“这是剑南道的茶和果子,都是新鲜刚送到的。” 李明琪坐在椅子上,感受着软软的暖暖的垫子,伸手,茶递到了手里,再伸手,一颗恍若刚从树上摘下的果子放进来。 屋子里暖意浓浓安逸。 走到大厅里的李奉景脸如锅底黑,停下来回头:“你想说什么?” 项九鼎一路没说话,此时被问也只哦了声:“没什么啊,你们怎么做都行。” 他现在没话跟李家的人说。 李奉景现在也没心情不满项九鼎的态度,深吸一口气:“项南还不知道这件事?” 项九鼎哦了声:“项家人多嘴杂,六叔吩咐这件事只告诉了老太爷和几个老爷们。” 李奉景冷冷道:“这件事不能瞒着项公子,我亲自去告诉他。” ...... ...... 李奉景的到来解开了项南的疑惑,在城门看到李明楼露出面容很是不解,还以为是装毁容,正猜测这又是玩什么把戏,原来是李代桃僵。 “明楼是为了治好伤,以最好的面貌与公子相见啊。”李奉景诚恳解释。 项南嘴角弯弯一笑,对李奉景施礼:“多谢叔父,我知道明楼小姐的心意了。” 她的心意可不是为了与他相见,女为悦己者容,是为了羞辱他,让他难堪。 真是可笑,他怎么会因为这个而难堪呢。 “既然是明楼小姐的心意,那现在来到太原府的就是明楼小姐。”项南抬起头,“我会与明楼小姐拜堂成亲。” 第九十七章 等待的到来 项南和李明楼的婚礼如期举行。 李奉安没有让女儿守孝,女儿终身有定过得幸福才是对他最大的孝。 这是对李奉安的告慰也是对天下宣扬太原府项氏的机会,剑南道尽心,项家竭力,在年节到来之前举办了一场太原府从未有过的婚礼。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只看纸上的描述也让金桔不时发出惊叹。 “小姐的婚礼真好看。”她丝毫没有因为参加婚礼的是另外一个人而愤愤悲伤不平等等情绪,脸上有激动,眼中有泪花,“老爷在天上看到一定很开心。” 李明楼没有看这些信,在书案前翻看什么,听到这句话停下来想了想,那一世这时候她没有举办婚礼,但进太原府时的场面也不亚于现在这场婚礼。 不过父亲在天上看的不会开心。 而十年后她举办的婚礼比现在这场还要盛大,还要热闹,有锣鼓有彩旗还有刀剑和血花。 元吉走进来打断了李明楼并不美好的回忆。 “这是刚收到的信件。”元吉拿着厚厚一叠信,有剑南道有京城也有按照李明楼要求搜集的各地的信报。 太原府的信报也是他送来的,不过和李明楼一样他也不感兴趣。 金桔忙将那些在太原随从写的仆妇写的不同角度描述的信从桌上搂在怀里,拉着坐在一旁喝茶的妇人:“夫人,我来给你讲新故事,神仙结婚的场面你听过吗?” 妇人含笑跟着她坐到外间厅内,这边的元吉和李明楼说话。 “大都督已经按照小姐的吩咐在拜访黔州山南西道时带了兵马,并将兵马以进京清道的理由留在了两地境内。” “要过年了,中厚在京城提到全海询问大都督什么时候进京了。” 元吉最先说的就是剑南道和李明玉的事。 李明楼手指在桌上几张之上敲了敲:“临近年关是合适去京城,正好送年礼,京城有什么新消息?” 这些日子李明楼对京城的消息很在意,元吉翻开一张:“没有什么新消息,还是前几天那些。” “吴章呢?”李明楼问,“进京了吗?” 元吉又拿出一张:“没有,吴刺史前几天给岳母过寿大摆宴席唱了三天大戏,戏台上撒钱引发争抢,不少民众受伤。” 他也是刚拿到这些,看到盯着吴章那边的人写的事不由摇头。 “吴章这个人真是荒唐。” 李明楼并不在意吴章是不是荒唐:“他怎么还不进京?” 元吉不询问他为什么要进京,只回答:“京城也没有要他进京的消息。” 李明楼靠在椅子上,元吉看到她小眉头皱起。 虽然还用裹布遮挡脸,出门帽子黑伞,但仔细看跟以前还是不一样了,脸上的裹布少了几根松动了很多,偶尔能看出女孩子的小表情动作。 比如蹙起的眉,翕动的鼻翼,微撇的嘴角,有忧有困惑有不屑,虽然开心的时候很少,但也是有了其他的情绪,不像先前那般麻木。 元吉确信她说自己伤好多了是真的。 “为什么还没闹起来呢?” “全海和崔征不应该啊,算着时间该闹起来了。” “怎么京城里比以前反而还风平浪静?” 元吉安静的听着这女孩子低声喃喃的古怪的话不发一言。 李明楼自言自语一刻,又抬起头问:“宣武那边也没有什么事吗?最近除了山贼作乱有没有官兵动向?” 元吉道:“官兵动向是剿匪,动静最大的是我们的人。” 劫持剑南道的嫁妆是特意在河南府境内选好的地方,那里正好有山贼,杀掉山贼换上嫁妆军们的衣衫来营造现场。 除了带走一部嫁妆军到窦县来,剩下的嫁妆军都以剑南道的名义剿匪追财物留在当地,闹的动静很大。 李明楼再次蹙眉,奇怪啊,按照时间现在应该开始闹兵饷了,只靠山贼作乱可不叫乱,安德忠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这一世有很多细节跟那一世不一样了,但大走向是不会变的,兵乱越晚发生越好。 李明楼坐直身子:“让明玉启程去京城,但是只是启程去。” 这是什么意思?元吉不解,等候李明楼的解释。 “他年纪小体弱,天冷雪大路不好,带着兵马慢慢走,行程时间先按.....”李明楼想,手指点点算了算,“三个月吧。” 三个月京城怎么也该闹起来,全海崔征兵马相向,武鸦儿杀奸臣血洗宫墙,安康山造反,她当然不会让明玉这个时候真的去京城。 只要做出去京城谢恩的姿态就可以了,顺便有借口带着兵马出界,待京城乱起来后,走到哪里就停在哪里吧。 大夏骤然大乱,地方官民都惶惶,很需要也很欢迎有更多的兵马在身边,剑南道也很愿意保护更多的民众免遭叛军荼毒。 听她这样说,元吉就明白了,虽然理由不同,但跟让明玉带兵去拜访附近节度使,以及让嫁妆军在当地找嫁妆剿匪是一个意思。 元吉看向一旁的舆图,就目前李明玉李明楼和嫁妆军所在的三个位置,隐隐的能将大半的南方腹地围拢。 当然那只是隐隐而已,如果有机会的话。 有机会吗?元吉沉稳的心跳了几跳,想着小姐的喃喃自语以及不断让盯着的几方消息,虽然没有什么新消息,但从日常琐碎中渐渐的能感受到变化,紧张,似乎山雨欲来,真如小姐说过的,安康山要反了,天下要大乱了。 如果有机会也不够,还要有实力。 元吉将跳动的心重重的按下去,应声是:“我这就给严茂安排。” 李明楼道:“还要安排一件事,项云不用跟随。” 项云?李明玉进京的话,作为长辈以及陇右节度使的官身,剑南道肯定会让他陪同,不过最近的确很少有对项云的安排,不仅仅是因为养伤。 “让他留在剑南道吗?”元吉问。 那当然不行,李明楼看了眼舆图,想了想,随便指了指:“让他去夷人那边,那边乱事才平,余孽尚存,也算是安稳后方了。” 其实夷人那边已经没什么事了,李奉安死后震怒的剑南道兵马不会让余孽幸存的。 元吉应声是。 “不用带太多兵马。”李明楼又淡淡道,“带的多了,免得夷民不安。” 元吉再次应声是。 说完这些远方事,李明楼精神些许放松:“军营怎么样?” 元吉精神振奋:“军营已经大不一样了,不止军营,窦县都不一样了。” 钱粮到位,如同东风,万事顺畅,又如柴高风大,火势汹汹。 李明楼也来了兴致:“我看看去。” 李明楼很少出门,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出门,那一世她在太原府住在自己的宅子里,春踏青夏赏荷秋狩猎冬玩雪,战乱也没有让她深居简出,李明楼的神仙车常常在太原府街上走过,身边随从陪同玩乐的夫人小姐,以及年轻的男子们无数。 李明楼一声要去看,半个县衙热闹起来。 而此时一条大路上的几个风尘仆仆皮袍帽子裹住头脸的男人,停下脚步看着前方。 武鸦儿抬起厚重的帽子,露出苍白的脸发红的眼以及干裂的嘴唇,声音哑涩:“这就是窦县吗?” 第九十八章 观新城 大路前方有热闹的人群,有密密麻麻一片片的长棚,悬挂着各色幌子叫卖喧哗,来来去去的人群都从那边来,并没有城门也不见城墙。 有一个瘦小的男人向前走了几步:“按照方位和舆图,就是这里。” 他是大家最信任的引路人,瘦小的身板引过无数的路,他自己也很信任自己,但这一次声音和眼神都有些疑惑。 看起来不太像啊。 “也不奇怪啊。”另一个男人抓着帽子向前看,“看来窦县不仅是被山贼屠城,城墙城门也被拆了。” 这话让路上走过的人听到了,顿时骂声四起。 “说什么呢!” “我们窦县可没有被屠城。” “我们窦县兵强马壮人多。” “你个没见识的乡下人!这里不是城门,县城还在十几里外。” 长得粗壮看起来很凶的男人却没有因为被骂而暴怒,憨憨不解:“不是城门,那里查什么?” 他伸手指向前方,越过长棚彩旗有更高大的木架,上面插着更大的彩旗,木架下有人群排队,有十几个官兵查问,两边也搭着草棚,有三个小吏坐在其中,不时的有人被官兵带过来站在小吏面前,询问以及低头书写什么。 他们一路走来的城门也很少有这样严查的。 “更何况这里明显是街市。”男人又指长棚的热闹。 随着走近可以看到这些长棚下有食肆茶酒,更多的是摆着售卖的各种货物,大到车马牲口,小到糖人绢花。 路人笑了:“这里是街市,但不是窦县。” 有挑着担子的路人经过插话:“是窦县,是窦县,这里是窦县的城外镇。” “这是你们自己乱叫的。”先前的路人不服。 挑着担子的路人嘿嘿笑:“不信你去看,县衙的人正在里面丈量呢,说要规整街道,还有一些货商赶来了,专门售卖砖石木头的,这是要建房子了。” 有官府的人那就可信了,先前的路人有些不高兴:“你们这些外乡人就成了我们窦县人了?” 挑着担子的路人嘿嘿笑:“官府说了,只要有一人当兵家中所有人就能成为窦县人。” 两个路人争执起来,听到这句话,原本已经走过去的武鸦儿停下来,回过头:“当兵?” “不是兵,是民壮而已。”先前的路人撇嘴。 “不管什么吧,反正官府说了,剿匪民壮跟官兵一样都是保家卫民。”挑着担子的路人人逢喜事精神好,打量这几个男人,见他们形容憔悴狼狈,不由想起曾经的自己,很是同情,“你们也是逃难来的?家里是不是遭了匪灾?我看你们年轻力壮的,不如也去军营里当民壮吧,不仅能杀山贼报仇,还能吃饱穿暖。” “当民壮剿匪?”武鸦儿继续问。 “是啊我们窦县有山贼作乱,官兵都被杀了,当时为了自保,我们民众自己拿起了刀枪。”先前的路人终于有机会说话忙抢着,“后来官府仁善,其他地方遭了难的人也可以来当民壮不过很多人都是吃一口饭。” “我们没有白吃饭。”挑着担子的路人反驳,“我虽然年纪大,每天都可以去给粥缸烧柴的。” 路人又争执起来,武鸦儿没有再问径直向前走去,其他人跟上他,穿过热闹的长棚,几人的神情越发惊讶。 虽然都是简陋的草棚,但是是临时的落脚聚集地,还是成熟的街市分辨很简单,单单看其间追逐玩耍笑闹的孩童就知道。 孩子们能安心玩乐不担心随时散去,这里已经成了可以当做家的住地。 越过热闹的街市,来到了官兵文吏所在,官兵的视线很犀利,态度很克制,简单检查了他们的随身物品,询问他们的来历和去处。 如果只是路过可自行去,如果是想要留下来,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想谋生都要来登记一下领个简单的身份牌子才能进入窦县。 几个人报了来历选择了谋生,被分别带到了棚子文吏面前,在这里询问记录后拿到一个牌子。 “要想当民壮,从这里往西去军营,想当杂工,就在外城镇这里转转,官府商家需要用人都会前来招工。”文吏热情的介绍,“还有肚子饿想先吃饱饭就往东走,城门前有粥缸,随便喝。” 男人们道谢,从这个木架下走过去便再没有关卡了,前方视线里也出现了一座城池,那才是窦县。 武鸦儿抬起头看着前方:“这不是在剿匪招民壮,这是在屯兵。” 他抛了着手里的牌子,官兵们查问的简单,文吏们登记的很是详细,再加上这身份牌子,每天进入窦县的人都在官府的掌握中。 别小看这一个小小的登记,掌握人数才能知道能有多少兵力,需要多少粮草等等运筹。 其他人想到所见的古怪,一被提醒也反应过来了。 “乌鸦,这窦县的官府厉害啊,竟然敢私自屯兵。”一个男人惊讶,“我们抢兵马可没有敢这么大张旗鼓。” 还以为武鸦儿在振武军做的够大胆,没想到中原腹地的官府更肆无忌惮。 “这么厉害的官府,知县和官兵怎么可能被杀?”武鸦儿皱眉,“事情有古怪。” 窦县是最早闹了匪乱的,也是传言中最惨的,知县官兵都被山贼杀了,但站在跟前看半点没有贼乱的惨状,也不像其他路过的那些有山贼作乱的城镇城门紧闭路人惶惶。 窦县是无比的兴旺。 一路走过商贩云集,一个地方是否兴旺,商人是第一体现。 “这样的地方哪里像闹了匪乱。” “闹了匪乱的地方怎么会吸引这么多人来?” 男人们议论。 “是因为有饭吃。”武鸦儿低声道,“有工做,就有饭吃,有饭吃才能活,人都想活着,还有比这个更吸引人的吗?” “说城门还有粥,随便喝。”另一个男人说道,抬眼看去,发出啊的一声,“不会是那个东西吧!” 什么东西?大家抬眼看去,冬日的薄雾散去,城门前一口丈高的大缸出现在视线里,恍若一座小山。 山下有长长的队伍,围绕着大缸恍若搬运食物的蚂蚁。 每只蚂蚁从缸边离开都捧着一只碗,碗里是香喷喷的粥。 一个男人探身将脸放在粥前,没有在其中看到自己大脸的倒影,闻到了除了粥香外的肉香。 “竟然是肉粥!”他大喊。 被这个草莽野汉拦住捧着碗的小童吓的脸苍白,但没有大哭,更没有扔下碗跑,而是咬着牙大喊:“你要是敢抢我的粥,会被抓住收回身份牌赶出窦县。” 旁边的人听到了没有躲避怕事涌上来。 “不要犯傻。” “饿了就去领粥。” “偷抢一次吃饱,被抓住赶走,可就再也吃不饱了。” 被误会的男人没有辩解也没有大喊大叫,好奇的追问:“这粥里还有肉啊?” 是因为这个啊,话题转移气氛就缓和下来,小童抱着碗趁机跑开了,有年长者客气的指点:“你们刚来的吧,运气好,今天是骨头汤煮的粥。” 男人哈的一声:“快去抢。” 年长者拦住他:“不用抢不用急,每个人都能吃上,不会被吃光的,这粥缸日夜不停永远不空。” 男人瞪圆了眼:“永远不空!你们窦县官府是挖到聚宝盆了?” 竟然敢说出这种大话,那煮的不是粥,是钱! “这个不是官府做的,这是武少夫人仁善之举。”年长者笑道,“原来官府只在军营设了粥缸,让那些民壮的家人享用,是武少夫人看天寒地冻又有很多投奔来的民众可怜,所以在城门也设立了粥缸,让人人都随时能喝上一碗热粥,不饿肚子。” “每五日还有一次肉粥呢。”一旁有人端着自己的碗呼噜噜的喝,扁扁嘴,“我还要再去喝一碗。” 男人的眼瞪的更圆:“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管是谁都能喝?有些人家中有米也来喝岂不是浪费?” “武少夫人说,粥只要喝到肚子里就不是浪费。”旁边有人鄙视这个吝啬的乡下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你能喝,喝多少都没关系。” “当然,主簿大人让每人只能拿一个碗且喝完了重新排队再取。”有人插话,“武少夫人仁善,也还是要有规矩的。” “武少夫人是什么人?”一直安静在后帽子低垂的武鸦儿问。 四周的捧着粥的人们争先恐后要回答,但城门这边响起了喧哗,远处的人也都向这边跑来。 “武少夫人出来了。” 人们如潮水般向城门涌去,武鸦儿等人恍若被水冲击的石头,他们纹丝不动,向人群跑去的方向看去,城墙上有一群人走出来,一群官吏拥簇着一个黑斗篷大帽子的小女子,小女子身边有年轻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 “这人怎么晴天白日打个黑伞跟鬼似的。”一个男人吓了一跳,忍不住喊。 “这是武少夫人!不要乱说。”向前涌去的路人激动的反驳,“武少夫人让我们吃饱饭,还请我们喝酒,跟神仙一样仁善。” 男人撇嘴:“这武少夫人是什么神仙啊?” 路人转头看这个闭塞的乡下人:“武少夫人是振武军武鸦儿武都将的妻子。” 一直压低帽子的武鸦儿抬起头。 谁的妻子? 第九十九章 望门楼 武鸦儿抬头望城门楼上。 城门上裹着厚斗篷的女子在一群年龄不等官服威严的男人们被衬托的更加娇小。 遮住头脸的打扮和撑在头顶的黑伞,在人群泱泱和青天白日下鬼气森森。 但四周的官员们神态恭敬,城门前的民众热切,恍若见到了神仙下凡。 武鸦儿的妻子? 胳膊被人捅了捅,武鸦儿收回视线看身边,身边的男人们憋得脸色通红。 当路人说出那神仙的来历后,男人们惊骇失声要喊要问,武鸦儿及时制止让他们闭嘴。 路人已经跑过,没有人再提及城门上的女子身份,似乎这是天下应该人人皆知的。 所有人对那女子发出欢呼:“少夫人,少夫人。” 喧嚣在城门前如浪涌涌。 武鸦儿对男人们示意可以说话了。 “是不是?真的是吗?” “是你的媳妇吗?” “婶子还活着?婶子她们还活着!” “鸦儿,鸦儿,鸦儿。” 男人们的询问立刻将武鸦儿淹没,急的问不出来话的则干脆只喊武鸦儿的名字。 武鸦儿神情和声音都依旧平静,一一回答:“不知道,我没有见过雀儿,至于她们是不是还活着.....” 他薄唇抿了抿。 情感上他当然希望这样,但理智告诉他,能征善战的兵丁都死了,掠入山贼窝中的两个女人怎么活下来? “我们再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虽然他的心已经飞到城墙,抓住那女子的双肩,问她是雀儿?问她娘怎么样?问她娘在哪里。 武鸦儿收回视线带着男人们将这片喧嚣的浪潮背在身后。 李明楼低头看城门下。 人群涌涌男女老少神情欢悦,远处有人闻讯涌来的,也有人向后远处退去,有来有去鲜活灵动。 主簿也在看城门下,被这么多人欢呼没有欣喜,当然并不是因为民众们欢迎的是这个小女子。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少夫人,人比前些时候又多了啊。” 这些人几乎都不是窦县的民众,他们的欢呼乡音杂乱,主簿为官这么多年,乞丐流民逃荒常见,但这么多还是第一次见。 他感觉整个大夏的流民都来到窦县了。 大夏这般盛世大国,也就这么多流民吧。 李明楼摇摇头:“不多啊。” 窦县还是太小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看到她走出来城门下的民众更加开心,有老者小童忍不住手舞足蹈,将手里还没喝完的肉粥举起,喊声拉长吟唱。 “肉粥啊,是肉粥啊。” “冬天里,我们喝肉粥啊。” 只吃粥饿不死,但没有肉腥就养不了力气,军营保证肉食供应,多余的一些骨头便给了这边。 一碗肉粥而已,李明楼不由笑了,这么简单就能开心真好。 她转头对身旁撑伞的方二说话,错后的一步的主簿看到了,心里一跳忙上前,但还是晚了一步,方二已经看向城门下,男人声音力大传开:“少夫人邀大家共饮酒。” 城门下瞬时掀起更大的欢呼,还有一些人高举着手。 “少夫人,我有酒。” “少夫人,我带来了京城的好酒啊。” “少夫人,我们有新的酒缸,更高更大。” 这是各处奔来的货商们,守在窦县处处有生意啊,尤其是武少夫人的大生意。 这些生意事李明楼是不管的,她只吩咐要什么,怎么做自有人去做,方二对跟随的护卫吩咐一声,护卫转身就离开了。 主簿一把抓住李明楼的胳膊,顾不得男女之别,他的年纪足够做这位少夫人的祖父了,孩子不懂事,长辈不能不说话:“少夫人,不能这样。” 李明楼很尊重长辈,问:“为什么?” 主簿道:“买酒比买粮贵,不如多买粮。” 李明楼放心了:“粮也要买的,大人放心。” 简直难以沟通啊,主簿抓着她不放:“少夫人,这样做引来的人会更多。” 她就是为了这个,李明楼笑了笑没有说话。 “少夫人。”主簿加重手上和声音的力气,“人太多,窦县养不起。” 这个小女子太富贵难,不知道流民饥民的可怕,要知道有流民灾民投奔时,官府很多时候都会驱赶。 史书以及大夏过往的事迹不说,眼前其他地方闹匪乱,那些县城就阻止乡下的百姓前来投奔呢。 流民是一地纷乱之源。 李明楼反握住主簿的胳膊,小女子的语气些许沧桑:“大人,不是县养人,是人养城,养国啊。” 什么?主簿一愣。 李明楼看城门下陷入欢乐中的民众:“而且,他们也不是都要我们养的,他们能自己养自己。” 现在窦县有很多事要做,货商云集看守搬运货物,官府建房修路,窦县城中本来的商铺生意也都比以往繁茂,人手紧缺,都需要人来做。 李明楼这粥缸也招收了不少流民来熬粥烧火看缸维持秩序,不用给钱管饭就可以了。 吃饱了饭,有了房住,将来遇到贼兵攻打,这些流民会为了保住一碗饭一间房而舍命。 “他们付出的,与给他们的微不足道。”李明楼道。 似乎很有道理但又哪里怪怪的,主簿怔怔想,繁盛中总有一丝悲凉,手里一空那小女子转过了身。 “去军营看看吧。”李明楼说道。 方二应声是撑伞带着一众护卫拥簇她离开。 主簿回过神丢开莫名的悲凉,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去看了,到那边被一欢呼一恭维,不知道要开什么大口呢。 这个不知柴米贵不食人间烟火的又有钱小女子啊。 有没有人能管管她? 那个撑着伞只会重复武少夫人话的傻大个不指望,那个看似在外掌管一切实际上只会说少夫人吩咐的木头男人也没用,县衙里天天听小丫头讲故事的疯傻夫人想都不用想。 她的丈夫呢?她的那个丈夫就不管吗?有没有人给振武军的那个武鸦儿捎信? “少夫人,少夫人。”主簿急急的追上去,官吏们在后呼啦啦跟随,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位少夫人的出手阔绰,大家已经麻木了,还有人低声议论猜测少夫人会给军营添置些什么。 唯有精于算计的小吏在后眼神空洞. 新设的酒缸要多少钱,要多少人力,人力又要吃多少粮食,官粮仓满了又要空了,而空了又会填满,这看似没有变化的一空一满一满一空,又花费多少钱。 第一百章 去探营 李明楼坐车从城门穿过,城门外人群泱泱但路途通畅,不需要护卫官差开路,没有人阻挡李明楼的马车。 民众们招手表达感谢,并不在意车里的女子能不能看到,货商们挤在中间挥舞着自己的名帖。 “少夫人,我这里有从海外仙山得到的衣料。” “少夫人,请收下我带来仙山的熏香吧。” 武少夫人的马车没有因此而停留,路人们很好奇想要看看仙人的衣料和熏香是什么样。 现在留在这里的货商都是冲武少夫人来的,售卖的是奇珍异宝,而那些能够提供米粮酒水石料等等的货商已经去追逐武少夫人的护卫了。 护卫会带领他们见到武少夫人的管事,武少夫人发了话要如何,管事就会办好,不需要去痴缠武少夫人。 “你们这些货商卖不出去的。” “你们没有被打走就很幸运了。” “武少夫人受了伤,根本就不会喜欢这些东西。” 路人围着货商们笑闹。 “武少夫人怎么受了伤?”有人插话问。 路人转头看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挤过来的几个男人,也并没有嘲笑他们孤陋寡闻,窦县每天都有新来的人。 “那些山贼不长眼劫抢劫武少夫人,武少夫人就把他们剿灭了,只是不幸的受了伤。” 抢劫是对上了,武鸦儿心想,有男人在后戳他胳膊,神情激动但不得不压抑声音,也不能提各自的名字:“哎,哎,那什么,她这么厉害?” 雀儿吗?武鸦儿不知道,从信里的描述就是个乡下丫头,更何况怎么剿灭?小齐他们都死了..... “武少夫人这么厉害?”也有新来的人发出惊问。 武少夫人的消息没有传开,但窦县山贼杀了县官官兵的消息人尽皆知。 这么可怕的山贼,武少夫人只是一个小女子。 路人哈哈笑:“武少夫人当然不是一个人,她有振武军的护卫,振武军是很厉害的。” 这句话说出来立刻得到了应和。 “是!振武军很厉害!”有男人粗重的嗓门喊。 大家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武鸦儿看了男人一眼,男人涨红脸瞪圆的眼珠转了转:“我听人说的,在北边人人都知道。” 四周的人笑起来:“现在我们这里也人人都知道啦。” 气氛变得更加热闹。 “所以你这个货商还是去别的地方吧,武少夫人不会买这些的,她是仁善的菩萨,普渡众生。” “菩萨也是需要金装的。” 路人和货商的话题回到了先前,武鸦儿对男人们使个眼色退了出去。 “鸦儿,这个武少夫人.....”男人们再次忍不住低声问。 武鸦儿道:“这个武少夫人有问题。” 护送娘的人都死了,就算不死也只有几人,哪能厉害到剿灭山贼。 武鸦儿回头再看窦县的城门:“这个窦县也有问题。” 为什么整个窦县的官府对这个武少夫人言听计从?母亲是个疯傻人人都害怕,雀儿是个乡下丫头怎可能一呼百应。 其他人也都想到了,神情疑惑不安。 武鸦儿看向前方,窦县的官吏们拥簇着武少夫人的马车滚滚而去,他将帽子压低:“我们去军营看看。” 军营却不像城门这边容易靠近,虽然拿着身份牌子,武鸦儿一行人在军营附近被拦下来,再次询问了他们的来历身份,也有人在一旁记录。 武鸦儿看了眼草棚桌子上的文册,敏锐的注意到文册的颜色与第一道关卡登录文册不同,这是为了将来核对人员吗?他猜想如果不来军营而是去其他的地方做工,是不是也有登录,然后这些都会汇集在县衙,县衙就掌握了进入窦县的这些人的动向。 看似城门大开来者不拒的窦县,实际上有着严密的核查掌控。 这不仅是军营在屯兵,整个窦县都按照军营在运转。 核查之后文吏唤来一个官兵,这个官兵只有十六七岁,满脸青涩,将胸脯挺得高高,似乎要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兵服。 “你们跟我来。”他打量武鸦儿等人几眼,似乎有点羡慕他们的高大,但也没有自惭形秽,“你们是猎户,身手都很好吧,不过当民壮很辛苦的,很多身手好的人都做不好。” 武鸦儿嗯了声:“你说的对。” 小兵很开心没有被人反驳,又安慰他们:“辛苦也不怕,可以吃饱饭,还能吃肉,练的好了有酒喝,要是能穿上兵服,一家人都能跟着吃肉喝酒。” 说到这里他将胸脯再次挺了挺。 “你这么小就穿上了,很厉害啊。”武鸦儿顺从的说道。 小兵咧开嘴笑,又做出严肃的神情:“是我们甲长教的好,甲长说我学的快啃吃苦。” “当个民壮有什么辛苦的?不就是力气大胆子大敢去杀山贼就行?”一个男人大嗓门问。 这个男人不如这个白面的男人好,小兵立刻得出结论:“那可不一样,一个人力气大胆子大没用,民壮出行剿匪是一体的,要做到整齐划一,就算力气小,十人也能成军。” 所以,果然是成军吗? “训练很简单,但是要做好可不容易。” “一开始的时候,甲长一天能打断一根棍子。” “疼不要怕,疼了才能记住,不会走错步子。” 小兵来了兴致,给他们认真的介绍,他为自己能穿上兵服骄傲,也不嫉妒别人穿上,希望更多人穿上。 “这样我们就有更多人,让那些道府来的兵看看我们的厉害。” 小兵说的兴起,男人们听的入神,武鸦儿停下脚步:“我们不去军营吗?” 男人们回过神这才看到他们并没有向前方有高高木架城楼的军营去,而是绕着向另一边越走越远了。 “军营吗?”小兵笑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民壮都在军营,现在人越来越多,军营容不下这么多人训练,不过不要急,等你们通过考核,能穿上兵服就可以去了。” 竟然这样吗? 男人们对视一眼。 小兵微微一笑指了指他们手里多出来的一块牌子:“当民壮不是开玩笑,进了我们民壮营,不可随意进出,不可半途而废,更不能逃跑,如果违规。” 小兵脸上的笑容散去,青涩的面容也浮现威严。 “就要被收回身份牌子,逐出窦县。” 意思是现在要么从头开始当民壮争取穿上兵服进军营,要么就离开窦县不得靠近?武鸦儿看前方一处被围起来的营地,再回头看近在咫尺的军营。 好像做了个不太合适的选择,也许他该选去当民夫。 军营那边响起了一阵喧闹,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 “啊。”小兵发出开心的喊声,“是武少夫人来巡营了。” 他看向武鸦儿几人,握拳鼓励。 “你们好好练,武少夫人喜欢看演武,演的好被她选为甲等,不用等考核就可以穿上兵服了。” 武少夫人,武鸦儿看着喧闹的军营,好吧。 第一章 小兵的奋斗 武少夫人十天来一次军营,军营就会在这个时候安排演武,让武少夫人看看大家训练的成果,被武少夫人选为优秀的,军营的就能升任甲长旅帅,民壮营的能发放兵服进入军营。 这是军营和民壮营的盛事。 军营的喧嚣一直未停,民壮营里也响起了集结的鼓声,很快有民壮手持木棍排成两队跑向门口。 “羡慕吧。”板着脸的队长说道,看着面前站着的五个男人。 这是新送来的民壮分到了他的队中,按照惯例他对新丁训话。 五个男人对他的训话似乎在听,眼却看着跑动的民壮以及军营方向。 “他们是挑选出来的优秀者,要去给武少夫人演武。”队长说道,“这一次去了就有机会穿上兵服留在军营了。” 新来的民壮男人大脑袋凑过来:“我们也很有本事的,不如让我们也去。” 另一个男人眼珠转了转:“对啊,就让我们去演给武少夫人看。” 转动的眼珠最终落在武鸦儿身上。 武鸦儿没理他也没有说话。 队长看了眼他们,年纪比他大,身材也比他魁梧,但他没有丝毫的自卑:“上阵杀敌可不是几个人身手好就厉害。” 大脑袋男人哈哈笑:“你懂什么上阵杀敌” 武鸦儿看他一眼:“老韩。” 被唤做老韩的缩回去不再说话,瘦小的队长没有生气:“我没有上过阵,我原本是做泥瓦匠的,我们旅帅说了,不懂才要学,只要学就能懂,我现在就在学,当了队长也没学明白,你们身手好,希望你们比我学的好。” 这小子,老韩的神情变的古怪,武鸦儿点头:“是,你说的对,我们会好好学。” 队长没有再多说话,唤来两个甲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他们五人分到不同的两个甲中,两个甲长领着他们,然后开始指出营帐怎么领饭怎么听号令等等琐碎事。 这些便不属于队长操心的事,小队长离开这里变得活泼,跟几个同伴勾肩搭背蹦蹦跳跳向军营的方向走去。 虽然看不到军营的场景,距离近一些好像就能身临其境。 老韩望着他的背影嘿的一声:“他娘的,我竟然被小毛孩子训了,竟然还被他训住了。” 一个进了军营不过两三个月的泥瓦匠,能做到如此,武鸦儿眼中不掩饰赞赏:“教的好。” 这泥瓦匠资质是一方面,更关键是被教的好,这里有带兵的好手,他看向前方,是谁有这般的本事?武少夫人?还是武少夫人背后的人? 他应该去军营看一看,那就十天后吧。 泥瓦匠队长姓周,小名石头,其实也没有大名,熟悉的人都喊他小石头,当穿上兵服被派到民壮营当队长后,就被去掉了小字,上官旅帅还会称呼他周石。 周石,听起来就让人不由挺起胸脯。 “我们旅又有十人通过进入了军营。”例行的晨会上,旅帅说道,“下一次再有十人,你们就能进职一等了。” 营帐里站着两个队长,五个甲长都变得激动,没有甲长不想当队长,没有队长不想当旅帅,没有旅帅不想当校尉。 激动中又有冷静,现在选优秀者穿兵服越来越严苛了,每两次甚至三次一个甲才能选出一个,十个估计要很久。 “不过。”有声音响起,打断了旅帅的话。 旅帅看过来并没有不满,按照将官训练的要求,他们要擅于听下属的意见:“周石,你有什么要说的?” 周石道:“我们队有新来的五个人很不错,极有可能入选。” 新来的?十天之内就内练好? “是不是当兵的出身?”旅帅面色凝重。 窦县几乎没有官兵,府道的官兵还没到来,如果有官兵来民壮营,不管是逃兵还是其他目的他们都必须警惕,这也是上官一开始就交代的。 旅帅当即带着众人来查看,远远的就看到蒙蒙青光中有一个身影站在营帐前。 光影中看不清他的形容,只看到他的动作,坐起,立定,左转右转,前进后退。 这是新丁训练的最基础的内容。 这时候还未到晨练的时候,走的近了可以看到他只穿着薄衫,头上有热气蒸蒸,不知道练了多久,他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有人在观看。 “这就是我说的五人中的一个。”周石道。 一个队长忙补充:“是我这一队的。” 