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弯刀》 第一章 无始之始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八一? ?中??文?网 w w?w?.?8?1?z?w?. c?o?m?孩子们,也许你们会不愿意听吧。在这个做什么都是慌慌张张、急急忙忙的年代里,长故事已经越来越不得人心了。可我还是想说这个故事。我保证它是精彩的。如果你们肯一直听下去,应该不会感到失望。我深知时光宝贵,一去不回。我不会用没有价值的东西来消耗你们的青春韶光。 今年我82岁,已经很老了。这个故事,一直藏在我心里,它也很老了。故事里说到的人,除了我,差不多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没有见过他们的面。对你们来说,他们,包括先皇,都不过只是传说和历史罢了。现在,无论我说什么,都无关紧要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没人会再关心那时生了什么,而我,也已经到了什么都可以不用在乎的岁数了。可是,我真的还是很想对你们说这个故事。如果你们忘记了过去的岁月是怎么走过来的,你们就会失去根本,就难以在将来保持正确的方向。你们还会犯下过去同样的错误,然后,会连累天下人,再次付出巨大的代价,来改正它。所以,不论怎样,还是要请你们静下心来,耐心地听我这个老太婆给你们唠叨。就当是,尽你们身为宗室子弟,不得不尽的责任吧。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不知道怎样正式开始这个故事。因为我找不到它的开始。它是无始的。其源头,深远流长,不可追溯。 好吧,就从我和你再度相遇的第一天开始吧。 请原谅,我总是用“你”来称呼故事里的“他”。我无法对这个人使用这么疏远的称呼“他”。这个人和我的关系,实在是太密切了。是的,比先皇还要密切。如果要讲述那些往事,我就只能假想是面向着这个人在倾诉和回忆。我只能使用“你”的称呼,来开始这段回忆。对我来说,他永远是“你”,而永不会是“他”。 ———————————————————————————————— 其实,我并不是从那一刻才认识你的。我们也并不是从那一刻才开始相遇的。那只是我意识到自己认识你的起始时刻,也是我思念了你那么久的有意识的起点。我们的诞生和我们的记忆,其实并非是同步的。我们意识到与对方的相遇,和我们实际上的相遇,也并不是同步生的。 我诞生在你家里。我尚未出生就和你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着。我一出生就见过你。在我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你的目光就已经注视过我,你就已经抚摸过我的小手和小脚丫,就已经呼唤过我的名字。可是,那时候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的出生,不知道父母的死亡,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看到你,但我完全没有关于你的概念,不知道你的性别、性格、姓名和事迹,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存在何种关系。你混同在这个新奇世界的各种光线里,完全没有独立的轮廓。就像我还不能把自己和世界区分开来,我也不能把你我区分开来。我看着你,就像看着自己的小手小脚丫一样好奇。 那时候,虽然我也看到你,虽然我也对着你咿呀而语,我也对着你哭,我也对着你笑,但我对你却茫然没有任何的记忆,所以也没有特别的喜爱或者厌恶,更没有如今这样铭心刻骨的思念和追怀。我就是那样,睁着一生下来就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什么悲喜什么念头也没有地,清晰地看着你。 你就是这样进入了我的生命里的。 而当我开始懂得事物的名称与概念,并开始被它们所限制的时候,当我被教会什么叫做白天,什么叫做黑夜,什么叫做正确,什么叫做错误,什么是男,什么是女,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是苦,什么是甜时,一个世界的轮廓开始从虚空中凸现出来,然后我就被囚禁在那里面了。 在我嫁给刘申并自行囚禁我的心之前很久,对我的心的囚禁就已经开始了。这时,我已经具备了印刻你的一切条件,但你却不再出现于我的眼睛里了。你起初是因为养病,后来是因为拜师学习,再后来是为了能有本事报效国家,光耀门楣,你因为越来越多的原因而逐渐地远离了这个家庭。你在家里逐渐变成了一个虚拟的存在,就像供奉在大堂里的神明,就像高挂在二堂的你母亲的画像。 在所有平常的日子里,你只是一个没有人住的空庭院,在所有特殊的日子里,你只是一个没有人坐的空座位,你只是一个没有对象的身份,只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你是未来这个家庭的主人,人人都知道这一点,但你就是从来没有出现过。所以,那时候,我对你一直都保持着一种遥远的、模糊的好奇心。我的头脑里仍旧没有关于你的任何印象和概念。 在我4岁之后、13岁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有时候,我也会听家中的仆人们说起你,会听舅舅和父亲谈论你。人们谈论你小时候在家里的一些事情,谈论作为幼童的你,谈论你的母亲,谈论你在清川的生活和你的本领。在听到和看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就会在心里想:“那个被谈论的人,这家庭未来的主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在记忆里搜寻你。但是,那些搜索都是结论空白的。我也没有一定要搜到什么结果的决心,就那么,想一想,然后就和无数个念头那样地,自然地流走了。 然而,我却对没有印象的你,抱持着某种亲切的友善之心。因为,我们的共同点是很多的。比如说,我们的母亲都只存在于画像上,我们都不是在自己家里长大的。你有家有业,但人却从来不在这里,它几乎只是名义上的。就像我自己的家,只存在于一纸追封爵位名号的旨意里。我了解那种看着母亲的画像,却茫然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的感觉。我也了解那种看到家的轮廓,却总是无法进去的感觉。在我的头脑中还没有关于你的形象时,我就天然倾向接近你。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在一切场合,你总是缺席。你显得越来越不真实,好像一张永远不能兑现的银票一样,悬浮在宅院的空气里。 所以,那些年,我认为我们这一生都只会有某种淡淡的关系,名义上的兄妹关系,如此而已。 我知道自己不久后将会走上所有少女都将要走上的那条路,我会年满15岁或者16岁,然后会从这个宅院里嫁出去,会在另一个更大的宅院里面落地生根,会成为另一个你母亲那样的女人,每天做着姨娘现在每天所做着的事情,然后,将会有我的子女。他们将会叫你为舅舅,但在他们长大出去做官之前,估计不大有机会可以见到你。 因为与你关系生疏,所以那时候,我对你母亲的感情也没有那样深厚。事实上,我对姨娘的感情来得更真实一些。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疑惑,为什么不能在正式场合叫一直抚养着我的姨娘为母亲,而必须称呼那位挂在墙上的美丽的夫人为母亲呢?每当我按照规矩称呼她为母亲时,大哥景云都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彷佛被我声音里面的什么东西咬伤了。 我一点也不愿意他这样地看着我,因为我当时一直把景云看成自己唯一的兄弟,我像爱自己真正的血缘长兄那样地友爱着他,我几乎什么事情都是服从于他并依赖于他的。就算他从我满了12岁之后,常常对我做那样的事情,我也仍旧不能摆脱这种自幼年以来建立的思维惯性。我始终无法把景云看成敌人,直到他促成我终于把他看成敌人。 景云后来一直怀恨你,他认为是你的进入,在我的心里植下了对于他的敌意。他为此对你恨之入骨,必欲置你于死地而后快。他认为,如果没有你的回来,即使他后来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我也未必会生起那样强烈的仇恨之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要射杀他。是你的出现,让我从与他自幼就有的亲密中分离,并且也正是你,为我提供了射杀他的技术和武器。如果我不曾表现出那样强烈的仇恨心,他也就不会被父亲赶出家庭。他的逻辑就是这样的。而扪心自问,我不能说他完全没有道理。 我之所以那样仇恨景云,并觉得一定要用他的性命来抵偿我所损失的,的确是因为你。你的出现和亲近,你的爱情和温暖,让我体验到了生活的另外一种可能性。我眷恋那种如此甜蜜如此美好的可能性,我依附在上面不能离开,我无法再鼓起勇气,离开你,回到孤独中去,所以当景云通过他野蛮而自私的行动中断了这种可能性的时候,我便觉得无法生存下去,我也无法原谅他破坏了我进入那种幸福生活的唯一途径。我无法洗刷那种耻辱,那种耻辱让我简直不能出现在你的面前,一想到我从此无颜面对你,更不用说和你生活在一起了,我就失去了曾经有过的柔和与克制,我产生了最强烈的报复之心。然后,我做出了一连串极端行动的决定:我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决定结束景云的生命,我决定结束我和景云的胎儿的生命,我当时认为只有用这样毁灭一切根源的方式才能清除那件罪行带来的深刻的羞耻。 事隔这么漫长的岁月之后,我终于看到了其中的狭隘不明之处。但是,恶果已经造成了。事情就那么展了下去,一切,都无法从头再来了。 就在我已经不认为自己还会和你有什么更亲密的关系的时候,命运却让你在我的视野里再次出现了。 而你从再次出现的第一天起,就用那种独特的方式深深烙印在我的意识里,从此永不磨灭。无论是战乱、分离、死亡、疾病、时间、衰老、孤独,都无法将你洗去。 你不是一点一点地回到我的生命的,你一步就跨进了我所有的细胞里。 从我意识到与你的重逢那一刻起,你就和我生命捆绑在了一起。我们从再次相遇的第一刻开始,就处于了这样的彼此关系之中:如果我放开你,或者你放开我,我都将会失去生命。 这种关系就成为一个长久的模式,强有力地影响了我们的命运。 那一天是清明。我们是在一个和死亡与怀念密切相关的日子里相遇的。 因为我们是这样开始的,所以,我们必将会这样地结束。 这是符合逻辑的。 关于命运,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只是惭愧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它。 第二章 清明之行 那年我不到14岁,你17岁。? ? 八?? 一 中文网 w?ww.81zw.com 多年的分离,让我们完全不认得对方了。 那一天,我们为了同样的目的走上了同一条路。 我一年一度地前往家族的墓地去祭拜过世的父母,并代表因怀州节度使府的加急军务而抽不开身的父亲,去祭拜你的亡母。一个管家、若干侍女、兵勇扈从和马车夫跟随着我。本来,那天景云也会随同前往的,正如以往所有的清明那样。但那天他有事留在了家里。这件事情就是你要回来了。 因为勿吉人的频繁军事袭扰,当时整个岭南地区的防守形势都相当严峻,父亲年纪越来越大了,他觉得在统辖岭南十镇封地的军事防务方面颇为力不从心,他急切地需要一个精力旺盛的帮手。他第一个想到的人选毫无疑问就是你。父亲想到你的同时就开始想到你的前程。你那时候也已经快到了可以行成人礼的年龄,父亲觉得已经到了为你考虑建功立业、承袭爵位的时候,他希望你能回家参与岭南封地的军务,历练一下实际的才能,然后,他准备带你去谒见即位不久的南汉王刘言,从而替你拉开一生仕途的序幕。 你在清流宗的道观学艺的1o多年里,父亲曾多次去清川看望你,并和你的师父道济有过很多次的秉烛深谈。道济对你这些年在清流宗学成的格斗技艺、军事才华和统领能力足具信心。他甚至断言,当今之世,在这些领域无人可与你的天赋与锋芒相比。尚不被世人所知的你,就像一把出鞘的宝剑一样光华四射,并且出龙吟虎啸的嗡鸣。 父亲的书信在春天较早的时候就送达了清川。但你一直在迟疑着。 你看完信之后就很清楚,这不是一次度假旅行,这是一个长期的邀请。如果你回家,你就走进了另外一种命运。当时你确曾有所犹豫:究竟是留在清川,不问世事,潜心学道,继承清流宗的衣钵,并帮助师祖和道济,把它扬广大呢,还是从此离开清川,回到你原本就有的生活轨迹,承袭崔家的爵位,进入朝堂或者军队,为国家效力。为此,你和师祖、道济多次长谈。师祖和道济的意见,还是希望你能遵从父亲的心愿回家去。道济固然也很舍不得你离开清流宗,毕竟你是他一生最得意的传宗弟子,最合适的未来宗门的接掌人,但他认为,当今天下之乱世,更需要你这样的人去影响局势的展,战乱中的民生痛苦,更需要你的才能去拯救。 你终于决定离开清川回家。但你并没有马上动身,在清川还盘桓了十数天。毕竟你在清川度过了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清川更像你的家乡,而清流宗的道观比崔家的大宅更像你的家庭。 清明节快要到来的时候,你终于决定启程了。辞别师祖与道济之后,你和伴读侍从吴顺一起,骑马踏上了回家之路。 出之前,你写给家里的信上,只大致说会近期回来,并没有说回来的具体日期。你一路上走得也是随心所欲,并没特别赶时间。你一边走着,一边思考北线和岭南封地多年胶着的混乱战局,一路考察着这一带的山川地理。你和吴顺一边走,一边完善手里有的地图资料,并且在心里组合着各种可用于中止战事的资源因素。你就这样一路停停走走地,来到了父亲封地最南边庄镇附近的背头山区。 当你远远地看到背头山郁郁葱葱、一派新绿的山脊时,你想起了母亲。你母亲的坟茔就在这座山上,葬在我父母坟地的附近。你在清川待了这样许多年,如此之长的时间里都没有亲来坟前祭奠过母亲,这个念头让你心里一阵翻腾。于是,你就控制好行程,在清明的那天早上踏上了背头山西坡的山路。你希望能在重新踏入这个已经没有你母亲的家庭之前,独自和她待上一会儿。 你将会回家的消息传来之后,家里着实闹腾了一阵子。父亲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父亲一再吩咐要隆重对待这件事情。他希望你从进门的第一刻起就具足权威和尊贵的身份。这是父亲刻意对姨娘和景云的一个明确示警。现在回来的,是未来的家长,是崔家爵位的承袭者,是所有人的新主人。 基于这样的考虑,父亲派给了景云一个让他万分痛苦的任务:让景云督促下人帮你收拾回家要住的庭院,让它焕然一新,置办你所要使用的全部日常应用之物,并为你配置伺候的仆人。 景云当时已经出来帮父亲做事了,大宅里的事情,账目上的事情,庄集里的事情本来就不少,这新增加的一桩任务,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登时,他就感觉所有的劲头都泄气了,世界一下子都变成了灰色的。沮丧当中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崔家的儿子,越来越像崔家的苦役。 在这种极度沮丧的情况下,他觉得万事全都让他烦心,甚至对陪伴我出行这种事情,他也完全没有了兴趣。——尤其是,他不想因为要陪我出行,而必须去附近的坟地祭拜你的母亲。如果说,以往这种表面的仪式他还能忍受的话,那么现在,他就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母亲的坟地,更不能忍受当众跪倒,向这个让他自己的母亲受辱受苦的女人匍匐拜叩,露出伪装的恭敬。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和想法,景云找了很多托辞拒绝陪我前往祭拜。而他的托辞因为真的很忙也都还成立。 所以,那一年的清明非常特别。家里只有老管家带着仆人和扈从,陪着我前去扫墓。 而在我们出之前,景云却又想起了什么,踏着木屐,举着伞,冒着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水,急急忙忙地赶到门口来了。 他想起的是去年生一件事。去年扫墓时,路上有个镇中的少年(后来我知道他名叫闻高),因冲撞了我的马车,并对我“目光无礼”,而被景云痛打了一顿,加以责罚。景云一再叮嘱管家和车夫,一定不要走去年那条闲杂人等比较多的路,以免什么登徒子再看到我而在路上生出是非,宁可绕远一点,绕行到云岩方向,经过观霞,走另外一条人迹少至的路前往坟地。在马车启动之前,他反复地在车窗旁边叮嘱我和随行的老管家,要去回,下车要罩好斗篷,拉下面纱,路上不要和任何陌生人搭话,也不可去任何其他地方闲逛和逗留。 当车子离开的时候,我通过后窗看到景云跟着马车走了几步,然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一片茫茫雨雾里了。 后来,景云一定为自己当天小不忍的妒恨之心而后悔莫及。因为,从那一年之后,景云就再也没有陪我去扫墓了。第二年,陪我去扫墓的人,就是你。 当天景云为我选的那条路,就正是你选择的那条路。你们作为兄弟,始终都是兄弟。你们选择了同一条路。 正是你们的共同选择,决定了我和你会以那样的方式相遇。 一件东西,如果不是你的,就必然不会是你的。 景云选择的道路,直接把我送进了你的生命里。 当他那天看到我们一起回来,从而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恨不能当场杀了他自己。 第三章 悬崖相救 我父母在还很年轻的时候就都死去了,都并不是正常死亡。八一 中 文网 w?w?w?.?8?1?z?w.com应该说,生活很早就给我上了重要的一课,但我并没有从中学会正确的东西。 比如说,没有因此而联想到自己也会随时消失,我所喜爱或者不喜爱的一切,亦复如是。 遇到你的那一天,我只有13岁,生活的道路还刚刚展开,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始真正的生活。死亡看上去是如此久远的事情,就好像它和我目前并无关联一样。我从来没有设想过,突然之间和它面对面的情况。因为我从来不作这样的设想,纵然偶尔有这样的想法掠过,我也迅把它推开去、忽略掉,所以,当死亡突然之间就劈面相逢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准备好。 我陷入了很大的恐怖。 突如其来的泥石流伴随着雨水汇成的溪流从山坡上倾泻下来,把前面的马匹冲卷而去的时候,我根本不明白生了什么事情。 我听到前面泥流的轰鸣、马匹的嘶鸣和男人的惊叫,然后我的整个面部就狠狠地撞到了车厢的木板上,鼻子的剧烈酸痛如同一根雪亮长针一样地穿刺进来,整个世界突然汇聚在这个疼痛点上。 在连续不断的强烈碰撞当中,我本能地用手四处支撑,试图摆脱板壁的袭击,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着,试图判明究竟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我快收集各种信息形成判断的时候,我感觉到了身体的翻转和下坠,一声砰然巨响和又一次极其猛烈的撞击之后,我从什么里面漏了下去,很强烈的旋风吹卷过来——然后,许多尖刺钻进了衣服,并进入了皮肤。随后,两只手臂一阵被撕断的剧痛。突然惊觉之下,我全身打了一个寒战:我现自己已经不在马车上了。四周和脚下空荡无物,而上方有一棵歪斜的松树正在很厉害地摇晃颤抖着,我像一颗成熟的松果一样,悬挂在它的一根枝条上,双臂承受着整个身体的重量。下方是万丈深渊!而我曾经坐在里面的车厢,正消失在白茫茫的雾气里面…… 判断形成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了自己出的惊叫。我脑子里一边在形成“马受惊了,它往回奔跑,它在转弯处甩掉了车厢,车厢坠下了山崖,我从里面掉出来,挂在一颗松树上了”这样的逻辑关系,一边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在空中乱蹬,喉咙紧,心头狂跳,手臂一阵软。 有个念头在混乱之中格外鲜明:就此结束了。不再会有未来!一股巨大的失落夹带着强烈的悲痛,直冲上来:怎么会这样?一分钟前我还在想着明天的事情,但,竟然再也不会有所谓的明天了。我被这个念头魇住了。一时之间,再也没有别的思维可以运转。 然后,我看到更恐怖的事情:我的手指正在缓慢地松开松树的枝条。它不能承受那种吊挂的重量,它在痛苦的感觉下开始妥协了! 我要死了。我绝望地这样想着。 “松开它!把手给我!”一个声音在巨大的混乱中穿透过来。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样的声音。我好像一直在等待着这个声音。但我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它,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待。在明白你声音的语意之前,我先行“识别”出了比语意更深的某种东西。然后,我的眼光和你的眼光交汇了。我看到了你的面容。 ——就在那一刹那,我有强烈的感觉:这个时刻我曾经经历过。远远不止一次。很多很多次,不可计量的很多次,无数。有个看不见的圈圈存在着。它是循环往复的。 “松开它!把手给我,我会拉到你的!”你像一只猿猴一样,娴熟地倒卷在一根绳索上。你的头朝向万丈深渊,你的手,在斜上方尽力伸向我。你的身体在强风的吹动下在绳索的边缘晃荡。我们之间大约差着2o公分的距离。 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的眼神里,有一种让人瞬间就能安定下来的镇定。 我看到你嘴角的线条,看到你外衣下凸起的肌肉。 “松开树枝,向我这边荡一点,把手伸给我!”你说,“你能办到!” 你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什么分散了你的注视,你的眼光转向那根松枝。你对我大喝一声:“快!” 一些泥土从松树的根系上开始掉落。顷刻之间,它们就成堆地掉落。我看到了带着泥土的根系从悬崖的缝隙当中翻起。而我的手指也正在枝条上松脱开来。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生的。但就在一声惊叫当中,松树从我的脚下掉落下去了。而我的一只胳膊被你紧紧地抓在手中了! 就这样,我们都悬挂在万丈悬崖的上方,我的生命吊挂在你的生命之上。 你腰间的绳索突然绷得很紧,深深地勒进了你的体内。我看到你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我听见它进入你身体的声音。 一时之间,我很难相信一切都正常了!我觉得无法适应又能重新活下去的那种情况。我只感觉到快的苍老正在流经我。亿万斯年的时间在刚才的那数分钟里面流逝过去了。 那一天的你,正处在你那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里。痛苦的疾病和长期的疲劳,还没有把你摧残得神情憔悴、形销骨立。你年轻、充满力量、朝气蓬勃、丰神朗俊,你自信,坚定,无所畏惧地站立在我的面前。你看着我,你的眼里闪动着一种很柔软的东西:欣喜、惊叹、赞赏、爱怜、怦然心动,我不知道怎样描绘那个时刻。 我从一个巨大的混乱掉入了另一个巨大的混乱。我沦陷于某种充满战栗的快感的东西。或者可以叫它,幸福的沉醉。我被你这样的眼光所笼罩,或者也可以说,所囚禁。我不能动弹。亿万斯年的一切不安定,以及种种恐惧,它们正以流星一般的度,飞快地远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生这样的事情。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我浑身湿透,高度混乱地在呆立在你面前。我看到你活动了一会儿胳膊,然后解开腰间的绳索。在你的背后,我第一次看到了吴顺。 在那一生当中,他就像你的影子一样,几乎总是站在那里。他差不多就是你的一个组成部分。 “你是谁家的女儿?你的家人呢?”你这样问我。 你看着我。 我突然现自己还在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我一阵脸红,低下了头。 你看着我,你说:“你很面熟,我一定认识你。” 那一天,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我就那样什么也没有说地站在你的面前,沐浴在你的目光里。 你从别的地方很快知道了回答。你看到一些家丁从转角那边爬过一塌糊涂的路面泥泞,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你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你认出了老管家。“琴儿。你是琴儿?!” 你的眼睛里亮了一下。一个灿烂的笑容在你年轻的面孔上跳跃开来。 你说:“还记得我吗?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不点呢!”你一边说着,一边用眼光在四处寻找起来。你彷佛想起了什么。你的眼睛再次亮了一下。 你后退了几步,倒退到你刚刚爬上来的悬崖边上。你对我说:“等着。”然后,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你身体一晃,就从悬崖边缘消失了。 我忍不住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这时,我看到吴顺对我笑了一下,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他,他,刚刚没有系绳索啊!”我说。吴顺再次对我那样笑了一下。 在吴顺的笑容消逝之前,我重新看到了你。你容光焕地站在我面前,手里捧着一大束缤纷的野花。它们应该是我刚刚见过的。因为它们就生长在我们刚刚还挂在旁边的那面峭壁上。但我刚刚的确没有见过它们。在每一生当中,你总是能比我看到更多的东西。而且,你也总是能让我看到一些没有看见的东西。 当对死亡的恐惧遮蔽心神的时候,我们常常是看不见其他东西的。如盲似瞎。 那是一生里,你第一次送花给我。 你把花朵递到我的面前。你看着我说:“喜欢吗?” 当我把花朵接过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从此后,生活要生重大改变了。因为,你回来了。 在那一天里,虽然刚刚和死亡劈面相逢过,但,我还是没有学会正确的东西: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你也是会死的。你将会突然离开我,将会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就像我刚刚差一点生的那样。尽管你此刻看上去,如此年轻,如此有力。 那就是我们一生中的相逢。 它是漫长爱情的开始,也是无尽痛苦的开始。 当时,我陶醉于某种朦胧的、不可名状的、甜蜜的、**蚀骨的东西。一点也不明白,那种如此甜蜜的东西,其实就是如此痛苦的东西。 所以,不能说生命没有反复地教化过我。它一直都在教化我的。只是,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这本书,却长久没有看懂过它。 第四章 回家 那天,我们从另外一条路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天都快黑了。?网 w?w?w?.?8?1?zw.com一路上我冻得瑟瑟抖,嘴唇都变成青白色了。我换了你随身包袱里带的衣服,把你的一件披风紧紧地裹在身上,抵御春夜的寒冷。我们同骑一马,我在你身前坐着,你强健的臂膀围绕着我。我感觉到你身上散出来的热气,你的衣服带有你青春的气息,而你的呼吸轻轻地降落在我颈后的皮肤上。我的心,一直都在快地跳动着,不知道是因为犹有后怕,还是因为和你同骑一马,相距如此之近的缘故。 我们在半路遇到了闻讯前来寻找我们的家里人。你让两个人先飞马回去报信。我们远远地看到庄集的大门时,看到一脸焦急的父亲,带着景云和一干从人,打着灯笼在那里等候我们。你看到父亲的身影后,便和我从马上下来。你快步走向父亲。走到距离父亲三五步远的地方,你双膝跪地,朝父亲拜了下去。父亲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急急伸手把你拉起来,声音颤抖地说:“你们总算回来了!都回来就好!”他说:“回来了,就都好了!”” 就这样,你在离开家将近14年之后,终于回到了我们的生活。 你的归来给家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气象,虽然你并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要他出现在某个地方,就能强有力地影响和改变那里的氛围。 这种能力,是与生俱来的。 在你回来之前,崔家大宅里一直都运作得井井有条,各色人等尊卑有序,各司其职,颇有当时簪缨世家的那种规矩和气度。但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的是什么,却也说不出来。你一回家,我立刻就知道之前缺少的是什么了——缺少的就是一种刚健阳光的力量。 父亲年纪大了,所用亲随管事,多半都是年轻时和他一起浴血奋战的旧人。姨娘以侍妾身份代管内宅,虽然父亲对她没有什么不信任的,但到底并不是正室夫人,也没有诰封身份,出去不能和其他府邸的女眷平起平坐,凡事总是矮了一截在那里,她自己也并非争强斗胜的性格,大部分时候比较平庸随和,并不能怎样独立果决断事。景云,曾经是家里唯一的青年男丁,无论内外,都是父亲的重要帮手,但他只是庶出,而且姨娘是丫鬟出身,娘家贫贱无人,他自己也没有袭爵和承嗣的资格,在崔氏家族那些身份贵重的长辈后生环立之中,顿然暗淡无光,他的性格又比较阴鹜忌刻,常常自卑怨艾,并没有那种自带的光芒可以照人。在重要的场合,他往往只是父亲的影子,虽然在场,却被不约而同地忽视不见。对此,他表面恭顺,并无怨言,但我知道,他心里并不是那么想得开的。他其实对此非常介意,而且抱有很深的怨怼之心。他的自卑感和忌恨心,由来已久,盘根错节。 我呢,我是失去父母的孤儿,从小被收养在这里,虽然全家人都很尊敬和疼爱我,对我从无疾言厉色,也从未另眼相看,特别是父亲,对我更是爱如掌上明珠,胜过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毕竟从小自知是寄人篱下的外姓人,凡事都小心翼翼,顾虑着家里其他人的感受,不敢有什么任性妄为。 从小到大,感觉家里的天气永远都是半阴不晴的,无风无雨,不温不凉,却也从来没有痛快地彻底放晴过。 但是,你一进门,整个宅邸便瞬间充满了灿烂的阳光,天空也变得蔚蓝如洗,深邃高远。你身上洋溢着的青春、健康、刚劲、果决、安定、恒毅,像冲击波一样地涤荡了大宅的每一个角落。 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你虽然真的没有刻意做过什么,但是举手投足,言谈语句之间,便显露出了未来一家之主那种应有的气度,不令而威,而又阳光磊落,令全家男女仆役,对你无不敬畏,无不景从。那种气度,是源自内在的,是天生禀赋的,是自然而然的,无法表演,无法假装,也无法谦虚,无法隐藏。 整个家宅的阴柔氛围,就在你的脚步声和朗朗语声当中,消褪无踪。 在你回来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生机勃勃的人。 你回来没有几天,我就现,父亲对你,果然是有一种特别的疼惜和关心。这同样的疼惜和关心,父亲从未给予过景云。难怪景云从小对此就那么心怀妒恨。只要你出现在父亲的面前,父亲的眼光就一直是投注在你身上的,就算你转身离开之后,父亲的眼光也会在身后追送着你,直到你消失不见。父亲对有关你的一切,都亲自过问,亲临察看。每日从外面一回家,他都会直奔你的院子而去,然后不一会儿,那里便会传来父亲赞许满意的笑声。虽然你一再地恳请辞谢,家里各种最好的东西,还是在父亲的亲自吩咐之下,源源不断地搬进了你的院落。你对此颇觉不安,但刚回家,一切情况并不熟悉,父子之间,也还多少有点生疏,理当顺从父亲的意思,让父亲高兴,也不能过分劝阻。 姨娘对这些都看在眼里,但她也都顺从父亲,什么也没有说过。在你面前,她也恪守着半仆半主的本分,对你尊敬有加,从未流露过庶母自居的想法。父亲也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在父亲的眼里,你和姨娘之间虽然长幼有序,但是,姨娘的身份,都是因为侍奉父亲才会有的。你是主,她母子是仆,这一点,是没有任何含糊,也没有任何动摇的。当时的嫡庶之分,就是这样界线分明,不惟王室如此,所有的世家门第,全都是这样。虽然同父,但生母各别,子女们的地位,就泾渭分明,命运也就完全不一样。 大家都认为,父亲对你的特别疼爱,是因为你多年不在家中,父亲对你长期思念牵挂,并且一直觉得对你有所亏欠的缘故。同时,也必定包含着父亲对你生母青春早逝的痛惜和怀念。你是她拼了性命给崔家留下的唯一的嫡子。她临终时向父亲再三托付的,也就是你一事而已。父亲怎么能不对你格外关切留心? 你这方面,对各方面的礼数都是思虑周全的,该做到的,都一丝不苟地做到,没有让人挑剔议论之处。每天早上,你都会往父亲处请安问讯,随后去二堂的母亲画像前焚香礼拜,早饭后再去姨娘处问安。对景云,你也友好以待,虽然你们之间因为气质差异巨大而并不亲密,但你对他,该尊敬的地方,全都尊敬了。 只是景云,对你的友好和客气,完全视同无物。他对你,特别敌视,而且有一种莫名的仇恨。虽然父亲在家的时候,他低眉垂眼,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但只要父亲和倚重的亲随们一走,他对你的敌意便会不加掩饰地流露无遗。他对你,是该尊敬的地方,几乎全都不想尊敬,能冲撞的时候,就必定冲撞。 只有几天时间,就连家里的仆役们,也感觉到了你们兄弟之间的那种不亲不睦的气氛。虽然彼此相处日浅,还谈不到有什么风浪,但却始终隐隐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大家隐隐地都感觉到,如果景云这样一直不断地挑衅你,你容忍到一定的限度,便不会任由他一直这么做。 有一天,父亲有事情要很早外出,我也就早起了一些提前去问安。出门的时候,仆妇告诉我说,你已经先在父亲那里了,父亲和你谈了些事情。路过二堂的时候,我看到你已经从父亲处出来,到母亲的画像前例行拈香礼拜了。看着你在清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端端正正地朝着母亲的画像伏地深拜,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怜惜。 你是孤独的。虽然你回到了家,但是,在这个看似亲切,实则陌生的家里,你仍感到某种内心的孤独。某种说不出的孤独。没有回应与缺乏匹配的孤独。 我强烈地感觉到这一点。 就像一滴眼泪,总能认出另一滴。一种孤独,也能很快认出,同样的孤独。 你心里的这种孤独,只有在舅舅丁友仁出现的时候,才会消散无踪。 丁友仁侯爷,是你母亲的亲兄长,你的嫡亲舅舅。丁氏一族,也是岭南根基深厚的簪缨世家,无论是财力还是势力,都相当雄厚,完全不逊于崔氏家族。丁友仁舅舅自小与你母亲兄妹友爱,感情深厚,你母亲是他最爱护的小妹妹,你母亲死后,他把这份爱,全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是除了父亲之外,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你的长辈。丁家舅舅虽然娶了几房妻妾,生养众多,但却是清一色的女儿,虽然头已渐花白,却依然没有男丁承嗣。因为这个缘故,他对你的器重和疼爱,就更有特别之处。他几乎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来爱着的。 你回到家里后,最高兴的人,除了父亲,就是丁家舅舅了。他从临水专程来崔家拜望父亲、看望你的频次,比平常明显高了许多。看到你出落得这样英武俊朗,光华照人,他心里的欢喜,真是要如同满溢蜜汁一样,随时从满脸的笑容中,忍不住地流淌出来。 你在清川修学期间,丁友仁舅舅是去看望你最多的人。他和你之间彼此非常熟悉,关系亲密,无话不谈。每次丁家舅舅来的时候,你总是会从内心里都感觉欣喜。你们相处的时候,你才真正地彻底融入了家庭的亲密氛围里,才会真正有在家里的那种随意和放松,所有刻意紧绷着的心弦都放下了。 我忍不住为你欢喜,心里很希望丁家舅舅能够这样一直多多来看望你。 而你,对我。你对我。我不知道怎样来描述。你对我的态度,始终就像是在悬崖边上相遇的那一天一样,毫不掩饰地格外喜欢而倍加爱怜。你对我说话,语调细微之间,总是和对别人有所不同的。这细微之处,你自己都未必觉察。那差不多是完全本能而为的。我每每因为你这一点点的与众不同而心里波澜微动。 每当你的目光投注向我,我便有一种沐浴阳光的感觉,感觉身心内外,一片暖意融融,就连脸颊,也会不由自主地微微绯红。我经常感觉到你在看着我。你看上去并没有看着我,但你还是在看着我。你的目光在追随我。我感觉到这种追随。我觉得很甜蜜。我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触、不去扰动这种追随。我低着头,心里砰砰地跳着,默然无语地感觉着你的注视和追随。因为我全身心地都在体会着你的注视,就不由自主地忽略了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注视。 景云,也在另一个方向,冷冷地注视着我的低头和我的默默。 第五章 孙大夫 你走进父亲的书房时,见到有位5o岁上下的慈眉善目的斯文长者坐在案几边,正带着恭敬的态度和父亲趣味相投地谈笑风生。八一 中??文网?? w w?w.81zw.com 见你进来,那位长者忙站起身来,朝你躬身一礼。你也恭敬地回了一礼。 长者用赞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你,笑着对父亲说:“国公,想必,这位就是刚从清川回来的少公子吧。”父亲笑道:“正是犬子。”父亲转而对你说:“景龙,快过来,见过孙大夫。”父亲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小时候生病,可都是孙大夫看的。你母亲的病当年也是孙大夫调理疗救的。孙大夫这么多年可是我们家的大福星。我们全家上上下下,人人都承他的情!还不快来拜谢孙大夫多年的恩德。”你便走过来,再次躬身施礼,说:“见过孙大夫,多谢孙大夫多年的照拂。”孙大夫忙不迭地还礼辞谢道:“国公太客气了。少公子太谦敬了。能结识国公,为国公一族效犬马之劳,是孙某一生的荣幸。少公子这等人物,如此大礼,孙某不敢承受啊,不敢承受。” 双方客气相见已毕,父亲便对孙大夫说:“既然你也来了,小儿正好也在,一事不烦二主,不如,烦请孙大夫也顺便为小儿诊一下脉吧。”孙大夫躬身道:“尊国公嘱。少公子,请?” “诊脉?”你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你说:“孙先生勿要见怪。可是父亲,我这不都好好的,并没有生病啊。就不必烦劳孙先生了吧。” 孙先生忙说:“不妨事的,不妨事的,举手之劳而已。” 父亲看了看你疑惑的神情,沉吟了一下,笑着说:“这个啊,你刚回来,不知道家里的情形。孙大夫每月有事无事都会来家宅巡诊一番,大小人等,有病无病,都会把脉检查一下。一来呢,有利于防微杜渐,早察先机;二来,可以给大家一些养生的建议;三来呢,孙先生了解了各人的来龙去脉,万一有事,也能心中有数,知根知底,有利于因人而异,对症下药。你进来的时候,孙先生刚刚给为父诊过脉,正在谈如何保养呢。” 孙大夫闻言,便看向父亲,附和道:“少公子,诚如国公所言,这都是每月的例行把脉,并不特要身体有恙才行的。少公子不用多虑。” 你看看父亲,又看看孙大夫,说:“既然如此,自当遵从父亲之命,有劳孙先生了。” 你在父亲旁边坐了下来,伸出了胳膊,放在孙先生递过来的软枕上。孙先生伸出手指,为你搭了一会儿脉。 父亲目不转睛地看着孙先生。 孙先生把了一会儿脉,满脸笑容地拱手对父亲说:“恭喜国公啊。” 父亲闻言,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舒,脸上也浮现出了欣喜的笑容。 “恭喜?”你疑惑不解地看着孙大夫。 孙大夫说:“少公子有所不知,少公子是夫人当年患病时受孕的,自打出生起,就先天不足,身体羸弱。想不到,这1o多年跟着道济师徒,在山里修文习武,如今倒是练得一副铜筋铁骨的好体格,无论是内息还是外力,都与之前大不相同,当真是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啊。清流宗的调息护生之术,不愧天下第一高明!国公,少公子如今正当少壮,外力强劲刚猛,内息平稳深沉,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绝对是今非昔比,国公大可以完全放心!“ 父亲欣慰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道济师父固然是世外高人,善能妙手重生,孙先生精心照顾,给景龙打下的好底子也实在功不可没。景龙,你应该再谢孙大夫。” 你便起身要再施礼,孙大夫急忙拦住:“哎呀,国公,少公子,医者本分而已,你们若再这样客气,孙某都不好意思再来府上了。” 父亲心情大好,哈哈笑道:“看把孙先生都吓到了!”于是一笑作罢,各各归座重叙。 从父亲的书房辞别出来,你小声地问老管家:“孙大夫这些年不管有事无事每月都来家里吗?” 老管家回答说:“是的。大约一个月左右都会来走一趟。” 你说:“来了的话,合府上上下下,都要让他给把一回脉?” 老管家抬头看你。你也看着他。 老管家迅低头,说:“正是如此。等孙大夫从老爷书房出来,就要去各房走动诊脉的。” “原来是这样。”你说。 “老管家,我小时候是不是羸弱多病?” 老管家说:“是孙大夫说的吗?是啊,少公子幼时是经常生病,经常把老爷急得无可如何。” 一阵环佩叮咚。你抬起头,看到我在侍女的引领下走了过来。 你便停下说话,站在那里,带着笑,看着我向你款款走来。 老管家看看你,悄悄地退下了。 从父亲处问安出来,你在廊下等我。 我们沿着长廊一起回后院去。 “刚才哥哥在问管家事情吗?”我问。 “是的。我问孙大夫每月入府诊看之事。孙大夫也会给所有女眷都例行诊脉吗?家里人口这么多,不是太辛苦先生了吗?” 我停了下来。我看着你。 你说:“怎么?” 我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你刚从父亲处出来,初见孙大夫,你问管家是想要核实。父亲那么对你说,必定有父亲的道理。父亲必定希望能够让你相信这个说法。只是,父亲为什么要骗你呢?难道今天是父亲觉得不适让孙大夫来诊脉的,父亲怕你担心,不想让你知道实情?可是,看着父亲的气色,实在是不像有恙的样子啊。 你看着我。你说:“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我忙说:“其实,也不是每次每人都这样的。就比如大哥,他觉得这种事情没有必要,常常就借故推脱了。仆从人数太多,一般,也就是有身份的参加一下罢了,人数倒也不是太多。” 你看着我。你说:“刚刚为什么迟疑?” 我心里略略有点虚。我说:“没有迟疑啊。只是哥哥刚回家,询问的事情,我想要答得周全些,不要遗漏了什么才好。” 你笑了起来,不再问了。 你说:“琴儿,吃早饭后,我带你出去玩,可好?” 我说:“哥哥今天不用和父亲出去见大小地方官和各镇的缙绅吗?也不跟着去看各山头的哨站和工事?” 你说:“不用。父亲说来日方长,每天不用太赶太辛苦,说我今天可以休息一天。他正好与孙大夫要出去一趟,探望个患病的老朋友。” 我说:“好呀好呀。只是,要先请示了姨娘,姨娘许可才能出去。” 你说:“姨娘会许可的。我会保护好你,姨娘可以放心。”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想到可以和你出去玩,心里充满了踊跃和喜悦。 书房。父亲看着你出去的背影。 孙大夫说:“少公子气宇轩昂,英气勃,大有不同凡响之处。将来必成大器。国公得子若此,后半辈子,都可以放心了。” 父亲说:“希望如此。也不负他生母的殷殷期望和先生多年的照顾。不过,以后,每个月还真是得辛苦先生来走一趟,各处例行一下故事了。” 孙大夫笑了。 父亲说:“这孩子,从小就机警犀利,善能洞悉人心,若你以后不每月真的来走走,恐怕他要起疑心。” 孙大夫说:“好。原本也是差不多每月都来的。” 父亲微微叹了口气。 孙大夫说:“国公和道济师父的意思,是一直都不告诉他吗?” 父亲说:“既然已经大好没事了,又何必让他知道,让他每每想起母亲,心里难过。” 孙大夫说:“是啊。夫人当年的事情,少公子不知道也好。” 第六章 骑马 “哥哥带我来这儿干嘛?” “学骑马。网 w?ww.81zw.com”你说,“我教你怎样骑马。” 我说:“可是,姨娘说,女孩子不应该学骑马,那太粗野了。” 你笑了一下。你说:“我想你父亲不会同意这种说法的。”你说:“你是你父亲的女儿,怎么可以连骑马都不会。” “姨娘会责怪的。”我低头说。 “你都推在我身上,让她责怪我好了。”你说。 阳光和煦,微风习习,松涛起伏,四野无人。 我们骑着马,穿行在林间的光线当中,细微的尘土轻轻地围绕着落下的马蹄飞扬。你时而骑在我的前面,时而骑在我的后面,时而和我并肩而行。两匹马儿的尾巴摇摇晃晃地来回摆动着,就像仙人手中的尘拂一样。 我骑的棕色小公马有点顽皮。它不时地停下来,啃食路边的青草和林间的树叶。每当它这样做的时候,它总是歪过头来,用一只明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观察我的态度,看看我会不会拉缰绳干涉它。我看着它漂亮的睫毛和深棕色的瞳孔。我拍了拍它的脊背,抚摸了一下它的鬃毛。在我放任自流的态度鼓励之下,它就这样东一头西一头地觅食着,嘴里咬着一枝长长的树叶,慢条斯理地咀嚼吞咽着,用一种落拓不羁的颓废派头随意地晃当着。 你看着我和那匹马。 你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快要把它变成野马了。” 我抬起头,对你露出一个笑容。我说:“并不是天下所有的马都要成为战马的啊。” 你看着我们无可救药的样子。你摇了摇头。你策马向前跑去。 “哥哥,等等我啊!告诉我,怎么才能让它快跑起来?”我在后面叫着你。 “让它少吃点。”你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 我抿了一下嘴唇。我千方百计地想要向马传递我的意图,让它转头向前,可它根本不听指挥。 你在前面回头看了看我的手忙脚乱。你忍不住笑了下,你说:“夹紧马肚,用马刺轻踢。” “全身要收紧,不要松松垮垮。从身体到灵魂,都要和马贴在一起,完全没有缝隙。马的身体就是你的身体,你的意志就是马的意志。”你纠正着我的姿势。你说:“双腿要用力。这样的话,马若突然加,你很容易摔下去。” 我说:“姨娘说,女孩常骑马,会变罗圈腿的。” 你看着我。你说:“当你想着自己是女孩时,你就没在马上。”你说:“当你骑马时,你必须百分之百都骑在马上。否则,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是骑马。” 我说:“那么现在,哥哥你百分之百,都骑在马上吗?”我看着你。我浅笑着说:“难道,就没有一点,在另外的地方?“” 你看着我。你说:“你在其他的地方看到我吗?” 我说:“在我眼里啊。不信你自己看。” 你叹了口气。你说:“女的,真难教。” 我们经过许多树木,踏过很多泥土。它们当中最年轻树木的也有8o岁了,最年轻的泥土也至少有数百亿年的岁数了。我们经过它们的生活,然后,我们将会在时间里像泡沫一样地破灭,无影无踪。我们就这样,穿过了青春的帘幕,走向了生离死别的人生痛苦。 “哥哥为什么要教我学骑马呢?” “因为,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有时候,马能给予你第二条生命。我想你多一条命。”你说,“不一定每一次你遇到危险时,我都会正好经过。你要学会自己救自己。”你说:“很多时候,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只能靠自己。” 我们并肩躺在林间落满枯脆叶子的地面上。穿过无数澄明透亮的树叶和褐色的枝干,我们看到天空那深邃的湛蓝。 你说:“有一天,我们都会归于这尘土。那时,我们将没有眼睛看到这么美的天空,这么美的光线,这么美的森林,我们也没有眼睛,可以看到对方。” 我说:“是啊,就像我父母和你的母亲一样。” 你说:“所以,在我们没有变成尘土之前,在我们还有眼睛的时候,在我们还可以看到对方的时候......” 我说:“怎样?” 你说:“要知道,这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奇迹。” 你说:“要把现在还可以看到的这一切,深深地铭刻在生命里。” 我们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说:“有些人,不用眼睛,也能看到。” 你偏过头来,看看我。 我说:“就像我的父母,还有夫人,他们本来就在我们的生命里,不用铭刻,不用记忆,也不会磨灭。” 你说:“是啊。他们自然会从生命的深处涌现出来,不管今生是否曾见,今后是否能见。” 你说:“他们本来,就在我们的生命里。” 第七章 端午节 端午节是你从清川回来之后在家度过的第一个重要节日。??八?一??中?文网?? ? w?w?w?. 8?1?z w?.?c?o?m? 那时,端午是一个非常隆重的节日。虽然因为战乱的缘故,免掉了龙舟赛,但南汉王廷多会在这天对一些功臣故旧颁特别的恩赏。 这天父亲是很忙的。中午他带着你去参加了地方官的午宴,接受了王廷的礼物。下午是封地十镇世家士绅的聚会,父亲说你起得太早,应该回去午休一会儿,打你先回来了,没让你跟着去。我们兄妹三人和姨娘在家晚饭。 因为父亲没在,所以也没怎么排场,就只摆了一个小小的圆桌,饭菜也只是比平时稍稍丰富,多了些应景的粽子、雄黄酒等物事。父亲的位置空在上,姨娘的位置在父亲座位的侧面,你在桌子的另一头,正对着父亲的座位。景云坐在我和姨娘的中间,我坐在你和景云的中间。 你是嫡子,按照家礼,姨娘和景云都要向你贺节,得到你的允许之后才能入座吃饭,而我则不必。但你一进来就先说,一家人过节没有必要这么拘谨,把这些痛苦的事情都给免了。但是,因为中午的官宴父亲只带你去了,景云的心情不好,姨娘也有点不痛快。饭桌上的气氛很沉闷。大家各自低头夹菜吃饭。因为是过节,仆人们上了一点农庄上新酿的甜酒。景云闷闷地喝了不少酒。坐在他旁边,我都能呼吸到他身上的酒味。 就这样吃了一会儿。你觉得气氛实在太沉重了,想让大家高兴一点,于是就站起来,向姨娘祝酒,感谢她这么多年无微不至地照顾父亲,教养兄弟姐妹,打理内宅。姨娘看了你一眼,站起来,向你道谢,默默地把酒喝了。然后,你又向景云祝酒。 大哥这时喝得已经有五分醉了。他脸红脖子粗地斜眼看着你,说:“为什么给我祝酒啊?”你说:“感谢大哥这么多年孝顺父亲,帮助父亲打理家事。我做弟弟的,理应相敬。”大哥冷笑了起来,说:“这话我可当不起。我不过是个吃闲饭的人,上不了台面的旁支亲戚。当不起少主一敬。”我听大哥这样说,忍不住替他脸上一红。我忙站起来,端起他面前的那杯酒,对你说:“大哥喝得有点多了,不胜酒力,这杯,我代大哥喝吧。”然后我就把景云的那杯酒喝了。你也把你杯中的酒喝了。 大哥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他看着我哼了一声,摇晃着头,凑到我脸前。他低声问:“不嫌弃我喝过的酒杯?你,这算帮哪边啊?”一股酒气直冲我的鼻子。我忍耐着避让了一下。我说:“本来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哪边呢。”我又提过酒壶,给你再满了一杯,给自己也满上。然后我说:“姨娘关节不好,不能多喝的。大哥又已经喝多了,我做妹妹的,代全家人回敬哥哥一杯吧。欢迎哥哥回来。这些年,家里人都很想你。”你端杯站起来,对我笑了一笑。然后我们俩都把杯中的酒喝了。你喝完以后,把杯底亮给我看了一看。然后我们又相视笑笑。 大哥忽然笑了起来,说:“这么意犹未尽啊。来,我来给你们斟酒,你们再喝一杯吧,凑个双杯,如何?”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低下头。我感觉到你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我感觉到你带着心里的微笑,在桌子的那头看着我。看着我的脸红,大哥的眼睛都红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给我倒酒。他身体一歪就往我身上栽倒,一下子就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赶忙用手去推他。我觉得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心中不由得有些恼怒。谁知道他顺势就抓住了我的手死活不放。他一边抓着我的手暗暗地捏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来,来,倒酒!”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景云突然就放开了我的手,他向后退去。他用红的眼睛盯着你。我也看着你。不知道你刚用什么方式隔着桌子对他做了什么。你说:“大哥,你喝多了,当心把酒洒在琴儿身上了。大哥请坐,我来倒酒吧。”大哥看着你。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一下子又有点白。他就这样脸上颜色变更地瞪了你一会儿,最后想想,还是回到座位上去。 你又给我倒了一杯酒,然后给自己倒上,说:“琴儿,大哥说让我们再喝一杯。这杯,我来敬你吧。”我看着你。你说:“为那天我们在悬崖上的相逢。”我说:“为那天的相逢。”我们对饮了一杯。 仆人过来布菜添酒,席间的气氛看上去融洽了一点。姨娘开始对景云说话。我感到甜酒的温暖在身心之间荡漾开来。我的脸红红的,心跳很快。我感觉到你的目光一直都在我身上。我咬了咬嘴唇。我低头吃饭。 这时,我突然觉得景云在桌子底下把手伸到了我的裙子下。我一下子停住了吃饭。你看着我。你问:“怎么了?琴儿?”景云一边和姨娘说话,一边把手顺着我的裙子伸到我的双腿之间。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也跟着我站了起来。你问:“怎么了?伤酒吗?你不能喝的吗?” 我看了看姨娘,没说话。姨娘抬头问:“琴儿,你这是怎么了?喝多了吗?”我摇头,想了想,随后又点头。姨娘说:“不能喝就不要喝那么多。不是别人敬酒就一定要喝的。”我看了看你,你看了看姨娘,没说什么。我低头说:“是。” 姨娘又说:“女孩子家的,行为举止要端庄文静,哪能随便吃了半截,就突然站起来呢。” 我说:“是。”姨娘说:“好了,就算过节,喝酒也要有分寸,也都喝了不少了。”姨娘对你说:“少公子,不如撤了酒好好吃饭吧。”你说:“姨娘教训的是。好。撤了酒吧。”姨娘说:“琴儿,你也坐下吃饭吧。” 我看了看大哥。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好像完全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我呼吸了一下。我悄悄地用脚把椅子向靠近你,远离景云的方向踢挪了一点。我重新坐了下来,端起了饭碗。 你一直在看着我。 姨娘又接着和景云说话。 你看着我。你给我盛了一碗汤。你说:“对不起,琴儿。不知道你酒量多大。不该劝你多喝一杯的。喝点汤吧,再吃点东西,就没有那么难受了。”我说:“谢谢。” 在我喝你盛来的汤时,景云的手又从桌子底下伸了过来,他在我的右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我“啊”地叫了一声,手中的汤一下子就洒了,我又一次站了起来。 姨娘有点生气了。她说:“琴儿,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啊。” 我惶恐低头道:“对不起,汤有点烫,我没有端住碗。” 你跟着站了起来,你说:“有没有烫到手?” 我说:“没有。对不起。” 姨娘招呼下人说:“去给小姐换一个碗。” 我小声说:“姨娘,我伤了酒有点难受。不想吃了。” 姨娘看了我一眼,说:“那好吧,你先回去休息吧。一会儿要是觉得饿,再叫他们做点东西送过去。” 我离开座位,对姨娘拜了一拜说:“姨娘慢用,女儿先走了。” 然后又对景云和你拜了一拜,说:“哥哥慢用。妹妹告退了。” 我看到大哥眼里掠过一丝得意。 当我离开的时候,我感觉到景云和你的眼神从两个方向都在追随着我。 第八章 星光灿烂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八?一 ?中???文 网? w?ww.81zw.com 我在门上靠了一会儿。 我走到父母的灵位前,点了一柱香,把它插在香炉里。我跪在拜垫上,看着父母灵牌前的香头明明灭灭,香烟袅袅上升。看着看着,眼泪就模糊了双眼。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话。侍女说:“小姐,少公子来了,要不要请他进来。” 我赶快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走到铜镜前照了照自己。我呼吸了几下,平复了一下心情,说:“请他进来吧。” 你从门外面进来。一看到你,我觉得整个心一下子就亮了。刚刚压在心里的那些黑色,不知不觉都不见了。 我说:“你们吃完了?” 你说:“吃完了。” 我说:“哥哥过来有事情吩咐吗?” 你说:“琴儿,告诉我,你刚才怎么了?生什么事情?你不像是伤酒了。” 我说:“每人伤酒的表现都是不一样的。” 你说:“那,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你刚没吃什么。现在饿吧?” 我说:“不饿。我现在没胃口再吃了。” 你看着我。我的睫毛忍不住扑闪了一下。 你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微笑。 你从背后拿出一个盒子。你说:“给你带了点心来。我知道,你饿的。” 我看着你。我慢慢打开盒子,看到一些精致的香草糕。 你说:”你喜欢不喜欢这种?不喜欢的话,我去厨房换别的。”“我说:“喜欢。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了。哥哥怎么知道?” 你笑了笑,说:“问啊。” 玄廊上。纱帘飘飘。 你一边温茶,一边看着我慢慢吃点心。 你提起小炉上的茶壶,给我倒了一杯。你说:“喝点水。温的,不烫。” 你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被你看得脸上又烧起来了。我轻声说:“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吃相很难看啊?”你微笑了起来。你说:“不难看。很可爱。” 我被点心噎了一下,咳嗽起来。 你过来帮我拍背,你说:“慢点,慢点吃,再喝点水吧。” 那天晚上天气晴朗,星光灿烂,空气中浮动着花香。 我们一起坐在玄廊上吃点心喝茶。 你一边看我吃东西,一边给我讲你在道观那些年的生活。 你说,在道观的时候,你最喜欢一个人躺在山峦的峰顶上看星空。高兴的时候,孤单的时候,都喜欢这样一个人在高山之巅,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仰面看璀璨的星河。你说,看着看着,就会觉得高兴的事情也很渺小,孤单的感觉也很渺小,慢慢地,心里只剩下平静和安宁,然后,连平静和安宁也消隐不见了,彷佛身心都和星空融为一体,浑然成了星空的一部分,连自我都消融了。 你说你最喜欢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感觉,就彷佛是可以永生不灭一样。 你说,一个人要经常和星空这样广阔无垠的事物在一起,这样,人生中的种种烦恼,不须用力去消除,自然而然,就化为无形了。 你说,你相信,在我们平凡的生命之上,还有一个永恒的生命在。只是,我们常常只能意识到平凡的这一个,认为这个平凡的,就是自己,而忘了,另外那个永恒的,才是自己。 我看着你,默默地听着你说话,看着你侧面的轮廓,看着你嘴唇的线条,看着满天的星光映在你的眼眸当中。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说了很久的话。 我们说话的时候,春夜的星空,在天幕上隔着亿万年的时间,照耀着我们。 你谈起你记忆中的我。你还隐约记得我婴儿时候的样子。你记得我出生的时候眼线修长,生下来就眼珠漆黑,目光清澈,眼波流转。你说,我出生后不久,有相士曾经给我算过命,说我生了一双凤眼,是主大贵的面相,但又说我生下来开目太早,冲犯天机,也恐有非常之罚。你记得握着我的小手。你说:“那时候,你的手那么小,比茶盘里最小的糕点还要小。我握住你的手时,你黑漆漆的眼珠看着我,看了一会儿,你就开始瘪嘴,然后,你就咧开嘴,伤心地哭了。看着你挥舞着小手,踢蹬着小脚,哭得那么伤心,我赶紧把你的手放开了。我心里想,妹妹这么小,这么柔软,经不起任何伤害,我怎么能让她这样伤心地哭呢。我应该替她的父亲保护她。”你说:“我离开家的时候,不过只有3岁多一点罢了,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只有几件事情,有些模糊的印象。可是,关于你那天的哭,我却一直记得很清楚。在清川,我还梦到过你在这样哭。在悬崖边见到你之前,在我心里,你一直就是那么一个娇嫩粉红的小娃娃。看到你,我太吃惊了。因为,你和那个小娃娃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我低头。 你说:“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吗?” 我摇头。我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你说:“相士走了以后,我记得舅舅和父亲谈论这事。他们说,你理当有个尊贵的身份,以你父亲的英勇和你母亲的节烈,这尊贵,是你应得的。” 我说:“可是,我并不希望将来大富大贵。如果一个人没有内在的德行来和尊贵的地位相配,所有的大富大贵,最后都会变成一种天罚吧。” 我看着你。我说:“我只希望每天都像今天晚上这样平平常常就好了。就像这样,坐在院子里,平平安安地闻到花香,看到星光,听到你说话,还有好吃的点心和清香的茶。就这样,就非常美好。” 你也看着我。 我们彼此看着。我们彼此出现在对方的眼睛里。 你说:“是啊。就这样,就很美好。” 我们相对沉默着。 我们默然地看着满天的星光。 我心里觉得前所未有的安静,仿佛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抵达了永恒的天堂。 第九章 难言之苦 玄廊上。网 w?w w?.?8?1?z?w?. c?o?m?隔了一会儿,你说:“琴儿,你信任我吗?” 我说:“哥哥为什么这么问呢?” 你说:“不知不觉,回家也这么些天了。看到了许多事情。”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回避着你的眼光。 你说:“回家以后,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要问你。” 我心里跳了一跳,一阵紧张。我说:“是什么?” 你说:“琴儿,我想问你,这些年,你在崔家过得快乐吗?”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你会问这个。我的睫毛微微闪动了一下。我说:“怎么会不快乐呢?全家人都对我很照顾,对我都很好。没有崔家的养育,我怎么能长大成人呢。” 你摇头。你说:“你不信任我吗?” 我说:“没有不信任哥哥啊。” 你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说的是真话吗?那,从宴席上回来以后,你为什么独自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伤心流泪呢?” 我吃了一惊。你说:“我进来的时候,炉里的香还没烧尽,你的睫毛上还有泪花。” 我低头不语。 你说:“琴儿,妹妹,你愿意对我说吗?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吗?” 一股辛酸直冲咽喉。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转动。我扭转头,垂下眼帘,不语。 你说:“既然你不肯说,我就替你说吧。大哥,他这样欺负你,有多久了?” 我的眼泪终于破堤而涌,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轻微地叹了口气,看着我。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你说:“别难过,妹妹。你的委屈,我都看到了,也不止今天这一次。他让你感到害怕和无助,已经很久了。” 我哽咽着说:“快两年了。” 你说:“姨娘不管吗?” 我说:“我告诉过姨娘。姨娘说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兄妹间的彼此玩笑。”你说:“你觉得这是玩笑吗?”我摇头。 “你也没有告诉过父亲吧。”你问。 我点头。 你说:“怎么不对父亲说?大哥这样做是不对的。女儿家遇到这样的无礼,不管对方是谁,都不应该默然忍受的。事关你的一生,不可儿戏。你应该对父亲说。” 我说:“可是,说了以后呢。父亲会惩罚大哥,姨娘会因此恨我。大哥也许会被赶出去,再也回不来了。”我说:“怎么说,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从小他就对我照顾很多。毕竟,他也并没有做太让人难堪的,也许真的是玩笑过度,也许只是一时糊涂。我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毁了他的一生?毁了姨娘一生的快乐?大哥,不管怎样,都是父亲的长子。而我……” 你说:“你是崔家最珍视的女儿,是比亲生女儿更被看重的女儿。你不是外人。” 我含泪仰头看着你。 你看了看我。你抿了一下嘴唇。你说:“好吧。这事,我会管。”你说:“琴儿,你放心,从今天起,我保证,这种事情,再也不会生了。” 我看着你的表情,我着急道:“不,不,哥哥你不要…….” 你说:“放心。我不会。我不会告诉父亲,也会给大哥留脸面。我也不会动他哪怕是一根毫毛。我自有办法。” 你说:”琴儿,听着,你父亲临终把你托付给我家,你父母始终都在天上看顾着你,也看着我们家的每一个人。父亲和我,都希望你在家里过得快乐,无忧无虑。每天晚上,都像今天晚上这样。希望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像今晚这样。”你说:“这是我们崔家对陈家的承诺,是我们的责任。” 你说:“我不知道这事便罢了,既已看到,就绝不能不管,绝不能让陈伯父和太夫人在天上感到难过和不安。” 你说:“相信我。这种痛苦,对你来说,从今晚起,就结束了。” 第十章 雷厉风行 “大哥。八 一中文网 w?w?w?.?8?1 z?w.com” 景云看到你在走廊上等着他。他停下来,看着你。 你说:“大哥,我有事情要和你谈。”景云说:“我要去账房上有急事,没有空。”你说:“就一会儿。不耽误你。账房上没有这么十万火急的事。” 景云不耐烦地说:“都跟你说了我没空。”他推开你想要走。 你伸手拦住他。你说:“不行。务请大哥留步。这事关系到崔家的荣誉,非同小可。我们必须今天就解决它,现在,就得让它有个结果。” 景云厌恶地看了你一眼,冷冷地说:“你回家以来,实在是太闲了。”他再次想要推开你。 你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大哥。说完再走。” “放开我!“景云一边挣扎着一边用力地想要甩脱你的掌握,但凭他和你的力量对比,他哪里能够有办法挣得脱!他虽然万分不愿意,也只能身不由己地被你拖着走。 他一边被你拉着踉踉跄跄地走,一边嚷嚷:“放开我!放开我!” 你把他拖到了厨房门口。你用另一只手推开了门。门碰地一声撞到里面的粉墙上。里面的下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你们。 你说:“你们,都先出去。我们兄弟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一会儿。” 下人们彼此看看,站了起来,赶紧鱼贯而出,静悄悄地离开了。 眼见得一干人等都走得足够远了。你松开了景云的胳膊。你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你插上门。 景云看着你。他顿时紧张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你站在那里不动。你说:“大哥心里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大哥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景云冷笑道:“我在家里有说话的份儿吗?这家里,什么不都是你说了算的吗?” 你听了,就说:“既然你不想谈,那就对不起,得罪了。” 你闪电一般重新抓住了大哥的右手。你不顾他的挣扎,啪地一声把那只手按在案板上。 大哥惊恐起来。他拼命想要挣脱,却哪里能动得了分毫。 你看着他的脸问:“昨天晚上,你用哪只手欺负琴儿的?这只吧?”大哥的脸涨得通红,他恶狠狠地说:“这关你什么事!”他的话音未落,你就一把操起了案板旁边雪亮的剔骨刀,一刀剁了下去。大哥完全没有料到你动作如此迅猛果决,吓得大叫一声,魂飞魄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几乎要晕倒过去。 但隔了一会,他好像没感觉到疼痛。回过神来,他看到那把尖刀扎在他拇指和食指中间,深深扎入了案板。他刚松了口气,你没等他反应过来,干净利落地拔出刀尖,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往下剁了一刀! 再度的惊吓和极度的惊恐之下,大哥脱口而出,惨叫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你看了他一眼。你松开了他。刚才的第二刀准确无误地扎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缝隙里。明晃晃的刀锋在案板上轻微震颤,出一阵嗡鸣。大哥应声瘫倒在地上,然后屈辱地现自己小便都流出来了。因为恐惧和羞愤,他呜咽了起来。 “你这个恶魔!”大哥一边抖,一边呜咽地从牙缝里诅咒道:“你就是这个家里的恶魔!” 你说:“随便你怎么说我。我不会介意。可是关于妹妹,最好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你说:“不要再碰她,大哥。你比我更清楚地知道,妹妹她为何会在我们家。如果没有她父亲的浴血奋战和舍身相救,我们兄弟,都根本没机会长大成人。整个崔家和集镇也都不会存在。她父亲一直都在这宅院的天上看着我们。不要以为他尸骨已寒,就可以随便欺凌他的女儿。尊重她、爱护她,是做人起码的良心。”你说:“如果你再碰她,不唯我们两家的父亲都饶不了你,所有死去的北地边军的英灵,也都不会原谅我们崔家的这般无耻行径。你会害我们崔家成为千古罪人,无颜面对所有北线的将士,也无资格再主导岭南的战局。你会害很多人的。” 景云不语,只是用仇恨的眼光,刻毒地盯着你。 你说:“听着,大哥。从今天起,你哪部分敢再这样碰触到她,你就会像今天这样失去哪部分。我一定会说到做到。你可以自己选:信,或者不信。” 你说:“大哥你是父亲的长子,无论你做什么,都会影响到父亲和全族人。作为弟弟,我希望你能成为父亲的光荣,也能让全族兄弟们以你为荣。” 你说:“若你从此能够好自为之,我不会去告诉父亲。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这个,我也一定会说到做到。信不信,随便你吧。” 你说完,看了看依然瘫坐在那里,羞愤无比的景云。你后退一步,离开了他。你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你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把困扰我两年多的这件事情,雷厉风行地解决了。 从那以后很长时间,大哥果然没有敢再碰过我半个指头。 但是,那并不是不幸的结束,而是开始。你把更深的仇恨,招到了自己的身上。 第十一章 漩涡 “你站住。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大哥阴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停了下来,回身面对他。 “他才回来这么几天,你就什么都对他说?只是平日打闹开开玩笑,你也对他说?”他盯住我看。 我说:“我没说什么。他自己有眼睛可以看到。” 大哥说:“为这点破事,他昨天竟然想要杀了我!他差一点就杀了我!” 我说:“他不会的。你也明明完好无缺啊。” “妹妹,给你一个忠告:不要相信他。无论他看上去多么可信,永远不要相信他。”大哥说,“他是个不可捉摸的人,从小他的想法就总是与众不同,行为总是乖张跋扈。你年纪还小,又一直生活在大宅里,没有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你不懂得男人的诡计和伪装。他回来,带给你从来没有的感觉,让你向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生活和没有见识过的世界,再加上他救了你性命,你对他有好感,那也是正常的。但是,记住大哥的话,如果你相信他,想要让他成为此生的依靠的话,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大哥的话,让我内心一阵寒冷。我说:“大哥怎么能这样说他。你们是亲兄弟。” 景云冷笑一声,说:“正因为我们是亲兄弟,我比别人更明白他。他从小就是一个心志很大的人,为了实现那个心志,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他自己,还有他最喜欢的人,一切重要的利益。他这样做的时候,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也根本不会给他的牺牲者抗拒的机会。” 景云说:“你不要被他现在对你好所蒙蔽。你将来会明白,你不可能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陪你玩,让你高兴,也绝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他一定会伤你的心。你对他信任越深,将来就越会万劫不复。” 景云说:“妹妹,对你好不好,有时候不能从表面上来看的,有些事情,可能你不喜欢,但却是真心诚意想要对你好的,想给你好的命运和合适的选择。而有些现在能让你高兴的事情,最后,却会把你引向深渊一样的痛苦,连逃脱出来的希望,都不会有。”他说:“那个人,他回来才这么点时间,而我们,却从小相处了十几年之久。这十几年,你扪心自问,大哥有对你不好吗?不照顾吗?不是处处在维护你,从来都没有对别的人这样用心过吗?”他说:“昨天他那样气势汹汹地来找我,我真是很伤心,不是伤心他那样对待我,他从来就不拿我当兄弟,而是伤心你,伤心你竟然默许他这样对待我。” 景云说:“琴儿,从你还在襁褓里吃奶时起,日日夜夜,就是我母子照顾你。为了你高兴,我什么事情没有做过?从背着你到处玩,帮你擦眼泪,到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让给你。我什么都做了,可你对我,却始终毫无真正的感情。” 我低下头。我对他,有真感情啊。只是,没有他想要的那种感情。 他带着无法掩饰的内心痛苦对我说:“就为了这一点点玩笑,你就向他搬救兵,让他仗着嫡子少主的身份来侮辱我,威吓我。女人的心,真的很冷。” 虽然我觉得他的话里有些什么是不对的,可我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话,并非全无道理。有些话,我是无法反驳的。 大哥围着我走了几步。他看着我的低头不语。 他说:“不过,我可以原谅你。就像从小到大,无数次,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一样。你只不过是受了他的蛊惑,迷失了自己的本心。” 我说:“大哥,这些年姨娘和大哥对我的好,我一件都没有忘记过。我也都一直很感激你。我并没有向谁求助过。我愿意相信,那些全都只是亲密的玩笑而已。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大哥,要让你难过。一直以来,我都是在想,千万不要让大哥受到伤害,不要让姨娘感到难过。” 我说:“不知道昨天你们兄弟之间生了什么。但他绝不会伤害你,也绝不会有加害于你的念头。大哥也许是误会他了。” “误会?”景云恨恨地说:“到现在你还在为他说话!他拿起雪亮的剔骨刀,对着我反复乱砍,还说没有害我之心?这难道是一个弟弟对长兄应该做的事情吗?” “他根本就没有砍到你哪怕是一根毫毛啊。他若真心想砍到你,当时难道还做不到吗?” “若不是畏惧父亲,他早就那样做了!你以为他心里不想吗?” 我很想说:“若是父亲知道其中的原由,知道你对我开了这么久的玩笑,也未必不会……”但我忍住了。景云最敏感的就是这个,他强烈地觉得父亲对两个儿子的爱,是有明显偏私的。我也不能说,他的这种感觉全是错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不管怎么说,一家人应该和睦相处,不应该彼此像敌人一样。” 景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他说:“真是近墨者黑。你现在说话的神情、语气,越来越像那个女人,就像他那个早死的妈。看了让人生厌。” 我说:“大哥!夫人也是你的嫡母。她也没有对你怎样不好过。你不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说夫人。” “住嘴!她没有对我不好过?你又没有见过她,你怎么能知道她对我母子究竟怎样!你不过是听那些势利的下人乱嚼舌头罢了,说她怎么贤淑、怎么温柔,怎么知书达礼。如果她的身份也只是一个侍妾,她们还会这样评价她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我的确是没有见过你的母亲。我对她的印象的确都是来自二堂的那幅画像和家里各色人等的零星描述。但是,景云见过你母亲。 看着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景云似乎是有点心软了。他觉得这次对我的教训,差不多够了。他主动开始结束谈话。 “看你这么迷惑,我都不忍心再对你说什么了。”他说,“不明白的事情,你不要掺和那么多。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怨情仇,你是不会明白的。你也不用搅进来。你是你,他是他。不管你们走得多么近,我心里,始终分得很清楚。只是,你记住我的话。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的。我说的话,早晚都会应验。不要喜欢他。”那天,大哥对我说:“他是个很不吉祥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只会给人带来不幸和痛苦。他内心,是一个恶魔。” 他说完,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终于,转身走掉了。 我一个人站在走廊上。 大哥的话,让我觉得由内向外的寒冷。 难道我的感觉全是错误的吗?事情,真的有可能是另外的样貌吗? 你在悬崖上把手伸向我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我对自己说:不。不可能是错的。生死瞬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直觉,不可能是错的。你不会是大哥所说的那种人。果决的意思,是善能取舍,那并不等于无情。大哥所说的那些,只不过是他对你长期的成见罢了。你从来没有让我感到恐惧过。你从来都是让我感到那么温暖的。你,真的会成为别人的恐惧吗? 我在那里站了很久。 我直觉自己成为一个漩涡的中心了。我知道,这漩涡迟早会卷入所有的人,甚至可能吞没所有的人。 可我那时候,实在是太年轻了,我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它不断扩大,却不知道怎样阻止它。 我从来都不觉得年轻是有多么好的。 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也许是最强健的,但,这种强健,常常都是会被浪费的。很多年轻的人,都不会有足够的智慧,懂得怎样去阻止悲剧,去帮助到身陷其中的人。 第十二章 打坐 从清川回家的那一年,是你短暂的一生中,过得最轻松的一年。网 w w?w .?8?1?z?w.com那也是我漫长的一生当中,最快乐无忧的日子。 可能是父亲觉得你在清川这么多年的生活太清苦了,而年满18岁入朝觐见得到封赐之后,又要步入仕途开始新的劳累,这一年多,父亲并没有给你安排太多的事务,想让你好好放松一下,身心都得到充分的休息。在家内外的日常事务上,父亲只让你熟悉了一下情况,没给你什么差事去办。差不多所有的事情,都还是像原来一样,由景云帮忙打理着。你的主要任务,就是跟着父亲在封地各处走动,结识各地官绅和熟悉北地边军的防务情况,特别是详细了解岭南封地的军事分布和战略安排,了解北地多年来的战史战例,了解敌军进犯的规律和敌军方面的军政力量分布。那段时间跟你有过接触的人,都对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在清川的这十几年,真是一天也没有空过,你在北线军务方面的丰富积累、扎实准备和犀利洞见,让所有接触到你的人,全都大吃一惊。面对错综复杂的军事形势,你往往三言两语就能切中要害,单刀直入地迅提出彻底的解决方案,让在场的前辈们顿时惊诧莫名,面面相觑。人人都有个感觉,不久后的机缘成熟之日,这个年轻人将会迅脱颖而出,成为在北境战事中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 除此之外,父亲给了你大量的闲暇时间去自由安排,并没有让你马上就接手和承担北线具体的军务。父亲大概想等你觐见封赐之后,有了名分,再名正言顺地去接手。 这段时间里,你跑遍了封地各处的军事营地,对位于背头山后山山腰处的一座半废弃的老兵营生了浓烈的兴趣。你经常带着吴顺到那里去察看。你觉得那附近特别适合进行将来你想要对军队进行的那些强化训练。通过父亲向怀州节度使申请后,你开始着手修缮这座老兵营,并将它命名为清风寨,你想将它扩建为一个训练中心。 那段时间,你在家的时间比较多,我们相处密切。没有事情要做时,你经常带着我去后山的山麓一带玩。 除了教会我骑马,你还教了我打坐。 “在清川的时候,哥哥最喜欢的事情是什么呢?”我问。 “是打坐。”你毫不犹豫地说。 “打坐?”我没想到你会说这个,还以为你会说看兵书或者练功或者骑射什么的。 “嗯。我每天最多的时间都花在打坐上。有时候,坐一整天乃至好多天都不起座。”你说,“我最喜欢在一棵很古老的青松下面打坐。它的针叶松软地铺满了附近的地面,就像是一张天然蒲团。” “什么是打坐呢?” “就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啊?什么也不做?” “是啊,就是单纯地坐着,除了坐之外,无论身心,都没有别的活动。” “那,会很有趣吗?” 你听了这问题,笑了一笑。你说:“是什么滋味,我说出来,你也体会不到。你自己试试。你坐下来,就知道了。” “那你可以教我怎么坐吗?” “当然。”你找了块合适的地方,坐下来,给我示范了一个稳如泰山的双盘姿势。你说:“就是这样,端正地坐着,脊梁挺直。”你带着邀请的神情看着我。你说:“试试?” 我们相对而坐。你说:“现在,闭上眼睛,不要注意任何外面的声音,和外面的光影。集中注意力在自己的呼吸。呼出的时候知道在呼,吸气的时候知道在吸。每次呼吸一次,就计数一次,从一计数到十,然后又从一开始计算起。如果中途计乱了,就又从一开始。” 我闭上眼睛。整个世界就在眼前消失了。 你说:“很好。就这样,慢慢地让自己安静下来,让自己成为黑暗里的一道光。” 我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体会着起起伏伏的每一次呼吸。 这时,我现,其实,我还有另外的眼睛。这眼睛看到身体内部正在进行的呼吸。我看到白色的气体经过鼻尖进入身体,看到它向下流动到肺部,然后从那里渗透到所有的血液。 我睁开眼睛。你说:“什么感受?”我说:“好奇妙。”你笑了一下。你说:“奇妙在哪儿?”我说:“就像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你才会现,自己内部原来还有一种光明,它是不会熄灭的。正是这光明,让我们能看到灯光的出现和消隐,看到光的来来去去,看到光明和黑暗的轮替。”我说:“那是一种,没有语言可以描绘的:明。特别的澄澈、寂静、无有粘滞。” 你看着我。我说:“怎么?不应该是这样的感受吗?”你说:“不。不。”你说:“琴儿,你真的很特别。有机会,你该见见一个人。”我说:“谁呀?”你说:“我师祖,道济师父的师父。”你说:“可惜,你是女孩。不然,你若对师祖说了刚才的话,师祖一定会觉得你太有灵性了,一定肯把你收在门下。有多少师叔师兄,学了一辈子,也还没有领悟到你刚刚所说的。” 你说:“今天你所体验的,就是师祖给我的第一堂功课:坐。他跟我说,小子,你不要急于在我这里学到什么,如果你很着急,就什么也学不会。我这里可以教给你的,都是只有不着急的人,才能学会的,而学会之后,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就算世界在你面前崩裂成碎片,就算烈火已经在吞噬你的皮肤,你也不会再着急了。师祖说,你第一样要学的东西,就是坐。他指着地面上的一块青石板,说,你就在这里坐。什么时候,能把这块石板坐得凹陷下去了,再来见我。” “啊?怎么可能?” 你笑道:“当时,我也和你一样吓了一跳,我看着师祖的背影,我大声地说,那怎么可能!师祖说,小子,你试都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不可能啊。” 你说:“师祖走了以后,我就试着在上面盘腿坐了下来。我心想,要坐到它凹陷下去,一辈子的时间,可能都不够。” “那,后来呢?你做到了吗?”你还没有回答,我就知道这问题的不妥当了。我赶快说:“当然,你做到了,要是没有做到,你现在还在那儿坐着呢。你师父和师祖就不会同意你回家来了。” 你笑笑。 “那,你花了多长的时间才做到的呢?”“差不多两年吧。有一天,我像往常那样坐下来时,心里过了一个念头:它也应该要凹陷下去了吧。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我感觉到身体往下一沉。再看时,那块石板已经应声凹陷下去了。不仅凹陷下去,而且,断裂成两半了。” 你说着,从你坐的地方站了起来。我惊讶地看到,那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圆形的浅坑。你坐下去的时候,我很肯定,那个浅坑,是并没有的。 我吃惊地看着你。 你给我带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你和我之前在这所宅院里认识的任何人都不同,就算是和父亲相比,也非常不同。这所宅院里的人身上有的很多东西,你都并没有。而你所拥有的光芒,他们也全都没有。 我心里很向往,也能进入到你能够进入的那个世界里去。 第十三章 金钟罩 “天色还早呢。? 网 w?w?w?. 8?1zw.com我们再坐一会儿,可好?” “嗯,好。” 于是,我们再一次在树荫下相对而坐。这一次,你微微闭上了眼睛。 时间倏忽而过。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感到时间是不真实的。它经常会消失不见,或者说,它会完全停止不动。 忽然,我又有了意识和呼吸。我惊讶地现,刚刚自己好像停止了呼吸,而意识也完全停止了。随着呼吸和意识的停止,整个世界,乃至身心,亦全都消失于无形。难道,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它是不真实的吗?我被自己心里流过的念头吓到了。我无法再回到刚刚的状态里。我感觉到清凉的风从脸上流过,听到了上方树林里的鸟啼。我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了你。你依然安静地、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赶紧闭了一下眼睛,又悄悄地重新睁开。 不,我没有看错:你的整个身体周围,正在散着一圈淡金色的、非常美丽的光。而且,更让我吃惊的是,你周围的落叶,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移动了位置。现在,它们在你身体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整齐规则的圆。微风吹动中,还有零星的落叶从上方的大树上飘落下来。我看着它们在你头顶上飘舞盘旋着,它们静静地,也飘落在那个圆圈上。 我无比惊讶而又不敢出声地看着这个不可思议的景象。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清流宗名闻遐迩的独门秘技“金钟罩”,无论是在激生命的内在潜能方面,还是在实战中防护身体、刀枪不入方面,它都是那个年代不朽的传说。 以前丁家舅舅从清川回来后,曾经和我们绘声绘色地描述过此道的神奇,说清流宗的弟子必须练会这个,才有资格接掌宗门,而能练成这个的弟子,万中无一。清流宗的历代宗门领袖,都是运用此道的绝顶高人,用之于外格斗实战,庶几可所向披靡、天下无敌,用之于内养生救护,庶几可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你,竟然会!而且,这样的得心应手,出神入化。那么,你在清流宗门庭中的地位,应该是非常之高的了,至少,应该是传宗大弟子之一了。 原来,这个传说中的“金钟罩”,它是如此柔和,如此美丽和如此宁静的。 我比孙湛明要更早地看到了它。 那天,当你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在你坐过的地方,地面上还有一个直径小一点的圆圈。它的旋转方向和那一圈树叶的旋转方向是相反的。它们互相旋入对方里面,就像是太极鱼的图案一样。 那段时间,你就这样,反复向我证明了,世界还有别的奥妙。 我们断不可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它。 黄昏的时候,我们一起从后山回来,在内院门口遇到了大哥。他正从内院门里向外走。 大哥看着我们一起走进来,脸色立刻变得又青又白。他冷冷地看着我们,阴暗地说:“琴儿,这一下午,你跑去哪里了?”他的声音里,就像是有许多条正在丝丝吐信的响尾蛇。 我低头说:“跟二哥去附近的山上坐了一会儿。” “山上?”大哥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又看了看你。 我忙说:“吴顺也跟我们一起去的。我们只是练了一会儿打坐。” “你们无所事事地在山上坐了一下午?”大哥的声音里燃起了一股怒火。他愤愤地扫了你一眼,但却不敢让眼光一直盯在你脸上。他悻悻地说:“我在家里忙得焦头烂额,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你们跑去外面。什么事情也不做,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看着大哥的样子,觉得一下午的好心情都要消失了。 这时,我听到你的声音。你平静地说:“我若没有无所事事地在那里坐着,家里又怎么会有事情让大哥你去忙呢?” 大哥听了你的话,一时结舌,不知道可以再说什么。 你带着一点悲哀的神情,看着大哥。然后,你说:“到底是希望家里有事情可以让你忙,还是没事情可以给你做,大哥,你自己先想清楚。如果大哥愿意让我帮一把手,随时可以来叫我。我随时恭候大哥的吩咐。” 大哥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 你对大哥一拱手,说:“大哥辛苦,早点忙完去休息吧。我先去见父亲问安了。”然后,你又对我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在确认你已经走得足够远了之后,大哥用手指点着你的背影,他对我说:“看看!看看他那个狂悖嚣张的样子!” 我说:“大哥,你怎么不明白?他不主动过问,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回来,影响了你以前管的那些事情。他想让你依然是这个家里重要的人,不想让你觉得有什么被改变了。” 大哥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我赶紧说:“大哥辛苦,我也去见父亲问安了。” 说着,我也飞快地转身跑了。 留下大哥一个人,看着我的背影,气急败坏地站着。 第十四章 忌日 我对母亲的记忆,唯一的记忆就是她的忌日。八 一?中 ??文网 ? w?w?w?.81zw.com 她给了我全部的世界,我却夺走了她的生命。 一生当中,满6o岁之前,我都从来没有庆祝过生日。因为,我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每年的这一天,我都是在祭奠母亲的仪式当中度过的。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比平时更深地陷入某种罪恶感。因为我就是她死亡的原因。 你回来后那一年,我的生日也是这样过的。和往常的年份一样,我整天都身着素服,闭门待在香堂里,为母亲诵经度。父亲、姨娘、景云,先后都来祭奠过了。我也跪在一旁,一一致礼。随后是各房的仆从们,每来一拨,都照例给赏答谢。到晚饭时分,人都来得差不多了,香堂里安静下来。看侍女们一天下来也累了,我就打她们都去吃晚饭。我独自留在香堂里给母亲上晚香。 就在这时候,你出现在香堂的门口。 你进门后,先也给我母亲上了一柱香,然后,你就在香堂正中的拜垫上跪了下来,向我母亲的灵位祭拜。我默默地伏地回拜答谢你。我们一起在灵位前跪着。 “对不起,清风寨那边昨天晚间有点事情等着决定,我带着顺子连夜赶过去,太晚了就住在那边了。我走的时候,没人提醒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太夫人去世的时候,我还小,这么多年过去,日子记不清楚了。回来得这么晚,实在太不敬了。” 我说:“哥哥说哪里话。你回家没几天,家里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谢谢你赶回来祭奠我母亲。”你说:“说什么谢呢。每年清明,妹妹还不是一样,都代我去给母亲扫墓。”我伏地再拜。你也回礼。 拜祭已毕,你走到灵侧,在我身边跪下,帮着我,一起给灵前的长明灯添注灯油。 你说:“听说你一天都在这儿,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 “是的。从懂事时起,每年这一天我都会禁食。” 你说:“为什么要饿自己?” 我说:“因为是我害死母亲。” 你听了这回答,就从拜垫上回过头来看着我。你说:“那,我也不去吃晚饭了。我陪着你吧。” 我吃惊地看着你。我说:“那怎么行?”这么多年了,景云虽然每年都帮忙我打点母亲忌日的种种事务,但他却从来没有表示过,要陪我一起禁食。 你说:“不惟是今天。从今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陪着你禁食。” 我连忙摇头。 你说:“琴儿。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啊。这种情况,不能给你祝贺,就陪你一起追念吧。” 你看着我母亲的灵位,说:“太夫人不会愿意看到你一个人一年一年地这样饿着自己的。她在天有灵,会心疼你,会伤心的。”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一起看着灵位上方我母亲的画像。 我问:“哥哥,你小时候见过我母亲吧。” 你说:“见过。” 我问:“这张画,像她吗?” 你摇头:“那时还小,记不清楚太夫人的长相了,只记得,虽然她怀着孩子,身体沉重,行动不便,但依然是整个府邸当中最美丽的女人。”你说:“太夫人的美丽并没有消失。现在,正在你身上,呈现着。”我低下头。 你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记得她去世的那天晚上,家里特别乱,到处都是人在进进出出,跑来跑去。父亲万分着急,连我哭喊都顾不上管。我记得她穿墙破壁的痛叫声,还有姨娘让人心惊胆颤的凄厉哭叫声。那些声音过了好久好久,都仿佛一直还在这个宅子里回荡着。有很长时间,我晚上都不敢出门,也不敢独自睡觉和起夜。一闭上眼,我就会听到那些声音还在那边响着。” 你说:“我从此就深深地记住了,生命从一开始,就是这般痛苦的。而这痛苦,要延续到咽气,才会结束。我常常想,我出生时,母亲也曾这样痛苦吗?她那时还病着。母亲去世时呢,也是这样的场面吗?”你说:“我那时候想,这种场面,还会在这个宅子里,一直反复地上演吗?在太夫人之前,还有多少人,曾在这宅子里,经受过这样的痛苦呢。” 我看着你。我说:“生死是绵延不断的。它是不会停止的。” 我们再次沉默。你看着长明灯的火焰,在灵牌前微微地跳荡摇曳着。你拨动了一下灯芯,让它燃烧得更稳定一点。 我说:“哥哥还记得,我母亲临终前对我有什么期望吗?” 你说:“父亲和姨娘从没对你说过吗?”我说:“没有。也许是怕我知道了,心里难过。” 你说:“太夫人过世的时候,只有姨娘在她身边。后来,听姨娘和父亲说,太夫人一直都希望怀着的是一个儿子,将来可以继承父亲的遗志,也成为一名杰出的军人,也能报效国家,保卫身后的和平与繁荣,可以平定边患,可以为你父亲报仇。” 我说:“那她看到我,一定很失望吧。为我牺牲性命,是不值得的。我除了每年祭奠一下父母,什么都无法做到。” 你说:“不会的。太夫人一定会为生下你而骄傲的。” 你说:“因为,她所期望于一个儿子的,大哥和我,都会替你做到的。” 你说:“我们家的儿子,也都是太夫人的儿子。太夫人的愿望,都会实现的。”你说:“她会得到应有的荣耀,含笑九泉。” 你说:“我会成为军人,会继续完成你父亲的未竟之志,会为他报仇,会平定边患。凡是他活着时想要去完成的事情,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替他去做到,我会努力一直让他的精神,在汉军中继续活着。而父亲和大哥,会照顾好你,让你有安定的生活,有个尊荣的归宿。” 你的话,就像电流,贯穿了我的全身,让我血管里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一阵悸动经过我的心脏。 你说:“琴儿。你父亲是英雄。你母亲临终时,一定非常欣慰能给他留下这点骨血在这个世界上。就算你是女孩,你母亲,必定也是同样欣慰的。” 后来,每一年的这一天,你都兑现了你的诺言:陪我,禁食一天。 不管你是在我身边,还是,远在天边。 你一直遵守这个诺言,直到你离开了人间。 第十五章 愿望 “不知道家里人过生日,是怎么个过法的。八一中 文网 w?w?w?.?8?1zw.com”你说,“在清川的道观里,每个人过生日的时候,都可以有个愿望。只要这愿望是正当的、能办到的,大家就会齐心协力地帮着他,去实现,让他能够梦想成真。” 你说:“琴儿,虽然这里不是道观,但你也可以有个愿望的。可以告诉我吗?只要父亲和我们兄弟,能够做到,就一定让你的心愿满足。” 你说:“你可以告诉我,你心里最想要的,告诉我,你以前因为种种顾虑,而没有对父亲说出的。” 自从你在这香堂门口出现以后,我的心里,除了深切的感动,还是深切的感动。我的眼里早就盈满了泪光。 我何德何能,能蒙你如此关爱,如此尽心。这一生,我能做些什么,来报答崔家这么多年的恩养,能报答你的再次救命之恩,和这些日子的无数关怀呢。 “说起来,我一直有个愿望,但是,一直也不敢对父亲说。”我说。 “是什么?”你说。 “关于亲生父母,我所知道的,是那么少。人们出于好心,总是说我还小,不愿对我说得太多。可是,可是,我好想知道他们的一切。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长得什么样子。当年都生了什么。具体的情形是怎样的。如果我能知道更多,至少,我可以在心里想象出他们大致的样子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就算是想要追念,心里也是一片空白,连个模糊的影子都没有,就好像我这个人,是突然从虚空里出现的一样。”我说,“我很早就听说,父亲是在这个镇子里阵亡的。他就战死在这个地方。我很想知道他最后倒下在什么地方。很想知道那天到底生什么事情。父亲是怎样战死的。我很想去看他最后倒下的地方,很想到那儿去。那是他离开这个世界时最后待过的地方。如果父亲的英灵还在,他应该还会徘徊在那个地方。若我能在那里,也许,他就能看到我,就能感知到,他在这个世界上,还留下了一个女儿。而我,也许,同样也能感觉到他。”我说:“我已经14岁了,不再是孩童。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14年了,虽然近在咫尺,可我还没有能去祭拜一下父亲阵亡的地方。”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咽喉被堵住,不能再说了。 你看着我流泪。你说:“好。这个,就交给我吧,不用和父亲说。父亲可能是更多地,不想让你睹物感伤,不想让你承受这些过去的伤痛。我能了解你所想的。我一定会,让你实现这个愿望。很快。”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你。我再次伏地而拜。我说:“谢谢哥哥。” 不知不觉,夜慢慢地深了。 我看着你。我说:“我们也去给夫人供一盏灯吧。所有的母爱,都是彼此相通的。” 你转过头看着我。你说:“好。” 我们每人手里端着一盏长明灯,在二堂上,并排面对着你母亲的画像。 礼拜之后,我们把灯盏,安置在画像下方的供桌上。 我们看着画像。 这画像,我看了好多年了。可是却没有今天这样亲切的感觉。那是父亲找人为她描画的遗像。画像上的她年轻而美丽,穿着华丽,气度高贵,手持一把团扇,安静地坐着,嘴角稍带一点拘谨的微笑。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你的额头、你的眼睛、你的嘴角轮廓线、你的鼻梁。我心里第一次对这画像上的夫人,产生了强烈的亲近感。第一次在心里,感觉到她也是我的母亲。 “大家都说,我长得更像母亲。”你说。 我说:“是啊。看上去很像她。” 你说:“母亲有我的时候,身患重病。大家都劝说她,不要这个孩子了,等身体好了,再要吧,若怀着这个孩子,她身体的负担就会太重了,于病情展,是非常不利的,生产的时候,也会凶险重重,就算顺利,也必定消耗过大,随后的病势展,就可能一不可收拾,让人束手无策。可是,母亲断然拒绝放弃。最后,她还是平安生下了我。她同样,也是用自己的寿命,来换取了我的。如果不是为了我,她的病情可能不会恶化得那么快,不会去得那么早。” 你说:“这件事情,从小到大,也一直很折磨我。我也经常会觉得,自己的生命,都是从母亲的寿命里拿过来的。” 你说:“关于母亲去世的情形,父亲也同样不肯多和我说。虽然我现在都已经成年了。我问其他人,也大半都支支吾吾,回避推脱。看来是父亲吩咐过了。想来,母亲去世的时候,也必定受了许多难忍的痛苦,以致于父亲那么伤心,在丧礼上誓从此不再另娶正室夫人。” 你看着墙上的画像。你不说话了。 我看着长明灯在你眼里映出的光亮。看着你侧脸的轮廓,和夫人一模一样的轮廓。 我不知道说什么,可以让你觉得心里暖和一些。 景云老是忌妒你是嫡出少主,忌妒你拥有的种种尊荣,可他不会知道,人生的痛苦是无所不在的。就算身处尊荣的地位,他所垂涎的一切,都能全部拥有,生命依然还是会有它的沉重。景云自有他诸事不可得的痛苦,但却不必经受我们此刻所感受到的这一种。他从小到大,一直父母双全,尽享了这个家里最圆满的天伦之乐。只是,他对此习以为常,并不觉得那是多么珍贵的。他也不会加以珍惜。 上天原本是公平的,如果在此处给了你一种磨难,就必然会在别的地方,给你另一种拥有。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觉得人生不公平,都只不过是我们目光狭窄,看不到事情的另一面罢了。 你,此时此刻,何尝不会羡慕大哥呢。 那天,看着你在母亲画像前的沉默,我在心里对这位画像中的夫人说:“夫人,您看到您的儿子了吗?他已经长大成人回来了。他这么好,这么有才能,将来,一定会让您以他为荣的。”我在心里说:“夫人,我能够体会您临终对他的牵挂和不舍。我会替您守护着他的。我会照顾他,让他心里的沉重,也一点点地消融。您所愿望要为他做到的,我也会尽我的全力去做。” 就是在那一天,我们在母亲们的灵前,彼此许下了相濡以沫、照顾对方、帮助对方的心愿。 我们都在这个家里,找到了真正可以心心相印、深切共鸣的那个人。 以前,景云照顾我的时候,我常常会想,有个哥哥,真好啊。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有哥哥,原来还可以这么好,好到这样的程度。 第十六章 打谷场 “还记得你生日的愿望吗?” “可以带我去了吗?” “可以。网 w?ww.81zw.com” “今天吗?” “嗯,就现在。” 马车里。我换了一身淡素的衣裙,去掉了各种钗环饰,仅在耳边垂了一对珍珠耳坠。 “就我们吗?” “本来这事我和大哥说过,早上我也去请了他,希望他能一起来陪你。可他不肯。他说受凉感冒了,要待在房间里汗。”你说,“他坚持不肯,我也没有再勉强。” “在哪儿?” “我打听清楚了,就在打谷场内。马队进出庄集的必经之路上。” 那天的谷场很清净。诺大的地方,就只有我们和仆人。连平时嬉闹的小孩子也都不见踪影。 你说:“就是这儿。陈伯父当年阵亡的地方。”我看着这片地方。全身打了一个冷战。 你对随行的一位老仆人说:“指给她看吧。” 于是,老仆人指给我看父亲阵亡的位置,说:“当年,陈将军就是倒在这个地方。” 我看了看他指的位置。我问他:“您当时在场吧?” 老仆点头。我说:“可以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吗?”老仆迟疑着看你。他说:“老爷吩咐过,要等小姐长大后才能说。” 你对老仆人说:“告诉她吧。她已经长大了。可以听这样的故事了。那是她的亲生父亲。” 老仆人再次看着我。我说:“请告诉我吧。关于父亲,我所知道的,是那么少,除了他的名字、他的画像、他的爵位和官衔,还有他的结局,我差不多什么都不知道。我实在是太不孝了,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记忆。” 老仆听了这话,就说:“好吧。” 于是,老仆人给我们讲了那场十多年前的战斗。讲了那天晚上勿吉军队凌厉的突袭。你父亲被急促的马蹄声惊醒,提刀冲到外面时,庄集的北门已被敌人强攻突破,整个庄集已经被黑甲骑兵的潮水淹没了。他们到处都是。他们放火点燃房屋,见人就杀,无分老少男女。父亲仓猝间组织护镇军兵勇们奋起抵抗,但是寡不敌众。当时敌军领队的,乃是现在统一了勿吉各部的大汗王——乌林登木汗。当时他还没有做上汗王,他正值壮年,健勇善战,强悍凶残,正是他一马当先冲开了庄集的北门。他一路斩杀,直冲人口密集的中心地带,留下遍地尸体,无人能够抵挡他的锋芒。他追到了你的父亲。他们恶斗在一起。你父亲不敌,且战且退,一直退到谷场中央,被他一刀削在后肩上,跌倒在地,挣扎不起。就在汗王要催马上前一刀劈死你父亲的时候,我父亲赶到了,他举起兵刃,奋力架开了汗王的刀。他把汗王的刀崩开了一个缺口,迫使汗王不得不倒退了几步,离开了你父亲。 当时我的父亲陈士钊将军是燕塘关的总兵,那天抓到一个奸细,偶然知道了敌军将于夜间声东击西,绕道偷袭你父亲所住庄集的消息,他来不及请示上司,匆匆和我母亲告别后,就率领燕塘关的守军部队,开关赶来救援。因为时间紧迫,父亲带了数量不多的精锐轻骑兵,抢先抄小路赶了过来,把大部队和更多调集过来的援军甩在了后面。他来得真是太及时了,正好在护镇军招架不住,即将溃败时候加入了战斗。轻骑兵的到来,帮助镇上的兵勇们获得了喘息的时间,他们重新组织起来,顽强地顶住了敌军的攻击,守住了中心地带,保护了大部分居民没有被屠杀。所以,也可以说,若没有那天夜里我父亲的冒死驰援,和拼死作战,整个庄集里的年轻人,或许,都不会有出生的机会。 双方的马队在庄集各处激烈地交锋着。我们的两位父亲,也和汗王的亲兵队在谷场殊死战斗。我父亲的英勇给汗王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也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但最终,我父亲还是落在了下风。汗王把他逼到谷场的这个角落时,勒马停了刀。他看着我父亲的面容,用生硬的汉话说:“你很勇敢。我不杀你。到我这儿来吧,我请你做大统领。”我父亲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了他。于是,汗王说:“那太可惜了。你让我没有别的选择。”说着,他就挥动大刀,以排山倒海的力度,朝我父亲当头劈了下来。你重伤的父亲看在眼里,想要过来援救,但实在是伤重难支,力不从心。 这惊心动魄的一刀,老仆人说他到死都会记得。这一刀如雷霆霹雳一样地砍下来,把我父亲从肩膀到腰部斜着劈为两半。我父亲就在被劈为两半的时候,还在奋力想要刺到对方。当他分为两半倒下去的时候,佩剑还紧紧地握在手里。 老仆人指给我们看。我父亲的上半身就掉落在这里,而另一半掉落在那里。就在这时,更多的汉军部队6续赶到了,滂沱的箭雨射向敌军。汗王见偷袭无功,汉军主力又似源源不断而来,判断继续攻击得不偿失,就放弃了和汉军的硬碰硬交锋,指挥勿吉马队呼啸而走。 老仆说,我父亲当时并没有马上断气。他的眼睛还睁着,身体也还在微微地动弹。整个那一片地面都被他喷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随后很长的时间,那片地面都是红色的。连接下了几场暴雨之后,那红色也还没有完全消褪。你父亲咬牙挣扎着爬到我父亲身边。我父亲睁眼看着他,却已经说不了话。那时,我父亲还不到35岁,正值英年,又刚刚续弦,新婚未久。他看着你的父亲,嘴唇动着,鲜血从内脏泉涌出来,满嘴都是血,没有办法说哪怕是一个字。你父亲抓住他的手,向他起誓,将会照顾好他的家人,将会如同自己家人那样地终身照顾好他的家人。在你父亲的誓言当中,我父亲的呼吸渐渐微弱,不一会儿,就在你父亲身边断了最后一口气。临终的时候,他的眼睛都还是睁开的。 老仆人说,战斗结束后,你父亲派人到燕塘关报信。我的母亲一听说丈夫阵亡的消息,马上就昏倒了。我父母生前伉俪情深,非常恩爱。我母亲当时也不知道,她已经有孕了。是她昏倒之后,大夫来救助时,才现的。所以,她没有机会告诉我父亲。我父亲死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他留下了一个女儿在这个世界上。 听完这个令人全身冷的故事,我在父亲鲜血曾经染红过的土地边跪了下来。我伏拜下去。我的额头接触到那片潮湿的地面。父亲的血液这时在我的血管里汹涌起来。它撞击得我的耳鼓出一片瀑布般的轰鸣。 我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我说:“为什么会有这样残忍的事情?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人们要互相杀害?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伸手把我拉了起来。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泪。我对你说:“难道人们千辛万苦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是为了导致彼此的死亡吗?”我说:“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你说:“因为,有时候,人们以为,杀掉别人,可以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或者更好一点。” 你说:“是因为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非常深的恐惧。人们杀掉别人,都是因为对于自身死亡的、深渊般的恐惧。” 那天,在打谷场上,我对你说:“这一生,我誓愿绝不会杀人,将来也会告诉我的孩子不要杀人。“ 你说:“要做到这一点,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 后来的事情,证明你是对的。 若不拔除内心的恐惧,一个人很难停止伤害别人。 第十七章 同车 回家的路上。八? 一中 ?文网 w?w?w?.?8?1?z?w?.?com我们并肩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滚过大地的声音。 我低头沉默不语。你看着我的珍珠耳坠在耳边晃来晃去。 你用胳膊碰了碰我。我抬头看你。你说:“还在难过啊。快到家了。” 我说:“谢谢你今天陪着我。” 你说:“应该的。从小,我也一直想来这儿祭奠一下陈伯父。若得成为军人,愿我能像陈伯父那样英勇无惧。” 我们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在彼此的瞳孔里看到自己。 你说:“琴儿,一会儿到家了,帮我个忙,可好?” 我说:“需要我做什么呢?” 你说:“你代我,去看看大哥好不好?” 我说:“他没生病。他是不想和我们一起去。” 你说:“我知道。他不是针对你和陈伯父的。你不要见怪。他只是不想和我一起。他也不想去给我母亲扫墓。他恨我,也恨我母亲。” 我说:“那你还这么操心他?” 你说:“我们是兄弟。” 我说:“那,我们一起去看他吧。” 你摇头。你说:“他不会想要看见我的。他更不想看到我和你一起去。”你说,“帮我转达一下问候吧。你单独去看他,他心里会好受一点。” 我看着你。我咬咬嘴唇。我说:“好吧。” 你看穿了我心思,你笑了一下,说:“不用害怕。有我在家,他不敢的。”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马蹄声变得清脆起来。马车已经驶入了庄镇里的青石街道。 我说:“哥哥,你也不要难过。” 你的眉毛稍稍动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被自己的兄弟仇恨,在自己的家里被家人仇恨,滋味很不好。”我看着你。我说:“虽然你什么都不说,但我,都明白。” 你看着我。你转脸看窗外。 你说:“我们到了。” 第十八章 荠菜粥 门开了。八?一中文 ?网 w?w?w . 8?1?z?w.com门缝里露出大哥警惕的一只眼睛。他说:“是你?你来做什么?” 我说:“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好不好,给你送点荠菜粥。今天路上特别为你采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大哥脸上的戒备神情缓和了一点。他说:“特别为我采的?真的?” 我说:“哎呀,大哥,让不让我进去啊,大老远从厨房端来,我快要端不住了。” 景云看了我一眼,伸手把托盘和粥碗都接了过去。他说:“让下人端过来啊,小心把自己烫着。”我说:“亲自端来,才有诚意啊。” 大哥坐在桌边,一勺一勺地喝着粥。 我在旁边看着他。他喝一勺就看我一眼。 我问:“味道怎样?我自己熬的。” 他说:“真的?” 我点头,说:“当然是真的啊。在厨房守了好久呢。不信你去厨房问。” 他冷笑道:“或许是你自己熬的,看在你辛苦的份上,我都喝了。不过,你也不要想骗我。是他叫你来的,对吧?” 我摇头。景云说:“我们这么熟悉了,你心里想什么,瞒不到我。若是你自己的主意,你肯定不会单独来的。” 我不说话。他哼了一声。他说:“你对他,还真是什么事情都言听计从!” 我忍不住说:“是他让我来看看你的。没有人对你有恶意。他很关心你,他没过来,是怕你不想看到他。” 大哥停了下来,伸手把粥碗推开去。他说:“一提到他,就让我恶心,这粥,也吃不下去了。你一口一个他。照照镜子,看看你提到他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你一说到他,整个人都在放光!他有那么迷人吗?十多年来,他总共陪了你几天?我陪了你多少天?可你从来没有为我这样放过光!” 我叹息了一下。我说:“大哥你真是病糊涂了。”大哥说:“我没有病!我是心痛!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些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而有些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没有。” 我说:”可是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啊。这么多年,你留在父母身边,尽享父亲的教诲和母亲的爱,而他一个人独自在清川长大。” 大哥冷笑道:“那有什么意义。只要他回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回来,所有的这一切就都是他的。我不过是他的看门狗罢了,这么些年辛苦帮着父亲做的事情,都不过是替他看守罢了。” 我说:“你们是兄弟。他并没有对你不好,也没有存过害心。你为什么要这么恨他呢?”大哥说:“是的!我恨他!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说:“你不明白这里面的事情。从父亲12岁起,我母亲就侍奉他,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冷了,热了,病了,累了,都是我母亲在伺候他。我母亲和父亲才是真正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的,才是真正情投意合的。家里所有的长辈对我母亲多年来的表现都没有话说,是所有的长辈一致许可,母亲才做了父亲的妾侍的。母亲嫁给父亲之后,本来夫唱妇随,恩爱和美。但是,那个女人,她一来就夺走了我母亲的一切!她年轻,她出身高贵,她是正室,她通琴棋书画,她漂亮。她把父亲迷住了。父亲完全忘记了我母亲!”大哥说:“每天早上,我看到母亲早早起来,去问候她,去伺候她和父亲吃早饭。当她和父亲吃饭时,我母亲只能站在一边,连个座位都没有!我母亲始终笑着,默默地接受这一切,可你知道她心里有多痛吗?可你看见过她独对空房时候的眼泪吗?” 我说:“可是,在这里面,他做错了什么呢?他对你做错了什么呢?而且,夫人只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很短的时间就去世了。这么些年,一直还是母亲陪在父亲身边啊,和过去并没有两样。”大哥说:“他错在根本不应该出生在这里!如果他没有出生在这里,这里所有的一切,早晚都会是母亲和我的!是他!是他非要出生在这里,把本就应该属于我们的一切,全部夺走了!他为什么不和他那短命的妈一起死了?!” 我被大哥的话吓得脸都白了。 正在这时,门突然砰地一声开了。你出现在门口。 大哥看着你,一时张开了嘴,合不拢来。 你站在门口,盯着大哥看了一会儿。你抬腿跨过门槛,走到屋里来。 大哥的脸色刷地白了。他连连倒退了几步,退到墙角,尽可能离你远点。他看着你,支支吾吾地说:“你,你又想做什么?” 你看着大哥。你说:“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出生在这里了,已经活着长到这么大了。没法改变了。” 大哥看着你,觉得你不像是要对他有所行动的样子,胆子便又大了一点。他说:“你好卑鄙!让她来套我的话,然后躲在外面偷听!” “大哥!”我忍不住想说什么。你举起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你说:“我让她过来看看你好点没有,没有让她套你的话。那些话,都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没有人蛊惑你说。我也没有偷听。只是我看她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回去,不放心过来看看。你说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我站在廊下,就是想要不听,也做不到。”你看着景云的眼睛,你说:“我不放心妹妹是有理由的。大哥你对此非常清楚。” 大哥的脸慢慢涨成了茄子的颜色。他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你说:“大哥,你怎样恨我,怎样说我,都没有关系。但是,我母亲是父亲的妻子,是你的嫡母,你不能用这样的语气,当众谈论她。请你保持对我母亲的尊重。我不会把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告诉父亲。但你最好,不要再口不择言。” 大哥转过头去,不和你的目光对视。 你说:“说话声音这么洪亮,看来大哥是没事的。既然大哥没事,我们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你伸手拉住我。我们一起向门外走去。 第十九章 屋脊 你拉着我的手,离开了景云的院子。?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你一直向前走。我默默地跟着你。 我们走到别院的回廊上。走到回廊的一半时,你松开了我的手。你停了下来。你站在那里,看着回廊的尽头。你没有说话。 我看着你,心里充满同情。我轻声地说:“大哥就是那样子的。你不要介意他说的那些糊涂话。” 你转过脸来看着我。你说:“我不会介意的。”你说:“作为兄弟,没有办法让他走出仇恨,我很难过。”你说:“也许,我还是应该留在清川。我回来错了。” 我说:“不。你没有回来错。要是你这次没有回来,我现在已经在坟墓里腐烂掉了。感谢上天,让你回来了。” 你目光落在我的脸颊上。你的目光一直停在那里。