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女仙行》 第一章 楔子: 九天之上,芳菲之旁,绿云扰扰,明星荧荧。 网 w?w w . 8?1zw.com 凤九跟着凤七站在人群后面,秀美的长眉紧紧蹙着。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她有点不耐烦地扫了一眼见着她们纷纷退避的各路仙女,看向凤七的目光有些恼。 凤七好像没察觉到她的情绪似的,自顾自向前走,仗着身份高贵,挑了个人群中最好的位置,兴致勃勃地朝着南方望去。 她没答话,脸上一副“你瞧好吧”的表情。凤九也没那耐心管她这阿姐琢磨些什么,长腿一迈转身欲走。 却被诸位仙女的一阵惊呼顿住了脚步。 “来了。” 就是这一顿,她的手腕被凤七死死牵住,重新拉回了原位。 人群出嘈杂声响,一种奇妙的气氛蔓延开来,明明可以很容易就挣脱的凤九,却生生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凤七拉停在了原地。 南方不远处,众人簇拥下,一锦衣郎君缓缓而来。 天光圣洁而柔润,远处云雾缥缈里,那人衣袍宽大,随着行走动作在空气中轻缓飘动,于咫尺眼前的落花之间却若隐若现如身处九天之巅,举手投足飘然洒脱,腰间长剑金玉相击流光熠熠,明明只是一个遥远的影子,步趋之间,却生出上神的高华风度。 边上的凤七看见她有点痴了的表情,使坏般一个旋身挡在她眼前,微笑道:“阿九,我们回吧?” 无聊。 凤九扫了她一眼,知她是打趣于她,却偏不想她得逞,长腿一迈,竟是径直向人群外走去。 “诶呀你回来!”凤七气急,又抬手把她扯了回来,嘀嘀咕咕地说:“我现你这死妮子一点趣味也没有。” 是你偏要将无聊当趣味,我不愿陪你玩而已。 这话在凤九喉咙口盘旋了一下,没敢出口,她怕说完凤七又没完没了问她说谁无聊。 凤七从她眼前挪开,随即出一声惊呼。 又怎么了? 凤九懒洋洋地扬了扬眉,只见方才还在不远处的那人姿态流逸,刚一回神的功夫,就好似一团软云般,竟已行至了她们面前。 凤九满脸漫不经心的表情落在了他的眼里。 正面相对,那人先前一直落在远处的容貌显露,凤九连忙将眼神避开,可那般容光还是落在了没来得及收回的余光里。 若无星深夜,皓月一轮自海天一线之处缓缓升起,刹那间清辉贯彻长空,惊得凤九面色一怔。 怔过立刻回神,面上仍是那服无所谓的样子,十指却狠狠刺入掌心。 还没触到,指尖忽然一震,似被无形力量弹开,对面,表情淡淡的男子收回手指,摇头道:“九姑娘,何必这样伤害自己呢?” 天光万丈,那男子长衣飞散在九天青空中,带着点不经意的威严,不再看她一眼,姿态优美的缓缓前行,宽衣大袖非卷若云,让她想起幼时曾来她家串门的那只鸾鸟。 她终于放下了戒备,飘忽在他四周的眼神落在了他脸上。 凤九的呼吸微微一窒。 他飞扬入鬓的长眉,带着秀逸流泻的弧度,好似陨落人间的星宿,在空中划过的明亮痕迹。 而那般神祇才有的,线条精致若尺子量出的侧面,如同袤袤草原,溶溶月华一泻千里,也比不过他眼底那片琉璃亮光。 “你……” 越认知范围之美,无论人神,都会丧失语言的能力。凤九在日后看到这句话时,觉得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比如现在。 她上前了一步,伸手扯住那人随风飘展的一片衣袖。 “你是谁?” 诸仙女传来出一声惊呼,凤七看到她扯在那人袖上的手时,更是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那人却犹自淡淡地看着凤九扯着他衣袖的那只手,直到她自觉失礼把手放下,这才随意掸了掸刚才被她拉过的位置,微微侧看着她,“不知我是谁?那你为何在此?” 凤九被他注视,脸红,“经过而已。” “原来是经过。”男子眉头一扬,一丝幽兰般的微笑绽在嘴角,他上前一步,拉近了她和他之间的距离。 他身上淡淡的香气,馥郁如酒,嘴角间的微末笑意,醉人气息更是弥散开来,像是火种,轰的一声,点燃了凤九引以为傲的理智,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隐约听见他似乎心情很好的低笑声响在耳侧,呼出的气息拂在耳廓上,微微的痒。 “我叫衍之,你可知道了?” 第二章 翠微山坐落于翊国东南角,此山三面环水,在山脚下抬头一看,山间波涛如怒,风过有痕。八?? 一中文网? w?w w?.?8 1?z w?.com 吟经诵道声中间或夹杂着几声鹤唳,白影流光一般快略过,转眼间就消失在山顶浮光掠影的仙气当中。 山门下石阶平缓,有穿着天青色道袍的小童洒扫,而石阶边上,一股素锦般的瀑布飞湍而下,泠泠作响。 齐君疾一行人站在翠微山山门前时,眼前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护送的卫队见人已送到,一秒都不想多呆地打马就走,这几个少爷,是全翊国最值钱的几个官二代,一路上他们个个提心吊胆,生怕出了点闪失把一家老小全都搭进去。 看到翠微山的白玉山门巍然伫立,一股劫后余生的独特清空快活直冲眉宇,护卫们恨不得绕着山门大喊大叫。 不过他们忍住了——少爷们是来这受苦的,他们表现得太高兴,少爷们就不高兴,少爷们不高兴了,估计他们就又完了。 总之,他们成功的把这几个少爷送到了皇上指定的地方,剩下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三年之后,再把这几个倒霉蛋接回来。 护卫走了之后,几人站在山门之前,有些不爽。 面面相觑,默然无语了一阵,还是一向多话的莫修语先开口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站在一边的许慎不以为意,他四下打量了一圈,道:“不急,会有人带我们上山的。” 莫修语笑道:“人在哪呢?” “这不是在那呢吗。”秦佩瑜往天上一指,而后无意地扫到了莫修语一眼,正好对上他怔忪的眸子。 一面白色的扇子,扇面大展,上面坐着个白衣女子,她活似一点不怕般坐在扇子的边沿上,两条腿垂直悬在空中,散开的如泼墨。 扇子落下,那女子随手在扇骨上一按,那扇子便变成正常大小横插入她的腰间。她身子一飘,未见起势,不知怎么脚下迈了两步,便跨过了数丈,行至他们面前。 官二代们第一次见到徐鉴心的时候,是惊为天人的。 这姑娘模样尚显青涩,在他们眼中,仙气却已绝顶,只见她一身雪白的缎子长裙,上面绣着看不见的暗纹,活动之间光影流动,才显出流光溢彩的端倪。她身姿笔直轻盈的往他们面前一站,眼皮懒洋洋的抬起又放下。 眼睫纤长若淡墨横扫,一双眸子流光溢彩,无端带出一片骄矜的凌然之气。 她看见他们,没有一点平日里他人卑躬屈膝的模样,她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不疾不徐地开了口,说道:“我是翠微山上仙林西顾的徒徐鉴心,师父正在净月岛上等待各位,请随我来。” 她的声音很特别,似乎是育的比别人晚一些,声音里小女孩的娇俏声还未褪去,一点点硬生生的脆,一点点懒洋洋的媚,听起来有点男子气的清越。 可她偏偏朗然的理直气壮,在现在病弱美人当道的翊国,她这般气质的姑娘,居然也没什么违和。 莫修语最爱美人,一个箭步先上了前去,没话找话般张口问道:“听闻净月岛位于悬浮高空,不知我们应当怎么上去。” 徐鉴心听了他的话,长眉一挑,好像忘了什么事般有点为难地攥了攥手指,问道:“不知诸位能否御剑?” 众人面面相觑,徐鉴心惊诧地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翊国向来崇尚修仙,在几位皇上的带头下,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世族都会请上几个天师道士学上些内容心法,不过不是为了成仙,人生苦短,若是着力于成仙便无精力可做其他,所以诸人也只是点到为止,强身健体为好。 而这几位居然都会御剑,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若是一个仙根一般的弟子,从上山到学会御剑需要五年,这还是在日日练习和专人教导的前提下。 她觉得不太好把自己这种不确信摆在脸上,为了表现出大师姐应有的随和,她微微一笑,道:“那诸位就随我来吧。” 说完重新从腰间抽出扇子,捏了个诀之后,坐在一边,冷眼看着几个少年纷纷御剑出鞘,而后稳稳停在半空中。 “走罢。” 见这般架势,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在确定了终于不用担心他们会在上岛的半路上把自己摔死之后,扇子在云中裁出一段美妙的弧度,直直朝着远处一个碧绿小岛飞去。 翠微山论资排辈,各位师父的资历和灵力决定了浮空岛的高度,而刚刚入门或是还没优秀到能被师尊们收徒的弟子们,就只得暂且住在山上。 许慎暗自数了数,从他们略过的第一座浮空岛算起,出现在他视线内的岛共有十座,而现在眼前的这一座,就该是翠微山上仙林西顾的净月岛了。 全翊国的人都知道,翠微山上共有十二座浮空岛,全翊国的人也都知道,居于第二高的浮空岛上的上仙林西顾,是万年不遇的百年飞升上仙的大天才,不止翊国,在整个九州大6都是赫赫有名的仙人。 所以,就算上山并非出于他们本意,诸人还是整了整衣冠跟在了徐鉴心身后。 几人在净月岛的竹海中行了一阵,才现,原来“逍遥殿”不是一个宫殿,而是一个位置有些偏僻的小院,院子不大,但很精致,门前一条小河流过,背对着一大片绿草茵茵的山丘,幽静极了,清雅极了。 院门前站着两个白纸小人,可以看到额间刻着的符咒,仪容长相比一般世家的丫鬟小厮精致许多,面色温和,姿态优雅,见着她们上前,温温柔柔地笑着,“小主子,尊主在里面等着呢。” 徐鉴心点了点头,扬手在白纸小人的额间一人一点,指尖一点微末橙色亮起,两个白纸小人面色感激,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 “这里就是师父的居所,叫逍遥殿,又叫相思苑,师父两个都会说,提起的时候该记得是这里。”她轻缓地解释道。 众人颔,跟着她进了院子,小院中有一棵梨花树,初春时节,花开得正好,轻飔扬起,落花吹雪,白色花瓣落入一边的池塘里,随着水流缓缓飘走。 而梨花树下,坐着一个人。 第三章 诸人被花瓣吸引去的注意力这才被徐鉴心这一声唤拉了回来,这才现,梨花树下还坐了一个人,正斜斜倚在树干上,翻看着一本书。八一? 中? 文 网 w?w?w?.?8?1?z w?.?com 之所以没有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徐鉴心一样的梨花白色,不注意时仿若和花束融为一体,注意到了之后,只觉双眼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日光明澈,那人只端端在那一坐,不声不响,却还是能看到他身上随着一呼一吸飘然而动的散逸灵力。他好似没有骨头般的倚法,两条长腿很舒服的向远处伸开,分明是很随便的姿态,落在他的身上却是秀逸洒脱,说不尽的风流好看。 “见过上仙。” 虽是看呆,几人却没有忘记礼数,双手抱拳向林西顾行了半个师徒之礼。 林西顾这才抬眼随意扫了一眼,眼神在排成一行的诸人中的某一点顿了一下,之后视线继续散开回到书上。 官二代们不知如何形容,可他们现在心里的想法大约是一样的。林西顾刚才看向他们的视线,与其说是观察,不如说是打量,而这种眼神,通常是他们看别人的。 简单来说,这是他们专门用来装腔作势的。 一般做作的人都不免令人讨厌,他们也深知这一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不反感林西顾,甚至连一丝负向的情绪都没有,反而觉得他们就应该存在在他这样的眼神中。 因此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听着林西顾淡淡吩咐徐鉴心:“带他们去南院吧,明天和你一起刻符。” 徐鉴心应了一声,很快带他们熟悉了净月岛内一干陈设,回到他们的居所南院,徐鉴心推门进了西侧抱厦的一间,进屋之前吩咐道:“这几个房间已经有人打扫好,两人一间,你们四人自行分配吧。” 说完这话,房门咣的一声在四人眼前关上,留下四人面面相觑站在原地,一副“我们招你惹你了”的表情。 有白纸小人上前来接他们的行李,上山是来修道受苦的,况且他们一个月可下山一次,家中也可差人探望。所以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物,每人还带了几本书。 齐君疾一向喜静,和许慎对了个眼神,直接把莫修语这个话唠塞给了好脾气的秦佩瑜。跟着白纸小人进了左侧的厢房。 秦佩瑜看着他们二人消失的背影苦笑,果不其然看到莫修语这就跟带着他们的白纸小人攀谈了起来。 给他们带路的白纸小人叫忍冬,年纪不大,头上扎了两个圆圆的包子,面相和刚才在逍遥殿门口看着的那两个差不多,五官寡淡而温柔,不怎么起眼,动作却格外潇洒自如。 “这是净月岛上的南院,是专修给尊主的弟子住的。尊主不大收徒,所以这里一直只有小主子一人。”忍冬轻缓地回应着莫修语的话,“后山有一道山泉,天气暑热时公子们可去那里沐浴。” 莫修语闻言点了点头,抬眼顺着窗户向外看,南院没有主屋,两侧两个相对的抱厦,正中间是一环池塘,中间依着逍遥殿的样子种了一棵梨花树,环形池塘明明封闭,也不知施了什么咒法,水波汩汩,出好听的泠泠声。 “这院子不小,她一个人住不害怕?”秦佩瑜打量着院子背靠着的青山,想象着夜晚时山坳投下的阴影。 忍冬道:“小主子六岁上山就一个人住在这,当时还是挺怕的,后来叫尊主说的多了,慢慢也就好了。” 莫修语忍不住看了看对面紧紧闭着的窗口问道:“小忍冬,这个徐鉴心是个什么来头?” 忍冬似乎没料到莫修语能记得他的名字,愣了片刻,才答道:“小主子是十年前山下送上来的,来头什么的,尊主不说,我们也无从得知。” 莫修语看了他一眼,忍冬奇异地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点温和的善意,这少年的眼神好像会说话,跟他们之前见过的客居净月岛的公子比起来,越显得平易近人。 忍冬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他其实看得出这些个公子较之之前的客人相比身份只会更高,也更加矜贵,但他们似乎都是很知礼好相处的样子,完全没有那些人对着他们颐指气使的模样。 第一次,忍冬觉得自己不讨厌这些上了净月岛的客人。 因为不讨厌,所以有些莫名的担心,因此慢声细语地说道:“公子们,忍冬只是个打杂的下人,岛上的许多事情也不甚清楚。小主子的事情,之前也有人好奇打探过,尊主一向清冷,对于这些事情由来不喜,公子们若是想在岛上的日子好过一点,对此还是莫要偏执的好。” 一直在一边听着的秦佩瑜觉得,其实之前来人对于徐鉴心的好奇可以理解。一个美貌女子,自垂髫之年起便在这清心寡欲的仙山上呆了十年,而她的师父更是那样一个旷世逸才,任谁都想知道这姑娘身上有个什么特别之处。 他敏锐的听出忍冬话里的讳莫如深,再联想起林西顾和她那副疏离有余亲切不足的态度,心里越疑惑起来。 就算是再清冷的性子也是相伴十年的师徒,就算是快冰,捂了十年也该化了吧! 秦佩瑜心里掐算了一下,像忍冬这样的,八成应该是山上的老纸人了,他们做的和想知道的事情,估计和前人都是一个套路,听他的应该没什么坏处。 因此他在莫修语还想开口时,伸手按了按他的手背。 “不情不愿”四个字,现下他们四个算是占全了,虽然很久之前就知道家中会送仙根最深的晚辈去翠微山修道以讨皇上欢心,但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心里还是难免会不快,这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够娶妻生子考取功名,再不济还能多享受一下这大好花花世界。 他们就只能在这山上,面对着一个一看就不好对付的上仙和一个一身秘密的同窗。 不光命苦,而且还倒霉。这两件人生大憾,他们一个不落,全坐实了。所以秦佩瑜只想把这三年安稳过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要给别人也不要给自己惹什么乱子。 他相信其余三个人也是这么想的。 白纸小人们第一次领着换好道服的几个官二代来到徐鉴心近前的时候,她正在后院里给一丛茉莉花浇水——并不是白纸小人不知礼数,偏得挑她浇花的时候打扰她,而是这种茉莉花金贵得很,干着一点就成片枯死,所以一天得浇上好多次。 徐鉴心是林西顾的徒,也是这山上唯一的弟子,平时算得上半个主人,白纸小人们对她是极为尊敬的,有资格叫她动手张罗的东西,只可能和林西顾有关。 眼前这花就是他要拿来入药的,交给别人不放心,只能徐鉴心亲自伺候。 第四章 像忍冬这样的白纸小人,都是专门做来做一些服侍人之类的细活,剩下的分布在岛上的各个角落,赶着洒扫清洗的粗活。?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 w.com 去找徐鉴心之前,莫修语扫了一眼忍冬的刘海,笑着说:“小忍冬,你这刘海拿梳子梳过了?” 白纸小人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了头说:“是啊,去见主子,自然要仪容端庄些。” 他这话说的恭敬,甚至还带着一点点脱一般主仆关系的崇拜。这倒是叫诸人有些惊讶,白纸小人虽然看着年纪轻轻,谁也不知道他们已经被林西顾捏出了多久,徐鉴心也不过一个小姑娘,如何叫这些老人家对她敬爱有加? 他带着几人穿过徐鉴心房间边上的小径,眼前是一片密林,他朝着空中按照一定的频率打了三声响指,不一会儿,一直黑色的燕子停在了他的手臂上,他指着这只额间带着一点红色的燕子,对着诸人说:“若是诸位公子有想去什么地方不知的,只要找只信燕来问问就行了。” 说完,他偏头看向燕子做了示范,轻声说道:“请去流芳阁。——流芳阁是岛上的花圃,小主子这个时辰一般都是在侍弄花。” 没人应声,大家都惊异地看着飞在前面带路的燕子。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那只燕子的尾羽出幽幽白光,小小一点,不远不近地浮在空中,有时飞的快了,还能停下来等等他们。 这小东西虽然并不是他们认知范围内的神兽,却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个带有异能的动物。 见多了这样的景象,忍冬向来知道这些上山的凡人因为身份高贵,所以端着得很,也矫情得很,因此见他们的愕然的表情,也没有说破,只等他们自己来问。 看着眼前拍打着翅膀忽上忽下的燕子,几人忽然有一种,自己真的生活在一个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环境里的感觉。 齐君疾问道:“不知这燕子是何人所做?” 他敏锐地看到燕子的翅膀下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符咒,心下了然这燕子是被人动了手脚的。 忍冬一愣,惊叹于他敏锐地观察力,低声答道:“是尊主。” 莫修语一听,有点吃惊地问:“上仙在自家岛上还能迷路?” 忍冬摇摇头,“是给小主子做的,刚上山的那段日子,小主子总是迷路,尊主这才给这些燕子贴了符咒。” 这下几个人更加吃惊了。 高门大阀家的公子,察言观色的功夫都是一流,他们都从刚才林西顾和徐鉴心那一点互动看出他对她是有点冷漠的。 及至不久之前,上仙和徐鉴心的关系在他们的心目中,都还是不怎么样的——那他为什么要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联想到刚刚忍冬的三缄其口,莫非他们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 诸人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心理脑补了一下,却现依然很难酝酿起对他们二人的揣度。 许是因为他二人身上高华清贵的气质实在很难意淫,最重要的是,师徒之间的暧昧关系是为不伦,公子们都是教养良好的好公子,自然是觉得浑身难受。 忍冬带着他们跟着眼前光的燕子,来到了徐鉴心所在的流芳阁。 莫修语现林西顾总是有给东西乱起名字的癖好,“流芳阁”其实就是一片花田,一垄一垄栽着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五颜六色暗香浮动,“流芳”确实是占上了,可就是没见着“阁”在哪。 花田边上有一个伶仃小院,院子中间规规矩矩地站着一个背着草帽的白纸小人,板凳就放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也不见他坐上一坐。 花田里,徐鉴心穿着白天初见时的那身衣服,拿着一个细头的花洒,正在一株一株地给花浇水。 花洒是一只小小玉壶,手艺很精致,材质独特,在深紫色的黄昏里透出一点莹白色的光,徐鉴心玉白的脸和它两相辉映,生出一丝莫名的温柔来。 莫修语的脚步不由自主一顿,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拿着花洒的徐鉴心身上有种复杂的美感。 一边的忍冬笑道:“主子,这是最后一垄了吧。” 徐鉴心闻言惊喜抬头,朝着他们的方向急走两步,随便把花洒往忍冬手里一塞,抻了个懒腰,声音解脱道:“正好忍冬你来了,这垄我就交给你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刚刚还有些紧绷的线条舒展开来,秀挺的长眉软软下垂,流露出对于见到忍冬一种货真价实的开心。 莫修语一见她神色就觉得眼熟,而后蓦地将前尘往事联系起来,一下子就想起——这就是他的阿妹每次被罚写的时候,看见他从外面回来时的表情! 王爷总是严肃的,更别提整个翊国地位最高的亲王安南王了,他总以为自己的儿子女儿会像自己一样少年老成,结果生出的一个两个全都是猴崽子。 莫修语打小就是个话痨,对于“沉默是金”这四个字向来不以为意。他还算是能好一些,莫小妹莫颜夕简直就是个闯祸精,上房揭瓦无恶不作,据说这位活菩萨,全颐京的世家女郎都不爱跟她一块玩,她索性天天舞枪弄棒,居然也自得其乐。 所以她总是挨罚,上树了要挨罚,打人了要挨罚,捉弄别人家的小姐了也要挨罚。无数次莫修语认命地帮着他妹子抄女戒的时候,她脸上就有这么副表情。 他想到这里,再一看徐鉴心其人,只见她站在边上,两眼直直看着忍冬,指手画脚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站在他身边提点他注意笔迹的莫颜夕! 莫修语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跟着诸人上前一步,心情复杂地以一种全新的视角,等着听徐鉴心下一步想说点什么。 第五章 她见到他们,刻意板了板脸上的表情,却在四人一致“你少来”的眼神中放弃努力,笑呵呵地说道:“折腾了一下午,公子们也该饿了。?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 不知谁的肚子特别应景地响了一声。 正这当,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白纸小人老远便叫着:“主子,可以给公子们开饭了!” 相比他们,这白纸小人倒是一点也不拘礼数,刚一走进便大惊小怪道:“哎呦,主子,岛上来着这些个俊俏的公子啊!” 叫唤完,那小人又自来熟似的在诸人面前转了一圈,最后落脚在了许慎眼前,上前亲热地拉住许慎的袖子:“公子,我觉得你长得最俊。” 许慎闻言一笑,不动声色地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施了一礼道:“多谢兄台夸奖。” 他换上了林西顾为他们准备的白色道服,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美人尖,一双桃花眼微微笑着,显得秀气又好看,像是画本里的人,一个人若真像画中般,一点矫情似乎也是可以原谅的。 徐鉴心打算忽略许慎刚才不动声色的后退和抽出的袖口——这些人现在对她来说,就是生活在深宫大殿里从未被风吹日晒过的水仙花,因此她并不介意对方的轻蔑,还有些担忧地想:“山上处事和人世不同,以后我得多告诉他们一点。” 天色虽暗,许慎却敏锐地现了徐鉴心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不满,白纸小人走开后,他冷眼旁观了片刻,然后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 徐鉴心看了看他们,正色道:“诸位较我之后上岛,而且还需要在岛上生活很久,有几件事我想嘱咐诸位一下。” 为了在岛上的日子好过一些,算不上师姐的师姐的话也得听,她难得有点真正重要的事情要和他们说,诸人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徐鉴心道:“师父喜静且五感六识极其通达,平日在岛上不要大声吵闹,练剑习武可以去岛东的观潮崖,那里离逍遥殿最远,不会打扰到师父清修;师父平日里很忙,山上的大事小情,还有人世的妖魔作乱都要他去解决。所以师父会经常不在,修行的话主要还是要靠个人的;逍遥殿是师父居所,若师父不找,不要去。” ………… 说了半天,都是围绕着林西顾的生活习惯,或者说是陋习,比如他喜欢看弟子穿一身白色,没原因,就是喜欢;再不就是不许在岛上放风筝,没原因,就是不让。 “姑娘,咱们能不能说点别的。” 莫修语被徐鉴心背书般的师父师父说得有些头晕,矫情龟毛成这样,就算是仙人的话似乎也过分了些。 徐鉴心没有计较他的打断,她觉得这个莫修语很好玩,看他说话的时候,那一副跳脱飞扬的不掩饰,是她在人人克己知礼的翠微山上没见过的。 