旅帅脸上的凝重散去,有笑意浅浅:“现在大家为了穿兵服训练都很努力,能进步神速都是勤奋和汗水换来的。” 他没有再上前也没有再提询问的事,让大家各自散去,旅帅和两个队长离开了,这边的甲长站在一旁看了一刻,待那专心的民壮做完挥枪收枪才上前。 “大黑。”他唤道。 武鸦儿转过身,微亮晨光照在他的脸上,进了民壮营要求外表仪态,用来掩饰的胡须只能修剪了一些,露出苍白的有些单薄的面容。 他站直了身子,将长棍贴在身边:“甲长。” 甲长点点头:“训练是要刻苦,但也要注意身子,休息不好影响了身体,练的再好也是没有用的。” 武鸦儿应声是。 “去洗漱一下,吃早饭吧。”甲长年纪也不大,一副关爱年轻人的姿态。 武鸦儿没有笑,应声是将地上的棉袍拎起回了营房。 十天一次的优秀者选拔准时开始,这是先从民壮营里选出优秀者,然后等待去军营演武。 天不亮民壮营的演武场上就站了几队人,武鸦儿走过来时,另一个队列的老韩对他打招呼。 “不错啊,我们五个都能参加。”武鸦儿对他笑道。 原本刚入营的民壮是没资格参加选拔的,但对于特别优秀者例外。 老韩得意叉腰哈哈笑:“我们当然是优秀者。” 如果连一群小丁做的事都做不到,传回振武军中大家岂不是笑掉大牙。 “能选上的才是优秀者,你只是有资格参选而已。”站在老韩一旁的民壮看不上这嚣张,“什么都不懂的新丁。” 老韩瞪眼,你知不知道,老子不做新丁已经很多年了。 “不得喧哗!”有负责秩序的民壮呵斥。 老韩对那人挥了挥拳头,鼓声响起,这是选拔要开始了,老韩看着混杂在其他队列中的同伴们,一个个神情严肃脊背挺直,他不由也挺直了脊背,真是令人期待,有些激动,还有些 呸,老韩啐了口让自己醒过来,还真当新丁争先好强了。 他们当新丁的时候,也没这么认真勤奋过吧。 第二章 太优秀了 对新丁们的考核很简单,先进行一组队列,再进行一组对战。 随着鼓声令旗,一队队队列蹲起前进后退演练三四次,每一次民壮们都会重新排队。 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换了陌生的队员,明明很简单的动作还是有人会出错,慢一步,撞到同伴身上,分不清左右,一个人出错,队列里有人受影响也跟着出错,场边不时爆发出笑声。 老韩的笑声最大。 “自己一人练的不错,并不代表进入队列后依旧会不错。”武鸦儿没有笑,在一旁道。 老韩捧腹:“所以是新丁啊。” 武鸦儿专注的看着,点头:“是,因为是新丁。” 意思与老韩的不同,老韩没有深究,因为叫到了他的名字了,同伴们开始逐一入场,他们都没有出错,顺利的完成了队列考核,松口气又各自好笑。 真把这个当做大事了。 “这就是老丁和新丁的区别。”老韩得意低笑,又故做不好意思,“我们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一个男人在后踹他一脚低声道:“看把你得意的,这辈子都没这么得意过吧。” “我一个老丁装新丁可不容易。”老韩有的是理由,“我要掩藏自己的优秀又要做出适合的优秀,这当然值得得意。” 男人呸了声。 “我不算什么,大黑才厉害。”老韩抬下巴,“你看他多像一个又有天资又刻苦的新丁。” 武鸦儿站在另一个队列中,身姿挺拔神情严肃,但又透出掩藏不住的生涩紧张。 “没想到要见老娘和媳妇,最先拼的不是命,是当丁。”这个男人喃喃。 事实上当丁也真没有那么容易,顺利的通过了队列,但在接下来以为更容易的对战中他们四人竟然都被刷下来了。 “凭什么!”得知结果的老韩跳脚,恼火是真的,不是假装,“我明明一人力战十人!” 负责评判的小丁面色严肃:“你在对战中没有听从号令,没有及时归队。” 对战的时候也有鼓声号旗指挥进退,不过对战嘛,老韩瞪眼:“但我赢了,一个人打赢了对方十人。” “这就是错了,不合格。”小丁板着脸道。 他在对战中竟然不合格,他杀敌这么多年,能说他不合格的只有匈奴贼,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能从他手下活着的匈奴贼 “你懂不懂什么叫对战,对战就是要杀敌,战场上随机应变,能战胜对方就是一切”老韩跳脚要揪住这个小丁。 身边的同伴们及时的拦住,他们呵斥让老韩恢复了理智,但还是气的呼哧呼哧,那小丁并不在意,估计这种事见过了,收了册子走开了。 “什么民壮营,什么练兵,他们根本就不懂。”老韩叉腰喘气,“我们对战不合格,天下还有合格的人吗?” 同伴们你看我我看你,也觉得这件事生气又好笑,他们一群征战多年的竟然被判定不合格。 这些家伙到底是一群民壮新丁,根本就不懂吧。 “乌鸦过了。”一个男人忽道,对场中抬了抬下巴。 场中又有队伍结束了对战,负责判定的小丁正在大声的报出合格的名字,武鸦儿在其中。 看着走过来的武鸦儿,老韩摸摸下巴:“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厉害还是不厉害。” 武鸦儿回头,这次的挑选已经结束了,场中民壮们有欢喜庆贺的也有哀怨捶地的:“他们很厉害。” “他们厉害什么啊,一群新丁什么不懂,选出一群废物当优秀者能有什么作为。”老韩愤愤,看武鸦儿补充一句,“废物不包括你啊。” 武鸦儿道:“因为是新丁这样做才是厉害,这些人都不是兵丁,也不是为了当兵丁而来,短时间内要把他们训练成军,就要把他们这么多人凝结成一个人。” 聚少成多聚沙成塔的道理大家能明白了。 “他们很弱,每个人单独拎出来不堪一击,杀敌技巧不是几个月能训练出来的。”一个男人摸着下颌道,“那么想要他们有战斗力,就要把这数人,百人,千人变成一人,协调一致的进退,放出去就不容小觑了。” 老韩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不服气:“那也不该打压我这样的强者,战斗力强的总归是正道。” “从长远来说当然是,但现在这些厉害的人却容易扰乱他们的整体。”武鸦儿道,“只能先舍了,或者再打磨,直到能融为一体再用。” 虽然这说明他厉害,但老韩打定主意不能让这件事传开,否则会被那些兔崽子们当做笑话说一辈子。 “急什么急,好像他们马上就要上战场。”他哼了声,“连个山贼毛也见不到。” 武鸦儿没有说话,是啊,这么急,安排这一切的人又急而不乱稳扎稳打,非常厉害。 武少夫人能不能做到不知道,雀儿肯定做不到。 “这个武少夫人怎么回事,你明天就能站到她面前。”老韩低声道,“到时候一看便知。” 哪怕遮住脸,哪怕他不认得雀儿,看言行观身边人的反应,也能判断出这是个人,还是个架子,就能推断娘的处境,生死。 武鸦儿看着军营,明天见。 第二日武鸦儿跟随其他人在老韩等人的期盼中去往军营,尚未登场就听到外边的喧哗。 “武少夫人来了。”旁边有人高兴的说道。 武鸦儿看他一眼,这是昨日一同被选为优秀者的民壮,年纪与他差不多,身高体健很英俊。 “不许喧哗。”有穿着兵服的民壮负责秩序呵斥。 谈话就此终止,这英俊的年轻人对武鸦儿挤挤眼,然后向前张望满眼期待,没过多久他们就被带了出去,跟在民壮营一样先是进行了队列排阵,然后再分队对战。 武鸦儿看到台上站着一堆人,其中挤着一个娇小的女子,距离有些远,斗篷和黑伞遮盖让她若隐若现,他没有再看全神贯注的演武,要做好又不能太好对他来说也是很不容易的事。 演武结束,结果同时宣告,他们这一队如愿所尝,武鸦儿与同伴中一起欢呼,还跟适才说过话的年轻人互相拍打了肩头。 但在一片欢呼中穿过演武场走上高台,将视线终于可以直接落在台上的武鸦儿愣住了。 有人替他喊了出来:“武少夫人呢?” 看台上站着的只剩下一群穿着兵服的男人,先前穿着官服的还有武少夫人都不见了。 “淮南道的兵马来了,主簿大人和武少夫人去迎接祝校尉了。”主事的将官解释,“你们是武少夫人选出来的,酒肉已经准备好了,是一样的。” 有人又替他喊出来:“这怎么能一样!” 武鸦儿看着这个的英俊年轻人,听他再次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是为了武少夫人才来的。” 主事的将官和四周的人对视一眼,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说法,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以后你们就留在军营了,会有机会见到武少夫人的。”他只能这样安抚。 那年轻人满脸不乐意:“那怎么一样。”又要求,“到时候要让我给武少夫人演武一次。” 主事将官应声是,不再拖延将身份牌兵服取来发放,众人举着兵服号牌再次一次接受了欢呼祝贺便由人带着离开。 “大黑。”主事的将官喊道。 武鸦儿捧着兵服掩盖下的双手攥紧,难道还是暴露了吗?这个军营人数不少,但只要不让他们有机会成阵围攻,逃出去不是问题。 “大人。”他转过身,神情带着激动还有一丝紧张。 主事的将官并没有拔刀相向也没有上前一步,脸上浮现赏识的笑意:“你不用留在军营了,你适才的表现非常好,我们决定升你为甲长,到民壮营负责教练新人。” “刚穿上兵服就升了甲长。”周石看着去而复返的武鸦儿,严肃的脸上浮现青涩的笑,“大黑,你果然厉害。” 武鸦儿看着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同伴们,太优秀了也是麻烦啊。 第三章 请淮南道来的大人共享 军营里现在入目都是官兵,但官兵与官兵也有不同,大多数腰里只有一把刀,穿着兵服没有甲衣,有一小部分官兵有铠甲有精良的兵器。 衣着不同气势不同,穿着甲衣的官兵如同大鹅,在一群瘦鸡呆鸭中阔步踱进一间营帐。 “不管是什么夫人,来军营不合适。”为首大鹅皱眉看着营帐中的唯一的女子。 淮南道派出的一百多兵马终于来到窦县,现在他们是军营的主人。 校尉祝通是首领,他打量着这个裹着大斗篷带着大帽子,帽子遮盖下的脸又被布裹住,混在一群官员中很是显眼的女子。 “祝校尉。”主簿客气的介绍,“这就是我说的武少夫人,是她让自己的护卫召集民众来护城剿山贼,窦县民心才能安稳,等到大人的兵马到来。” 说到这里摇头自嘲。 “如不然不知道多少人逃到府城道衙,乱了淮南,我窦县上下官员罪重啊。” 祝通虽然是个武将,也听得懂主簿这是在为武少夫人表功,这是窦县的大恩人,请他客气些。 这女子有功他不可否认,但当淮南的恩人就过了:“夫人有功,我来之前观察使大人是亲口赞表的,听说夫人是要进京探望梁老大人,耽搁行程这么久,现在” 李明楼接过他的话:“班门弄斧罢了,祝大人率兵来了,我们可以卸下重担了,请祝大人看看这些民壮是否可用。” 要邀功啊,祝通略一思索,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吧,说些好话又没损失,武将雷厉风行话不多说抬手:“久闻振武军大名,今日略作一观。” 李明楼屈膝还礼:“祝大人请。” “杀!” 似乎平地滚雷,齐齐的呼喝声传来。 军营里演武开始了。 民壮营里变得沸腾,所有人都站在简陋的木架做的格挡后踮着脚张望军营。 武鸦儿几人也站在其中,与先前不同的是武鸦儿身穿兵服,只是这兵服还是没让他进了军营站到武少夫人面前。 老韩伸手比划了一下距离:“一路上那么远,没有我们不能走的地方,这里这么近,我们为什么跨不过去?” 因为一路上有所目的百无禁忌无可阻挡,现在目的就在眼前方寸地便是囚笼,他的娘在窦县这些人手里,生死不知安危难测,武鸦儿安静的看着前方。 祝通看着前方神情惊讶,演武场上一队队身穿兵服的民壮握着不同的兵器,随着鼓声快速的前进后退左突右击。 盾兵在前,长枪在中,大刀在两边,不管是什么兵器,他们的动作都很简单,盾兵蹲下举起迈步再重复,长枪抬起刺出收回再重复,大刀下劈挥动前送,口中喊的也很简单,演武场只有齐齐的单调的吼声。 观台并不高大,站在其上的官吏们莫名的觉得这些民壮就要冲到面前,刀枪带起犀利的寒风在他们脸上划动生疼。 跟上一次看又变了。 上一次感觉是养出了一头小虎,可以牵出来吓唬人,那这一次这小虎已经可以张开口咬人了。 祝通惊讶中有兴奋,他看到了除了能咬人,还有一个可以直接拉到战场上的兵阵,看起来简单笨拙也没有什么花哨,但严密的似乎无懈可击。 兵阵展示结束,民壮们换上了包裹了布的木棍开始了分列对战,这更让大家看清楚这简单笨拙的队列的威力。 战斗很激烈,喊声震天,尽管是演练每一个人都用尽全力,比起先前的队列看上去有些混乱。 “不不,还是很严整。”祝通纠正身后官吏们的错误议论,“你看,甲方这边一个人倒下,另一个人立刻补上来,保证了双翼完整。” 主簿点头:“果然如此,祝大人看的仔细。”又唤元吉,“听说这是第一次对战?” 元吉明白主簿的好意,在一旁应声是。 “这位是武少夫人的护卫,是他召集训练的这些民壮。”主簿笑呵呵介绍。 祝通打量元吉一眼,看起来很普通,不过既然是武少夫人的家将,他也不介意屈尊:“我看甲方要胜了。” 与之讨论交流也是表达赞许的一种方式。 元吉点头道:“祝大人明察秋毫。” 祝通笑了笑将视线转回演武场,却见步步紧逼行云流水的甲队一角忽的出现一个缺口,原来是一个民壮挥舞着木棍迎战乙方的刀兵,这个民壮身高手长身姿灵活,一根木棍舞动的眼花缭乱,将四个刀兵的木刀都打飞了 “好。”主簿等官吏纷纷叫好。 祝通啊呀道一声不好,话音落就见乙队的长枪兵围了过来,长枪挥出,甲队忙应击,但因为那一人对战四人离开了队列,其他人补来不急,瞬时这一角变得混乱。 恍若堤坝塌一角,洪水顿时喷涌,势不可挡,甲方队列溃散,在乙方整齐的队列前节节败退。 祝通扶腰感叹:“战场上就是这样万变,胜败瞬息间。” 一声鼓响厮杀停下,演武场响起欢呼声,乙队的民壮挥舞着兵器雀跃,而甲队的则跌坐在地上黯然,更有人愤怒的捶地,但再一声鼓响,不管是喜悦的还是悲伤的都立刻站起来重新列队汇集到台前。 主簿主动问祝通:“大人看尚可吧?” 祝通点头感叹:“不错,窦县这些好男儿早如此,王知县和杜团练也不至于” 有王知县和杜团练窦县也不会有这些民壮,主簿不谈这个话题只跟着叹口气,看一直安静在旁的李明楼:“少夫人,我们该选优胜者了吧?” 李明楼走到前方,随着她走出来,台下的民壮变的有些骚动,神情紧张又期盼。 “祝大人,您觉得哪一队练得更好?”她问。 祝通扶腰道:“乙队吧,他们在节节败退时不散,抓住时机反败为胜。” 李明楼看向台下,女声朗朗:“淮南道祝校尉赞乙队。” 台下吼声如雷,祝通吓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自己这一声赞这么让他们开心吗? “祝大人,请为获胜乙队的甲长们颁发新腰牌。”元吉上前。 一个护卫捧着一个木盘,将一摞腰牌递到祝通身前。 祝通对这个腰牌不陌生,他身为校尉手下有三个旅帅听命,不过这些民壮 主簿官场灵通察言观色,含笑低声道:“象意象意,不管做什么能分出上下优差,才能让奋进。”又附耳,“拿到这个,可以吃的好一点,多分一块肉。” 祝通明白了,笑了伸手抓过腰牌:“请好汉们上前。” 十个男人或者面色涨红或者发白神情不等的走上前,从身穿铠甲威武的祝通手里接过腰牌。 “这是淮南道将官亲赐你们的。”元吉在一旁道。 这是官府的认可的,官府永远是百姓眼中的天,本来就激动的男人们更加激动了,在台上发出吼叫,对祝通生疏杂乱的施礼。 祝通倒有些受宠若惊,他也没做什么啊,就收获了这些人的感激,再想想自己手下带着那些兵,一个个拽的跟大爷似的。 “好好好。”他含笑点头,“你们做的很好啊。” 李明楼道:“我有美酒请祝大人与大家共欢。” 元吉对着台下高声:“武少夫人请大家饮酒,不醉不欢。” 台下台上欢声雷动,祝通在这种气氛之下跟着笑,当看到什么叫共饮酒不醉不欢时,惊讶的瞪大眼。 暮色中军营里点燃了篝火,十个大缸用平车推进来,每一个大缸上有四个壶口,随着军鼓一声壶口的木塞拔下,清澈的酒水如泉跌落,酒缸下早已等候的男人们发出喊声,有用碗来接,有用盆来接,还有干脆张嘴来接,酒水如珍珠在身上跳跃。 还有人干脆站在酒水下如同淋雨,酒水落在大家的肚子里,身上,地上,军营里如同酒池,香气将冬日的寒夜熏的恍若仙境。 酒池肉林就是这样吧,读书不太多的祝通只想到这一句话。 这可是军营啊,还有这也太浪费了,酒水就那样肆意的哗哗流。 不过,这场面令人迷醉。 祝通带着自己的手下们加入了这场盛宴,当酒水浇头那一刻眩晕又清醒,闪过一丝意识,他本来要做什么来着?好像是要让这个武少夫人离开窦县吧? 下一刻他跌倒在酒缸下自己逗的自己大笑,这些小事改天再说吧。 (双更做不到,写不出来,先保持正常更新吧) 第四章 殷勤青鸟来 一夜不醉不欢,酒香气染满了半边天几天不散。 没有资格入军营的民壮们嗅着酒气每天狠狠多吃两碗饭。 “只要武少夫人来就一定有好事。” “希望我也能在武少夫人面前表现一下。” “那你可得拼了命的练了,这么多人呢。” “我肯定练好了,到时候除了穿上兵服,还可不可以跟武少夫人要别的奖励?” “你想要什么?要个媳妇吗?” 有嫉妒有不满但没有抱怨,更多的是遥望着的军营憧憬,以及大笑。 武鸦儿坐在人群外围,不说话但时不时的微笑所以不显得突兀。 演武是给淮南道来的祝通看的,优胜者也是祝通选出的,与大家共欢的也是祝通,但民壮说的最多的还是武少夫人。 在这个军营里真正的主人是武少夫人。 “你吃的这么快?”老韩走过来噗通在他身边坐下,两只手握着一根大骨头,一边说话一边用力的啃,与骨头上残存的肉丝进行一场战斗,“今天我抢到了最大的一根骨头。” 为此得意洋洋,又感叹。 “武少夫人真是太好了。” 武鸦儿看他一眼:“我让你饿过吗?” 他们吃喝算不上精贵,但酒肉是不断的,饿肚子更是没有。 跟过来的其他人都笑了,压低声音:“老韩原来这么爱吃骨头,家里以后的骨头不用浪费了。” 老韩将一根肉丝从骨缝里挑出来在嘴里仔细的嚼,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和满足:“我刚当兵的时候,天天饿肚子,野地里见到了狼,我的眼比狼都绿。” 其他人默然,想着自己刚当兵的时候,日子过的的确很苦。 当重新来一次,能这样天天吃饱饭偶尔能吃肉啃骨头喝酒,真是做梦都笑吧。 看看这些开心的民壮,自从他们进来后,每天都有新的人开开心心的来进这个笼子。 “这样练兵可不行,这些兵只是为了吃肉。”一个男人皱眉摇头,“这可不是高明的手段。” 武鸦儿道:“这是很高明的手段,因为这些人本也不是为了当兵。” 说是为了剿匪为了保护家人,但没有几个人真把这个当必须做的事,心里真正指望的还是官府。 大家就是一时意气,怎么把一时意气凝住不散? 为了当兵的知道要吃苦也忍了吃苦,不为当兵的总要有个留住的信念,吃饱饭吃肉,一人吃饱吃肉,全家吃饱吃肉,再苦再累也能咬牙忍。 “如果不是这些吃喝,这些泥瓦匠打柴的种地的店铺小伙计,哪里忍得住这么辛苦早就跑光了。”武鸦儿道,这几天他训练新丁走队列,常常用棍子打,一棍子下去胳膊腿都要红肿,但那些新丁都忍下来了。 其他人想明白这个,觉得有道理但又觉得不太对。 有男人不服气的:“这个手段,难道能让这么多人一辈子吃肉喝酒?” 有金山银山也不能吧,现在吃肉喝酒是开心,一旦少一顿肉一顿酒,只怕就要翻脸不认人,,酒肉朋友不可信,靠着酒肉也留不住人。 武鸦儿道:“也许不用一辈子,只是要他们等到不是为了吃饱饭吃肉的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男人们一怔。 “这就是窦县古怪的根源。”武鸦儿道,“或者说淮南道的古怪。” 这些民壮是武少夫人的家将训练的,但真正的武少夫人哪来的这么多家将护卫,又剿匪又训练民壮,还无声无息中把整个窦县握在手中。 这是以训练民壮的名义扩兵,而训练民壮的理由是为了剿匪。 “窦县闹山贼也有古怪。” 这个问题他曾经想过,现在已经可以肯定。 老韩将骨头上最后肉丝吃尽结束了战斗:“到底什么古怪见到武老夫人和武少夫人就知道了。” 他们又不是来真当新兵的,这民壮营也不可能真正的困住他们。 武鸦儿道:“我去县衙看看。” 窦县淮南道的古怪他其实并不在意,他只要知道他的母亲怎么样,在这里看的差不多了,进入窦县也稳了身份,既然在军营没有机会见武少夫人,他直接去县衙吧。 武少夫人很少见客,除了偶尔出来看看民众和军营乱撒些钱玩乐,其他的时候都安静的在县衙后宅里,更是从没有干涉过窦县的官府事务,但官府的吃喝用度她全包了。 主簿坐在温暖如春的衙门里,刚煮好的茶倒在杯子里,香气四溢,先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才端起来:“又换了新茶啊。” 倒茶的小吏应声是:“最近有不少茶商跑来卖茶,少夫人不知道哪个好喝,就让都买了,然后再选哪个好。” 他自己也倒了一杯,捧着喝了口,神情回味,又认真思索。 “我觉得这款很不错,茶水房现在是白货商的桂眉被拿走喝的最多,这款我放过去试试。” 主簿瞪眼:“这些茶都放在茶水房随便拿?” “是啊,有的喝的多,有些则无人问津,其实就是味道怪一些,茶是好茶呢。”小吏道。 主簿看着小吏,小吏脸上那一副无关紧要的神情,似乎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不值得一问,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恼怒:“还学会挑嘴了,都忘了不久前连口热水都喝不到了。” 以前的日子好像真的想不起来了,小吏想了想,一拍头:“大人,祝通大人是上差,我们要多准备宴请吧,是在县衙里准备呢,还是去外边的酒楼?最近又开了家酒楼,据说东家是京城来的,祖上师从御膳。” 这小窦县的酒楼两只手数的过来,其中一半不过是挂着酒幌子的食肆,生意多数时候都半死不活,现在竟然还又多开了一家,还是京城来的人开的。 不知道该说京城的人瞎了眼呢,还是说他们窦县脱胎换骨了。 主簿想了想:“新开的酒楼饭菜怎么样?” 小吏笑了:“大人您连吃了三天的珍珠烩鱼就是这家酒楼的厨子做的。” 主簿很惊讶,那道菜很好吃,他忍不住连续三天都要吃,还以为是武少夫人的厨子做的,竟然是酒楼主动送厨子来县衙做的啊。 王知当县令的时候,也有收到过商户的孝敬,但可没有这么大方的。 “是要请少夫人尝尝菜品怎么样,少夫人说她一个人的口味没什么意义,就让送到县衙的厨房。”小吏笑道,“这是小事,没让惊动大人,大家也都吃着呢。” 是啊,吃喝用度都是小事,主簿环视一眼厅内,新鲜喷香的茶,旧桌椅没有更换,但铺上了厚实软软的垫子,漏风的窗纸换成新的,冰凉的火盆日夜填满燃烧,这些小事让人恍若换了一个天地。 女子细心啊。 当然最关键的是有钱。 不,王知也很有钱,可没见他舍得给他们花。 这武少夫人真是仁善又大方的神仙,怪不得外边的民众见了她就要欢呼,他偶尔想起来比如喝上一口热茶吃上一口好菜躺在简陋值房如云的被褥上的时候,也想伸出手欢呼。 “要宴请祝大人他们,可能他还没时间呢。”一个小吏捧着书走进来,“元爷请祝大人在军营指点训练民壮,祝大人还带着大家去巡逻了,那场面,所过之处民众们几乎要扔果品吃食感谢了。” 武将由武将来安排招待更合适,主簿靠在椅背上舒口气,这里里外外都不用他操心了,当除王知被杀死后担心的焦头烂额都没有发生啊,日子越过越舒心。 “这是新送来的公务吗?”他指着小吏手里的书问。 小吏应声是,主簿坐直身子,专心致志的处理公务,粮仓是满的,打架斗殴诉讼是没有的,他只需要应对上官,上官关心的也很简单,窦县可安宁,剿匪进度如何。 窦县一切安宁,又有祝通入军营,民心一致剿匪,山贼在境内几乎绝迹,请府道大人安心。 主簿妙笔如花字如泉涌,桌上有茶香,门外有小吏轻手轻脚走动,小声的叮嘱厨房今日的午饭准备珍珠烩鱼,寒冬祥和安乐,直到有急促的脚步蹬蹬。 “浙西安大都督的人来了,要见大人。”一个小吏跑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名帖微微发抖。 这是他接过的最大的名号的一张名帖! 主簿握着的笔也一抖,滴下墨在书册子上晕染。 浙西安德忠安大都督为什么会派人来窦县?淮南观察使大人还没来过呢! 第五章 回礼表敬意 在主簿的几十年的为官记忆中,窦县太小又偏僻连州府大人都没有接待过,没有上官会想起到这里来,就算路过也会赶路到前方更大的县城或者驿站落脚。 当然主簿没有因此而缩手缩脚,接待上差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好吃好喝好话,这一点窦县县衙现在很有底气。 主簿召集了县衙的所有官吏正衣官帽来到衙门前迎接,浙西节度使派来的人马并不多,但马壮人威武一看气度不凡,他们还带着一辆马车。 来到大厅里一番推让安坐,茶喝一口,自称安小顺男人客气的表明来意:“我们是来奉大都督之命送谢礼的,大都督生辰得到了你们窦县送的贺礼。” 王知给安德忠送生辰贺礼的事大家都知道,说是接到了州府刺史的命令,让选一些合适的贺礼,贺礼会以州府的名义送到淮南道,再由淮南道送去浙西。 在淮南道窦县微小无足轻重,竟然会收到安德忠的回礼。 难道王知跟安德忠认识? 主簿等人神情惊讶。 安小顺笑了:“每个送来的贺礼,都督都回谢礼。” 说罢抬手让人把回礼送进来,主簿等官吏忍不住围上前观看,这是一尊玉雕摆件,光洁细腻价值不菲,其上更有清正廉明四字。 高官权贵过寿收礼物是很常见的,也是很多人敛财的机会,如果是为了表达清廉,可以拒收礼物,收到礼物还一一回礼的很少见,尤其这回礼价值不菲。 这种礼物照收,然后再给予回礼,倒也别有一番风流。 主簿等人神情赞叹:“安小都督真名士。” 因为安康山也是节度使,为了区别大家都称呼安德忠为安小都督,安德忠并不以此不悦。 安德忠贪痴肥的传言看来也不能全信啊。 好茶斟第二遍,还有新做的茶点送上来,都是窦县的特有小吃,主簿大喜向安小顺介绍。 安小顺也很高兴:“你们真是有心了。”不客气的逐一的尝试,还指出某几个,“这个不错,都督肯定喜欢。” 主簿当然不傻立刻吩咐厨房再做些装好。 不管怎么说能跟一个节度使攀上关系是每个官员都乐意的事。 王知或许也是因此才尽心尽力的为安德忠送贺礼吧,只可惜他的付出有了回报,他却不在了。 为王知遗憾,大家不会让自己也遗憾,厅堂里气氛变得热烈起来,一番说笑闲谈之后,安小顺道:“听闻振武军武都尉的家眷在这里,不知可能拜见?” 要见武少夫人吗?主簿微微思索。 武少夫人肯定知道谁来了,这些点心必然是她细心的安排。 虽然武少夫人不到前衙来,主簿不认为前衙的事能瞒过她,主簿也没有想瞒她。 “安爷请稍等。”主簿没有推辞,也没有大包大揽,“武夫人有疾,武少夫人也有伤,待我去问问可否方便。” 李明楼已经想到会被要求见一见。 “说是来送谢礼。”方二说道,“安德忠吩咐给每个送贺礼的都回礼。” 安德忠才不是那样的人,李明楼当然不信这个说法,安康山另有所图结交广泛出手阔绰,安德忠则贪婪又吝啬,只要是送的东西不管贵贱他都要,要到手里就休想让他吐出来。 那一世流传他贪恋的笑话很多。 他现在肯吐出来必然是为了吞更多的。 “给他送贺礼的人很多。”李明楼看了眼墙上的舆图,“打着还礼的名义他的人要把这半个东南都占遍了吧。” 看到她挥挥手,方二上前将墙上的一副画拉开遮盖了舆图。 “你让人去街上找那些货商。”李明楼道,“买最贵的奇珍异宝回来。” 方二立刻出去吩咐,等他安排好,主簿也进来请李明楼了。 “少夫人如有不方便可以不见的。”主簿将事情讲了,又小声建议,“你是女眷,不如我去请元爷回来。” 李明楼笑了,虽然脸裹住看不到,声音里能让人听出来,谢过主簿的照顾:“不过是几步路,不用大人你替我解释费口舌。” 主簿大人很欣慰,跟这样会体谅别人的人打交道就是这么令人愉悦。 安小顺在厅堂喝到第三次茶就看到主簿领着一个女子走进来,青天白日斗篷罩住头脚,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仆从撑着黑伞。 “我身体有伤,安小爷莫要吓到。”她主动说道。 身形和声音都很娇小,年纪不大,但气势不一般,比这些官吏们见了他还要淡然,的确不是普通的女子,安小顺一瞬间得出判断,垂下视线施礼,对武少夫人的遭遇表达同情。 “得知这边的悲事,安小都督也很难过,吩咐我见少夫人,也是要表达敬意。”他说明来意,“武少夫人剿山贼,为王知县等人报仇又安抚了民众,可谓巾帼英雄,与武都尉不愧是天造之合。” 李明楼道谢:“我一个妇人没做什么,是主簿和诸位大人们应对有方,让民众齐心协力。” 主簿等人忙摆手,厅堂内一番互相夸赞其乐融融。 而此时的大街上也是一阵热闹,有一个胖乎乎的商人让六个人抬着车走过。 “这个商人穷的用不起牲口了。”街上人们笑着打趣。 有人认出这个商人,前几天在城门追着武少夫人的车马叫卖奇珍异宝:“就说了啊这些东西在我们窦县卖不出去,真的亏本了吧。” 商人闻言得意:“错了,我是要给少夫人送我的珍宝去,少夫人买了,这珍宝太珍贵了,我不放心让骡马拉着,还是让人抬着才安心。” 街上的人顿时哄然,纷纷追问是什么奇珍异宝。 商人藏着不肯让人看:“武少夫人神仙人物,看中的自然是神仙珍宝。” 说这话又有些心虚,看了眼前方引路的武少夫人的护卫,事实上那个护卫只一个要求,要最贵的。 人群乱哄哄拥簇着商人往县衙去,行走在其中难免被挤的东倒西歪,老韩当然不会被推到,宽厚的肩膀一甩就要将挤自己的人顶开,武鸦儿按住他,遮盖住头脸的大帽子微微抬起,对老韩使个眼色。 老韩领会身子趔趄,骂骂咧咧几句,看着身边的两人头也不回的过去了。 “跟我们一样是官兵。”武鸦儿扶着他低声道,视线看着那走过去的两人,“他们适才说了一句话,口音是范阳的。” 老韩惊悚,这窦县不仅有他们振武军,还有安康山的人,真是城小神仙多,不会再冒出哪个道的卫军吧? 第六章 表面有客气 安小顺看着被抬上来的一架红珊瑚露出惊讶的神情。 李明楼道:“我来时不知道安小都督生辰,现在补上一份贺礼,请安小都督笑纳。” 过后补生辰贺礼没必要,安小顺本应该拒绝,但看着揭开罩布,映的满室生辉的耀眼夺目的红珊瑚,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如果让安德忠知道这么好的礼物被他拒收的话,肯定会打死他的。 “武少夫人破费了。”他打着哈哈道谢,“那恭敬不如从命。” 李明楼道:“这是喜事,当贺。” 红珊瑚被重新罩了起来,隔断了惊讶羡慕迷醉的视线,让主簿等官吏们回过神。 这等大礼在手,安小顺无心或者有心不想停留,谢过了主簿挽留,立刻要启程:“还有很多回礼要送,不敢也不能耽搁啦。” 节度使的随从也是大人物,能踏足窦县已经很不错了,主簿也不奢求他多留,高高兴兴的将安小顺送出去。 红珊瑚由商人亲自包裹仔细装车,主簿送的点心安小顺也没有忘记带上,主簿率领一众官员亲自送到了城门口,顺便宣传安小顺的身份,浙西节度使也派人来窦县,至于为什么来不需要说的那么清楚,身份足以让民众更安心。 当然安小顺的来意还是传开了,得知并不是派了兵马来辅助窦县剿匪民众也没有失望。 “来给回礼也说明浙西节度使知道我们窦县呢。” “就算只是按照礼单上随意的回礼,那接下来也一定会知道啦,因为武少夫人给他送了稀世珍宝做迟到的贺礼。” “我看到了,那个货商拉着一辆车雇了十几个镖师走了,车里拉的都是钱。” “他是卖货最慢的,但获利最大,他说他还会再来的,给武少夫人寻找更多的奇珍异宝。” 围绕浙西节度使武少夫人以及那位发了财的货商窦县引发了新一轮的议论和传说。 李明楼并不关心这些议论,县衙后宅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元吉回来时李明楼已经吃过饭了,金桔将茶水和点心摆在元吉面前,然后牵着妇人来到另一边的厅内喝茶念故事。 “在安小顺进来的前三天,窦县一共新来九十八人。”元吉说道。 虽然至今没有真正剿过山匪,但民壮们并没有一直被圈在军营里,又有祝通到来,不断的被带出去来巡逻探查。 他们的活动不限于在窦县境内,向四周延伸。 由于窦县山贼事件人尽皆知,其他地方的官府和民众对他们很欢迎,所过之处畅通无阻。 安小顺还没有进入窦县境内的时候,元吉已经知道了。 李明楼翻看案头摆放的一叠名册,对元吉点头,指了指他面前的茶点:“元吉叔,先吃一点再说。” 短时间的内做这么多事元吉忙的还没有吃饭,但事情紧急李明楼也没有让他先去吃饭,茶点垫一下也可以。 这没有什么不习惯,元吉想到了以前跟着李奉安在安西都护府征战的日子,那时候大家难免风餐露宿,骑在马上吃干粮喝雪水。 虽然李明楼吃过饭了,但心也一直在风餐露宿。 挣来如今的一切不容易,守住这一切也不容易。 元吉低下头捻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又喝了一大口热茶,声音有些含糊:“大约筛查出十八人身份有疑,有去了军营,有做壮丁,以及装伤残混在老弱中,今天安小顺来县衙,十八人中有八人也跟了过来,窥探县衙。” 李明楼看着纸上的名字,混杂在不同登册上没有什么特别,单独挑出来写在一起就看出问题了,他们年纪差不多,身形利索,口音也相似。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上他们来的比我想象晚的多。”她说道,“我们这里没什么不能看的,盯紧他们就行了。” 元吉点头应声是:“祝通不用担心,现在这般的好日子他很喜欢,不再想要赶我们走,反而劝我们过了年待春暖花开再行路,还委婉的说漠北那边苦寒少夫人去了会很受苦。” 李明楼笑了笑没有说话。 “县衙这边也没有问题,不管什么事都可以用他们的名义来做,主簿大人很愿意帮忙。”元吉道,看着李明楼微微一笑,“大家都很喜欢少夫人。”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李明楼并不在意这喜欢是怎么换来的,她只要他们的喜欢就够了,她就可以在这里名正言顺的留下来。 “韩旭有什么消息?”李明楼问。 元吉摇头:“中厚派人盯着韩旭,韩旭已经离开京城回家乡探母,还在路途上。” 这时间比上一世晚了很多,因为李明玉提前当了节度使,很多事的细节都变了。 看来年前韩旭来不了了,既然是探母怎么也得过了年,安德忠安排的宣武道兵乱会不会也推迟?安德忠是因为失败了一次山贼潜伏,所以迷上装山贼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兵乱没有动静,山贼不断的冒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越有山贼她越有机会在窦县站稳以及向外扩展。 元吉看到李明楼嘴角弯弯,他不由也舒展了眉头,拿着点心吃,不打扰小姑娘的好心情。 但遗憾的是外边脚步声急促而来。 “少夫人,军营里出了点事。”来人站在门外说道。 暮色降临,县衙的灯火已经亮起,突然来了一群人在地上投下了纷乱的影子。 “我要见少夫人。” “住口。” “是军营里的民壮。” “说是打架伤了人。” “啊那还不赶出去窦县去,为什么要来烦少夫人,这些人也太不会当差了。” “少夫人说要见他,唉,少夫人神仙一般,人有求她总是会应的。” 跟过来的人群议论纷纷向县衙围笼,蹲在街角的老韩顿时被人群淹没,他就要站起来,武鸦儿伸手按住他。 “现在人多混乱,正是进去的好时机。”老韩低声道。 武鸦儿摇头:“先看看前边。” 他起身跟上人群向县衙门口挤去,老韩想开个玩笑又觉得不合适将念头按了回去。 民众挤到县衙门口但没能进去,只有被绑着的民壮被拎了进去。 县衙的大厅里灯火明亮,当值的官吏不安又恼怒,第一次对军营的人发脾气:“这种小事为什么要惊扰少夫人?让这种人来少夫人面前撒泼,岂不是让少夫人难堪?军营不是有祝大吗?有军法有令规,处置就是了。” “他闹的太凶,又手握兵器。”来人解释。 “他有兵器你们有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他?”当值官吏更生气。 来人态度依旧和善:“他不是要跟我们打,他是要自尽。” 什么?官吏看向被按在厅堂里的民壮,民壮被两个护卫按着,半跪在地上垂头,发鬓散乱遮住了脸,看身形还很年轻。 “要见我吗?”李明楼从后边走出来了,“什么事?” 官吏忙相迎还没说话,跪地的民壮猛地跳起来,两个按着他的护卫竟然被甩开,厅内响起惊呼,站在李明楼身旁的方二一步跨出,但那个民壮并没有扑过来,只是跳起来落地,头发一甩露出面容。 这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相貌英俊,一双眼亮如星辰,星辰闪耀看着笼罩在黑暗里的女子。 “少夫人,我是来要你奖赏我的。”他大声说道。 是他啊,站在县衙外混在看热闹民众中的武鸦儿认的这个年轻人,还真是执念啊。 第七章 赠我以宝刀 这是第一次有人来跟她要奖赏,李明楼笑了笑。 真是个狂徒。 “快把这狂徒拿下。”当值的官吏奋勇上前将李明楼挡住 厅内有护卫差役,武少夫人身边还有很厉害的护卫,为了这些日子吃过的好饭喝过的好茶第一次没有冻疮的手脚,官吏愿意冒险。 护卫差役们已经动手了,尤其是那两个被挣脱了护卫,面色带着几分羞恼狠狠向年轻人抓住。 年轻人身姿灵活,如同鱼一般从两个护卫手下滑走。 两边的其他差役干脆挥动手中的水火棍狠狠的打下来,长棍如雨而落打在地上,年轻人在雨中左右摇摆不沾身。 官吏看的神情不安,这是一个功夫很高的狂徒啊:“少夫人,您快进去。” 李明楼安静的看着厅内,因为她没有发话,而且这狂徒虽然不肯被护卫差役抓住但并没有向李明楼这边袭来,方二便在李明楼身前戒备,没有亲自动手。 一阵密集的木棍敲地声后,那躲闪的年轻人似乎玩够了,一跃双手抓住双脚踩住水火棍,伴着几声呼喝,差役们被带倒在地,虎口震动啪啪一阵顿地声,年轻人双手拢住这十几根水火棍站稳。 “少夫人,我乃绝世之才,少夫人应当奖赏我的投奔,如今我却在军营里受欺压。”他朗声道。 李明楼笑了,在厅堂的椅子上坐下来,摆了摆手,原本要再次上前抓这年轻人的护卫们停下。 “怎么回事?”李明楼问。 一个护卫上前道:“他在军营与人争斗打伤了三人。” 年轻人立刻喊道:“是他们先打我,如果我不还手,伤的就是我。” 护卫不理会他,只对李明楼解释:“他的作为被指责,他恼羞成怒先动手。” 年轻人哼了声,没有反驳,但依旧坚持:“他们指责我的不对,比武输了是他们自己无能,反而来怪我,如果他们都有我这般厉害就不会输。” 护卫对李明楼讲述了前因后果,原来起因是为祝通做的那场对战演武,他隶属于甲队,在对战中违背命令贸然出击,导致全队溃败,如今在军营胜利意味着更好的待遇和荣光,甲队的其他人对他当然不满,几日口角不断,今日终于酿成了斗殴。 官吏想起来了,恍然哦了声:“那天一人战四人的是你啊。” 年轻人挺了挺胸膛:“我一人能敌十人,上次输了,是他们无能,与我无关。” 李明楼道:“你一人能敌二十人吗?” 年轻人仰头:“能。” “三十人呢?”李明楼问,“你好好想一想,你在军营也有些时日,知道大家的训练和对战方式。” 年轻人俊眉微微凝起,想了想,点头:“能。” “四十人呢?”李明楼倚坐继续问。 年轻人拔高声音:“少夫人,你这是为难我了,我是打不过四十人,但四十人也奈何不了我,我能全身而退。” 李明楼道:“可是打仗不是为了全身而退,而是要战胜对方前进,你一个人敌不了四十人,反而会累害四十人溃败,你在军营里没什么可骄傲的吧?” 年轻人张张口要反驳,又神情一黯:“少夫人说的对,这世道已经不需要我等游侠儿了,但要我听从一进一退的规矩泯然众人中,我还是做不到。” 他将双手向前一推,水火棍哗啦倒地。 官吏冷声:“原来是游侠儿,你在军营伤了人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又低声对李明楼,“这些游侠儿无所事事好在乡野挑斗生事,我们要把他们抓起来,否则民生不安。” 窦县的衙门没有多大,年轻人听到了官吏的话,神情倨傲冷哼:“你们这些庸官面对山贼无能,只会对侠士逞英雄。” 官吏恼怒:“拿下这狂徒!传各地官衙查看他身上是否有命案在逃!” 差役们抓起地上散落的水火棍齐声应喝,年轻的游侠儿神情不屑身形如猛虎盘踞。 李明楼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头也不回:“向虬髯。” 李明楼笑了:“公子志向可鉴。” 虬髯客,那是史书上的传奇人物,是侠士中的名流,时间过去太久,事迹流传越广,越发变得神仙一般,真正的来历反而已经无迹可查了。 官吏哼了声,虬髯客是神仙,乱世中辅佐一位开国皇帝就可以归隐去了,大夏太平盛世不该有游侠儿。 向虬髯没有在意李明楼的笑,县衙厅堂明亮的灯映照他颀长身影:“可惜天下全是朽木。” 话语沧桑但也不过是年少不得志的郁郁而已,听起来并没有让人有什么感触,李明楼笑了笑。 官吏要再次喝差役抓人,李明楼先开口问:“你想跟我要什么奖赏?” 先前抬脚拂袖似要头也不回离去的向虬髯立刻转过身,双眼闪亮:“少夫人不是说我在军营无用吗?” 李明楼道:“你在军营是无用,在我身边或许能有一用,我一女子遇到险境不需要战胜对方,能全身而退避险就足矣啊。” 听起来还是有些说他没用,好像只会全身而退,不过向虬髯不计较这些小节了,手扶腰朗声:“我要一把宝刀,要一车美酒佳肴,再要一位可相伴的红拂女。” 你为什么不要你的脸?官吏大怒。 李明楼唤元吉:“给他一柄宝刀,再装一车美酒佳肴。”再看向虬髯,“红拂女可遇不可求,我会与留心,如果遇到便与你牵线。” 向虬髯并不斤斤计较爽快的答应。 李明楼再看他一眼:“我先告辞了,向公子还有什么想要的再来找我。” 向虬髯抱拳一礼。 李明楼便转身向后走去,官吏跟上一步:“少夫人,这种游侠儿都是骗吃骗喝的。” 李明楼笑道:“我的吃喝他骗不完的,大人,这些小事你不要费心,你们关计民生就已经很辛苦了。” 官吏叹气,武少夫人就是太心善了,既然她已经决定了他也不好再劝。 元吉更没有劝,立刻让人取了一把宝刀,黄金打造的刀鞘,上面缀着各种宝石闪闪耀目,一辆车也拉过来,整坛的酒和各种肉装满不留一点缝隙。 向虬髯站在厅堂中没有先前的落魄,恍若一只斗鸡,将宝刀挂在腰间大笑要迈步出去,又停下来打量自己。 “请再给我一身新衣和帽子。”他说道。 官吏只当没听到,元吉让人取来,向虬髯不拘小节就在厅内脱下脏乱的旧衣裳,穿上新锦袍,用手沾了水把头发束起戴上帽子,走到门边时顺手从花架上盛开的小苍兰中揪下一朵掖在耳边。 官吏的心顿时更疼三分,这花可是他精心养开的,以前从没开过! “这一个骗子骗走了多少东西啊。”他恨恨。 有吏声音幽幽:“一坛酒可换十斗粮,一扇肉可换五斗粮,这一车装了十坛酒十扇肉,刀鞘用金约有十两,有红宝石三颗,红珊瑚五颗” 第八章 邀尔同乐 关系民生的官吏心有多痛,门外聚集民众不知道,就在议论闹事的民壮为什么还不被打出来时,一辆车先被推了出来。 看到车上堆满了酒坛和肉,民众们很开心:“武少夫人担心我们看热闹太累要给吃的喝的吗?” 人群涌涌准备等待一声令下在衙门前共欢。 “都别动,这是我的东西。” 有声音从衙门内传来,然后有人走出来,衙门和街上的灯火明亮,倾洒在这个人身上。 满场瞬时寂然。 穿着锦袍的年轻人身姿俊逸,腰里一柄缀满宝石的刀闪耀着光芒,映照他棱角分明的五官炫彩琉璃,耳边鬓角一朵盛开的娇花又让他的脸变得柔和。 这美人是 “向玲!你这个贼徒怎么跑出来了?”有人大喊。 向虬髯原本清冷的面色顿变,伸手指着喊话的人:“不要叫我向玲,我是向虬髯。”手又收回来抚了鬓角的花,神情倨傲,“而且我也不是贼徒,武少夫人已经请我为门下客,这些就是她赠与我。” 向虬髯指了指门前的车,将黄金宝刀双手举起。 安静的人群再次变得嘈杂,这个人就是被押进去的贼徒! 贼徒的事迹适才已经被跟来的军营的苦主们传开。 贼徒没有被赶出窦县,反而成了武少夫人的门下客?还赠与这么多宝物。 “为什么?”无数人发出质问。 向虬髯倨傲:“当然是因为我身怀绝技功夫高强。” 不是因为脸吗?有不少人闪过这个念头。 “你是个骗子。”与他打过交道认识的军营同伴愤怒的喊,“肯定是你哄骗了武少夫人。” 向虬髯如今飞上枝头,再被这些燕雀指责也没有了愤怒,叉腰大笑:“我适才在厅内,与差役护卫们一战,看到我身手不凡,武少夫人当场以宝刀赠英雄,请我做她的护卫。” 竟然这样吗?众人的视线看向跟随出来的差役,差役们脸色不太好看,但没有反驳向虬髯的话。 推车的差役们将车扔下:“送出衙门了,你请便。” 武少夫人只说让送出来,又没说送到家。 向虬髯不与手下败将论短长,将宝刀放回腰间看向众人:“谁帮我推车,我赠他一坛酒,邀他共食肉。” 虽然不如武少夫人那般大方,但白吃白喝总不嫌弃,一群人抢着上前,人太多车子没有被推着而是被抬了起来,向虬髯在众人的拥簇上沿街而去,笑声响彻半条街。 衙门前人散去了很多。 武鸦儿将帽子拉下来:“可以开始了。” 一直急着走的老韩却没有动,武鸦儿转头,见他盯着自己。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老韩伸手捏住武鸦儿的帽子,端详胡子乱发灰土粉掩盖的脸,“你比这小子俊多了,进去耍一套功夫,不就见到少夫人了?” 武鸦儿将他的手一弹而开:“滚。” 县衙的前边灯火明亮,后宅有些昏暗,有两条小巷从其旁经过。 “她不在后衙的时候不一定就是防备不严的时候。”武鸦儿低声道,将帽子压低三步两步融入昏暗的小巷里。 老韩没有紧随其后,向另外一个方向而去,粗糙的身躯在昏暗里却不像山石那般笨拙,灵活闪跃消失。 李明楼穿过前衙和后宅夹道,紧跟在身边的方二抬手示意,院子里昏暗中人影摇晃退去。 “这个向玲的身手的确不错。”元吉说道。 “原来是叫向玲吗?”李明楼笑道。 元吉已经拿到了向虬髯的信息,上面显示跟几个老乡一起来的,登录的时候他自报叫向虬髯,但被分开在另一处登录的老乡说他叫向玲。 在查验的地方设置三个以上的登记书人员,不惜让官府管吃管喝发高工钱招募了很多会写字的闲人,并不仅仅是窦县来的人多,也不仅仅是武少夫人心善体恤大家辛苦,是为了有足够的人手登录信息。 凡是结伴来的人都会分开登记,分别询问信息,目的是不仅要记录你自己说的你,还要记录别人说的你。 “向玲是他爹起的,向虬髯是他自己起的。”元吉道,“他爹不事生产,带着他无所事事到处交友游逛,喝醉酒跌到湖水里淹死了,剩下他孤家寡人,在家乡仗义行侠惹了不少官司呆不下了,当地又闹了旱灾,他便跟着几个乡亲出来寻生计,一路走到窦县。” 李明楼缓步走在昏暗的长廊,声音里带着笑:“他们是不是在每个地方都待不久?” 元吉点头应声是,又问:“向玲这个人,小姐是要用千金买马骨吗?” 虽然武少夫人的名号传开了,但在窦县人们还是冲着军营,或者寻找官府威信支持下的生计,来投奔李明楼的还没有过。 今晚向虬髯这一举必然让很多人产生新的想法。 毕竟不是人人都适合当民壮。 李明楼迈过门槛,金桔将她的斗篷接过。 “如果可以这样也不错。”她回答元吉的问话,因为这涉及到元吉接下来怎么应对此事,人永远是稀缺的,她愿意要源源不断更多的人来投奔,“只是这件事我是觉得向虬髯这个人也很有意思。” 有意思吗? 元吉要跟着跨过门槛,方二又突然冒出来:“少夫人去前边时,这里有好几人接近想要进来,已经拿下两个活口,有一个逃走只能射杀。” “不奇怪,安德忠肯定要把我们仔仔细细的探查一番。”李明楼在屋子里转过身,并不在意,“该让他看,让他看,不该让他看的,他也不能看,浙西到底远,他现在也不敢太分心在我们身上,拖着他就是。” 元吉和方二应声是。 李明楼继续说向虬髯:“他是真想做游侠,不是为了名利,就是想做游侠这件事,能这样简单的活着很有趣,对于我来说能让他脱离苦闷有趣的活着,也很有趣。” 向虬髯怎么活元吉并不关心,他微微一笑,小姐高兴就好。 “而且,向虬髯这个人看起来古怪,人应该不错。”李明楼接着道,“这一路都是因为他大家不得安稳,但那几个乡亲却始终跟着他,说明很信任他。” 小姐是真的很高兴,像个小孩子见到新玩具一样,元吉的面容柔和几分,小姐本来还是个孩子呢。 “是啊。”他点头,“在军营把他抓起来的时候,他的老乡没有替他说话,但都跑去主动表示,向虬髯被赶走的话,他们想要跟着一起走。” 李明楼笑了笑,然后才看向墙壁:“明玉现在走到哪里了?” 元吉伸手拉开遮盖的画,露出其后的舆图,金桔将两盏灯点燃摆在前方然后退开。 屋子里变得明亮,照出人影。 武鸦儿倒挂在屋檐上,人看起来不少,女声似乎很多。 “夫人,我们去烧个栗子吃吧。” “好啊。” 有清脆的女声欢悦的问,有温纯的女声答,和脚步声一起穿透了厚重的锦帘。 武鸦儿汗毛倒竖。 就在身子绷紧的一瞬间,他本能的一摆头,叮的一声,屋檐瓦片上溅起火光。 有女声啊的惊呼,要掀起的门帘也落下,室内瞬时寂然无声。 昏暗的夜色里,四面八方都有疾风袭来,武鸦儿在其间划过翻上屋顶,与此同时另一边也响起急促的脚踩屋顶的磕碰声,间杂着暗器的破空犀利呼啸。 元吉将李明楼挡在身后,李明楼拉着妇人的手,金桔挤在她们身前。 小姐是需要更多的护卫呢,来害小姐的人越来越多了呢,金桔竖着耳朵屏住呼吸倾听外边的动静。 第九章 窥探的猜测 外边的动静并不大,没有人呼和喊叫,跑动急促而克制,就像下一场急雨。 雨很快过去了,夜色恢复了安宁。 元吉站在室内依旧戒备。 方二走进来:“两个人,已经离开这里,大家正在追查。” “还是安小顺带来的人吧。”李明楼道,轻轻拍着妇人的胳膊安抚,笑了笑,“挺聪明的,一次探查之后再来一次,反而可能更有机会。” 适才有一人已经接近了这边的屋子,这是戒备的失职。 元吉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李明楼笑着安慰:“这不是失职,我们的人都厉害,别人的人也可以厉害,不能因为别人厉害,就认为自己有错啊,再说他不是还是我们发现了。” 小姐和大都督一样,对身边的人宽宏体谅,从不苛责,元吉面色缓和:“他们太猖狂了,不要留着了。” 李明楼想了想制止了:“让他们离开这里就行了,要他知道我们很厉害,但我们又不是要跟他撕破脸。” 元吉微微一笑:“那安小都督就要为难了。” 李明楼眨眨眼:“我们就坐着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静制动。” 元吉将遮上的舆图再次拉开,接着适才的话继续:“都督他们现在在这里,当地有一口千年老泉,准备采集泉水酿酒送给陛下。” 酿酒是需要时日的,孩子的突发奇想是为了表达对皇帝的敬意,谁又能责怪呢,李明楼笑了。 金桔拉着妇人轻手轻脚来到另一边的厅内。 虽然方二说人已经走了,但金桔还是谨慎的不出去吃烤栗子了。 “把炭火和栗子拿进来,我们在这里烤着吃。”她跟妇人商量,又探头看了看另一边说话的李明楼和元吉,声音压低,“我们烤的仔细些,爆栗子声不会太多。” 妇人赞同她,点头说声好啊。 室内恢复了先前,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方二放下门帘退出来,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夜空,李奉安是带兵出身,就算是个普通人也能被打造成一块坚不可摧的铁板,他是这个铁板中最厉害的一个。 但今晚最后来的这个探子比他厉害。 有护卫从外边疾步而来,低声道:“跟丢了。” 他的声音有些羞惭。 方二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不管他是哪个,把他们所有人都送出去。” 跟随安小顺混进来的人员他们都有掌控,护卫应声是去传达以及行动。 方二站在院子里继续看夜空。 虽然那个探子很厉害,但要是再来,绝对不会放走他。 冬夜的民壮营很安静,虽然大家没有穿上兵服,这里的一切规矩也都跟军营里一样,甚至还要严苛,巡逻是必不可少的。 困意让寒意更浓,厚厚的冬衣也挡不住寒意,带队巡逻的泥瓦匠队长不由将身子缩了缩,深夜里也无人发现不影响形象。 有细碎瓦砾被踩上发出咯吱声,营帐的阴影里有人影晃动。 “谁!”泥瓦匠队长寒意顿消,身子挺直,年轻的声音厉喝。 “任队长,是我。”武鸦儿从后走出来,双手系着腰带,“我上茅房了。” 泥瓦匠队长并没有这么好骗:“每个人都有夜壶。” “我今天吃得多,肚子不太舒服。”武鸦儿尴尬解释。 他的话没说完身后又有脚步声传来,伴着说话:“大黑,老鼠烤好了,给你一条尾巴” 武鸦儿也不让他说完,重重的咳了声,还笼罩在黑暗里的身影反应很快,老鼠一般钻向更黑暗处,但泥瓦匠队长三步两步带着一众猫就将他和他手里还攥着的两只烤熟的老鼠拎了回来。 军营这边养着很多人,也养肥了很多老鼠。 这不是泥瓦匠队长第一次抓到他们,这几个新来的民壮自称家乡有吃烤老鼠的习惯,白天烤的时候被训斥,竟然晚上偷偷烤,这一次还有深受看重的甲长大黑在其中。 疼痛才是带来长久的记忆,愤怒的泥瓦匠队长将不遵守命令的民壮狠狠的打了二十杖,大黑多加十杖。 被打了这种乐事,分到其他甲队的几个乡亲立刻开心的来探望,他们用家乡话交谈,其他人也听不太懂便各自散了。 武鸦儿趴在大铺上,神情平静。 旁边的老韩啐了口:“鬼一样见不得人,那么小小的宅院藏了那么多护卫,我还没摸到跟前呢,还好鸦儿进去了。” 大家的视线又看向武鸦儿。 “一直还没机会问,怎么样?”老韩问。 他们不在一个甲队,为了避免怀疑,各自逃回来这是第一次见面。 武鸦儿道:“也不算进去,只倒挂在房檐上。” “有什么发现?”其他人声音有些紧张。 武鸦儿手垂在身前,似乎话有千斤重:“我听到,我娘说话了。” 所有人都握住拳头牙缝里挤出一丝重重的低吼,胡子和草木灰遮盖不住他们激动的神情。 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武鸦儿道:“我好久没有听到我娘说话了。”他的脸上浮现笑,如水一般荡漾,一双长眼里波光闪闪,“一点也没有变。” 只可惜听到这声音他不能跪倒在娘的膝前,而是要翻身奔逃。 “那些人有多少?”有男人握住拳头咬牙,“不信我们杀不进去。” “我是不想被他们抓住所以今晚才逃,不是我杀不了他们。”老韩声音如同刀在石上磨动。 武鸦儿道:“杀进去不是问题,问题是离开。” 他手撑住铺板抬起身子,感受着腿臀上杖打后的疼痛,他日夜不停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被一个毛孩子训来训去,还允许别人打在他身上而没有砍断他的手,是为了找到娘,以及和娘一起活下去。 娘要是死了,他也就是个死人了。 “今天我们已经看到,安德忠派人前来,人群中有范阳的兵散布。”他说道,一双眼恢复了沉静变得幽深,“县衙里的那些人或许是安康山的手下。” 这一切是安康山的安排,窦县的古怪就能解释了。 “什么山贼能杀了知县和一团的官兵?”武鸦儿道,“当然对官兵毫无畏惧的更厉害的官兵。” 他手撑着床铺起伏几下活动了淤血僵硬的身子,重新趴下来。 “看现在窦县的这些事,别人看不出来,我们还能不明白吗?这是在练兵,屯兵。”他看向其他人,“他们有练兵的好手以及丰足的钱,我武鸦儿只是用了五六个人接娘,带着的盘缠能住店能吃饱而已,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老韩剔了剔早饭留在牙缝里的肉丝,要是他们能调动这么多人,花这么多钱:“何止是接两个人,应该把老家的房子也搬过来,让乌鸦不仅见亲人,还能见到曾经生活过的一切。” 其他人都笑了:“真是说傻话,谁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有钱人也不会这样,很多有钱人都是把一个钱掰成两个花呢。 谁知道呢,神仙吧,老韩嘀咕一句,扔开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这里是淮南,安康山想干什么?” 第十章 其人何事 这不是什么难猜的事,安康山的心思在北边已经不是秘密。 武鸦儿道:“当然是想干跟在平卢干的事。” “范阳平卢天高皇帝远,这淮南可是中原腹地,过了宣武就是京城啊。”一个男人皱眉。 和武鸦儿一起挨打趴在另一边的男人嗤声:“所以才搞出什么山贼的把戏,这样看来,其他地方的山贼作乱也是安德忠的手笔。” “整个淮南已经都是他的天下了吗?竟然毫无察觉。” 几人低声议论,议论出一个疑问,这父子两个想干什么? “想,谋逆吧。”武鸦儿道。 营帐里安静一刻。 “这贼子一直狼子野心,终于要做出这种事了。”老韩抱臂冷笑。 没有人反驳武鸦儿的论断,除了对武鸦儿的信任,还有长期近邻对安康山所作所为的熟知。 “现在淮南被安德忠掌控多少,除了淮南还有什么地方,我们都不清楚。”武鸦儿回到先前的话题,“所以杀进去见到娘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活着离开。” 他看向面前的几人。 “我们千里迢迢来这里,不是为了死。” 他们带了兵马,一个窦县,两三个窦县都不成问题,但一路上太远了,又是在中原腹地,真打杀起来必然引起大震。 “安康山父子敢这么做必然有周全的准备,安德忠是当地节度使,我们远道私自潜藏而来,朝廷不会信我们。”武鸦儿道。 到时候被朝廷认定谋反的就是他们了。 男人们点头,面色沉沉思索。 “不过现在也还好。”武鸦儿又笑了笑,“安德忠好像需要我。” 是啊,现在的窦县外人看起来跟安德忠安康山没有半点关系,名声响亮的是他武鸦儿。 不知道这是怎么机缘巧合,或许是娘和雀儿被假山贼抓住后说出了身份,安德忠觉得这是一个更好的借口。 “总之现在振武军的名号已经打出去,在窦县不会轻易消除,娘也是安全的。” 武鸦儿想着听到娘说的那句话,短短的两个字,声音柔静情绪安宁,就像在家一样。 虽然娘已经活在自己的天地,外界的悲喜艰难都不会影响她,但他还是坚信娘是真的没有受刁难。 除了安德忠利用的需要,更多的是那个婢女的声音,听到那一句话就好像已经吃到了甜甜的烤栗子。 这么一件小事都满含愉悦,可见是日子过得真的是愉悦。 “那,那个武少夫人是真的还是假的?”老韩问。 这个武少夫人他们见过两次了,全身上下都裹住不见天日,没有人看到她的相貌。 娘不见面听声音也能认出来,这个见过两次听过声音的媳妇却无法辨别,因为武鸦儿没有见过这个媳妇。 “我离开家以后,万婶得了病一个人撑不过来所以买了一个丫头。”武鸦儿讲述有关雀儿的寥寥信息,“爹娘都死了,本家也没人愿意养要卖掉,万婶用了五个钱买了过来,因为娘那时候害怕陌生人接近,万婶就哄她说这是我娶的媳妇送回来伺候娘。” 这就是他知道的所有雀儿的事,甚至连她多大都模糊,十三四?十七八? 买回雀儿后搬过几次家,雀儿所谓的乡亲也早已经不亲不认,熟悉雀儿的万婶已经病故,亲自接送的小齐他们都已经死去,这世间已经没有认识雀儿的人了。 “大家说她被山贼劫持时受了伤,毁了绝世的好容颜。”一个男人说道。 这是流传最广的说法,流传最广往往也是想要让大家知道的,并不一定可信。 或者所谓的毁了容貌是为了掩盖容貌。 “就听说和见到的做派,不像一个小村丫头啊。”老韩揉鼻头说,“我看是假的。” 有人表示不一定:“听说和见到的做派,也可以是安德忠安排的,一个乡村小丫头,被捏在别人手里只能乖乖听从摆布。” 一切都有可能,这可怎么办? “乌鸦,要我说”老韩说道,话没说完耳朵动了动,话在嘴里变成了嘿嘿笑,“不让吃老鼠,我们可以吃别的,我翻到过几条蛇” 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除了军营定食,吃其他的都不允许,你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老韩缩缩脖子:“要走也要天暖和了再走,光吃老鼠蛇可熬不过冬天。” 如果是真的军营,公然说要当逃兵,是要被军法处置的,但这里不是军营,泥瓦匠队长对这种话也没有愤怒,更没有斥责:“现在你们还在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武鸦儿撑起身子:“任队长我们知道了,以后不会再犯。” 泥瓦匠板着脸看其他人:“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也想要趴着歇息吗?” 老韩嘀咕一声小小年纪真凶,与大家做鸟兽散。 营帐里恢复了安静,外边传来训练的号角声,呼喝声,嘈杂又热闹,武鸦儿坐起来看着随风飘动帘子似乎出神。 “鸦儿,接下来怎么办?”趴着的男人也坐起来。 漠北苦寒熬练多年的身子并不是真的柔弱的新兵打几杖就起不了身。 “听到要当逃兵而不动怒,严练兵宽相待。”武鸦儿道,“安德忠的手下出乎我的意料,接下来真有些不好办。” 民壮营里几个人不守规矩被打,窦县城里做工的人又有几个人离开,对于民众来说这都是忽略不计的小事。 已经离开窦县一心只要回浙西的安小顺更不在意,给窦县送完贺礼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贺礼回赠这种事本就是因为窦县才有的,当然其他地方也是有人和马车去的,只不过马车是空的,人捎过去一句安小都督的道谢,然后车马就会被装满。 安小顺快马加鞭又小心翼翼的拖着马车回到了浙西,看到摆在厅堂里炫目的红珊瑚,因为肉多身重很少起身的安德忠也站了起来,走下来围着红珊瑚看了一遍又一遍。 安康山深受皇帝和贵妃宠爱,除了皇帝贵妃会赐予奇珍异宝,其他人也会送给他很多贵重礼物。 这种红珊瑚在范阳并不稀奇,但那些不属安德忠。 他突然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小顺,以后别人送我礼物,我们过后都要去道谢。” 安小顺嘿嘿笑应声是,将窦县主簿送的点心捧上前:“大公子您尝尝这个。” 安德忠是个不挑剔的人,大手抓起一把塞进嘴里,视线没离开红珊瑚点头:“不错。” 精细的点心两把就抓完了,安德忠在安小顺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他是喜欢珍宝,但珍宝也不会迷了他的眼:“窦县那些人到底是什么鬼?” 第十一章 大公子磨刀 安小顺挺直腰背将窦县的所见所闻讲来,窦县把事情的确是搞大了。 “为了让人来当民壮,窦县简直把民壮们供起来了,有日夜不停的粥缸,有人人都能去喝的酒缸。” “去当民壮还能给发粮发肉,全家都能跟着吃饱。” “卖粮卖酒甚至卖柴的把窦县都围住了。” 安小顺眉飞色舞的讲述着看到的场面以及听到的探查。 “百姓都是猪,只知道吃喝。”安德忠理解,杜威王知做的事把窦县的百姓都吓掉魂儿了,也只有吃喝能让这些乱跑的猪安静下来,又有些惊讶,“不过窦县这样做,家底都要掏空了吧?” 安小顺想到提前进去的人打探的消息,点点头:“官府的粮仓已经打开了。” 官府的粮仓就是遇到了荒年也不会轻易的打开的,王知死了,窦县官府群龙无首乱哄哄了。 “虽然有官兵把守,但每天等候取粮和卖粮的商人络绎不绝乱哄哄。” “还有因为说有随便喝的粥,引来了其他地方的民众拖家带口,很多流民要在这里过冬。” “窦县城外都变成一个城了,这些人每天围着粥缸酒缸吃吃喝喝。” 