我的脸颊慢慢地变得绯红了。我稍稍偏了一下头,避开你的目光。 我说:“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看着我。你说:“没说错什么。只是,我刚现,有个妹妹,原来这么好。” 你看了我一会儿。你说:“我带你去个开心的地方吧。你肯定从没去过的。” “又去后山吗?” “不,就在家里。” 我说:“可是,家里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啊。” 一个温暖的笑容从你嘴角跳荡开来。你说:“当然有。”你说:“现在我们就去。” 我们一起坐在大宅最高的屋脊上。春天的微风,带着花草的味道,像丝绸一样从皮肤上滑过。 我们看着整座庄集里绵延成片的、高高低低的屋顶,和下面的人、车、牛、马。 “没来过吧?”你说。 我还沉浸在刚才被你紧搂住腰肢带到这个高度上来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感觉中,看上去有点呆头呆脑的。 你看着我的样子,温存地问:“怎么?吓到了吗?” 我的脸再次红了。我摇头。 “这么高,害怕吗?”你问。 我再次摇头。我说:“有你在,我不怕。” “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我们的家,我们的庄集。”我说:“从来没人带我来过这么高的地方。” 你说:“这是家里我最喜欢待的地方,晚上大家都睡了,我有时会来这里坐一会儿。从这里看下去,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很小。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可大可小。若视点足够高、足够宽,它就会变得很渺小,不能成为我们的障碍,也不会充满我们的心。” 你说:“在清川的时候,师父常常对我们说,当你们感到自己陷入了什么烦恼的事情不能自拔,无法解脱的时候,你们就独自去最高的山峰上坐一会儿,俯视一下在群峰间翻腾的松涛。这样安静地坐一会儿,你们就会明白,其实,世界足够大,烦恼非常小,而我们,也本就比任何烦恼都要高大和辽阔。师父说,我们能比最高的山峰还要高,比波澜壮阔的松涛还要博大,我们没有理由被一茶匙大小的烦恼所障碍,所充满。” 我说:“多么让人敬仰的话。好羡慕哥哥,能有这样的师父教导。多想我也能是男子,也能到达最高的山峰上,俯视万顷松涛。” 我说:“在你回来之前,这个宅院里,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有力量的话。” 你说:“琴儿。其实,每天,我都很想和你在一起。” 我的心瞬间停跳了一下。 你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就像水洗过的天空一样。” 听你这样说的时候,世界瞬间变得宁静从容。 第二十章 内观 再一次的。? 八?一中文 网 w?w?w?.?8?1?z w?.com我们在树下相对静坐。 落花缤纷,缓慢地飘落在我们身前身后。 我再次睁开眼睛,悄悄地看着你。看着你被罩在那个美丽的金色光圈中。 你没有睁开眼睛。你说:“琴儿,如果你也想有这样的光芒,就不要睁开眼睛。不要看着我。要看你的内心。“ “看什么?”我问。 你说:“看你内心的平和有多深厚,看你内心的广阔有多深厚。” 你说:“不管这世上正在生什么,要始终看到你内心的平和与广阔,有多深厚。” 你说着。你睁开了眼睛。你说:“就算睁着眼睛的时候,也要始终看着内心。永远不要对内心的状况盲目。” 你说着,伸出了一只手,手掌向上。我看到许多的花瓣从空中飘落下来。它们一片又一片落在你的手掌上。它们不再落到别处。它们不再降落到任何其他的地方。它们都降落在你的手掌上。它们层层叠叠地飘落在你的掌中。它们在那里叠起来,就像一座小小的山丘。你的手动了一下。你把手掌翻了过来。你手掌朝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所有的花朵就落到了地面上,在你面前形成了一个五色斑斓的圆。 你看着我,说:“此时此刻,就算外面的景象很神奇,很让人喜欢,也要始终看内心。不要让你内心的那种明亮,被这景象遮蔽。” 那天,你说:“若是一个人能够控制内心,他就不需要在意命运。” 第二十一章 徐氏姨娘 在我出生那一天,我的亲生母亲就去世了。????? ?网 w?w?w?.?8?1?z?w?. c?o?m?我在崔家,由徐氏姨娘抚养长大的。她是大哥景云的亲生母亲、你的庶母。 父亲少年时代起,徐氏姨娘就是他的贴身婢女。她比父亲的年龄要大。很多年里,她一直全心全意地、无微不至地伺候着父亲。渐渐地,他们就产生了情感。她成了父亲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父亲习惯了她,就像习惯了空气。而缺少了她,也同样就像是缺少了空气。 父亲成年后,向父母提出纳她为妾侍的请求。家中的长辈也很喜欢徐氏的细心体贴,安分守己,于是,在获得太祖母的同意之后,她成了父亲的女人。他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和睦,很恩爱,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甜蜜岁月。 但是,所有的甜蜜,最终都是要消失的,不是以这种方式,就是以那种方式。 父亲年纪再长些的时候,就要去承担起家族嫡子的使命。他被家中的长辈带去峒城觐见了老汉王,被封爵授职,开始为王廷效力。去峒城之前,他和徐氏依依惜别,千万叮咛。因为徐氏那时已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又正大腹便便地怀着第二胎,不久就要临盆了。父亲一路都很牵挂她。 觐见时,老汉王一见父亲就很喜欢,于是就额外加恩,为他指配了一件门当户对的亲事,与岭南的另一望族丁氏联姻。被指婚的丁氏女儿,就是你母亲。你母亲当时只有16岁,比我嫁给刘申时还要小,性情和婉,容貌美丽。 这门婚事被确定之初,无论是你的父亲,还是你的母亲,心里都是抗拒的。他们都因为这桩婚事而心情抑郁。不过,最抑郁的,还是怀着身孕的徐氏,指婚的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但是,以她的身份,她没有任何说话的资格,也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意。更有甚者,她还必须打起十二分的欢喜,拖着沉重的身体,协助长辈为你父亲准备婚礼。看到你父亲的抑郁,她也不能表现自己的悲伤,还必须安分守己地劝慰你的父亲。所有的这些委屈,她都藏在心里。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看到了她深夜独自流下的眼泪,看到了她如何握住心口,一个人无声地痛哭流涕。这个人,就是大哥。大哥那时候还是个小男孩,但他记住了母亲是如何从天堂堕入了地狱。 因为劳累,因为伤心,因为压抑,因为担心,徐氏在你父亲新婚的前一天晚上临产了。这次分娩并不顺利,她在痛苦中煎熬了很长的时间,九死一生。但是,已经确定好的新婚仪式,那么多的宗室亲贵都到场了,它是不可能因为一个卑微妾侍的阵痛临盆而停止的。父亲只能离开满头大汗、翻滚嘶号、生死一线的她,出去迎娶你的母亲。你父母拜堂的时候,徐氏拼死挣扎,血流成河,终于生下了又一个男孩,自己也就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了。但是,因为产程太长,那男婴只活了一会儿,就中止了呼吸。景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几乎死掉,眼睁睁地失去了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在母亲的整夜哀嚎声中,拼命用牙齿咬着自己的拳头,把一双拳头都咬得鲜血淋漓。 在你母亲进门之前,大哥就对她恨之入骨。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对她暗藏杀心。但是,迫于无奈,他仍必须叫她母亲,必须和自己的生母一起,对她毕恭毕敬。他的种种幼稚的谋杀企图,也一个都没有成功。 新婚之夜,你的父亲怀着对徐氏母子的一万个担心,心不在焉地挑开了你母亲的盖头。他挑开盖头之后,好几秒钟,眼神都还没有聚焦到你母亲的脸上去。但是,当他看到你母亲的脸时,他一下子就愣在那里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汉王的恩典是这样隆重的。因为,她竟然是如此的青春年少,和婉美丽!她温柔的浅笑,就像夜明珠一样,照亮了整个庄集的黑夜。 这场战争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你的母亲年轻美貌、性格恬静、有文才通音律,更兼出身高贵,已经快到3o岁、生了两个孩子、几乎目不识丁的徐氏,完全不能和她相比。很快,你的母亲就赢得了长辈和父亲的全部欢心。虽然你母亲性情温和,从来没有对徐氏和景云不好过,但徐氏和景云曾经有过的很多称心如意,也就从此落花流水而去了。 但是,在此尘世,是没有胜利者的。没过多久,你母亲就得了一种头痛的病,她病得很厉害。而这时,她也怀孕了。不顾各方的规劝,她不肯放弃这个腹中的胎儿,她冒着生命危险,为父亲生下了你。生下你之后,她的身体更加不好,不久就病逝了。她的去世,让你父亲伤心欲绝。你父亲抱着襁褓中的你,跪在她灵前,当着丁氏一族誓,此生不再娶妻。正室夫人的位置,从此就一直空悬在那里。徐氏姨娘又成了家里实际上的女主人。 你在不满4岁的时候,父亲就送了你去清流宗学艺。你一去就是13年。 从此,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好像你父亲娶妻这件事情从来没有生过一样。 但是,大哥清楚地知道,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生过的。 现在父亲有了嫡子,家业已经有了继承人。他永远不可能有希望转成嫡出了。他非常恨你。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希望你快快死去,去给他刚出生就夭折的那个弟弟抵命。他这一生里,始终都怀着这样的希望,一天都没有改变过。 他从来都不接受,连想都没有想过,你,同样,也是他的亲弟弟。 第二十二章 混元丹 “顺子?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我穿着外出服,罩着面纱在内院门前等候,看见吴顺从前面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他满脸都是笑容,看上去像是有什么大喜事生了。网 w?w?w?. 8?1?z?w?. com “小姐,少主人让我来告诉你,今天我们不能出去玩了。” “哥哥有事情吗?” “嗯,清川道观的四师兄刚来了,少主人这会儿在老爷书房里,正和四师兄谈话呢。” “那他一定很高兴吧。离开清川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师兄弟到家里来。他心里,一直都很想念清川的。” “四师兄是奉师父的命来看望他的,一方面向老爷问好,一方面给他送丹药,还带了好多师兄弟们的礼物。回家以来,我还没有看到过少主人这么高兴呢。” “送丹药?” “就是这个啊。”吴顺高高兴兴地从怀里拿出一个晶莹润泽的玉葫芦。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啦。” 我接过这个小葫芦,倒了一小粒出来在手心里。 “好漂亮。传说中的仙丹,就是这样的吧。”我惊奇地看着手心里的那点莹洁。 “比仙丹还要金贵呢。天下就只有我们清流宗才有这个!” “什么味道的?你吃过吗?”我好奇地问。 吴顺说:“我怎么会有资格吃。必须要被师祖和师父选出来学金钟罩的弟子,才有资格服用。师父说,其他人吃了,不但没有好处,反而对身体有很大的损害。” “这是什么做的呢?怎么还会光。像夜明珠一样。” 吴顺说:“怎么做的,这可是清流宗最大的机密了。只有被选为传宗弟子的人,才能知道具体的炼制方法。” “会让人益寿延年吗?” “具体什么作用,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少主人说,它能和金钟罩的行气方法互相配合,让金钟罩的威力更大,效果更持久,可以让身体的潜能得到最大的挥。” “要每天服用吗?” “嗯,师父一再交代,少主人自从被选出学金钟罩之后,每天都早晚服用,一天都没有停过。不过,这个丹药的炼制非常费时,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少主人带我从清川回家的时候,丹房里还没有炼成多少,师父让少主人先带了些回来,说炼成更多后,差人再送到府上来。四师兄在山上一直是管丹房的,想必这些都是刚炼成的新丹了。” 我看着那璀璨晶莹的丹药。我说:“既然道济师父专程差人跑这么远送来,想必对于哥哥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你可千万替他收好了,每天不要忘记提醒他按时吃。” “小姐放心。”吴顺说,“这些年,都是我替少主人管着呢,误不了!” “四师兄回去了吗?大老远的赶来,就吃了一顿饭,也不在家里住一晚上吗?”我问。 “师父还另差他有事情。他本来就是顺路来看看我回家后的情形,帮大家捎个话问候一下的。” “还来给你送丹药吧。” “顺子和你说了丹药的事情了?” “嗯。还给我看了。” “从小时候被选出来跟师祖和师父学金钟罩以来,师父对这件事情看得特别紧,比功课还要紧。我若一天忘记,就要狠狠被罚。不独我,顺子也要跟着受罚。师父的戒尺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的手心都被打出过血泡。” “这么严啊?” “师父说,这药是天地精华所聚,多少代宗师心血的凝集,用好了,能让人起死回生,脱胎换骨,能让护体功出神入化,随心所欲,若用法不对,那就会元气大伤。一旦开始服用,就必须持之以恒,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然,难得其益,反受其害。” “这个丹药,是不是叫混元丹?” 你看着我,脸上带着几分惊讶:“你怎么知道?就连顺子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我说:“我记得以前你还在清川的时候,有天孙大夫和父亲谈话的时候,提到过一次。父亲问孙大夫有没有听说过混元丹。孙大夫就答复他,说此物是清流宗的独门丹药,健脑护心,最有奇效,但是炼制极其费时耗物,还需要宗师高手的内力加持,开炉的成功率极低,用法上也诸多讲究,用得不适宜,反为毒药。清流宗一般都是留为本宗自用,规矩严格,外面很难得到,千金难求。孙大夫也只是在医书上读到,不曾有幸得见。” “这药原来这么金贵吗?而,我从小到大服用了这么多。”你心里的吃惊都写在脸上。你为自己如此靡费而觉得有点愧疚。 我说:“越是金贵,越应该物尽其用。师父既然让你每天服用,必然有师父的道理,必然是觉得唯有这样才能物尽其用。哥哥不必觉得靡费,安心听师父的吩咐即可。” “父亲也知道混元丹的名字,想必是师父写信时告诉的。”你说。 我看着你脸上的表情。我说:“师父选你出来学金钟罩,是宗门弟子稀有的荣耀,这样的大事,当然要报与父亲知道。” 你说:“是啊。也很顺理成章。可是,我总觉得这里面……”你露出一点迷惘的神情。 我说:“你怎么了?” 你回过神来。你笑道:“没什么。我是说,师父和父亲都还把我当孩子呢,日日夜夜地念叨着,以为一个看不紧,我就怕苦不肯吃药了。” 我也笑了,我说::“在长辈眼里,无论我们长到多大了,始终都还是他们的孩子吧。” 第二十三章 奉诏 “父亲叫儿子来,有什么吩咐吗?”你说。八?? 一中文网? w?w w?.?8 1?z w?.com “景龙,有件重要的事情。你先看看这个。” 你看着从父亲手里接过的文书。你说:“汉王,要召见我?” “是的。”父亲说,“你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已经到了循例去峒城觐见汉王的年龄,不能总是这样在家里闲散着。我早就打算天气再好一点,就择个吉日带你去峒城觐见新王,不想汉王的诏令倒先到了。太后的寿诞快要到了,汉王这次召见边疆封地的青年世家子弟,广加勉励封授,也是为给太后的寿诞添几分吉庆,让太后看到本朝年轻的一代,才俊辈出,老汉王的班底后继有人,令慈心欣慰。” 你低头又看了一遍文书。父亲端详着你。你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你说:“父亲打算什么时候出?”父亲说:“我找人看过日子了,就是后日吧。你明天收拾一下。好在觐见的朝服一早就预备好了。汉王召见时,必然会问一些有关朝政和军务的问题,特别是北疆战事的问题,要听你的奏对。你可好好准备一下。”你说:“是。” 父亲看着你。他说:“怎么?看了诏令,无动于衷吗?次入朝觐见,对于每个世家弟子来说,都是无上的光荣,是一生仕途的起点。很多孩子会为此激动得彻夜难眠的。你怎么一点踊跃都没有?” 你低头答道:“儿子并没有不踊跃。” 父亲问:“景龙,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有什么事情,让你不愿意去峒城吗?” 你把手里的诏令卷起来,奉还给父亲。你说:“没有。儿子但恐殿前应答不当,不获新王欢心,令父亲失望而已。” 父亲笑了起来,拍了拍你的肩膀。父亲说:“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新王的确还年轻,又是新承大统,于国事政务,经验不及先王丰富。但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就算这次去峒城,汉王对你的封授不厚,也没有关系。父亲对你有信心。不管是政事还是军务,父亲绝对相信,你都终会有让汉王刮目相看的一天。” 你说:“谢父亲勉励。” 父亲再次拍了拍你的肩膀。他说:“第一次入朝上殿觐见,紧张一点,也在所难免。不过,你可以放松一点。以我们家族和你母亲娘家的地位,再怎么不获欢心,汉王也不会怎样为难你的。” 你说:“是。” 父亲说:“对了,你把那个吴顺,也带上。我看他年龄不大,倒是很机警忠诚的,你带着他,凡事也都多些方便,能照顾得周全些。” 你说:“儿子代他谢谢父亲。他还从来没有去过比庄镇更大的地方呢。” 父亲说:“不过你要约束好他,在都城不比在家里,凡事要有规矩,不可以像在家那般无拘无束。” 你说:“是。父亲。其实,顺子在家,也并没有不守规矩,只是我们多年一起在清川为伴,名为主仆,情同兄弟,有时候可能…….” 父亲说:“好了,你也不必解释,父亲也没有怪你们。你有个这样好的孩子跟随相伴着,父亲甚感欣慰。你要好好待他,平时也要带着他多历练。人生在世,良伴难得,你将来出去做事,身边也少不了要个贴心知底的人帮衬。” 你说:“是,儿子会多多教他。” 父亲满意地看着你。他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你就已经长大成人,要为国家去效力了。你母亲,若能见到今天,九泉之下,也必然会感到欣慰吧。你也去二堂在你母亲灵前禀告一下吧。这次要去一些天,暂时是不能日日去她灵前拜祭了。” 你点头:“儿子领命,这就去二堂禀告。” 你告辞转身要出去。快走到门口时,父亲又叫你:“景龙。” 你说:“父亲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父亲说:“呃,你师父前几天差人来吩咐你的话,一路上都要牢记,无论这次觐见之后,有没有封授官职,会不会继续待在家里,待在我们的封地,每日的文武功课都一样要坚持不懈,不可因事荒废了。就算在都城期间,也不可放逸游逛,声色犬马。还有,你师父专程送来的丹药,也一定要带着。清流宗的秘技差不多都是历代单传的,你既已学会,就要练习到炉火纯青,让它挥出最大的功效,将它扬光大,不可辜负你师父精心传授和师兄们辛苦炼丹配合的一片心意。” 你说:“是,父亲。师父的吩咐,儿子会牢记,无论怎样,功课不会丢,助功的丹药也会随身带着。” 父亲看着你,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说:“父亲?” 父亲回过神来,说:“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去吧。马上要出门了,这两天,早点睡,休息好。” 你说:“是。” 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父亲转头吩咐管家说:“马上要出门了,让孙大夫备点旅途上用得着的常备药品送来。他来了,让他来见我。” 父亲和孙大夫相对而坐饮茶。 孙大夫说:“国公还是有点不放心吗?” 父亲说:“是啊。虽说一切正常,可我这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始终还是有点忐忑,不能完全坦然。” 孙大夫说:“国公与夫人伉俪情深,这件事情,国公一直搁在心里,不能忘怀,也是人之常情。” 父亲沉默不语。 孙大夫说:“国公如果实在不放心,孙某就随着去一趟峒城吧。” 父亲摇头,说:“不妥。这样太明显了。一而再,再而三,他会起疑心,反而不好。” 父亲说:“这样吧,不管怎么说,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你替我准备着点用得上、能应急的东西随身带着,若有万一,也不致于措手不及。” 孙大夫说:“听说诏令以后,孙某已经备好了,再说,前面还有道济师父的丹药护着呢。不过,国公请放宽心,少公子的情况非常好,这些,必定都用不上的。” 父亲说:“惟愿如此吧。有劳先生了。” 父亲说:“这次如果新王有所封授,他就要走上出仕之路了,说不定,会被派上战场。虽然这么想是不对的,可我心里,有时候还是觉得,新王若不太器重他,让他在我身边多留几年,多过几天安逸日子,也挺不错。” 孙大夫说:“做父亲的,都会有这样的心思。可是,孙某看,少公子心志格局大有过人之处,于岭南诸世家子弟当中,鹤立鸡群,卓而不凡,假以时日,羽翼丰满,必定是做大事的人,必能光耀门楣,前途不可限量。风云际会时,国公不能舍,也要舍了。” 父亲说:“是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种种矛盾思虑也是无用的。不多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相信上天的安排,总会是最好的。我们,都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二十四章 晴天霹雳 我从姨娘房间里出来,在走廊上迎面遇到匆匆进来的大哥。 网 w?w w . 8?1zw.com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手上的帐本,好像是很忙的样子。 我迟疑了一下,左右看看,想要找个地方躲避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抬头看见了我。 他说:“想躲开我,是吧?我是毒蛇吗?从小到大,我对你不好吗?” 我说:“我没有想躲开你,只是想给你让道而已。” 大哥说:“现在好难见你一面啊。你整天都和他在一起,我都快要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你们玩得好快活,只有我,永远有这么多的事情要为家里忙!” 我说:“你是大哥啊,父亲信任你,倚重你,让你在家里举足轻重,不可或缺,这不好吗?” 大哥看着我说:“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你永远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低头不说话。 大哥说:“好了。不为难你了。看着你这样子低着头,我的心也会痛的。”他说:“其实,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可爱的,如果没有他每天给你不好的影响的话。” 我嘴唇动了下,我想说你并没有给我不好的影响,但是我忍住了,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正好,有个好消息,你还不知道吧?”大哥说。 “什么好消息?”我问。 他说:“你听说汉王的诏令了吗?父亲后天要带他去峒城了。父亲要带他去觐见刚登基的新汉王。他要被封爵位了,然后会留在峒城做侍卫官或者被派去外地做武官,给国家效力,就像父亲年轻时那样。他要飞黄腾达了。我们这个边远的小地方,留不住他了。” 真是晌晴白日打了个炸雷!我的心瞬间就翻了个个儿。“真的吗?为什么都没有人告诉我?” 大哥嘴角撇了一下,他说:“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这是男人们的事情,你只是个还没长大的丫头片子而已。” 大哥说:“怎么?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吗?你不喜欢他飞黄腾达吗?” 我脸色苍白地说:“没有。” 大哥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欣赏了一会儿我的脸色和表情。然后他说:“他这一走,可能就会很多年不回来了。” “什么?”我目光迷惘地问。 “如果汉王喜欢他,封他做殿前侍卫官,他就要马上履任,留在都城。只能我们去看他,他是不能跟着父亲一起回来了。” “是吗?” 大哥看着我,说:“等他做了几年官,就会有人来做媒,或者汉王会给他赐婚,他会娶一个公侯家的小姐,也许还会娶到公主郡主什么的。他会回来结婚,然后再带着新夫人去继续做官。他从此都会忙于国家的事情,还会有自己的封地。总之,他不会再住在我们这里了。” 我被他的话弄得心乱如麻。我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不能判断他说的这些是不是对的。但是,听起来,他的话不像是没有逻辑的。 大哥看着我,心里充满了报复得逞的那种快意。他决定在我的伤口上再洒一层盐,以平衡他这些天所忍受的忌妒之苦。 他说:“还有更要恭喜你的地方呢。如果汉王觉得他的才华还不止于做一个侍卫官的话,他还可能被从都城直接派上战场,数日后就参加作战。我们东南西北一直都在和周边打仗,有的是烽烟弥漫的战场。”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大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表情。他说:“总而言之,你们两个的好日子,这就到头了。现在,你感觉到痛苦了吧?我早就劝过你,不要胡思乱想。他是家里的嫡子,他对于家族是有责任的。他要光耀门楣,要承袭爵位,要建功立业,要尽忠尽孝。不可能一直这样在家里陪着你玩。他是属于国家的,是属于汉王的,属于爵位的。他早晚要走这条路。他不属于你。这是他命中注定的。这也是你的命。你觉得,他会为了要和你在一起,而拒绝去峒城,放弃入朝为官吗?他会肯为你做出这种牺牲吗?他会因为你而拒绝上战场吗?” 他摇头道:“告诉你,他都不会。他什么都不会牺牲,不会放弃,不会拒绝,他只会牺牲你,放弃你,拒绝留下来和你在一起。不信,你等着看。” 大哥说:“只有我,只有我,能够踏踏实实地始终在这儿陪着你,只有我,哪儿都不用去,可以天天、时时照顾你。就像小时候,就像他回来以前那样,我们可以很快乐地在一起。” 看着我怔在那里。大哥的嘴角浮起一线冷笑。 他说:“这个人,他不合适你。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这只不过是他第一次让你伤心,第一次抛弃你。如果你执迷不悟,他以后还会。他会不断地带给你伤心和痛苦,不断地丢弃你。这条道路是清清楚楚的。只是你被蒙蔽了眼睛,自己看不见而已。” 他落井下石地说:“好了,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忙。你自己慢慢地伤心吧。你这么伤心,肯定也不愿意听我在这儿唠叨。不过,伤心之后,希望你想清楚一点,什么才是真正对你合适的,谁才真正对你好。不要再痴心妄想犯糊涂了。” 说完,他袍袖一抖,带着一股冷风,昂头而去,留下我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就在那一天,在景云的种种打击和刺痛之下,我第一次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管我多么爱一个人,他都是同时和世界上的很多事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我远远不是他的全部,也无法独占他的全部生命。我和他的关系,只是他与万物的众多关系之中的一种而已。他对太多的事情负有责任,不可能只满足我一个人的想法,他的生命不可能以我的欲求为中心。 如果他要关照万物,就不可能只爱我。而,如果要他只爱我,就是要他放弃对万物的照顾和责任心。而一个人,如果他放弃了对万物的关照和责任之心,那么,他还是那个值得我敬爱的人吗? 有很多道理,人不可能生来就自动明白,而是,要被痛苦逐渐教会的。 痛苦就是这样一种礼物。当你每次从里面经过的时候,你必定会学到点什么。你不可能是一无所获的。 第二十五章 彼此心诺 你走回自己的院子,进了卧室的房门。八?一中文 ?网 w?w?w . 8?1?z?w.com你和衣仰面倒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吴顺跟在你后面走了进来。 “少主人,怎么了?” 你闭目不语。 吴顺猜测道:“在老爷那儿挨训了?” 你继续闭目不语。 他想了想,又猜:“难道挨揍了?” 你忍不住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 吴顺吐吐舌头,不说了。 你闭上眼睛,说:“去收拾我们俩的东西。后天我们跟父亲去一起去峒城。” “峒城?!”吴顺整个人就像一盏灯一样地从头到尾都给点亮了。他站在那里,兴奋得熠熠放光。 “你要带我去峒城了!”他差不多要欢呼起来了,“哈,我们可以去吃峒城的羊肉面、绵水鱼、白斩鸡、福元饼、炸面圈、焦脆干、鲜花酱…..”他咕咚一声,使劲咽了一口吐沫,继续充满憧憬地说:“还可以去逛牛马市、皮革市、兵器坊、鞍辔房、清河的西贝乐坊……” 你再次忍不住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 吴顺刹住无尽的遐想。他奇怪地看着你。他不解地说:“难道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干嘛这样无精打采的?” 你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向内墙。 吴顺站在那里,脑子里转得飞快。片刻之后,他的眼睛骨碌一转,脸上放出光来。 他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笑着说:“喔,我知道了,原来是为了舍不得和……” 你断然喝止他:“不准说。去收拾!” 吴顺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正准备退下,外面有个小厮进来了。小厮回禀说:“少公子,小姐过来了。要不要请小姐进来?” 你呼地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吴顺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你严厉地瞪他,他马上捂住嘴,把笑容硬是收了回去。 你对吴顺和小厮说:“你,老实出去收拾,你,去请小姐进来。” 我们在案几两边相对而坐。 你说:“你,都听说了?” 我点头。我说:“后天就要走吗?” 你说:“是的。” 我说:“一下子就这么急。” 你说:“我也没想到。” 我说:“去了,会生什么事情?” 你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会被委任官职,派去别的地方吗?” “有可能。” “会去很远的地方做官吗?要去很多年吗?” 你不答。 我又问:“汉王,会派你上战场吗?”我听到自己声音里细微的颤抖。 你看着我,没有回答。 我们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你说:“琴儿,你不愿意我去峒城吗?” 我低头不语。 你温存道:“但是,这一次,是必须要去的。我不能违抗诏令。不论去了会怎样,我都没有别的选择。” 我说:“我知道。” 你说:“去了之后的事情还没有生呢。我们,不用为还没有生的事情先愁,是吧?” 我说:“是的。” 我看着地面,感觉到你的目光落在我眼皮上。你在端详我。 我更深地低下了头。我听着你的呼吸声。 我们谁都不说话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我听见血液在自己血管里流动的声音,还有你规则而有力的心跳。 又过了一会儿,你说:“琴儿,我心里,都明白。” 你说:“我全都明白。”你说:“相信我。” 我抬头看着你。我们对视良久。然后,我说:“好。”我说:“我相信。” 那一天的那次谈话,也许就是我们之间第一次隐晦的彼此表白吧。 虽然你没有说出你明白了什么,我也没有问你要相信什么,但我们就这样,在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的情况下,彼此做了承诺。 分别的时刻,很快就来临了。 出前的晚上,你再次过来和我告别。 “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就出了。” “我会跟姨娘、大哥来送你们。希望哥哥此去心想事成,能够把对天下的种种想法,都付诸实施。” “嗯。惟愿天下早日太平。希望我能有机会促成这一天早日到来。”你说,“琴儿,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自己小心,离大哥远点,日夜多和姨娘在一起。不过,我来这儿之前,又和他谈了一次,我相信,他不敢了。” “我会小心。你放心去。一路多保重。照料好父亲。” 我们彼此对视着,默默无语。 人生就是这样。若有相聚,就必会别离。长相厮守,谈何容易。 跟在姨娘的身后,我送你们到了二堂的门口。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父亲和你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口,感觉到内部巨大的空洞。我久久地看着影壁上的镂空图案,忘记了晨昏晴雨,忘记了春夏秋冬。 “琴儿?听不见我叫你吗?”我惊醒过来。姨娘看着我的眼睛。她说:“瞧你这眼神。魂不守舍的。我们回去吧。” 第二十六章 孤独 我在走廊里再次遇到景云。????? ?网 w?w?w?.?8?1?z?w?. c?o?m?我低头让在旁边。 他径直走到我身边。他盯住我看。他的嘴角跳荡起一个暧昧的笑容。 他朝我靠近了一点。我感到全身的皮肤一阵紧绷,有密密麻麻的电流从所有的皮肤上穿过。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我的后退。他说:“你害怕了?”他说:“他走了。现在,家里又只有我们了。” 景云说:“有些人,注定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人各有命。你难过,舍不得,也没有用。” 就在我以为他还会进一步靠近过来的时候,他朝后退了开去。他后退到让我感觉到安全的距离以外。我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时我才觉察到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 景云站在一两步外,他咧嘴笑着看着我。他说:“就像我们过去有过很多快乐的日子一样,我们未来快乐的日子,还多得很。”他说:“你慢慢享受。” 说完,他再次看了看我。他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走向他母亲的院子。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我感到深刻的孤独。 没有你在,所有的院子都显得特别空阔,就连雨点打在台阶上的声音,也那么的陌生。 你离开的那些天,我在这个住了十多年的家里,突然有了流离失所的感觉。我感觉到有扇看不见的门,对我关上了。除非你带着钥匙回来,我就无法,再重新进去,无法再重新回到幼年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每天,我坐在窗边,长时间地看着孩子们放在天上的五颜六色的风筝。我当时不知道,这种在自己的家里流离失所的感觉,从此,将会跟随我漫长的一生。 有没有人,和我有着同样的感觉呢?明明是在自己的家里,明明是在亲人的环绕当中,明明过得锦衣玉食,但却感觉到,仿佛是被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囚禁着,威胁着,不得安全,无法自由? 我想念你。 但是,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上,在遍地杀戮与争夺的巨大痛苦当中,一个女孩小小的思念,实在是太微不足道,太渺小了。 我一直都知道,它是渺小的。在上苍的眼中,它非常非常小,小到,不可能单独加以照顾。我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我对生命的态度,从来都没有真正乐观过。 我坐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不可知的将来。等待着种种不可知的痛苦或者欢乐,轮番地袭击我。 很多年后,我一个人白苍苍地坐在暖阁里,面对着对面无人的条案时,我常常会想起年轻时的那些日子。这期间,生了多少事情啊,就连你短暂的一生,也倏忽间就过去了。而我,还是这样,坐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前方,种种不可知的痛苦出现。 你说得很对。当一个人,可以这样平静无波地,承受各种匕扎在心上的时候,她才可以配得上称为:老了。 我从来不觉得老了有什么不好的。事实上,这种来之不易的平淡,它挺好的。 第二十七章 峒城北门 峒城。? 八一中 ?文网 w?w w?. 8?1?z?w.com 南汉王廷的所在地。南汉王刘言的都城。当时中土最大、最雄伟的城。历朝历代耗时27o年6续建至如此规模,汇聚百万常住人口,16座城门呈辐条状分布,棋盘格状的街道纵横,共有522条,内有坊市96个,商业达,店铺林立。中央巨大的王城,占据了全城1/3的空间。王城东西两侧,分别为文臣和武将的宅邸区,称为东门阕里和西门阕里。峒城的城墙,宽达百米,可以并驾齐驱16辆兵车,城门极其高大,护城河深达7o米,号称天下最坚固的城。 你跟着父亲策马穿过了巍峨的城墙和高大的城门。 你穿越城门后心中一动。你停了下来。你回马看着刚刚经过的北城门,看着深深的城门洞里的阴影,看着外面的护城河,看着城门下甬道地砖的水平线,看着城门与甬道形成的空隙与夹角。父亲、吴顺和从人们也停了下来。第一次进都城的众仆无不为此城的坚固雄伟所震撼,个个唏嘘感慨,赞叹不已。 父亲对你们说:“峒城城防严格,未奉诏令,不得无故逗留在城门口。我们快走吧。” 你们骑马走过峒城18o米宽的中央大街,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车马流中穿行而过,来到了父亲在西门阕里吉祥巷中的定国公府。峒城府邸的管家早就带着一干仆从,在门口相迎了。相见已毕,管家引各人入府,安顿在各自的居所。你和父亲住在内院的同一进院落中,父亲在正房,你在左厢房,吴顺没有和其他仆从住到偏院,而是住在你左厢房旁边的小耳房内,和你的卧榻仅有一墙之隔。 这是你第一次来到自家在峒城的府邸。略略洗漱收拾一番,父亲便带你去参观整个府邸,又去供奉祖宗牌位的小祠堂拜祭。 这处的府邸,是父亲壮年在朝为官时,老汉王赏赐的。父亲致仕之后,常住在岭南的封地,这边,只是每年例行到都城觐见朝拜时住一下。较之岭南的府邸,这边的府邸气象更为庄严华贵,规制严整,所用物料家具,无不精美可赏。父亲最喜欢的,便是后花园的12棵参天古柏,据说,最年轻的一棵,树龄都已经过4oo年了。老汉王当年对这12棵古柏也甚是喜爱,曾多次来园子里赏柏下棋,并为12棵古柏一一御赐其名。 从祠堂出来,父亲便带着你来后花园看这些古柏。父子俩屏退从人,在柏树间慢慢散步。 “景龙,刚刚在城门口,你突然停下来,在想什么?”父亲一边走,一边问你。 你说:“儿子在想,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不惜重金修建了多少巨大而坚固的城,想要保住拥有的一切。将来,又还会有多少人,会继续这样做。” 父亲看着你。 你说:“可是,那些城呢?那些修筑城池的人呢?他们保住了什么了吗?” 父亲说:“宏伟的城池能带给人们必需的安全感。” 你说:“安全感只是幻觉。不可攻破的城池,历史上,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将来,也同样不会存在。” 父亲说:“你是不是看出城防的什么破绽了?” 你点点头。你说:“城池新建的时候,人们对它各方面的细节都会比较关注。可是城池建成这么多年了,人们维修加固时,往往就只会注意到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对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就不会那么注意了。峒城的城防固然异常严密,但百密一疏,若被人看出弱点所在,想要攻破,也不是不能得手。儿子经过城门时,的确现了一个破绽,只是,还不能十分肯定,随后几天,若能有闲,儿子会去核实一下。”父亲说:“若真有这个破绽在,你能攻破它吗?” 你摇头。你说:“凭儿子现在的力量,当然不能。但若有十万雄兵在手,一月之内,应该可破此城。” 饶是父亲非常了解你,他还是被你这样坚定明确,毫不含糊的语气所震撼。他停住脚步,站了下来,看着你。你低头致礼道:“父亲恕罪,儿子妄言了。” “好了,父亲只是有点吃惊,并没有怪你。父亲知道,没有依据和把握的话,你不会说得这么断然肯定。只是,觐见时,你不可用这样的口气回汉王的话。汉王不喜欢这样的直截了当。” 你说:“谢父亲教训。儿子自当谨言慎行。” 父亲说:“这两天等候觐见时,你可去核实了今日所见,若真有你觉察的城防缺陷,觐见时,若有机会,你要委婉措辞,禀奏汉王,令得补救。” 你说:“是。上殿时,若汉王问话,若有机会,儿子会知无不言,尽到臣子的本分。” 父亲看着你。他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父亲说:“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身为臣子,我们的本分,就是把自己所有的才华和全部的生命,都用来辅佐君王,饶益天下。” 你说:“儿子谨遵父亲的教诲。但能饶益天下,决不会为一己得失藏拙弄巧,也绝不会顾惜一己身命荣辱。” 父亲赞道:“好!能有此心,就很不容易。希望你将来,能善始善终,不改初衷。” 你说:“父亲放心。儿子此心坚固,无论将来情形如何,都不会有所动摇。” 第二十八章 浮尘 “峒城的尘土还真多啊!” 你坐在书桌前看书。? 八一?中? 文网 ?? w?w?w?.81zw.com吴顺在你身后嘟嘟囔囔地抱怨:“早上我明明刚擦过,现在又到处都是一层灰。” 你听着吴顺在身后弄出的动静。你说:“有什么奇怪的,**多的地方,脏东西自然也多。” 吴顺叹了口气,说:“还是清川好。擦过一次之后,十天半个月都是窗明几净的。回到家里,三五天擦一次也就差不多了。可这儿,恐怕得一天三五遍才行!” 你说:“所以叫尘世啊。算了,歇歇吧。活在尘世上,尘土是除不尽的。必得心中无尘,才能四下无尘。你这番辛辛苦苦,要用来除心里的尘,而不是除外面的尘。” 吴顺说:“好深奥。什么是心里的尘?” 你放下书,说:“在家里,觉得家里没有峒城好玩,恨不能插翅飞来峒城;在峒城,又觉得峒城不如家里清净,只希望快点结束马上回去,这就是心里的尘。” 吴顺停了下来。他看着你。他咧嘴笑着说:“想要快点结束,马上回去的,又不止我一个人。” 你听了,没有说话,举起书卷,继续阅读。 吴顺笑着说:“所以啊,这外面,是清净不了啦。还是我勤快点擦吧。”说着,吴顺就开始擦你前面的桌子。 他手里的湿布接触到桌面的时候,桌面上起了一阵微小的风。 桌面上那层细微的浮尘突然开始在湿布面前自动向后退去。 他手里的湿布向前移动一点,那些浮尘就向后退却一点 吴顺惊讶得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他尝试着更快地移动湿布,浮尘也随之更快退却。吴顺试了若干次,始终都没有办法让湿布碰触到浮尘。他惊奇地看着你。 你一直在看手里的书,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吴顺咬牙说:“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不可能我连个灰尘都抓不到。” 你说:“你可以再试试。” 吴顺果然又在桌上扑来扑去地试了几次,都惨遭失败。他沮丧地说:“好吧,我总是玩不过你。” 你说:“这桌子,本来就是无尘的。尘土只是附着在干净的桌子上而已。就算桌上铺满了灰尘,桌子本身,也是干净的。” 你说:“它要不是本来干净的,你是不可能擦掉那些浮尘的。若能见到本来干净,就不妨表面有尘。” 吴顺摇摇头:“听不懂。” 你说:“简单地说,有些人虽然也觉得峒城不如清川,不如家里好,但,如果大家总是待在干净的地方,不肯深入尘世,这个世界,也就没有人来收拾河山了。” 你说:“总得有人,动手干点脏活。” 第二十九章 城防缺陷 “逛了一天,说说你都看到什么了?”你一边在桌上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开始画着什么,一边问吴顺。?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 吴顺说:“看见好多饭店、酒肆、茶楼、绸缎庄、扇子店、铁匠铺…..街上到处都是人,还有不少碧眼髭须的胡人,还有很多寺庙、礼拜堂…….,还有胡姬的肚脐都是露在裙子外面的……” 你说:“就这些?” 吴顺说:“是啊。大家都是看到的这些啊。” 你不言语。你画完了一张纸,你把它往吴顺这边挪了一下,开始画第二张。 你说:“不要用妇孺的眼睛来看。你要用军人的眼睛来看。身为军人,乱世之中,不论走进哪座城池,唯一应该看的,就是它的城防部署和城池缺陷。” 你示意吴顺看你刚画的东西。吴顺只低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全身冒汗,深感惭愧。你画出的是德胜门附近的详细城防示意图。 你一张一张地画着。不一会儿,就画了16张。合起来,峒城16个城门的城防布置尽展眼底,一目了然。吴顺看得张开嘴,两只眼珠都要对在一起了。 最后一张是北门的城防图,你在这张图上做了标记,还详细地画了北门的城门和城墙。你换了一种颜色的颜料,在北门的城墙和城门交界处,画了一条水平线。从图上能够看出,这条交界线在城门位置是向下凹陷,低于水平线的。凹陷处,正好穿越城门的两边。 你说:“这些,墨干了以后,收起来,带回去。北门这张,装好,我后天觐见时,带到武英殿去。” 吴顺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详尽标注,说:“老天!这都是你今天一天逛街的时候记住的?怎么可能记得住这么多?” 你说:“你记住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很多啊,只不过都是打仗时没用的。” 吴顺说:“这条有颜色的线代表什么?” 你说:“代表地平线。进城时你们都经过了北门,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吴顺挠挠头,说:“不寻常?没有啊。” 你说:“它的地面。地面不正常。城门下甬道的地砖,总体不是水平的,而是中间部分严重下凹,整个甬道变成了倒过来的龟背状,中间低,两边高。而离开城门后大约半里路,甬道变成了水平的,再走半里,甬道就和城里街道的地面一样,变成了龟背状的,中央高,两边低。这才是正常的设计,下雨的时候,街道排水会很顺畅,不容易渍涝。城门附近的甬道,之前也必是同样设计的,可现在却严重地凹陷了下去。” “因为中间人马车辆走得多的缘故吗?” 你摇头。你说:“我开始也怀疑有这种可能性,可是,我们今天去看了整条中央大街,还有其他城门,以及王城的城门,类似的道路都有人车往来密集的特点,但所有的地面,都没有凹陷得这么厉害。这只能说明,北城门附近的地下,有了一个之前没有的空洞,地底不再是实心的。而这个空洞,是怎么形成的呢。” 你开始画一张新图。你一边画,一边说:“地面从进城前开始凹陷,到进城门后半里地结束。进城前的凹陷程度大于进城后的。这说明,这个地下看不见的空洞,是从护城河边先空过来的。护城河的地底结构是怎样的呢。我们今天沿着护城河整整走了一圈。护城河那么深,水从哪里来,只能从离开峒城最近的地下河引流而来,把地下河引流到地表的护城河沟里来。这条地下河怎么走的呢?跟着全城的水井看,就知道线路了。城北的全部水井,应该都是从地下河汲水上来的。但是,汲水的水量,却在北城门附近最多。因为我们今天看到,这里有许多的造纸坊、洗染坊,还有众多的花圃园。这一带的大水井星罗棋布。” 吴顺说:“这些和凹陷有什么关系呢?” 你说:“这一带地面集中取水太多,造成了地下水在这一弯曲段时常处于被过度抽取的状态,地下河的水位不断降低,带动了河上方地面的不断下陷。日积月累,这里形成了一个地下的空洞。空洞越来越大,距离地面也越来越近,只要集中人力,在城门下,沿着城墙根,向下挖掘半个时辰,估计就能挖到连通那个地下的空洞。” “挖到空洞有什么用?” 你说:“可以在里面填满火药,一旦引爆,整个北城门和附近的工事,都会飞上半空。” 你直着地图,说:“北门炸飞之后,攻城的军队从这里涌入,离王城最大的城门,就只有这么短的距离而已了。”你在地图上划了一道连接线。 “巨大的地下爆炸之后,王城这一段的城墙,至少将会布满从上到下的裂痕,如果它不会部分错裂崩塌的话。”你说:“你现在明白了吗?” 吴顺说:“峒城城防的那个死穴,就在这里!” 你说:“是的。因为这个死穴藏在地下,城防部队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也没有注意到它的危险性。峒城守将只注意到了防范正面冲击城门和攻占城墙的这一方面,而忽略了让一个城门彻底消失的可能性。” 吴顺看着你,说:“难道你将来要攻占峒城吗?” 你说:“胆子好大,不怕有人听到会告我谋反么?”吴顺立刻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噤若寒蝉状。 你说:“不过,所有的城,都是会被攻陷的。只看被谁,在什么时候。” 第三十章 预感 对着一人来高的铜镜,吴顺在帮你换上簇新的朝服。? 八??一 中???文?网 w?w?w?.?8?1?z?w.com 你对吴顺说:“一会儿父亲和我去宫城了,你带两个人到城里去一趟,帮姨娘和有身份的仆妇们带点时兴的胭脂香粉和饰之类的吧,还有老管家和各房的管事,也带点礼物。买回来之后,都打包收拾好。” 吴顺一边帮你整理衣带,一边说:“这就收拾东西吗?还不知道汉王会给你什么封授呢。谁知道咱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你说:“汉王不会给我什么封授的。他不会重视我。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吴顺惊讶道:“你还没有见到汉王啊?怎么就知道?” 你说:“虽然汉王还没有见到我,我却已经见到他了。” 吴顺不解道:“在哪儿见到的?我们一路上都在一起的啊?” 你说:“就从这座城。我们在城里逛了两天了。每座都城的格局气度,都是君王精神的化身。”你说:“汉王,对我不会有什么兴趣的。” 吴顺将信将疑。他说:“结果你都知道了,咱们干嘛还要这么大黑天就爬起来进宫去呢?” 你正了正衣领。你说:“因为我答应了父亲,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到臣子的本分。” 吴顺说:“少主人要不要特别带点什么给小姐啊?” 你说:“不用。她在意的,不是这些。”是啊。我在意的,不是这些。你能回来,就是最无价的礼物。 “什么也不特别带给小姐吗?”吴顺看着你的表情,问。 你想了想,伸手拿过一张纸。你在上面画了一个图样,你把纸递给吴顺。你说:“去找找,有没有这样东西。要轻巧精致的,机关灵敏,容易扣动的。” 吴顺接过纸。上面画的,是一支双筒袖箭。“送这个吗?” 他不解地问。你点头。 你说:“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她也许更需要这个,而不是香粉饰。”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你总是想把平安送给我,想让危险远离我。我们就是这样,总是想心爱的人能够平安,能够避免一切危险。但,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冒险。只要活着,无论我们怎样努力,都是不可能逃脱危险的威胁的。 这就是后来那支黄铜袖箭的来历。 第三十一章 大殿奏对 你死后很多年,还常常有南汉投降过来的老臣们,和我说起他们在峒城武英殿初见你的那一天。?? 网? w?w?w?.?8?1 z?w .?c?o?m你那天的入朝觐见,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们经年难忘。 有一位老臣对我说,他乃文臣出身,不熟悉军务,不能判断你当天所陈述的那些军事观点是否正确,但他清楚地记得你应答时的神情气度。这位老臣说,重要的不是他在说些什么,而是他应答奏对时整个人的那种状态,那种果决自信,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稳定和冷静。你在整个应答的过程中,身心都非常安定,不管南汉新王刘言和周围的重臣们如何反应,你的心里,一丝波纹也没有。他说,你表现出的这种内心的寂静,有一种特别的威慑力。他说,你是一个心无畏惧,亦不放纵的人。 这是你第一次见到登基未久的南汉王刘言,也是最后一次。 刘言是老汉王的嫡子,但却是次子,从小身体病弱,如今虽然长成后壮实了许多,但看上去还是身形单薄、脸色略显苍白,声音中气不足,目光闪烁晦暗,且游移不定。坐在王座上,往往不能长时间挺直脊椎,而要斜歪着靠在扶手和椅背的软枕上。看着就如同水上的浮萍,飘浮不实,对比你稳如泰山的叩拜行礼,更显得气势上就逊色了一截。 “听说你是清流宗门下的大弟子,在清川从师修学多年,清流宗的名头,寡人自幼就有所耳闻,但是贵宗颇为神秘,诸多事情不为外人所知。但不知你在宗门所学的,都是些什么呢?”这是刘言接见你时,对你问的第一个问题。 “回汉王,臣自幼所学,唯有一事而已:理群雄割据之乱麻,解天下纷乱之困局。”你作礼对答道。 你一言既出,顿时激起了朝堂上一片轻微的嗡嗡声,所有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你的身上。 刘言也从靠着的座位上直起身来。他远远地打量着你。刘言在嗡嗡声浪中打量了你一会儿。他说:“说来听听。天下怎么个乱法,你又是怎么个解法?” 你从容道:“本朝人所共知,先王的未竟遗愿,便是平息各派纷争,还太平安定于天下。先王所苦者,是四面强敌环伺,实力未充,不能四面同时出击,而集中兵力对付任何一方,其他强敌都会趁火打劫,令本朝腹背受敌。其他各方的情形,也都完全一样,所以,各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各自据险对峙,形成僵固难破之局。” 刘言说:“嗯。三言两语,说得颇有些道理。这天下乱麻,算你说得有三分切中肯綮。且听听你的解法?” 你对答如流地说:“先说南线,汉王如今心头最想荡平的,当其冲,想必是北汉的小朝廷。但历年征战,双方互有胜负,始终没有能够平定其乱。本朝实力原本强于北汉的小朝廷,为何经年无法占据上风?因为本朝心有顾忌,不敢投入全部力量,放手一搏。为什么心有顾忌?因为北边的勿吉人正虎视眈眈,戎先、吐蕃、西贝各族骑墙观望。所以,汉王若要荡平北汉,必要先解决北方边患的后顾之忧。再说北线,本朝人口,远远多于勿吉人口,为何经年不能平定边患?问题不在绝对实力上,问题在战术上。我方在北线的作战,以据守坚固城池为主。敌军兵临城下,则迎敌阻挡深入。敌军败退,我方也甚少长途追击,深入敌境。以这样的战术来对抗,失之被动。虽然作战的频次非常高,但最好的战果,也就是让敌人退回草原去,重新积蓄实力动下一次的进攻,无法沉重地打击到敌军,不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消灭他们卷土重来的可能性。这样作战,就好比只烧掉了地面上的草茎,却留下了草根,来春草根芽,又是一片荒草萋萋。” “为何我军不能脱离城防,深入草原主动寻战打击敌军?原因也就是两个字:骑兵。我们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不能适应草原作战的环境特点,数量巨大的步兵,没有骑兵的保护和协同,无法进入草原寻敌打击,空有数量的优势,却无法挥出来。因此,北线要破局,关键在骑兵。” 你说:“以骑兵对骑兵,把战线从我们的边境城池推进到敌方的草原上去,去攻打他们的牧宿地,用我们源源不断的兵力优势,逼迫他们从进攻转入防守,重新夺回战事的主导权。” “骑兵?”刘言环顾了一下左右,他说:“我们汉地有多少会骑马的人呢?而他们,可是从小都在马背上长大的。” 你说:“汉人的身体结构和胡人并没有多少不同,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汉人同样也能做到,所缺少的,只是训练而已。若能加以相同的训练,我们的骑战能力,也能提升到和他们相当的程度。”你说:“汉人生下来也并不会耕种,不会纺织,正如胡人生下来也同样不会骑马,所谓擅长,都是后天反复训练的结果。” 刘言说:“那么,本王若给你一些士兵,你能用多少时间把他们训练到和胡人的骑兵战力相当呢?”你说:“若能由微臣挑选精锐,至多一年后,便大可与胡人一决高下。” 刘言又问:“那么,设若让你来统领战事,你能用多长时间替寡人平定北胡边患呢?” 你想了想,回答道:“若汉王能将全国一半兵力授予臣统辖,臣可用四到五年时间,替汉王彻底平定北方边患。” 又是一片廷议哗然。有大臣忍不住出列质问你,就算是能将部分汉军的马上战力大幅度提升,也只能说是与北胡诸族旗鼓相当,你何以有必胜的把握,敢说这样的大话。 你回答道:以骑兵对骑兵在广袤的草原地区作战,决胜因素有四个:一男丁,二战马,三战术,四武器。汉军除战马劣势之外,其他三项都占上风。汉军最突出的优势在于武器的研、改进和大规模制造使用的能力。你认为,敌军目前胜过汉军的,主要在于长程攻击能力和机动度,这主要得益于战马。但汉军完全可以通过武器的改良来过战马的优势。你反问质问你的大臣,在战场上,能比战马度更快的是什么?他答不上来。你便说:“是箭弩和火器。” 你提出,可以给骑兵部队配备强大的远程攻击武器,极大地延伸骑兵的攻击距离,增强攻击能力。你认为汉军完全可以做到比敌军更快更迅猛更不可阻挡。你还提出,汉军可以提升战术水平,依靠高度组织的战场行动,越敌军单兵作战能力强悍的优势,实现集群对集群作战的总体优势。 这时,又有大臣出列,提出汉地战马品种和胡地不同,且数量不足,认为你以骑兵对骑兵的战术,正好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犯了兵家大忌,是简单的常识错误,认为现行以城池防守为主的战术才是符合兵法通则的稳健之举。一时间,对你方才论述的质疑之声,此起彼伏。诸多重臣对你刚才四五年平定边患和统辖全国半数兵力的说法颇为不屑,只是碍于父亲的脸面,不便措辞太激烈,然而言谈之间,还是流露了对你少年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委婉讥诮。 刘言坐在王座上,听了一会儿朝堂上的纷扰。当一个大臣出来质问你,如何获得足够的战马时,他看到武将当中,有位黑塔一样的将领正准备出列言,便立刻出声打断了你的对答和群臣的言。 他说:“好了,好了。今日乃是例行的觐见与封授,所谓国策对答,不过是小试一下新进世家子弟们对国家的忠诚和报效朝廷的用心程度,并不是正式的国事商讨。”他随即对你父亲表示嘉许,说:“定国公教子有方,子弟年纪轻轻,并不风花雪月,也不养尊处优,而是能在国事上用心,勤奋努力,大有为君王分忧、为天下解困的志气,而且,有些见地颇为可观,假以时日,历练磨砺,将来定是可堪造就的国之良才。”刘言说:“诸卿家中的弟子,也皆当如定国公的爱子一般,立志做国家的栋梁。如此我朝才后继有人,终有一统江山的气象。” 随即刘言宣布了对你初次觐见的封授。听到刘言决定授给你的爵位和封地,众人心下便明白,你刚才的对答,刘言并不满意,也没有当真,他甚至都没有给你授一个哪怕是很微小的实职。刘言并没有把你刚才的对答当成一个臣子的建议来对待,不过是视若戏言而已。 你听了刘言的封授决定后,循例跪拜谢恩。 刘言特别注意看了看你的表情。你看上去一如上殿时那般平静,既看不出你是不是有所不满,也看不出你是不是感到欣喜。 刘言想了想,又看了看你父亲。然后他决定再补充一点恩赏给你。他下旨授权你可以在汉军的任何部队中挑选5oo精锐,将你主持修缮重整的清风寨营地划拨给你,着你在那里尝试训练汉军骑射战力和研制火药武器。你再次循例跪拜谢恩。父亲也随之跪拜谢恩。 于是,这次短暂的觐见,就告结束。刘言示意接见下一位觐见者。近侍便过来,引领父亲和你离开了大殿。 那就是你一生当中唯一一次和刘言的面对面,唯一一次站在峒城老汉王的大殿上。 你离开这座大殿的时候,刘言都没有看你一眼。他很快就把你忘记了,直到你在前线擅夺指挥权的紧急密奏和令人瞠目结舌的捷报像雪片一样地向他飞来。震惊之余,他现,自己连你长什么样子,都已经想不太起来了。 当天和你同在一殿,听过你对答的人当中,有一些,后来死在了两汉争位的战事当中,比如雷士诚;还有一些,在峒城城破后死于非命。 人最可怜之处,就是看不到未来的事情。若能看到未来,许多人的人生选择,一定会完全不同。 那天,你的确是对刘言知无不言了。你没有半句虚言。你后来果然就是在四五年的时间里平定了北方的边患,而且你还做得更多,在你去世之前,你差不多帮刘申把覆灭南汉的战争都打完了。你没能够对刘言说出如何解决战马的问题,也没有对他说出峒城城防的缺陷。因为,他没给你这个机会说完。 后来,你在峒城觐见时提出的三个对策:骑兵对骑兵、战线推进到草原、大力展远程攻击武器,被史官录入了史册,称为“峒城三策”。 这就是太平年代的第一块基石。这也是你被载入史册的最早的一件事情。 第三十二章 有惊无险 从武英殿出来,父亲循例带着你再去慈宁宫向太后问安。八??? 一?中 文网 w w?w.81zw.com 南汉王廷的太后,是老汉王的王后,刘言的生母,母家显赫,势力广大,南汉王廷的财税开支,基本上都把持在太后母家手中。太后本人又精明能干,颇有心计城府,在为儿子争来王位的明争暗斗中,居功甚伟。可以说,当年若没有太后在台前幕后的种种运筹帷幄,孱弱而年幼的刘言,虽然是嫡出,但也不太可能越早已开衙立府,参与监国多年的王长子刘申而得到王位。 你父母的家族与太后的母家,枝蔓相连,关系密切,多有崔氏女嫁入太后的家族,太后的家族也多有女儿嫁入丁氏门中。若论亲族关系,父亲算得上是太后血缘较远的旁系表兄,你母亲算是太后的近支表妹,而你,也能算得上是太后亲眷中的嫡亲晚辈了。太后对母家倚重甚深,对母家一系有出息的青年子弟,多年来非常关注,善能关照。你父亲是老汉王最信赖和器重的大臣之一,老汉王生前与父亲往来密切,性情相投,不吝将一等公这样仅次于亲王的爵位封授给你父亲,而且每年都会驾临父亲在峒城的府邸以示亲密。各方面的关系,令太后与父亲非常熟悉。双方见面,彼此都感十分亲切,叙谈甚有家庭的氛围。 太后仔细端详过你之后,对你的仪表和气质,大为欣赏,对父亲赞不绝口。太后说:“汉王年轻,先王在世时,又年幼体弱,于政事军务,都没有多少实际的历练。如今承袭大统,国家又是强敌环伺,危机四伏,哀家心里非常清楚,单靠汉王一人之力,哪里就能够把先王打下的根基扬广大呢。唯有仰仗我们宗亲的齐心拥戴和出谋划策,才能共成大业。宗亲后辈中的人才越多,汉王的朝堂就越是安稳。” 太后嘉勉说:“定国公这十多年来,舍得天伦之爱,放手让孩子去吃苦历练,对孩子从无娇纵溺爱,真是难能可贵。哀家看,景龙这孩子,年纪虽轻,但性格却是十分沉稳,言谈举止,行走坐卧,自律甚严,没有半点逾礼之处,也没有逢迎谄媚之态,光明磊落,正直敢言,没有沾染丝毫纨绔子弟的恶习,将来必定是国之栋梁。如今,峒城偏安已久,世风奢靡,在咱们都城的世家子弟中,像景龙这样有志气有出息的孩子,还真是找不出几个了。” 她说:“武英殿上的事情,我虽然不太清楚,但刚刚也听内官说了几句。国公,景龙,你们不要太在意汉王现时的封授。汉王如今要招揽天下贤士,振兴朝纲,就必得不论身份,唯才是举。因为怕别人议论说王上只重宗亲世家,不重实际才华,对于刚出仕的宗亲子弟,封授未免会刻意淡薄些。好在来日方长,像景龙这样的好孩子,多的是机会为朝廷效力,早晚都能崭露头角,那时候有了实际的功勋,论功行赏起来,别人也没有闲话可说。希望你们能够体谅汉王的用心,不要计一时之长短。宗亲子弟,始终是汉王最倚重的力量。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父亲赶紧拜谢说:“老臣替犬子谢过太后的劝勉。雨露阳光都是君恩,我们做臣子的,只当感激领受,思谋忠君效命,怎么敢挑肥拣瘦,有所希求呢。景龙是世家子弟,效命君父家国是他的本分,责任所在,义不容辞。” 太后说:“听国公这样说,老身非常欣慰。国公深明大义,不愧是先王那么赏识倚重的肱股之臣。景龙也这么懂事,都是国公教养有方。他母亲若还在世,看到这么好的儿子,想必也能无憾今生了。唉,想起我那苦命的丁家妹妹,我这心里啊,还真是难过。” 你伏地拜谢道:“多谢太后这么多年一直记得母亲,每年母亲忌日,太后都有恩赏祭品。母亲泉下有知,也当感恩涕零。” “哎呀,好孩子,快起来吧,起来吧。”太后亲自下座,伸手把你拉了起来。她再次端详着你的脸,说:“长得真是像你母亲啊,看到你,就让哀家想起她出嫁前的样子,教哀家心里一阵的欢喜,一阵的辛酸。” 太后转向父亲说:“国公,景龙刚从清川回来,你还没有考虑他的亲事吧。”你心里咯噔一声,嘴唇非常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太后转过来又打量了一下你,说:“真是一表人才,教人看了就心里喜爱。虽然孩子还年轻,可国公就景龙一个嫡子,承嗣传宗乃是大事。早点给他说了人家,办了喜事,国公可以早点抱上孙子,让丁家妹妹在九泉下也能心得安定啊。” 你听了太后的话,便在她身侧跪下道:“谢太后关怀。虽说承宗传嗣也是大事,可小臣刚刚成年,于国家于朝廷,尚未得效一日之力,亦未有建尺寸之功,实在不敢先谈婚娶之事,宜当先国后家,先全心全意,为国家效命。” 太后笑道:“难得你这份志气。你也不用紧张,哀家没说马上就给你指婚啊。就算是要指婚,你放心,也必得替你精心选个称心如意的好姑娘,让你们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哀家是不会乱点鸳鸯谱,让你们后辈子有苦说不出来的。且看先王为你父亲牵线的姻缘,那是多么美满啊。”你低头道:“谢太后慈恩。” 父亲听了,再次拜谢说:“先王与太后的恩典,崔家没齿难忘。小儿的婚事,老朽自会遵太后懿旨,多多留意,太后心中若有中意的佳丽,也恭请太后为孩子们牵个红线。” 太后笑道:“那是自然的,哀家会替景龙好好留心着。如今,汉王登基,又有了你们忠臣良将的辅佐,哀家也就不用操心国事,大可以好好地来操心一下孩子们的终身大事了。” 觐见在一片喜乐的气氛中结束。父子领了太后赏赐的礼物,告辞退出。 看着父子俩的背影,太后笑着对身边侍女说:“你们看出来没有?哀家可是瞧出来了,这孩子啊,心里八成是有人了。可惜男人心粗,国公只怕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侍女忙回答说:“太后的识人眼力,岂是寻常人可比的呢?” 太后说:“唉,他母亲虽是命苦,但留下这么个孩子,到底也可以瞑目了。”在心里,她暗自慨叹说:“上天垂怜,若我的言儿,外貌气度,也能像他一样,就太好了。” 走出慈宁宫时,你在清凉的空气中,深深呼吸了一下,刚刚紧绷着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这时,你才现,自己手心里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 父亲感觉到了你的呼吸,回头看了看你,问:“怎么脸色有点白啊,没什么不舒服吧?” 你摇头说:“没有。只是初次觐见两宫,儿子心里,有点紧张罢了。太后又突然谈及儿子的婚娶之事,儿子心里没有准备,未免有些…..” 父亲笑了,说:“这也是早晚要论及的事情,你也不用这般腼腆。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宫回去吧,家里的人还在等着呢。” 第三十三章 雷士诚 在外面等着你们出宫的,可不是只有家人而已。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 你和父亲走出慈宁宫时,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壮年汉子正在通往前方广场的甬道尽头等着你们。 “国公,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啊。少公子,在下雷士诚,今日际会,三生有幸。”他走上前来自我介绍道。 这个名字在你心里轰然响了一下。你肃然起敬:原来这就是南汉朝中的第一名将雷士诚! 当今天下,但凡军旅之人,没有听到过雷士诚这名字的人,可说绝无仅有。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追随老汉王,经历了无数的南征北战,和天下的各方割据势力都屡有交锋,而且鲜少败绩。当今天下各方,凡有点名气的将领,不论是哪一边的,多半都领教过雷士诚的战法,吃过他的苦头。雷士诚的战法,说来也并无奇特,但有一点,少有人能及。这一点,就是:沉稳。他的定功极为深厚,面对敌军各种花样百出的招数,总是能一眼洞穿对方的真实意图,不为所动,不为牵引,以不变应万变,按自己的节奏控制战斗的展,绝不跟随对方的节奏,让对方常常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他手下的部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单兵作战能力相当强,且以忠诚团结,悍不畏死闻名四方。在各方混乱的战事当中,许多将领都以遭遇雷士诚的部队为大霉运,而雷士诚统领的军队,也一直被刘氏父子,作为最王牌的部队,总是被用在最关键的战事刀刃上。你在清川研究各方战力的时候,对雷士诚的所有战例关注甚多,研究很细,深觉从他的战法中获益良多,心里一直都很景仰他,想不到这次来峒城,能与他不期而遇。而他,武英殿散朝之后,竟然还能毕恭毕敬地在这里等了你们父子这么久。 你满怀敬意地躬身回礼,说:“雷将军,久仰英名,如雷贯耳,幸会!” 这就是你和雷士诚两大名将之间唯一的一次见面。 那时候,你还那么年轻,天下还没有人听说过你的名字。你们都不知道,将来你们会在汜水关之战中狭路相逢。而雷士诚将会在你指挥的这场战役当中全军覆没,阵亡殉主。 你在大殿上的奏对,没有让刘言生兴趣,但却深深地惊骇了在场的一个人,那就是雷士诚。 他被你的简短陈词惊得背上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么多年持续的混战下来,他自己也陷入了某种总体战略的混乱当中,一听你的陈述,他就知道,自己最近这些年沉缅具体的战事,犯了战略含混的错误,倒不如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高瞻远瞩,见事清晰,三言两语,便击中问题的要害所在。你所提出的,从建立强大骑兵入手,先北后南,平定战乱的思路,他深为认同,强烈共鸣。他直觉,这个思想清澈、见地犀利、言辞明确、行动果决的年轻人,若因缘际会,必定会改变天下的格局和历史的进程。 看着朝堂上的文臣武将纷纷诘问你,他终于忍耐不住了,想要挺身而出,给你一个明确的支持。但是,刘言一见他要行动,便立刻出面,轻描淡写地中止了有关军事根本战略的廷辩,让雷士诚没有开口的机会。雷士诚知道,这是刘言觉察到他的认同,向他明确地暗示,刘言本人不赞同你提出的战略思路,刘言也不希望公开就战略思路的问题进行严肃的辩论。看着刘言漫不经心地以口头的嘉勉和礼节性的小小恩赐打了你,雷士诚一方面无比痛心,一方面也感到恐惧。 他知道,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等待别人的重用和赏识的,你会自己开辟出前进道路。若刘言不能给予你在战争中所需要的资源,你将会自己去取得它们。而若你这样去做的时候,以刘言的才具格局,他是根本无法阻挡你的。 于是,出于对刘氏父子的绝对忠诚,雷士诚决定要做点什么来弥补刘言的错误。他散朝后,打听了一下你们父子的去向,便匆匆赶到从慈宁宫出宫的必经之路上来等着你们父子。他已经在这里站着,等了你们很久。 和父亲寒暄之后,雷士诚毫不犹豫地表达了对你刚才武英殿建言的高度共鸣,并为刚才在殿上出言太晚,没有及时当众给你坚定的支持而致歉。 雷士诚的态度,很让你动容。你再度对他躬身施礼,表示自内心的感谢。 雷士诚看你对他并无拒绝之意,就开门见山,进一步地对你提出了挽留。 他说:“国公,少公子,少公子方才在武英殿建言之事,事关国本,事关全军,并不是只有三言两语就能在朝堂上说个清楚明白,让所有的人都心悦诚服的。要让汉王了解其中利弊,要让群臣赞同,还需要持之以恒的多次陈言。本来就很难毕其功于一役。少公子既然谋虑多年,信心足具,成竹在胸,就不可轻易放弃,要有恒毅不舍之心。相信,如果少公子能有这样的坚持和耐心,终有一日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令汉王刮目相看。” 你看着雷士诚。你作礼道:“不知雷将军希望晚辈做些什么呢。” 雷士诚说:“国公,少公子,雷某特为来此恭候,就是想恳请国公不要即刻带少公子回去岭南封地。少公子人中龙凤,宜留在峒城,挥更大的作用。雷某,诚心邀请少公子留在峒城,耐心蛰伏,以待其时。若少公子觉得一人在此过于寂寞,不妨搬来雷某的府邸居住。雷某此番调防休整,也还要再在峒城居住一段时日,雷某正好还有很多问题,想要听听少公子的高论,愿得少公子的指点启迪。雷某可以保证,雷某返回战线之前,必定设法再为少公子争取一个单独面君的机会,让少公子得以排除庸臣之扰乱,从容把今天在武英殿上没有机会说完的话,全面完整地向汉王陈述。雷某必会从旁协助,劝说汉王让少公子放手一试,给少公子足够的权力和兵马,在北境去实施少公子的想法。”雷士诚说完自己的考虑,便热切地看着父亲和你。他说:“雷某之言,自肺腑,还望国公和公子,慎重考虑。” 父亲看了看你,他再度感谢了雷士诚的这番心意,但是,父亲也说:“此事,由犬子而起,今后如何,老朽致仕多年,于朝局政事已然生疏,不宜贸然决定,不如,由犬子自己来决定去留吧。”他对你说:“景龙,你可仔细考虑雷将军的建议,给雷将军一个明确的答复。如你决定留下,父亲无不支持你的。” 雷士诚充满希望地看着你。你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雷士诚看你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还没有充分吸引到你。他自己回头想了一下,也觉得若把你留下,其实他也只能尽力争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一定能说动刘言再次召见你,更没有把握刘言就能被你说动,改变他长期以来厌恶骑兵是蛮夷之风,注重步兵战法的成见和对北地边军的忌惮。于是,他又补充道:“少公子放心,若汉王始终不为所动,雷某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能做的。雷某诚心邀请公子到雷某所部军中为参谋,公子若欲有个军职,只要职分不求一步登高,雷某也可以满足公子所愿。公子若肯留下,雷某必定能给公子过5oo人的兵马和更多的权力,让公子得以一展抱负。汉王在殿上给的差事,雷某也可以代为回掉,公子不必为此操心。雷某此番陈词,绝无虚言,公子可以信任雷某必当尽心竭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雷士诚的一片至诚,已经是毋庸怀疑。雷士诚的邀请,就等于是南汉最精锐部队的邀请,而南汉的这支精锐部队,是天下三大最精锐的部队之一,这个分量,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辈而言,可是非同小可,足以让人感觉受宠若惊。 父亲被雷士诚如此诚恳和隆重的态度深深打动。他心里,也觉得你应该就此顺势接受,不当有所拒绝。但是,父亲也记得,道济曾经多次当面和书信提醒过,你在军事和政务上的见地之卓,能力之强,当今天下,可能无人能比,道济多次表示过,希望你回家之后,父亲不要太过替你做主,在所有的关键时刻,都应该绝对信任你的选择,绝不干涉你的决定。于是,父亲也看着你,等待着你对雷士诚的建议做出反应。 你沉吟了片刻。然后你拱手向雷士诚再次施礼。你语调平静、神态恭敬地回答说:“雷将军的诚意,让晚辈铭感肺腑,没齿难忘。雷将军一代名将的心胸和忠诚,是晚辈景慕随学的榜样。只是,晚辈离家多年,刚刚回来,私心里,实在很想留在父亲身边,先尽几年人子之孝,这次奉王命募兵五百,在清风寨训练新军,正好忠孝可以两全,晚辈非常感谢汉王的恩典。方才晚辈在武英殿上的建议,只是一家之言,但表对王廷的一番忠诚而已,能否真的实行,究竟怎样实行,晚辈,其实也还多有谋虑不周,思路不清之处,此番回去,正好痛下苦功,完善其策,在岭南封地先行尝试,但求来年觐见,能够稍有心得,或能有所演示,不负汉王所托和雷将军的厚爱。晚辈据实而言,还望雷将军不要见怪。” 雷士诚听了你这一番话,心里一阵透凉。他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事情上,所做的决定,必然是想得非常清楚的了,这就是你最后的决定。你既已明确说出,就很难再望你更改了。他怔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可以再说什么。 你也不再进一步地客气,但再三拱手为礼致歉而已。 父亲赶紧出来打圆场,说了不少场面上的话,总算是把尴尬的气氛扭转了过来,双方各自礼敬而别。 雷士诚站在那里,看着你们父子告辞上马离开了宫城。他听着风吹动自己衣角的噼啪声,目送你骑马穿过整个广场,消失在宫墙外。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正如你没有引起刘言的兴趣一样,刘言的平庸和狭隘,也同样没有引起你的兴趣。 雷士诚知道,这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在这座宫城里见到你。你以后不会再来了。 随后,他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他其实应该就让这一次的觐见成为你的最后一次觐见。他应该在你回去的路上,在你羽翼丰满之前,先行杀了你!你这么有主见,这么镇定,这么坚不可摧,如果不能为汉王所用,也绝对不能为他人所用,更不能让你自起炉灶! 但是,这个罪恶的念头,很快就让他自己先打了个寒战。他随即想到你父亲的忠诚和仁厚。他用力把这个念头从心里推开去。他在内心谴责自己:“我怎么能对一个三代效忠的老臣做出这样卑鄙龌龊的事情呢?怎么能无缘无故地杀他唯一的嫡子!” 雷士诚,像他后来表现出來的那样,始终还是一个正直的人。他到底没有去做这件事情。 当天,雷士诚经过一番思量之后,很快就决定放弃这样做了。他自我安慰地想到:“他这么孝顺父亲,而他的父亲这么忠诚,他即使不能被刘言所用,也应该不会就此走上与刘言敌对的道路吧。” 他就在内心的这一番衡量与犹豫当中,离开了宫城,悻悻然回府去了。 第三十四章 种子 “这个汉王,真是有眼无珠!”吴顺看完了汉王的封授旨意和调兵诏令后,愤愤不平地说。? 八一中?文网 w?w w?.?81zw.com 你一边脱下朝服,换上家常的衣服,一边说:“不是进宫前就告诉你会这样了吗?每个人都会有被别人看不上的时候。只是,可能让父亲失望了。” 吴顺摇摇头说:“看老爷回来的表情,不像是有多么失望的样子。我怎么觉得,老爷心里,仿佛还是松了口气?” 你笑道:“父亲心里,其实也很矛盾。一方面希望我有好的前程,一方面又担心我被送上战场。这次虽然前程落空,但却可以继续留在岭南封地,暂时不用去战场,父亲觉得这样也不错吧。” 吴顺说:“少主人,难道你就不觉得失望吗?若真如太后所说,对世家子弟一律封授凉薄也就罢了,可偏偏,在你前面、后面,好多没什么本事的人觐见之后,都封授了更高的爵位、更大的封地。咱们,就勉强给了这五百人,连个实职都没有,带兵的名分都没有,摆明是应付一下的。连太后都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他气鼓鼓地看着汉王签署的那份调兵诏令,心里很想一把把它扯个粉碎。 你伸出手,把诏令从他那里了拿回来。你把诏令重新卷好、束好,放入锦袋中。 你说:“汉王好歹也给了我一支部队。” “打起仗来,五百人也能算部队吗?算卫队还差不多。太少了。” 你说:“会带兵的人,随时都能自己带到兵。有没有王命的授权,都是一样。又何必去在意人数的多少。汉王许可我带领部队演练新战法,这才是重要的。” 吴顺叹息说:“这些都是名义上的。说到实惠,总而言之,咱们这趟,差不多和白来一样,什么都没有得到。” 你把诏令小心地贴身收好。 你说:“你说错了。不是一无所获,而是大有收获。汉王,已经把未来新汉军的种子,一个新时代的种子,送给我了。种子虽小,但里面,却包含着整座森林,假以时日,终有荫蔽天下的时候。” 你说:“接下来,就看我们自己,怎样使用这颗种子了。” 吴顺说:“回去以后,少主人想做什么呢?” 你说:“先回去看看清风寨的营地是否修缮扩建完工了。然后,去奉诏选兵。” 吴顺说:“汉王的部队这么多、这么杂,少主人准备去何处选兵呢?” 你说:“还用问吗。这支部队,早就有人替我备在那里了。” “谁啊?”吴顺不解地问。 “琴儿的父亲。”你说,“我准备去陈伯父生前属下的部队,去选新汉军的第一批人马。” 你头脑里浮现出雷士诚的形象。 你说:“只怕,有人不喜欢我去那儿选兵。” “谁啊?” 你说:“一个非常不错的人。” 后来,常常有人说,其实,以你在战场上神鬼莫测的表现,你要突如其来地除去刘言,是没有什么障碍的。但是,你从来没有把北线频繁使用的千里斩战术和雷霆霹雳手段用在刘言身上。虽然你几次让他闻风丧胆,甚至把他吓到卧病不起,但你并没有真的对他下过杀手。你心里,始终是给他留了一点余地的。除了父亲和外祖父家族长期效忠的缘故,更多的,是你在心里,始终记得,并且感谢,是他把太平时代的第一颗种子,送给了你。 第三十五章 护城河 朦胧的晨曦中,城门刚刚打开。? 八一?中 文? 网 w?w?w?.?8?1?z w?. com 父亲和你,还有吴顺和随从,骑马过了峒城的护城河。 走过护城河上的桥梁后,你回马看着晨光初露中身后高大坚固的城墙。你勒马停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父亲策马走近你。他说:“初来峒城,真的不想多留两天,各处再看看吗?” 你摇头。你说:“回父亲。儿子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 父亲说:“新王毕竟还年轻,南北两边的战场,都还没有亲临过,很多情形,他没有深刻的了解,一时不能判断你的主张对错,也是情理之中的。相信假以时日,他会慢慢改变想法的。” 你摇头。你说:“谢父亲宽慰。其实,儿子刚才并没有在想汉王。儿子是在想雷士诚将军。” 父亲说:“雷将军对你这么器重,真是父亲之前没有想到的。下次觐见时,你也会有机会再见到他的。” 你对父亲说:“那天我们和雷将军告辞之后,他在背后看着我们离开宫城广场时,心里在想,要不要派人,在路上杀掉我。” 你的话让父亲大吃一惊。父亲说:“不要乱说,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杀你?” “他怕我为敌人所用,或者,自立门户。想趁我羽翼未丰,没有防备,先下手为强。” 父亲说:“你怎么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你说:“一个人心里起了杀念时,周围会有一种杀气弥漫,我能感觉到。” 父亲再一次地对你的话感到吃惊。他在心里说,这孩子的直觉,的确是非常敏锐,这么说,也许没有错。但是,他还是不相信雷士诚会起念杀你。 父亲说:“雷将军是众所周知的正人君子。他断不会做这等下作的事。” 你说:“是啊,他是正人君子。君子贵在有所不为。” 你说着,远远地对着城墙,做了一个致敬的动作。峒城,别了。 你对父亲说:“父亲,我们回家去吧。”然后,你拨转马头,向前驰去。 你们的马蹄在正喷薄升起的朝阳下,扬起一道轻尘。 从这一天之后,你再也没有进过峒城。但是,你促成这座雄伟的城池,更换了它的主人。 第三十六章 归途 怀州官驿。? ?八 一?中文?网? ? w?w?w?. 8?1zw.com夜半时分。 “你在干什么?” 黑暗中,听到你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吴顺一下子惊醒过来。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短剑也同时已经顶出了剑鞘。 你手持烛台,站在门廊上。“干嘛坐在我门口,不去自己房里上床睡觉?”你问。 吴顺揉了揉眼睛,说:“白天你说有人想杀你的。” “所以你就整夜坐在这里守着?”你说,“脱了衣服鞋袜,上床好好睡吧。没有千军万马一拥而上,他是杀不了我的。” 吴顺说:“可是…..” 你叹了口气,说:“可是什么,你睡得这么香,我在你旁边一刻钟了,你都没有现,还能救到我吗?” 吴顺嘟囔着说:“好歹也能绊他们一下啊。” 你说:“你要真不放心,就进来和我睡一个房间吧,房间还有一张床。你睡外面,我还得担心你。” “盖上。”你扔了一床薄被在空着的床上,“夜里冷,容易着凉。” 吴顺吐了吐舌头,钻到床上,把被子拉上。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房间的地面上,白茫茫的一片。 吴顺在床上翻了个身,床咿呀响了一声。 你说:“怎么还不睡。” 吴顺仰在枕头上,睁着眼睛说:“少主人,你到峒城总共也没待几天,之前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会有想要杀你的人呢?” 你说:“有什么奇怪。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想着杀掉可能挡着他们路的人。” 吴顺说:“这就是我不喜欢峒城的地方。峒城虽然热闹好玩,但也到处都是坏人的味道。我还是比较喜欢清川。虽然你说这种想法是心里的灰尘,但我就是很想念清川。虽然生活苦一点,但人和人之间,相处都很好。” 你说:“人不可能一直待在自己喜欢的地方。” 吴顺说:“不知道我们出来这些天,家里的人都在做什么。他们肯定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回来了。” 你没有声音。 吴顺说:“其实,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会很快回去。” 你说:“为什么?” 吴顺说:“因为你不会让盼你回去的人失望啊。” 你那边一片静默,没有声音。吴顺伸出头朝你那边看了一眼,断定你没睡着。于是,他又说:“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家。” 你说:“什么是?” 吴顺说:“有你喜欢的人,在那里一心等着你回去的地方,就是家。” 你静默了一会儿,你说:“睡吧。唠叨太多,你会睡不着的。” 吴顺再次伸头看了你那边一眼。他在黑暗里悄悄笑了一下,翻身躺好,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吴顺那边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你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你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亮。吴顺刚才的话,在你脑子里回响:“有你喜欢的人等着你回去的地方,就是家。” 你心里都是我的影子。 “在这个世界上,我曾有一个家吗?会有一个家吗?我能给她一个家吗?”你在心里问自己。 对以上每一个问题,你都没有把握做出肯定的回答。 父亲坐在客房的偏厅等着你。 你推开纸门进来,跪下问安:“父亲这么早就起来了,儿子不孝,睡过头了,反比父亲起得晚些。” 父亲说:“昨晚和吴顺那小子聊天了吧。他明明在自己房里睡的,早上却在你那儿打呼噜了。” 你说:“他住陌生地方不习惯,晚上溜过来了。他年纪小,贪睡,这会儿还睡着呢,我也没有惊动他。” 父亲说:“你们两个,谁是主,谁是仆,有时候我还真是搞不清楚啊。” 你说:“不是儿子乱规矩。实在是他身世可悯,生下来就是奴仆,几番九死一生,父母也不知道姓名,儿子想到这些,就总忍不住想要对他更好一点。” 父亲说:“这一点,你真是很像你母亲啊,心地柔软,能够体察别人的痛苦。算了,就让他睡吧。我们吃过饭,再去叫他。” 父亲搓了搓手,说:“今天好像天气冷了许多,你要多穿点。一会儿出门,披件披风吧。年轻时候火气旺,不觉得冷,可是,寒气还是会进入体内,存储在那里。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全身酸痛。” 你说:“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一会儿出去就多加点衣服。父亲也要穿暖和一点。” 父亲说:“好了,坐下来吃饭吧。早饭都上来一会儿了。” 你说:“我帮父亲盛粥吧。” 父亲不住地给你夹菜,说:“多吃点。今天还要赶一天的路呢,路上很远都没有驿站和集镇了。” 父亲看着你吃饭,叹息了一声。 父亲说:“这些年在清川,日子都过得很清苦吧。现在回家了,你不必像在道观那样拘谨。在家里,你想吃点什么,都可以吩咐厨房去做。这次回去,你大概要有不少时间住在兵营了,虽然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生活毕竟又要清苦起来了。唉,你虽也是簪缨之家的子弟,可从小到大,都并没有享受过什么。我对景云,虽然管束也很严,但是,他过的日子,还是比你要舒服多了。想到这一点,为父就很内疚,觉得自己对你要求太严格了,心肠也是太硬了。” 你说:“儿子觉得无论是清川还是兵营的生活都很好,简单节制,儿子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不觉得有什么苦。儿子是嫡子,于国于家,责任更重,自当更能自律。” 父亲说:“唉,景云虽然也能办事,可他,要是也能像你这样懂事,父亲就放心了。” 你说:“大哥也很勤勉的,为父亲分劳不少。” 父亲说:“你总是很维护他。他若也能这样维护你,兄弟齐心,这个家才算是兴旺有靠。” 你说:“大哥一直很照顾我们的。我们并没有什么不齐心的地方。” 父亲说:“好了,不说他了。这次回去,你打算从何着手选兵?可有什么想法?” 你说:“儿子想好了。我想去陈伯父生前的旧部中去选兵。陈伯父生前的副手孙湛明将军,现时依然还在燕塘关任职副总兵,儿子,想去他的部队中选兵,不知父亲以为如何。” 父亲笑了起来:“你好眼光啊。湛明老弟手下的兵,可是我们北线最精锐最能打的兵了。湛明老弟和我是多年的交情了,这个忙,他一定会帮的。我回去就给他送封信去,约个日子,为父和你一起去选吧。你办你的差事,我也去看看老朋友。” 你说:“谢谢父亲。” 父亲说:“兵呢,汉王可是给你了。你拿走了这么精锐的兵马,一定要用心训练,若不能有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变化,恐怕会要众议汹汹啊。” 你说:“父亲放心。儿子拿走这支国家的精兵,自会还国家一支无敌的军队。” 父亲说:“父亲,信得过你,父亲,也永远都是支持你的。” 第三十七章 别后重聚 快到二堂时,我的心怦怦直跳。? 网 w?w?w?.?8?1zw.com我把脚步放轻放慢了,我停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确信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呼吸了一下,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然后,我像平常一样地走了过去。 ——但是,我立刻就失望了。因为,我只看到吴顺一个人站在那里。你不在那儿。只有你故去生母美丽而安静的画像,一如既往地在墙上注视着我。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忍不住问他。 吴顺笑嘻嘻地看着我。他说:“给小姐问安。少主人被汉王留在峒城了啊。” 我说:“不要开玩笑,父亲说你们都一起回来了。” 吴顺再次笑了笑,说:“好吧,是一起回来了。不过,汉王把清风寨营地划给少主人了,还有五百士兵。他说先去山上看营地,可能还要过一两天才能回到家里。” “他去营地怎么可能不带着你?”我说。 “他怕有的人等得心急,又怕有些人想要知道峒城的情形,特为让我留下来被有些人问话的啊。” 我脸红了。我说:“是吗?” 吴顺说:“是啊。要是没有人着急,也没有人问我问题,那我把东西放好,也去山上的营地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我低头说:“知道了。” 我低着头,走回自己住的小楼前。我扶着栏杆,脚步沉重地慢慢上了楼。我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伸手懒懒地推开了房门。 ——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了你! 你坐在圆形的小桌前,微笑着看着我。桌上的花瓶里插了很大一束颜色缤纷的花。 你看到我。你站了起来:“琴儿,我回来了。” 我看着你,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 我呆呆地站着,没有办法出声音。 这一生当中,我所听过的最美好的话,就是你对我说:“琴儿,我回来了。” 我们对视着,心情起伏。 你说:“你在家都好吗?”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点头,说:“一切都好。” 你说:“这些花,是我路上摘来给你的。喜欢吗?还给你带了件礼物,放在吴顺那儿了。” 我看着你。我声音颤抖地说:“花很漂亮。我喜欢。” 我低下头,很轻声地说:“喜欢。”说着,一行眼泪,顺着面颊簌簌而下。 你双手扶着我的肩膀。 你温存地说:“怎么,流眼泪了?” 我赶紧用手绢擦掉眼泪,我说:“花香薰的吧。” 你说:“那我把它们拿走吧。” 我忙说:“不。不要。过一会儿,眼睛就习惯了。” 你看着我的眼泪,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柔情。 你说:“我说过,可以相信我。” 我再次擦了擦眼泪。我点头。 你把手绢轻轻地从我手里拿过来。你帮我擦掉残余的泪水。 你看着我。我呼吸着。 你说:“琴儿。” 我说:“什么?” 你说:“看不见你的日子,每一天,都长得永无尽头。” 你说:“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感觉过。” 我的眼泪又一次泉涌而出。 在滂沱的泪水当中,我说:“我也是。” 有惊无险的小别之后,我们团聚了。但是,团聚之后,还会有新的离别。人生就是不断地和所爱的一切告别的过程。 欢乐总是短暂的,不能长久。正因为如此,它才叫做欢乐。 第三十八章 破城之策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觐见不顺利吗?”我问。?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 “还好吧。” “汉王封了你什么爵位吗?” “嗯,封了。一个很小的爵位,和桌上的这茶杯差不多大。领安临县为食邑。” “安临县在哪儿?” “就在父亲封地的边上。从清风寨翻过山脊就是。8oo多户人家的小县。可能是全国最小的县了。” “没有给你派实职吗?” 你摇头:“没有。” “汉王不喜欢你吗?” “大概是的。” “什么赏赐都没有吗?” “也有一点。他给了我五百人,让我统领他们驻扎在清风寨营地训练马战和研究火器,归属怀州节度使直接统辖。” “就这么一点点人啊?” “是的。” “那你失望吗?” 你笑了一下,你说:“为什么要失望呢?五百人,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峒城是什么样子的呢?很大吗?繁华吗?城里都有什么特别的?” “是座很大的城。城高墙厚,护城河很深,城防严密,现有箭矢的射程,很难从城下射上去。若要攻城,必须要建造大型箭塔车,靠近城墙,从高处射箭矢压制墙头的守军。” 我睁大眼睛看着你。我没想到你会从这个角度来回答。 你抱歉地笑笑,说:“琴儿,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可我待在城里的时间太短,我只能集中注意力,看必须要看到的东西。师父总是告诫我们,任何时候,哪怕只有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都要养成习惯,先看必须要看的东西,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东西分散心力。很抱歉,没替你看到那些有趣的。好在还有顺子,他可是看了不少,可以和你说上两天两夜。” 我笑了一下,我说:“我很高兴能看到你所看到的。” 我们一起看你画的那些城防示意图。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真是难以置信,你只在峒城待了这么短的时间。看上去,峒城的城防事无巨细,要点都在图上标出了,就仿佛这城防,是你亲自指挥布置的一样。 当一个人把全部的心力都集中贯注在一件事情上的时候,他所能迸出来的潜能,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是,最难的,就是管住自己,心无旁骛,绝不分心。 你指点着那些图纸,给我讲解。我清楚地记得,你说,峒城的北门看似最坚固,但却是最脆弱的地方,因为地基松软,有自然的塌陷和地下空洞,可以从北门下挖掘巨大的弹坑,用火药从下面炸开城门。你还说,城内的每一条街巷都设计有藏兵点,战时可以很快转为工事据守,王城在最中央。就算轰掉了城门,攻城的军队想要接近王城,没有反复的、激烈的街巷拉锯战,也是不可能的,必定要付出巨大的牺牲,整个攻防战沿线的城市都必会因此而变成废墟火海。 我记得,当时你说,要强攻破城,至少需要箭矢8o万支,1o万军队,大量的火药,甚至还需要熔尽天下的铁器制造箭矢,才能一战成功。 伴随着你的描述,我眼前出现了一幅焦土瓦砾,尸体纵横,血流成河的残酷画面。这必是惊动天下的惨烈一战。 虽然我不懂战场上的事情,但是,你当年所说的这一段话,我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我很肯定,如果复述,可以做到一字不易。 就像你把全部的心力都聚焦在战斗上一样,我也把全部的心力,都聚焦在了你的身上。 当你在我面前的时候,整个世界就都隐没了,包括我自己,也都消隐不见。你就是整个世界。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专注,所以,我可以铭记你,铭记有关你的一切。。 你当天对我所说的这段话,给我看的这些图,实在是太重要了。在后来攻打峒城、覆灭南汉的最后战役中,你当天的叙述,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刘申和陈守业就是按照你当天所说的战术和部署,破釜沉舟,浴血一战,终于成功破城,结束了所有的战争。 我一直不知道,当天你让我一起看那些图纸,和我详细解说最后的战斗计划,是无心巧合呢,还是有意为之。你的思谋,通常太高远了,能够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时间和空间。 当天,听完你的讲解陈述,我有个强烈的感觉:你就是那个人!那个多年战乱之后,上天选出来结束这一切流血和恐怖的人! 这也就是雷士诚在武英殿听完你对战局展的简单陈词之后,当场汗流浃背的原因。只有他,从你的只言片语当中,慧眼如炬地识别出了你的天生禀赋。 我注视着你。心里充满了震惊带来的动荡。 “干嘛这样看着我?” “难道,难道你,你想要攻打峒城?”我吃惊地问。 你笑了笑。你说:“没有。只是想帮助他们改进防御。若你不知道敌人将会怎样攻打,就不知道怎样才能有效地防御。攻就是守,守就是攻,它们之间是没有分界线的。” “那,他们有没有接受你的建议呢?” “他们没给我机会说完话。” “多可惜。” “在混乱的年代里,一个人必须要有实力,才有人会肯听你说话。” “回来后,你不上表把城防的缺陷告诉他们吗?” 你摇头。你说:“天下的很多事情,都是要靠自己的表现去争取的。对我来说如此,对汉王来说,也同样如此。” “父亲没有这样吩咐你吗?” “没有。若我就站在汉王面前,他都不愿意听我多说几句话,现在我到了离开峒城这么远的地方,他又怎么会有兴趣去看哪怕是一行字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顺子说,你们马上要去兵营?” “是的。先回家来看看你,然后我就要奉旨去兵营。好在兵营不远,就在黄桑峪口对面的山腰间。骑马的话,半天就到了。” “那些士兵呢?” “还没有去挑选呢。过两天父亲会和我一起去燕塘关外城的兵营挑选。” “燕塘关”这个词在我心里猛烈地跳了一跳。那曾是我父亲驻扎守卫的关隘。 你说:“琴儿,我想从你父亲带过的部队里选人,选你父亲亲自培养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 “我父亲?” “是的。你父亲和孙湛明将军在燕塘关的旧部,是整个岭南战区最训练有素的部队,而且廉洁英勇。这是你父亲留给我们后辈的本钱,是他用生命和心血留给我们的天下太平的一块基石。父亲对我说,陈伯父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机会完成对汉军传统战法和战力的改造提升。现在,我想去接替他,就用他锻造出来的部队,帮他继续把这件事情做完。” 我听着你的话,心里充满了说不尽的感激。在这一点上,景云是永远无法和你相提并论的。你不仅保护了我,将我救出无法对人言说的痛苦,而且,决心帮我做到一个儿子应该为父亲所做的一切。 你说:“琴儿,这次挑选很重要。如果上天庇佑,让我能够实现心愿,那么,这支小小的军队,将来就会变成一个级的庞然大物。我希望,它从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就是天然倾向于你的,就是爱戴和拥护你的。” “为什么要倾向于我呢?我要军队的爱戴和拥护做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你说:“因为,对于你的这种天然爱戴和拥护,是你父亲如果还在世,你自然会拥有的。你已经失去了父亲,我不想你再因此而失去更多。” 你说:“在一个这么混乱的年代里,有时候,没有这样一支军队,即使你只是想要做一个普通的女人,恐怕也不可得。” 你说:“你以后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挑选他们。不仅是你需要这支军队,你以后的孩子,也同样需要这支军队的爱戴和拥护。也许,他更需要。” 我的脸绯红了一下。有个念头在心里飞快地掠过:我的孩子,他,会不会是你的孩子?这个想法像火炭一样烧灼了我。我赶紧把它推开去,按到意识的深层里。 因为羞涩,我忙转了一个话题。 我说:“那么,选好了兵以后,你就要从家里搬出去,和他们长久地住在兵营吗?” “是的。我必须日夜和他们在一起,我们必须成为一个整体。血肉相连的整体。” 我眼里的波光黯淡下去。我想起大哥说的话:“我们快乐的日子还很长。”我感到脊背上一阵寒冷。但我不想对你说。你已经在峒城遭受了汉王的冷遇,这支很小的部队,是你实现理想的唯一希望。我想你能够全力以赴于你的理想。怎么能扰乱你的心? 你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化。你说:“不过,军营也不远。重要的日子,我还是会回家来尽到孝道。” 我低头不语。 你看着我的沉默。你说:“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安排你去看我。” 我抬起头来。我的眼里有颗星星亮了一下。 我说:“我可以吗?女人,也可以去军营吗?” 你说:“其他女人不行,但你可以。你父亲是这支军队的灵魂,是士兵心目中的传奇。而他的血,就流在你的身上。” 你说:“你就是他的存在和延续。” 第三十九章 百发百中 “这是什么?”我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截双筒的黄铜管。?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铜管做得小巧精致,上面还刻着桃花的花纹。 “这个叫袖箭。”你说,“防身用的。天下这么纷乱,一个女孩,完全没有随身的武器来保护自己,是不相宜的。若陈伯父还在世,我想他也会送你一样类似的礼物。” 你说:“顺子帮你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这个东西分量轻、小巧玲珑、易于隐藏、携带,近距离使用,既不需要力气,也不需要准头,但是攻击迅疾,直接有效,杀伤力强。” 你向我讲解它的用法,示范给我看怎样单手扣箭入筒,怎样用食指和中指控制射方向。 你说:“它可以装两支小箭,一击不中,还有第二次机会。机簧特别改造了一下,射力双倍加强,若在一丈之内射,箭之快,饶是大罗神仙,也来不及反应抵挡。但若距离过远,过三丈,力道就会减弱,对准头的要求也会很高。距离越近,杀伤力越强。你要牢记,应变使用时,一定掌握好距离,不能太远。” 你拿起袖箭,对着三丈之外的靶心射了一箭,一阵风声呼啸之后,小箭命中了靶心的正中央。 你给袖箭递给我,你说:“试一下?” 我接过袖箭,想都没有想,抬手就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小箭应声射中红心,几乎和你刚刚射中的那支,射在完全一样的位置上。 你和吴顺一下子都愣住了。 你看着我,有好几分钟都说不出话来。 吴顺跑过去,把两支小箭拔下来,递给我。 你说:“再试一次,从装箭开始。” 我飞快地把两支小箭装入箭筒,再次抬手射,砰砰两声,小箭又先后飞出,都射在刚刚被拔下来的位置上。 吴顺惊叹道:“老天爷!” 你问我:“以前有人教过你射箭吗?” 我摇头。 你说:“这是你第一次射箭?” 我点头。 你对吴顺说:“去拿把软弓来,还有练习用的箭。” 吴顺递给我一张软弓。 你说:“会用吗?” 我摇头。 你又向我示范了一次怎么用弓,然后把弓递给我。我按你的动作,用力地举起弓,然后费了九牛二虎拉弓弦,结果仅能拉到一半,胳膊就没有力气而抖起来,不得不松开让它弹了回去。 你对吴顺说:“去,换最小的鱼骨快弓。” 这次拿过来的弓,只有刚刚的一半大小了,而且是弓身中空的,分量很轻,这次我能顺利举起来。我举弓搭箭,拉弦到犹如满月,略一瞄准,然后用力松弹弓弦。练习箭再次命中了红心,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白色粉点。 你和吴顺难以置信地互相看了看。你说:“怎么做到的?” 我说:“就是把全部的心都放在箭上啊,前面的那个点,就会变成全部的世界。随便怎么射,都肯定会命中的。” 你和吴顺又互相看看。吴顺喃喃地说:“小姐一定做过仙女的。” 你有点激动地说:“琴儿,这是你天生就会的。一定是你父亲。你父亲把这个领悟和能力,留在了他的血脉里。这是他留给你的礼物,让你能够保护自己。” 就这样,我也同样惊诧地现了自己生来就有的一项本领。我天生就有百步穿杨、百百中的准头。 父亲留给我的技能,和你送给我的袖箭,完美地结合了起来。 你们共同的爱,又给我穿上了一层看不见的保护甲。 第四十章 聚少离多 春天过后,是夏季;炎热过后,是秋风。八一?中文网? w?w?w?. 8?1 z w?.?c?om一切都在川流不息地变化。任何状态,我们都无法长久地将它留住。 短暂的团聚之后,又是难忍的分离。 在世界安宁之前,没有人能够单独过上安定的生活。 又一次地,我目送你和父亲离开了家门。 相遇是这么难,相聚是这么短,但是,家宅是这么小,天下是这么大,有无数的事情在召唤你离开。我们的厮守,就像是一只单薄的风筝,飘荡在高空里强大的风中一样。 和你肩负的使命相比,我的眷恋,渺小得如同墙角的一线蛛网。我只能看着你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地送别你,看着你进入那个血雨腥风,刀剑无眼的世界。 我既不能像吴顺那样跟随你,也不能像父亲那样帮助你。我又一次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无力。生为一个女孩,我既无力帮助到死去的父亲,也无力帮助到想要帮助我父亲的你们父子。我甚至,都无力保护好自己,不让你们担心。我到底,能为这个纷乱的、动荡的、恐怖的世界,做些什么呢?还是,终其一生,都这样,什么也做不了呢? 在遇到你之前,我的心,就局限在这个大宅里,就局限在肌肉、骨骼和内脏之中。 是你的出现,把我的心,带出了这个狭小的范围。 我的心跟随着你,看到了我父亲、刘申的父亲、你的父亲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太平梦想,看到了绵延不绝的战乱和由此引的所有痛苦,看到了所有的这些痛苦都是和我们自身密切关联的。 因为爱上你,我得以逐渐跳出了自我的藩篱。 你陪着父亲登上马车。 你在马车的台阶上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远远地给了我一个笑脸。然后你就进了车厢,在车帘后面消失不见。 我在大门里面,看着你们的马车走远,心里五味杂陈。 我真诚地祝福你,此去一切顺利。祝福你,为新的太平盛世,拉开第一道帘幕。 第四十一章 燕塘选兵 马车在飞虎军的军营前停了下来。八一? 中? 文 网 w?w?w?.?8?1?z w?.?com燕塘关的副总兵孙湛明已经在那里等候着父亲和你的到来。 孙湛明今年45岁,身材修长,白面长须,看上去一派翩翩儒雅之风,但却是南汉知名的又一员虎将。他出身平民,没有任何家世背景,从年轻时候起,就一直追随我父亲,英勇善战,全靠军功一路擢升上来,是父亲的得力助手和生死之交,两人在战场上的配合心有灵犀,非常默契。我父亲最后一次出征时,就是把燕塘关的防务托付给了他,才开关出城去驰援你父亲的。孙湛明全面继承了我父亲的作战风格,并且在我父亲阵亡后,接管了这支部队,全力经营,保持了部队良好的单兵素质和北线最高的骑射水平传承不断。自从你父亲派人把怀孕的我母亲接到府中居住后,孙湛明就成了崔家的常客。双方在对我父亲的共同缅怀和追念、对我父亲遗属的共同关心和照料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我从小和孙湛明很熟悉,我叫他叔叔,曾经骑过他的肩膀,也拉着他的手荡过秋千。小时候,我都很盼望他来崔家探望我。因为每次他过来,都会带很多好玩的东西给我,还会给我讲好听的故事。但他从来不给我讲打仗的事情,也很少向我提起父亲。在长期的交往中,我和他的家眷关系也很好。他的夫人、如夫人,还有子女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两家经常在一起过节。 你小时候,他也应该和你这样玩耍过,只是你们毕竟分开了13年,彼此都印象模糊了。 父亲阵亡后的这些年里,孙湛明的骑兵部队多次被调派到各地战场参与作战,屡建功勋,拥有丰富的北线作战经验,对北线敌军的情况了若指掌,但却一直得不到重用擢升,十四年来,一直都待在副总兵的这个位置上。朝野上下一直有人为他暗抱不平,特别是他忠诚的部属们,对此状况的不满已经积蓄了很长时间。 你回来之后,本来父亲是要带你去拜访他的。但他当时正带领部分骑兵,被十万火急地抽调到西线去对付与西贝人的冲突,你奉诏去峒城的时候,他才结束了激烈的战斗,满身征尘地率部回到燕塘关飞虎军营休整。刚刚喘匀了一口气,汉王的选兵诏令、怀州节度使薛云飞要求他配合你选兵的命令和父亲的信,同时就到了。他不敢怠慢,立刻起造了供你选兵用的花名册,准备迎接父亲和你的光临。 跟在父亲身后,你从马车上走下来。 你的靴子踏在校场的细沙上。 你看到孙湛明目不转睛地看着你。 就在你的靴子踏到地面上的时候,校场里起了一阵风,细沙被风扬起来,在空中飞舞着。父亲和孙湛明都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眯着眼睛回避飞沙。 但是你却动都没有动。 隔着一阵薄薄的黄尘,孙湛明从眼缝里看到,你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睫毛都没有稍微闪动一下。但,诡异的是,所有飞扬的细沙在接近你一根指头的距离时,忽然都生了转向。它们在空中形成了一个薄而透明的弯曲界面。然后,像下沙雨一般,纷纷在你的四周掉落下来。孙湛明一下子就被这个景象惊呆了。 你就那样神闲气定地站在飞扬的尘沙中,可是,任何一颗飞沙都无法接近你,就像你周围有个看不见的结界笼罩着一样。 等这阵风过去时,孙湛明才从那种震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走上前几步,向父亲见礼道:“末将孙湛明,恭迎定国公和少公子。” 父亲揉着眼睛,对孙湛明说:“好了好了,都老熟人了,虽然是奉诏行事,也不用这么多礼了。景龙,还不过来见见孙将军,你小时候,孙将军还陪你玩过呢。论起来,你该叫孙将军一声叔叔的。”孙湛明笑道:“这位就是国公刚从峒城回来的少公子吧。一晃都长得这么大了,真是一点不敢认了。” 你深深一躬,对孙湛明说:“见过孙将军。久仰孙叔叔治军严格、奇功屡建的英名,一直非常仰慕。” 孙湛明捋着长须,笑道:“少公子过奖。孙某已经老朽了,将来的战事,还要靠少公子这样的年轻人后来居上。” 寒暄已毕,父亲对孙湛明说:“汉王的旨意你都知道了,都准备好了吗?” 孙湛明说:“早都准备好了。这是全军的花名册。请少公子从中随意挑选吧。” 你接过花名册,翻了几页。 孙湛明说:“请定国公和公子到营帐里慢慢挑选吧。今日外面风大沙大。” 父亲说:“好,好,湛明老弟想到很周到。” 你合上花名册。你说:“父亲,请您先去帐中休息吧。我还想单独请教孙将军几句话。” 父亲看着你,又看了看孙湛明,决定不问你想要单独和他聊什么,毕竟,奉诏来办差的是你和孙,他是不在其中的。父亲说:“那好。你们慢慢聊。” 看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走得远些了,你对孙湛明说:“孙叔叔刚才心里的问题,现在可以问我了。” 孙湛明再次心下一惊。但他马上镇定下来。他说:“是的。孙某刚刚很奇怪。那阵飞沙,为什么接近不了少公子?” 你说:“因为晚辈想要露一手,告诉孙叔叔,在清川这十三年,我不是白待的。” 你目光锐利地看着孙湛明说:“孙叔叔,晚辈既不是纨绔子弟,也不是酒囊饭袋。今日我奉王命到这里挑选五百精锐,训练提升战力,为汉军探索新战法,调兵虽少,却也是国家事务,关系汉军未来,并不是没事闹着玩的。希望孙叔叔不要因为看不起晚辈而不尽心王命,儿戏视之,耽误国事。” 孙湛明顿时觉得后背上有汗冒了出来。他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拱手一礼说:“孙某的确是有点先入为主,错想少公子了。” 你说:“这是晚辈回来之后,与孙叔叔的第一次见面。私谊归私谊,公事归公事。久闻孙叔叔是正直爽快的君子。我们还是坦诚相见,不要在彼此的误会中开始合作为好。” 孙湛明再次红脸道:“少公子所说极是。” 你举了举手里的花名册,说:“这花名册我会好好看一遍。但是我不要选这上面的人。” 孙湛明说:“恕孙某不明白少公子的意思?” 你说:“晚辈的意思很明白:我要孙叔叔藏着没有写在这花名册上的人,我要飞虎军真正的骑兵精锐。还请孙叔叔,把真正的花名册拿出来。” 孙湛明双目圆睁看着你。你也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你们对视了一会儿。 孙湛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再次拱手道:“能在峒城让雷士诚将军另眼相看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孙某领教了!孙某不胜钦佩!” 你也笑了一下。你说:“承蒙雷将军格外抬爱,特地再三嘱咐孙叔叔,绝对不要给我真正的名单,不可让我选到真正的精锐。” 孙湛明再次错愕了一下。然后,又再次大笑:“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定国公有子若此,其幸何如!虽然一见面就被你拆穿,还被你呛了个半死,可我这个老朋友,还是真是替他高兴啊!” 孙湛明说:“少公子既然是明人,孙某也就不必再做暗事。少公子想要的花名册,在这里。” 你手上很快有了另一本花名册。 孙湛明说:“少公子,请相信孙某的诚意,这一次,我是真正倾囊而授,绝无私藏了。” 他说:“我本没有想要瞒你,但是雷将军再三来信,我也无法置之不理。既然少公子已经识破,我自然也就无可奈何,只得配合少公子的挑选了。雷将军想来,也无话可说。” 孙湛明说:“少公子目光锐利,锋利如刀,配得上统领最好的士兵。” 你查验过新的花名册后,笑着抱拳为礼,谦谢道:“这些最好的士兵,都是陈将军和孙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晚辈也是乎至诚地,敬佩孙将军。” 孙湛明说:“大家都实话实说吧,到我这里来选人,是少公子向怀州节度使主动提出的吧。” 你点头。你说:“不然,怎么能有机会和孙将军来一出不打不相识呢?” 孙湛明再次笑道:“少公子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幸会幸会!” 他伸手道:“少公子,帐中请。” 你说:“孙叔叔请。” 第四十二章 投靠之心 孙湛明仰面靠在椅子上,把手里的茶盏转来转去地看着,神情落寞而沮丧。? 八?一中文 网 w?w?w?.?8?1?z w?.com 他帐下最得力的谋士徐在田,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想要笑。 徐在田说:“孙兄,为何这般失魂落魄啊?” 孙湛明说:“今天真是大开眼界。我们北线,很久没有见过这等凌厉锐利的青年人物了。让我想起陈兄年轻时候的风骨神韵,一时之间,恍惚竟觉得是陈兄再生重现了,心里且喜且悲。我虽是他的长辈,可他恭敬之中,自有犀利,谦下之中,不怒自威,该有的礼数都有了,该办的事情也办了,该给的教训也都教训了。厉害啊!那眼神一扫过来,几句话一说,孙某还真是不能不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当真是后生可畏!” 徐在田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北线出了这样杰俊的人物,是国家之福,汉王之福。孙兄应该高兴才是啊。” 孙湛明说:“高兴我是真高兴,心痛也是真心痛啊。你说,他小小年纪,这眼光怎么就这么毒呢,怎么就看得那么准呢?!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从我这儿选走的,全都是骑射一流的精锐中的精锐,就连傅天亮和张保,都给他搜刮走了。我这大半天的损失,比在西线和西贝人作战了这么久,还要大得多!多少年的心血,我平素一般战事都舍不得用的,全都被他一网打尽了。我这可是作战部队。这以后,再有突战事,你让我去用何人啊。” 徐在田笑道:“孙兄言过了。依徐某看,他还是有情有义,给孙兄留下了一些看家的本钱的。若真有心一网打尽,难道像向副统领这等猛将,他会遗漏吗?他多半还是选的比较低阶的军官和兵士吧。他是给孙兄留下了实战的力量的。” 孙湛明忧伤地说:“就算他还给我留下了点锅底,这便宜,他也占得实在太大了。” 徐在田看着孙湛明,笑着说:“他是定国公的儿子,就算占了便宜,也是自家子侄,不过是从一个口袋,挪到另一个口袋罢了。孙兄既已说了随便他选,就不要再肉痛了。” 孙湛明说:“徐先生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拿走的也不是你的兵。” 徐在田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说:“孙兄,我倒觉得,您今天比他占的便宜,可是要大多了。” 孙湛明回过头来看着徐在田:“喔?这话怎么讲?” 徐在田说:“孙兄觉得这位少公子是谨小慎微的人么?” 孙湛明说:“肯定不是,这孩子一定是个敢作敢为,不受拘束的人。” “那么,他像是不讲道义的人么?” 孙湛明摇摇头:“不像。” “背信弃义的人呢?” 孙湛明又摇头:“也不像。” “见死不救的人呢?” 孙湛明说:“这个,他也肯定不是。” 徐在田说:“对啊。既然他这几种人都不是,今天他从孙兄这里得了这样大的一份人情去,将来孙兄有急难的时候,若向他求助,您觉得,他会无动于衷,不会来还这个人情吗?他会因为害怕冒天大的风险,就举足不前,宁可忘恩负义么?” 孙湛明捋着长须,沉思着说:“先生的意思是?” 徐在田说:“在下的意思是,他肯定要冒着杀身之祸的危险,毫不犹豫地来还这份人情,肯定不会在孙兄急难时坐视不理,肯定会断然率部前来相助。这样一来,孙兄急需用到那些兵马时,那些兵马依然还是孙兄的。孙兄不但没有损失那些兵马,而且还得了他这一员难得的虎将,更不费吹灰之力,让原有的兵马战力更强,战法更新。孙兄岂不是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孙湛明听了,点头说:“嗯,先生说得有些道理。这样说起来,这笔买卖,我是不亏的?” 徐在田说:“肯定不亏啊。孙兄是大大地赚了。今天他这一去,这辈子,都算欠上孙兄了。” 孙湛明说:“嗯,听你这样一说,我现在觉得心情好多了。” 徐在田说:“我再说点能让孙兄心情更好的吧。” 孙湛明说:“还有好事?” 徐在田说:“其实,今天这位少公子,自己可并没有觉得满载而归啊。他真正相中的人,其实并没有带走。他也知道,自己实力未充,今天是带不走这个人的,不过,他心里可是一直都惦着呢,将来,还要回来再取的。” 孙湛明说:“他真正相中的人?是谁?” 徐在田笑道:“孙兄真的没看出来吗?这位少公子,真正相中的,其实唯有一人而已,那就是孙兄你啊!没有听他对你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吗?” 