她嘴角不自知的漾开了一丝笑纹,背在伸手的双手互相攥了一下,大约是觉得自己刚刚有点严肃过了头,她垂下眉眼,把自己重新变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山上每半旬放弟子们下山一次,可在山下过上一夜,春有春歇,夏有暑期,秋天有秋月祭,清明端午中秋和重阳都可下山回家,每月上中旬我们需要去藏经阁打扫两次,到时候我会带着你们一同过去。” 听到这,许慎脱口问道:“我们还需要做打扫?” 问完,他又有点后悔,因为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莫修语一样口无遮拦。 徐鉴心顿了顿,也没多解释,只是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是啊,所有被岛上师父们收徒了的弟子,都要去打扫藏经阁的。你们虽是客居,但也是受师父教导,且时间很长,自然也是要去的。” 许慎听了这话,心头涌上一丝不满,然而他和秦佩瑜想法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识趣,勉强咽下了心头的不快,朝着徐鉴心的方向颔了颔。 徐鉴心满意,招呼了候在一边的白纸小人杏仁带着他们去吃饭,她自己则蹲在花垄上,和干着活的忍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不吃饭?” 身后声音传来,冷冷的,淡淡的。 徐鉴心转过身去,只见那三人已经跟着杏仁走远了,只有一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居高临下,冷冷看着蹲在地上的她。 徐鉴心记得他,之前她带着他们认路时,在一行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周遭,一言不的那个郎君。 当朝宰相之子,皇后亲弟,齐君疾。 徐鉴心拍了拍手掌上的土站起身来,依着样子淡淡道:“我每旬吃一天,前天刚刚吃过。” 她灵根本就很深,虽然看起来还是个小姑娘,实际上却是冰晶琉璃的心肝,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还是看得出一些事情来——这齐君疾进退有则且戒备心重,不该说话的时候绝对不说,显然不是因为他觉得在这山上应该守着礼数,而是不愿在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新环境里暴露太多。 徐鉴心竖耳听了听他的呼吸声,吐纳平稳,灵力虽然不厚却很精纯,是生了极佳的灵骨仙根的好苗子,可这般天性实在是和道家追求的中庸之道相差甚远,而且他总是一脸冷冰冰的样子,平常一定不怎么讨人喜欢。 不过这人矜贵得很,估计也不稀罕讨人喜欢。 徐鉴心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剑眉星目,轮廓深邃,一股子天家贵胄的凌然之气缭绕在眉梢眼角,雍容得很,又凌厉得很。 这是个不好惹的人,我得离他远点。徐鉴心在心里给齐君疾归了类。 说话间,一边的忍冬已经把花浇完了,他从袖口拿出一块手帕把壶口的水渍擦干净,招呼徐鉴心过来,告诉她有两株看起来似乎有点涝,明天应该可以少浇一点。 徐鉴心看了看,上次浇的水却是积在根部,有点感激忍冬的细心般点了点头。 二人从花垄走回原地,现齐君疾还站在原地没走,之间他目光幽幽地盯着她,一双眸子深邃黝黑,好像蛰伏在林中的兽。 齐君疾对跟在徐鉴心身边的忍冬说:“你先走,我有话要和她说。” 第六章 两人呆了一呆。? 八一中 ?文网 w?w w?. 8?1?z?w.com 面对如此直接的齐君疾,忍冬情绪变动一向很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恰如其分的惊愕——他总觉得把主子和他,孤男寡女扔在这么个人迹罕至的黄昏,有点不太应该。 ……而且这公子长得还挺俊俏。 与他同样惊愕的,还有一边的徐鉴心。 刚刚在心里说完应该离他远一点,这家伙就支走忍冬和她独处,这是什么意思? 最后忍冬还是在徐鉴心的示意下一个人走掉了,徐鉴心冷静思考了一下,觉得动起手来齐君疾九成是打不过她的,就算那一成可能打不过,再不济她还能跑呢。 况且……像他那样的人,若是留她单独一人,应该会有很重要的事情说才是,徐鉴心不想怠慢。 当时听师父说山下要送官二代上山,她就觉得这将会是不太好过的三年。徐鉴心六岁上山,师父寡言,又无同门,白纸小人们只是灵力具体化的幻像,在人际交往方面她总觉得自己是有问题的,具体表现就是和不熟的人在一起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所以她亦步亦趋跟在齐君疾身后,单手背后,有意无意地抚摸着光滑的扇柄,觉得这样能让她觉得安全一点。 “我问你一件事。” 尴尬的气氛被打破,齐君疾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徐鉴心下意识地握紧了扇子,随后又在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中讪讪松手。 她不由自主地仰头看着他的脸,见他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在昏暗的树影中,好像星子般熠熠光。 “你说。”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想给方才还一惊一乍的自己挽回点面子。 “不可骗我。”齐君疾道,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声音里满满都是装腔作势的不信任。 他的态度轻慢,说话的口气分明就是在盘问犯人。 这般态度成功地让徐鉴心从一开始对他的敬而远之,变成了讨厌。 徐鉴心因为从小在宫里就没人待见,上山之后师父又不怎么理她,心里是有些自卑的。久而久之,这股子自卑就随着她的身高逐渐拔节而沉淀在了骨子里,化成了满腔几乎是有些偏执的自尊。 仿若寒冬腊月叫人泼了一脸的冷水,她原本就生得清艳飞扬的五官也冻成了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地说:“若是不信,又何必问我?” 齐君疾听到她一瞬间冷下来的声音,有点奇怪,他微微低头看了她一眼,一股寒梅冷香沁入她的鼻息,幽幽的,淡淡的,很好闻。 可现在的徐鉴心只觉得呛鼻,如果她要是只虫子,估计早就跑远了。 这位官二代好像还能读懂点别人的脸色,他留意到了徐鉴心脸上的怒意,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不过还是放缓了语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横了他一眼,棒槌一样地说道:“说吧,想问什么?” 说完也不看他,两只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别处,就差把“我不开心”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齐君疾虽然少有的没和怠慢他的人生气,却也没那个耐性和她纠缠,开口问道:“你可听说过当朝璇玑长公主?” 徐鉴心的小脸微微抽搐一下,暗自稳下心神说道:“她这么有名,我自然知道。” 容归玉,翊国璇玑长公主,天定元年生人,先帝遗腹女,甫一落地就克死了人还在壮年的老翊帝,是颗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煞孤星。 新帝仁慈,不忍手足相残,找了大司命求解,大司命看了看容归玉的八字,思忖了一会,幽幽说:“长公主命格奇特,富贵有之,煞气亦有之,还是送翠微山上去吧,道法符咒镇着,过个十年八年,待命格稳定下来,应该就没事了。” 于是没过几年,宫里就把长公主送上了翠微山,传说那一天,还是个稚齿小童连哭带闹,差点把送她来的嬷嬷手上咬下一块肉来。 天色虽黑,齐君疾目光如炬,他冷眼旁观着徐鉴心陷入沉思的表情,知道她肯定是个知情人。他出声打断了徐鉴心嗖嗖转着想要搪塞他的脑袋瓜:“你可知她现在在山中何处?” 徐鉴心并没有因为被打断而不知所措,藏在袍袖里的手却握成了拳:“我不知。” “我说了,你不可骗我。” 说话间,齐君疾抬起一只手,放在了徐鉴心的头顶上,他的掌心有一点点热度,随着身上的草木香,带着一点威胁的意味,传递给徐鉴心。 但这种威胁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徐鉴心镇定自若:“我没骗你,我真的不知道。” 她暗自调转全身灵力集于二指,接着黑暗的掩护,将手悄悄放在齐君疾的脐下一寸处。 可结果齐君疾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准备直接动手或者继续吓唬她,眼前这个官二代甚至微微踯躅了一下,似乎在格外艰难地寻找一种合适的说法。 直到徐鉴心草木皆兵地等了不知多久,才听见齐君疾近乎一字一顿地慎重道:“我一定要找到她。” 这问法省事得有点过分,简单粗暴,让人一瞬间有点想笑,徐鉴心忍不住皱了皱眉,刚才还履着的薄冰瞬间变成了大理石,她小心翼翼控制着胸中那一口气不要散掉,问道:“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她?” 齐君疾似乎努力定了定神,带着一点试探和不自信,低声说道:“我俩青梅竹马,相互爱慕,幼时她叫人送上了山,如今十年之期已到,我想,亲自接她下山。” 徐鉴心顿了顿,没给出什么回应,最后只是语焉不详地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 什么叫“原来是这样?” 听了这样的故事,难道你就不想做点什么? 齐君疾努力维持着脸上有些哀伤的表情,平日一向高挺的脊背微微耸着,看上去很悲伤,很可怜。 他听到徐鉴心这般回应,更加摸不着头脑,甚至敏感地从徐鉴心的回应中嗅出了一点古怪的蛛丝马迹来,然而看得出她一脸的不欲多谈,他也只好出于欲则不达的识趣,勉强咽下心头的疑问,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徐鉴心无声叹气,有点无奈地看着齐君疾说:“你这人,总是叫人不要骗你,那你又为何满嘴谎话的欺骗别人?” 齐君疾面色一怔。 “青梅竹马,互相爱慕。”徐鉴心终于肯卸了指尖上的力,有点好笑地绕着齐君疾打转,“要我说,那个什么璇玑长公主压根就不可能喜欢你。” 有人抬手抓住她的肩膀,冷冷笑道:“你说,怎么不可能?” 徐鉴心并没慌张,使了个巧劲轻轻松松把齐君疾锁在她肩上的爪子卸下,对着他因她四两拨千斤而一脸错愕的表情,笑眯眯地说:“简单啊,连我都不喜欢你,她又如何喜欢得上你?” 说完从腰间抽出扇子,随手捏了一个诀,看着齐君疾有些松动的脸,冷笑着说:“亏我还把你当个人物,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屁孩而已。” 第七章 完也不再看齐君疾的表情,扇子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消失在初春凉凉的晚风里。?八?一? ?中文网? w w?w?.?8 1?z?w?.?c?om 第二天一早,官二代四人组来到了平漓亭,这次林西顾没有乱起名字,这确实是个亭子,坐落于逍遥殿后山的一个侧峰峰顶之上,远有重峦叠翠,长风幽谷,近是百鸟争鸣,流水潺潺,是个清幽宁静之处。 亭子中间摆了几张案几,徐鉴心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在和一边烹茶的白纸小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莫修语盯着那只完成使命之后就自顾自飞到徐鉴心身边求爱抚的信燕,有点汗颜刚才那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燕子,眼下这般娇憨的神态。 “嘤嘤!” “你说什么?”徐鉴心把让燕子站在她的手背上,凑近耳朵:“你说他们把你吵醒得太早了?” “嘤嘤嘤!” “还说有一个小子话太多,吵得你耳朵不舒服?” 莫修语终于在其余三人的冷眼下羞红了脸,一脸专注地看着燕子拼命地往徐鉴心眼前凑,想给她看看自己的小耳朵。 “你耳朵那么小,我哪看得清啊。” “嘤!” “好了,不要闹,再闹我就叫薏仁扣你果子吃。” 薏仁是个爱好信燕的白纸小人,每天都会准备燕子们最喜欢吃的胭脂红。 “……” 莫修语见徐鉴心帮他报了一箭之仇,有些高兴地凑到她边上的案几上坐下,烹茶的白纸小人立刻训练有素地给他上了一碗热茶。 莫修语想要改善一下自己话痨的形象,虽然有一肚子的话想喝徐鉴心说,却始终保持着面色的冷淡,斜着眼睛看着徐鉴心接着和信燕逗趣。 等了一盏茶功夫,莫修语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千年百年,他一抬眼,只见徐鉴心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粗劣的伪装就这么被看穿了,本来应该是挺难堪的事,他竟也没觉得有多丢人,索性自来熟地开了话匣子:“你能听懂它们说话?” 这个问题也吸引了许慎和秦佩瑜的注意力,二人凑趣一般看向这边,饶有兴味地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只有齐君疾,一个人坐在亭子的角落,冷冷地翻着眼前摆着的道书。 莫修语哼了一声,小声对徐鉴心说道:“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他可不是这样的性格。徐鉴心想起昨晚的那一幕,微微一笑。 齐君疾似乎没有想到徐鉴心的目光会落到他身上,翻书的手一顿,抬头扫了徐鉴心一眼,他一双凤眼,神光内敛,因而目光显得不怎么温和,看人的时候显得冷冷的。 ……也许不是显得冷冷的,是看她的眼神就是冷冷的。 徐鉴心没有再理他,向三人露出一个笑容,用她那清越朗然的声音解释道:“藏经阁有关于兽语的书,我儿时无聊,便翻来学学,能听懂一些简单的。” “这不简单了吧。”果然还是莫修语的单口相声,“这还简单那什么是难?” 徐鉴心闻言一笑,她把在桌子上一蹦一蹦的信燕招呼过来,吩咐道:“他们想听你说点难懂的。”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 又过了一会,林西顾来了,一身梨花白的袍子纤尘不染,冷冷地扫了四下一眼,坐到了台上的主位上。 早课向来都是诵经,哪怕林西顾是上仙也不晓得早课还能干点什么,符要等到下午再刻,招式心法和刻符交替,所以他手指一点,诸人案几左侧放着的几本书里飞出了一本《灵飞经》摆在了他们面前。 《灵飞经》全名《上清琼宫灵飞六甲左右上符》,这是翊国大书法家江籍的抄写本,小楷体,笔势圆润,字体精妙,虽然内容不知所云,观赏性还是很强的。 林西顾先背诵了一遍,大概是为了表示灵飞二字,他的声音格外清越铮然,好似玉珠落寒潭,每一句都拖着悠然从容的尾音,听久了好似在唱歌一样。 徐鉴心兴致勃勃地听着,她其实很喜欢听师父讲经,随着上山时间越来越长,师父可讲的东西也越来越少,讲得也就越来越少。 这《灵飞经》其实她早就听过,可是她还愿意再听上一次。 林西顾高山流水般念完了一边,捧起了眼前的茶杯润了润喉,随即又有白纸小人上前把水添上,官二代们连忙正襟危坐,等着听他飞天遁地的高论。 这一节课,五个人不动如山地听完了,连在书院一向嘴不闲着的莫修语,也全神贯注地从头到尾跟着师父听完了第一天的“例行早课”。 林西顾不但灵力群,而且学识渊博,字里行间伏笔绵延千里,遣词造句玩味字字珠玑,一堂课,从观赏性到实用性,都通通占了个全。 山中下早课的钟声敲响,徐鉴心被林西顾叫走,许慎意犹未尽地看着一高一矮两个飘然若仙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羡慕。 “今晚去你小师叔那一趟,给为师取坛桃花酒送来。”林西顾背对着徐鉴心负手而立,看着眼前一泻而下的瀑布。 “好。”徐鉴心面无表情地应道,眼神也没有焦距地看向远方。 空气中充斥着流水拍打石头的轰隆声,二人却一直无话。 官二代们一点都没有分析错,林西顾和徐鉴心的师徒关系确实奇怪。就像现在,二人站得极近,师徒称谓代表的关系也极近,可是充斥在他们之间的气氛,好似比陌生人都不如。 林西顾听到徐鉴心应声,点了点头。好似多不爱呆一样,双臂平展,像是一只白色大鸟,径直从山崖边上一跃而下。 徐鉴心站在原地呆呆地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也从腰间拔出扇子,诀一捏,飞回了南院。 第八章 她不知道,南院里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她。八一中 ?文网? ? w?w?w?.?8?1?z w .?c?o?m 遇见常月萱时,她正站在院子里的梨花树边上和许慎说话,她告诉他藏经阁的书可以外借,不过每次只可以借一本,而且只有归还之后才能借下一本。 上午剩余的闲暇时光里,秦佩瑜和莫修语开着窗子,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下棋,徐鉴心听着莫修语下着棋还要喋喋不休的一心二用,闭着眼睛也能想到他一定是赢不了。 果然,在输到第三盘的时候,南院西侧的抱厦里,传来了气急败坏的碰撞声。 齐君疾还是一副不理人的样子躺在抱厦的屋檐上,闭着眼睛,在莫修语如雷贯耳的清静中,小寐起来。 徐鉴心不得不承认,虽然齐君疾又虚伪又臭屁,可他的确是个美男子。扇子骨的身板棱角分明,白色的外袍贴在他昂扬的身条上,即便是看惯了林西顾一身白衣懒洋洋的样子,也不由感叹这种冷漠硬朗的穿法也一样的好看。 人道先敬罗衫后敬人,徐鉴心却觉得,像齐君疾这样的人,哪怕披着块抹布也应该是很好看的。 她回神继续和许慎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惊觉,刚才还在一边大吼大叫的莫修语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能叫莫修语安静下来的,一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徐鉴心和许慎齐齐向莫修语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人呆呆立在一边,目光越过他们的肩膀,落在了南院的院门之外。 她抬眼望,只觉远处一片云鬓扰扰,笑眼熏熏,袭人香气好似潮汐般涌涌而来。 “徐鉴心,她们也是白纸小人?”身后的许慎有点好笑地看了看她。 徐鉴心闻到了被微风送来的阵阵花香,了然道:“这是山上的女弟子,方才下了插花课的。” 翠微山上日光晴朗,梨花簇簇满枝头,身穿天青色衣衫的少女们相携而来,巧笑倩兮。 有人拿着方才插好的花束,风儿吹起的鬓被莹白素手掖至耳后,三分清美三分娇俏,远远望去只觉美人多娇,风景如画。 官二代们正是入驻翠微山的第一天,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美景。 徐鉴心却微微皱了皱眉。 翠微山各岛之间的弟子平时其实是很少像这样,未经允许就去别的师父的岛上拜访。没什么别的原因,就好像去别人家做客,不提前和人家说一声是不行的一样,是一种特别特别粗鲁,特别特别没礼貌的行为。 她扫了一眼那些人,在定格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后,又把事情的严重性在心里强调了一百多层。 徐鉴心冷冷地看着为的常月萱,果不其然迎上对面同样不善的目光。 常月萱和徐鉴心的过节要从十年前徐鉴心刚刚上山开始说起。 常月萱是翊国高官之女,由于儿时身体不好,被家里送上了翠微山调养了半年,之后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说什么也不肯回家,留在翠微山做了女弟子。 当时年轻的常月萱着了林西顾一身好风华的道,非要拜他为师。自家师父什么脾气徐鉴心再清楚不过,他不想做的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强迫半点于他,于是一腔热血的常月萱只能哭哭啼啼地铩羽而归,拜了二师伯清鹤真人为师。 其实这件事如果过去久一点,给常月萱冷却的时间长一点,可能二人关系也不会变成这样。奈何仅仅一年之后徐鉴心就三个响头拜在了林西顾门下,和郎艳独绝,风华无两的上仙林西顾过上了外人看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逍遥生活,格外的快活自在。 自此常月萱看她的眼神里都藏着一把尖刀。 现在长大了之后想想,其实常月萱的心理她是能理解的。没法责难师父,所以她只能拿她出气。 可是徐鉴心向来是那种人不犯我与人为善,人若犯我天诛地灭的性格,再加上小时候不懂事对林西顾那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占有欲,梁子就此结下。这十年来,常月萱不断惹事,徐鉴心不断反击,一来一回,好不热闹。 所以徐鉴心看到出现在南院门口的常月萱时,气是不打一出来的。 找茬都找到敌人家门口来了,这不就是**裸的挑衅么! “你……” 徐鉴心还没来得及嘲讽,倒是常月萱先说话了,她一脸纡尊降贵,厌恶和无奈都挂在了眉梢上:“徐鉴心,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徐鉴心看着她挣扎的表情心里直呕,一向情绪变动很小的她,终于按捺不住翻了个白眼,“除了吵架,我还真想不出来你能做出点什么高级事。” 话里明晃晃的嘲讽叫常月萱浑身难受,几乎按耐不住立刻回击过去,可她想到还有事情需要拜托她,胸口重重起伏几下,咽下了这口恶气。 徐鉴心看到常月萱的眼神在南院里几个官二代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齐君疾的身上,多看了他几眼。 常月萱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对于各大世家之间通过联姻巩固自身政治地位的事也心知肚明,她自恃年轻貌美,且还有好几分手段,本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原则,在听说官二代上了净月岛之后,决定替自己争取一下。 她一向不喜欢徐鉴心,其实大家一直认为的“上仙收了徐鉴心没收她”这种想法是很肤浅的——她对自己十分有自知之明,虽是女子也没小心眼到这个地步,能成为师徒是缘分,这般结果也只是因为她和林西顾的缘分不够,没什么可埋怨的。 对于徐鉴心的不喜,她承认是出于一种嫉妒,知道自己无论是学识功力还是人品性格,基本都是要比徐鉴心矮了一头的,连平时两个小姑娘互相斗法都是她输的时候比较多。 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都有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概,常月萱能意识到她不如徐鉴心,这一点很不容易。 不过,既然这些后天培养的东西她都输给了她,也不能扬短避长,因此常月萱能用来压徐鉴心的东西,自然也就只剩下了“家世”一条。 按照这条标准,诸如徐鉴心之流,被扔上山十年家里不闻不问,八成是林西顾在道边上捡回来的这种,在她眼里就属于下等人。 所以她对于需要徐鉴心帮忙的事情,从来都觉得是吩咐,能帮上她大小姐是徐鉴心的荣幸,她也自然没什么好态度。 “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她朝徐鉴心挥了挥手,恶声恶气地喝到。 徐鉴心好像没听见,依旧自顾自地和许慎说话,说到了好玩的地方还哈哈笑上几声。 第九章 许慎是当今圣上宠妃纪妃娘娘的侄子,纪妃娘娘是公认的五国美人,不是翊国美人,是五国美人,风华绝代,瑰姿艳逸自然不消再说,连许慎这样的非直系亲属,也被这种强大的血缘影响,格外的俊美秀逸。? 八?一中 ?文?网? w?w?w?.?81zw.com 徐鉴心一直都觉得许慎是她见过的人里和林西顾最像的那个,从雍容高华的外貌到懒洋洋的神态动作,只是气质上差了一些。 见徐鉴心没有动作,许慎也自然不会去搭理常月萱,除却纪妃娘娘的侄子,他父亲还是镇守云西的封疆大吏,许氏也是门人无数,往来无白丁的云端望族,这般家境教养出的矜贵高傲,叫他堂而皇之的对常月萱视而不见。 这小姑娘,还不够让他瞧上一眼。 常月萱站在原地,身后姐妹会的目光火辣辣地落在她的身上,戳的她后背疼。 眼前的南院里,林西顾教养的一院子徒弟们都在自己忙自己的:房顶上的齐君疾睡得正香,莫修语在愣了一会儿神之后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话痨事业上,徐鉴心和许慎更是一副“我们两个都看不见你”的样子。 常月萱和徐鉴心斗了已经快十年,她的套路她也算勉强明白。 虽然有些自卑,但徐鉴心本身并不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坏人。 常月萱不是无知且莽撞的大小姐,之所以拜入翠微山,也是因为看不惯家里各房姐妹姨娘之间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哪怕她心眼够用,也没有那么多精神头,索性一走了之。 