安德忠艰难的从红珊瑚上收回视线:“这些人官府都不驱赶吗?” 官府从来不喜欢流民,他们是带来麻烦的源泉,这些流民就跟苍蝇嗡嗡聚集很是烦人,尤其是遇到灾荒逃难的时候,所以要么闭门驱赶要么严格控制。 “不行的。”安小顺幸灾乐祸,“他们很多人家都有人去当了民壮,要是赶走他们,那些当民壮的也不干了,大公子,请神容易送神难。” 是了,今天给一碗饭民众们对你道谢,明天要是不给这碗饭那民众可就要摔碗骂了,这些民壮招来容易,要赶他们走,没饭吃的猪能把猪圈拱了。 安德忠乐见其乱:“闹不了山贼,闹民乱也不错。” 安小顺一本正经:“那这么说王知杜威他们这件事做的还不错。” 安德忠被逗笑了,肉乱颤动又用手按住,也一本正经:“但本公子不会给他们奖赏的。” 主仆二人再次开心的笑,窦县的事是王知杜威等人做的,但是是安德忠安排的,事情刚安排就被砸了,安德忠当然不会高兴,如果不是现在还不能动手,他就要亲自穿上甲衣带上大刀去把窦县的人杀光。 只有鲜血能抚平他的愤怒。 将来会这样的。 “说了窦县的民,那些兵呢?”安德忠问,“现在是谁在管?” 安小顺道:“是淮南道折威军的祝通,他还带着民壮们到处巡查。” 安德忠并不认识这个祝通也不在意,只要是折威军就可以了,他心满意足的再次看向红珊瑚:“那么,说说这位武少夫人吧。” “这位武少夫人很有钱。”安小顺也看着红珊瑚,“她也很愿意为窦县花钱,在窦县当一个被人人称颂的神仙,虽然她像一个鬼。” 不管是来历还是形容都像一个鬼。 武鸦儿一向被认为是个孤儿,野狼群长大的狼崽子,突然从中原腹地冒出一个娘和媳妇,还有这个媳妇的模样,罩住头脸出来进去还打着黑伞,见不得人也见不得天日。 “正因为是鬼,才更想当个神仙。”安德忠了然又不悦,“武鸦儿要不是因为有梁振护着,早就成了死鬼了,这些鬼总是不甘心,总是想站到日光下,很是烦人。” 武鸦儿在漠北杀人得悍名,让他媳妇和娘在内地救人得善名,到时候梁振在皇帝跟前鼓吹一番,武鸦儿也就天下扬名了世人皆知了。 安小顺也了然了,想的还更多:“全海那老太监正欲求不满,李家那小儿都能要,这只成年的鸟他怎肯放过,现在窦县都快变成漠北了,尤其是来了好些货商,他们带来了更多振武军,武鸦儿,鸦军的故事。” 门外传来禀告声,有人进来噗通跪下:“窦县的那些人都回来了,活的以及死尸。” 安小顺噗通也跪下来。 这是他安排的事,出了差池第一个被怪罪的是他。 果然不愧是武鸦儿的手下,太狠了。 安德忠却没有发脾气将腰里的刀砍在安小顺的头上,嘀咕一声:“连你安排的人都发现不了的话还算什么鸦军。”又哼了声,“竟然还把人活着送回来,是要警告我吗?我难道怕他吗?淮南不是浙西,也不是漠北。” 安小顺和来人身子都趴在地上,然后没有再听到安德忠有什么吩咐,两人谁也不敢动。 “大公子,他果然是想在窦县趁着山贼作乱求名。”安小顺颤声道,“我们让淮南道把他赶出去。” “已经落在腐肉上的乌鸦可不好驱散。”安德忠冷笑,“他要声名,我割了他的根就好了。” 根是什么? 安小顺抬起头。 安德忠道:“把梁振赶出京城。” 武鸦儿能有今天靠的是梁振,梁振是他最大的靠山。 安小顺称赞:“大公子英明,武鸦儿在窦县如此不过是为了上达天听。” 只不过天下太大了,天听不过来,也懒得听,皇帝年轻的时候对天下还好奇,听到一些能人异事还感兴趣。 “李奉安就是这样抓了机会。”安德忠哼了哼,“武鸦儿想做另一个李奉安,他生的太晚了。” 现在的天对天下事天下人都不感兴趣。 “如果没有梁振替武鸦儿进言,他就是白折腾,而且他这样做,我们浙西不好管,振武节度使周骏可是能吃了他。”安小顺也哼了哼,“周骏早就看他不顺眼,无奈梁振留下的部众太多护着武鸦儿,除掉梁振,周骏肯定感激大公子。” 安德忠不屑周骏的感激:“那边有父亲呢,最关键的是现在振武军可以乱,京城可以乱,浙西淮南这边不能引人注意,当然只是现在不能,等我们的事准备好了,我第一个去窦县,让它名扬天下,让它消失在大地上。” 安德忠将手里的刀摘下砍在红珊瑚上,咔吱斩下一段。 “给我做成珠串。”他将珊瑚段扔给安小顺。 安德忠喜欢是奇珍异宝,并不在意奇珍异宝是什么。 在地上跪着的安小顺这才敢站起来:“武少夫人的红珊瑚能够留在大公子身边,这是上天对她最好的恩赐。” 第十二章 旧城有新像 窦县境内境外的人马跑动了几次,李明楼得到了肯定的消息,浙西没有气势汹汹的兵马过来,光州府淮南道也没有兵马再来。 窦县县衙和军营的祝通反而接到了光州府淮南道的夸赞和勉励,还训斥其他闹了山贼的州县,让他们像窦县学习。 其他州县不情不愿的派人来看,看完了之后立刻把无所事事的流民逃荒的难民都送来了。 天气越来越冷,粥缸前排队的人也越来越多,弯弯曲曲似乎没有尽头。 主簿站在城门上看着这队伍有些气喘,他的视线再看向前方,暮色沉沉中有一大片建成以及正在建造的房屋,恍若又是一个城池。 确切说的确是城池。 在这些房屋的外,已经有城墙在建造了。 因为有人跑去县衙找武少夫人哭诉,说到这个,主簿认为都是那个向虬髯带起的不良风气。 向虬髯明明犯了错,却对武少夫人花言巧语,哄的武少夫人不怪罪他,反而赐他金银酒肉。 向虬髯拿着这些酒肉无所事事,每日召集一群人吃喝玩乐,把城里的风气都带坏了,再有新来的人念头不再是当民壮或者找工作,而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去向武少夫人讨换金银酒肉。 现在大家都知道有些事直接找武少夫人更快,武少夫人跟官府不一样,很好骗。 那个人就是这样,跑来跟武少夫人哭诉他们生活在城墙外,被窦县的民众视为外人。 “少夫人,我们家男人和两个儿子都去当民壮了,一个儿子已经穿上了兵服,跟着祝大将军巡查呢。”来人跪地用自己家乡的语言哭的抑扬顿挫,“我们是真心实意的做了窦县人。” 被人高呼哀求几声就撒酒撒粮的武少夫人,更是见不得人哭,立刻让元吉找主簿说要修个城墙,把这些新建的地方围起来,窦县变成内外城之分,大家就都是一样的了。 当然,武少夫人更不会为难官府:“只要主簿大人同意,钱我来出。” 真是长在内宅的妇人啊,这不是修自己家的墙头啊,修城墙历来是大工事,要调动无数的民夫,修一次城墙可以用百年,可不是一个人的财力能供给的。 武少夫人便又给他出了个内宅妇人的主意:“不用修真的城墙,高度能挡住人,土夯的结实一些,主要是让民众们知道现在大家都是窦县的人了。” 武少夫人这么好,主簿也不好再推辞,她已经允诺民众了,哪怕看在衙门的香茶好饭菜暖和的炭盆厚实的帘子坐垫的份上,也不能让她被人嘲骂。 大冬天里的城围子就热热闹闹的开始了,不缺民夫,且让新来的更多人找到了生计,米粥管饱干粮定量每五日一顿荤菜每六日一碗酒,让城围子以飞快的速度建起来。 主簿放眼看觉得生活了几十年的窦县不认得了。 爆竹声零散的从城外的新聚集地传来,主簿不由打个战栗,不是被爆竹惊吓的,是被眼前的形势惊吓的。 年节快到了,从山贼杀了知县到现在时间一眨眼过去了,主簿也突然回过神了。 他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这些百姓比山贼还可怕。 “他们聚集在这里,是因为吃喝。”主簿声音沙哑,“当民壮为了吃喝,哭着喊着当窦县人是因为吃喝,如果没有了吃喝呢?” 这些吃喝都是武少夫人供给的,但能供给多久?一个月两个三个月?纵然有金山银山,也撑不住万千张口,更何况这位武少夫人还是过路的神仙。 如果她走了呢? 窦县,可养不了这么多人。 当没了吃喝的时候,窦县会变成什么样? 身后窦县的官吏们一片寂然无声,只有衣衫在寒风中瑟瑟而抖。 山贼的威胁已经淡去,王知杜威的惨死已经遗忘,无措凌乱恐慌也归于平静,主簿终于醒过来了。 “去见武少夫人!”他颤声道。 一众官员呼啦啦回到县衙,武少夫人却没有在县衙。 “向虬髯请武少夫人去看比武了。” “向虬髯说大家都很羡慕他,有很多人自认比他厉害,要与他比试,向虬髯接了挑战,特来请武少夫人旁观。” “武少夫人同意了。” 县衙的差人们纷纷说,还有人不忘补充。 “武少夫人拉了一车珠宝。” 这个女人还有,窦县有这么多游侠儿了吗?主簿抖了抖身上的冷汗。 “大人,我们去把少夫人请回来。”有吏颤声道,“然后把她送走吧” “不。”主簿打断他,一辈子未曾转动过的头脑飞快的转动起来,“现在我们要留住她,不能放她走。” 她要走,就必须解决这些流民的麻烦,解决不了,她就是顶罪的羊。 这不是他忘恩负义,主簿攥紧了拳头说服自己,这些麻烦真是武少夫人带来的啊。 县衙里主簿等人的担忧惊惧,武少夫人并不知道,她正坐在窦县城东外的一处荒地上,看着面前的男人向一只开屏的孔雀一样转过身。 “少夫人,向虬髯要让您面上添金光。” 向虬髯穿着更漂亮的锦袍,绿色的锦缎,金线秀的花,这不是他用酒肉换来的,而是那些商人主动送给他的。 于是有人送来婢女服侍他华丽的衣袍。 他睡在一个客栈里,客栈给他最好的房间免费住。 还有七八个人围绕他身边,帮他推车割肉倒酒。 向虬髯走在大街上俨然是一个富家公子,这些都不用他花钱,他的酒肉减少是他请人吃喝,挂在腰里的宝刀上的宝石一颗也没有抠下来变卖,因为他是武少夫人的门客,大家都是自愿的。 这样好像他们也都成了武少夫人的人。 但也有很多人不这样想,而是想要像向虬髯这样真正成为武少夫人的人,或者干脆取代向虬髯。 随着向虬髯身边的随众越来越多,来找向虬髯的人也越来越多,客栈门外,酒宴正酣的野外,用或者倨傲或者挑衅或者雅等不一样的仪态表达同一个意思,跟向虬髯比试。 向虬髯是因为展示绝世功夫才被武少夫人请为门客,打败向虬髯他们自然就是更绝世的人才,武少夫人当然会用美酒宝刀来请他们。 骄傲的向虬髯并没有跟每一个来挑战的人打起来,虽然他是路上被人瞪一眼就会上去打一架。 向虬髯接下了每一个人的挑战,把这些人约到一起。 “我会与你们在武少夫人面前比试。”他倨傲的握着宝刀俯视每一个人,“让武少夫人看看我是值得她宝刀相赠的。” 第十三章 向虬髯的比武场 虽然这语气很让人想立刻就跟他打一架,但能够在武少夫人面前将向玲打趴下更有吸引力,所有的人都等待这一天。 消息传来有更多的人赶来,哪怕没有给向虬髯递挑战书,也准备到时候直接上去把向虬髯打趴下。 比武的场地定在了军营外不远的一处荒丘上,商人和民众聚集的地方是不允许他们这些人斗殴的。 因为在军营附近并没有修建房屋,商户也不允许来这里,这里被修整过,荒草简单的清除,凹凸不平的地面也简单的铺垫,坐在荒丘上一眼扫过,感觉四周都是平地,可列队可跑马可行军布阵,李明楼微微一笑。 “好啊。”她的视线收回,看向虬髯,声音有些不解,“只是这么多人,你一个人打岂不是吃亏?” 李明楼裹在厚重的外袍下,脸也藏在大大的斗篷里,还有一个寸步不离的男人撑着黑伞投下一片阴影,没有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这幅打扮总让人觉得是沧桑的老太婆。 但声音表露了她的年纪,是个小姑娘呢。 小姑娘在表达关心,向虬髯朗声笑,矮下身:“少夫人,比试不仅仅是一个个的对打,我向虬髯既然是绝世之才,便有无数的本事,我可以与他们比刀枪剑戟,比骑马射箭,比举重大力。” 他站起来将宝刀举起挥动。 “这些比试,都无人能胜过我。” 荒丘并不太大,又来了很多人,除了来和向虬髯打架的,窦县很多民众也都来了,这可是聚众打架啊,日常可看不到这些。 人很多但并不嘈杂混乱,大家都看着荒丘上的武少夫人,竖着耳朵听她和向虬髯说话,听到这向虬髯的豪言,大家顿时都鼓噪,有叫骂声还有兵器敲打代替叫骂,先前的安静一扫而光,那种对战的热烈气氛也掀了起来。 向虬髯才不在乎,将自己华丽的外袍脱下,露出的上身,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肌肉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烁着古铜的光芒,人群中响起女子们的笑叫。 向虬髯咚的跳进前方的平地上,有他自己认不清也记不住的随从将一张大弓抬过来,向虬髯轻松的抓住举在身前:“谁敢与我比射箭!” 蹭蹭蹭的四周蹦进来十几个人,年龄不等身材不等,衣着或者华丽或者褴褛,也学着向虬髯的样子把上衣脱了,这些都是游侠儿,不管相貌如何,练武的身材都很匀称好看,四周的喊声更大了,夜幕还没拉开,火把就都点了起来,将这边的场地照的白亮。 早有商人安排好了一切,十几个靶子竖起,还有人请来了军营里受伤的残兵做裁判,每人发十只箭,向虬髯一马当先,将箭射了出去,其他人也随之动作。 他们站着射箭,躺着射箭,骑着马射箭,蒙着眼射箭,翻着跟头射箭,五花八门各自拿出本事手段,不管什么动作,向虬髯都跟着做,将荒丘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喧闹。 半个窦县,包括新城的人似乎都聚集在这里了。 军营和民壮营也听到了这热闹,向虬髯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很多人都不来军营了。” “军营里又吃苦也得不到武少夫人赠与的珍宝。” 对珍宝的向往是人的本能,站在围栏后民壮们议论着,不时的响起你想去啊的质问,以及我是想去可是我没本事的坦然。 “能认识到自己没本事去不了,也是本事。” 泥瓦匠等一群军官也在后边看热闹,并没有斥责大家。 “不过我们也并不是就不如他们。” 这话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为什么?我们的确不如啊,打架肯定打不过。” 泥瓦匠队长道:“我们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一个,四十个一百个就可以,这是武少夫人说过的话,向虬髯也承认了。” 向虬髯的事已经传遍了,他怎么见到武少夫人,与武少夫人的对话一字一句也都传开了,民壮们都知道。 “这是以少胜多,算不得多荣耀吧。”有民壮喊道。 “战场对战生死之间,要的是胜利,难道你一个人遇到山贼的时候,还要与山贼讲公平吗?”有一个队长也立刻喊道。 那倒也是,民壮们点点头低声议论,生死之间可不论这个。 “还有,我认为我们比他们更厉害。”又一个队长说道。 咿?这个还有什么道理?大家收回了视线看过来。 “他们是为了他们自己荣耀,而我们是为了窦县的民众。”那队长挺胸仰头大声说道,“我们不是为了金银珍宝,武少夫人的赞誉而辛苦训练,是为了保护窦县的民众,我们愿意拿出的不是自己的功夫,而是我们的性命,这世上还有比舍命为他人更厉害的吗?” “没有!”民壮们忍不住高喊,浑身发麻眼睛发直。 他们原来从没想过自己原来这么厉害,再一想他们做的事的确是这样,至于为了吃粥吃肉喝酒舍不得离开的事都被忽略了。 队长们对大家摆摆手:“他们有他们的热闹,我们有我们的荣光,大家继续看热闹吧。” 民壮们便欢欢喜喜的继续看只能听到的热闹,比起先前情绪更轻松,还有人靠着听猜测现在比试的是什么,胜负又如何。 队长们完成了任务悄悄的退开了。 泥瓦匠走到一顶营帐附近时看到几个人影,他立刻认得是那几个偷吃老鼠的家伙,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偷吃老鼠,而是在列队走步,养伤几日缺了训练,走不好还是要受罚挨打,越来越落后在这民壮营就真的只能吃一日三餐粥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一日三餐粥饱腹已经不能满足大家了,当肚子吃饱了以后就想要点别的,比如穿上兵服,比如挂上甲长的腰牌,手下带着一群人来回跑,再比如当了旅帅跟着淮南道来的祝大将军去城外巡查,沿途民众纷纷高呼。 那几个人影身子一瘸一拐,但走的很认真,泥瓦匠想了想从一边绕开了没有去打扰,他并不嫉妒贤能,这几个民壮虽然粗鲁,但他能看得出来他们是真有本事,好好训练肯定会出头,当个甲长,尤其是那个叫大黑的已经当上甲长男人,泥瓦匠觉得他甚至能当个旅帅。 荒丘台下,篝火和火把照耀的如同白昼,五个几乎赤身男人凶狠的厮打在一起,忽的五个男人向外跌去,被他们围攻的向虬髯腰间只剩下一块遮羞布,抖动着肌肉站直身子发出虎啸。 四周响起了更大的呼啸,还有无数的绢丝绢花向台上抛去,这也是商人们准备好的。 向虬髯就披着这些绢丝绢花举着双手围着那战胜的五人转了一圈,然后向荒丘上坐着的李明楼跑去。 李明楼拿起酒杯伸出手递过来,向虬髯在她前方跪坐双手接过,抬手浇在自己头上。 荒丘下又是一阵欢呼。 老胡看的咽了口口水,拍武鸦儿:“大黑,这真是骄奢淫逸啊。” 武鸦儿在人群里抬着头看前方。 第十四章 不以输赢论成败 荒丘下的比斗很激烈,已经接连进行了射箭,兵器,举重,以及现在的多人混战。 这些比斗真刀真枪,一个个拼了命。 虽然武少夫人说点到为止不要伤人,这些人还是伤了不少,大多数是自伤,他们赤着身子,手中握着兵器,血在身上点缀,乱了发鬓的脸狰狞,火光的照耀下很是吓人。 但不知道是因为商人们不时的往台上扔丝绢绢花,还是每一次打完了向虬髯就冲向武少夫人,大肆开口索要奖赏,而武少夫人也会把金银珠宝赠给他,然后向虬髯就会捧着这些金银珠宝在荒丘下得意洋洋炫耀,引得观众们欢呼癫狂。 这气氛便怎么也不吓人了。 有很多输了的人掩面走了,也有些输了的坐在地上休息,可能太累了伤的太重一直没有离开,武少夫人也没有驱赶他们,让护卫给他们送去了止血的药粉和酒肉。 看到武少夫人如此待他们,自有很多凑趣的商人们也送来酒肉食物,还有新的衣衫,先前的被他们自己撕下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现在都光着身子呢。 从开始到现在数十人挑战向虬髯,向虬髯皆不败。 老胡看着台上如同大公鸡一般耀武扬威的年轻人:“这小子的确有几分本事,并非都是花花架子。” 武鸦儿对花花架子没有兴趣,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死,就根本分不出胜负,都是杂耍。 但这场面这气氛太诱人,老胡忍不住心痒痒:“大黑,你上去把这小子打趴下,然后就能到那武少夫人面前了。” 然后呢,接过她的一杯酒倒在自己头上? 武鸦儿看着坐在荒丘上的女子,四周的灯火明亮,她也始终隐没在黑暗中,四周散布护卫,距离都在五步外,她的身后有一个撑伞的护卫,但也阻止不了他一伸手。 他一伸手就能握住这个女人的脖子。 荒丘下向虬髯顶着一身酒水血水开始大喊还有谁不服,这一次迟迟没有人跳出来。 老胡伸手戳武鸦儿,武鸦儿站着没有动,握住了那女人的性命又如何,母亲的性命早已经被人握住,母亲的命如果不能保,握住其他一个人数十人的性命又有什么用。 如果母亲不在了,这些人命都不在他眼中。 只是现在母亲还在,母亲还在一天,他就不能不管不顾,被握住脖子的是他。 武鸦儿收回视线转身向外挤去,老胡还没发现,看到始终没有人应答挑战,一心急拍武鸦儿,拍的旁人大叫痛。 向虬髯三声高问后再无人迎战,他转身又跑向李明楼:“武少夫人,向某不负您宝刀相赠。” 四周的民众一起跟着欢呼,今晚看到的这场畅快淋漓的比试,让他们也认为向虬髯的价值不低于宝刀美酒鲜肉。 李明楼拿起身边的珍宝扔给他,向虬髯便坐在她脚边将珠宝都盖在身上发出大笑。 李明楼又看向荒丘下:“我想见几位壮士。” 在荒丘下歇息了半日,此事已经结束没有理由不再离开的十几个人闻言有些惊讶不解。 李明楼已经喊出了人名。 “齐谢阳,你的御马箭术仅次于向虬髯。” “梁谷,你力大无穷,是第一个举起重石,如不是为避开旁人失手砸到,也不会那么早就放下重石。” “王启,向虬髯肩头这一剑是你刺中的,多谢你记着点到为止没有伤他,但这也束缚了你的快剑。” 听着李明楼的话,那十几人从惊讶道震惊再到激动,还有人眼圈都红了。 武少夫人没有把他们当杂耍。 武少夫人也没有只看向虬髯。 武少夫人竟然看得懂他们的身手,显露的和暗藏的。 被念到名字的没有犹豫来到这边,李明楼让人拿出珍宝非常干脆利索的问:“你们可愿意护我平安?” 十几个人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间都没有反应,并没有像向虬髯那样立刻狮子大开口索要宝刀美酒美人。 他们是战败者啊。 为什么要收下战败者? “战败后,你们没有立刻离开。”李明楼说道。 这话让这些人顿时羞红了脸,就要跳起来将手中的珍宝砸在地上。 “少夫人是怜悯我们吗?”一个男人喊道,“我等游侠虽然官府民众都不喜,但并不需要施舍活命。” “战败之后你们没有立刻离开,是你们败不馁。”李明楼道,“你们是真心真意来挑战,比的起也输的起,能输的起的人有时候比能胜的人更厉害。” 还能这样说?这些人虽然还红着脸但不能发脾气了。 “少夫人,我们比不过向虬髯,少夫人要我们无用。”一个男人木然道。 李明楼声音里有笑意,向虬髯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到李明楼说出了那句熟悉的话:“你们一个人比不过向虬髯,两个人一起呢?三个四个十几个一起呢?” 向虬髯跳起来:“这不合规矩!这又不是行军打仗,也不是在军营,不能这样算。” 李明楼不理会他,道:“我请你们虽然不是为了行军打仗,但是是为了保护我自己平安啊,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难道对方来的高手,你们要一个一个跟他打吗?我可不管你们什么规矩,我只要活着,你们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你们输给了向虬髯是因为所短,但我要用你们的所长,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什么不对,民众们发出欢呼声,武少夫人就是这么仁慈可亲的人,她从来看不到别人的错,只看到别人的好和难处。 十几个人也不好说话了,李明楼又起身对他们施礼:“请诸位助我。” 道理说了,礼节有了,珍宝也给了,再推辞他们就不是洒脱不羁的游侠儿,就成了沽名钓誉的酸儒了,十几人纷纷将珍宝举起来。 李明楼很高兴,于是老习惯请今日在场的见证的人们一同饮酒吃肉,早就准备好的商人们将自己的酒水美食纷纷拿出来卖给武少夫人,于是荒丘上下一片欢乐。 刚成为武少夫人门客的游侠儿们被民众们邀请,向虬髯则独霸在李明楼这边。 “向公子,你何必如此辛苦。”李明楼说道,看着背对自己而立的年轻人。 火光照耀绢丝下的年轻身体上已经伤痕遍布,血迹在结实的上龟裂。 他一个人战了几十人,虽然不是车轮一般相搏杀的对战,但不管形势怎么变每一场他都参加了,而且拼尽了全力胜了。 胜利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向虬髯回头,俊美的脸上灿烂一笑:“少夫人赠我宝刀,我便让少夫人脸上有光,让天下的豪杰们都来投奔。” 他日日在城中招摇,何尝不是为了吸引更多游侠儿的奔来。 李明楼道:“你做事真是努力啊。” 向虬髯道:“做事当然要努力,活着都要努力。” 李明楼垂目,是吧,她那一世从没努力过,白活了一场,那今世要好好的努力,噗通一声,原来是向虬髯跌倒在前方。 方二上前看了看:“没力气了,昏睡过去倒也好。” 荒丘上下一片欢乐,有醉倒的睡到的混杂在一起也没什么奇怪,李明楼越过这欢乐看向更远处,夜色里隐约可见起伏的围墙。 武鸦儿将手搭上围墙,围墙并不高大,恰好能遮挡人的头顶,他伸手抠了一块,土泥草混杂,他再抬手一撑,脚下离地大概踮起一张木凳的高度,视野就立刻开阔了。 武鸦儿一手搭在土围墙上,一脚踩在墙面上,另一只手向后一扬,做出了拉弓射箭的姿势。 这可不是什么让百姓安心的城墙,这是能防能攻的守城围挡。 蹲下身子能避开外边的万箭齐发,踩上垫石就能够对外万箭齐发。 “它是不是很不错?” 有女声忽的在另一边问。 武鸦儿汗毛倒竖。 第十五章 识别的与不识 夜色已经浓浓,这里不是民众聚集地,也不允许商户在此经商,更远处军营作息有定,除了另一边荒丘有歌声喧闹随风传来,四周一片安静。 他能察觉到枯草下有虫子爬过,察觉到远处来来去去的欢闹的人群脚步声的方向,为什么察觉不到这里有人? 几乎是这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他的念头闪过,脚在围墙上一踩,人如流星一般滑了出去,消失在黑暗里。 在他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少夫人。”方二滑过来,将李明楼护在身后,“什么人?” 李明楼让他留在荒丘安置一下,自己随意先走开了,他急忙跟来,李明楼已经来围墙这边了。 虽然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都警惕的巡逻着四周,但还是疏漏了,这里竟然有人。 李明楼看着已经消失在视线里的人影:“我吓到他了。” 虽然现在她的身体不再有烂疮,白天出来也不会有灼痛,晚上在室内甚至能解下束缚遮挡,但还是有些地方跟正常人不一样,比如对死物的感觉很灵敏,在黑暗中视力很好,以及在黑暗里她自己也像个死物。 所以适才她站在这里就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那个人完全没有发现。 原本她不打算出声,看到他做出了拉弓射箭的,很显然是明白这个围墙真正的作用。 “我去查他是什么人。”方二听到这里立刻警惕。 一般的民众可不会注意也不会认出这个,最近游侠儿增多,这些人好武犯禁,以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为傲,说不定会被安德忠收买。 李明楼摆手制止方二,不管是安德忠的人手还是其他人,她并不在意,她做的这些事都摆在青天白日下,藏不住也不怕人看。 李明楼再审视了一刻围墙,听着荒丘那边歌舞奏乐声越发的热闹。 “少夫人,还要过去看看吗?”方二问。 李明楼笑了笑:“让他们自在尽欢吧。” 方二应声是带着护卫们拥簇着李明楼消失在夜色里。 武鸦儿在夜色里停下狂奔,身后只有老胡气喘吁吁跟来,并无其他人。 “你跑什么!”老胡抓住他,喘气,看他看向自己后方,也跟着向后看,“有鬼追你吗?” 比鬼还可怕。 武鸦儿道:“我见到她了。” 适才虽然惊吓,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他当然认得这个声音,这是那个女人。 他听过她说话的声音,牢记在心,过耳不忘。 “谁?”老胡没反应过来。 “武少夫人。”武鸦儿道,伸手一指,“在围墙那边,那个围墙不是围墙,是用来御敌的箭垛子,我看” 他的话题转到了围墙,老胡听的有些懵,伸手按住他的胳膊:“等一下,你见到武少夫人?你县衙里的那个媳妇?” 武鸦儿放下胳膊嗯了声。 “怎么回事?”老胡围着他转一圈,“你怎么见到她?她怎么去那里了?她发现你了?她认出你了?你和她说了什么” 武鸦儿打断他的追问:“你问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老胡问。 “她身怀绝技,深不可测。”武鸦儿道。 老胡震惊,怎么可能。 “我武鸦儿从十五岁起,不管是人还是狼,在我四周都无可遁形。”武鸦儿看着老胡,“她能。” 直到她说话,他才发现她。 武鸦儿做参照,老胡就明白了,不再震惊而是沉默。 “那她不是雀儿。”他说道,“现在怎么办。” 武鸦儿道:“我们离开这里。” 老胡再次惊讶,确认了那个女人是假的而且极其厉害,不想办法怎么救出他的娘,反而要走? 武鸦儿可不是会被吓破胆的人。 “我的生路不在这里。”武鸦儿道,“我要去别的地方寻找,他们要用我的身份,我的身份越可用越厉害,我娘才越安全,我如果在这里或者投到他们面前,那就真把我们母子的性命就交给别人了。” 老胡点头:“不过,去哪里找呢?” 武鸦儿并不是无所不能,夜色里眼中闪过一丝苦涩:“我也不知道。”但这并不会影响他的行动,“我们先离开这里。” 老胡再无询问,二人一前一后在夜色里奔去。 李明楼回到了衙门,屋子里灯火还亮着,妇人坐在椅子上看金桔踢毽子。 “怎么还没睡?”李明楼问。 “夫人要等少夫人你回来。”金桔将毽子翻腾几下用手接住。 李明楼伸手拉住妇人:“我出去吃饭了,回来晚了,我们现在去歇息吧。” 妇人含笑应声好,乖乖的跟着李明楼向卧房去,金桔在后叉腰思索:“她到底是认雀儿这个名字呢?还是认大小姐这个人?” 一夜无话,一夜好眠,但天不亮的时候,李明楼就被元吉叫醒了。 “民壮营里跑了五个人。”元吉说道。 不管军营还是民壮营都有来有去,只是来的报名走的也主动报备,这样偷偷跑掉的从未有过。 “天快亮时发现的,已经寻找查问,没有任何消息。”元吉道,神情沉沉,“就好像凭空消失。” 这就厉害了,窦县看起来广开城门人人可以自由进出,但其实关卡严密,能不留一丝痕迹的离开,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这是他们登录的信息。”元吉递过来一张册子。 李明楼摇头没有接:“这些信息肯定是假的,没有必要看了,不过” 不过什么?元吉看着她。 不过她可能见过这个跑掉的其中一人,李明楼想到昨晚围墙前那个身影,在夜色里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灵敏的像一头矫捷的花豹。 是因为被自己发现了异常,所以当机立断的跑了? 李明楼笑了笑,看来真是吓到他了。 元吉看到李明楼嘴角的笑,更加不解了,小姐这是高兴吗? 李明楼将昨晚的事告诉他。 “这个人必然是明白我们在屯兵备战了。”元吉神情更加肃重,“这消息传出去,淮南光州府甚至窦县都不会再留我们。” 帮忙训练民壮可以,练兵可是官府大忌,别说官府大忌,民众们也会恐慌,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处处事事让窦县县衙出面,事事都是借口剿匪。 李明楼要说什么,门外方二疾步进来,不管不顾的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韩旭没有回老家探母。”他捏着一张窄窄的便签,“他往淮南来了。” 李明楼酥麻从脚直冲到头顶。 它来了。 第十六章 轻重有分 太原府爆竹声声,繁华的街市上彩旗彩楼遍布,十辆马车咯吱咯吱厚重的碾压过街道,来到悬挂着李宅的门庭前。 李奉景穿着皮裘站在廊下看着马车掀开厚厚的毡布。 “四老爷,这是大都督给大小姐和大姑爷的。”押送的管事搓着脸上的风霜,递上一本册子,又拿出一本,“这些是大都督给四老爷的。” 李奉景笑的矜持:“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 管事笑的恭敬:“四老爷在这里照顾大小姐辛苦了。” 李奉景没有再客套,四老爷现在不会见到点东西就诚惶诚恐,点头接过唤院子里侍立的人:“安排大家歇息。” 院子里的下人齐声应是,拥簇着剑南道的来人们退下。 李奉景将一本厚一本薄的账册仍在桌子上,室内太热开了半扇窗,可以看到院子里马车正在被卸下。 李奉景从家带来的随从斟好了茶,姜管事伸过来端走。 “四老爷,您亲自点点吗?”姜管事将茶递给李奉景问。 因为有共同的秘密,一路走来剑南道来的送嫁姜管事已经成了李奉景信赖的人。 李奉景摇头:“没必要。”只看着桌上的账册,厚的那本。 “那现在给大小姐和大姑爷送去?”