孙湛明看了看徐在田,说:“徐先生啊,舌灿莲花、开解主将是幕僚的本分,这危言耸听,就不太好了吧。” 徐在田微笑着说:“孙兄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孙兄难道不解得徐某所说的意思吗?我们宾主这么多年,早就知己知彼,用不着再彼此打哑谜了吧。” 孙湛明一笑:“好吧。给你看穿了。” 孙湛明说:“我岂能不知他的意思啊。这孩子,也真的是非常不错。可是,他毕竟刚刚出道,总不能只凭他红口白牙地这几句话,就来决定这么重要的事。他若当真有意,就该知道,他先要证明自己值得,否则,别的,都无从谈起。” 孙湛明说:“而且,徐先生,你觉得,到我这样的年纪,再来做这种选择,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徐在田说:“良禽择木而栖,何时都不算晚。难道就因为不再年轻,就一条道走到黑吗。就算孙兄自觉老了,还有那么多的弟兄们呢。他们也都在盼望,有条光明大道可以去走啊。” 孙湛明点点头,说:“嗯。先生今天的话,孙某句句都听进去了,记在心里。我会好好考虑,也会好好看着这孩子的。” 孙湛明说:“希望他此去真的能够证明实力,在北线迅脱颖而出,给北线死气沉沉多年的胶著战局,带来一点令人振奋的新气象。但愿他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能够用战绩来说话,不要坐实汉王的轻视,不要令他的父亲失望。” 第四十三章 创建新汉军 清风寨营地。?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 全军在猎猎风中肃立在校场。你全身戎装,走上校场最前面的高台,面向五百名汉军精锐。 这是你一生戎马生涯的起始时刻。这也是新汉军的诞生时刻。这是被载入了史册的一天。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 你缓缓走到高台的前方,面对新汉军的第一批士兵,表你的第一篇治军讲话。 “弟兄们,先,我想说说最重要的事情:大家今天为什么要脱离战斗部队,聚集到这个偏僻隐蔽的营地来。” “天下纷争,混战不已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快两百年了。起先是前朝礼乐崩坏,群雄逐鹿;后来是老汉王复兴王室,为保卫国家的存在而对各路挑战者频繁征战;再后来是北方的边患,和草原各部族之间的混战;接下来又是现在南北两汉分裂对峙的局面。数代人深受战乱的荼毒,人心思定,但是,却没有人有办法令战火停止燃烧。” 你说:“战乱没有办法停止的原因何在?原因就是:各方见解各异,利益相悖,但却势均力敌,谁也无法战胜谁。战端一起,不久便陷入各方胶著的状态。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征战各方的军队,各有短长,相互之间,又都打了很多年,对彼此的套路都很熟悉。” “所以,依靠现在各方的军队,胶著的状态是无法打破的。必须要有一支全新的军队。它有全新的面貌,全新的战法,全新的思想。它必须是神出鬼没的、无法预测的、所向披靡的、锐不可挡的。唯有出现了这样一支新的军队,战局的平衡交错,才可能被打破。” “奉汉王的旨意,我们现在聚集在这里,并没有直接的战斗任务,但我们有着比直接参加战斗更重要的使命:我们要建立一支这样全新的军队,去打破天下征战持续已久的僵局,去停止战乱,开启太平!” “你们都是最好的士兵,个个身经百战,骑射娴熟。但是,最好的士兵聚集在一起,并不等于最好的军队。最好的军队有什么特点?最主要的特点:他们全体都有统一的意志和共同的信念。” “但现在我们有一个障碍。不去除这个障碍,我们就无法开始建设统一的意志和共同的信念。” “这个障碍就是:你们不信任我,也不认可我的权威。” 队伍里出现了一阵轻微的声音。 你说:“但,这并不是你们的错误。在随时面临生死考验的军队里,信任和权威都不是仅仅通过汉王的旨意就能获得的。我必须自己去赢得大家的信任和指挥的权威。” “赢得信任和权威,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无法在一天之内实现。不过,今天,我们可以先有一个开始。” 你说:“下面,我想说说第二件事情。那就是关于我。我是谁?我能做到什么?我凭什么就能指挥大家?大家要不要服从和跟随我?这些,都是你们此刻心里正在想的问题,不是吗?”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对我的想法:这个年轻人,他是定国公家的公子哥儿,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没上过战场,没杀过人。不仅没杀过人,恐怕鸡也没有杀过一只。纵然有些身手,也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也许他看过不少兵书,可是从未到过任何一个战场,从未参加过一次战斗,没有面对过敌人的一次冲锋,没有看到过一个战友在身边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凭什么,可以来号令我们?他不会把我们带入死地吗?我们将来会不会只是他手中的傀儡玩具呢?”你说:“士兵们,你们心里,都是这样想的吧?” 你说:“但是,我现在要告诉你们,你们想错了。我,并不是诸位心目中那样的人。虽然出身豪门,但是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生活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不到4岁起,我就离开了家,在清流宗的门下学习,一直受着最严格的修文习武的训练。这种训练的严格和艰苦程度,只会过你们在军营中所受的训练,而绝不会不如你们。最近两百年在这个地方生过的全部战事,我都详细地研究过,任点一个出来,我都能将各方的细节完整复盘。关于战争,你们可能比我了解更多的细节,但我,比你们了解更多的全局。我很尊敬你们对细节的了解,你们也不可轻视我对全局的掌握。再看校场那边的兵器架,上面的每一种兵器,我都很熟悉,都能用它们来进行战斗。我离开清川回到这里之前,清流宗除了我师父和师祖,已经没有人能用任何一种兵器,在格斗中战胜我。我是通过了这样的检验之后,才得到了出师离开的资格。” “以上自我介绍,都不是夸夸其谈。因为这些,全部的都是可以当场证明的。今天,我就想请诸位看一个证明。” 你说:“各位弟兄都来自同一个部队,彼此之间非常了解。请问,你们当中,公认战斗力最强的人,是谁?” 台下一阵嗡嗡声。士兵们的目光大都投向了队列前方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也是他们当中军职最高的人:副统领傅天亮和千夫军士长张保。 “好。你们两位,请到高台上来。” 傅天亮和张保互相看了一眼,遵命登上了高台。 你说:“现在,请你们代表这里所有的士兵,来挑战我。把我看成对面的敌人,用你们最快的度和最大的力量,攻击我,制伏我,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你说:“若你们能做到,我马上就自行离开,去峒城向汉王请罪。若你们做不到,从今天起,就要服从我的命令,接受我为你们新的统领。” 你说:“若有任何人,既不能战胜我,又不想服从我,丑话说在前头,请恕我别无选择。你们都比我更了解,什么叫做王命,什么叫做军队,什么叫做军队的纪律,什么叫做军令如山!” 你说:“我说清楚了吗?” 你转向傅天亮和张保两人。 你说:“现在,开始吧。” 第四十四章 疾如闪电 张保迟疑地看了看傅天亮,抱拳道:“傅统领先请。?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他在傅天亮眼睛里看到同样的犹豫。 傅天亮对你施礼,说:“若有冒犯,请少公子恕罪。” 两人心里都在嘀咕:真打吗?这可是真刀实枪!而这是倍受尊敬的定国公的独生嫡子! 就在两人一瞥之间,他们听到你说:“如果你们面前的是敌人,你们也会这样互相推让,并且给他拔刀的时间吗?” 两人齐声答道:“不会!” 你大声喝道:“那你们还在等什么?!一起上!” 于是,两人不再迟疑,各自伸手拔刀。 接下来的过程,对两人来说,就像是一个迷惘的梦境。 张保的手指刚接触到刀柄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亮,这白光直奔他的前额飞来,电光火石之间,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刀!那是刀!” 他一惊之下,心便从拔刀的手上移开了,他用最快的度闪避了一下,一股刀风擦着他的头呼啸而过,就在刀风经过时,他忽然觉得拔刀的右手虎口一阵烫,随即钻心地痛,他的心转移到虎口疼痛处时,当胸又有一股强劲的力量以雷霆之势袭来,他不及反应,只觉得胸口也一阵剧痛,身体便“呼”地一下横空飞了起来,飞越了前面的几排士兵,当空向后排的士兵砸过来,随即砰地一声巨响,他整个人砸到了地面上,砸出一阵扬尘。他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又是砰的一声巨响,傅天亮也从空中直飞了过来,同样重重地砸在他旁边的地面上。 队列中顿时爆出一片惊叹之声。 转瞬之间,战斗就结束了。傅天亮和张保从地上头昏脑胀地爬了起来,捂着胸口在尘土飞扬当中咳了一阵子,然后抬头看高台。看到你站在那里,右手握着自己的佩刀,左手提着张保的佩刀,傅天亮的佩刀掉落在台面上。 战斗的开始和结束,实在是太迅了,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无论是台上的两位,还是台下旁观的士兵们,都完全不知道你是怎样做到的。他们竟然连你的动作都没有看清! 傅天亮和张保二人面面相觑。在他们参加过的数百次战斗中,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对手!怎么可能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他们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反应才好。 全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你身上。 “没有看清楚,对吧?”你说,“回到台上来。拿起你们的刀。我再做一次,你们仔细看。” 傅天亮和张保互相看看,咬了咬牙,从旁边的士兵那里各自抓过一把刀,再次奋勇跃上台去。 这次,两个人不敢再犹豫,也不敢再轻敌,各自都加上了十二分的小心。他们脚一落到台面上,就心有灵犀地兵分两路,同时从左右方向,分别进攻你的上下两路。凌厉的刀风向你席卷而去。 可结果,竟然还是完全一样。还是只有一瞬间,刚才同样的过程就又重演了一次,两个人再次现,自己手里的刀不知何时不见了,而人已经在空中飞行的过程中,两人再次一前一后地飞下台来,砸在了更远的地面上。这次,两个人在尘土中龇牙咧嘴了半天,才被周围的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搀了起来。两个人喘着粗气,捂着胸口看着台上。又一次瞬间完败,刀怎么丢的,人怎么被打飞的,自己完全不知道。 你神闲气定地持刀站在台前,向全体士兵问:“还有人,想要上来试试的吗?” 全场鸦雀无声。 你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人都震慑住了。 这是新汉军的士兵们第一次看到你疾如闪电、锐不可当的格斗术。 一千只眼睛都看着你,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你什么时候拔出的刀。 第四十五章 战术演示 “现在说第三件事情:纠正大家的一个观点:什么是真正的战斗力?”你把佩刀重新插回刀鞘。? 八一?中 文? 网 w?w?w?.?8?1?z w?. com “战斗力,不是与敌人搏斗的能力,而是让敌人无法起攻击的能力。” “我再说一遍,记住,让敌人无法起攻击的能力,才是真正的战斗力!” “若能让敌人无法起攻击,他们的全部战力,就瞬间归零!不管他们如何强大,如何凌厉,他们的战斗力,就永远是零!” 你指着傅天亮和张保说;“刚才,他们为什么两次都不能成功地对我起攻击?因为,他们的刀没了。刀怎么没了?当然是我把刀夺走了。怎么被人夺走了刀却无法反应过来?因为,我比他们要快,要快得多!不仅快得多,而且攻击点准确无误。” “你们没有看清楚的部分,我来讲解一下。以第一次为例子吧。让我们把时间放慢一点,一个一个瞬间地来看。先,在我们三个人当中,我是最早把刀拔出来的。为什么没人看到我拔刀?因为你们都在看他们两个,看他们有没有下定决心朝我冲过来,看他们摆了什么架势,用了多大臂力,诸如此类。看打架的时候,你们一般都是先看攻击方的出招,再看被攻击方如何反应的,对吧?在傅天亮把刀拔了出来,但还没有摆好攻击动作,而张保还慢半拍没有拔出刀来,手刚碰到刀鞘的那个极短的瞬间,已经拔出刀来,而不获诸位青睐的我,我做了什么呢?一个人手里挥舞着刀,正准备劈向前面的那个人的时候,这个人最不能保护自己免受攻击的地方在哪里?对了,就是他挥刀的那只手腕。他没法很快调转正在砍向前方的刀,而回刀来保护他的这只手腕。刀不能同时向前又向后,对吧。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去攻击了他无法防范的这个最弱点。我用刀柄狠敲了他手腕上的一个关键点,任何人在这个点被强力打击的时候,手中抓着的东西都会脱手飞出去。这是本能反应。” 你说:“傅统领,请把你的手腕举起来,向大家展示一下。看到这个点没有?这个红的地方,就是我刚打击的地方。”你说:“因为我动作很快地攻击了他的手腕,让他还没来得及起攻势,刀就脱手飞掉了,所以,那个瞬间,他还有没有攻击我的能力?对了,他没有。因此我也就根本不需要防护自己。他那个瞬间在干什么?当然是惊讶。他在想手里的刀怎么突然没了,刀去哪儿了。当他在这样短暂地错愕的时候,他心里有没有在想着我的攻击,对了,没有,他没注意到我的攻击,因此也就没有任何抵抗。于是,我又顺利成章地当胸给了这个没有任何抵抗的人一掌,然后他就嗖地一声飞离了台面,被扔到了无法再对我进行攻击的距离。当然,他很厉害。他在空中迅捷地做了顺势化解攻击力和保护自己的动作,所以,他比张保要稍晚一点落地。总结一下,在这个过程中的每一个瞬间,他都没有形成过对我的攻击能力。” “接下来再看张保。张保的动作比傅统领稍微慢了一点。当他的手碰到刀时,傅统领的刀已经朝着张保的面门脱手飞行了一段距离了。刀朝哪个方向脱手而飞,是由我击打傅统领手腕的哪个部分决定的。这个极短的瞬间,张保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拔刀攻击我,而面门被飞来横刀砍中,要么丢开攻击,赶紧先躲掉飞来横刀。他当然本能地选择了后者。下一个瞬间,他开始躲刀,为了解决迫在眉睫的危险,他的心必定从拔刀的手上移开,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飞来横刀上。刀飞过之后,他又本能地在后怕和庆幸。就在他的心移开的那一瞬间,到他忙着后怕和庆幸的那些瞬间,我不慌不忙地就攻击了他的虎口。这时候,他的心根本不在手上。那只手,就变成了没有半点防御能力的一堆肌肉、纤维和骨骼的组合。这时候,攻击他的虎口,不费吹灰之力,他甚至连躲闪的能力,都不会有。” “然后,他的虎口感觉到了疼痛。在他的心回来之前,身体先行本能地对疼痛作出反应。他的手松开刀柄了。于是,我就一点也没费力气地,把他的刀顺手拿了过来。这时,他的心已经回到疼痛的虎口上来了,然后心意识到刀没有了,心开始惊讶,并且找刀。这时候,他的胸部又被心给忘掉了,他的胸部又是处在完全没有防御的状态下,我当然不能放过这机会,我就顺便反肘给了他一击。在他的心回到胸口的疼痛上来时,他的身体已经飞离台面了,他也被送到了无法再攻击我的距离。” “好了,那些你们没有看清楚的瞬间,我一个个都拆开了解说给你们听了。你们从中悟出了什么道理了吗?” “没有?那我来告诉你们吧。这个道理就是我要讲的第四件重要的事情:用比敌人快得多的度,准确无误地,在正确的时点,按照正确的顺序,以正确的方式,击中正确的目标,就可以瞬间瓦解敌人起攻击的能力。连续不断地瞬间瓦解敌人起进攻的能力,就能让敌人的战力,始终是零!而这,就是我们未来新军队的主要战术:快而准确地打击敌人心不在焉的地方,打击他们无法防护的地方,从而迅而持续地瓦解敌人起攻击的能力,让他们的战力,瞬间归零,长期为零!” “这个战术,不是我最先提出来的,而是你们之前的上司,陈士钊将军。但可惜他英年早逝,没来得及说服你们,更没有机会开始新战术的训练。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他所提出的这个战术,只是一个战术理想,它是不可能实施的。对吧。你们当中还有人记得那时的激辩吗?现在呢,看过刚才的打架之后,现在大家依然觉得,这个战术是不可能实施的吗?” “最后要讲的一件事,什么叫做防御。刚才,你们看到我做过一个动作来防御了他们没有?对。我没有!一个防御的动作也没有。全部都是在进攻。为什么没有防御?因为根本不需要。他们每个瞬间都被迫处在无法起攻击的状态中。他们随时都在自顾不暇,根本没空攻击我。再说一遍,大家也记住:完美的攻击,就是最全面的防守。最万无一失的防守,就是根本不需要防守!” “刚才的战斗,我可以做得更彻底。如果我不是用刀柄、手掌、手肘去攻击他们的身体,而是用刀锋。那么,掉到台上的,就将不是他们的兵器,而是他们的肢体,飞到台下的,就将不是他们的身体,而是他们的尸体!” 你说:“弟兄们。这就是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的目的。跟着我,学习这种战法,让我们五百人团结得像一个人那样,用比我刚才的力量还要大五百倍的雷霆万钧之力,面对我们的敌人,去攻击!攻击!持续不断地攻击!暴风骤雨般地攻击!”“只要我们够快够准,我们一直够快够准,我们就必定能够锐不可挡,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你说:“你们,汉王最优秀的士兵们!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去缔造这样一支崭新的军队,去开启天下盼望已久的太平?” 你这番精采绝伦的演示和掷地有声的问题,激起的,是士兵们排山倒海的回应:“愿追随统领!” 震天动地的一声呐喊,雪亮的刀光眩目地闪过。没有人命令,五百个士兵,齐刷刷地向你单膝跪下,横托单刀,向你行了军中跪拜礼! 从这一天起,他们当中,除了吴顺,再也没有人叫过你“少公子”,你成了这支部队全体认同的“统领”。 虽然刘言只是敷衍了事地给了你这支小小的部队,甚至都没有任命你正式的军职,但你只用了一个早晨,就令自己成为了这支部队真正的统领。 只有一顿早饭的时间,你就把统一的意志和共同的信念,注入了这支小小的军队,从此,它就开始成为了最好的军队。 那一个早晨,因此就被载入了史书。新汉军的创建日。 你说得很对。一个善于带兵的人,随时都能带到兵,不管他有没有汉王的授信。 第四十六章 宗门心诀 清风寨营地。八一 中文网 w?w?w.81zw.com指挥所。 你和傅天亮闭门单独相对密谈。 你说:“小弟见过七师兄。久从师父和四师兄那里听说过七师兄的英名,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心情大快。今后军营的诸多事情,还要仰仗师兄的大力支持,望师兄对小弟多多指教。” 傅天亮拱手道:“统领谬赞,末将岂敢。虽然忝长统领几岁,早入师门两年,但是傅某才疏志浅,实在不敢以师兄自居。四师兄上次来,已经交代过师父的意思了,说若有机会,一定要设法到统领帐前听令,全力协助统领,做统领的左膀右臂。四师兄来时,还放了一样东西在我这里。” 傅天亮从怀里拿出一个温润透亮的玉葫芦,呈给你。 你接过玉葫芦,看了一下。你说:“四师兄可有交代过什么吗?” 傅天亮说:“四师兄说,我们见面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告诉你,若有军旅艰苦之事,体力耗损巨大时,要比平常加倍服用,不然,内力难以保持充盈,金钟罩的使用,将很难随心所欲。一旦启用,也可能反自伤内息。但若体力耗损恢复正常,又要立刻减到平常的服食量,绝对不能错乱,你自己务要把握好分量时机,否则,会极大地损伤元气。四师兄说,恐怕你忙时忘记,又恐怕吴顺一时顾不周到,让我务必也跟着多留心,提醒你们。四师兄还说,新丹的事情,也请你放心,若得炼好,不论你在哪里,宗门自会设法送来,不会供应断绝。” 你把玉葫芦握在手心里,感动道:“虽然离开清川了,但师祖和师父的关爱,一直都跟随着我们,真是师恩重于泰山。我们怎么能不奋勇努力,广利天下,光大师门呢。” “是啊。”傅天亮感慨道。他说:“统领在清川,是师祖和师父两代倾力传授的大弟子,我早听说过统领在师门的种种传奇。今天动手之前,心里还真是十分怵啊。” 你说:“少年故事而已,谈不到什么传奇。今天因为要在军中立威,迫不得已要用些手段,多谢师兄体谅相让。” 傅天亮说:“哪有谦让,我是真的不是统领的对手啊,输得心悦诚服。统领下山回家之前,果然是通过了传说中剑阵门的考验吗?” 你说:“是的。因为我身份特殊,回家后必然要侍立于朝堂之上,行走于万马军中,众目所望,也将是众矢之的,若我行为有差,或者功夫露拙,就会连累师门数百年的清名。师祖、师父都期望我能通过剑阵门的考验再下山回家,也好让众人心服口服。” 傅天亮说:“数百年来,能够通过剑阵门而出师下山的人,总共也没有几人啊。很难应付吧。” 你说:“是的。重重凶险,间不容,我也是倾尽全力,才能勉强过关。” 傅天亮说:“统领既然能凭一己之力,通过剑阵门的考验而不落败,格斗之术当深得本宗精髓。早听同门师兄弟说,统领的格斗之术炉火纯青,雷霆霹雳,天下无两,攻击度,神鬼难追,人莫可敌。今日亲身试过,方知绝对不是浪得虚名。我好歹也在宗门学了这么多年,竟然毫无招架之攻,还手之力,瞬间落败。如今,才知道原来宗门武学的境界,是如此天高地远,我这点拳脚刀法,实在还是表面肤浅,于宗门心诀,还远远未得其门而入。现在有幸追随统领,还望统领也能多多提点开拨,提携我再上一层楼。” 你说:“师兄过谦了。师兄的骑射水平,在汉军中,已经是上上之选,在千军万马之中,能困得住、伤得了你的人,已经不多了。” 傅天亮说:“在下心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统领指教。” 你说:“师兄请讲。” 傅天亮说:“我清流宗的宗风不是以逸待劳、以柔克刚、后制人的吗?讲的是缓慢宁静的功夫。为何统领的风格却与宗门之风大相径庭?强调的却是快上加快呢?” 你笑了一下,随手提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圈。你在圆圈上随意地点了两点。你把这张纸递给傅天亮。你问:“傅兄,请问,这两个点,哪个是前,哪个是后?” 傅天亮一时顿住。你说:“所谓先后,有类于此。” 你又说:“师兄以为,宗门所谓的缓慢,是指动作之缓慢么?” 傅天亮大惑:“难道不是?” 你摇头说:“不是。宗门所谓的缓慢,是指因为心的高度专注,而令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就像今日我所演示的,对你们来说,一瞬间就是一眨眼,而对于得到宗门心法的人来说,一瞬可以变得长于百年。一瞬间可以分成无数个细格,你可在万兆分之一瞬的时间单位上,来进行从容的应对谋划,一瞬之间可以完成常人散乱的心多年都无法完成的谋划和动作。内在的慢,体现于常人眼中,就是不可思议的快。” 你说:“还记得师祖对我们的反复教导吗?师祖常说,我宗门之中,有的,全是不着急的人才能学会的功夫,他老人家说的意思就是:只有尽去浮躁焦虑之心,方能得到心的静止,得到心的静定之后,时间才会变得越来越缓慢,乃至全部停止。时间变得缓慢之后,外用可以得雷霆闪电的奇快度,内用可得长寿不老。” 傅天亮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宗门的无上心诀。” 你说:“是的。但是,得心诀易,行心诀难。傅兄既然恍然明白,以后还要多多付诸行履,方能得其妙用。” 傅天亮说:“谢统领今日指点。傅某必当日日揣摩,笃行践履。” 你说:“本宗宗门之道,就像是这砚台里的水,原无一定之形,倒入砚台则方,倒入铜盆则圆,入溪流则弯曲,入瀑布则垂直,若论根本,是万变不离其宗,若论应用,则千变万化无穷。我们宗门弟子,但得其宗,便可随心化用,当刚则刚,当柔则柔,当强则强,当弱则弱,当缓则缓,当则。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就像这纸上的圆,转动起来,圆圈上的每一点都在运动不已,看似动得飞快,实则,它的圆心,是始终不动的。” 傅天亮再度连连点头,似再有所悟入。 你说:“当今天下,动荡已久,动荡之因,更是盘根错节。解这团百年乱麻,只合用闪电快刀。” 第四十七章 白手起家 清风寨营地。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指挥所。 你、傅天亮、张保、吴顺商讨训练的事情。 你问傅天亮:“傅兄,关于骑射,你们之前训练的极限是什么?” “连续骑行一昼夜或者一次驰行3oo里,同时保持较强的战斗能力。” 你摇头说:“不够。远远低于敌军的能力。我们要突破这个极限,靠艰苦的训练越敌军的能力。” 你说:“张保,按照这个标准量,做一个每日逐渐提升的训练安排。从后天起,全军每个人,包括我,不管多么痛苦,多么难以坚持,都必须日日达到这个渐增的训练量。达不到这个训练量,任何人,包括我,都不得休息。宁可全体粉身碎骨,也绝不降低标准。傅兄,请您负责,将持续达不到训练量的人员,一律淘汰,退回燕塘关外营,然后按我勾选的花名册,依次补充新的兵员,保持五百总数不变。每月日日达到训练量的人,下月可轮流休整5天,路途近的,可给假3天,回家探望,路途远的,可增加兵饷一个月,通过官驿,送给他们家里。多出来的兵饷,不必再向怀州府呈文请示,就从我自己安临县食邑的入项中支取,顺子,你负责好这件事情。” 张保看了看你写出来的标准,瞠目结舌:“统领,这,这,没有写错吗?” 你断然回答:“没有写错。你也没有看错。” 张保说:“这么大的持续训练量,怎么可能?人怎么受得了?就是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啊。” 你说:“你试都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自己受不了。你问吴顺,他对这训练量是怎么看的。” 吴顺接过你写的标准看了一眼,他说:“在清川,这就是我们练功的基本训练量。统领和我,都是这样熬过来的。统领练功的训练量还要更大。如果大家的身体素质和我差不多,应该咬咬牙,都能够承受。当然,会非常辛苦。必要脱几层皮。” 你说:“敌人也是人,他们的营养状况比我们差,而且不稳定,没有理由我们不能越他们。” 你说:“马不是问题。我已经托了父亲的朋友韦先生,去戎先集市选购战马,购齐之后,可达到一人三匹的配置。日后作战,如果可能,按一人五匹战马配置,战马轮番使用,换马不换人。这笔费用,也先从我安临食邑的入项中垫上。如果正常申请,怀州府肯定不会同意我们另购马匹,必定逐级上报朝廷,引起无谓风波,反而可能令事情不能成功。不如我们自己解决,不要让怀州知道。这事,也由顺子负责。顺子,你不必对父亲说。父亲家大业大,开支众多,还要负责统筹岭南防务,钱库上面,本来就不富余,大哥和账房上每年也是精打细算,千方百计才能应付下来的了,我们,不要增加父亲的负担和大哥的辛苦。” 吴顺说:“是。” 傅天亮说:“统领,这又何必呢。安临食邑是你的私产,是将来成家立业的根本,安临本来就很小了,每年入项微薄,要再支出这些兵饷和马匹的费用,你就差不多没有收益了,不管怎样节俭,你的身份上,各种开支总是要有的。哪能全都充了军费呢。” 你说:“有父亲的封地在,我自己必要的开支总是有办法可想的。安临是我的封地,但它更是国家的县郡。采邑的收入,取之于民,用之于公,正是用得其所,没有什么不妥的。如今国家战事频繁,军费吃紧,能省就省,国家的军费,要花在刀刃上,我们这样的非战斗部队,不能再多消耗军费,否则,可能招来言官弹劾。若招惹到言官谏言取缔,就会影响我们的大计。” “小姐,这是顺子的来信吗?信上说了什么?” “顺子说,哥哥决定用自己安临食邑的收入,来为新军购买马匹,补充军饷开支。还说,他的意思,是不能让父亲知道此事。” “啊?”侍女说,“那少公子去了一趟峒城,岂不是完全一无所得了?” “去,你悄悄让账房上帮顺子算一下,除去顺子所列的开支,他的食邑收入,每年还能剩下多少?” “是。” “回来。务必要悄悄的,不要让大哥知道。安排可靠老实的人去替他办。大哥在账房上的人,一定要避开,免得大哥又胡乱猜想,横生什么枝节,坏了哥哥的事情。” “小姐。账房上算出来了。除去这些开支,每年只剩下白银十二两。按小姐的吩咐,都交代可靠的人去办了,没有经过大公子。” “安排得很好。只是,怎么,只剩下这么点了吗?他自己平素的用度,都要不够了。年节回来还要打赏呢。” “要不要和老爷说说,帮他一把?” “不好。我们不能违逆他的心意来帮他。”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他自己的用度有不够的地方,就都从我的名下出吧。平日我的置装费、饰费和点心什么的开支,你们也都帮我清理一下,可省的,都省下来。至少他年节打赏的费用,应该是可以够了。他是忙大事的人,这些细微小事,我们当主动帮他料理清楚了,不要去烦扰他。” 我说:“我会在回信里写。你也吩咐替顺子来送信的人,务必告诉顺子,钱还是不够用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还能为他想点办法。” “是。可是,小姐,你能想什么办法呢?从小到大,你也没有攒过一文私房钱。” “这个,我自有办法。你只管嘱托来人就好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梳妆台前。 我在那儿坐了一下,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银色的钥匙,打开了妆台下面的一个暗格。 暗格里,有个丝绸的袋子。 我打开袋子上的束绳。 一种淡淡的银光从袋中溢出,整个妆台都为之一亮。 我从袋中取出一颗,放在手心里。 是一颗正圆无瑕的夜明珠。 我想着你,把绸袋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那支军队,以前,是我父亲的性命,现在,是你的理想所系。 第四十八章 艰苦训练 清风寨营地。?网 w?w?w?.?8?1?zw.com校场。 全军集合,迎风肃立。 你全身铠甲,骑马立于队列的前方。 你说:“大家听好。我们在这里,没有去参加各处战场的浴血厮杀,但我们的任务,绝不比在战场上厮杀更为轻松。甚至,有可能比战场上更为艰难。” “因为,从今天起,我们每个人,包括我,都要挑战体能的极限,都要一直奋勇前进,直到生死的边缘。我们当中的有些人,可能会越过那个极限,走向死亡。” “为什么要挑战体能的极限?因为我们的敌人很强,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强。我们要做到比他们更强,唯有能够进入他们不敢进入的那个极限领域。我们要比他们更骠悍,更能搏命,更不怕死,更能忍受一切难耐的身心痛苦,更有敢于牺牲一切的胆魄!” “以前,我们的作战方法,是以坚固的城池作为依托。城池能够抵御掉相当一部分敌军的强悍,能够为我们提供盔甲之外的另一重保护,也能确保我们行动中的给养。但是,如果我们永远吊在母亲的裙带上,就永远无法解决北线的问题。按照我军的新战法,从此后,我们要经常深入敌境千里,乃至数千里,我们要像狂风一样横扫草原。我们要习惯在没有友军,没有堡垒,没有给养,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新环境中作战,而且要取胜。这是大家从未面临过的情况。要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唯有靠今天艰苦卓绝的训练。” “我们的训练目标,是将长途骑行奔袭作战的能力,提升到目前极限的1o倍以上!新的目标是:我们要能连续骑行15天甚至更多,连续驰行过3ooo里,并且保持较强的战斗能力,能和对方的主力进行能够重创他们的决战!” “是的。我们要过任何一匹战马的承载能力。我们要同时携带四到五匹战马,在草原上狂飙席卷千里!” “今天是第一天,我们的目标是:昼夜不停,疾驰4oo里,并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分两队进行1个时辰的高强度骑兵对战,然后,再在没有给养的情况下,疾驰4oo里回到营地。” “下面,由张保来给大家讲解具体的行军线路和作战部署。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今天下来,大家每一个人都要脱掉一层皮。” 第二天拂晓。天还没有亮。 全军再次在黑暗中的校场集合。 万籁俱静。周围的山峰在黑暗中露出奇形怪状的轮廓线,叫人看了心里毛。 你骑马走到队列正前方,做今天的训练动员。 你说:“我知道,昨天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了。一路上,我们共有23人,因体力不支而晕倒。在模拟对战中,有56人阵亡,123人重伤。按照昨天训练的成绩,我们和敌人遭遇的第一个昼夜,就减员了一半。我们只够和敌人拼两天的。三天都坚持不到,想要结束战争,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我们离胜利,还非常遥远。” “我知道大家现在都很疲倦,也很痛苦。很多人的双股之间都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连马鞍也都被鲜血浸透了。现在大家骑在在马上,已经很难夹住马鞍,而每次马匹的颠簸,都会带来钻心的疼痛。今天早上很多人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都迈不开步子。我和顺子,比大家略强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看看顺子的脸色。他也同样在承受痛苦。而且,昨夜大家倒下休息的时候,他还在安排营地的巡防和准备今天的训练。” “我知道大家都在想:我们不可能做到比他们强,因为他们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但是,我们也同样可以从现在起,就生活在马背上。我们和他们是同样的材料做成的。他们的双股之间是血肉,我们也是同样的血肉。如果他们的幼童就能生活在马背上,我们这些铁塔一般的男人,为什么就做不到?难道我们比不上他们的孩童吗?我们同样可以在飞驰的马背上吃,在马背上睡,在马背上治疗创伤。我们同样可以习惯于把马变成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变成我们的新器官!” “磨掉双股的一些血肉,有什么可怕!磨掉了男人的勇气和士兵的斗志,才是真正的可怕!我们若连马鞍都不能战胜,我们还能战胜什么?!” “就让那些娇嫩的血肉被磨掉吧,上天会奖赏我们的忍耐和坚持,我们会长出更坚厚的血肉,它们会成为我们随身的皮甲!” “大家以为,敌军强悍的长途骑行作战能力,都是生来就有的吗?在婴儿的时候,他们和我们是没有区别的。他们也是靠着坚持不懈的长期训练获得的。他们是靠投入了整个生命来训练获得的这种强悍。如果他们能够这样得到,我们没有理由,不能同样地得到!” “我们的血肉可以在艰苦的训练中被磨掉,但是,我们的骨气和我们的意志,是不可磨灭的!” “这就是新汉军的精神!如果要死,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死在冲向敌人的方向上!” “今天的训练目标和昨天完全一样。不完成训练目标,我们可以中途死掉,但绝不能中途休息。” “现在,大家跟着我,出!” 夜晚。你浑身大汗,从指挥所回到自己在军营中的房间。 吴顺已经在那儿等着你。 他朝你迎了过来,从你手里接过头盔,说:“少主人,热水已经备好了。” “弟兄们情况怎么样?” “可以想象,都累得半死了。今天有6o个人在途中晕倒了。现在还有1个情况很糟糕。” “随队的军医去看了吗?” “去看了,可能要躺两三天才能起床,明天肯定是爬不起来了。” “带我去看看他。” “还是先休息吧。一路上你前后奔驰照应督促,你跑的路,比我们跑的,要多上一倍。他现在神志不太清醒,你去了,他也不知道。” “但是其他士兵都知道。他们将会知道,他们的统领不会对他们的痛苦视而不见。” 你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对吴顺说:“回去睡一会儿吧,不用在我这里伺候着,洗漱什么的,我自己都能做。马上又是明天了。别累垮了。” 吴顺说:“不。你睡了我才能睡得着。你先把这两颗丹药吃了吧。” 你看了他一眼。你从他手里接过混元丹,喝了两口水,吞了下去。 吴顺说:“我帮你去弄热毛巾。” “顺子,回去睡。听话。” “你不好好躺下休息,我是死也不会去睡的。” 你看着吴顺。你叹了口气,说:“好吧。” 第四十九章 超强战力 (一) 黑云翻滚。? 网 w?w?w?.81zw.com大雨倾盆,下得山涧轰鸣,四野生烟。 “现在下着滂沱大雨,大雨让人睁不开眼睛。一丈之外,就视线不清。从营门出去一两里地,所有的道路都布满泥泞,又湿又滑。很显然,这是不合适骑兵作战的天气。但不适合骑兵作战的天气,也就是敌人不会防备骑兵突然来袭的天气,就是敌人没有任何防备的天气,所以,它就是我们攻击的天气,是我们攻击的天赐良机。” “我们必须通过训练,拥有在这个绝佳时机起突然攻击的强大能力!” “为了能够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敌人面前,我们必须拥有在所有天气都能作战的能力。我们今天不能休息。今天的训练任务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减少。” “没有人逼迫我们这样受苦。那些在战场上倒下去的兄弟,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们期待我们成功,期待我们结束这场漫长的战争,这比滂沱大雨更恐怖更危险更令人生厌的战争。他们期待不再看到有人像他们那样倒在臭的泥土中,眼睁睁地看着乌鸦啄食自己的眼眶,而自己的妻儿还在灯下满怀希望地缝制着他们的棉衣。” “我们自愿选择这样吃苦受罪。因为,我们想要天下的人,都从此不再吃苦受罪。” “现在,弟兄们,跟着我,为了终战,为了太平,出!” (二) “现在,所有的人全部返回出点,重新练习一次冲锋。” “不行。刚才的冲锋,无论是度,还是冲击力,还是心理的震撼力,全都不够!” “怎样才叫够?你们必须做到只用刚才一半的时间就冲刺到我所在的位置,你们冲刺时的呐喊声在峡谷的那一边必须能够清晰地听到!而你们冲刺时战马奔腾扬起的尘烟,必须能惊动那边庄集的居民全都跑出來看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刺。当我们五百人列队冲刺的时候,我们必须让大地颤抖,让天空变色,让敌军感到面对产生五万大军呼啸而来时的那种震慑和恐惧!” (三) “今天的训练,是骑行射箭。我知道,这是大家最拿手的项目。在整个北线的汉军当中,你们每一个人的成绩,都是出类拔萃的。它是我们这支部队的骄傲。” “但是,它还不是我想看到的成绩,也远远不是你们所能达到的成绩。” “知道为什么你们不能达到最理想的成绩吗?因为你们的方法不对。” ““在过去的训练中,教官只教给你们使用手臂的力气。但这远远不是我们拥有的全部力气。我们还拥有风的力气,还拥有马匹飞驰度的力气,我们还拥有整个灵魂的力气!当我们拉弓放箭的时候,我们必须把所有的力气全部用上去。我们必须把全部的心、全部的身体、全部的环境,都放在拉开的弓弦上释放出去。” “当我们拉开弓的时候,我们的胳膊里、我们的整个心里,都要充满了盘古开天辟地时拥有的那种气势和力气!” “命中标靶不是我要的效果。我要的效果是这样的。” 你在马上拉开弓,对准了远处的标靶,你把弓弦拉成一轮满月,然后一声呼啸,一只白羽箭就从你手里飞了出去,以流星般的度直冲标靶,一秒钟之后,远处的标靶被直接命中,并且应声轰然倒地。 队伍里出惊叹之声。 “我需要你们出的每一支箭,都能贯穿敌人的盔甲、敌人的身体、敌人的马匹,并且能冲击到带着他们的身体在空中飞行!” “就像这样!” 你策马飞驰起来。 你再次在飞驰的马上,弯臂搭弓,回身疾射一箭,只见茫茫雨雾中,远处的标靶再次被直接命中,并且砰地一声,从固定标靶处断裂开来,随着箭支的飞行惯性,被穿透着,向后飞行了大约三四米! (四) “你,出来。骑马,跑!朝我放箭!” “没听清楚吗?放马围着我跑,随便你从什么角度朝我放箭!走!” “呼”地一声啸响,一支白羽箭以流星般的度,一点寒星从左前方直奔你的面门而来。 你举起手里的快弓,对准白羽箭飞来的方向,引臂亦一箭。 你的箭支直奔白羽箭而去,两只箭头不偏不倚地在空中相遇,只听到当地一声,火星四射,你的箭支竟然以极大的力道穿越了那只射向你的白羽箭,一路火光流溢地将那只箭从箭头到箭尾一分两半,而且力道犹未衰减,一路向前冲去,再次当地一声,射中了朝你射箭的士兵的头盔,再次迸射出点点火星。被射中头盔的士兵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道撞击在头盔上,身不由己地大叫了一声,仰面从飞驰的战马上摔了下去,落到了泥水当中。 “没有可能做到这样吗?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我的手掌。看到所有这些指关节上的厚茧了吗?它们并不是天生就在那里的。它们就是做到这种穿透的途径!若你们手上的厚茧能达到我手掌上的数量,你们也就一定能让箭支带着这样的力量在空中飞行!” (五) “请问,这叫劈杀吗?这只是普通的砍人。任何一个力气大的樵夫也能做到。而我们不是樵夫,我们是精锐的士兵!” “我们这一刀劈下去,不仅要教敌人的身体分裂断离,而且要教他们肝胆俱裂,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我们的这一刀,不仅要摧毁他们的身体,而且还要劈开他们的灵魂,让他们的斗志一刀之下土崩瓦解!” (六) “我知道今天在下大雪,上山的道路全部有积雪或者结冰。” “如果我们在这样的道路上奔驰,战马可能会打滑失蹄,我们可能会被摔断脖子,或者掉落悬崖。” “但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在更长的时间里被割断脖子或者落入死亡的深渊,我们有时候必须承受这样悲惨的结局。这就是士兵存在的意义!这就是军队的使命!” “为了能够在这样的天气,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敌军的背后,我们必须训练这样的能力。必须以我们面对粉身碎骨毫不退缩的英勇和牺牲,去获取这样的凡能力。” “不管你们会不会跟着我,我已经决心要在这样的道路上用最快的度奔驰,翻越这座山。如果我死在途中,是天不假我命,我无怨无悔!” “不怕死的士兵,愿意跟着我的士兵,让我们举起马刀,策马冲锋,去把这场冰雪,去把这座高山,去把一切艰难险阻,全部踏平!杀!” “杀!” 第五十章 惊天动地 (一) 我坐在房间的长方形绣绷面前,用七彩的丝线,对着刚打好的图样,精心地绣制着父亲长袍上的牡丹花。?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 忽然我感到绣绷生了轻微的抖动。我把手放在上面,想要稳定它。但那震动却传递到我手上。 震动是来自大地的。 我看了看桌上的茶杯,茶杯里的水面也正在荡起小小的涟漪。随即,墙上有轻微的尘土落下来。 我把绣针插在绣棚上,站了起来。怎么回事?现在是大晴天啊,不可能又生泥石流引的山崩啊? 就在我站起来的那一刻,墙上出一点响动,我回头看时,只见挂在墙上的父亲的佩剑,歪斜了一点。 门打开了。 侍女们争先恐后地跑了进来:“小姐!快来看,那边是什么?” 我跟着她们出了房门,我们站在楼边的栏杆前,举目眺望。 在清风峡口的方向,远远地传来了排山倒海一般的呐喊,伴随着呐喊,还有一阵闷雷似的声音贴着地面滚了过来,就是这声音引起了大地的震动。 在峡口方向浓密的一片绿色当中,慢慢地升腾起了一大片淡黄色的烟雾。它们一路翻滚着,越升越高。 “天哪,那是什么?那里在生什么?”侍女们一片叽叽喳喳。 我隔着楼边的竹帘,看到庄子里的街道上,许多人也驻足在看向那个方向,并且议论纷纷。 周边很多楼阁的窗户都打开了,各色男女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向那一大片黄色的烟雾。 侍女们问:“小姐,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是的,我知道。那是你。那是亲爱的你。那是你在实现你的理想。 那就是太平时代的第一缕曙光。 我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和思念,我回答说:“那是他们。是汉王的士兵们。他们在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所有人,开辟世间的太平。” 亲爱的你,你这么努力,上天都看见的。你一定会成功的。 (二) 就在我心潮起伏的时候,驻守黄桑峪口的汉军部队也居高临下地看到了峡谷半山坡上的这片淡黄色的烟雾。 统领于文涛策马走到悬崖边,俯瞰下去,在悬崖边的强风中,他明显地感觉了脚下大地的动摇。悬崖的边缘有一些细碎的土石开始滑动,向深渊掉落。他的战马感到了惊恐和畏缩,嘶鸣了一声,向后倒退了几步。 于文涛问手下:“半山腰这些烟雾是什么,有地方生了山火吗?” 手下的军士回禀说:“回于统领,那是清风寨驻军的营地位置。应该是他们在训练。” “训练?”于文涛稳定着胯下的战马,“他们才有5oo人,什么样的训练能弄得这样地动山摇?” “回统领,听说,他们在演练马队的正面冲锋。” 于文涛说:“冲锋?” 于文涛看着那阵烟雾,听着那种声响,说:“什么样的马队冲锋才会有这样的气势啊!” 他说:“看来,大家的传言是真的。定国公的儿子,那个小子,果然有些不同寻常。” 他说:“也许,我们什么时候应该过去拜访一下他,看看他在那儿,这些天究竟搞了些什么新名堂。” 第五十一章 晕眩 (一) 清风寨的营门打开了。?? 八一?中??文网 w?w?w?.?8?1?z?w?.?c o m 你带领着精疲力尽的士兵们结束了训练返回营地。 你骑马穿过了营门,骑行到指挥所的营房前。 你对走过来迎接你的吴顺说:“韦先生从戎先集市采购来的马匹到了,是吗?” 吴顺说:“是的。你和傅统领带队走后不久就来了。” 你说:“马呢?现在带我去看。” 吴顺圆睁双眼看着你。 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说:“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地方弄脏了吗?” 吴顺摇头说:“不是。你脸色好苍白啊。你没事吧?” 你说:“带我去看马。” (二) 马厩。一千匹新战马的到来,正令这里前所未有的热闹。一片喷鼻和嘶鸣声中,负责战马的士兵们分成2o多组,正忙不迭地给战马切草料,喂食草料。随着新草料一层又一层地铺到食槽中,周围响起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咀嚼吞咽声。 负责购买马匹的韦先生正站在马厩的门口,等着你过来。 你带着吴顺和张保骑马过来。你隔着老远就向韦先生抱拳作礼。 你翻身下马,你迎向韦先生,再次作礼道:“韦先生,这趟真是太辛苦您了。” 韦先生恭敬地回礼,说:“这不算什么。真正辛苦的,是少公子和这些兵爷啊。我也就是给各位爷跑跑腿罢了。” 韦先生引领着你验看马匹。他说:“看,都是戎先人最好的马种,个个的,都膘肥体壮,脚力全都是一流的。就连身高,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完全和少公子所提的要求一样。” 你说:“多谢韦先生的精心挑选。” 韦先生说:“都是因为少公子出的马价实在公道啊。戎先人听说我们的收购价之后,都争着给我送好马,有人还是骑了两天两夜赶来送马的。一分价钱一分货,这话可是说得一点也没错。” 你突然身子摇晃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你伸手按住了额头,双腿一阵软。 “哎哟,少公子,你这是怎么了?”韦先生赶忙搀住你的胳膊,“你脸色很苍白啊。” 吴顺和张保都赶上前来。吴顺说:“你没事吧?”你按住额头,没有声音。 吴顺对张保说:“快去叫军医来。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就很不好。” 你把手慢慢地从额头上放了下来。你站直了身体,你说:“不用。刚就是,有点头晕。现在已经好了。” 你说:“韦先生,我们继续看马吧。” (三) 你在一匹高大的黄骠马前停了下来。你端详着这匹马。你说:“好马。” 韦先生说:“少公子真是识货的人啊。这一千匹马当中,就属这匹最贵了。” 你说:“要买这匹马,我给你的价钱,恐怕不够吧。” 韦先生说:“还要什么钱啊,这匹马,是韦某特别买下来,送给少公子的。少公子为了这些战马,把自己食邑的收入都拿出来了,让韦某很感动。韦某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见过无数用朝廷的东西补贴私用的人,还从没有见过少公子这样,拿自己收益补贴朝廷的人呢。你们在这儿做什么,韦某心里知道,还不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平息战乱,让我们能有太平的生活。韦某虽然也是男人,但可恨自己没有各位兵爷的这份能耐,帮不上什么大忙,这匹马,就算是韦某人对你们的一份心意吧。还望少公子千万不要推辞,让韦某也有个机会为你们分担点什么吧。” 你听了韦先生的话,看看他的表情,便再次对韦先生作礼致谢。 你说:“好吧。既然韦先生是乎至诚,先生的这份心意,我们,就敬领了。” 韦先生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你再次看向那匹黄骠马。你说:“我想试骑一下它。牵它出来吧。” 韦先生说:“还没有配上鞍鞯呢。” 你摇头说:“不用鞍鞯,就这样骑吧。” (四) 你骑在黄骠马上,在校场内驰骋。 不少士兵围了过来,远远地看着你的骑行,纷纷出惊讶和赞叹之声。 韦先生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说:“天哪,他骑马的姿势,真是太帅了。连缰绳、笼头、马蹬、马刺都不要,他就能控制那匹马,就像是和那马天生就长在一起一样。那马,完全服从他,完全明白他的心意。” 吴顺说:“在清川的时候,他就是我们整个道观最会骑马的人了。比我们师父骑得还要漂亮。那些马,见了他,就仿佛见到了天神一样,我还没有见过不喜欢他,不服从他的马呢。” 韦先生看着你,再度惊叹说:“帅啊,太帅了!这匹马,给他骑着,就像是变成了天马一样了。” 骑了几圈,你策马向马厩这边回来。你在马厩前停了马。你抬腿跳下马。就在马靴落地的时候,突然间天地倒转,围绕着营地四周的山峰,全都向你倾倒了下来。你觉得眼前一阵黑,随即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五) 你觉得有人在轻轻摇晃你。 你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觉得头很沉重,脑子里像是灌满了铅块一样。你看到一团白色的雾气在眼前飘来飘去。 一个激灵,你突然间清醒过来。你意识到自己是在兵营里。 你看到了傅天亮和吴顺的脸在围绕着你旋转,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蒙着一层雾气。 你现自己躺在营房的木床上。营地里的军医正在你身边。 你努力克服着大地摇晃倾斜,床铺翻滚侧转的感觉。你伸手按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傅天亮的声音说:“统领?你觉得好点了吗?” 你闭着眼睛说:“我怎么了?” 吴顺满脸都是焦急地看着你。他说:“你下马的时候突然晕倒了。” 你用力按住额头。在又一阵剧烈的晕眩中,你咬着牙,把胃里的翻江倒海拼命压制下去,你晕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地重新恢复了水平。 你把手放了下来。 军医说:“统领,你觉得怎样?” 你说:“我没事。现在,没刚才那么晕了。” 军医问:“以前有过这样的头晕吗?” 你说:“没有。” 军医说:“除了头晕,统领还有别的不适吗?” 你说:“没有。” 军医给你诊脉。他仔细诊了一会儿,说:“脉象没有异常。应该是这些天体力消耗太大了。统领,你需要休息。” 难以忍受的晕眩又涌上来,你觉得灵魂一下子就从脑子里被甩了出去。你抓紧床边,在世界飞的旋转中,和恶心想吐的感觉搏斗着,又一次地不能说话了。 (六) 有人点亮了灯。 你醒了过来。在安眠药物的作用下,睡了一大觉之后,你觉得好多了。脑子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貌似是消失了。 你用手支撑着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 吴顺忙过来帮你,递给你一条热毛巾。 你擦了脸。你问:“我睡了多久?” 吴顺说:“五六个时辰。” 吴顺说:“要不要吃点东西?军医吩咐熬了点药粥,一直温着呢。”你说:“好。” 吴顺说:“你别动。我给你端过来吧,军医让你醒来后,再多躺着休息一会儿,别太着急起来,不然又要觉得晕了。” 你没有坚持。 你靠在床背上一勺一勺地喝完了军医留下的药粥。吴顺端了热水来,让你漱口。 你的脸色渐渐地变得红润起来。那种冰冷的苍白消褪下去。 吴顺松了一口气,说:“这样的脸色还差不多。看来,应该是缓过来了。” “顺子,”你说,“回去之后,这事不要和家里人说,免得父亲担心。” 吴顺说:“好。” 他问你:“头还觉得晕吗?” 你摇头,你说:“不了。我休息好了。” 第五十二章 期盼 (一) “琴儿,我回来了。? 网 w?w?w?. 8?1zw.com” 望眼欲穿的盼望之后,终于,等到你从兵营回家了。你终于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我注视着你,心里拥塞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虽然分开的时间并不太久,可你却改变了很多。 你说:“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说:“在军营,很艰苦吧。” 你说:“想要赢得胜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可能舒舒服服坐在这里,太平的生活,就从天下掉下来了。” 你问:“我改变很多吗?” 我点头。我说:“你自己不觉得。也黑了,也瘦了,脸上都没有原来的那种光泽了。让惦记着你的人,看了心疼。这次回家来,好好休息几天吧。” 你摇摇头。你说:“并不是我一个人回来的。我还带了顺子、张保和几个人回来。我们回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说:“事情是永远也做不完的。” 你说:“琴儿,我也想在家里多待几天,好好休息。可是,我们所做的一切,随时都可能被敌人的突然袭击打断。也许,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把它做完了。明白吗?” 我低声说:“明白。” 我明白,你已经向那个血雨腥风的世界迈出了第一步。从这时起,与我厮守,和我团聚,就已经不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最不可舍弃的事情了。景云说得对。属于我们的好日子,已经结束了。它是不可能持久的。你属于国家。 “琴儿,你在家里都还好吗?”你问。 “都好。父亲这段时间都在家里。大哥常去田庄上办事。一切都很平安。” 我们相互看着,感觉到彼此的心潮起伏。 我们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和你待在一起,我就觉得万事圆满,心平气和,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体谅和温柔。沐浴在你的目光里,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光芒散出来。 “琴儿。在军营,我,常常想起你。”你说。 我垂下了眼睛。 你说:“有时候,做梦还会梦到你。” 你说:“醒来后,心里都是你,想你现在睡着了没有,还是和我一样地醒着。牵肠挂肚的。就这样一直想你,很久都再也睡不着了。” 我觉得全身涌起一阵暖流。 我看着地面。 我说:“我也看到了你们的冲锋。整个庄镇的人都看到你们的冲锋。人们都停下正在做的事情,被你们所吸引。人们都说,之前只有胡兵来袭,才有这样的声势。我们汉人的军队,从来没有过这样气势磅礴的冲锋。” 你说:“从现在起,汉军,也有了。” 我问:“这样艰苦的训练,要持续多久呢?” 你说:“琴儿。这样的训练,不过是更艰苦的战斗的开始而已。在天下一统,太平重现之前,这样的艰苦,是不会停止的。我们选择的,就是这样一条艰苦的道路。漫长的艰苦。” 我看着你。 你说:“还有牺牲。” 我说:“为什么我们要出生到这样一个战乱的世界上来呢?” 你说:“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为中止战乱,为结束人们深重的痛苦,做点什么。” 你说:“有时候,我们必须离开喜欢的地方,愿意与之相处的人,去做正确的事情。” 我点头。我说:“哥哥,你说,太平盛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能看到它吗?” 你说:“能的。” 你说:“琴儿,你一定能亲眼看到太平盛世。” 你说:“我一定能做到,让你活在太平的岁月中。就像你父母曾经期盼的。” (二) 二堂。灯火通明。 你拈了一支香,插进母亲画像前的香炉里。你久久地看着母亲的画像。我陪着你,一起看着画像上你母亲年轻的面容。 “怎么了?”我觉察到有一阵深刻的难过经过你的心里。亲爱的你,你为什么觉得难过? 你说:“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母亲会因为生了我到这个世界上来而感到难过。” 我看着你。我说:“怎么会?” 你说:“世事难料。很多人都不会成为父母心目中希望他成为的人。有时候,还会成为父母从来都不希望他成为的人。” 我说:“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不会。” 你转过目光,看着我。你说:“要是,我让你失望呢。” 我说:“不会。你一直没有一颗想要害人的心,不可能突然就有。” 你摇头。你说:“琴儿。你还不知道,想要做一个于万物无害的人,一个永无害心的人,有多么难。” 你说:“真希望,这辈子,能有机会,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我说:“你一定能的。” 你笑了笑。你说:“一辈子,真的很短。有时候,你都还没有找到方向和道路,它就已经过去了。” 在那一生当中,诸如此类的话,除了对你母亲的画像,你只对我一个人说过。 你一生作战始终无败,但你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胜利者,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代名将,从未因为任何战略目标的实现而喜悦过。 因为,在你心目中,真正的胜利,是成为一个于万物无害的人。你认为,一切有害万物的胜利,全部都是失败的。 历朝历代的军队里,都有名将涌现,都有惊人辉煌的战绩载入史册。但你在我的心里,始终都是独一无二的。就是因为在这一点上,你和所有的将领,都大有不同。 我从来都不是,只因为你对我特别好,而爱着你的。 我深爱着你,是因为,体察到,你有着一颗悲悯万物的仁慈之心。 不管你一生做了什么,也不管当时和后世的人怎样评论你,我认为,你始终都并没有泯灭这样的,柔软的心。 第五十三章 秘密武器 绳子上的铃铛响了一下。八 一?中 ??文网 ? w?w?w?.81zw.com 吴顺说:“再放一点。”士兵便把绳索再放长了一丈。 铃铛再次响了一下。吴顺说:“停。” 张保站在悬崖的边上,探头往下看。他问吴顺:“他在下面做什么?” 吴顺耸耸肩,说:“他说有件威力巨大的武器,就藏在这山的里面。” “武器?”张保问。吴顺摇头,表示他不知道更多了。 你抓着绳子从悬崖下爬上来。你说:“我们再到对面的山崖上去看看。” 你说着,从腰里拿下那个装着锥子和锤子的皮袋。你松开皮袋口。一只松鼠从里面跳了出来。它站在袋子口吃惊地看着你。你也看着它。你们四目相对了一会儿。 那松鼠忽然大惊失色,它吱地惊叫了一声,飞也似地从你手上蹿了下来,冲过山路,爬到对面的松树上去了。你看着它,忍不住笑了笑。 你看着大家吃惊的表情。你说:“我在下面察看的时候,它忽然跳到我怀里来了。怕它掉下去,就抓来装在袋子里带上来了” 你看到张保在打量你。你说:“找什么?” 张保说:“藏的武器呢?” 你笑了笑。你说:“还在下面。” 张保好奇地问:“统领,是什么?” 你说:“一只恶魔。” 你说:“把绳子收起来,去对面。” 你抓住绳子,准备再次下崖。 吴顺说:“要小心。这边的回旋风很大。绳子会荡。你会被甩到石头上去的。不要下去太深。” 你说:“知道。” 你一点点地消失在崖下的雾气里了。吴顺从上面,只能看到一根绳索伸进了一团迷雾当中。吴顺看着那绳索在雾气里微微地动着。 “我想,他是在看那裂缝的走向。”吴顺说,“我们刚回家的那天,他就对这个很有兴趣。后来,第二天他又带了我上山,顺着那裂缝爬到很高的地方,快到山上的湖了。” 张保说:“裂缝?” 吴顺再次耸耸肩膀,再多的,也猜不到了。 “地图。”士兵们把地图摊开在一块大石上。你用小石块压住地图的四角。你在地图上详细标注着裂缝的位置和估计的深度。你全神贯注地做着这件事情。 你完成了标注后,你说:“现在,我们到上面去看看。” 你们顺着溪流的水道向上攀爬。坡上不停地有泥土和小石块向下滑落。不时地有士兵踏脚不稳,跟着泥石向下滑去。大家互相帮助着。你走在最前面。 “这一带的地面非常不稳定。”张保说。“如果下暴雨,会很危险。” 你说:“是的。明天记得让人在道路上做一个标识,提醒往来行旅小心滑坡。” 你说:“不过,危险的东西,也自有它的用处。” 你们坐在山顶的湖水边休息。 你把一只水囊递给张保。你说:“喝点水吧。” 张保接过水囊。他说:“统领。” 你说:“什么?” 他说:“你和以前我跟过的统领很不相同。” 你说:“怎样不同?” 张保说:“统领你很勇敢,也很果断。但是,没有一点暴戾之气。” “而且,”张保说:“不知道统领你自己现没有。你从来都不生气。你有时候会语气严厉,但是你从来都没有生过气。你从来都没有对人过脾气。” 你笑了一下。你说:“你们现在个个练得如狼似虎,我敢对你们脾气吗?” 张保笑了起来。他说:“统领,你曾经恨过什么人吗?” 你说:“没有。” 张保说:“以前跟的统领,打仗之前,都会对我们说敌人的种种凶残可恨之处,点燃我们内心对敌人的仇恨。可是,统领你,却从来不会这么做。你从来不点燃我们内心的仇恨,但却能让全队士气饱满。这很神奇。从未见过像统领你这样带兵的将领。” 你说:“仇恨,是一种不合理的情绪。它只会让人无力,不会让人有力。” 张保说:“那么,统领你的力量来自哪里?” 你想了想,说:“同情。” “还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张保说。 你说:“什么?” 张保说:“这个世界上,统领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你说:“当然有。” 张保说:“是什么呢?” 你说:“我害怕,自己会有一颗喜欢杀戮与伤害的心。” 听着你和张保的一问一答,一个卫兵忍不住说:“统领,您不怕死吗?” 你看着他,你说:“怕,就能不死吗?” 卫兵说:“不能。” 你说:“那,为什么要用害怕来折磨自己?” 你们回到了山下。 你在地图上圈出三个地点。 你对张保说:“告诉工匠,三个通道的出口修在这里。” 张保说:“工期太短了,我们没有足够的工匠。” 你说:“不要随便说没有。军官的使命就是,让种种没有,变成有。” 你说:“在缺少东西的时候,有两种方法去解决问题:一个叫等着给,一个叫设法拿。” 你说:“我写信去怀州要。” 第五十四章 拜会于文涛 “于统领,清风寨的驻军统领在外面求见。?? 八一? ?中??文?网 w w?w?.?8?1?z?w?. c?o?m?”“什么?”于文涛站了起来:“定国公的公子?他倒是先来了。请他进来。——不,不,我去营门迎他。” 于文涛骑马赶到营门口,只见你穿着软甲,带着吴顺和五六个卫兵,早已下马站在营门口,恭候着他的到来。 你们互相打量着对方。一眼之下,彼此都颇有好感。 你抱拳施礼道:“唐突造访,先向于统领告罪了。一路走来,见峪口防御严密,思虑周全,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于统领经验丰富,思谋老道,在下由衷仰慕。” 于文涛亦抱拳还礼,笑道:“少公子在山下的马队冲锋,地动山摇,气势如虹,差点把我营中的山崖都震塌了,当真是杀气凌厉,势不可挡啊。少公子雄才大略,于某也由衷佩服。” 你们相与一笑。于文涛说:“请少公子营内一叙。”你说:“统领请。” “早闻于兄是爽快人,不如我们就开门见山吧。今日在下来访,一来,想送给于兄一样礼物,二来,也是请于兄帮一个忙。” “少公子太客气了。于某愿闻其详。” “于兄驻守黄桑峪口已有多年,和敌军交锋也远非止一次,请教于统领,以往交战中,我方最大的不利是什么?”你问。 于文涛想了想,说:“最大的不利是被动。”于文涛说:“其实,峪口守军的营地位于高处,视野开阔,敌军的每次进袭,我们都能预先看得清楚。但是,我们并没有把这种预知的时间优势挥到最充分。” 他说:“不能把时间优势充分挥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守军大部分是步兵,没有足够的灵动性可以主动出击去包抄或者拦截敌军;二是守军的武器不够好,射程不够远,威力不够大,无法在敌军还没有前进到足够近的距离时,先行打击他们,也无法一击就摧毁他们的攻击能力。” 于文涛痛惜地说:“而敌方经常全部都是骑兵,前进到射程位置的时候,若我们无法一击摧毁他们的攻击力,他们就会快地前进到近战距离,冲击营门,和我们展开肉搏,所以,每次进袭,我们守军都伤亡惨重,都要付出重大的代价,才能守住峪口。从这里到半山坡,每一寸土地都被我方士兵的鲜血染红过。每次打扫战场,都是令人心碎的时刻。” “那么,于统领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没有呢?”你问。 于文涛叹息说:“我曾多次上表朝廷要求在峪口部署骑兵部队作为步兵的策应,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新汉王不喜欢骑兵,认为那是蛮夷之风,少公子当是有所体会的。汉王连提到骑兵的奏折都不愿意看,不想批,又哪里会给我们配备骑兵部队呢。” 你笑了笑。你说:“于统领又何必舍近求远,问道于盲呢。” 于文涛不解:“公子何意?” 你说:“于兄想要的骑兵,在下正好有一支,现就在于兄近侧,虽然人数不多,但却是精锐中的精锐。今后但有战事,我任凭于兄调度。如何?如果于兄还需要更多的策应,我父亲统领的岭南各镇守军,也都可以配合协同作战。” “这个.......”于文涛吃惊之下,喜出望外,一时不知如何表态! “除骑兵策应和各军联合作战之外,在下还有一样东西,也可以解决于统领的烦恼。” “是什么?” “火药。”你说,“火器是比骑兵更快的骑兵,是比马刀更有威力的武器,最是敌军骑兵快冲锋的克星。蒙汉王恩旨,在下的部队恰好也略有一些,战时亦可听于兄调遣。” 于文涛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可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大礼物。有了骑兵的策应和火器的帮助,峪口守军再次对敌作战的时候,势必如虎添翼,士兵的伤亡率将会极大地减少! 于文涛被惊喜弄得晕乎了一阵子,随即恢复了清醒和冷静。 “少公子愿慨然相助,于某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少公子统领的驻军并不是参战部队,没有作战任务,少公子原本可以不必主动以身犯险啊。” “若少公子战时未经请旨汉王,擅自策应我部守军,即使战胜,也必以擅动参战而遭汉王猜忌,不仅无功,而且有过,当年的陈士钊将军就是前车之鉴,如若战败,公子则必被追究问罪啊。” 你说:“黄桑峪口之下,就是我父亲封地最大的庄镇,峪口一旦失守,庄镇亦必倾覆沦陷。于忠于孝,于友于悌,不管有没有王命,不管危险不危险,我都理应和于统领同仇敌忾,互相援手。” 于文涛说:“少公子洞明大义,果决善断,于某感佩不已。少公子的骑兵,本是孙湛明将军的精锐,战力强悍,虽然人数较少,但人人可以以一当十,于某人深信不疑。只是,少公子手里现有的火药库存,数量想必也不会很多,研试新火器和爆破术还勉强可用,若用于实战,恐还大大不够。” 你说:“于兄一语中的。火药的数量,这正是我来拜访于统领的原因。” 桌上摊开着背头山一带的地图。你和于文涛共同看着地图。 你说:“于兄,回来后这些天,我把整个背头山区都跑遍了,心里实在是有一个很深的担忧。于兄你镇守峪口多年,注意到了没有,近百年来,北胡进犯汉地,选择的突破口中,频率最高的,就是黄桑峪口,差不多每十次进犯来袭,就有六七次会选择从峪口突破。峪口的防守压力,是整个岭南封地中最大的。正因为如此,怀州府派了于兄你,率领精锐的守军在此驻扎,而没有把这里的防务,一并交于我父亲与岭南十镇一起统筹。为什么敌人特别喜欢选择黄桑峪口作为突破点呢?实在是因为峪口后的崔家集,位置太重要了。我家所在的崔家集,是岭南最大的庄镇,不仅非常富庶,而且是整个北线的一大交通枢纽。敌军突破黄桑峪口后,马队可以居高临下地冲击崔家集,他们在高处可以用密集的箭雨越过崔家集的北门,直接杀伤集镇中的守军。守军处在非常不利的位置,一旦峪口失守,失去屏障,庄镇的情形就会是易攻难守,若庄镇守军有一点闪失,敌军就会长驱直入。而占领崔家集后,他们不仅可以劫掠浮财,获得良好的补养,而且会掌握高度的战斗主动。从崔家集出,他们可以向东南西北任意方向前进,可以选择深入汉地的路线非常之多,汉军若想阻挡,很难判断他们的意图,很难快调兵在各个方向上进行拦截和防守。汉军会处在被动挨打的状态下。一步被动,后面就会步步被动,导致整个战局从开局就处于颓势,后面要扭转,就会困难许多。” 于文涛说:“少公子分析得非常准确,近百年来的攻防战,情形的确就是如此。峪口,是关键中的关键。失去峪口,后面,汉军的处境就会很不利。” 你说:“这正是在下的担心所在。峪口有于兄把守,当然是固若金汤,但凡事总有意外。万一峪口失守,后面的崔家集,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要独立挡住敌兵,绝非易事。于兄还记得当年汗王的那次突袭吗?若非陈士钊将军当机立断,冒死火来救,并且用生命挡住了他的前进道路,后面的败局,是可以料定的,说不定今天连怀州都已经归了北胡所有。但是,陈将军的拼死救援只解了一时燃眉之急,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于文涛说:“那么,少公子是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吗?” 你说:“正是。” 于文涛说:“可是,崔家集缺少地理屏障的问题,是很难解决的啊。” 你说:“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在考虑一种可能性。有没有可能,人为地在这个地区制造出一个地理屏障呢?” 于文涛说:“人为?” 你说:“我从清川回来的那一天,在路上遇到了一次危险的泥石流。这给了我一个启。我察看了这一带的山势,画了一张图。” 你们同看你画的这张图。 你说:“于兄现没有,从这里到这里,这座山,有一个从上到下的缝隙。这道缝隙的周围,土质非常疏松,平时就经常生滑坡,雨天频泥石流。这道缝隙的虽然很狭窄,但是上面通达到湖顶的湖泊,下面深及我所能下到的最深的谷底。如果,我们沿着这道缝隙的走向,在这里、这里和这里,在这三个点布放大量的火药,紧急的时候,同时引爆,就有非常大的可能,撕裂这道缝隙,引大规模的山崩。如果是暴雨天气,还会伴随有巨大的泥石流。无论是大规模的山崩,还是泥石流,都会瞬间改变这个地区的地理面貌,不管崩塌和冲击的效果如何,这个地区,都会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地理屏障,阻挡住敌军前进的道路。” 于文涛觉得一股冰泉从头顶灌注,顿时整个后背都冷了。他说:“你竟然会往这方面想。可是,如果引山崩或者泥石流,山下的崔家集,不是全完了吗?你的家、你父亲经营多年的庄镇,还有山下所有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你说:“所以,这必定是最后的办法。若是峪口失守,敌军攻占了崔家集,他们会做什么呢?一定是大肆屠庄。崔家集这二三十年来,对他们的抵抗是岭南地区最顽强的,没有一次不是拼死相搏,勿吉人死伤在这里的上将也早非止一个两个,就连汗王本人,在这里也差点被陈士钊将军卸掉一条臂膀。崔家集与勿吉人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一旦再次攻入庄集,勿吉人有极大的可能性屠庄报复,更兼对后面的汉地军民起到杀一儆百的震慑作用。如果这种情形生,而无法抵挡,我刚刚说的这个办法,就是最后的解决办法。” 于文涛看着你,说:“那样,你的家乡,就永远会被埋葬在新的地理屏障之下了。它从此就永远消失了。” 你说:“是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个办法。但,也唯有这个办法,才能永绝后患。” 你说:“再看地图。如果敌军在这里遇到了不可逾越的地理屏障,他们的主动性就受到了极大的制约。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向东,绕开这个地理的屏障,直取临水,从临水突破,再进逼岭南其他数镇,最后兵临燕塘关城下,威胁怀州府。他们只剩下了这一条线路是最近最方便的。而他们从这里绕行到临水,大批马队最快也需要起码一天。这就给汉军准备拦截设伏,提供了宝贵的时间。”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因为什么原因,全面丢掉了峪口和崔家集,这就是最后挽救败局的办法。而实施这个办法,我需要大量的火药。这些火药,朝廷出于对边军投敌的忌惮,无论如何都不会批准给边军的。” 于文涛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你说:“于兄,我若上书朝廷,说为了实战需要存储更多火药,汉王必然不允。因此,我需要另找一个妥当的理由。不久后便是老太后的5o大寿了,我想上表汉王说,为感谢汉王的恩赐,愿在太后的寿宴上,为太后呈现最灿烂的烟火表演,为了将这一盛大的表演雕琢得美仑美奂,特申请更多的火药用于试制大型烟花。我会说,这是整个岭南十镇军民对汉王的一片忠心,是对太后的共同祝福。父亲会帮我找到足够的文武百官和乡绅贤达,共同上表,恳请汉王让我们有一个表达对太后的敬爱的机会。” 于文涛说;“果然好主意。那么,公子希望我怎样帮忙呢?” 你说;“需要于统领为我做一个证明。请于统领也上表朝廷,报告说清风寨驻军不知何故,正在夜以继日试制烟花。请于统领以一贯的正直,在上表中痛斥我玩忽职守,擅自改变军品用途,用于娱乐,靡费朝廷的火药,建议朝廷取消掉我的统兵权。” 于文涛听了你说的,不禁笑了起来:“原来公子此行,是来求我痛斥你的。” 你也笑了一下。你说:“还请于统领不要通过正常的上表途径痛斥我。此事如果弄到朝野皆知,就有明眼人阻挡,难以成事。我们必须走其他的路子,直达汉王。” “那我们怎样递进上表呢?”“于统领不是李妙常总管的远亲吗?不妨走走这条路。我的上表会通过父亲,走昭阳侯的路子,经由王后直接递给太后,再由太后转给汉王。” “好!”于文涛一拍桌子,说:“就照少公子的主意去办!” 你感激抱拳道:“多谢于兄的慨然相助。虽然要作最坏的打算,但毕竟这个办法实在是太惨烈了。更要紧的,还是要死守峪口,不能让敌军夺取。峪口成败,关系全局,在下不管汉王有无授权,事后会否担罪,都必定竭尽全力,配合于兄,共同守住峪口。一旦有战事,清风寨的骑兵,可以绕行到敌后,作为机动的力量,配合于兄前后夹击,更可帮助于兄在山路以火药设伏,我们两相配合,必定会极大地减轻峪口的防守压力,降低我军将士的伤亡,能更有把握地把敌军挡在峪口之外。下次战事起时,但凡于兄有需要,在下和清风寨的部队,都愿唯于统领马是瞻,同心协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于文涛激动得紧紧握住你的手:“少公子此行这番评点,真让于某茅塞顿开,想来这些年,我都在等待朝廷的恩赐,浪费了许多时光,令许多兄弟枉死,实在是惭愧。我原本也应该向公子那样地,自己去设法争取战争的资源,而不是在这里坐等朝廷的给予。从今日起,峪口和清风寨的驻军,就互为后备,互为支援,成败与共,同进同退!但凡少公子于军务上有用得着于某的地方,也请公子随便吩咐。” 从这一天的深谈开始,你和于文涛就成了情趣相投的知心密友,黄桑峪口和清风寨的驻军,往来密切。你和于文涛经常互访对方的营地,多次就北线战局交换看法,共商对策,共同制订了峪口、清风寨和崔家集三处驻军在迎敌时的联合作战计划,并率领部属联合演习,熟悉配合。于文涛镇守峪口多年,对勿吉经常侵入汉地的部族力量分布非常了解,对于他们各部守将的特点、各部作战的历史和风格,如数家珍。在密切的交往中,于文涛越来越看好你的军事才华,将自己这些年的全部积累,一一对你倾囊而授,对你后来的作战,帮助极大。你回家之前,本来对北线战局就研究颇深,如今加上于文涛的具体补充和详尽解说,更是如虎添翼,对敌情了然于胸。 第五十五章 欲言又止 “事情都办好了?” “嗯。八一 中 文网 w?w w?.?8 1?zw.com” “你又要回军营去了吗?” “是的。” “训练新军原非一日之功。不要太劳累了。” “好。” 我低下头。心里空空如也,一阵一阵地作痛。 你看着我。 你说:“琴儿,我会很快回来的。过些日子,就是姨娘的生日了。昨天晚上,父亲和我说,她嫁到我家来这么多年,主持家务也有了好些年头,虽然名分上不是夫人,但也算得上劳苦功高。父亲说,今年是姨娘的整岁数生日,父亲准备破例好好替她贺一下,热热闹闹地办个酒宴。那时,我也要回来参加的。” “真的啊?”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你看着我眼里的光彩。你点点头,说:“真的。” 你说:“我走了,等着我。” 我目送你转身离开。 你走到门口。你站住了。 你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们彼此看着。 你动了动嘴唇。你想说什么。 我的心头一阵狂跳。我知道你想要说的是什么。我双颊绯红地等待着你说。 可是,你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你再次说:“我走了。” 我说:“多保重。” 我听着你的脚步声从楼梯上快地走了下去。 你在楼梯的尽头再次停了下来。你仿佛是在犹豫要不要重新上楼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但你再次决定了暂时不说。你离开院子了。 我站在那里,听着你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温暖的心再次感到寒冷。充盈的灵魂,也再次变得空洞。 我意识到,你从清川回家之前,曾经有过的那种独立无求的快乐,从此,就远离我了。 当你爱上了什么,你就把自己的快乐,交出去了。 从此,你再无法做主。你所爱上的,将会决定,你是否快乐。 第五十六章 画像 夜深人静。 网 w?w?w?.?8?1?z?w?.?com大家都睡了。 我独自持烛来到二堂。我凝望着你母亲的画像。 那时候,我一生都没有你的画像,若想看到你的面容,就只能来二堂上,看你母亲的画像。 你母亲的这张画像,后来,随着庄集的覆灭,和父亲的灵柩一起,消失在熊熊烈焰当中了,又被埋葬在厚厚的泥石流底下。 我们住在燕塘关期间,你曾经也想过要再给母亲画一张像,但是,原来画那张像的画家,也在勿吉人的屠戮中变成了尸体。还有家里所有见过你母亲的人。 你不想请舅舅帮这个忙,你怕要引起他的悲伤。于是,这件事情就搁置了。 离开燕塘关后,你就投入了战争,而我们也就分道扬镳了。这幅画像,也就终于没能画成。 所以,后来,我非常想念你的时候,就只能在心里想着你的音容笑貌,就连独自到二堂,看着你母亲画像的那种幸福,也都不再有了。 我在烛光下,看着你母亲美丽而忧郁的面容。 我在心里对你母亲说话。我心里的这些话,除了对着夫人的画像之外,又可以对谁去说呢。 夫人,您知道我此刻正在思念您的儿子吗?您知道我夜夜思念他,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吗? 您知道,我仰慕他,爱戴他,依恋他吗? 您对这件事情怎么看呢?您会为这件事情而高兴吗?还是会觉得我做得不对呢? 此刻,我真切地感知到了您临终的那种不舍与哀恸,那种想要把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却又力不从心,更不得不撒手而去,永不相见的悲痛。 我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夫人。不,母亲。您希望给他的爱和照顾,愿我能够替代您给予他。您可以通过我,继续在他的生命里活着。就像他,努力地让我的父亲,通过他,而在我的生命里继续活着。” 我长久地跪在你母亲的长明灯前。 孤独,与思念,在内部一点点地啃噬着我。 每一个生命,其实,本来就不是单独的。 所有的生命,本来就是这样彼此交错,彼此交融的吧。从来,都没有单独过。 第五十七章 兄弟阋墙(上) 分别的时间虽然漫长,但也渐渐过去了。? 八?一中文 网 w?w?w?.?8?1?z w?.com 不知不觉中,姨娘的生日就到了。 那一天,为了出席姨娘的生日宴会,你带着吴顺从军营回来了。但你是嫡子,你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只要出席宴会就好了。 可是大哥那天忙坏了,又要张罗筵席,又要帮助父亲招待客人。拜见过父亲和舅舅,向姨娘贺寿之后,因为没什么事情可以做,筵席开始也还有一段时间,你便和吴顺到内宅来看我。 那时候,我还没有正式行过及笄礼,是不能出去陪女宾的,姨娘让我留在房间里打扮自己,等下筵席开始了,过去贺寿就可以了。侍女仆妇们都去前面帮忙了,后院里差不多就是我一个人在。 你们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对着铜镜戴一对新打制的梅花耳环。我对着镜子找耳垂上的圆孔时,看见你出现在镜子中。 我停住了。我看着镜子中的你。 我听到你在身后说:“琴儿。我回来了。” “琴儿,我回来了。”这是我一生中最盼望听到的一句话。 我回过头来看着你,我的心怦怦地跳着。 你不在家的每一天,我都很想念你,刻骨地想念着你。 我们彼此看着,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周围。 吴顺看着我们,他用力地咳嗽了一下。 我回过神来,觉察到了自己的心神摇荡。 我脸红道:“你们回来了。” 这时,我才看到吴顺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鸟笼,上面罩着布罩。我看着它,我说:“这是什么?” 吴顺把那个鸟笼放在梳妆台上,他说:“是丁家舅爷送小姐的礼物,可好玩啦,小姐一定喜欢的。” 我问:“舅舅已经来了吗?” 你说:“早来了,我们都在父亲书房聊了好一会儿兵营里的事了。一会儿你也能见到他。他怕你一个人在后院等得无聊,让我们先把这礼物拿来给你解闷儿。” 我说:“你在兵营都好吗?怎么眼圈都有点青啊?这次,能在家里待几天呢。” 你说:“可能是早起赶路起太早了。待两三天吧。”你看着我的表情,你笑道:“好吧,那就,待三天吧。然后,我想跟舅舅去临水看看那里的防务。” 你说:“要不,我和父亲说说,也带你去舅妈那儿住两天吧。然后,我可能还有一个惊喜给你。到时候再说。” 我的心都要乐开花了。我用力点点头。你看着我的激动,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柔情涌动。 吴顺说:“小姐,快来看吧!”他已经把鸟类上的布罩拉开了。里面立刻传来一阵呢喃宛啼,声音非常好听。 我弯下腰朝笼子里看:原来是两只很可爱的、毛绒绒的、胖乎乎的小鸟。它们在鸟笼中的栖架上蹦蹦跳跳,亲亲热热地互相给对方梳理着尖嘴边的羽毛,种种萌态丛生,让人看得心都要化了。 你说:“舅舅还担心你不会喜欢呢。” 我说:“怎么会,它们好可爱。”我看着它们,我把食指伸到笼子边。我逗小鸟说:“过来,好吃呢。” 有一只蓝色的小鸟果然就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侧着头,圆圆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然后,它就认认真真地开始用嘴上的硬壳啄着我的食指,还试图用圆圆的小舌头去舔。它把我的手指当成了一个级的大坚果,开始锲而不舍地试图把它剥开。 你说:“小心,它嘴还是挺尖的,小心把手指啄坏了。” 我说:“才不会呢。我的手指啊,可好吃了,你看,它都舍不得放开了。” 吴顺说:“想要它放开还不容易啊。看我的。”他拿起布罩,又一次把鸟笼蒙上了,只留下一条小缝。 鸟笼的光线迅变暗下去,吴顺说:“快瞧!” 我从小缝里悄悄地往里面看,现两只小鸟在变暗的光线中都以为是天黑了,它们马上抖松了羽毛,站在栖架上,眼睛开始眯呀眯呀的,叫声也变成了低低的哼哼唧唧。它们把头扭过去,把头藏在翅膀底下,哼啊哼啊地,就准备睡觉了。哼声慢慢地小下去了。它们居然很快地就睡着了。它们瞌睡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我还没有看够呢,吴顺伸手又把鸟笼的布罩揭开了。光线瞬间又明亮起来。于是,两只睡着的小鸟又马上醒了。它们把头从翅膀下抬了起来,开始放大声音,宛转啼叫起来,并且跳到水杯前,对着水面照呀照呀的,认真地自己整理着羽毛,然后互相喂食对方。 吴顺还要伸手再拉上布罩。我忙说:“不要。不要捉弄它们了。让它们醒着吧。” 吴顺说:“小姐要是想听它们唱,就把布罩拉开,把光线变亮。什么时候想让它们安静了,只要把布罩罩上,它们就会乖乖地睡着了。好玩吧?” 我说:“好玩是好玩。不过,还是不要这样捉弄它们比较好。它们这么相信光线,毫不怀疑,捉弄起来,心里觉得怪对不起它们的。” 你看着我,笑了一笑。 吴顺说:“我帮小姐把它们挂在走廊上吧。” 我说:“不知它们能在野外自己生活吗?” 吴顺说:“应该能。丁舅爷刚在书房说,就是别人从外面捉来卖的,刚捉来没几天。他来的路上,经过集市,觉得好玩,就买了。” 我说:“如果我把它们放了,舅舅该不会生气吧?” “放了?”吴顺说:“这么好玩,小姐不想留着玩吗?” “就是因为它们太可爱了,我都不舍得这样关着它们。笼子这么小,伙伴这么少,而且,我看上去也不好玩。我想,它们不会喜欢待在这儿,天天看着我的。” 我说:“只是舅舅特地买了送我的,下次来时却看到它们不在了,会觉得我不懂礼节吧。” “不会的。”这时,你说,“舅舅既然把它们送给你了,它们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处置都没有问题。你高兴放了它们,就放了吧。” 我看着你,我说:“真的啊?” 你点头。你说:“真的。我保证,舅舅不会生气的。舅舅不论买什么,都是想让你开心。他会很喜欢你的善良。” 你看着我。我的脸红了。 我低头看着鸟笼。 你说:“我们一起把它们放了吧。” 我说:“好。” 我伸手去打开鸟笼。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笼门却在开到一半的时候卡住了。我用力往上推推,没有推开。 你走过来,说:“我帮你弄开吧。” 你弯腰去打开鸟笼的门。 第五十八章 兄弟阋墙(中) 你俯身帮我去弄开卡住的鸟笼门。网 w?w?w .?8?1zw.com 但,就在你一低头的时候,你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极其剧烈的头痛。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头痛。 彷佛被什么人当头重重地打了一棒一样,疼痛从后脑的某一点开始,闪电般地放射到整个头部,几秒钟里就达到令人难以忍耐的程度。 你觉得眼前的地面飞向后移动,然后突然竖立了起来。 你无法保持平衡。你咚地一下向前倾倒,重重地撞到了妆台角上。你的前额立刻就青紫了一大块。 你伸手试图抓住妆台的凳子支撑一下身体,可那张凳子的份量太轻了,根本起不到支撑作用,哗啦一声,你连人带凳子都翻倒在了地上。 我吃惊之下本能地伸手去拉你,但力气不够没能拉住你,反而被你和凳子倾倒的力量也带倒了。 我惊叫了一声,就和你一起摔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大哥拿着一件雪白的狐毛披肩出现在房间门口。 听到我的惊叫,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了。 然后他看到你和我一起倒在地上。他惊诧地看了一秒种:“你?!你们两个?!”然后一股怒气直撞脑门,他的眼睛就红了。 他扔了披肩,一步就抢上来,一脚把我从你身边踢开。他一把揪住你的领子,把你从地上提起来,不容分说就对着你的脸部狠狠地挥了一拳。 那时你的头正痛得像要从里面爆炸开了一样,你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拳头挥过来,却无法躲闪。 你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拳,鼻梁都差一点被他打断了。你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眼前金星直冒,一只巨爪从你头顶伸了进去,抓紧你的脑子,把你整个脑子里的东西血淋淋地撕了下来,生生扯了出去,你痛得心脏都要碎成粉末了。 你站立不稳连连向后退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书案上,书案一下子就翻倒了,案上的笔墨纸砚纷纷掉落在地上。你也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顿时鼻子里就淌出了鲜血,片刻之间就血流满地。 我看到这样的场面,吓得惊叫了一声。我的心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我爬起来,扑过去想要拉住大哥。但他盛怒之下一把将我推倒在地,想要冲过去打你第二拳。 这时,吴顺终于反应过来,他像老虎一样冲向大哥,一下子就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他们两个人就滚在一起厮打起来。房间里一片家具倾覆、物件破碎的声响。 我顾不上他们两个。我扑到你身边。 你正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你靠坐在墙边。你满脸都是血,脸色可怕极了。你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你希望找到点什么支撑能够站起来。你刚站起来一点就又痛得坐倒在地上。你试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 你听着房间里一片稀里哗啦的乱响,心里很焦急,你咬牙挣扎说:“给我剑。”你的声音痛得都严重变调了,听上去那么陌生。 我从墙上拿到了父亲的佩剑,可我心慌意乱,紧张得全身都在抖,我怎么也无法把它从剑鞘里拔出来。 你看着我的手忙脚乱。你再次奋勇努力一下,终于控制到了自己。你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抓住了佩剑,把它从我手里抽走。一道寒光从我眼里闪过。 这时,吴顺正把大哥压翻在地上,掐住了大哥的咽喉。大哥被他掐得喘不上气来,面如猪肝,双手乱抓,眼球突出,再有一小会儿,吴顺可能就要把他掐死了。 你用剑背飞快地在吴顺手上抽了一下。他“啊”了一声,手应声松开了。 你声音颤抖着说:“放开他,退后!” 吴顺看看景云,又看看你,双手捏了一下拳头,极其不情愿地从大哥身上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你对吴顺说:“他,是我哥哥。” 吴顺满脸怒色,但听了这话,还是又气鼓鼓地向后退了两步。 大哥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脖子大口地喘着气。他左右看了看,就近操起一只花瓶,对准吴顺的脑袋就要砸下去。在花瓶抡过头顶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皮肤上一阵冰凉,你的剑尖抵在了他下巴上。 你在一阵阵让人分崩离析的头痛中,觉得两边的太阳穴都要被一根铁钎左右洞穿了。你强自支撑着说:“住手!” 景云哪里就肯善罢甘休,他闪开剑尖,还要扑上去。 你的剑尖晃了一下,这次,直接抵住了他的咽喉。在冰凉的剑锋刺激之下,大哥手一松,花瓶哗啦一声落在地上,砸得粉碎。他把脸转过来朝向你。 你对景云说:“你想搅了你母亲的生日,让她当着这么多人下不来台吗?” 你声音打着寒战,对吴顺说:“向大公子道歉。”吴顺想要说些什么,但听着你声音里的寒战,他拼命忍住了。他万分勉强地对景云说了声:“对不起,大公子。” 景云眼睛里都是红色的血丝,他带着满腔仇恨,看着吴顺,恨不能把他撕成碎片。 你说:“都不准再打。请你出去,大哥。” 景云瞪着你,他动也没动。你的鼻血像小河一样汹涌地流淌下来。你用手背擦着它。你说:“到此为止,你出去。今天的事情我会当没生过。” 大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用刻毒的眼光盯着吴顺。他的眼睛左右看着,他还在想找点什么来打吴顺。 你把剑稍微往前推进了一点,大哥哆嗦了一下,被你逼得再次后退了一步。 你说:“走。”你的手臂开始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你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大哥盯住你看了一会儿。他铁青着脸,再次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你的剑锋。他又狠狠地瞪了吴顺一眼,然后一言不地踩着满地的碎瓷片,回头走出了房间,走出了院子。 我脸色煞白地看着他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房间,你的手臂就软了下来。我听到那支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下的声音,随之,你也软倒在了地上。 你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得整个身体紧紧蜷缩成了一团。 第五十九章 兄弟阋墙(下) 我和吴顺把你扶起来,让你仰卧在我的床上。八 一?中 ??文网 ? w?w?w?.81zw.com你的鼻血汹涌流淌,很快就把枕头和床单都染成深红色了。我和吴顺手忙脚乱地用凉水和毛巾帮着你止血。很快,我房间里能找到的毛巾就全都染红了。吴顺的手上也满是鲜血,看上去很可怕。 我看着铜盆中的血水颜色越来越深,惊惶得手脚都软了。你仰头躺在那里,视线模糊地看着头顶的房梁,痛得直想一头撞在墙上。你看上去很不好,你的脸色都灰了。 我对吴顺说:“你快去叫孙大夫!我守着他。” 吴顺正要离开,你伸手一把拉住吴顺的胳膊。你挣扎着说:“不。”你说:“不准去。” 你紧紧抓住吴顺的胳膊,让他无法挪动。 你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说不了话了。 吴顺看你这样,实在不忍用力甩脱你的手,只能放弃移动的意图。他在你的身边跪了下来,紧紧握住了你的手,希望能减轻一点你的痛楚。 我和吴顺互相看着。我心里什么主张都没有了。 你竭尽全力地呼吸着,你努力地把注意力从疼痛中抽离出来,集中到呼吸上来。你努力让意识紧紧贴住自己的呼吸。意识就像是风暴雨中的帆船,在进出的气息流动中浮浮沉沉。不断有疼痛的巨浪打上船板,整个意识也就突然向某个方向倾覆下去。每次倾覆,它都进一步向黑暗的深渊沉没下去。你渐渐看不到眼前的东西,也渐渐听不到我和吴顺的声音了。你觉得周围很寒冷,你漂浮在一片茫茫的白云当中。你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快要昏厥过去了。 就在你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那阵抓住你的头痛忽然消失了。你觉得勒着你脖子的那根绳子一下子散开了。许多黑色的蛇滑落下来,从你身上游走了。 你慢慢地松开了抓住吴顺胳膊的手。你的手脱力地掉落在床单上。 现在你不觉得痛了。鼻血也止住了。你的脸色恢复了正常。 你慢慢地坐了起来。你摇晃了一下头。你后背的衣服都汗湿了。 我说:“觉得好点了吗?” 你说:“没什么事。用不着叫孙大夫。孙大夫一来,我们在这儿打架,就瞒不住了。” 你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房间,到处是破碎的瓷片、倾倒的家具、染血的毛巾、枕头和床单、地板上流淌着墨汁、砚台也摔成两半了。你现在鼻青脸肿,上衣触目惊心地血迹斑斑。我和吴顺的身上也都沾染了鲜血。场景相当惊心。若有人这时候走进来,恐怕会以为这里生了生死搏斗或者凶杀案。 你头脑很清醒。如果把孙大夫叫来,他看到这沸反盈天的场面,一定判断事态严重,会把父亲叫来,景云的下场,不问可知。 吴顺担心道:“你刚才为什么摔倒了?有没有给他伤到?” 你说:“一时有点头疼,可能是这两天没睡好。他没伤到我哪里。” 我不放心地看着你。我说:“你刚刚痛得脸色和声音都变了,流了这么多血,他一定是伤到你了。还是叫孙大夫过来看看吧。” “算了。”你说:“我现在这样子,怎么能让孙大夫相信没事生。今天是姨娘生日,父亲知道我们在这里打架,那么多客人,会很尴尬的。”你说:“大哥可能是误会了。事情过去了,就算了。我也不想解释。反正他也不会相信的。琴儿,你没有给他伤到吧?”我摇头表示没有。 你说:“把东西收拾一下吧。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要往外说。” 吴顺愤愤地说:“难道,就叫他白打了这一拳吗?下手这么重!”你说:“算了。当时痛一下而已,也没伤到什么。”你说:“姨娘一辈子就只做了这一次寿,若被搅了,她会不高兴很久的。” 你扶着床柱,克服着全身无力的绵软感,慢慢地站了起来。你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你说:“可是我这模样,不方便再去筵席上了。”你对我说:“一会儿想个办法,替我遮掩一下吧。” 我跟着你站了起来。我看着你,我说:“真的不要紧吗?” 你说:“我没事。放心。” 你说:“我们帮你收拾房间,你赶快再换套衣服,打扮好吧,筵席马上就开始了。” 这时,房间里传来两三声小鸟的啼鸣。 我们闻声看去,那只刚刚在梳妆台上的鸟笼,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打翻了,两只小鸟从半开的笼门里早就飞了出来,在地上一蹦一跳。 我们看着它们在地上转了一会儿,然后张开翅膀,在房间里盘旋滑翔了一小圈,从打开的窗子里飞走了。我们看着它们飞上了外面的天空。 我们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为那种不公平、那种意外、那种意想不到,就是人生。 第六十章 月亮门 (一) 内院的女眷席。?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 我坐在姨娘旁边的位置上,心神不安,只是机械地低头回应着周围女眷的招呼和夸赞。 姨娘看上去心情还是很好的。只是听说你因为于文涛有急事要商量而临时外出,可能赶不及宴席了时,她的脸色略微暗了一下,但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并对你的临时外出表示理解,还主动对父亲说,少公子有事就让他去忙吧,反正大清早他也赶回来贺过寿了,寿礼也送了,孝心算是尽到了。晚上如果他能回来,还能赶上家宴呢。 父亲见她这样贤惠明理,心里更加高兴,宴会中对她的礼数也更加周到,给足了她面子。丁家舅舅也专程过来内院,给她祝了酒,贺了寿。一个侍妾的生日,能得到一等公、一等侯的亲自祝酒,这尊荣也是无上风光的了。姨娘为此颇为激动。 在周围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中,我却魂不守舍,坐不安席,食不甘味。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你。你流了那么多血,脸色灰白成那样,会不会有事呢。我恨不能马上离开宴席,插翅飞到你的院子里去。 在觥筹交错的闹哄哄之中,我忽然看到自己房里的一个侍女悄悄溜进来,缩在门边的角落里看着我,不住地使眼色。我心里一沉。我找了个谈话的缝隙,对姨娘说:“姨娘恕罪,我好像是……..那个,需要去方便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姨娘笑着说:“去吧,去吧。”我向周围的女眷们告了罪,走到门口。 我和侍女出了门,转到内院一个僻静少人的角落里。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你院子里的一个小厮。 小厮正着急得在那里抓耳挠腮。 “出了什么事?”我问。 小厮回道:“小姐,顺子哥让我来请您拿个主意。” “他怎么了?他不好吗?” 小厮惊讶道:“原来小姐也知道啊。岂止是不好啊,简直糟糕透了!” 我脸色一下子就煞白了。侍女忙说:“有话好好说,不要添油加醋,看吓着小姐!” 小厮说:“小的也不知道生什么事情了,顺子哥陪着少公子回来,少公子不知道被谁打了,整个脸都肿起来了,又青又紫,看上去很吓人。顺子哥让我们不要声张,把院门关上,有人来问,就说峪口的于统领派人来,叫少公子去峪口有急事商量,少公子已经出门了。少公子一进咱们院子就不行了,头痛得走不了路,连门槛也迈不过去,搀回到房间后,就开始流鼻血,流了好多好多,吓死人了,后来又吐,吐得也很厉害。可他一直不让我们去找孙大夫,说无论如何都坚持到明天家里客人散了再说。可是后来,他头痛得越来越厉害,人倒在床上爬不起来,和他说话,他都听不到,就连顺子哥也认不出来,呼吸也越来越困难,眼看着就要痛晕过去了。看这情形,一定是什么地方伤到了,坚持到明天肯定是做不到了。顺子哥怕要出大事,急得没办法,又怕自作主张请了孙大夫,少公子以后会痛责,只好让小的来问小姐怎么办。” “这还问什么啊!他都这样了,你们还怕什么痛责!救人要紧啊!去叫孙大夫来瞧他!若他好了要责罚你们,你们只管推在我身上!”我着急道。 “我们,要不要回给老爷呢?”小厮问。 我沉吟了一下,说:“暂时不要。要紧的是快去请大夫!别的明天再说也不迟。” 小厮答应一声,拔腿飞也似地跑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对侍女说:“现在宴席还没有散,我还要回去。你赶紧去他们院里帮忙照料着点,再有紧急的事情,来报我。” 侍女也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朝你的院子跑去。 看着他们一东一西急忙而去,我的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一样。我用力捏了捏双拳,强自镇定了一下情绪,站在那里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才慢慢地回到宴席上去。 我回到席上的时候,正看到景云过来给母亲祝酒。 我满怀仇恨地看着他。景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我的眼神。但是,他假装若无其事,回避着不看我的眼睛。 从小到大,我对景云一直都是有好感的,就算他对我做了那些事情,我也只是害怕他,并没有仇恨过他。但是,此时此刻,我恨他。我非常恨他!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起了仇恨之心。 原来,手足之间也是可以如此仇恨的。 我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他对你的仇恨,那种仇恨在心里焚烧时,是什么滋味了。 (二) 一整天我都无法脱身。直到晚上家宴后,我才找到机会早点退出。这时天已经全黑了。 其间,侍女两次过来报信。听说孙大夫已经在你那里了,你的情况也略有好转,鼻血止住了,呕吐也减轻了,我一颗翻滚灼痛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点。 我提了一盏纱灯,悄悄离开依然灯火通明的内厅,急急忙忙地赶往你院子里去。 经过月亮门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暗处伸过来把我拖了过去。我吓得几乎把手里的纱灯都扔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哥。他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把我的胳膊抓得生疼。 他压低声音说:“走这么急,是去看他吗?他在哪儿?怎么一整天到这个时候都还不露面?” 我一边愤怒地甩脱他的手,一边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你把他的脸打成那样,他怎么出来见客人。他藏起来不露面,都是为了免得父亲责罚你!” 大哥哼了一声说:“我只打了他一拳而已,能伤多重?他只是借故不参加我母亲的寿宴,他从来都不尊重我们!” 我说:“明明是你无故打了他,下手还那么重。你打了他,他一句埋怨也没有,还替你瞒着!” 大哥冷笑一声:“把他说得和圣人一样!你也看到的,他欺负你,还用剑尖顶着我的咽喉!他只用剑背敲了那个奴才一下,却用剑尖对准我!” 我说:“你真是颠倒黑白!他打了吴顺的手,但却没有伤你一根汗毛。他只是不想你们把事情闹大,不想令家丑外扬,让父母尴尬。他当时被你打成那样,不用剑,怎么能分开你们两个,怎么能让你们罢手?” “胡说!他一直都想杀我!他回来以后一直都想除掉我!”景云咬牙切齿地说。 “大哥你真是不可理喻!不和你说,我走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愤怒过。 “站住!别跑!”大哥死死抓住我的胳膊不松手。他把我拖回到他面前,说:“琴儿,你还欠我一个解释:白天他为什么会在你房间?你为什么和他一起滚在地上?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会惊叫?” “你还不是也去了我房间?” “我去是给你送礼物的!母亲说客人贺寿的一件白狐披肩式样很漂亮,很合适你,让我拿给你,顺便叫你快点打扮好过去。” “他也不过是去送丁家舅舅给我的一笼小鸟。你进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不舒服摔倒在地上,我想去拉他,但是被带倒了。” “他不舒服?”大哥看着我,“怎么个不舒服?” “他头痛得厉害。” 大哥的眼里顿时闪出一丝异样的光亮:“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为什么摔在地上?” 我说:“他头很痛。” 大哥若有所思地了一会儿呆,然后说:“怪不得他还不了手。” 他好像对这一点非常感兴趣。他追问道:“是怎么个痛法?是不是一会儿突然痛到受不了,一会儿又自己不痛了?” 我警惕起来。我说:“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对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我觉得大哥的脸上迅地掠过了一阵狂喜。但他很快掩饰过去。 他冷冷地说:“我哪能知道他的事情。” 我说:“不!你肯定知道是什么原因。” 大哥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他打断我,他问:“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完呢!走这么急,是去他那里吧?” “是的!他回房间之后又流鼻血了,还吐得很厉害,倒在床上都没法爬起来了!他是在我房间里受伤的,我当然应该去看他。”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今天吴顺也掐我了,他差一点就把我掐死了。怎么没见你关心我一下?你一整天都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让我的心都碎了。” 我说:“你那是自作自受!” “别忘了,从小到大,对你千依百顺,照顾关心的,是我!是我!不是他!”大哥说:“你最好不要喜欢他,因为他这种人没有那个福气来承受!” 我说:“大哥,你喝多了。你放尊重一点,不要总是胡说。” 大哥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舅舅丁友仁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谁在那边说话啊?” 大哥忙换了一副毕恭毕敬的面孔,从我手上狠狠地夺过纱灯,高声回答着:“舅舅,是外甥我啊。” 他一边说着,一路小跑出去迎着舅舅:“舅舅您仔细脚下,看您喝多了,怕天黑路不好走,我特地给您送纱灯来了。” 从小到大,大哥在很多方面是对我很好。他的想法我也大致知道。但每次看到他这样快地换一副面孔,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留在黑影里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我看着他陪着舅舅走远了。 我转身去了你住的地方。 第六十一章 探病 可是,那天晚上,我没见到你。? ? 八?? 一 中文网 w?ww.81zw.com 你院子里有一股熬中药的气味。你的房间已经熄灯了。我遣来的侍女来迎接我,说你已经睡了。 吴顺正从你房间小心翼翼地退出来,轻手轻脚地把房门带上。 我说:“顺子,他怎样了?” 吴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侧面的厢房。 我带着侍女,跟着吴顺到了他住的房间里。 我问:“孙大夫呢?” 吴顺说:“刚走不久。喝了孙大夫药,好不容易才刚睡着的。这大半天,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问:“大夫怎么说?” 吴顺咬牙恨道:“一提起这个我就牙根痒痒。大夫说,大公子那一拳打得实在是太重了,他给打到脑震荡了,还不知道有没有造成内脑的损伤,要卧床观察。就算没有脑损伤,肯定也要躺上好些天休息调养了。现在先给药止了吐,缓解疼痛,让他能够睡会儿。出血应该是已经彻底止住了。孙大夫说,现在也没有太多可做的,先让他好好睡一夜,明天早上,大夫再过来看他。” “大哥打他之前,他就觉得头痛了,是怎么回事?如果有脑损伤,会怎样呢?” 吴顺说:“孙大夫说,他脉象还是正常的,应该是这些天连续训练太过劳累了。他凡事身先士卒,又要操心营地里的各种事情,还要关照累倒的兄弟,还要筹划经费、申请物料、处理文书,他又劳心,又劳力,比我们所有的人都要辛苦得多。每天都是这样拼命,就是铁打的人,也有受不了的时候。昨天他带队半夜过后才回到营地,又处理事情一个多时辰,稍微眯了一会儿,天不亮就又起床,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路上连口水都没时间喝,回来后又是见人,又是贺寿,实在是太辛苦了。大夫说,若有脑损伤,可能会行动困难、部分瘫痪、失明或者说话困难。大夫吩咐,晚上睡一阵,要叫醒他说一两句话,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 我听得心里一阵阵颤。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想不到你在军营是这么拼命的。你那么强壮的人,在军营,该吃了多少苦才会给累成这样啊。 我忍住眼泪,说:“大夫开的药方呢?” 吴顺把方子递给我看了。我一边看着方子上那些止痛、安眠、止吐、克制晕眩、健脑的药物,一边眼泪簌簌而下。我祈祷道:“他的理想还刚刚开始呢,千万不可以伤到内脑。” 吴顺恨道:“大公子竟然趁他不舒服的时候,下这么重的手打他要害部位,真是太狠毒了。一个人得有多恨另一个人,才会用这样大的力气出拳啊!” 吴顺说:“大公子出拳的时候,心里一定是恨不得一拳打死他的。” 吴顺说:“小姐,我知道,少主人不想把事情闹大,想要保全大公子,也不让老爷生气。可是,有句话,我想提醒小姐。少公子日夜跟一个对他心怀这么深的仇恨的人生活在一起,实在是太危险了。大公子一心想要他死,早晚都会是一个大害。这件事情,不管少主人什么想法,小姐,你不该替大公子编故事瞒着了,必须要让老爷知道。否则,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我看着你黑乎乎的房间,心里完全同意吴顺的说法。可是,今天中午的筵席上,父亲已经喝了不少酒,晚上留舅舅住宿,晚饭席间,两人又喝了不少。看舅舅的程度,就知道父亲也清醒不到哪里去。想必这时候父亲已经在姨娘的房间里睡了。 我说:“今天父亲喝多了,已经睡了。我明天就去和父亲说。他若明天还不能下床,想瞒也是瞒不住了。再说孙大夫也都知道了。” 吴顺说:“小姐,你也辛苦一整天,担心一整天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我晚上会一直守着他的。大夫来看过之后,他情况也好点了,应该不会有事的。小姐放心去睡。明天白天再过来看他吧。” 唉,还能怎样呢?就只能先这样了。希望你明天能好起来。 我又嘱咐了你院里的下人们几句,就告辞带着侍女回到了自己的小楼。 看着我离开了院子,吴顺独自在心里犹豫:要不要把你不久前在军营的那次突然晕倒告诉大夫呢?要不要告诉你父亲或者我呢? 那一晚上,我根本都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满心都在想着你。你现在怎样了呢?明天会好一些吗? 在这个无常的世界上,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第六十二章 旧疾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生。???网 w?w?w.81zw.com已经有人先于我,而告诉了父亲。 这个人就是给你看病的孙大夫。 孙大夫来求见的时候,父亲刚刚起床洗漱了,还没有梳头换装。闻说孙大夫这么大早来访,心知必定是府中有事,赶快着人请他进来,自己披了件外衣,就出去相见。 孙大夫一见父亲披衣而出,便忙告罪说:“国公,这么早就来打扰,实在是冒昧。不过,有件事情,孙某不能不马上前来相告。” 父亲说:““先生哪里话。我们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还讲究这么多礼数做什么呢。什么事情,先生尽管说。” 孙大夫问:“国公知道昨天家里生的事情吗?” “昨天?”父亲说:“不是给景云的母亲过生日吗?” 孙大夫问:“昨天,府中的两位公子仿佛是冲突了。原因和过程在下不太清楚,可是大公子把少公子打伤了。” “啊?!怎么回事?” 听大夫讲了昨夜出诊的情形,父亲大吃一惊:“怪不得昨天景龙一整天都没露面。原来他没有去黄桑峪口。” 最初的吃惊过去之后,父亲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 父亲对孙大夫说:“我这个幼子,头脑清楚,他是从来不办糊涂事的,他绝不会在宾客盈门时生事。必定是景云生事的。我马上就叫他来问清楚!” 孙大夫说:“国公且慢。两位公子为何冲突,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国公可有想过,就凭大公子,怎么可能打伤少公子呢?他应该无论如何不是少公子的对手才对啊。” 父亲回过神来:“是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孙大夫说:“在下问过少公子的从人了,说是当时少公子突然身体不适摔倒了,大公子是在少公子非常不适的时候打伤他的。” “不适?”父亲一个激灵,心脏瞬间紧缩起来,背上一阵冷汗,宿夜的一点残酒登时就全醒了。 他看着大夫。他的脸色变了一变。他说:“你是说,他头痛?” 孙大夫点头道:“正是。” 父亲跌坐在椅子上,脸色青,有好一会儿不能说话。 过了一会儿,父亲回过神来,他说:“你诊过脉了?是,还是不是?” 孙大夫说:“暂时不能确定。脉象上看,似乎不是。症状上看,很像。” “不会的!”父亲喃喃地说,“不会的。我的预感不会是真的。” 父亲说:“这么多年来,他一次也没有复过。我叫他回来的时候,道济也说他情况很好,没有什么异常。他回来之后,你不是也查过多次吗,一直都很好啊。道济给的混元丹,他也一天都没有停过。” 孙大夫说:“是的。不久前少公子带了几个兵爷回来时,我还给他把过脉,脉象都很强健,没有任何不正常。” 父亲说:“就没有别的可能导致相似的症状吗?” 孙大夫说:“确有别的可能。听少公子的从人说,这些天他们在清风寨的训练非常艰苦,累倒的士兵,远远非止一二,少公子凡事身先士卒,劳心费力,可能是有些劳乏过度了,加之为了赶回家来参加寿宴,前天又没有睡过什么,可能只是一时没有休息好而导致偶的头痛。他打小就是有病根的,颅内本就有些隐患损伤,劳累过度后,头痛得比平常人厉害,也是可能的,未必就是复。现在从脉象上看,也只是劳乏过度,没有别的迹象,难以确诊。国公应该记得当年的情形,此病起病之初,脉象是不明显的。” 孙大夫说:“以昨天的脉象来看,与当年夫人起病时,还是颇有不同,所以,孙某也拿不准,不敢确诊。毕竟,少公子在清川这么多年,练过多年的童子内功,气息深厚,还有混元丹一直护着,又更年轻强健,和夫人的体质完全不同。退一万步讲,纵然是复,也不见得就展那么快,或者程度那么严重。” 父亲说:“希望只是一时劳乏啊,希望不是。先生知我只此一子可堪造就。这么多年,我忍痛割舍父子之情,让他一直在清川,一直在道济师徒身边,就是为了此事,就是为了要保全他啊!” 孙先生说:“在下明白。所以,在下心有疑惑就立刻来告知国公了。眼下没有确诊,国公也不用心急太过。少公子昨天头痛时,不巧被重击头部,头部受了不轻的震荡损伤,后来的再次流鼻血、持续呕吐、疼痛恶化,也可能是因为脑震荡而引起的,并不是第一次头痛的延续。” “这个畜生!”父亲怒道:“他明知道他弟弟是有病根的,还下这么重的手伤他头部!” 孙大夫劝解说:“唉,事情已经生了,国公也不要太生气,孩子们之间,冲突也是常有的。大公子也可能只是一时冲动或者失手,未必就是存心要打得那么重。在下此来,也不欲令国公父子失和,只是提醒国公,务必要告诉少公子切切不可劳乏过度啊。此病若是从胎里带来的,尤其忌劳乏,劳乏越甚,作就越凶猛,越棘手难治。不管是与不是,少公子都一定不能太劳累了。” 父亲感激道:“先生此来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还请先生这些天照顾好他,勿令加重。今后,我一定会更多留心他的。” 孙大夫说:“这个自然。不过,就算不是,就算这次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内脑损伤,他也必须卧床多静养几天,不能好一点马上又去兵营那般劳乏了。国公一定要看住啊。在下会给他开一些补益之药,不论是与不是,都防患未然。道济师父给他的混元丹,也无论如何都不能停。” “多谢先生。”父亲说,“我一定会和他好好谈谈,让他在家好好休息调养的。” 孙大夫说:“在下要相告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国公若没有别的事情,在下这就告辞了,过去再看看他。” “孙先生!”孙大夫走到门口,父亲又叫他回来。 “先生,无论是与不是,此事,都不必张扬。特别是,不必让景龙自己知道。没有完全确诊之前,都不必让他知道。丁舅爷早饭后就要回临水,暂时也不必让他知道,免得他担心害怕。就说,景龙还在峪口没有回来就是。” 孙大夫拱手道:“那是自然。此事紧要。在下会守口如瓶,不会不知分寸的。” 父亲难过地说:“他是个好孩子,上天不会这么残酷,让我这么早失去他母亲,又早早失去他。” 第六十三章 安息香 “去把这个点上。八一?中文网? w?w?w?. 8?1 z w?.?c?om先王赐的上等西域安息香。放在靠近床的地方。他会睡得好一些。” 父亲吩咐完下人之后,就在你床边坐了下来。 他看着你。有很长时间,他没有这样仔细看过你的脸了。在你脸上,他辨识出你母亲的下巴、嘴唇和鼻子。一阵心酸直冲咽喉。 你感知到父亲的到来,但是你痛得什么反应也做不了。 你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你全身心都沉浸在和它的搏斗当中。你只能完全地静止不动,让自己没有任何多余的能量消耗,才能有足够的力量抵挡住它。你觉得只要稍微动一下,哪怕是睁一睁眼睛,翻一下身,说一句话,它就要击垮你,而你就要全线溃决,被它冲卷着,掉进那个无底的深渊了。 你听到父亲在问吴顺情况。吴顺说,鼻血是完全止住了。但是,你的情况还是时好时坏。孙大夫早上来的时候,你和他说话,还自己坐起来喝了点粥,可是大夫走之后不久,你又开始不舒服了,你把喝的粥都吐了,然后就这样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闭目躺着,也不能说话,也不能开目视物,对什么都没有反应。 父亲仿佛是在问吴顺打架的事情。你听到吴顺的声音在轰隆隆地响着。他们的对话就像雨点一样打在你朦胧的意识里。你不时地被某个词触的熟悉感惊醒了一点,但是,你想不起来那熟悉感后面到底是什么。你在这些没有语义的声音里时而被推到很高的浪尖上,忽而又被压在深深的浪底下。你模模糊糊地觉得把自己和世界系在一起的缆绳,它们正在一点一点地松开掉。你知道自己应该勾住什么,让这个联系不要断开去。但所有的岸边都是滑滑的,你找不到可以着力的地方。 就在你觉得所有的缆绳都要松开的时候,你忽然被什么拉住了。受到这个触动,你脑中的一片迷雾里,忽然又有了一点清明。随着那点清明的逐渐扩大,你心里又明白了,那件拉住你的东西是一股穿透力非常之强的香气。