她长舒了一口气,心头默念了好几遍忍字诀,攥了攥拳,开口道:“徐鉴心,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点事要同你说。” 这还像句人话。 徐鉴心自己思索了一会,向许慎摆了一个抱歉的手势。毫不避讳地把扇子从腰间抽出握在手里,大喇喇的一副“老子就是防着你”的架势,走到了常月萱面前。 说起来不大光彩,饶是徐鉴心功夫不错,两年之前也不小心中过常月萱的埋伏,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她还是胜多的那一方,但她还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中了套被套住脚倒挂在树上这种事,绝对可以荣登“徐鉴心人生之耻排行榜”前三名。 常月萱见她走近,让跟着她的人等在原地。 见她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徐鉴心便带常月萱去了观潮崖。 观潮崖是山壁上突出的一块尖石,孤峰独刃若斩天而去,阴风怒号,浊浪排空,适合练功,但似乎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去处。 常月萱第一次来观潮崖,站在悬崖边上盯着下面惊涛拍岸的海水直皱眉。 徐鉴心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常月萱一向毛病就多,人家上山修道都是受苦克己,她倒是又添了不老少矫情,比如睡觉的时候守夜的丫鬟不能小解,比如给她梳头时不能梳掉一根头,比如每天早晨喝的茶水都要有合适的温度,热一点凉一点都不行……尤其是她长得好看,嘴还甜,二师伯一岛上的师兄弟姐妹都让着她,更加纵容了她飞扬跋扈的嚣张气焰。 有时候徐鉴心也会想,估计皇上也没她这么多规矩。 常月萱因为恐高而有些白的脸色还没缓过来,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一个让徐鉴心瞠目结舌的问题就新鲜出炉:“你们院里那个齐君疾,他可有心上人了?” 然后微微颔,平时白的好像戏班子里曹操的脸上飞起了两片绯红的轻云。 不幸看到这个场景徐鉴心吃了一惊,没料到一向眼高于顶的常月萱竟然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一瞬间有点懵逼,想了想干咳一声,说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常月萱一回头,目光就落到了徐鉴心的身上,那人也不正眼看她,脸上表情古怪,活脱脱一副见着什么珍奇异兽的样子,双眼放空,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常月萱指着徐鉴心,声音有点尖刻地说道:“你这是副什么表情?” 看不见自己表情的徐鉴心觉得这句指责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她本身就不怎么喜欢齐君疾,如今似乎对他有意的常月萱她也很讨厌,本来就有点心浮气躁还“平白”被指责了一顿。她闻言没遮没掩地皱了个眉,不管不顾地朝着常月萱喷了她一肚子不耐烦的怨气。 殊不知比她更充满怨气的人是常月萱,她觉得自己和平时比起来已经够屈尊就卑了,这徐鉴心怎么还不满意? 还得她哄着她叫着姐姐妹妹才行吗? 不过徐鉴心到底没有硬撅常月萱自以为是的善意,她压下了几乎想要脱口而出的嘲讽,耐着性子说:“我没什么表情,齐君疾刚刚上山,他有没有心上人我真的不清楚。” 常月萱听到她的回答,心情似乎美丽了一点,她几乎是和颜悦色地问道:“不清楚,是不是就是没有呀?” 其实是这样。齐君疾其人,虚伪臭屁,戒备心还那么强。和他相处,徐鉴心觉得身上仿佛有千百道寒光在戳一样,怎么着都不舒服。 她实在想象不到他和心上人相处会是一副什么情状。 但她虽然心里明白,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舌下关于齐君疾的吐槽千言万语滔滔涌动,在倾慕他的常月萱面前只得闭紧嘴巴。最后,徐鉴心决心自保,模棱两可的说:“随便你怎么想吧。” 冷眼旁观的常月萱一厢情愿地再次确认了,齐君疾可能真的没有心上人。 她笑容可掬地看了看徐鉴心,趁热打铁般提出了下一个要求:“君子好成人之美,徐鉴心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常月萱永远是这副德行,这个大小姐,不管需要麻烦别人什么事,从来都不觉得别人可能会不愿意,必是一副我们同门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团结友爱的嘴脸。 徐鉴心对此虽然早已习惯,却仍是忍不住冷嘲热讽道:“你万般瞧不上我,凭什么指望我帮你?” 常月萱笑容可掬:“那我现在瞧得上你了还不行?” 徐鉴心:“……” 第十章 低调做人如她,一个月也总有那么几天想要搞点事出来。? 八 一中? 文 ?网? w?w?w .81zw.com 说完,常月萱就堂而皇之地眨巴着她那双平日里总是好似插着把尖刀的大眼睛,一脸少女春情萌动地看着她。 常月萱贯彻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低级准则,只要有人能帮她达成所愿,哪怕是十年的对头也得瞬间冰释前嫌,反正我向你示好了,你就得瞬间跟我和好帮我做事。接不接受,理不理解,她一概不管。 徐鉴心心烦意乱地瞥了边上的常月萱一眼,赌气似的想着若是这两个讨厌鬼能凑成一对,自己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你为什么喜欢齐君疾?”即使决定要帮她这个忙,徐鉴心也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他好看啊。”常月萱双眉一皱,向旁边的徐鉴心出了不悦的一瞥,好像她问了多白痴的问题。 肤浅。 “许慎不比他长得好看?”徐鉴心嗤之以鼻。 常月萱这才想起来,刚刚在院子里看到一袭白衣似雪,眉梢眼角风情万种的许慎,她想了一想,说:“公子慎也很俊,不过许氏一族大多在云西,在京城这边的势力弱了一些。公子疾就不一样,齐氏一族最早就是从盛都迹,且现在后宫皇后势大,纪妃娘娘也不是她的对手。” 庸俗。 徐鉴心瞪了她一眼,对她这套“虽然很无聊但是逻辑严密得叫人无话可说”的理论无力反驳,有气无力地对着常月萱一抬下巴:“你说你要我怎么帮?” 常月萱直接把徐鉴心随便一句话的严重性放大了好几十倍,她一脸惊讶地看着她,自顾自地说:“我要是知道怎么办,我还找你干嘛?” 徐鉴心按住自己攥紧扇子的手,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就直接朝着常月萱的天灵盖来上一下子,拯救一下她余额不足的智商。 她六岁就被送上翠微山,身边接触到的男性除了那个把她当空气,看都不爱看她一眼的师父,就是一个个不能说是人,只能说是灵体的白纸小人。这次上山的官二代们,是她十六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出现这么多同龄的男孩子,想她当时还因为这件事不安了好久。 她要是能知道怎么办,这才真真是文曲星显了大神通,还得是一步一叩去还愿的那种。 常月萱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强人所难,十年,徐鉴心连山都没下过,再加上年纪小,感情观也确实不成熟,远没有她对男女之事的敏感。可是好在她一向机灵,而且也确实是近水楼台,有了她的帮助,成事应该会容易一些。 想通了这层关节,常月萱就明白,想要搞定公子疾,还得自己想办法。 两个人若是想成为一段良缘,是需要共同经历一些事情的,这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能完成的事情。相比于绝大多数只求能嫁的出去的女子来说,高门大户,落落大方且姿容昳丽的常月萱,还是对于真爱有追求的。如果她不主动去接近齐君疾,就算将来真的能嫁给他,估计也永远追不上那人飘逸的影子。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想到这一层的,常月萱在抖了一个大机灵的同时,也给日后的自己惹了一个大麻烦。 “追公子疾”四个字在她还算聪慧的脑子里闪现了一瞬,随即就被他冷冷的目光,不屑一顾的态度和其余各大世家小姐们的追捧所淹没了。 一提起齐君疾,常月萱最先想到的就是就是一段香艳的传闻:盛都第一名妓钟夷宫曾对着齐君疾跳了一炷香时间的艳舞,距目击者称这艳舞同脱光了衣服在他面前转圈没什么区别。可齐君疾偏偏不为所动,极其有教养地看完了这支舞,还饶有兴致地拍了拍手。 “公子疾啊……”最后,常月萱的笑容可掬还是变成了愁眉苦脸,“他确实是个不好搞的人。” 目标明确,却一头雾水不知从何下手的常月萱,看见一边一身白衣的徐鉴心正蹲在地上逗弄一只信燕,嘴里叽里咕噜的和那燕子说点什么,神采飞扬,满脸的精乖之气。 一直以来的思维惯性告诉她,徐鉴心高兴了她就不高兴,于是她挥手打出几颗小石子,跟随内心的指引把那只正在嘤嘤说话的燕子吓得飞了开去,方向精准,力道得当。 常月萱看着站在原地怒目圆睁着的徐鉴心,自觉自己好像刚刚还拜托了人家,连忙一脸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 常月萱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师姐和师妹这一上午话不投机相看两厌的互相折磨终于结束了。 回到南院,除了徐鉴心以外,官二代们都在吃饭,修整过后,下午还得去平漓亭接着刻符。 林西顾对弟子一向放养,只要按时上课,每月定期去藏经阁打扫,入夜之后不要去山间乱窜即可。 只有徐鉴心,除了徒弟,还扮演了上仙的生活小助手。 下午的平漓亭,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木头与刻刀,徐鉴心位于主位下第一桌的桌面上,摆的则是石头。 莫修语一进亭子就凑到徐鉴心边上,听着她拿着之前刻到一半的石头说道:“这就是符咒了,符咒分为明符和暗符,明符就是刻在这些可视物上的,暗符的话,就得是在符咒上有一定修为的仙人才刻得出的,水,光,气皆可成为符咒载体——整个翠微山,也只有师父和小师叔能做得到。” 秦佩瑜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小师叔是哪座岛上的长者?” 徐鉴心冲他露齿一笑道:“小师叔一直在山上。” “这般大能,怎么不开坛收徒?”莫修语有点羡艳地看着石头上循回往复的纹路,想象着小说画本里的仙人随手在空中一画,便可呼风唤雨的绚丽场面。 “小师叔懒散惯了,”徐鉴心摆摆手,有些遗憾地说道,“小师叔虽然飞升比师父要晚,但是也比一般仙人能早上一百来年,虽然灵力功法不比师父,但也是个很厉害的仙——掌教师伯年年找他开坛,他就年年跑出去躲,一年总有那么几个月是不在山里的。” 第十一章 徐鉴心是个薄嘴唇,嘴角微微上翘,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一双桃花眼,很灵动,很秀美,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网 w?w?w?.?8?1?z?w?.?com 齐君疾照例站在人群之外,透过人影的缝隙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认,徐鉴心确实是一个让人感觉很舒服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那天陡然而来的怒气究竟是从何而来?还有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向聪明且高傲矜贵的公子疾,头一次因为别人的一点情绪认真沉思了起来。 下午林西顾还是踩着钟声的最后一声进了亭子,一副“我也没指望你们今天就能学会”的样子,随便将刻符的基本方式方法给官二代们讲了一讲,就倚在藤垫上翻起书来。 莫修语近水楼台先得月,借着挨着徐鉴心的东风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徐鉴心提示了他第一步,做完之后也不继续琢磨,就在一边以只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唉声叹气。她不堪其扰,只能皱着眉横他一眼,恶声恶气地告知他下一步。 徐鉴心从小就跟着林西顾,性格里自然也带着点林西顾的影子。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她不想做的事情,谁也不能逼迫她。所以虽然她面上看着很烦的样子,心里其实还是不讨厌莫修语的。 先开始,从官二代们的刚上山的表现来看,莫修语看起来一直都是傻乎乎不怎么走心的那一个,因此她心里已经认定了他就是这四人里的智商短板。可相处了快两天,莫修语性格里那种大智若愚,纯粹善良的劲却勾起了徐鉴心的兴趣。 本来嘛,谁不喜欢好相处的人? 齐君疾就不说了,许慎也很和善,但说话动作之间总让人觉得生生隔着一层。秦佩瑜话一直不多,云飞楼准家主的身份更是让他瞧起来更神秘了一点。 槐陵秦氏,古老而神秘,朝代更替风云变幻,屹立几百年而不倒的大氏族。云飞楼更是独立于五国之外的另一股政治力量,各代皇上利用者有之,排挤者亦有之,却始终动不得一分一毫。 徐鉴心正想着,回头对上莫修语的目光,慢吞吞地开了口:“说吧,你又哪不明白了?” 莫修语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连眉再眼全都弯了一弯,黑白分明的样子格外机灵,他把手中的木牌递到徐鉴心眼前,“然后呢?” 徐鉴心漠不关心地瞟了一眼,惊觉他做的还不错,觉得有那么几分意思。两个黑黢黢的脑袋就挨在了一块,拿着刻刀比比划划,窃窃私语。 修语这小子心眼忒多,齐君疾那双漂亮的凤眼抽了抽。 过了一会,徐鉴心完成了今天的任务,示意了林西顾之后,师父随便抬手一指,叫她去指导指导别的官二代们。 指导过程本身乏味可陈,官二代们虽然灵根不错,但也是第一次接触符咒,莫修语算作的不错,也只是拿着刻刀在木牌上刻小竖道而已。 此行徐鉴心的唯一收获,就是见识到了齐君疾的学习能力。 公子疾不出她所料,和其他官二代一样,刻出来的东西简直惨不忍睹,木头上的东西连符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几条虫。 徐鉴心虽然对别的公子们都很宽容,但对齐君疾的作品,还是颇为看不上地想到:什么玩意儿啊。 虽然对齐君疾有所不喜,但她还是得履行自己半个大师姐的义务,就好像师父从来也没喜欢过她,但在授业上也从未藏私是一样的。她跪坐在他的身旁,一只手扶着他拿着木头的左手,另一只手扶着他拿着刻刀的右手,确定他能感受到灵力在她四肢百骸内的流动之后,在木头上一下一下地刻了起来。 刻符并不是使用蛮力的,而是通过调动自身的灵力到刻刀的尖端,然后根据个人体内灵力的律动,刻画出每个人都不一样的符咒。 齐君疾之所以差,是因为其他的公子们虽然在灵力的控制上有些不妥,但木板上的痕迹好歹都是灵力操纵下的结果。而公子疾木板上的这沟沟壑壑,根本就是他自己一道一道抠出来的。 “你就不能专心点?”徐鉴心偏头,看着离自己的脸不到一寸的齐君疾还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一时间忘了对初学者应该宽容,不讲理地迁怒道。 齐君疾冷哼一声,闻言头也不抬地做出反击:“姑娘这般姿势,叫我如何静心?”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动了动肩胛骨,而徐鉴心猛然一怔,自己胸前的柔软正紧紧贴在那厮的背上。 这个竖子! 莫修语终于兴高采烈地刻完人生中第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头符时,徐鉴心正跪坐在齐君疾的案几前,对着看都不看她,一脸无所谓的齐君疾怒目而视。 他有点奇怪地挠挠头——齐君疾虽然天分很好,但脾气很坏,徐鉴心平日处事随和,也算教导得法,他们两个在一起,应该能事半功倍才是。 可惜,看来还没来得及事半功倍,俩人已经快要掐起来了。 莫修语故作成熟地叹了口气,只好先设计将两人拆开,拿着自己刚刻完的符笑眯眯地冲着徐鉴心显摆,再用余光扫着一边笔走游龙的齐君疾,分分钟刻好了一个符。 齐君疾的表现完美地演绎了什么叫一点就通,以其在书院就尘脱凡,过目不忘的本事,成功地用自己的行动狠狠抽了徐鉴心一个耳光。 刻好的木头符被丢到徐鉴心眼前时,她忍无可忍,翻了今天第二个大白眼,狠狠地把已经逼到喉咙口的嘲讽咽下。 齐君疾见她这样,眼皮都没抬一下,甚至还饶有兴味地呵呵一笑。 就在公子疾用他的天赋异禀气得徐鉴心痛不欲生的时候,林西顾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徐鉴心头疼得很,终于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机会,她看着打量着齐君疾木头符的林西顾,有点期待地眨了眨眼。 林西顾看完齐君疾的作品,没说什么,他伸手拿过徐鉴心的石符,依样打量了一眼,说:“徒儿,你心不静,去把《清静经》抄上一遍。” 第十二章 这一声吩咐幽幽传来,犹如晴天霹雳,徐鉴心在齐君疾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咬了咬嘴唇:“师父,我哪里心不静?” 林西顾薄长的眼皮掀起又落下,淡淡说道:“为师说你不静,就是不静。?? 八一中 文网?? w?w?w?.?8?1?z?w?. c o?m再多说一句,就再加三遍。” 徐鉴心:“……” 自小就被师父罚抄书,在这方面林西顾绝对说到做到,抄上四遍《清静经》今晚这觉是不用睡了。 徐鉴心只好忍气吞声地坐了下来,听着刻刀刻符时出难听的咯吱声,愤愤拿起笔,在纸上默着那篇早就写烂了的经文。 莫修语默默坐下来继续刻了一个新符,感觉自己身边坐了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很聪明。”林西顾淡淡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开,落进了齐君疾的耳廓里。 《清静经》真的能让人凝神静气,甫刚默了两行,徐鉴心就觉得自己渐入佳境,逐渐进入到了“不为外物打扰”的状态,她想着脑子里已经烂熟了的文章段落,耳边刻符的咯吱声逐渐小了下去,她慢慢将她身边又开始抓耳挠腮唉声叹气地莫修语忘在了一边。 齐君疾坐在亭中离徐鉴心最远的位置,他看着她坐在上仙的下,凝神专注地写着被罚的经文,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珠的逡巡一抖一抖,像是林间一只小小白鹿。 林西顾则倚靠在藤垫上,依旧是那副没有骨头却风姿卓然地坐法,一动不动地翻看着手里的书,溶溶月华般倾泻而下的黑随着风吹过的痕迹在空中轻盈地飘着,沿着身体轮廓散溢开来了珍珠白的的灵气,明明是山间寻常一亭,却仿若置身九天一般。 有这一师一徒,亭中气氛宁静得几乎停滞了下来,连一直大喇喇刻符的莫修语都忍不住放轻了手脚。 这种宁静让公子疾感觉到了一丝心有灵犀的默契,眼神在不远处的师徒之间快扫过,竟感觉有一瞬间身影的重叠。 到底是长达十年的陪伴,不管当事人愿不愿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还是沉淀在了彼此的生命里。 齐君疾又看了一会,又重新拿起了刻刀。 徐鉴心在纸上停下了最后一笔,远处的翠微山顶上传来了一阵肃穆厚重的钟声,她才骤然回过神来,现这堂课的时间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官二代们跟着忍冬回南院吃饭,她起身抻了抻筋骨,想起了林西顾叫她去顾清淮那拿酒的事情。不敢怠慢,御起乾坤扇,迎着风吹来的方向朝着竹海的方向飞去。 春意料峭,天黑的也尚早,徐鉴心落地,看着暮色四合的空中散落着几颗闪着微光的星子,听着清风徐来吹过竹海出的沙沙声,心底里无比的舒畅宽广。 顾清淮学识渊博涉猎广泛,前阵子研究了个阵法布在了他的竹屋前,徐鉴心站在远处观察了那些竹子一会,抽出扇子在几根竹子的不同竹节处敲了几敲,轻车熟路地进了顾清淮的院子。 “可惜可惜,又没困住你。” 徐鉴心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顾清淮躺在他竹屋的屋顶,双手成枕,两条长腿舒舒服服伸向远处,好像知道她抬头似的,向着她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下次,下次一定行。”不知从何而来的天赋,顾清淮的各种奇门八卦在徐鉴心这就像纸,可她还是谦虚了一下。 顾清淮连他自己都不信般轻笑一声,扬声问道:“干嘛来了?” “师父叫我来拿酒。”徐鉴心说。 “哦。”顾清淮坐起,一个踏步从房顶上翻了下来,示意她跟着他来,边走边笑着说:“这两天杏花酒启封,想想他也该来了。” 徐鉴心默默跟上,没做声。 下了酒窖,顾清淮打了个响指,墙壁上的灯火颤颤巍巍地点亮,他抬手一指说:“那个架子上的就是了。” “多谢师叔。”徐鉴心行了一礼,手脚轻快地上架子搬酒。 顾清淮站在一旁等她。 “清黛姐呢?” 徐鉴心觉得今天的院子格外清净,这般情状,估计顾清黛九成九是不在家的。 “她去上界有些事。”顾清淮决定还是不告诉徐鉴心顾清黛是去打听八卦。 “哦。”徐鉴心听他这么说也没多打听,手中的活已经忙完,她提了两坛酒,有点吃力地站在顾清淮身边。 “走吧。”顾清淮看着身边摇摇晃晃的纤细师侄,伸手提起了靠近他这边的一坛酒。 两个人又有的没的聊了几句,走到了小院的门口。方才那片用以布阵的竹林已经齐齐散开,留下了一条竹影婆娑的清雅小径。 “这就回?”顾清淮问。 “嗯。师父在等。”徐鉴心看着已经变成深黑色的天空,心里有点急。 “你清黛姐说想你,没什么事就过来待会。”顾清淮把他提着的那坛酒放上扇子,又把徐鉴心提着的那坛举上去。 两个红顶的酒坛子,看起来十分喜庆。 “好。”徐鉴心看着远处顾清淮温柔的侧脸,觉得心头暖融融的。 “去吧,回去了差只信燕。”顾清淮摸了摸她的头,伸出二指在乾坤扇上一点,还未等徐鉴心运气,那扇子便自行飞了起来。 徐鉴心在扇子上朝着远方的顾清淮挥了挥手。 那个小小竹屋,灯光昏暗人影婆娑,她好像看见顾清淮又跃上了竹屋的屋顶,找了一个特别舒服的位置,叼着片竹叶,清隽的脸上恍恍惚惚,等着顾清黛回家。 顾清淮作为徐鉴心口中那个懒散的师叔,真的一点都没有辜负她给他的评价。 一百九十多岁成仙之后,顾清淮没有选择担任神职,而是和顾清黛回到翠微山的竹海里安安心心酿起酒,在他三个师兄因为山中事务繁忙奔走时,当上了一个赋闲的散仙。 徐鉴心看着远处那个温暖的小点越来越小,叹了口气。 第十三章 落到逍遥殿门前时已是月满中天,朗朗清辉贯彻长空,徐鉴心望着一片漆黑没有人影的院子,随便逮了一个白纸小人,打听到林西顾在观星台上。八一中 ?文网? ? w?w?w?.?8?1?z w .?c?o?m 总是这样,只要林西顾需要她送些东西的时候,就一定不会在逍遥殿里等着。徐鉴心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观星台高高的顶端,生无可恋地重新展开了乾坤扇。 师父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闲情逸致,隔三差五就会到观星台上坐着,无论是夜有没有星星,也无论是刮风天还是下雨天,兴致时时都有,从来不为任何事所束缚,以至于有时掌教真人都找不到他,还得找她来问。 徐鉴心抱着两坛酒收了扇子,林西顾果然在观星台上,和方才在屋顶的顾清淮一样姿势,只不过能比顾清淮收敛一点,他两条腿放平了交叠在一块,淡淡地望着空中迅捷略过的仙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父,酒取到了。”徐鉴心把两坛酒放在林西顾边上,吩咐站在一边的白纸小人拿酒盏上来。 “嗯。”林西顾从鼻腔里出轻微哼声,看都没看徐鉴心一眼。 “徒儿告退。”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徐鉴心依旧受不了林西顾那种极端冷漠,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她心头一酸,行了个礼就决定回去。 林西顾在余光里看到了徐鉴心的表情,这么一个从出生开始就遭人厌弃,过着和身份完全不符的生活的小女孩,坚韧强大的功夫没来得及养成。对于自从上了翠微山就从他这遭受的冷遇,她做不到真的无动于衷,只好装作无动于衷——十年经过,要说进步的话也只是情绪变化微小了一些而已。 而在一无所知的徐鉴心看来,传说中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天才上仙林西顾,对于如何做师傅这种事是一窍不通的。可既然已经进了翠微山的山门,徐鉴心也就只好像模像样地当起了师父的徒。 徐鉴心时常这样苛求自己——她的母妃十六岁生她,且因为父皇的死一辈子浑浑噩噩,半梦半醒,对她也不好,长大了一点明白是因为责任心的缺失。她不敢明着恨母妃,只好暗着劝自己。少女从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无数次因为贪玩被早睡的母妃关在正殿外时,都会缩在门口抱着膝盖恨恨地想,自己宁可死,也不要变成母妃那样的人。 