姜管事问。 李奉景手指轻轻的捻过一页两页三页四页手指又停下放下一页两页,几番斟酌终于落定,啪的一声账册打开,指着翻开账册的一半:“将这些给大小姐大姑爷送去。”又指着另一半,“其他的先留在这里,我替大小姐先保管。” 项家那位不是真的大小姐,大小姐的东西留在这里保管也合情合理,毕竟这里是剑南道李氏的宅院。 听他这样说,从剑南道来的姜管事没有丝毫的反对:“我这就给大小姐送去。” 院子里一阵热闹,姜管事带着两辆马车离开。 随从伸手:“四老爷,小的去把咱们的入库吧。” 李奉景矜持的点头,随从欢天喜地的将桌上的账册拿在手中,他现在虽然没有家里的大管家权力大,但经手的银钱可比大管家多得多。 “四老爷,年货已经送去剑南道和江陵府了,马上要过十五,太原府好玩的物件挑一挑给大都督和老夫人送去?”他又提议。 李奉景浑不在意的嗯了声:“你先挑好了,我可没空见那些杂七杂八的人。” 李四老爷可是矜贵的很,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入眼的。 随从响亮的应声是,门外有随从探头拿着几张帖子:“四老爷,有太原府汪家,隆盛行大掌柜,还有府衙黄推官的请您赏梅。” 李奉景懒懒的看了眼窗外:“这梅下雪时赏着才有意趣,现在有什么可赏的,告诉他们等下雪了,我设宴请他们。” 李奉景的门前进进出出很是热闹,从李宅出去的马车到了项家也热热闹闹穿过项家大宅来到一座单独的院落前。 院落上有摘星二字。 这是在得知李明楼要嫁过来后,项老太爷特意命给李明楼整理出来的宅院,项家是太原府百年世家,百年传下的宅院古朴沧桑,也因为百年绵延子孙众多住所有些窄小,给李明楼的宅院则占据了半个花园,很是阔朗,站在亭楼上可以看到古树山石,冬日里别有风味。 李明琪穿着小袄坐在窗边没有看景,而是看念儿递来的账册。 “小姐,东西还在院子里,您要去查看再入库吗?”念儿欢喜说道,“我们的库房能被填满呢。” 原本早就该填满了,可惜半路丢了嫁妆,现在终于又有东西送来了,念儿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填满了,沉甸甸的舒坦。 李明琪没有再遮面,暖意浓浓的室内让她面色红润,小鼻头拧着哼了声:“填什么满,送过来的东西差多了呢。”将账册啪的合上,“我这个四叔真是不会做长辈。” 念儿心窍一点通明白了:“四老爷竟然给大小姐的东西扣下了!他可真是大胆。” 不过大胆说完又心虚。 “就是仗着我们不是真的大小姐。” 所以不是真的大小姐她们又能怎么办,东西少点就少点吧,这些也是她们从没有过的了。 李明琪伸手戳没出息的丫头额头:“我不是真的大小姐,所以他该仗着我,现在不是在路上了,我已经被太原府的人见过,进了项家的大门,拜过了项家的祖先,他这个当长辈的,难道不知道什么轻重吗?” 念儿只听懂一句话,四老爷现在仗着她们,她们不用怕四老爷了? 那要怎么做? 李明琪将账册拍她怀里:“去,告诉四叔,我现在已经是项家的媳妇,家里送来的东西还是不要放在李宅,免得一家人显得生分。” 念儿怔怔,可以吗? 李明琪对她眨眼:“你去试试就知道了,看四叔他敢不敢不给。” 念儿抱着账册跃跃欲试,门外有丫头喊:“姑爷过来了。” 李明琪忙起身,粉面含笑看向门口,门帘掀起项南走进来。 他们已经成亲,但因为李明楼年幼以及有孝在身,三年以后再圆房,所以二人并没住在一起,不过项南会偶尔过来。 “今天天很冷,快要下雪了吧。”李明琪说道,吩咐念儿,“把明玉刚送来的茶煮一杯。” 念儿抱着账册应声是退下去。 项南看着窗前倚着桌子站着的女孩子,粉面红袄石榴裙,桌角摆着的水仙盛开,浓艳清丽相映。 她看起来很高兴。 “你一点也不生气?”项南坐下来问。 项南来的次数不多,说话更不多,说的也只是天气吃喝,这还是第一次问人心,所以是人心都是时日相处来的,李明琪微蹙眉头不解:“为什么生气?” 项南道:“你离开家来到这里,代替别人” 李明琪梨涡浅笑:“项公子,那不是别人,是我姐姐呀。” “这是成亲,不是别的事。”项南问,“你自己想来吗?除了为了你姐姐,为了李家,你自己呢?怎么想?” 李明琪歪头想了想,小姑娘柔弱又迷茫:“没有李家,也就没有我啊。” 是个养在深闺的傻姑娘,项南轻叹一口气,她又懂什么,不是谁都可以像李明楼那样跋扈。 “你高兴就好。”他说道,起身告辞。 李明琪并没有挽留,含笑送出去,念儿捧着茶走到廊下很是可惜:“项公子又没有喝口茶。” 李明琪端起茶浅口小饮:“不急啊,喝茶又不在这一时。” 有一辈子呢。 “项公子与小姐说了什么?”念儿好奇问。 李明琪嘻嘻一笑:“他在可怜我呢。” 当女人真好,柔弱可怜又无助,离开了男人可怎么活。 太原府的年礼先到了剑南道,再然后送去南夷,项云驻守在这里。 太原府项家的年礼家信都摆在屋子里,项云只捡了妻子做的鞋子穿上,并没有看家里的来信,只问:“李明楼可有下落?李明玉到了哪里?” 随从心里叹口气,大都督去京城,竟然没有让项云陪同,甚至也没有召回到剑南道,真是让人意外。 “明楼小姐依旧没有下落,明玉小公子现在还在全州酿酒,为了寻找大小姐,严将军打算要再派出一团兵马。”他将消息一一说来。 项云抚着桌角:“这派出的兵马依旧与我们陇右无关是吧?” 随从低头应声是。 他们陇右兵马好像已经被遗忘了。 “死人才会被遗忘。”项云说,他站起身来,“我还没死。” 那么只能别人去死了。 第十七章 镇守府衙的严茂 临近年关的剑南道热闹气氛中有些紧张。 这是没有大都督的第一年。 先任大都督李奉安过世不在了,次任大都督李明玉进京面圣去了,这是剑南道能不能平稳过度的关键一年。 剑南道都督府衙的大厅里灯火通明,严茂坐在案前翻看着书,从白天到黑夜他都坐在这里,就好像不吃不喝的木头人一般。 自从李奉安过世后,他手里握着的不再是刀剑,身下也不再是骏马,坐在木头椅子上,握着轻飘飘的笔,指挥的不再仅仅是剑南道的兵马,还有整个剑南道的运转。 一个木头人,手中握着千丝万线,精巧灵敏没有半分缠乱。 李敏坐在对面,用纤细的手指灵巧从盘子里捏着瓜子,盯着严茂的粗手指:“当初大都督考验我们几个,给你的评语竟然是细巧,我当时气的跳脚,你哪有我细巧?” 他将手伸到严茂鼻子下。 严茂的视线穿过他的手,稳稳的运笔如飞。 李敏只能收回自己端详这双美丽的手:“不过现在我是明白了,大都督真的没有说错,现在掌管剑南道这么细巧的事,只有你能做的来,换做我,我是会疯的。” 严茂抬头看他一眼:“真换做你,你不会疯的,你没有疯的时间和机会。” 千金重担压在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不被压垮不能放下担子,哪有力气和时间去发疯,他严茂是如此,换做李敏,哪怕是内宅的女人桂花也会是如此。 李敏想了想,还可能真是这样,但又旋即摇头,呸呸几声,他才要这样想! “元吉跟着大小姐呢,桂花跟着小公子,剑南道有你,我还是继续陪着李三老爷。”他说道,“你有事也别找我,去找林芢,他天天躲在屋子里享清闲。” 严茂并不在意李敏的插科打诨,笑了笑:“其实不难,大都督定下了这么多规矩,大家只要按照规矩做事就可以,就算没有我,只要规矩在剑南道就能稳稳的运转,我们最大的担忧是没有规矩。” 李奉安一死,他们都是附众,剑南道是朝廷的,新来的大都督有权利毁掉一切,他们无力阻止。 现在好了。 李明玉已经拿到了旌节,还有大小姐 “大小姐说天下要大乱可靠吗?听起来很吓人呢。”李敏说道,说吓人,但他没有害怕的样子,声音也没有放低,对着灯看指甲,好像磕掉一块,眉头都皱起来,这才是吓人的事呢。 严茂虽然是兵家出身,作战无数,但天下大乱对他来说也是很陌生的事,大夏朝繁盛太久了,久的大家都忘记了什么叫乱世。 乱世就是到处是征战,世道崩坏,朝不保夕,人们的念头不再是吃饱穿暖娶妻生子,读书科举立业,而是活着。 活着不是希望,不是人活着的意义,只是动物的本能,人就变的跟牛马猪羊狗一样。 乱世就是没有希望。 繁盛的大夏要变成这样了吗? 这的确是可怕的事。 “我不知道这件事可靠不可靠。”严茂道,“但大小姐做事很可靠,她的一举一动虽然大胆荒唐,但其实都有规有矩,隐秘又稳妥,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没有安康山造反,不管是大小姐留在窦县,还是寻找嫁妆派军,大都督率兵过境留驻,都是有合理理由的,如果真有造反。” 他看了眼李敏没有再说。 如果真有造反,那他们剑南道可就撒了大能捞大鱼了。 李敏满意的吹了吹指甲:“大小姐果然仙人之姿不凡。” 提到大小姐,严茂严肃的脸上也浮现笑:“大小姐比我们预料的厉害。” 他们对这两个姐弟并没有太多交集,没有人会想到李奉安会死的这样突然,李明楼身为女儿,被李奉安养的像仙人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仙人当然有不凡之处,她只是不食人间烟火,如果她要踏入人间,自然会显出厉害。”李敏声音拉长如吟诗唱词,来了兴致坐直身子,“我应该找人来为大小姐作诗。” 这是闲人的乐趣,严茂不反对也不理会,运笔如飞,将剑南道里外远近的兵马人一一调配。 烛火摇曳,有脚步声急来,一个兵卫进来俯首:“项都督来了。” 严茂和李敏有些惊讶,按照李明楼来信的吩咐,项云和陇右兵马被安排去镇守南夷,虽然严茂觉得这时候项云可以有更重要的事安排,但还是听从命令。 项云对于安排更没有任何意见,调动了全部陇右兵马去往南夷,项云刚柔并济将南夷安抚的很成功,信报说经历过叛乱的南夷已经恢复先前了。 虽然对于剑南道的很多人来说,南夷继续混乱没有什么干系,甚至趁机将其彻底清除也无不可,李奉安可是因为夷人作乱才死的,虽然已经捉拿了凶手,诛杀了叛乱主谋的夷人大族,但这恨意始终未消。 李敏行前给项云建议把南夷搞乱,被项云拒绝了:“不要胡闹,现在南夷乱,对大都督没有好处,南夷安稳更能彰显大都督威仪。” 大都督当然是说李明玉,李明玉是个娃娃节度使,现在天下为此喧哗,在天下人熟悉以及接受娃娃节度使这个事实之前,剑南道当然平稳最好。 李敏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撇嘴:“项云太老实了。” 老实的项云将南夷安抚的很好,虽然这并不是多大的事,他还是认真的去做,做的很好,好到大家都忘了南夷。 没有请示和任何消息项云怎么突然来了? 项云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应该是有极其重要的事。 严茂站起身来相迎,项云披着一身风霜疾步进来:“抓到了平家遗孤,是平成周的长孙。” 平氏是夷人大族,先前的叛乱就是他们主导的,平叛之后平氏被合族抄斩,但还是有一个平家子孙逃了出去。 这个漏之鱼已经掀不起风浪,严茂神情冷冷:“平氏合族伏诛,没有遗孤了。” 这种事他们也早就达成了共识,项云完全不用为此跑一趟。 李敏笑道:“项大人还疾奔潜行而来,这平氏遗孤死了也极有面子了。” 他的脸上在笑,柳眉微微蹙起。 一个人直到离开了某地,剑南道才知道,这跟来人是敌是友无关,这件事本身很危险。 有环节有问题了?他应该去查一查。 项云回答了他的疑问:“我从那平氏长孙口中得到一个消息。” 所以不是平氏遗孤让他这样漏夜潜行而来。 严茂和李敏都看着项云:“什么消息?” 项云道:“平氏叛乱与安康山有关。” 第十八章 奈何身后有刀 李奉耀似乎听到了马蹄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外边天色蒙蒙亮。 这也没有必要再睡了,李奉耀喊随从,随从进来伺候他穿衣,又悄悄的报告半夜府衙有兵马进出。 虽然他不能随意进出府衙,但并不能阻止他派人盯着府衙,尤其是现在李明玉没在剑南道。 李奉耀很是愤愤,李明玉去京城面圣就该他陪着去,结果让那个内宅的妇人去了,说剑南道离不开人,作为长辈他应该留下。 他留下来了,结果府衙还是不让他进,还被那个严茂把持着。 “就是需要三老爷盯着他。”李敏对他解释。 好,他就狠狠盯着这个严茂。 所以不是他做梦是真的有兵马动,李奉耀立刻要去府衙问严茂,刚走出院子里李敏就跑过来了。 “你来的正好。”他喊道。 李敏也同时开口:“三老爷我正找你,刚接到家里的消息。” 李奉耀道:“昨夜有兵马出入府衙,是不是严茂在调兵?明玉没有在,他怎能随意调兵?” 李敏道:“二老爷让人来请三老爷过年回去,老夫人说让明海少爷来这里帮忙。” 李奉耀大怒:“贪吃的脸面都不要了,明海一个孩子能帮什么忙!我去给母亲写信。” 李敏点头:“我去衙门查看严茂在做什么。” 二人一碰面三言两语又各自调头就走干脆利索痛快没有半句废话啰嗦,他们的配合越来越融洽了,李奉耀对此很满意。 这就是他的目标,将剑南道的下人们都调教成这样。 李奉耀退回屋子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李老夫人写信,让她不要被身边的儿子裹挟,剑南道可不是容易的地方,他好容易才在这里打开局面,如果此时离开就前功尽弃了,更何况现在她的女儿明琪在太原府,太原府与剑南道都要瞒着,他必须在这里盯着保证不出事。 明海当然可以来,只是要再等等,等李明玉从京城回来,节度使的位置彻底稳了,到时候再来正好可以在李明玉身边做事,兄弟相伴其利断金嘛。 李奉耀奋笔疾书顾不得其他事。 李敏坐在衙门里并没有轻松,盘子里的瓜子安静的摆放,他手拄着下颌一脸忧色,夷人叛乱竟然跟安康山有关啊,安康山什么时候把手伸到了西南?那那个刺客会不会是安康山安排的?大小姐真说对了,安康山要造反啊。 涉及这样的大事,因为不知道南夷是不是还有安康山的人潜伏,项云也不敢带这个平氏长孙来剑南道,只能趁着夜色疾驰潜行来,严茂也趁着夜色带着兵马向南夷去。 还好还好,在安康山没有造反之前发现了这个隐患,如不然大小姐在外抢占地盘,他们在内反而丢了家门。 李敏重新欢悦起来,伸手捏起瓜子,咔吱一声在安静的厅内响起,但为什么他还是眉心忧愁? 李敏伸手按住眉头,总觉得不安,因为大小姐说的乱世会成真吧。 李敏捏住一颗瓜子再次咔吱一声咬开。 夜色蒙蒙降下来时,换了两匹马疾行的严茂项云进入了南夷境内。 “只怕连大都督都没想到,安康山竟然染指了南夷。”严茂与项云并骑低声说道,“而且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安康山在东北贪权吞兵被告可以定罪是飞扬跋扈,但操纵南夷叛乱那就真的是其心有异的铁证了。 也许大都督临终前察觉了安康山的异心,提醒了大小姐,所以大小姐才会有如此动作? “南夷平叛后我来此探查多时,没想到平氏的长孙竟然还藏在这里。”他又自责,“如果不是云兄你在这里明察秋毫” “也不是我明察秋毫,是平氏贼心不死胆大包天潜回这里,否则我也发现不了。”项云不以为功,反而更加肃重,“审问平氏遗贼,他只说是听到李明玉成了节度使,想着娃娃节度使剑南道不敢再生乱,所以才想潜回来,这里或许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我怀疑平氏敢如此做,必然是有万全之策。” 严茂点头赞同:“待我审来。” 马蹄得得,进入一片浓林,剑南道西南多密林,南夷尤其多,前方的官兵点燃了驱散蛇虫解瘴气的药火把。 火把如长龙,但在密林中却如同萤虫点点。 “这件事我最担心的是明玉。”项云轻叹,“如果安康山对我剑南道已经动了心,明玉去京城会很危险。” 京城是皇帝的天下,安康山是皇帝的宠臣,如果他要做什么,剑南道鞭长莫及。 这一次严茂没有赞同,迟疑一下:“不用担心,明玉不去京城。” 项云手攥紧了缰绳,声音微微惊讶:“公子不去京城?” 人人都知道李明玉要进京谢恩,且已经出发,还在路途中为皇帝酿酒。 严茂有些后悔,大小姐叮嘱这件事不能告诉其他人,只是项云查出南夷与安康山有牵连,一时脱口说出来,怎么解释? “出了这种事我安排人把他叫回来。”他说道,“或者路途上停下,公子年幼生病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他先前话的意思是李明玉不是不去京城,而是他打算让李明玉不去京城。 项云心里笑了笑,又有些怅然,他多久没有被人当孩子哄骗了,面上并无显露,没有再追问,也没有立刻就赞同,眉头皱起反对:“这样不妥,朝廷有心人会以此攻击明玉,夺他节度使。” 反对才是真正的相信,严茂心里松口气:“只要明玉人不在京城控制中,就有机会反驳。”抬手拍了拍项云的肩头,“我们过后再商议,先看平氏这边还藏有什么秘密。” 他的话音落,前方传来尖利的呼啸,有箭雨破空。 莹虫火光瞬时闪亮变幻,将严茂前后左右大阵笼罩。 埋伏?火光映照下严茂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惊讶,当然也没有不屑,每一个敌人都值得尊重,对他们的尊重就是毫不留情的杀了他们。 箭雨没有扑过来,在半空中如同撞上铁壁跌落,前方传来喊声:“是项大人吗?” 同时火光亮起,有陇右的旗帜摇晃。 原来是自己人,两处火光交汇在一起。 “大人,有人来救平氏。”不待项云询问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密林且出手攻击,为首的将官就下马急急解释,“他们没有得手,我们追杀到此处,以为是敌人同党来接应。” 果然有同党,项云面色微变,当然不是怕同党汹汹:“可有活口逃走?” 将官俯身:“没有,全部斩杀。”他伸手向后指,“没有人迈出这片密林。” 马蹄铠甲哗啦火光烈烈,严茂越过兵马走到前方,看着这片经过激战的空地,兵器散落,鲜血渗透到黑土中,有残破的肢体散落在死尸中。 死尸不太多,但死状很惨烈。 能逃到这里的都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也是战斗最凶残的。 “大人。”将官跑到中间,指着其中一具面向下,半个脖颈被砍下来的尸首,“此人是首犯。” 项云迈步向前,严茂没有动,看着项云疾步走向那尸首,忽的将手中的刀甩了过去,长刀破空撕开了夜风,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啸,项云回头,刀光映照他的脸上有些惊讶,但人没有丝毫的动作,看着长刀飞来,划过头顶 惨叫从后边响起,一个断了一条腿的尸首在血水中弹起,原本闭目的双眼睁开,伸手握住插在胸口的长刀,发出嗬嗬两声旋即跌回去,这一次是真死尸了,双眼瞪圆。 严茂大步越过项云,走到尸首前。 将官在一旁哗啦抽出刀:“重查尸首。” 官兵们齐声应是,向场中散布将手中的兵器刺入已经死去的死尸上。 严茂握住刀,俯视面前的尸首,神情怅然又冷笑:“又是这种把戏” 死士甘愿被杀,留着一口气,待人来查看便趁机杀人,李奉安就是死在这种把戏下,一辈子跨过大风大浪大战,最终倒在阴沟小人手里,让人扼腕。 身后项云走近,伴着一声叹息:“是啊,竟然又是这种把戏,但这种把戏也最有用。” 大都督的死!原来如此!严茂遍体生寒,寒意凝聚在他的脖颈。 一把短剑从后方而来。 严茂一把长刀马上杀敌,一面帅旗定四方,刀和旗面对千军万马向前,从未有过敌手,可是,世上有谁能敌过身后来的剑呢? 噗嗤一声,并不尖利的闪着绿光的短剑刺穿了他的咽喉,鲜血喷了出来,如雨而落,淹没了脚下爆瞪双眼死尸的脸。 第十九章 几人死而能瞑目 死尸的眼很少自己闭上。 大多数人都是死不瞑目的,不管他得到了金钱地位美人还是子孙后代的保障,都不能算是达成了心愿。 不死,是人最大的心愿。 北地窗外纷飞的大雪被夜色吞没,室内明亮的灯火映照着地上凝固的血,滚落在一旁的头颅眼中的恐惧和不甘还在闪烁。 “赵大人真是贪心啊。”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过来抚上死尸的双眼,“大都督都答应你这么多要求了,你还是合不上眼。” 他的手离开,头颅上的眼终于合上。 旁边跪坐着的一个青衣小仆便爬过来:“请让我给大人收尸吧。” 屋子里站着的三个身材彪悍的男人似乎这时才看到他。 青衣小仆年纪不到二十岁,脸上刚褪去青涩,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杀人,死的还是自己的主人,声音都在颤抖,身子也在发抖,但他说的话让大家很意外。 “你还要为他收尸?你自身也难保了,你就算收了尸,你死后难道还能让我们将你们好好安葬吗?”一个红脸男人笑道。 青衣小仆颤抖:“老爷是小的家主,小的既然死在老爷身后,应当给老爷收尸,至于我死后尸首如何,并不要紧,小的该做的事做到了,死而无憾。” 上首一架金子做的孔雀屏风前坐着一座肉山,听到这里山动了动,点缀在孔雀羽毛上的宝石随之而颤,五彩光芒闪烁。 肉山睁开眼,露出一双小而精的眼。 这便是范阳节度使安康山。 他似乎才睡醒,带着浓浓鼻音:“赵琳这种软骨头,竟然有一个忠义仆从。” 青衣小仆跪坐在地上:“哪里敢称忠义,小的不能阻止老爷被安都督收买,辜负皇帝监察之命,也无力将安都督的不臣之心送出去,警示朝廷防备,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聊以安慰罢了。” 安康山笑了:“溧阳赵氏忠义的名号竟然在一个小厮身上呈现出来,不错不错,赵氏也算名不虚传了。” 他抬抬手。 “你给赵琳收尸吧。” 青衣小厮道谢,捧着赵琳的头爬到他的尸体旁,撕开自己的衣袍将赵琳的头和脖子缠在一起,勉强也算是尸首不分离。 天下人人都爱忠义之士,看来这小厮能活一命,站在厅中的三个男人将手中的刀收起。 安康山认真的看着青衣小厮做完这件事,声音和蔼问:“全了你的忠义,这样你就无憾了吧?” 青衣小厮应声是。 安康山点头:“杀了他吧。” 竟然还要杀?虽然意外,但大家的刀子没有迟疑,红脸男人翻手一刀划过青衣小厮的脖颈,那颗年轻的头颅便滴溜溜的滚落在地上,身子倒地血再次弥漫,血腥气与两边金子铸就的炉子里的香气混杂,令人作呕。 安康山没有在意这些,指着地上的头颅:“拿来我看看。” 赵琳这个朝廷钦差的头颅他可没要看,所以这个小厮还是很荣幸,红脸男人拎起小厮的头颅捧到安康山的案前。 安康山端详,满意的点头:“不错,眼睛果然闭上了。” 原来如此啊,三个男人便都端详,果然见这小厮的头颅眼睛是闭上的,顿时啧啧称奇,厅内说笑热闹。 有一个士打扮的男人从外疾步进来,看到厅内倒着的尸首,没有被吓到,只是微微皱眉:“大人,今日杀了赵琳,崔征问起来如何回答?他应该是起了疑心,在催促赵琳归期。” 安康山道:“这崔征真是烦人,盯着我干什么,他还是没有跟全海闹起来吗?吴章还是没有进京?” 士应声是。 北风敲打着窗户发出呜呜的嚎叫,安康山陡然心烦,将手拍打在桌子上:“这些人做事太慢了,我就助他们一臂之力,让大儿那边动手吧。” 厅内的四人对视一眼,有疑虑有紧张但更多的是激狂,就像看到笼门徐徐打开的猛兽。 “遵命。” 伴着新年的到来,窦县外城围墙终于落成,武少夫人让商人们在外城立起了四个酒缸,整整流了一天一夜,整个窦县的民众都醉了,喝酒的喝醉了,不喝酒的被酒气熏醉了。 除夕的晚上,守夜的民众还看到了绕城一圈的烟花。 就连日夜不安的主簿也看的入迷,暂时忘却了烦恼。 李明楼坐在城楼的最高处,方二守在城楼下,金桔在城楼阁里备热饭,她们的年夜饭就在城楼上吃,因为身边只有瞎眼的妇人,李明楼脸上的围布系的松散,半空中炸裂的烟花照耀着她露出的半遮半掩的面容。 面容在一明一暗中呈现着忧色。 韩旭假回故乡探母,半路换了行程直奔剑南道,但具体的行迹变的断断续续飘忽不定。 尤其是他舍了下益州都督仪仗,带着寥寥几个随从,不进官驿不拜访官府,穿山过林。 这个人是想潜行进入剑南道,然后微服私访吗? 这个人想要做出一番大事,却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死亡,或许能逃过一劫吧,直到现在崔征和全海还没像前世那样相争,或许兵乱也会推迟 这种自我宽慰没有让李明楼解开眉头,她抬起头抚摸。 金桔捧着两碗羹汤蹬蹬上来:“小姐烟花还要放吗?大家都回家去了,浪费啊。” “不浪费,在家里坐着也能看到。”李明楼接过汤碗看着夜空,“能开心一时就开心一时吧。” 听起来以后开心会很少似的,小姐在大家眼里像神仙,却比谁都忧伤,金桔拿着勺子喂瞎眼妇人,一面抬头看夜空,忽的用勺子指着远处:“夫人,小姐,看,那边的烟火好亮。” 远处的夜空一眨眼间亮起来的,有火光从地上冲起,烧红了半边天,火光中可见青烟袅袅。 叮铛一声,李明楼手里的汤碗落地,她站了起来,盯着越来越亮的夜空。 那不是烟花,那是烽烟,那是宣武境的方向。 “大小姐。”方二疾奔上来,“快马疾报,宣武道丰城三营兵乱。” 李明楼转头看他,尚未问话,元吉从他身后奔来,手中捏着一张薄纸,在夜风中颤抖。 “大小姐。”元吉的声音也在颤抖,“严茂,过世了。” 李明楼轻飘多日的心沉沉的落下去,她的人也沉沉的跌下去,夜色似乎无边无际。 第二十章 是否命运优待 李明楼肩头有轻轻的摇晃,鼻息间有清香的味道,这味道很熟悉,熟悉是因为最近她常常嗅到,但又很陌生,陌生是很长一段的时光里没有这个味道。 “小姐,小姐。” 金桔轻轻唤着。 李明楼睁开眼,晨光朦胧中看到金桔丫头发白的脸。 李明楼端详着她,金桔眼睛眨也不敢眨,唯恐打转的泪水掉下来,惹小姐糟心啊。 “金桔。”李明楼似乎终于认出她了,“你还好吧。” 金桔瞪着眼点头:“好,好,我还好。” 她好不好其实李明楼不知道,上一世李明楼身边并没有她,不过她是江陵府李家的奴婢,李家败了,奴婢又能好到哪里去。 李明楼视线转向前方,看到元吉。 “我也很好。”元吉忙说道,他很熟悉李明楼的习惯。 李明楼视线再看,站在元吉身边的是中五。 中五很少到李明楼跟前来,并不熟悉李明楼,但据说大小姐特别关心自己人的身体,经常问元吉的身体好不好,还给元吉安排了两个丫头贴身伺候。 大小姐这也是要问他了?中五有些激动,在大小姐眼里他也是自己人,虽然他当然是大小姐的人。 “我也很好。”他也忙说道。 李明楼道:“你们都很好。”似乎欣慰又似乎怅然,还有些迷惑,“我怎么了?现在是在做梦吗?” 金桔小心翼翼:“小姐睡着了,小姐太累了。” 夜里得到消息,小姐回到县衙,元吉中五轮番的说着剑南道的事,说着宣武兵乱的事,小姐一夜没合眼,适才听着听着闭上了眼,竟然睡了。 她原本想让小姐歇息,但元吉坚持要叫醒小姐,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小姐肯定也不想休息。 “小姐是走神了。”元吉说,神情哀伤,“小姐不想听到这些。” 但事实已经存在,逃避没有用。 李明楼被叫醒了,元吉看着她眼里的迷茫变成哀伤,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睡着了,被叫醒了,那现在不是梦,李明楼看着他们,不是梦,元吉还好好的,但为什么严茂死了? 死在了元吉命定死去的时候,死亡的原因也一样。 “小姐,我们在说严将军的死。”元吉心肠很硬的继续话题,“先前说的你听到了吧?” 李明楼点点头。 “那就是严将军去南夷的原因。”元吉接着道,看了眼中五,“刚才已经送来了平氏遗孙的口供。” 中五便开口:“这些死士是平氏的,平氏谋反是安康山的授意。” 他将口供递过来。 李明楼没有接,虽然看着他们但眼神游离,还是没有听他们说话,没什么好听的,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现在再听只是一些细节,结果都一样。 改变不了结果,真是让人力竭。 她留住了元吉,命运就让严茂死去,不过,命运看来并不是看人,而是针对事,是什么事让元吉和严茂必须死呢? 看到李明楼又没有听,元吉便先安抚她的心:“小姐放心,剑南道尚且安稳,有项大人在” 李明楼眼神凝聚坐直了身子:“项云?” 元吉应声是:“项大人在伏击中受了伤,所幸并无大碍,有他接替严茂掌管剑南道平稳。” 李明楼靠坐回去,眼神清明,是了,项云。 元吉严茂是人人眼中李奉安的臂膀,项云也是,项云还因为李奉安的安排被封为陇右节度使,项云还和李奉安成了亲家,在天下人和剑南道诸人眼中,项云掌管剑南道同样被信服。 唯一妨碍这件事的就是人,那一世是元吉,所以元吉死了,这一次元吉安排了严茂,所以严茂也死了。 这是命运在给项云开道吗? 不信,她不信。 李明楼攥住了扶手,同样是人,命运为什么要优待项云。 “杀了他。”她说道。 元吉中五神情惊讶,看向李明楼,似乎不明白她说的他是谁。 “杀了项云。”李明楼没有让他们猜测,明白清楚的说道,“严将军是他杀的。” 元吉和中五还没因为第一句话震惊,就因为第二句话惊骇。 “有证据吗?”元吉声音哑涩问,问出这句话,神情复杂,“大小姐,我没有不相信你。” 他单膝跪下。 “大小姐,你让我去做这件事,我现在就可以连夜奔去剑南道。” 元吉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按照大小姐说的去做,不管是不去太原府还是在窦县练兵,甚至大小姐让他去死,他也不会眨眼。 只是这件事他没有做到。 项云是李奉安的信赖的下属,是剑南道兵将信赖的同袍,还是李明楼姐弟的长辈。 “大小姐,没有证据杀了他,剑南道会乱的。” 李明楼倾身:“是他夜请严将军,跟随严将军的人又全部被害,只有他的人存活,这分明就是他在灭口。” 元吉低头道:“严茂带去的人并不多,论死的人数,项云的更多,大小姐,这个理由难以服众。” 且不说动手去杀项云这件事,如果让剑南道的兵将们知道,大小姐生出这个心思就已经很吓人了。 这真是一件在密室中密探的要事。 中五站在厅内紧张不知所措又有些莫名的激动,大小姐当着他的面毫无掩饰的说这种心思,可见真是把他当自己人,可以跟元吉平起平坐那种。 金桔在一旁很镇定,他们说的人她都不认识。 李明楼靠坐回去:“那就再去查查,这件事有什么疑点,为什么剑南道的人都要死的这么可悲。” 严茂和李奉安一样,都是死在了不设防的低贱的死士手里,令人愤怒又心痛。 元吉应声是起身退了出去,中五对李明楼施礼也忙跟出去。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的晨光笼罩了院落,但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气。 “元爷,大小姐这是想到了大都督的死,为大都督和严将军心痛。”中五低声道。 就像有些小孩子受了刺激混乱的心智,同样在场为什么你不死,然后不死的人也就成了罪人和帮凶,一时气急,一时迁怒吧。 “小公子得知消息的时候在酿酒,抱着酒缸哭的谁劝都没用。” 大小姐没有哭,而是要杀项云,这失去理智的迁怒,也是悲伤的发泄。 元吉默然一刻:“去查更多的消息来吧。” 中五应声是疾步而去,元吉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更加沉重,大小姐不是因为心痛严茂和父亲的死迁怒项云,大小姐是真的对项云有杀心,不是现在,而是早些时候就有。 那时候大小姐失踪归来,他带着小公子赶来江陵府,当提到项云的时候,他感受到大小姐的杀气,还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不是错觉。 大小姐真的想杀了项云。 “严将军的死是我的错。”李明楼坐在椅子上说道。 