它就像是一根救生索一样,笔直地穿透了你脑中黑色的浓雾,在那雾中开辟出了一条清晰的道路。你努力地让自己的意识攀缘住它。你努力地攀紧了那特别的香气。它源源不断地从外面进入你的肺腑,不断扩大着那条路。 你再次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你听到父亲对吴顺说:“你守了他一夜,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会在这儿守着他。” 你再次努力了一下,你把意识一圈一圈地缠绕在那香气上。你觉得胸口的恶浊和反逆正在变得淡薄,那个堵住空气进入的东西,正在消失。越来越多的新鲜空气涌入了你的肺里。 你感觉到有什么动了一下。随即你意识到那是你的手。是父亲把它握住了。你感觉到父亲皮肤的温暖,感觉到他皮肤上的皱褶,他握紧你的力量。你的意识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力量靠了过去。你靠在那个力量上,心里一阵松弛。 你听到父亲说:“现在就只有我们父子俩了。景龙,你觉得痛得厉害就出点声吧。你想怎么出声都没关系。不要这样辛苦地忍着。吴顺说,你连一声都没有哼过。父亲知道,那是有多困难的。” 父亲说:“你不用怕让我担心忧愁。我们是父子。你的身体感觉到有多痛,我的心也就同样感觉到有多痛。我们是一体的。” 一阵更为剧烈的疼痛席卷过来。你痛得像被五马分尸,心里只想能够立刻断气结束这痛苦。你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垮塌下去,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在土崩瓦解的虚脱感中,你控制不了自己,身体强直地一阵抽搐,你迷迷糊糊地呓语了一声“母亲”,两行眼泪顺着你的脸颊流了下来。你觉得头被人扶起来了一点,有人在你嘴里塞进了一条毛巾,你下意识地死死咬住毛巾,把想要失声大叫的冲动拼命关在咽喉之中。你恍惚中感觉到父亲紧紧抱住了你。父亲在你耳边说:“再忍耐一下,儿子。它马上就过去了。马上就会过去了。父亲和你在一起的。你母亲也和你一起。我们都和你,在一起。”父亲的眼泪连续不断地落在你的皮肤上。父亲紧紧把你抱在怀里,泪水纵横地说:“惠英,惠英,请你在天上保佑我们的孩子,不要让他受这样的痛苦。”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你高度僵直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了。你松开了咬着的毛巾,它掉落在枕头上。你全身大汗淋漓,成串汗珠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滚落。随着疼痛的减轻,你慢慢地恢复了清醒,但是还没有恢复力气。 父亲小心地给你擦着满脸的冷汗。你看着父亲,你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父亲说:“不用说话。你要说的,父亲都听到了。父亲知道你想说你不要紧,也知道你想说自己不孝顺累父亲担心,还想解释打架的原因,还想说这都是误会,不用因此破坏家庭的安宁。还想请我顾及姨娘,不要因此惩罚景云。” 父亲说:“儿子,你不用辛苦地把这些话说出来。父亲都能听到。父亲都答应你。我不会着急,不会对景云大雷霆,也不会责怪姨娘。凡是你心里希望父亲做到的,父亲都会为你去做到,都会按你的心意去做到。”父亲说:“你是我的儿子,你所有的心意,父亲都是明白的。” 父亲说:“父亲还知道,你心里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儿子,你是太辛苦了。你不用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在自己的肩膀上。父亲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但是,这场战争,它实在是规模太大了,持续得也实在是太久了。要让它停下来,也是需要时间的。你不能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父亲说:“父亲知道你的意志力很强,但是,你的身体却未必能承受得了这么大的重压。有些事情,父亲之前没有告诉过你。你的母亲怀你的后期一直在重病当中,她本来就是个纤弱文静的人,体质本来就并不强健,你生下来,体重很轻,本来带着胎里弱的。从小你就不能太劳乏,一劳乏就会生病。你生下来后,你母亲一直病重无法照顾你,其他人的照顾,始终也不能比上亲生的母亲。你那时候常常生病。你母亲很担心。我也很担心。就是你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你也还在生病,你啼哭了一个晚上,声音都快哑掉了。你母亲流着眼泪哀求我,她说,她知道自己是必死的,没有办法看到你长大。她恳求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你少病少灾,健健康康地活下去,能够长大成人,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个能够替我们家光耀门楣的男子汉。她不能说话的时候,就用眼睛一直看着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看着我的眼睛。” 父亲说:“所以,你母亲死后,你还很小的时候,我和你舅舅,几经考虑,最终决定把你送到清川,去跟随你的师父和师祖。当你的师父把你带走的时候,你骑在他的马上,你在他的怀抱里回头看着我。你的眼睛里面都是泪水。我看着你跟着他越走越远,心里的那个滋味,你做了父亲以后,才能够真正地体会。” 父亲说:“儿子,你是不能太劳乏的。虽然现在和小时候相比,你已经强健了很多,但是,每个人的身体,都是有它的极限的。你不能越过那个极限。越过了极限的话,身体是会要出抗议的,它会向你示警,恳求你让它休息。” 父亲说:“孙大夫早上来和我谈了。他认为这一次就是你身体的一个强烈示警,它需要休息。你的这次头痛,就是一个向你传递的身体信号。只是不巧,景云正好在那个时候伤了你,让你后面受了这么许多额外的辛苦。但是,你不要担心,大夫说他确定你只是劳累导致的神乏体虚和头部震荡损伤,并没有太大的问题。等你休息几天,头部受的震荡损伤减轻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父亲说。“我已经派人去和清风寨的傅统领说了,他会帮你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你可以住在家里安心休息,等完全好了再回去。家里毕竟什么条件都要好些。” 父亲说:“我也会推了所有的事情,这些天都会好好地陪着你。我们父子长久地分离,相处的时间,也实在是太少了。” 父亲说:”当年,你母亲病重的时候,总是睡得不好,人消耗很大,老汉王听说了,便赐了我一些这种西域的安息香,它是用各种名贵的安神息痛的药物制成的。你母亲用了很有效。因为稀有难得,没有用完的,也都珍藏着。现在,都给你吧。它会帮到你的。每天点着它睡,就可以睡得安稳了。” 你微微睁着眼睛。你看着那些香。袅袅的香气从薰香铜炉的鹤嘴里绵绵不绝地吐出来,在空气中弥漫开。你看着父亲。你的嘴唇再次动了动,你说出了声音。你虚弱地说:“父亲。” 听到你说出的“父亲”,在窗外站了好一会儿的我,心里颤抖了一下。 我放弃了进去看你的想法。我默默地看了窗子一会儿,然后转身悄悄离开了你的院子。 父亲已经知道了我原本要去告诉他的事情,父亲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就是从那一天起,我明白了,不苟言笑的父亲,心里是多么地深爱着你。 如果说,在那些你最艰难的时刻,有谁,曾经有力地帮助过你的话,就是你的父母亲,而不是我。 父母亲的爱,是任何其他的感情都不能比拟,也无法替代的。 如果,我的父母亲还活着,那么,是不是后来那些失去你的日子,也会过得容易一点呢。 第六十四章 惩处 “孽子,给我进来!”父亲怒吼一声。?? 八一? ?中??文?网 w w?w?.?8?1?z?w?. c?o?m? 景云心惊胆战地迈步走进了家中的祠堂。这里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是家中最神圣的地方。作为庶子,他只有每年年节的祭祀日,才能随父亲步入这座祠堂,而作为侍妾的姨娘,从来都没资格进来过。 听说并非祭祀的日子,父亲就召唤他去祠堂,景云心里一阵寒战,心知必定是打架东窗事了,此去必遭严厉惩处,绝无逃脱的可能性。 他赶紧对身边的小厮说:“你马上去告诉母亲,父亲要打死儿子,请母亲立刻到祠堂来救我!晚来一步,我可能就活不了命了!” 看小厮一道烟地离开后,他这才强自镇定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硬着头皮一步一磨蹭地,向祠堂走去。 听到父亲的咆哮,景云的双膝不由自主地就软了。他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儿子,儿子不知犯了什么错,让父亲这样生气。” 父亲见他进来,便吩咐从人:“给我把门关上!” 祠堂的大门咣当一声沉重地关上了。景云惊恐地看着仆人把门闩闩上。 “你干的好事!”父亲愤怒地走过来,一把揪住景云的脖领子,不容分说地把他向灵牌供台方向拖行了好几米,把他用力往前一扔,景云就扑跪在了供台前。 景云被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声泪俱下地说:“父亲饶命!儿子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还请父亲教训!” 父亲指点着他,怒道:“你,现在,当着列祖列宗,给我讲清楚:你和你弟弟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你下这么重的死手,想要一拳打死他?他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景云爬行到父亲脚下,伏地颤抖道:“父亲明鉴啊,儿子并没有下死手,只是兄弟一时言语不合,他对儿子动手动脚,儿子知道他功夫了得,心里害怕,一时情急,就挥拳抵挡了一下,也就一下而已,不想他摔倒了,把鼻梁碰了一下,便血流满地。儿子见他这样,觉得闯祸了,儿子就赶快走了,免得和他那个随身的小野人生冲突。儿子就只挥拳挡了一下他而已,绝对没有下过狠手啊!父亲!” “住嘴!”父亲听了他的辩解之后,更加火冒三丈,喝止道:“你还敢狡辩!难道我是没有眼睛的吗?他给你打得鼻青脸肿,流血呕吐,倒在床上一天一夜都还爬不起来,难道这些都是他自己摔的吗?” 景云继续分辩着,想要拖延时间,他说:“儿子不知道他后来为什么会那样,天地良心,儿子真的没有下过狠手打他!” 父亲盛怒之中抬腿一脚就把景云踹倒在地上,说:“你的意思是他在装模作样骗我吗?难道孙大夫也会骗我吗?孙大夫确凿无疑地说,他是被你重击之后导致的脑震荡。何况还有人证在!岂容你抵赖!你要我叫琴儿进来对证吗?”景云本想说琴儿本来就是帮他的,可是心里一转念,决定不说这句话。 父亲痛心疾地说:“这些年,我是何等地信任你,栽培你,成就你,从来没有因为你是庶子身份,就让你在家里受半点委屈。你弟弟回来之前,我专门找过你,我当时和你谈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景云啜泣道:“儿子不敢忘记,父亲教训儿子尊卑有分,长幼有序,让儿子友爱弟弟,全心辅佐帮助他,管好家里的事情。” 父亲愤怒道:“亏你还记得,那你做到没有啊?!啊?!做到没有?!” 父亲说:“自从他回来之后,你一直心怀不满,对他不亲不友,我心里一直是有数的,合宅上下人等,也都有目共睹。之所以没有管你,一是我相信他能够容得下你,能够处理好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二是我也相信你,相信你分得清好歹,分得清尊卑,面对他的一再维护忍让,你会被他的兄弟情谊感动,你会惭愧回头。我不想让你感觉,父亲是偏爱他的,而不疼惜你。我对你是一再容忍,一再地给机会让你改过自新。无论是你弟弟,还是为父我,都给了你不计其数的自省机会,可是你呢,你是怎样对待我们的信任和宽宏?!你心里,可有一时一刻把他当成是你亲兄弟,可有半分半点,顾惜到父亲的血也同样流在他的身上!” 景云被父亲训斥得无辞以对,只好伏地哭泣道:“儿子糊涂,一时想错了!请父亲饶恕儿子!儿子再也不敢了!” 父亲痛心道:“我们崔家,人丁本来不旺,父亲这么大年纪,就只有你兄弟二人承欢膝下,只有你们兄弟二人啊!你们两兄弟,本是血肉相连的至亲骨肉,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能互相体谅,就必须要在家里宾客盈门的时候,闹得这样天翻地覆,打得这样血流满地。你,你就不怕把我们崔家的脸,都丢尽了吗?!丁家舅爷,当天就在我们府上,他对你母亲的生日,可是全心捧场,对你母亲,可是尊敬有加,他是一等侯爵,论身份,论地位,不知道比你母亲高出多少,可那天你也亲眼看到,他是怎样地敬重你的母亲!可你呢,你就在那时,把你弟弟打成这般重伤,还是趁人之危,在他身体那么不舒服的时候!你的良心何在啊!你的本性何其凶残!看到他头痛难忍摔倒,你不仅不去救护帮忙,反而落井下石痛击他的要害,你难道不知道他从小就是有病根的吗?你没有看到他小时候几乎都要病死吗?你不知道他的头部是不可以这样重创的吗?不知道这对他来说可能是致命的吗?啊?!看到他伤成那个样子,我实在是不敢告诉丁家舅爷,若让丁家舅爷看到,我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打死你这个逆子来向他谢罪呢?景龙是他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血,他妹妹舍弃自己的生命为我们崔家传宗接代,难道我们崔家就用打死她儿子的方式来回报丁家吗?!你个混账东西!” 父亲说:“幸好你弟弟还不是和你一样的糊涂,这件事情才没有在当天闹大,没有闹得尽人皆知,没有让你母亲颜面尽失,成全了她一个风光的大寿。而你,你事后完全不知反悔,就算是知道孙大夫来过两趟了,就算是知道他伤重到起床都起不来了,你还不闻不问,你连他的院子,都没有去过一步!你还关心他的死活吗?你心里是想要父亲老年失子,你才会称心如意吗?!” 景云还想争辩。父亲当头喝断说:“闭上你的嘴!你做出这等事情,不可能逃脱家法的惩罚!给我面向祖宗的牌位跪下!现在,我要代列祖列宗教你懂得什么是身为人子该有的行为!” 景云抖抖索索地跪在灵牌前。那些灵牌上显赫的爵位,有如泰山一样,压在他的灵魂上,让他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有如地面上的尘埃。 此时此刻,他心里非常恨你,无数次地在诅咒你,若不是你假装伤得这么重,若不是你赖在床上装模作样不起来,今天,自己也绝对不会被父亲这样痛骂,不会有这番羞辱和恐惧!他深恨自己,为什么那一天不痛下狠心,一拳就结果了你,为什么那一拳就没能打死你! 父亲对左右说:“去拿家法来!” 随从悄声对父亲说:“老爷,姨娘来了,就在门外,要不要……” 父亲断然说:“去传我的话,叫她老实待在外面,听我怎么教训她的好儿子!这是我们崔家男丁的事情,不关她的事。她若敢有啰唣,立刻给我逐出门去!去拿家法!”何用下人传话,父亲吼得这么大声,站在外面的姨娘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听父亲口气这么决断,又听说连“逐出门去”这样绝情的话都说出来了,心知父亲这次真的是了雷霆之怒,决心要管教景云了。姨娘哪里还敢出声惹事,只好按捺着满心的惊惶,流着眼泪在门外无声地站着。 “啪!”一声脆响。父亲手持皮鞭,用了全身的力气,结结实实地给了景云一鞭子。就算隔了一层大门,祠堂外也清晰可闻。姨娘听得全身一阵冷,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但却捂住嘴,一点也不敢哭出声。 脆响之后,大哥的后背上出现了一道深达半寸的、血红的鞭痕,被打的部位,应声皮开肉绽,鲜血狂涌而出。他咬紧牙关,身体哆嗦着,痛得双目盈泪,也没有敢出半点叫痛的声音,生怕招来第二鞭更狠的。 父亲拼尽全身力气抽过这重重一鞭后,便把鞭子狠狠地扔在地上,说:“身为长兄,你哪里还有一点友爱之心!打你这一鞭子是为了让你明白,你兄弟的痛苦,也就是你的痛苦。你在这家里的快乐和风光,不可能通过伤害你弟弟来得到!” “起来!”父亲对他说:“这一鞭子,也是打给你母亲听的,也让她也知道,应该更加用心地管束你的种种不规矩!我们崔家,祖祖辈辈多少代,都从来没有出过残害手足的人。我不能让这件事情在我的儿子身上生。这种事情,以后绝对不允许在我崔家出现!你若再敢对家里的兄弟姐妹做什么,要么,就在祠堂伏法,以谢祖宗,要么就给我滚出家门,永远都不要再叫我父亲了!下次再做,你也绝对不可能不连累到你母亲!如果你对你母亲还有一点孝心,就不要再做这些勾当,让她跟着你蒙羞受辱!” 父亲说:“现在,从这里出去,立刻去看你的弟弟,去向他道歉,去谢谢他的原谅和友爱。如果不是他不顾自己痛得死去活来,还在想着求我不要惩罚你,你今天所应受的惩罚,远远不止是一鞭子这样简单的!开门,让这个逆子滚出去,改正他自己所犯的错误!” 祠堂的大门打开了。大哥爬了起来。他看着父亲。他向父亲施了个礼,就脚步不稳地走了出去。 他忍着后背上火烧火燎的钻心疼痛,迈过门槛,看到姨娘眼泪汪汪地站在祠堂的门口,脸色煞白地全身抖。 景云默然无语地跪下来,朝母亲磕了个头,说:“儿子对不起母亲,让母亲担心了。” 姨娘看到他后背上触目惊心的鞭痕,心疼已极,忍不住想要去照拂他。 父亲从祠堂走了出来,喝止道:“让他去!让他先去改正自己的错误!他既然有胆量残害骨肉,就要有勇气承担这样做的后果。犯错误都要付出代价的!” 姨娘一听,便不敢去拉景云。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饮泣着说:“儿子不肖,老爷管教的是,妾身向老爷告罪。但是,儿子可以慢慢管教,唯愿老爷息怒,不要为这事气坏了身体。” 景云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向父母一躬,便拖着踉跄的脚步,一路向你的住处走过去。 第六十五章 道歉 大哥像梦游一样地从祠堂那边走了过来,一路上对所有的下人视而不见。? 八一?中? 文网 ?? w?w?w?.81zw.com 他从下人们身边经过。下人们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看着他后背上可怕的鞭痕和殷红血迹,悄悄地在他身后交头接耳。可他对这一切都浑然不觉。 在通往你所住院落的长廊上,他遇到了我。我正想去你院子里看望你。 我听说了父亲召唤景云去祠堂的消息,也听说了姨娘慌慌张张地赶往那边去的消息,照理说,我应该陪着姨娘去,因为她毕竟是我养母,她这样惊惶时,作为女儿我应该在她身边。 但是,我不想去。我恨景云。为了他这些年对我所做的,为了他从你回家后所有对你做的,为了他让你经受这样的痛苦,今天的结果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是罪有应得的。我不想去给他求情。我希望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我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心非常坚定。 可是,看着他脸色苍白、心神恍惚地这样走过来,看着他的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我的心里,突然又觉得很不好受,刚刚对他的仇恨之心,瞬间又淡薄了下去。甚至,我现自己,对他还有几分怜惜和同情。我对他,毕竟还是有感情的,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不管他现在变得如何不可理喻,真的看到他受苦,我还是无法压抑自己的恻隐之心。 我迎了上去,想要对他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样说。 他看着我走近,他用死蛇一样的眼睛看着我。 我喃喃地说:“大哥。” 他的嘴唇终于有了点活气。他冷冷地说:“让开,别挡我的路。” 我看着他,感觉非常痛心。 他看着我的表情,他说:“你是去看他的吧?母亲和我在祠堂的时候,你心里想着的,是去看他。你,根本都不想过来祠堂,哪怕是过来看看热闹。” 我低头不语。 他说:“琴儿。你的心,就像冰块一样冷。” 这句话像匕一样刺进了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伤心,眼泪也随之涌上了眼眶。 他说:“收回你那些虚情假意的眼泪吧。难道你现在不是很高兴吗?父亲终于替你们报仇了。我终于罪有应得地受到惩罚了。你应该笑,你应该到他那里去,跟他一起笑。” 我摇头。我难过地说:“我并不高兴,大哥。我觉得很难过。一家人在一起,难道不是应该相亲相爱吗?为什么要弄到这样的田地。一家人能团聚在一起,平平安安,那是多珍贵的福气啊。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 “相亲相爱。”大哥说:“你对我母亲和我,能够相亲相爱吗?我母亲养育了你十多年,她刚刚在祠堂外泪流满面的时候,你在哪里?” 大哥看着我,阴冷地说:“不是亲生的,毕竟就不是亲生的。无论你对她多么好,她都始终,不会和你声气相通。” 又是一把匕深深地插进了我的心。我的眼泪刷地就掉下来了。 大哥厌恶地伸手推了我一下,说:“让开。” 我被他推在一旁。我看着他像幽灵一样地从我身边经过,飘飘荡荡地朝你的院子里去了。 我突然害怕起来,我觉得很不放心,于是我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也朝你的院子走去。 大哥跨过门槛,走进了你住的厢房。他对着迎出来的吴顺,翻了一下眼白。吴顺看到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再看到他的后背上鲜血淋漓,着实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从吴顺的身边走过,径往你躺着的内室而来。 大哥从门外一步就跨进来。他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你的面前。他跪得这样重,以致于膝盖下都扬起了一阵轻轻的微尘。 你听到这咚的一声,微微睁开了眼睛。你艰难地动了一下。跟进来的吴顺赶忙过去,小心地扶着你慢慢坐了起来。天旋地转,你根本就坐不住,只能虚弱地靠在吴顺肩上。在身体挪动造成的又一阵剧痛当中,你满脸是汗地喘息着,视线不清地看着大哥。 你们互相看着。你们在各自的难耐的痛苦中,互相看着。 大哥猛然地趴伏在地上,他朝你用力磕了一个头。他是这么用力地磕着这个头,以致于他的额头马上就变得又青又紫了。 你再次动了一下。你心里想着让吴顺去拉他起来,但你痛得舌头僵直,怎么也说不了话,想推吴顺一下也没有力气,而吴顺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哥从地上抬起头来,把那个青紫黑的额头对着你。 大哥说:“对不起。少主。我不该以下犯上动手打你。谢谢你宽宏大量不计较,也谢谢你在父亲面前为我说情,让我免受处罚。我身为长兄,却没有一点友爱之心,不配做父亲的儿子。从今以后,我会洗心革面,再也不会做伤及兄弟姐妹的事情。若我有做,就让我利刃穿身,不得好死!” 大哥说完这些话,又咚地磕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头。这一下,声音之响,就连吴顺的心里也跳了一跳。 他磕完这个头,就站了起来。 他不再看你。他转身向门外走。 在你的目光中,他迈过了门槛,一步步地走到外面去了。 我站在你房间前的竹丛边。我看着大哥拖着脚步,跌跌撞撞地从你的房间里出来。 我看着他走近我。他走到我面前。我看到他青紫的额头。 他用梦游般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这种眼神,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是一阵深深的难过。 他说:“我在你眼里,居然看到了难过。你还会为我难过?” 他喃喃地对我说:“告诉我,我到底是有父亲,还是没有。” 我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嘲弄的冷笑。他说:“进去看他吧。他实在是,太会演戏了。” 他再次伸手把我向旁边推开了一点。他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他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我看着他,消失在转弯的地方,不见了。 我突然听到吴顺在里面焦急的声音。小厮们在院子里一阵混乱。 我赶紧进了你的房间,看到你正趴在床沿上剧烈地呕吐。你吐得头都抬不起来。一个小厮架着你,吴顺轻轻地帮你拍着背,试图让你感觉舒服一点。 我站在你床前,心如刀绞地看着你这样呕吐。 我也看到你床前的地面。在大哥刚刚磕过头的地方,有一点血迹。 我看着那血迹。我又看着你。我在你床前跪了下来。我捂住了眼睛,无声地开始哭泣。 吴顺和小厮小心翼翼地扶着你重新躺下。 吴顺对小厮说:“他只能躺着,不能再挪动身体,不能再坐起来。”吴顺把安息香炉放得更靠近你。他转身去把门重新关好。你倒在那里,呼吸沉重,汗流如注,脸色灰白。 我看到你这样,心都碎裂成无数片了。我趴在你床边,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簌簌落下。一生当中,我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我的眼泪汹涌滂沱,无法止住。 我忽然感觉到什么。 隔着朦胧的泪花,我看到你的手,你抓住了我的手。你把我的手握在你的手里。因为痛得全身无力,你只是微微地握着它,没有一点力度。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你。 你嘴唇动了动。我看着你苍白的嘴唇。 你恍恍惚惚地、非常轻微地,几乎比耳语的声音还要微弱地说:“别哭。” 你说完这句话,就又意识模糊了起来。你又一次一动也不动了。你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就好像是你已经睡着了。 但你的手,一直都抓着我的手。而我,也就任由自己的手,留在你的抓握当中。 我就这样跪在你的床前,直到你再次在安息香的氤氲的香气中,昏昏睡去,手指慢慢地舒展松开了。 我跪在那里,感觉到你们兄弟各自的痛苦。它们就像两个非常靠近的漩涡。而我,就处在这漩涡的中间。 它们早晚都会吞没我。 如果我们无力援救他人的痛苦,那些漩涡,就早晚都会吞没我们。 我们的命运,就是他人的痛苦。 第六十六章 士气 “统领。网 w?ww.81zw.com”傅天亮出现在你的卧室门口。 吴顺扶着你坐了起来。你说:“傅兄,你怎么来了?” 傅天亮说:“统领,你怎么样了?听说你累得病倒了,弟兄们都很牵挂,一定要我过来看看你。” 你说:“真是太谢谢弟兄们了。我已经没事了。只是孙大夫不放心,一定要让我再卧床休息几天,不让我就回军营去。弟兄们都在辛苦训练,我躺在这里,心里非常不安。” 傅天亮说:“统领,这段日子,你实在是太辛苦了,是应该好好休息。” 你说:“我这一病,担子就都落在你身上了。” 吴顺代你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些天的病况。 傅天亮说:“顺子,我看统领的气色还是不太好,还是扶统领躺下说话吧。” 你没有拒绝。你躺了下来,休息了一会儿。你问:“军营的情况如何?” 傅天亮回复说:“此来正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统领,统领想要的火药,怀州府都拨付到库了。” 你的眼睛亮了一亮:“怀州府怎么说?” 傅天亮说:“这里是怀州府的府文,我带过来了,请统领过目。怀州府说,我们需要多少,都可以报数上去,怀州府会奉旨筹措,不会有所缺少。” 吴顺接过府文说:“统领还没有大好,看东西费神,还是我念给统领听吧。” 你听着吴顺念完府文,对傅天亮说:“看来,峪口于统领的弹劾,起到作用了。”傅天亮会心一笑。你说:“傅兄,你代我写封信给于统领,衷心致谢。” 傅天亮点头领命。吴顺说:“这几天,于统领每天都有派人下来问候统领的情况,捎话说,听说统领病倒,他很担忧,本来应该亲自来探望,但职责在身,不敢擅离营地,希望统领早日康复,再到营地相叙。” 你说:“回信也一并替我致谢,说我已经安好无恙,谢于统领的关心。” 傅天亮说:“现在火药来源已经解决,但是,清风寨原有的库房实在是太小了,装不下现在这么多的火药。要扩建火药库。按照统领原来的部署,火药库要新建在山洞中,并从洞中开掘三条通道运送到山战的各个方向。施工难度还是有的,需要地方征民工,而且需要钱。征民工,需要怀州府的同意,可是钱,怀州府想必是不能解决。” 你说:“民工方面,先从父亲的封地和安临县抽丁吧。过两天我会亲去怀州府,拜访一下薛大人,获得从地方征民工的许可,应该并不太困难。所需费用,我再想想办法吧。” 吴顺说:“你要先安心养病,不要在病中还为这些事情劳心费力。” 傅天亮听了,忙说:“是啊是啊,顺子说得对。是我考虑欠周到了。先等病好了,统领再来操心这些事情吧。统领病体虚弱,好好休息。” 你看了看吴顺。你再次感到内在的虚弱。你闭上眼睛,又休息了一会儿。 傅天亮看着你的脸色有点白,便说:“统领,你累了,再睡一会儿吧。我和顺子出去聊聊。” 你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吴顺对傅天亮使了个眼色。吴顺示意小厮过来照看着你休息,自己轻轻地站了起来,和傅天亮两人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走廊里。 傅天亮对吴顺说:“统领这次好像病得不轻,都好几天了,精神还这么不好,整个脸颊都陷下去了。而且,统领的脸怎么了,好像受伤了?” 吴顺恨恨地叹了口气说:“唉。家里的事情,他也不让我往外说。总之,这次他是受了不少苦。” 傅天亮见他说不方便与外人说,也就忍住,没有再追问下去。 吴顺问:“他一直都惦记军营,说不知道兄弟们士气怎样。” 傅天亮说:“兄弟们这阵子的确是太辛苦了,虽然没有叫苦喊累的,但士气,难免有些低迷沉闷。我正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大家振作呢。” 吴顺说:“他精神不好,不能久谈。我代他说吧。其实,统领对此已有安排。” 傅天亮问:“什么安排?” 吴顺笑了一下,说:“统领的这个安排,可是士气低落的特效药,保管药到病除。” 傅天亮好奇地说:“喔。统领什么妙招,可否透露一二。” 吴顺说:“还要请你帮忙先做点准备。俯耳过来。” 傅天亮和吴顺两人咬了一会儿耳朵。傅天亮的脸上逐渐放起光来。 傅天亮欣喜道:“果然如此,军心必然大振。”他说,“我很期待。顺子,你放心,我回去一定都准备好。希望统领早日康复,我们在营地恭候贵客驾临!” 第六十七章 一刻千金 自从那天在祠堂受罚之后,有好多天我都没有见到过大哥。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 听说,他拒绝孙大夫的治疗,而叫了镇上另外的大夫。他也拒绝停下外面的差事,在自己院子里养伤。他比之前更加勤勉地忙碌于外面的差事,并且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办差之余,除了每天早晚给父母的请安,他一进内宅就躲进自己的院子,不像之前那样,走路带风,好像总是哪儿都在。 祠堂的事情生后,姨娘对父亲的态度,更加恭顺,也没有对我说过什么,每天的生活还和从前一样。姨娘还几次带了滋补的东西,去你院子里探望,对景云的行为多次致歉。但是,我总隐隐约约觉得,姨娘和我之前,已经有了些许芥蒂。她对我更多了几分客气,少了几分亲密。然而,这只是一种感觉。若要具体列举什么变化,却也真是说不出来。我心里经常会回响起景云的讥诮:“毕竟不是亲生的。无论你怎么对她好,她始终不会和你声气相通。”这让我心里觉得很不好受。我隐约地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里能够待下去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在阴沉郁闷的生活当中,唯一让人欣喜的事情就是:你一天天地好起来了。 在孙大夫的精心照顾,和父亲的亲自陪伴下,卧床调养了五六天之后,你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除了精神不太好,虚弱疲倦之外,别的症状都消失了,尤其是那种令人无法忍耐的剧烈头痛。第七天的时候,傅天亮抽身从军营过来看你,你已经能够坐起来接待他,和他谈话。傅天亮离开后,又过了四五天,你已经差不多痊愈恢复,可以起床行动自如了。你恢复了行动自如之后,就想马上回去军营。但是,父亲和孙大夫都坚决不同意。孙大夫再三要求你必须还在家里卧床休息至少六七天,而且一定要特别小心,不能再一次地造成头部损伤,若重复受伤,哪怕只是轻微的伤,后果也会很严重,可能会形成永久性的脑损伤,影响肢体或者神经功能。他们也不同意你进行需要大量脑力活动的任何事情,看书下棋谋划事情,一律都在禁止之列。父亲特别嘱咐吴顺和你院里的下人们,务必严密地看住你。他们忠实地执行着父亲的要求,严格地把你的活动范围限制在院子里,尽量劝你卧床休息。 那几天时间,每天早上起来,你吃过早饭后,在院子里走动一会儿,吴顺和你院子里的小厮就会过来,劝你再回到床上去睡觉。如果你不同意,他们就施展车轮战法,锲而不舍地反复劝说,直到你无可奈何地同意回到床上躺着为止。这一躺就必须躺到午饭前才允许你起来。午饭后,由吴顺或者其他小厮陪着你再去院子里走走,然后又施展车轮战法,劝请你再去床上躺着。晚饭后,天刚黑,吴顺就带人过来伺候你洗漱,让你早早上床再睡。你怎么抗议也没有用,只能郁闷地倒头再睡。充分的休息,带来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你的脸色日渐红润,陷下去的两颊也重新丰满了起来。那种生机勃勃的光芒,又重新回到了你脸上和眼睛里。你现在看上去,又像是刚从清川回来的那些日子一样,健康而精力充沛。 那些天,我每天都会去你院子看你。 有天上午去看你的时候,看到你正在和吴顺蘑菇,你向吴顺央求道:“小爷,我是真的睡不着了。你们不能总这么逼我,你们总得让我一天到晚有点清醒的时候!”而吴顺毫不动摇地回答:“孙大夫说了,睡不着你就闭着眼睛养神。反正躺着不许起来。”你说:“躺着也很累的!你没听傅兄说吗?汉王下拨的火药都要6续运到了。我得回去,好多事情要处理。至少,你得让我写几封信。”吴顺不容分说地把你按倒在床上,拿起被子就给你盖上,坚定不移地说:“睡觉!写字费脑子,大夫说,你想都别想。”你看着吴顺,叹口气道:“这和冬眠有什么区别啊。” 我的侍女听了,便在身后嘻嘻笑道:“有区别。区别可大啦。冬眠可没有美人相伴在侧。”我的脸红了,赶紧呵止说:“不许没规矩瞎说。” 你看到我进来,便要从床上起来,吴顺伸手再次把你按倒在枕上,说:“躺着!”你瞪着吴顺。 吴顺说:“瞪眼也会累的。去,把眼罩给他拿来戴上。” “你这是趁人之危。以前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你恨恨地说。 我看着你们斗嘴,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我来说个和吧。哥哥呢,你就好好地躺着,不要让他们为难。顺子呢,也不用这么威风八面。眼罩呢,就免掉了吧。” 我说:“我知道,哥哥每天这么躺着很闷,我来帮你解解闷吧。好不好?” “再这样下去,我觉得自己都要霉了。”你郁闷地说。 “不要牢骚了,谁让你是病人呢。”我说。 你说:“我真的已经好了,都可以一步蹿上房了。” 我说:“好了,知道你能耐。可是咱们得听大夫的。孙大夫若说你还没有全好,能蹿上房也不算全好。先喝点汤,好不好?”我让侍女把端着的汤盅拿过来。 我接过汤盅,舀了一小勺,在唇边略试试,说:“快喝吧。现在不烫不凉,温度正合适。” 你说:“这是什么?” 侍女说:“是小姐亲手炖的冰糖燕窝。” 你说:“我早都没事了,何用吃这样贵重的东西。” 我说:“贵重的东西就是这个时候派用场的。你要是不喝,我这一早上就全都白忙了。” 你听了,就不言语了。你瞪着吴顺,恨恨地说:“小爷,可以恩准我起来喝汤不?” 我看着你把燕窝汤都一勺一勺地喝了。 侍女接过喝空的汤盅,笑道:“少公子您就慢慢等着吧,小姐在厨房还准备了好多材料呢,接下来还有木耳汤、枸杞汤、川弩汤、天麻汤…….” 你看着我。我在你的目光下低下头去。 你说:“明天,你也炖点补养的汤,叫人去送给大哥吧。那天我看他背上,也伤得很重,不知道这么些天痊愈了没有。” 吴顺恨道:“你受了这么多天的折磨,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全都是拜他所赐,还要给他炖汤?!” 你说:“他那天也是出于误会,并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有下那么重的手,是我自己先就已经头痛了,看上去才有点吓人。” 吴顺道:“到这个时候你还在帮他说话。”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你会吗?”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我默然点头。我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放心,我会的。” “喝完了汤,我是不是又该躺下睡觉了?”你忧伤地问。 我说:“躺下是要躺下。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就听我弹弹琴吧,可好?听琴可以清心安神,你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能睡着了。” 我示意另一位侍女把抱来琴架好,把弦调好。我问:“想听什么?”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不用这么辛苦。” 我说:“我不觉得辛苦。弹琴本就是喜欢做的事情,更何况,更何况……” 吴顺接道:“更何况,还是对着知音的人。” 你再次瞪了吴顺一眼。 你说:“你弹的曲子,我都喜欢听。” 我说:“那,就弹一曲清雅悠远的,你听听是什么吧。” 那天,我坐在你床的对面,凝神静心,弹了一曲《古刹》。 琴声犹如山涧的清泉飞漱,淙淙流响,整个房间瞬间就空旷起来了,仿佛充满了森林的气息。 你靠在枕头上,静静地听着。 看着我专注地弹,看着你专注地听,吴顺对小厮和侍女们使了个眼色。他们悄悄地退了出去。吴顺轻轻地带上了门。 房间就只剩下了我们,还有清亮的琴音。 那就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一生当中,我只有在你伤病的间隙里,才能短暂地陪伴一下你。我深知,你彻底痊愈之时,也就是我们再次分别的时候。 这样的时刻,是转瞬而逝,不复再来的。 我把对你所有的柔情,都倾注到了此时此刻的每一个琴音当中。我把全部的自己,都寄托在这琴音当中,进入你的耳,你的心,进入你的生命,和你融为一体,变成你的心情,变成你的记忆。 旧山松竹老,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一曲弹毕,余音绕梁。 我们彼此相对,互相看着对方。 你说:“好美的琴声。让我想到清川的白云流水,阵阵松涛,还有道观的飞檐,隐没在无数的树冠之间。” 我说:“这曲子,就叫《古刹》。” 你说:“琴儿。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有福气。” 我说:“我不希望你有伤病。就算一直没有机会陪到你。” 你说:“坐过来吧。” 我起身离开了琴凳,坐在你的床边。 你看着我。你握住我的手。 你说:“大哥来道歉那天,看着你在我床边捂着眼睛,泪水纵横,我感觉,就像是万箭穿心一样。对不起,让你夹在我家的这些事情之间,为难伤心。” 我看着你。我低头。我们的手紧紧地握着。 你说:“多想时光就这样停止,不再流动。” 你说:“让这一刻,就成为永恒。” 良辰一刻值千金。 第六十八章 邀请 (一) “琴儿,再过两天,我要回兵营去了。?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你说,“弟兄们都在艰苦奋斗,我要去和他们在一起。再说,火药库的事情也要马上处理。傅兄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必须要回去了。本来答应带你去临水舅舅家小住的,这场病耽误了这么多天,只好推后了,我先回兵营,以后再带你去舅舅家吧。” 我说:“没有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就行。父亲和孙大夫都同意你回去了吗?” 你说:“早上我已经去见过父亲,也和孙大夫谈过了。他们都同意了。我已经全好了。” 我说:“回去之后,你别再那样搏命了,一定不要太过劳累。还有,要记得按时吃药,混元丹要再改回两颗,还有孙大夫让你每天吃的药,还有,别忘记带上安息香,还有……” 你笑了起来。你伸出一根指头,放在我的嘴唇上。你说:“你还有多少个还有呢。” 我刚要开口,你就说:“琴儿,你跟我一起回兵营去吧。”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你。 你说:“我说过,去临水之后,我还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这惊喜就是,请你去兵营。临水虽然暂时不去了,但是,这个惊喜,还是要送给你。琴儿,我现在代表新汉军,正式邀请你,去看看你父亲曾经统领过的军队。你愿意接受新汉军的邀请吗?” 我激动地说:“我,我可以去吗?父亲,会同意吗?” 你笑道:“可以。父亲已经同意了。——不过,你只能去一个白天,晚上可不能在那儿过夜。” “真的啊?”我脸上光彩焕,“你怎么能让父亲同意的呢?” “就是对父亲说了,父亲就一口答应了。”你说,“最近父亲好像特别好说话,除了留我养病之外,其他不管我想要怎样,他都是同意的。” 我说:“父亲看你这次病得辛苦,心疼了啊。你起不来床的那几天,父亲真是着急得吃不下睡不着。” “是啊,也才十几天的时间,父亲就多了好多白。我实在是太不孝顺了。回来一趟,不仅不能让父母高兴,反而出了这么多事情累父母操心。” 我说:“你没有做错什么。累父母操心的,不孝顺的,并不是你。” 你说:“事情总归还是因我而起,我怎么能心无愧疚呢。看着父亲把外面那么多事情都推掉了,一夜一夜地守着我,我心里真是觉得十分愧疚。” 我说:“所以,你下次千万不要再生病了。不要再让父亲心里疼惜。不。你永远都不要再生病。” 你笑道:“傻丫头,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永不生病呢。”你说,“只是,不要因为身体生病,让心也变得病态,也就好了。” 你说:“琴儿,去兵营之前,我们这两天,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去完成。” 我说:“准备?” 你看着我,笑着说:“对了。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打扮一下你,让你的光芒,照亮整个清风峡口。” (二) 虽然我一生里最爱的人都和军营密切相关,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进过军营。 对我来说,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许多将要为了杀人而死去的人聚集在一起的世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我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但是,我的父亲和我的心上人,却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因此,不管我怎样地不喜欢它,它还是会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只能去接纳,去了解,去理解,去习惯它。 你带我第一次进军营的时候,我还不满15岁。我从来没有想到,2o多年后的有一天,我会有勇气,竟然自己带领一小队人,闯入了这个杀气弥漫的地方,只为救出天下的君王。 没人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人,会做出什么事情。 (三) 侍女帮着我把白色骑马装的锁扣都用力拉紧,让它紧紧包裹着我的身体。 我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紧绷的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显露的身体曲线,我觉得脸上一阵烫。 我伸手去拉背后的锁扣,我说:“这怎么能穿出去呢。我不要穿这样的衣服。” 你看着我,你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从桌边站起,走了过来。你让侍女让开。 你轻轻抓住我拉锁扣的手,把它放了下来。 你说:“不。你要穿。” 你轻轻地扳过我的肩膀,让我面对着铜镜。你和我一起看着镜子里的我,你说:“看哪,妹妹,你穿这个,有多漂亮。” 我说:“可是……”。 你说:“琴儿,听我说,我不是随便带你去军营玩的,这是你必须去通过的第一道考验。我们要很用心地对待它。” 你说:“这是你与未来新军队的第一次见面。这对你的一生来说,非常重要。就像是打仗一样,此去,你必须要赢,不能输掉。” 我能够理解你所说的“未来新军队”,但我不能够理解你所说的“非常重要”。 你说:“琴儿,你和这支军队的关系,是与生俱来的,即使你什么也不做,你的命运和它的命运也将会彼此相连,互相影响。有些事,你现在还小不会完全懂得,但是,相信我,你和新军队的这一面,至关重要。你要在一瞬间取得胜利,赢得他们的效忠与爱戴,你要在这一天的时间里,彻底地征服他们全体的心,并且,把你自己深深地印刻在他们的心里。” 你说:“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如果今后不战死的话,都会是显赫一时的人物,能够左右天下的兴亡命运。他们对你的看法如何,在一定程度上,将会决定你的一生。” 你说:“为了在一瞬间征服他们,取得胜利,我们就需要了解他们的弱点。我们就要准确地打击到这个弱点。这个弱点就是:他们全都是男人。全都是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男人。所以,根据他们的弱点,我们就要使用相应的武器。你必须要像天仙下凡一样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美到令所有的人目眩神迷,美到让他们每个人都留下永难磨灭的记忆。” 你看着镜子里的我,你说:“但是,我们也不能只用这一种武器。这武器虽然能在瞬间征服人心,但也同样能在瞬间制造危险。我们还必须同时用到另一种武器:雷霆闪电。在美到令所有的人都目眩神迷的同时,你必须还能表现出,令所有的人都凛然不敢冒犯的威严。所以,你还得拿上这个。” 你从椅子上拿起一张白色的精致小弓。你说:“和这套骑马装一样,这也是特别为你做的。适合你的个头和力气。” 你说:“琴儿,记住我今天的话。牢牢地记住,这辈子,永远都不要忘了:在军队面前出现的时候,你永远要让他们记得你是女人,也永远要让他们知道,你虽然是女人,但手里也紧紧握着死亡的闪电。” 你说:“琴儿,跟着我,到你父亲的军队里去,去见那些士兵。给他们看你的美丽,给他们看你的温柔,也给他们看你的果断,给他们看你的无畏,给他们看你准确无误的、毫不犹豫的致人死命的能力。” 第六十九章 精心准备 庄镇里的小校场。八 一中? ?文 网? w?w?w?. 81zw.com 场地的中央竖立着一根旗杆,旗杆上却没有挂着旗帜,而是挂了一串六盏红色的灯笼。灯笼在风中微微地摇摆着。 围绕着旗杆的地面上,远远近近地用白色的石灰粉画了一些餐盘大小的圆点。 我身着骑马装,手持小弓,骑着马站在校场的入口处。 你骑着马和我并肩而立。 你说:“一会儿我说开始,就夹紧你的马。让它用最快的度飞跑。” 你指着那串灯笼说:“看到那串灯笼了吗?抽出你的箭,这样搭上,拉开你的弓,瞄准它,射灭它!从下到上,一盏一盏地射灭它!” 你说:“你是新汉军之父的女儿。你必须证明给他们看,你不仅血脉上是你父亲的女儿,而且精神上更是你父亲的女儿!你要让他们在你的身上看到你的父亲呼之欲出!” 我有点忐忑畏缩地说:“可是,我的马骑得不好,跑得太快,恐怕会掉下来。” 你说:“别害怕。不用担心摔下来。因为我会骑在你的旁边,我会一直跟着你飞奔。” 你说:“注意力不要在马上,要在天空。每个人本来就能跑得比所有的战马都要快,没有任何战马的度能够赶得上我们心的飞翔。让你的身体紧紧跟随着飞翔的心,和它完全没有缝隙,风就会成为你的翅膀,就会托着你在马背上飞翔!” 你说:“琴儿,不要想着你是女人。要想着,你就是你父亲不死的精神!当你策马跑过那些士兵的面前时,你要激扬起他们浑身的热血,你要让他们为一个杰出战士不死的精神而热血沸腾!你要点燃他们,让他们出雷鸣般的呐喊和欢呼!他们是你父亲播下的火种。你要替你的父亲去点燃他们,让他们成为熊熊烈火,变成草原上遍地燃烧的熊熊烈火。你要让他们明白,所有的汉地的女人,是如何地期待着他们的英雄气概和无畏精神!” 你说:“现在,搭箭拉弓,做给我看。” 我按照你的指点做了几次拉弓的动作。你帮我纠正。 我说:“射程可能太远了,我不知道力气够不够。” 你说:“琴儿,不要让你身上的女人来拉这张弓,你要你身上的你父亲来拉开这张弓。他就在你的臂膀上活着,就在你的手指间活着,他就是扣在弦上的这支箭,而那个灯笼,就是他未能完成的使命,未有实现的理想。他现在已经没有了身体去自己走完那最后的一程。你必须送他一程,用你的全部力气,全部的心,送他一程!” 你说:“把弓拉到全满!让你的父亲能够重现在军中!” 我们并肩沿着场地策马小跑。你一边跑,一边指给我看地下的圆点。你说:“记住这八组位置,记住马的步数和位置与旗杆的角度。每跑到一组的第一个点,你就抽出箭支,搭在弓上;跑到第二个点,就用力拉满弓,一定要拉到刚刚我矫正过的位置;跑到第三个点的前面,就回头瞄准,冲过第三个点就松弦放箭。” 我们重新回到校场的入口处。我感到很紧张,呼吸有点急促,胸膛起伏着。我害怕做不到那么好,害怕辜负你的如此重托。 你看到我的忐忑。你鼓励说:“相信自己,琴儿。你一定能做到。你曾做给我看过的。你天生就会!你生来就是你父亲的女儿!” “准备好了吗?” 我点头。 你说:“现在我们一起跑!冲!” 话音未落,我们的两匹马就像离弦之箭一样呼啸而出。 你始终并肩骑在我旁边,让我感到安全。 你大声地鼓励我:“不要限制度,放马跑!让它起飞!让你的心也起飞!向他们证明,你是这支军队的精灵,你配得上他们的爱戴和效忠!” 我们像风一样地掠过了第一个圆点,我在心里暗自祈祷:“父亲,保佑我!给我力量和奇迹!”我沉静下来,把全部的心,放在手里的弓箭上。我默念着你说过步骤,抽箭,搭弓,举弓,拉弦,拉满,回身,瞄准,松弦放箭! 八个圆点飞一样地闪了过去,我的每个动作做得恰到好处,连贯一体,一气呵成。当我跑过最后一个圆点时,一只白羽箭嗖地从我马上飞出,不偏不倚,力道十足地直奔旗杆,一两秒钟之后,最下面的灯笼应声而灭。你大声地叫了一声好,吴顺也在校场旁热烈地喝彩鼓掌。我的心瞬间激越起来,成功的喜悦在每一根血管中燃烧!我感觉到了空前的自信。 你策马靠近我,说:“非常好,但是要稳住,心不要动荡,保持马,我们现在回到起点,再跑第二圈。”我点点头。 转瞬之间,我们又跑了第二圈,我再次重复刚才的步骤,又射灭了第二盏灯笼。 吴顺忍不住雀跃欢呼起来。他兴奋的声音,吸引来了庄集部分守军的士兵。他们在场地外围了一个小小的半圆。 我忍不住瞥了那边一眼,心里再次感到紧张。 你说:“不要往那边看!你射箭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不要为任何事分心。就算天塌地陷,此时此刻,也就只有这张弓,这支箭!跟上我,第三圈。” 我们并肩再次出,又跑了第三圈,砰地一声,灯笼又灭!欢呼声从校场周围响了起来。 然后是第四圈,直到最后一圈。当最后一盏灯笼也被射灭的时候,校场外已经是一片喝彩。 我气喘吁吁地到达了终点,在那里勒马停下。马匹抑制不住飞驰带来的兴奋,还在那里不断地踏蹄嘶鸣。 我用力地勒住马,可是有点力不从心,我有失控的惊慌感。 这时,你从旁边骑了过来,你一把挽住我坐骑的缰绳。你的介入有如定海神针一样,立刻让那匹马停止了躁动。它瞬间就安静下来,喷着响鼻,老老实实地站了下来,朝你殷勤地摇摆着尾巴。 “很好!你做得太好了!你真是太棒了!” 你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你骑马站在我的身边。你的整个人都在光。 你说:“琴儿,你会征服他们的!今后的岁月中,你一定要记得今天。你只有先赢得他们的心,才能用到他们!要从精神到气势,从情感到外表,全面地折服他们!” 几年后,我跟随北汉王刘申远去运州之前,我们告别时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 我对你说:“我不需要什么军队。” 你回答说:“不。你需要的。作为汉王的妻子,你需要军队的支持。我只能让他们因为爱戴我而忠于汉王,而只有你,才能让他们将来继续坚定地忠诚于你和汉王的儿子!只有他们也认同你,也爱戴你,你和汉王的儿子,才能成为新汉军效忠的英主!” 那天,在庄镇的校场上,在周围的一片喝彩和鼓掌声中,你眼睛熠熠闪光地对我说:“琴儿,这支军队,它是你父亲死后的不死之身,它也将是我死后的不死之身。这支军队,它是所有为太平到来而死的全体战士,共同的不死之身!” 你对我说:“跟着我,去军营,为了天下的太平,为了终结战争,去见识,去激,去再现你父亲的不死之身!” 你说:“虽然你是女儿之身,但是,你也绝对不是,什么都不能为天下人做的!” 就是在那一天,你教会了我,一个人若有广利天下的勇气和弘愿,就算她是女儿之身,以蒲柳之质,也同样能为天下开启太平的年代,而去奋勇努力! 第七十章 夜明珠 夜晚。??八?一??中?文网?? ? w?w?w?. 8?1?z w?.?c?o?m?小楼上。 我再次取出那片银色的钥匙,打开妆台下的暗格,拿出那个锦袋。 我打开锦袋的束口,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铺在一个妆盒里。然后吹灭了灯。 没有点灯的房间,瞬间就充满了一种银色的柔光。 盒子里,铺了满满的一层夜明珠,虽然珠子都不算很大,但是颗颗都是正圆的,而且具有非常好的光泽度,清辉明亮。 我把它们捧在手里,又看着它们从指缝里一点点地漏下去。 这是老汉王在我12岁那年赐给我的。它们是我的嫁妆。它们是用我父亲的生命和母亲的坎坷换来的。 在颁旨追封我父亲为二等勋爵的那一天,老汉王随诏书赏赐了这一袋夜明珠给我作为对父亲遗孤的抚慰。 将来,能得到这袋夜明珠的男子,将会承袭我父亲的爵位。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把它们拿出来看看,独自对着它们思绪万千。但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用它们。 我宁可永远没有见过它们,来换得父母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你白天对我说过的那些话,让我想起了它们。 我想起吴顺说你拿出封邑收益来补贴军费的事情,又想起傅天亮不久之前的探病。很显然,就算你把自己的采邑收入全都搭进去了,你们的军费也还是拮据的。 也许它们可以用在一个地方。比起充作嫁妆来说,那才是它们该用的地方。 我想,父母亲如果还活着,应该也会同意我这样地去使用它。 我再次点亮了灯。我仔细地数了一遍它们。不多不少,正好5oo颗。和你第一批募得的新汉军人数一样。岂不是天意如此吗? 我把它们小心地倒回了锦袋中,再把锦袋束好,放入一个更大的皮袋子里,把皮袋子的束口也小心地扎好。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上,没有比太平重现,更加贵重的珍宝了。 太平,才是这个黑暗的长夜里,真正的光。 第七十一章 初入军营 我们并辔比肩,站在清风峡口的清风寨新汉军军营门前。八?一 ?中???文 网? w?ww.81zw.com吴顺和几个亲兵,跟随在我们后面。 四周是高耸入云的山峰,耳边是溪水流下山坡的淙淙声,还有鸟啼虫鸣。 有清凉的风穿过。我骑马装的裙裾微微飘动起来,耳边的珍珠耳坠也摇荡起来。 你看着我,你对我说:“就是这儿,我们到了。” 我看着紧闭的营门。营门是黑色包铁的,有数人之高,门上布满了尖刺朝外的铁钉。营门中间有个很大的圆形,圆形里面写着都斗大的“汉”字。 门里面寂静一片,没有任何的声音。 我侧过脸来,看了看你。我说:“这里面没人吗?他们都出去训练了?不在营地吗?” 你朝身后的吴顺招了下手。吴顺一夹马肚,策马走近你。 你说:“传令:开门。” 吴顺说:“是!”他伸手取下背后挂着硬弓,拿在手里。他张弓搭箭,对着天空。他嗖地射出了一支响箭。一声尖利的啸响划过天空。 随着这声啸响,黑色的营门慢慢地向左右两边分开了。傅天亮和张保带领几名军士长,从营门里疾驰出來。他们迎向你。 你策马走向他们。 他们在你面前停住了。他们向你行礼。 傅天亮说:“全队列队完毕,恭迎统领归队及贵宾驾临!” 我过了一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贵宾”指的,就是我。 你回头对我说:“琴儿,我们进去。” 傅天亮等人拨马闪在两旁,为我们让出道。当我们走过去之后,他们紧紧地跟随在我们身后。我们一行人驰马直入正营门。 我抓紧了马的缰绳,我全身都紧张起来,我努力地挺直了身体,感觉到耳垂上的珍珠随着马步的颠簸而来回的摇荡。 马匹穿过营门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气温降低了,就连光线也阴暗了几分,顷刻之间,我全身的毛孔都收缩了起来,咽喉一阵紧张,坐下战马马颈上的鬃毛也一下子竖立起来。在我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之前,我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搭在了小弓上。手指碰触到小弓的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杀气!这就是传说中两军对垒、生死搏杀在即的那种杀气! 就在我心中一凛的同时,眼前出现了一整支盔甲鲜明、马刀出鞘的汉军马队。他们以标准的半月型战斗队形整齐地排列着,寒光闪闪地伫立在前方。所有的人、所有的马都纹丝不动,没有半点声息,乍一看,仿佛他们都是石头的塑像一样。 我感到一种强大的压力从那个方向冲击过来,我的战马不由自主地要向后退。我用力收紧了缰绳,控制住它不准后退。 我感觉到那种强大的冲击力瞬间穿越了我的心脏。 天啊,原来两军对阵时的气势是这样的! 我咬了咬嘴唇。我看着你。 你一催马,你加快了马,瞬间你的马就疾驰起来。我也一夹马肚,紧紧地催马跟上你。 我们像一阵疾风平地而起,向那支军队所在的方向卷去。我们的小小马队在身后留下了飞扬的沙尘。 转眼之间,我们就接近了这支队伍,我们以流星般的度紧贴着这支队伍,从他们的前面飞驰而过。 当我们驰经他们的时候,当我经过队列末尾的第一个士兵时,所有的士兵忽然都举起了手里的马刀,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得犹如一个人一样。 我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呼地响着,眼前是一路都是雪亮的刀光。 就在我觉得有点目眩神迷的时候,这支队伍突然爆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陈将军!陈将军!陈将军!陈将军!” 忽然之间,向我父亲致敬的声音,这种雷霆般的声音,就排山倒海地充塞了所有的天地,淹没了我的耳鼓! 我觉得全身的血瞬间就沸腾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父亲的一生。父亲,一下子就从一个梦境当中模糊的幻影,从我卧室墙壁上挂着的那把带穗的佩剑,从打谷场上那片曾经殷红不褪的土地,变成了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我现在知道,父亲曾经戴过你们此刻所戴的头盔,穿过你们此刻正穿着的盔甲,他曾跃马持枪,站在新月形战阵的最前方。军营正中旗杆上的大旗曾在他的身后这样猎猎飞扬。他也曾用这样雪亮的马刀在战场上鏖战,用它劈入敌人的骨骼,让敌人飞溅的鲜血浸染遮蔽了战袍本有的颜色! 我一下子就走入了他的生命里,他一下子就变得形象鲜明,历历在目。你说得真是太准确了。这就是父亲的不死之身! 我觉得全身的热血都冲到了脸上。我感觉到内在的波涛翻滚,内在的惊涛拍岸! 你说得没有错。我和这支军队千丝万缕的血肉联系,是与生俱来的。我是属于这儿的。生来就属于新汉军!我的一生和这支军队的命运,注定是不可分割的。 我们在士兵们排山倒海的呐喊中穿越了整个队列,驰向最前方的高台。 我们在高台前下了马。你向我伸出手来。你抓住我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它,带着我,一步一步地沿着台阶走上了高台。 当我们登上高台时,队伍里再次爆出整齐划一的呐喊:“欢迎统领归队!” 面对新汉军的欢迎,你松开了我的手。你抽出腰间的马刀,刀锋向上,对整个队伍行了一个持刀的致意礼。 士兵们的声音消失后,你走到了阅兵台的前方。 不久之前,你就是在这里,用一场干净利落的格斗,为自己赢得了军队的敬佩与指挥的权威。 你站在阅兵台前方的正中央。我睁大双眼,看着你。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军中的你。这就是后来一战成名,天下皆惊的你! 你站在那里,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澎湃着源源不绝的力量,当你站定的时候,整支军队的灵魂瞬间都集中到了你的身上。 再也没有比你更合适出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了。 你站在那里,就像一轮满月出现在中秋的天空上。 整个校场瞬间都充满了你的光。 第七十二章 姐妹 你说:“给大家介绍一个人。? 网 w?w?w?.?8?1 z?w?.?c om她是我们尊贵的客人。已故陈士钊将军的女儿。”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整整1ooo只男人的眼睛!我生平都没有被这么多的男人盯着看过! 我感觉全身的皮肤都在烧,脸上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你朝我走过来,你说:“琴儿,站到前面来。让大家看看你。” 你再次拉住我的手,让我走到高台的中央。你的手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我感觉到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你的手上传递过来。于是,我挺直身体,站在你的身边,屏住呼吸,迎接着这未来新军队的第一次注目。 你说:“女人不能进军营,这是军纪。但是,对于我们这支军队而言,始终有一个女人是例外的。这女人就是她,陈琴儿。为什么她可以例外?因为我们这支军队的创始人、奠基人,已故的陈士钊将军,就活在她的身上。陈将军的血脉,此刻,就在她的血管里奔流着。” 我喜欢听你在军中说话。你在军中说话的声音,有一种特别的威严和冷静,有种让人身不由己就要服从的无形的力量,和你在家里说话的口气,颇有不同。 你说:“陈将军戎马一生,战死沙场,他并不是无后的。在他身后,他留下了这样一个女儿,他也留下了我们这支军队的种子。陈士钊将军,是我们这支军队和她共同的父亲。我们的军队和她,都是陈将军生命的继承和延续。她天生就是我们这支军队的一部分,她是这支军队的手足,是我们全体的姐妹!” 你说:“陈将军一生清廉,阵亡时几乎没有任何积蓄,所以,他什么也没有留给自己的女儿。他一生征战,保护了岭南一关十镇的那么多人口不受异族的抢掠屠戮,但他自己的女儿,一出生就无父无母,一无所有。他在牺牲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有一个女儿被留在这个世界上。这位女孩,她的存在从来都没有被父亲知道过,也永远都不可能再被她父亲感知到!” 你说:“这个女孩,从小在我家里长大,是我的妹妹。我看着她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她的母亲生下她就去世了,连把她抱在怀里,也没有等得及,只在临终前,看了她的脸蛋一眼。” 你说:“琴儿从懂事以来,就有一个最深的愿望,她特别希望能了解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是,她父母就连一张画像,也没有留下来给她。她直到现在,对自己父母的长相,也没有任何的印象。对于她来说,父亲就是墙上挂着的那把佩剑,母亲就是每年她生日时要跪拜的那盏长明灯。我从清川回家后,她度过了14岁的生日。我问她,过生日有没有什么愿望,她哭着对我说,她想要去看看父亲阵亡的那个地方,她想知道当天到底都生了什么。她说,父亲的英灵可能还停留在那个地方,她想站到那里去,或许父亲就能感觉到她。我带她去了。她跪拜在父亲最后倒下的地方,她伏拜在那片土地上失声恸哭。我看着她这样恸哭不已,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可以安慰到她。她站起来后,眼泪挂满了脸颊。她声音颤抖地问我,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人们要互相残杀不已?为什么这些可怕的事情,造成了世间无数的断肠,却怎么也无法停止下来?在她这样含泪的质问下,我感觉到深深的惭愧。我空有强壮的臂膀,空有一身的本领,却无法保护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孩,无法让她不承受这样的痛苦,无法让她得享父母俱在的天伦之乐。正是深怀着这样的惭愧,我跟随父亲去了峒城,希望能够为尽早结束这场战争做点什么。这就是我们今天聚集在此,受苦受累的那个缘由。” 听着你的叙述,我再次想起当天打谷场上的事情,我的眼泪渐渐地充盈了眼眶。 你说:“今天,我带她到这里来,有几个目的:第一,我想让她来看看父亲,对父亲有个基本的印象。陈将军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留下的军队还在这里,我们的兵器、我们的盔甲,我们的半月形战阵,我们的马蹬,我们的刀法,我们的骑射基础,所有的这一切,无不包含着她父亲的存在,都是她父亲的另一种面貌。我们的手掌上,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老茧,我们的脚上,起过和她父亲一样的水泡,她父亲也曾像我们今天一样,这样笔直地站在阵列当中,也曾像我们这样高声呐喊,也曾像我们这样举起马刀。我们现在呈现在她面前的,就是她父亲过去的生活,过去的奋斗,过去的理想。她看到了我们,看到了这支精锐的军队,也就宛如见父!我们保持这军队的精神,这军队的锐气,这军队的传统,也就是让她的父亲能够继续地通过我们活着,也就能让她隔着无法逾越的死亡,看见她父亲的栩栩如生!我们都是她父亲的不死之身!” “第二,弟兄们,我也想让大家看看军队以外的牺牲。并不是只有我们这些人,在为开创太平而艰苦卓绝地付出。你们面前的这个女孩,她也同样地在为开创太平而艰苦付出。她的付出便是生为孤儿,永远不能拥有亲生父母的疼爱。她从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已经在为此付出了。也许她不会像我们军人那样战死沙场,但是,终其一生,她都将承受这样的牺牲!承受身为孤儿的人生重担。” 你说:“像她这样的女人和孩子,在我们军队奋勇向前的道路上,还留下了很多。她们,也同样是我们军队的一部分,也是太平的战士,也是太平的殉身者。她们承受的痛苦和艰难,也许,比战场上的死者,还要更深刻,更持久。死者死去,不过是一会儿的痛苦,可她们的一生,为了这些付出,流下过多少次的眼泪?!她们在人生的道路上孤独挣扎,又是何等漫长的一场战斗。” “弟兄们,她们也是我们的战友,是我们要彼此救援,生死与共的伙伴。在我们每一个胜利的背后,都有她们付出。我们在因为胜利而得到荣耀的时候,永远都不要忘记了她们。没有她们的眼泪,没有她们的忍受,没有她们长久的、无助的孤独,我们也就没有可能取得成功。” “在太平到来的时候,很多人将会沉浸于繁华和享乐,会忘记她们的艰难,会忽略她们的痛苦。但是,我们不能。我们永远都不能!她们,是我们休戚相关的一部分,是我们死去战友和兄弟的挚爱与不舍,是我们自己的挚爱与不舍。她们为了我们的所向披靡牺牲了一生的幸福,我们不能舍弃她们。照顾死去弟兄的家眷,是我们军队的责任。对死去弟兄的家眷弃之不顾,和在战场上对战友见死不救,是完全一样的行为!以这样冷漠的心,这样自私的心,我们越是作战,就只会越是加剧这世间的残忍和黑暗,我们就无法用生命为世间铺就幸福生活的道路。那我们何必要在这里千辛万苦呢!何必要付出这么多的受伤、疲倦和汗水,去让我们的挚爱,我们弟兄的挚爱,生活在一个更残忍更黑暗的世间呢。” 你说:“我们!1ooo只这么有力的臂膀!我们!这么多勇猛如虎的男人!如果我们连这样一个站在我们面前的女孩,我们的眷属,我们的姊妹,都不能照顾,不能捍卫,不能保护,那么,我们还能为这个世间做点什么?我们到底还能为这个世间做点什么?!” 你说:“好好看看这个女孩。如果汉地的女人们,如果汉地的女孩子,都能为太平时代的到来,而忍受终身的痛苦和巨大的牺牲,我们这些男子汉,又有什么痛苦不能忍受?我们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难道我们还比不上这些坚强的女人们吗?” 你说:“弟兄们,请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你们比不比得上她们?!” “现在,琴儿,她就站在我们的面前,带着她父亲的眼睛,站在我们的面前看着我们。让我们来告诉她,我们能不能替代她的父亲保护她,捍卫她?!告诉她,我们究竟是能,还是不能?!” “让所有为太平的到来而牺牲与付出过的汉地的女人们,听到我们的回答!我们能不能捍卫她们,保护她们,给她们的孩子带来太平繁荣的生活,我们是能,还是不能?!” 第七十三章 嫁妆 (一) “是的。? ?八 一?中文?网? ? w?w?w?. 8?1zw.com” 在我意识到自己开口说话了之前,我的声音就在校场里响了起来。 这座军营自建立以来,校场上就从没有响起过女人的声音。所以我的声音,就是这里从未有过的声音。它一响起,立刻就注入了所有在场男人们的心。 我面向眼前所有的这些男人们,开口说:“各位叔叔,各位哥哥,请你们告诉我,你们能不能为太平的到来,而像我父亲那样地,忍受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的牺牲?” 台下震耳欲聋的回答声:“能!” 你看着我。你一往情深地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继续对台下说话:“琴儿感谢你们英雄的回答。你们的回答,使得这一天,成为了我永生难忘的一天。” 我说:“在今天之前,在进入这座军营之前,在见到你们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父亲,今生今世,我永远也没有机会见到他,哪怕只是一眼,永远也没有机会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但是,进入军营之后,我知道我错了。” “进入这座军营的那个瞬间,你们在我耳边高呼我父亲名字的那个瞬间,你们万众一心地举起马刀的那个瞬间,你们给我这个震耳欲聋的坚定回答的瞬间,我就知道我错了。我的父亲,他还活着。他就在你们的身上活着。他就在你们的每一张面孔上向我显现,他就用你们的声音在向我说话。他就用你们的声音,大声地对我说:能!” 我的眼泪盈满了眼眶。我站在这些男人的面前,眼泪夺眶而出。 我说:“我从来没有这样地热爱过,理解过,想念过父亲!” 我就站在那里,站在我的叔叔们和兄弟们当中,任深藏在心里14年的泪水尽情地奔流着。 5oo个男人,5oo个出生入死、见惯死亡的男人,他们就那样鸦雀无声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在他们面前,泪水奔流。 我就是战争血淋淋的伤口。 我就是终止战争的誓言。 我就是和战争同归于尽的决心! (二) 你看着我泪流满面。你轻声说:“琴儿。” 我抬起头,把心里的悲伤用力压制下去。我擦去脸上的眼泪,继续对这些男人们说话。 我说:“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面对这么多男人说话。今天说过之后,想来很多年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那么,我就再多说几句吧。” “我想说一件关于父亲的事情。这件事情是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告诉我养母的。我养母后来又告诉了我。我父亲牺牲的地方,并不是他的防区,他本来是不必领军出击来救助这个防区的,如果他这样做,不惟现在还可能活着,而且不会受到任何的责罚。但是,他没有。他听到勿吉人入侵的消息,想都没有想,就开城出关去救援了。因为情况紧急,他走得很匆忙。他临走的时候,回到我母亲住的院子里,匆匆地和她告别。他对我的母亲说:‘我必须去阻止敌人。阻止战争的生,就是军人的职责’。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家门。我母亲,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活着的丈夫,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被劈成两半,血肉模糊的遗体!那是什么样的震惊和悲恸!我母亲悲痛欲绝,但却无怨无悔。” “我母亲对我的养母说,父亲的最后遗言就是:阻止战争的生,就是军人的职责。他说的,是阻止战争的生,不是挑起战争的生!也不是支持战争的生!我母亲说,就为了这句话,她丝毫也不后悔爱了我父亲一生,丝毫也不后悔为了给我父亲留下血脉而丢掉自己的性命!” “我母亲那时特别希望,自己腹中所怀的,是个男孩。她对我的养母说,如果她生产的时候不幸死掉了,请她在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一定要告诉孩子,孩子的父亲,他是为了阻止战争的生,而去牺牲的!他不是为了挑起,也不是为了支持战争的生!他是死于消灭战争的战斗!她希望生下的男孩,长大之后,能够去继续父亲的未竟之业,去结束这场毁灭了这么多生命的庞大战争,去挽救回更多的性命。但是,我,只是一个女孩。我无法做到母亲所期望的,也不能接替父亲去完成他的未竟之业。我为此痛苦了整整1o年。” “各位叔叔,还有各位哥哥们,我现在站在这里,把我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的遗言告诉你们:军人的职责,是去阻止战争的生,是去消灭战争!和我母亲一样,我也因为这一句话,而丝毫不悔做我父亲的女儿,丝毫不悔敬爱和怀念他一生!” 我抬头面对着所有的男人,大声地说:“我,陈琴儿,我敬爱肯为消灭战争而死的男人!” 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我们的目光交汇了。 是的。我爱你。我爱肯为消灭战争而死的男人! (三) 我再次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我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皮袋。我把它高举到士兵们的面前。 我说:“这个袋子里,装了5oo颗夜明珠。每一颗,都价值不菲。它是先王在我12岁的时候赏赐给我的嫁妆,是先王代替我的父亲送给我的一生的依靠和祝福。它们的每一颗都是我父亲的鲜血和母亲的眼泪。” “现在,我决定把它献给这支我父亲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精锐军队。我把它献给你们!你们可以用它们来打造最好的武器和最坚固的铠甲,可以用它们来奖励军功,可以用它们来修筑工事,买最好的药物和食品,可以用它们来帮助安顿士兵们的家。凡能让这支军队所向披靡的,你们都可以随意地用了它们。” 我说:“我相信,我的父母亲都会同意我这样地使用它们。这才是它们最好的用途。” “没有你们的胜利,我也就不会有美好的未来。你们的胜利,就是对我未来的最有力的保障和最好的祝福。你们为太平年代的到来而浴血牺牲的决心,那才是这个时代最珍贵的无价之宝!”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我把这个袋子放在了你的手里。 这是新汉军创建以来,最大的一笔军费。你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想法,它都足以支持你去付诸实现。 这是我对天下太平的祈祷,是我对你的理想的倾囊奉献。 你心潮起伏地看着我。这件事情是我没有事先对你说过的。我思之再三,唯有在这样的场合献出这袋明珠,你才不会阻止和拒绝。 你看了我好一会儿。你接过了袋子。 你说:“琴儿,谢谢。” 你攥紧了这个袋子。你后退了两步。你对我致了一个军礼。 就这样,新汉军,这支未来将会无敌于天下的强大军队,跟随着你,对我行了第一次的军礼。 第七十四章 激励军心 “但是,各位叔叔,各位哥哥,琴儿对未来,也有一个深刻的担心。网 w?ww.81zw.com这担心就是,对于未来,你们有没有足够的信心。正如琴儿今天亲眼所见的,你们的人数还非常少。与天下混战各方的庞大军队相比,你们的人数就是沧海一粟。我知道,你们很多人的心里,有着深刻的怀疑:我们这样一点人,到底能够做到什么?” “但是,小就必定不能成事吗?种子虽小,假以时日,聚以条件,却可以长成参天大树,更可以郁然繁衍,成为广阔的森林。抬头看看,我们四周苍翠的群峰,这铺天盖地的绿色,最起初,也不过是一些微尘般的种子。我不过是一个女子,于军事打仗一无所知。但是,我由自己的亲身体会得到证明,每个人身上都蕴藏着自己从来不知道的能力。如果有强烈的志向,有坚韧不拔的决心,每一个人都能成就自己所不敢想象的事情。” “现在,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给大家看一个证明。” 我走下高台的台阶,在所有男人的目光中走向坐骑。我在他们的注视下翻身上马。我骑在马上,挺起胸膛,面向他们。 我说:“我骑马不怎么好,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刚刚跟着你们的统领经过战阵时,我一直都很紧张,害怕失去对战马的控制,当众从马上摔下来。” 我举起右手。我说:“这是我的手掌。这上面没有你们手掌上都有的无数硬茧。这是绣花奉茶的手,是留着美丽指甲的手。我从来都没有学过弓箭,也从来都没有像你们那样地练习过。在几天前,我从来都没有碰过任何一把正式的弓。我一点基础都没有。所以,哥哥对我说,我一定能够做到下面的事情时,我根本都不相信。我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他却说,那是可能的。我能够做到。” “看你们前面旗杆上的灯笼,那串高悬在军营上方的灯笼。你们的统领对我说,只要有坚韧不拔的决心,和极其强烈的行动志向,我就一定能在战马的奔驰当中射落它们!” “他对我说,不要让你身上的女人来拉弓,要让你的父亲用到你的胳膊,用到你的手指。想象这箭壶里的每一支箭都是你父亲的生命,想象那旗杆上的灯笼,是你父亲未能完成的使命、未能实现的梦想。你的父亲已经没有了身体,他无法自己到达那些目标,他必须有你送他一程。” “你们的统领对我说,用你全部的心力、全部的生命,拉开弓,送你父亲一程,让你的父亲能够达成他的理想!他一直这样地激励我。现在我想让你们看看这激励的结果。” 我从马上取下了那张小弓。和你们强悍的弓箭相比,它是如此的小巧玲珑。 我向你投去询问的眼光。 你朝我点点头。 我抓住缰绳,夹紧了马肚,我用小弓打了一下战马。它长嘶一声,开始起步疾驰。 我骑着它,我用全部的灵魂骑着它,从黑压压的队列面前掠过,从无数男人的眼光中掠过。 我感受着背后你的眼光,感受着自己强烈的心跳,感受着流过面颊的风,感受着与旗杆的距离和角度。 我从箭壶里抽出了第一支箭。我把它搭在弓上。我在心里默估着距离和位置。 我越过了第一组位置的第二个点,我引弓瞄准,我把小弓拉成了满月状,我对准了最下面的那一盏灯笼。 在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你和吴顺看到过我如何地使用过那管黄铜袖箭,没有人知道我几乎不需要瞄准就能直接命中标靶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 我对准了最下面的那盏灯笼,我松开了弓弦 呼地一声,带着响哨的箭支就自我手里飞射而出,它笔直地穿过了空气,噗地一声射中了系着灯笼的绳子。 灯笼应声从旗杆上掉落。 整个校场上轰然响起了一阵欢呼! 我在马上远远地看到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亲爱的你,我绝不会辜负你。我会帮你点燃他们! 我第二次骑马经过了男人们的队列。我第二次拉开了弓。 第二盏灯笼也应声而落! 每一盏灯笼都是你前路上的障碍,我愿意用生命,去帮你射落它们! 我第三次骑马经过男人们。能感觉到,在马跑过的地方,我已经激起了一路的心潮汹涌,热血贲张! 我第三次拉开了弓,在巨大的喝彩声中,射落了第三盏灯笼。 我爱你。所有你的心愿,我都愿意去实现。所有你的梦想,我都愿意去成全。 最后一次骑马经过男人们的时候,我是在一片狂热的欢呼声中穿过的。这就是决战前夕军队里面所需要的那种狂热,那种令男人不惜舍生忘死的狂热! 我最后一次拉开了弓。我最后一次射出了箭。它命中了最后一支灯笼,射穿了它的外表,把它里面粗大的蜡烛一分两半,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那支一分两半的蜡烛从空中掉落下来,落到了另外的几只灯笼中间的地面上。 于是,我被欢呼的狂潮淹没了! 我站在这狂潮的包围当中,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这是闺阁的世界里永远都不会有的时刻。是你把我从那个狭隘的世界里引领出来。 隔着所有的欢呼声,我看到你。我们的眼光交汇了。你的眼睛湿润了。 谢谢你!亲爱的你!谢谢你让我了解军队。谢谢让我见到父亲!谢谢你让父亲重生!谢谢你,让父亲在我的身上重生! 我下马回到高台之上。现在,面对这支未来的无敌之师,我已经有了充分的自信。我说:“现在,你们都已经看过我的证明。请相信你们的统领!也相信你们自己!不管你们现在如何弱小,我相信你们!我相信你们终能成就惊天动地的伟业,我相信你们,终能开创天下的太平。我就像当年父亲相信你们一样地,毫无怀疑地,全心全意地相信你们!相信你们每一个人!” “我知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艰苦训练,你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就连你们的统领,他这么强壮,也累得病倒了十几天。” “但是,我们是没有极限的,每个人都是没有极限的。所有的极限,都是我们自己以为有的。只要我们坚信自己能,我们就一定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就像我死去的父亲,今天能在此地,能在我的臂膀和手指间重生,这个世界上,在我们的钢铁意志面前,在大家同仇敌忾的牺牲勇气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绝乱世于终战,还天下以太平,我们,一定能!” 第七十五章 拜托 (一) 我站你简单的营房里。 网 w?w w . 8?1zw.com 我面对着你。 我们相距很近。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相距很近。你看着我。 你说:“琴儿,你今天真是太棒了!乎想象的棒!你让整个兵营都沸腾了。你让整个军队看到了,一个女孩的勇气、牺牲和坚定。以后,当他们怀疑和动摇的时候,他们就会想起今天这个时刻,你策马飞驰、命中灯笼的身影,就会浮现出来,从内心深处,激励着他们。真不愧是陈伯父的女儿!你母亲若能见到今天的你,她一定会为生下了这样的女儿而骄傲的!” 我说:“如果你不带我到这个世界来,这一切,都永远没有机会生。” 我说:“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你而生的。” 我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带我来这样的地方,只有你,才能让我看到这样的世界,才能打开这扇门,让这样的事情在我身上生。” 你说:“琴儿,这支军队,你得到它了。它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刀,以后,好好用它。” 我说:“世界上,没有比哥哥更锋利的刀了。有哥哥在,我什么刀也不需要。” 你说:“你会需要的。只要是血肉之躯,就没有人,能永远在。” (二) 你拿出那个装着5oo颗夜明珠的袋子,你说:“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琴儿,这份礼物,太贵重了。这是你的全部所有。我们,怎么能拿走你的全部?” 我说:“你知道,这些明珠,都并不是我所想要的,我唯一想要的,就是战争的结束,就是所有人能够活在太平的世界中。” 你说:“让我们怎样谢你才好呢。” 我说:“不。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谢谢你们。我一介女流,连长弓都拉不开,可以为这个世界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若没有你们的流血流汗,我纵然愿意献出这五百颗夜明珠,也无法买到太平的到来。是你们的奋勇努力,让这些珍宝真正挥出了它的价值,让它们能够变成天下人的福祉和快乐。这是真正的物尽其用。” 你感动道:“琴儿…….” 我看着你感动的表情。我心里对你涌起深深的柔情。 你还想再说什么,我对你摇摇头,我说:“就不要再说感谢的话了。孙大夫开的药,他们都熬好,放在桌上凉了一会儿了,你要准时吃药。” 我端起桌上的药罐,把汤药小心地筛去药渣,倒在碗里,送给你。汤药冒出的热气,飘荡在我们之间。 你看着我说:“好,我就喝了。每天我都会按时喝。你放心。” 你仰头咕咚咕咚喝药。我又拿起放在桌上的玉葫芦。我说:“还有这个。” 你点头,把丹药也吃了。 你放下碗。你看着我。你的眼光里有点什么非常特别的。我被你看得心一阵乱跳。 你说:“琴儿,每次你给我倒的药,都一点药渣也没有。真是太细心了。能被你这样管着,我觉得,心里好暖和。” 我低下头。 你说:“真希望,一辈子,都有人,这样管着我。” (三) 我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我转过头,看了看你住的营房。 这房间真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铜盆架、一个兵刃架和一个挂盔甲衣服的地方,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桌子边有个地方可以放个简单的柳条箱。这就是全部了。你每天就是在这样条件简陋的房间里,承担着那样艰苦的使命吗? 我走到你的床前,摸了摸床上的被褥,试了试床板。 我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情黯淡下去。 你走到我身边。你说:“士兵的住处是什么样的,我的住处就也该是什么样的。不应有特别的享受。”你说:“陈伯父当年在军中,也一直是这样的。” 我说:“现在你有军费了,不能把士兵们的住处也弄得更舒服一点吗?” 你摇头,说:“军队不是享福的地方。峒城和怀州府的奢靡淫逸之风,断不能传到军队里来。军队平时过得太舒服了,在战场上就会吃不了苦,就会没有决死之心,就会畏惧艰难和冒险。” 你说:“军人是随时随地连性命都要放舍的,怎么能连舒适的床铺和被褥都舍不得?为了关键时刻毫不犹豫的舍生忘死,军人平时就要习惯吃苦,习惯忍人所不能忍,习惯舍人所不能舍。” 我低头说:“我明白。” 你说:“而这一切,都需要从军官自身做起。” 我看着你。我说:“我全都明白。可是,我的心,还是好痛。” 你听了,心里又是一阵激荡。你握住了我的手。 你说:“琴儿……” 我们彼此深情相视,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四) 营房外,吴顺带着几个士兵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过来。远远地,他看到傅天亮和张保站在距离你的营房七八丈的地方,小声地在闲聊。 吴顺奇怪道:“他不是叫你们一起来吃饭的吗?” 傅天亮说:“是啊。” 吴顺说:“那干嘛站在这儿不进去。” 张保笑道:“进不去啊。” 傅天亮笑道:“自己去看。” 吴顺往你营房那边走去。不一会儿,他又折转回来了。他说:“他们现在根本感觉不到时间。咱们要是一直在外面站着,估计站到天黑也吃不到午饭了。” 傅天亮和张保看着吴顺。傅天亮问:“那怎么办?” 吴顺翻着眼睛看天,拿捏着说:“如果你们求我呢,我就冒死去打一下岔。” 傅天亮和张保互相看看,笑着向吴顺抱了抱拳,同声说:“求!” (五) “开饭啦!”吴顺一声吆喝传了进来。随着声音,吴顺带着送饭菜的士兵,推开营房门,一步就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傅天亮和张保。 我吃了一惊,飞快把手从你的掌握当中抽离了出来,红着脸和你分开了一点。 你也后退了一步,脸上也有点泛红。你看着他们,说:“你们来了。” 傅天亮一向稳重,只是笑着点点头。张保笑道:“其实早来了。” 你看了看地面,没有作声。我满脸绯红。 吴顺走了过来,咚地一声,把一铜盆大小的海碗装的饭菜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他豪迈地说:“小姐,这份是你的。” 我看着那脸盆大的海碗和里面满满的饭菜,忍不住说:“天啊。” 你看了吴顺一眼,笑道:“他这人的话你也信啊。顺子逗你开心的。这是大家一起分的。” 你把傅天亮和张保正式介绍给我。我们互相见礼。 大家分宾主坐下。士兵们搬了案几和坐垫进来,又分了饭菜送上,各个座上都斟了一杯清酒。 你坐在正面的主位上,我坐在你的旁边。 你说:“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是我私人请客,感谢大家。军中饭菜简单,也不宜酗酒,我们少少喝点,点到为止,大家吃饱就好。” 大家都向你和我祝酒。我们也举杯回敬。 你示意士兵再斟酒。各人面前的杯子又都满上了。 你举起满满的酒杯,站了起来,说:“其实,今天我带琴儿来军营,又请各位一起和她吃饭,让她和各位认识,是因为有个请求,要拜托大家。” 你说:“大家都是在军队里的人,都知道战场凶险,刀剑无眼,战局复杂多变,情况难测。我们现在虽然不须参加作战,但早晚会卷入将来的战事。万一,战事开局后,父亲和我有个什么状况,顾不到琴儿,而她又身陷危险之中,我在此,特别拜托各位,务必请在百忙军务当中,纷乱动荡之际,想起她,照顾好她,护她周全。” 你说:“琴儿是陈将军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骨血,任何时候,我们新汉军,都要以保护她为责无旁贷的使命。我们要让陈将军,能够瞑目于地下。战局纷乱,将来的情况,我无法预测。今日,先与大家郑重约定此事。希望大家,能够明白其中的道义所在,能够牢记在心,不负我今日所托。” 你高举酒杯说:“为此重托,我敬大家一杯。我先干为敬。”你一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看着你,感动得说不话来。 傅天亮、张保、吴顺三人也端杯站起来,回敬于你。 傅天亮说:“统领今日所托,我们都记住了。小姐请放心,将来不论有什么情况出现,新汉军,永远是你的家,永远是你的兄弟,永远是你的依靠。” 张保附和:“是啊。统领、小姐请放心。我们全体,都必像保护自己的姐妹一样地照顾好小姐,绝不会在危难关头,弃她于恐怖与无助之中。” 吴顺说:“不论生什么,顺子都会誓死保护小姐的安全。” 你抱拳对大家作礼,说:“多谢!我再干一杯,替琴儿的父亲,谢谢大家!” 我感激得热泪盈眶,也站了起来,跟着你,恭敬地谢了大家一杯。 就这样,在我初入军营的那一天,你把我拜托给新汉军了。 你考虑事情,总是这样思虑周全,谋划长远。在战争还没有正式卷入你的时候,你就先行考虑过它开始之后的种种情形了。你连自己阵亡之后,种种重要的事情,也都事先考虑过,安排好了。 事实证明,你这样深谋远虑,往往都是对的。 第七十六章 依依惜别 (一) 结束一天的军营之旅后,我要离开回家去了。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 吴顺带着1o个卫兵护送我回家。你一路骑马送我到官道的路口。 我骑着马,跟着你们的队列走。我渐渐地越骑越慢,越骑越慢,你们不得不一再停下来等着我。 你们第三次停下来等着我时,你骑行到我身边。你说:“过来吧。我带着你。” 你伸出胳膊,把我从自己的马上提到了你的马背上。我坐在你的身前。你的胳膊紧紧地围着我。 这是你从清川回家之后,第二次和我同乘一马。 我喜欢和你同骑一马。我想,任何女人也都会喜欢。因为你的马感真是太好了。各种不听话的马,喜欢闪人的马,喜欢跑偏的马,喜欢咬人的马,性情暴烈容易受惊的马,别人骑行起来毛病百出诸事不顺,但只要你骑上去,很快就能人马合一,浑然一体。你又很细心,在骑行过程中非常照顾人。我不大会配合不同的马的节奏做“小颠”,骑上不熟悉的马,常被颠得五脏六腑直翻腾。我也害怕马匹从快跑到飞步的这个阶段,马步节奏大变总让我感觉惊惶。但和你在一起骑就不会。你会很自然地带着我身体跟随马的奔跑节奏,引领我保持镇静和放松。 我在你身前,闭上眼睛,很享受这个过程。 你在我耳边轻声说:“今天骑累了吧?是不是腿磨坏了?” 我回头看着你。我点头。我说:“但是,很值得。” 你说:“这种鞍具不太好,对女孩来说,它太宽大了,容易磨破腿。忙过这段时间,我帮你重新做个能够侧骑的鞍具吧,骑来就没有这么辛苦了。” 我点头,说:“谢谢哥哥。” (二) 我说:“你要忙很长的时间吗?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家呢?” 你说:“可能要到中秋了。” 我说:“还要这么多天啊。” 你说:“有什么事,可以写信给我。叫家里的小厮送过来。” 我粉颈低垂,说:“要是没有什么事呢。” 你笑了一下。你说:“没有事,也可以写信来。我都会看。” 我说:“天气渐渐凉了。清风峡口这边比家里冷。你要小心身体。” 你说:“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我们默然骑行了一会儿。 你说:“琴儿,你的及笄礼,我可能不能回去参加了。生病耽误了太多事情。我要去怀州一趟,接洽一下建火药新库的事情,还要去临水和周围的几个镇,看看那边的防务,心里有个数。营地这边也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置。” 我说:“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忙。你该去忙大事。及笄礼,只是女人的小事情而已,你不用挂心。” 你说:“中秋我可能也回不去。军营里有很多人不能回家团圆。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去享受团圆。” 我说:“我明白。” 你说:“不过,腊日的时候,我会回家参加祭祖。那时可以在家里待较长的时间。” 我说:“嗯。不管你回家时间长短,我总在家等着你。” 我们到了官道的路口。 你对吴顺说:“今天她骑累了,你带着她骑回家吧。”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你的马背。我看着你。 你说:“走吧。再晚天就要黑了。” 吴顺带着我,踏上了官道的细沙引道。我回头看着你。你骑马站在那里。你一直看着我。我们走出很远了,你还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不断地回头,看着你在地平线上越来越模糊。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聚少离多。 (三) 你回到了军营。天色渐渐地黑了。你看着校场旗杆上的灯笼。它们已经重新挂上了,闪着红色的朦胧的光。 你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你回到营房,仰面躺在木板床上。你觉得房间特别空旷,心里有些什么东西在抓挠。 卫兵进来给你送晚饭。你说:“放在桌上吧。我有点累,等会儿吃。” 卫兵说:“是。”但是,他站在那里不走。你看着他。你说:“什么事?” 他说:“刚刚小姐走的时候,放了一样东西在这里,她说,等统领送她回来后,就交给统领。” 你坐了起来,你说:“给我吧。” 卫兵递给你一个小布袋,帮你点上照明的油灯,然后就退出去了。 你打开那个小布袋。你从里面拿出一只香囊。你闻到一股淡淡的安息香的味道。你看到香囊的一面上绣了一个字:“吃”。 “吃?”你不解地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这个字。 你把香囊翻过来,现那一面上还有另一个字:“药”。 “吃药”。 你的心颤动了一下。你把这香囊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第七十七章 军务纷繁 (一) 工地。八?一中文 ?网 w?w?w . 8?1?z?w.com一片敲凿石壁的叮咚声。工匠们正在加快度干活。 你带着傅天亮和张保巡查各处的施工。 你们回到火药库的门口。卫兵把图纸再次铺开在石板上。 你说:“我们现在做个分工。从今天开始,我要花更多时间去看临水到怀州一线的汉军防卫情况,还有负责和怀州府的来往,吴顺跟着我。这些地区的防卫情况和我的作战想法,不能只存在我一个人的脑子里,不能我一旦有事,就全盘皆乱。若有万一,吴顺就是我的记录。” “傅兄,你主要协助我负责训练的事情。你要把营地的训练事务,一肩担起来,必须每天确保都达到训练计划的目标。我们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弟兄们越来越适应这样的作战强度和作战方式,体能也有了极大的提高,现在要花更多的时间在战术配合上。要把训练的重点,逐渐转到模拟攻防实战上。人和马的配合,人和武器的配合,小队和小队的配合,都要精心打磨,做到在战场上心有灵犀,不约而同。有重要的攻防演练,我也会亲自参加。” “张保,火药库和通道工程的事情,就由你全权负责。记住,一定要每天检查到每一个人的每一项工作,确保严格按照图纸施工。通道的线路、出口的位置,洞壁的厚度,都不能有丝毫的偏差。这件事情生死攸关,特别重要。你务必要拿性命担保,绝对不能出现误差。” 张保问:“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三个地方建运输火药的通道出口呢?敌军进攻的话,只会从黄桑峪口方向过来,在最靠近黄桑峪口的方向建一个出口,不就够了吗?观霞方向,已经非常远离峪口了。我们不大有机会从那条线路运输火药用于参加实战。” 你说:“现在不要问我原因,你照做就是了。” 张保领命道:“是。” (二) 傅天亮跟着你从工地回营地。他说:“还有一件事情要请示统领:大批火药现在6续都到了,我们真的要试制烟花吗?真的要为太后这样祝寿吗?” 你说:“真的要试制。行家我已经请好了。明后天就到。” 你说:“没有太后这个及时的寿诞,我们就无法获得这些火药。我们理应对太后表示敬意,对吧。” 你说:“你要确保在每个晴天的晚上向夜空中施放研制好的烟花。这样,周围的地方官都会看到。他们会上表证实,那些火药,正在被用于正确的用途,并没有挪作他用。” 傅天亮钦佩道:“还是统领思虑周全。” 你说:“还记得那天我去选兵时的两本花名册吗?你以为,我们在这偏僻的山腰上做什么,峒城的朝廷里是没人关心的吗?你以为,没有人在远远地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吗?” 傅天亮说:“谁?” 你说:“当然是有眼光的厉害角色。我相信,我去见过于文涛的事情,怀州府早就知道了。随后,我去临水和其他镇看北线防务的情况,怀州府也很快就会得到报告。这两件事情,怀州府都可以管束我的,至少,可以来文质询我何以不经请示,自作主张去拜访别的防地。” 傅天亮说:“那怀州节度使为何一直不闻不问呢。” 你说:“因为薛大人,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算得清楚,怎样才是对他自己最有利的。” 傅天亮说:“统领是说,他有意放纵我们?” 你说:“是的。不过薛大人心里一直很苦恼。他害怕我不知道他的有意放水,又苦于无法写信同我讲明。所以,我应该去一趟怀州,让他知道,我已经明白他的人情了,而且,我很感谢他。” 傅天亮说:“他明白这事以后,会有什么不同呢?” 你笑笑,说:“他明白我的感激之后,会给我更多宽容和自由,可以给我更多的掩护。” 傅天亮说:“听起来好复杂。我还是管好训练的事情吧,最怕官场上的这些事了。” 你摇头。你说:“不。傅兄。你以为战争只是在战场上打的吗?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战斗,都是赢在战场,却输在了朝堂。朝堂是更惊险的战场,也是更重要的。身为将领,怎么可以忽略这个战场之外的战场。以后,要在这上面多用心。很多在战场上浴血拼杀都得不到的东西,在朝堂上,一个得当的策略,就轻易得到了。就像这批火药。傅兄,我们的兵,可远远不止这营地里的五百人。整个峒城的朝廷,乃至敌人的朝堂,也全部都是我们的兵。我们,也要善用这一支兵。” 傅天亮听了这番话,五体投地道:“统领的用兵之论,独辟蹊径,振聋聩,令傅某茅塞顿开。原来,打仗不仅仅是在战场上的。” 你笑了笑,赞许说:“功夫在诗外。你开窍了。” (三) 你回到营房,吴顺出来迎接你。 你问:“吩咐你写的那些公文和书信写好了吗?” 吴顺说:“写好了。” 你说:“拿来看。” 你一边看着吴顺递过来的文书,一边提笔在上面圈画批改。你看完了一份,就随手递给吴顺,说:“照我写的改过来,再誊写一份出。” 吴顺看着你修改的地方,顿时就有点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他挠了挠头,叹气说:“不会这么惨吧,改了这么多,和你自己重写一遍也差不多了。” 你说:“薛大人的台甫不是这样用的,我们是下级,这样直呼是平辈平级才可以的,你这样写了,薛大人看了心里会不舒服的。” 你又递了一份给吴顺说:“还有,这个奏报的体例格式套错了。这是给地方州郡的格式,和临水的驻军往来,要用军中的文书格式。印章也不是盖在这位置上的。我没有军职,你只能用我的爵位印鉴,不能盖在文书的起头,盖在起头,是对驻军的不敬,有炫耀身份、压制别人的意思。” 吴顺说:“不是把事情讲清楚就好了嘛。这么多讲究规矩啊!怎么搞得清楚啊。” 你说:“官场就是讲规矩的地方。我们若乱规矩,别人可不会知道是你搞不清楚,他们会觉得我们是胡作非为,倨傲无礼。” 吴顺说:“本来想帮你分点劳累的。心里想着,在清川,你偷着出去练功时,抄书什么的,都是我帮你代劳的。” 你说:“唉,这和抄书可不一样。这事不怪你。是我的疏忽。在燕塘关选兵的时候,我一心都在骑射能力上了,没想到要选几个老道的文书。” 你说:“千头万绪,这也不是当务之急。先这样对付吧。回头再处理这个问题。” 你停了批改的笔,似乎想起了什么。你问吴顺:“上个月孙叔叔写来的那封信呢?” 吴顺在文书堆中翻了一会儿,找了出来,说:“这个吗?” 你展开信,重新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你说:“就是这个。代孙叔叔写这封信的这个人,我倒是非常有意。孙叔叔帐下,有个很不错的师爷。” 你说:“去问下张保,平时给孙叔叔代笔往来书信的师爷,叫什么名字。” 吴顺说:“是。抄完这些,出去,我就去问。” 你把吴顺递过来的公文书信都处理完了,说:“还有吗?” 吴顺脸上露出一点微笑,说:“还有。”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你,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你。 你说:“笑得这么奇怪。” 你低头看信。你刚看了一行,就停了下来。你抬头看着吴顺。 吴顺笑嘻嘻地说:“好。好。我退下,我去抄文书去。这封,想必你是要亲自回的,不用我代劳了。” 信是我写来的。 你看着吴顺退了出去,再次展开信,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 你读完之后,坐在那里,心里柔情洋溢,思念万千。 你低头把信又看了一遍,再看了一遍。 “琴儿。我也很想你。”你在心里对我说,“你在家里有多么思念我,我在这里,就有多么思念你。” 第七十八章 薛云飞 怀州节度使薛云飞的书房。????? ?网 w?w?w?.?8?1?z?w?. c?o?m? 薛云飞四平八稳地往太师椅上一坐,接过小儿子薛瑜新奉上的茶碗,揭开盖子,慢慢地品了一口,回味再三,赞叹道:“好茶!” 瑜新说:“是燕塘关严伯伯家送来的。听姐姐说,是严伯伯从太后那里得到的赏赐,上等的贡茶,严伯伯说,不敢独享,分了一大半送与父亲品鉴。” 薛云飞说:“嗯,你严伯伯凡事都想着我们家,也算是礼数周到了。我们不能输给了人家。回头,你也把老家捎来的灵芝,分两支送过去吧。” 瑜新垂手道:“是,父亲。” 薛云飞又惬意地品了一口茶,舒展了一下身体,说:“今天总算完成了一件正经的事情。” 瑜新说:“父亲是说今天见了定国公的少公子吗?” 薛云飞说:“是啊。早听说这位公子的大名了,今天总算见到。果然敏锐机警,凡事一眼洞穿,后生可畏啊。我还道这些日子的好处,他都浑然不觉呢。谁想他那里,早就洞若观火,心里明镜似的了。” 瑜新说:“儿子鲁钝,实在是有一事不明,不知父亲大人可否指教啊?” 薛云飞说:“有什么不明白的?” 瑜新说:“今天来府谒见的这位世兄,虽然是定国公的儿子,但听说在峒城觐见时,并不获汉王欢心,不仅所封爵位甚小,而且至今连个军职都没有。他今日来当面谒见父亲,原是礼数上应当的,父亲何以对他如此隆重优厚呢?” 薛云飞笑道:“瑜新,你是读书人,凡事难免有点书生意气。这位公子,对我们,可是相当的重要啊,就算他现时完全没有差事在身,也完全没有爵位,父亲也不敢小瞧于他。” 薛云飞用手里的折扇点了点墙上的地图:“瑜新,我问你,怀州附近是不是多有出产丰饶的良田林地?” 瑜新说:“是啊。怀州之所以成为节度使的驻地,皆是因为地方富庶,供应充足。” 薛云飞说:“那,你可知,这些良田和林地都是谁家所属呢?” 瑜新说:“听说,大部分都是佑安侯丁家的。” 薛云飞说:“你可知道,这位公子和佑安丁侯爷,是什么关系吗?” 瑜新答道:“儿子不知。” 薛云飞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些事情上头,以后要多多用心才好。告诉你吧,佑安丁侯爷,就是这位公子嫡亲的舅舅。” 薛云飞说:“父亲在外头做官,已经三十年了,家里家外也是一大摊子。光靠陛下给的那点俸禄,怎么能养得活这么多人啊。平日用度,节省又节省,还是撑不到年底。全靠驻地附近这些田庄的常例孝敬来帮补一二。这怀州附近,富裕的田庄,都是丁友仁的地产,和丁家地产毗邻的,便是定国公封地的十镇数百个田庄。我怀州府,整个儿就在崔、丁二族封地的包围之中啊。平素里,崔、丁两家的田庄,对怀州府还是尊敬有加的,该给的钱,该送的年节礼,一份不少。这位公子,是崔、丁两家唯一的嫡传后裔,虽说现时爵位微小,可定国公年纪也有这么大了,丁友仁年过半百,无有子息,将妹妹所生的这位公子爱若己出。这位公子,早早晚晚,都是要承袭两家的爵位,成为两姓的顶梁柱和当家人的。届时,我们家的生活,都还要仰仗他的帮补才能过得下去。父亲又怎么能因为些许小事,而开罪于他呢。” 薛云飞说:“你刚刚也见识过这位公子的果决犀利了。虽然彬彬有礼,但言谈动作之间,有种凛然不可犯的威严。看他这样气势,又岂是一个能够轻易得罪的人啊。若与他为敌,恐怕想要全身而退,有个不功不过的好结果,也是不可能的了。我看,他虽然年轻,但绝非池中之物,早晚都会飞黄腾达。等到他飞黄腾达的时候,我薛某人,就是想要示好结交于他,可能也没有什么机会了。唯有趁着他如今还不得其势,力量弱小的时候,方能让他欠着我几分人情。此时不对他示好,更待何时呢。” 瑜新说:“不过短短一天的接触,父亲何以对他的将来如此看好呢?” 薛云飞说:“这可不是为父一个人的直觉。朝中雷士诚将军,也有同样的预感。自从他峒城觐见回来后,雷将军就有数次来信过问他的情况,交代我务必要监视好他的举动,若有擅专,一定要向朝廷报告。他若不是真有过人之处,雷将军又怎么可能对他另眼相看呢。他回怀州地界之后,二话不说就选走了我怀州最强的兵马,让孙湛明都心痛肉痛,足见雷将军的另眼相看,绝非空穴来风。然则,孙湛明虽然心痛,但也对他颇为心服,不仅没有义愤填膺,反而多有嘉言。孙湛明那个人,是你严伯伯的死对头,他仗着自己的兵能打能斗,一以贯之地恃才傲物,何曾几时真正佩服过多少人啊。可这位公子,不过去了半日,就能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可见不是等闲之辈。再说,见面叙谈,确实只有一日时间,可为父监视他回岭南后的行动,却早已非止一日了。为父虽然不像孙湛明那么精于兵务,但看他回来后的举动,虽然都动静不大,看似无关紧要,但却步步都是踏在未来战局最要紧的地方,见孙湛明也罢,见于文涛也罢,申领火药也罢,在山中修建火药库也罢,来怀州谒见也罢,他要去临水等处察看防务也罢,都不是随心所欲之举。他的这些行动之间,背后都有深意谋划。虽然我还不知道他心里的那盘棋局究竟是怎样的,但至少可以看出,他绝非匹夫之勇的那种类型。将来战局一起,他必然是有自己的计划和步骤的,不会跟着战局的变化而妄动乱动。若他不是对战事全局了然于胸,恐怕是做不到这样井然有序、头头是道。” 瑜新说:“既然雷将军之前就有吩咐,父亲这样厚待于他,将他在岭南的种种行动一律瞒报,还请他来私宅做客,万一雷将军将来怪罪下来,该当如何呢。” 薛云飞说:“瑜新,在朝为官,当然应该尽忠国事。可是,什么样的事才是真正的国事,也要分得清清楚楚,不能混淆错乱。为父仔细看过汉王的调兵诏令。诏令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五百兵马,虽然归属怀州府直接统辖,但又令我怀州府不必视同正式部队加以辖制管理,又刻意不给他授军职。汉王的意思,其实很明白,汉王就是看在崔、丁两家的面子上,送五百兵马给他自己去玩的,让他玩得高兴就好,不用去烦扰他,让他心情不爽体会不到汉王的恩典,也不用让他卷入战事,以免伤了定国公唯一的嫡子,更不可以让他实际参与军政之事来搅乱各方。总之,只要他玩得不太过火,哄着他高兴安分就好。至于雷将军的意思,那是雷将军个人的想法,不是君命。我们做臣子的,虽然也要照顾着雷将军的意思,可到底,还是要体会圣心,不可以给汉王添麻烦。” “雷将军天高地远,自己也在南线各处往来作战,这边的事情,于他来说,并非重中之重,也就是托付我,让我相机行事,不会细细勘察。就算将来现什么,我也自有办法解释得过去。他没有军职在身,名义上就是闲人,故而离开营地也不一定需要和我请假报告,少年心性好奇,到处走亲访友,结交同好,以他的身份而言,我也不能无端就限制了他。至于今日在私邸宴请款待,也是为了更接近他,以探虚实嘛。事情怎么说,还不是操之在我,雷将军就算不太信服,也不能断然就指责我有负所托。” “瑜新。在官场生存,居大不易,这些细微处,你要好好体会。我怀州府,是北线中军事压力最大的地方,历年北胡南袭,怀州府都是当其中,为父身为节度使,一旦敌军深入境内太多,特别是夺取或者围困了燕塘关,为父是绝对难辞其咎的。相信怀州的整个官场,也不愿意看到北胡骑兵冲击怀州的城墙。然则,北线近年来战事残酷,能作战的优秀将领或死或伤,像定国公、佑安侯这些以前的厉害角色,也都逐渐老了。如今是人才凋敝,除了孙湛明所部,还有一些刚猛能战,战之能胜的,其他人等,也就是一个据险防守、维持现状的才具格局。若我北线能出一个当年陈士钊那样的勇将,于雷士诚将军,肯定是大大的不利,会威胁他在朝中第一名将的地位,会与他争夺兵权。可是于我怀州府,又有什么坏处呢?正好有个人出来,帮我顶住北胡的凶悍,让我们在怀州,安安心心地过太平日子。我又为什么要为了雷士诚的这点小妒忌,而自毁长城呢。定国公是三朝元老,对朝廷忠心不二,他的儿子,就算是再厉害,也得顺从父命,哪能随便就跋扈作乱。只要他不犯上作乱,他多厉害,都是朝廷的臣子,都是我怀州的手下,平日擅专妄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陈士钊当年,还不是一样的喜欢临机自断,不会事事请示嘛。打仗的时候,唯有这样的人,才能有翻盘的本事啊。” 瑜新佩服道:“儿子方才还只道父亲只为常例钱着想,原来父亲如此深谋远虑,设想周全。儿子实在是望尘莫及,还有很多要和父亲随学的地方。” 薛云飞说:“瑜新啊,将来出来做官,你一定要记住:凡事固然要为朝廷着想,也不能全然不为自己着想啊。” 瑜新说:“儿子省得了。多谢父亲教诲。” 薛云飞说:“这小子这么机敏,今天我对他的示恩和对他的敲打,相信他都已经领悟到了。” 瑜新说:“那,以后还要不要派人监视着他呢?” 薛云飞说:“当然要啊。盯着他看,让他知道我们一直在看着他就好。只要他不出格,我们不用管他。” 第七十九章 密道 吴顺提笔在画着白天在怀州观察的城防详图。?? ??网? w?w?w?.?8?1 z?w .?c om他画完一张,你就看一张。 你在他的图上补充标注上他遗漏的地方。 你看着他的图纸说:“很好。坚持下去,会做得越来越好。” 吴顺看了看你修改的地方,有点泄气地说:“还是漏了很多啊。” 你说:“多多练习,慢慢就不会漏了。” 吴顺说:“今天见的这位薛大人,好像对你很好啊。咱们要求的,都痛快给了,一点也没有为难。没有要求的,也给了不少。以后,年节也不必每次都来怀州府拜谒了。而且,只要不离开怀州府地界,你可以随便行动,事前事后也不必向上面报告。” 你继续修改着吴顺画的详图,你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他所希冀我的,比他给我的,总是要多一些的。至于报告不报告的,本来就是无所谓的事情,他会派人监视着我,我去哪儿,不报告他也知道,何不免掉报告的麻烦,做个顺水人情呢。至于行动自由,我本没有任何军职,想去哪儿逛逛,本来就都是可以的。” 吴顺说:“他干嘛请我们到私邸吃饭?” 你笑了一下:“他想告诉我,他从来都没拿我们崔、丁二族当外人吧。我们,也不要不看重他的这份心意。如果他要是从中作梗,还是能坏我很多事情的。” 吴顺说:“既然他别有用心,你还答应他去啊?” 你说:“不去他的府邸,又怎么能看到他的破绽呢。准确的说,是怀州的破绽。” “破绽?”吴顺不解地问。 你说:“顺子,你有没有觉得怀州的这座节度使府邸,位置上,有点不太对的地方。” 吴顺说:“我也感觉到了。这个宅邸的位置,好像是个死地。很容易被包围困死的,没有后路。” 你说:“很对。如果整个城池被敌人攻破,敌人已经到了城里的街市上,那么,这个府邸的人,很容易被敌人卡死与外界的联系,府邸里的人,很难逃跑。” 吴顺说:“节度使为什么要把府邸修在这样的死巷里呢?” 你说:“因为前面的三任节度使,都是铮铮铁汉,他们前来怀州,都是抱着与城池共存亡的必死之心来的,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弃城逃跑。这宅邸是先王在时的第一任节度使修建的。这宅邸的位置,就是昭告全城的军民,若北胡来袭,除与城池共存亡以外,节度使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 吴顺说:“原来宅子不是薛大人修的啊。” 你说:“是的。薛大人不过是循例住进了以前的官邸罢了。” 吴顺说:“如果让他自己建,他肯定不会选这条死巷。” 你说:“说得很对。这位薛大人,可不是个愿意和城池共生死的人。你看他家里的那些精致摆设,贵重收藏,就知道,他是没有必死之心的人。他很渴望活下去,就算是城破,也绝不会殉难在职位上。但是,他上任之后,也不敢不循例住在这宅邸里。怕另行搬出去住,会遭言官弹劾。先王在时,可是最鄙视贪生怕死的主官。他不想触先王的忌讳。” 吴顺说:“那他住在这宅子里,岂不是很窝心?” 你说:“是啊,他从住进来的那一天,就必定是惴惴不安的。但是,你觉得他会安于惴惴之心,而不做点什么吗?” 吴顺摇头说:“看上去不像,他头脑很灵活,不像是没有办法的人。” 你说:“所以,他必定会在宅邸里,安排一条通道,可以在被围困的时候,转移家里的人和值钱的东西,作为最后逃命的生路。” 吴顺眼睛一亮,说:“密道!”他恍然大悟:“原来你夸赞宅院设计精巧,希望参观一圈,是为了找这个密道。” 你说:“没错。如果他修了一条密道,这密道会通往哪里呢?” 吴顺说:“必定是方便他逃往最想要逃往的地方。” 你说:“我们来设想一下,他如果要逃亡,往什么地方逃最容易、最可能成功呢?” 吴顺茫然地想了想,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说:“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枫林渡口。这里有个5o年前的码头,因为新建了更大的码头,已经多年废弃不用了,周围林木茂盛,非常荒僻。地图上都很少标。不是多年居住的本地人,未必就知道。如果在枫林渡口藏些船,就能够在不被人现的情况下,顺流而下,只要半天的时间,就能到达闵州地界的万桥县境内。薛大人的大女婿,也就是燕塘关总兵严方成的大儿子严孝勇,就在万桥县做县官。而闵州的地方官,也正好是薛大人的同年,年轻时候从往甚密的故交。” 吴顺惊讶说:“你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你说:“因为我在清川待着和来怀州谒见之前,做了不少功课。你以为傅兄带着弟兄们训练、张保带着工匠们干活的时候,我一个人关在营房里,是在睡觉的吗?” 吴顺吐了吐舌头。 吴顺说:“如果将来,这位薛大人要坏咱们的事情,咱们就可以用这条密道,来要挟他就范,是吧?” 你摇头。你说:“虽然这也是一种用途,可我想的,不是这件事情。这条密道,将来攻城的时候,就是绝佳的奇袭通道。只要找到密道的入口,有一支奇兵,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节度使府,一举俘获节度使,然后,从节度使府杀入城内,挟持节度使号令守军。城池片刻可破。从先王时期就开始修建的怀州的坚城深堑,就全都被绕过了,一点用处,也挥不出来。” 吴顺惊道:“原来你还是在想着破城。这招太狠了。薛大人修密道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这就是给攻城者修了一条攻击的捷径。” 你说:“城池修起来,就是给人破的。破城的密道,他自己都修好了,也就省得我们以后在地下现挖了。” 你说:“所以,明后天我们还不能回去。我还要在城里闲逛一下,去看看各处的古迹风景什么的,拜访下父亲的故旧门生。但是,你不能闲着。你要带人,化妆成当地的百姓,悄悄地出城,到枫林渡口,去给我找到那个密道的入口。你要是一直找不到,我就得一直找理由待在怀州风花雪月。风花雪月很费钱的。我希望你们能动作快点,因为,这都是琴儿的嫁妆,不能浪费在这上面。” 吴顺说:“没问题。掘地三尺找东西,我最擅长了。在清川,不管好吃的东西师兄们藏在哪儿,我只要想找,都能手到擒来。放心交给我吧。” 你看了吴顺一眼。你说:“不用给小时候的偷吃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了。馋就是馋,馋得也要光明磊落。” 吴顺嘿嘿笑了一下。他问:“那个密道的另一端在哪里,你跟着他参观庭院的时候,找到了吗?” 你说:“就在书房他的坐垫底下。” 吴顺说:“怎么见得?” 你说:“他的庭院显见得是名家设计的,处处都极有章法,方位、朝向、颜色、搭配,都非常讲究。我转了一圈,觉得哪儿都挺正常的。唯有这个书房,有点奇怪。” 你说:“先,这个书房是新建的,材料都还很新,不是以前的节度使留下的。其次,这个书房的位置,相当的不僻静,而是在内院多条通道的交汇处,而且修了相当平坦宽敞的道路通往卧室和库房等处,没有曲径通幽的情趣。然后,它的地基土质松软,为了坚固房屋,建造者还在松软的土壤之上,另外搭了木制的基架,把房屋略略悬空架在这片土壤之上。走入室内,书房的主位并不对着入口,而是设在左侧偏位上。客人进来,很容易误以为那是客位而打算坐上去,而薛大人都会很及时地把客人引导到右侧和正面的位置上,总是保持自己坐在左侧的偏位。左侧这个位置的地垫,也比别的坐垫大上一圈。为什么必须那么大?因为下面通道的入口要修得大一点,不然,那么多的宝贝,就搬不进去了。为什么入口要在左侧?因为正位和右侧位下面的地面,都有一块很大的石板在地下挡着。修建密室的时候,如果要把入口开在正面和右侧,就要弄碎这块石板,这可是很大的工程,动静不可能小,如果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密室也就无密可言了。在左边挖个入口,要安静省事很多。” 吴顺说:“薛大人将来一定很后悔请我们到家里吃了这顿饭,更后悔请你去书房说了一会儿话。” 你笑笑,说:“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如果他不请我进去,现在,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说话画图了。我会自己去看。” 你说:“好了,你接着把剩下的城防图都画完吧,画完再拿来给我看。我会把节度使府的护府兵力分布也画出来。另外,我还打算给舅舅写封信,请舅舅中秋给薛大人的节礼要送得格外丰厚一点。他今天这么配合,我们也理当要多谢他。” 吴顺说:“以后看谁还敢请你吃饭。你恐怕是天下最可怕的客人了。” 你笑笑,说:“好。下次再有人请我去吃饭,就由你代去吃好了,省得你老是缅怀在清川的偷吃故事。” 第八十章 隐忧 (一) “誊画完了。网 w?w?w?.?8?1zw.com”吴顺把誊画完毕的城防详图递给你。 你接过来看了一眼。你把详图折卷起来,放到了蜡烛上。