因此这份倔强的坚持,是支撑着她在林西顾莫名其妙对她的不喜中,还能继续乐观开朗地生活下去的理由,无论如何也不容有失。 不过徐鉴心也在慢慢现,虽然自己做得不错,但师父对她的反感,或者说是视而不见确实是不可逆的——她总是以为时间长了就好了,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师父再怎么讨厌她,只要她把一切都做得尽善尽美,总有一天他们会变成一对关系正常的师徒。 徐鉴心从来不指望她和师父之间会有像是师祖和师父师叔他们这样的深刻羁绊,也不指望像山上的诸位师父们对于女弟子一向都会有的些许纵容和宠溺,只要她和林西顾每天能正常说说话,在她看来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十年过去,她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她,师父却一直是当年那个师父。 徐鉴心无声叹了口气,起身欲走,却被林西顾叫住了。 她停在原地,听见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坐下说话。” 徐鉴心踯躅了一会。 师父这人,从生活到为人处世一向都是很有规律的,一旦打破规律就会有脱她理解能力的事情生。 只是眼下师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装作听不见,便只好吸了口气,面色如常地坐下。 白纸小人脚程很快,不一会就拿了酒盏回来,而且是两只。 徐鉴心看着两只酒怔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下。这意思十分明显,师父让徒弟陪喝酒,徒弟哪有不喝的道理? 她手脚麻利地起开酒封,将两个酒盏放好,一人斟了一盏。 徐鉴心低头对着这酒盏研究了一会,材质如金似玉,无边无棱,只是一个囫囵的酒盏轮廓,在空气中飘着细微的烟尘。 很快徐鉴心就卸下了刚刚的担心。因为整个喝酒的过程也和师徒平时相处的模式一样,二人临风对月而坐,目光平视着远方,话不曾说过一句,甚至谁也没有看谁一眼,端的是白费了顾清淮这一坛好酒。 过了很久很久,道行尚浅的徐鉴心先沉不住气了。她将酒杯倒扣在地上表示不欲再喝,转头看向一边面色如常得到林西顾,肃容问道:“师父可有话想对徒儿说?” 林西顾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目光扫过徐鉴心那一张饮酒之后依旧白的透明的脸,用惯常的声音淡淡道:“你觉得齐君疾怎么样?” 齐君疾? 徐鉴心怔了一下,心想着这齐君疾到底是个什么珍禽异兽,这才上山一天而已,怎么都来打听他。 她坦荡地摇了摇头,道:“徒儿与他不熟。” 二人之间的气氛不约而同地再次冷场,徐鉴心脑子飞运转,想着怎么能直接而又礼貌地结束和师父的这场对话,尽快结束两个人的互相折磨。 夜色越是浓郁,高处便越是寒冷。徐鉴心把衣服裹紧了些,扫了一眼依旧岿然不动的林西顾,调动了体内的灵力,想让自己更暖和一点。 她刚要动作,林西顾却开了腔。 他转过头,近乎严厉地看着徐鉴心,酒盏被他远远放在一边,能够看见倒映在透明液体中的朗朗月光。 他冷冷地道:“入门十年,你从未骗过为师,这齐君疾刚刚进山一天,你就学会撒谎了?” 浑身冰凉的徐鉴心听了这么不客气的训斥,脸色先是一变,刚想开口辩解,随即想起昨天的对话和今天生在平漓亭里的那一幕,顿时熄了满心冤屈,若是不了解情况的人冷眼看去,其实他俩看起来还是挺熟的。 她不能指望林西顾能理解她,毕竟林西顾从来也不稀罕在她身上费心。 第十四章 徐鉴心起身跪下,避开林西顾如高山雪域般清冷凛冽的目光,垂着眼帘寂寂不语。?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 w.com 林西顾一看着徐鉴心这幅样子,哪怕是成仙二百余年也按耐不住地来气,她小小一个端端正正地跪在那里,虽然形容恭敬,落在他眼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嘲讽,好像在用这种认错的谦卑姿态堵他的嘴一样。 林西顾冰凉的手指挑上徐鉴心的下巴,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除却敬畏和顺从之外的第三种名为倔强的情绪之后,他对于徐鉴心这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愤怒像洪水,冲破了闸一般倾泻而出。 林西顾冷哼了一声。 “为何是三根?”十六年前,林西顾站在姻缘阁内,看着头顶上名为容归玉的木牌上,缠着三根来自齐君疾的红线。 “那这两个小娃就是三生三世的好情缘。”月老站在一旁,笑眯眯地拈着小胡子,满心欢喜地欣赏着他俊美的侧脸,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也给这美男子配上一配。 林西顾闻言看向齐君疾的木牌,果真,二人六根红线有来有回纷繁缠绕,好像新婚夫妇结于一处的青丝。 那么深情,那么缱绻,那么碍眼。 他看着孤零零缠绕在齐君疾名字下方的,那根来自容棠月的红线,攥紧了拳头。 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前一世她孤苦伶仃,尝尽了人世的心酸苦楚,却终是寂寂一人不得善终,转世之后,难道还要面对这般一颗真心所托非人的悲惨吗? 林西顾盯着徐鉴心的眼神变了一变。 对于甫刚入山的官二代们来说,林西顾脸上这一点细微的变化他们是看不出来的,没准还得以为什么都没生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可惜他面对的是和他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徐鉴心,她几乎一瞬间就感觉到了林西顾眼神中蔓延开来的危险,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如死灰地想道:师父这么生气,今晚我算是完了。 无妄之灾,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她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感觉林西顾又伸出了一根手指,紧紧捏住了她的下巴。 直至手指下的痕迹用红再变白,林西顾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手劲,眼前的人也只是面无表情,眼神顺从地向下看去。 二人僵持了一会,林西顾惊奇地现,徐鉴心玉白的脸上流下了两道微凉的液体。 她哭了。 不知怎么的,林西顾手上的力忽然就泄掉了。 他已经忘了徐鉴心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八年前?还是九年前?记不清了。依稀依旧是一个和现在一样冰凉的夜里,徐鉴心还是那么小小一个,团子一样粉妆玉砌的小女孩,不知道因为什么站在他面前哭个不停。他不堪其扰,冷冷横她一眼说:“你若是再这样哭个没完,为师只能把你送下山去了。” 他不知道徐鉴心经历了怎么样的一种心理活动,可是她真的再也没哭过。无论是比武时被别的岛上的师兄弟打断了肋骨,还是她寄回宫里的信通通石沉大海。不大点的小女孩,一个人生活在这漫无人烟的岛上,不哭不闹,也从不惹是生非,让练功就成天地练,让辟谷就饿着肚子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唯有需要她干活时一马当先,从不怠慢。 林西顾嘴上不说,可有时也会想,若是没有那档子事的话,他应该也是很喜欢这个聪明懂事的小徒弟的。 可是没办法,谁叫这一世她的姻缘和齐君疾挂在了一起,要怪就只能怪她的命不好,心里偏偏蓄了这个公子,而这个公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她的人。 上一世我亏欠她的,这一世只能亏欠你了。 林西顾叹了口气,暗暗嘲笑自己到底还不是做坏人的料,松开了捏在徐鉴心下巴上的手。 他看着徐鉴心怔怔起身,眼圈还红红的,一张平日里清艳飞扬的脸上还挂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一脸受伤地看着他。 接着,她后退两步,从腰间抽出扇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观星台。 ******** 子时了,齐君疾睡不着觉,出来溜达,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晚上吃多了。 不得不承认,忍冬是一个特别全能的侍者,相处起来安稳随和,生活起居打理的井井有条,连平日听起来就寡淡无味的斋菜都做得香气袭人。平日里吃惯了珍馐美味的官二代们,一人吃了好几碗,居然谁都没舍得放下筷子。 半夜齐君疾撑得睡不着,面对着在一边看书一样没睡的许慎疑惑的眼光直脸红,索性重新穿上衣服,打算四下溜达溜达,消消食再睡。 月上中天,他随便找了条小路,拾级而上,走到半路被撑得有点喘,这才在原地站定,吹着裹挟着草木之香的山风,垂着眼眸回忆着下午刻符时徐鉴心体内的灵力流动。 因为慧根极深,他很快就想通了在刻符过程中,林西顾没有告诉他的关于灵力控制的事情,但操作起来还是不会像想的那么简单,他打算明天刻符时好好研究研究。 世间万物万事万象,和而不同,齐君疾六岁开始,就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在无数次被人说这公子心思太重之后,他终于学会了控制脸上的表情,不让别人把他脑中思索的“怎么能最快地做完夫子的功课出去玩”这种丁点小事误会成“今年辽西旱灾可如何是好”的家国大事。 今夜,他正依着原样站在原地,思索徐鉴心对他的厌烦到底从何而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嘤嘤哭声。 齐君疾已经十八,修道的日子林林总总也有个十年八年,虽然不是主业,但收拾个小鬼什么的应该不是难事。他也没怕,面上淡淡地提着剑,默不作声地朝着声音的方向寻过去,四下扫了一眼,看到了不远处坐在石阶顶端的徐鉴心。 我们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无所不能的公子疾,看着不远处那个头埋在双膝之间,肩膀微微颤抖的影子时,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第十五章 对于今晚林西顾的所思所想,徐鉴心虽然不能完全窥探,却也并不是完全的懵懂无知。?? ??网? w?w?w?.?8?1 z?w .?c om 她自认从来也算不上早慧,与那些十余岁就名动天下,双十不到就受拜为相的天才更是无法相提并论,她只是在特殊的环境下,进化出了一种为了自保的心眼多而已。 母妃浑浑噩噩,虽然贵为太妃,待遇却连一个最底层的常在都不如;师父一向冷漠,对着院子里的白纸小人都比对她要随和得多,因此无论是在宫里,还是翠微山上,虽然从没有人欺负她,也没人真正把她当回事过,这些徐鉴心都心知肚明。 所以她一直很识趣,儿时怕母妃不要她,从不在宫里聒噪讨人嫌;长大了一点怕师父把她再次送走,受了再多苦连哭都不敢哭一声,有生以来干过的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刚刚没和师父行礼就直接走掉了。 她战战兢兢,她如履薄冰,把自己当成一个寄生在别人身边的一个安静的影子——只是不当成长公主,女儿和徒弟。 徐鉴心从来都不知道,她身上这些尊贵身份的叠加应该是个什么滋味。 一个被皇室抛弃的长公主,一个为师父所不喜的徒弟。 哦,不是不喜,是恨。 这是徐鉴心今天在林西顾脸上现的,除却冷漠和不耐烦之外的第三种情绪,恨意。 那一瞬间缭绕在林西顾眉梢眼角的凄恻恨意,才是致使徐鉴心时隔八年再度落泪的主因。 她这个年纪和身份的姑娘,要么就是在享受着出嫁前父亲母亲最后的宠爱,要么就是像常月萱一样,骄纵任性,被所有人惯着让着。但她既然不是公主也不是上仙林西顾的徒弟,自然就没有被宠溺和关照的特权。 这没关系,她可以忍。可是谁能告诉她,她当做亲人信任了十年,敬仰了十年,乃至于讨好了十年,把他当做比母妃还要亲近的人的师父,为什么还在恨着她? 心生七窍的徐鉴心知道,这中间一定有点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想通了之后她心里有点诡异的平静,联想到这十年来林西顾一次次地拒她于千里之外,觉得自己其实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层。 至于什么事,只要师父不说,她就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事情想通了,哭却是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了,她的心里好像有一个树洞,日复一日的情绪堆积之后,终于在一次微不足道的倾泻后,那个小小的空间“轰”地炸了开来。 能哭很好,起码她知道,明天起来,她又会拥有一个全新的,什么都没有的树洞了。 哭了一会,徐鉴心觉得差不多该回去睡觉了,抬起头,瞧见那冰块似的齐君疾正远远站在一边,不知道已经呆了多久。 徐鉴心没有说话,在得知世界上最后一个她当做亲人的人是恨她的这个消息之后,用“哀莫大于心死”形容当前的她再恰当不过。太狼狈也感觉不到丢人,她也没有和他说话,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齐君疾倏地一怔,他现这个徐鉴心不像是个一点身份都没有的孤女。没来由的,他竟觉得她身上带着点当年那个璇玑长公主的影子。 齐君疾曾在十年前见过容归玉一次,那时他正好和送长公主上山的轿辇擦肩而过,那容归玉没有一丝寻常公主甜腻骄纵的模样,一张素白小脸清清冷冷,眉目如画。 六岁的小女郎,就离开母亲送上仙山,想也知道她的心境。可她不哭不闹,迎面见他,薄长眼皮只轻轻一瞥,那轻描淡写的一眼,矜持得不动声色,尊贵得不动声色。 和那些动不动就欺负小太监,或者是对下人和百姓动鞭子的公主们相比,齐君疾觉得这才是不着痕迹却大气雍容,四两拨千斤的天家气度。 所以在父亲要求他在翠微山修道期间寻找璇玑长公主时,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倒不是看重了近年来崛起的锦太妃母族势力,他就是十分想看看,当时那个只六岁,就风容甚盛,容止可观的长公主,当下是个什么模样。 齐君疾不走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同时,徐鉴心也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两步。 林西顾陡然而至的怒火就是从齐君疾这三个字开始的,这样危险的人,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所以她就这样,不置一词,用自己的行动,将齐君疾心里对她的那一点猜忌,掐了个戛然而止。 她一闪身从他身边经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洗脑般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师父不喜欢她,这没什么;师父恨她,这也没什么。 谎话说得太多就会变成真的。这一句无论是在成人还是孩子的世界里,通通适用。 齐君疾跟着徐鉴心走了。 虽然他不信徐鉴心在山中会有什么危险,也从来没有产生过关心一个女孩子的那种心情。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带着“女孩子这么晚自己一个人会有危险”的担忧,亦步亦趋在她身后跟着。 徐鉴心没有御扇,低着头塌着肩膀,她知道齐君疾就在身后跟着,心里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再丢人也叫他看到了,也没必要维持着那点所谓的风容,格外地放浪形骸起来。 她也没有力气吼着叫他离她远点,爱跟着就跟着吧,反正回南院好像也就这条路还能近一点。 前面徐鉴心垂头丧气地走,后面齐君疾器倒是器宇轩昂地跟着,就像个得胜回来的大将军押着他新斩获的俘虏。 她走的很沉默,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齐君疾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双光华潋滟的眼睛淡淡的,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他的身后是一轮映着簇簇梨花的明月,溶溶月华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如天清峻,如日威严。 徐鉴心忽然觉得有点热。 她有点留恋地收回目光,要走的路很长,离南院还有一段距离,她机械地一步一步走着,知道自己不想回去,可是又不知道能去那里。 第十六章 前路渺茫好像无边黑夜,而她又想起那个冷冰冰的师父,就仿佛听着儿时小太监们阴阳怪气地喊她长公主——纵然大言不惭地占着个公主的名字,她也依然只能过着下等的日子,徒有个天大的名头,屁用都没有。??八??一?? 中文网 ? w w?w .?81zw.com 将军一样的齐君疾又跟了一段,沉不住气的少年心性终于罕见地露头,他摸了摸佩剑的剑柄,兀自开口道:“那****为何生气?”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一种没来由的笃定,他就是知道徐鉴心一定不会说。 好似没想到他能开口一样,眼前徐鉴心的脚步蓦地一顿。 她本就对齐君疾没什么好感,加之今晚林西顾之事的迁怒,自然是不爱理他的。可他毕竟跟着他走了这么久,傻子都能看出来他表现出的善意。因此虽然满心烦躁,偏还要勉强做出心平气和的模样:“我没生气。” 齐君疾长腿一迈,两步赶上了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徐鉴心余光瞟到他陡然变大的侧脸,那冷逸俊秀的面容仿佛带了什么灵通,她忽觉得自己的脸热了一下。 这怪力乱神的惊鸿一瞥将小少女惊得目瞪口呆。 齐君疾自己倒是没有料到徐鉴心这一心理变化,依旧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对付眼前这面和心冷的小姑娘:“我曾叫你不要骗我的。” 他将骨节分明的双手背在身后,悠然朗声道:“人而无信,不可知其可——你可知当日你的不乐意就差写在脸上了?” 回过神来的徐鉴心这次选择了装听不懂,她的胸口中,对于刚才那种不明力量的触动和对齐君疾这厮的反感彼此纠缠了起来,难舍难分,最后,她带着明哲保身的态度和对师父的敬畏,将齐君疾从和常月萱一般的地位提了上来,摆到了和许慎秦佩他们一样的不远不近的位置。 见她不言语,还以为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齐君疾满意地舒展了眉头,正要借此再挥一下,打听打听璇玑长公主的事情。谁知老天爷不肯给他面子,他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方才还万里无云的清朗夜空,一阵疾风无来由地升起,打着旋,而眼前刚刚还有些晦暗的小路,被一道天降的闪电照亮,几乎晃花了徐鉴心的眼。 齐君疾再也顾不上和徐鉴心纠结,他沉声说道:“不好,有大雨。” 说完,他捏了个诀,腰间佩剑瞬间出鞘变长,在山雨欲来的空气中,出一抹淡淡的红光。 他先一跃而上,然后向徐鉴心伸出一只手,看着她怔怔的样子还以为是被这一道气势汹汹的闪电吓到,声音急促地喝到:“上来!” 徐鉴心怔确实是有原因的,可是并不是齐君疾猜到的那一种——她想不通的是,若是怕被下雨淋湿,捏一个引水诀罩在二人身上,或者干脆摘片叶子变大做伞,挺容易的一件事,眼前这一向不动如山般的人,怎么看起来有些惊慌? 徐鉴心不分时间场合的愣神眼下就给了齐君疾机会,他咬了咬牙,利用少年人的体力优势,一把将徐鉴心提到了剑上,催动口诀,长剑好似劈天斩地一般,拖着暗红色的痕迹倏尔远去。 可惜雨来得太快,纵使是齐君疾预见到了,也没能免过二人变成落汤鸡的命运。 眼看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而下,齐君疾想了一想,咬咬牙,脱下自己转眼就淋了个湿透的外袍,聊胜于无地罩在一脸气急败坏捏着诀的徐鉴心头上,一边心急如焚地催动口诀,一边还有避开雨天空中比平时要强了数倍的大风。 相比于徐鉴心前二十年的乾坤扇和后几十年差遣代步的凤十三——这恐怕是她坐过的最颠簸,也是最狼狈的一个了。 风雨雷电声与齐君疾有点急促的呼吸声混做了一团,她头上罩着他的衣服,什么也看不见,却嗅到了那外袍上那一股子伴着水香显得尤为清冽的寒梅冷香。 雨水不断拍打在她的身上,徐鉴心捏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齐君疾扶在她肩上的手,骨骼清晰分明,手劲大得硌得她生疼,然而那一点温暖与保护却又是货真价实的。 不知为什么,尽管这齐君疾方才还大言不惭地跟她说什么“人无信不立”,但徐鉴心对他仿佛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好像很久之间就见过认识一样。 她披着齐君疾的外袍,默默地从衣服的缝隙中窥视这雨幕中被淋湿的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被在意和重视的。她把这种感觉收藏在心里,细细体味了片刻,捏了一半的诀终于被她放在了一边,忘了刚刚心里对他孤陋寡闻的嘲讽,放松地享受起这来之不易,珍贵无比的一刻。 她知众生皆苦,皆自顾不暇。正因如此,点滴的微茫暖意,都能令她甚感宽慰。 徐鉴心乘坐着一柄东倒西歪的剑,最终湿漉漉地回到了南院。 她从齐君疾的外衫中探出头,一抬头就和南院门口打着伞站在雨中的许慎看了个对眼,当场叫那张长明灯下的脸给吓了一跳——大雨如注,那位还是平时那一脸悠然懒散的表情,丝毫不介意被雨打湿大片的外袍,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探究。却聪明地没有开口,只等着他二人先开口。 齐君疾自然也看见了,他余光横了瑟瑟抖的徐鉴心一眼,说:“你先进屋吧。” 这种被捉奸在床的尴尬气氛,徐鉴心也不愿久留,她微微颔,身形一闪,在许慎和齐君疾一脸错愕的表情中,不知道怎么着,一瞬间就站到了房门口。 见她进屋,齐君疾一脸理所当然地站到许慎撑着的本就不大的伞底,问道:“你怎么在这?” “见你半天不回,还下了雨,出来迎迎。” 被人撞个正着还这么镇定自若……许慎对齐君疾有点刮目相看。 齐君疾点点头,站在房檐下拧了拧广袖上的水,无视一边许慎好像能把人的心凿开了打量的目光,淡淡地说:“我和她是碰巧遇到的。” 许慎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没接茬也没反驳。还是那一脸若有所思的探究表情看着齐君疾,脸上写着“本少爷不信”五个大字。 “真的!”齐君疾觉得今晚他烦躁的有些不像他。 第十七章 同窗加好友数年,齐君疾最怕的就是许慎这种能把人看穿了的目光,他不言不语,就那么拿眼神黏黏糊糊地粘着人,心机多深的人也得叫他瞧得浑身难受。网 ? w w?w .?8?1 zw.com 齐君疾虽然颇有些城府,到底年纪不大,他自认为刚刚和徐鉴心没生什么事,却活生生地被许慎看得脸色有些泛红,气急败坏地问道:“你又乱猜什么呢?” “公子疾不是一向都对女子嗤之以鼻的么?”许慎脱了被雨淋湿的衣服,拿到一边用来取暖的神器边上烘烤,“今日可好,狼狈不说,还弄丢了一件衣裳,你还怪我乱猜?“ 齐君疾:“……” 许慎,许慎……早晚一天我非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你到底有多少个心眼。 齐君疾想必是气糊涂了,面对着笑得花枝乱颤的许慎,他多少有点口不择言:“你不觉得,她有点像璇玑吗?” 徐鉴心换了衣服,把自己的湿衣服连这齐君疾的外衫丢到水里洗了洗,费了好大劲拧了干,依着许慎的样子一股脑丢在那个房间一角,着橙黄色光的半球上,伸手在上方轻轻一点,升高了神器的温度,好让衣服干得快一些。 被窝自然是软绵绵香喷喷的,徐鉴心本在犹豫着要不要给齐君疾煮一锅姜水,自己却先打了个喷嚏。此情此景,她毅然从被窝里坐起,撑了把伞去了位于南院一角的小厨房。 睡在距离小厨房不远的厢房里的忍冬听到厨房传来的声音,还以为是哪个主子没吃饱到厨房找吃的,迷迷糊糊披上衣服起身想去帮忙,却看见一身玄色中衣的徐鉴心正站在厨房里,拿着把小扇子坐在炉子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困得直点头。 “主子,您这是干嘛呢?”忍冬在旁边小声叫她,有点心疼地走上前拿过扇子,把身上的外袍披到她身上,叹了口气,“想吃东西您叫我便是了,干嘛还自己在这看着?” 徐鉴心幽幽转醒,看着蹲在边上手脚麻利的忍冬,对于把他吵醒这件事有些惭愧。 忍冬把刚才因为徐鉴心睡着了熄得七七八八的火重新扇旺,揭开了灶上的锅子瞧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坐在身边裹紧外袍的徐鉴心,有点担忧地说:“主子您受凉了?” 