元吉和中五离开了,她依旧坐在案前,拒绝了金桔请她去歇息。 金桔灵机一动将瞎眼妇人扶过来,李明楼很喜欢跟这个瞎眼妇人在一起,虽然二人之间没有什么可交流的,李明楼会帮这妇人整理衣衫发鬓,还会帮她描眉,可能对于大小姐来说,照顾人也是一种放松吧。 “雀儿不怕。”瞎眼妇人说道。 二人的交流也从来不在一条线上。 李明楼并不在意,将头靠在妇人身上:“我明知项云是仇人,却没有立刻杀了他,让他有机会害人。” 妇人没有说话,轻轻抚李明楼的头发,宽大衣袍下女孩子显得更加娇小柔弱。 “我必须杀了他。”柔弱的女孩子说。 第二十一章 谁人能解忧 剑南道的消息几乎不间断的送来,一向安静的县衙后宅变的有些热闹。 那些消息是事情怎么发生的,事情发生的经过,几乎是问清一点就立刻报来,接连不断半点不停。 李明楼不想听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更不想听现在剑南道怎么样。 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它是怎么发生的经过又是什么样,剑南道有项云代替严茂掌管也必然安稳。 没有人比项云更在意剑南道的安稳,剑南道是他发家的宝盆,他的人马他的钱财他的前程,他十年后的第一候 李明楼看着退出去等待新消息的元吉,再看一眼隔壁厅里守着火炉专注烤栗子的金桔和妇人,她起身不声不响的走了出去。 县衙这边也比往日要热闹,当然不是因为剑南道严茂的死,对于窦县来说剑南道是遥远的地方,严茂更是不认识的人。 吏们聚集在一起议论着眼前附近一群兵丁引发的大事。 “死了好多人呢,见人就杀,县衙也被屠了,太凶残了。” “只是因为饷银?能吃饱肚子就很好啊,怎么能去杀人。” “听说吃不饱,你们以为军营真的像咱们这里这样吗,又是酒又是肉的,那是因为有武少夫人在这里。” “出了这么吓人的事,武少夫人不会要走吧。” 听到这句话主簿一个激灵抬起头,然后又一哆嗦,看到了站在厅门外的李明楼,啊呀一声跳起来:“少夫人,你怎么来了?” 厅内的吏们顿时慌乱,看站在外边的女子,裹着黑袍帽子遮住头脸,脸上还蒙着一层布,新年的喜庆在她身上全无,什么时候来的?全无察觉,无声无息的恍若鬼魅。 “少夫人有什么事?让人来说一声就是。”主簿迎到门外,“快进来,外边冷。” 李明楼没有进来:“兵乱怎么样了?” 主簿哈哈笑:“没事,没事,小事,宣武那边的,刚收到消息将那些作乱的兵都抓住了。” 李明楼道:“都抓住了吗?” 主簿毫不迟疑点头:“都抓住了,只有丰城,少夫人请安心,而且这是宣武道的事,咱们淮南无事,少夫人安心歇息。” 李明楼默然。 主簿的心提到嗓子眼。 “过年期间,军营里多放些酒肉吧。”李明楼说道,“让大家开心点。” 主簿的心落回去,并且膨胀:“少夫人放心,这是应该的,这一次官府来准备酒肉。” 李明楼并没有推辞,道谢便走开了。 主簿在后再次叮嘱少夫人放心,兵乱与我们无关,回过头看吏们,心有余悸:“你们不要谈论兵乱的事,吓跑了武少夫人,我们窦县没兵也乱了。” 吏们掩嘴缩肩连连点头。 “不过,大人,真要我们官府出酒肉啊?”精于计算的吏幽幽问。 主簿捻须淡然:“大过年的,我们官府就出一次吧,又能花多少钱。” 精于算计的吏幽幽道:“军营现在有一千多穿兵服的,另民壮营还有两千人。” 嘶的一声主簿揪下一根胡须:“怎么这么多人?” 他记得当初县里也就几百民壮吧,竟然已经有几千人了,光州府也没这么多驻兵。 “因为窦县人很多了。”精于算计的吏说道,几乎来的十个人里就有一个当民壮的,“还有,因为少夫人用的酒肉多,现在的酒肉都是从外地运来,价格比年前高很多” 主簿听报出的数目,颤抖着手攥紧了胡须,一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这笔钱我们出了!” 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武少夫人跑了。 厅内诸人纷纷附和,安慰主簿县里现在有钱,有府道发放的王知杜威英烈抚慰金,还免了粮税,这些日子窦县人多,商人也多,县里变得繁华,官府杂七杂八的收入也变多,算下来窦县现在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有钱,主簿攥着胡须的手终于放开了。 看到气氛很好,精于计算的吏趁机询问:“大人,少夫人说过年期间,这过年期间是几天?从现在到十五吗?” 主簿大人嘶的一声向后倒去,吏们慌乱的搀扶呼唤又要找大夫。 丢人就丢人吧,主簿决定过年期间就装病了。 县衙里主簿大人的烦忧李明楼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当然也不信他说的话,宣武道的兵乱并没有被控制,也不是跟淮南无关,恰恰相反,兵乱下一个地方就会在淮南,不出意料的话会在窦县。 窦县那一世是被武鸦儿屠城,对了,还有武鸦儿,武鸦儿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到窦县了? 窦县进出层层登录核查,查安德忠的人,也是在查武鸦儿,安德忠的人有迹可查,武鸦儿始终没有痕迹。 他还不知道他母亲出事了吗?振武军武少夫人的名号也已经打出去了,漠北偏远他还不知道吗? 上一世武鸦儿是什么时候来的窦县?时间还准不准?不过不管时间准不准,事情还是会发生的吧,就算不是武鸦儿,也会是安德忠,就像元吉没有死,死了严茂。 鼻息间有花香拂过,李明楼站在台阶上眼波转动,看到站在台阶下的向虬髯。 向虬髯穿着锦袍,披着华丽的斗篷,宝刀佩在腰间,手中捏着一只绽放的红梅伸到她的面前。 “少夫人,新年佳节时,你为什么忧伤?”他问。 这里是县衙和后宅的夹道巷,李明楼从县衙出来没有进后宅而是站着走神,这边看起来偏僻,四周隐藏的护卫很多。 向虬髯现在大多数时候都在这里,李明楼听元吉说过,他白日在这里或者饮酒或者舞剑或者走来走去,晚上便铺毡垫裹厚裘露宿。 他这么做的理由是自己是武少夫人的门客,虽然武少夫人不需要自己护卫,但自己要在她身边以备她有需要时。 李明楼接过他的红梅:“丰城兵乱,百姓遭殃,怎能不忧伤。” 虽然是昨夜发生的事,窦县商路通畅,今天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向虬髯自然也知道,他摇摇头:“少夫人仁善,为民众忧伤不奇怪,但今天少夫人的忧伤是为自己。” 李明楼笑了,将红梅嗅了嗅没有说话,迈下台阶向后宅走去。 向虬髯拦住她:“少夫人,你有什么麻烦事,可以让我去做。” 李明楼道:“不用。” “所以少夫人真有麻烦事。”向虬髯露出了然的神情,如不然就会说没有麻烦事了。 李明楼并不介意被人套话,更不介意被人看出有烦恼的事,将红梅放回向虬髯手中,越过他走去。 向虬髯在后道:“少夫人,你金银不愁,又有护卫环绕所向披靡,却解不了你的忧愁事,那么这件事便是我能做的。” 李明楼脚步停下。 他说得对,这件事或许真的可以让他来做。 李明楼转过身对他伸出手,向虬髯一步站到李明楼面前,将红梅再次递到李明楼手中。 李明楼接住红梅看着他:“我要你去杀一人。” 向虬髯英俊的脸上笑容绽开:“多谢少夫人成全。” 第二十二章 题难总有解 怎么杀项云一直都是一个难题。 这并不是因为李明楼是个弱女子,她一声令下,剑南道有千军万马上刀山下火海所向披靡。 难题不是杀人这件事,而是杀的这个人。 项云与剑南道的牵绊太深,他一直是李奉安的左膀右臂,是剑南道兵将们信赖的同伴,对她这么多骇人听闻的决定毫无疑问的元吉,在听到她说要杀项云时,也跪下发出了疑问。 不用说中五的震惊,更不用说剑南道兵将们听到的话多震惊,就连她自己,那一世直到死去的前一刻还对项云信任无比。 如果是她动手杀项云,或者杀项云跟剑南道有关系的话,剑南道必然震动哗然人心涣散,元吉说的对,没有足够服众的证据,这件事太冒险,结果会反噬了她们姐弟二人。 她要杀项云是为了让她们姐弟活下去,不是与他同归于尽。 现在向虬髯站出来了,他是一个游侠儿,一个侠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最关键的是他不是她的旧人,没有人知道他跟她的关系。 这样一个刺客突然出现在剑南道杀了项云,引发的猜测很多,这猜测与李明楼就无关了,知道的人会很少很少,不会引发剑南道内动。 就算向虬髯身份泄露,与他有关的是振武军武鸦儿的妻子。 李明楼握着红梅笑了。 向虬髯微微矮身歪头,便可以看到李明楼罩在斗篷里的脸,脸虽然被布裹住,露出的双眼在日光下闪亮。 “少夫人忧伤解了。”他亦是一笑,站直身子一拍腰里华丽的宝刀,一语双关,“少夫人的这把宝刀可不仅仅是好看。” 李明楼将项云的个人信息告诉他,说的非常详细,尤其是一些个人习惯,能知道这么详细,必然是很熟悉的人。 武鸦儿的妻子为什么跟项云熟悉,一个漠北振武军,一个西南陇右节度使,李明楼没有为了隐瞒这个疑点而省略介绍项云,向虬髯俊美的脸上也没有浮现疑问。 “少夫人只需要告诉我他是谁就可以。”他笑道,“不过,多谢少夫人。” 谢的是她的坦诚。 说罢转身就要走,李明楼唤住他:“此一去千里远,你多保重。” 向虬髯哈哈笑:“我不惧千里远万里险,惧的是天下有千里之大,而茫然无处可去,少夫人请放心,向虬髯此一去,事不成不苟活。” 李明楼摇头;“那我看错你了。” 向虬髯一怔:“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为什么留你做门客,就是因为你说你能不惧艰难,又能在艰险中全身而退。”李明楼道,“我要你去做这件事,除了你能杀人,还能全身而退,而且这件事,能杀最好,杀不了让他知道有人要杀他也足够了,并不是要你舍命。” 向虬髯再次哈哈笑一言不发,对李明楼抱拳一礼转身大步而去。 李明楼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年轻侠客,反而有些恍惚,这件事直到开口的那一刻她都没有想过,也没有想过要用向虬髯做什么。 虽然她给了他金钱宝刀,也任他招摇自称门客,聚集了一群游侠儿。 这只不过是花些钱而已,花些钱她高兴,这些人也玩的高兴,高兴就好,这么简单容易的高兴何乐不为。 她并没有真把他们当门客,更没有想让他们为自己千里杀人。 这件事,行不行呢?向虬髯这个人,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这就叫病急乱投医吧。 到了傍晚的时候,元吉来了,说向虬髯和那群游侠儿跑了:“向虬髯说要大家为武少夫人召天下豪杰。” 他看着李明楼神情几分探究,李明楼适才去了县衙,又在门外见了向虬髯他是知道的,小姐没有叫人他便没有跟随,知道小姐心情不好想一个人走走。 向虬髯和这些游侠儿一直在窦县从没说过要走,这样突然离开,小姐和向虬髯说了什么? 李明楼耍了个小聪明:“我说要他为我做事。” 这样啊,游侠儿能做什么,进军营受束缚不肯,小姐身边又不用他们真的来做护卫,所以他们就跑出去宣扬大小姐,这种事倒是适合游侠儿,元吉释然又黯然,严茂的死让大小姐真的很伤心,所以才想要做更多的事。 向虬髯这群游侠儿的离开窦县的事民众很快也知道了,主簿大人很高兴,这群无所事事只会打架斗殴的浪荡子们终于离开了。 游侠儿们为什么跑了主簿原本不在意,管他们因为什么跑了呢,真的为武少夫人做事也好,出去骗更多傻子也好,但吏们不安的来报民众们认为游侠儿跑是因为宣武道兵乱。 窦县距离宣武道近,兵乱烧了一座城,很多百姓遭殃,让这边的百姓很害怕。 兵乱比土匪更可怕,游侠儿们是吓跑了。 游侠儿这些人有功夫有本事还吓的跑了,他们这些普通民众怎么办? “少夫人,你看是不是安抚一下民众。”主簿对李明楼说道,“宣武道的事跟咱们可没关系,让大家不要惊慌。” 李明楼说了声好,主簿大人满意的走了,虽然一直以来武少夫人行事铺张浪费有些难以理解,但对县衙的事和他们的要求都是很听从的。 看着主簿大人离开,李明楼对元吉道:“传令全县戒严,停止集市,围墙外驻兵。” 这可不是安抚民众,这是肯定了民众们的猜测,戒严和停止集市能让窦县陷入惊恐。 元吉毫不犹豫的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李明楼站在舆图前看着标出的窦县,如果不出预料,下一个兵乱就是窦县,虽然老天一次又一次将命运拨回来,但她还是要继续做。 她做了这么多事,不相信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新年正月的剑南道没有半点喜庆,李敏坐在府衙的大厅里,身姿优雅的握着笔,但却没有严茂握笔如握刀那般轻松,面前堆积的书如山。 他的眼圈有些发红,薄唇咬紧,神情空洞。 外边脚步声响,道府的几个官吏走进来,看到李敏坐在这里,他们的神情有些复杂。 “李敏啊。”一个年长的官吏说道,“这些书先麻烦项大人处置一下吧。” 李敏,称名唤姓,无官无职,李奉安的一个奴仆,他的主人可以坐在府衙大堂上,他可以陪同站着,但他永远不能坐下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项云留在剑南道,他是陇右节度使,他有官身有旌节,他是李奉安一手提拔的下属,他是李奉安的儿女亲家,他接替严茂代替李明玉掌管剑南道天经地义。 李敏握着笔的手松开,人也慢慢的站起来,年长的官吏示意几个随从去请项大人。 “等一下。”李敏站在了高大的官案旁唤住他们,站直了身子,“还是请李三老爷过来吧。” 第二十三章 三老爷重任可担 李奉耀站在案前端详,笔墨纸砚都不陌生,摞起来的书他也经常看,不过这个位置嘛 “让我来暂管?”他看厅内。 道衙诸官神情复杂,李三老爷不是李家的下人,但也不是官身啊。 “三老爷,当然您来代管。”李敏将一枚印信捧着,“这是大都督给您的印信,您在就如同大都督在。” 按照李明楼当初的吩咐,要给足李三老爷面子,于是李明玉便将自己的印信给了李三老爷,李明玉自己则只留节度使印信。 李明玉一个顽童是因为有节度使印信,自己的印信才可用,所以剑南道还是握在李明玉手中。 原本只是哄着李三老爷玩的东西,当李明玉不在,严茂亡故的时刻,便成了最大的权杖。 世间的事真是难以预料。 “您是大都督的长辈,大都督出门家里自然要交给您。”李敏拉住李奉耀的衣袖,眼泪滚滚而下,“三老爷,严将军不在了,大都督皇命在身,剑南道只有您了,大都督只有您了,您受苦受累了。” 李奉耀眼泪也差点涌出来,他可怜的大侄子,他不管谁管! “诸位安心,这里有我。”他坐下来,提起笔翻开一本书,“有事我来处置。” 说完这句话看书又面露难色,这是什么事?这个人是谁?说的是什么? 李敏手指伸过来指点一行字,附耳低声:“这请示的是西路的器械,当初上报的多少,如今已经拨付了多少,又损毁了多少,请示拨付余下的,这是属于司仓的事,你在这里批复可,让司仓依数额发放。” 原来如此,李奉耀提笔依言写了,李敏捧上一旁的官印,李奉耀扣上,李敏又递来李明玉的印信给此李奉耀的批阅加上一层重量。 “韩大人。”李敏托着这本书走到一位官员面前,恭敬递过去,“你看可否?” 这位韩官员迟疑一下伸手接过,这件事有定额有定律,需要的只是批复官印,这本书上有官印还有李明玉的印,他应声是:“可以了。” 这简单啊,李奉耀腰杆挺直又翻开一本书,面色再次茫然,李敏附身看来低声指点,李奉耀提笔批复,官印印信扣上,如此循环片刻间将堆积的书批复了一多半。 李奉耀揉了揉手腕,做出疲惫的样子:“这种事还真是辛苦啊。” 李敏眼里满是心疼:“三老爷受累了,这些也不一定都要立刻批复完,大人们可以稍微等一下吧?” 后一句话是对官员们说的。 官员们对视一眼,民事军务天天都有,当然并不是事事立刻都要解决,看着台上坐着的李奉耀,面前摆放的两枚印信,官司军务诸事流转就算没有批复他们也知道怎么处置,需要的不过是官厅里坐着一个合情合理的人。 诸官附身应声是。 李敏站直了身子,李三老爷虽然没有官身,但他是李明玉的长辈,又有印信,暂时代管也不是不能,更何况剑南道李奉安十年经营,官都是大都督任命的,官手下的胥吏都是大都督的随从,剑南道可以说已经姓李了。 李奉安生前的这些作为,让任何一个来剑南道的新节度使,短时间内不会换了剑南道的天地,也能有足够的时间保障李明楼姐弟的安全身家。 诸官俯身,李敏站直了身子,便看到了站在厅门口的项云。 项云原本已经好了的胳膊裹着伤布,身边跟着三个官员。 “项大人。”李敏大喊,疾步冲下来扑过去,声音哽咽,“你来了,你的伤还没好。” 项云扶住他:“我没事,还好。” 李敏抬手擦泪:“那太好了。”抓住项云的胳膊拉着他向前扯,“你快来帮三老爷。”又欢喜喊三老爷,“三老爷,有项大人相助万事无忧。” 李奉耀也已经站起来,抓住项云的胳膊:“项大人你来了真好。” 项云神情痛苦,原来李奉耀抓住了他受伤的胳膊,这只胳膊是上次救李明玉伤了的,这次严茂遇袭中又再次受伤,大夫们说这只胳膊算是废了,以后不能握刀枪,除了那个季良嚷着还可以治治,东山先生一眼看穿他,问是不是想要借此机会卸下这只胳膊,季良才不情不愿的放弃了。 李奉耀松开手神情不安;“项大人,你伤还没好,你好好养伤。” 项云摇头安抚:“无妨,伤是小事,只要人在。” 说出这句话神情黯然,严茂不在了。 大家的神情都悲伤。 李奉耀轻轻握住项云没受伤的手:“现在只有项大人了,剑南道就靠你了。” 项云道:“分内之事。” 陇右节度使跟剑南道当然没有分内之责,李敏按住他们两个人的手:“请项大人协助三老爷啊。” 李奉耀被这一按沉甸甸,心也沉甸甸,大家都要协助三老爷啊,就像大老爷那时候那般。 大老爷和三老爷除了身份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李奉耀挺直了脊背,神情诚恳郑重:“请项大人助我。” 项云垂目应声是。 协助是以他人为主,自己协从,这跟掌控是不同的,掌控的话就是剑南道的人都要听从他,他为主。 看着项云应声是,李敏沉重的肩头松下来,如果是他选的话,他当然会选项云来代管剑南道,这是一个正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选李三老爷才是疯了,但是,既然是大小姐要发疯,他当然跟着发疯。 大小姐不允许项云参与剑南道的事务,还把项云赶去南夷,虽然严茂死了,剑南道形势紧急,但大小姐没有明确表示之前,他一定不让项云接管剑南道。 厅内三人三手相握,官员们神情缓和很多,但跟着项云来的两个官员对视一眼,便有一个站出来:“三老爷,其他的日常书都好说,只是现在年初,剑南道需要做出去年的军务,包括军队,堡垒,器械,补给等等诸多支配数额,以及今年各项支出预计,还有民务的粮税杂役仓司详细数额,这关系到整个剑南道的运转。” 李奉耀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头大,其他的书也不好说好吗,听完这一堆听不懂的还跟计数有关的要求,已经懵了,开什么玩笑!当节度使还需要做这种事吗? 当节度使当然需要做这种事,当节度使要做的事很多,就算很多事不用亲自来做,但别人做的任何事你都要知道,甚至精通。 李奉安就是事事精通,所以能将剑南道稳稳的握在手中,但世上只有一个李奉安,李敏不是李奉安。 李敏肩头变的僵硬,脸上浮现一层潮红,让他的相貌显得更加年轻好看,如果是以前,再难的事他也有千万种办法推脱化解,但这件事不能,这是实打实不能半点敷衍推脱的,他甚至连句玩笑话都不能说。 李奉耀等不到身后李敏的声音,神情变的更加茫然,握紧了项云的手,李敏不会吗?不过没关系啊,项云也是节度使啊。 李敏看到李奉耀缓缓张开的口,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件事交给项云就没有问题,如果这件事交给项云,那么接下来一年的剑南道都要握在项云手里 李敏垂在身侧的手变成拳头,眼下他不能开口,也不能让李三老爷开口,那就只能打晕李三老爷让他闭嘴了,虽然这并不能解决事情。 “你想要哪一司的数额?”有声音问。 这声音苍老,又带着油腻的欢喜,像是许久不开张的店家终于见到了一个客人。 李敏像是要渴死的迷路的人终于见到了一个行人,这行人还带着一大桶清凉的甘泉,他一头就扎了进去:“林芢,你怎么出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门口,有一个瘦小的老头正慢吞吞的迈过门槛,手里抓着的不是木桶,而是一只箩筐,萝筐里有一堆册晃晃悠悠。 第二十四章 清楚明白有林芢 厅内有十人,包括李奉耀在内有八人不认得这个老头,但李敏喊出的名字大家都知道。 林芢,李奉安的账房。 过日子离不开算账,大家族有大账房,小门户有小账本,官府一方百姓父母,掌管一地也是一家,更离不开账房。 剑南道府道六曹六司各有账房,李氏家宅商行也各有账房,但李奉安只有一个账房,不管是府道还是家宅的账务,都汇集到一个人手中,李奉安只问他一人。 林芢,来历不详,只知道从李奉安当蓝田县令的时候就跟着了,但他很少出现在人前,与项云严茂这种副将属官不一样,与元吉李敏桂花这种随从也不一样,尤其是来了剑南道后,更是深居简出。 李奉安在李宅中给了他一处院落,剑南道所有的账册账务都会先送到那里,在那里处置后再转回李奉安手里,李奉安才会做出论断准否。 那间宅院里有很多下人,都是精于计算的好手,他们运送账册,核算核验,传递消息,进出忙碌,只是林芢几乎从不出来,甚至都不去见李奉安,或者下人跑腿传话,或者干脆李奉安自己过来。 有很多人只听过林芢的名字,从没见过他真人,也没有人见过他算账,更有一些人猜测林芢可能已经死了,那些账务其实都是李奉安自己做的。 “积攒了一堆的事情,严茂不在了,也没人来拿,我只能送出来。”林芢像所有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样抱怨着,“我这一把老骨头真是要累死了。” 李敏接过他拖着的箩筐也抱怨:“谁让你不喊我。” “我哪里知道你在哪里。”老人最讨厌被反驳,顿时更抱怨,“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坐不住。” 项云上前:“林老。” 林芢眯起眼看他,瘦小的身子佝偻就要施礼:“是项大人。” 项云没有搀扶而是侧身躲开:“不用不用,你就当没看到我,你不喜欢出来见人,就是不喜欢跟人说话。” 林芢嘿嘿笑了眯着眼做出看不清的样子,果然没有再拜下去,也没有再接项云的话,就好像真的没有看到项云这个人:“哪位大人要什么?” 先前说话的那位官员迟疑一下将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林芢指着箩筐:“按照惯例,最先要的是战备。” 李敏翘着手指在箩筐里乱翻:“哪个哪个?你放的太乱了,怎么不按照顺序摆放整齐。” 林芢没好气的推开他:“不要乱翻我的东西,都放的乱乱的,一整齐就找不到了。”他看也不看伸手往箩筐里一插,抓着一本册站直身子,“这是去年战备。” 他举着晃了晃,似乎不知道给谁。 李敏一把抓过递给李奉耀:“三老爷您先过目。” 李奉耀接过翻开,这是一张长纸折叠,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动用了多少军团,消耗了多少粮草,多少草料,调动的民夫多少看的头晕眼花。 李敏及时的接过,递给站在这边的官员:“大人请看。” 那官员也不客气伸手接过,略翻了一眼,再抬起头:“我对这些并不太清楚,我要唤公事们来核对。” 李奉耀一向看这些官员不顺眼,他们眼里从来都没有他,现在自己坐在这大堂上,他们还是如此,如果李奉安在这里他们可敢质疑?就要恼怒呵斥,李敏拦住他:“当然可以。” 那官员便命唤人来,李敏对李奉耀附耳:“三老爷,让他们核对,震服他们也好让他们明白,三老爷您在是一样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李奉耀便没有发怒,低声道:“这个老头做的行不行?” 这个名字他也听过,但没觉得如何,而且看起来这么老,脑子没有糊涂吧?要说的可是人钱粮草众多的繁杂的数目。 李敏点头:“没问题,七八年前他经常做这个。” 李奉耀点点头,旋即又打个激灵,说错了还是听错了?怎么好像不是做了七八年,是七八年没有做过了 他怔怔间,七八个公事走进来,这些人分别经手粮草民夫牲畜堡垒等等物资调配,将这本册展开长长一溜,各自捧着各自的带来的厚厚的册一面核验一面计算。 厅内嘈杂但并不混乱,反而比先前安静,大人们都不说话等候结果,林芢嘀嘀咕咕听不清的抱怨。 这些官员并不是听从项云的话,反对李奉耀,他们都是李奉安留下的官员,此举是遵从也是维护剑南道的规矩,他们要做的是让他们相信没有了严茂,依旧能不乱了剑南道的规矩。 这样对他们来说李奉耀代管剑南道还是项云代管都一样。 这样才不会对坐在这里的李奉耀苛责不满以及对抗。 这才能保证剑南道真正的安稳。 李敏站在李奉耀身侧攥紧了袖子里的手。 七八个公事们一番忙乱,对那官员俯身:“大人,数目精准没有错误。” 李奉耀坐在椅子上松口气,又哼了声:“那这个可以了吧。” 那官员没有羞愧道歉,将册收起:“可以了。” 然后另有一个官员站出来:“已经快过了正月了,今年的战略也要做出来了,否则各司各军无法运转。” 林芢再次伸手从箩筐里抽出一本册:“今年的做的慢了些,刚开始,现在只有补给和道路做出来了,其他的正在进行,还需要几天。” 那官员也不客气,让负责补给和道路的公事们出来展开册核验。 “这个六月的补给怎么比去年多很多?”一个公事问道。 林芢浑浊的双眼抬起似乎努力的想:“六月啊,六月平舆关那边的道路要修,会断十几天的通行,所以有三军的补给要多一些。” 负责道路的公事忙翻找果然看到了,但他眉头皱起:“为什么要修平舆关的路?那条路没有问题。” 林芢眯着浑浊的眼继续努力的想:“康圣三年的时候,柳堡修了水渠支出了一大笔钱,引走了落雁湖的水,当时大都督请的修水渠大人让备注,此水渠能保落雁湖水十年无忧,但十年后,要重修堤坝把钱留出来,不只是修堤坝的钱,还有修路,修水渠堤坝要先泄水改路,落雁湖正对平舆关的路,那条路必然要重修。” 康圣三年?那公事神情愕然张大口,旋即又将嘴合上,神情有几分郑重:“请容我去查康圣三年的卷宗。” 林芢摆手,那公事疾步而去,其他人继续看册,但神情显然比先前郑重,不时的低声回头询问其他人,又唤吏员进出查问各种卷宗记录,等了一刻先前的公事拿着一卷落着灰尘的卷宗奔来。 “大人,果然是如此。”他激动的展开给厅内的官员们看,“这里真的有备注。” 十年了,竟然还有人记得。 “还有,六月的补给多,还是因为今年会雨水大,各军都要多备些。”林芢伸出枯瘦的手指,“有两年六月雨水小,有三年雨水多,去年和前年雨水少,今年就准备一下吧。” 有胥吏哗啦啦翻动卷宗然后找到一页:“是的,大人,前年年底有六月增补补给的数额。” 那官员没有再多说话,上前制止了公事们继续查验,亲手把册收起来,转过身对李奉耀郑重道:“三老爷,余下的还请尽快做好。” 李敏脸上浮现笑,伸手戳了戳还没有回过神的李奉耀。 这就是认输啦,李奉耀挺直脊背,也没有趁机冷嘲热讽,李敏说了嘛这是让他们服气了,他没必要跟手下败将计较,宽容才是对败者的羞辱。 “知道了,这些事我会尽快安排好的。”他淡淡说道。 厅内的诸官以及公事胥吏们低头应声是。 站在一旁一直安静无声的项云落在李奉耀视线里,项云和那些官员们当然不同,李奉耀收起倨傲高兴的站起来,亲热招手:“项大人,你可要受累帮我。” 项云点头:“三老爷有事尽管吩咐。” 第二十五章 一人去两人来 胥吏们抱着堆积的册退下,官员们也走了很多,只有几个急着要自己所管书批复的官员围着案前。 李奉耀也没有嫌烦说累赶走他们,坐在案前认真的按照李敏的指点批复。 “项大人,你坐下歇歇。”他看到站在厅内的项云不忘关切说道,“以后我可需要你帮忙啊。” 项云看着站在案后几乎伸胳膊握着李奉耀手批复的李敏,对此状况视而不见毫不在意只在意书的官员们,另一边还有林芢不情不愿回答询问从箩筐中拿出账册。 四方人不多,忙而不乱,缝隙填满,不需要再多一人。 是以后需要,现在并不需要他,项云应声是,低头告退。 李奉耀没有挽留,叮嘱项云好好养伤。 李敏在后抬头:“南夷那边项大人不用管了,三老爷这就安排人接手,项大人只要做好一件事,养伤。” 厅内的官员们也跟着点头纷纷道当如此。 项云含笑道谢走了出去。 一路走过府衙,来来往往的人还是那么多,奔走还是那么繁忙,但先前的惶惶氛围消失了。 项云走回自己的住所,在他成为陇右节度使以后,还请李奉安保留了他在剑南道的住所。 这座住宅不大,与另外七座住宅围绕着府衙,就如同他们在军中一般围绕在李奉安身边。 李奉安有兵马八部,八位都将,项云严茂都是其中之一。 项云走进屋子里立刻被浓浓的药气围绕,随从端来药碗,又拿过刀和药粉。 解开裹布胳膊上将腐烂的皮肉割掉,洒上药粉包裹,其间项云一动不动,他这样白面儒雅的人也有铁石的意志。 “伤好的太慢了。”随从低声感叹。 项云无所谓:“这条胳膊已经废了,好的快慢都一样。” 当时一剑刺死了严茂,为了不引发怀疑,项云又用这把剑刺了自己的胳膊以示险境。 这把剑是淬毒的,虽然他及时用了解药,伤的还是很重。 不过这都在计划中,他这条胳膊因为上次救李明玉已经伤的不轻,已经不能挥刀,干脆这次就再伤一次彻底废了,总好过其他地方再受伤。 随从看着重新包好的胳膊:“可惜白废了这条胳膊。” 话一出口又忐忑不安低下头。 项云并没有恼怒,因为剐腐肉惨白的脸漠然,这条胳膊废了是为杀严茂,杀严茂是为了代替严茂掌管剑南道,结果严茂杀了,李奉耀坐到了府衙里。 “大人,李三老爷其实就是个名分,到时候大人完全可以把他握在手里。”随从低声挽救适才的失言。 项云端起桌上的药碗:“李三老爷的确就是个名分,但现在握住他的不是我,是李敏和林芢。” 这才是关键。 李敏和林芢与严茂不同,都是仆从身份,也很少出现在人前,但他们对剑南道的掌控和本身的能力并不低于严茂,同样是李奉安左膀右臂的项云很清楚。 难道还要杀了他们才行吗? 项云当然不会做这么疯狂的事,那样太愚蠢了。 而且这件事透露出更关键的事,剑南道是真的要将他排除在外,如不然,就算是李敏和林芢要掌控剑南道,也会拉上他。 他知道他们是可靠的左膀右臂,他们何尝不知道他也是? 为什么他们会选择李奉耀,李家的人明明是李奉安严禁进入剑南道的,除非是得到了命令。 谁的命令? 项云想到了严茂说漏嘴的李明玉不去京城,到底有什么命令?元吉和大小姐为什么消失了?是谁在背后安排?安排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的命令? 难道知道了李奉安是死在他的手里吗? 项云将药仰头一饮而尽。 夜色笼罩剑南道,府衙的大厅里灯火通明,堆积书的案前有人还在忙碌,当然不是李三老爷,这么辛苦的事当然由李敏代劳。 李看着自己美丽的双手,双手各自握着一只笔,笔握的太久,手指僵硬还似乎磨出了茧子,李敏的眼圈忍不住发红:“我这双手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可是又能怎么办,他们都不在,他只能先撑着。 李敏越想越委屈。 “当初说好了的,我就负责吃喝玩乐,不会让我辛苦。” “你们都是骗子。” “大都督是骗子,严茂也是骗子。” “早知道会有今天,我才不来剑南道。” “不来剑南道我现在会在哪里?” “在南海上钓鱼?