图纸被点燃,变成了一朵明亮的火焰。 你把这朵火焰拿在手里,看着它燃烧,等它快要烧尽的时候,才把火焰晃到熄灭,然后扔掉。 吴顺看着你,哭丧着脸说:“我誊了好久的!早知道你要烧了,就不那么仔细了。” 你说:“顺子,这些图,以后,你要尽可能都记在心里。要用的时候,随手就可以画出来,而且不错分毫。” 你说:“战事一起,就不比平时,我们可能没有时间这样画图,所画的图纸也可能丢失,可能被敌人劫掠利用,可能在恶劣天气和快行动中被毁损丢弃。唯有把这些都牢牢地记在心里,才是最保险的。” 吴顺说:“是。” (二) 你示意吴顺坐了下来。你说:“顺子,你是不是觉得最近我对你的要求越来越多了。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谈谈。”吴顺说:“少主人请说。” “不知道你明白了情势没有。从清川回家,到峒城觐见,到清风寨练兵,到怀州谒见,我已经一步步地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很多情况都和我们在清川的时候不同了。你也不能再只是我的书童和长随。你以后要成为我的左右手,在各种复杂的战况中,跟随我。我会带领部队,深入到很危险的敌境去作战,有时候,可能是深入绝境。虽然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我也没有把握能够每次都平安地完成使命,把队伍带回安全的地方。在所有的人当中,你是跟随我最久,最了解我的,是唯一在我不能说话的情况下,仍能明白我心意的人。所以,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万一我在作战行动中有三长两短,你要揣摩我的心意,模仿我的风格,至少要平安地把弟兄们从险境中带回来。” 吴顺说:“还没有开战呢,先设想这些凶险的事情,似乎不吉利。少主人这么强,战场上不会有事的。我会用生命保护少主人。” 你说:“战场本来就是凶险的。我这样的战法,更是险上加险。有时候,生死就是一瞬间,就算旁人想要保护,也不见得就能如愿以偿。顺子,你必须成为我的替手,随时做好接替我的准备。所以,我会的很多东西,你都要会,我怎样去看事情,怎样去解决问题,这些方法你都要非常熟悉。我头脑里记住的事情,也要存在你脑子里一份。你要比现在做得更好,能在更大程度上帮助我。” 你说:“今后,你要慢慢学会,不要只注意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给我跑个腿什么的,你要开始思索,假设我明天派你带兵去打怀州,你能不能拿得下来,能不能用今天我们所看到的这些,我和你说过的这些来形成一个战法,一步步地把它实现。” 你说:“在清川,我们同吃同住,我学的东西,你至少是都在旁边看过了,听过了,有很多还陪着练过了。你虽然不算正式的宗门弟子,但宗门的那些精髓,你也至少得一半去了。你是有底子在的。只是你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去努力,去要求自己罢了。” 你说:“这次病了这么久,病中我就觉得很可惜,如果我一病不起,以前的很多积累和想法,可能从此就随我消失了,不能被世上的其他人用到,不能帮助后来的人加快结束战争。病得起不来的时候,我心里一直都在想,应该要有个人作为我紧急情况下的接替,把那些有用的东西再多存一份下来,让它能够传递到我身后去。这个人,没有谁,能比你,更合适了。” 吴顺说:“少主人。我愿意为少主人做任何事情。但凭少主人吩咐。只是,在清川,大家都明白,我没有少主人那样的天资,有很多东西,不是我想要学,就能学会的。只恐太愚笨,辜负了少主人的期望。” 你说:“去峒城之前,父亲也和我说过这件事情,父亲也认为,你是最合适的。父亲让我多带着你历练,多教你。从病后回军营开始,我就一直在努力多教你了。但你也要多下功夫,多多主动留心。” 你说:“那天分工,我没有派你太多的具体任务。你的特别任务就是这个。这一点也不简单,也同样艰苦。如果你完成得不好,将来战事一开,果然有这类情况出现,新汉军的火种,能不能安全地回到汉地,能不能继续保存和燃烧下去,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你了。你要用心,不可轻言放弃。” 吴顺说:“少主人的意思,吴顺都明白了。少主人希望我的,我一定会努力去做到。” 你点头。 (三) 吴顺说:“可是,少主人,这次你重回军营后,为什么常常在想着不吉祥的事情,为什么老在设想自己出事的情形呢?难道,少主人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没有完全痊愈吗?” 你摇头,说:“那倒没有。只是,我以前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强健的,很有把握,能一步步地走下去,终结这场百年争斗。可是,没想到,大哥意外的一挥拳,关于这场战争的所有想法和未来行动,就差一点瞬间化为泡影,不复存在了。” 你说:“人命,真的是太脆弱的东西。有好多事情,可能还来不及做,生命就结束了。” 吴顺说:“少主人…….” 你说:“我并不指望能长命百岁,活到松鹤之年。我只希望能够做完这件事情,活到太平重现的那一天。” 吴顺听了你的话,心里沉甸甸的。 他想说点什么来劝慰你,可是,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他想了一会儿,最后说:“少主人,那场病已经过去了,咱们就不要再多想了。只是个意外。好了就没有事了。” 你看了看吴顺。你说:“好吧,不去想了。”但是,你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真的没有事了吗。 第八十一章 危险 “先总结一下我们前段的进展情况。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从怀州和临水回来,我看了大家每日的训练计划,大家都完成得很好。张保方面的工程进展也很快。到目前为止,中心火药库和三条山体内通道已经基本成型。感谢大家的努力。” “从今天开始,我们每天都要分一部分人出来,轮流进行一项特别的新训练:搬运火药。” “大家听好。你们的任务是,在这壶里的水滴漏干净之前,把这边所有的火药,全部搬到各组的指定地点去,并且垒放整齐,做好引爆准备。” “觉得这任务比训练要更容易吗?一点也不容易。只要有一次、一个人、一箱火药失手,就会引起空前的大爆炸,不仅这里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山下的人,可能活着的机会,也不会太大。为了大家都能活着,不要死于非命,所以,每一个,每一次,都不能有半点失误。大家千万不要失手。一次都不要。” “我们先试搬装满沙子的箱子。练到每个人都驾轻就熟,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快和安全地把它们搬运到指定地点后,再换上火药箱。” ——“不行。回去重搬。刚刚搬运的时候,大家出现了混乱,有两组人撞在一起、乱成一堆的情况生。如果是真火药,你们觉得还有命出现在我面前吗?大家一定要严格按照自己的排序,一左一右列队搬箱子,搬完马上一左一右离开,动作要利索,不允许停留。”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拥挤在通道里停滞不前?” “报告统领,是他摔倒了。后面的人绊倒在他身上了。”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每两个人之间要注意保持安全的距离,不能跟得太近,队形不能太密集。” “大家脚下要小心。一旦绊倒,那就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趔趄。” “各位弟兄,从今天开始,我们换运真正的火药。从现在开始,若有任何一丝差错,就可能失手引起爆炸。大家要非常小心。” “你们搬的时候,我都会待在这里。如果你们失手会死,放心,我也会和你们一起死。我不会让你们单独地冒特别的风险。你们有危险时,我一定和你们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每天都要搬来搬去,我只能回答一句:练兵千日,用在一时。至于具体怎么用,有什么用,现在不要问我。我也不会说。有两个人知道的军事秘密,就不成其为秘密了。” “你。站起来。”你在一个士兵背后对他说。 正坐在地上喝水的士兵,听到你的声音,心中一慌,被水呛到了。他狼狈地一边咳着一边站了起来。 你说:“刚才,你为什么腿抖?” 士兵红脸低头支吾道:“这里全是火药。很紧张。” “紧张什么?”你说,“怕死吗?” 士兵红了脸不说话。 你说:“不搬火药,你也一样随时可能会死。比如说,被没有喝好的一口水呛死。” 你盯着他说:“明白吗?在危险中的紧张,比危险,更危险。” “很多人都是死于对危险的应对慌张,而不是危险。” “统领,我们反复练习已经很久了。还要再冒险练习吗?” “还要。” “恐怕次数多了,难免失误。” “傅兄,你要先理解这件事情,才能带好他们。我们必须练习到没有任何纰漏。因为,这样的攻击,本来就是孤注一掷,险中求活,一次不中,就再也没有机会做第二次。” 第八十二章 男婚女嫁 (上) (一) 战乱的年代,人们的平均寿命很短。?? 八一中 文网?? w?w?w?.?8?1?z?w?. c o?m那时,男女婚嫁的年龄,一般都很小。 从军营回来不久,我年满15岁,行了及笄之礼,你在外忙碌,没有回来参加。 在我年满15岁的第一个月里,家里就迎来了第一批提亲的人。封地在绵遂的南汉宗亲夏文侯带着他的第四子,亲来拜访父亲,请求让我和他的第四子缔结婚姻,和父亲成为儿女亲家。 夏文侯是位正直的忠厚长者,和父亲是多年的挚友。他的儿子长得英俊帅气,文章武功样样都不错。无论是从门当户对,还是从郎才女貌的角度来衡量,这都是一桩非常理想的婚姻。 夏文侯父子此来信心满满,认为父亲一定欢喜接受,断乎不会拒绝。 他们的到来,让提亲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下子就在家里传开了。 夏文侯父子在会客厅和父亲交谈的时候,很久不见面了的景云,满头大汗地跑到我房间来,抢先告诉我这件事情。他总是给我带来晴天霹雳。 我一听这消息,就彻底呆住了,我以前从没想过还会生这种事情。 景云焦虑不安地在我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他气急败坏地说:“完了!夏文侯是父亲的老朋友!这次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他盯住我的眼睛问:“夏文侯的儿子,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娶你?你和他见过面吗?” 经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及笄礼前,确乎是在姨娘那里,见过一个远道而来的翩翩少年。 这位长相帅气灵秀的公子,他母亲是夏文侯的继室,也是妾侍出身,因为共同的背景而与姨娘交好。这次,听说我将行及笄之礼,特让儿子代为前来拜望姨娘道贺,并带了一些珠宝饰作为给我的礼物。姨娘见那些饰非常贵重,便把我叫出来和这位公子相见,当面道谢。 我出来向这位公子行礼致谢时,他面红耳赤,心慌意乱,结结巴巴地应对着,眼睛上上下下一直都在盯住我看。看得我全身都不自在。 我记得他当时大着胆子恭维了我一两句,说的什么内容,都不记得了,但记得当时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 匆匆一见而别后,我老早把这事忘到脑后去了,谁想到我的身影却从此留在了这位公子的心里,让他朝思暮想,挥之不去。 回到绵遂封地之后,他日思夜想,乃至萎靡不振,茶饭不香。七八天下来,整个人都枯萎了。他母亲现了端倪,几经盘问,终于弄清了儿子的心思。于是,他母亲便告知了夏文侯。 夏文侯闻言哈哈大笑,说:“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这事容易。”他决定带儿子来拜访父亲一趟,私下先向父亲询问对此事意见如何,若父亲没有异议,便再回来派遣正式的媒人带聘礼上门提亲,并请汉王赐婚。 夏文侯父子来访的事情,父亲很早就收到了书信通知,他也告诉你了,问你有没有时间从军营回来,拜见一下文侯世伯和世兄。你当时在军营各种事务千头万绪不得脱身。于是你回信给父亲说暂时不回来了。你们父子都以为这是一次寻常的老友探访,都没有想到提亲这桩事情上去。 夏文侯对父亲说出来意时,父亲颇感吃惊。他看着夏文侯的儿子,心里迟疑不决。沉吟了一会儿,父亲对夏文侯说:“如果琴儿是我自己的女儿,我一定二话不说就会同意这件婚事。但琴儿是陈家的女儿。她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世上了。这事我必须问问琴儿自己的意见。我答应过她的父母要好好照料她,所以,她的婚事,我一定要她自己情愿才能决定。”夏文侯对此表示非常理解。于是父亲便告辞出来,到书房传见我。 夏世伯和父亲在会客厅谈话的时候,景云正在一迭声地问我“你打算怎么办”,他说:“你不能坐在这儿干等着。你得去找父亲明确说你不愿意!”他说:“绵遂是个偏远的地方,你在那里一个人都不认得。去年那里还生过瘟疫。你要嫁过去了,一定会后悔的!” 看着景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那里躁动不安,我的心里也波澜起伏,十分焦急,但我左思右想,觉得怎样行动都不合适,当真是束手无策。 你院里管事的小厮,听说这个消息后,顿时大惊失色。他觉得事情紧急,不能不向你报告,便找了一匹最快的马,纵身跳上马,快马加鞭地朝清风寨的营地飞奔而去。 正在我们后院里种种扰动纷乱之时,父亲派人过来,传我去书房。景云说:“父亲肯定是找你去问这件事。你必须要说不愿意去!你要明确说不愿意!绝不能含糊其辞,让父亲误解你的心意!” 我跟着来人去书房见父亲的路上,见到房里的侍女。她和你院子里的另外一个小厮在一起。他们对着我挤眉弄眼,做出各种复杂的表情。于是,我心里明白了,他们已经去给你报信了。我心里顿时觉得安定了不少。我祈祷他们快点把消息带到军营,祈祷你快点赶回来。 (二) 父亲的书房。 我低头站着。 父亲上下打量着我。他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父亲把襁褓里的你抱在怀里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转眼间,你都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 我说:“琴儿拜谢父亲的养育之恩。” 父亲说:“好了,不要说这些客套的话了。父亲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打算。这可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你要想仔细了。此事父亲完全听你的。你的意愿无论是什么,父亲都一定会成全它。” 于是,父亲向我介绍了夏文侯家的情况,然后问我的意思。 这个问题让我感觉非常为难。 我低头想了很久,才小声回答父亲:“女儿跟世伯家的公子只是一面之缘,实在并不知道他待人如何。所以,女儿听凭父亲做主。女儿在崔家这么多年,还没有报答过父母的养育之恩,若即行远嫁,从此,就不能在父母亲面前承欢尽孝了。” 我回答父亲的时候,景云一直躲在外面偷听。听到我这样回答,他急得直搓手。 父亲听了我的话,想了想,然后笑着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父亲说:“我会去谢绝夏文侯。” 我低头向父亲跪了一跪。我说:“琴儿永远是父亲的女儿。” 父亲走后,景云溜了进来,他说:“你怎么能说听凭父亲做主呢?你为什么不照我教你的那样去说?!” 我看着景云叹了口气,说:“父亲说的,你也听见了。” 我说:“我不想再谈这事了。” 然后,我就转身走了,丢下景云,心神不安地站在那里。 第八十三章 男婚女嫁(下) (一) 小厮的快马像一道闪电一样冲进了营门。??八??一?? 中文网 ? w w?w .?81zw.com 马匹在吴顺的营房前停了下来,小厮滚鞍下马,抓住一个士兵问:“兵爷,兵爷,顺子哥呢?” 吴顺手上和脸上都是墨汁,从营房里走了出来:“你?你怎么来了?来送小姐的信吗?这么着急做什么?” 小厮拼命摇头,说:“快!去找少公子,让他赶紧回家!立刻,现在!” 吴顺领着小厮像旋风一样卷进了你的营房。 你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 “什么事情这么慌张?”你看着吴顺站在你面前上气不接下气:“有敌军侵袭峪口吗?” 吴顺说:“不。不。你要快回家!现在!马上!” 你心里一跳,想到父亲。你脸色一变,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小厮喘着气说:“夏文侯,夏文侯,带着他儿子到家里来了。” 你看了小厮一眼。你说:“这个啊,我已经和父亲说过,这次太忙,就不回去拜见世伯和世兄了。你就为这个专程跑来吗?” 吴顺说:“他们是来向老爷提亲的!夏家的四公子,想要娶小姐!” “什么?”你头脑里嗡了一声,刹那就一片空白。你站在那里,不知道怎样反应。 小厮说:“他们大早上就来了,我往这儿跑的时候,夏文侯正在和老爷谈话,也许,现在,老爷已经答应把小姐许配给他了!” 你站在那里,脸色白。你摇头。你喃喃地说:“不会。父亲不会。” 吴顺着急道:“哎呀,少主人,还站着做什么啊,快回去!要来不及了!” 你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你说:“马。叫人备马!” 吴顺说:“马已经备好在外面了。” 你说:“我先回去,你和傅兄说一下。” 吴顺说:“快走啊!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吧!” (二) 崔宅的大门口。天已经黑了。灯笼高悬。暖色的灯光照在门前的石板路上。 你的黄骠马四蹄腾空,一声嘶鸣,在门前的拴马石前停了下来,随后,马的前腿一软,就跪倒在石板路面上了。随即,马就扑通一声侧倒下来。 仆人们纷纷涌上来。“少公子,是少公子回来了。”“少公子,这马是怎么了,公子你没摔着吧。” 你飞快翻身下马。你把缰绳隔空扔给仆人。你说:“它累坏了,照顾好它。”仆人还没反应过来,你就已经走得看不见影子了。 你一步跨过了门槛,你径直朝父亲的书房走。老管家看到你,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你浑身大汗,头上都冒着热气,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淌。老管家说:“哎呀,这是怎么了,少公子,出什么事了?怎么跑得这么急啊,瞧这衣裳全都湿透了!这气都要喘不过来了。老爷见了又该心疼了。老爷叮嘱过,你是不能这样劳乏的。” 你气喘吁吁地问:“管家,世伯和世兄呢?” 老管家说:“他们刚刚已经走了。公子你回来晚了。你不是说这次不回来了吗?” “走了?”你的嘴唇立刻就白了。你伸手撑在廊柱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老管家着急道:“哎哟,少公子,看你跑成这样!快坐下来歇会儿,擦擦汗,我这就叫人去拿衣服来换!哎哟,这是怎么说的呢,看这身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了。” 你终于喘过这口气来,问:“父亲呢?” 老管家说:“老爷跟他们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就跟他们一起走了,说是送他们到下一个官驿再回来,今天肯定是回不来了。” 你闭了一下眼睛。你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完了。 老管家说:“少公子,少公子,你没事吧?就是有什么事情,你也别着急啊,千万别着急。你先坐下歇会儿,把气喘匀了,慢慢说。” 你流着热汗,喘息着说:“老管家,不用跟着我,我去琴儿那儿。”你说完,忽地转身,拔脚就往内宅去。 老管家说:“公子还没有吃晚饭吧?” 你说:“不用了。” 老管家听到你这句话的时候,你已经消失在二门里了。 老管家站在你留下的一阵风里,看着你的背影,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意。他带着这点笑意,看了看你消失的方向。然后他转身出去,吩咐仆人们把你的院子收拾好,给你烧洗澡水,准备干净衣服,让你晚上在家里过夜。 (三) 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从父亲和夏文侯走了以后,我就一直站在自己的小院门前等着你。天色慢慢地变黑了。侍女送来一盏纱灯,说:“小姐,回去等吧。兵营路远,不定要什么时候他才会到呢。”我摇头。我说:“把灯给我吧。我就在这儿等他,不管等到什么时候。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侍女看着我,心里叹息了一声,遵命退下了。我在纱灯朦胧的光影中,独自在黑暗里站着。 我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的心跳也随之加快。是你!是你!是你回来了! 你急匆匆地从外面冲了进来。你看到我。你站在我面前急促地喘着气。你跑得实在是太快了。你在那里喘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你满脸是汗地站在我面前,这样急促地呼吸着。 我的心一阵颤抖。 我说:“哥哥…….” 你看着我,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你说:“琴儿,我回来晚了吗?” 泪水涌上了我的双眼。我摇头。我说:“没有。父亲,已经谢绝他们了。” 你提着的那口气,顿时就松了下来。你一下子就有点站立不稳了。你伸手扶住旁边的墙壁。我看到你的两条腿都在微微颤抖了。 我心疼道:“天哪,看这头这身的汗!一路上干嘛跑得这么急啊?你不能这样玩命跑的。天都黑了,跑这么快,要是出事该怎……” 我的话,戛然而止。随之,手中的纱灯滑落在地上,里面的蜡烛扑地一声就灭了。 因为你什么都没有说,突然一把就将我搂进了你怀里! 你紧紧地拥抱着我。我被你紧紧地拥抱着,几乎连气都不能喘了。 我紧紧地贴在你起伏不已的胸膛上! 我的心在瞬间就凝固了。 时间和空间也凝固了。 还有所有的语言,和所有的情绪。 所有的,都空白了。 那是我身为处子,第一次被男人拥抱。 也是我身为处子,最后一次,被你拥抱。 第八十四章 私定终身(上) 烛光摇曳。网 w?w?w .?8?1?z?w?.?com我小楼上的花厅。 案几上放着酒菜。我们相对坐着。 你已经换了簇新的衣服,安定地坐在案前。 我说:“这一路赶回来,午饭晚饭都没有吃,饿坏了吧。” 我帮你盛好饭。我把碗放在你面前。我把筷子递给你。你接过筷子。你看着我。你的目光火辣辣的。 我呼吸再次急促起来。我深深地低下头,脸上烫烫的,就连眼皮好像也在热。 你说:“对不起,琴儿,我刚刚......”你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你生我气了吗?” 我轻轻地摇头,我小声说:“我怎么会对你生气呢。快吃吧,菜要凉了。” 我看着你吃饭。 我提起旁边烫着小银壶,给你斟了一小杯梅子汁。我说:“庄子里新进的梅子汁,又甜又酸,很好喝,能开胃,你尝尝。” 你看着杯子被慢慢地注满。你接过银壶,你也给我面前的杯子斟了小半杯。 你说:“你也陪我喝一点吧?无论如何,今天是喜庆的一天。”我说:“好。” 我们端起杯子。我们互相看着。 你说:“为父亲。祝父亲健康长寿。”我的唇边浮现出一点笑意。我说:“好。为父亲。祝父亲寿比南山。” 你看着我,你不动筷子了。 我说:“再给你盛一碗吧。这些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你说:“等会儿再吃。大概是跑得太急了。一时有点吃不下。” 我说:“你怎么能跑得那么快呢。听说马都累得倒下了。跑那么快,会很危险的。” 你说:“可是还是不够快。我到家的时候,世伯父子都已经离开了。” 我说:“父亲本来挽留他们住几日的,文侯世伯原本是愿意的。可是,文侯家的世兄,被父亲谢绝之后,心情很不好,文侯世伯怕他在这儿伤心,就笑着对父亲说,此次实在是不相宜,还是下次再聚吧。然后,大家一起吃了顿饭,世伯就带那位公子告辞了,父亲觉得过意不去,便坚持要亲送他们到下一个官驿。” 你说:“我以前从来都没想到,你随时会成为别人家的人。你可能在早饭的时候还是家里的人,晚饭的时候就成了别人家的人。” 我说:“我也没有想到。” 我又给你斟了一小杯梅子汁。我说:“味道不错吧。我今天已经叫庄上的管事送几桶到军营那边去,大家都可以尝尝鲜。” 你感激说:“妹妹,你想得很周到。我替弟兄们谢谢你。” 我们举杯又互祝了一杯。 我说:“父亲叫我去书房的时候,我心里很紧张。我拖延着时间,一次又一次张望门前的马道。我在想,不知道你院里的小厮现在跑到哪里了。好希望那时候你能在家里。” 你说:“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生这样的事情。我以为夏文侯父子只是寻常来访。” 你说:“今天,为什么不对父亲说拒绝?” 我说:“我怎么能开口说拒绝?很多亲生女儿都会在15岁之前被遣嫁,也许,我在家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你说:“没有这种事。你是我家比亲生女儿更看重的女儿。” 我说:“而且,我听说夏文侯世伯是汉王的重臣,在朝中很有权势,我不知道拒绝夏文侯对父亲会意味着什么。” 你听了,无话。 你默默地把杯中的梅子汁喝尽了。我也默默地又给你倒了一杯。 你说:“如果父亲没有听懂你的话,今天会怎样?” 我说:“好在父亲听懂了。文侯世伯也很和蔼可亲。后来,父亲让我去拜见他。他一直笑着赞叹我父亲,又夸我,还说,被拒绝了虽然是很遗憾,但是能见到我父亲留下个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真是为我父亲高兴,说我父亲应该能够含笑九泉了。看上去他一点也没有生气。他还说,像我这样的遗孤,理所应当有个更尊荣更高贵的归宿,说自己的儿子才器拙劣,果然是配不上琴儿。走的时候,他和父亲一路还是相谈甚欢,应该并没有生出嫌隙。文侯家的世兄虽然垂头丧气一点,倒也没有怨恨不平的意思。”我如释重负地说:“这事总算是平安地结束了。” 但是,你摇头。你说:“没有结束。琴儿。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就会是没完没了的。你已经行过及笄礼了。文侯世伯和世兄的来访,只不过是开了个头罢了。” 我惊讶地看着你。我没想到这个。 我呆了一会儿。我说:“那,后来会怎样呢?” 你说:“从今天以后,就会不断地有人来。当越来越多的人来访时,父亲就会考虑你的问题。结果最终无非就是两种:要么父亲主动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把你许配了;要么,有一天终于来了个父亲无法拒绝的人,甚至,可能是汉王的内使,整件事情也就结束了。” “啊?汉王?”我大吃一惊。我想起文侯世伯说的“理应有个更尊荣更高贵的归宿”,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难道,夏文侯会和太后提及我吗? 我说:“难道,世伯,还会举荐我入宫吗?” 你说:“有可能。以你父亲的身份和功勋,你是大有资格和荣耀,可以入选汉王的宫廷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说:“之前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个。” 你说:“汉王如今正当盛年,虽然四方战乱,但是事关立嗣,每过两三年,汉王的宫廷也总是会要在世家女子当中选秀入宫的。你已经年满十五,从现在起,就已经有选秀的资格了。” 你说:“世伯和太后关系密切,深得太后信赖,既然他已经见过你了,又这么喜欢你,不久后去了峒城给太后贺寿,会不会向太后和汉王举荐你,谁也无法料定。” 我听得心里一阵冰凉,连手脚都冷了。 你说:“所以,琴儿,你在家里做女儿的时间,不长了。很快,你就会嫁到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家,开始另一种生活。” 我看着你。默然无话。 你看着小炉下的炭火明明灭灭,你提了银壶,再给我斟了半杯梅子汁,然后给自己的杯子也满上。 我们又默默地对饮了一杯。 沉默良久。我问:“是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会遇到这种事情?长大之后,就会被交给一个自己不认识,也不熟悉的人?是不是一旦被交给之后,就必须终身和这个不认识的人生活,一直到离开尘世?是不是从此以后,就要远离过去居住的地方,和过去认识的人?” 你说:“是的。古往今来,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就像你母亲,就像我母亲。” 我说:“那你呢?也会要和陌生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吗?” 你说:“是的。就像汉王可以给我赐爵授职一样,如果太后和汉王高兴,也可以随便给我指婚我不认识的女人。而这是莫大的恩荣,不容拒绝。” 你说:“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婚姻就是这样的吧。母亲就是老汉王指婚给父亲的。虽然父亲比她大很多岁,当时也早有了宠爱多年的妾侍和儿子了。” 你说:“其实,上次去峒城觐见的时候,太后就对父亲提起过我的婚事了,说她会帮我好好留心,务必给我指一个合适的人家。我怕说了让你白白担心,回来就没有提起。” 我看着你。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所有我们这样家庭的男人和女人,都必须这样地过一辈子吧。” 你说:“差不多是的。这样的生活,延续已经上千年了。” 我说:“如果不喜欢那个陌生人呢。如果双方无法生活在一起呢?” 你说:“男人是有办法的。男人可以把这个陌生人好好地养在家里,然后另外再娶,直到有喜欢的。” “女人呢?女人就没有办法了吗?” 你说:“是的。无论她怎样感觉那个陌生人,她都没有机会再换了。即使那个陌生人意外死了,她也没办法再换了。她也要跟着埋葬自己的一生,永远守着那个已经去世的亡魂。” 我不由得悲从中来。我说:“以前不知道,做女人原来是这么可怕的。” 我说:“这样没有意思的人生,它就不会生改变了吗?” 你说:“也许将来会。但我想,那会是很远很远的以后了。” 我说:“我等不到它被改变了,是吧?” 你点头。你说:“是的。我们都等不到了。” 第八十五章 私定终身(中) 我们又一次默默对饮。八 一?中 ??文网 ? w?w?w?.81zw.com我的眼泪掉进杯子里。你看着我的眼泪。 我坐在那里,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落着。它们掉落在我的手背上。 你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任由它们被你抓握着。你把落在上面的眼泪擦了。 你说:“该怎样理解这些眼泪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该怎样理解你骑马回来的度呢?” 你说:“其实,我去峒城之前就想对你说的,去兵营之前也曾想对你说,但一直没有鼓起勇气。” 你说:“琴儿,我喜欢你。从我在悬崖上抓到你手臂的时候开始。我把你拽上悬崖,看着你惊魂未定地站在我面前气喘吁吁,一时之间不辨东西。我的心里突然很痛。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心里很痛,就像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子在剜着。我说不清那样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一下子就进入了我的生命。就好像,你很久之前,就一直在那里。” “回家之后的第一夜,我整夜都没有睡着。我的心里全部都是你的影子。于是,我起来走出了房间。我走到了二堂母亲的画像面前。我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母亲的画像,坐到了天亮。” 你说:“回来后的这些日子,我们经常在一起。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会觉得自己是完整的,就像月圆之夜的天空一样,光辉盈满,玉宇澄清。” “父亲给我看汉王的诏书,说要带我去峒城的时候,我现自己不太愿意去。本来,这次下山回家来,我就是选择好了,要走这条入仕从军的道路的。可当这个机会来临的时候,我想的,却是可能从此就要与你分离了。在慈宁宫拜见太后时,太后提到赐婚的事情,我感觉,就像是从悬崖上一脚踏空一样,虽然后来有惊无险,可我走出慈宁宫时,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峒城,每个晚上,我都很想你。虽然生很多事情,我应该是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但我现自己还是在想你。回程时,我现自己归心似箭,而且因为想你,因为期待着重新见到你,晚上久久都睡不着。” 你说:“每一次,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就像,有一支往事的箭射穿我的心。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它在那里。” 你说:“我知道,大哥也是喜欢你的。如果他对你很好,今天的这些话,也许,也许我会一直埋在心里,永远不会对你说出来。那天在小楼上,我看到他冲进来,在挥拳打我之前,一脚把你踢开。后来,又把你推在一边,我心里,又难过,又着急。难过的是,他这样不珍惜你对他的感情,这样随随便便地就伤害你,而他还以为自己很爱你;着急的是,他在伤害你,而我竟然无能为力,不能阻止他,也不能保护你。看着你跪在我身边泪水滂沱,看着你,夹在我们兄弟的矛盾之间,心痛为难,不知所措,我觉得,很歉疚。我们兄弟,本来应该齐心协力地照顾好你,让你一生平安幸福。可现在,我们却让你这样伤心,这样无助地流泪恸哭。” 听着你声音里的自责与难过,我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 你和景云,是何其不同。只有你,会在自己身处那样的痛苦难当中,还注意到别人的痛苦,还想用仅有的一点力气,安抚和平息别人的痛苦。 在你陷入那样的疼痛时,你心里想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父亲的感受,景云的下场和我的为难与伤心。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你却总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而景云呢,他所想的,都是别人的过失,别人的不公,别人的冷漠。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你痊愈之后,还挂念着景云背上的鞭伤,可是,他呢,他从你房间里走出去之后,心里可有想过你的死活。 同是父亲的儿子,你们的差距,为什么就这么大呢。 我说:“不是你们。是我自己觉得,在崔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不仅不能孝敬父母,承欢膝下,反而引了这么多的事情,让景云这么恨你,让你一次又一次被他的话语、他的拳头所伤害,也让景云被父亲如此责罚,在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我觉得自己是这一切混乱的源头。如果没有我在这里,也许,事情不会变得这样糟糕。我想要阻止这一切,可是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我想,也许,我早一点远嫁离开,也是一种不错的解决方法吧。可是,父亲问我愿意不愿意的时候,我却无法简单地只说任凭父亲做主。我的心里,在期盼着你。我在想着,他们已经去给你报信了,我盼望你回来,将我救出这样的困境。在父亲的面前,我的心里反复地挣扎着。最后,我终于还是,委婉地表达了我的不愿意。当父亲表示听明白了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块千钧巨石,顿时放下了。” “看着文侯父子和父亲一起离开,我突然特别特别地想见你。我知道,你正飞驰在回来的路上。我知道你一定回来。我想让你在踏入院子的第一眼,就看到我。我提着纱灯,独自站在那里等你。等上彻夜通宵,也无所谓。我只是想在你出现的第一个瞬间,就告诉你,我还在,我还在这里等着你。” 你感动道:“当吴顺带着小厮跑过来,催促我马上回家时,我听了他们的话,就像有马鞭在心里抽了一下似的。我一下子就什么都不能想了。我不知道后来生了什么。等我意识过来,我已经飞驰在回家的路上。我生平都没有跑得这样快过。我心里感到害怕。我害怕回来的时候,面对的,是木已成舟,无可挽回。我害怕,从此我们就咫尺天涯,分道扬镳。我上一次这样害怕,还是小时候跟着师父离开家门的时候。我骑在师父的马前,回头看着父亲和舅舅的身影,看着自己的家越来越远,那时,我心里也是这样的害怕过。我以为,自己几乎可以说是无所畏惧的。面对箭如飞蝗,面对刀山枪林,面对汉王的朝堂和雷士诚的杀心,我都可以心无波澜,但是,我害怕今生的生命中没有了你。我害怕看你辞嫁远去,从此归属于别人的生命。” “我跑到院子里,见到老管家,他说父亲和世伯父子已经都走了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我的心脏顿时就要停止跳动。我也无法呼吸。我几经挣扎都说不了话。我差不多都要顺着廊柱坐倒在地上了。这时,我想到了你。我想,琴儿呢,她现在在做什么。她会不会也在为此伤心。她会不会在父母的灵牌前泪流满面,而在这个家里,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吐和安慰她的难过的人。这样想着,力气便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终于喘匀了那一口气。我终于能够离开院子到你这里来。看到你在等着我的那一刻,我的整个身心都充满了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就是紧紧地拥抱住你。紧紧地抱着你,今生今世,再也不和你分开。”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现在,我把所有的这一切,都说出来了。但我不知道自己做对没有。如果是我误解你了,我对你有所伤害,我让你觉得为难,那么,我可以现在就回兵营去,以后,你不会再看到我出现了。”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你。我满怀柔情地看着你。 我说:“我一直在等着。等着你从那个充满混乱的世界里平平安安地回来,对我说,琴儿,我回来了。等着你,向我走过来。等着你,突然紧紧地抱住我,把我拥进你的怀抱,从此,再也不要让我,和你分开。“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 我再度依偎进了你的怀里。你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肩头。 在那个宁静的夜晚里,我们,就这样在烛光下,彼此相依。 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说:“琴儿,你有没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就好像我们分离了很久很久,现在终于又彼此遇到。” 我说:“有。而且,很强烈。强烈到,让一个人的心都无法停止颤慄。” 我说:“我们以前认识吗?不是说你去清川以前。是说,我们出生以前。我出生在你家里,我掉下悬崖的时候你正好经过,所有的这些,难道都只是偶然的吗?你抓住我的胳膊,和我一起悬掉在深渊的上方的时候,你把我重新拽回到生命里的时候,我面对着你,感觉到你在我全身的每一颗微尘里都显映出来。我觉得有亿万斯年的时间,飞地从我身心之中流淌过去了。” 我说:“我认识你。在很久以前。在我不记得的时间里,想不起来的地方。” 你说:“不管我们忘记了什么,那都并不重要了。” 你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又在一起了。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你。” 我说:“是的。重要的是,我们又遇到了。”就这样,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第八十六章 私定终身(下) 我们再次坐在崔家大宅最高的一道屋脊上。八一 中?文?网 ? w?w?w?.?8?1?z?w .?c o m 你仰倒在瓦片上,我抱膝坐在你旁边。 我们各自望着天上的星月。静默无语。 我们听见庄集里的巡更声在脚下响起来,又逐渐远去。我们看着庄集里的灯火一盏又一盏地熄灭。 你说:“要是我们的母亲都还活着就好了。” 我悲伤地说:“是啊。可惜,她们都不在了。” 你说:“可是,我们不能坐等。” 你说:“琴儿,等父亲送文侯世伯到下一个驿站后回来,我自己去和父亲说吧。”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我摇摇头。 “怎么,你不愿意吗?”你说,“姨娘肯定不会帮我们去说。” 可是,在那个年代里,世族男女不经媒妁说合,擅自私相授受,是很骇世惊俗的。 我觉得很惶恐,不知道父亲会怎样想这件事情。身为寄养的女儿,若是父亲有不能谅解之处,或者见疑我处心积虑之处,那让我今后在家里如何自处呢?如果你这样径直去说了,若父亲不同意,我们所有的机会就都没有了。而且,如果不顺利,我们一家人今后相见,该有多么尴尬啊,又如何彼此相处呢? 就在我迟疑不决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丁友仁舅舅!你母亲的亲弟弟,你的亲舅舅,那个最疼爱你的舅舅,对你有求必应的舅舅!若是舅舅肯出面去和父亲提起这桩亲事,去说服父亲同意,事情就顺理成章得多了。 我说:“也许,你可以先和舅舅说说?” 你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你说:“是啊!舅舅!‘ 你霍地一声从屋脊上坐了起来。你说:“我去临水找舅舅!” 你说:“不过,之前,我要回营地一趟。我回家得太匆忙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处理完,也没有交代他们。” 你说:“琴儿,你在家等着我。最迟两三天,我一定会赶回来。我一定能说动舅舅。” 我点头。我说:“好的。我会等你回来。” 那天晚上,我们就算是私定了终身吧。 从那一夜起,我就一直认为自己会成为你的妻子,会陪你走过这乱世中的一生。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心愿,我终其一生,也没能实现。就连死后葬在你身边,这样卑微的愿望,也都终将付诸东流。 后来,你也一定后悔过这一趟临水之行。 因为,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生什么。 第八十七章 密谋 午睡醒来,姨娘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睁开了眼睛,蓦地看见大哥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 八一?中??文网 w?w?w?.?8?1?z?w?.?c o m 姨娘吓了一跳,起身道:“作死啊!这样一声不出地跪在这里,吓死我了!” 大哥一把抱住姨娘的裙子:“母亲,救我!” 姨娘大惊失色道:“出什么事了?” 大哥紧紧抱着姨娘说:“母亲,您一定要帮帮儿子,儿子的一生都在这件事上面了!” 姨娘把他拽了起来,说:“我是你亲娘,有什么事情起来说,我能做到的,无不帮你的!” 大哥说:“母亲,你听说夏文侯来家里的事情了吗?” 姨娘松了一口气,说:“惊天动地的,吓死人了。原来是这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你父亲已经回绝夏文侯了啊。” 大哥说:“可是,这事情还没有完啊。夏文侯和他的儿子都见过她了。那天您是不在场啊。您没有看到夏文侯的儿子用什么样的神情在看着她。就算是夏文侯,他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看到她,连手里端着茶杯都忘记了。” 姨娘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她如今已经到了及笄之年,本就是到了会让男人动心的年纪了。她母亲本来就是美人胚子。神情又怎样,你父亲反正都谢绝了。” 大哥说:“母亲,您不明白的。以前她是养在深闺人不识,这次给夏文侯看到后,随后来提亲的人就会络绎不绝了。总有一家,是她会动心的,也是父亲拒绝不了的。” “儿子啊,她动心不动心,原也是和你没有关系的。以她父亲的身份,以你庶出的身份,你父亲绝对不会把她嫁给你。她早晚都是要嫁给别人的。我跟你父亲这么多年,太了解他了,他绝对不肯委屈了陈家的女儿。”姨娘说。 “事在人为。母亲!但儿子需要母亲的帮忙。” “可是你干嘛非她不可呢。另选个门户相宜的,岂不是更容易更合适吗?从小到大,你们虽然一起长大,之前相处也融洽,可我看她心气是挺高的,未必对你就有什么。”姨娘说。 “母亲,我想着这件事已经很多年了。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好事。”大哥说,“我是庶子,身份只在半主半仆之间,家族的种种好处,我一样都继承不到。封爵授官自然没有我的份,就算是农庄田产,也同样轮不到我分毫,我就只能一辈子做个帮忙的管家。所有的这些好处,只要那个女人的儿子回来,就全部都是他的!不管我怎样尽心尽力,怎样孝顺父亲,也都改变不了!” 大哥说:“母亲,你居于人下这么多年,这主不主、仆不仆的种种辛酸,种种世态炎凉,您都比儿子体会要深。您忍心儿子也一生都这样度过吗?” “不忍心有什么办法,谁叫我祖上富贵不如人啊。”姨娘说。 大哥说:“不!我们是有机会翻身的。机会就在她身上。” 大哥说:“她的父亲因为战功和殉国封有高爵,只不过因为没有子嗣,这些年爵位都是虚名而已,但是,若她长大,她嫁了人,她的丈夫就是有资格承袭爵位的。就算她丈夫没有资格,她的孩子必定是有资格的。若我能娶了她,我们母子就苦尽甘来了。” “可你是没有机会娶到她的啊。你刚也说了,外面等着要娶她的家庭,实在是太多了。”姨娘说。 大哥说:“有机会!母亲,如果咱们能让所有想要娶她的人,都不愿意娶她了,就有机会了。” 姨娘吓了一大跳,伸手捂住了嘴,睁大眼睛看着他:“混账东西!你怎么敢这样想?!她是你妹妹!” 大哥说:“凭什么我就不能这样想?我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没有人比我照顾她更多了,没有男人比我和她更亲近了!在那个女人的儿子回来之前,她对我的印象也一直都是非常好的!” 大哥说:“母亲!儿子爱慕她已经很久了。儿子渴慕她渴慕得都快要疯了!” “不!我不会帮你做这种禽兽的事情!我若帮了你,将来死后怎么去见她的母亲!她死前把女儿拜托给我的。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姨娘断然说。 大哥跪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母亲。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他看着姨娘,咬牙说:“那好。您就等着给您儿子收尸吧!反正,她若嫁给了别人,儿子就不打算再过这忍辱偷生的一生了!” 姨娘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这句话,他说的,是真的。 姨娘说:“你刚刚被父亲责罚过,若你父亲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打死你的!就算饶了你,你也没有可能再住在这个家里。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大哥说:“不会的!如果我能一次让她怀上我的孩子,一切都会改变的!” 大哥说:“如果她能怀上我的孩子,那孩子就是父亲的长孙,也就是陈伯父的亲外孙。父亲不可能放弃那个孩子的。若是父亲打死我,那孩子一出生就是没有父亲的了。为了这个孩子,父亲虽然会怒,但最终必得接受事实,必得想法让我娶了她。” “那也得她肯生下这个孩子才行啊。” “她不肯也要肯!我会弄伤她,让她伤得足够深足够重,让她承受不起做掉一个孩子的耗损,她若是要放弃这个孩子,就必须冒送命的风险!这样,父亲因为绝对不会让她送命,就一定会帮我保全这孩子。” “你好歹毒!”姨娘看着自己的儿子,“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原来心里还有这份歹毒的!” “歹毒也是被逼出来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母亲和父亲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您是如何卑躬屈膝地站在旁边伺候她!论感情,论先后,您其实才是父亲的原配啊,她才是后来的雀占鸠巢!” “母亲,我再歹毒也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所做的一切都绝不会妨害您的。您就算不顾惜儿子,难道也不顾惜儿子的子孙吗?难道您的孙子、重孙子也都要向您和儿子这样度过一生吗?难道我们世世代代就必须这样低贱卑微吗?!母亲,我才是父亲的长子,我身上流的也都是父亲的血!为什么必须这样低贱?” “母亲,您放心。我知道这事亏待了她。可是,我会用一生来对她好。只要她肯嫁给我,肯做我孩子的母亲,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绝不会忘恩负义,我会一生对她非常好。我会把她捧在手心里,我会让子子孙孙都孝敬她。我绝对不会让她过得不幸福的。我们在一起生活了整整15年了,她对我可能不爱慕,但绝对是有感情的!刚开始,她可能会恨我,讨厌我,但是,您也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的。当孩子出生以后,她是孩子的亲娘,看到孩子,她没有办法抵抗母亲的天性的。她最终会因为孩子而原谅我的。我们母子只要一直对她好,她会回心转意的。” “母亲。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就是显贵的!所有现在的显贵,也都是祖上挣来的。若儿子不赌一回,就这样把一生错过了,儿子实在是不能甘心啊!请帮助儿子吧!帮我得到她,帮我让她怀上我的孩子!这对您来说,太容易了!只要我们敢,我们就一定成功!我们世世代代的荣辱,世世代代的命运,就看您这一个念头了!儿子立誓,若今后对她不好,若让您百年之后无法与她母亲相见,儿子就不得好死!” “母亲,您看到他回来之后的情形了吗?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他一回来就救了她的性命!第一天他们两个回来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真是让我难受得就像喝了砒霜!若我们不行动,她早晚都会倾慕他的!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倾慕他了!若是他们两情相悦,父亲觉察了,必定乐于成全他们!若是他们在一起了,日日在我面前恩恩爱爱,持续一生的话,儿子纵然想要活下去,也是万万活不成的啊!不是儿子不孝,给母亲添烦恼。实在是儿子情难自控,身不由己,本就已经没有活路了啊!” 看到姨娘已经迟疑不决了,大哥决定说出最有说服力的理由:“母亲,还记得您过生日那天吗?我和他打架?后来我问过妹妹了,他当时在头痛。他能被我打倒,是因为他当时就在头痛!他非常痛,痛得没有办法躲闪和还手!母亲,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您还记得那个女人怎么死的吗?他很可能继承了那个女人的病。他会早死的!妹妹和他在一起,会很年轻就做寡妇。她不可能幸福的!只有我,才是踏踏实实、真心诚意地能让她幸福的人!母亲,只有我是能让她幸福的啊!您恩养了她那么多年,也不愿意看到她年轻守寡,就这样孤独地度过一生吧。” 在那个雨后的下午,大哥在姨娘的房间里一直跪到天黑。他们在一起谈了很久。大哥把他平生所有的本事都用上了。他们连晚饭也都没有过来吃。天黑掌灯之后很久,大哥都还没有从他母亲的房间里出来。 等到月亮穿过雨后的层云,出现在夜空中的时候,大哥终于出来了。他站在母亲房前的台阶上,抬头看着月亮。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觉察到自己后背的衣服全部都汗湿了。他觉得非常疲倦,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来了。 从那时起,我的一生就改变了。我和你的人生轨道就错开了。我们就分道扬镳,无法再在一起了。 就在我们最幸福的那段日子里,我们的命运,其实就已经分开了。而随后的整个历史,也都因此而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也就都随之改变了。 所以,一个人心里想些什么,并不是无关紧要的,而是非常重要的。一念恶毒,一念自私自利,它造成的恶果,会是很可怕的。就像一滴剧毒,滴入一个水缸中,整个水缸的水就全都变成有毒的了。一念伤毁的心,就会造成数以万计生灵的惨剧。这是我们的经历证明了的。看看那些海浪。当一个恶毒的巨浪产生之后,它就会一浪接着一浪地扩散开去,就会扩散到很远的地方,形成黑色的海啸,最终造成极大的、惊人的伤毁。如果我们放任内心的恶念,让它变成了恶行。这海啸,当然会随之吞没很多人,但最后,它还是会要回来的。最终,它都会回到最初出的地方。它也会把出这念头的那个人,凶残地摧毁的。 “害人终害己”,这句话,说了几千年。但是,我们是不会相信的。除非,我们用一生极其深邃的锥心之痛,去取得了那个亲自的证明。除非,我们聪明一点的,在某一生;愚钝一点的,在许多许多生,用自己的眼泪、鲜血、用无量的痛苦和恐怖,取得了亲自的证明。 第八十八章 暗算(上) 以亲情的名义,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一个毫无戒备的人,实在是太简单,太容易了。? ?八 一?中文?网? ? w?w?w?. 8?1zw.com因为这么简单、这么容易,而且当时又看不到它狰狞的恶果,看不到它害人害己的恐怖性,所以,很多人会轻易地去做这种事情,而且会产生成就感或侥幸感,以为终于占得什么便宜。于是,古往今来,总是会有人前赴后继地去做这种可悲的事情,随后落入恢恢天网里。 夏文侯父子离开后的第二天早上,父亲送客还没有回家。你一大早就和我告别,匆匆出了门。你换了一匹马,先快马加鞭地赶回军营去,交代好军营的事情,随后从那边去临水的舅舅家。我送你到内院的门口。你答应我,办好了这件事情,你会尽快回来,会带好消息给我,让我在家安心等着。 大哥怀着无可名状的狂喜的心情,看着你骑马离开了家门。他憋得自己连连咳嗽才好不容易没有狂笑出声。现在,父亲和你都不在家里了。天赐良机,他决定抓住机会,就在这两三天里,对我下手。 早饭后,姨娘留我在她房间里。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她的眼神里面有一种之前我没有见过的东西。我被她打量得有点不自在起来。 这时,她笑着说:“还真是的。平日没有这样仔细打量过你,认真打量一番,才现,原来你现在出落得这么标致了。” 她说:“女孩子长大起来真是快啊。现在,你已经有了你生母的七八分风韵,是个标标致致的小美人了。” 我低下了头。我说:“母亲不要取笑女儿。” 姨娘慈爱地笑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取笑你。” 她满怀爱怜地看着我。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转头对侍女说:“对了,去把老爷昨天带回来的茶沏一壶来。” “父亲昨天带好茶回来了吗?”我问。 姨娘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好香啊!太好闻了。母亲,这是什么茶?沏一壶过来,整个房间都是这么奇香无比的?”我问。 “这可是稀奇的宝贝。老爷说,这花是在吐蕃人的雪山上采的。要2o多年才会开一次花呢。”姨娘说,“老爷说,这茶最宜给女人喝了,喝了之后,容色明艳照人,肌肤凝滑胜雪。” 她看着我,眼中含笑地说:“你试试?” 我说:“那,就谢谢母亲了。” 我品了一口。果然不同凡响!顷刻之间,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是香的。那香气清逸飘渺,袅袅不绝。 我惊喜地看着姨娘,赞叹说:“果然是神仙喝的茶。” 姨娘笑着说:“神仙喝的茶,要让神仙一样的人来喝才相配。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喝这些也没有用,弄得香气扑鼻的,倒叫人看笑话,显得不知尊重。” 她说:“既然你喜欢,这茶就送给你喝吧。你带回去好了。” 我说:“这怎么可以呢。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心意。” “我们母女之间,还分什么彼此呢。母亲有的,还不都是你和景云的。”姨娘对我说:“不过,金贵的东西就是种种讲究。老爷说,这茶开了罐就不能久放了,必要在两三日之内喝完,否则就没有那种奇香了。而且,每天要喝七杯啊,不能中断,这样香气才会深入脏腑,经年不退。以后,所有的香粉你都不用施了。” 若我当时没有贪爱那奇异的香气,若我不是想着等你从临水回来,在你面前芳香四溢而带给你的惊喜,我就不会被她算计到。可见,所有的上当,也都自有内在的原因。 我高高兴兴地带着茶罐回了自己的小楼,忍不住好奇,那一天,我按姨娘所说的,喝了好几杯。果然,第二天早上醒来,五脏六腑间就有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闻起来甜甜暖暖的,就连穿在身上的衣裳,手里拿着的手绢,也都染上了那种美好的香气。我喜出望外,第二天白天,又喝掉了一些。姨娘给我的茶叶,很快就只剩下一半了。 但是,喝掉一半,也就足够了。大哥对我的一切都太了解了。他从我襁褓时候就一直和我相处,他对我的一切,该了解的,不该了解的,都太了解了。他也实在是太想要一举成功,万无一失了,所以,他在浓郁香气的掩盖之下,把施放的药物,剂量增加了数倍之多,多到只要我在那个月正巧的时候喝一次,就足够满足他的计划了。 药物巨大的剂量后来给我的身体造成了长久的伤害。在大哥死后很多年,这些影响依然都还存在于我的身上。是它造成了我之后两次小产的格外艰难和危险,造成了刘申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我们几乎母子双亡。它在随后的几十年时间里,给我带来了很多无法言说的痛苦,以致于我在每一个子女出生的时候,都会想起大哥和姨娘的罪恶。 要原谅他们,真的不是容易的事情。我也长时间难以真正地原谅他们。直到我终于明白,唯有原谅,才能让身体的痛苦,止于身体,而不动乱自己的心。 不管多么聪明的人,只要是人的算计,都不会有永远的算无遗策。大哥了解我的很多事情。但是,他还是不够了解我。他忘记了,我是我父亲的女儿。我是那个宁可被劈成两半,也绝不投降的战士的女儿。我生来身上就流着他的血。大哥没有算计到,我有胆量杀他。更没有算计到,我会甘愿一死,也不让他成功。所以,到最后,他所有的处心积虑,全部都是白算计了。 孩子们,我现在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了。我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太多处心积虑,其实到头来,都是白算计。不仅是徒劳费心,而且常常是反算了自己的性命。浑无心机,看上去是最不聪明的,但,往往反而是最聪明的。但是,我不论怎么说,你们都不会信的。你们还是会在种种事情上处心积虑。 后来,在我6o岁寿诞的时候,我儿子为我举办了一次盛宴。在那次宴席上,我再一次见到了夏文侯的第四个儿子。他那时候也已经白苍苍了,不过精神还很好,从他的面容上还能依稀见到年轻时的模样。 我特地把他叫了出来,让我的皇二子代我向已经去世的夏文侯和他本人祝了一杯酒。这杯酒让他诚惶诚恐了好几天。他以为这杯酒和他年轻时候曾向我求婚,曾在初见时对我说过一两句孟浪的话有关。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专程上了谢罪表给我。他这样担惊受怕真是不必要的。其实我只是想这样,向那些永远消逝了青春岁月做一个感慨的致意而已。 这个男人,他永远都不知道,他和父亲夏文侯的来访,他一时的倾慕,给我带来了什么。 他永远不知道,他和父亲从你家离开之后,在那座大宅里生了什么。 他永远不会知道,因为他而引的所有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他不会知道,这个时代和他当年的举动之间的联系。 就像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知道,平日的一个随意的行为,和全部的现实、全部的历史、全部的未来之间的联系。 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行为,是不重要的。 我们认为无关紧要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至关重要的。 第八十九章 暗算(下) 你走后的第二天。?? 八一? ?中??文?网 w w?w?.?8?1?z?w?. c?o?m? 我总感觉今天家里好像有点什么与平时不同。但,究竟是什么呢? 午饭的时候,我才现出来究竟是什么不同。不同之处就是,今天家里的人好像显得特别少。 午饭的时候,饭厅空荡荡的就我一个人。 仆妇说,父亲送客出去之前,交代了大哥田庄上的事情,他今天一大早就带了一拨人去了,临走前还派了好几批人去各处办事情。 而姨娘呢,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想多睡一会儿,不过来吃午饭了,让我一个人吃。 我吃饭的时候,觉得今天内院的侍女仆妇也同样特别少。侍女说,因为庄里的郑老爷家要筹备孙儿的满月宴,和我们借了不少仆妇丫鬟过去帮忙了。 我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大饭厅里吃饭,觉得饭厅看上去奇怪而陌生。 但是,隐约的不安很快被忐忑的心情压倒了。 我一边吃饭,一边想着你现在到了哪里?你已经离开军营去临水了吗?你会怎么对舅舅说这件事呢?丁家舅舅会成全我们吗?舅舅会随后就过来,和送客归来的父亲趁热打铁地说定这件事吗? 我想着这些事情,心里七上八下的,无法安定。 下午,我一个人待在小楼看书、绣花。 掌灯时分,大哥还是未见踪影,而姨娘也同样没有出来。 我觉得应该去问候一下她,于是,我也没有吃晚饭,就往姨娘的房间而来。 姨娘虽然睡在床上,但看上去气色还是很好。只是,我觉得她今天的神情和平时也有一点不同。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切都感觉怪怪的。 姨娘看到我过来,显得特别热情,甚至,可以说有点紧张。 她笑容可掬地回应我的问安,说只是一时身倦神疲,也没有什么毛病。 她的眼光在我周围不住地游动,每次落到我的身上,她就会很快地把眼光移开。我觉得她的笑容看上去有点虚假,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不愿意看着我的眼睛。 坐了一会儿,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好像礼节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我便低头等着姨娘的吩咐。 她咳嗽了两声,她说:“我身体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年纪上来了,难免有些疏懒的时候。你既来问候过了,孝心也就尽到了。喝完茶你就回去吧,也不必去饭厅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吃饭了,我晚一点叫人给你送去房里好了。” 我遵嘱把杯子里的茶都喝了,然后起身告辞。 看我站了起来,姨娘叫住我。 她说:“琴儿,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总是做梦梦到你的母亲,梦到她当年把你托付给我的情形。” 我看着姨娘,心里琢磨着她为什么突然提起我母亲。 她说:“琴儿,这么多年,你觉得我,对你好不好?有没有给过你一个母亲真正的爱?是不是对得起你母亲临终的托付呢?” 我听了便跪下道:“母亲这是说哪里话。这些年,母亲待女儿如掌上明珠,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琴儿不知道怎样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 姨娘叹了口气,说:“你能记得这些,能这样去想,我心里,就觉得好受一些。” 姨娘说:“女儿啊,这么多年,我可能有时候管教得不对,让你心里觉得委屈难过,但是,女儿你要相信,母亲不管怎么做,心里都是希望你好的,绝对没有不好的用心。我们母女这么多年的感情,是真不是假的。你觉得委屈的时候,心里总要念及这一点,知道母亲,始终都是想让你这辈子的日子过得更好。” 我低头拜道:“母亲对琴儿一直都很慈爱,没有管教不对的地方,琴儿也从来没有觉得委屈难过。琴儿一直把母亲,看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敬爱。” 姨娘再次叹了口气说:“唉,我大概是真的老了。人老了,有些废话,就总是忍不住要唠叨。好了,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你回去吧。” 我再次告辞。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姨娘突然又叫住了我。我回过头来,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像高原的天空一样阴晴不定。 我说:“母亲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看了我一会儿,终于摇头说:“没有了。有些事情,你现在还小,无法理解。等你长大一点,我们母女再好好地谈吧。” 我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带着满心的疑惑出了姨娘的房门。她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也是怪怪?她绕来绕去的,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呢? 跨出房门的时候,我再一次觉得有点什么不对。这次是我自己。我自己好像也和平时有点什么不同。我觉得腿有点软软地抬不动,平时随便就能迈过的门槛,今天好像显得高了几寸一般。 我刚走出姨娘的院子,姨娘身边的丫鬟就匆匆跑出来叫我留步,说是姨娘有件事情要问问我的侍女,让她回去一趟。她们请我在这里等着。 可是我觉得头有点重重的,人也有一点不怎么舒服。我就让她们尽管去,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我提了一盏灯笼,沿着平日的路,向自己住的院子走。 从姨娘的院子回到我自己的院子,路程并不遥远。我从小到大走过无数遍。可今天它看起来显得漫长无边。 我走着走着,就觉得那种沉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觉得手中的灯笼重有千钧,双腿每迈出一步都像在沼泽中跋涉。 我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时,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手中的灯笼也不知不觉滚落在地上。我隐约看到灯火摇晃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我在一片漆黑中,扶着一根廊柱寸步难行。 我伏在那根廊柱上抵抗着昏沉的感觉。 冷汗顺着我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我张开嘴艰难地呼吸着,恍惚地想,为什么这儿今天没有看到一个佣人。 当我顺着廊柱向地上滑去的时候,我试图呼救,但却软绵绵地不出任何声音。 第九十章 强暴 我不知道你们的青春,都算是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的。八 ?一 中 文网 w w?w?. 8 1?z?w?.?com但是,我知道自己的。 我的青春,是从在悬崖上你拉住我的手,把我救回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开始的,随后,它就在景云把我从女孩变成女人的那天结束了。 那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个晚上。在这个黑夜降临之前,我在世界上没有见过真正的坏人。我不知道,一个人的心黑暗起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而这颗黑暗的心,又会给别人带来何等的痛苦与伤害。 那天晚上,我感觉到全身绵软,也不出声音。我顺着廊柱向地上滑去,但我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我看到大哥紧张的面孔在眼前晃动。 我听到他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嗓门问:“琴儿,你怎么了?你病了吗?” 他摇晃着我,说:“琴儿,你说说话?” 可是我什么话也说不了。 晕晕乎乎地,我感觉到他把我抱了起来。隔着他的衣服,我听见他的心在狂跳。 我知道可怕的事情将要生了。比这些年他对我做过的所有的事情,还要可怕。 我惊恐。我想要大叫。我想要反抗他。我想要逃走。 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被无形的铁索捆得牢牢的。 我不能出声,也不能挣扎地被他抱在怀里,任由他把我带向一个女人最难以忍受的命运。 当他快步走过长廊,往那个堆放杂物的小背院飞奔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当中浮沉旋转。一切都如同做梦一样,虚幻失真。 我被他放到在地上。我虽然有点晕晕乎乎的,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我看到地上铺了一床厚厚的毛毯。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地方。他处心积虑地谋划了这个行为。他早就存了加害我的心事,可恨我什么都没有觉察到。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被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如此对待。十多年里,我都把他们看成是最亲的亲人。 我对他们做过什么呢,就让他们一点点地变成了恶魔?难道就是因为我对你有特别的好感吗? 我现在明白姨娘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了。姨娘完全知道我出门之后会生什么。可她希望我能够理解,能够在这样的情形下还相信她的母爱是没有恶意的。 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内心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父亲,还有亲爱的你,你们在哪里啊?你们现在都在哪里?你们感知到家里正在生的罪恶了吗?你们快点回来,快点回来救我!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大哥的亲吻在黑暗中像雨点一样落在我的身上。他一边不断地吻我,一边急切地对我说:“琴儿,我喜欢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我从小一直就喜欢你!” 他说:“我不能忍受你嫁给别人。我也不能忍受你和他在一起。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他开始剥落我身上的衣服。他开始解开我的裙带。我全身的皮肤都竖起了鳞片。 我睁眼看着他绿光闪闪的眼睛,眼泪像瀑布一样地汹涌而出。我好希望突然有无数的尖刺从皮肤里刺出来,我不在乎变成什么,只要能让他走开,只要能让他远远地滚开! 景云伸手擦着我眼中流出的泪水,他一边擦着我的眼泪,一边继续剥落我的胸衣和亵裤。 他说:“琴儿,你不要哭啊。我不想伤害你。你不要害怕,我只是很爱你,我不会弄疼你的。我以后都会好好对你。比世界上最好的丈夫还要好!” 他的手一边在我的身上抚摸,一边喃喃地说:“妹妹,你真是太美了。像天上的女神和中秋的月亮一样美。” 他抓住我的手,开始吻我的手指。他的嘴唇沿着我的手指一路亲吻到我的脸颊。他说:“你好香啊。你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充满了芳香。” 他说:“我要吻遍你身上的每一处地方。要在你全身的每处地方都打下我的印记。” 他说:“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了。再也没有人能来和我争夺你了。” 他吻着我不断涌出的眼泪。他说:“对不起,琴儿,我知道这是你不愿意的。我早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他。可我这样并不是害你,我这样是挽救你。你是不可能嫁给他的。你以后就会知道。你以后就会感激我今天的行动。你会明白我是因为爱你才这样做的。你不需要等很久,就会知道为什么你不可能嫁给他。” 他开始触碰我的大腿。他顺着我的大腿用舌头舔着我的肌肤。我身不由己地从内心开始颤抖。我的内心颤抖得就如同暴风雨中的船帆。 他一边这样做,一边说:“琴儿,这种事情其实没有你想的那样痛苦。我会教给你怎样享受自己是一个女人。” 当我开始流血的时候,他伏在我身上声音颤抖地说:“妹妹,你不会痛太久的。它很快就会过去了。” 他一边紧紧抓住我的Ru房,一边声嘶力竭地说:“你今夜会怀上我的孩子的。我一定要你怀上我的孩子!” 我好想杀了他!如果我能够动,如果我手边有任何可以伤害他的东西,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这个衣冠禽兽!他根本不是我哥哥,他是衣冠禽兽! 我无法忍受这种耻辱。 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 当他沉重地倒在我身上的时候,他突然趴在我的身上哭了。他哭得泣不成声。 他说:“一切都结束了,琴儿。琴儿你不要恨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也想像夏文侯家的公子那样堂堂正正地来向你求婚。但我根本没有那样的机会。” 他说:“我在家里从来就活得不像一个儿子。一直以来就活得像一条狗,一条靠忠心才能有饭吃的狗!” 他一边哭着,一边强行掰过我的嘴唇。 他说:“琴儿,我最爱的琴儿。求你吻我一次吧,为了我们十五年的朝夕相处。你从出生的那天起,就看到我为这个家一直在尽心竭力。可我所有的付出什么都得不到。而他!他从小就在外面!他什么也没做过,他什么也用不着做,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 他声泪俱下地说:“就连你,他也不放过,他也想要拿走。他什么都不想留给我。” 他说:“这公平吗?这公平吗?公平吗?我总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无所有!就连你,他也要从我身边夺走!” 他不断地吻着我的眼泪和我嘴唇,他的眼泪雨点般地滴落在我的脸上。 他说:“求你吻吻我吧,给我一点温暖,给我一点尊严。不要让我在自己的家里,活得像一个孤儿!” 在他做着这些事情的同时,我持续不断地流血。 我看到窗外的月光和星空。但,那已经再也不是我们一起看过的天空了。 第九十一章 黑暗 (一)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八一中?文网 w?w w?.?81zw.com 回来的时候,我行走困难,举步维艰。 大哥就像一道黑色影子,他始终跟在我身后。 在忍着疼痛跨过一个很高的门槛时,我几乎摔倒在地。大哥一把搀住我。我动了一下肩膀,挣脱了他。 他再次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痛得全身冒汗,没力气再摔脱他了。 大哥抓着我的胳膊,把我一直送到小楼的院门口。 他看着我脸色,说:“琴儿,回去吃点东西,睡一下,明天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说:“晚饭和水已经放在你房间的桌上,你的侍女我也都安排了,今晚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他说:“出一点血其实是正常的,女人第一次都会流血。你不用害怕。如果晚上还流血,流血很多,就来找我或者母亲。” 他说:“以后的事情你不用烦心,就都让我来处理吧。等确认你有了我的孩子,母亲会去和父亲说的。” 他说:“然后,你会有一个很隆重的婚礼,配得上你的身份。” 他说:“在此之前,你就当作什么也没有生吧。今晚的事情,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 他伸手想要抚摸我的脸,我把头偏了过去。他把那只手悬在空气里,悬了一会儿。他把手收了回去。他说:“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就像美好的从前。” 我进了自己的房间。我关上了门,把大哥和他的啰唣声一起都关在了外面。 我背靠着门站着,听到大哥还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响起了脚步声。他下楼去了。他走出了院子。 我看着房间。房间里的案几上,果然已经放好了丰盛的晚餐,还点燃了红色的蜡烛。 一滴滴的烛油垂泪下来,就像是流淌的鲜血一样,色泽恐怖。 我扑地一声,吹灭了蜡烛。 房间里一片黑暗。 我在父母的灵位前跪下。 世界一直都是黑暗的。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这黑暗是来自人心的。来自我们每个人的内心。 (二)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长得仿佛一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忽然从昏沉中醒来。我现自己趴在父母的灵牌前,整个下身和身下的拜垫都是湿的。粘乎乎的血流得到处都是。房间里有一种血腥的气味。 我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自己的身体,以及自己的灵魂。 我觉得五脏六腑都是黑色的污垢,充斥了无比的丑恶。 药性在慢慢地消退。 我现自己醒过来,是因为有人在外面轻轻敲着门环。 是你!是你!是你回来了!你只用了两天时间,就赶回来了。可是,一切都结束了。无论你带回来什么消息,都已经太晚了。 我听到你在外面叫我的名字。 你说:“琴儿?你睡了吗?开开门?我回来了,我有重要的话要告诉你。你的侍女们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你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你问:“琴儿?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你在吗?你睡了吗?” 我还是没有出任何声音。 羞耻感,让我不能面对你,也无法声。 你又等了一会儿。你觉得不对。你有点焦急起来。你开始摇晃那扇木门。 你说:“琴儿,给我一点声音,好不好?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我能感觉到你。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你不开门?” 你稍稍用了一点力气晃那木门。在你的晃动下,它显得那么单薄,岌岌可危。但是你并不真的想弄坏它。 我知道,必须要回应你。否则,你不会离开。 果然,你用了更大的力气摇晃那扇门。 就在木门快要被弄开的时候,我说:“我好像受了点风寒。我睡下了。” 你说:“你不舒服吗?要紧吗?怎么会没人照顾你?叫大夫来看过了吗?” 你说:“琴儿,你起来,开开门,我只说几句话,看看你好不好就走,就让你休息,好不好?” 你再次晃了一下门。 我说:“大夫看过了。我们明天吧,我喝了药,实在是太困了。我都已经睡着了。我马上要睡着了。” 你说:“琴儿,你声音怎么了?你很难受吗?让我进来看看你,就一眼,行吗?” 我说:“求求你。让我睡吧。我要睡了。” 你听了这句话,你不再晃那扇门了。你在外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你说:“那,你好好睡吧。我们明天再说。我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拜垫上。 我听到你离开了房门,我听到你的脚步到了院子里,你在院子里犹豫了一会儿,你似乎又往回走了一两步,然后,你还是转过身,继续离开了。 我在一片漆黑当中,听着你就这样,离开我,走远了。 那一刻起,我的青春,就结束了。它还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我就像一个长期失眠的人那样,干枯衰竭地坐着。 第九十二章 遥不可及 在一生当中,你从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到过你的院子门前。八 一中文网 w?w?w?.?8?1 z?w.com 大约凌晨3点的时候,我从厨房回来,然后就到了你的院子门前。 那时我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悲愤中走了出來。 我决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本来是想从厨房出来之后,就直接回自己的房间的。可是,不知道怎样一来,我就站在你的院门前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过来的。 你的院子里还有灯光。两厢侧院房间的灯光都已熄灭,只有你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光。 我看到你的影子映照在窗纸上。看到你在灯下走来走去。我看着看着就泪眼模糊。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 我满怀柔情地注视着你的影子,就像注视着在这个世界上最留恋最珍惜的东西,就像织女星隔着浩淼的银河,注视着她曾经的爱人的微弱的光辉。 我再也不能触及你了。我已经是肮脏的。我不能再接近你。 忽然,你的房门打开了。我心下一惊,赶快躲进了旁边的竹丛里。 你来到了走廊上。吴顺从房间里跟了出來。原来他也和你一起去了临水,一起回来了。而且,他也陪着你没有睡。 你在走廊上继续走来走去,焦躁不安。 你对吴顺说:“你问过了?今天家里真的没有生什么事情吗?” 吴顺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生啊。” 你说:“为什么人这么少?” 吴顺说:“我们回来晚了,大部分下人都睡了吧。” 你摇头。你说:“不对。一定有事!在临水和舅舅谈完之后,我一直都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这一路上我一直都强烈地这样感觉。” 你说:“我赶回来了,琴儿为什么不开门?” 你说:“她不会这样的。一定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生了!” 你顿足道:“不行!我还要去看看她。”你说着,就要往这个方向走。我瑟缩了一下,更深地藏到竹丛的阴影里。 吴顺一把拉住你。他说:“天啊。少主人,现在绝对不能去了!马上都要天亮了。不论是给人看到你进去,还是看到你离开,别人都会对小姐想些什么?无论如何,你得等到天亮才能去。” 你站住了。你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伸手捂住了额头。 吴顺安慰你说:“其实,马上就要天亮了。你进去,再稍微睡一个时辰,天就大亮了。等小姐院子里的侍女起床了,我们就可以去了。” 你说:“我睡不着。不如就在这儿等着天亮吧。” 你说:“顺子,你回去睡吧。这两天一直在跑,你也累了。” 吴顺说:“不。我陪你等。” 这时,你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我看到你抬起头来望向我的方向。 你说:“是谁在那儿?” 你站起来向这边走了过来。吴顺紧紧跟在你的身后。吴顺问:“什么人?有人在那儿吗?” 我像惊弓之鸟一般,用最快的度离开了那片竹丛。 我头也不敢回地一口气逃回自己的房间,把门重新关上。 我在身体从中撕裂的灼痛中靠着门,毫无声息地站立着。 你走到竹丛前。什么都没有。只有竹子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曳,出一些沙沙的声响。 “是风声吧?”“吴顺说。 你说:“不。”你站在夜风当中,看着摇曳的竹枝,你说:“不。刚有人在这儿看着我们。” 你说:“我可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第九十三章 骨肉相残 (一) 清晨。八一?中文网? w?w?w?. 8?1 z w?.?c?om新的一天。每个新的一天,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会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但很多人不知道这一点。他们踌躇满志地出门,就好像自己可以长命百岁。 我慢慢地走下小楼的楼梯。我看到你在庭院中等我。你一定很早就来了。但你没有上来惊醒我。你想我也许需要好好的休息。 看到我出现,你三步并成两步走了过来。 我无颜面对你。但也无法逃避和你这样面对。 你说:“琴儿,父亲大清早就回来了,叫我们一起过去吃早饭。” 你看着我,说:“怎么了?你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你的风寒好一点了吗?昨晚睡得好吗?” 我点头。没有别的话。 你说:“你崴了脚吗?走路为什么这么困难?” 我摇头表示没有。 你说:“不对。一定有事。告诉我,生了什么?” 可是,我不能和你交谈。我不能开口和你交谈。我艰难困苦地守着堤坝。我不能让洪水提前溃决出來。 你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说:“别走,琴儿。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回答我。” 被你抓住胳膊的时候,我浑身颤抖了一下。我本能地睁大眼睛,带着对男人的极大仇恨,敌对地看着你。 我的目光让你的手立刻就松掉了。你松开手,后退了两步。你说:“对不起,对不起,琴儿,我刚刚手重了。” 我咬住嘴唇。 你迷惑地看着我。你难过地说:“我有什么做错了吗?你对我昨晚摇晃那扇门生气了吗?” 你的神情让我心里的堤坝像波浪一样地动荡起来。我坚决地躲避着你的眼睛。我从你迷惘的视线中,尽最大的可能,最快地逃了开去。 你茫然不知所措地目送我从你身边经过。 你看着我的背影。你的眼光落到我的裙摆上。你顿时大吃一惊。你看到我的裙摆上沾染了血迹,而且不止一点。你沿着我走过的地面看,你现了更多的血迹。 你沿着血迹走到小楼的楼梯边,你看着那血迹逶迤地从台阶上一路滴落下来。你顺着台阶往上走,在玄廊你看到更多血迹,已经不是一点一滴的了,而是成线成滩。 你伸手推开我的房门。 你看到的景象,让你好几分钟都无法动弹。 我的房间里到处都是鲜血,看到床单上、地板上,还有被鲜血染红的拜垫。 (二) 这时候,我已经走进了中庭的饭厅。我看到父亲已经坐在平常的位置上,而姨娘和大哥都早已陪着父亲在那里了。 看到我进来,姨娘顿时停止了和父亲的说话。景云身体一弹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们两个的神情就仿佛是见到了鬼魂一样。 父亲看着我们,奇怪地问:“怎么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走到饭桌旁边,目光直直地盯着大哥的脸。 在我的注视下,他的表情就好像被放在了油锅里一样。 姨娘神情紧张地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准备要说点什么。但是她没有机会说了。她什么解释都没有机会说了。 我带着毫不犹豫的坚定,径直朝大哥走了过去。我怒目圆睁,盯住了他的眼睛。我仇恨的眼神一下子就把他钉在那里了。 他觉得头皮一阵麻。他颤栗了一下,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冻结了。 就在这时,你从外面进来。只有一秒钟,你就猜到了我要做什么。 你用惊人的敏捷飞越过了摆满早点的桌子,向我扑了过来。你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右胳膊。 可你还是晚了半秒钟。一支小箭已经从我手里飞了出去,它在你最后一刻的撞击下,略微改变了方向,它紧贴着大哥的头皮嗖地一声擦了过去,砰地一声打在房梁上,入木寸许。大哥头上的帽子应声而落,髻也散开了。他被蹭去了一大块头皮,瞬间,他的脑袋就变得像个血葫芦一样。 他被自己的鲜血吓坏了。他出歇斯底里的大叫。 这时,我感觉自己被父亲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腰和胳膊。我在你们父子的阻挡之下,几乎无法再动弹。 姨娘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扑向了她的儿子。 听到姨娘的哀嚎,你把我留在父亲的掌控之中。你离开我,你朝大哥走去,想要帮忙察看他脑袋的伤势。 可我不会放弃。我绝不会让他逃脱! 趁着你离开我的那一刻,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猛地甩掉了父亲的掌握。我对准大哥的脑袋击了第二支袖箭。 你在半路听到耳后一阵风响,你想都没有想,你就转身用身体挡在了他前面。 这一切生得实在是太快了。我都还没有意识到它已经生,它就都生了。 我射到了你。那支箭射进了你的右胸口! 你被箭支的冲击力带得后退了几步。你看着我。 你伸手抓住箭杆。你一用力,把它连血带肉一起从自己身体里拔出來了。 你努力保持站立着。在一片巨大的混乱中,你站了几秒钟,就摔倒了。 父亲的手突然松开了我。他朝你奔了过去。 当他松开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我看到地面上的青砖,看到它们向我倾倒下来。那就是我看到的最后的景象。我下楼之前服下的毒药开始作了,我的嘴角流出了鲜血,然后开始吐出白沫。我倒在地上开始了可怕的抽搐。 我在周围的一片混乱当中,失去了知觉。 我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对不起,最亲爱的你。” 这个家。这个我待了十五年的家。这个尘世间我唯一可以立足的地方。那一天,顷刻之间,就这样,几乎给我毁掉了。 那就是我一生里最后一次见到景云。 从那一天之后,我们再也没有看见过对方。 实施这个计划时,我坚信自己是正义的。 但当箭支射入你胸膛的那一刹那,我已经明白,自己错了。但是,太晚了。我的一生就此结束。没有机会,再来选择了。 谁能说清楚自己一生究竟犯下了多少错误呢。 每一生,犯过,多少错误呢。 第九十四章 自责 你低头看着孙大夫处理你的伤处。网 ? w w?w .?8?1 zw.com你看到一个小棉团被轻轻地塞入箭支拔出之后留下的那个血洞。你看着它变成红色又被取了出來。 你用力抓住床沿,忍耐着疼痛。你咳嗽起来,咳出了一点血沫。 丁友仁舅舅在你面前走来走去。他焦虑地问孙大夫:“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孙大夫说:“射到了肺部,有些损伤,但所幸并不太深,应该没有大碍。少公子体格强健,调养一段也就能恢复了。” 你再次咳了起来。孙大夫说:“少公子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处理好了。” 舅舅在你旁边坐了下来。他说:“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跟着来了。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他说:“为什么你要救那个畜生?!他不值得你用这样的代价去保护。没必要为了这种畜生让自己受这份罪。” 舅舅再次看了看你的伤口。他叹息说:“你怎么就会躲不开呢?怎么就没躲开呢?你不是会金钟罩吗?” 你说:“我是故意不躲的。” 舅舅和孙大夫都闻言大惊。他们互相对看了一眼。舅舅说:“啊?你故意不躲?” 你说:“是的。本来我可以伸手就抓住这支箭,不让它射到任何人。可我没有做。” 舅舅说:“你疯了吗?它可能射穿你的肺部啊!” 你说:“就算是这样也是值得的。何况不会。从它射出来的力度、角度和距离来算,它不会射得很深,我也用了点内力隔空挡了一下。” 你说:“如果这支箭不能射倒我,琴儿的杀心就不会立刻熄灭。就算这一次不成功,以后她必定还会再做。” 你说:“有些事情一旦生就难以补救。她还小,不明白每一个生命的消失都和其他的很多联系着。如果她杀了大哥,这事会缠绕她一生的。它会是她最深的痛苦。总有一天,她会后悔莫及的。我不能让她犯这样的错误,也不能让仇恨和杀人的念头一直在她心里折磨着她。” 舅舅看着你。他再次叹息了一声。他说:“唉,你这孩子啊。”他摇摇头。 你说:“琴儿现在怎么样了?谁在陪着她?” 你说:“出事之前,我去了她的小楼,看到她的房间到处都是血迹。” 舅舅迟疑了一下。你说:“告诉我到底生了什么。”你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舅舅说:“好吧,我告诉你,可是你千万不要着急。” 你点头。 舅舅说:“她下楼之前服了毒药,是从半夜从厨房拿的毒鼠药,所幸她找到的份量不多,也不知道要坚持到行动结束需要服多少。” 你动了一下。舅舅赶紧按住你,说:“你答应我不着急的。你父亲已经另外请了大夫在那边救她。虽然她还没有醒过来,但是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你父亲在那边守着她。可是......” 你说:“可是什么?” 舅舅说:“可是,没想到那个畜生会那么歹毒。虽然琴儿当时没有反抗的能力,可他的动作还是那么粗暴,把她伤得非常严重,撕裂一直从,从那里一直延伸到了腹膜。她已经大量出血之后,他还蓄意继续了很久。可以想见当时动弹不了的琴儿,遭受了何等的羞辱和身心痛苦。怪不得琴儿这么坚定不移地要立刻杀了他!你父亲都快要气疯了!” 舅舅说:“她需要做一个深入体内的缝合手术才能从这样的创伤中恢复。大夫来了有一会儿了。她可能现在正在做。” 你的嘴唇白。你伸手推开大夫,你用手支撑着身体想要起来。你说:“我要去看她。”你再次剧烈地咳出了血沫。 舅舅再次按着你。他说:“你不是大夫,你去了的话,在那种情形下,我们都是男人,谁也不方便再进去。本来让男大夫来做这种手术,就是一个这样门庭的女人难以承受的了。她受的羞辱已经够多了。她不能再承受多哪怕是一点点了。” 他说:“我已经让吴顺在那边候着,如果手术不顺利,他会过来报信的。他既然一直没有过来,就是到目前为止,那边还进展顺利,你不要担心。” 舅舅说:“琴儿现在昏迷着。你去了,她也感觉不到你。就算她是清醒的,看到你,也未免会心情波动,对她恢复不利。” 你倒在枕头上。你自责地说:“这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着急去临水,这一切就没有机会生。我要是在家里等父亲回来了再走,他就没有机会和胆量下手。” 你说:“其实,我知道大哥对她不尊重已经很久了。我一回家就现了。可是,我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这件事,不必让父亲烦心,也顾念着他始终是大哥。我现在好后悔没当时就告诉父亲。我只顾念着兄弟之情,顾念着父亲对大哥的情感,可没有想到这会增加琴儿的危险。” 舅舅安慰你说:“世事难料,人心叵测。这不是你的错。你的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你不要过于自责。” 伴随着你急促的呼吸,你的肺部出一阵呼噜的声音。 舅舅心疼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先自己好起来,才能帮得了她。你若这么伤心,伤势加重,你父亲将会怎样呢?今天,他看到你被射倒,差不多头都要急白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连话都不太能说了。” 舅舅说:“想想你父亲这一天所经历的。你们三个都是他的子女。你们谁出了事情,对他都是难以接受的。现在弄成这样,无论什么结果,最伤心的,都是他。他也年纪一把了。你是他最在意的孩子,你一定要多多体谅他。” 你听了舅舅的话,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你躺着不动了。 你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 舅舅看着你。他心里一阵阵难过。 他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地休息着。只要她醒过来了,我答应你,一定让你们尽快见面。” 第九十五章 走投无路 我终于醒了过来。? 八??一 中???文?网 w?w?w?.?8?1?z?w.com 我醒来的时候,是半夜。身边守护我的人,因为连日辛苦而在打瞌睡。 我看到朦胧的光晕,然后看到燃烧的灯烛,随即又看到悬挂在墙上的,我生父的佩剑。 慢慢地,我意识到自己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这说明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心中的沮丧难以言喻。 那年我才只有十五岁。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但是,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当着恩养了我十五年的父母亲的面,伤害了他们的两个儿子。在生了这些之后,我还有什么颜面在这个地方再住下去呢! 可是,如果离开这里,我又可以去哪里呢? 我已经是一个失去了贞节的女人,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不洁的女人,永远都不会有清白的门庭再愿意接纳我。 现在,像夏文侯和他的儿子那样的人,只会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躲避我。他们私下里会像谈论烟花女子一样地谈论我。 整个世界就此对我关上了大门。从此不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再变成一个好女人。 我的一生在那一刻就已经被彻底地毁灭了。 挽救我的唯一办法似乎就只能是嫁给大哥。 但是,我如此刻骨地恨他,在做他的妻子和死亡之间,我宁选后者。我不能想像怎样才能和他共同生活几十年,不能想像自己怎样去养育他的儿女。我不能克制自己一见他就杀心顿起。 可是,我也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去尝试杀他。在看到你中箭摔倒在地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全部的戾气、全部的悲愤、全部的坚定,还有全身的力气,就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只剩下迷惘。只剩下心痛。只剩下悲哀。这景象从此就印刻在我的记忆里。它让我再也没有力量,没有办法去实施另一次这样的行为了。所以,我也没有办法为了报仇而活下去。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我非常悲哀地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 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再次去继续没有完成的旅程。 我睡在那里,一直看着墙上我父亲的宝剑,积攒着力气。 当我感觉自己能够行动的时候,我挣扎着下了床。 但我不知道自己在昏迷期间做过的那个手术。 我一下床就感觉自己踩在了一个很高的棉花堆上。我扑通一下子就摔倒在地,惊醒了守护我的人。 我知道自己无法在她们捉住我之前走过去拿到宝剑。 我便伸手把床头的一个药碗打碎在地上。在我抓到一块瓷片的时候,一个健硕的仆妇牢牢地抓住了我手腕,让我无法动弹。 我松开了瓷片,又一头撞向桌角。另外两个仆妇从后面冲过来,死命地拖住了我。结果我只是在桌角撞破了额头,晕过去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生了很多的改变。凡能用来自伤的各种危险的东西,都从房间消失了,或者挪到了距离我很远的地方。 我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用缎带绑在了床上。四五个仆妇目光炯炯地在床的四周看着我。 当我的眼睛睁开时,我看到她们欢欣鼓舞地嚷着:“醒了!醒了!”然后一个仆妇就飞奔出去。 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挽留一个没有活路的人呢?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帮助我,让我很容易地去死呢。 就在那一天,我知道了,人生在世,有时候,活着固然艰难,就算是想要死,也会非常困难。 在很多的时候,我们是生死不能自主的。 只是生死之间的一个傀儡罢了。 第九十六章 生死相随 “你们为什么要绑住她?” 在重新见到你之前,我先听到你的声音。? 八 一中? 文 ?网? w?w?w .81zw.com 我看到你在吴顺的扶持下,慢慢地从门口走了进来。我听见你对仆妇们这样责问。 “松开她。”你说。 仆妇们迟疑着不敢执行你的命令。 你推开吴顺。你自己走了过来。你在我床头跪下。你伸手把我身上的所有束缚全都解除了。 我看着你。 一个辈分较高的仆妇走过来劝阻你。她说:“不行啊,少公子,这样太危险了!” 你说:“绑住她难道就不危险了吗?一个人如果想死,会有很多办法。” 你一下子说中我的想法。我当时正准备用不吃不喝来完成这件事。 你说:“你们这是在帮她吗?你们只是在迫使她死得更艰难、更痛苦罢了。”你说:“她不是一时冲动才要寻死的,她是觉得没有活路可以走才要去死的。” 你说:“难道你们可以一生一世都这样绑住她吗?” 仆妇们在你的问题下,低下头去。 我的眼泪涌了上来。那么多的人,只有你是明白我的。只有你明白!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我明白你心里的想法,也知道你心里的煎熬。我不说劝你不死的话。你有权决定自己的事情。” 你说:“如果你已经决定去死,我可以帮助你死得更容易更少痛苦些。我可以让她们都不阻拦你。” 仆妇们听了,面面相觑。 那个辈份较高的仆妇对门口的另一位仆妇使了个颜色。门口的仆妇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她飞快地下楼,跑去向父亲报告了。 你努力了一下。你忍着胸口的伤痛,站了起来。你从墙上取下我父亲的宝剑。你把它拿到我面前。 你说:“你刚刚从床上摔下来,是想要去拿到它,是吧?你想要用它结束生命,是吧?” 你抓过我的手,把宝剑放在我的手里。你说:“我帮你拿到了。你振作起来,好好地把它拿在手里。它就是你的父亲。你拿着它,就能感觉到你的父亲。他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他仍在你的身体里。他的生命就在你的血管里澎湃。他就通过你的手,再次握住了这把他曾经握了一辈子的宝剑。” 你说:“此时此刻,我知道你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悲伤,还有无边的绝望。可是,你还记得你的父亲吗?你现在还记得他吗?你现在还能想起他吗?” 你说:“你父亲是勇敢的战士。他的勇敢不在于不怕死,而在于能够面对败局,坚持到底,战胜内心的种种怯弱与恐惧,用毫无畏惧的安定的内心,震慑到敌人。” 你说:“这把剑从来不是用来结束自己逃避面对挫败的。它是用来斩断怯弱,面对问题的。琴儿,你会像你父亲那样地去使用它吗?你使用它的方式,会让你父亲自豪吗?” 你说:“你父亲阵亡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会来到这世界上。现在,你就打算这样去见他,告诉他,你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就从生命里逃脱了吗?” 你看着我。你说:“此时此刻,你也还记得你的母亲吗?你还能想起她是忍受了如何漫长艰辛的痛苦,才用自己的生命换得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她牺牲了自己,只是希望能把你父亲对她的爱留在这个世界上,把你父亲的生命留在这个世界上。她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是如何地希望于你的呢?她必定是希望,通过你,让你父亲的血脉,长久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要和他的身体一起消亡。她就是怀着这样的希望离开世界的。你觉得,如今你已经可以去见她了吗?” 你说:“琴儿,每一个人都会死。我们有这样的自由去决定为何而生,为何而死,怎样去生,怎样去死。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现在,剑在你手里,你的性命也在你手里。你可以做出自己的决定。” 我看着你。我泪眼模糊地看着你。我无法回答你的这些问题。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在一片寂静当中,彼此看着。 在生死分际的地方,你是曾经帮过我的。你就像一束光,曾经照进了我漆黑一片的世界。这是自从悬崖相遇之后的第二次。你做到了这样的事情。 你教会我一件事情:我们的生命不止是自己的。我们的生命,同时也是许多人幸福或者不幸的原因。我们在决定自己生命的同时,也决定着许多人的幸福或者不幸。我们不应该只管自己。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痛苦,什么样的打击,要能够有力量承担起痛苦,最有效的不二法门就是:不要只考虑自己。 你看着我的泪光盈盈。你继续说:“等你做完你的决定,我也就可以做我的决定。” 你说:“我的决定就是: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端午节的晚上,我答应过你,以后再也不会生这样的事情,可我没做到。我会承担起自己的过失。” 你说:“我去临水之前,没有把事情考虑周全,我疏忽了对大哥的防范,我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保护你。我就这样把你扔在了父亲不在,我也不在的家里。因为我没有尽到职责,造成了你的痛苦,影响了你的命运,所以,我理应和你同担一样的痛苦,同有一样的命运。” 你说:“如果你决定用这把宝剑结束生命,你死之后,我也会用同一把宝剑结束生命。如果你想不吃不喝来饿死自己,我也会陪你不吃不喝饿死自己。你决定自己的命运,然后,我决定我的。你若决心要死,我誓绝不独活。” 我泪如泉涌地看着你。我用力地摇头。不,不! 这时,我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该去死的不是你们!是我!该去死的是我!” 父亲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他一下子就跪倒在我的床前了。他跪倒的时候,脸上泪水纵横。父亲说:“琴儿,是我教子无方害了你一辈子!这全都是我的过错!让我先用你父亲的宝剑杀了自己吧!”父亲说着,就要拿过我手里的那把宝剑。他羞愧无比地说:“我就是死了,也没脸再面对你父母的亡灵!” 周围的仆妇家人一拥而上抱住了父亲。房间里顿时乱哄哄地哭声大作。 我感到一阵晕眩,握着剑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宝剑当啷一声,从我手里掉落在地板上。 我再一次晕了过去。 第九十七章 求婚 “不要闭上眼睛。?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不要再晕过去。琴儿,请睁开眼睛,请你看着我。”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如果你听到,就给我一点回应。” 我听到你的声音。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你跪在我床前。 你说:“我现在要对你说很重要的事情。琴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说:“你听到我对你说话了吗?琴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你真真切切地是在这样说! 你说:“你愿意考虑一下,不要抛弃这个世界,活下去,和我共度此生吗?” 你说:“我不在乎你生了什么。你不会因为别人的罪恶就变成其他的人。我誓一生都不会把你看成不同的人。” 你说:“琴儿,你所期待的生活,在我去临水之前,是属于你的,现在,只要你愿意,它仍旧属于你。虽然你遇到了困难的事,但你并没有失去这种生活,你也没有失去我。在你和这种生活之间,仍旧是没有障碍的。我用生命和母亲的爱向你誓。我一定会带给你这种生活。” 你说:“琴儿,给我一个机会做你的丈夫吧,也给我家一个机会弥补过错,让我们全家将来能有脸面与你父母相见于地下。” 你说:“相信我。我会用一生来实践诺言。我会照顾你一生,保护你,让你过得平安快乐。” 你说:“我对天起誓,若我今天说的,有半点虚情假意,有半句虚言不能兑现,就让我万箭穿心,曝尸荒野。” 你说:“琴儿,快点好起来,让我娶你。让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吧。” 你在父亲面前跪下,说:“父亲,请允许儿子代我们全家弥补过失,允许我娶琴儿为妻,与她共度今生,与她一起孝顺父母,为崔、陈两家传宗接代!” 父亲听了,便双目流泪道:“琴儿,你听到我这一个儿子的话了吗?你愿意再给我家一个机会,不让我们背负上永久的愧疚吗?你愿意成为我家的儿媳吗?你还愿意叫我父亲吗?” 听着你们父子俩的话。我流下了眼泪。我没有回应。 父亲说:“琴儿,你不愿意吗?你也不能接受我的这一个儿子吗?你选择用死亡把他也带走吗?” 我的眼泪汹涌滂沱地流了下来。 在这个无常的世界上,我们说了很多的誓言,但是,我们常常无法做到。 就算我们愿意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我们也依然,常常无法做到。 就是在那一天,你承诺要做我的丈夫,给我一个美满如意的婚姻。你说,如果你有半句虚言不能兑现,你愿意万箭穿身,曝尸荒野。 你当时不知道你是不可能兑现承诺的。 你后来没能兑现那个承诺。你后来也就真的万箭穿身,曝尸荒野了。 我一直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究竟是有没有联系的。 第九十八章 驱逐 当地一声,房门被一脚踢开了。? ?? 八一中?文网? w?w?w .?8?1zw.com狂怒的父亲拎着长长的皮鞭出现在门口。 大哥惊恐地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瑟缩在床角,颤抖地说:“母亲,救命啊!救命啊!“ 姨娘惊惶失色地站了起来,冲向门口,试图阻止父亲进入房内。 父亲怒吼了一声:“你教的好儿子!” 他一个耳光就将姨娘打倒在地,三步两步跨到床前,一把抓住大哥的领口,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在姨娘绝望的哭声中,父亲不顾大哥脑袋上渗血的一层层包裹,把大哥从房间里一直拖到了庭院的中央。 父亲气得全身颤抖。他用鞭子点着景云的鼻子说:“混账东西,上次在祠堂我对你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我说,你若再敢对兄弟姐妹做出这种事情,就去祠堂伏法,以谢祖宗!今天就是你的伏法之日!” 父亲举起马鞭劈头盖脑地就抽打了下来,打得大哥抱头鼠窜,哀嚎不绝,不一会儿,大哥的身上就出现了无数条暗红青紫的鞭痕,简直是遍体鳞伤。 大哥一边抱着头,满地爬滚,躲避着皮鞭雨点般的抽打,一边为他的行为竭力分辨。 他说:“父亲,儿子实在是太喜欢琴儿了,一时情不自禁做了糊涂的事情。可是,儿子,儿子并不想伤害她,不想害她这样出血不止啊!” 他说,如果我的身体不那么紧张而顽强地抵抗,他绝不会搞成这样。这原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 但是,即使是在惊恐万状当中,他也没有忘记生死攸关的一点,他把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绝口不提姨娘也参与了合谋。 他的回答让父亲气得几乎疯,父亲一边大骂着畜生,一边扔了皮鞭,想要去找利刃来杀他。 这时,姨娘披头散地再次冲了过来,死命抱住了父亲的双腿。 姨娘抱着父亲死不放手,她哭得声嘶力竭。她呜咽着说:“老爷,景云虽然办了这件糊涂的事,但是他并没有害了琴儿的性命啊!他从小和琴儿青梅竹马,怎么可能有加害她的歹心,若要害她,何用等到今日啊!老爷!他的的确确就是一时糊涂,情不自禁!再说琴儿也已经杀了他一回了,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能算是全没有报过了。景云他是老爷您的亲生儿子啊!老爷您还记得他刚出生时您是怎样欢喜地把他抱在怀里吗!他也是老爷您的骨血啊,老爷,求您大慈悲,这次就饶他一命吧,饶他一命,让他远远地滚出这个家,自己去找活路吧!” 父亲被姨娘抱得迈不动步子,甩了几次都无法让姨娘松开。 父亲勃然大怒道:“来人,来人!把她给我拖开,去拿刀来!拿刀来!!” 眼见得父亲的随从向自己走了过来,姨娘知道一切都完了,她一迭声地尖叫起来:“景云,还不快逃,还不快走!” 景云就在随从们奋力去拖姨娘、父亲找刀子的时候,在父亲的雷霆盛怒之中,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院子。 家里的仆人们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从院子里逃窜出来,一路踉跄趔趄着向前院跑去,然后爬出了大门,一道烟地远遁而去,消失在街市上。 从此,他在屠杀之夜以前,就再也没能回到过家里。 我们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父亲手里拿着随从递过来的刀,站在院子里全身颤抖了一会儿,用力地将刀掷于地下。 他痛心疾地对姨娘说:“母能以子贤而尊贵,亦能以子劣而低贱。景云做下这等禽兽的事情,我且不问你事先知还是不知,就算不知,你难道还有脸恬然再做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吗?亏你和琴儿的生母还是结拜的姐妹,她临终前是如何把女儿托付于你!你当时又是如何答应于她!你还记得吗!还记得吗!如今,我问你,你怎么敢死啊?你死了又拿什么脸面去见琴儿的父母?琴儿的父亲救了我们全家,救了你儿子,可你儿子是怎么回报他的遗孤的呢?祖宗蒙羞啊!你们母子让我活着没有脸面走出这个大门!就连死了,也都没有办法去见祖宗!这,就是我宠爱你这么多年的报应吗?啊?!事到如今,你还不知忏悔,还敢为他这样辩护。他这样对待琴儿,琴儿还是一个孩子啊,她还只有十五岁!这叫情不自禁吗?这叫心生爱慕吗?你要有良心。你自己也是女人,若有男人如此对待于你,你会原谅他吗?你会认为这是一往情深吗?要将心比心啊!你的亲生孩子是孩子,李太夫人的亲生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这么多年,琴儿始终拿你当亲生母亲,拿你母子当成最亲的亲人,她怎么会想到自己的一生竟然会毁在你们母子两个手中?!你刚才那些混账话,哪一句对得起琴儿叫了你整整十五年的娘!” 姨娘哭倒在地,无言以对。 父亲说:“上次在祠堂,我也和景云讲得非常清楚了。他若再做这种事情,你不可能没有责任。看在我们几十年的情分上,你也一把年纪了,我不拿你怎么样,你现在给我安安静静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好好反省思过,没事不用出来。家里的事情,从此你也不用再管了!”父亲说:“来人,把姨娘送回她的院子去面壁思过。” 哭哭啼啼的姨娘,就这样屈辱地被随从们从地上拖架了起来,连拉带拽地送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父亲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不由得再次悲从中来。 一个好好的家,从此,就这样四分五裂了。 父亲感到自内心的哀伤和疲倦。 他一个人站在空空的庭院里,了一会儿呆,直到老管家走过来,劝说他回房去歇一会儿。 父亲在心里缠绕了一会儿,要不要派人去找到景云,把他抓回来呢。 他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让老管家搀住他,送他回自己的房间去歇息了。 他没有再提过景云的名字。 这个人,从此就从家里彻底消失了。就仿佛他以前从不存在。 从这件事情上,大哥只看出父亲对他的冷酷,但没有体谅到父亲对他的仁慈。父亲把他打跑吓走,其实,内心里还是想要保全他。 父亲深知,这件事情之后,你我和景云就无法再继续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让他远远地跑掉,未必不是一种对各方都最仁慈的解决之道。 大哥从家里逃出去之后,一直就躲在姨娘的一个远房亲戚家中。 姨娘在提心吊胆了几天之后,觉察出父亲心里并没有要对景云赶尽杀绝的意思,也没有追究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其事,暗自松了口气,便偷偷给流落在外的儿子送些接济,好让他不致于衣食无着。姨娘托人带话给大哥,让他悄悄地藏在外面不要露头,等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再相机慢慢求父亲的原谅。 关于这件事情的后续处理,情况就是这样子了。 景云,是父亲唯一健康的儿子。 父亲,终究还是不想割舍他。 第九十九章 关于杀人 房间里非常安静。网?? w ww.81zw.com安静到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和树叶沙沙的摇曳之声。 世界重新变得稳定。一切都回到了它本有的框架当中。就好像那些噩梦般的狂风暴雨,都从来不曾生过。 烛光下只有我们两人,彼此相对。 “还疼吗?”我愧疚地看着你前胸的衣襟里隐约可见的包扎。我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你的衣襟上。 你说:“不疼了。”你握住我的手。 你说:“琴儿你好好的,我的心,就不会觉得疼。” 我说:“可是,你当时为什么不躲开或者挡住它呢?你明明可以做到的。为什么要让它伤到你?” 你说:“为了让你更清楚、更直接地看到,所有的杀害,到最后,都会演变成自己的痛苦,都会波及到自己。” 你说:“琴儿,从小到大,你都没有亲手杀害过生命。你不会明白,杀害生命的感觉是怎样的。可是,我知道。我花了太多的时间来学习怎样在一瞬间肢解掉、毁灭掉一个生命。我为此做了太多的练习。所有的杀害,都是相互的。你伤害对方有多深,就会伤害自己有多深。甚至,在你能够伤害对方之前,就先伤害了自己。你的箭会在射穿他之前,就先射穿你自己的心。随后,你会感觉到长久的痛苦。它会一直跟随着你。在许多的黑夜出來折磨着你,让你就连做梦,也会惊恐不宁。” “琴儿,一个人心里滚涌的杀害之念,才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兵器。