徐鉴心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又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忍冬看了看锅子里那一把看上去就触目惊心的姜丝,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这锅东西得有多辛辣多难喝。他在厨房四下找了一会,终于在靠墙的壁橱上掏出了装红糖的陶瓷罐子,在徐鉴心感激的目光里加了进去。 忍冬这个白纸小人,简直就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妥帖周到,善解人意,还不像其他白纸小人一样,为了点续命的灵力就拼命在她和林西顾那里争宠。 最重要的是,忍冬对于主子们的事情从来不多嘴。白纸小人既然是灵力的实体化,再像人终究也不是,所以总是会带着一些这样那样的毛病。因此他们都被用来使唤,说话聊天是万万不行的。 而忍冬似乎是这岛上所有白纸小人中,性格进化的最好的那一个,好到很多时候,徐鉴心都会忽略掉他只是一点灵力衍生而来的,而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 徐鉴心这样想着,看着忍冬把姜汤倒进碗里,细心地挑干净了碗里的姜丝,温和地看着陷入沉思的徐鉴心。 “找个托盘吧。”徐鉴心回应忍冬善意,扬唇笑着,“我得再给别人送一碗。” 忍冬果不其然没说什么,盯着徐鉴心喝完了她那碗之后,才把还在灶上小火温着的剩下那些姜汤依样倒到另一个碗里。 徐鉴心端着托盘站到齐君疾的房间门口时,他还没有睡,看到站在门口的她,脸上的表情有点错愕。 徐鉴心一对上齐君疾的目光,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样没睡的许慎走了过来,看着托盘里袅袅冒着热气的姜汤和站在门口被一身玄衣衬得小脸雪白的徐鉴心,刚刚被“璇玑”二字压下的若有所思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齐君疾:“……” 他快被这天赋异禀的许慎气笑了。 就这样,徐鉴心在她浑然不知的齐君疾和许慎的交锋中送完了姜汤,交代了一下她对他外袍的处理,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躺回了被窝。 第二天,齐君疾没怎么着,徐鉴心倒是真的病了。 这天的晨课,一向特别喜欢听徐鉴心说话的莫修语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忍无可忍地说:“你这感个冒怎么嗓子还劈了?” 昨晚的徐鉴心放弃了引水诀时还没想到淋一场雨就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一开始以为喝碗姜汤汗就不会有事了,结果早晨一张嘴她都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徐鉴心闻言脸色一沉,决心今天不再说话。 林西顾还是那么一副对她视而不见的样子,徐鉴心眉头缓缓皱起又放下,强行把心头的酸涩压下。 生着病呢,她不想还让自己上火。 “诶这里怎么刻来着?”本来就脑子不够用的莫修语在下午刻符的时候又遇到了每天一次的瓶颈,“你怎么不说话啊?” 自打徐鉴心打定决心不说话开始,莫修语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专挑着这时候朝着她喋喋不休,直到下午符咒课,这种情况达到了**。 徐鉴心终于不堪其扰,恨恨把刻刀扔到一边,她抬起头来,刚想声,便听到一旁齐君疾的声音淡淡响起: “修语,你很吵。” 噗嗤。 坐在齐君疾边上的许慎按耐不住笑出了声,在齐君疾和莫修语双重眼刀的威胁下,他摆出了一个“你们继续”的手势,低头摆弄他的木牌去了。 其实两个人横许慎这一眼的意味是不一样的,莫修语是因为尴尬,至于齐君疾: 许慎那副意味深长的笑脸他已经看了一晚上加一早晨,他反胃。 一旁刻符的徐鉴心则完全没注意到这三人心理交锋,她安之若素地攥着自己的刻刀,一下一下,前所未有地认真,顶多是被一边抓耳挠腮地莫修语干扰到皱皱眉。 师父的意思是觉得她和齐君疾走得近,没说什么别的,这么多年养成的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理所当然地独善其身,她和他只是同窗,也只能是同窗。 她心无旁骛,倒是林西顾先受不了了。 他转向她,眉头缓缓皱起:“徒儿,你去帮他看看。” 第十八章 徐鉴心愣住——这是这么多年来师父和她过脾气之后第一次先和她说话,往常都是她死皮赖脸好半天,林西顾才能勉为其难地搭理她一下。八一 中 文网 w?w w?.?8 1?zw.com 她强自按捺下心头的激动和疑惑,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然后随手拿过莫修语的木牌翻了两翻,想了片刻还是没有开口,而是伸出手握住了莫修语拿着刻刀的那只手,让他借她的手感受刻刀的走势。 这一幕落到了对面的齐君疾和许慎眼中。 下一刻,一天也没个一句话的齐君疾,在这短短片刻的时间里,又开口了: “徐鉴心,这里我不会刻了。” 徐鉴心闻言一怔,眨了眨眼表示知道,随手示范了莫修语几下之后,就走到了齐君疾的桌子边上。 齐君疾这人性格讨厌,还给她惹了不小的麻烦,她确实对他没什么好感,也不大想理他。可昨天晚上的那件事,却让齐君疾在徐鉴心心里占据了一个很特殊的位置,叫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理所当然地讨厌他。 世人或趋炎附势,或言不由衷,能真心对她好的人本就不多。即便是讨厌的齐君疾,他也是她在世态炎凉中,好不容易邂逅的一点温情的美。 徐鉴心脚不沾地似的软云一般飘到了齐君疾身边,弯下腰看了看他手中的符,笔画清晰,纹路完整,再看了看坐在原地,一脸若有所思看着她的齐君疾,根本不像有什么困难的样子。 她站在原地,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徐鉴心其人虽然有点冷漠尖锐,却还远没到脾气坏的地步,所以面对着眼前若无其事的齐君疾,她也是强压下心里有点露头的烦躁,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没事了,这会我又想通了。”齐君疾好整以暇。 果然。 徐鉴心余光瞟了一边貌似专心看书的师父,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倚在前面看了一个多时辰书的林西顾神采奕奕,说道:“今天的符就先刻到这吧,你们随我出亭来——哦,徒儿,叫叫莫公子。” 正坐在原地滋溜滋溜喝水的徐鉴心闻言一愣,偏头看了看那白衣青年,如果第一次开腔是林西顾脱口而出的话,那第二次,是不是就是一种若无其事了? 徐鉴心正襟危坐,佯装恭敬地点点头。 她想不明白,余光倒是提前一步扫到了边上老僧入定一般什么都没听见,只********刻符的莫修语。徐鉴心默默伸出一根手指,摸火似的在他脑门上一戳,同时有点好笑地想:“这猴儿原来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已经颠来倒去刻了半天的莫修语大概是累了,被打断也并没有炸毛,他扬眉,目光空茫茫地看着徐鉴心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说:“走吧。” 从凝神状态中脱出的莫修语看起来似乎沉稳了许多,一双精怪的眸上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看着徐鉴心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而后,莫修语神情严肃地问道:“咱们去哪啊?” “……” 院子里,林西顾身边一个叫红豆的白纸小人走了过来,双手奉上一把木剑给他。 顿时,官二代们的精神都是一振,他们都是听过林西顾一套奔雷剑法连挑魔界四大护法的故事的。 林西顾的剑很快,非常快,一剑奔雷,当世的剑修中,无人望其项背。 纵然官二代们都难免多多少少惨遭仕途和圣贤书的荼毒,骨子里男性的血性还是尚未湮灭的,他们虽然不承认,但内心深处,对于呼风唤雨和快意恩仇的向往要远远大于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尔虞我诈。 木剑简洁古朴,和他们平时用来修习的剑没什么区别,林西顾掂了掂分量,似乎是嫌轻般皱皱眉,片刻后还是决定就将就。只见他身形几个摇晃,脚下未见起势,如徐鉴心一般不知怎么着就站到了院落中间,像是一只随风而舞的鸾鸟。 秦佩瑜皱了皱眉,直觉这简单两步怕也是种高深功法。 莫修语饱含期待地问出了官二代们想问但是不好意思开口的问题:“上仙是要教我们奔雷剑吗?” 林西顾点头。 说完,他在徒弟们的众目睽睽之下,随随便便把木剑往地上一插,问道:“这一十八式奔雷剑法,你们可有会的?舞上几式我看看。” 官二代们:“……” 这奔雷剑法不应该是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少的绝学吗?上仙怎么说的这么随便,好像……是个人就应该会一样? 林西顾似乎看懂了他们眼中的疑惑,面色仍淡淡,声音却有些好奇地说:“前阵子我下山,还见着书局里有卖剑谱。你们怎么不买上一本先瞧瞧?” 官二代们:“……” 这实在是世界上最滑稽的一件事情,这一套劈天斩地迅若流光的精妙剑法,居然就明晃晃大喇喇地摆在书局里面,许慎记得上山之前莫修语还嘲笑过书局里那些摆在架子最显眼处的剑谱,说是不知道哪个江湖骗子想钱想疯了,居然敢拿此等神功招摇撞骗。 配上林西顾一脸淡淡然若无其事的解说,效果令人十分叹服。 只见林西顾随手一扬,刚刚深深扎入地中的木剑直直冲出朝着徐鉴心飞去,被她反手稳稳抓住。 林西顾:“你给他们示范一下。” 徐鉴心叹了口气,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手中的木剑,有点尴尬的目光看向林西顾,一副“师父,我不愿意”的表情。 林西顾警告般横了她一眼:“难道要为师亲自来吗?” 自然是不能让师父亲自来的,徐鉴心额角一抽,像之前好多次一样,一脸认命地架起了一个直接的有点冒傻气的起手式,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一边演练,还一边数数:“一——二——三——四——” 官二代们:“……………………” 他们刚刚萌芽的奔雷之梦,就这样破碎在了“五——六——七——八——”的伸展运动里。 舞完之后,徐鉴心如释重负地把木剑依样往地上一插,一副怕他们看不懂叫她再来一遍的表情,躲到一边的台阶上摆弄扇子去了。 “可记住了?”林西顾薄长眼皮看向徐鉴心的方向,而后面向他们问道。 “……嗯。” 第十九章 莫修语死命忍耐一脸的乐不可支,许慎和秦佩瑜的脸上都露出了恰如其分的疑惑,觉得就连他们儿时练来强身健体的剑法都比这一套复杂一些,这怎么可能是“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的奔雷剑? 只有站在一边的齐君疾没有贸然给这套剑法下定论,因为他注意到了刚刚被要求舞剑时徐鉴心的表情——如果说剑法真的可笑的话,她不该是刚才那种尴尬混着气急败坏的表情。?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 气急败坏,不是因为剑法蠢,而是因为这么蠢的剑法,她居然学不会,这剑法里一定有大玄机。 不知不觉,齐君疾又摆出了儿时那一副忧国忧民的脸。 林西顾见他们记下了也就没多说,只嘱咐一句“若是没记清再去找鉴心便是”,就接过旁边红豆递上的精钢长剑,带着徐鉴心走到一个相对空旷的不远处喂起招来。 莫修语捂着嘴,脸都憋红了。 还不等他笑完,齐君疾已经在一旁站定,手持木剑,利利索索一个起手式,不似徐鉴心刚才那般不情不愿地软绵绵,竟真带出几分少年人的踌躇满志。这少年名若疾风,身也如疾风,一张凌厉飞扬的脸沉了下来,手中木剑出噗噗的破空而声,剑锋所向,有种所向披靡的锋芒。 这才是少年,风吹火燎般野蛮生长的少年。 林西顾和徐鉴心站在一边,不约而同地打量这齐君疾。 “师父,他没数数。” 徐鉴心看着有模有样的齐君疾,有点不乐意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她自认可以做得他和无二,实在是代表了十八招的十八个数字喊出,好端端的少年侠客就变成了街边卖艺的。 偏偏林西顾不睬她这一套,他好整以暇地回过头看了徐鉴心一眼,一副“你明知没那么简单”的表情。 徐鉴心泄了气,她自然知道,即使她把剑花舞得再漂亮也无济于事,若是真想练出这奔雷剑意,怎么着也得一百年。 耳边忽然疾风一闪,她连忙偏头堪堪避过这一击,只见林西顾正站在她面前不到半丈的位置,握着一柄长剑,已是架好了起势。 徐鉴心见他慢条斯理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而后长袖一拂,又是猛地向前一突。 这一下,简简单单,毫无花俏,却是杀人的剑。 徐鉴心先是皱眉,而后撤步,出扇,一气呵成。 她的招法自然与林西顾一脉,轻盈飘忽,却又迅若闪电,一扇挥出,往往之后有几十种变化。 可惜,她的对手的林西顾,无比简单直接的林西顾。 徐鉴心常常觉得,她和师父是一样的人,又不是一样的人。 因为她知道,林西顾作为她生命中为数不多起到重要指导作用的人物,她总是在刻意模仿他的种种。她的言谈像他,她的举止像他,甚至她的许多性格也像他。 可就是不如他简单。 这次对决也像是之前无数次一样,每一次,当徐鉴心打算使出毕生绝学,想要以一势无比复杂没有任何漏洞的闪电疾风破掉林西顾的剑招时,林西顾只中宫取进。 奔雷剑轻盈无比,迅捷无比,只这一下,徐鉴心就输了。 所以,看到已经逼到身前的这一剑,徐鉴心那种气急败坏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全身的骨头一寸一寸的变凉,然后看着林西顾的剑停在了她胸口一寸。 当徐鉴心抱拳认输,林西顾收起长剑时,周遭这才后知后觉传来一阵惊呼声。 林西顾抬眼一看,应该在一边老实练剑的那几个少年,早就把木剑扔在一边,倒是反客为主的专心观赏起他们师徒的交手起来。 刚入门的弟子练习奔雷剑纯粹是笑话,除了徐鉴心放弃了奔雷剑法转而习扇之外,院子里那四个基本就是举着剑在做五禽戏,林西顾皱了皱眉,决定放弃这不堪入目的场面,自顾自地回到亭子里看书。 反正他也没指望这几个能在三年内学会奔雷剑,你们自己随便玩玩,高兴就行了。 林西顾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徐鉴心身上,看着她坐在一边突出的山石上,愣愣望着不远处的瀑布想着些什么。 他对自己对徐鉴心的情绪心知肚明,虽然从心底里对她是无论如何也亲近不起来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她的欣赏。她很聪明,很刻苦,悟性也很高,刚刚那场对决他细细一数,她在他的手下已经走了近二十招。 不排除因为对决太久所以她对他的套路有所了解,不过在翊国所有仙山这一代的弟子里,能在他手下跑二十招的人,凤毛麟角。 林西顾一向偏爱聪明人,而这世上真正的聪明人寥寥无几,在他多年漫不经心的调教下,徐鉴心算一个。于是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在心里为他这小徒儿骄傲了一把。 当然,这一点骄傲也非常有限,毕竟徐鉴心还小,若是将来自己有了主意不再听从于他也是一件不小的麻烦事,所以功过相抵,除了把她看住直到那人成亲,林西顾依旧不想在她身上投入太多的精力。 山下送来的一院子富二代正在端着剑闷声琢磨,徐鉴心无所事事地看着自己的那把扇子,堂而皇之地坐在一旁的树荫下休息,琢磨起林西顾刚刚那一剑来。 徐鉴心跟着林西顾练扇已经快八年,最早两年是还在跟奔雷剑法较劲,后来明白了差距悬殊到百年以上之后这才改行学扇,在林西顾手下却始终跑不过二十招。 她不是无知的新弟子,只会盲目崇拜百年飞升的天赋和如雷贯耳的大成就。山中每年都会有仙道大会,除了她们这些弟子需要上台过招之外,师父们也是要活动活动筋骨的。无论是面对她还是面对山上别的尊主,师父的杀招永远都是那简简单单直取中宫那一剑,极凌厉,又极凶险。 其实作为旁观者的视角,徐鉴心现出了杀招的师父几乎浑身上下都是漏洞,哪怕随便来上一镖都能反败为胜,她也确实践行了这个想法,结果还是被林西顾轻轻巧巧地化解掉了。 虽然奔雷剑被他们一比划,生生地给比划成了一支蹩脚的大秧歌,但剑法本身是并不可笑的。 比如刚才,半点灵力都没动用的林西顾,就能在短短二十招之内取她性命。 奔雷剑法一共十八式,每一式都有七招,数不清的连结变换,徐鉴心曾经整个春歇都呆在观潮崖,想把整个奔雷剑法的连招都走上一遍,结果现根本不可能。 真不愧是师父自创的剑法,和他这个人一样麻烦。徐鉴心腹诽。 第二十章 结果一转眼就到了晚饭时间,在满地散落的木剑和莫修语滔滔不绝的唠叨中,忍冬端着食盒,两条纤细的胳膊晃晃悠悠,在莫修语的帮助下把菜布到了亭后的石桌上。? ? ?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 林西顾不吃饭,御剑回了逍遥殿。距离徐鉴心上次吃饭已经过了一旬,这个认知可算缓解了一些她刚刚在林西顾那里感受到的挫败,笑眯眯地坐在桌子边上伸出了筷子。 “主子,这些是您的。”忍冬及时按住了徐鉴心伸向盘子的手,他就像邻村慈祥的老大爷一样,爱怜地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飘着草药气息的白粥,摆到了徐鉴心的眼前。 她就这样和香气扑鼻的冬菇青笋说了再见。 饭后,齐君疾要留下练剑,嘱咐许慎去小厨房给他拿点点心,以防他半夜会饿,莫修语一向和齐君疾不对盘,自然看不得他自己闭门造车,也吵着要留下,还拖上了一向在他俩中间和稀泥的秦佩瑜垫背。 于是回南院的路上只剩下她和许慎二人。 他们前脚刚出了平漓亭,后脚就听见齐君疾忍无可忍的声音传来:“莫修语,你的嘴就不能闭上一会吗?” 徐鉴心和许慎不约而同地噗嗤一笑。 春风很好,月色很好,徐鉴心带着许慎抄了一条通往南院的近路,夹道两边种着葳蕤繁茂的八重锦,紫色的花朵重重叠叠,沿着台阶向上看去,清婉花朵仿若挂在远处观星台的飞檐上,看上去很近,又很远。 山中报时的钟声庄严缓慢地响起,咣,咣,沉沉作响。微微领先他半个身位的女子攥着她那把宝贝的扇子,手柄处略浅的颜色一看便知,洁白的扇面未有任何点缀,仿若送葬用途。 暮色暗暗,她似是看不清路,将脸偏向了他一侧,露出了她修长漂亮的美人尖,细长的眉,高挺的鼻梁,桃花瓣般的眼帘低低垂着,面无表情,仿若一个冰雕似的美人。 像璇玑,她么? 没有感觉到来自身边的打量,徐鉴心脚步轻盈地避开台阶上的青苔,以一种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姿势一跳一跳地走着,脸上的表情认真的有些过分。 走了几步,现一直缭绕在身边的吐纳声渐行渐远,她回头,风流蕴藉的翩翩少年立于八重锦簇拥的台阶下,微微仰头看着台阶之上洁白若绒羽的少女。她面露疑惑地打量着他,束成一束的长随着她的动作从肩上滑落。 隔着几级台阶,他眼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与姑娘,似乎在哪里见过。” 倏尔风至,花雨纷纷而下,青石台阶上的石苔被铺上一层紫色,草色渐深,远处重楼朱阁临月,寥寥月光里映出漫目绚烂的山花。 她垂眼,表情微怔,半晌,淡淡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许慎眸色一沉,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就是我记差了。”他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提步追上了徐鉴心的步伐。 二人一路无话。 回了南院,许慎便去小厨房边上的厢房找忍冬拿点心。徐鉴心径自回了房间,一进门就把自己摔在床上,高度紧张后一瞬间放松下来的脱力让她有些茫然,两只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房梁,不知情看去好像死了一样。 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她在心里小声说。 如果说之前只看眉眼她还有一些不确定的话,当许慎问出那句话时,眼前这个光风霁月的少年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十年前那个坐在台阶上给她松子糖的那个小小郎君。 大雪纷飞的清晨,当时还只有七、八岁的许慎笑而不语地看着这个他姑姑应当叫一声小妹的女孩,穿着一身薄薄的棉服眼眶红红的坐在入月宫的宫门口。也不管他那一身狐裘华服,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想都不想,就把姑姑刚刚背着母亲给他的一包松子糖全都塞到了她的手里。 当时还叫容归玉的徐鉴心茫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看手里她从未见过的精致糖果,觉得这糖果混杂着一股说不出的花香,香得沁人心脾。 “你吃。”见她不动,一向懒散矫情活似只孔雀的许大少爷好像被谁下了降头,有些急迫地从包中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糖霜好似屋檐外飘飞的冰雪,他把糖放到她虽然有些瘦,却干净纤长的手中:“吃光了我再给你拿来便是。” 他的“大方”让徐鉴心当场愣了愣,她心情复杂地把糖放入口中,一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了一线裂痕,显出些不好意思来。 那是徐鉴心在翊宫里的最后一天,一大清早她去小厨房吃两口点心的功夫,回来之后母妃又犯了癔症,宫门大开,曾经那个淡泊优容仿若雪域之莲的锦妃娘娘疯了一样拿着刀对着门口那个嘴边还挂着点心屑的小小女孩,嚷着你杀了皇上,我要杀了你。 从小带着她的奶娘一边拉着她人事不省的母妃,一边使劲往门外推她说:“长公主快跑”,她拼命在冰凉的雪地中挪动着两条短短的腿,看着宫里其他的侍女太监则站在一边该干嘛干嘛,时不时的还会有幸灾乐祸地窃窃私语传入她的耳朵。 徐鉴心不知道先皇在时,仿若云西踏云而来,一双玉面欺霜赛雪,仙子一般的锦妃娘娘曾经承了何种盛宠,绝大多数都是在冷得睡不着的隆冬,窝在奶娘温暖的怀抱里听着她慢悠悠地说的。 她只知道人走茶凉,她只知道在这深宫中,昔日情丝缱绻也好,皇恩浩荡也好,如今她们也只是连随便一个小太监都能欺辱的孤儿寡母。 徐鉴心连着闭了好几次眼,也没把当日母妃凶神恶煞的脸从脑中赶走。 比起徐鉴心的纠结,许慎倒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去厢房找忍冬拿了点心之后就自顾自地飞身上了齐君疾平日假寐的房檐,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遥遥望着天边一玦新月如钩。 如今云西边界长洲株洲一带蛮人流窜,大肆骚扰翊国边境,结合蛮王将驻守各地的小股部队聚集逐渐向边境聚集来看,一定另有图谋。因为先皇一事而倍受冷落的锦太妃母族,世代镇守云西边境徐氏一族又重新进入朝廷的视野,短短几日接连提拔族内五人,骤然成为了政坛上一股还未被拉拢的强势力量。 大概是因为不想成为家族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所以这个长公主,才不愿道出自己的身份吧。毕竟她已上山十年,已然到了大司命给出的年限,徐氏作为朝堂之中各个党派必须争取的力量,锦太妃又是当今徐氏家主徐长空的独妹,曾经聊胜于无的璇玑长公主,居然也慢慢成了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最漫长的光阴,总能将不可能幻化成可能。 第二十一章 那个曾经没吃没穿,坐在屋檐下眼圈红红的小姑娘,也总算是把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渡了过来。?? 八一? ?中??文?网 w w?w?.?8?1?z?w?. c?o?m? 这想法一冒出来,许慎就有点无奈,对于今天徐鉴心的不承认,他并没有太失望——似乎在见到她那一瞬间,他多年来揣在心里的怨气一下子就全淡了,那个把一包松子糖摔在入月宫一脸谄媚的姑姑身上的暴戾少年,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得明朗开阔起来。 一开始见到她时他并没有怀疑,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总觉得碍着灾星的身份,比起大喇喇地成了天才上仙的徒弟,翠微山把她藏起来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才对。 直到齐君疾提醒了他一句,那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与脑中十年前那张脸缓缓重合,当时他手中的书“啪啦”一声脱手掉在了地上,十三岁就中了榜眼的文曲星,连被自己的书砸了脚都没有察觉。 