在东山上赏雪?不不太俗了,我应该在脂粉店迎客,将好胭脂洒满人间。” 他嘀嘀咕咕畅想着自己该做的事,身姿端正,视线越过美丽的手,在两本翻开的书上扫过,然后两只手在其上飞快的写下论断。 灯光照耀下书上呈现一行行的字迹。 这字迹不像主人这么风流洒脱,两只手同时写下的字也没有龙飞凤舞潦草不可辨认,端端正正仿佛刀刻出来一般。 此时没睡的还有林芢。 他所在的屋子里点亮了灯火,许久没有打开过的门咯吱咯吱响着被推开,一群人将一箩筐一箩筐的账册抬进来,将屋子里散落的锅碗瓢盆花草虫笼棋盘都收了起来搬走。 明亮的灯火,拥挤的人,让坐在躺椅上的干瘦老头心慌眼晕。 “我讨厌见人。”他发出一声哀叹,满脸愁苦。 “林爷爷,这些是五年内的粮草账,放哪里?”有人询问。 林芢便又加了一句:“也讨厌和人说话。” 以前就是李奉安来了,也不过是从门缝里递交一些账册,话也不用说,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神仙日子没有了,他随手一指。 这些人都是跟他熟悉的,没有再问,随意的将东西放在地上,但外边的那些官员们不行啊。 他们可不会随着他的一指一嗯就听话,那是李奉安能做到的事,他们听信李奉安,不听信他。 以前有李奉安,没有李奉安,还有严茂,严茂也没了,就只能他出面去说服安排他们了。 林芢伸手向天悲痛:“你们怎么就死在我前面了?” 有人将一本账册放在他伸出的手上:“这一本是八年前的夏税帐,爷爷要做夏税,先看这个。” 林芢恼怒:“我八年前看过的,干嘛要再看?我难道已经老的记不清八年前的账了吗?” 他将账册扔回那人怀里。 “把这些东西随便放下,擦擦灰,让那些记性不好的人看吧。” 新年正月的剑南道没有丝毫的喜气,灯火明亮人来人往忙而不乱也没有丧气,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遥远的窦县也没有新年的喜气,恍若被山贼劫过的主簿终于见到了武少夫人。 “少夫人,不知道是谁让军营里的人巡城,还到处散布兵乱要来的消息,整个窦县都戒严了。”他面白声颤气喘喊道。 李明楼安抚他:“别担心,是我。” 第二十六章 开口两门戒严 自从窦县县衙被山贼肆虐,主簿只有短暂的担心,很快就因为有振武军这位家眷经过且主动帮忙而解了烦恼。 期间也虽然有过些许担心,但都是小烦恼,总是在引发麻烦前被解决了。 新年伊始最大的烦恼就是隔壁不太平竟然闹起了兵乱,不过也还好,隔壁其他地方的事,最该担心的是那里的官员们,他唯一担心的是怕吓跑武少夫人。 兵乱和山贼可不一样。 武少夫人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所以他安抚武少夫人,再让武少夫人安抚民众们,那么这个烦恼很快就算不上烦恼了。 咬着牙出了两天的米粮钱后,主簿装作忘记了这件事带着家人去亲戚家住了几天,没想到再回来差点连窦县都进不来。 还没接近窦县就遇到了巡逻的民壮,祝通经常带着民壮巡逻,过年的时候祝通回府道复命,顺便带着一车酒肉年礼回家过节。 祝通走了民壮们依旧在巡逻,人数比先前还要多,披挂马匹也都强壮,主簿很高兴,这必然能安抚民众。 越过了巡逻,路越走越安静,没有拖家带口的民众,也没有大车小车骡马成群的商人,四野荒芜,不闻鸡犬,更没有新年正月的欢乐,主簿很是不解,商人不会回去过节啊,他出来时路上还很热闹呢。 武少夫人安抚民众往往是购买酒肉招呼大家同乐,比如年前的时候把窦县附近的烟花都买光了,引的很多烟花商人从远处赶来。 怎么会变得冷清了? 变的冷清可不会让民众得到安抚,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路上,主簿有些心慌。 路上曾经设置的关卡也没有了,主簿一家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外城墙前。 围墙赶在年前全部修好,里外附近不允许修建房屋,据说是修的不太牢固,怕砸伤人,本来就是为了安抚民众建造的嘛,大家也可以理解,民众们也不在意,只要能把它们圈起来表明大家都是窦县人就足矣。 但这更适合当做集市,窦县的繁华又因此扩展。 只是此时围墙外没有摆摊的商贩,爬在围墙上玩耍的孩童也都消失,围墙后有一杆杆长枪林立,不是民壮们日常练习的木头长枪,而是闪着寒光的真正的长枪。 主簿一家人被拦住,就算表明身份,这些穿着兵服不知道是民壮还是淮南府道的兵也没有立刻让开,还将他们的车马以及人员都从头到脚核查一番。 查的这么严,也并不能安抚民众!主簿的家人都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恍若又回到了王知杜威被山贼杀死的那时候,主簿恼怒的质问他们在做什么。 “兵乱危急,窦县戒严,闭市。”守围墙的兵丁们脸色肃重,“任何人进出都要核查。” 主簿差点晕过去,这是谁在胡说八道! 兵丁们不回答他,他们只是听命做事,其他的不知道,也不肯因为主簿是主簿就放他过去。 “任何人都要核查,官员也不例外,官兵更要严查,有违抗者以乱民处置。” 看着森寒的枪头,主簿没敢再迈步,他亲眼看过这些民壮演武的。 不管他们是民壮还是真的兵,窦县军营里能穿上兵服的,都不容小觑。 主簿忍者脾气看着全家人被里里外外搜检一翻,连马车都差点被拆了,当初刚开始招收民壮,元吉建议对进入窦县的人登录,还发放领取号牌,他当时觉得这样戒严让民众觉得不便,会让民心不安,元吉笑了笑说不会的这不是戒严。 他现在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戒严了。 过了围墙进了窦县城就更能感受到人心惶惶,没有热闹的集市,没有热火朝天干活的人力,聚集地也没有孩童们奔跑玩闹,家宅有门的关门,没门的挡着木板,不见有人出来走动,只有门后窥探的。 城门这边又进行了一次核查,这一次主簿终于见到认识的人,确切说认识他的人。 “主簿大人。”官差张小千恭敬施礼,“您回来了。” 主簿大喜,不仅认识他,还知道他出门了,忙一把抓住问怎么回事,是谁散布谣言。 张小千不解:“大人,这是官府的命令啊。”又恍然,“大人你去探亲了,没接到消息吧。” 这是哪里来的傻子?没有他的命令,哪来的官府的命令,主簿忍了又忍要去官府问,但又被这个傻子拦住。 “主簿大人,要先核查。”张小千挺直胸膛,身上穿的是差服,但气势不属于兵服,他也是在军营训练过的,“虽然您是大人,也要进行核查。”又宽慰气的发抖的主簿,“不过这里核查比外边简单,不查车马东西,只查人。” 查进城的人是谁,互相什么身份,奴仆也不例外。 主簿已经没有力气发怒了,一个猜测让他惊惧,有人趁着祝通和他不在,抢占了官府兵营,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目的又是什么,是那位武少夫人因为钱财被人觊觎了吗? 他不吵不闹安静如鸡绝不给这些人机会把他抓起来,终于顺顺利利的过了城门,偷偷的摸到县衙,躲在角落里终于等到了出门的武少夫人。 武少夫人并没有被什么人挟持,一如先前。 主簿心里稍安,没有被挟持,看来可能只是被蒙蔽了,只要让武少夫人知道这一切多严重,事情就好办了,没想到他听到了什么? 如同先前遇到难事那般,武少夫人说了别担心,但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李明楼没有让主簿缓一缓,很清楚很明白的告诉他:“是我让窦县戒严官兵巡城的,主簿大人,兵乱很可怕,我们要做好准备,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窦县民众。” 所以还是被兵乱吓到了吧,主簿挤出一丝笑:“少夫人,你多虑了,宣武道那边兵乱已经没事了。” 李明楼摇头:“宣武道那边是没事,我们淮南道要有事,而且第一个有事肯定会是我们窦县。” 跟女人讲道理讲不清,而且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年岁留给主簿的直觉让他脊背有些发麻,就像当初看到县衙里被山贼杀死的王知和杜威的时候。 他不由后退一步:“这样啊,那我去府城打听一下消息。”再后退一步,“我再向道府请些兵马来。” 李明楼看着他:“不用了,我们的兵马应该够了,送主簿大人去县衙歇息。” 后一句话很明显不是跟他说的,主簿大人张口就要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两个人,将他架住口也掩住。 主簿大人窒息,瞪圆了双眼,杀人灭口啦! 没有刀割破他的脖子,他只是被捂着嘴带进县衙,白日的县衙也一如既往,有胥吏走动,看到被带进来的主簿还恭敬的打招呼:“大人您回来了。” 他们是不是瞎了? 第二十七章 伸手城池可握 “他们没有瞎,他们是顺从了。” 一个官吏站在窗边,看到外边的景象,对被推进来的主簿解释。 官厅里温暖如春,窗台上有苍兰盛开,幽香阵阵,官吏小心翼翼的给苍兰叶子轻轻洒了水,然后就在窗台边坐下,端起烹好的香茶饮了口。 主簿看厅内,包括这个官吏在内,厅里共有四个人,分别负责教税民的,抓他来的护卫已经离开,他恢复了自由,这自由只在这间官厅内。 他颤声问:“顺从什么?” “顺从武少夫人啊。”另一个官吏说道。 果然是武少夫人,主簿抖动衣衫,惊怒:“她要做什么?” 坐在那官吏对面的人道:“其实她也没有做什么,就是以官府的名义告诉全县戒严,兵乱要来了。” 这二人正在对弈,说话不忘落子。 “她是吓坏了失了神。”主簿说道,“你们怎么能听她的?” 站在一旁看两人下棋的官吏摊手:“大人,我们没听她的,所以现在在这里。” 主簿带着一线希望:“你们可有给州府上报?” 在窗边赏花喝茶的官吏摇头:“怎么可能,我们连县衙都出不去。” 消息也传不出去?还有其他的胥吏呢?还有那么多差役,他们又都有下人随从 “这次事之前我真不知道我们窦县已经变的这么厉害了,两道城门一关,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对弈的官吏说道。 语气怪怪的像是叹息又像是赞赏。 主簿想到自己进来这一路的经历,知道他们说的不是夸大。 “军营民众就都听信了?”主簿问。 “官印被武少夫人拿走了。”对弈的官吏指了指空空的案台,“她以官府的名义的发了告示下了命令。” “民众可相信官府了,那些商人更是,立刻就收拾东西跑了。”观弈的官员道,“军营里祝通不在,元吉说了算。” 或者祝通在的时候,也是元吉说了算。 那个祝通每天做的事也就是吃肉喝酒然后被一群民众拥簇着招摇。 主簿默然一刻:“你们被关在这里,县衙里就没有人质疑吗?” “武少夫人告诉他们,我们和她在应对兵乱问题上有分歧,她将做法告诉了他们,请他们相信她。”观弈的官吏幽幽道。 然后大家就相信她了?主簿想着自己被抓进来时对自己施礼问好的胥吏。 “那民心呢?民心竟然没有乱吗?”他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大人。”喝茶的官吏幽幽道,“咱们窦县民众都把武少夫人当神仙,她就是民心,她不乱,就没有人乱。” 主簿跌坐在椅子上。 “大人,其实不用担心,武少夫人没有为难我们,而且咱们被关起来,将来上头追责也可以免责。”对弈的官吏安慰主簿。 还什么事都不用做,吃的喝的也不愁,主簿看着室内,所以他们还能悠闲自得的赏花喝茶下棋,比没被关起来的时候还自在。 他们其实也顺从了武少夫人,主簿心里想,虽然表示反对被关在这里,但关在这里已经是他们作出的最大反抗,完成了任务就心安理得的吃喝玩乐,那武少夫人做什么他们丝毫不在意,也没有不满,更别提想办法做些什么。 主簿想这个窦县从上到下都已经成了武少夫人的了,她不做事到也罢,她要做事就没人拦得住。 主簿的身心像大海里的小船起伏,她要做什么? 正月的风如刀,李明楼裹着厚斗篷罩住头脸依旧能感受到寒意,站在城墙上可以俯瞰整个窦县。 窦县里城安静如同无人之境,外城则不断的有兵马驶过,巡逻日夜不停,斥候也撒出去四面八方。 “暂时没有异动。”元吉说道,“宣武道的兵乱也被控制了,连山贼都几乎消失了。” 真的会有山贼或者兵马来袭击窦县吗? 李明楼看着远方,她不知道,她都不知道该不该希望命运如旧了,不过她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当命运如旧的时候能做些什么。 总要做些什么的。 “有韩旭的消息吗?”她问。 元吉道:“还没有。” “京城那边呢?”李明楼问。 “有人告是罗氏贪墨了饷银引发宣武道兵乱。”元吉打开刚刚接到的最新的消息,“崔征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要彻查此事。” 然后就会彻查到全海身上。 李明楼心想,然后全海让皇帝定罪宣武道节度使,朝堂为此纷争四起,就像那一世一样。 “振武军武鸦儿有什么消息?”她问。 韩旭和京城的消息是一直都要求打探的,武鸦儿这个则是没多久,只是漠北太远了,振武军的消息很难打探,打探了传回来也很慢。 元吉摇头:“暂时没有消息,不过小姐,中厚在京城打听到了,梁振府里的人并不知道武鸦儿有亲眷,都说他是孤儿。” 连梁振都不知道啊,李明楼有些意外。 “不过除了我们,其他来梁府打听这件事的人都被我们打发了。”元吉道,“通往漠北的路上我们也都安排了人。” 但始终没有消息,振武军中也不见有人寻娘亲。 一阵寒风袭来,夹杂着雪粒子,李明楼没有说回去,方二将黑伞压低挡着风雪,一行人继续在城墙上伫立。 远处奔驰的巡逻兵马一回头就能看到,武少夫人总是守在城墙上,她不怕冷,寒风似乎变的也没那么冷了。 雪粒子在傍晚的时候变成了雪花。 雪花在一堆篝火上飞舞,很快有脚伸过来重重的乱踩,篝火和雪花都乱飞湮灭。 “点什么火,不要被人发现。”有男人低声喝道。 昏昏暮色里围坐一群穿着破旧皮袄的男人们,乍一看像是乞丐,但杂乱的头发胡须下面色凶恶。 他们鼓囊囊的破袄里露出大刀,散发着血腥气。 “天太冷了。” “这破衣服不御寒啊。” “山贼也不会穿这么破了吧。” 他们低声抱怨。 “别担心。”踩灭篝火的男人说道,脸上浮现狞笑,看向前方风雪中茫茫一片,“你们知道吗?人烧起来,比柴可暖和多了。 第二十八章 来处和去处 豺狼吃肉,鬣狗逐腥,想要人为柴的大概就只有人了。 昏暗的人群中响起笑声,低低沉沉闷闷似乎从地下传来。 提这个建议的男人很快又制止了笑声:“都小心点,不要被人发现,我们现在是山贼。” 有人也忙跟着对大家嘘声:“这边都在剿匪,窦县的兵马被很多地方请来帮忙巡查。” “怕他们怎的。”有人哑着嗓子低笑,“遇上了正好,让他们明白一下,这天下的山贼可不都是杜威那些人。” 提到这件事人群骚动发出骂声,这是他们的耻辱,也因此受到了牵连。 为首的男人再一次喝止:“不要因小失大,再误了大公子的事,被烧的就是我们。” 大公子三字一出,骚动顿消。 “我们不是杀一个两个剿匪的立威。”男人声音越发冷冷,“我们这次是要给大夏送上一份新年爆竹,一定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人群再无嬉笑嘈杂,齐齐的发出低吼。 “把你们的衣服裹好。”男人指着最近的一人道,“现在还不是我们露出真威风的时候。” 那人嬉笑着将蹭乱的破袄裹紧,遮挡住其内的红黑两色的兵服。 男人巡视这一片众人,然后看着前方的天空,飞舞的雪花渐渐被夜色吞没,他一声令下向前而去,身后人马齐动,暗夜里恍若隆起地面滚滚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抚平了地面,雪花落在其上像一面镜子,映照四周蒙蒙,伴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地上的雪被掀起,一大片枯草中站起几个人影。 呸的一声,嚼烂的枯草被吐出来。 “这些家伙是兵。”一个男人说道,“他们乔装要干什么去?” 他们半路发现这些行踪诡异的人,这些人人数众多行动严整,有前探有后哨,很明显是兵士,但穿着打扮却更像贼匪,他们不敢跟的太近,这些人也几乎不交谈,只在这里略作歇息时有寥寥数语。 这些人从宣武道来,有两个男人扭头看这群人适才来的方向,再看去的方向,去的是淮南道。 方向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并不是因为夜色里他们看不清,而是因为衣服相貌都能掩饰,来和去处自然也能。 “他们应该去窦县。”武鸦儿道,“他们提到了杜威。” 杜威是谁?其他几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窦县那个和知县一起被杀了的团练。”武鸦儿道。 对于窦县发生的所有事和人他都牢记。 “他们还提到了大公子,在淮南在宣武道,兵马都属于节度使。”武鸦儿道,“对上官称呼多为大人,称呼大公子以私兵自居的,只有浙西安德忠。” 那事情就清楚了,最先说话的男人抱臂摸着胡须:“这是安德忠的兵马从宣武道绕去窦县,所以窦县的那些人果然都是安德忠的人马。” 但好像更不清楚了。 “他们要在窦县干什么?又是假扮山贼又是训练民壮的。”另一个男人皱眉。 先前还有些不解,现在大概已经明白了,武鸦儿挥手拍落肩头的积雪:“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要在窦县闹兵乱。” 宣武道兵乱他们已经知道了,还跑去看了一眼,真实又凶残,以往拿着兵器守护城池百姓的士兵发了疯比山贼还可怕,百姓官府对他们不设防,就好像羊群中突然出现的狼。 但是这兵乱并不像是为了饷银。 “要说闹饷银没有比我们漠北的兵马闹的更多的。”一个男人也有些明白了,“真正闹饷银的兵乱跟这个完全不同,这里的兵乱根本不是为了饷银,而是纯粹为了凶狠而凶狠。” “鸦儿说这兵乱有古怪,现在看来又是安德忠的手笔。”另一人说道,“他就是要让宣武淮南陷入混乱,宣武淮南陷入混乱,作为近邻的浙西就有机会出手了。” 说到这里啐了口。 “老子儿子一样的把戏,要不是从匈奴抢货物银钱足够兄弟们吃喝过活,我们振武军也早就被他们用饷银引乱了。” “这边乱了他又能怎么样?” “有消息说要定罪宣武道节度使。” “怎么?他安德忠是要赶走宣武道和淮南道节度使,自己来当吗?”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 出来看看才知道天地变成了什么样,以前在漠北他们可不会想这么多,武鸦儿看着议论的同伴。 “我们要不要管?”一个男人说道,搓了搓大手,“我们的人马对付一个宣武道应该没有问题。” “刚才过去这群人马也可以顺便解决。”另一个男人轻描淡写,“我们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浙西安德忠的人马在宣武道淮南道潜伏掀动风浪,人不知鬼不觉,但他们在这里才是真正的人不知鬼不觉。 此一战必然打安德忠一个发懵,想到这场面,大家忍不住摩拳擦掌眼睛放光。 “鸦儿,你说呢?”有人问道,想到始终没有说话的武鸦儿。 武鸦儿道:“你说的都不错,宣武道也好,窦县也好,我们要动手肯定没有问题,但我觉得这可能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男人们对视一眼不解,制止了兵乱,挫败了安德忠的阴谋,说不定还能找到证据,告到朝廷里,安康山那边说不定也要付出代价。 “在丰城,我看了官府里最新的公。”武鸦儿说道,暗夜里一片漆黑,雪片在他面前飞舞与他白皙的面容相互映照,“宰相崔征问罪兵乱指罗氏以及全海为祸,这已经不仅仅是宣武道节度使一个人的事了。” 男人们哦了声,并没有太明白,但并不质疑,安静的听他说。 “我认为这次兵乱乱的不是为了宣武道和淮南道,应该是京城,朝廷里,我们就算平息了兵乱,揭露了安德忠的阴谋,朝廷也不会在意。”武鸦儿说道,“先前我们在京城,李奉安大都督已经让我们看到了,现在的朝廷已经不是以前的朝廷的。” 朝廷不在意小儿当节度使,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地方闹兵乱,或者让安德忠一人兼三地节度使又算什么大事。 歌舞享乐,贵妃娘娘是不是开心,是皇帝的大事。 全海罗氏什么时候被打压滚出朝堂,是宰相的大事。 怎么除掉觊觎他们权势富贵的官员,是全海罗氏的大事。 他能看清楚这一切,安康山呢?武鸦儿长眉微微扬,语速放慢:“或许这才是安德忠兵乱的目的。” “所以呢?”一个男人问道,听懂听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怎么做。 武鸦儿道:“我们应该去京城。” 第二十九章 暗箭与明敌 去京城吗? 他们在京城能做什么?宣武道淮南道浙西他们还能闹一闹,京城可是泥潭一般,他们这种身份的进去了半分动弹不得。 “去找梁老大人商议。”一个男人猜测道,“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他可以见皇帝。” 京城有梁振,大家顿时轻松起来,武鸦儿没有说话,去京城做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只是直觉告诉他,荒唐的事太多了,也越来越密集,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吧。 直觉救过他很多次命,他相信它。 武鸦儿抖落肩头白雪,将厚重的帽子遮盖在头上,只露出一道鼻梁。 一众人在夜色里披着风雪潜行。 京城的雪也越下越大。 大雪并不会让京城冷清,璀璨的灯火与飞舞的雪花相映,裹着五颜六色斗篷赏夜雪的人摩肩接踵,歌舞丝竹声声不绝。 有一队队的兵将巡城,不断的将睡在雪里的乞丐流民踢醒,免得他们冻死在街头。 不管是繁闹的夜市还是昏暗的桥头小巷在冬夜里都有各自的热闹。 梁振坐在室内,家里的灯火第一次这么晚还通明,妇人的哭声在夜里听来让人心烦意乱。 “老太爷,老太爷。”有下人们披着风雪急急进来。 一向持重的梁振站了起来:“怎么样?” 管家上前扶住他:“四老爷和两个公子被定罪了,罪名是贪墨饷银。” 此言一出妇人们哭声更大,梁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应声而裂,管家看着桌子倒没有心疼,神情只有哀戚,梁振有五子,一子夭折,两子战亡,余下的两子,大子在祖居,四子在京城为官,两个儿子虽然平庸还算勤勉,又各自成家生子,孙子们练武读书也都小有成就。 虽然不可能像梁振这般得到节度使之位,但将来仕途上会没有梁振这般波折,守业是没问题了。 但现在四子以及两个儿子都被下牢狱定罪,仕途是没希望了,能不能保住命还是当务之急。 “谁敢杀我的儿子。”梁振怒喝再次拍桌子,裂缝的桌子不堪其重倒地,“我梁振两个儿子为国捐躯,国岂能杀我余子!” 管家低声劝:“四老爷和公子们不会被定死罪。” 皇帝从不轻易赐死,但进了牢房人死不死的就不是皇帝说了算了。 “更何况四老爷和公子们这件事本有蹊跷。”管家道,“是有人陷害。” 梁振面色铁青,这件事的确蹊跷,他的儿子孙子虽然平庸但绝不会贪墨饷银,莫名其妙的突然被抓走, “抓走不久,宣武道就爆出饷银兵乱,朝廷里因为这个吵翻了天。”管家道,“四老爷和公子们的案子立刻就被加重了,现在连探视都不让了。” 梁振一脚踩在碎裂的桌子上,愤怒又不解:“是谁要害我?” 他当然也知道这件事奇怪,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查,却查不出头绪,就好像仇人从天而降。 “想要害我,我梁振一身清正,用贪墨饷银来算计我真是可笑,我去见陛下。”梁振冷笑,“让陛下说我的子孙是否有罪。” 老妻带着女眷们上前拦住:“皇帝现在不好见,先把四郎他们救出来。” “老太爷,趁着宣武兵乱的罪还未争论落定,先把老爷和公子们救出来。”管家也道,“不要给人可趁之机,现在可是冬天,牢房比军营还要苦寒啊。” “那边已经松口了,只要把饷银空缺补上,就能先把人放出来,等候再议。”老妻道。 想到军部抓人时报的饷银空缺,梁振再次大怒:“也亏他们敢信口开河,真有那么多银子堆在家里整个京城的人都看得到。” 老妻悲愤哭:“就不要说这个了,你亲眼看着二郎三郎死去,难道还要看着四郎也死去,看着孙子们也死去,我还是先死了吧。” 老妻哭天倒地,女眷们围住陪着大哭,梁振站在碎裂的桌子前,看着脚下哭坐一团的大大小小的女人们,再想到死去的两子,愤怒还在肩头塌下,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鹰。 “那么多钱,我们也没有啊。”他喃喃道。 老妻抬起头:“把房子卖了。” 京城的房子贵,梁振打拼一辈子,再加上皇帝的优抚才置办了这间宅院。 “把房子卖了,我们住哪里?”梁振瞪眼。 骤逢大难老妻反而有着冷静的安排:“我们离开京城回乡去,也好让四郎他们避避风头。” 离开京城啊,梁振喃喃:“那我就没办法见皇帝了。” 管家上前道:“老太爷,据说崔宰相已经率百官求见皇帝三天了,内宫门紧闭见不到。” 皇帝虽然不理朝政,但官员们要见还是能见到的,尤其是宰相崔征。 皇帝竟然连崔征也不见了? “崔宰相要问罪全海。”管家低声道,“估计皇帝生气了。” 崔征和全海一年到头争斗不休,终于闹到逼着皇帝做抉择了,还有罗氏,三个人搅得朝廷乌烟瘴气,皇帝怎么看不到他们的荒唐呢?皇帝以前不是这样的,梁振颓然:“房子尽快卖了吧。” 京城里买房卖房每日多得是,正月也不例外,有赌徒输了身家,有豪贵金屋藏娇,一个卸职的节度使卖房不是什么引人注意的消息,尤其是京城最近最大的注意力都在朝廷,宣武道兵乱引发的崔征问罪罗氏全海,这一次谁能赢?还是像以往那样,不了了之。 梁振卖房的消息只有有心人盯着,包括梁振的儿子孙子入狱。 梁振不知道仇从何来,有两方人马知道,做事的人心满意足完成任务回报而去,看事的中厚坐在厅内烤着火面色同情的感叹。 “梁振真是废物,竟然这么容易就乖乖滚出京城了。”他的话并没有多少同情,“要是大都督,先把牢狱劫了,谁要钱谁定罪谁就是仇人,捶死他们,还要再去皇帝面前告他们一状。” 旁边有人撇嘴:“大都督怎么会被人算计这般地步?” 中厚搓着手哈哈笑:“对哦,大都督只会这么算计别人。” 而且梁振这件事说到底也跟大小姐有关。 有人疾步进来:“情况不对。” 厅内烤火的中厚等人神情一凝收起说笑。 “皇城已经进不出去。”来人低声道,“还有,大小姐一直让关注的吴章,已经到了京城了。” 竟然这么无声无息的到了京城!中厚站起来:“快,急报大小姐。” 看着来人急匆匆而去,中厚等人走到廊下,听着外边京城依旧的繁华热闹,他们抬头看阴沉沉的天空,脸色也如同天空一般。 京城要出事了。 董四是负责外围墙的守兵,因为人出身,在民壮营里成为弓弩手,但一直以来,他手中的箭射过大大小小的物,远远近近各种形状的草靶子,对准人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视线里越来越近的人马穿的还是兵服,跟他身上穿的一样。 董四觉得自己应该咽口水,但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做,身姿也一动不动,脚恍若扎根到垫着的木凳上。 “喂,我们是淮南道的,祝大人让我们来的。” 那边一百多人的兵马中有几个兵士的奔驰出来,挥动着双手。 “开门让我们进去。” 距离很近了,董四能看清他们脸上的嬉笑,咚的一声鼓响在身后传来,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董四的手已经不属于自己,嗡的一声,箭飞了出去。 手虽然不属于自己,射出去的箭如同以往一样,百发百中。 董四看着正中的那个兵士如同柳枝一般一颤,折断栽下了马,雪地上绽开鲜红的花。 杀,官兵了! 第三十章 第一战 要攻一座城池,就要里外应和。 这是任何一个将官都懂的手段,齐大用更明白,这十年里他做过很多这样的事。 齐大用是跟随安德忠多年的护卫,是安康山给儿子的五员亲将之一,他不在军中任职,又熟悉用兵,方便做很多事。 宣武道兵乱的事安德忠没有让他去,把窦县的事交给他来做,兵乱是安康山的安排,而窦县则是安德忠的耻辱,这是安德忠对他的看重。 齐大用对安德忠的看重很骄傲,但又觉得这是大材小用。 窦县太小了,十个才抵得上一个丰城,而且也没有什么兵马,只有很多混饭吃的民壮,到时候不用打,点一把火砍几个人就能把他们吓破胆了。 不过齐大用还是认真的准备攻城,先让一群人进去杀人放火,城里乱起来,里面的人跑出来时,他们在外边动手。 当然柴太多砍起来很累的,不可能他们一个一个的砍,随便砍一砍柴都吓破胆子,不用他们再动刀子,将这些柴都赶到一起,点一把火烧了就行。 地方齐大用已经选好了,安小顺说城门口有粥缸,煮的粥让一城人喝,喝了这么久的粥,就用他们烧粥吧。 还有那个武少夫人,大公子特意叮嘱了,要让她先死,要让窦县的民众都看着她死,那就用粥缸把她煮了吧。 她养了窦县民众这么久,让窦县民众把她煮熟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齐大用想到这场面就想狂笑,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雪地里堆积着几十具尸首,羽箭穿透他们的咽喉,在他们的胸口摇晃,脸上凝结着震惊,甚至还有人残存着笑。 去叫门,进城,是很轻松的任务,谁想到那些围墙后竟然藏着杀机。 “我们说了我们是官兵,但他们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说话,只是放箭,放箭。”幸存的兵士脸上带着血颤声,“我们放箭还击,他们就躲到围墙下,我们换箭,他们就探出来射箭。” 根本就无法靠近,只能勉强抢着同伴们的尸首退走。 齐大用脸上的皮肉跳动:“他们竟然敢杀官兵?” 愤怒中又有震惊,窦县为什么敢杀官兵?问都不问,就好像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而来。 窦县城的民众知道外边进行了一次战斗。 他们听到了喊声,而且官府也没有隐瞒,有官差在街上疾驰告之。 悬在头上多日的石头终于落下。 乱兵来了。 城门外围墙内的住民已经都搬到了内城,集市上有商人们搭建的长棚,在里长的指挥下,按照原本谁家挨着谁家的顺序住下来。 虽然不如在家住的舒服,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小事,窦县城外有乱兵袭来,性命最重要,丰城可是被乱兵杀了很多人烧了城的。 这个消息其实很早就已经传开了,官府几乎每天都在通报,宣武道兵乱的详情,乱兵的凶狠残暴,民众的惨状,并且告诉大家窦县会有乱兵来,因为距离太近,官府的话必然是可靠的,商人们退去城门关闭进出严查。 但大家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许乱兵不会来呢,不是说宣武道已经镇压了乱兵,乱兵到底是少数。 这个侥幸现在破灭了,三天前,天不亮的时候里长们敲响了锣,告诉大家乱兵来了,让所有人都搬进城里。 