它总会在你的箭穿透敌人的身体之前,先焚烧你的心。在敌人的痛苦结束之后,你内心的痛苦还会长久地延续。敌人在你面前挣扎咽气的景象,将会蚀刻在你的心底,成为你永久的伤痕。” 你说:“那时,你只想到,是他造成了你的痛苦,你心里想着,只要世界上没有了他,那痛苦也就会随之消失或者大大减轻。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一箭射了出去,被射杀的,却远远不止是他一个人。当你的箭射穿他的身体时,也就同时射穿了姨娘的心,射穿了父亲的心,射穿了全家十五年的亲情,射穿了全家未来的和平与安宁。” “如果你射杀了他,也就粉碎了你自己许多珍视的、想要保全的东西。” 你说:“你以为射向他的箭,和射向我的箭、射向父亲的箭,这之间,会有什么区别吗?告诉你,没有的。其实是没有区别的。你无论把箭射向谁,受伤的,都会是全体。作为父子,作为兄弟,我们的生命是彼此相连的。你没有可能只伤其一,不及其余。如果景云死了,你觉得父亲会快乐吗?我会快乐吗?全家上下有谁会真的快乐吗?我们父子从今以后再看到你的时候,心里不会浮现出景云流血的尸体吗?如果景云死了,姨娘怎么办呢?她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景云就是她下半生的依靠,是她在这个宅院里含辛茹苦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唯一的希望,你让她还怎么能活得下去?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父亲的晚年会怎么样呢?你希望父亲因为景云的错误而这样度过晚年,走完余生吗?” 你说:“所有的生命都是一体的。无论你伤害了哪一个,都是伤害到了全体。” 你说:“琴儿,你当时心里只想着要复仇,让景云受到应有的惩罚,你没有时间,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冷静来好好想想这些,你也没有时间和心情,肯听我这样慢慢地给你剖开来解析。但是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你应该再回头好好地想想,我的话,是不是有些道理?你只是要杀了景云,你并不想杀别人,但是,不论你采取什么方式杀了他,你是没有可能让伤害仅限于他自己的。你一定会伤及无辜,而且,这会让你自己非常难过,追悔莫及。那天,挡在景云身前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而是父亲呢?如果你的箭射到了父亲呢?” “琴儿,你觉得射箭之前和射箭之后相比,心里的痛苦会有所减轻吗?如果射箭之后,痛苦依然还在那里,或者痛苦更甚,那么,你射出这些箭,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说:“琴儿,还记得我带你去打谷场的那一天吗?你还记得你曾誓愿这一生绝不杀人吗?你曾说,不仅不会自己杀人,而且要告诉子孙不要杀人。” 你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对别人生起加害之心,是非常困难的。如果你不能忍受难以忍受的,承担无法承担的,原谅无法原谅的,你就很难做到,对其他人,始终没有加害之心。” 那一天,在你誓愿成为我的丈夫之后,在所有的人都离开,只留我们两个人单独面对的时候,你对我说了很多杀人的事情。 现在想起来,在我那一生接触过的人当中,再也没有人比你更懂得什么叫做杀人了。 对于杀人,你懂得这么多,了解这么深,你清晰地看到了它的每一种影响和每一种后果。 你不像那些战场的普通屠夫和朝堂上好战的疯癫之徒一样,是对此懵然不知的。 所以,后来,当你说,你将会变成杀人恶魔时,我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我对你有着深深的悲悯。 第一百章 怀孕 一场巨大的风波,在你和父亲的共同努力下,逐渐地平息了。? ? 八一??中文??网 w?w?w .?8?1?z?w.com生活渐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在你的爱情滋润下,我的身心都在慢慢地康复当中。 这段时间,你带着胸部逐渐痊愈的创伤,频繁地往来于军营和家宅之间。你每隔1o来天就回来一次,在家中待上一天,陪伴着我。 往来奔波和悉心照顾我,给你在纷繁的军营事务之上,又带来了额外的辛苦。 伴随我情绪的平稳和体力的恢复,我们的婚事也在低调地加紧筹备着。在此期间,我们签署了婚书。父亲为了避免汉王选秀时把我也包含在待选范围之内,便早早将婚约送往怀州府存档备案了。 父亲和舅舅,几经协商,大体上确定了一个婚礼的日期,并且决定让我在婚前一个月移居到临水的舅舅家中去,因为那时的风俗是,男女婚配前双方不可见面的。到了婚礼的那几天,聘书和聘礼由崔府送往丁家,婚礼当天,再由你随迎亲的仪仗队骑马到丁家去接我回来。 像崔、丁二族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婚礼要办得风光体面,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好多事情,需要内宅有个女主人来承担和决策。可是,姨娘被剥夺了内宅的管理权,并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就算是放她出来,她肯定也一万个不愿意来负责这件事。为了更好地照顾我康复和帮忙筹备婚事,丁家舅舅提出说,可以派他的两房妾侍过来帮忙。于是,两位舅姨娘乘着软轿马车,被送到了崔宅来。有位较为年长、老成的舅姨娘承担了女主人的职责,负责率领一众老妈仆妇处理日常的和婚礼上的种种杂务,而另一位较为年轻、活泼的舅姨娘,则率领和监督侍女们,负责我的饮食起居。两位舅姨娘的到来,把父亲和你,从琐碎繁杂的内宅事务中解脱了出来。两位舅姨娘不愧为在丁家这样的大家宅里面历练过的,来了不多久,就把内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下秩序井然,比姨娘管事的时候,还要条缕分明,公正贤明,上下仆役无不敬服。 照顾我生活的年轻舅姨娘,性格非常开朗,多言爱笑,心地良善。她在丁宅非常得宠,经常跟随丁家舅舅出门办事,见多识广。她每天从早到晚都陪伴着我,一觉得我心情沉闷,或者看到我精神见好,马上就打开了话匣子,天南地北地给我讲她跟随丁家舅舅出入官场,往来四乡,接触各色人物的新奇故事,把种种人事情状描摹得绘声绘色,讲得活龙活现,着实让人听了觉得有趣解闷,让我渐渐地忘记了内心的恐怖和黑暗。她又很喜爱音乐,对古琴曲谱兴趣尤浓厚,收藏了不少好听的古曲。我们在这一点上更是情趣相投,在一起研究揣摩,常常不觉晨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后来,又现,原来她和孙湛明叔叔的如夫人出嫁前都是一个乐班的姐妹,往来渊源深厚,我们又有了共同的熟人,关系就更加亲密。不过几十天之后,我们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相处非常愉快。 我自幼在崔宅长大,从来没有和年龄相仿、身份接近的女友相伴过,她给我带来了闺中友谊的全新体验和无限快乐。 随着我们彼此之间心声的吐露,我郁结的心情,也就逐渐开解了起来。她和我说当年在乐班所受的种种欺凌和侮辱,说舅舅如何成为她命中的救星,她如何与舅舅浪漫相爱,最后克服种种困难,终成眷属,恩爱甜蜜。对于那些女性被欺凌的痛苦,和对于找到真爱的甜蜜,我们都完全能够理解彼此,有着大量的共同话题和深切的共鸣。她听说了我和你之间的爱情故事之后,对我们的爱情非常支持,对我们即将到来的婚礼,有着十二万分真诚的祝福。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走,生活重新变得充满了阳光。景云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渐渐消散下去,红润又回到了我的脸上。 在万事吉祥如意的美满之中,只有一件事情是美中不足的。那就是,这些天以来,我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舒服,常常困倦无力,起坐慵懒,一站起来,稍微走动一下,就觉得头晕眼花,还常常觉得恶心想吐,什么东西都不想吃,而且特别怕闻到各种气味。最喜欢的花香,也能引起强烈的恶心。但是,除了这些,倒也没有别的问题了。自从大出血之后,身下的淋漓不断,也逐渐地停止了。起先还有一点浅浅的粉红,后来慢慢地就全都干净了,而且已经过了日子,也没有出现。我觉得这说明景云带来的伤害正在痊愈当中。想到前些日子给大家带来的辛苦,怕又惊动各房担忧,我把这些若隐若现的小小不适都忍耐了,没有对别人提起。 一天早晨,我克服着身体说不出的困倦,懒懒地起床,坐在了梳妆台前。我看着自己在铜镜中有些浮肿的脸。我拿过梳子。舅姨娘走过来,对我说:“小姐,我来帮你梳头吧。我新近学了个款式,小姐这么如花似玉的人儿,梳起来一定好看。”我说:“好呀。谢谢你了。” 她拿过我手中的梳子,开始梳理我的头,并把它们挽成时兴的髻。 她说:“小姐梳这个式样真的好看。过些天,小姐挽了新娘子的髻,就更漂亮了!真是羡慕小姐,这么青春年少,这么美貌如花,又能嫁给这么好的夫婿。这样的金贵命,我们是求都求不来呢。” 我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我说:“姨娘能嫁给舅舅也很好命啊。舅舅这个人一定很.....”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涌上来,我说不下去了。我忍了又忍,几番把胃里涌上来的酸水强压了下去。这时侍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束刚从院里剪枝下来的带露的花朵。一阵花香扑鼻而来。在这个新来的刺激之下,我终于无法忍住,哇地一声就呕吐了起来,这一吐就吐得翻江倒海,一刻钟过去了,都还直不起腰来。 这番呕吐把舅姨娘和侍女都吓坏了。舅姨娘拍着我的后背说:“这是怎么了?昨天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吗?还是昨晚睡觉着凉了?” 好不容易心里好过了一点。我脸色白地坐直了身体,在侍女的伺候下,漱了口。 我看了看镜子里头,抱歉地说:“姨娘,真是对不起,把你刚挽好的髻都弄散了。”我重新拿起梳子。 “不要紧,我重新帮小姐挽起来就是了。”舅姨娘安慰道。她看着镜子里的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意。 侍女收拾完毕出去之后,她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小姐,你是不是最近早上起来常常这样不舒服啊?” 我在镜子里看着她。我说:“是啊。你怎么会知道?” 她含着笑低声问:“是不是觉得身体困倦,不想动弹,胃口也不好?” 我回头看着她。我说:“你问过大夫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疑惑地看着她。 她左右看了看。她在我耳边,更加低声地说:“小姐和少公子,有没有亲密地接触过呢?嗯,我是说,是说,比如抱在一起,嗯,男女非常接近的那种?” 我想起你从军营飞马回家后,我们的紧紧拥抱,脸顿时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一样。 她看了,便以为自己猜中了。她悄声说:“小姐,难道家里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他也不知道?” 我不解地看着她。我说:“告诉我什么?知道什么?” 她问:“小姐觉得这样不适有多久了?” 我说:“不记得了,也许有三四十天吧。” 舅姨娘满面春风地小声说:“恭喜小姐!怪不得老爷叫我们过来帮忙呢,原来崔家是马上要双喜临门了。” 我困惑地看着她,说:“什么?” 她轻声说:“这样的大喜事,怎么就没有人告诉小姐呢?小姐,你这样,大概是有身孕了。你肚子里,已经有了少公子的孩子了。” 我手里的梳子滑落下去,当地掉在了地上。 舅姨娘后退了一步。她惊奇地看着我的表情。她伸手捂住了嘴。她惊慌失措地说:“我,我刚说错什么了吗?”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变得惨白。我摇头说:“没有。没有说错什么。只是,舅姨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舅姨娘看着我,见我没有更多的异样,慢慢地松了一口气。她心里庆幸自己嘴太快,这种事关宅门脸面的敏感事情,涉及崔家的嫡子和有诰封的陈家小姐,自己一个侍妾的身份,怎么可以乱说呢,好在万幸没有闯祸。 她赶紧点头说:“当然能,小姐只管说吧。” 我说:“哥哥今天在家里,不过一会儿要陪父亲出去有事情。我要见哥哥。越快越好。请姨娘帮我去告诉他,让他找个托词不要和父亲出去,说我想要马上见到他。” 舅姨娘有点为难地说:“你们婚约都签了,你马上就要搬到丁家去了,成亲之前这些天,按照习俗你们见面是不吉祥的。这边的风俗是说,见面早了,姻缘可能就要散了。” 我说:“现在管不了什么风俗不风俗了。请舅姨娘务必去告诉他,让他今天一定要来见我。他若不来,会要后悔的。” 舅姨娘看了看我,然后在心里饱含温情,原谅了怀孕女人的各种古怪。 她说:“好吧。只是你们要悄悄的,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第一百零一章 决定 “琴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见我吗?”你站在我的面前。? 八?一中文 网 w?w?w?.?8?1?z w?.com 从婚书签订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看上去好像是又清减了几分。我心里一阵歉疚。若不是两头挂牵着,你就不用这样匆匆忙忙地往来奔波。 “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内宅都告诉我说,你康复得很好。”你问。 我摇头。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说:“什么?” 我说:“你早就知道了吧。” 你看着我。你低了一会儿头。你没有说话。 我说:“就连你,也是不可以信任的吗?” 你抬起头来。你说:“是的。我知道。” 我说:“孙大夫和父亲全都知道吧。” 你说:“是的。可是,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怕你知道心情波动,难以控制情绪,危及,危及母子,所以,我们决定暂时不要告诉你。”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说:“就连不能出门的姨娘,也知道吧。我还以为她是想明白了,想重新恢复我们母女的和好,还以为这些天她给这里送各种滋补东西,三天两头让人来问候探视,是因为她觉得以前的一切都做错了。我还觉得对她很歉疚。想不到,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她关心的不是我,而是,而是…….”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一阵心酸顶住了咽喉。 你赶忙说:“琴儿,你不要这样情绪激动。你先坐下。你坐下听我说。” 你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椅子里。 你说:“琴儿,其实这并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影响。我不会在乎。” 我看着你,我说:“可是我在乎!我在乎!我是一个人!并不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用的容器!并不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在里面放进什么的容器!” 我的眼泪涌了上来。我说:“我不要在身体里有这个人的东西,我不要他的脏东西留在我身体里!” 我说:“我厌恶这一切!我厌恶所有的这一切!我厌恶我自己!为什么我不当时就死了!为什么!” 你在我椅子前跪了下来。你说:“琴儿,琴儿,你不要这样,不要激动,求你,有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好好商量,不要在这样沸腾的情绪之下做出决定,我们冷静一点,再一起商量,好不好。” 我摇头,我说:“这件事情,没有商量。我不要让这种事情生在自己身上。” 你说:“不。琴儿,你不要做,不要这样想。这孩子的存在,对我们的未来,对我们的恩爱,没有任何影响。大家都会认为这是我的孩子。他不会成为你一生的羞辱和笑柄。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生下他。你现在月份还浅,就算到了婚礼的时候,也看不出来。婚礼一过,这件事情就不会再伤害你了。” 我说:“怎么可能不再伤害我?从现在起,我日日夜夜都要面对这个行为的后果,这个后果时时刻刻都会让我重新回到那个晚上。我会一直陷落在那个时刻无法离开。我不能接受这种事情。我必须让它停止。我绝对不会生下这个孩子。我宁可现在马上就去死!” 我说:“我一生什么都不能自己决定,不能决定自己出生在哪儿,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嫁,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如果我连这个都不能自己决定,那么,这一生,我还能决定什么?我到底还能决定什么?!” 我这样说着,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不断滚落下来。 你看着我的眼泪,你再次觉得心都要粉碎了。为什么我们的家庭,会给琴儿带来如此之多的羞辱和痛苦呢。一次又一次,无休无止。 你说:“琴儿,你的感受,我都非常了解。你心里的痛苦,我都能感觉到。可是,你现在不能小产。你被伤得很重。你的情况其实很差。你不能在短期之内,再有比较大的损伤了。可是小产,就是这样比较大的损伤。胎儿虽然现在还很小,但是,整个内部,都会要经历剥离和脱落,还有再一次的撕裂。你有很大的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再次生大出血。如果再有一次,你会送命的。” 你说:“琴儿,你答应了要嫁给我,和我共度今生的。求你,不要让我再次经历失去你的害怕和心痛。全家这么多人,这些日子,千辛万苦地才让你脱离危险、慢慢调理康复到这样的程度,你不要让大家的努力又付诸东流。再说,这个孩子,他是无辜的。他对你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到你,那也是一条性命,而你,是他的母亲。” “母亲”这个字让我浑身一阵颤抖。我说:“我不是!”我说:“我宁可死,也绝不要是!” 你说:“琴儿,你冷静一点。” 我说:“我很冷静。” 我说:“哥哥,有很多事情,我都会听你的劝告,按你的劝解去做。但是,唯有这一件,请你原谅,我无法做到。这是不容商量的。你只能选择帮助我,还是不帮助我。我决心去做。我已经想好了,一定要做。如果你们都不帮我,我就自己去做。” 我看着你,说:“没有人,能让我回心转意!就算是你,你也不能。” 你看着我。你沉默不语。你知道,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过了一会儿。你从椅子前站了起来。我跟着你也站了起来。 你说:“好吧。琴儿。如果这就是你深思熟虑的决定,如果你不会后悔这个决定,那么,我会帮你,我会和你一起面对。” 你说:“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自己做。我保证会帮你。我去和孙大夫说,去安排这件事情。相信我。” 我点头。 你说:“但是,琴儿,你要明白,你不是别无选择的。直到最后一刻,你都还有其他的选择。你放弃了更安全的选择,希望你今后不会后悔。” 我说:“我没有其他的选择。我不能和这样的耻辱共存于世。我也不会后悔。” 你说:“不。你有。任何时候,要不要原谅一个人、一件事,我们永远都有选择的机会。” 我看着你。 你说:“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会安排妥当。我也不会告诉父亲。安排好之后,我会再来找你。你照我的安排去做,就可以了。父亲,还有姨娘,会以为只是自然的小产,不会知道内情。我需要几天时间。在我准备好之前,你不要再多想这件事情,不要因此而情绪激动,不要再折磨自己,不要再去怀恨姨娘或者大哥。你要彻底放下这件意外的事情,好好休息,让身体变得更强更好。你恢复得越好,就会越容易,越安全。你能答应我吗?” 我点头。我说:“我答应你。” 你后退了一步。你说:“琴儿,我很难过。” 你说:“我们崔家,让你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了这样的身心痛苦,一再地逼迫你,走到了生死边缘。这都是你这样的年纪,所不应承受的。” 你说:“我们崔家,真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母。所有你经历的这些,就算我想要弥补,有很多,也是无法弥补的。” 你说:“从我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到现在,除了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心里难受过。” 你说:“我希望,能结束你的痛苦。但是,无论怎样做,我都无法令你避免经历痛苦。” 你低头。你说:“我觉得很无助。” 说完,你就心情沉重地转过身,离开了我。 我看着你走出房门,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 这难过,这沉重,是我加诸于你的。 我明明是希望给你温柔和幸福的啊。可是,为什么,到头来,却会让你难过和沉重?老天爷,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什么?! 你太好了。我不能让你,再次因为我而蒙羞。我绝对不能,对你那样做。 羞辱只能到此为止。不能再扩散到他人。 所有的这些锥心之痛。它们是无法用任何语言来表达和描述的。 你只有经历过,才会真正知道,才会感同身受。 第一百零二章 迷惘 你离开之后,房间显得特别空荡。???网 w?w?w.81zw.com 你离开时的难过、自责与沉重,紧紧地箍住我的灵魂和思想。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我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它看起来与平常没有丝毫不同。但是,好奇怪啊,几百天之后,竟然就会有一个长得很像我和景云的婴儿,从这里面诞生。一想到有个婴儿的长相同时又像我,又像景云,我就又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捂着胸口,又是一阵作呕欲吐。 世界从来没有这样复杂难解过。我不能理解自己身上生的事情。 现在,在那里面,还住着另外一个生命。 如果说这是我的身体,为何我不能控制,甚至也不知道里面生的事情? 一件既不能控制也并不知道的东西,怎可说是我的东西?可是,如果它并不是我的身体,它又是谁的身体?它又是什么呢?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充满难以置信的惊讶和深深的迷惑。 从小时候起,我对什么是亲生母亲,就渺无印象,我成千上万次地设想过亲生母亲看着我的心情。但现在,突然之间,我竟然就已经是一个生命的亲生母亲。 作为一个那么渴望见到亲生母亲的人,我此刻却一点也不高兴成为另一个生命的亲生母亲。 我心里怀着仇恨的念头,厌恶的情绪,我只想中止这件事情。 我只想让另一个生命,失去亲生母亲,同时,也失去生命。 我觉得这里面有很深刻的荒诞性。 隐隐约约地,我知道自己是在做错误的事情,可是,我没有办法停止想做错误的事情。 一想到身体里至今还存在着来自景云的东西,我就无法克制恶心。 我就在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恶心当中,陷入了极大的迷惘。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生这样的事情?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想要感觉到来自身体内部的那个生命,但是,除了一阵又一阵的恶心,让人浑身冷的反胃的感觉,头脑昏昏沉沉,一动就晕眩的感觉,其他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也许这一切都是在梦里,它都不是真的。但是,谁会仁慈地来叫醒我们呢?谁会仁慈地来促成我们的觉醒,结束这个无边的噩梦? 第一百零三章 忧虑 “该怎么办呢?”你心情沉重地对孙大夫说,“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她坚决不要。? 网 w?w?w?.?8?1zw.com她说,如果我不帮她,她就自己做。” 孙大夫说:“少公子答应帮她了?” 你说:“是的。如果我不答应,万一她马上就自己做怎么办?” 孙大夫摇头叹息说:“唉,这事棘手啊。” 他说:“她受过那么严重的损伤,出血那么严重,现在时隔不久,身体亏虚还很严重,如果再有小产之事,恐怕引大出血,会有生命危险啊。老朽,实在是没有把握能否保全。” 你说:“她根本就不听我说。我一劝,她就很激动。我害怕她这么激动,也是一样危险,所以也不敢多劝。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犯愁过。这事也不宜对父亲说。我恐怕父亲一知道,她担心父亲出面阻止无法拒绝,就会更果断地自己行动。” 你说:“先生历事甚多,还请先生帮我出个主意。” 孙大夫说:“少公子,千万不要为此事太忧虑着急!千万不要着急!容我好好想想。” 孙大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你和吴顺都看着他。 孙大夫走了一会儿,他停下来。他说:“也许,还有一线转机,让她改变主意。” 你站了起来,你说:“是什么?” 孙大夫说:“小姐年纪还小,还不理解什么是母亲。如今,孕月尚浅,她对腹中的胎儿也没有感觉,更有身体上的种种强烈不适,让她对这胎儿有感情,是很困难的。我想,如果有办法再拖她两三个月,到她能自觉胎动时,或者,母亲的天性就会生作用,她就会犹豫起来?乃至,会放弃现在的想法?那时,她就会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体内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且那时孕吐等不适也会缓和了,也许,她的想法就会和现在有所不同?若再从旁反复劝解,或者有希望让她同意保全孩子。就算她没有改变想法,若能再调养一两个月,她的创伤也会比现在愈合得更好一点,身体也不会这么虚弱。” 你说:“这些事情我不是太懂。若再拖上两三个月,胎儿月份大了,如果她仍坚持,不会更困难吗?”孙大夫说:“是会更困难一些。其实,那时我也没有把握就可以保全。不过,同样都是没有把握保全,后一种情况,至少我们还可以指望她改变主意怀孕足月,或者可以指望她身体康复到可以承受小产的程度。” 孙大夫说:“女人怀孕时,身体会自动调节的。医书上说,女人柔弱,为母则刚。胎儿在体内,会激她身体的自愈潜能。或者,康复的度会快过小产或者分娩的消耗程度。” 孙大夫说:“大公子算计得真是精明啊!不过也实在是太歹毒了!” 你说:“现在已经这样了,再说那些都没有帮助了。先生的意思是,若能拖延到她能觉得胎动,事情总比现在要好一点?” 孙大夫说:“是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能不能让她心意改变,就要看这胎儿的造化了。” 你说:“琴儿是陈将军的遗孤,绝不能让她就这样出事。但有一点希望,我们就要努力。” 你说:“我再试试吧,看看能不能安抚到她,让她同意延迟一段时间。” 第一百零四章 劝阻 室内的小红炉上挂着药罐。??八 一中??文 网 ?? w?w w?.?8?1?z?w?.?c?o?m药香四溢。白色的水蒸气,婷婷袅袅地飘散在空中。 “琴儿,你想好了吗?”你说。 我看着你。我点点头。 你伸手提起烫药罐,你把里面的药液倒在小瓷碗中。 我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液冒着热气注入白色的瓷碗里。 我站起来,对你跪了一跪,我说:“谢谢哥哥帮我。” 我伸手去端那碗。你一把抓住我的手。你说:“还烫呢。等凉一点再喝。” 你松开我。你说:“坐下再等一会儿吧。”我坐下了。 你说:“琴儿,孙大夫就在外面候着。你喝了这药以后,大约半个时辰,会觉得肚子疼,他就会进来伺候着,直到胎儿流出。可是,孙大夫说,喝下这药,你有八成以上的可能会和这胎儿一起死。他没有把握保全你。” 我说:“我不在乎。” 你说:“但是我在乎。之所以会生这些事情,前面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到你,后面是因为我帮助了你。如果你出事,我难辞其咎。” 你伸手拿出一把匕。你把它从鞘中拔出來。你把它放在桌子上。 我看着你。我说:“你要做什么?” 你说:“和孙大夫要这药的时候,我还顺便要了点别的药。现在,这匕上已经淬满了毒药。只要割破一点皮肤,就会送命。” 你说:“一会儿等药凉了,你喝了药,我就坐在这儿陪着你,直到有个结果。我不会让你单独一个人。” 你说:“如果你因此而死,我必定如前所说,陪你直入黄泉,和你一起去见你的父母。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无论是死是活,我都决意陪着你。” 你说:“若我想要做什么,合府上下,没有人能够阻止我。” 我看着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隔着那碗药相对坐着。我们沉默。药碗上的热气渐渐地稀薄了。 你端起药碗,你把碗递给我。你说:“现在,你可以喝了。” 我接过药碗。 我把它拿在手里。我说:“求你不要这样。我是迫不得已。可是你,你要想到父亲。” 你说:“我也是迫不得已。琴儿。没有你,我不能活着。” 你说:“看着你在我面前咽气,我的心会随之碎裂。纵然想要活着,也是做不到的。倒不如,来个痛快的。你喝了它。然后,我们就有八成的可能,一起横尸在这房间。而父亲看到这番景象,想必也不可能再活。” 你说:“你一碗药喝下去,得到的,就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说:“它是你想要的吗?” 你说:“琴儿,你要知道,每个行为都有很多后果。没有可能只要希望的结果,而不要其他连带的后果。纵然你不要,它们也会依次生。” 我拿着药碗的手在抖。我流泪道:“你说过会帮我的。难道就是这样帮我?” 你说:“我是在帮你。药、医生、严守秘密,我都帮你做到了。我现在只是告诉你,事情随后将会这样的生。这是没有办法控制的。琴儿。你的心停止跳动的时候,我的心一定生同样的事情。这是没有办法控制的。”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知道你会做。如果我死了,你会毫不犹豫地用那匕。 你说:“不要哭。琴儿。我知道你心里很为难,很难过。如果你选择不喝,这些事情,就不会生。你可以选择不喝。无论你喝,还是不喝,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随后的结果。我都会陪着你,面对那个结果,不论它是什么,会要延续多久。” 一阵强烈的恶心直冲上来,咽喉一阵腐蚀般的疼痛。我甚至都差一点来不及扭头,就开始了剧烈的呕吐。 我的手一松,药碗滑落在地上,啪地一声碎了。 随后我一阵晕眩,也失去了意识。 我醒来时,已经靠在枕头上。 我看着你。你坐在我床边。你说:“琴儿,觉得好点了吗?” 我无力地说:“我不想要它。我不想要。” 你说:“我知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是,你现在的身体不允许。答应我,再等一等,给身体痊愈的时间,给自己重新变得健康的时间。你还这么年轻,时间会愈合一切。答应我,等两个月再做。等安全一点,再做。我们先如期办了婚事,再来处理这件事情,可以吗?” 我摇头。我说:“可我不要带着这羞辱嫁给你。我不要你和我分担这样的羞辱。我不要成为他羞辱你的工具!只要这羞辱还在我身上,我就无法,无法……”我想说的是,我就无法忍受男人的那种靠近。可我不想伤害你。 你说:“我都明白。你所想的,就算不说,我也都明白。” 你说:“好。我可以去和父亲说,我们先不办婚事。我都依从你。我会说服父亲。只要你答应我,等两三个月,身体好一点了,再做。此前,都好好休息,调养身体,加快康复。” 你说:“琴儿。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仍旧是帮你的,只是晚几十天而已。几十天很快就过去了。然后,我们就可以了结此事,开始新的生活。” 我流泪道:“为什么我不一出生就死了?为什么不和母亲一起死了?” 你说:“因为,如果死了,我们就没有机会,获得面对种种意外的勇气了。就没有机会现,原来还有,最美好的人,在未来的生活里,等着我们。” 我看着你。我说:“你不要死。无论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活着,你不要死。” 你说:“你好好地活着,我就不会死。” 你说:“琴儿,你答应我了吗?过两三个月,我再陪你做。” 我没有办法对你说不。我最后,总是没有办法,对你说不。 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你伸手推开了门。 吴顺正陪着孙大夫在里面等着你的消息。 孙大夫说:“少公子,怎么样?” 你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说:“她答应我了。” 你说完这句话,才觉自己已经浑身流汗,全身的衣服都已经汗湿了。 孙大夫松了一口气。这一关,总算是暂时过了。 孙大夫走后,吴顺去收你放在桌上的那把匕。 你说:“不要动。” 吴顺说:“难道,真是有毒的?” 你说:“真的。” 吴顺说:“如果小姐真的喝了药,真的出事,你就真的要?” 你说:“是的。” 你说:“我不会骗她。她想死的时候,我说过,无论生死都会陪她,我保证过,就一定会做到。我不会骗她。” 第一百零五章 胎动 和我们深恶痛绝的东西共存,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 ?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 几十天的时间转眼就过了。那种让人忍不住从内到外寒战的恶心感,渐渐减轻了。站起来的时候,也不会再一阵阵晕眩无力了。身体自身,已经适应了新的情况。还不能适应的,只是我的心。 记不得是哪一天了。可能我是在拿着绣绷绣一朵花。忽然之间,我觉得身体内部的深处生了非常轻微的地震。那点微妙的波动,一下子冲击到了我所有的感觉。我一下子停止了动作。 我情不自禁地,屏声息气地坐在那里,一下子完全静止了。 在一片寂静当中,那种波动又再一次传来。我的全身涌起一阵电流。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是它。是我身体里的那个生命。是它在动。是它在翻身,是它在吮吸着它还非常小,非常小,非常小的手。 是我的孩子在动! 虽然那振动非常的轻微,几乎微不可察,但是,我的整个生命却因此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撞击。 我的心瞬间就变得非常柔软,柔软到不可能再有任何的仇恨,不可能再有任何无法容纳的东西。 我不知道怎样用言语来形容那一刹那的心。那是我的孩子。他活着。在动。 就在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什么是母亲,什么是亲生母亲。 我就明白了我的母亲,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忍受那么巨大的痛苦,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把我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一瞬间,就完全明白了十多年来都不能体会的事情:一颗充满母性的心。 善良、宽容、慈悲、忍耐,这种种令生命坚强,令生命深厚,令生命开阔的品质,它们始终都是早已存在于我们的。 而每一个孩子的到来,都是为了帮助我们激出它们,帮助我们看到,它们本来就在那里,它们本来就是我们。 每一个孩子的最初一次胎动,都能让一个母亲那一瞬间的心,变得和观世音菩萨的心,一般无二。 我们在那一瞬间,就能突然现,原来,观世音菩萨不在别处,她就在我们心里。她就在我们身心之中。 我被这个强烈的震撼定住在那里。很长的时间,都一动也不能动。 我忘记了那天的日期,忘记了那是什么时刻,是早晨、晚上还是中午,但是我极其清晰地记得那次震动,和它在生命当中激起的层层涟漪。 我,还要拿掉这个孩子吗? 如果我执意拿掉他,这个小小的孩子,他也会恐怖吗?他也会觉得痛苦吗? 他也会如同我被姨娘设计伤害时那样地内心痛苦吗?他的亲生母亲,为何一定要杀死他呢? 就像你没有对景云做错什么,他却无端地深恨于你一样,这孩子,也没有对我做错什么,可我却和景云一样,毫无道理地迁怒于他。 我,这就算是变成了和景云一样不可理喻的人了吗? 我脑海里重新回想起你那些关于杀人的话。 我曾经誓愿不要杀人,可我没有做到。 我现在,又要开始杀人了吗?而且,是杀我自己的孩子? 我该带着景云的孩子嫁给你吗?该让景云的孩子成为你的嫡长子,以后继承你的爵位和家产,让你自己亲生的嫡子,反而失去这些应有的尊荣吗? 我这样做,可以免除杀人的过患,可是,你三番两次把我从死亡边缘拯救回来,我该让这样的事情生在你身上吗? 我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迷惘。 到底,该怎么做,才是两全其美的呢。 我内心绞结地坐在那里,感到身心疲惫,智慧匮乏。 第一百零六章 花园 在侍女的陪伴下,我在花园里散步。八??? 一?中 文网 w w?w.81zw.com 没走多远,我就感觉到疲倦,呼呼带喘,胸部闷闷的,有点上不来气。虽然裹了件披风,但我依然感到寒冷。 侍女感觉到了我的疲乏,说:“小姐是不是觉得累啊。我们到前面的亭子里坐一会儿吧。” 我点头。她搀扶着我走到亭子里,在美人靠上坐下来。 我搓了搓手。侍女过来摸了摸我的手,说:“哎呀,手怎么这么冰冷?”她说:“我回去帮小姐拿件厚点的衣服来吧,小姐就坐在这里休息,不要自己走动啊。我很快就回来了。” 我点头,说:“好的。你快去拿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侍女匆匆跑回去了。我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我环视着园子。我的眼光落到了园子里的一处侧门上。我全身再次打了个寒战。 那扇侧门,就通往景云强暴我的那个房间。 这个念头一起,我顿时就觉得坐不住了。 我用力把脑子里的这个念头推开。我站了起来,裹紧披风,慢慢地走下了亭子。我沿着花园的小径,朝远离那扇侧门的假山边走。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想,不要想那件事情。要想美好的事情。比如说,你去兵营的时候说过,今天会到黄桑峪口去见于文涛,明天一大早就会从峪口回到家里来。你又要回家了。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我一边走,一边努力地想着你回来的情形,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假山之间。 忽然,我听到有人在假山丛中的洞穴里悄悄说话。 我站了下来。风声把谈话声有一句没一句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听了几句,是景云原来院子里的两个小厮。景云被赶出家门之后,他院里的小厮也被遣散,重新分配了差事。 他们似乎是在谈大哥从家里逃出去之后的下落。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他们说。 原来,大哥从家里逃出去之后,就一直躲在姨娘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这些天,姨娘都通过这两个小厮的出入,偷偷地接济着他的衣食用度。 景云怀着一线希望等着我怀孕的消息,等着父亲原谅他,让他回到家里来。 终于,他等到了我确认怀孕的消息。但是,与之同来的另一个消息是:你不计较我不贞节,也不计较我怀孕,你愿意娶我。 当他从小厮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他仰天狂笑了起来。他狂笑不已,一直到笑得哭了起来。 他的疯狂让那个小厮和那家亲戚吓得魂飞魄散。 他一边笑一边哭着说:他说:“想不到他连我用过的女人也不计较!”他说:“想不到他们两个都这么**无耻!想不到父亲会糊涂成这样!” 我听见其中一个小厮说:“听了我的话,大公子就一边狂笑,一边对我们说:你们都不要害怕,我没有疯。大公子说,这样美妙的时刻,我怎么能舍得疯掉呢。我不会疯的,我还要留着清醒看看我的儿子怎样变成他的嫡子。” “大公子说:他如果要保全那个贱人,就必须接受我的儿子做他的嫡子。大公子仰天大笑说,这真是老天爷可怜我啊。竟然让我这个庶子为崔家贡献了一个嫡孙。他说,这场戏真是太精彩了,我真想回去看看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我那天晚上的决定真是太英明了。早知道这样就能解决问题,我应该老早就干了她!反正会有人来替我提这双烂鞋的。他生来就是要替我提这双烂鞋的!” 小厮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另一个小厮害怕起来,忙提醒他说:“你小声点,这些话是随便能大声说的吗?要是给人听到,我们就惨了。” 之前那个小厮被他这么一说,也有点害怕起来。他说:“我们出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听到吧。” 随后我听到一阵脚步声。我心里一惊,赶紧离开了所站的地方,我加快了步子往尽可能远一点的地方走,想要回到亭子里去。 快走到假山丛边缘的时候,突然踩到一块青苔,脚下一滑,我一下子就坐倒在地上。 我感到腰肢一阵难耐的酸痛。它像闪电一样沿着神经直冲大脑。我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 可是,身后的脚步声继续传来。我咬牙忍住腰酸,挣扎着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走。 我终于回到了亭子里。我远远地居高临下,看到两个小厮在假山之间转悠了一会儿,没有现人,就鬼鬼祟祟地往另一边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再次感觉到后腰位置强烈的酸痛。它从神经上一阵又一阵地碾压而过。 我站立不稳,不得不扶着亭柱,慢慢地在美人靠上坐了下来。我伸手撑住了疼痛难忍的腰部,咬牙等着那阵酸痛的过去。 这时,去拿衣服的侍女回来了。她把景云那次送给我的白狐毛披肩拿来了。她说:“这个暖和,围在披风外面就不冷了。” 我看到那件白狐毛的披肩,心里又是一阵绞拧。我很想把那披肩推开去。可我腰酸得没有力气推她。 侍女看我的脸色说:“小姐,你不舒服吗?脸色这么差?” 我说:“没什么。我觉得外面好冷,有点受不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侍女便过来,小心翼翼地扶着我。 我们慢慢地回到了小楼。 我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我说:“我觉得很困,想要睡一会儿。你们先下去吧。” 那天,我回来以后,就一直都躺在床上,没有起来过。 腰疼越来越强烈。但我不想告诉她们。不。我还是不能要这个孩子。小厮所描述的景云的那些话,深深地刺痛着我。 他一点也没有悔改,他还在得意,还在得意他终于通过利用我,达到了他卑鄙的目的,他依然对你充满了敌意。 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景云的种,也许他继承了景云的那份刻毒。将来他若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若被景云煽动,和景云一条心,那你会遇到什么? 景云会不会通过这个孩子再来伤害你? 我头脑里再次浮现出你被他打得摔倒在地,血流满地的情形。 不!我不该心软的!我绝对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他不应该从这件事情里得到任何好处。只有我,只有我能够让他的阴谋全部落空,让他掉入他本就该在里面的深渊。他应该受到惩罚! 我并没有存心杀害这个孩子。我摔倒和疼痛,这都是天意。上天也不希望我留下这个孽种,给你的现在带来耻辱,给你的未来带来隐忧。 我只要顺应上天的意思就可以。我只要忍住不说,静待事情的展变化就可以。 我在心里对肚子里的胎儿说:“如果你是应该出生的,你这次就应该没事,能够挺过来。如果你是不应该出生的,我们就都认命吧。” 我决心不管怎么难受,都绝不声张,静待上天,来替我做出最后的选择。 那天夜里,我不知道睡着没有,我头脑里很乱,好像有成千上万的场景和念头熙熙攘攘地经过了我,但是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醒的,可是又并不确定。 我深陷内部的凌乱与冲突当中。 我感到自己陷落在想要不惜一切爱这个会动的生命和去除这个躁动的羞辱之间,我被彼此矛盾的利刃穿刺着。 第一百零七章 流产 (上) (一) “琴儿?琴儿?怎么还在睡?都快要吃午饭了。网 w?w?w?.?81zw.com我回来很久了,来过两次。她们说你一直在睡,不想起来。”昏沉中听到你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着你。 我恹恹地不想说话。 “厨房说你没吃早饭。一点也没吃。”你打量着我,你说:“精神怎么这么差?没睡好吗?”我说:“嗯。” 你说:“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我说:“没有。” 你抓住我的手,在手腕上给我切了一小会儿的脉。你说:“不对。你脉象这么乱。”你对我侍女说:“你们也太大意了,怎么能她说没有事就不再仔细观察呢。她肯定感觉不舒服,而且很不舒服。快去叫孙大夫。” 我说:“不。” 我伸手拉住你。我迷迷糊糊地说:“哥哥,你不要走。” 你说:“琴儿?你怎么了?” 我看着你。我说:“你不要走。你要走了,我就裂成两个了。” 你说:“好。我不会走。我就坐这儿陪着你。你哪儿不舒服,能告诉我吗?” 我说:“它在动。整夜都在动。” 你说:“琴儿,你清醒一点。是孩子在动吗?” 你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然后我就睡着了。我的头靠在你的胳膊上,我在一夜的疼痛之后,终于睡着了。 有你在身边,所有内在的凌乱和冲突,就都平息了。 (二) 后腰位置酸痛得就像马上要折断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哼了一声,艰难地翻了个身。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我觉得胸口很闷。我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你和孙大夫。 你看上去很紧张。你说:“琴儿,你怎么样?” 我说:“我不要大夫。” 房间里一点空气都没有,我觉得肺部在灼烧。 我说:“给我点空气。” 你对侍女们说:“快去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 你说:“琴儿,你振作一点,现在房间里有空气了。你稳定下心神,慢慢地呼吸。” 过了一会儿,我再次听到你的声音。 你说:“琴儿,不要任性。性命攸关,你要对孙先生说实话。” 我没有听到孙大夫前面在问什么。我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孙大夫说:“小姐,你是不是觉得一阵阵地腰痛?” 我觉得腰马上就要断掉了。我没有办法继续躺着。我不得不伸手按住酸痛难忍的地方。 孙大夫说:“快去拿个枕头,给她腰下面垫个枕头,脚也垫高,她会好过一点。” 侍女们扶起我,在腰下垫了枕头。我觉得呼吸顺畅了一点。 孙大夫说:“小姐什么时候觉得腰酸痛的?是不是整夜都在一阵阵痛?” 孙大夫说:“什么事情引起腰痛?小姐不小心扭到腰或者摔倒过吗?” 我点头。我说:“不小心踩到青苔,滑坐在地上,坐了一下,然后就开始酸痛。” 你听了,脸色一变,说:“你什么时候摔的?陪着你的人呢?怎么会都不知道?” 昨天陪着我的侍女吓得眼泪马上就出来了。她扑通一声跪倒伏地说:“昨天是我陪小姐出去的,小姐说冷,我回来拿衣服,就是那一段时间,小姐是一个人,应该就是那时候摔的。奴婢该死,奴婢回去的时候,就看到小姐撑着腰在亭子里。可奴婢没想到是小姐摔倒了不舒服。后来小姐精神不好,说困倦想睡,也没有吃晚饭,奴婢等还以为是平时那样的困倦思睡,没有往那上面想。奴婢罪该万死!” 你对我说:“你疼了这么久,为什么当时不告诉下人,也不叫大夫?为什么整夜都不叫大夫?!” 我看着你。 我说:“我本来,就不要它。” 你嘴唇动了一下。你痛心地看着我。 孙大夫说:“现在追问是谁的差错也都晚了。看这情形,小姐可能会小产,非常危险。小姐,如果小产,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要配合我,回答我的问题。” 孙大夫问:“是不是整夜胎儿动得很厉害?现在还是很厉害?”我点头。 “小姐可否数一下次数?半个时辰,大概有多少次?十几次?几十次?”我说:“几十次。” 孙大夫问:“肚子痛吗?” 我说:“之前不痛,现在有一点点。” 孙大夫说:“有出血吗?”我看着你。我点头。 孙大夫问:“多吗?”我摇头。 孙大夫说:“小姐,可以让我检查一下吗?” 我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难堪还要经历多少次呢?多少次呢?多少次呢? (三) 你在花厅里等着孙大夫检查完毕。 看着孙大夫从里屋出来,你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你问:“怎么样?” 孙大夫说:“少公子,情况不太妙,孩子可能要保不住。现在胎动很频繁。胎动过频,是因为胎儿在腹中呼吸困难。摔坐了一下,只是诱因。她自那次之后一直贫血,可能是供血能力不足,也可能是羊水浑浊,也可能是胎盘功能不好,可能有很多原因。” 你焦急道:“还有办法可想吗?” 孙大夫叹息道:“她从昨天感到胎动频繁和腰痛,至今已经有过一昼夜了,那时应该还没有出血。如果能及时就诊,情况可能会好很多。现在,我只能尽量先保全。如果出血不再加剧,疼痛减缓,就没大问题,如果相反,那么,至少是胎儿,恐怕难以保全。” “她不想要这胎儿。她是刻意不说的。”你痛心地说。 你问:“她会有危险吗?” 孙大夫说:“她现在的状况不是太好,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如果保不住孩子,要看随后的产程是不是顺利。好在孩子月份还小,比起足月分娩,还是要容易一些。” “要不要去告诉国公呢?”孙大夫问。 你说:“再稍微等一等,如果情况好转,不会有事,就不要惊动父亲。父亲见她这样,会非常难过。而她见到父亲,也会更加难受,会引起她想到…..” “不好了!”侍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你全身蓦地惊颤了一下。 孙大夫说:“怎么了?” 侍女说:“小姐,小姐,肚子疼得厉害起来了,流了好多血.......” 第一百零八章 流产(下) (一) 父亲匆匆地登上了小楼,走进花厅,满脸都是无法按捺的焦虑。八 ?一 中 文网 w w?w?. 8 1?z?w?.?com 花厅里,舅舅的侍妾和我房里的侍女们早就哭丧着脸,跪了一地。 父亲着急道:“孙先生,情况怎么样?” “她已经开始宫缩了。现在阵痛已经比较密集。流产已经不可避免。” 父亲顿足对舅舅的侍妾们和我房里的侍女们怒道:“你们这么多人照顾,怎么会就让她摔倒了的?!还整整一个晚上都不知道?!都是干什么吃的!” 两位侍妾和侍女们都惶恐地跪倒在地,叩头谢罪。一时哭声四起。 你过来相劝道:“父亲,现在要紧的是她母子,这些,姑且搁过一边,容后再去追责吧。这样的时候,责罚她们也不吉祥。” 你又对女人们说:“大家都收声不许哭。琴儿母子命悬一线,你们还要在这边哭声震天惊扰到她,让她心里更加难过吗?” 女人们纷纷止住了哭声。 你说:“不用都跪在这里,大家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伺候好小姐,现在比什么都重要。” 侍女们各自低头退去。 父亲问孙大夫:“孩子若是不保,大人呢?会不会有危险啊?” 孙大夫说:“正是有点棘手。很奇怪,她宫缩虽然密集,但比一般小产的孕妇要无力很多。如果胎儿或者胎盘不能顺利娩出,那就危险了。国公,可能需要去找一个稳妥老练的产婆帮助我,手要小的。” 父亲马上吩咐仆妇出去找这样的产婆。 父亲痛骂道:“这个畜生!简直不是人!琴儿是他妹妹,他怎么就能这样阴毒,几度要害她性命!” 你看着父亲。你劝道:“事已至此,父亲您要多保重,不要太过生气和着急。” 父亲看着你。他忽然醒悟到了什么。他马上稳定了自己的情绪。 他说:“景龙,你说得对。不着急。我们都不要着急。琴儿的父母一定会在天上庇佑她。你,也不要太过心焦。” 你对孙大夫说::“我在这里陪伴父亲。孙先生还请进去照顾她吧。” 父亲说:“正是正是,还请先生全力保住琴儿的性命。” 孙大夫说:“孙某必当竭尽全力。” 孙大夫辞出,留下父子两人在花厅里心情复杂地相对而坐。 (二) 有侍女再次进来。 父亲马上站起来问:“里面情形怎样?” 侍女说:“小姐痛得非常厉害,出血不止。” 你问:“胎儿呢?” 侍女说:“已经完全没有胎动了。孙大夫说,胎儿可能,可能已经窒息了。” 父亲声音颤抖地说:“窒息了?” 侍女不敢再回答。 父亲跌坐在椅子里。 你在父亲面前跪了下来。 你说:“求父亲保重身体。纵然这个孩子保不住,琴儿还年轻。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我们会相亲相爱,替两家传宗接代。求父亲请不要太难过。” 父亲看着你,再次清醒过来。 他说:“快起来,儿子,不要跪着。是父亲糊涂了。你放心,父亲不会有事的,琴儿也不会有事。” 侍女怯生生地在后面小声说:“小姐在里面哭。” 你回过头来看着她。 她说:“小姐说,想要见少公子。” 你看着父亲。 父亲顿了一秒钟,然后说:“你去吧。我这里不用人陪,你们签过婚约,就等于是夫妻了,进去也没有妨碍的。你赶紧去陪着她吧。” 你说:“父亲,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估计不是一会儿就能结束的。有什么事,我会差人过来告诉父亲。” 父亲长叹一声道:“好吧。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让仆妇们更加紧张,让孙先生更加拘谨,让你两头担心。琴儿这样的状况下,想必也不愿看到我这个太不称职的父亲出现。景龙,你不要担心我,我们崔家,现在她还愿意见的,可能就只有你了。代父亲去好好陪她吧。用你的爱,保护她。” 你说:“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代父亲守护好琴儿。儿子先进去了。” (三) 我睁着眼睛,眼泪顺着脸颊一行一行地滑落。我听着身体里的血水汩汩流出。我觉得心里的剧痛比身体上的疼痛要强烈亿万倍。我说:“我要见他。我要见他。他在哪儿?” “琴儿。我在这儿。我在你身边。”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你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你说:“你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我都在这儿,我会陪着你,哪儿都不去,不会离开。” 我看着你。我哭了起来。 你说:“你觉得很痛吗?” 我说:“我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我做错了!我不想失去这孩子。我对不起他。帮我救救他!我不想他死掉。帮我救救他!” 你说:“我知道。琴儿。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为难。这是个意外,你并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他的。” 我流泪说:“他已经完全不动了。一点也不动了。” 你说:“琴儿你平静一点。你这么难过,情况会更不好的。” 我被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疼痛困住了。我痛得说不了话,痛得浑身冷,痛得没有办法把空气吸进肺里。 “怎么样?”你问孙大夫。孙大夫满脸是汗地摇头。他用眼睛告诉你,胎儿已经死掉了。 你看着我身下不断浸染的鲜血。你说:“琴儿,听我说,孩子是保不住了。你一直这样出血,娩不出胎儿,也会受不住。现在,我们只能让胎儿出来,你才能安全。” 我痛得神志迷糊,已经什么话都不能说了。 你对孙大夫说:“给她催产的药吧。” (四) 我感觉你抱着我。 你说:“琴儿,把药喝了。可以帮你快点结束痛苦。” 我喝了一点,再次痛得快要晕过去了。我浑身都汗湿了,头一缕缕地粘在额头上。 你说:“琴儿,坚持住。把这些也都喝了。” 我听到自己在哭泣。 我感到自己快要在鲜血里漂起来了。 你说:“琴儿。你自己一直无法娩出胎儿。孙大夫和产婆现在必须要帮助你,要把胎儿和胎盘拿出来。你流血实在是太多了。” 孙大夫说:“接下来可能会很痛,但请小姐全力忍耐。” 他们使劲地按压我,他们不断地按压我,有东西进入了我的内部。那东西在我内部翻动着,我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撕扯出体外了。 我忍耐不住出喊叫声。我泪流满面。我觉得灵魂都要被他们挤压成一个薄片了。 我想要推开这种疼痛,但是你紧紧抓住我的手。 你的眼泪涌上了眼眶。你说:“琴儿,抓住我的手,再忍耐一会儿,不要动,再有一会儿就会好了。” 你抓住我的手,让它紧紧贴在你的脸上。你吻我的手。 我看到鲜血已经流满了床前的地面。我看着它在地面上不断扩大延伸。 我在肝胆俱裂的疼痛当中,视线模糊地看着你。 我说:“忘记我。就像你从来都不认识我。” 你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你的眼泪浸染在我手背的皮肤上,温热温热的。 你流泪说:“不,琴儿,我认识你,我无法忘记你,你要为了我们而活着。” 我说:“把我和父母葬在一起吧,让我们全家团圆。” 你摇头。你哽咽起来。你哽咽得不出声音。 你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伸手从你脖子上摘下了贴身带着的一个护身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护身符。你把这个护身符戴在我的脖子上。 你说:“琴儿,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护身符。从我出生以来,它就没有离开过我。母亲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里面,都封存在里面。它代表了世界上所有无私的爱,所有至诚至真的爱。它有特别的灵性。它也就是我的心。琴儿,你戴上它吧。从此你就帮我戴着它,不要再拿下来。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你说:“只要你在平安里,我也就平安了。” 你的眼泪汹涌而下。 (五) 这就是你的护身符后来为什么会在我的脖子上的原因。这也是你一听说我流产了,就改变了你在死前不要再和我相见的决心,不远千里从前敌火奔驰赶回来,和我见了最后一面的原因。这就是你满身征尘地站在我花园的秋千椅旁边流泪的原因。这也就是世子出生时我会身不由己地一声声叫着你的名字的原因。 我们曾经共同经历过那样的时刻。 九死一生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但,我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喜悦。没有一点解脱的感觉。 我醒过来之后,躺在枕头上失声痛哭了起来。我不能克制地痛哭了起来。 (六) “一切都过去了。” “我以后还能有孩子吗?” “当然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承受下来了。我们承受过来了。” 何来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七) 小产再次摧毁了我刚好一点的身体。 我再度卧床了很长的时间。 我们的婚礼就这样地耽误了。 结果,我们就在一步之隔的地方,永远地停住了。 父亲一直以为这次小产是自然流产,他不知道,我对此也有贡献。 不是要欺瞒父亲。只是因为愧疚,因为怕再惹父亲伤心,一直都无法坦白地说出口。 我就这样,失去了第一个亲生孩子。 那年我15岁。从此我就永远告别了年轻。我不能再和同龄人,有着共同的语言。 第一百零九章 恩断义绝 (一) 这一次小产,我元气大伤,病了有几个月。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 我卧床期间,有一天,被禁足在院子里很久都没有见过面的姨娘,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多日不见,我们都改变了很多。 我已经远远不是以前的我,而她也再也不是原来的她。 从我有记忆以来,姨娘的面孔都是精心修饰的,光泽圆润,眉目清朗。可现在,她似乎是很久都没有管过自己的形象了,看上去颜色黯淡,面容憔悴,额头和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她以前有过的那种慈爱和恭顺的态度,也同样随风而去了。她的眼神显得迷惘、冷漠,充满戒备与隔膜。 我看着她走进了房间,习惯使然,我撑坐了起来。 我们彼此对视着。 我很奇怪,她竟然还可以这样毫无愧疚地迎视着我的眼光,在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之后。 我生母当年结拜的姐妹,父亲宠爱了一辈子的身边人,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我不由得想,也许原来的慈爱和恭顺都不过是装出来的。她的内心其实不是那样的。她只是长期努力地压抑了自己的本能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很容易理解景云了。景云的黑暗,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他母亲深藏隐伏的内心。 姨娘走进了我的房间。她把外衣脱了下来,交给侍女,然后对舅姨娘和我房里的左右说:“你们都出去吧。” 她说:“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好不容易得到老爷的恩准出来看看我女儿。你们都走开,让我们母女说点体己话。” 舅姨娘和侍女互相看看,都有些犹豫。 姨娘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轻蔑的微笑。她说:“你们怕我会害她吗?她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养了她整整十五年,除了不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一个母亲可以为她做的,我都为她做到了。如果我要害她,前面何必要费那么多的辛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养到这么大?” 舅姨娘和侍女依然踌躇着不肯退下,但也不敢把姨娘怎样。毕竟,她虽然不管事了,但还是父亲的妾。 我对舅姨娘和侍女们说:“就照姨娘说的做,都退下吧。给姨娘搬个凳子来,请姨娘坐。给姨娘奉茶。” 姨娘笑了一下,说:“你们看,母女就是母女。不管有过什么误会,我们母女,终究还是连心的。” (二) 当仆妇退出,把房间的门关上之后,姨娘脸上的笑容马上就冻结起来,然后被一阵狂风吹走了。 她一字一顿地说:“琴儿。我生平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亲手把你接到这个世界上来,并且养了你十五年。如果我可以重新选择,我会在你哭出第一声之前,掐断你的呼吸,让你和你生母,一起到另外的世界去!我不会让你见到我的儿子!” 她说:“我跟老爷央求了很多次,才得到允许,来这儿看你一眼。我之所以非来不可,就是想把有些心里话,和你讲个清楚明白。” 她说:“关于这次小产,你骗得了老爷,可骗不了我!你是故意的!你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你是一个恶毒的魔鬼!我养了你十几年,到头来,你非但不报恩,反而还要杀了我的儿子!你不仅要杀我的儿子,你还杀了我的孙子!你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 她说:”我儿子到底让你损失了什么?他只不过是想让你做这个家的女主人!他不过是让你做了每个女人早晚都要做的那件事情!你都损失了什么?就要这样一再地杀我的子孙!” 她说:“琴儿,你虽然貌美如花,但却心如蛇蝎,我从来没有看过你这么狠毒的女人!” 她说:“现在,你终于都如愿以偿了。你赶走了景云,你让我们母子分离不能相见,你杀了景云的孩子,毁掉了他唯一的希望!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将来一定会遭报应的!我希望你被罚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她说:“我现在只想告诉你,我们的母女情谊到今天就算完结了。我现在非常恨你!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不可能逃脱。你一定要为这些事情付出代价!” 她说:“我希望你去死!死得越惨越好!” 她说完就冷冰冰地站起身来,开门走了,放进来一股凉风。 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对谁说过。 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对你,我都从来没有说过,直到父亲和你去世,我都没有说过。你们都不知道姨娘来和我说过这番话。 我就这样,和我的养母,恩断义绝,反目成仇了。 现在,她希望我死。 我纵然不想报复她,但也难以原谅她。 一切都已经改变,无法再回到从前。 (三) 后来,我成了新王朝的太后,回到燕塘关小住的时候,曾经派人找到过当年景云寄住的那家远亲。当时收留景云的那位家长已经死了。不过他儿子还在。算起来,他是景云的远房表弟。 他很惶恐,来见我时趴伏在地上,全身抖,满头大汗,恐惧我因为景云和姨娘的事情迁怒见责于他的家族。 我让他不用害怕。我赏赐了他一大笔钱。 我告诉他说,因为景云投靠敌人,毁灭了庄集,从此他就没有可能再进崔家的家谱,而姨娘因为失德参与其事,也没有资格再作为崔家的女人而被记录在崔家的族谱上。 我说,不管后来生什么,姨娘和大哥毕竟照顾和帮助过父亲,也养育了我。现在人都已经死了这么久,种种怨仇就任其随风飘散了吧。 我拜托他用这笔钱给姨娘母子好好修个衣冠冢,让他们母子的亡魂相依相伴地安息在一起,春秋两季,也代我去祭奠一下。我说,如果可以,请把姨娘和景云,录入姨娘娘家的族谱吧。 他感恩涕零地遵旨谢恩,拿了赏钱走了。 后来,听我过继给你的那个儿子说,他们的确有给姨娘母子修了衣冠冢,也让他们进了姨娘娘家的族谱。 姨娘的一族人,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日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过了几十年,从来不敢主动露头。 我想,我去世的时候,他们是如释重负的。终于,可以不用担心有祸事从天而降了。 由此可见,坏事是不能做的。因为它的恶果会绵延到很久之后的未来。即使受害者不会报复。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每件错事,都要负责任。我也并不是无辜的。对于后来的种种结局,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心怀仇恨,就永远不能解脱。唯有宽恕容纳,才能令双方都得到解脱。 第一百一十章 风声鹤唳 距离那些事情的生,已经过去6o多年了。? 八?一中 ?文?网? w?w?w?.?81zw.com6o年是很长的时间。而我也已经很老了,有很多原来记得非常清楚的事情,现在都变得模糊不清。 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遭受的打击,往往比人到中年或者老年后再遭到打击,要更加容易痊愈。 伴随胎儿的流产,景云在我的生命中投下的阴影,再度慢慢地淡化而去。而父亲与你无微不至的关爱,再度填平了我心里的深渊。 在卧床不起的日子里,你的护身符一直贴身带在我的胸口。我从来都没有摘下过它。 每天晚上入睡,我都是紧紧地握着它而安然入睡的,就像是你的臂膀、你的气息在我身边。 不管世界如何动荡,如何糟糕,只要你的爱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安定而满足。我知道你会拉住我,不会让我掉下去。 伴随我身体的再次康复,岭南一带的军事形势变得越来越气氛紧张。 北线靠近怀州府一带的部分地区,连续遭受了北胡马队的袭扰抢掠。最糟糕的一次,北胡马队冲破了汉军的三重防线,深入汉地1oo多里,重创怀州府诸葛部的守军。虽然北胡马队在孤军深入的情况下,并没有久留,而是抢劫过后迅退走,但他们比去年更为强大的马上战力还是给北线的汉军造成了强烈的心理冲击。 北胡马队再次频繁南袭的原因是,伴随草原人口的不断增长,草原上到处都是的荒原狼被北胡各族大量射杀,荒原狼数量的减少,导致了以它为天敌的中亚土拨鼠数量的激增。而这种土拨鼠以草根块茎为食。土拨鼠的泛滥,导致大片草场的退化,特别是气候较为温暖,水草较为茂盛的勿吉草原。草场退化加剧了勿吉各部族之间的摩擦和矛盾,也减少了他们畜牧的总量。畜牧量的减少和人口的不断增加形成了尖锐的矛盾。为了缓解饥荒和匮乏,靠近汉人地区的勿吉部落,有了越来越强的动力,对汉人居住地区进行突袭劫掠。 北胡各部族零星而连续的侵袭,往往是北胡举族大规模南侵的前奏。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不知道生过多少次了。 鉴于历史的教训,整个岭南地区的汉军,都高度戒备起来,不断加强城防和军备,随时准备迎接北胡的突然袭击。 从来不给你的部队下达军事指令的怀州府,也破例向你的部队转了北线各地的战报和怀州府全局调动部队的公文。 于是,你待在军营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父亲也花了更多的精力在防务和军备上,巡视各处哨站的频次也大为提高,经常不在家里。 我们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延迟了。 因为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下,汉王不大可能如期选秀,其他世家也不太可能在这种时候来提亲求婚,所以,办不办婚事,暂时倒也没有那样迫在眉睫了。 我的身体逐渐好起来以后,两位舅姨娘因为离家已久,且战事风声日紧,就暂时先回到临水去了。 在很大程度上,我担当起了管理内宅的职责,开始成为崔宅的女主人。在管事仆妇们的帮助下,我逐渐学会了处理各种家事,每天也变得越来越忙碌。 在你不能回家的日子里,我们只能靠小厮们往来奔跑,传递信笺,以寄相思。 每天忙完了各种事务之后,临睡之前,我都会在灯下反复地看你给我的所有来信,从第一封看到最后一封。 那些字里行间唯有我们才会彼此心知的深情,暖和着我的身心。 我期待着紧张的形势会很快过去。我期待着再次见到你。我期待着成为你的妻子。我期待着,把我的一生,奉献于你。 可我从来没有想到,再次见到你,竟然会是那样的情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出血 (一) 那天清晨。?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你在军营里醒来。清风峡口的早上非常寒冷。你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很快地在空气中冻结了。 你坐起来的时候,觉得头很沉重,好像老是要向后面仰倒下去,需要脖颈用很大的力气才能让头竖直不动。 你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克服着这种头重脚轻的沉重感。 吴顺在隔壁的营房听到动静,知道你起来了,就赶紧过来,伺候你起床,端了水进来给你洗漱。 你努力冲破了这种沉重的感觉,有点重心不稳地站了起来。你趔趄了一下方才站稳。 你看着吴顺把铜盆放在木架上,铜盆里的水微微地冒着热气。你说:“这天气,士兵们都用冷水洗漱的,以后也不用特别给我烧热。打仗的时候情况是如何,现在也就要如何。” 吴顺说:“是。” 你接过吴顺递给你的毛巾,你弯腰洗脸。 这时,你听到一下轻微的滴答声。 一滴红色的液体掉落在铜盆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你看着那滴红色在水中逐渐浸润散开,变成丝丝缕缕。 吴顺见你停住不动了,就问:“水太热了吗?我出去拿点凉水进来来兑吧。” 他出去了。 你意识到刚刚那滴红色的液体是从自己的鼻腔里掉出來的。 就在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又是一滴落到了水面上,然后是第三滴,然后突然,巨大的一大滩,水面迅变成了红色。 你迅用毛巾按住出血的地方,你直起身来,整条毛巾几乎是瞬间就变成了殷红色。 吴顺进来了。 他看看你,又看了看铜盆,他目瞪口呆地说:“天啊!” (二) 你仰面倒在床上。 吴顺和两三个卫兵,用凉水努力地给你止血。 一条冷毛巾搭在你鼻梁上,很快就又染红了。换一条,还是这样。 汹涌的出血让你的脸色迅变得苍白。被景云重击过的鼻梁骨也开始隐隐作痛。你感到一阵阵晕眩。整个营房的顶梁都在东摇西晃。 “怎么回事?是不是不小心碰到鼻子了?”吴顺问。 你摇头。 “会不会是空气太冷,刺激太强了?” 你摇头。 你心里知道不是。 你知道,这和那天大哥挥拳打你的时候,情况完全一样。 现在你知道了,即使景云当天不打那一拳,鼻子也是会大量出血的。 他的那一拳不是出血的原因,只是加剧了出血的程度,并且恰巧地掩盖了真正的原因。 吴顺说:“你躺着别动。已经派人去叫军医来了。” 就在这时,你再一次感觉到来自颅内那种闪电放射痛。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你几乎瞬间失控,一头从床上栽倒下来。 你用力地抓紧了床单,屏住呼吸,硬起全身的肌肉,全力抵御着刀劈斧剁一般的疼痛。 你再次感觉到那股凶暴的力量,它再次从你内部升起。它正在快地蓄积着能量。你能感到那个惊人巨大的漩涡正在形成当中。 吴顺看着你痛苦难忍的神情,紧张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又觉得头痛吗?”你痛得连点头都做不到。 就像来得那么突然一样,疼痛又瞬间消失了。 你松开了已经紧抓得关节白的手指。 你说:“叫傅兄到这儿来。去备马。你马上跟我回家。” 吴顺说:“这时候回家?你还在流血啊?原来不是说好腊日回去祭祖的吗?” 你说:“快去。” (三) 傅天亮匆匆地赶来了。他和吴顺一起进入营房。随后,军医也匆匆地赶来了。 你倒在床上,急促地呼吸着,神情痛苦,满手满脸都是鲜血,鼻血不断地流入咽喉,你断续地咳着。军医立刻过来帮忙你止血。 傅天亮紧张地说:“统领,你这是怎么了?吴顺说你早上起来就......” 你这会儿觉得颅内有把匕在不停地绞动,你痛得脸色煞白,恨不能满床打滚。 你努力坚持着说:“傅兄,我好像病了。头好痛,就像马上要死了一样。” 傅天亮吓了一跳:“什么?统领你在说什么?” 你说:“我不能待在这儿。我要马上带吴顺回家去。很可能,我有很长的时间都回不来了。你要带好他们,安排他们过好年。缺少什么,就去找我父亲。” 傅天亮不知所措地看着你。 你喘着气说:“如果我回不来了,这支队伍就交给你了。” 傅天亮震惊地说:“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好好的,就说这样的话......” 你说:“我现在很难受,不能解释更多了。你记住我的话,照做就是了。” 你说:“不要声张。我走了,有人问,就说怀州府有急事招我去了。先稳住军心,以后再慢慢地告诉大家。” 你痛得脸色青,额头上一层的冷汗,说话已越来越困难。 你挣扎着问吴顺:“师父给的丹药呢。剩下的,全都拿来给我。” 吴顺说:“还有一些。可是四师兄说,你每次只能吃两颗,多了会有危险啊。” 你痛得难以忍耐,你紧紧抓住军医的手,你汗流满面地说:“去拿!照我说的去做!” 吴顺的心里一阵难过,他说:“好,好,我就去拿。” 吴顺把玉葫芦拿到你面前。你伸手紧紧地抓住它。 吴顺求助地看着傅天亮。 傅天亮说:“统领,四师兄的确是反复交代过啊……” 你喘息着说:“你们不明白。这些丹药,就是师父留给我这时候救命的。” (四) 你困难地打开葫芦。你倒了一把丹药出来,抓紧在手里。 你牙齿打颤地说:“给我水。” 吴顺的声音都要带哭腔了。他跪下说:“少主人,真的不能一次吃这么多啊!会出事的!” 你痛苦地说:“帮帮我。我很痛。” 傅天亮听出你声音里的万分焦急。他思考了一下,对吴顺说:“相信他,去拿水吧。” 一把丹药艰难地吞了下去。你已经痛得面无人色,都快无法吞咽了。 傅天亮、吴顺和军医都提心吊胆地等着。 说也奇怪。半刻钟工夫,淋漓不止的出血,真的渐渐地停止了。 你的脸色也缓和了过来。 你精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呼吸着,胸膛上下起伏。 傅天亮、吴顺和军医,三人面面相觑。 你这样休息了一会儿,你睁开了眼睛。你说:“果然是这样。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 傅天亮说:“统领?明白什么?” 你说:“可惜,太晚了。” 傅天亮还想问,可你已经疲倦得不想再说话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坚持 (一) 你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吴顺骑马紧紧跟在你身后。? 八一?中? 文网 ?? w?w?w?.81zw.com 傅天亮送你和吴顺到了营门口。 这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透。大部分士兵还在营房吃早饭。只有营门口有哨兵在把守。 傅天亮担心地说:“统领,你这样还能不能骑马啊?” 你说:“我能骑。” 傅天亮说:“再带两个人去吧,路上还有这么远,恐怕万一。” 你说:“不用。有顺子就够了。” 你心里非常清楚一会儿路上会是什么情形,你不想让任何士兵看到你那个时刻的样子。 傅天亮知道你决定了的事情,再多说也没有用处。他只得无奈地对吴顺说:“顺子,统领就托付给你了。无论如何你要照顾好统领,要把统领平安送回家。” 吴顺点头,表示他一定会护送你平安回家。 傅天亮对你说:“统领,回去请安心养息。不管怎样,我都会带好他们,等你回来。统领,你一定要回来。你是这支军队的灵魂,我们不能没有你!” 你看着他,你说:“希望上天助我。让我还能回来。” 你对傅天亮说:“傅兄保重。代我转告张保,让他好好协助你。” 傅天亮觉得心里一阵无法言说的难过。他含泪说:“统领,保重。” (二) 你和吴顺骑马沿着正在结冰的山路疾驰。寒冷的风吹在你的脸上。 你觉得两个太阳穴又一次正在慢慢地箍紧。眼前的道路开始摇晃,然后像波浪一样地翻滚起来。两旁的森林开始倾斜。 你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趴在马的脖颈上。你双腿用力夹紧马肚,手紧紧地抓住缰绳。马每跑一步,你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从马背上滚落下去了。 你觉得整个世界都翻滚了起来。 你看到了那个巨大的漩涡,它在你的内部飞旋着,带着粉身碎骨的力量。 你挣扎着从身上再次掏出那个玉葫芦。你把所有的丹药全都倒了出来,放到了嘴里。 你竭力保持着平衡,伸手摸出马鞍里的水袋,拔开塞子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把所有的丹药都咽了下去。 你的手一松,水囊从马上掉了下去,可你已经顾不了那些了。 你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上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回到家,让我再见一面父亲,让我再见一面她。不要在路上。不要在路上。 你的马跑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你落在了吴顺的后面。 吴顺扭转马头。 你的马停了下来。你不能再保持平衡了。你紧紧抱住了马脖子,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你怎么也没有办法坐直起来。 吴顺策马回到你的身边,焦急地说:“怎么了?你还好吗?” 你再也坚持不住了,身体一歪斜,扑通一声就从马上滚落了下来,摔倒在地上。 吴顺飞快地跟着下马,他把痛得呼吸艰难的你紧紧抱在怀里。 他焦急地四下张望着。四周都是结霜的森林。 (三) 你忽然清醒了。 你听到群狼此起彼伏的嗥叫声。声音听上去距离这里很近。栓在附近树干上的两匹战马顿时惊恐起来,出一阵嘶鸣,不安地刨动着马蹄。 你感觉到流下的汗珠在脸上冻结成了一颗一颗的冰珠。然后你现自己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棵大树。吴顺流着眼泪跪在你身边。他在用力掐你的人中穴,反复呼地唤你。 吴顺说:“少主人,求你不要昏过去!求你再坚持一下!你听,这附近有狼群,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自己回去报信。你必须振作起来,和我一起回去,现在离家已经不远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你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你顺着树干向一侧倒了下去。你感觉到土地的冰凉。你痛得心神涣散,气若游丝,倒在那里无法动弹。 吴顺焦急地在你身上翻找,他找到了那个玉葫芦,他打开用力地往外倒,葫芦已经空了,一颗丹药都没有了。 吴顺急得哭了起来。 吴顺的饮泣声,隐隐约约地传入你的意识里。你再次清醒了过来。 吴顺不知所措地守着你。忽然,他看到围绕你的身体,出现了一圈朦胧的光。那光是淡淡的金色的,柔和,而宁静。 他睁大了眼睛。他知道,这是你用了全部的内力在做出最后的努力。 你在努力聚集起整个生命中所有的能量,抵御那个漩涡的冲击。 他看着你让自己沐浴在这光圈里。他不敢再出声打扰你。 那金色的光圈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大,光圈从你身体上开始向外散。吴顺惊讶地看着它不断扩大,穿越了自己的身体,越过了树梢,变成无数的金光,四散辐射开去。 整个树林忽然间金光大盛。光亮之明,令整个森林在霜冻的背景下变得澄澈闪亮,有如仙境。 在这一阵明亮的金光中,吴顺觉得自己的身体周围,都被染上了金色的光晕。他看着自己身边洋溢的光芒,就连手指之间,也有金光在流溢。 吴顺以前也看到过金钟罩的神奇,但从没有见过这么威力巨大的。 就在那一刻,群狼的嗥叫声突然就停止了。一瞬间,万籁俱静。 你仿佛看到母亲。她在二堂的画像上注视着你。她的面孔像阳光一样温暖而透明。 你觉得丹田之内,在一片黑云滚滚当中,喷薄升起了一轮太阳。热力源源不断地从那太阳传递到你的身体各处。你感到已经变得冰冷的四肢再次变得暖和起来,被冻住的呼吸,也开始缓慢地流动。 你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吴顺。看到了森林的树冠。看到了铅灰色的天空。 在两侧太阳穴即将塌陷的巨大压力下,你坚持着慢慢地坐直了起来。 吴顺这一下可真是喜出望外!他马上过来帮助你,搀着你,扶着树干,一点一点慢慢地站了起来。 金色的光圈一直笼罩着你。 你在吴顺的搀扶下,走向栓在旁边的战马。 你伸手再次抓住了马的缰绳。 你在心里说:“不过如此,没什么了不起。” 你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没什么了不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垂危 终于看到了家门前的拴马石。? 八?一中文 网 w?w?w?.?8?1?z w?.com 你感觉到马停下来了。你的手松开了缰绳,垂落下去。你努力了一下,但是无法自己从马上下来。 你听到吴顺的声音。他焦急地说:“快来人啊!你们还在那儿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你除了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你现自己靠坐在长廊的椅子上。 吴顺和几个惊慌失措的仆人围绕着你。 吴顺说:“不要动他!去叫孙大夫!用最快的度去叫孙大夫!” 你现自己的前襟上、袖子上都是血。你困难地呼吸着,不时地被涌到气管里的血窒息。 “父亲呢。”你说。 有个仆人回答你:“老爷去了山上的哨站还没有回来。” 你说:“琴儿。” 仆人说:“小姐在家,小姐在家。” 我披了一件披风就跑了过来。 我看到了你。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來了。 我说:“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你看着我。你微弱地说:“琴儿,对不起。” 你的头向后仰倒下去。你又一次昏厥了。 我全身都颤抖了。我说:“孙大夫呢?大夫呢?” 你倒在床上。你模模糊糊地看到许许多多的影子。你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它们嗡嗡地出轰鸣,好像是巨大山洞里的回响。 你努力地追逐着这些声音里的意义,想要弄明白它们,但它们就象水中的月亮一样不可打捞。你刚碰触到意义的表面,它们就荡漾消失掉了。 你觉得脖子底下被垫了东西,你的头向后仰去。你无力地仰靠在那个很柔软的东西上面。你觉得所有的血液向四面八方迸射着。 那个漩涡,它到达你了。你觉得自己正用很快的度跟着它飞地旋转着,它紧紧地拖住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沉没下去。你觉得五脏六腑也都随着这种剧烈的旋转四分五裂而去。 你觉得自己变得像泡沫一样轻盈,并且向上飘去。你穿过了房梁和瓦片,升到很高的空中,你从那个很高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院子。 原来现在是晚上了。你的院子里灯火通明,许多仆人在那里走来走去。 你看到了我们坐过的屋脊。你觉得这里很温暖,你很想留在这里。 但是,有人在撬你的牙齿。 你忽地又降落回了身体。 你重新找到眼睛。你睁开了它。 你努力地把被疼痛粘连在一起的东南西北分开。 你不知道他们要对你做什么,你想要推开他们。 你觉得头要裂成两半了,眼球涨得无法忍受。你觉得再有一会儿,它就要从眼眶里飞射出去,撞在对面的墙上了。 你伸手抓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把它用力捂在自己的脸上。你及时地把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给闷住了。那是一只枕头。你拼尽全身力气咬住它,把第二声大叫也硬生生地压下去了。 你松开枕头时,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你奄奄一息地说:“去找父亲。” 你说:“我要死了。” 父亲终于赶回来了! 在走廊上,他就听到你失控大叫的声音。那种声音就像是你掉入了陷阱正在遭受四面八方的刺杀一样。 他脚下一阵软,绊倒在门槛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父亲太了解你了。你是那么能忍耐的人,要能让你痛到出这样的声音,那得是什么程度的疼痛啊! 父亲觉得自己年老的心脏都要破裂了。 你在痛极中紧紧抓住了父亲的手。 你直挺起身子大叫道:“一刀杀了我吧!求求你们一刀杀了我吧!”你随即又沉重地跌回床上。 父亲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他一下子就瘫坐在床边挣扎不起,老泪纵横,脸上都是绝望的神色。 我从来没有看到你这样失控过,也从来没有看到父亲这样失控过。我被当时的场面惊得手脚冰凉,全身颤抖。 我流着眼泪一边试图帮助你,一边试图搀扶父亲。 当你再次痛得失声大叫,翻滚着从床上直跌下来时,父亲这才惊醒了过来,他声音颤抖地吩咐吴顺用最快的度疾驰清川去请你的师父道济。 庄里所有的大夫都在你的房间里了。孙大夫和诸位大夫会诊之后,开了药方。 汤药煎好后,父亲亲自把你抱在怀里,在下人的帮助下,小心地撬开你紧咬的牙关,喂你喝药。你吞咽困难,好几次反呛了出来。 艰难地喝完一碗药之后,有一阵子,疼痛似乎稍缓了一些。 你精疲力竭地倒在枕上,一动都不能动了。 又过了一会儿,你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全家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约有一刻钟之后,你再度在枕上挣扎起来,你想要坐起来。 家人刚把你扶着坐了起来,你就翻江倒海地剧烈呕吐起来。 你吐得天昏地暗,浑身寒战,连头也抬不起来。一连吐了四五次之后,你又一次昏厥过去。 全家上下此刻已经乱成一团。每个人都感觉大事不妙。父亲派人去请你的舅父丁友仁。 大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再一次把你救醒过来,给你灌下了一点参汤。 在参汤的作用下,你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点。 你好像慢慢认出了父亲。 父亲的眼泪簌簌流淌,他颤巍巍地问你:“儿子,现在你觉得怎样了?” 你说话非常困难。你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儿子,不孝。” 父亲抓住你的手,泪水纵横,泣不成声。 然后,你看到了我。你看到了泪流满面的我。你说:“走开,别看。” 我说:“不!不!” 你又一次被极其可怕的疼痛抓住了。你什么都看不见了。你抓到枕头,你挣扎着把那个枕头用力地朝我的方向扔了过来。你用痛得变了调的声音对我说:“走开!” 你扔过来的枕头砸在我的脸上,落在我的怀里。 我五内俱焚,心如刀绞地抱着那个枕头,无声地抵制着你的驱赶,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 在剧痛彻底淹没你之前,你竭尽全力地再次说了一句:“走开!” 然后一阵可怕的痉挛就掠过了你的身体。你剧烈地抽搐起来,牙根紧咬,眼睛向后翻去。 我看到大夫们急急忙忙地用毛巾缠上勺子塞入你上下牙之间,看到他们松开你的领口、纽扣,让你能够呼吸。 我看到年迈的父亲恳求的神情。我手里的枕头一下子落到了地上。我在剜心剔骨的心痛当中扭头冲出了你的房间。 我飞快地跑过走廊,我撞倒了一个端水的仆妇,我从正迈进院门的舅舅丁友仁身边一阵风似地掠过,舅舅后来说他在叫我,但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下台阶。我一口气跑到了二堂,扑通一声跪倒在你母亲的遗像下。我对着你母亲的遗像一叩到地。 我泣不成声地哭倒在你母亲的像前。我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祷告:“母亲,求您保佑他吧!求您在天之灵保佑您的儿子不要这样再受苦了!” 我跪在你母亲的遗像下,一整天都没有再站起来。 那是我一生当中最漫长的一天。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救命 (一) 道济带着你的四师兄抵达时,你已经在这样的剧痛中煎熬了过6o小时,体力耗竭,陷入了深度昏迷,眼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情况殆危。?? 八?一中文网 ? w?w?w?.?8?1?z?w?.com孙大夫已经向父亲建议准备后事。 就在父亲悲痛欲绝的时候,吴顺领着道济师徒赶到了。吴顺先快马跑回来报信。他说,他还没有到达清川,就在半路上遇到了道济师徒正向崔家集方向赶来。不待吴顺叙述事情的经过,道济仿佛就已经知道了你正在家中性命垂危,就好像你们师徒间有着某种心灵感应一样。 道济师徒来得如此之快,让父亲和舅舅喜出望外。父亲和舅舅双双迎到了大门外。 父亲一夜之间老了2o岁。看到道济骑马远远地过来,他双膝一屈,跪倒在道济的马前。他说:“道长,请救救我的儿子!” 道济赶紧下马,双手把父亲搀扶起来。 他说:“国公,不要慌。不要客套。老道赶来,正为此事。带我去见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父亲悲痛得说不出话来。 舅舅丁友仁忍着悲痛,对道济摇了摇头,说:“人就只剩下一口气,眼看着快要不行了。道长要是再晚来几个时辰,恐怕……” 道济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有办法可救。国公、侯爷,相信老道。老道既然来了,断不能让孩子就这样走了。” 道济语气明确肯定的一句话,让父亲和舅舅高悬着的心,顿时就落了地。 (二) 道济给你诊脉。他检查你的心跳和瞳孔。 你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已经没有了反应,全身肤色绀青,冷汗如潮,瞳孔放大,呼吸微弱。确如舅舅所说,已经进入了濒死状态,只剩心窝附近有点热气了。 道济叹了一口气。 父亲问:“道长,怎么样?” 道济说:“唯今之计,单靠药物,已经无力回天。不过,药物若加上我们清流宗的心法内力,还是略有几分把握的。” 四师兄听道济这样说,便回禀道:“回禀国公、侯爷,师父的意思,是他老人家要亲自出手,用内力来保护师弟岌岌可危的心脉,再用清流宗的药物对病情加以控制。在师父治疗期间,希望府中人等,能够一概回避。” 父亲忙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和友仁,还有府中人等,这就退到外面去等候,绝不会进来打扰道长救治。” 道济说:“也不是对国公和侯爷见外,只是这样治疗,需要专注运功,若有外界惊扰,对治疗效果非常不利。景龙情况危险,时间紧迫,老道也就只有一次成功的机会,国公、侯爷见谅。” 丁友仁舅舅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客气什么!道长就请全力施救吧。我们都在外面伺候着,确保内院清净,道长有任何需要,尽管请这位小道长出来吩咐。” (三) 你住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整个院落只剩下道济、四师兄和你。 四师兄说:“师父,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道济说:“想不到一旦复,就是这样凶猛。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人都到了这步田地,除了这样,别的办法,我都没有很大的把握了。” 道济说:“来,小心点,慢慢把他扶起来吧。动作一定要慢。注意保护他的头部。” 道济说:“好,现在,把他上衣脱掉,扶住他,保持坐姿。” 道济脱掉脚上的靴子,盘腿坐到了床上,坐在了你的身后,双掌抵住了你的后背。 他说:“关好门窗,让房间保持足够温暖,放两杯清水在这里备用。你去门口替我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四) 父亲和舅舅在书房等候着。 我在二堂里也在等候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你的小院里重门紧闭,悄无声息。 父亲有点着急起来。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减轻内心的焦虑。 他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都好几个时辰了。” 丁友仁舅舅安慰他说:“妹夫,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道长还在救治他,他还是平安的。” 父亲说:“道长进来,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就去看景龙,真是过意不去,这么长的时间了,我们要不要送点吃的喝的进去?” 丁友仁说:“我带人去看看吧,如果不打扰道长的话,心意还是要尽到的。” (五) 四师兄守在小院的门口。 丁友仁拱手道:“两位道长,天都快要黑了,你们还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呢。这些饮食,国公府上都备下了。小道长的意思,看看我们要不要送进去呢。” 四师兄摇头说:“师父正在救治,不能有任何外界打扰。过程中也不能停下来,必须一气呵成。国公和侯爷的心意,我们领了。还是等师父治疗完毕出来,再用饭吧。” 丁友仁说:“小道长在这里护持辛苦,要不,小道长先暂用一点吧。” 四师兄说:“为人弟子,怎么可以在师父辛劳的时候,自己先吃东西呢。我等着师父出来,和师父一起吧。” 丁友仁赞叹,也不再勉强,带着东西撤了出来。 (六) 自从被你驱赶出房间以来,我无法再去你的院落守候。 整个府邸都变得一片荒凉。就只有你母亲画像所在的二堂,还有一线微弱的光亮。 将近7o个小时,我不吃不喝,一直都在二堂你母亲的画像前跪着,持续地诵经焚香。 我已经忘记了整个世界的存在。 我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也绝不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我14岁到18岁那段时间里,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以致于我的青春完全灰飞烟灭了。 在嫁给刘申的时候,我早就已经老了,我的心,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沧海桑田。我已经对继续活着,感到了深深的疲倦。 我感觉到身后有动静。我回头,看到了吴顺。 他一言不地走过来,跪在我的身后。 他朝你母亲的画像叩头。 他说:“在军营,是我没有照顾好他,让他两次病倒。是我对不起夫人。” 他从腰间拔出短剑,他把短剑放在蒲团前的地面上。 我忍不住说:“顺子,你要做什么?” 他说:“我的心思,和小姐一样。如果他死了,我就去陪他。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路上孤单。” 我们就这样无声地、一前一后地跪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如果你不曾经历过那样的时刻,就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把我的寿命分给他吧!只要他能活着,我愿意立刻就死在二堂上。 可是,要怎么才能分给他呢? 这个世界最深重的悲哀就在这里。 即使你愿意以身相代,你也无法做到以身相代。 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看着冬去春来,看着日出日落,只能这样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光明 (一) 丁友仁带着仆役,回到书房的院落里,刚见到父亲,还没有来得及告知刚才的情况,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声音纷扰。八一中 文网 w?w?w?.?8?1zw.com 有仆役在外面说:“快看!快看那边!” 父亲和丁友仁对视一眼,步出书房到了走廊上,往你所在的院落方向看去。 但见那个方向突然金光大盛。整个院落都被美丽而明亮的光线笼罩了,就连树冠和竹丛也全都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金光以你的院落为中心,慢慢地向外扩展,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接连都被笼罩在那金色的光芒当中。 整个府宅的人都出来看了。 金光很快就扩展到了书房的院落当中。 父亲和舅舅惊讶地看到:在延展过来的金色光线当中,还有许多金色的、内旋的、圆形光环,像萤火虫一样大小,在光线中漂浮飞翔。 “这是什么?” 父亲看着金色的光线慢慢笼罩了自己的身体,许多圆形的小光环在自己身体四周上下飘动。 丁友仁也看着自己的手指,所有的手指周围都被环绕了一层金辉。 院子里每一个人都在惊讶地看着自己,因为每个人的周围都被笼上了一层光圈,就连架子上的鹦鹉和看门的犬只,也同样笼罩在光辉之中。 宅邸里所有的动物都变得非常安静而温顺,仿佛陶醉在这美丽的光明当中。 (二) 金色的光芒延展到了二堂你母亲的画像前。 整个二堂顿然镶嵌上了一层金边,就像元宵节夜里的彩楼一样,轮廓明亮,熠熠生辉。 我和吴顺惊讶地看着光线环绕着自己。我想起和你一起打坐时所看到的奇妙景象。 我和吴顺回头远远地看着你的院子。 但见那院子的上空,光芒尤其明亮,那许多的小光环,在夜空中游动漂浮,慢慢地围聚成了一定的形状。 吴顺说:“那儿有个图案。” 又过了一会儿,图案变得非常清晰了。 那是一个内旋着的、活动的太极鱼图案,和你过去练功时在地面上出现的图案,一模一样。 我看着那个金色的太极鱼,在你院落的上方,缓慢地内旋,层层无尽,生生不息。 我在心里默然祈祷:“希望他能够得救!希望他能活下来!他还有那么多的理想,没有去实现!” 我在心里说:“如果小时候相士给我算的命是真的,如果我真有大富大贵的尊荣命运,那么我愿意舍弃不要,我愿意过贫困潦倒、凄苦孤单的一生,只要他能活着,只要他平安。” 吴顺说:“那是师父。只有师父,才能做到。” 我看着吴顺,我说:“做到什么?” 吴顺说:“是师父,在把自己毕生修炼的真元之气,输度给他。” 吴顺说:“师父在把自己的性命,分给他。” 我惊讶地看着吴顺。 吴顺说:“他要是活过来了,小姐,你要和老爷说,吩咐合府上下,千万不能把今天的情形告诉他。” 吴顺说:“他绝对不会肯要师父的寿命。绝对不会同意师父用自己的生命来救回他。” (三) 金色的光芒也延展到了姨娘住的院子。 自从知道你病重的消息之后,姨娘也日夜在院子里祈祷。 只是她祈祷的内容和我是相反的。 她祈祷上天赶快让你死去,赶快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只有你死了,我才有可能被重新婚配,远嫁离开这个院子,而景云才有可能重新回到这个家。 姨娘也同样愿意牺牲自己的寿命,只要能让你立时归天殒命。 她也同样真诚地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景云重新回家,成为这个家的主人。 看到金色的光芒从你院子里扩散过来,她感觉到深深的绝望。 她非常仇恨道济。 如果没有这个破道人和他那个老不死的师父,早在十多年前,你就已经死了,现在和你母亲埋在一起,连骨头都已经腐烂掉了。 这次又是这个道人。上天本来都是把你带入坟墓了的。你只差一口气就回不来了。这妖道又回来破坏了一切。 可是,她也深知自己再仇恨,也没有办法。 这神奇的金光,已经无可辩驳地说明了,你那边的支持力量无比强大。 就凭她,一个徐娘半老的失势侍妾,就算再加上被驱逐出去的景云,还有忠心于他们母子的少数仆役,怎么可能是你那边阵营的对手呢。 想要把局面翻过来,谈何容易。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唯有把局面翻过来,败局才能改变。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此,无论儿子要做什么,她都不会再犹豫。 她会坚定不移地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不论采取什么手段,都必须为她儿子讨回一个公道,必须为自己几十年在崔家的付出,讨回公道。 (四) 金色的光芒笼罩整个府邸,大约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最炽盛时,整个庄集的夜空都变成明亮的金色了。 随后,光芒就渐渐淡了下去,慢慢地重新收敛到了你的院落中,然后一直稳定在那里。 金光在你的院落里稳定了长达十二个时辰。 然后进一步黯淡下去,回敛到了你的房间。 通过房间窗口的窗纸,能隐隐看到你和道济师徒前后端坐的身影,还有围绕着你们的金色光线。 丁友仁舅舅再次来到你院落的门口。 四师兄抱着剑坐在院门口,依然在尽职尽责地守护着。 丁友仁舅舅有点担心地说:“道长在里面这么长时间了,想必消耗很大,不会有问题吧?” 四师兄站起来施礼道:“侯爷放心。本宗传功的时间,本来就是很长的。以前师弟和师父学金钟罩,闭关一般都有十天半个月。这点时间,算是很短的了。师父不会有事情的。” 他看了看窗口的金光,说:“师父已经在收攻了。想必救治很顺利,效果也很满意。国公和侯爷安心等候,好好休息,再有不长的时间,就会有好消息了。” 他说:“师父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说没有把握的大话。师父说还能救,就一定能救。” 他说:“师弟的功力和师父相比,逊色也不太多,有了师父的强力加持,他自己一息尚存,也都会振作心神,奋勇努力的。他们师徒齐心,内外相合,必定能够扭转局面,转危为安。” 丁友仁听了,心里再次觉得安定了不少。 四师兄又说:“不过,侯爷,我刚在里面看了师弟的情形。这次病起,来势实在是太凶猛了。他把随身所有的丹药都吃了,自己的内功也都用上了,还是抵挡不住。就算是救转过来了,想必也是元气大伤。可能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如果他好转以后马上再去军营,恐怕很快就会再次病,那时,就要积重难返,无法可想了。他必须安心静养较长的时间,不能再管外面的事情了。” 丁友仁说:“只要他这次能够挺得过来,这些事情,我和他父亲都会慢慢劝他。他是个明智冷静的孩子。相信他自己,也会心里有数,会做出权衡选择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初见道济 因为跪得太久,当父亲和舅舅派人来请我去和道济相见的时候,我的双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网? w?w?w?.?8 1?zw.com 我站不起来,长久无法举步。 我延迟了很久,才能挪动到父亲的卧室门前。 我慢慢走到房间外面的时候,听见三位长辈正在里面交谈着。 舅舅问道济:“道长,你确定和小时候那次一样吗?” 道济心情沉重地说:“一模一样。” 舅舅难过地说:“毕竟还是这样了。毕竟还是这样了啊!” 道济说:“十多年了,我以为已经做到断根了。想着只要他一直练习金钟罩和服用混元丹,就能保任终身,不再复。没想到......” 我听见父亲垂泪的声音。 舅舅问:“怎么会再次复的呢?他明明很强健啊?” 道济问:“他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持续不断地过度劳乏?又或者,最近家里生了什么事情,可能特别刺激他情绪反复激烈波动的吗?” 父亲和舅舅对视了一下。 舅舅长叹了一声:“孽障啊!” 我突然觉得无法忍受,我几乎就要立刻扭头离开。可是父亲和舅舅都没有继续往下说。道济也没有再往下问。 父亲沉重地问:“是不是复之后,情形就会和惠英当年一样?” 道济说:“这倒也不一定。毕竟,他和夫人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友仁当初建议送他去清川,决定是很正确的。他在清川这么多年,十多年的童子功练下来,基础扎实,体质强健,内力深厚,意志坚定。虽然这样凶险的复,使得彻底痊愈的希望更加渺茫,但是,随后的过程,却不一定会那么快,不一定就是这么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的,可能会比夫人的情况更缓和,有个较长的渐进过程。” 道济说:“景龙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处理事情之冷静,决断之坚定迅,都是我生平仅见的。这次复来势相当凶猛,他应该是立刻就感到了剧烈疼痛,应该没有可能从军营坚持着一路奔驰回家才倒下。但是我问过他的从人了,他非常机警,自己的处理非常妥当。他一病,感觉到剧痛,就立刻猜到了混元丹的用途,毫不迟疑地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当机立断把随身的丹药分两次都吃完了。然后他一点也没耽误,就立刻决定抛开一切,回家来寻求孙大夫和全镇大夫的共同帮助。在路上,丹药的效力依然不足以克制疼痛时,他又努力地成功使用了自己的内在力量,聚集起体力,确保自己走完了回家的最后一段路。孙大夫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前期的措施和用药都非常妥当而及时,虽然没能制止住凶险的症状展,但是却成功护住了他的心脉,尽量地保存了他的体力,使得他能够坚持到我来。缺少上面的任何一环,我都不可能救到他。” 道济说:“在这个突如其来的紧急过程中,他虽然疼痛得非常厉害,但是头脑丝毫也没有混乱,能够自救的措施,他全部都采用了,而且能够利用的外援的力量,他也全部都用上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有这样的判断和行动,真是太难能可贵了。他一点都没有慌张,也没有恐惧。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也准备好了最糟的结局。” 道济说:“我给他治疗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但他感觉到我的救治时,竟然还能在神志不清醒的情况下,本能地调动内息,与我的力量呼应配合,使得内外力量迅打通融合,挥出作用。” 道济说:“这次,如果没有他的正确自救,大有可能,他在军营或者是路上,就会要不行了,根本等不到我赶来相助。与其说,这次是我救了他一命,不如说,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国公,侯爷,你们要相信他的冷静和意志力。这对于改善后面的状况,会很有帮助的。”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父亲断断续续地说:“友仁啊,我对不起你妹妹。她一生就那么一个心愿,就对我有这么一个托付。她牺牲自己给我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子,可我还是......” 父亲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我听见舅舅也掉下了眼泪。舅舅叹息道:“看他这样受苦,我这心里真是……唉。” 父亲随后又说:“想不到如今我要白......” 父亲说到这里,忽然中止了。 然后是道济在问:“谁在外面?” 我应声答道:“是我。琴儿。” 门打开了。你的师父道济,出现在门口的灯影里。 那时候,你师父道济还只有5o岁,看上去精神矍铄,仙风道骨,面貌和中年人相差无几。 他面色相当红润,腰板挺得笔直,一头青丝,连一根白头也没有。 道济看着我的目光里有一种很温暖慈祥的东西,让我觉得他很亲切,可以完全信赖。 我忍耐着膝盖的疼痛,低头朝他拜了下去。 道济赶快伸手把我拉了起来,说:“你就是琴儿啊。上次我见到你时,你还在襁褓里。一晃就长得这么大了。” 道济的眼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他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好像听到他心里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你一直在担心着他吧,孩子。他已经度过难关,没有生命危险了,这个,老道可以打包票,大家都不用担心。可是,这次起病来得太凶猛了,病情多半不会戛然而止,随后还会有若干的反复,他可能还要受一点苦,要好好静心调养,才能慢慢恢复。大概要在床上躺好一阵子了。”道济说话的语比较慢,有种稳如泰山的感觉。 道济对大家说:“这几十个时辰折腾下来,他已经很虚弱,现在他已经睡了,想必一时也不得醒来。家里人从他回来起,谁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也没有合过眼吧。大家也都休息一会儿吧,好好吃点东西补充一下。老道和徒儿守护着他就行了。不要全家人都累病拖垮了。他随后病情还会有变化,还有大家跟着辛苦的时候。大家要从长计议。” 父亲说:“那怎么行,道长一下马就进去看他,到现在,连一口水都还没有喝过呢。” 道济说:“我师徒都是多年练功的人,在山中辟谷十天半个月,也都是很寻常的。这点消耗,不妨事的。国公、侯爷、小姐,你们都休息去吧。这里有我、徒儿、吴顺和仆役们轮班守护,他不会有事的。” 那就是我和道济的第一次见面。 道济,是我一生要特别感谢的人。 你的母亲用自己的寿命,换取了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而你之后的生命,全部都是道济给的。 没有道济的医术,我们的相遇和爱情既不会生,也不能延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师徒谈话(上) (一) 房间里遮着厚厚的窗帘,点着安息香,非常的安静。? 八一中?文网 w?w w?.?81zw.com昏暗的光线中,偶然能听见灯芯在油灯上燃烧出的轻微爆响。 你微微睁开了眼睛。你感觉有人用毛巾轻轻给你擦脸上的汗。 你声音微弱地说:“师父。” 道济说:“景龙。你醒了?” 你说:“我在哪儿?” 四师兄在床的另一侧拧干毛巾,再次递给道济给你擦汗。他说:“师弟,你在自己房间里。只是挡上了厚窗帘。师父说这样可以隔光隔音,让你休息好。” 你说:“师兄。” 道济问:“头还是疼得厉害吗?” 你说:“不太厉害了。” 道济说:“你这次可把全家吓坏了,幸好有惊无险。但是你需要卧床一段时间,休息调养,不能再去军营劳心费力了。” 你说:“我知道。” 你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冷汗不断地从你脸上流下来。 道济看着你极不平稳的呼吸,他拿起你的手腕再次给你把了一会儿脉。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对四师兄说:“扶他慢慢起来,再吃一次药吧,希望能够镇得住了。” 道济对你说:“就用这汤药和着这些丹药一起吞下吧。这样两方面的药力可以混和得更好。你会觉得好过一些。” 你在师徒二人的帮助下,慢慢地靠坐了起来。你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下子又失去知觉了。 (二) 你再次苏醒过来。只有道济一个人守在你身边。 你问:“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道济说:“后半夜了。你又晕过去了大半天。现在觉得怎样?” 你说:“好些了。累师父和师兄劳顿了。” 道济说:“唉,都这样了,还客套什么呢。” 你说:“师父。还有多久?” 道济说:“什么多久?” 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道济没有想到你问的是这个问题,一时错愕,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说:“告诉我吧。” 看着道济的犹豫,你微弱地说:“我自己身上生什么,我心里知道。” 于是,道济说:“生死穷达的道理,师父想,你也知道。” 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刺痛直捣神经中枢。你不得不随着颅内的抽搐而闭上了眼睛。 你闭着眼睛,你很久没有说话。 你倒在枕头上,也不动,也不说话。 道济看着你,也没有说话。 室内浮动着安息香馥郁的香气。罩着灯纱的火焰微微摇曳着,把你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过了一会儿,道济说:“景龙,师父不知道怎样安慰你才好。” 你说:“我脑子里长了东西,无法取出,是吧?” 道济说:“是的。” 你说:“它会不断长大,是吧?” 道济说:“是的。” 你说:“到底还有多久?” 道济说:“要看病情展的度,师父也不知道。” 你说:“后来会怎样?” 道济说:“头痛会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直到没有办法。也许会失明,也许会突大出血,也许会肢体瘫痪。” 你说:“生命真是太短暂了。有时候,短暂到什么都做不了。” 道济说:“有时候,会是这样的。” 你说:“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道济说:“早点知道,也改变不了。” 你说:“虽然不能改变结局,但是能改变过程。一个人知道不知道自己的死期,他会活得完全不一样。” 道济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知道自己的死期,有些人宁可不要知道。” 你说:“无非是畏惧罢了。我不害怕。我愿意知道。无论前面有什么,我都愿意清清楚楚地知道。” (三) “我母亲也曾经这样吧?”你问道济。 道济点点头。 你心脏一阵收缩。你说:“这太残忍了。”你说:“对于女人来说,太残忍了。” 道济说:“所以,她最后痛得不堪忍受,有天晚上,陪护的人睡着了。她用被单系在了床栏上。” 你沉默。你的眼睛里渐渐盈满了泪水。 你声音颤抖地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她是自杀的。父亲一直说她是病逝的。” 道济握住你的手,安慰你说:“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父亲和舅舅,都是怕你伤心难过。” 你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说:“我真是不孝。” (四) “为什么我从小不在家里,一直在清川?”你问。 道济说:“因为你快三岁的时候大病一场,表现出和你母亲一样的症状。那次,你差点死了。是师祖和为师正好有事路过崔家集,师祖出手救了你。但是师祖说,你这病还没有断根,过些日子还会复的。师祖说,如果不好好调养,你很难活到长大成人。为了你能平安地活下去,你父亲和舅舅反复商量,最后决定一直让你跟随在师祖和为师的身边,所以你会在清川长大。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花了无数的心血,多方面调理治疗,你也没有再复过。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好了,以为它已经自愈消失,不会再威胁你了。可是,为了防止万一,还是保持了一些保护措施。” “让我练童子功,学金钟罩,并不是因为我资质出众,可以传承本宗,是吧?” “不。也是因为你资质的确出众,足以传承本宗。不过,也有挥你体内的最大正面潜能,克制它的生长的目的。” “混元丹呢?也是抑制它生长的,对吧?” “那是本门独有的奇药。你三岁时病,就是靠它把你救下来的。于修习内功法门,也有独特之效。” “无论我在哪儿,都给我送丹药来,是为了不让我病,对吧?” “是的。也是为了能在万一复的情况下,救你性命,护住你的心脉,给你向师门或者大夫求援的时间。” “可是四师兄对顺子和七师兄并没有说破这件事情。他们都不知道丹药的这个用法。” “他们都不是善于掩饰的人。他们知道了,就等于是你知道了。若是已经断根,又何必让你知道,徒增内心的烦恼呢。” “要是我没想到它的用途,没有用它来救命,这次会怎样?” 道济说:“你是师父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在平常的服用中,一定能深切体会到它在身体疲倦时对心脉的有力保护,你一定会在紧急之际,直觉体察到师父的心意,联想到它在那种危急情形下的用途。” 道济说:“在那样的时刻,我们师徒的心,会是彼此相通的。对吧?” 你说:“若是没有童子功,没有学会金钟罩的内功心法,没有混元丹的保护,会生什么?” 道济说:“它就一定会长大,你也一定会病。” 你的脸突然白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师徒谈话(下) (一) 你说:“我是不能娶妻的,对吧?” 