也许有的人会在明知已经失去后,还自欺欺人地心存一丝侥幸,说出一些“有生之年,碧落黄泉”的只能骗骗别人的空话,可是许慎不会。松子糖之约的第二天,当他跑去找她无果回到纪妃宫中自己生闷气时,偶然听见姑姑和父亲闲聊。 十年往矣,太多事情已经记不清,只有姑姑当时的那句话,时不时的还能在他耳边响起: “无情总是帝王家。这个时辰,估计小归玉也该没了。” “那么标志的小女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皇上真是好狠的心。” 七岁的许慎总觉得自己读了太多圣贤书,难免有些软弱,在他听完这个消息坐在飘窗前面从白天呆到了深夜,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他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许慎了。 刚才站在台阶上,许慎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他的一个梦。他只觉得一切又仿佛倒回去重来,看着那张刻在心上的精灵般灵动飞扬的脸,怔怔地,不好意思地看着手心里灿若琉璃的糖果,无比的珍重。 面对他的问题,她说:是吗?我不记得了。” 那点失望瞬间就被释怀和放松从小腹中卷起的暖意席卷一空。 只要人还在,记不记得他,愿不愿意记得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想着,大门处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想也不用想就是莫修语那厮回来了。 只听“扑通”一声重物落水,许慎坐起身,下一刻,一个人影飞升而上,落在了他身边的位置。 莫修语皱起眉四下打量了一番,说:“这地方有个甚么好?你们怎么都爱来这躺着?” 许慎笑而不语,上山之前他们都是南山书院的同窗,彼此之间也算是了解,在莫修语这种一看心情就不怎么好的时候千万不要接他的话,否则迎接他的只会是排山倒海的噪音轰炸。 莫修语在原地坐了半天,边上的许慎睬也不睬他,只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直直望天,哼了一声,又飞身下了房檐。 徐鉴心正躺在床上挺尸,莫修语忽然一掌拍开了她的房门,闯了进来。 莫修语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闯惯了人家屋子的。徐鉴心生病难受没爱吼他,她在黑暗中默默对天翻了个白眼,心道世道真是变了,怎么亲王世子都是这副德行? 虽是这么想的,她还是抬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挂在墙上的长明灯便颤颤巍巍地亮起了两簇火苗。 “你来干什么?” 徐鉴心还在纳闷这会儿莫修语应该还在平漓亭练剑,就听那莫修语口无遮拦地嚷嚷道:“这真是奔雷剑吗?上仙不会诓我们吧!” 说完,这嘴欠的货还朝着徐鉴心的方向走了两步,问道:“不过你是上仙的徒,为什么不习剑反倒习扇呢?” 徐鉴心:“……” 废话,学得会谁不想学? 这种句句诛心,每一句话都往人肺管子上戳的本事还真不是人人都有的。 徐鉴心看着莫修语毫无顾忌大嚷大叫的样子忽然有点头疼,开始认真反思自己一开始对他的判断,现在看来,所谓的温和纯善都是因为没混熟,这才几天就能随便到人家房间撒野来了。 她余光瞥见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莫修语身后的许慎,因为心里揣了怕被他现的念头,她不大敢看他。存了快些结束这段对话的想法,徐鉴心横了莫修语一眼,恶声恶气地说:“闭嘴,大晚上的在岛上瞎嚷嚷,告诉你的规矩被狗吃了吗?” 莫修语一怔:“啊?什么规矩啊?” “……”徐鉴心简直没地方说理,只好有气无力地说:“出去。” 莫修语嘴角闪过一点坏笑,装模作样一本正经道:“我正事还没说,不能出去。” 这下站在他身后的公子慎终于舍得开了他老人家的金口,他长腿一迈进了房间,往前走了两步上下打量了莫修语一眼,淡淡地接道:“上次你说你有正事是什么时候来着?十二岁?还是十三岁?” 许慎那副矜贵优容裹挟着的刻薄激得莫修语眉心一皱,弄得他刚刚因为戏弄徐鉴心好起来的心情又忽然差了起来,两只眼睛大大瞪着,像是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 许慎在一边笑成了一只月牙眼弯弯的狐狸。 莫修语强自把火气压下,他知道他说不过许慎。这厮十三岁就中了榜眼,殿试那天不知道吃了什么枪药,皇上说一句他顶一句,一副要把皇上家蓝的天说成黑的的架势。最后愣是把皇上连带着一屋子大臣说的哑口无言,罪都不请,反而抖抖袖子朝着那个说他冒犯皇上的老臣说:“字字句句均慎所思所想,慎不欲欺君,又何罪之有?” 那屹立朝堂几十载不倒的老臣差点被他气的背过气去。 他冷静了片刻,一屁股坐在了徐鉴心房间里空下的那张床上,正色道:“你们说,上仙的剑法如此凌厉,为何轮到我们时便如此不堪?” 说着,莫修语随手拿起徐鉴心桌上的狼毫,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你瞧这,我怎么觉着周夫子自创的健体拳都比这玄妙一些。” 周夫子是官二代们在书院的琴艺老师,是个把养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老头。每天上课之前都要带着学生们把他自创的健体拳耍上一遍,那场景别提多壮观了。 第二十二章 一套剑法之所以有名,就是因为剑意精妙,一旦剑意没了,剑法就变成了一套人人皆可习学的动作。?网 w?w?w?.?8?1?zw.com因此,剑意才是真正的“剑之精髓”,所以一般人习剑之前,都会揣摩其中剑意,以防事倍功半。 莫修语道:“刚才我和佩瑜在平漓亭琢磨了半天,也没寻出半点剑意的影子,君疾……他悟性那么高,似乎也没什么进展。” “不可能这么容易的。”许慎说道,“上仙敢把剑谱交给山下书局拿去卖,肯定就有把握没那么容易学会,不若人人皆会奔雷剑,这天下不就得大乱了?” 许慎说到这,想起什么似的断了一下。 徐鉴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觉得他分析的很有意思,心想着他还能有点什么高见。 莫修语不耐烦说道:“有话快说,别老把你神神叨叨那一套拿出来。” 许慎这才道:“据我分析,不光是我们学不会,别的仙山上的真人上仙们九成九也是学不会的。” 说到这里,莫修语的心已经沉了下来,许慎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也能听明白,有他们的时候就有奔雷剑,就有“一剑光寒十九洲”的上仙林西顾,这也快要二十年,从未听说有第二人能使得这奔雷剑法…… “没事没事,你们也不过是客居,剑法这东西,不学也罢。”徐鉴心见气氛有点沉重,起身给他俩一人倒了一杯水,说道:“师父明晚会在观潮崖练剑,要不要我带你们去看看?” “好。” 屋里许慎和莫修语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传来一淡淡男声。 徐鉴心抬头,只见齐君疾披着一身月光站在不远处,神色冰冷,目有霜雪,仿佛和这个世界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后面还跟着个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秦佩瑜。 看着公子疾这么一副“闲人勿近,近了我就咬你”的样子,徐鉴心噗嗤一笑,无视莫修语已经凑到杯子边上的手,拿起水杯递到齐君疾手里,看着他一仰头恨恨喝下,然后有点气急败坏地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墩。 徐鉴心嘿嘿一笑,在许慎的帮助下把齐君疾和莫修语都消遣了一番,她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愉悦,欢快地在齐君疾要杀人的眼刀子逼视下不管不顾地笑着。 齐君疾:“再笑信不信我就动手了?” 徐鉴心当然不肯站着让他打,她身形一动,向屋外飘出好几丈远,原样笑着说:“信啊。不过您这剑能使明白么?” 齐君疾:“……” 莫修语瞟了他一眼,说:“君疾你干什么去?尾巴被人烧着了?” 齐君疾:“练剑!” 夜色渐深,徐鉴心一个人坐在后院墙头上,低头看见一朵将开未开的小花,躲在一个平日找不到阳光的位置,在微凉的春风里颤颤巍巍的。 她手指一点,原本恹恹的小花仿若醒来般重新焕了生机,随着徐鉴心的手指的动作,花朵慢慢绽放开来,片刻后竟又生出长长花藤,随着墙根蜿蜒而上,生出几分葳蕤之意。 徐鉴心心中蓦地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她想道:“一切就要重新开始了。” 原本扬言要和徐鉴心动手的齐君疾刚刚练完剑,想找个清静地方歇息一下,刚一踏入后院,此情此景就撞进了他的眼里,顷刻间把他习剑无果的满腔怒火撞成了一把飞灰,徐鉴心闻声抬头冲他一笑道:“来和我动手了?” 齐君疾默默地看了看墙边上的花藤,虽然不想脾气,但心情也没那么好,于是他无视了徐鉴心脸上些微欣喜的神色冷冷道:“时节未到,你这样贸然将它催开,活不久的。” 徐鉴心笑道:“若我不催它,照不到太阳,它也就这样死掉了。” 说完,她飘若惊鸿般从墙头上翻下来,又是那叫人莫名其妙看不清起势的身法,几个纵跃便站到了他身前。 齐君疾站在原地,看着刚才还离他甚远的影子忽然拉近,有点疑惑地问道:“你脚下的这是什么功夫?” “轻尘步。”徐鉴心顺势又走了几步,当真罗袜生尘,翩然若仙。 齐君疾又观察了一会: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一定的节奏和位置上,脚下动作复杂纷繁却迅捷无比,与其说是踩在地上,不如说是浮动在地上,休迅飞凫,飘忽若神。 他问道:“这么玄妙的步法,我怎么一直都没听说过?” 徐鉴心颔略一思量,说:“这是师父十年前自创的步法,只传与我一人,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齐君疾先是皱眉,有点留恋地看了看徐鉴心飘忽的步伐,讨教的话呼之欲出,却只是羡慕地张了张口,而后闭上。 徐鉴心看出了他的心思,二人无话,她站在边上静静地看了齐君疾一会,只见他平日冷硬的轮廓在栽在他背后的八重锦软化了下来,露出点少有的疲惫柔软来,心里想道:“在相府里长大的天之骄子,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呢?” 齐氏是翊国赫赫有名的钟鸣鼎食之家,这代家主当朝齐相作风又极其冷硬,长幼有序冷漠严苛的家庭里一长就是快要二十年,想让他为人处世和常人一般……好像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徐鉴心这样一思量,觉得心里对齐君疾的讨厌又少了一点。 清风花海间,吹在脸上的风又香又软,身边的少年孤高淡泊好似一杆沉默的竹,明明不言不动,却总是叫人离不开眼。 “天晚了,我先回。”脑子里忽然就出现了师父的脸,徐鉴心被吓得一激灵,不敢久留于是直接遁走,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回到前院的时候已经戌时,平日里早就寂寂无声的院子此时则是热闹无比,房间对面的两间房齐齐开着门窗,饭菜香味和人说话的吵嚷声不断传来。 莫修语和秦佩瑜正坐在屋顶上吃饭,徐鉴心过来时许慎正抱着琴站在屋檐下,打算也上去凑个热闹。 “主子您回来了呀。”她正看着许慎一个纵跃鸟儿一般轻轻巧巧地上了房,只见莫修语背后伸出了忍冬圆溜溜的扎着两个包子的小脑袋,有点害怕似的屁股蹭着往前挪了几下,笑眯眯地说:“主子要不要也上来坐坐,这里能看得好远呢!” 第二十三章 忍冬平日里一向温软淡漠的脸上出现了兴高采烈的表情。?网? w?w?w?.?8 1?zw.com 徐鉴心不忍心扫他的兴,背着双手仰头看他,依样笑眯眯地说:“好远是多远?” 忍冬笑道:“我在这能看到尊主的院子!” 徐鉴心没怎么见过忍冬这么灵动的表情,面对着一下子变得这么开心的忍冬总有些不知说些什么,这时莫修语吃完了饭,随手把碗放在了一边,伸出一条胳膊大大咧咧地揽住忍冬的肩说:“这才哪到哪啊?以后我御剑带你,让你看看皇上的院子!” 看着忍冬一瞬间睁大的眼睛里迸出兴奋的光,徐鉴心忽然觉得官二代上山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第二天的下午依旧是徐鉴心单方面的挨揍和官二代们的群魔乱舞,到了日暮时分,林西顾终于摆脱了眼前的混乱飞身而去,在官二代期待的目光中,徐鉴心却慢悠悠地起身,捏了个诀打算先回南院躺一会。 齐君疾拉住她,又在徐鉴心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 “师父酉时开始练剑,现在时辰还早。” 徐鉴心留下一句,忽然想起顾清淮前两天说顾清黛想她来着,放弃了回去休息的打算,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起身去了竹海。 顾清黛又不在,顾清淮正打坐,徐鉴心便没有惊动他,径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只见院内的小桌上摆着两个白瓷的小酒瓶,顾清黛侍弄的那一丛广寒仙正在暮色中灼灼地开着,花田里很干净,连棵杂草都没有,只在边上孤零零的扔着个水瓢,隐约能看出顾清黛平日大大咧咧的风范。 徐鉴心先是皱眉,顾清黛一向没什么事,十次来找能有十一次都在家,又想到大概是仙界大会要到了,八成是去上界凑热闹了。 顾清黛那样爱热闹的性子,和顾清淮在这绿得清心寡欲的地方一呆就是一二百年,闲不住也是应该的。 清风竹林间,因为着凉有点沉沉的脑子更加迟钝,她看着院子中铺着厚垫子的摇椅无比的舒服,看了一眼在房里认真打坐的顾清淮,决定在这睡一小会,希望能等到顾清黛回来。 她闭上眼,任由疲惫将她引入梦境的深处,意识丧失的时候,梦境中经常出现的一些细碎的片段再一次纷纷闪过她的眼前。 徐鉴心经常会做一个和神界相关的梦,梦中的她一直跟着一个叫凤九的神女,走马观花一般通过她的眼睛,看着这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世界。 毕竟当今尚未有凡人成神的先例,有的修为够了,却熬不过飞升成神的大天劫,几道天雷下来,那些人世的大能们或是精元尽毁,或是尸骨无存。 其实这也正常,区区凡人便妄想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这等大逆不道,神界当然不能纵容姑息。 只是这回,相比于之前只是一个看客,徐鉴心觉得她似乎就是梦境中那个凤九,个种悲喜,皆恍然若真,让她不由自主的沉浸其中,追逐着那个龙君太子衍之的身影。 她在无数个场景中都看见了衍之——这不奇怪,梦境中的她似乎对这人格外中意,或许这样的郎君搁到现实也是一顾天下倾的风流少年。奇怪的是梦里出现的男男女女,凤君也好,凤七也好,青丘白家的狐小姐也好,似乎都和她熟得很。 不但与凤九熟得很,而且和她徐鉴心也熟得很。 这就是件很古怪的事情了,徐鉴心作为一个入道十年连仙都未成的小小凡人,怎么能识得如此多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大尊者? 场景瞬间转换,她站在一处不知是谁家的花园里,一身大红色的裙裾让徐鉴心皱了皱眉头。常年长在这寡淡得好像一杯白开水的净月岛,她都不知道多久没见着这么一身喜庆的衣服了,她尝试着动了几下,觉得自己好像一朵开得嘚嘚瑟瑟的凤仙花。 她再一次看到了无处不在的衍之,他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额间赤色的神识出微亮的光,徐鉴心还没来得及对他的到来做出反应,身体的原主倒是迫不及待,激动地微微一抖,只听“咣啷”一声,一个重物脱手,然后重重落到了她的脚上。 好疼。 徐鉴心猛地蹲下身子,脸上龇牙咧嘴的表情落到衍之打量的眼神里,她觉得自己蠢透了。 她低头去找砸伤自己的凶手,目光所及处是一柄剑,见她的视线看来,似乎是有些不满般,在空中出嗡嗡的响声。 徐鉴心上下打量着它,一时失神——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剑,长约三尺,宽约两寸,剑鞘轻薄古朴,长剑出鞘,面文为星辰,背记山川日月。 此剑看不出材质,非金非玉,看着倒像是某种石头,迎着日光能看到剑刃上撩绕着淡淡的红色光晕。 这是血气。徐鉴心立刻下了定论。 师父曾说,凝结在剑上的血气都是死于剑下之人三魂七魄中的一部分,对日光甚是不喜,因故日间总是尽量藏于剑身深处。眼下青天白日,剑上的血气依旧清晰可见,一看便知这剑有多么不祥。 她向下看去,剑柄上用篆体刻了一个“诫”字,应该就是这柄剑的名字了。 徐鉴心蹲在原地想了半天,觉得好像没听过当时神兵中有叫这个名字的。 诫,敕也,她又想到了剑上的血气,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柄审判之剑,一柄降妖除魔之剑。 清风吹过她的梢,花香阵阵,不远青年的面容空明而遥远,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如明月照耀,如天河倾斜。不远处笛声渐响,衍之盯着不远处那个以有点蠢的姿势蹲在那里的凤九,忽然有点好奇她在想些什么。 “九姑娘。”头顶上淡淡男声响起,眼前出现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掌,“莫非你连自己的剑都不认识了?” 徐鉴心这才想到不远处还站着这具身体原主的心上人,她想了想,伸手搭在那人伸来的手上,手掌宽厚而干燥,和师父的一模一样。 “我的剑?”徐鉴心在心里嘀咕,“所以这柄剑是凤九的?” 第二十四章 这么长时间的梦中际会,她虽知凤九出身凤君名门且天资卓然,却从不知道她一小小女子,竟能使得这般煞气的剑。网 w?w?w?.?8?1 z?w?.?c?o?m “你来这做什么?”见她不答,衍之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这次的事情不是你的错,那妖物本就法力高强,你刚成神不久,镇不住他也是应该的。” 话说到这里,原本什么都听不懂的徐鉴心的心已经随着凤九的情绪波动沉了下来,好像是为了照顾她无知群众的身份,眼前走马观花的是一只黑色的四目怪兽闪动着肉翅,在她的视线中逐渐远去。 “妖物因为各有各的暴虐和忌讳,所以基本都是自成一派,很少凑伴……”徐鉴心听着不似自己声音淡淡传来,“如今下界妖气波动的厉害,这四目黑龙能成功遁走,和后来出现捣乱阵法的夫诸兽关系甚大,我怀疑是有人将这些妖物聚集到了一起。” 话音刚落,他们之间会话进行的度好像被人调快了一样。她听不见衍之说了什么,只见他的嘴飞快地动着,轻描淡写地瞟了凤九一眼,见她默不作声,索性飘然而去。 徐鉴心以为这是梦要醒的征兆,她定了定神,正要设法醒来,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悲意却蓦地从她的头顶没入,如一把尖刀,毫无预兆地将她定死在凤九的身体里。 一开始,徐鉴心还很清醒,这种强烈的情绪是属于凤九的,没必要因为梦中的事情影响自己。 可是那种怀璧其罪的几近绝望的哀伤,被在意的人厌弃的悲苦,徐鉴心刚好一个不差的经历过,凤九的情绪触碰到了她这么多年一直好好安放在心底的伤口,不自知的,她就不由自主地被带着走了。 徐鉴心知道她哭了,她听见那个在顾清淮小院里的自己一次一次地问着为什么……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冷意突然闯了进来,如数九寒冬兜头一泼冷水,徐鉴心猛地惊醒过来,下一刻视线飞转,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目光所及处,一片亮白色的光。 顾清淮是被一道闪电声惊动的,还以为是山中又有哪个要飞升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见那闪电是奔着他这小院来的,他惊觉而起,看见了坐在院子里似乎是被梦魇着了的徐鉴心。 小天劫的到来代表两种情况,一种是徐鉴心的修为到了可以飞升成仙的境界,另一种则是方才她的修为正以一种不正常的度提升,逆天而行,这才引来了天劫。 顾清淮来不及思考,本能觉得入道十年成仙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若是冒险一试,徐鉴心很有可能熬不过直接灰飞烟灭。 师兄的徒儿挫骨扬灰在他的院子里,师兄非得用青龙剑给他切成一片一片,埋到逍遥殿的梨树下面做肥料。 所以他才强行将一道真元打入她的体内,这才将徐鉴心从梦魇中生生地拉了出来。 顾清淮见她仍然怔怔的,看了看她一脸的泪痕,心头一软,伸出手帮她擦了擦。 徐鉴心的耳畔嗡嗡作响,根本感觉不到顾清淮在做什么,她的元神出来了,人却不知身在何处,整个人都被缭绕在胸腔中的悲痛和酸楚压得喘不过气。 正当顾清淮看着一脸茫然清醒不过来的徐鉴心愁时,林西顾御着青龙剑翩然而至,看到眼圈红红的徐鉴心和面色焦虑的顾清淮时,神色有点古怪地问:“师兄叫我过来看看,方才是谁的小天劫?” 顾清淮心道“你来的倒快”,拿眼睛示意了徐鉴心,说:“劫没渡成。怕她被雷劈死,叫我用强从定里拖出来了。” 林西顾闻言一怔,有些着急地向前快走了两步,他蹲在摇椅前,伸出手在徐鉴心眼前晃了晃:“鉴心,我是师父,你清醒了吗?” 徐鉴心依旧懵懵的,听到了林西顾的声音,她的眼珠慢慢地转了转,看清了眼前来人之后,她突然一把抓住了林西顾的手,凶狠地死死按住,心里似有一个声音悲愤的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对我!” 那陌生的眼神看得林西顾心里一惊,好像濒死之人,绝望地问出一句为什么。 转瞬间,远处天边又是一阵白光闪电,风驰电掣般席卷而来,林西顾不敢耽搁,一手持剑挡在徐鉴心身前,另一只指尖悠然亮起一点橙光,在她的额间微微一点,露出了她一直好好藏着的,代表了公主身份的四叶花:“徐鉴心!” 徐鉴心整个人一激灵,眼神瞬间清澈起来,手下也蓦地一松,她抽了抽鼻子,看着一脸紧张地看着她的顾清淮,和手持长剑严阵以待的林西顾,有些迷糊地问道:“……师叔,师父怎么来了?” 林西顾没答话,看着远处的白光彻底消失,这才放下心来,他横了徐鉴心一眼,冷冷道:“我还没问你怎么平白引来了小天劫,你可是被什么蛊惑住了?” 这话顿时让徐鉴心想起了刚刚那阵难以忽视的强烈情感,她莫名的一阵心悸,一直不敢正视林西顾的眼神对上了他的视线,几串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师父,师父……”她大着胆子从摇椅上站起,伸出手从侧边抱住了林西顾的腰,把头死死埋在他的胸口,好似挣扎在湍急河水中,眼前那人是她的唯一浮木。 林西顾反射性地想躲,却被徐鉴心的力度束缚挣脱不开,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顾清淮,对上对方一个“由她去吧”的怜惜眼神。 他垂头看着怀里哭得伤心无比的小女孩,那声音好似熬过了千载万载的悲苦,在每一个听过她哭声的人的心中揉进去一把冷硬的碎冰,叫他无论如何没法将她推开。 “她为何会如此伤心?” 林西顾叹了口气,伸出手有点僵硬地摸了摸徐鉴心的头,强行按下想拆一缕神识进到她的脑子里看一看的冲动。 顾清淮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肯定地说道:“她一定是在梦里看着什么了,前世今生什么的——你可是看着你在宫里的那些日子了?” 这答案并不出人意料,林西顾在看到徐鉴心那副怔怔的样子的时候就估计出了,就是不知道是件什么事,能让他这感情鲜少外露的徒儿爆出这么强烈的情绪。 第二十五章 林西顾隔空给徐鉴心把了一下脉,觉得她的情况不太好,就打住了顾清淮的话道:“她脉象还是不怎么稳,我带她回去休息一会。网 w?w?w?.?8?1 z?w?.?c?o?m” 徐鉴心本身也是浑身不自在,刚在抱住林西顾那一下用尽了她身上仅剩的所有力气,听了这话,立刻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她还是没有松开抱着林西顾的手,姿态无比的珍重。 顾清淮纳闷道:“你就让她睡这吧,清黛去上界玩了,又没人和她抢床铺。” “不用了。”林西顾的声音顿时又带了点冷意,“净月岛又不是没地方睡,上你这打个什么秋风。” 说完,他不再理顾清淮,召来青龙剑,看了看怀里面色苍白的徐鉴心,终是将她打横抱起,很快就消失了。 顾清淮看着林西顾一朵白云彩般的身影,只觉得自己这师兄真是越不可理喻——明明护短得不行,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端着那么副架子。 林西顾觉得扒在他身上的徐鉴心险些扯掉他的衣服,他皱了皱眉,安慰似的拍了拍徐鉴心的肩,看着她仍旧带着满脸悲恸的神色,终究剥落了一缕神识向她的脑中探去。 可见有些男人的理智只是和凡人眼中的神界一样,压根不存在的东西。一到关键时刻必然屁用没有。 林西顾在徐鉴心的意识里转了一圈,里面只有几个模糊的看不清的灰白人影,和淅淅沥沥似乎怎么也下不完的雨。 他的脸色变了变,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那缕神识。 “师父。”有些虚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林西顾垂头,徐鉴心一双已经恢复了不少的眸子正亮亮地看着她,他一下子就想起来徐鉴心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每次他这么打横抱着她,她都会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一样。 “您看见什么了?”徐鉴心幽幽叹了口气,怕林西顾听不懂一样,提示般伸手在自己的头上点了一点。 林西顾惊叹于她五感通达,竟能感受到他的神识入侵,却仍是淡淡说:“你……很不开心。” “不开心”三个字一出口,成功地让林西顾皱了皱眉。 他自认虽然平日对徐鉴心冷漠了一些但从不严格,她想要做些什么向来也由着她。幼时怕她一人无聊甚至还默许了顾清黛带她四处游玩,虽然她去了几次便不再去了。 林西顾不爱说话,很多事情虽然他没说出口,但绝大多数时候他是能看出徐鉴心的情绪波动的,活了三百余年,即便是再寡淡的性子,林西顾也是很会察言观色。只是他多半不会宣之于口,也基本不往心里去。 也确实是性格中的骄矜作祟,更重要的是和他比起来,一百来岁的也就算是个年轻人。徐鉴心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小丫头,哪能有什么复杂的情绪。 他倒是忘了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让他师父轩云长老多闹心了。 听到林西顾的话,徐鉴心一时间有点举棋不定。 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她想知道的事情或许就永远就不会知道了。 徐鉴心虽然没做表示,但林西顾这次可算看穿了她心中的疑虑,见她踯躅,他开口说道:“你想说什么便说。” 她沉吟着没开口,好一会,她忽然不着边际地说道:“师父,您成仙二百余年,降妖除魔无数,您觉得最恶贯满盈的是哪一个?” 林西顾顿了一下,想了想说:“该是上一位朱雀塔主人宁为玉吧,他被仇恨蒙了心,着了魔教的道,走火入魔,杀了北冥教三百余人——虽说他罪孽深重,却至死都挂念着朱雀楼,将一魂一魄留在佩剑里,替门派拦下百年前仙魔大战的大劫,如此一想,也非完全恶贯满盈。” 他眉头紧锁,想起来当年宁为玉灰飞烟灭的模样,他宁可缺魂少魄日日夜夜忍受炼狱之苦,也要守门派一时平安,也是个可怜人。 这是,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那师父恨他吗?” 恨? 林西顾闻言一怔,“我恨他做什么?” 人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无论多么惨烈,似乎除了感慨之外也不会产生什么多余的情绪。 况且林西顾一向寡淡,激烈的情绪本身就不适合他,性格中仅存的那么点恨意也在二百多年前用完了,现在的他就好像一潭古井里的水,面上四平八稳,内里平静无波。 “那师父为什么恨我呢?” …… 林西顾的若有所思的目光缓缓地移到徐鉴心身上——他觉徐鉴心的相貌其实与儿时差别不大,还是那一双飞扬艳丽的桃花眼,眉目与骨骼长开了不少,轮廓却依稀是当年模样。但林西顾仔细看她,居然产生了某种说不分明的感觉。 当时像一只雏鸟一般跟着她的小女孩长大了,已经开始揣测他了。 “我不恨你。”良久,徐鉴心在鼓噪的心跳中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她暗自松了口气,很苍白的四个字,却因为是师父说的,所以她相信。 “你再长大一点就明白了。”林西顾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单薄,思前想后又加了一句。 原本放下心的徐鉴心因为林西顾这画蛇添足的一句话,又把心重新提了起来,脑子飞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目光难免显得有点痴痴的。林西顾看着她,一时间又想起了刚刚竹林中她绝望荒芜的目光,突然有点烦恼。 “才十几岁的小姑子,哪来的这么沉重的心事?”林西顾心里暗道,“我这九州大6最厉害的仙,还护不住一个小徒弟了?” 虽然他对徐鉴心一向寡淡,心里却知道自己护短得很。 几年前的仙道大会,青鹤真人岛上的月岚一脚踢断了徐鉴心好几根肋骨。他面上虽没说什么,甚至还有些嫌弃地看了徐鉴心一眼,之后全山皆知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林上仙却一连招月岚喂了半个月的招,生生是折够数了肋骨才放过他。 现在月岚在山中看到林西顾都觉得肋骨扇隐隐作痛。 今天的事有些触动到了他,她在宫中便吃了六年的苦,上山了之后因为他的缘故又受了十年的罪,实在已经足够了。林西顾有时反省,也觉得他对徐鉴心的冷漠没什么必要。 他这九州大6最厉害的仙,还不能让他的徒弟听他的话,不去与那人纠缠了? 关我也给你关起来。 林西顾磨了磨后槽牙,心想也许杀了那小子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南院里倚在屋脊上望眼欲穿的齐君疾忽然打了个喷嚏。 第二十六章 “走吧,到了。网?? w ww.81zw.com”南院的轮廓热热闹闹地出现在视野中,林西顾说着降下了剑,将徐鉴心放了下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 徐鉴心愕然,她已经不记得师父上一次拉她的手时什么时候了,她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一下,然后像是怕眼前那人反悔似的,一把抓住了林西顾的手。 手掌宽厚而干燥,指尖冰凉,唯有掌心处有一点跳动着的温热,很微茫,却好像会灼人一样。 这感觉,和刚才梦中那个叫衍之的神君一模一样。 徐鉴心不动声色地哆嗦了一下,没舍得松手。 魂不守舍的徐鉴心和林西顾一路进了南院,二人略带亲密的姿势引来了一院子人的注目礼,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先对上了齐君疾冷冷的眼神。 对了,她答应了今晚带着他们去看师父练剑的! 都已经这个时辰,师父今晚八成是不会去了。徐鉴心被众人有点失落的眼神弄得有些惭愧,匆匆拜别了林西顾,脚下疾行两步进了屋,好像后面有人追她似的,“咣”的一声摔上了房门。 林西顾不以为意,好似责备她冒失般横了她一眼,抬起眼睛在南院里打量一番,见几个官二代都好好活着没出去闯祸,这才有点满意地施展缩地之术,在诸人面前化作一抹冰色流光,嗖的一声就不见了。 还没看清眼前林西顾是怎么个身法,诸人眼前便陡然一空。 “上仙果真大能者也。”坐在一旁对着副残局琢磨了半天的秦佩瑜先做出了反应,“这缩地之术,整个翠微山估计也没几个人使得。” 秦佩瑜说完,眼神又重新回到棋盘上,忽然眼前一暗,见齐君疾坐在了他对面,便疑惑地抬头问道:“君疾,你干什么?” 齐君疾说:“反正也没什么事,咱俩下一盘。” 秦佩瑜:“刚才叫你怎么不来?” 齐君疾:“你再磨叽我就叫修语去了。” 秦佩瑜:“……” 徐鉴心此时已经躺会了房间里,想到刚刚在院子中看到齐君疾的眼神,心里有点不好受。 虽然六岁就上山,但在师父的严加看管下书也是没少读的,徐鉴心自认为虽是女子,但性格中还是有几分君子气概的。 应了人家却不做,这事儿确实没什么层次。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诸人影影绰绰,嗫嚅道:“要不我去和他们道个歉……?” 徐鉴心一面吞吞吐吐一面想办法,事情最难办的地方在于师父并不是每一日都要练剑的,通常是在每月月亏的第一日,错过了这一次,下次就要半个月之后。 就照齐君疾和莫修语这个劲头,半个月是断断等不得的。 正当徐鉴心心如野马脱缰,想着怎么能忽悠师父给他们比划两招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再磨叽一会,估计你师父就要回去了。” 谁! 徐鉴心暗自打了个哆嗦,身形一动从床上翻了下来跃出一丈远,方才还茫茫然的目光陡然凌厉了起来,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床边的那人。 她的床边是早年钟灵谷送给师父的一块幔帐,雕满了各色符咒,既驱邪又安神。极轻薄的纱帐旁站着个红衣男子,他懒洋洋地往她的床柱上一靠,长得眉清目秀,仪态万方,却好看的并不端正,右边的眼尖下压了一颗痣,给他原本就清艳的五官平添了几分妖气。 纱帐上的符咒本就可退散邪灵,徐鉴心看着他怡然自得的样子松了口气,起码眼前这位不是个妖物。 不是妖物就好办,体术而已,瞧着这人懒洋洋一副病秧子的样子,八成打不过她。 她站在一丈之外,定了定神,朝着那帐中的年轻公子问道:“这位公子,夜闯女子闺房乃宵小所为,公子仪态端方相貌堂堂,这般行径似乎有些不妥吧?” 帐中的年轻人看起来脾气不怎么样,但明显是忽略了徐鉴心话中**裸的嘲讽,他饶有兴味地微微一笑,对着她说道:“我看你长得这一脸精灵,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怎么记性这么差?我俩方才刚刚见过,叫那林西顾一抱你就给忘了?” 徐鉴心虽然长了一张货真价实的聪明脸,但她总觉得自己的智商总是对不起长相。尤其是听完那男子的话之后,她努力思索的样子看起来痴痴的,惹得那人一阵皱眉。 “你好好想想,是在哪来着?”男子循循善诱,脸上写着不信邪三个大字。 聪明和聪明不一样,像徐鉴心这种,虽然聪明但却死心眼的人,也实在是让人火大。 红衣男子觉得她想了好久,久到他千年万年积攒下来他自认为足够的耐心耗了个尽,她也没得出个什么结论。 他眼珠微微一转,无声叹气,心中暗道了一声麻烦。 下一刻,徐鉴心只觉眼前光华万丈,空气中漂浮着灵力散溢的红色碎片,眼前的男子忽然消失,她的手中瞬间一沉,垂眸看去,是一柄剑。 她将剑举起,伸手拔开剑鞘,面文星辰,背记山川日月,剑柄处回还反复的凸起,赫然是个“诫”字! 徐鉴心被这怪力乱神的一幕惊呆了,双手一抖,那柄剑又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脚上。 光华再起,刚刚还在脚上的剑重新变回了那个红衣青年。刚刚还一脸闲适的那人顿时急了,指着她的鼻子好一阵兴风作浪:“两次!这一会你就摔了我两次!我这大名鼎鼎的上古神兵在你这可算是丢尽了脸了!” 徐鉴心最为不喜人大吵大嚷,见那红衣一张嘴张开闭上没完没了,脸上不耐之色一闪而过,带着“你是什么神兵跟我有什么关系”的念头,不打算和他废话下去,冷冷开口道:“出去。” …… 红衣男子嘴张了张,好像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一脸错愕地说:“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出去。” 红衣男子听了没吭声,看起来好像仿佛被她这话吓到了一样。 好不容易来的清净,徐鉴心怎么觉得有一种“暴风雨之前的平静”的感觉呢。 果然—— “你让我出去?你凭什么让我出去?我活了几千年,那些上神们都从来没这么和我说过话,你就叫我出去?就算出去也应该是你出去!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林西顾那厮就没教过你长幼有序吗!” 如果他是一只鸟,估计他身上的毛都得炸开了。 徐鉴心脑中嗡嗡作响,愁眉苦脸地寻思道:“拉倒吧,就你还长幼有序呢?” 第二十七章 “你在这说了这么半天,”徐鉴心有点苦恼地抓抓头顶,“你总得告诉我你是谁,来这干什么吧。???网 w?w?w.81zw.com” 她认命地在桌子边坐下,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没等沾上嘴唇,只见那红衣手指轻轻一勾,茶杯便听话地朝他的方向飞了过去。 徐鉴心朝他瞪眼,他还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揍样子。 喝完水后,他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用眼神示意她听好了,摆出一副特别了不起的样子说道:“我叫凤十三,是神界凤君一族上古神兵“诫”的剑灵。” …… “哦。” 徐鉴心端着杯子瞧着他,“然后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凤十三有点惊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皱着眉道:“你没听说过我?” 徐鉴心一眼就能看出来,此人在神界恐怕是有些来头的,她心道:“神界的事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又哪能听说过你?” 但因为不大想再惹得那位炸一次毛,还是回道:“实不相瞒,我们这些未成仙的弟子连仙界都知之甚少,又谈何神界。” 说完有些无奈地了口气,说:“听你口气该和我家师父也是熟,你该知道,他是什么都不会和我说的。” 见这人如此聒噪,徐鉴心决定先忍一下,看看能不能将他搪塞过去。 她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话音都没落,凤十三好为人师的话匣子先开了,徐鉴心看着他的薄唇一开一合,念经一般说道:“自天地初始便有了凤氏一族,凤氏主战,司裁决,凤氏两千年时,一代家主自落凤山巅取岫云石铸“诫”剑,三千年后炼出剑灵——哦,也就是我。四千年前斩囚玦,两千年前毙虞乾——这俩人你总该知道吧?” 听他这顿洋洋得意地嘚瑟完,徐鉴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叫凤十三满意的惊叹来。囚玦和虞乾当年虽在神界作乱,但因为牵扯进了六界,所以一直被人口口相传。 虽然在人世,这两个大魔头劈天斩地纵横六界的英勇事迹都是父母用来吓唬半夜不好好睡觉的小孩子的。可是在仙山上浸淫了这么多年,徐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揣着明白装糊涂。 凤十三见徐鉴心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总算舒坦了一点,笑眯眯地说:“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 他这么自觉,徐鉴心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抬手又给他斟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凤十三面前,开口道:“那您老人家不在神界好好呆着,下凡干什么呢?” 话音刚落,凤十三似乎有些不满“老人家”这三个字,复又赏了她一个大白眼说:“要不是为了渡劫你以为我愿意下凡啊?你瞧瞧这一个个凡人,蠢死了。” 徐鉴心看出了他眼神中明晃晃的”说的就是你”几个大字。 她胸口起伏几下,死死按住几乎脱口而出的“还请神君自重”的嘲讽,道:“剑灵也要渡劫?” 听到这凤十三少见有些犯难地抓了抓头:“天下万事万物,若是想要有所进益,皆是要渡劫的,剑灵虽不是人,却也天生地养,没办法。” 徐鉴心听完更迷糊了——世间宝器千千万万,每个门派都号称自家有镇宅的上古神兵,却不是他们供奉着的每一个都是货真价实的。上古神兵,上古所致,诸神御之,锋刃一出自是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人世间想要寻得一件上古神兵何其艰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至少得几百年工夫不可,她就是想不通,这么个大凤凰,怎么就稀里糊涂掉进她的麻雀窝里了。 不是她自作多情,只是眼前这人压根就是一副赖上她了的样子。 上古神兵本就难得,成色稍微好一点的便可纵横江湖,像眼前“诫”这般修炼出剑灵的,那剑灵还肯和凡人说上句人话,已经算是相当平易近人了。林西顾曾经告诉过她,上古神兵炼出的剑灵落地那一刻起就是个半神,眼下这凤十三虽然轻慢,但也确实有那个资格。 徐鉴心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又传来凤十三嫌弃的“啧啧”声。这人好像特别不喜欢看她露出迷茫的表情,横了她一眼有些生硬地说:“你不是要带着外头那几个小子看林西顾练剑去吗?再不去他真走了。” 随即看到徐鉴心又露出那种他看不惯的茫然神情,无奈皱眉开口道:“我可化元神为眼,快把你这副蠢相收起来!” 偏这一个答案没满足徐鉴心一肚子的问号,当即又甩出一个问题:“你为何会与我师父相熟?” “在哪你都惦记着这个无聊的货。”凤十三恨恨心道,没好气地说:“你管得着吗?快走,本少爷累了!” 说完自顾自地往徐鉴心的床上一躺,聒噪的呼吸声一瞬间就变得平稳下来。 “一柄剑还睡床。”徐鉴心冷冷看了床上那无赖一眼,脑中忽然出现了“这厮会不会使个障眼法然后骗吃骗喝吧”的念头。 所谓“剑灵”,应该就是个灵体,有道是大道千条,和而不同,即使这剑灵修炼得再像人,终究和人还是不一样的。例如那些白纸小人,他们也是灵体,但哪怕他们日后也能像山中弟子一样修真入道,徐鉴心还是能把他们吊起来打。 这也就是为什么灵体——无论是白纸小人还是山中的花灵兽灵不愿意找人麻烦的原因,修为再高,占着个灵体的虚空二字,从入道的那天起,他们就注定了食物链底层的命运。 眼前这凤十三虽然说得挺邪乎,但是斩妖除魔的丰功伟绩都是“诫”和他的御者的,虽然略懂皮毛,但徐鉴心确实不明白剑灵有什么用。 难道是神君修行时用来解闷的?那凤氏这个剑灵倒是有点过犹不及了。就是定力再好的人,估计也得被这凤十三搅和得心里长草。 “剑灵和别的灵不一样。”徐鉴心正头脑风暴的工夫,床上那人又好似没睡般蓦地开口,“除了人制的仿灵和法灵之外,人世大多的灵都是死灵。至于剑灵,在成为剑灵之前,先是一柄剑,修成灵体之后,紧接着就渡了半神的劫——你觉得,半神之劫三十六道天雷,你受得受不得?” 徐鉴心听到凤十三洞悉她一切所思所想的回答,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十八章 余光扫到床上躺着的那个无赖,徐鉴心当下觉得自己是对他没什么办法的,索性先由着他去。?八一中? 文网 ? w?w?w?. 8?1?z?w?.?c?o?m至于上古神兵什么的,她一向不会使剑,与其落到个歹人手里兴风作浪,摆设一样的扔在她这,估计也惹不出什么差头。 徐鉴心忽然觉得,不会使剑的自己或许真的为天下生灵做了件大好事。 “你为何找上了我?”虽然害怕凤十三的聒噪,她还是决定把事情问清楚,免得日后师父问起她为什么多了一柄佩剑的时候不好交代。 凤十三闻言没说话,身形一动,若一道赤色流光站在他身边。他轻轻一笑,抬手将窗户掀开了一个缝。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距离南院不远的地方又是亮白一片。 天劫。 “不该问的事情不要多问。”凤十三站在一边,似是没看到逐渐迫近的白光般闲闲笑着,“神祇之意,又岂是你一小小凡人能揣度的?” “我不问了不问了不问了!”徐鉴心看着那道白光越来越近,生怕劈了她这容身的小院,连忙一叠声的念叨。 话音刚落,那道白光便霎时消失。远处又是那一抔清亮的月光,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生一样。 “所以,懂了吗?”凤十三又踱回了床上,眯着眼睛狐狸一样地看着她,说:“关于我的大事小情,皆是天机。若你不想被天雷劈上几道,最好把嘴闭严实了。若是叫别人现了,天雷自然去劈他们,若是你先泄露了出去,天劫不长眼睛,就只能落给你了。” 说完,凤十三看着徐鉴心一副被吓到了的表情觉得心情很舒畅。这也就是为什么神界都愿意下人世来渡劫而非仙界的原因——凡人一向比较好糊弄,随便胡诌几句就再没人敢找他们麻烦。 其实事情并没有凤十三说的那么玄,只是好在徐鉴心刚刚提了一个恰好会引来天劫的问题:诸神渡劫,在哪渡,又结缘何处,均是上天旨意,别说他了,恐怕他的御者凤九也是不知道的。徐鉴心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问,自然就把天劫引来了。 他正喜滋滋地打算眯上一觉,徐鉴心却站在一边暗自为难。觉得这日出门没看黄历,怎么碰上这么些莫名其妙的事。 眼前这人虽然麻烦,但看起来似乎还老实,暂时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她思忖片刻,言而有信终于还是占领了理智的高地,她打量了一下又秒睡着的凤十三,咬咬牙,狠心出了房门。 反正我什么都没说,要是你自己乱跑叫人看见了天劫也落不到我身上。 徐鉴心一出房门,院子里原本各干各的的诸人,视线再一次齐齐落在她的身上,莫修语不顾因为他在一边指手画脚一脸嫌弃的齐君疾,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道:“走吗?” 徐鉴心让他们的目光看得更不好意思了,她垂下目光道:“走吧。” 说完,一行人御剑的御剑,御扇的御扇,揣着黄口小儿对春游的热情和兴致,浩浩荡荡地向观潮崖飞去。 诸人落在距观潮崖不到一里的位置时,刚好看到林西顾整个人都化成一道雪亮剑影,千条万条的霜色流光拖着长长的光尾在皎皎夜空中破风斩浪,原本安宁静谧的月夜和潮汐被剑气搅动,连空气都在微微震动。 刚一落地,官二代们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林西顾和奔雷剑的名声在外多年,眼下却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这套剑法的威力,这剑法不光像传言般迅捷若星,而且居然还有这般撼天动地的大动静。此刻他们伏身趴在徐鉴心给他们找到的一个避风处,却仍被剑气卷起的大风吹得睁不开眼。 “上仙真乃大能也……”莫修语目光痴痴,望着远处视狂风若无物前突后击的林西顾,喃喃自语。 灵力稍强还能勉强站在一边的徐鉴心眉宇间微微有些震惊,一时惊诧于师父的功力已然精进若此。 长风略过,犹如巨龙沉吟,林西顾将散溢四周的剑气重新聚拢,丝毫不顾被风卷起的水花四溅,无数条剑影汇成一条,裹挟着风芒与水,向着水天相接之处,直直斩下。 徐鉴心目光一滞,喃喃自语:“落芒……师父这是又要飞升了?” 相传剑宗中的“落芒”是剑仙修行中的最后一步,剑仙跨入这一步,便真正迈出了即将飞升剑神的最后一步。 这一步跨出,保命还是成神往往皆在人一念之间。 徐鉴心正为这一现心里犹自地不好受,余光一扫,已经离她几丈有余的那个白色身影吓了她一大跳。 她神色重重沉了下来,朝着那个方向喝道:“齐君疾!你干嘛去!” 这时,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拍击声,林西顾的剑光重重落在了水面上,掀起的巨浪几乎要将整个观潮崖彻底吞没。 “齐君疾!你回来!”徐鉴心已经来不及感叹这神来之剑,顶着风向前进了几步,“再往前走你会死的!” 齐君疾充耳不闻,落在徐鉴心眼里那线条绷得紧紧的侧脸,似乎打定了主意想看看自己能走多远不可。 诸人也眼巴巴地看着齐君疾,却好似心有灵犀般谁也不叫他。只有许慎见她神色焦急,开口道:“徐鉴心,君疾一向如此,他人聪明性子又霸道,从小又一直被逼着长大。个中坚持和偏执你感觉不到,他绝不允许自己对任何一件想知道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他只要下定决心,能有多决绝我都不清楚……你就别让他心里装着个疙瘩再折磨自己了吧。” 徐鉴心一向心生七窍,许慎这话她自然是听得懂的,她皱了皱眉,又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对上许慎惊诧的目光,冷下脸喝道:“这里是翠微山!他真的会死的!” 剑宗一脉对于五感灵通的要求很高,林西顾飞升上仙之后,修炼时会将自己堕入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不用眼,只用其余四感和神识感知周遭。 “师父的神识不认识齐君疾的。”徐鉴心的声音被狂风打散,“若是他贸然闯入他的剑气中,师父会直接将他斩了!” 诸人看到徐鉴心凝重的表情觉得她说的不大会的假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随着落芒一剑,眼看着林西顾的剑气回收,方才还是一道光的剑,此时已让诸人觉得有些刮脸,几乎变成了飞在空中的细小锋刃,前方的齐君疾终于担不住,伸出袍袖在脸上挡了一挡。 第二十九章 正在这时,徐鉴心整个人忽然化作一道流星,坠落一般落到了齐君疾的身边,剑气纵横中,那一缕察觉到入侵者的元神骤然凌厉,奔雷剑法迅捷若风的一势突然袭来,精准无比地朝着齐君疾的中宫直直袭来。? ? 八一中 文网 ? ? w?w?w?.?81zw.com 元神不稳的齐君疾瞬间被剑气压制,看着一记杀招不躲不闪的落在面前,却动弹不得。 林西顾的剑光已经堪堪碰倒齐君疾,此时却又忽然杀出一道白影,重重一剑直接刺在了来人的左臂上。 血液当场溅出,徐鉴心死死咬住嘴唇,十指连动,迅捏出了一个诀。 “破!” 空中的血珠瞬间散开,又凝成了细小的结晶体,随着徐鉴心灵力的操纵直直向林西顾的方向飞去。 然后在齐君疾惊魂未定的目光里,徐鉴心直直跪下,朝着林西顾磕了三个头。 