慌乱瞬时吞没了窦县城,还好恐慌久了也习惯了,大家顺利的将早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搬进了内城。 外边进行了一次战斗,内城门并没有关闭,不断的有兵马奔驰而过。 “大松。” “东子。” 在街上打探消息的民众脸色惊恐的看着路过的兵马,这些基本上都是军营的民壮,有熟人认出忍不住喊。 “现在怎么样?” “乱兵真的来了吗?” “来了多少人?” 民壮们一旦行军就六亲不认没有回答他们,有的进了衙门跟吏交接记录,有的蹬蹬上了城墙。 城墙上武少夫人被很多人环绕而立,大家都看向远处的天空,天空的远处隐隐青烟袅袅散去。 “如信报所说,有一百多人来叫城门,余下大约有七百人藏在其后。”元吉说道。 “第一战不错,在围墙的掩护下,击毙对方八十人,我们只有十人受伤。”一个负责围墙守卫的护卫汇报,“伤并不重,养些时日就能痊愈。” 这就不算是损失战斗力了,李明楼点点头,视线收回落在城门外,外城已经没有了普通民众,曾经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只有一队队官兵跑过,围墙外血迹和散落的兵器还未清理,但除此之外一片安静,看不到那些隐藏的兵马。 “七百人不是问题。”李明楼道,“真正的问题是,源源不断不知道会有多少兵马来。” 她转过身看向护卫们,视线落在被夹在护卫们中间的主簿身上。 “主簿大人,窦县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请大人与大家共度难关。” 乱兵到了城门前的时候,关在县衙官厅里正下棋输红眼的主簿被请了出来,跟随李明楼来到城门楼上,亲眼看了这场对战。 主簿现在还在颤抖,他见过王知和杜威被杀死之后的场面,但杀戮的现场更有冲击,还有更大的冲击是这件事。 “他们,说是,淮南道的兵马。”他颤声道。 为什么问也不问就一口咬定是乱兵,说杀就杀了? “他们不是淮南道的兵马。”李明楼道,“哨探已经查了几天了,他们来的方向,他们的穿着打扮,他们的口音,以及州府那边并没有消息说会派兵马来。” 窦县外有很多哨探,窦县还在州府派了眼线打探,主簿从她的话里听明白,不过现在已经不因为这个吃惊了。 “就算他们不是淮南道的兵马,他们也是官兵,你们怎么能杀官兵?”他颤声再问。 问也不问就下了杀手。 很明显那些官兵们都没有想到,他们近前时轻松说笑,而且不管是不是淮南道的,都是官兵是同袍,怎么说杀就杀了? “这个说起来有点话长,我慢慢给你讲。”李明楼道,“县令王知和杜威都是被我杀的。” 主簿嗝的一声晕了过去。 护卫们扶住没有让老主簿倒地,李明楼看了看身边的人:“我可能说的太快了。” 第三十一章 再备战 李明楼于是将事情从山上剿匪开始说起。 随行的大夫将主簿叫醒,听武少夫人讲故事,故事很简单,武少夫人一行人遇到了被山贼劫掠的村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上山剿匪时同样是官兵的他们看出了山贼的真正身份。 “之后的事,有主簿大人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李明楼道,“我们来到县衙被留住,是主簿大人知道的,而之所以来县衙,是杜威想要把我们灭口,我不得不亮明了身份才让他有所顾忌,只能把我们困住不放走,这是主簿大人你不知道的。” 主簿面色惨白,被强行回忆当初,似乎下一刻就要再晕过去。 “杜威和王知要再次装山贼劫杀我们灭口,我们也将计就计在离开的途中反杀了他们。” “为了方便动手,杜威和王知将县衙的你们都赶出去,城门守卫也换了官兵,这也方便了我们。” 听到李明楼讲到这里,主簿想着那日清晨来到县衙看到的血海尸山,颤声道:“所以那些都是你们做的,根本没有山贼?” “官和兵为贼,岂不是更该杀?”李明楼没有回答,只是问。 官兵为贼,也不该被他们说杀就杀了,而是当告诉州府,道府,再上还有朝廷有皇帝,他们杀了王知杜威等人,是因为王知杜威要杀他们吧,当然这句话他没敢说,主簿看着面前黑伞遮盖下的小女子,想到当时在血海的县衙前看着她出现,以为神仙降临,却原来是个阎罗鬼。 “既然没有山贼,你们还留在我们窦县做什么?”他颤声问。 还招了这么多民壮当官兵,现在又用这些民壮来杀官兵,啊,那些官兵,是不是得到消息来抓他们的,所以他们便又要杀官兵,主簿越想越眼神涣散,身子发抖的要坐不住。 “我们留在这里,是因为从王知和杜威口中得知,他们做这件事是被别人安排,接下来有更大的动作。”原因很好解释,推到王知和杜威身上死无对证,李明楼看着害怕自己的主簿,“主簿大人,我不知道淮南道有多少官兵参与其中,我那时也没有证据让你们相信,不敢也不能透露半分,但又不能看着窦县遭到荼毒。” 主簿不知道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沉默不语。 “这些日子其他地方闹的山贼也都是官兵假扮。”李明楼接着道,“宣武道兵乱也是安排好的。” 主簿抬起头嘴唇喃喃想说什么最终无声。 “大人现在不相信我。”李明楼道,“我也不在意大人信还是不信,我留在窦县做这些事,是为了不让这些乱兵侵袭,不让窦县生灵涂炭。” 她不再看主簿,转过身看向城门前方,忽的又转头问元吉。 “来的是从宣武道或者浙西过来的兵马吧?” 看,果然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来的是什么兵马,主簿差点从地上跳起来,无奈没有力气。 这个问题问的是有些古怪,但小姐既然问自然有问的道理,元吉认真的想了想确认:“是。” 毕竟按照命运,窦县毁于武鸦儿之手,虽然始终没有消息,李明楼还是觉得这时候武鸦儿的兵马应该已经来了。 “如果有漠北行迹来的人马,不要直接动手。”她说道。 元吉明白了,小姐一直让查漠北振武军的消息,因为始终没有消息,他都要忘了。 “是,我知道的。”元吉道,“在外探查的人都已经吩咐了。” 李明楼收回视线再看城门外:“乱军袭来,窦县上下当同心竭力,我等身为大夏官兵,当以安国护民为己任,扼险平贼。” 四周护卫齐声应是。 其间还有县衙的几个官吏,其中就有先前对被关起来的主簿施礼问好的,此时见主簿坐在地上他们低头当没看到,适才李明楼和主簿说的话没有避开他们,他们听的面色发白,恍然又惊恐。 四周激扬宣誓,官吏们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之所以顺从没有抗议武少夫人掌控窦县,是因为他们日常做的都是民生事,对于跟上级公来往啊兵事都无关,这些事跟他们无关,所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现在窦县要跟官兵打起来了,跟每个民生都有关系了,该怎么反应? 李明楼没有等他们反应,有其他的事等她安排:“现在的对战还不是关键,这七百人之后还会有更多的兵马袭来,攻城会持续很久,我们肯定要被围城,城内的供给要控制了,我们现在有多少人?能撑多久?” 这就要根据人口储备来统筹,需要知道多少人,根据储备物资的数目,来计算用度,人又分老中青少,分男女幼儿,分兵丁和民众 元吉可记不住这些,也不是一时半时能理顺的:“我让人” 来查这句话还没说完,一旁有幽幽的声音响起:“窦县新民加旧民有五万左右的,现在官粮仓已满,各家各户都有存粮,另外商人离开时留下了封存的米粮,但由于有近三万的人口是新增的,其中一多半依靠武少夫人的施粥过活,那么按照一个青壮的口粮来算,窦县可以撑一个月。” 城门上安静,李明楼循声看去,见是站在人后的一个瘦小的官吏,她虽然住在县衙,但除了主簿,跟其他人并不熟,对这个小吏没有印象。 小吏嘴唇蠕动,声音嘀嘀咕咕含糊说算青壮也不对,民和兵的口粮要区分等等一个接一个的数目蹦出来,但他揣着手神情呆呆垂着眼,似乎并不是在回答李明楼的话,而是自言自语。 身边的小吏们神情不安,有人踢了他一脚。 这官吏啊的一声停下报数,有些茫然的看向身边的人。 “你在县衙做什么的?”李明楼问。 “我是做仓使的。”听到询问,小吏顺口答了,答完了才反应过来是谁问,顿时紧张不知所措。 仓使,是管理仓库的不入流的小吏。 李明楼点头:“将官府军营物资全部交给他,如何用度的安排一切听从他,包括我们的。” 元吉应声是。 “有劳大人了。”李明楼屈膝施礼。 这是对小吏的道谢。 这就大人了?小吏呆呆,其他人神情惊愕,连坐在地上的主簿也看过来,所有的物资都交给这个小吏了? 她不认得他,连他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就凭这含含糊糊嘀嘀咕咕的一段话一些数字,连核查都没有核查,就把整个窦县的物资都给他了?还有武少夫人的全部物资。 武少夫人的物资在大家眼里就像聚宝盆一样取之不尽。 就交给他了? 这个武少夫人是不是疯了? 齐大用是要疯了,气的。 他站在死去的兵士前,牙咬的咯吱响,发出窦县窦县的声音,就像窦县变成一根骨头正在被他狠狠的撕咬。 “大人,我们再去一批质问”一个兵士建议。 话没说完被齐大用一脚踢开。 齐大用将身后丈长的大刀挥动嘶吼:“质问个屁,我们立刻马上,攻城!破城!烧城!” 第三十二章 不回头 一队队兵马从山林沟壑里冲出来,他们身穿兵服光明正大不需要潜藏行迹,在大道小路上,越过民田荒地村落疾驰。 窦县附近的村落在山贼作恶的时候就有人跑到县城里,或者去其他地方投奔亲友,后来窦县城开始扩建外城,有地方住有饭吃有钱挣又冬日农闲还安全,更多的人便拖家带口的搬进城里。 村落里人烟稀少,尤其是这些日子窦县的民壮兵马巡逻频繁,将宣武道兵乱的事告之各村各家,要大家搬进县城或者离开窦县投亲靠友。 但再警告危险,没有见到危险那一刻,还是有些人故土难离,听到外边马蹄声疾,有零散的村民不安的探看,见过去的人马穿着兵服便都松口气。 “是淮南道的兵马吧。” “是去县里的方向。” “县里不是总是说要有危险要有乱兵,所以州府派兵马来增援了。” “咿,那要这么说,县里说的兵乱危险是真的了?” 村民们聚集议论商量走还是不走,不多时见有人从村外的路上跌跌撞撞的飞奔,肩上还挑着担子,难为他跑的这么急担子里的货物还没掉光,这是一个货郎,并不是当地人,前一段闹山贼逃来的,但他没有去县城住,而是当起了走村的货郎,进城将货物贩卖出来,日常就住在这个村子里。 村人里的人也常打趣他,应该去城里住,窦县人多生意多,瘦小的货郎用异乡的口音憨厚解释窦县人多,他抢不过生意,还是出来做生意好,人少也没人跟他抢。 “货郎,你跑什么,抢钱了吗?”村人们喊道。 货郎没有像往日那般羞涩回应他们的打趣,脸上满是惊恐:“官兵打县城了!大家快跑吧!” 村头一阵凝静。 那群过去的官兵?不是淮南道的兵马?打县城?所以是乱兵? “我亲眼看到的!” “外城墙的兵马还击了,杀死了很多官兵。” “血流成河!” 伴着货郎的喊声,村头的安静被打破,村民们四散,他们或者回家收拾东西准备逃走,或者闭门钻入地窖避祸,并没有在意那个货郎的去向。 货郎还在向前奔跑,越过了这个村庄,担子扔了下来,脚步也不再踉跄,他的速度很快,瘦小的身子在小路上穿行像一道黑影。 作为振武军的斥候,短短时日在这里已经熟悉的如同在漠北,武鸦儿带着亲信进城出城,吩咐他留在窦县外,虽然这样不便于打探城里的消息,但当城中有变故时能不被困在其中及时的将消息传出去。 窦县的核查太严了,还是在外边稳妥,现在果然窦县的城门紧闭,苍蝇飞不进去也飞不出来。 虽然在外边暂时只能看到表象,这也不妨碍他及时的把消息传出去。 行进在去京城路途中的武鸦儿接到窦县消息的时候,正在议论京城递来的消息。 年前去京城探访梁振,所遇所见让他感触颇深,所以在离开的时候留了人在京城,以便将京城的最新消息及时的送到手中。 所以京城发生的事他一路上不断的接到,知道因为宣武道兵乱崔征问罪全海,知道皇帝护着全海不理会崔征等朝臣 “老大人竟然离开京城了?”老韩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先别说有没有贪墨这么多饷银,四老爷他知道怎么贪墨吗?” 梁振的这个四子有些鲁钝,武皆不成,所以没有从军上战场,但这也让他安稳的活到现在。 “从消息的描述来看,构陷四老爷和公子们的人并不是要他们的命,而是要逼梁老大人离开京城。”武鸦儿道。 “逼他离开京城有什么用?”一个男人皱眉不解,“梁老大人已经没有军权了。” “但他是皇帝身边距离最近的一个节度使。”武鸦儿坐在火堆前敲了敲行路酸麻的腿,“他还可以随时能见到皇帝,皇帝也信任他,而且他若在京城振臂一呼,征战一生的余威不容小觑” 说到这里他声音停下来。 什么时候天子脚下需要人振臂一呼? “乌鸦。”有男人从夜色中奔来,“窦县最新的消息,有兵马围攻县城,应该是我们见过的那群兵马。” 这个消息倒没让他们太惊讶,先前已经猜测过了。 “窦县果然开始闹兵乱。”武鸦儿道,“淮南道也要乱了。” 丰城闹了兵乱,宣武道节度使被问罪,宣武道现在陷入混乱,窦县如果闹了兵乱,淮南道肯定要被问罪,两地的官员都被问罪,群龙无首,谁会得利? 平安无事的浙西道。 “这就是安德忠的目的。”武鸦儿道。 突然闹起来的凶恶山贼,窦县掩藏的屯兵练兵,等兵乱闹起来,早已经落入手中的窦县顺势而起。 “乌鸦,大娘还在那里。”老韩站起来,声音肃重,“振武军的名号会被当做靶子。” 乱兵攻击了窦县的振武军,混战才更显得兵乱,如果这样的话,振武军的武少夫人就会有危险。 武少夫人有没有危险他们并不在意,在意的是被挟持在后的武夫人。 其他的男人们都哗啦站起来:“我们带兵马快去窦县。” 武鸦儿站起来,暗夜里又有人疾奔而来。 “京城出事了,崔宰相说皇帝被全海挟持了,命吴章率兵马围住了皇城,宫里传出皇帝的圣旨,宰相造反,召天下十二卫进京护驾。”来人声音哑急涩说道,一口气说完人力竭倒地。 男人们都惊呆了,朝廷的官竟然和皇帝打起来了。 武鸦儿站在冬夜里寒风浸透皮袄骨头缝里激凉。 “原来是为了这个,召天下十二卫进京护驾。”他一字一顿,“所有的乱,山贼,兵乱,都是为了激化,逼皇帝,不,全海发出这道圣旨,我们进京。”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先是因为京城的消息,再就是因为武鸦儿的反应。 “乌鸦,那窦县呢?大娘她很危险吧。”老韩抓住他喊道。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可不认为武鸦儿是为了忠不要孝的人。 “我娘的安全不在我去不去解救她,而在于我在做什么,又做到了什么,安德忠借用我的名字做事,就是因为我身在漠北遥不可及。”武鸦儿道,“他安康山要借此率兵进京,宣武道也好浙西淮南距离京城最近,都在他的操控下,但是他没想到现在是我振武军更近。” 暗夜里年轻人的双眼闪亮。 “我武鸦儿声名不堪一提,去窦县要么跪地交兵,要么死战攻城,不管做哪一个,他安德忠都不会在意我,杀我母亲也轻而易举,但去京城一战,安康山安德忠要动我的母亲,就要好好的考虑考虑。” 他要去京城,杀出一条血路,杀出一条凶名,为他的母亲杀出一条生路。 他哗啦撕开外罩的衣袍,露出其内的兵服,抽出刀。 “遵皇命,振武军进京护驾。” 第三十三章 敢守城 前一世的事终于发生了,只不过李明楼还没有接到消息。 窦县外的斥候们利用烽火传递攻城的兵马又增加了多少,从哪个方向来,但无法传递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窦县城外被围的水泄不通。 冬日的清晨寒意森森,却也是人最困的时候,趴在城墙上的一个年轻兵丁握着弓弩眼皮沉重,但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让他打个寒战睡意全无,他转过头,看城门下灯火明亮的地方,相比于城墙上的安静,里面人来人往哭声喊声混杂。 那是伤兵初次治疗的地方。 半夜的时候进行了一次战斗,外围墙已经放弃了,所有人都退回到大城墙,大城墙高大厚,但乱箭中还是有民壮受伤。 “能惨叫也好,证明还有精神。”旁边的民壮安慰。 先前的民壮也点头:“是,我昨天在看到救伤,武少夫人的大夫很厉害,箭射进去那么深,他咔嚓一剪,噗嗤一拔,吱吱两刀割下烂肉,撒上药裹上布,灌了一碗药,那个人竟然活过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 旁边的民壮捂着胳膊哆嗦:“啊呀你别说了说的我都疼。” 二人哈哈笑了,驱散了寒意和惧意。 见他们说的热闹一旁又有人凑过来:“你们说外边那些真的是乱兵吗?” 那日击退来叫门的一百多兵马后,铺天盖地来了很多,喊着缉凶有贼攻打过来,人多又有护盾,弓弩也厉害,外围墙这边阻挡不住,所有人都退回了大城墙,依着大城墙抵住了攻城。 这些兵马没有散去,来城门前大声叱骂,造反,当贼,乖乖出城受死等等的话。 城门上的很多民壮听的都有些茫然,难道这些人真不是乱兵?这种想法不少人存在心中,只是现在手握弓弩,一听号令就不由自主,先前军营的训练似乎已经成了本能。 “不是乱兵,他们为什么不敢进城?”立刻有人反驳。 是了,当这些兵马叫骂时,城墙的将官竟然直接打开了城门,说如果他们不是乱兵,那就进城来,随便进绝不阻拦。 结果那些兵马不肯进,只让城里的官员,还有武少夫人出城。 “或许他们怀疑我们是乱兵呢,吓怕了。”有人笑了,虽然现在不是笑的时候,这件事也没什么可笑的,但看着那些乌压压的兵马面对大开的城门一个也不敢进来,就挺想笑的。 那么多人害怕他们呢,他们中有他一个,竟然有人还是官兵会害怕他呢。 脚步声从后方传来伴着说话声。 “大夫够用吗?”这是一个女声。 “城里的大夫们都已经打开门救治伤兵。”一个男声立刻答道。 “我们的伤药都是足够的。”另一个男声道。 是武少夫人来了,几个人忙停下了说话,低头在自己的位置前站好,他们没有回头看,感受着身后走过一群人,带起的不是寒风而是暖意。 武少夫人每天都会来城墙上,昨夜战起她也赶来了,有人听到元大将劝她去县衙等候,这里危险流矢难测,武少夫人只是笑了笑。 “我啊,不是这样死的。”她说,看着带着火从城外飞来的箭矢,“我就在这里站着,看老天敢不敢让我这样死。” 听起来有些古怪,但又莫名觉得很厉害的话。 李明楼站在城墙的最高处停下脚,晨光渐渐透亮可以看到远处的荒野,冬日里的荒野残留着战斗的痕迹狰狞。 “余大人已经将每个人的口粮定额算好公布,民众们也都接受,甚至有不少人还将打回的粥加水分两次喝。”元吉道。 余大人就是县衙那个会算数的小吏,姓余名钱,是个很符合他身份的名字。 现在余钱接管了所有的物资调配,据说第一天被巨大的数额吓懵了,躲在仓库里哭,但来讨要各种物资的人还是及时的拿到了自己所要的,余钱多辛苦元吉没有再理会,他卸下了一座大山专心对战。 李明楼道:“告诉大家不要这样做,都把饭吃饱,没有力气怎么守城。” 元吉应声是,旁边立刻有护卫将这件事记下传达给具体主管的人。 “守城是没有问题,他们来的兵马轻快,没有攻城的器具。”元吉道,“不知道淮南道会不会派兵来。” 留在外边的斥候自然会把窦县遭到围攻的消息传播出去,还会报到光州府和淮南道。 “打完了应该会派兵来看看。”李明楼道。 元吉笑了,小姐说起俏皮话也很有趣。 李明楼没有笑,看着前方晨光,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安康山父子,原来一开始就是这般作态。” 什么?元吉看去,神情一凝。 昨夜退去的兵马又来了,但这一次走在前方的不是汹汹的兵马,而是一群哭喊的男女老少。 哭声喊声响彻城外。 城墙上的民壮脸色变的很难看,不少人握着弓弩的手都在发抖。 窦县不是只有一个县城,有很多村落,虽然再三警告传令,还是不可能将所有人百姓都护在城内。 这些兵马竟然把百姓们抓来了。 “出来受降!” “否则就杀了这些人!” “你们如果不是乱兵,就出来救护百姓。” 一声声叱骂叫嚣传来,夹杂着百姓的哭声。 这些民众被绳子穿系,如同牛羊驱赶,有人走得慢被带倒,便立刻被鞭子长枪打,不少人伤痕累累,他们停在外围墙前跪倒。 城墙上原本骚动的民壮们变的鸦雀无声。 “窦县官民。”一个将官拍马走出来沉声喝道,“上下作乱皆为贼,可杀。” 他的声音落,扬手就是一刀。 在他前方跪着的一个老汉一声惨叫倒地。 两边的百姓惊吓大叫或者要逃或者瘫软晕过去,城墙上的民壮们发出惊呼,更有不少人站起来。 “你们再不出城认罪,便都是如此下场。”那将官喝道,将手中的刀再次举起。 尖锐的破空声传来,那将官身手不凡,刀及时的一横,锵的一声,箭击中刀柄断裂,马儿一声嘶鸣向后退了几步,那将官虎口发麻脸色变了几变,他特意停在外围墙这边,就是避开射程,这么远竟然还差点射穿了他,两边的兵士举起了护盾将他围住。 方二手中的黑伞已经到了李明楼手里,他的手中握着一张重弓。 李明楼视线看着前方:“出城,杀贼。” 第三十四章 杀贼不可拦 不再有高厚城墙为屏障,不再居高临下占先天之利,而是行兵列阵,正面相逢,刀对刀枪对枪,你死我活。 方二举着弓弩,重弓上撘了三箭,准备随时击落要动手的兵士。 重重的脚步声震动了地面,一队队民壮穿着铠甲握着刀枪随着令旗集结。 毕竟是第一次野战,集结的民壮们虽然脚步不乱,但脸上都有些木然,眼中也藏不住惧怕。 为了安抚民心,城门前的事从不隐瞒,县衙的差役们就是负责公告消息的,张小千将这边发生的事传到城里,自己就拔出了刀要出城参战。 躲在家门后的民众不少人都奔出来,看这些集结出城的壮士,总有亲人在其中,便响起哭声。 此一去可还能平安回转?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想起他们为什么当民壮,是为了抵抗山贼土匪,但现在外边的不是山贼土匪,而是官兵,比他们训练时间久的真正的官兵。 怎么能真的打过官兵? “不去了,我们不去了。”人群里响起不少喊声,有父母妻子跑出来拦亲人。 虽然没有民壮真的离开队列,但行进的队伍还是被打乱了,被拉住的民壮神情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山贼要打,乱兵也要打,我们当民壮练这么久不都是为了保护家人吗?”有苍老又沉厚的声音在街上响起。 众人回头看到有些日子没见的主簿大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县衙里走出来了。 老主簿穿着官袍带着官帽神情肃穆,自从县令不在了,他就是窦县民众心中最大的父母官,见到他,民众也突然想起来,过了年好像还没有见过主簿大人,都是武少夫人和其他官吏在忙碌,顿时莫名的心一慌。 “那些人说只要官府开了城门出城解释清楚,就没事了。”有民众躲躲闪闪喊道。 确切的说那些人说官府和武少夫人出城就没事了,随着伤亡的民壮越来越多,真实的流血死伤让不少民众心里有了抱怨以及侥幸。 主簿大人看向说话的那边:“乱兵的话你们也信?丰城乱兵闹事的时候,官府也打开了城门还把他们请进了县衙,结果他们杀了官员们烧了县衙并没有收手,冲出去杀了无辜的丝毫没有防备的民众,兽心已起,你们谁敢保证自己是侥幸能逃出一命的人?” 这件事民众们都知道了,乱兵如果真进城打杀,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怎么敢保证自己就能逃出生天,先前那些窃窃私语的都安静下来。 “可是,他们万一不是乱兵。”又有人喊道。 这也是民众们的疑虑,随着被围城这种猜测也越来越多。 主簿冷笑:“我大夏的官兵是做什么的?护国安民,从来没有那一支兵马会用自己守护的百姓来做要挟!” 民众悚然回神。 “你们可听过官府判过的一个案子?两母争子,官府便让她们二人当场夺子,谁夺到手了就是谁的,两母各自拉着孩子的胳膊抢夺,听到孩子喊痛,便有一母立刻松手,谁人是真母?”主簿环视众人,不待有人回答,伸手指向城外,“此时那城外的兵马攻城不得,就将百姓驱赶如牛羊,当场宰杀做要挟,而城墙上依托城池本无忧的兵马,见到百姓被驱逐宰杀立刻下令出城相救,你们说,谁是真心呵护民众的真官兵!” 民众寂然无声,忽的有人哭了,那些抓着亲人民壮的民众的手或者松开或者无力垂下。 “我知道,不出城我们窦县也不会有事。”主簿大人放软了声音,“这些天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有城墙,我们的民壮们又能击退来攻城的乱兵,他们束手无策只能叫骂。” 是啊是啊,四周的民众们含泪点头,虽然有伤亡,但城池无忧,县里发了公告了,粮食也够吃一两个月,这些乱兵怎么会守一两个月,到时候他们就散了。 “诸位乡亲啊,那外边受苦的也是我们的乡亲啊。”主簿含泪,“我们怎能见死不救?如果我大夏人人畏怯自保,将来也没有人会来救我们。” “这乱兵不是只有这些人。”走过来在一旁看着的李明楼开口说道,“说是能守一两个月是韩大人按照口粮计算的,并不是说外边的乱兵攻打我们需要两个月。” 这是什么意思啊,民众们响起窃窃私语。 “意思就是我们能守住一日两日三日,靠的一是城墙,二是勇气,如果没有了勇气,单靠城墙是守不住城池的。”李明楼说道,“我们越畏惧,外边的乱兵越士气大盛,来的人马也越来越多,而他们越盛越多,我们越畏惧,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敢保证。” “那我们要怎么做?”一个民众喊道。 “当然是破掉对方的勇气。”李明楼道,“把他们打退打怕,让他们逃走不敢来犯,这才是真正的守城。” “窦县的好汉们。”元吉上前,“还记得我刚来时跟你们说的话吗?我们能让你们杀的了山贼守护妻儿父母,现在到了检验的时刻了,乱兵已经不是兵,就如同山贼,我们不需要害怕他们,我们依旧能战胜他们,现在他们是贼,我们是兵。” 他的身上已经穿好了铠甲,将手中的长刀举起。 “杀贼!” 伴着他这一声喊,列队的民壮纷纷举起兵器高呼。 “杀贼!” “杀贼!” 一声高过一声,声音越来越大,如浪滚滚。 元吉一马当先向城门而去,张小千握着刀要跟着,却被赶到一边。 “张小千,你不是民壮。”将官道。 张小千大急:“我也在民壮营练过。” 将官摇头:“这次出城的民壮都是精挑细选的。” 意思就是他不行,张小千又急又羞恼,列队走过的民壮们听到了大声哄笑,街上紧张忧伤悲愤的气氛被冲淡。 “他爹,你别怕,你到时厉害点,你越怕越打不过人家。”原先想要留下亲人的民众已经松开了手,退到了一旁依依不舍的叮嘱。 队伍里的民壮声音响亮:“放心吧,我不怕。” 一队队民壮穿过街道城门,在外城墙那边平坦的空地上随着令旗列出了方队。 李明楼再次回到城墙上,这一次主簿大人也走了上来。 “多谢大人了。”李明楼对他施礼。 虽然她掌控了窦县,但论起安定民心,还是这位土地爷最有效。 自从被围城以后,李明楼没有再关着县衙里的主簿等人,但他们也没有出来,依旧在县衙里喝茶下棋看书,接到消息说主簿大人带着那几个官员走出来时,元吉还有些担心他们要趁机煽动什么。 没想到是来鼓舞安定人心的。 那几个官员没有跟着来城墙,已经散开混入县衙里,跟其他官吏一样忙碌去了,其他官吏也没有丝毫的疑问和多看两眼,就好像他们一直都在一般。 主簿扶着城墙眯眼看向远处,越过矮围墙可以看到跪地的民众,那个被砍死的老者尸首无人理会,哭声喊声求救声不绝,在他们后边的兵马列队充耳不闻,手中的弓弩对准这些民众。 “没想到,真如武少夫人你所说的,世道乱了。”他说道,“我活了这么久了,竟然在大夏看到了这般场景。” 李明楼道:“我倒是想这些不如我所说,只是,我说了也不算,主簿大人,你将来看到的,只会比这个更惨。” 内城门打开的时候,外围墙这边的安德忠兵马已经察觉到,一阵骚动揣测后,看到一队兵马越过围墙走出来。 一开始看到这些兵马齐大用嗤声,他可没有被他们身上穿的兵服吓到,这些都是民壮而已。 这是害怕终于出城认罪了吧,但兵马越来越多,还行进成阵,他的脸色变得不可置信。 这些民壮难道是要跟他对战吗? 他们是不是疯了? 天光已经放亮,越过围墙走出来的民壮越来越多,随着令旗,走出来的民壮合拢散开拉长,站在对面可以清楚的看到这是一个外方内圆的阵型,这种阵型,进可攻退可守,正是野外对战的阵型。 齐大用忽的爆发出大笑,将身边举着盾牌相护的卫兵一把推开,举起适才被箭矢击中的大刀。 “他们要死,便让他们如愿!”他厉声高呼,再看向窦县的城池,愤怒激动让他的脸变得扭曲,“踏着他们的死尸,将窦县鸡犬不留!” 伴着他的一声号令,兵马齐动,地面震动,丝毫没有给窦县民壮们说话或者喘息的机会。 “射。”方阵内的一声号令。 手握弓弩的民壮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射出了箭矢,箭矢如雨扑向来人,让最前方的乱兵跌下马。 “快逃。”民壮们齐声高喊。 这箭矢不是要阻止对面的袭来,而是为那些被抓的百姓求的生机,百姓们纷纷向两边逃去,能不能逃掉就看各自的运气了,努力是已经努力过了,余下的就只能看命了。 一波箭矢过后,双方的距离已经不适合弓弩了,距离越来越近三十步二十步 “长枪!进攻!”指挥的大旗发出号令。 外围的盾兵闪开蹲下,手握长枪的民壮冲了出来,在冲出来的那一刻,先前的紧张畏惧全都没有了,只余下木然,脚不是自己的,是跟随旁边的同伴一起走,手不是自己的,是跟随旁边的同伴一起挥动。 同进同退! 同进同退! 不死不惧! 前方的城池隐隐可见,大路上一队官兵迎来。 “站住!你们什么人!”他们厉声高呼。“无令不得前进。” 喊声被对面的马蹄声盖过,裹着兵服的人马没有丝毫的放慢速度,越来越近,可以看清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寒风让他的脸更白唇更红。 “振武军,奉旨进京。”武鸦儿喊道。 前方的将官露出震惊的神情:“荒唐!振武军远在漠北,怎么会来这里。” 武鸦儿身后一个兵士刷拉将军旗举起来,黑旗红纹振武二字龙飞凤舞,的确是振武军的旗帜,将官的脸色震惊又变幻,将手中的刀挥动:“旗帜不能说明什么,拿你们的令牌来,无令不得” 他的话没有说完,越来越近的武鸦儿抬手一扬,手中的刀飞过来,正中这将官的面门,将官一声惨叫跌下马。 这一变故太突然,对面的官兵们躁动,武鸦儿已经到了跟前,马上俯身长手一探将长刀从那将官身上拔出来,再起身刀横扫,这里的官兵顿时如稻谷倒下一片 在他身后紧随的数百兵士恍若饿狼,他们从出现到近前再到过去速度没有半点减缓,一眨眼就冲过这群拦路的兵马,如狂风扫过冬日的枯树,叶落一片光秃秃。 “乌鸦,我们要一直这样吗?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了。”老韩喊道。 京城天子脚下规矩大,他们真的要这样谁拦就杀谁吗?这可不是在漠北啊。 武鸦儿视线看着前方:“皇帝已经有圣旨命十二卫军护驾,所以只要是询问索要命令查问的都是叛贼,当然要杀。” 皇命最大,谁拦他谁就是叛贼,叛贼皆可杀,谁也别想拦住他,谁也休想拦住他。 他将染血的刀插回背后的刀鞘,溢出的血染红了兵服,道:“振武军,杀贼。” 身后随众齐声高呼,他们的声调拉长如同狼嚎,又低沉沙哑恍若鸦鸣。 “杀贼!” “杀贼!” (三千八,今天没有二更,不要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