道济说:“如果断根了,一直都不复,只要不纵欲无度,应该还是无碍的。???网 w?w?w.81zw.com可是,现在,你已经复了,证明它并没有从脑子里慢慢自愈消失,而是依然还在,并且又开始慢慢地长大,那么…..” 你说:“那么,如果我结婚娶妻,失去了童子功,就会缩短寿命,加死亡的到来,是吧?” 道济说:“是的。” 你说:“嫁给我的人,会很快守寡,是吧?” 道济点头,说:“是的。” 你说:“如果我,如果我,让她能有孩子呢?” 道济说:“那么,你多半不会看到孩子出生。” 你弯曲手肘,挡住了眼睛。你没有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道济再次安慰道:“师父什么都告诉你了。再也没有对你隐瞒什么。” 你没有声音。 (二) 道济说:“景龙,你心里的痛苦,师父都知道。” 你说:“我答应她了。我以为我能给她美满的一生。可我竟然是注定做不到的。我注定要食言,兑现不了承诺。” 道济说:“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你说:“我对不起她。” 道济说:“有时候造化就是这样弄人的。” 你说:“我不能让她重复她母亲的命运。她该有安定的生活和更好的归宿。” 道济说:“她对你用情很深。你垂危的时候,她誓愿和你同生共死。” 你说:“不。她不能和我一起沉没。她应该离开我。” 道济说:“师父一生都没有爱过什么女人,感情的事情,师父不知道怎样决定才是对的。不过,师父觉得,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命运,如果要做个什么决定,应该也是你们两个人一起来做。” 你说:“不。我不能让她在结束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儿生活之后,马上又陷入无依无靠,无夫无子的漫长一生。” 你说:“若她因为我而陷入这样悲惨的命运,我们崔家,还有什么面目,和她父母相见于九泉之下呢。我们家,给她带来的不幸,已经……” 你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你的呼吸再度困难起来。 道济站了起来:“怎么了?” 你的整个身体都蜷曲了起来。 你痛苦地说:“它又来了。” 只有短短几十秒的时间,你就被剧烈的疼痛碾压成无数粉末了。 你现在再也没有体力去抵挡这样烈度的疼痛了。 你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隔绝 分离的到来是不可预测的。网 w?ww.81zw.com它常常会在你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突然现身。 自从你把枕头扔到我脸上,将我驱赶出房间以后,我就没能和你说过话。 我此后很长时间,一直都没有机会和你说话。 我们再一次说话,是那个暴雨之时背头山中的哨站里。 从你知道一切真相的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在处心积虑地推开我了。 如果不是战争突然爆,你或许再也不会从清川回来了吧。 道济把你救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你再一次作剧烈的疼痛,九死一生的煎熬之后,又再一次被道济师徒挽救回来。 此后数日之内,间断的剧痛时急时缓,而你在反复的折磨当中,已经出现严重的心力衰竭了。 病情的反复让全家人都很痛苦和疲惫。 父亲身心交瘁,几乎也跟着病倒了。 当你再一次醒来之后,你请求道济带你回清川去。 你说:“我不能让父亲再经受一次目睹我病的痛苦,也不想让她再看到我病中的样子。” 你说:“如果痛苦不可避免,让我一个人来受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卷入那么多人。” 你说:“师父,带我回清川去吧。” 你说:“我想远远地离开他们。” 道济说:“你不想多一点时间最后相处吗?” 你说:“相处越多,离别就会越难。早晚都是离散,何必让留下的人更痛苦呢?” 你说:”我远远地离开,他们习惯了我总是不在,到时候,接受起来,也就没那么难了。” 那天,你请求道济,不要把你恶疾在身的实情告诉给我。你说:“我死之前,都不用让她知道。” 道济感觉到你内心的痛苦。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为了不增加你心里的难过,他默然答应了。 你病情反复的那几天,我不知道多少次去过你的院子,可都被吴顺和你院里的小厮用各种理由挡驾在院门外。 你意志坚定地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你不想让我再有任何机会来增加对你的依恋不舍。 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当中,不知道你何以对我的态度大变。 我想,也许是因为病情反复,身体痛苦,心情烦躁的缘故。 我一直顺从着你的心意。只要你能好起来,不再受苦,你希望我怎样,我都是情愿为你去做的。 道济去找丁友仁舅舅商量回清川的事情。 舅舅倒是觉得这样也有它的好处。 他觉得,崔家已经生过这么多事情,环境复杂,随时可能各种意外爆,而军营就在近旁,你也不可能完全放得下。只有在环境优美的清川,你才可以远离诸般劳乏,以及情绪上的波动,得到最充分的休息和良好的恢复。你以前在清川那么多年,不是心情平静,一次也没有复过吗?也许再次回到清川之后,同样的好运气还会再持续下去。 于是他和道济一起去找父亲谈。 父亲的意思是,只要于你的康复有益,什么他都是情愿支持的。虽然舍不得短暂相聚之后再度分离,但他还是决定让你回清川去,得到身心方面的彻底休息。 于是这件事情就决定下来了。 父亲代你向汉王和怀州节度使奏明了突疾病的情形,请准了病假,又决定让吴顺陪着你回去。你离开期间,怀州府着令由傅天亮署理清风寨军营的事务,并将这支部队暂时划归于文涛管辖,直到你病愈归来。 你的情况稍微稳定一点后,道济就决定启程,带你回到清川去养病。舅舅代表父亲送你到道观。 你们一行人离开家那天,我终于见到了你。 我觉得已经有一千年没有见过你了。 你病容惨淡,整个头脸都肿起来了,憔悴得我一眼之下都认不出你了。你非常虚弱,两个人左右扶着都坐不起来。你被他们小心地抬了出来,躺进了马车。 你一直闭着眼睛,没有看我。 我不知道你是不能睁开眼睛,还是不想睁开眼睛。 我看着吴顺陪着你上了马车,你们的车跟着道济和舅舅的马,离开了大门,沿着平整的官道,慢慢地越走越远了。 父亲和随从们骑着马,跟在后面,把你们送出很远。 我不知道你们父子,在一路上,可有说过什么话吗,还是,因为你病体虚弱,什么话也没有说过呢。 那就是你们父子的最后时刻,就是你们父子的永别。 从此以后,你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我们不知道,哪一次告别,就是此生的永诀。 第一百二十章 师祖 (一) “我来看看。??八??一?? 中文网 ? w w?w .?81zw.com他情况怎样了。”须皆白的师祖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无论是走路的样子,还是说话的声音,他都是从容不迫和稳如泰山的。 吴顺哽咽道:“师祖!求您帮帮少主人吧!刚刚您过来之前,他又在呕吐。自从回到清川的道观之后,他一直都觉得头里面胀痛难忍,整天恶心呕吐,水米不能沾牙,又整夜都疼得睡不好。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地消耗下去,人怎么受得了,这都已经快瘦成一把骨头了。” 师祖说:“道济已经都和我说了。这次劫难,对他来说,要度过,不容易啊。希望我老朽之身,多少还能帮上他一把。带我去看他吧。” 你睁开眼睛。你看到师祖站在你的床边。你看着他,连动动嘴唇也没有力气做到。 你的嘴唇颜色惨白,唇纹干裂,眼神也朦胧迷离,眼眸暗淡无光。 你困难地呼吸着,师祖还没有坐下来,你又是一阵忍耐不住的呕逆。 吴顺和四师兄赶忙用力架着你起来,师祖坐下来,看着你剧烈地呕吐着,你吐得浑身冷汗,连绿色的胆汁也呕出来了,几乎要脱水昏迷。 四师兄叹了口气说:“他颅内的压力太高了,压迫到了脑子里的东西,所以,隔一会儿就会这样吐一次。丹药吃下去,还没有挥效用,就又给吐掉了。” (二) 师祖说:“不要紧张。很多事情,看似棘手,没有解决的办法。但若我们肯接受事情就是这样子的,它就是如此展的,肯顺势无为,也许反而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师祖对你说:“景龙,师祖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你要安定下来,不要被那个漩涡卷着走。来,你试一下,不要抵抗疼痛和恶心感,慢慢松开拳头,松弛胃里的肌肉,可以做到吗?就像平常练功一样,慢慢呼气,然后慢慢地吸气,把整个身体放松下来,只要关照呼吸,不要去注意疼痛与恶心。它们只是你身心之中的客人,不管它们多么愦闹,客人终究都是会走的。只要主人不离开,它们就始终做不了主。不用太担心。” 师祖满意地点点头:“对的。孩子,你领悟很快。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不要注意疼痛,要注意你的心的状态。如果它紧张用力了,就要再放松,继续放松,彻底放松。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和心情都要充分放松,肌肉不要用力,也不要屏住呼吸,心里不要畏惧它的到来,也不要盼望它的离去。如果觉得想吐,就顺应它,去吐,不要把那感觉强行压制着。如果干呕吐不出东西来,也顺应它,就随它干呕,不要想着一定要吐出什么,呕吐才算平复。不要和它对立,你可以和它共存。你可以敞开身心,让各种不好的感觉,任意兴起,任意消退,让它们这样经过你。大部分的体力,都是因为你要抵抗疼痛和恶心感才会被消耗的。你仔细想想,情形是不是这样?” 师祖说:“不要以为身体健康才是正常的,现在这样是反常的。你要懂得,现在这样,同样也是正常的。就像波浪有高峰也有低谷,高峰是正常的,低谷也是正常的,并没有优劣之分。舒服的状态和不舒服的状态,都是身体本有的正常的状态。不要喜欢一种正常,而抗拒另一种正常。睡得着,就安心地睡着。睡不着,就安心地数呼吸。两者都是休息。心无渴求,也无畏惧的时候,它就是在休息的。” “这种消耗让你觉得难以忍受,脑子里的那块东西,它也同样觉得难以忍受。呕吐虽然快降低了你的体力,但也快降低了颅内的压力,保护了你脑子里的血管和神经,而且可以清空身体中的毒素,减少对那个肿块的滋养和供应。这种消耗,它也是在帮你的。你安静地躺在这种消耗中,就可以接受它的这种帮助。你在消瘦的同时,那个肿块也在消瘦。它消瘦得比你更快。” 师祖对四师兄和吴顺说:“你们这些照顾他的人,怎么能比他自己更紧张呢。你们的纷纷扰动,大惊小怪,对他的安定可没有什么正面的影响,只会加剧他的分心和不必要的消耗。你们也同样,要保持身心的寂静。不要他一觉得难受,你们就慌乱无措。你们听说过以己之乱,能助人不乱的事情吗?” 四师兄和吴顺面带愧色,垂手称是。 师祖看了看他们两个,说:“我在这里守他一会儿,你们且出去等着我吧。” (三) 房间里只剩下师祖和你。 师祖说:“景龙。你现在,还能看到自己的心吗?你还能觉察到它现在很凌乱吗?” 你依然除了呼吸,什么都没有力气做,但你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你听着师祖的每一句话。 师祖说:“不要让心里的爱情,和消灭战争的渴望,让你的心变得不平静。” 师祖说:“如果你的心不再平静,你就会变得动荡而无力。而当我们变得纷乱时,我们也就会失去饶益心中所爱的力量,更不用饶益天下所有的人了。” 师祖说:“你相信带着一颗纷乱如麻的心,可以给天下带来太平吗?带着一颗矛盾痛苦的心,可能给琴儿带来安定幸福的未来吗?” 师祖说:“不要去想离开末日还有多久。要去观察自己此刻的心,是动荡的,还是安定的,是纷乱的,还是平静的。末日未必是呼吸中断的时候。心神大乱,就已经是末日的开启。” 师祖说:“你以为连嘴唇都动不了,就叫做虚弱无力吗?” 师祖说:“不是这样的。战胜是一种力量。而接受,是一种更大的力量。接受虚弱,接受疼痛,接受分离,接受壮志难酬,接受誓言落空,接受无能无力的感觉,接受突如其来的打击,凡此种种,都是力量。在身体生病的时候,我们的心不一定也要变得衰弱。相反,我们的心可以通过接受,而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安定,更有力量。” 师祖说:“景龙,你如果深爱琴儿,就要成为她的榜样。面对痛苦,面对分离,面对不幸,你要成为她的榜样。只有你能成为她的榜样,她在今后漫长的岁月当中,才会拥有内心的依靠,才会有追随效仿的目标,才会最终拥有自己的力量。这是你能够留给她的,最好的礼物了。” 师祖说:“孩子,你会通过这种方式,长久地照顾她,守护她吗?你能做到吗?” 你无法动弹和回答。但你在心里说:我能做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寿命 (一) 清晨的光线中。?八一中? 文网 ? w?w?w?. 8?1?z?w?.?c?o?m大殿香烟缭绕,幽深静谧。 你独自跪在三清殿的拜垫上,仰望着圣尊的塑像。 你恭恭敬敬地叩拜了下去。 你一丝不苟地行完了三拜九叩之礼。 你闭目对着三清圣像祈祷。 (二) “坐下说话吧。你还在病中,不用和师兄弟们一样守着这些规矩。去,给你师弟拿个坐垫过来。” “听道济说,你前天就能下床走动了。”师祖问。 你说:“是的,师祖。多谢师祖、师父的救治,还有师兄弟们的悉心照料。” 师祖说:“这段时间,道济调理得十分如法,你将养得也不错。看你气色,的确是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 师祖打量着你。你平稳端正地坐在那里,脊梁挺直,心情安定。以往的那种俊朗神采,又慢慢地回到了你身上。只是这场大病下来,你也着实瘦了一大圈,连脸型都有点改变了。 师祖说:“虽然能下床了,可不要马上就到处乱跑啊。听说,上次孙大夫可是让人用车轮战法看着你,硬是让你卧床了六七天。这次,还要宗门也用车轮战法看住你吗?” 你低头道:“弟子知错了。这次不用人看着了。弟子来拜谢过师祖的教诲和照顾,就回去休息。” 师祖点头,说:“听说你早上起来就去了三清殿跪拜祈祷。你向圣尊祈求了什么呢?” 你说:“寿命。弟子向圣尊祈求更长的寿命。” 师祖说:“你向圣尊祈祷,要活到多长的岁数呢?” 你说:“弟子不敢贪心。活到战争终结的时候,就足够了。” 师祖说:“那样的话,你自己,岂不是享受不到太平的日子了吗?” 你说:“弟子不是为自己祈求增福添寿的。弟子祈求圣尊,能把弟子来世的寿命,略移五六年到今生来,让弟子有机会重回军营,有机会参加战争,有机会终结掉它。若能给弟子这点时间,完成这件事情,弟子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太平的日子,天下就该放马南山,刀兵入库,用不到弟子这样的人了。弟子的存在,恐怕只会让世人心存畏惧,恐惧战争再来,不如及时消失,让人心安定。弟子活到如今,本就已经让师祖、师父和整个宗门付出太多了,弟子已经是幸运中的幸运,不该再有别的希求了。” 师祖看着你。你低头道:“弟子所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师祖摇头说:“没有什么不对。师祖只是感慨,宗门当中,能如是善愿弘愿的弟子,已经不多了。” 师祖说:“今日就算是已经来问过安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晚上不用再过来了。” (三) 道济和师祖在炭盆前坐着。 道济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说:“师祖今天和他谈过了?” 师祖说:“是啊。他去三清殿,是为了向圣尊求寿命。他说多了他也不要,只要能再活五六年,能把战争就此结束,也就足够了。” 道济叹息了一下,说:“依师祖看,他还能有五六年的寿命吗?” 师祖摇头说:“按照如今的这个状况,难啊。” 道济说:“如果他能一直留在清川,也许还能争取一下。可他既然祈寿就是为了终战,想必好一点了,还是要下山去的。如再像以前那样劳累费心,恐怕一两年也比较悬啊。” 师祖说:“有些事情,是定数难转,有些事情,还是事在人为。” 道济说:“师祖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帮他,让他能有这些时间。” 师祖说:“你心里,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两人心照不宣。 师祖说:“不过,道济,你在山下已经做过两次了,不宜这么短的时间再做同样的消耗。这次,就让我来做吧。” 道济说:“师祖!景龙算是道济的弟子,本分上,就是该道济去做的,怎么能让师祖……” 师祖说:“我都已经活到百年之久了,难道你还真的指望我能寿与天齐吗?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也让我这把老骨头,能派上点用场吧。” 师祖说:“等他再好一点,你让他试试再练一下金钟罩。若他不能成功,叫他来找我吧。这样,看上去顺理成章,他也就不会拒绝了。” 道济不再争辩,垂手道:“是。” 师祖说:“我这儿用不着火。让人把他的房间弄暖和点吧。他虽然看着是差不多好了,可底子上,还亏空着呢,弱啊。” 道济说:“弟子已经让人给他也送去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再得传承 (一) 你和师祖对面盘腿端坐着,各自闭目运息。?网 w?w?w?.?8?1?zw.com 过了一会儿,你们的身体周围都出现了金色的光晕。 起先,两个光晕的大小和明亮程度,差不多是一模一样的。又过了一会儿,你身体周围的光晕开始忽明忽暗,忽大忽小,而师祖这边的,始终保持稳定不变。再过了一会儿,你身体周围的光晕开始黯淡下去,光环开始收缩,变得越来越小,再也罩不住你的身体,逐渐地缩小到你心脏的附近,变成一个小光团,在你胸前跳荡。又过了一会儿,小光团也越来越黯淡,乃至消失了。 你睁开了眼睛。你气息不匀,微微带喘。你伸手捂住了心脏,露出难受的表情。 师祖也睁开了眼睛。他看着你,说:“感觉怎么样?” 你摇头,继续捂住心脏。你喘着说:“我做不到了。心静止到一定程度,全身气息停止时,这里就会很痛,不得不重新呼吸。试了多次,都是这样,无法突破这个槛,无法深定。” 师祖说:“知道什么原因吗?” 你说:“弟子感觉,以往源源不断的内力,好像全都没有了。是不是弟子以后都做不到了?原来的内力,都失去了吗?” 师祖说:“现在回头来看,你这次病,耗损之大,实在让我后怕啊。那么多丹药,固然一时救了急,但这救急却是有代价的。丹药不过是将你的内力迅聚集,全部消耗在护持心脉上罢了。丹药效用一过,内力自然减少。服用越多,一时的护心效果就越好,但是,内力的耗损也就越多。你短短一天时间,就服用了多少丹药,你记得数目吗?如今当然是青黄不接,内力不济。还记得以前你师父多次提醒你丹药不可中断,也不可过量吗,就是顾虑着这一点不利啊。” 师祖说:“然则,纵然服用了这么多丹药,你心脉还是有所损伤啊。所以现在,稍有勉强,心脏就会受不了。若当时身边没有丹药,你一定没有办法走出军营的大门,更不用说骑行那么远回家了。相当的凶险啊。” 你说:“失去的内力,就无法在短期内恢复了吧?还要再练上十多年才能回到原来的水平吗?” 师祖说:“是的。” 你说:“可我没有十多年的寿命了,是吧。” 师祖看着你。 你看着门外。你自嘲地笑笑,说:“我以为金钟罩学会了,就是不会丢掉的了。看来,还是太乐观了。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会失去的,没有什么例外的吧。” (二) 师祖说:“这么辛苦学会的护体功夫,现在丢掉了,你觉得很痛惜也是很自然的。” 你摇头,说:“弟子只是觉得有点意外,并没觉得怎样痛惜。” 师祖说:“喔?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是的。”你说,“弟子如果说实话,师祖会介意吗?” 师祖说:“你且说来听听。” 你说:“我知道师兄弟们都很羡慕,我能被选出来学习金钟罩这样的护体神功,将来可以在战场上,危急时刻做到刀枪不入。但是,我自己却没有他们那样高兴。就算是后来现自己学会了,运用得越来越娴熟,也没有觉得怎样高兴。” “学会了本宗绝学,你不觉得怎样高兴吗?”师祖问。 “请师祖恕弟子冒犯。弟子的确是觉得,金钟罩这样的功夫,纵然学会,用处也并不太大。它的功用,实在是非常有限的。” “怎么叫做功用非常有限呢?” “师祖,弟子以为,每个人拥有的身体,其实远远不止这一个身体。在战斗当中,敌人可以攻击和损伤的,也同样远远不止这一个身体。金钟罩的功夫,仅能保护一两个近距离的身体而已,还有那么多的身外之身,是它无法笼罩,无法覆盖的。纵然金光护体,敌人若要伤害我,依然有的是机会。比如说,我父亲的身体,也是我的体外之身。若敌人伤害了他,虽然我毫无损,但身心也会受伤,感觉到伤痛,生紊乱,我也会随之变弱;若敌人刺穿了琴儿的心脏,虽然我好好地在金光护甲当中,但我的心脏也同时被刺穿。若敌人伤害这里的师兄弟,庄镇里的父老乡亲,若他们伤害军营里的弟兄们,凡此种种,我都同样会被击中受伤。金钟护体,虽然保护得了这一个身体外加坐骑不受刀兵伤害,但又怎能保护得了那么多的身外之身呢?所以,它依然还只是一种权宜之计,算不上神功。弟子认为,真正的神功,格局、范围都要大得多,它一定要大得能够覆盖到很多的人,很多的地方,很多的生命,甚至包括敌人的生命。站在尸横遍野的沙场上,有时候纵然胜利了,心里却也还是莫名悲凉的。为什么?因为无论敌我,都死伤太多了。敌人的死亡,其实,也是与我们的心,彼此相关的。” 你说:“师祖,自己和全体的关系,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彼此相连,休戚相关的。若要保全自己,最后都一定要保全所有。所以弟子真的不觉得学会金钟罩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我很渴望能学到覆盖保护范围更加广泛的神功,能够在这个血雨腥风的世界上,保护到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那才是真正的金光普护,才是真正的安全。” 你说:“这话弟子放在心里多年了,一直不敢对师父和师祖倾吐。如今,既然功夫丢了,师祖询问,弟子也不敢再隐瞒,斗胆和盘托出,请师祖恕弟子妄言悖逆之罪,恳请师祖指出弟子的迷惑糊涂之处。” 师祖感慨道:“哪有什么迷惑糊涂之处啊。这是我听到过的,关于金钟罩,头脑最清楚的想法了。你的所见,十分透彻。你的很多师伯、师叔,都没有这样的见地啊,也没有你这样广大的庇护之心,所以,一辈子到头,也就不过是个赳赳武夫罢了。” 师祖说:“其实,你学会又丢掉了的,并不是本宗真正的金钟罩。本宗真正的金钟罩,你是刚刚才获得印证而学成的。本宗真正的金钟罩,就是,你能学得会此功,用得对此功,还能放得下此功,丢得起此功,如此得失来去,心不动摇,这才是真正的心光普照,才是真正的刀枪不入。” 师祖说:“金钟罩,护的,可不是外在的这个必朽之身,护的,可是内在的那颗仁勇之心啊。” 师祖说:“你在病中失去了前者,却进一步了悟了后者,师祖,此心甚慰。你既已明白,今后,就要好好保持。无论生什么,都不要失去今日这样的断然一切放下之初心。” 你伏地作礼道:“弟子,感恩拜谢师祖的开示印可。” (三) 你说:“既然内力已失十之**,我就会死得更快,再也没有机会走出这里,去完成此生心愿了,是吧?” 师祖摇头说:“倒也没那么糟糕。不是还有你师祖在吗?” 你看着他,说:“师祖?” 师祖说:“你不用重新再练十多年了。有人肯把他的内力给你,效果也差不多是一样的。” 你吃惊地看着师祖。你说:“什么?” 师祖说:“你也不用把那眼睛瞪得像猫头鹰一样。内力是一个学武之人最珍贵的东西。可是,再珍贵的东西,老把它埋在地下,闲置不用,也就等于一无用处。最大的暴殄天物,莫过于此了。老朽我,已经一百多岁了。打从1o年前起,就再也没有下过此山,也没有出过这道观的山门。以后,老朽想必也不会再离开此处了。天下的纷争,和我这把老骨头,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了。我也经不起那份折腾。这几十年的内力,陪着我,原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不久之后,我一息不来,它们也就随着我归于泯灭,全都浪费了。这些年,老朽一直都在想着,要找个善用其力的年轻弟子,把它传给后辈,可是又担心所传非人,一旦滥用,恐怕还不如不用,犹豫拖延,一直于今。这次你突然病,又失去内力,但你不以为意,反而能悟得本宗真正的心诀与祖师的究竟来意,难道,这不正是天命吗?老天爷,就是选中了你,来帮老朽,完成这最后的传承啊。” 你伏地作礼说:“弟子万万不敢。弟子怎么能接受师祖的…..” 师祖说:“客套的话在我这里都不用说。你那天在三清殿上向圣尊祈求寿命和机会,如今,就是圣尊通过老朽来满足你的心愿。得了老朽的内力之后,你就能有机会替天下人终结战乱,完满心愿。你要努力,把老朽的毕生精髓,奉献给天下,把它变成太平的盛世,变成千万人的安定与和平。你肩上的担子,重得很啊。” 师祖说:“今日之传承,老朽不以私心而传,你不以私心而授,传为终百年之动乱,受为开万世之太平。光明磊落,坦荡挚诚。这副天下人心所向的重担,你可愿意再次代老朽,代宗门去奋勇承担起来吗?” 你看着师祖。 师祖说:“大病一场,死在近前,如今,你,还有初次下山的勇气,再次奋勇担当天下的兴亡之责吗?” 你深深呼吸了一下。你伏地拜倒,你说:“弟子愿担。” (四) 师祖说:“景龙,传功于你之前,有几句话,你要谨记。” 师祖说:“这些内力,毕竟不是你自己的内力,老朽能够传功于你,替代金钟罩护持你的心脉,支持你的精力,延长你的寿命,但是,你身体自身的底子,可还是摆在那里的。在你康复到一定程度之前,你还是用不起来。必得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之后,你自身的底子强健起来,才能和原来一样,运用自如。你要耐得住性子,要等待身体力量的充盈。” 师祖说:“另外,这次不同前次。就算你能用得起来了,也不能再频繁使用。此消彼长,你用得越多,寿命就越短。不到必要之时,你一定要慎用。” 师祖说:“最后,你一旦运用,会比从前更快觉得疲惫,效果不如之前长久恒定,事后也会觉得更加虚弱。” 师祖:“这里面的区别所在,你明白了吗?” 你点头道:“弟子明白了。天下承平,本就是循道为主,用术为辅。弟子不会颠倒主次,本末倒置。弟子会遵照师祖的吩咐,慎重运用,用得其所,爱惜再得之内功,不做无谓的消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未来 (一) 雪地。??? ?? 八一中?文网 ?? w w?w.81zw.com吴顺和几个小兄弟一起,在练习刀法。 道济陪着师祖踏雪走了过来。 师祖说:“这场雪好大啊。清川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想必山下也冷到滴水成冰了吧。” 道济说:“是啊。一年一年的,日子过得真是太快了。” 吴顺和小兄弟们看到两位师长走过来,便停下练习,过来见礼。 道济说:“咦,顺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景龙呢?” 吴顺指了指那边,说:“他自己到溪水边的松树下静坐去了。他不让我跟着去。” 师祖说:“这可真罕见啊。你们两个好像总是形影不离的。难得见你们分开。” 道济说:“景龙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常常独自去那边静坐,吴顺落单也不止一两次了。” 师祖说:“他每天去那里坐很久吗?” 道济说:“是的。有时候早上过去,天黑了也不见回来。” 师祖说:“他身体怎么样了?” 道济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比起刚回来时,那是强得多了,可若论到元气恢复,恐怕没有一年半载的安心静养,是做不到的。” (二) 师祖和道济让吴顺和几个孩子继续去练功。师徒俩继续向前走。 道济说:“要不要去看看他呢?他这次回来,沉默了很多,不太喜欢和大家热闹在一块,总是愿意一个人呆着,就连吴顺,也不愿带在身边。想来,心情还是不太好啊。” 师祖说:“他静坐的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了。他从小有心事就是这样,不喜欢和人分担,也不喜欢别人过问,愿意一个人去扛着。” 道济说:“回来这么久,他该想家了。以前还小,对家庭没有什么记忆,这儿就是家,倒也无牵无挂。如今他回去了一趟,还生那么多事情,想要再了无牵挂,可就难了。” 师祖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有多少人看得破生死,却过不了恩爱这一关。” 道济说:“他们两个感情很深,恐怕不是简单下个决心,就能真正了断的。” 师祖说:“道济啊,你是他师父,师父师父,半师半父,国公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你,就是他的父亲啊。你要多多开解他,不要让他把这事老闷在心里。” 道济说:“弟子遵命。弟子会和他多谈谈。他虽然已经算是能够断然舍弃的了,但毕竟也只刚过弱冠之年啊。” (三) 你独自坐在溪水边古松下的石头上。 你静静地盘坐在那里,脊梁挺直。 你看着生命的内部。 你看着内部的温暖,内部的深厚,内部的坚强,内部的流动,内部的湿润。 你看着内部的火焰,内部的土壤,内部的清风,内部的森林,内部的江河,内部的锋利的刀。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古树上飘落下来,落在你的头上,落在你的肩头。 你浑然不觉,任由它们纷纷降落。 (四) 道济和你对坐喝茶。 道济把茶盏递给你,说:“溪边风大寒冷,喝点姜茶暖暖吧。” 你说:“谢师父赐茶。”你举起茶盏慢慢喝茶。 道济说:“你坐了这么久,身体应该是安静休息了,但不知,你的心有没有也安静休息啊?” 你停了下来。你放下茶盏。你低头说:“确乎没有。弟子,心里常常很乱。” 你说:“其实弟子也并没有特意去想,只是那些事情,常常会浮现在心里,然后,心就会纷乱如麻。” 道济说:“人人都有降伏不了这颗乱心的时刻。心乱也是心的一种状态。既然无法不心乱,就不要再为心乱而更加烦乱了。” 你说:“弟子惭愧。” 道济说:“再喝一杯吧。看你身上还带着寒气呢。” 他再次把你的茶盏倒满。 他说:“关于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呢?康复之后,你何去何从呢?跟怀州府销假,回到军营去吗?若是要回军营,你打算还回家里去吗?” 你说:“军营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可是家里,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回去。” 道济说:“你父亲、舅舅和琴儿,一定都很想你。你不打算再见他们了吗?” 你说:“看着别人受苦而无能为力,那是比亲受其苦还要难耐的一种痛苦。我应该回去,把这样的痛苦再带给父亲和琴儿吗?” 你说:“我不愿看到他们因我而那样痛苦。尤其是琴儿。我不愿让她对不可能的未来继续抱有希望。父亲还有大哥可以在身边尽孝,我可以全力为国尽忠,我们兄弟,可以各全其道。” 道济说:“孩子。有仁慈的心是好的。但是,光有仁慈的心,也是远远不够的。你要明白,战胜痛苦的办法,就在经受痛苦的过程里面。每一个人,都只能从面对痛苦,经历痛苦,忍受痛苦,抵抗痛苦的种种挣扎里面,学会处理痛苦的办法。就像你练刀,就像你练剑,如果永不攻击你,不让你落败,你就永远都学不会。” 道济说:“姑且不说你的父亲。就说琴儿吧。对她来说,最好的帮助是什么呢?不是让她永远不要面对痛苦的事,而是帮助她去获得能够面对痛苦的能力。一颗面对种种艰难困苦,种种打击挫败,种种恩爱断离,依然能够宁静泰然的心。那才是她这一生的盔甲,也是她这辈子都能用得上的武器。” 道济说:“你好起来之后,不该继续对她避而不见。你应该回去。去送给她,这样的盔甲,这样的武器。这才是真正的爱护,才是真正的慈愍。你应该回去,做给她看,如何地处理痛苦,才配得上她的父亲,才能配得上你。” 你听了道济的话,低下头。你看着茶盏。你把茶盏放下。你说:“我会好好想想。” (五) 你再次盘坐在古松下的石头上。 掉落的松针就像柔软的毯子一样铺满了石面。 你看着那颗古松的树干。 树干上有一个用匕划写在树皮上的字。那是我的名字。 你面对着我的名字,慢慢地,你的眼睛里有了一些泪水。 你低头擦掉眼里的泪水。 你在心里说:“琴儿,我不能对你说实情。如果我说了,你一定不肯离开我,你一定矢志陪我到最后,做我的寡妇,为我守持一生。可我不能和你结婚,也不能给你孩子。我除了无助的诀别之苦,什么都不能给你。我不想你这样孤苦伶仃地度过一生。我只能对你冷落,只能让你伤心,只能让你觉得我对你改变了心意,让你愿意离开我。” “我只能让你伤心。你才能接受离开我。” “可是,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让你伤心啊。” 你的泪水再次涌了上来。 你在心里说:“琴儿,虽然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但是,我还是会做到对你的承诺。我会给你一个好的归宿,会让你在太平的年代里,过上尊荣与安定的生活。” 你在心里说:“希望你在没有我的世界里,生活得平安快乐。” 你在心里说;“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你。但是,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你要勇敢。要鼓起勇气。不要消沉和放弃。” “琴儿。我祝福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处相思 (一) 你看着桌子上的食物。网 w?w?w?.?8?1 z?w?.?c?o?m你没有动筷子。 吴顺说:“怎么一直吃得这么少啊?还是胃口不好吃不下吗?开胃生津的药都熬了好几副了,怎么不见效果呢。” 你说:“每天我也都吃了东西啊。” 吴顺说:“就吃这么点,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原来那样啊。你得多吃才能胖起来点啊。你自己看看镜子,你和以前在清川的时候,差距有多大啊。” 你说:“一切都是会变的。” 吴顺看着你,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能让你心情好一些。 你看着桌子上的食物说:“不知道这时候父亲和琴儿在做什么,应该也在吃饭了吧。现在,家里人丁稀少,七零八落,大概只有她在陪着父亲吃饭了。” 吴顺看着你。 你说:“我很想他们。很想父亲。很想她。” 吴顺听了,突然鼻子一酸,差点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想起师祖的话,忍住了眼泪,劝说:“那你就更要努力多吃一点,早点好起来。你身体再好一点,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你说:“顺子,我不会好了。” 你说:“从前的那些生活,我都回不去了。以后,要走另外的路了。” 吴顺并不知道你被救醒后和道济的谈话。 于是他说:“少主人,怎么突然说这样让人听了心里难过的话呢?每天每天的,咱们不都是在康复吗?情况不是越来越好了吗?——难道,你还是觉得不太好吗?” 你说:“它还在那儿。我能感觉到它。它就像影子一样地跟着我。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在做每一个动作的时候,在每一次吞咽,在每一次呼吸。” 你说:“这辈子,它都不会离开我了。” 吴顺担心地看着你。他说:“你怎么了?” 你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你看了看吴顺。 你伸手拿起了筷子。你说:“如你所愿,我多吃一碗吧。” 你说:“不过如此,没什么关系。” (二) “再吃一点吧,父亲。”我给父亲加了小半碗粥。 我说:“您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 父亲说:“我老了,不用再吃那么多了。” 我说:“哥哥若是好了回来,看到父亲您这样消瘦,心里会很痛的。” 我说:“您就把我想象成他吧,这半碗粥,就是他给您加的。您就为了他,再多吃一点吧。” 父亲看着我说:“琴儿,好女儿。好吧,我会再吃一点的。” 他说:“父亲怎么忍心,让你忍着自己的担心和难过,日日地来劝说我呢。” 他说:“父亲本来想让你能有幸福快乐的一生。可是,父亲却没有能够做到。只能看着你,从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掉入另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父亲说:“我的两个儿子,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心痛。” 我扭过头去。我努力忍住眼眶里涌上来的眼泪。 是啊。无论是恨,还是爱,都是一样的。不管是从一开始就苦涩,还是先有甜蜜才有苦涩,它们都是一样的。它们全都是痛苦。一个是没有包糖衣的痛苦,一个是包了糖衣的痛苦。 (三) “给她写一点什么吧。”吴顺一边帮你研墨,一边对你说,“你明明是想要给她写的,也明明知道她渴望着来自你的消息。” 吴顺说:“哪怕只有一句话。或者只有几个字。” 你看着他。 吴顺说:“你瞪着我,我也是要说的。” 你放下了笔。 吴顺说:“还记得你给我取这个汉名时所说的吗?” 吴顺说:“你说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要顺应你的心。” 吴顺说:“不要这样对待她。让她分担你的一切。那才是她愿望的。” 你说:“可是,顺子,生死是每一个人的。别人,都无法分担。” (四) 你去了清川一个多月之后,家里收到你报平安的亲笔信。这意味着你终于能够起床和行动自如了。 你的信是写给父亲的。里面提到对我的问候。你并没有单独给我写只言片语。 看完信之后,父亲看着我。 我低下了眼睛。我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父亲说:“孩子,有时候,我们很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什么也不再对她说。” 父亲说:“不要看他的表现,你要看他的心。” 父亲说:”不管他怎样表现,你要记得,但看他的心。” (五) 父亲说:“琴儿,你要给他写点什么吗?” 我提起笔,在父亲信纸的末尾,写了一个分成两半的“共”字。 拆开的两半,一半在信纸的这边,一半远在信纸的那一边。 (六) 你读着父亲的信。 你看着我写的那个拆开两边的“共”字。 你明白了我想要说的:无论相距多么遥远,生死也是每一个人共同的。 生死与共,是不会因为相距遥远而改变的。 我在这个字里面对你说:生死与共,是不会因为相距遥远,或者你的刻意疏远,而改变的。 你要懂得,它不会因此而改变。 第一百二十五章 首战告捷 (一) 你去清川养病后,父亲一天比一天衰老。八一 中?文?网 ? w?w?w?.?8?1?z?w .?c o m确定了你注定将会早死,对父亲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每天我都能看见他脸上增加的皱纹,头上增加的白。 但是,父亲自己承受着这痛苦,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太了解我们两个。他明白你知道真相后,将会怎样去做,也同样知道,我若知道实情,将会如何去做。 他同意你的决定。你们父子心有灵犀地共同决定,崔家不要再给我的命运增加更多的重负。 你们决定,我不能再和崔家的种种意外联系在一起,我应该脱离崔家的命运轨道,应该有个更平安和更光明的未来。 父亲一边安慰着迷惑而担忧伤心的我,开解着我的心结,一边默默地支持着你对我的逐渐疏离。 (二) 那年除夕,趁着汉人守岁迎接新年的机会,勿吉军队中的黑塞部骑兵,向黄桑峪口动了一次偷袭,与守卫峪口的于文涛部生了激战。 战斗在汉人地区迎新的爆竹烟花中打响,黑塞部的骑兵以鬼魅般的行进度和强大的冲击力,接连掠过了背头山区的18个远哨站,杀光了哨站的汉军士兵,在悄无声息的一片漆黑中呼啸前行。在第19个远哨站,驻守哨站的汉军士兵终于在被黑色的骑兵马队闯入砍杀之前,成功地释放出了报警的火信。敌军来袭的警报随之一站一站地传到了黄桑峪口的营地。 按照你和于文涛之前的联防约定和战斗计划,三地的汉军立刻协同行动起来。于文涛率部奋勇迎战,坚守营门。傅天亮闻报立刻集合清风寨的部分驻军,分成三个百人小队,在校场集合。 傅天亮在高台上对即将出的三支马队说:“弟兄们,敌军突然来袭,检验我们训练成果的时候到了。虽然现在统领不在营中,但是大家要像他就在这里那样果决而迅地行动。张保,你带2oo人坚守营地,以防万一,其他3oo人跟着我去迎敌。大家按照平素的训练,沿着敌军唯一可能的来犯之路,绕到他们后面去截击他们的后队。伏击的位置,我们都多次实地演练过了,大家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等敌人全军过去三分之二时,我们突然出击,利用前队被山崖挡住视线的机会,用闪电度,快包围伏击后队,一举全歼,给前方的定国公率领的第二道防线和峪口营门减轻防守压力。大家动作一定要快,打完立刻撤离,不要让前队缠上。按照统领的要求,战我方一定要控制在零伤亡,无论人马,不可有任何折损。” 傅天亮说:“统领再三吩咐,虽然参战,但不可过早暴露我军实力。所以,大家不要打汉军的旗帜,在战斗中不要暴露我们的营地位置和所属部队,不要在战场留下任何让敌人怀疑的痕迹,敌人的后队,全部杀掉,不要俘虏,不留伤兵,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傅天亮说:“统领为了这支军队,呕心沥血,如果我们此战不能大获全胜,就对不起统领在这里耗费的无数心血和汗水。将来统领病愈归队,我们有何面目与他相见!大家精诚团结,拼力一战,一定要一战成功,让统领的新战法大放光彩,让统领成为北线全军的众望所归。” 他拔出马刀,大呼:“跟着我,上马,出击!” 马蹄声急,一道黑色的旋风狂飙出营。 张保带着守营的部队在营门两侧送行,全军士气高涨,齐声高呼:“汉王必胜!汉军必胜!” (三) 在清风寨马队出击的同时,崔家集的守军也在迅疾行动 父亲全身铠甲,手持军刀,亲自率众出。他们迅到达了演练中的半山腰伏击位置,抢占有利地形,摆设火药弓弩箭阵,严阵以待。 勿吉骑兵很快烟尘滚滚、黑压压一片地出现在峪口的山谷中。看着敌军狂飙如风的凌厉气势,不少汉军士兵心中暗自吃惊。但是,父亲的镇定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和信心。大家耐心地潜伏在黑暗的光线中,等待敌军的前队冲了过去,中队涌到伏击圈内,父亲一声令行,崔家集守军万箭齐,一时燃烧的火箭雨点般地射向敌军中队。敌军顿时大乱。人喊马嘶之声响彻了山谷。 这时黑塞的前军已经和于文涛的营地部队生了激烈接战,双方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以强硬对强硬,战斗紧张得间不容,黑塞听到中队在后面乱成一团,又久久不闻后队动静,心里充满了不好的预感,但是于文涛部太过厉害,他实在无法分身去照应后面的队伍,只能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全力进攻,希望强攻夺取峪口的营门。 汉军三地军队的联合作战,成功将黑塞部的骑兵从山下到山上,砍成了三截,分割包围在地形狭隘的地段,令其尾不能相顾,只能各自分散迎战,攻击度被拖慢,冲击力量大为削弱。到天蒙蒙亮时,勿吉马队的奇袭效果已经被完全瓦解,双方在前队和中队的战场基本打成平手,各有伤亡。而勿吉的后队,几乎是从战事一开,就很快没有了声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天光大亮时,黑塞部觉得无法占到便宜,劫掠浮财的意图也显然无法实现,为避免和汉军纠缠下去,造成无意义的更大伤亡,他们决定撤退。 黑塞率领前军,且战且走,强行突破了于文涛部的包围线,冲到山腰,与七零八落的中军会合在一起。主将的出现让狼狈不堪的中队重新振奋起来。黑塞当机立断,指挥所有的弓箭手集中,分成三排,轮流向对面的崔家集守军射狼牙箭雨压制住他们的攻势。勿吉人的狼牙箭和汉军的白羽箭在天空密如飞蝗地交织互射,火箭的亮光把天空都映射得流光点点。双方不断都有士兵中箭倒下。在箭阵的掩护下,黑塞指挥部队继续后撤。 眼看着敌军中的大部分在箭阵的掩护下,渐渐逃出了包围圈,向来路快奔逃而去,父亲着急了,他带人冲到己方最前沿,想要指挥守军加强攻击力,反制住敌军,杀开一条血路去追击黑塞,阻止他逃走。黑塞在天空飞舞的火光当中,看到对方的阵营前出现了指挥官的身影,立刻毫不犹豫地磴出一支长的狼牙箭,搭上强弓,瞄准了父亲,用力拉弓射去。此箭迅疾如风,转眼就到了父亲眼前,父亲毕竟上了年纪,光线昏暗中一时反应不及,狼牙箭从他胸甲和护臂的缝隙处射了进去,顿时贯穿了父亲的左胸。父亲大叫一声,捂住伤处,仰面摔下了战马,当场鲜血狂喷,晕倒过去。崔家集守军阵脚一阵混乱,黑塞部便抓住机会,不失时机地冲破了第二层伏击的包围,逃到山下的峪口。 在峪口的来路上,黑塞部目瞪口呆地看到了后队遍地的尸体,所有的马匹都不见了。血流满地的后队尸身,几乎都是被一刀毙命,很多人的武器都没有能够抽出来,刀上一点血迹也没有,显见是被瞬间杀死,没来得及还手招架。黑塞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人干的?侵袭汉地多年,和汉军交手无数,汉军断乎不可能有这样的战斗力!”对方劫掠了马匹,且悄无声息地迅撤离,显然不可能是步兵,这是一支级精锐的骑兵!但是,这个区域的所有汉军,从来都没有过成建制的作战骑兵啊!黑塞正在震惊,又听身后喊杀连天,想必是于文涛部和崔家集守军合会后,追击过来了。黑塞顾不得多想,率部以最快的度逃离了峪口,冲出了狭隘的山地,逃回了茫茫的草原。后面的汉军,因为步兵度追不上而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遁而去,于文涛下令在他们后面放箭,但勿吉人马太快,弓箭不过射伤了数十人,绝大部分的勿吉骑兵都跑出了汉军弓箭射程,狼狈狂奔而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战云密布 (一) 汉军联防的第一次战斗取得了全面胜利。?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随后清点战场的结果表明,这次作战,汉军的整体伤亡率,降低到了历史最低,而敌军伤亡率提升到了历史最高。 战力强的清风寨驻军,在最高指挥官不在场的情况下,凭借着良好的军事训练和娴熟的战术配合,最早结束战斗,实现了百分之百的歼敌率和完美的己方零伤亡,作战意图全面实现,打出了北线汉军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良好战绩。次实战的完美告捷,让全军士气大振,自信心极大地增强。 黄桑峪口的这次反击战役,初步验证了你的新战法思路是完全正确的。北线各支守军主动携手联防的效果,远远好于之前的分兵各自为战。远程火药弓弩和骑兵策应的重要性完全得以显现。你训练的新汉军骑兵令人耳目一新的全胜战绩,更代表了汉军未来展的新希望。 多方面的实战成绩,让你在三地汉军中树立起了前所未有的权威性。而亲历其战的于文涛更是对你欣赏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对你的病倒感到无限惋惜。大家都认为,如果你本人当时在清风寨营地,战斗的结果应该绝对不止如此而已,说不定黑塞部将会被全歼在峪口,不会有一兵一卒逃脱回去。但是,定国公的重伤,让整个胜利蒙上了一层阴影。大家兴奋之余,内心也沉甸甸的。 于文涛决定向王廷奏报本次作战的情况,他准备对你的战术思想在本次作战中挥的重要作用和新汉军骑兵的杰出表现大为称赞。但是傅天亮表示不赞成。 傅天亮为人稳重,考虑细致周全。他向于文涛转达了你不想过早暴露新汉军实力的想法。他认为,最好不要在战报上提及清风寨汉军的主动协防参战,只写是峪口和崔家集守军的功劳即可,定国公本来有统筹岭南防区军务的职责,临机决定参战,是情理中事,名正而言顺。 傅天亮说,不要提及新汉军,可以避免给病重休养中的你招惹上擅自参战这类节外生枝的麻烦,也可避免勿吉人从战报上推测到汉军正在试验全新的战术,而且战初露锋芒。 于是,最后上呈王廷的战报上,清风寨汉军的行动就被全部隐去,只字未提。 因为担心你的健康状况,他们也决定暂时不要把这次战事的情况呈报于你,让你能够安心地继续在清川养好身体。 出于同样的考虑,父亲也决定不要将作战和自己受伤的情况告诉你。 (二) 在侵袭汉地的战斗中,遭如此重挫的勿吉统领黑塞,陷入了空前的郁闷。他原以为这次除夕突然袭击能一举突破黄桑峪口,给崔家集来一个血流成河,震撼沉浸在迎新气氛中的整个汉人地区,一举成名,并在撕开大举南侵的入口上立下头功,没想到损兵折将竟然一无所获,就连以往类似奇袭中能够带回数百汉军级,炫耀邀功的资本也没有捞到。 特别让他惊心的是,黄桑峪口的汉军竟然有了骑兵马队的策应,而且这支马队的战力非同凡响,三下五除二,就包围全歼了他的后队,让他本次袭击的损失达到了伤及根本的程度。在以往侵袭汉地的过程中,除了燕塘关的孙湛明部马战能力较为顽强之外,他从未遇到过值得一提的汉军骑兵部队,而这支马队的战斗力,也远远过孙部骑兵的水平。他不能相信汉人的军队中也能有这样强战力的骑兵。 但是,在当夜的战斗当中,他抢功心切,一马当先冲在前队,对后队生的情况完全不知,而他撤退时所见的遍地尸体,也无法向他讲述后队当时的战况到底如何,这支突然出现的马队,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战后的分析总结中,黑塞部的将领多半认为,这支马队应该不属于汉军的作战部队。而这支骑兵在全歼勿吉后队的情况下,并不奋勇参与随后于文涛部的长程追击,说明马队的人数较少,而且参战意愿并不坚决,和于文涛的作战意图并不完全统一。由此,他们判断,这支骑兵,很有可能是与岭南汉人关系比较友好的某个戎先部落或者吐蕃部落的临时介入,对他们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汉人之后的战报和封赏嘉奖,也没有显示出有峪口守军和崔家集守军之外的作战部队参与。黑塞部便更为认定了己方的推论。 怀着偷袭受挫的羞耻感,黑塞决定要挽回自己的荣誉。他一边向他的领主左贤王大索上报败兵之况,一边满怀仇恨,继续率部逡巡在附近的草原,潜心等待着下一次的机会。 黑塞部的进袭挫败,也令他的领主,勿吉汗王的长子左贤王大索,深感羞辱。这次挫败和前段时间多个部落劫掠汉地的丰厚成果,更加坚定了大索动大规模南侵,缓解草原生存压力的决心。 他亲自率领部将前去参拜汗王,请求在草原开春解冻之后,果断迅动对汉地的全面南侵战争,夷平黄桑峪口,屠灭崔家集,洗刷耻辱。他向汗王自请为南侵先锋。 一时,汉地北线战云密布,风雨欲来。 而在清川深山的道观里养病的你,对所有的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父亲去世(上) (一) 反击战结束后,父亲被抬回了庄集。八一 中 文网 w?w w?.?8 1?zw.com看到血人似的父亲被抬进了府邸,家里顿时哭声一片。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个样子。 孙大夫检查了他的伤势,这支狼牙箭,恰巧从盔甲的肩部接缝处射入,完全贯穿了他的肺部,从后背露出了箭头,和心脏附近的主血管,仅仅只有毫厘之差。勿吉人的狼牙箭是出了名的恶毒,这种箭都是带着狼牙倒钩的,射入之后,像花瓣一样四面分开的倒钩,会勾住大量的血肉或者整个脏器,让受创面成倍扩大,受创程度加重,用手术取出箭头的难度大大增加。但是,大量的出血令孙大夫别无选择。孙大夫只能冒险给父亲进行了开胸手术。在开始手术前,父亲最后的交代,就是千万不要报信给在清川养病的你,千万不要让你知道。 手术历经了数个小时。在挖掉了差不多半个肺叶之后,孙大夫才把狼牙箭的箭头取出了父亲的身体。做完手术之后,父亲的那一侧胸膛都已经明显塌陷下去了。命也只剩下了半条。 在这样的年纪,受了这样程度的重创,人人都担心,父亲可能要承受不了。 因为家中无人做主,孙大夫便决断,让人去临水向丁友仁舅舅报信。 (二) 丁友仁舅舅闻讯很快地赶来了。 父亲清醒之后,和丁友仁舅舅有过一次单独的谈话。 父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把家中的后事,一一向丁友仁舅舅交代了,又特别叮咛嘱咐,千万不可以向清川的你报信。就算他死了,也不要立即向清川丧。 他非常担心这个消息会让你情绪动荡,心神不安,会刺激你再度病,导致以前的治疗,前功尽弃。 他对丁友仁舅舅说,如果他活不长了,你赶回来也不会有所改变,反而令你增加劳累,面临危险。他请求丁友仁舅舅,不要被那些陈规陋习所束缚影响,一切都要为你的健康着想。他说,他无论如何不想再因为自己,而再度让你陷入那样可怕的身心煎熬。 丁友仁舅舅含泪接受了父亲的请求,答应他会帮他照顾家宅,料理身后的种种事情,会在确认你已经恢复的情况下,设法慢慢地让你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劝解开导你,不令你过于悲伤。 (三) 这次重伤,像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把父亲日趋衰老的身体彻底压垮了。 开春以后,天气时冷时热,反复无常,父亲的伤势越来越沉重,又因为身体虚弱而染上了重症感冒,后来展为肺炎。整个肺部的情况非常糟糕。孙大夫日夜都在府上住着,使劲了平生解数,全力施救,贴身照顾,可是,情况却越来越不让人乐观。这段时间,我衣不解带,日夜守护在父亲的床前。我也是唯一守护着他的亲人。 我多次哭着请求父亲解除姨娘的禁足,让姨娘也能有机会来照顾伺候他。 可父亲多次表示,他再也不想见到姨娘。姨娘也并没怎么特别积极地主动要求前来照顾父亲。姨娘也根本不想和我一起,共同守护在父亲的身边。父亲有多么不想面对姨娘,姨娘就有多么不想和我再见面。 他们持续多年的爱情,因为我的缘故,竟然迅衰败到了这样。我感到无法言说的内疚。 (四) 当汉地的第一场春汛到来时,父亲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 父亲有两个儿子,但他临终时,一个儿子也不在身边。 大哥那时其实很想能最后见父亲一面。他迂回托人捎来了请罪的话。 但是父亲没有给他机会。父亲坚持初衷,坚决地拒他于家门之外,并回话给他说,崔家已经没有他这个儿子了。 父亲最后的坚定拒绝,让大哥陷入了完全的绝望。在那样的绝望之下,他走上了那条导致一切毁灭的错误道路。 父亲心里其实很想见你。但他更担心你的身体。他犹豫了又犹豫,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没有派人去清川叫你回来。 所以,父亲去世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作为子女,守候在他的身旁。 我从来没有设想过父亲这么早就会离开我的情况,更没想到,他临终时的状况会是这样的孤独凄凉。 看着父亲的头一天天地变成全白,看着他的身体瘦弱到只剩下一把骨头,看着他的身体渐渐枯萎缩小,变得如同一个孩童那样轻飘飘的没有分量,我感到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如果我那时不向景云射出袖箭,如果我生下了父亲的长孙,如果我肯带着景云的骨肉嫁给你为妻,如果没有我的那些任性,如果我没有把一切都做到毫无回旋的余地,父亲现在,怎么可能会陷入这样的凄凉状况? 你的话应验了。我现在真的痛苦难当,追悔莫及,我已经明白不能原谅别人的坏处了,不能原谅别人,就是决不放过自己。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父亲去世(下) 背头山区的雨季到来了。网 ? w?w?w.81zw.com一连四五天,大雨滂沱不断。无论白天黑夜,在父亲的卧榻边,都只能听到春雷的轰鸣和刷刷的雨声。 父亲已经病得水米皆不能进,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谁也不认得了。 永别的时刻,就这样降临了。 那天晚上,一直昏昏沉沉的父亲,忽然变得神志十分清醒,甚至都能坐起来,吃了一点东西。 孙大夫心情沉重地私下告诉我说,这就是回光返照的时刻了。家里人,有什么话要和父亲说的,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他话都没有说完,就已经哽咽吞声,不能再语。 我那时还只有15岁,我懂事之后,还没有经历过亲人的死亡。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敢让家人们进去和父亲告别,怕父亲经受不了这样的悲伤。 我只能自己,泪流满面地跪在他面前,守护着他,随时准备,最后送别他。 父亲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末日到来了。他显得非常平静。他也并不要见其他任何人。 病房里万籁俱静。就只有我们父女两人,彼此相对。 父亲慈爱地看着我。他拉着我的手,说:“琴儿,我们父女一场,转眼就已经十五年了。现在,缘分尽了,我们,该说永别了。” 我的眼泪忍不住雨点一样地掉落下来。 我哭着说:“父亲,您不要说这样的话。您会好起来的。” 父亲摇头。他说:“人生百年,终有一死,这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只是,这一生里,我有两件事情,始终于心不安。” 父亲说:“第一件,就是我无论如何也对不起陈家。你父亲是我一生的挚友,他救了我两次性命,他总共就托付了我一件事情,但我却没有替他办到。我没有照顾好你母亲,让她那么年轻就死了。我也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在我家里受到了这样的伤害。想起这事,我就愧疚难当。我无颜和你父亲相见地下。” 我含泪说:“您对我母女恩重如山,您这样说,叫女儿怎么承担呢?” 父亲说:“第二件,就是我也对不起我的夫人和你二哥。她是那样全心全意地依靠我,我却无能为力,无法让她免受疾病的痛苦,我也没有看护好她,让她用那样的方式离开了我们。她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我,我也没有能够让他免除痛苦。” 父亲说:“因为我是这样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上天让我临终见不到儿子,也是对我的一个惩罚。” 他说:“不过,这倒也并不是一个最坏的结局。我本来就应该死在前面的。” 我趴在父亲的床前哭了起来。 我说:“父亲,派人把他们都叫回来吧。就算是清川,也并不太远。” 父亲说:“还是不要了。我不想见到景云那个逆子。而景龙,他是不能情绪太过波动的。我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儿子经历那样的痛苦。看到他承受那样的痛苦,我心里就像是自己在受万剐凌迟一样。” 那天,父亲对我说:“女儿,我死后,丧事办完之后,你就去舅舅家吧。他会过来接你。你就住在那里,等你二哥病养好了回来。我已经和友仁交代过了,他会妥当地把我的死讯慢慢地告诉你二哥,会帮他料理种种后事。” 父亲说:“我死后,他就是家里的主人。他会了解我的心意,他会照顾好你。” 父亲说:“琴儿,今后,不管生什么事,你都要跟随你的二哥。” 他说:“我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虽然我们相处不多。他是一个头脑清醒,善决果敢的人,他从来不会做糊涂的事情。他对你用情很深。他必定能给你一个好的归宿。他必会用一生来做到这一点。在心无旁骛这件事情上,他比我要强得多。” 父亲说:“我的这一个儿子,看事情能看得很宽很远,所以,他的有些决定,在当时看来也许是很难接受也很难理解的。将来,如果你们相处时,现他有些事情不可接受不可理解,你一定要记得我今天对你说过的话。你要相信他,听从他,你要理解他。过了一段时间,你就会现,他常常是对的。” 父亲说:“他从小失去母亲。他习惯将心事都藏在心里。如果他遇到什么困难,什么过不去的坎坷,他都不会对人说。他会自己去独力扛起来。你要替他的母亲照顾好他,不要让他总是一个人这么自己扛着。因为你在他的心里,所以,别人做不到的,你可以做到。别人不能给他的安慰,你可以给到。” 我泪如雨下道:“父亲,不论将来怎样,我都会记住您的话,我会一生遵从他,理解他,支持他,安慰他,陪伴他,我会陪他走过所有的欢乐和痛苦,我会帮您和母亲,照顾好他,我不会让他孤单的。我永远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单。” 那天晚上,父亲最后对我说:“女儿,父亲这一生不能替陈家报仇了。希望我的儿子能够替我做到。” 他说:“你在我家过了十五年,我家所有对不起你的地方,都是我的过错。我恳求你的原谅。” 他说:“我死后,琴儿,请你不要再记恨家里的任何人,也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父亲说:“虽然这样的要求很难启齿,但我还是想请你把那件事情忘记吧。” 父亲说:“忘记它。它就不会再是你的负担和痛苦了。” 我在父亲的床前悲痛得语难成句。 我心如刀绞地饮泣着说:“父亲!是我做得不对。是我糊涂了。我不会恨任何人了。我会忘记这件事情。不会让它再伤害更多的人。我誓做到。您放心吧。请您放心吧。” 父亲听完我的话,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我看到两行清泪从他的眼中流了出来。 父亲说:“女儿,我累了。我先睡一会儿吧。” 我看着父亲,在我眼前昏睡了过去。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从此,就再也没有睁开。 凌晨4点左右,父亲溘然长逝。举家哀声大恸。 从此,我们在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父亲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直觉 (一) 清川道观。网 w?w w?.?8?1?z?w?. c?o?m?丑时刚过。四下一片漆黑,一片宁静。 你在睡梦之中。 忽然,你听到父亲的声音在叫你:“景龙。儿子。” 你睁开了眼睛,看到房间里充满了白色的光芒。父亲站在这光芒之中,立于你床前。 你惊讶地坐了起来,说:“父亲,您怎么来了?怎么没人告诉我?您什么时候来的?” 你心里暗自有点紧张,父亲来了,崔家集那么多事情怎么办?琴儿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有危险。难道有什么紧急的情况吗?父亲怎么能抛下一切来清川呢?难道是父亲想我想得不能忍耐了?或者是,或者是师父师祖又隐瞒了什么,我的死期马上要到了吗?可是,这些天并没有感觉哪里不好啊? 你正在诧异中,父亲对你说:“景龙。总算见到你了。看到你正在康复,父亲心里感到很安慰。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了,父亲和母亲都无法再照顾你。你自己一定要珍重,要爱惜自己。” 你听了父亲的话,心里一阵绞痛。你说:“父亲,您为什么这样说?您要离开我了吗?” 父亲说:“父亲一万个舍不得你,一万个不放心你啊。可是,大限到了,谁能停留片刻呢。家里的一切我都交代友仁了,你不要难过,也不要着急。” 你从床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你流泪道:“父亲,您不要吓我。我离开家的时候,您都还好好的,怎么会大限到了呢。” 父亲说:“儿子。你母亲离开我这么多年了,想必觉得非常孤单。我要去陪她了。你要好好地活着,要尽忠朝廷,效命君王,要照顾好你妹妹。千难万难,总有一别。父母的爱,会永远跟随陪伴着你。景龙,我走了。” 你伏地流泪道:“父亲!求您不要离开我!求您不要留儿子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儿子还没有来得及尽孝膝下呢。儿子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为您做到!父亲,求您不要离开!” 父亲看着你,说:“我们一家人,还会团圆的。你要珍重。” 白色的光芒黯淡下去,父亲的身影随着光芒的收敛而逐渐模糊,轮廓黯淡。 你说:“不!不!” 你想要扑过去抱住父亲,就在这时,那光芒倏地一下消失了。眼前一片黑暗。 (二) 你呼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心神俱碎地叫了一声:“父亲!” 吴顺在旁边的床上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他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摸索着点亮了房间里的灯。 他举着灯来到你床前,看到你满头大汗地坐在床上,惊魂不定,眼神迷惘。 吴顺说:“少主人,怎么了?” 你看着吴顺,心有余悸地呼吸着,脸色煞白。 你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你感觉太阳穴一阵铁锥穿刺般的疼痛。你伸手按住太阳穴,低下头。 吴顺紧张道:“怎么了?头又开始痛了吗?厉害吗?我这就去叫人。” 你摇头。你说:“不对。家里一定出事了。父亲有事生。” 你松开按住太阳穴的手。你一掀被子,要翻身下床。你说:“不行,我要回去,立刻。” 吴顺赶忙拉住你:“你醒醒,你清醒一下。没有事情生,你刚刚一定是做噩梦了。” 你说:“不是噩梦。我知道不是。我必须马上回去,不然就太晚了,也许已经晚了。我要见不到父亲了。” 吴顺说:“你还没有全好呢,怎么能这时候下山回去啊?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家里真的平安无事啊。” 你说:“起来,去收拾我们的东西。我这就去见师父。” 吴顺着急道:“现在才丑时啊,师父和师祖都还在休息呢。总不能因为做了个梦就去吵醒他们。” 吴顺说:“你冷静一点,师父再三说,你一定不能太情绪激动,会引起再次复的。” 你说:“我很冷静。去收拾。我去见师父。” 吴顺看着你坚定的表情,他说:“好,好,我就去收拾东西,反正收拾东西也要时间,现在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儿,凌晨我叫你起来去见师父,可好?” 你说:“我心里很乱,睡不着了。” (三) 道济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坐了起来。他说:“把灯点上。” 随身的弟子闻声赶忙过来伺候,房间里明亮了起来。 弟子说:“师父啊,还只有丑时呢,天还早呢。” 道济说:“景龙已经在大殿等着我。他要下山回家了。” 弟子惊讶说:“啊?他,他病还没好利索呢。这时候下山回家,不是很危险吗?师祖师父好不容易才把他调养到这样。再说,现在才丑时啊,他要回家也得等天亮能看清楚山路啊。” 道济说:“不要多说。快去,把你四师兄叫醒,让他立刻把丹房所有炼好的混元丹统统装好,送去大殿。有多少拿多少。” 道济说:“我现在,去大殿。” (四) 朦胧的光线中,道济看到你全身装束停当,身佩兵器,站在大殿门口等他。吴顺在你身后牵着两匹马。 道济大步向你走来,说:“生了什么事?” 你跪下回禀道:“师父,弟子梦到父亲来和我道别,说他大限到了,不得不走。我不会随便做这种噩梦。家里一定生了重大的变故。我非常担心父亲。我必须回家去看看。现在,马上就要走,不然恐怕来不及了。” 道济说:“可是你父亲和舅舅这些天都没有派人来说有什么变故啊。” 你说:“弟子的直觉从来都没有错过。” 道济看看你的神情。他很了解你。 他说:“可是,你身体并没有全好。如果这样回去,一定要自己小心。如果家里平安,就还要回清川来调养。” 你说:“是。” 一阵脚步声急,四师兄带着丹房的小童急匆匆地披衣赶来了。 四师兄说:“师父,您要的丹药,全部都装来了。师弟,半夜三更的,你这是要去哪里?” 道济拿过分装成两个玉葫芦的混元丹,分别递给你和吴顺。 道济说:“现下丹房就只有这么多了。你拿一份,吴顺也帮你拿一份。你一定要善用。此去,如果情况有变,师父无法到达你身边,你要懂得自救。” 你跪拜而受,你说:“师门恩重,弟子万死难报。” 道济说:“好了,你心里的着急,师父全都知道。此去我们师徒还有相见之时,师父不耽误你了。师祖再次将宗门心髓,传授于你,你去向师祖辞行再走吧。相信这时候,师祖也应该醒着在等你了。” 你说:“是。弟子就此别过师父。宗门的养育教导之恩,弟子若今生无法回报,来生必定涌泉相报。” 第一百三十章 永别清川 (一) “你来了,进来吧。?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师祖的声音。 你推开房门,跪行进入,伏地礼拜:“弟子向师祖辞行,弟子家里有突然的变故,弟子马上就要赶回去。” 师祖看着你,叹了一口气,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时也命也,你有你的使命。纵然老道有心挽留,但总敌不了每个人的宿命。” 你伏地难过地说:“弟子明白。弟子此去,就是与师祖的永别。今生,弟子没有机会,再见到师祖的容颜。” 师祖说:“世上最难得的,就是透彻明白。既已透彻,见或者不见,都没什么要紧了。” 你说:“弟子今日离开,今生也没有机会再回清川了,是吧。” 师祖说:“你以为清川就在此处吗?不。清川无论在哪里,始终都在你的心里。你在哪儿,清川的一切就都跟着你,会在哪儿。就像天上的明月,无论你走出多远,它也会始终跟随着你。” 你伏地再礼。你说:“弟子心里悲切,但也只能就此别过。深愿师祖、师父,宗门兄弟们,都多多保重。愿宗门传承兴旺,扬光大。” 师祖说:“景龙,你这一去,前面的路,可是不好走啊,凶险重重,艰苦卓绝。你要把握得定,要努力走圆满了。” 你说:“弟子求师祖开示,在一条不好走的路上,如何才能走得圆满?” 师祖说:“送你十二个字吧。无挂碍,无怖畏,有定力,有慈悲。” 你听了,沉思一会儿,然后伏地谢道:“弟子谨记。此去必不辱没宗门。师祖、师父,放心。” 师祖说:“你是好孩子。师祖和你师父,都会以你为荣。宗门也会以你为荣。” 师祖说:“彼此都是明白的。儿女情长的话,就不用再说了。你快启程回去吧。你父亲此时心里,正盼着你快快回到他身边呢。” (二) 你和吴顺牵着马走出了山门。马颈上的銮铃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特别清脆。 你们在山门前上马。道济和四师兄提着灯笼,在山门后送别你们。 你勒马回头看了看道观,看了看周围的山峦。 天色已经略有些光亮了。景物依稀可见轮廓。 你看着道观高大的山门,在心里说了一声:“清川。永别了。” 你带着无限的感慨和不舍,含泪对师父和四师兄再次马上作揖拱手。你说:“多多保重。景龙,去了。” 道济点头,说:“走吧。” 你扭转了马头,一催胯下坐骑。吴顺紧紧跟上。 銮铃脆响。你和吴顺飞马而去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山林的雾气当中。 道济站在山门外,看着你和吴顺离去。灯笼的光晕,浅浅地照着山门前的拴马石。 四师兄说:“师父。他们走远了。” 道济说:“是啊。他们,走了。”他说:“十五年了。从我骑马带着他,走进这道山门,已经整整十五年了。” 四师兄看着道济,不再吱声了。 他们静静地站在山门外,看着雾气逐渐消散,天边露出了第一道曙色。 从那一天起,你就再也没有回过清川。 那也就是四师兄最后一次见到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引狼入室 (一) 当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大哥在寄居的亲戚家,也同样感受到了。网 w?w w .?8?1zw.com 他在黑暗中爬起来,面向家所在的方向,跪倒伏地而拜。 他趴在地上,绝望得浑身颤抖。他无声地饮泣着,且悲且愤。父亲竟然真的不再要他做儿子了!父亲竟然临死都不要见到他!想不到父子之情是这样凉薄! 他心里最后的那点希望也破灭了。 他现在知道他是被永远逐出自己的家了。他永远都没有再回来的希望。 你将会成为这个家的新主人,而我将会取代姨娘成为这个家里新的女主人。 姨娘将会再次回到奴仆的身份,她将会孤单地在家中守着父亲的亡魂,看着新的主人的脸色度过一生。 看着这个自己苦心参与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家,诺大的家业,全都落入你我之手,变成完全和他无关的东西,大哥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完了!父亲,就算你到死都不要我了,我也还是你的儿子!我身上还是流着你的血!我还是崔家的一分子。没有人能把我从崔家赶出去!我一定要凭自己的力量,重新回去。我要去拿回我应有的一切:爵位、家产、尊严、琴儿、我孩子的未来和前程,我母亲的地位!这些崔家不肯给我的,我都要亲自去拿回来!” “我趴在这里哭个什么?!哭有什么用。我应该行动。父亲在时我不敢有的行动,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对,就是现在!现在父亲还刚断气,他想要委托代办后事的丁家舅舅还没有得到报信,还没有赶过来;家里只有琴儿一个人,而她那么小,从来没经过这种事情,根本不足为虑;那个恶魔还病在清川,也不知道家里的变故。如果我现在动手,那是天赐的最佳良机!大家都在悲痛当中,没有人会想到打击从天降临!” “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我的机会就在这短短的几十个时辰当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错过,等丁家舅舅和那恶魔回来,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我必须分秒必争地立刻行动。我必须控制到家宅,让丁家舅舅和你无法阻挡改变的生。” 景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可是,我一个人无法做到这些。我必须要有帮手。” 他把家族中的亲戚朋友、族长前辈挨个都想了一遍,觉得其中根本不可能找到支持自己的人。 他仅仅有把握在崔家的仆人当中找到几个长期跟随他的心腹作为支撑。他知道凭借这些力量,根本不能同你和丁友仁舅舅争夺什么。 那么,家族之外的人呢? 想来想去,他突然眼前一亮,他开始想到了父亲受伤的那次战斗中,被汉军挡在黄桑峪口之外的异族人。 对了,勿吉人!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果我能帮他们攻破黄桑峪口,占领庄集,让他们替我主持公道,那么,无论是丁友仁还是你,都不可能再回到家中主持大局,他们一下子就变得不足为虑。 (二) 在这个念头的激动下,他连夜派出心腹,潜出峪口,前往附近的草原,去寻找黑塞部。 他的心腹很快和黑塞进行了接触和谈判。他向黑塞承诺,帮助勿吉人取得黄桑峪口营地,并打开庄镇的大门,放他们长驱直入。条件是,勿吉人不得进入那座燃烧起火的最大宅邸,要支持他做崔家的新主人。 也是天意使然。景云的心腹和黑塞部接上头的时候,黑塞正在烦恼之中。因为他刚刚接到左贤王大索的命令。 大索说,全面南侵汉地的计划,父汗已经批准了,并命令大索部为先锋及南侵主力,主要攻击南汉所属的汉地,同时命汗王的第三子温达木部为策应,主要攻击北汉所属的汉地。大索要求黑塞在三日之内率部攻下黄桑峪口,占领崔家集。为给他更强劲的支援,大索已经派出了本部战斗力更强的蒙吉纳部,向黑塞部所在地进,在蒙吉纳部的后面,还派出了自己的大儿子古穆玛,亲自为前面两个部族运输战争物资,支援两部的作战。 黑塞正和部将商议作战方案呢。众人一方面为汗王决意南侵,并派出强大阵容而欢欣鼓舞,一方面又很犯愁,面对汉军的协同联防,怎么样才能有效突破黄桑峪口呢。 正在商议时,景云的心腹就到了。他被带来见黑塞,告知黑塞,其实本地汉人还知道一条隐秘的小路,可以接近黄桑峪口,而不被守军现。景云愿为黑塞部指路,更愿意帮他去除于文涛的威胁。正在恼羞成怒,找不到报仇机会的黑塞,一听这等天降好事,顿时大喜过望,立刻一口答应满足他的要求,许诺进了峪口占领庄集后,一定为他主持公道,把父亲的家业全部交付给他,还承诺替他杀掉你和舅舅,封他显贵的爵位和官职,只要他能帮助统治和管理当地汉人就行了。 大哥在家一直都是协助父亲处理农庄和买卖上的事务,他在政事和军事方面非常无知。他丝毫不了解黑塞部过去进犯汉地的历史,他就这样鬼迷心窍地信任了敌人。 但他知道你的本事,他一直都很恐惧你,他深知,若是等你听到父亲的死讯赶回来,他就再也没有成功的机会了。 于是,他决定不顾父亲尸骨未寒,抢在你回来之前立刻动手。 父亲的装殓法事还没正式开始,他就纠集了同党,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行动。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刺杀于文涛 (一) 黄桑峪口。网 w?w?w.81zw.com汉军营地。 “启禀于统领,山下崔家集守军来了一些士兵,大约有二三十人,在营门外求见,领头的人说他是定国公的长子,说定国公遣他过来,有非常要紧的军情相告。这是他带来的信物。”传报的士兵呈给于文涛一样东西。 于文涛仔细验看,的确是汉王颁赐给定国公的印信无疑。 于文涛心里一沉:庄镇里莫非出了什么大事?难道,难道是少公子病重不测吗? 他着急道:“快请,快请。” (二) 于文涛在营地指挥所前迎接大哥和他带来的兵勇。 于文涛从来没有见过景云,也没有听说过景云被驱逐出户的事情。 他上下打量着景云,觉得景云脸上的轮廓非常像父亲,也和你有几分相似,便相信了他的身份。 见大哥浑身素缟,披麻戴孝,于文涛大吃一惊。 一见于文涛,大哥便一躬到地,哽咽不能语。 于文涛看到他满面流泪,心情更为沉重,忙说:“大公子,快快请起。庄镇里出了什么事情吗?大公子为何这样的装束?难道是少公子在清川病重出事了?” 大哥垂泪摇头,告知于文涛:“不。不是弟弟。是父亲。父亲昨天凌晨,伤重不治,已经去世了。”话音未落,他就抽泣起来。 于文涛知道定国公自从上次负伤后一直情况不好,也着人多次去探望请安,却没想到这样快就去世了。一时他也非常难过。 他陪着大哥垂泪了一会儿,便安慰大哥,询问后事的安排。 大哥说,今日已经呈文上报峒城王廷和怀州府了。家中诸事也已经安排妥当,舅舅丁友仁闻讯后也会赶来帮忙料理后事。唯有军务方面的事情,要来向于统领请示。 大哥说,目前父亲已逝,幼弟远在清川养病,尚未得知父亲死讯,估计一时无法赶回,且身体也未有完全康复,未必就能够成行。崔家集守军的防务当下无人掌管,如今,情势紧张,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在丁友仁舅舅到来之前,只能来请于统领暂时接管。 大哥说,父亲临终亦有一封信向于统领交代军务,内容重要,务请于统领立刻展书一阅。 (三) 于文涛未加怀疑,接过信封,从里面拿出书信展阅,果然是父亲的亲笔字迹,但是读了几行,却并不是在讲军务,而是在讲田庄上的事情,信也并不是写给他的,日期也并不是最近。 就在他疑惑心起的一刹那,突然觉得心窝一阵剧痛,一把匕从后背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身体,捅穿了他的心脏! 于文涛在剧痛中意识到了事情有变,他本能地挣扎着要拔刀抵抗,但是胳膊却不听使唤。他看到自己的双手从手指到肘部都已经变得乌黑,且黑气还在迅向上蔓延。 那信,那信纸上是下了剧毒的! 于文涛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无法再有任何应变举动。 他圆睁双眼看着大哥,大哥的面孔很快变得模糊。 于文涛死不甘心地看着大哥,万万没想到,一生戎马,最后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竟然会死在定国公的儿子手中! 他直勾勾地看着大哥,仰面朝天直直地倒了下去,砰地一声砸在地面上。 大哥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冷笑了一下,用匕拨弄了一下他的眼皮,把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了。 大哥看着他的尸体,鄙夷地说:“先下去等着吧,你那么关心的人,很快就会下来找你了。” (四) 就在于文涛倒下去的同时,大哥带去的兵勇趁守军不备,突然攻击把守营门的士兵,夺取了营门,并施放火信。 在大哥的人带领下,先行通过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秘密小路到达营地背后埋伏着的黑塞部骑兵小队,趁着守军的混乱,闯过营门,杀入了营地。 双方在营地里展开了激烈战斗。 峪口汉军因为猝不及防,且失去指挥,落在下风。 随即,黑塞部的大队骑兵再次如前狂飙涌到,守军寡不敌众,又被大哥的兵勇阻扰着无法出求救信号。峪口守军和崔家集守军两支部队,同时都处于无人挂帅指挥的状态,傅天亮带领的新汉军暂时还不知道这边和庄镇里生了什么事情,三军无法再如前次那样协力联防。 黑塞部很快就里应外合消灭了峪口守军,一举夺取了峪口。 随即,黑塞部的马队就像潮水一样奔涌向下,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冲向崔家集。 (五) 大哥在庄镇的心腹,如前约定,从里面反水起来,趁乱夺取了庄镇的北门,放勿吉骑兵长驱直入,杀入了沉睡中的庄镇。 于是,十五年前的凶险场景,再度重演。 庄镇中的人在黎明的光线中还没有完全清醒,勿吉马队的黑色潮水就已经布满了街头巷尾。 黑塞怀着上次被重挫的羞辱,下令对崔家集全部屠庄,以示报复惩戒。 大屠杀开始了,勿吉的马队在庄镇内横冲直闯,所到之处,见人就砍,见人就射。马队过处,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六) 当黑塞部的马队冲入时,按照事先的约定,姨娘开始实施她的报复。 当时,我因为父亲去世后过于悲痛和守灵过于疲惫而晕倒在父亲的灵堂上,被家人们再三劝说着,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楼稍微睡一会儿。 姨娘抓住这个机会,她令自己的心腹,趁家人们都很疲惫,纷纷找地方,打下瞌睡之时,悄悄把我居住的小楼所有的门窗全部从外面锁闭,然后开始点火烧楼。 大哥当时告诉黑塞说,起火的那个大宅就是他的家宅,黑塞承诺他们的人不会进袭那个大宅。 可姨娘把火点起来以后,就知道敌人是根本不能信赖的。那些凶残的士兵反而更快地冲入了这座庄镇里最大的宅院,开始杀人和抢掠。更有一队勿吉士兵杀气腾腾地冲入了姨娘被禁足的院落。 火光下大宅里顿时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奔跑的人影和惊叫声、惨叫声。 勿吉士兵到处点火。他们所过之处,一片火海。 父亲灵堂上的白色帷帐也开始熊熊燃烧。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惊闻噩耗 (一) 你和吴顺马不停蹄地朝家里飞奔。网 ? w w?w .?8?1 zw.com 你一路上心急如焚,快马加鞭,一秒钟也不愿停留浪费,连吃干粮、喝水全都在策马奔驰中进行。 吴顺这是第二次看到你这样着急,第一次是你带着他以流星般的度从临水丁家赶回崔家集的时候。那一次,你的直觉是非常正确的,家里果然出了大事,景云强暴了我。吴顺联想到上次,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比起你,他心里更有多一分的焦虑,他提心吊胆地紧跟着你,不停地祈祷上天,千万保佑你不要因为这样一路疾驰再度引凶险的剧痛。 你们一路翻山越岭,穿村过镇,很快,眼前的道路变得越来越熟悉了。庄镇眼看着就近了。 你们策马飞掠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地叫喊。 你勒住马,回头观看,见树林里冲出两个满身灰尘的人,一边朝着你们大声喊叫着,一边挥舞着手臂。 你问吴顺:“什么人?他们是在叫我们吗?” 吴顺说:“周围没有别的人了,应该是在叫我们。“ 你说:“小心戒备,过去看看。” 你们策马来到这两个人跟前。这两个人一见你,就扑通跪倒在地,哭道:“真的是崔统领!崔统领,你可回来了!” 你仔细打量这两个人,两个人披头散,脸上汗水纵横交错。你依稀认出其中一个,好像是于文涛军中的一个小头目,叫钱忠,但不敢很肯定。 你心里一阵紧缩。若他是钱忠,看这模样,峪口一定生了恐怖的事情。 你问:“你可是钱忠?” 钱忠哭道:“正是标下。崔统领,我们完了,全完了!” 你说:“不要慌张,也不要哭,清清楚楚地从头说起,什么全完了?” 原来这两个人都是于文涛的手下。他们向你报告了峪口失守的情形。 钱忠说了景云带人赚开营门,刺杀于文涛,与黑塞部里应外合攻占了黄桑峪口的事情。他说,在与黑塞部的战斗中,于文涛的副统领战死之前,令他们趁乱逃走,去山下向崔家集守军通告景云已经叛变投敌,峪口即将失守的消息,但是他们没有抢到马,度没能快过黑塞部的马队,他们还刚刚到达庄集的北门附近,北门里面,景云的人和守门的人就已经打起来了,而黑塞部的骑兵也已经冲到了北门口。在混战中,他们不敢再继续进庄,觉得庄镇已破,大势已去,无法挽救,杀进去也是白白送死,倒不如绕路去临水向丁友仁的守军报告敌军进袭的消息。 他们一路奔跑,已经累得不行了,不得不倒在这片小树林中休息一会儿。谁知刚刚躺下,两人就听树林外马蹄声大作,两人两骑从身后烟尘滚滚而来,旋风般地掠过了树林。 钱忠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你,随即看到了吴顺的身影。他惊讶道:“刚刚过去的,好像是清风寨的崔统领和吴顺!难道是崔统领病愈从清川赶回来了?” 两人大喜过望,便冲出树林,大声呼唤你们。 (二) 你听说父亲已经去世,景云叛变投敌,于文涛被害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顿时觉得头痛欲裂,气急攻心,胸口一热,嗓子一甜,你哇地一声就喷出了一口鲜血。 你脸色煞白地在震惊与悲痛中呆立了一分钟,不能动弹。吴顺看着你这样,吓得魂都要飞了。他策马靠近你,摇着你的胳膊,但他说什么,你完全都听不见。 父亲什么时候受的伤,怎么能伤到那么重,为什么都没有人来清川告诉我,这些天到底都生了什么!父亲去世我都不在他身边,琴儿一个人在庄集的家里,敌兵已经冲进了庄集…… 你脑袋里纷纷扰扰都经过了无以数计纷乱的念头。 然后,你终于控制到自己,镇定了下来。 你奋力把颅内窜升的疼痛压制下去,你吩咐钱忠二人继续前往临水报信。你说目前尚不能判定敌军是小股袭扰抢掠还是大规模进袭,但须请临水丁友仁迅撤离妇孺,做好破釜沉舟恶战一场的最充分准备,请丁友仁立刻会同燕塘关严方成、孙湛明告朝廷北线战况,准备全线拒敌。你说,你会尽力弄清敌情,为他们赢得备战时间,努力扭转战局。你说会以生命保证,替父亲严守防线,决不让敌军从崔家集方向打开缺口深入汉地。 钱忠临走前对你说:“崔统领,庄镇你现在不能去了,里面敌兵太多,你们有马,看看能不能找条小道去清风寨吧,敌人好像不知道清风寨那边还有营地和几个哨站,营地里还有汉军,而傅统领那边,可能也不知道峪口和庄镇都出事了。他们现在被敌兵两头堵上,困在山里了。” 钱忠二人走后,吴顺问你下一步怎么办。 你说:“先跟我回家,去救琴儿!” (三) 景云与黑塞各自的如意算盘都打得非常好,时机把握精准,一路实施也都非常顺利。 但只有一件事,是黑塞和大哥千算万算都漏算了的。那就是你对祸事逼近极其敏锐的直觉。 你竟然主动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 当黑塞部的骑兵一路烧杀劫掠,深入庄镇中心地带,冲入崔家大宅,开始点燃父亲的灵堂,焚烧帷帐的时候,你带着吴顺也火赶到了庄镇的南门。 你从南门策马冲进庄镇,举目所见皆是面目焦糊的崔家集守军的尸体,敌人的马队刚刚从这里屠戮而过,冲到前面去了,和你擦肩而过。你远远看见家宅火光冲天,我住的小楼烈焰翻腾。你撇下马匹,跃上一座宅院的房顶,居高临下判断一下整个庄内混战的形势,但见敌兵源源不断地冲入庄镇,惨绝人寰的屠杀已经开始了一阵,全庄大乱,整个庄镇里的守军被数量众多的敌军分割穿插包围,不断在烈焰飞腾和刀光闪闪中倒下。你知道你还是晚了一步,现在,单凭你们两个的力量已经无法挽回局面了。 你跳下屋脊,和吴顺略一商量,就分开行动了。 你在一片火光当中,再次上房,翻越了无数的屋脊,从邻家的屋顶爬上了我小楼。你揭开屋顶上的瓦片,沿着廊柱滑了下去。 就在你从屋顶进入我房间的时候,大哥也随着敌人的骑兵进入了自己的家门。 他终于回到自己的家里了。他站在庭院里,看到被乱兵点燃的父亲灵堂中的幔帐,父亲的灵柩正在被火舌吞没,他也看到我的小楼烈焰。 他站在那里看着火焰熊熊燃烧。 这便是我们兄妹三人在家中的最后时光。 在那最后的一刻,我们与大哥同在一个庭院当中,但是,我们彼此没有能够见到对方。我们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人生的恩怨情仇,分分合合,谁能说得清呢。 (四) 在年老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怀恨大哥。我开始明白,大哥的行为和选择当中,也有我的责任,也有我的不宽容,我的仇恨心的影响。我也并不是无辜的。 我对他,对于我们,对于所有人,都只有深深的悲悯。很深很深,不可言说的,悲悯。 如果那时我能多一些体谅心,如果能够原谅大哥,让他能够继续留在家里,能够留在父亲身边,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如此这般地生?是不是整个的历史,都会因此而改变? 我深忏悔。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逃出生天 (一) 昏昏沉沉地,我从睡梦中被惊醒过来,听到楼下的院子里一片混乱。? ? 八一中 文网 ? ? w?w?w?.?81zw.com有人在奔跑,有人在惊叫。 四周红光跳跃,有浓烟从门缝里涌进来。我意识到整座小楼正在燃烧。 我大吃一惊,赶紧起来,想要开门逃走。 随即我现门窗全都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我使劲地摇晃着门,大声呼救,可是除了火焰燃烧的毕剥之声,根本没有任何的回应。 房间里已经浓烟滚滚,我被呛得不住地咳嗽。 我在茶壶找到一点剩茶,打湿了一条毛巾,捂住口鼻,在屋里四处翻找,想要找个可用的工具撬开一扇窗户。 这时,我听到屋顶上有动静。我抬头一看,屋顶上的几片瓦被人从外面挪开了,露出了黑黝黝的天空。 你像狸猫一样从房顶顺着柱子滑下来,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惊讶莫名地看着你,就好像看着一个世界从魔法里诞生。 在我没有想明白生了什么,以及你为什么在这儿之前,你一脚就踹开了一扇窗户,你拉着我跳上桌子,你抱起我朝楼下扔去。 在出惊叫之前,我落入了吴顺的怀里。随即你从楼上跳下来。你拉住我的手。吴顺说:“快走,马在那边!”吴顺在前面开路,带着我们朝马厩的方向跑。 我们就这样混入了四处逃命的人群。 (二) 我不辨东西地跟着你们拼命地跑,不时被脚下的障碍绊倒,那都是已经死去或者正在死去的家人邻居。你不停地把我拉起来,拖着我继续狂奔。 就在我跑得昏头昏脑、精疲力尽的时候,我们转过了一个大弯,前面的吴顺忽然停了下来,他扭头说:“敌人!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你突然猛力地把我推向旁边的一个稻草垛,然后把吴顺也推了进来。在我们明白生何事之前,你也纵身跳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遮盖着我们,把我们两个都压在你身下。 然后,我就听到纷乱的马蹄声和弓弦声响,周围不断响起惨叫之声。 我听到你哼了一声,一股热热的、黏黏的液体喷射在我的脸上,滴落在我的头上,肩膀上,耳朵上。 我听到有人用异国的语言大叫和咒骂。有脚步声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响起。 随后是金属的响声。你干净利索地挥剑朝着自己肩膀的方向划了一下,一根被砍断的狼牙箭杆掉落在我的身上。 你从草垛上一跃而起,随后吴顺也推开我,从草垛里蹿了出去。 一具无头的尸体沉重地砸在我身上。我惊叫一声,用力将这个鲜血汩汩的异物推到一旁。 惊魂未定之际,你已经骑上了一匹高大的土黄色战马,吴顺也蹿上了另外一匹。 你用未受伤的那只手臂奋力将我提上马背,放在你身前。我们就这样奔入了茫茫夜色。 (三) 我们风驰电掣地跑着。他们在后面追赶着我们。无数的箭矢在身边嗖嗖地飞过。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生而为人,我们为什么要如此这般地互相残害?为什么要这样地苦苦相逼?要把对方置于这样的恐怖与危险当中? 我看到我们的身边出现了一团淡金色的光芒。但这光芒没有我上次见过的大。三五支箭矢射到了光圈上,就仿佛触到了什么光滑的界面一样,向旁边滑落过去,偏离了方向。但这光芒只出现了一会儿就黯淡了下去。你再努力了一下,光芒又亮了一会儿,然后再次黯淡下去。然后你就做不到了。 很显然,你想要用金钟罩保护,可是没有成功。 我的心一阵疼痛。这说明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我坐在你身前。你用整个身体保护着我。我看到箭矢贴着你的脸颊擦过。我看到你回身用剑格挡飞近的箭矢。 我们在密集的箭雨当中亡命狂奔。 你忽然用力勒马快改变了一下马跑的方向。马一扭肩,你的身体转到了我的右边。只听噗地一声,一支箭矢从你肋下射进了你的身体。如果没有你刚才的那个动作,它本来是该射到我的! 我看到箭尾的羽棱在你身侧随着马跑颤动着。你伸手抓住了箭杆,你用力想要把它从身体里面拔出来。但是,你没有成功。 你一把将箭杆折断了。你身体的那一侧很快就全被鲜血染红了。然后,一边马背也都染上了深红的颜色。 我感觉到你向前倾倒过来。你的重量压在我的肩膀和后背上。但你的手始终都紧紧地抓住缰绳。然后,我看到吴顺从后面加快度追了上来,他贴近了我们,跑在我们的后面,用自己和战马的身体,尽可能地为我们挡住后面飞来的更多箭矢。 在天上划过的一道闪电当中,我看到吴顺的脸上和身上也都在淌血。鲜血不断地从他的额头上落下来,淌过他的眼睛。他不时地擦着眼睛,以便保持视线清楚。 到此刻,我大致明白了生的事情:崔家集遭到了敌军的偷袭,这说明峪口应该已经失守了。敌人在大肆屠庄,庄镇里的人差不多都会死,有人趁乱点燃了我的小楼,想把我关在里面烧死。这个这么想要我去死的人,应该就只有姨娘。可我还没想明白,你们为何会突然从天而降地出现在这儿。 我们就这样在死亡的湍流当中,拼命地向着背头山的深处飞奔。 就这样跑出去很长的一段路,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密集的大雨很快就下得四野生烟。前方的道路变得模糊不清。现在,我们差不多是把生命托付给了战马。我们只能相信它们,会根据自己的本能,择路飞奔。因为雨越来越大,身后的追兵逐渐地拉远了,也无法再开弓放箭。他们的狂吼乱叫声被淹没在一片滂沱淅沥之中。 我们终于看到了清风寨和峪口分界处一个隐蔽的远哨站的轮廓。黄膘马在它熟悉的哨站小屋前停了下来。你一头就从马上栽了下去,重重地摔在雨水当中。在吴顺的声音当中,有两三个士兵从哨站出来,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你架进了木屋。 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天空。春雷轰隆隆滚过头顶。我看到暗红色的血水在你身后淌成了一条小河。 第一百三十五章 哨站 (一) 暴雨滂沱。??八??一?? 中文网 ? w w?w .?81zw.com外面的天空漆黑一片,暗如中夜。 在阵阵电闪雷鸣当中,你在哨站的木屋中醒来。房间里都是血腥味。 在流了那么多血之后,你看上去很虚弱。 你说:“我在哪儿?” 吴顺跪在你床前说:“我们在峪口和清风寨之间的哨站。”他说:“我们摆脱他们了,我们安全了。” 你的眼光开始寻找。 吴顺忙把我推到你面前。他说:“在这儿,她一点都没有受伤。”你看着我。 我感到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内疚和悲痛。若非我的拖累,若不是因为要保护我,你绝不会受伤如此之重。 确认我完好无损后,你看向吴顺,你说:“你呢?” 吴顺的额头上打了一个补丁,手臂也包扎了起来,包扎布上渗透出了鲜血,脸上蹭了两三道长长的划痕。但他说:“我也没事。都是蹭破的皮肉伤。” 吴顺向你汇报了他采取的措施。他说:“已经派人去清风寨报信了,我叫傅统领和张保都来这里。” 你点头,说:“很好。” 你感觉疲惫,你喘息了一会儿。 你说:“我觉得很冷。我在流血吗?” 吴顺说:“是的。” 你说:“很多吗?” 吴顺说:“很多。” 你说:“我看不到伤处的情况。” 吴顺说:“他们用了带倒八角须钩的箭头。有两处。一处在肩后,一处在肋下,都射得很深。伤口虽然本身并不致命,但那些倒钩钩住了大块肌肉。我们试过了,没办法把箭头弄出来。流血止不住。” 他说:“该怎么办?” 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看向我。你说:“琴儿,过来。” 我在你身边跪了下来。你说:“听我说。从现在起,我们的生活就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情况很紧急,也很危险。是你从未经历过的。你会听从我吗?听从我,照我意思去做,哪怕你不明白为什么。” 你说:“你会吗?” 我含泪点头。我说:“我会。我听从你。” 你看着我。你说:“好。记住你刚刚说的。” 你看着吴顺,示意他靠近你。你对着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他瞪大了眼睛。他直起身来,看着你,没有动。 你看着他说:“去做。” 吴顺看了看你,又看了看我。他突然朝我跪下来,对我磕了个头。 就在我万分错愕之际,他突然像老虎一样向我直扑过来,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老鹰抓小鸡一般地抓住,双臂反剪被绑到了木屋中央的柱子上,眼睛也被他蒙住了,嘴也被堵住了。 我又惊又惑,可是却无法说话。他绑得并不紧,但凭我力气,也绝难挣脱。 就在我头脑一片混乱的时候,我听到你对他说:“一会儿我要是昏过去的话,你代我命令张保带人去山下捉两个活口来,我醒来后需要情报。现在,叫两个人来,帮忙给我取箭头。” 吴顺说:“可是箭头钩到太多的肌肉,拔不出来。我们试过很多次了。” 你说:“用刀挖。不管箭头钩到多少肌肉,都用刀挖掉。取出箭头。” 我倒吸一口凉气,全身一阵寒战。 吴顺说:“可我们现在什么药物都没有。” 你说:“不用药物。” 吴顺沉默了片刻,随即喃喃地说:“不,不,我,我做不到,我也许会失手害死你的。” 你说:“你不帮我,我这样流血,很快会死。” 我们都明白,你说的是事实。 你再次说:“顺子,帮我。别让我这样死。” 你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很微弱。吴顺咬了咬牙。他说:“好!” 那是一个很长的时刻。但是,它也成为过去了。 谁是我们的第一个爱人?谁又是最后一个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听觉的洪水 我听到吴顺撕开被血浆粘在你伤口上的衣服。八一中 ?文网? ? w?w?w?.?8?1?z w .?c?o?m那种布片从肌肉上撕开的声音,像尖利的锯片,划开我的耳膜。 他在清洁你的伤口。他小声地对你说:“我要开始了。” 空气中出现油脂燃烧的气味。 我听到刀锋切开肌肉的声音,听到血流汩汩而出的声音。 我听到你牙齿轻微的颤动声,你双手骨节出的交错声,还有汗水从你脸颊上滑落到枕头上的声音,它们像屋外的大雨一样纷纷滚落。 我独自在黑暗中听着这一切声音。 但你那时一定集中了全部力气和痛楚缠斗,你没有听到眼泪滚出我眼眶的声音。 一阵滚滚的雷声淹没了一切。 随后,我听到一个士兵的声音。 他看出你最大的困难并不在于要忍住那个手术的疼痛,而在于要在这样的疼痛当中保持完全的静止不动和静默无声。于是,他忍不住说:“出点声吧,会好......” 吴顺立刻打断他:“别说话!” 我听到他们在商量,吴顺让士兵帮忙按住这边,托起那边,固定某个地方。他们在你的身体里翻找所有的倒钩,把钩住无法取下的肌肉一块块地割断拿出。 过了一会儿,吴顺的声音对你说:“坚持一下,就快好了,马上好了。” 我听到当啷一声,应该是一只箭头被挖了出来,落在铜盆中。 我听到血水在盆中荡漾开去的声音。 吴顺犹豫地呼唤了你一声,似乎被你的状况所吓到。他不能决定是否还要继续。 我听到那边没有任何声音的声音。我听到那边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声音的声音。 然后床板出一点声响,应该是你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 又一次听到刀刃在你身体内切割搅动的声音。 我站在距离你们只有1o步远的地方,听到这一切的声音。我的心也在经历着同样的切割。 你一直保持着静默无声。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做到的。 但你当天就是这样静默着,没有出一点声音。 后来,我终于听到第二只箭头掉入铜盆的声音。 然后是士兵因为什么事情慌张而将铜盆整个掉落在地上的巨大的声音。 那个声音几乎粉碎了我的心脏。 我听到血液从你伤口里高喷射出来的声音。它喷射在吴顺的脸上和前襟上。 我听到吴顺紧张地不断索要布条和毛巾的声音。 我听到他们用力按压血管的声音。 吴顺说:“快,拿给我!快呀!” 空气中再次充满了燃烧的油脂的气味。 然后,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咝咝声。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焦糊的味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们被迫把沸油浇注在伤口上以便止住汹涌的出血。 我听到你停止呼吸的声音,我听到你昏厥过去并且停止了呼吸的声音。 我用力地挣那根绑住我的绳子,直到它深深卡入我的肌肉。 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多长的时间,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你了。 所以,尽管我承诺了你无论如何都要照你的吩咐去做,我还是努力地想要挣断那根绳子。 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想拉住你,把你拉回来。 我听到吴顺把你抱在怀里呼叫你。 我听见意识之门反复开启关闭的声音。 我听到各种各样错乱的声音,但我就是听不见你的任何声音。 你一直没有任何的声音。 尽管我的内心翻腾着比窗外更猛烈的疾风暴雨,尽管吴顺的呼叫中开始有了眼泪的声音,但你还是毫无知觉地没有任何声音。 就在我以为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你终于出了一点声音。 那是整个手术过程中,你出的唯一的声音。 他们在我面前奔走,带起一阵阵风,吹动了我前额的头。 他们在急急忙忙地拿什么东西,也许是酒袋,因为我闻到空气中混合着药味的酒味。 我听到他们在撬开你的牙齿,吴顺小心翼翼地把什么倒进你嘴里。 我听到另一个士兵在说:“好了好了,缓过来了。”他们在说:“让他再喝一点。” 吴顺在身上翻找混元丹。他说:“快,在这儿,给他。” 我听到自己的眼泪有如开天辟地之初的洪水一样泛滥冲卷,淹没一切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头脑当中嗡嗡乱响,五味杂陈,悲喜交加的声音。 我不知道沉浸在这样混乱的笼罩一切的声音当中有多长的时间。 然后,蒙住我眼睛的毛巾被拿开了。再然后,被绑住的手也被松开了。 我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伸手拿出了塞在嘴里让我无法出声音的东西。 这时,我看到吴顺单膝跪在我面前。 他的整个前襟上都是鲜血,脸上也有。他试图拉我从地上站起来。 就在那时,我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一件我也没预计到自己会做的事情: 我愤怒地,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打得他的脸朝一边偏去。 在我有如大江决堤般汹涌的滔滔泪水之下,吴顺用力抓住了我的肩头。 他说:“小姐,不要怕,没事了,箭头取出来了。他没事了。小姐,你可以看到他了,可以看到他了。” 后来,我一直很后悔打了吴顺那个耳光。 他刚刚救了你的命。他是我们的大恩人。 我怎么能打他耳光呢?我不知道为何会那样做。 你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我坐在你身边,又疲倦又安静。你比我更疲倦,更安静。 我们就那样默默无言地相对,直到我的眼泪滴落在你手背上。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你的手背上。 你看着我。你把手背翻转过来。 你看着我,慢慢伸开手指。 我握住你的手。 你的手像冰一样冷。 你的眼光落到我的手腕上。你看着那些深深的勒痕。 在那一生里,我们的彼此相爱,很多时候,都不是用语言来说的。是用无声来说的。 是在无声中说的。不需要再用语言来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别后情况 (一) 你终于能动了,也能出声音了。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 你的手指碰触着我手腕上深深的勒痕。你说:“对不起。” 我说:“你以前说过,不会让人绑住我的。” 你说:“是的。我食言了。” 你说:“不要太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即使是我,也会失信。” 我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我说:“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拖累了你,你才会伤成这样。” 你说:“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战争。” (二) 你说:“跟我说说父亲最后的情形吧。” 我便把父亲怎样受伤,怎样伤势不断加重,怎样不要家里人告知你,怎样几番犹豫没有把两个儿子叫回来送终,这种种情形都告诉了你。 我告诉你,父亲让我此后就跟着你,说你会为我安排一个妥当的归宿。让我相信你的决定,理解你。 你听着父亲的遗言和叮嘱,忍不住心里的悲痛。 你流泪说:“我拼命往回赶,可还是太晚了。没有给父亲送终,也没有救到庄镇。我只能看着整个崔家集陷入火海,看着火焰吞没了祖先的牌位和父亲的棺椁,那么多熟悉的人在身边成排成行地倒下去。我空有双手却无法救到他们。” 我想到宅院里的熊熊大火。父亲的灵柩,此时,应该化为灰烬了吧。 想到那么慈祥、那么宠爱我的父亲,竟然都不能安息在地下,竟然就这样被火焰吞噬,灰飞烟灭了,我心里也是一阵锥心的悲痛。 你说:“十九年了。我和父亲相处的日子是那么短。我除了让父亲担心着急,什么都没有为父亲做过。我真是太不孝了!” 你说:“大哥做了这样的事情,杀害了于统领,连累了整个庄集,害死了这么多人,我必须去纠正他的错误,否则,我们崔家今后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岭南封地的边军和百姓呢。” 你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你。 我想到那些曾经生活在庄集里的人。 我的侍女、家里的老管家、你院子的小厮们、还有孙大夫,这些人现在都怎样了呢?难道,难道他们全都死了吗?大哥造了怎样可怕的孽啊! 大哥本人和姨娘呢,他们引狼入室之后呢,他们现在在哪里,和勿吉人在一起吗? 想到勿吉人在宅院里的放火抢劫,我不仅一阵寒战。无论他们答应了景云什么,他们都不会守约的。景云和姨娘,一定是凶多吉少,也许,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们默默无言地想着整个庄镇上的人的悲惨结局,心里寒冷冻结,有如万古的坚冰。 (三) 我说:“也跟我说说你在清川的情形吧。” 我说:“你后来一直不让我去你院子看你。在清川,你也一直都不给我写信,一句话都没有。究竟是为什么?” 你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当时身体很差,心里也很乱。我害怕还没有机会开始这辈子,就不得不结束它了。我想一个人待着,静一静。等我心情平复了,再写信给你,以免我的心乱影响到你。”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正的想法。但我相信你。无论你怎样说,我都愿意相信你。 我说:“不会的。我听道济师父说,你已经过了最难的难关了,没有生命危险了,他亲口说可以打包票。舅舅后来也跟我说,这病是因为夫人怀你的时候体弱,又因病服药天生带来的,虽然作痛苦,但却是慢性的,本身也不致命,只要好好将息,就不会作。只要不作,就没有关系了。就像你以前在清川一样,什么都不会妨碍。” 你看着我。你说:“是的。师父和我也是这样说的。” 我含泪说:“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勿吉人打过来了,你怎么能好好养息呢?” 我说:“你要去作战吗?可你本来都还没有痊愈啊,现在又新负了伤。庄镇里的敌人那么多,你才只有5oo人。” 你说:“琴儿,我必须参加作战。” 你说:“我们没有可能安全地待在这儿。景云一定告诉了敌人清风寨新汉军的存在。虽然他没有去过军营,不知道军营的位置,也不知道我们详细的情况,但敌人看着我们从箭雨中逃脱的,一定会想到我们逃走是去和清风寨的驻军会合。等这场大雨停了,敌人在庄镇完全得手之后,一定会派人搜山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就主动行动。” 你说:“如果不挡住他们,他们还会这样一个镇接着一个镇地屠戮过去。我不会死。我会去阻止他们,去代于统领把峪口的口子堵上,也绝不会让他们从崔家集打通南侵的通道。” 看着我的眼泪,你说:“琴儿,不要害怕。在把你带出危险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四) 你从流血不止的危险中解脱出来后不久,傅天亮和张保就赶到了哨站,与你会合。 根据你在手术前对吴顺的吩咐,张保已经接到了你的指令,他以很高的效率,派出小股马队沿途检查搜索了附近山头的所有远哨站,带回了未和敌军遭遇的若干远哨站中的五十名崔家集守军士兵,他们现在是崔家集所剩下来的最后一点火种了。他们还在被敌军占领的哨站和守站的敌军生了战斗,新汉军又一次以强的战力,三下五除二就消灭了现的勿吉人,并且俘虏了两个小头目,这次也已经带来了。 张保面对着勿吉人的尸体,突然灵机一动,把死去的勿吉人的盔甲都剥下来带回来了。他觉得也许什么时候用得着。 新汉军的四位将领碰了一会儿头,交换拼凑了各方了解到信息,傅天亮和张保也向你报告了三军协同防御的胜利之战,报告了新汉军两次实战的威力。 听了傅天亮和张保的汇报,你大为赞赏,非常高兴。 看着你们的谈话,我心里感到很悲哀。 你回来了,你重新和我说话了,但是,这快乐是如此的短暂,你马上就要去刀剑无眼的战场上血腥拼杀了。但是我把这担心压在心底,默默地听着你们谈话。 你问了一下俘虏的情况,你对张保说:“我要亲自审问这两个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审讯 (一) 你忍着两处伤口的疼痛,调整好呼吸,努力让自己坐得端正挺直。 你说:“带他们进来。” 你看着两个浑身湿透的敌兵俘虏。你说:“把他们眼睛上的布条拿掉。” 你看着两个俘虏,对吴顺说:“把我说的,用勿吉人的话告诉他们。” 你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里的汉军统领。你们前天晚上追了很久,但没能抓到的人。现在,你们是我的俘虏了。你们要明白自己的处境。” 你说:“请你们看一样东西。看到这根架在火上烧的铁棍没有?这是汉人古时候一种酷刑的刑具。等它烧红了之后,就把它从受刑者的嘴里插进去,整根没入体内,逐一穿破所有的内脏,从肛门伸出。这个刑罚在古代最暴虐的君主统治天下时非常流行。专门用来对付有灭族之仇的敌人。一般来说,没有人能熬到这根铁棍伸出来的时候。” 你说:“你们杀了那么多我们庄镇里的人,已经很有资格享受这个刑罚了。” 你说:“不想接受这个刑罚,也很简单。只须如实地回答我的几个问题就可以了。不过,你们两个将被分开,在两个隔离的地方来各自回答。如果你们两个人都拒不回答,你们两个,就都会这样被处死,以偿还你们前天晚上欠下的血债,然后,我们去另抓别的俘虏。如果其中一个回答,另一个人不回答,不回答者将这样被处死,回答的人不会受到什么虐待。若你们两个人都愿意回答,但是答案不一样,我将在你们当中任选一人这样处死。若答案一样,我则会把你们都关起来,不加虐待。战斗结束之后,我会放你们走。我说到做到。” 你说:“你们可以选择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 你说:“这铁棍烧了有一会儿了,大概还有一刻钟就会烧红。在这之前,你们自己好好考虑。我,随便你们怎么选。” 你说:“听明白了吗?” 你对左右说:“现在,把这个人带走,留下另外一个。” 只剩下一个俘虏在你面前。 你说:“想好了,你愿意回答问题吗?” “告诉我,在你们后面,还有勿吉人的部队在向南进吗?” (二) 一刻钟后,你知道了所有你想到知道的情况。 “如果他们都不肯说,你会真的那样对他们吗?”我心有余悸地问。 你说:“我会。” 我吃惊地说:“我以为你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你说:“有时候,妇人之仁会害死更多的人。” (三) “琴儿,有件事情,我想先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已经处在战争之中。你会看到我连续不断地杀人,会看到我杀很多人。我会变成一个你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人,比如说,一个恶魔。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要为此痛苦。”你说。 我看着你,我说:“如果那样的话,最痛苦的人,会是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景云之死 (一) 随着黑色骑兵的潮水,大哥终于回到了家里。?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 跨过门槛时,他感到一种复杂的悲凉。 为了重新迈进这个门槛,他竟然需要付出如此之多。 现在,整个庄镇里的遍地尸体都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他感到良心的折磨,毕竟这些尸体当中,有些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人,有些是对他还不错的人,有些是他曾经倾慕过的人,有些是他曾经誓要报恩的人。 他不由得连父亲也有些怨恨。如果不是父亲对他这么无情无义,临终也不肯见他一面,临终也不肯原谅他,他又怎么会被迫出此下策,被迫孤注一掷,造下如此恶业。 他看着大堂上父亲的灵柩和层层叠叠的白色祭幛,在心里问着:“父亲,你真的是爱我的吗?你又真的爱过我母亲吗?如果你根本不爱她,为什么又要生下我?如果你根本不需要庶子,为什么要生下我?!” 他的眼泪充满了眼眶。 “列祖列宗!你们到底是不是我的列祖列宗!还是永远只是那个魔鬼的列祖列宗!” 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红了他的眼睛。现在,他看上去连眼白都变成了血红。 他转向烈焰冲天的方向。他看到了我的小楼。他身不由己地朝着那方向走去。 (二) 大哥站在我住的小楼前。 它门窗紧锁,正烈焰飞腾,无法靠近。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想象着我在里面的情形,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我在襁褓中的样子,浮现出小时候他背着我在院子里玩树叶、骑竹马的情景,浮现出我们一起荡秋千,放烟花的情景,浮现出他第一次随着父亲到庄上办事,给我打了第一副头面饰,悄悄地拿来送给我的情景。 这一生当中,他从小到大,无数次地走向这座小楼。他真的想要对我好,想要让我开心,想要和我共度今生啊!可是,他就是不能。他必须要做这么多下作卑劣的事情,他只有做了这样的事情,才会有一星半点的可能性得到我。他也明明得到了我了,可为什么,最后还必须烧死我呢?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一瞬间,他想到那样的花容月貌将被烧得面目狰狞焦糊的样子,觉得自己做得太残忍了。 但随后,他的心又坚硬起来:“她杀了我的儿子!她也想杀了我!她毁了我所有的希望!她是狠毒的女人,她应受这样的惩罚!” (三) 这时,他的双腿忽然被人抱住了。 抱住他的是一个披头散的年轻仆妇,她见大哥从门里走进来,而所有的敌军并不伤害他,便产生了一线希望。她向大哥呼救:“大公子!我是姨娘房里的翠屏啊,求您救救我,救命啊!” 大哥还没来得及回答,紧随而来的几个勿吉士兵就冲了上来,拽着她的头,不顾她的绝望嚎啕,把她强行从大哥脚边拖走了。 她长长的号哭声让大哥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跳了一下。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火焰燃烧的声响,转头看时,现勿吉人的士兵已经点燃了父亲灵堂上的幔帐,父亲的灵柩正在陷入熊熊火焰和黑色的浓烟当中。 大哥突然惊恐起来。 他拔腿向母亲住的院子跑过去。 在院子门口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母亲全身几乎**着,艰难地从门里面爬了出来,她身后跟着几个勿吉士兵,用马靴的尖刺踢着她的臀部,出淫亵的大笑。 姨娘抬头看见儿子,顿时呆住了。随即,她绝望地大叫一声,用袖子上剩余的破布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她就疯一样地爬起来,朝庭院里的水井冲去。 大哥惨叫了一声:“不要!”他用最快的度朝母亲扑了过去。 他抓住了母亲的一片裙角,裙角的布撕拉一声断裂了。他手里紧抓着那块撕坏的布片,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从他前面跑过,一头扎进了水井。 他听见扑通的一声。 他撕心裂肺地哀嚎了一声,扑到井口。 他看到井水中荡漾的一片血红。 他趴在井口歇斯底里地痛哭:“妈!妈!妈!” (四) 这时,他看见了从后院门里走出来的黑塞。黑塞的手里拿着一条白狐毛的披肩。正是姨娘生日的时候,大哥拿来送给我的那一条。 大哥从井口回过身来,咬牙切齿地对黑塞说:“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不会动这所宅院的!你答应过不动我家人的!为什么不讲信义?!” 黑塞看着景云,慢慢地张开了嘴。他哗然大笑起来。 黑塞带着嘲笑的神情看着他,他对另外的士兵说:“你们看见那个老女人的身上哪里写着是他的家人了吗?” 士兵们出一阵狂笑。 他用生硬的汉话对景云说:“你跟我讲信义?你一个背叛自己族人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跟我们讲信义?” 他说:“这满院子的人,我怎么知道谁是你的家人?你的家,我也没有动啊,我只是搬走了里面值钱的东西。搬不走的,我都替你一把火烧了,省得你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感觉不舒服。” 景云的脸涨得通红。他指着黑塞说:“你们勿吉人,简直不是人!你们会有报应的!” 黑塞轻蔑地看着他,说:“这些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这些事情,都是因为你才会生。要有报应,先遭报的也肯定不会是我。” 他说:“我们勿吉人,从来看不起背叛自己族人的人。你连自己的家人都可以出卖,都可以杀掉,谁能相信你将来不会再背叛和出卖我们呢?” 他说:“在我们眼里,你就是一条狗。” 大哥的热血一下子就冲上了头顶,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冲了过去,从一个勿吉士兵的手里夺下了一把刀,朝着黑塞就刺了过去。 他在距离黑塞一步远的地方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胸。 黑塞的马刀从他胸口洞穿而过,刀尖从后背伸了出来。 景云的嘴角涌出了鲜血,他举着刀被黑塞就那样戳在那里。 黑塞轻蔑地说:“我们勿吉人就是这样对待叛徒的!” 在黑塞轻蔑的话语中,景云的尸体栽倒在地。 他仰面躺在那里,圆睁着死不瞑目的一双眼睛。 他就这样,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现在,那些他渴望得到的东西,都不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了。一切的处心积虑,瞬间成空。黑塞擦了擦马刀上的血迹,带着勿吉的士兵,从他的尸体上踩踏了过去。 除了死亡,没有什么是我们真正能够得到的。 第一百四十章 身陷绝境 哨站。? 八?一中 文?网 ?? ? w?w?w?.?8?1?z?w?.com你、傅天亮、张保、吴顺四人在举行作战前的军事会议。 你们一起看着你审讯过后绘制的作战示意图。 