林西顾一击未中,第二记杀招再度袭来,却在空中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时生生地刹住,他转过身睁开了眼,脸上的杀伐气未散,静静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徐鉴心。 徐鉴心没说话,只伸手扯了扯边上梗着脖子,像是个傻子一样站得溜直的齐君疾,叫他和她一起跪下。 齐君疾看了一眼徐鉴心犹血流不止的左臂,思忖片刻,终于还是跪了下来。 不知为何,徐鉴心松了口气。 林西顾敛去周身剑光,看了徐鉴心一眼道:“你们来做什么?” 徐鉴心点了穴位止血,道:“这几日练剑遭遇瓶颈,就来师父这看看。” 她底气不弱,林西顾一向不反对人看他练剑,虽然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故,但总归不是她的责任。 林西顾看着闯了祸却一脸面无表情的齐君疾,又看了看徐鉴心手臂上似乎不浅的伤口,有点来气。原本有点散去的杀气重新回来,一身森冷杀意与眉心若隐若现的躁意渐渐聚拢,落芒之气仿佛还留在他身上,从哪个角度来想,他都有点想杀了这个小子。 明明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林西顾觉得自己离“平心静气,海阔天空”似乎远了一点,反而诞出了一点消失了百年的戾气。 “师父!” 一声清喝入耳,林西顾骤然回神,见徐鉴心还跪在原地,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回过神的林西顾叹了口气,重新敛去一身森然之气,白了徐鉴心一眼道:“何事?” 徐鉴心见围绕在他身边的灵力再度平稳下来,松了口气,低声道:“打扰师父清修,弟子知罪。” 林西顾长袖一卷,鼻子哼了一声,斜斜扫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御起青龙剑,一片云彩一般在几道视线中飞远了。 长剑划过刚刚剑芒扫过的空气,还能听到空气震动的微微轰鸣。 同是天地造化,沦落到这种地步,只能感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 徐鉴心叹了口气,强自起身,看也不看齐君疾在一边想要扶她的手,随便捂住了伤口,一言不地走到了远处。 “你没事吧。”许慎闲闲几步到了齐君疾旁边,扬眉扫了一眼徐鉴心的背影——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离他们很远的位置,捏诀准备离开了。 “你说你这是何必。”他几不可察地皱皱眉,目光落到了她被血染红的衣服上,红彤彤的一滩落在一片雪白中,格外刺眼。 齐君疾看着徐鉴心的方向,没说话。 许慎在一旁看得分明,因为这次的事件,齐君疾看向徐鉴心的目光中又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这一个大名鼎鼎的公子疾已经很棘手,另一个师父看似冷漠实则护短得不行,虽然这小姑娘现在并未察觉,但依旧让他有些犯难。 说话间莫修语和秦佩瑜也赶了上来。秦佩瑜看着齐君疾痴痴的样子,有点担忧地扯过他的手腕落上两指,在莫修语打算开口之间连忙插话道:“脉象平稳,看来没什么大事。” 一旁想说话的莫修语张开的嘴又合上,奚落齐君疾的话全被堵回了肚子里,脸上的表情不爽非常。 莫修语和齐君疾一向不对盘,除了双方家族站在不同的政治立场上,更重要的是莫修语顶看不上齐君疾那副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样子,拽得好像全世界都得跟着他倒贴。 换做往常,莫修语是很少有机会嘲讽齐君疾的,毕竟那人老成持重,一言一行皆挑不出什么短处。但此时他确实惹了个不小的麻烦,他也难得扬眉吐气了一回,却被秦佩瑜一句死死顶回了心里。 他又要开口,谁知中途又被许慎开口打断了,他不知何时已经御剑升上了半空,在风中潇洒地转了个圈,对着齐君疾说:“夜深了,回吧。” 然后随着他的身影,齐君疾就像串成串的风筝一样,倏尔不见了身影。 莫修语一肚子的妙语珠玑没说出来,别提多憋气了,他活像只炸了毛的公鸡,气急败坏地抽出佩剑,嘟嘟囔囔道:“就你一人跑得快……” 一边的秦佩瑜没吱声,看着莫修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莫修语说道:“不跑干嘛?等你奚落他?” 话一出口,莫修语瞬时抬头看他,恨恨地说:“你还挺了解他。” 秦佩瑜:“……” 是个人就能看出来的事好吧。 莫修语板着脸,仿佛试着用这种方式表现自己的怒气。秦佩瑜忽然觉得,就照莫修语这个智商,估计他刚才和许慎明显插的别有用心的两句话,也被这货当成碰巧将将听过去了。 他心里忽然对这个傻乎乎的公子语有了点愧疚。 且说他们走了之后,扇子上的徐鉴心抖着两条小腿,又落到了顾清淮的竹屋旁,正在院子里喜滋滋地喝酒的顾清淮看着徐鉴心比刚才还煞白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此人也是个不知道着急的极品,他定了定神,随便撩了一眼她胳膊上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又重新坐回了竹椅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就说让你在我这睡一晚,你瞧,你这一回去不就出事了?” 徐鉴心叹了口气,闷闷说道:“不是我说,山下来的那些个真不叫人省心。” “进来吧。”顾清淮装模作样了一会,还是不能不管她。广袖一拂,示意徐鉴心和他进屋。 顾清淮因为不管山中庶务,自学了许多知识,医术便是其中一种。虽算不上什么回春妙手,但起码治不死人。徐鉴心从小就被他拿来试药试手,久而久之,受了伤也会自觉来竹海叫这个蒙古大夫瞧上一瞧。 第三十章 “这刀口切的挺齐整的啊。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顾清淮一边拿着湿布给她清洁伤口,一边啧啧称赞。好像眼前不是一条同类的胳膊,而是山下屠夫卖的猪肉。 徐鉴心叹了口气,依着原样把刚才生在观潮崖的事情给顾清淮讲了一遍,惹得他频频皱眉。 她见顾清淮终于消停了,还以为是他意识到了林西顾这一剑的严重性,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顾清淮的声音又不和谐地响起:“这种不听话的人就该杀,你救他干什么?” 徐鉴心看了他一眼,露出些许的惊讶神色,双目圆瞪,语气一反常态地有些吃惊:“那怎么行?好好一个人,怎么能说杀了就杀了?” “他自己不懂规矩,你又不是没阻止他。”顾清淮恨铁不成钢地横了她一眼,顺手把瓶中药粉重重洒在她的伤口上,疼得徐鉴心龇牙咧嘴,“你可知你师父的剑有多厉?要不是他最后蓄了力,你这胳膊算是不用要了!” 这一剑顾清淮看得分明。以林西顾的修为,若是常态的一剑刺过,徐鉴心的胳膊定是要被钻个窟窿。 看来最后时刻他还是察觉到了那一丝熟悉,这才不确定地将剑气收了一收,这才保住了徐鉴心一条小胳膊。 其实顾清淮说的有道理,而且他也是好意。徐鉴心虽然在心里不赞同他的看法,但是还是很感激的。 顾清淮把她的伤口包扎好了之后,徐鉴心四下转了一圈,建议道:“小师叔,你在这迎风的地方喝酒容易上头,日后还是进屋吧。” 顾清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想起来什么事似的进了房间,不一会儿拿出了一个大约两拳大小的琉璃盏,此物乍一看像是个富贵人家小孩捧在手里玩的玻璃球,却见边上有一个不小的豁口。 只见顾清淮手指一动,橙色的灵光暖暖笼罩了琉璃盏,空气中慢慢便飘来了一阵安神的清香。 最后,竹海中的萤火虫纷纷向琉璃盏聚拢而来,那个原本空荡荡不起眼的小小半球,生成了一个绿莹莹的小灯笼。 “玉影灯。”顾清淮提着灯盏向她的方向踱了几步,伸长手臂又从远处欣赏了一番,笑道:“看在你今天这么惨的份上,这东西我就先给你吧。” 小小灯笼晶莹透亮,好似一块翠玉,中间还有一点点微茫的黄色,好像长明灯的灯芯一样。 徐鉴心看了看灯,又看了看顾清淮,笑着呛道:“难不成这东西早该是我的?” 接着,她的目光往玉影灯的提竿上一扫,和灯的衔接处有一个小小的印记,写着“稽禾山庄”四个小小的隶体字。 徐鉴心一下子就想起来,当年林西顾和顾清淮去青龙岛上降服狂的蛟龙一族,走了一个来月却没告诉她的那件事。 那年她十三岁,自己不懂事又不知深浅,死活觉得她既然是师父的徒,待遇就该和别人不一样,非要师父在每次出远门之前能够知会她一声。 这种没远没近引得林西顾不厌其烦,偏偏她还理直气壮,以为自己是应该的,却不知给自己惹了多少难心,多少折辱。 当时又是一个师父一声不吭就走了的清晨,林西顾似乎就是要治她这个病,连照顾他日常起居,在逍遥殿里朝夕相对的白纸小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月余之后林西顾回来了,师徒二人爆了十年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冷战,几乎是半年,除了讲经之外,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若是眼下,徐鉴心明白,如果她一年不去勾搭师父说话,师父一定会很开心。 可是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豁然开朗而觉得开心,心里塞得满满的都是悲哀。 这世上,伤人最深也不过“求而不得”四个字,徐鉴心觉得从懂事以来自己就顶着这四个字,都快跟着头长在她的头顶上了。 幸亏她性格天生比人坚韧几分,不然恐怕早就压趴下了。 而这玉影灯所属的稽禾山庄,就是青龙岛上一个很有名的神器庄子。 莫非师父那次的不告而别之后,给自己带回了这么一个好处吗? 这么一想,徐鉴心的心忽然跳得快了起来。 “几年前你师父给你买的。”顾清淮说道,眼神终于舍得从灯上移开,看了一眼徐鉴心再度出现的惊诧,撇了撇嘴,“哪想你那么一副不知好歹的死样子,他就把这东西放我这了,说是随我处置。” 徐鉴心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的师父一向清冷,对她当然也无可厚非,居然还有这种她不知道的往事。 山中的很多师父在下山之后,经常会给小徒儿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好玩的东西都是其次,这也代表了一种师父对徒儿的宠爱。 徐鉴心一直都很羡慕,她自己却从不吭声,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没想到她现在还在期待的事情,师父早在三年前就做过了。 顾清淮见她一脸不知道作何反应的呆样,忍不住暗叹口气,抬手在徐鉴心头上拍了一下,说道:“过来拿着吧,我提着怪累的。” 徐鉴心轻咳一声,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笑得一脸若有所思的顾清淮,装作心不在焉地将玉影灯提到了手里。 顾清淮被她这一系列动作逗乐了,开口道:“之前还没觉得,现在觉得你和你师父十几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师父十几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徐鉴心被这一句话勾起了兴致,脱口而出。 顾清淮沉吟半晌,“跟你差不多,明明就是小孩子脾气,偏就喜欢装腔作势。一百岁之前他可比现在有人情味多了,要不是步相思死……” 这话正说到关键的地方,顾清淮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一下瞬时闭了嘴。徐鉴心一面惑于那个她从未听说过的新人物,一面余光扫到了顾清淮追悔莫及的表情,似乎有所领悟。 她暗暗苦笑了一下——虽然不知哪来的直觉,但她就是笃定地觉得这个步相思和师父的关系一定很不简单。 大概是因为说错了话,顾清淮毫不客气地送了客。徐鉴心见他那么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拔下来的欲盖弥彰,暗搓搓地觉得好笑。 第三十一章 天色已晚,南院一片静寂,只剩下门口的两盏长明灯颤颤巍巍的亮着。??? ?? 八一中?文网 ?? w w?w.81zw.com 徐鉴心脚步轻快地提着玉影灯,有晚归巢的信燕落在她的肩膀上打量,嘤嘤嘤在她耳边叫个不停。 徐鉴心伸出一只手指在它的头顶摸了摸,又从袖口拿出一颗果子,低声说:“乖,回家吃。”那燕子黑豆般的眼睛眨了眨,歪着头有点疑惑的样子,最后还是扇扇翅膀飞远了。 四下无人,信燕也飞走了,徐鉴心的脸上终于无遮无拦地露出了欣喜之色。 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心,她看到了不远处院门的灯光阴影处,倚墙抱臂的齐君疾,正目露探究地看着她。 徐鉴心的眼神黯了黯,生硬地收起唇边的笑意,只道:”早些休息吧。“ 说完,她看都没看他一眼,率先提步买过了南院的门槛。 临走,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徐鉴心皱了皱眉,扭头看了一眼昏黄灯影下齐君疾有些柔软的脸,朝着她有些抱歉地微微一笑。 “今日,对不住了。” 徐鉴心一怔。 脸上熟悉的怪力乱神的一热再度袭来,她只觉弱水三千,未及眼前一抹笑颜。 如果她没记错,这应该是这几天以来,齐君疾第一次露出笑着的模样。 这少年似乎鲜少扬唇,面上总是紧绷绷的线条忽然舒展开,显出一点不熟悉的别扭。没了平日的冷冽犀利,倒带出了点春日烟岚的清雅优容。 徐鉴心本能地想伸手拍拍他的手背,说上一句“以后不要这样了”,可手抬了一半,她想起了刚才那一点莫名其妙的悸动,顿时将手攥了拳,强迫自己想起师父那张冷冰冰的脸。 “日后不这样了便是。”徐鉴心淡淡地说。 她别过了脸,把视线隐藏在看不见的阴影里。 “这有瓶伤药。”齐君疾递过了一个白瓷瓶,“复损生肌,很好用。” 自打从观潮崖回来,他就拿着这瓶伤药等在南院门口,回想着刚刚冒死看到的剑气和剑意——还有徐鉴心护在他身前的那一瞬间。 “哦,谢了。”徐鉴心没和他客气,或者说是想逃离这种尴尬,毕竟她的手腕现在还叫他攥在手里。 她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脸上的若无其事,冷静地说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了。” 齐君疾听了顿觉有些不甘,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还是松开了他拉着她的那只手。 徐鉴心逃也似地回了房间。如果说平日齐君疾是看不清她的步法的话,那现在的徐鉴心就像是一股被大风追着跑的白烟——一瞬间就无影无踪了。 把房门摔得咣咣响,在凤十三的眼刀下,徐鉴心干笑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吵着你了?” “你怎么总是显你能呢?”凤十三压根不搭茬,一片软云般落在她的身边,抬手随便翻了翻她胳膊上的伤口,嫌弃地说道:“算这孙子有点良心。” “你说什么呢?”徐鉴心往椅子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水,像是怕凤十三再抢走似的逃命般一口喝下,然后在不远处凤十三细小肥效的嘲讽眼神里恨不得扇自己俩嘴巴。 “你睡吧。”凤十三倚在椅子背上,用眼神示意了床的位置。 “我睡?”徐鉴心一愣,“那你不睡了?” “我是一柄剑啊,怎么还用睡床呢?”凤十三摇头晃脑地若无其事,倒是把徐鉴心激得满脸通红,嘟囔着“爱睡不睡”,径自端着水盆洗脸去了。 徐鉴心完全不知道凤十三对于戏弄她这件事在得意什么。 回了房间,原本凤十三站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柄古朴的宝剑,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简单质朴,却有让人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说叫外人知道她手里有这么个好东西,不知道得惹出多少乱子。 徐鉴心躺回床上,事情完了一件终于有心思处理这只红毛鸡,脑子里琢磨着怎么才能避过这阵风头。 于是第二天一早,风头自己消失了。 徐鉴心看着桌上字条上“我去也”这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忽然觉得神界需要加强一下从业人员的文化水平建设。 可能他本来是想找山中的某位尊者,结果走错路了吧。 一大早缠着绷带从逍遥殿出来的徐鉴心,乐呵劲简直溢于言表。连一向和她不熟的秦佩瑜也按捺不住,多朝她递了几个疑惑的眼神。 莫修语看着对着块石头笑眯眯,好像看着什么无价之宝的徐鉴心,不明所以地向许慎递了个眼神,用口型比道:“她怎么了?” 许慎思索了片刻,和莫修语交换了一个“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眼神。 最后,还是莫修语先忍不住了,他摸了摸鼻子,有些试探地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徐鉴心斜眼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之后就听坐在高台上的林西顾略带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莫修语,出去。” 徐鉴心笑得更欢了。 官二代们用晚膳的工夫,常月萱来了。 徐鉴心看着常月萱亲亲热热的样子有点迷茫,好像莫名其妙的,她俩就成了所谓的好姐妹了——见面先夸她漂亮,又适当地对她胳膊上的伤表示了关心,在她讽刺她的时候要么装作听不见,要么假装没听懂,总之就是完全忘了之前十年的种种。 到了观潮崖的时候,徐鉴心故意站得离她远了一些,结果她这奇葩师姐当场就贴了过来,甚至还挎住了她的胳膊,俨然一副牛皮糖的样子,就差插上三根鸡毛对着天地日月结拜姐妹了。 “我说你还是常月萱吗?”徐鉴心觉得自己脸上一定写着“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几个大字。 徐鉴心的语气很硬,被冒犯了的常月萱一点都不生气,她眨了眨光华潋滟的眼睛,脆弱而无辜地说:“鉴心,我今天的表现你还满意吗?” 徐鉴心当机立断地摇头:“不满意。” 被如此直白的拒绝,常月萱脸上白了一白,强行压下想拿出剑在徐鉴心身上扎上几个血窟窿的冲动,冷静地问道:“哪里不满意了?” “你正常点,我就满意了。” 常月萱吃错药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她就是这毛病,徐鉴心惯常的处理方式就是不搭理她,不过对付这次开了牛皮糖大招的常月萱,这招似乎不怎么好用。 第三十二章 她本就不是良善讲理之人,之前也是不想在人前给她下不来台,此时勉强压下的嘲讽终于浮在面皮上,不耐地横了她一眼。? 网 w?w?w?.?8?1zw.com 徐鉴心冷笑道:“师姐不必这般纡尊降贵,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尽力完成,犯不着这样勉强自己。” 常月萱面子上终于绷不住,她怒气冲冲地看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甩在徐鉴心手上。 “交给齐君疾。”她没好气。 大概长时间处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徐鉴心不知什么时候进化成了这种受虐体质,看着常月萱倒竖着的眉毛掐在腰上的手,觉得比刚才那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样子顺眼多了。 “这什么啊?”徐鉴心素手一捻,小小的信封印着暧昧的红封,被风一吹,颤颤巍巍地荡在微凉的空气里。 常月萱玉面通红:“不许偷看!” 好大的嗓门子。徐鉴心耳畔“嗡”地一声,猛然想起来昨日在她房间里大吵大嚷的凤十三,一瞬间就消了和她争执的念头。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腰间抽出乾坤扇信手捏了个诀。 虽是对常月萱的再三嘱咐装作充耳不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飞走,她还是默默将这件事在心里挂了一号。 无关其他,她只是想少见常月萱几面而已。 南院不似往常热闹,徐鉴心顺着窗户四下看看,连一向最不爱动的秦佩瑜都不在,她身形一动翻上房檐,看着院中那一树梨花簇簇,于静夜之中落花吹雪,忽然觉得周围安静得有点不习惯。 清心寡欲到了她这种地步,已经许久没有这种不习惯安静的感觉了,徐鉴心深吸一口气,微微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又放出一缕神识四下逡巡一番,这才放心大胆地凑近了齐君疾的房门。 房间中自然是没人的,徐鉴心没有一点做贼的样子,倒是有点大摇大摆,像是进自家的客厅一样。 没办法,他们上山之前,南院空着的房子都是她的。 面对着眼前的两张除了叠的板板正正的杯子什么都没有的一模一样的床铺,徐鉴心倒没慌,默默地原地冷静了片刻,开始抬眸打量起周遭。忽然鼻中嗅到一股子熟悉的草木芳香,寻香望去,似乎是从左侧而来。 臂间被师父误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徐鉴心一侧眸就能看到上臂包扎过后衣袖不自然地凸起,她整了整衣衫,又将信在掌间抚平,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齐君疾的被子上。 成了。 徐鉴心心上的担子又少了一副。 你们两个祸害赶紧凑一对下了翠微山吧。徐鉴心恨恨想着,动作大了点抻到了伤口,疼的她咿呀咧嘴的。 其实她知道,即使是常月萱,齐君疾也绝对不会喜欢上她的。这事儿其实不怪她,常月萱对她虽然骄纵,若是对那些身份高于她的世子郎君想必也是娇俏可人的。 有些人居高临下的时间长了,自己已经把自己束之高阁,容不得一点的不完美,久而久之,恐怕要活活给自己逼出一身病来。 齐君疾就是这么一个人,徐鉴心绝对算不上了解他,却唯独对这件事无比笃定。 常月萱不会成功,无他,他只是单纯瞧不上她而已。 这话她自然是不会说给常月萱听的,且抛开入道之人不该有的恶毒心思,就常月萱那个性格,只要她笃定的事情,别说徐鉴心,她爹来了估计也是不好使的。 殊途同归,徐鉴心果断选择了闭嘴保平安。 只是徐鉴心有点不明白,她自小长在宫中,也算有几分见识,此时此刻也犯了糊涂:像齐君疾这般身份资质的公子,到底该找个什么样的姑娘来配? 她琢磨了一会,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撂到了一边。 反正和她没关系。 耳边忽然传来裹挟着风声的远远人声,徐鉴心摒除杂念听去,现是莫修语他们回来了,而且似乎已经到了南院门口。 徐鉴心倒不怕被他们现在这里——这本来就是她的院子,她爱去哪就去哪,只不过是给官二代们暂住个几天……或者是三年。她是担心这封信。常月萱不知道在里面都写了点什么,万一叫人误会到了她的头上,她不敢想象从师父到皇兄,知道这件事会是个什么心情。 于是徐鉴心顺着门边向外看了一眼,运起轻尘步,一副被人追杀的样子化身一阵清风,“嗖”地一声翻过了后院的院墙。 此时此刻,一马当先推开南院院门的齐君疾刚好看到一个白影略过他的房门口,他站在原地有点疑惑地看看徐鉴心黑洞洞的窗口,还没来得及深想,就看见饿虎扑食一般扑向忍冬新做的点心的莫修语。 他在点心和纠结之间挣扎了一弹指,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 齐君疾皱皱眉,有些吃力地把问号从脑子里扫开,********奔向桌上的那盘点心。 吃饱回房,站在一边暗搓搓地嘲笑了一会没吃到几块点心的莫修语,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的疑惑终于又重新露头。刚把院子中的嘈杂狠狠关在门外,齐君疾就现平时一向一条多余的褶都没的床铺多了好些叫人动过的痕迹。 这是什么? 视线中的那个信封明晃晃的,小小的信封平平整整,正式得让人有点不安。 是父亲的人来送信了?这是齐君疾的第一反应。 不应该,辉夜办事一向妥当,不可能把来自父亲的信件就这么大喇喇地随便扔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更何况屋里还住了个不知是敌是友的许慎呢! 小小的房间里,齐君疾端坐在床沿上,看着眼前的信封,忽然感觉到了一点诡异的期待。 他想起了刚刚从他房门口略过的白色影子,如此轻盈,如此迅捷—— 不会吧……他何德何能,居然能叫那人倾心? 齐君疾低头看着已经在他指尖停了半天还没拆开的信封,通红的红封好像隐藏着某个暧昧的秘境,只消他轻轻一动,他心里呼之欲出的那点隐秘的愿望似乎就能轻而易举地解锁。 此时此刻,蹲在后院的院墙上吹凉风的徐鉴心是不知道齐君疾在想什么的。她诧异地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尚未走到喉咙口,面前的红衣男子便一抬手打住了她的话音。 “别跟我废话,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