你说:“先看一下我们目前的处境。根据现在了解的情况,这不是一次临时起意的劫掠偷袭,而是勿吉人大规模南侵行动的正式开始。勿吉人已决定,由大索和温达木两部为主力,同时攻击南北两汉的北线防区。第一步的作战目标,是夺取我方的燕塘关,进逼怀州府,夺取北汉方的望原关,进逼中州府。我方在北线直接面对的敌人,是大索部的数万人马。” “前天晚上偷袭崔家集得手并实施了屠庄的敌兵,是左贤王大索的前锋部队,约有三千人,都是骑兵,主将黑塞,副将忽那。该部多次参与南下的奔袭劫掠,与汉军作战经验丰富,战斗力很强。目前黑塞统领两千五百敌兵驻扎在崔家集里,副将忽那率五百人驻扎在黄桑峪口于文涛部的汉军营地。” “黑塞部他们的任务是夺取并守住黄桑峪口,占领崔家集这个交通枢纽,建立给养基地,为后来的大军长驱直入做好接应。在他们后面不远处,是第二支前锋部队,是大索部最为精锐的蒙吉纳部,部众五千,全部骑兵。他们是多年侵袭汉地的王牌部队,蒙吉纳是敌军中的名将。” “在蒙吉纳的后面,紧跟着六千人的古穆玛部,古穆玛是大索的长子,也就是汗王的长孙。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不强,主要是运输部队,携带了大量的辎重和运输牦牛。” “再后面,就是大索的主力部队,骑兵步兵混合,有五千人的行政兵力,一共六万人,分三路挺进,呈品字形排列,互相策应。” “这是敌方的情况。” “以下是我们的情况:在前天晚上的偷袭中,崔家集守军,几乎全军覆灭,只剩下当夜在部分山头哨站值守的五十人。这五十人,加上清风寨新汉军的战斗兵力,共有五百五十人。清风寨营地的粮食存储可以支撑我们大约六七天的行动。在黄桑峪口于文涛的营地,存有更多的粮食,但它现在被敌人占领着。我们还有较多的弓弩和大量的火药。” “在方圆百里之内,我们还可能动用的力量,就是临水镇我舅舅统领的两千多临水守军,其中有五百为素质较好的骑兵。但是,我们现在无法和他们合兵行动,因为黑塞部占领崔家集后,现在已经对周围的交通完成了布防封锁,即使是绕道,我们也不可能不和黑塞部生战斗而冲过封锁线。即使能联络上他们,我们在数日之内,也只能凑到不到三千的兵力,而在数日之内,将会到达这个地区的敌人,会有一万五千之众。五倍于我们。” “再总结一下:我们的五百五十人马,现在被围困在黑塞部的三千人和蒙吉纳部的五千人中间了,我相信景云把清风寨营地的存在都已经告诉敌人了。只是他没有来过营地,不知道营地的具体位置和战力情况。雨停之后,黑塞部很快就会按图索骥,搜山肃清我们。” “就算这两部敌军都肯对我们置之不理,只是把我们困在山里,我们的粮食也只够维持最多七天。” “各位听明白我们的处境了吗?一句话很简单地说,我们现在身陷绝境,如果不动,就是等死。” “如果各位听明白了,我想听听各位的看法,我们该怎样行动?”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作战计划 “统领,”傅天亮先表看法,“如今的情况,是我们和敌军兵力过于悬殊,如果正面作战,即使我们战力强,也不见得能够占到上风。 网 w?w w . 8?1zw.com如果落败,则新汉军这点火种,将会荡然无存,我们之前的努力,也都将会随着战败而付诸东流。” 傅天亮说:“遇弱而战,遇强而走,是兵力弱小时的兵法通则。属下觉得,唯一的可行之计划就是,趁黑塞部拉锯搜山,兵力线拉长分散的时候,寻机集中全部兵力,突破一个最薄弱的地方,冲杀出去,强行突破他们的交通封锁,投奔临水镇,与丁侯爷的守军会合,帮助他疏散周围村镇的大量民众,转移财货,设伏狙击,尽可能地抵抗敌军,延长疏散时间。等民众全部疏散到燕塘关内之后,放弃临水的防守,全部撤到燕塘关内,集合兵力,据险死守城池。若燕塘关也失守,则再向南退却到平原地区,与怀州守军会合抗敌。这样,虽然没有胜绩,但却是最安全的,无论是民众,还是各地小股守军,伤亡都会是最小的。” 张保和吴顺比较附和傅天亮的想法。我在旁边听着你们的分析,也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但这办法有个严重障碍。那就是我。 在冲出重围的血战中,在你已经负伤的情况下,我没有多大的可能活着穿过敌阵。 你不同意傅天亮的看法。你说:“如果兵力悬殊,就不能主动寻战攻击,那我们就永远不会有终战的机会。” 你说:“傅兄刚才所说的思路,正是多年来汉军安全第一、以守对攻的传统战法。我要打破的,就正是这种传统的战法。因为,它不解决问题,而且敌人对这种套路已经非常的熟悉。” 你说:“若这样行动,我们将会在数日内丢失岭南十镇的全部土地,十镇的百姓必将损失惨重。而敌军也将一举得手,深入汉地,将战线推进到汉人密集地区。在汉人密集、土地肥沃、城池富庶的地区,与进行惨烈的大规模攻防战。战事会对整个地区造成巨大的破坏。即使后来敌人战败退走,战争造成的损失,我们未来三五年,也不见得能够恢复过来。国家将在未来三五年之内,失去这个地区的财税贡献,国力必有损伤。如果不论战事胜败,国家和民众都已经大伤元气,那么,国家和民众还需要我们军人做什么!” 你说:“失去岭南的地理屏障之后,大索的骑兵部队就会长驱直入平原地区,若北胡占领燕塘关、望原关、怀州、中州四处重要的关塞,再要想把他们赶回草原,就极其困难,至少需要进行三五年的反复战争。” 你说:“这样行动,看似安全,实则危险,看似是生机,其实是死路。” 你说:“绝境中的真正生机,往往都不在躲避之中,而正在死路之中。” 你说:“你们愿意听听我的战法吗?” 当天,你提出了另外一种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作战方案。正是这个作战方案,一举扭转了北线被动危急的战局,令你一战成名,天下震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战前部署 (一) “从今天开始,我希望大家牢记,什么才是真正的安全。八一?中文 网 w?w?w?.?8 1 z?w.com”你说。 “在战争中,危险是来自敌人的。在不消灭敌人的情况下,谈不到有什么安全。”你说,“越快消灭敌人,越早消灭敌人,就越是安全。再说一次,安全就是更快更早更多地消灭可以作战的敌军。” 你说:“舍此之外的安全,都是苟且偷生,都是自欺欺人。不存在不消灭敌人的安全。” 你说:“依靠不断的撤退和始终龟缩在城池之内,我们无法消灭敌人。” (二) “以下是我的作战方案,大家看图。” “我们本次作战,有四个目标:第一,我要杀光参与屠庄的全部敌人,除那两个俘虏之外,一个都不留。我要在北线制造一个前例,但凡敢对汉地进行血洗屠杀的部队,都一定要全军覆灭,而且必要以血还血,祸及父母妻儿。我要让他们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在汉地屠庄。第二,我要在这里制造一个不可逾越的地理障碍,让后续的敌军无法按照原来计划的线路推进,必须调整兵力,迂回绕行。第三,我要夺回黄桑峪口,取得营地的粮食给养;第四,我需要从敌人那里,再抢几百匹适合草原作战的好马。” “因为我们力量弱小,兵力宝贵,此战,我们最多只能付出1o个人的伤亡代价,最好,是零伤亡。” 你说:“从此战开始,我要重新确立战争规则。从今以后,战争的节奏,战场的规矩,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以什么方式开始战斗,都要由我,而不是敌人来决定。” “我说这场仗要怎么打,他们就得跟着我,这么去打。” “我说要打谁,谁就得被迫跟我打。” (三) “凭我们这点人马,不可能实现这些目标,是不是?告诉你们,打仗的时候,不是只有我们的兵马才是我们的军队。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我们的军队。天、地、山、河、风、雨、动物、植物、乃至敌人的部队,都是我们可以动用的力量。我们同样也可以用这些来打仗。” “我带张保和吴顺回家探查背头山的地质时,他们两个曾经问过我,我在悬崖下看什么。当时我没回答。在清风寨建立火药库和运输通道时,傅兄和张保又再次问过,为什么要弄这么多的火药,为什么要修三条运输通道。你们还问过我,为什么要大家冒着生命危险,反复地练习搬运火药和同时引爆。当时,我都没有回答。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们了。” “这个仓库,这条地道,这些火药,组合在一起,就是我藏着的一件秘密武器,它的威力将会是非常惊人的。我回家的第一天就见到了这武器的巨大威力,从此我就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让它为我所用。” “这武器,我去见于统领的时候,和他说过,我们都认为,这是可行的。” “为了用到这些武器,我回家之后,去峒城之前,几乎天天都在背头山上待着。在吴顺和家里人都以为我是闲来无事带着琴儿到处游玩的时候,我其实根本就没有闲着。我潜心研究了大半年的时间。现在,我有**成把握可以用到它。” “这武器就是:山崩滑坡。” “我申请朝廷批准,在清风寨储存了大量的火药,并不完全是为了试验火药运用于兵器的可能性。它们就是为了今天的使用而准备的。” (四) “现在我来说作战的关键点,大家听好。” “第一,仓库的全部火药留少量携带机动,其余分成三大份,沿地道运至云岩、观霞、甲莽三个出口,然后在约定时间,统一引爆。这三个出口都分布在山体西坡的裂缝线上。若同时引爆成功,将撕开这条裂缝,引山体错位滑坡。” “一旦山体错位,山顶清风湖的湖水将全部倾泻而下,加上这两天大暴雨的冲刷,必定引巨大的泥石流龙,巨大的山洪和泥石流龙,将会从四面八方冲进山下的崔家集,那里的守军将会瞬间全部被埋葬。” “我们故乡的山水,将会替我们消灭掉敌军的主力。” “第二,在山洪和泥石流从西坡山崩处倾泻而下后,我们集中兵力夺回黄桑峪口的营地,诛杀守将忽那。消灭峪口敌军后,夺取他们的全部战马。” “作战时间,定在明天凌晨申时。这时崔家集里的敌军都在沉睡,逃脱机率最小。” “我们做个分工。傅兄,你负责布放炸药和引爆。之前你已经率队练习过无数次了,你知道应该怎样做。你带兵营的一百人去。引爆完成之后,你立刻赶到峪口来会合,参加战斗,如果那时还有战斗的话。崔家集剩下的五十名守军,骑射素质比较差,直接参战,容易耗损掉,先由你带四十人去。战斗打响后,新汉军的人马负责杀敌,这四十人负责抢马和照管马匹。你要确保无人阵亡。” “张保、吴顺,你们各带一百人马,选好有利地形,埋伏在峪口通向崔家集的必经之路两侧。等山崩之后,峪口的敌军惊骇之下,必定分兵派队下去察看损失和援救同伙,你们要全歼他们。要多用弓弩攻击,尽量不要贴身近战,避免伤亡。歼敌后赶往峪口,与我会合,沿途拦截逃下来的敌兵,务必全歼,一个也不准跑掉。” “我,带两百人负责攻打黄桑峪口营地。因为敌方兵力较多,我方的主要伤亡会生在最初的战斗接触中。伤亡多少,关键在于能不能迅诛杀敌军主将,令敌军失去指挥。这件事情,由我自己来做。” “剩下的十名崔家集守军,就负责保护好小姐,押解两名勿吉俘虏,到北坡位置最高的哨站待着,等待战斗结束。你们要确保小姐的安全,确保俘虏不会逃脱。确保没有任何伤亡。战斗结束后,看到我们在营地出的信号,就过来和我们会合。” 傅天亮说:“统领,你大病新愈,又两处负伤,刚做了手术,失血很多,还是不要亲自参加作战了。我,带队去攻打黄桑峪口吧。你和小姐一起,在北坡哨站等着我们的消息就可以了。” 你说:“你有把握在伤亡十人范围内的前提下,一举拿下黄桑峪口吗?” 傅天亮低头,说:“属下没有。” 你说:“那就必须我去。不用担心,我能不能作战,能不能打赢,自己心里有数,我不会让自己误事害死弟兄们。” 你说:“张保,你带回来的那几十副敌军盔甲呢。全部给我。” 你说:“这些盔甲,可以省我很多事。” 你说:“行动全部结束后,所有的人马都汇集到黄桑峪口营地整队休息,听我号令,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你说:“凡事都有意外,若是万一引爆不成功,或者引爆后没有引起足够巨大的山洪和山崩,那么,傅兄刚才所说的方案,就是备用方案。我们约定在申时三刻到甲莽地道出口集结,趁乱从那里杀进崔家集,快穿过崔家集,能冲出去的人,在通往临水方向的小树林集结。冲不出去的,只好牺牲。我会自己去接小姐,护她突围。” 第一百四十三章 保证 哨站。八??一 ?中 文? 网 ? w?w?w .?8 1 z?w.com只有你我二人,彼此相对。 你说:“琴儿,刚刚你都听到我们的布置了。我要离开你一会儿,去参加战斗。你自己小心保重。” 我说:“整支队伍里,就只有你负伤了。一定要自己去杀忽那吗?” 你说:“是的。因为就算我负伤了,作战能力也是这些人当中最强的。我去能用最快的度结束战斗。” 我说:“可是那天你想要用金钟罩都不能成功,负伤后流了那么多血,而且还.......” 你说:“相信我。我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我不会破坏整个战斗,不会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 你说:“于文涛和忽那直接交过手。他曾肯定地告诉我说,忽那打不过他。如果忽那打不过于兄,那就不会是我的对手。我能很快解决他。他都不一定能够有机会还手。我会是非常安全的。我保证,这次不会再次受伤。你放心。” 你说:“琴儿,你的袖箭还在吗?” 我说:“还在。自从你送给我,我日夜都带在身上,藏在内衣袖中,除了洗澡,须臾都不离身。” 你说:“很好。琴儿,你放心跟他们去哨站等着我。我会毫无损地回来。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留在这乱世之中。在你安全之前,我不会死。” 我忍不住泪光盈盈。我说:“有你的平安,才有我的安全。你不要受伤,不能死。你要活着结束战争,我们一起共享太平。” 你说:“好。活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崩地裂 黄桑峪口营地。???网 w?w?w.81zw.com凌晨。 忽那在酣睡中突然被天崩地裂的一连串巨响惊醒了。 他睁开眼睛,无比惊讶地现自己的身体正悬浮在床板上方的空气中。 就当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想要用力掐自己一把的时候,身体碰地一声沉重地落回了床板上,一下子把他砸回了现实中。 他现整个房屋都在摇晃,乃至在跳跃。 他心下一惊,立刻就从床上跳到了地面上。 他抓起马刀,踉踉跄跄地在倾斜跳动的地面上移动着,来到了窗前,这时地面的晃动更加剧烈,好像一万个魔鬼正从地下列队经过一样,他必须伸手抓住窗棂才能保持身体平衡。 他看着窗外,在划过云层的闪电之中,他看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对面的大山,它正在向他走来! 在忽那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对面的大山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向中间塌陷下去,然后整个山体从上到下从中撕裂,绿色的植被当中,赫然出现了一段灰褐色的嶙峋断层,前面的山体像雪崩一样地向前滑动了多达十丈。 一瞬间,忽那产生了幻觉,就仿佛那座大山正朝他扑过来一样!他惊骇得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整个营地的惊恐和他一样,从梦中惊醒的士兵们被这从未见过的恐怖景象完全震慑了。他们在大地的颤动中东倒西歪地跑到了营房外面,魂不附体地看着对面的移动中的大山。到处都是喊叫和跑动,摔倒和兵器的撞击声。 他们的战马也受到了惊吓,在马厮里出凄厉的嘶鸣,它们奋蹄挣扎着,想要冲破束缚,逃出正在剧烈摇晃的马厮。马匹的挣扎和前来阻止马匹逃窜的士兵们混在一起,乱成一团。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忽那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营地中的一片混乱,他大声吼叫起来:“不要乱!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要乱跑!控制好战马!”在他连续的吼叫当中,营地惊惶错乱的沸腾开始冷却下来。 忽那提着马刀冲到屋外,他克制着大地摇晃带来的晕眩感,挥刀弹压着士兵们的秩序:“所有人!找到你们的武器!戒备敌军!” 就在营地的秩序开始恢复时,有士兵指着对面的山体高声喊叫起来:“龙!龙!有龙!”忽那抬眼看时,只见对面山顶上果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白龙。定睛细看,原来是从山顶清风湖倾泻而出的洪水。洪水奔涌咆哮着,在绿色的植被中强行冲出一条洪道,飞流直下,和滂沱不止的暴雨汇合。 忽那心里叫了一声“不好!”他想到了驻扎在山下庄镇里的大部队。 就在他心惊肉跳地意识到灭顶之灾正在向他们直扑而去的时候,水流巨大的冲刷力量,已令斜坡上大量的冰川风化物开始滚动起来。滚动的泥土石块越来越多,洪水的颜色越来越混浊。 忽那提着刀呆立在那里。眼看着对面的白龙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黑色泥龙,最后连重达千斤的巨石和参天大树也被挟裹进狂流,泥龙的龙头越抬越高,下冲度越来越快,龙头部分黑烟滚滚,高达百丈,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崔家集方向倾泻而下。 “草原的神啊!”他在心里这样叫了一声,绝望地意识到山下的部队,必定要全军覆灭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是,面对如此凶暴的自然力量,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除了呆立在这里之外,还能够做点什么。 据历史记载,当时的特大泥石流最高流可能达到1o米/秒,凶悍之况,可想而知。因为石块在滚动跳动的时候互相碰撞,整个泥流又不断地撞击山沟崖壁,所以泥龙出惊天动地的低沉轰鸣,犹如万马奔腾。其咆哮之厉,百里之外,亦可声闻。 这股滔滔浊流呼啸着冲到半路,与因山体滑动被迫改道而在沟内迅猛暴涨的地下河会合在一起,以“逆我者亡”的狂暴姿态,一路摧枯拉朽,冲进了山下的庄镇。 只有几秒钟时间,在数千万立方米的泥沙石块的倾泻冲击之下,房屋纷纷移动,顷刻间一切就变成了碎片,整个庄集瞬间就被埋葬在泥石堆之下。泥石堆涌入,厚达数丈,连庄集内最高地势处的房屋和最高大树木,也遭完全没顶。 不过这一切,在忽那的位置已经看不到了,他只看到大山脚下一片浓烟滚滚,黑色的尘烟在阵阵吼声当中,翻滚着升腾到空中,逐渐连对面的山体轮廓,也完全遮蔽在尘烟当中了。 面对着如此巨大的狰狞,忽那心里生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怖。他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险境: 现在,在整个汉地境内,就只有他的五百人了! 他们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支孤军,陷入这堆刚刚形成的巨大泥沼中。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诛杀忽那 (一) 大地终于停止了颤动。网 w?ww.81zw.com一切都安静下来。 营地的秩序初步恢复后,忽那浑身湿透地回到了房间里。 他立刻召集各队头目和巫师来到房间,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惊魂未定的各队头目中有人说,这必定是我们的军队做了什么触犯山神的事情,引得汉人的山神震怒显灵。 忽那心里也有这种想法,但他毕竟更为清醒一点。 他想起了山崩前的巨大爆炸声。就是这可疑的雷霆之声,让他想到事情还有另外的可能性:这是汉军干的! 他想起偷袭峪口前那个前来投靠的汉人。想起他曾对黑塞说过,除了驻扎峪口的汉人守军之外,附近有个叫清风寨的地方,还有一支5oo人的汉军非战斗部队。 他想起偷袭崔家集得手那天,那两个在箭雨中冲出重围逃走的汉人。 他心里警惕起来。 他想了想,做出了自己认为比较稳妥的决定:派出两支百人小队,从两个方向探索下山,去看看山下庄集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了,有没有逃脱出来的部队,有没有援救出更多人马的可能性。 其他的小队立刻布防,紧闭营门,弓箭以待,随时准备迎战可能出现的汉军。 前往山下探查情况的小队离开后,忽那焦虑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为安定情绪,他令巫师占卜,以测凶吉。 就在巫师请神占卜完毕,正要向他报告占卜结果时,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向他报告说,前方现一小股自己人,大概有四五十人,正在惊慌失措、丢盔卸甲地朝营地溃逃而来。 士兵说,在这四五十人的后面,紧追着一支大概有两百人的汉军。士兵判断,这四五十人可能是在半山巡逻而侥幸逃过山崩灾难的黑塞残部,在灾难生之后,决定到营地来与忽那会合,途中遇到了汉军的伏击和追赶。士兵向忽那请示该怎样处置。 忽那扔下巫师和占卜的结果,赶到了营门处。 情况果如士兵所说。那支穿着己方黑色盔甲的四五十人的败兵正在没命地朝营地方向狂奔而来,在他们身后大约半里的距离,隐约能看到汉军的盔甲和兵器的反光。 忽那令手下打开营门,放那些惊魂不定的败兵进来,然后弓箭射击,阻击后面的汉军。 营门刚一打开,这群败兵便仓惶涌入。 他们的马匹在营地里四散窜开,惊惶之下,有的败兵不辨东西,一直朝营地深处奔逃而来。 忽那正要喝止他们的逃窜,稳住阵脚,并令弓箭手弓箭上弦,瞄准汉军。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脸上的汗毛被一阵微小但迅疾的风吹得倒伏下去。 (二) 就在这个微妙的感觉生起的同时,他觉败兵当中有一骑正以疾如闪电的度直奔他而来! 这个骑兵的马极快,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就在他脑子里过了一个念头的工夫,那骑兵瞬间已冲到了距离他只有一箭之地的地方。 看着这个骑兵不偏不倚地直奔他而来,忽那心中突然打了一个闪:糟了,中计了! 惊恐之中,他伸手拔刀,并且高叫:“他们是汉军!” 就在最后一个“军”字出口的一刹那,他感觉到抓到刀柄,正在抬起来的胳膊一阵剧痛,随即他就看到整条胳膊和那把刀都在空中飞舞着向一旁掉下去。 就在他看到这个景象的同时,那骑兵的马已经一阵狂风般地冲过了他,和他错开了。 他在突然失去胳膊可用的困惑当中,看到那马错开之后又飞快地掉转头来。 但是,奇怪的是,那骑兵并没有再次向他冲过来,而是冲向了醒悟过来、正向关闭营门的士兵。 就在他奇怪为何那骑兵不再攻击他的时候,他突然现,自己的胸口已经被什么贯穿了一个圆形的大洞。 他能感觉到有风从那洞里穿过自己的身体,吹向背后。 那骑兵用长枪准确洞穿他心脏的度实在是太快太惊人了,甚至快过了神经传导的度,以致于他的心脏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才感觉到已经被彻底捣毁洞穿,无法工作了! 他现在明白,为何那骑兵丢弃他去抢夺营门了。 因为他刚刚已经被那骑兵杀死了! 就在他意识到自己被杀死了的时候,一股血柱从那个洞里狂喷出来,直喷到两三米远的地方。 天啊,这是什么样的度!这是鬼神的度!他不是人!他不可能是人! 就在忽那这样想着,向地面栽倒下去的时候,冲入营地的汉军在那骑兵的一马当先,砍瓜切菜之下,已经夺取了营门,并砍杀了准备射击的弓箭手。 后队的两百名汉军如潮水般地冲进了营地。 这就是史书上记载的你的第一仗。 在傅天亮、吴顺和张保的队伍赶到增援策应之前,黄桑峪口营地的战斗就已经全部结束了。 这次作战的战果是:黑塞、忽那部的三千骑兵前锋部队全部被歼灭,无一漏网。 黑塞从起对峪口的偷袭到全军被歼灭,相隔只有72小时。 汉军的损失是:4名轻伤,无一阵亡。 四支汉军队伍在营地会合的时候,他们爆出欢呼声再次震动了山谷。 这就是你辉煌的第一仗,天崩地裂的第一仗,鬼神皆惊的第一仗! 这就是后来的传说中,你神通广大,可以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由来。 经此一仗,你在这支核心汉军队伍中的绝对权威地位就变得牢不可破。从此,它都没有再动摇过。 (三) 在随后的交锋当中,无数的敌军都领略过你手中的马刀和你惊人的闪电度。但那并不是你最得心应手的武器。你最得心应手的武器是一把看不见的刀。你总是能用这把看不见的刀,在战场上随心所欲地切割时空,你总是能在总体不利于你的时空当中,准确地把握到敌人的缺点和漏洞,切割出局部有利于你的时空来。 你做到了你所说的,从此以后,战场的规则、战争的节奏就都由你来决定了。你从来没有在敌人希望的战场上打过敌人想要的战争,你一直都是在自己确定的战场上,迫使敌人打着你希望打的战争。 忽那,这个在敌军中地位不高的将领,因为成为了你马下的第一个殒命者,而也被载入了各方史册,名字流传久远。这是他死时万万没有想到的一个意外。 在这场战斗中,最后一个阵亡的人,是被忽那扔在房间里的大巫师。当汉军抓到他,并把他一刀两段的时候,他正瑟缩在他的占卜结果旁边。他最后的占卜结果是:大凶。 你没有说错。 五百人,已经足够做很多事情了。如果他们在一个杰出将领的统领之下的话。 (四) 刘言看到有关这次战斗的描述时,已经是在数十天之后了,那时,整个战局都已经被你改变了。 他读完了奏章之后,半晌还不能相信上面写的事情都是真的。 他现在想起你离开峒城之后,雷士诚恳切的再三陈词,想起雷士诚如何描述他对你才华和潜力的评价。 他现在知道,雷士诚是多么的忠诚和正确。 他现在意识到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了。 他明白自己损失了多么可贵的东西。而且,他也明白了,他损失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属于他了。 历史常常就是这么一回事,当它把机会送给你的时候,若你错过了,你就没有机会再选择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等待 等待是一张自我编织的罗网,是一种自我实施的刑罚。 网 w?w w . 8?1zw.com 我一直站在窗边谛听着马蹄的声音。 我禁止自己挪动一步,甚至不敢喝一口水,我也不与周围的人交谈说话。 我把自己长久束缚在同一个静止不变的姿态当中。就像一个已经被判决死刑,还在等待宣布何时执行的人那样。 除了焦灼,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只要外面的风雨声中,有丝毫异常的声响,我先的本能冲动就是“辨识”。 我急不可耐地希望这是黄桑峪口的报捷信号所出的声音,如果现不是,我则对这种声音的来源产生出某种激昂的愤怒,既然不是代表着你一切平安的声音,为何要将我惊醒过来呢。 等待的过程,充满了对命运的失控感。 等待带来的焦灼,一如生命嗅到死亡迫近时的那种焦灼一样,无法克服。 因为每一分钟的等待都会造成自我的严重消蚀,所以我觉得,让一个期待的人长久地等待,和拿刀一刀一刀地切割她是没有区别的。 我打量着房间里的士兵们,他们有的在彼此交谈,有的在擦拭兵器,有的在拨弄火苗,我知道他们也在等待。——但他们不是像我这样地在等待! 在你去世以后很久,出于某种长久的习惯,我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地陷入这样的等待。 虽然我的等待已经失去了对象。我依然保持了用某种谵妄奇想来与你神交心会的习惯。 就如同一个在战争中刚刚被截肢的人,依然能感觉到已经失去的残肢的存在。 第一百四十七章 永别故乡 到达黄桑峪口营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八一?中??文网 w?w?w?.?8?1?z?w?.?c o m 下了多日的暴雨,终于停了。 你骑马立在营门口等着我。 看到我们的马队,你策马向我迎了过来。 我们的马头接近了。 两匹马停下来,甩着长长的尾巴,彼此蹭着对方的脸颊,喷着响鼻。 你伸手牵过我的马的缰绳。你对我说:“你看,我都完好无缺,没有再受伤。” 我们骑马站在山崖边,一起看着下面的家乡。 现在,那里死寂无声,消灭了一切生命的痕迹,变成了一片堆满泥浆和各种怪异叠置的大大小小的石块的史前荒原。 我们的家,我们的宅院,我们死去的亲人,我们的童年和少年,还有我们的仇敌,就这样,都被永远地,埋葬在了厚厚的泥石之下。 一阵无法言表的心酸涌上心头,我的眼眶就被泪水充盈了。 我父母和你母亲的坟茔,你父亲的灵堂和棺椁,不知生死的姨娘、不明下落的大哥,所有的仆从和邻居,我们最喜欢的屋脊,还有父亲阵亡的打谷场,所有这些人、这些地点生的故事,现在,都从世界上消失了,再也无法回去,再也无法看到了。 你说:“父母亲,伯父伯母,还有所有死去的乡亲们,我回来晚了,没有救到你们。对不起,我就这样把你们永远地埋葬在这片泥石之下了。” 你说:“请你们在此安息吧。” 你说:“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 你说:“你们会一直活在我心里,直到我死亡。” 我看着你,看到你心里的难过。 我转过头,擦掉了眼中将要涌出的泪水。 我对你说:“你已为他们报仇了。” 你摇摇头。你说:“还没有。让他们死亡的,并不止是那些为他们陪葬了的敌人。让他们死亡的,是战争,是人们彼此之间的敌对和仇恨。” 你说:“所以,我还要去消灭战争。” 你说:“之后,还要去消除,人们内心的敌对和仇恨。” 你说:“我也许能足够好运停止这场战争。但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消除,人们内心的敌对和仇恨。” 你说:“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那天,我们一起站在峪口俯视曾经的家园时,我说:“不知道姨娘和大哥怎样了?不知道他们后来生了什么?” 你说:“我想他们都死了。” 我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 我说:“怎么会这样?姨娘是亲手把我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但是最后,她却要杀了我。就像大哥,是你唯一的兄弟,却决心要杀了你。” 我说:“我们本来是好好的一家人。到最后,却变成这样。” 你看了我一会儿。你说:“有时候,事情就会是这样的。生来是亲人的人,到最后,却会变成仇人。” 我们静默无声地看着那片刚刚出现在世界上的、陌生的荒原。 现在,想要杀死我们的他们,都死了。而我们,却还活着。 命运的诡异,常常就是这样。 那是我在那一生当中,最后一次凝望故乡。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进草原(上) (一) 黄桑峪口营地。八一?中文网? w?w?w?. 8?1 z w?.?c?om军事会议。 桌上一灯如豆。灯下照映出来的,是于文涛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草原地区作战地图。其中有些是他们的勘探结果,有些是在历年的交战过程中从勿吉人那里缴获的。 和于文涛往来的那段时间,于文涛把他看家底的这些宝贝全都拿给你看了。你把这些图早已看得滚瓜烂熟,达到了不用看图就可以完全复制的程度。 于文涛曾对你说,他攒了这些地图很长时间了,但总也没有机会打到草原去,他热切地希望你能够有机会出击草原,用上这些地图。他对你足具信心。他相信,你一定能扭转百年战事中汉军的退守之势,转守为攻,也让草原上嚣张的勿吉人尝尝汉军千里奔驰,雷霆打击的威力。 忽那占领峪口之后,还没来得及管这批地图就灭亡了。因此它们都还好好地保存着,给你后续的行动提供了重要的保障。 傅天亮问:“统领,接下来,我们要怎么行动?我们能够再阻止后面的蒙吉纳部吗?” 你说:“阻止?不。我们要去消灭蒙吉纳部!就像我们消灭了黑塞部一样,我们也要彻底全歼蒙吉纳部!” 你说:“我们要去以牙还牙!怎样以牙还牙?我们也要去侵略他们,要闯入他们的家,在他们的家门口抢劫他们,杀戮他们。去把他们施加给我们的一切,都原样还给他们!” 你说:“这就是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我们要攻击他们!让他们明白,战争里只有恐惧和死亡,根本就没有利益!” 你说:“从现在起,我们要持续不断地这样打击他们。让他们了解,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是安全的,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是安全的。没人能从中占到任何便宜。我们要打得他们全都真正地明白这一点!” 你看着大家。你说:“我要去一个一个地杀掉他们汗王的亲人,一直杀到他无法承受,愿意退出战争,或者,他本人也死于战争。” 你的第二个行动方案,和第一个那样,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但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在心里有过任何怀疑。他们信赖你。他们相信,你可以做到。 你们的军事会议历经一个多时辰才散会。 会上你详细介绍了进入草原后详细的作战原则和配合战术。主要将领和头目都参与了作战的图上推演。 这就是史册上记载的你的“一进草原”行动。 “一进草原”行动是你在未呈报南汉王廷,也未有任何汉军其他部队策应掩护支援的情况下,单独进行的军事行动,是新汉军名扬天下的第一次大型军事行动。 正是从这次行动的密集高强度作战中,北胡各族领教到了你全新战法的所向披靡,而刘言也终于认识到了,峒城接见时他那种轻描淡写的打,让他失去的是什么。 当这次行动胜利结束时,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 (二) 军事会议后,你回到居住的营房来。 我已经准备好茶水、饭食在营房里等着你。 上次为你做这些事情时,我还是处子之身,父亲和家宅还在,景云也没有被赶出去,你也还是健康的,我们的爱情也正甜蜜着,没有任何的隔绝和裂痕,而现在,我已经是残败之柳,家破人亡,无处可去,身陷战事的风暴之中,你对我的感情也变得有点扑朔迷离,让我无法判定。想起这些巨大的变化,我就觉得恍如隔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呢?整个世界和生活都变得面目全非。 看着你凝重的脸色,我问:“听顺子说,你要领队去草原上?” 你说:“是的。既然大索部差不多倾巢出动来攻打我们,他在草原上的老营必定力量空虚。我要去抄他的后路,踹了他的老营。” “你们人数实在太少了,勿吉人可是有百万战力强悍的骑兵。你们孤军深入草原会很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因为非常危险,所以,他们断然想不到我们会有胆去那里。” “可是,你伤病在身,怎么受得了这样的长途奔袭和激烈战斗呢?若你父母亲还在,怎么忍心看到你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危险里。” “琴儿,为了停止错误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危险的事。”你说,“我知道怎样做才能成功。所以,我应该去。这是我的责任。” “我可以跟你去吗?”我问。 你断然回答:“绝对不可以。趁蒙吉纳部的前锋还没有到达,通向草原后方的路还没有被他们堵死,还留有缝隙,我们必须马上就出。时间非常紧迫。你不能跟我一起去。我的人太少了,也无法分出足够的力量,冒着和蒙吉纳前锋部队劈面遭遇的危险,护送你安全去临水镇。你只能留在这里,藏在山上,等我回来。” 你说:“我走后的几天,你会非常的危险。因为马上就会到达的蒙吉纳部,现山崩之后,必定会搜山寻找有没有黑塞部的残存,也必定会来峪口察看己方部队的情况。他们会在这里现和汉军交锋的痕迹,会知道这里有汉军活动,他们必定会拉网搜捕汉军。他们会满山找我们。” “你必须保护好自己,不让他们抓住。我会尽最大的可能,迫使他们放弃搜山,从这里撤走。但是,我至少也需要六天或者七天才能做到,无法再早了。你必须要坚持六到七天。” “我满打满算,只能留下2o个人保护你。一个都没有办法再多了。无论如何,藏在我们熟悉地形的山里,比在半路上正面遭遇他们的前锋队伍,总要更安全一点。” 我难过地说:“是我拖累你。” 你说:“不。琴儿,你是我所有行动的动力。”你说,“因为有你,我才会有坚定决心和行动勇气。” 你说:“你要坚持我回来。若我回来不能见到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场战争,对我来说,也许就再也没有参与下去的意义。” 你说:“你明白吗?你要活着,平安等我回来。” 我说:“好。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是父亲的女儿,我的身上流着的,是父亲的血液。我能够保护好自己。我一定平安地在这里迎接你凯旋归来。” 我说:“看,这是你送我的袖箭。我一直都带着它。日夜都不会离身。这一次,我会正确地使用它。” 你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用全部的灵魂深情地彼此看着。 你说:“琴儿,你要活着。” 我说:“你也要活着。”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进草原 (下) (一) 黄桑峪口营地。??八 一中??文 网 ?? w?w w?.?8?1?z?w?.?c?o?m 你斜袒着上衣,**着上身,军医在处理你肩后和肋下的箭伤创口,检查缝线,敷上金创药。 军医处理完毕后,吴顺便小心翼翼地帮助你穿好上衣。 军医说:“启禀统领,伤口的愈合情况不是太好。” 你说:“没有进一步恶化,不影响行动,也就可以了。” 吴顺看着你。他犹豫了一下,对你说:“少主人,如果我们去草原,必定会有艰苦的奔波和很多激烈的硬仗要打。你和我们不同,你是病人啊,也是伤员,你需要休养,不能再有这种高度危险的军事行动了。” 军医马上随声附和。 你说:“我现在头脑清醒,四肢无缺,能吃能睡,能骑马能举刀,为什么不能参加战斗?” 吴顺跪下说:“我们从清川赶回来时,你本来就没有完全调养好,各种体能都没达到从前的水平。如果再持续劳累,伤口会一直愈合不好的,而且,可能会引起旧疾复。” 他说:“让我和傅统领带队去草原吧。你留下来保护小姐。” 你摇头。你说:“你们有把握消灭蒙吉纳部吗?有把握把带去的部队平安带回来吗?” 吴顺不说话了。 你说:“我也想一直都在清川休养啊。可是,如今已是敌人大军压境,情势千钧一,你们以为我有别的选择吗?” 吴顺低下头。 你看着吴顺。你说:“顺子,我身上有很多肌肉和很多血液,我只是缺少了其中很少的几块肌肉和一些血液罢了,难道,我就因此不成其为我了吗?” 你对他说:“有你在身边帮着我,我不会有事的。” 吴顺看着你,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抿了抿嘴,放弃了劝说你的想法。 他低头说:“是。我会帮你。” (二) 峪口营地。你和傅天亮单独相对。 你说:“傅兄。这次,你不能跟我去草原了。我想请你留下来,保护琴儿。我把最珍视的人托付给你了。她是陈将军的女儿,是我们庄镇上幸存下来的唯一的女人。我们驻守在庄镇的附近,但却没能挽救庄集的覆灭,比起她的父亲来,我们是有愧的。若我们连她也保护不了,怎么有脸去面对她父亲的英灵?” 你说:“此去作战艰苦,我没可能带着她,也没把握保障她在草原上安全。我只能把她留在这里。” 你说:“我走后,她将会面临数千敌人的拉网搜山。我们不能让她一个女人去对面这么多凶残野蛮的敌人。我必须留下一个得力的人来保护她。本来,吴顺是最好的人选,但是我必须带走他。我们当中,只有他会说敌人的语言,只有他最熟悉草原的情况。” 你说:“如果我们此战大获全胜,承担这项任务,会影响你的功绩。你会愿意吗?” 傅天亮说:“标下明白。陈将军也是我父兄的救命恩人,没有陈将军的栽培提携,也不会有我的今天。请放心。对小姐父亲的英灵起誓,我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好小姐,绝不让敌军伤害她。” 你紧握着傅天亮的手。你说:“谢谢。” 你说:“谢谢师兄的帮助。” 你停顿了一下,说:“如果,如果有万一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傅天亮看了看你。他说:“这正是标下想要请示的。可以吗?” 你说:“可以。” 你说:“不能让她落入那些野兽手里。” 你说:“我想,她也不要。” (三) 黄桑峪口的战斗结束后,部队休整了大半天的时间。 入夜之后,汉军兵分两路。 你、张保、吴顺率领部队,以人均6-7匹战马的配备,携带15天的给养、2名敌军俘虏和剩余的火药,从峪口离开。你们拟快向西绕行数百里,迂回到人迹罕至的库姆古河道,穿越该地区的风化石地带,从那里奔袭大索部最重要的牧宿地:卡诺湖区。 傅天亮带领2o名崔家集的士兵,保护着我,也离开了峪口营地,在山中隐蔽起来,严阵以待随后蒙吉纳部的抵达和搜山。 我们在峪口的军营门前又一次分别。 我骑马立在傅天亮身边,看着你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黑暗里。 我站在那里,看着你们的整支队伍都消失不见了。 我看着你们消失的方向,觉得整个人都空掉了。 傅天亮轻轻地叫了我一声。我没有听到。 他再次叫了我一声。我清醒过来。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孤独。人,为什么要生到世界上来,承受所有的这一切呢。我们为什么要出生呢。 我把眼光从你消失的方向收了回来。 傅天亮对我说:“他会回来的。” 他说:“他是上天选出来,结束这场战争的。” 第一百五十回 奔袭卡诺 (上) 半夜时分。??八?一??中?文网?? ? w?w?w?. 8?1?z w?.?c?o?m?在晦暗不明的月光下,你率领的五百汉军及两千多匹战马组成的马队,在昼夜不停地疾驰了九百里之后,鬼魅般地穿出了人迹罕至的库姆古河道风化地带,出现在卡诺湖牧宿地的草原上。 马队静静地停止在风化地带林立的怪石和沙堆之间。等待着你的命令。 卡诺湖牧场,是大索部占据的水草最丰美的传统牧宿地之一。 卡诺湖,对于大索而言,就是母亲湖。他从小就在湖边长大,在他心目中,这座湖就是圣湖,是他部族力量不尽的来源。在未有出征的时候,大索每年都会长时间地居住在卡诺湖畔。因为大规模的南侵,大索带走了卡诺湖区的大部分部族壮丁,如今留守在这里的,是大索的叔父寿拓王爷的部落。 你此来,就是要给大索一个下马威,在他最喜欢的牧宿地,杀了和他关系最好的叔父寿拓。 你骑行到队伍的最前方,向前眺望。 你看到了前方幽蓝色的卡诺湖,它在月色下出隐约的粼粼波光。 整个草原非常安静。大索手下的另一个部族,寿拓部的上百个大小毡包伫立在湖边的草地上。 所有的毡包里都是黑暗的。他们都在熟睡当中。 你说:“张保,派两个人悄悄靠近,看看他们有没有哨兵和防卫。” “是。” 你伫立在怪石之后,等待着。 整支马队,无论是士兵,还是战马,在严格的训练之下,保持了高度的战术纪律,全体保持着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响动,就连战马的喷鼻和马蹄的轻微踏动,也完全没有。 你们埋伏在石柱和沙堆的阴影当中,就像是狩猎前屏气息声的豹子一样。 片刻之间,张保的侦察兵前来回报,因为这里已经属于草原的核心地带,几百年来,汉军从未深入到达过如此之远的敌方区域,因此,寿拓部完全都没有想到会有汉军从天而降,突然来袭。加之这里远离戎先、吐蕃和西贝的部族,所以,他没有做任何防备,甚至连一个哨兵也没有安排! 你心中大喜,暗道:“天助我也!” 你伸手把头盔上的面部护具放了下来。你取下长枪,攥在手中。你转身面对部队。 你说:“听好。我们分三路冲进营地。我在中间,取最大的毡房。吴顺在左,张保在右。所有人不要下马,见毡房就冲击踩踏,见人就杀,不分男女老幼,不要杀战马。见到有指挥能力的、高官级的将领,立刻多人围杀。” 你说:“我们要像暴风一样地从营地杀过去,穿越营地之后,再杀回来,就这样反复冲杀。如果敌人被击溃逃窜,就在后面搏命穷追,就算追到天边,也一定要全部杀掉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能放走!尽量不要弄出火光。” 你说:“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回答。 你扭转马头,面向卡诺湖的波光。 你下令道:“大家跟着我,全冲锋!杀!” 话音未落,你就一马当先冲向了草原。 顷刻之间,怪石沙堆之中就涌出了一阵黑色的狂涛。在震天动地的呐喊和两千多匹战马的极奔腾之中,汉军高举马刀,如决堤的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扑向了湖边的营地。 这是敌军第一次领教新汉军气势磅礴的全冲锋,那种场面真是让人惊心动魄!巨大的声响和大地强烈的颤动,令整个卡诺湖的湖水都翻腾起来了。带着光晕的月亮顷刻在湖水中碎为无数银屑。 寿拓部立刻就陷入了没顶之灾的惊恐和混乱当中。 当汉军的战马踏破帐篷时,很多敌方士兵都还在睡梦当中。不少士兵惊惶之下,兵器尚未摸到就被砍翻在地,根本都没有看清是谁杀了自己。 一时间,营地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妇孺的惊叫和士兵被杀的惨叫之声,他们在营地里四处逃窜,根本未形成有组织的抵抗。 汉军第一轮的冲杀就在营地留下了四百多具尸体。 就在敌人刚从倒塌的毡房中钻出来的时候,汉军的马队又狂卷而来,顷刻之间又是一片闪亮的刀光和绝望的惨叫。 寿拓部有名的勇士桑格云布,从第一轮的袭击中逃脱后,从一个士兵的尸体上找到了一把马刀,他从毡房下面钻出来,加入了战斗。在奋勇劈杀了两名围攻他的汉军后,他感到脑后一阵强劲的风声。 他刚回过身来,一只银色的枪尖已经到了他鼻子的前方,他鼻子上的皮肤瞬间因为枪尖寒气的刺激而起了一层皱纹。 仓惶之下,他本能地举刀格挡。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刀还没有完全举起,长枪就贯穿了他的鼻子,从他的脑后露出了枪尖。长枪的力道是如此凌厉,以致于他的整个身体都被串在枪上向后飞了起来。 他在剧痛当中伸手抓住了枪杆,带着枪杆沉重地砸在地面上。 但是他并没有马上毙命,而是表现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强悍。 他居然还能抓住枪杆,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想要寻找刚刚刺他的人,和那人同归于尽。 就在他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你的战马如同狂风般席卷而过。 狂风过后,桑格云布就像一片枯叶一样地坠落下去。 你的短剑从他后心插入,深没至柄。连血都还没来得及流出,桑格云布便一命呜呼,成为继黑塞和忽那之后,第三个连你面目都没看到就阵亡的敌军将领。 就在你对付桑格云布的短暂工夫,寿拓从大帐中逃窜出来,他连裤子都来不及穿,赤身**就跳上一匹战马,向东亡命逃走。正给冲杀回来的吴顺见到。 吴顺带了2o名汉军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双方在草原上展开了生死角逐。 寿拓被汉军追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在拂晓前最浓厚的黑暗当中,他终于被汉军追上,一阵混战之后,被汉军乱刀砍死。 吴顺率队回到卡诺湖边的时候,战斗已经全部结束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奔袭卡诺(下) 卡诺湖突袭之战,汉军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雷不及掩耳地歼敌八百余人,还俘获了营地里的老弱妇孺两百多名。? ? ?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 他们都瑟缩着被圈禁靠近湖岸的营地一角,等待着你的落。 所有的人都紧紧地靠在一起互相依偎着,在火把的光照中,他们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你。他们其实早已知道自己的命运,在多次侵袭汉地的过程中,他们对于抢掠无用的汉地妇孺,一般都是这样处理掉的。在北胡诸族的纷争中,落败的部族被杀得鸡犬不留,也早就是家常便饭。你千里奔袭而来,一定是为了取得最大最惊人的战果。为了让战果产生震撼敌方心理的效果,你一定会屠杀他们。 果然,你过来了。 你在逐渐亮的天色当中,缓慢地策马走近了他们。 你策马围着这些俘虏慢慢地走了一圈。他们当中有孩童、有少年,有老人,有怀孕的妇人和少女。 你的眼神从他们的脸上逐一掠过。 你和他们互相看着对方。 你把他们逐一看过一遍之后,就对汉军下令:“把他们带到湖边去,全部射杀。” 这些勿吉人的俘虏虽然没有听懂你的命令,但从汉军气势汹汹扑将过来的凌厉杀气当中,感知到了末日的到来。 顿时人群恐慌了起来,哭喊声四起。大家死死地抱在一起,不让汉军把任何一个人拖拉出去。一时间,汉军的驱赶拖拽和他们绝望的抗拒,令场面很混乱。 你骑马站在距离这片混乱五十步远的地方,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这些的生。 在一片混乱当中,一位白的老妇从士兵的包围圈中爬了出来。她哭喊着朝你奔来。 你的卫兵现了她,想要过去拦阻她。 你伸手制止了他们。 你让这老妇人连滚带爬地到了你的马前。 她失魂落魄地跪在那里,涕泪交流地对你大声恳求着什么。 “她说什么?”你偏过头,问吴顺。 吴顺翻译道:“她求你放过她最小的两个孙子。她说,那么小的孩子,还在襁褓中吃奶,他们什么错都没有犯过,双手没有沾上汉人的鲜血,将来也不会记得今天生的事情。她不敢求你饶过这些成年的男女,也不请求你能饶过无用待死的白老人,她只请求你饶了这么小的孩子。她说,你也是母亲生养的,她相信你的母亲是非常慈祥的,你母亲一定能够理解她那颗滴血的心。” 你的马动弹了一下。 吴顺继续说:“她说,你看起来不是凶恶的人,她说,如果你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杀了,你浑身就会沾染鲜血,永远都洗刷不清。她请你不要做让你母亲都会心惊的事情,不要让她以你为羞耻。” 你的马再次轻踏了一步。你没有说话,也没有改变表情。 老妇在你面前绝望地号哭。她的白散落开来,遮住了她的面孔。 “叫她不要哭。听我说话。”你对吴顺说。 吴顺翻译之后,那老妇心里燃起了一点希望。 她安静下来,带着满脸的泪水跪在那里,看着你。 你对着她被白遮掩了大半的面孔看了一会儿。 然后,你对她说:“夫人。我千里而来,不是为了来杀掉你的儿孙的。我是来停止这场战争的。让所有的人都离开这场战争。” 你说:“因为你们的汗王,你们的丈夫,你们的父亲,你们的长子,不肯活着离开这场战争,所以,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让他们看着你们先行这样离开。我也没有做特别凶残的事情。我只做了你们的男人们在我们的家园里做的事情。我只做了和他们同样的事情。如果你们觉得这种事情太过残忍,非常不合理,那么,就请不要把它加诸别人。如果你们把它加诸别人了,就一定要清楚,它必定会回到你们自己的身上。你们把什么加诸别人,最后就原样得到什么。不会有丝毫的错乱,也没有逃脱的侥幸。” 你提高声音,对着那边的老弱妇孺说:“现在,我只是邀请你们看看什么叫做战争。它不是光荣,不是财富,不是前途,不是安全。它什么都不是。它只是痛苦。难以忍耐的痛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说:“记住这一点。若有来生,永远都不要为了任何原因,选择动战争。请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害**己。” 你说:“当你们的族人看到你们的尸体,他们就会搞清楚,什么叫做战争。战争会让你们失去一切,而得到的,仅仅只是痛苦。可叹他们不听良言相劝,只能看懂这样血写的教本。我是迫不得己,只能用这样的教本。” 你无动于衷地站着,等着吴顺把你的话逐句翻译过去。 然后,你再次下令:“把他们都带走,全部杀掉。” 士兵们把俘虏带到卡诺湖边,将他们十个一排,分批驱赶到湖水当中齐膝盖深的地方,然后对准他们施放箭矢。 在整个屠戮的过程中,你始终立马站在湖边,看着箭矢穿透他们的身体,看着他们成排成行地倒下去,浸泡漂浮在湖水中,把岸边的湖水都染成了血红的颜色。 你一言不地目睹了屠杀的全过程。没有人知道,那时你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天色完全大亮的时候,上千人的寿拓部,就这样,永久地从草原上消失了。 在他们酣然入睡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想到,部落的历史,会是如此这般地,就此结束。 当最后一个人在湖边被射杀之后,你策马离开了湖岸。 你下令汉军布防,分批轮换休息、吃饭。 毡房里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又逐渐熄灭。 汉军在卡诺湖边的敌人营地休整了两个时辰,好好睡了一觉,补充了随身给养。 你下令把长途奔袭已经疲倦的马匹和战斗中负了伤的马匹,丢弃在营地,更换上敌军的战马。 然后,你带领汉军离开了卡诺湖的营地,奔向下一个突袭目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闻高 我们小小的马队穿行在密林当中。?网 w?w?w?.?8?1?zw.com 没有人说话。只听到马蹄的滴答声、林中的昆虫飞舞的声音和高处的鸟叫声。 暴雨后的地面还很泥泞。马蹄不住地打滑。 我骑马的技术并不好。每当马蹄一闪或者马的脖颈突然低下去的时候,我都很紧张,觉得自己要从马上摔下去了。 我想着你教的骑马要诀,紧紧地带着缰绳。 我们走着的这条小路,十五年前我父亲曾经走过。他就是经过这条小路,火赶到了与汗王激战中的崔家集。这就是他走向生命尽头的道路。如今,他的女儿又走在了这条路上。不过,这一次,走过小路的人不是为了去慷慨赴死,而是为了能逃出生天。 我这样全神贯注在骑马上,过了不知道多久。 忽然我感觉到身边有人挨得很近。 我抬起头来。 我现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正骑马紧紧靠在我的侧旁。他的大腿差不多完全挨着我的腿了。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和汗味。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带了一下马,距离他远了一点。 我觉得这个士兵看上去有点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我感觉到他正在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不由得也抬眼看了看他。 他对我笑了笑。他看了看在前面领队的傅天亮,又左右看了看。 他轻声说:“小姐,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从马上摔下来的。”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眼睛里有一种让我觉得很不安的东西。 于是,我回答说:“谢谢。” 他看着我。他再次笑了笑。他压低声音说:“我叫闻高。小姐一定不记得我了。” 我再次看了看他,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却渺无印象。 他轻声说:“我家就住在老爷家边上。我从小就常常看到小姐出入府邸。” 他说:“小姐还记得有一年的清明节吗?大公子和小姐一起去扫墓。回来的时候,快到庄镇了,大公子的马差点撞到一个人。” 他说:“那时候,小姐还是一个小姑娘。不知道小姐还记不记得当时的情形。当时我只是站在路边,目光一直追随着小姐,忍不住跟着小姐的车向前走了五六步,大公子就骑马冲了过来,他的马直对着我冲过来,撞得我摔出去好远。然后他就责怪我冲撞了他的马,把我拖过来狠狠打了一顿。若不是小姐劝他罢手,我可能那时就被他打死了。小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啊。” 听了他的话,我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少年的影子。那次景云打他,根本就不是因为冲撞了自己的马匹,而是为了惩罚他竟然敢追着我看。我想起来了,当时景云把他打得遍体鳞伤后,就把他丢弃在路边,任其自生自灭。景云用鞭子指点着他,大声斥责道:“就凭你,你也不看看你个贱民的身份,给我们提鞋都还不配呢,还敢睁着眼睛一直看?” 我不记得那少年的长相了。但我还记得他在被打的时候盯着大哥看的目光,那么仇恨的,那么不屈服的目光。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大汉。我说:“难道是你?” 他笑了笑。他说:“就是我。小姐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了吧。可我,还一直记得小姐的恩德呢。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过,小姐的仁慈,和美丽。”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直视着我的脸。 我感到脸上一阵烧灼。 我戒备地把脸侧转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和这人说话。 我说:“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他看着我,他说:“有些事情,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是,你想要忘记,也忘记不了。”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傅天亮听到了声音。 他回头问道:“谁在说话?什么事情?” 我说:“是我在说话。我有点控制不住马。我觉得要摔下来了。” 傅天亮听了,就回身向我驶来。 闻高看他过来,向旁边让了一下,放慢了马,和我拉开了距离。 我感到松了一口气。 傅天亮驰到我身边。他说:“小姐,你还行吗?” 我回头看了看闻高。我说:“我不太会骑马,这儿太滑了。” 傅天亮说:“那,小姐介意和我骑一匹马吗?我带着小姐吧,这样就安全了。” 我说:“好。” 我坐上傅天亮的马的时候,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我的后背上。 我觉得被这双眼睛看得很难受,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看。闻高远远地跟在傅天亮的马后。 他远远地走在队伍里。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看到我回头,他对我笑了一下。 我觉得脊梁上冒升起了一股寒气,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第一百五十三章 葛尔草甸 卡诺之战的次日下午,日落时分。网 w?w?w.81zw.com 汉军突然出现在大索部的另一个重要牧宿地:葛尔草甸。 驻扎在这里的是温塔尔部。温塔尔正当壮年,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是乌林登木汗王兄弟的长子,汗王嫡亲的侄儿,大索的堂弟。 温塔尔自小就在汗王身边,与大索一起长大,是大索的骑射伙伴和狩猎帮手,两人感情深厚,牢不可破,温塔尔长大后接替病故的父亲,担任了一支部落的领袖。他是大索的铁杆支持者和最强有力的盟友。温塔尔本人矫勇善战,顽强坚韧,战功累累,他的部众年轻力壮,精诚忠勇,在辅助大索捍卫汗位继承权的斗争中,他始终是大索最可靠的左膀右臂,起到了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在任何针对大索汗王继承权的挑战中,温塔尔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明确表态,誓同一切挑战者血战到底,拼个你死我活。他这样坚定的拥护和这样凶悍的姿态,让任何挑战者都不得不有所忌惮。大索每每出征时,都会把温塔尔留在草原上,震慑对他抱有敌意的部落,以绝后顾之忧。温塔尔就是大索心理上的定海神针。而你,此来就是要拔掉这根针! 在草原上,你精心选择的每一个攻击点都是大索最痛的穴位,让他蒙受的损失,都是对他继承汗位来说最不能忍受的损失。你就是要这样一再地刺痛他,一次又一次地粉碎他的心。 当时,温塔尔部正在准备晚饭。当穿着敌方黑色盔甲的汉军分两路冲进营地时,他们还以为是其他部落的同族有事造访。有一些士兵带着迎客的笑容向汉军走去,想要邀请来人下马一起吃晚饭。 当第一个敌人的士兵被砍倒的时候,他满脸都是惊讶的表情,而周围他的同伴也都木然呆立,完全不能作出适当反应。 杀戮在营地里迅蔓延开来。 一个被袭击的士兵,正弯腰用铜勺搅拌一大锅羊肉汤,听到耳边风声呼啸,正待抬头观看,头却不听他的指挥,飞越了大锅,砸进了对面士兵的怀里。 当汉军的马队狂飙般掠过羊肉汤冲向温塔尔大帐的时候,那具无头的尸体,兀自在那里竖立了一段时间,其状甚是诡异。 温塔尔坐在案几前,端起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凑近脸部,正要享受的时候,一杆银色的长枪从大帐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刺进来,一枪正扎在他手中的汤盆上,整盆滚烫的肉汤一下子完全都倒在他的脸上。他惨叫了一声,一手捂住了脸。 但是,身为汗王一直器重的侄儿,温塔尔比叔叔寿拓要强得多了,只有半秒钟的时间,他就反应过来,这是有敌人袭击,虽然他还不知道敌人是谁,但他的战斗本能立刻就占了上风。他忍住脸部的剧痛,立刻向旁边侧倒下去,躲开了你随后的第二枪的刺杀。 温塔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现自己的左眼还能睁开,他伸手摸到自己的佩刀。这时,你的战马已经跟着长枪冲入了他的大帐,你策马在帐中追杀他。 他连滚带爬地在地上躲避着你。 因为帐中空间不是很宽阔,你骑着马行动受到限制。温塔尔抓住这个空隙,成功逃出了大帐。他在帐外找到战马,跳了上去。 他拨转了马头,回来迎战你。这时你也正好从大帐中又冲了出来。你们劈面相逢。 温塔尔带着一脸被烫伤的狰狞,圆睁左眼,挥刀劈向你,他在右臂上倾注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把你连人带马一削两半,但他贯注在胳膊上的力量却突然奇怪地消失了,因为用力太猛,在惯性的作用下,他一下子就从战马上栽到了地上。 就在他被摔得眼冒金星的瞬间,他感觉到一样东西从空中掉下来砸在他烫伤的脸上。就在他反应过来,那是他还抓着佩刀的右臂时,他的左臂也已经离开了身体,通过他的左眼,他看见自己的左臂在你马前飞舞着,你的枪已经挂在了马环上,你手里持着一把锋利的马刀。 在这种奇异景象激起的巨大恐惧当中,他的求生本能压倒了战斗本能,他再次拼了命爬起来,想要逃跑,但是,他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后背,他看到自己没有头的身体正在向前爬。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头正在向与身体相反的方向飞去。在他的头落到地面之前,他看到自己无头的身体已经鲜血狂喷地倒在了上。 温塔尔这一生看到的最后景象就是:你用长枪挑起了他无头的尸体,把尸体甩到了他战马的马背上。你用枪杆在战马的后臀上狠狠抽打了一下,那匹战马受到极大的惊吓,嘶鸣一声,狂般地带着他的身体向营地外冲去。就在这样一个令人诧异的景象当中,世界的光熄灭了。 温塔尔的战马驮着他的尸体落荒而逃,它按照自己熟悉的路线,于第二天下午跑到了汗王部附近的地方,费了很大的力气,汗王部的部众才识别出这居然是温塔尔,噩耗立刻被传送给了汗王。汗王大为震惊地前往察看时,寿拓部覆灭的报告也传到了。 初看到温塔尔的尸体时,汗王的判断是,这是内部的冲突和仇杀,但是寿拓部的消息让他明白,敌人是来自外部的。 汉军!居然有汉军深入到草原的如此位置来了!这是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 汉军居然在草原上进攻他!居然在他家门口杀了他的一个弟弟和一个侄儿! 你在三个照面之内就三下五除二干掉了矫勇善战的温塔尔,震撼了敌军,令敌军瞬间群龙无,军心涣散,变得一片混乱,汉军的铁骑再度大显神威。葛尔草甸上的战斗,在短短二十分钟之内就结束了。 温塔尔部被一举击溃,他们仓惶之中丢下了五百多具尸体,余者在升起的夜幕当中四散逃走。 这一次,你没有命令汉军跟在后面穷追猛打,而是下令休整。 士兵们在敌人的营地里享受了他们做好的其热犹温的晚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山洞 “他们来了。?? 八一?中??文网 w?w?w?.?8?1?z?w?.?c o m”隐藏在半人深的草丛中,我们看到蒙吉纳的前锋部队出现在山下。 我们看着那股黑色的潮水沿着山坡向上蔓延。它用很快的度冲向黄桑峪口营地所在的方向。他们人数很多,密密麻麻的。 “快走!大家跟上。”傅天亮低声地说。 我瘫软在山洞里的岩石上。 我坐在那里急促地喘气,感觉汗水沿着脖子和胸部的皮肤在滚落,头和衣服都湿透了。 傅天亮和其他人也都在喘气。 已经是第五天了。 我们在山里和搜山的敌军已经周旋了五天五夜了。 他们还没有撤走。 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不知道你究竟怎样了,战事究竟怎样了。 我努力平复着因为努力攀爬峭壁而狂跳不已的心脏的悸动。 我听到傅天亮在和他们商量对策。 傅天亮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早晚会被现的。” 他说:“我们要分开行动。” 他说:“我们分成三组人,往三个方向引开敌军,剩下的人,保护小姐就隐藏在这里。这山洞在峭壁上,洞口也隐蔽,一时之间敌人现不了。” 我听到他在分派士兵们的任务。我看着他向我走过来。 他说:“小姐,不用害怕。你好好藏在这里,无论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我们去把敌人引开。” 我说:“不。不可以。那样你们太危险了。我不能靠牺牲你们的性命来保护自己。” 傅天亮说:“我们是男人。保护好你,是我们的任务。” 我说:“傅统领……” 傅天亮说:“统领走之前把你的性命托付给我的。小姐,你要为统领归来而活着。你要为统领守护着他的心。” 傅天亮说:“保护你,事关新汉军的荣誉。请接受新汉军的保护和对你父亲的致敬。” 我看着他。我无法再说出什么。 傅天亮在对留下保护我的人交代。 他说:“如果我们摆脱了敌人,明天黄昏就会回来这里集结。如果我们明天黄昏没有回来,你们在这里再等我们半天。若是还没有回来,就是我们出事了。” 傅天亮说:“剩下的人,你们要誓死保护小姐不落到敌人手里。如果万一,你们知道怎么做吗?” 我说:“我绝不会让自己落到他们手里。” 我看着傅天亮带着他们往外走。 我说:“傅统领。傅大哥。”他回头看我。 我说:“你们一定要小心,要平安回来。”他点头。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洞口。我感觉到全身一阵冷。我身不由己地瑟缩了一下。 这时我感到肩膀上有点动静。 我回头看时,那个叫闻高的人站在我身后。 他正把一件外衣披到我肩膀上。 他看着我,他说:“这里还有男人在。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小姐。” 我后退了一步,离开他远了一点。 我说:“谢谢。” 闻高的嘴角动了一下。他的眼光从我的脸滑落到了我的胸部和脖子上。 他看了看左右。 他轻声地对我说:“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非常漂亮。” 我身上起了一个寒战。我看着他。我抿了抿嘴唇。我没有说话。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亲手杀人(上) 只有真正杀过一个人以后,你才能真正从生理上和心理上明白什么是杀人。网 ? w w?w . 8?1zw.com 那一生,我杀过人。亲手结束过一个人的性命。所以,我懂得什么叫做杀人。知道它的可怕和错误在哪里。我并非盲目地反对杀人。 白天很快就过去了。我们隐蔽的山洞附近一直都很平静。平静得好像战争从未生一样。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做梦的感觉,仿佛这只是一场很长的恶梦,当我醒来以后,就能看到一切都还是正常的原样。 黄昏的时候,气氛紧张起来。因为我们现有敌人的马队出现在山崖下。他们就在距离洞口很近的地方逡巡。 我们屏气息声地期待着他们没有现什么就会离去。但是,他们没有。 他们在我们的下方停了下来。他们下马,三三两两地坐在树荫下休息。他们交谈的声音清晰可闻。 如果不是树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抬起头来,就随时有可能现我们藏身之处的洞口。 他们拿出食物和水,他们吃东西。 我们希望他们吃完东西就会重新上马离开。但是,他们还是没有。 士兵们吃完了东西,有人就去树荫下躺着,他们看上去是准备在下面小睡一会儿。 情况变得很危险,如果他们全体都这样躺下来,他们全体的视线就都会集中在这座峭壁上。他们就会有极大的可能性现我们藏身的洞。所以,绝不能让他们躺下来睡觉。傅天亮留下保护我的士兵们迅商量了一下。他们1o多个人分成了三组。两组偷偷地溜出山洞,去附近制造一点动静,把敌人吸引走。 他们留下了两个人留在洞里保护我。这种保护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如果我们被现,两个人根本就无法保护我,他们所能做到的,就是抵挡敌人一小会儿,让我好有机会自己了断而已。 这两个人当中,就有一个是那个几次对我说话的闻高。 当那些士兵离开之后,我们三个人就在山洞里等着。 因为越来越多的敌人已经开始睡觉了,所以,我们再也不敢把头伸到洞口去张望。 我们就在山洞的深处等着:或者下面的敌人离开,或者他们吼叫着冲杀进来。 生或者死的判决,就在山崖下。 闻高坐在我的对面,他一直看着我。 他的目光让我非常难受。他的心里在飞快地转着念头。但我不知道他转的都是些什么念头。 另一个兄弟则专注地看着洞口,听着来自那个方向的任何声音。 我悄悄地把手放在背后。我悄悄地把你送我的袖箭扣上了箭支,我把它小心地藏在袖子里。 那里面可以装两支箭。我已经想好了,当敌人冲进山洞的那一刻,我会用一支箭射向敌人,另一支箭射向我自己的太阳穴。 我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之后,心就逐渐安定下来。有什么可焦虑的呢,有什么可恐惧的呢。反正结局不是这种,就是那种,它总有一个终结的。 我闭目等着。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我睁开眼睛,洞里的光线已经很昏暗了,我已经看不清另外两人的面容。 这时,我们听到山崖下有纷乱的声响,有人说话,有马蹄的声音。闻高站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到了洞口,在昏暗光线的掩护下去查勘外面的情况。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说:“他们正在离开。” 下面的声音由零星到嘈杂到稀疏到寂静。他们走了。 夜幕降临了。洞里已经变得很黑暗。那两组人还是没有回来。 又等了一会儿,闻高和那位兄弟再次到洞口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安全之后,他们在山洞的最深处点了一支小小的火烛。我们的影子投射在洞壁上,随着不稳定的光线,来回地晃动着,益增纷乱。 时间不断地过去。但是,没有任何人回来。不管是之前出去的傅天亮,还是后来出去的两组人。 我们的心又一次焦虑起来。 闻高过来对我说,与其在这里焦急地等着,不如他出去探听一下,我点头同意了。 于是他就急匆匆地出去了。他出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留守的兄弟有点沉不住气了。 他怀疑闻高被敌人现了,担心这会把敌人招来。 我们正商量时,洞口附近出一点声音,好像什么人踩断了树枝。 那位兄弟拔刀站了起来,他对我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轻轻地朝洞口摸去。 这时,再次传来咔吧一声。我全身的皮肤都紧绷起来了。心脏一阵狂跳。外面肯定有人,而且外面的人正在悄悄接近洞口。 那位兄弟示意我熄灭那支火烛,在岩石后藏好,然后就提刀消失在洞口外面。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外面的事情见个分晓。 我在心里想着你。亲爱的你,你现在在哪里呢?你到达草原了吗?你在作战中吗?你达成了作战目标了吗?你平安无事吗?你还能回来吗? 我在心里对你说,如果生可怕的事情,我绝不会任由敌人俘虏我。我会死得像父亲的女儿。亲爱的你,对不起,我只能这样选择。我们就此永别了。我们来生再见。希望你回来之后,不要伤心。我对你的爱,将永远随着我脖子上的护身符,跟随着你,保护着你。让我的爱和你母亲的爱融为一体吧。我很高兴今生能够遇到你,能够爱上你,能够追随你。 正在我头脑里乱纷纷地想着无数个念头的时候,洞口外面传来噗地一声闷响。然后是一阵器械格斗碰撞拖曳的声音。 随后,我看到那个兄弟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他的一只手臂已经断掉,大量的鲜血从断肢的缺口喷射出来。他就这样血流如注地站在那里,对我大喊了一声:“快跑!”随即就扑通一声摔倒在我脚下。 我吓得全身的血液都冰凉冰凉了。我本能地伸手去扶他。 这时,闻高出现在山洞的门口。他手里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刀。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那位兄弟从地上一跃而起,扑过去死死抱住了闻高的一只腿。 我听到他再次大喊:“小姐,快跑!” 一股寒气脊背后面快升起,直冲顶梁。 我头脑里嗡地响了一声,本能地就拔腿朝洞口冲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亲手杀人(中) 在那位兄弟的拼死掩护下,我像一阵风一样地从闻高的身边跑过,跑出了洞口。网 w?w?w .?8?1?z?w?.?com 闻高咒骂了一声,他扬起手里的刀,拼命地向脚下的那个兄弟戳了下去。 他恶狠狠地戳了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他几乎把那个兄弟砍成了一滩肉酱。但那个兄弟的手还是死死抓住他。 当我从他身边掠过的时候,闻高挥刀斩断了那只死人的手腕,他任由那只手抓在他的裤腿上,目露凶光地朝我追来。 他伸手想要抓住我的头,但是我跑得很快,他抓了一把落空了。 我在浓密的小树丛里气喘吁吁地奔跑。 黑暗中我无法辨别方向。不停地有荆棘勾住我的裙子,划破我的皮肤,脚下不断地绊到树根和藤蔓。 我听到闻高在后面穷追不舍。他跑得比我快多了。他好像就到了我身后了。 我们之间只有一层薄薄的黑暗阻隔着。 我不敢再跑。我紧贴着一棵粗大的树,靠在树后,一动也不敢动。 我听到闻高就在附近用尖刀在树丛里胡乱划动着,他一边寻找着我,一边说:“小姐。你不要跑。他们都死了。刚刚出去的两组人,我看到他们都死了。” 他说:“我想傅统领那边的人也都完了。我们留下的人这么少,只要被勿吉人现,每个人都是死定的。他这样的决定本来就是疯狂的。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他说:“我们是没有可能逃脱的。他带走的人也是那么少,勿吉人在草原上多得和草丛里的满天星一样。他们在草原上是不可能成功的。就算是他侥幸成功,我们两个人也绝对坚持不到第七天。我们是死定了的。” 他说:“可是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有活够呢。我才不在乎战争谁赢谁输呢。谁赢谁输我都是低贱的身份,不可能有什么好处。我只想能够活着。我看你也并不想要就去死吧。小姐。你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就此变成一具爬满苍蝇的尸体,你会甘心吗?” 他说:“我知道你在附近,也知道你能听到我。小姐,我有个办法,可以让我们两个都活命,你想要听一听吗?” 他说:“小姐,你天生就长得这么漂亮,没有任何男人见了会不动心的。你就是最好的免死铁券。若你肯听话跟着我去见他们,若你肯自献于他们的汗王为嫔妃,我们两个就都能活命。不仅能够活命,而且可以共享荣华富贵。他们草原上那些女子风餐露宿的,汗王何曾见过像小姐这样仙女般的美色。” 他说:“小姐,出来吧。若你答应我,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哪怕是一根毫毛。” 我在黑暗当中咬了咬嘴唇。 我感觉到他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再有一会儿,他就会现我了。 我镇定了一下自己,我悄悄地离开了那棵树,我俯下身来,摸索着向树丛的深处轻轻地爬。 但是,没有爬几步,我就碰到了一颗石头。它向旁边滚动了一下,出了一点声音。 闻高的脚步声飞快地接近了过来。 我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拔腿飞跑。 一片黑暗中,我惊慌之下绊在一根树枝上,摔倒在地,手掌和胳膊都被擦破了,膝盖也痛不可挡。 这时,我的头从后面被闻高提住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头,把我的右手反拧在身后,把我往后面拖。 我觉得头皮都要被揭掉了。我出喊叫。 闻高一耳光抽在我脸颊上。我只觉得半边脸一下子就麻木了,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片刻之间,我就被他拖回了山洞门口、。他使劲一掼,就把我扔回了山洞的地上。我的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头上,顿时眼前金星直冒。 他朝我走过来。他说:“跑得这么快,你是不想乖乖听话了?你不想给我这条生路!你爱惜你的名节,对吗?可是,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不要以为你们崔家大宅里面的那些龌龊事情,外面的人就谁也不知道!像你这种浪荡的女人,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呢?这种事你又不是没有做过!既然你和他们两兄弟都可以做,为什么和汗王就不能?我亏待你了吗?” 他说:“既然你不愿意,那就让我来教教你吧。我会教你适应别的男人!别的男人,不是他们崔家两兄弟的其他男人,其实也很好!” 我在地上瑟缩着向后退。 闻高狞笑着向我走来。 我看到了那个死去的兄弟掉在地上的单刀。我扑过去想要抓住那把单刀。 突然间,我觉得手腕像折断了一样地剧痛,我听到刀从我的手中掉落的声音,然后我觉得小腹又是一阵剧痛,闻高一脚就把我踹倒在地上。 他像一座山一样地压在了我的身上。他用膝盖抵住我的腹部,一只手按住我的右手,另一只手开始撕我的衣服。 我挣扎着要用左手和膝盖把他推开,他就抽出手抡了我又一个耳光,把我再次打得倒在地上。 我听到他把我胸前的衣服撕开了,我衣服里面的胸衣露了出来。 他恶狠狠地往下撕着这件衣服,剥着我裹得紧紧的胸衣。他的指甲把我胸部的皮肤划出了无数的血痕。 他急促而粗重地呼吸着。我开始大声喊叫。 他狞笑着说:“叫吧,小姐,你随便叫。现在这座山上就只有我们两个活着的汉人,谁也不会来救你。你叫得越响,他们就越容易听到,他们就来得越快。” 他接着要撕开我的裙子,但是拉扯了几次,裙子都没有被扯烂。于是,他就用手中的刀乱割乱绞我的裙子,我的大腿被他雪亮的刀锋划破了一处又一处,鲜血从每一个刀痕处流淌了下来。 他抓住我的大腿拼命朝两边撕扯。 他用一只手按住我,一只手去解自己的裤子。 我趁他一走神的时候,左手摸到地上的一小块石头。 我抓起石头,拼尽全身力气,对他的头砸了过去。他的头被我打得朝一边歪了下去,但他按住我的手一点也没有松开,我看到血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他把我的头提起来,抓住我的头狠狠地朝地面撞去,他一连撞了我七八下,我的耳朵里嗡嗡响成一片。 他一边撞着我一边狞笑着说:“就凭你,还敢反抗?你想杀我?!我会让你知道想杀我的下场!我会把你送给那些野蛮人,会有成千上万的男人来享受你,你会变得像一条大街上的流浪母狗那样!” 就在我被他撞击得快要晕过去,全身脱力的时候,他遂愿了。他成功了。我又一次被凌辱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亲手杀人(下) 有些事情,或许可以忍一次,但无法一忍再忍。? 网 w?w?w?.?8?1 z?w?.?c om 要原谅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在所有的情况下,都永远不起伤害人的心,真的是非常困难的。我之前不知道,它会困难到如此的程度。 当闻高强行进入我的时候,我被他粗鲁的行为弄得痛得大叫起来。 我泪流满面地说:“他回来会杀了你的!他诀不会放过你的!” 闻高大笑了起来。他说:“你就做梦去吧。你那个倒霉的情人早变成一堆骨头了!他早就被大卸八块了!我现在才是你的情人!我现在才在享受他永远都享受不到了的!让他在草原上腐烂吧!草原上的狼,正在享受他的每一块血肉和每一根骨头呢。你见不到他了!” 一股黑色的毒汁从脑海里喷涌出来。它沸腾着从脑海向四肢放射。我全身都被它烧灼得滚烫起来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拼死把右手从他的按压下奋力抽出来了,我手背上的皮肤全部都蹭落在石头上,整个手背顿时都变成了血糊糊的。 我什么也不管了。我终于够到了自己的右手。 就在闻高咬牙切齿地在我身上说着“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时,我听到自己的两只手碰在一起之后,出细小的一声喀喇声。 闻高说:“他已经被万箭穿....”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喉咙里出一阵奇怪的咝咝声。 他捂着脖子站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地朝后面倒退了几步,一直退到洞壁旁边。 他的裤子从腿上蜕落了下去,落到了地上。 他用惊恐的眼神瞪着我,慌乱而绝望地用另一只手指着我。 我奋力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衣服破碎,鼻青脸肿,髻散落。我仇恨地看着他。 我说:“畜生!你去死吧!” 我对准他,第二次扣动了金属机括。 第二支黄铜袖箭呼啸而出,从他的右眼窝射入,从后脑射出,砰地一下子钉在石头缝里。 他就这样被钉在那里了。 他捂着脖子的手垂落了下来,露出了穿过喉管的第一支小箭。 他中了两只袖箭但并没有马上断气。他就这样被钉在那里,用剩余的一只眼珠死死地盯着我看着,他试图对我说话,不断地出毒蛇吐信一般的咝咝的声响。 从他断掉的喉管里,不断冒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泡。 我全身颤抖地站在那里,听着他沙哑的咝咝声,看着那些血泡咕噜咕噜地冒出来。它们越来越少,越来越小,终于,那个咝咝声没有了。 最后一个血泡在他的脖子上停留了半秒种,噗地破灭了。然后就再也没有了。 他眼睛里的光线没有了。他的眼睛变得呆滞,就像死鱼的眼睛一样没有光泽。 我脚下一软跌坐在一块石头上。 在其他人回来之前,我就这样坐在那里,面对着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后果,听着自己上下牙齿彼此敲击的声音。 我救了自己。 但是,我真的救了自己吗? 但是,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我们真的能救得了自己吗? 我们真的能救得了什么吗? 从那一天起,我就明白了杀人是怎么一回事情。 杀人是自我的身心屠戮。杀人就是自我杀害。 你在草原射杀那位白的母亲时,我在背头山上的山洞里也杀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闻高。 从他在我眼前断气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了什么叫做杀人。之前也知道杀人是痛苦的事情,但是,它究竟有多么的痛苦,却直到那一刻,才会真正知道。 我面对着自己造成的后果,呆坐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傅天亮带着诱敌的人马回来。 他们中有人受了伤,但是没有死亡。他们被洞中的景象惊呆了。 傅天亮立刻脱下他的上衣,遮盖住我几乎已经全部暴露在外的身体,然后他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拔出刀一阵乱剁,那具曾经叫做闻高的尸体,就在我面前变成了一堆肉泥。 随后的时间我不知道是怎样过去的。 我不记得后来又跟着傅天亮的人马辗转躲避到了哪里。 后来你问我那些天的情形,我所有的记忆就到闻高被碎尸万段为止,之后,我只记得心里的一个渴望,那就是盼望你快点活着回来。 我心神恍惚中有一个强烈的渴望:见到你。 除非见到你,生活从此就不可能再恢复正常。 在独自看着闻高咽气的时候,我才明白了你为何要用生命来阻止我射杀大哥。 你是对的。 如果当时我杀了他,那会是我一生的噩梦,是灵魂最沉重的负担。我将会终生无法解脱。 第一百五十八章 活捉古穆玛 (上) (一) “叫所有的人赶快吃饭。? ? 八一??中文??网 w?w?w .?8?1?z?w.com吃完我们就离开这儿。”你一边吃晚饭一边对吴顺和张保说。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去打谁?”吴顺问。 你说:“在汗王被激怒赶来追剿我们之前,我们要迅离开敌军的后方。我们要避其锋芒,重新再回到前线去。” 你说:“我们去抓古穆玛。” “古穆玛部本身就有六千人,前面是蒙吉纳的五千骑兵,后面是左贤王大索的六万主力。我们插到他们中间去打他,只怕容易得手,难以脱身。”张保说了他的担心。 你说:“正因为古穆玛在前呼后拥的保护当中,所以,他认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他绝对想不到会有汉军敢去虎口拔牙。” “而且,”你说,“我根本没有想过打了古穆玛之后的逃跑路线。我们不逃跑。我们就在那里等着敌军来打我们。不过,在大索的六万人,和蒙吉纳的五千骑兵当中,你们可以选一个比较喜欢的来打。” 你说:“你们喜欢选谁?” 张保看了吴顺一眼。 吴顺对他咧嘴一笑。 张保说:“呃,那就还是蒙吉纳吧。” (二) 温塔尔和寿拓部的转瞬覆灭,惊动了乌林登木汗。 他亲自率领着汗王部的骑兵赶往两处现场察看。 在卡诺湖边,整个营地鸦雀无声,一片死寂。他看到了湖边交叠漂浮着的层层尸体,靠近岸边的湖水都是暗红色的。他看着桑格云布血肉模糊的尸身,在尸体旁边蹲了下去。他把桑格云布的尸体翻了过来,察看他后心上被短剑刺穿的洞穴。他判断桑格云布没有怎样还手就被对方干掉了。他心下不由得大吃一惊。桑格云布可是勿吉人中有名的勇士。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能让桑格云布都没有还手之力。他仔细想了一下最近汉军中的人事变化,似乎想不出什么人能有这等厉害。他陷入了茫然之中。难道,这支突然出现的部队,不是汉人的? 接下来,黑压压的汗王部骑兵又冲进了温塔尔部的营地。迎接他们的,同样是满目疮痍和一片寂静。神秘出现的袭击者已经不见踪影。踏着满地的尸体,乌林登木汗在大帐附近现了温塔尔的级。他的双目还没有完全闭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惊愕。汗王部的骑兵在营地附近四出搜索,希望找到袭击者的去向。但是,四面八方的草地上都铺满了温塔尔部四散溃逃时的马蹄印。 乌林登木汗分析了一会儿,无法判断袭击者逃往了哪个方向。他愤怒的报复心一时失去了方向。他只得派人向前线的大索汇报了草原部族被突然袭击,袭击者踪迹难寻的消息,并传令草原各部全面加强警戒。 (三) 就在整个北方勿吉草原被你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你却率领汉军,马不停蹄地转头向南疾驰数百里,悄悄地出现在了大索主力部队和强悍的蒙吉纳部之间。你的马刀指向了敌军战斗力最弱的部分——古穆玛部庞大的运输队。 汉军凌厉的攻击依然在凌晨时分突然动。 汉军动突然冲锋的同时,使用带着火药的弓弩,集中射击敌军部队中运送给养辎重的两千匹战马,密集的箭雨立刻使得马厩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遍地的火光,令两千战马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受伤着火的战马挣脱了缰绳,在营地里横冲直撞地疯狂逃窜起来,顷刻间便将整个营地搅了个天翻地覆。 混乱当中,还没有睡醒的士兵被马匹冲撞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就在敌军的营地陷入焦头烂额的混乱时,新汉军的马队狂飙冲入,顿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势不可挡,碰者遇者死伤无数。 在这次战斗当中,你遇到了空前的好运气。 古穆玛部的后勤部队中挟裹着以往历次入侵时从汉地劫掠过去的汉民苦力五百余人。苦力中一名因负伤被俘虏的前汉军小头目孙浩成,为人机警,善于见机行事。他看到火光中飘扬的汉军的旗帜,心知救星终于到了。他趁乱以手中挑担用的木棒击倒了一名守军,夺取到兵刃,加入了战斗。 其他汉民苦力受他的带动与鼓舞,也纷纷效仿,就近袭击看守自己的士兵,夺取武器,顷刻间就组成了一支临时队伍响应新汉军。 在孙浩成等人的响应与引领下,新汉军打击精确,收获巨大,当夜毙敌四千余人,更重要的是,该部所有的高级将领及汗王宗亲,全部被诛杀或者俘获,无一人漏网。这是自老汉王时代以来,汉军从未有过的辉煌战绩! (四) 你长驱直入古穆玛的帅帐。你昂然直踏地毯,走向帐中古穆玛的座位,你在座位上端正地坐了下来,你抓过古穆玛条案上的丝绒垫,擦拭着马刀上的血迹,坐等各队清点战果上报。 张保匆匆从帐外进来,他带着遗憾向你报告:“孙浩成带着我们搜遍了营地,其他的将领和汗王宗亲都抓到了,唯有古穆玛没有找到。他可能趁乱逃脱了!” 你看着被擦拭得雪亮的刀锋,刀锋闪烁出一泓清光。你说:“不。他没有逃脱。他就在这儿。” 你说:“带着孙浩成的人,再去逐具检查营地里所有的尸体。他就藏在那些尸体当中。” 张保走了之后,吴顺疑惑地问你:“怎么能确定他就在尸体当中?” 你抬起眼来,看了吴顺一下,你说:“因为我也在那些尸体里。因为,我在所有的、每一具的尸体里。” 在尸体堆中经过仔细的甄别寻找,张保和孙浩成果然现了古穆玛。当时他已经几处受伤,换穿了普通士兵的衣服,倒在一堆尸体的最底下,双目紧闭,屏住呼吸装死。 当孙浩成一脚踩在他脸上,用刀尖指着他的咽喉时,他睁开了眼睛。 他在孙浩成的踩踏下挣扎着说:“别杀我!别杀我!我要见你们领头的!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他说!” 第一百五十九章 活捉古穆玛(下) (一) 你手里拿着古穆玛长长的佩刀。? ?? 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你看着那把宝刀锋刃上寒冷的光芒。你看着它随着刀身的转动而流动着。你说:“好刀。” 你看着跪在帐前的古穆玛。 你说:“有这样好的兵器,你为何会输了?你知道吗?” 古穆玛内心紧张,但表情淡漠地看着你,低头没有回答。 你站了起来。你从帐中古穆玛的座位上走下来。 你把长长的佩刀拖在地毯上。 当你走到古穆玛面前的时候,帐中的地毯上,已经被刀锋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那条黑色的痕迹,从古穆玛的座位,一直开裂到你的脚下。 你说:“看到吗?不要随便用刀。它太锋利了,使用不当的话,就会造成伤毁,留下痕迹在这个世界上。” 古穆玛看着你的迫近,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些细密的汗珠,但他的表情并没有改变。 他紧闭嘴唇看着地面。 你的手腕动了一下。 你用刀尖顶住了他的下巴。 在刀刃的逼迫下,他被迫抬起头来,眼睛正对着你。 你说:“而这个你造成的伤毁,最后,一定会回到你身上来。” 古穆玛觉得眼前一闪,脸颊一阵疼痛。 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你刚刚用刀尖在他脸上划了一道。 你指着地毯上那条延伸的裂痕,你说:“看清楚。它会这样在身后一直追着你,最终回到你身上。无论你跑得多快,都跑不掉。” 你说:“这就是你会输掉的原因。” 你说:“划破你身体的,不是我的刀,它是你自己的刀。这一刀,是你自己划的。” 鲜血让古穆玛的脸色有点白了,但也激了他的斗志。 他嘴唇略微有些抖地看着你。他昂头说:“它也会追着你。你也一样跑不掉。” 你说:“没错。一点也没错。但,我不会像你一样跑。我会等着它。也许,我还会去找它。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二)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古穆玛说,“我是汗王的长孙。杀了我,也不过多一具对你没有用的尸体。如果你不杀我,将来还可以用我和汗王交换你需要的东西。我敢肯定,汗王会和你交换。” 你笑了一下,说:“难得你头脑还这么清醒。” 你说:“本来你的建议也是很不错的,可以成交,可惜,现在不是做交易的时候。” 你说:“我必须借你一件东西用用。” 古穆玛说:“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说:“借你的头用用。” 古穆玛说:“一个死人的头,对谁都没有用。” 你说:“对不想看到它变成死人头的人,就会有用。” 古穆玛此时已知绝无活路。他仇恨地看着你。 他说:“别忘了蒙吉纳就在我们的前方不远处。他随时可能现我们被你偷袭了。他随时会来援救我们。你们这一点人马,会被他捏成齑粉!若你不杀我,自己也有活路。” 你说:“多谢关照。我可以自己找到活路。而你呢,你可以在营门外的旗杆上好好地看着后面的节目。看着谁会把谁捏成齑粉。” (三) 你招手示意。汉军士兵搬进来一张桌案。上面摆放着一些食物。他们把桌案放在古穆玛面前。 古穆玛看着那些食物。他脸上的鲜血滴落在桌案上。 他仰头看着你,他说:“不是要杀我吗?这算什么?” 你说:“你的断头饭。看在你是汗王长孙的分上,让你做一个饱死鬼。” 你说:“松开他。让他吃早饭。” 古穆玛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他看了看你,又看了看桌上的食物。他对着你呸了一口,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在地上。然后他伸手拿起铜壶,给自己倒了杯奶茶,又抓起一块肉,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看着他吃这顿最后的早饭。 你指着身边的一个人,对古穆玛说:“这个人,你大概不记得了。但他一直都记得你。五年前你踏平了他的村庄,杀了他的全家。” 你说:“你杀了他的父母和妻子。他的妻子当时怀着他的孩子,很快就要分娩了。你也几乎杀了他。看看他脸上的这道疤痕。和你现在脸上的划痕,位置完全一样。这疤痕是你五年前留给他的。他到死都会记得你这张脸。” 你说:“等你吃完这桌上的食物,这个人就会送你上路。” 古穆玛恶狠狠的咀嚼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和那脸上有疤痕的士兵的目光交汇了一下。他没有说话。然后,他继续吃东西。 你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四) “问个问题。纯是我个人的好奇。你也可以不回答。” 你说:“为什么只指望汗王和蒙吉纳来救你?为什么不指望你父亲左贤王大索?他距离你更近。” 古穆玛哼了一声。他咬牙切齿地说:“他不是我父亲。” 他说:“你要杀就杀,问东问西做什么?” 你笑了一下。你说:“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多问几个问题,这样可以活得稍微长一点。” 你说:“既然你厌倦了,那就结束吧。” 你说:“带他出去。” 在汉军的拉拽下,古穆玛站了起来。他被推着向外走。他回头看着你。 他说:“你会不得好死的!” 他大声地说:“你也一样会不得好死!” 你看着他。你对他说:“说得很对。但是,可惜你看不到了。” (五) 你看着他被汉军士兵推搡着出去。 你回到古穆玛原来的座位上坐下。 你用手里的刀指着桌案说:“撤了。”你说:“全军抓紧时间吃早饭。后面还有一场恶战。” 张保领命出去。 吴顺说:“你也吃点东西吧。” 你摇头。你说:“我不饿,不想吃。” 吴顺看着你。他说:“你没事吧?是不是累了,或者不舒服?” 你说:“没事。和蒙吉纳部决战在即,我紧张得吃不下,这样可以了吧?” 吴顺看着你,叹了口气。 你说:“去传那个孙浩成进来。我要和他谈谈。” 第一百六十章 孙浩成 (一) “末将叩见统领。网 ? w w?w .?8?1 zw.com”孙浩成跪在你的面前,接受着你目光的打量。 这是你和孙浩成的第一次谈话。 孙浩成是你部下的名将之一,与孙湛明并称“飞虎二孙”。他的作战风格被认为是除了杨彪之外最像你的。你们无论是在性格上还是在精神特质方面都颇多相似之处。你们的终身友谊就开始于这次谈话。 孙浩成在新王朝建立后不久病逝。他的后代虽然得到了袭爵的荫蔽,但终究没有再出什么俊杰人物。他们家族的风光,也就到他这一代为止了。 你说:“你很勇敢,而且能够不畏惧己方的弱小,大胆寻机作战,能够及时把握战机,非常不错。我很欣赏。” 孙浩成再次作礼道:“谢统领夸奖。” 你说:“你被抓来有几年了?” 孙浩成说:“五年了。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要寻机逃走。可惜他们看守严密,一直无法成功。” 你说:“你原来是哪个部队的?” 孙浩成说:“末将原来是怀州府诸葛部的。五年前作战时负伤昏迷,醒来时现已经被北胡劫掠到草原深处来了。这些年一直都做着苦工。当时被俘虏的还有几十个弟兄,五年的折磨下来,他们都没有熬住,没有挺过来,一个个地死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可是我没忘记他们,我始终记得他们临终的嘱托,心心念念都在想要为他们报仇。多谢统领率队到来,歼灭了这些北胡人,替他们报仇雪恨了。” 你说:“你这次立了大功,我回去会如实奏报王廷。” 孙浩成叩谢。 (二) 你说:“不知你这次回去后是什么打算呢?接受朝廷的封赏,回到诸葛部去继续当差吗?还是就此回家和家人团聚。” 孙浩成叩道:“不知统领可否将末将收在新汉军的帐下?” 你说:“为什么?新汉军人数很少。我也没有正式的军职。我们甚至都不是作战部队。” 孙浩成说:“自从北线陈士钊将军阵亡后,末将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汉军的将领,敢于只带五百人马就深入到草原的深处来,敢于袭击六千人的敌部,并且还能迅取胜的。统领你绝对是数百年来的第一人。末将虽然眼拙,但也坚信,统领的战法才是汉军应有的正确战法。唯有统领这样的将领统领汉军,我们才有胜出的希望,不会再重复之前一退再退,一败再败的羞辱。末将不愿再回诸葛部,不愿再被主将的怯懦平庸连累,空有热血,无法卫国。末将决心坚定,愿追随统领,为国家的战事打开一个全新的局面。” 你看着孙浩成。你说:“跟我打仗又艰苦,又危险,可能还没有得到封赏,就已经阵亡敌前了。你不后悔吗?” 孙浩成坚定地说:“若非统领大胆深入敌境,果决起攻击,末将必定也如前面那些兄弟一样,早晚被折磨死在草原上,今生连尸骨都无法回乡安葬。末将这条命,都是统领给的。末将愿追随统领,生死不悔。” 你说:“好吧。我收下你了。你原来什么军衔?” 孙浩成说:“百夫长。” 你说:“好。在封赏下来之前,你仍做百夫长吧,张保会交代你后续的事情。你要扬今天的随机应变,主动进攻,独当一面。” 孙浩成叩领命。 (三) 你向孙浩成问了一些关于敌方的军情,孙浩成知无不言,一一作答。 随即,你问孙浩成:“古穆玛和他父亲大索,关系不好吗?” 孙浩成说:“是的。古穆玛的母亲是大索的原配妻子,大索嫌弃她人老珠黄,对她一直很冷落,对古穆玛也很严厉。” “人老珠黄?”这四个字引起了你的兴趣。 你问孙浩成:“那么,大索有新的女人吗?” 孙浩成回答:“他有很多女人。不过,他新近喜欢了一个女人之后,似乎就很专一于她,其他的女人都不太碰了。这里的人都在传说,大索被她彻底迷住了。” 你说:“喔?” 孙浩成说:“那女人我没见过,但是人人都在传她非常漂亮,是整个勿吉草原上最漂亮的女人,纯洁善良,浑无心计,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子。他们称她为草原之花。” “那女人,现在在哪儿?”你问。 孙浩成吃惊地抬头看了看你。 你任由他看了你几秒钟。 然后,你问:“你看出来了吗?” 孙浩成疑惑地看着你。 你笑了一下。你说:“你刚不是在看我是不是像个好色之徒吗?” 孙浩成的脸刷地红了,他赶紧低头道:“末将失礼了。” 你说:“我没责怪你。我在问,你看我像不像好色之徒。你只需要回答,像或者不像。” 孙浩成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他求助地看着吴顺。 吴顺叹了口气,说:“像,或者不像,你选一个回答就好了。” 孙浩成想了想说:“统领不像。可,也能说像。” 孙浩成说:“统领一看就非常正气,不是邪淫好色之徒,所以说不像。可是,统领长相英俊,光华照人,若说统领爱上美人,与美人珠联璧合,人们也能信。” 你笑了一下。你说:“在我帐下,以后不用这样措辞圆滑。” 你问:“她现在在哪儿,知道吗?” 孙浩成摇头:“不知道。我们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部落。” (四) “去带黑塞部的两个俘虏过来。”你对吴顺说。 吴顺出去的时候,那个脸上有刀痕的士兵走了进来复命。 他手里提着古穆玛的级。他行礼之后,就把那级放在你面前的桌案上。 你看着古穆玛的头。他的眼睛向上翻着,眼珠定定地看着你,皮肤变成了蜡黄的颜色。头从脖颈切下来的部分,鲜血淋漓,并且冒着热气。 你吩咐左右说:“还有活着的敌兵吗?找一个,给他一匹马,让他带着这颗头,去见蒙吉纳。给我带句话,问问蒙吉纳,身为汗王最器重最欣赏的一代名将,他怎么会让汗王的长孙在他背后被人就这样杀了呢?” “把古穆玛的尸体吊在大帐前的旗杆上。让他们看看随便杀人全家者的下场。”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好色之徒 (一) “问个你们一定能回答的问题。??? ?? 八一中?文网 ?? w w?w.81zw.com你们的草原之花,她现在会在哪儿?”你问。 两个俘虏互相看了看,迟疑不决。 你看着两个俘虏的迟疑。你笑了一下。 你说:“现在迟疑已经晚了。你们已经告诉了我这么多事情。因为你们告诉我的事情,我已经袭击了这么多的部落,杀了这么多的人。如果汗王知道这都是你们的功劳,你们想,他会对你们的家人怎样?” 你说:“想要我写封信送给你们的汗王吗?” 两个俘虏马上伏地叩头,不再犹豫,一五一十地将大索与草原之花的事情和盘托出。 “那个女人,非常得宠。左贤王在草原的时候,一直都跟随着左贤王,形影不离。但是,王爷出征时,很担心她随军会有危险,又心疼她随军辛苦,所以,一般会把她留在大本营里。可是,最近几次,王爷一出征,他留在草原上的各房夫人就会在家里用各种花样为难那个女人,让她日子过得很不好,甚至还几度生生命危险。所以,这一次左贤王决定要出来打汉地的时候,就通知她父亲过来把她接回娘家去住了。” “她娘家在哪儿?” “在靠近西贝尔人部落的尕朵湖畔。” 你吩咐给俘虏地图。你说:“在地图上标出来那个位置。如果你们有意标错,我就会写信送给汗王。他会替我杀掉你们全家。” (二) 你对着古穆玛的穿衣镜。你看着镜中的自己。 吴顺看着你。他说:“你脸色有点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多少吃点东西吧?要不要再多用几颗混元丹呢?”你没有反对。吴顺从随身的玉葫芦里倒出两三颗混元丹,看着你服下。过了一会儿,你的脸色看起来没有那样白了。 吴顺说:“少主人,你干嘛老追着问那个女人的事情啊,很重要吗?” 你说:“大索最喜欢的东西,就是他最不愿意损失的,也就是他一旦损失最会抓狂疯的。我不该了解那是什么吗?” 你看着镜中的自己。你再次问吴顺:“我看上去像是好色之徒吗?” 吴顺斩钉截铁地说:“不像!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会贪图女色的人。” 你说:“哪里最不像?” 吴顺说:“表情。表情一点都不像。” 你说:“好色之徒,一般都是什么表情?” 吴顺脱口而出回答你道:“就像大公子看小姐的表情那样。” 你目光凌厉地回头盯了他一眼。吴顺立刻不说话了。 你说:“他已经死了。不要再说他坏话了。” 吴顺低头说:“是。” 你说:“好了,带我去看看那些牦牛。另外,查查我们还有多少火药?” (三) 你从牦牛棚出来。你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你走了几步,就忍不住了。你解下头盔,吴顺把头盔刚接过去,你就弯下腰开始剧烈呕吐。 你觉得整个肺部都充满着牦牛身上的强烈味道。你吐了很长时间,才努力直起腰来。 吴顺看到虚汗沿着你脸颊往下流淌。他担心地看着你。他说:“少主人,这是怎么了?又吃不下东西又吐成这样,是不是又觉得头不舒服啊?” 你没回答。 你从他手里拿回头盔。你深呼吸了一下。你重新把头盔戴上。你把面部护甲放了下来,挡住了自己苍白的脸色。 你说:“带人去给那些牦牛的尾巴上都绑上火药,牛角绑上短刀和匕。” 你说:“弄好后,带着这些牦牛出。我们,去迎战蒙吉纳。” (四) 你骑在马上。阳光在前方的小丘顶端闪烁着强烈的光。 你觉得地平线时而向左倾斜,时而向右倾斜。 你感到有些难以保持平衡。 你在心里祈祷:“上天庇佑!不要是现在。不要现在作。等我带他们回去。” 你稳定了一下心神。 你看着前方的小丘。它的晃动逐渐平息下来了。你看着许多条山丘的轮廓线逐渐重叠到了一起,形成了稳定的框架。 你在心里感谢上苍。你默祷:“再给我一点时间。请给我一点时间。” 第一百六十二章 蒙吉纳 (一) 正值壮年的蒙吉纳,是大索部中最骁勇的一代名将,作战奋勇当先,身先士卒,格斗能力出类拔萃,出道以来几乎未曾遭逢过对手。八?一中文 ?网 w?w?w . 8?1?z?w.com 在历次侵袭汉地的过程中,蒙吉纳部始终保持着全胜的记录。和蒙吉纳本人交过手的汉将,几乎没有人能活着离开战场。 很多人都评价说,蒙吉纳的作战能力,完全不逊于年轻时代的乌林登木汗,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这个皮肤黝黑的勿吉彪形大汉有着强健的胸肌和粗壮达的四肢,目光深邃而锐利,和你有着很多相似之处。如果你们不是处在彼此敌对的位置上的话,也许你们能成为终身的好友:你们都对骑兵战法情有独钟,都追求战争的度,都擅长交叉混用长短兵器,都喜欢军事冒险和亲自冲锋陷阵,甚至连你们的经历都有类似之处。 蒙吉纳也是世家贵族出身,也有显赫的父辈和家史。在蒙吉纳十三岁的时候,父亲也曾带他去觐见过当时的汗王。他的堂堂相貌和英武气魄,也给当时的汗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汗王预言他将来的声名将会过父辈。蒙吉纳后来的战功,果然越了他的父亲。 除吴顺之外,没有人和我说过你和蒙吉纳之间的这场战事的详细情况。在你去世之后很久,我外出旅行的途中,路过一处战神庙,我下辇进去拜谒你的塑像,才在那座神庙中的墙壁上看到了有关这场战斗的详尽描绘。在侍从们小心剥除了时光留下的灰尘之后,我才在那12幅颜色斑驳脱离殆尽的壁画上,隐约听到了来自那时的兵刃碰击声和厮杀声。 (二) 古穆玛的人头放在蒙吉纳的桌案上,直勾勾的眼珠,定定地瞪着蒙吉纳。蒙吉纳心里一片冰凉。 听完前来报丧的士兵的哭诉和转述的你的传话之后,蒙吉纳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尴尬。 紧跟在黑塞部的后面,蒙吉纳的部队到达了崔家集地区。但是,迎接他的却是泥石流形成的新的地理障碍。他到现场察看情况后,意识到黑塞部应该已经在这场地质灾害中全军覆没了,而这片新荒原极其泥泞,马匹根本无法通过,且地质状况非常不稳定,随时可能生新的滑坡和泥石流。他又亲自来到黄桑峪口营地察看,营地里现在空无一人,但是堆满了勿吉人的尸体。他看到了胸前被贯穿了一个大洞的忽那的遗体,认识到这场泥石流可能不是自然生的。黑塞部,很可能是亡于一支作战能力很强的汉军。于是,他以黄桑峪口的营地为指挥所,驻兵在较高的山峰上,一边将这边的情况飞马报告大索,一边分兵搜山,试图抓到消灭了黑塞部的汉军。虽然还没有收到大索的回信,但他心里很清楚,未来的行动中,他们只能放弃原有的作战线路,改道向临水进。 看着古穆玛的级,他意识到,袭杀古穆玛的这支汉军,很可能就是消灭了黑塞部的那一支。 你带给他的那几句话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自出征以来,既没能保护挽救前方黑塞部的灭亡,也没能保住身后古穆玛部的沦陷,出师以来,一敌未见,一战未交,就已经损兵折将,并牺牲了汗王的长孙和若干宗亲,这是何等的羞辱!若他不能咬住这支汉军,并消灭他们,汗王和大索将会顺理成章地怀疑他的忠诚,怀疑他是否想借助战事有所图谋,故意假少量汉军的袭扰为借口,来刻意折损汗王与大索的实力,他若身在战局之中,被汉军围着打前打后,却连一根汉军的毫毛也逮不到,怎么可能让汗王和大索打消对他忠诚的怀疑?没有敌军的级,他将无法对汗王和大索交代! 说不定,数日之后,汗王闻讯勃然大怒,放在案几上的,就将是他本人的头颅。 你的提醒虽然别有用心,但却是正确的:他必须有所行动才能自解危困,自证清白!他必须和这伙汉军打上照面! 虽然他想到了,汉军很可能设有针对他的陷阱,但是,从黄桑峪口战斗的种种迹象来判断,他断定这支汉军人数不多,他不相信汉军以这样少的人数,还能对已经有所准备的他的部队动令人吃惊的攻击。 他思前想后,认为汉军主动送来级,是想迷惑他,让他怀疑汉军是否设伏,不敢回头进攻,从而争取到时间再次溜走。 既然这支神出鬼没的汉军已经到了他背后,那么就不可能再留在背头山区。于是,他决定下令部队,暂时停止劳而无功的搜山,也放弃修筑简易栈道、翻越泥石流地带的徒劳努力,转头全力追捕身后的这支汉军,绝不让能这支汉军溜回到汉地,一定把他们消灭在草原上,用这些汉军的尸体和人头来给大索及汗王一个起码的交代,也洗刷自己此次开战以来,尾皆不能相顾、败于汉军的羞辱。 (三) 古穆玛的级被送出之后不久,蒙吉纳的骑兵部队果然就席卷而至。 他们冲进了古穆玛的营地。但是,迎接他们的,依然是一片寂静和满地的尸体。 蒙吉纳站在古穆玛的大帐之外,看到古穆玛无头的尸身被高悬在旗杆上,和汗王宗室的旗帜穿串在一起。随着大旗的猎猎飘动,无头的尸体鲜血淋漓地荡来荡去,场景相当令人心惊。 蒙吉纳抬头看着这具尸体的时候,他手下的骑兵在营地里散布开来,搜寻汉军的踪迹。但是,当然一无所获。不仅汉军踪迹皆无,就连营地里的马匹和牦牛,所有的活物都消失不见了。只有随处抛弃的大宗辎重物质。 就在这时,营地外面出一声爆响,蒙吉纳闻声回头看时,只见一束烟花从不远处的一座无名沙丘后面升起。 随后,大地忽然轻微地颤动起来。 蒙吉纳的战马感觉到了地面的异常,惊恐地嘶鸣起来,并且不安地踏动着脚步。 就在他们的战马生骚动时,一阵奇怪的声音,分别从营地的前方和两面侧翼的沙丘方向滚涌而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敌兵退却 你走后,七天七夜过去了。?网 w?w?w?.?8?1?zw.com 你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敌人也没有撤退。 我们的人越来越少。 我无论身心都疲倦极了,我觉得再也走不动了。 也许闻高说的是对的。也许,你真的在草原上再也回不来了。 第七个夜晚,我彻夜无眠,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生活。我也无法存在于那样的生活。 第八天的晨曦初露时,我的心里充满了黑暗,一切都充满了不真实感。 我看到傅天亮向我走来。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与前两天非常不同。我想他是要来告诉我,最后的时刻到了,我们已经被追迫得走投无路了吧。 他对我说话。我听到声音,却不能明白声音里的意思,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拉住了我的胳膊。我感到被一种力量拖拽着。我身不由己地跟着他来到了一处较高的地方。他指给我一个方向,示意我自己看。 我茫然地看向那个方向。透过树丛,我看到了山下的峪口。 我看到黑色的骑兵布满了峪口中的道路。他们像蚂蚁一样地蠕动。 过了几秒钟,我突然清醒过来:他们是在朝北边走! 我打了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他们在撤离!他们在离开背头山区!果然如你所说的,七天过去之后,他们开始撤离了! 那一瞬间,我没有想到这意味着我们终于脱险了。我想到的是:这说明你活着!你还活着!你成功了! 我回头看了看傅天亮,他脸上写着同样的激动。他朝我点点头。 我们屏声静息地看着山下的黑色游龙一点一点地移动,队伍里还活着的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看着。我们能够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 当敌人的最后一个骑兵也消失在峪口那一端的时候,队伍里突然爆出一阵欢呼。年轻的士兵们欢呼着彼此相拥! 就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对你视若神明。 我看着他们的狂喜和欢呼。我的心依然很沉重:这条黑色的游龙,它是奔向你的。它是去追逐你,去吞噬你,去绞杀你的。你把这些暴戾的力量都吸引到你身边。 你在哪儿?你怎样了?你能回来吗? 你孤军深入在黑色的漩涡当中,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蒙吉纳的部队放弃搜山撤走后,我们回到了黄桑峪口的营地,在那里安顿下来,休整布防。 傅天亮提出要派人护送我先去临水镇,但我坚持不走。 我必须第一时间见到你回来,必须第一时间知道你是不是一切都好,必须在这里和你同生共死! 如果你不能回来,我哪里也不必再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吉里迷战役 (一) 吉里迷战役之所以名留青史,倒并不是因为其会战规模,而是因为参加本次战役的双方主将。八一中 文网 w?w w.81zw.com 你和蒙吉纳在此战中进行了一场天昏地暗的激烈搏杀。 这是两族战争史上最惊心动魄的勇士之战之一。 (二) 一束烟花从附近的沙丘后面升起。大地轻微地颤动起来。蒙吉纳的战马感觉到了地面的异常,惊恐地嘶鸣起来,并且不安地踏动着脚步。就在他们的战马生骚动时,一阵奇怪的声音,分别从营地的前方和两面侧翼的沙丘方向滚涌而来。 蒙吉纳立刻指挥变换队形,冲出营门,三面迎敌。 这时,他们看到从沙丘的后面,从地平线上,涌过来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乌云出低沉激烈的咆哮,并且燃烧着烈焰—— 大约3ooo头尾巴上系着燃烧火药的牦牛,从三个方向突然涌现,以雷霆之势向他们狂奔而来,每条牦牛的角上都被绑上了雪亮的匕或者短刀! 顷刻间,战场飞沙走石,火焰冲天,日月无光。 多年后我站在战神庙的斑驳壁画前,看到了当时的战场。 壁画画师详细描绘了蒙吉纳部士兵们脸上的种种惊惧表情。 蒙吉纳毕竟是久经沙场考验的。他立刻下令列队三排,弓箭轮番齐射。 在箭雨的袭击下,有一些牦牛倒了下去。但是更多的牦牛因为体格强健且体积庞大,并没有被一击倒地,反而因为受伤而更加的愤怒和受惊。 三轮箭雨之后,狂怒而惊恐的牦牛冲入了蒙吉纳的队伍。 一时间,到处是牦牛的狂吼与士兵临死的惨叫。 在壁画上,一名士兵被挑在牦牛带着匕的角上,眼里带着垂死的绝望和迷惘。另一个试图营救他的士兵被从后面窜上来的一条牦牛践踏在地上。在他们的旁边,另两个满脸是血的士兵正在绝望地互相扑打着火的衣服。 许多的战马被牦牛挑伤,或者着火燃烧,它们惊恐地甩掉了背上的主人,在战场上疯似地奔逃。 在着火燃烧的上千头牦牛和6ooo匹战马狂奔践踏制造的巨大混乱当中,蒙吉纳部的战术组织被彻底瓦解,战斗力瞬间溃散。 蒙吉纳无法弹压住局面,为压住阵脚恢复秩序,他不得不开始杀人。 壁画上他举刀砍向一位夺命逃跑的士兵,而他的脚下已经躺倒了十多具被斩杀的尸体。但是,他没能扭转战场的混乱局面。相反,他和他身边的卫队也陷入了火牛和乱马的漩涡当中,他身上的衣服、战马的鬃毛和周围卫兵的身体也开始着火燃烧。 一番混乱之后,蒙吉纳带领不到一千骑的残部冲出了燃烧的地狱,向后方溃退。 从壁画上看,他们当时的仓惶狼狈有如丧家之犬。蒙吉纳本人的头盔已经掉落,半边脸部被烧得面目焦糊。 他们一路狂奔,溃逃到后方的吉里迷盆地时,终于看到了对手。 你带领新汉军的骑兵以逸待劳地早就静候在这里。 (三) 看到你部队的第一眼,蒙吉纳就知道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劲敌。 从壁画上看,你率领的新汉军盔甲整齐,刀剑明亮,排列着完美的骑兵战斗队形,面对前方蜂拥而来的逃跑的敌人,整个队伍纹丝不动,鸦雀无声,像一道沉默无声的铜墙铁壁一样挡在蒙吉纳部败兵的前面。 蒙吉纳一眼就判断出,骑马伫立于队形最前方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他的对手。 他策马在距离你约有百步的地方停住。他的部队6续停下集结在他的身后。 你推开了头盔上的面罩。你看着蒙吉纳散乱的白和焦糊了半边的面目。你们凝视着对方。 你取下长枪,向对方做了一个邀请开始战斗的动作。 顷刻间,双方队伍杀声震天,双方的战马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向对方,扬起了遮天蔽日的灰尘。 你和蒙吉纳都身先士卒地冲在队伍的最前方,你们最先生了战斗接触。 双方的长枪碰击在一起,枪尖相交迸射出火星。 你们战马交错,来往驰骋,恶斗在一起。 这是一场以攻击对攻击、以致命对致命的强悍战斗。 双方势均力敌,搏杀紧张激烈。 你们的格斗拼杀间不容,招招致命,双方皆被对方逼迫得险象环生。 你们交叉换用长短兵器互相攻刺劈转,忽离忽合,忽近忽远,动作快若流星,令人眼花缭乱。双方势均力敌,招招皆有同归于尽之惊。 在壁画里,你用枪尖在蒙吉纳的眼睛下面划出了一道血槽,蒙吉纳半边焦黑的脸孔皆被流淌的鲜血染红。 而蒙吉纳的枪攥也重重地横扫了你左肩的箭伤处,打得你向前趴在马颈上,马刀几乎脱手飞掉。 整个战场完全被笼罩在双方厮杀恶斗扬起的巨大的灰尘中。 在最后的交锋中,你们两人都不顾暴露自己的要害部位,同时以长枪刺向对方的咽喉。 但你比蒙吉纳快了半秒钟!所以,当你的枪尖贯穿蒙吉纳的喉管和气管时,蒙吉纳的枪尖只刚刚碰到你颈上的皮肤。 你一枪就扼断了蒙吉纳的呼吸。 蒙吉纳双目圆睁,在马上静止了大约1o秒钟。 他伸手握住你的枪尖,用力将它拔出了身体。顿时,咽喉部鲜血狂喷,尸体栽倒马下。 蒙吉纳的枪尖在你颈部皮肤刺出了一个血点。当他倒下去的时候,你伸出一个手指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枪尖。 枪尖在阳光下划了一道闪光的弧线,在你的眼前滑落下去,掉在了草地上。 蒙吉纳沉重地掉下马去,栽倒在你的马前,这件事让新汉军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敌方本来就是一路败逃过来,军心慌乱,再加上看到主将折损,顿时士气涣散,新汉军立刻就占到了绝对上风。张保率领新汉军化为若干小队一路绞杀过去,迅把蒙吉纳的部队冲得七零八落,将他们切成几块,分割包围起来,各自歼灭。此时战场胜负已分,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吴顺远远看到蒙吉纳的长枪直刺向你的咽喉,似乎也碰到了,他心急如焚,不放心你的状况,疾驰过来护卫你。看到你完好无损,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 你们看着整个战场的情况。吴顺兴奋地对你说:“少主人,这场,我们又赢了!简直不敢相信,就凭我们这点人,竟然把他们三支前锋队都消灭了!”吴顺说:“少主人,你高兴吗?小姐安全了!” 你看着他。你摇了摇头。 你说:“这种事情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你说:“所有的杀害,全都是相互的。不管结果是谁杀了谁。”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吉诺战神 (一) 在歼灭了蒙吉纳部之后,你令人带来黑塞部的两个俘虏。网 w?w?w?.?81zw.com 你骑在马上,你推开头盔上的面部护具,你对他们说了你一遍你的名字。 你说:“回去告诉你们的汗王,我叫崔景龙。这就是我的名字。请他牢牢记住这个名字。我是上天派来结束他生命和霸业的人。他不久之后,也会倒在我马下。” 你指着蒙吉纳的尸体说:“像这样。” 两个俘虏听完吴顺翻译你的话,顿时大惊失色。他们惊慌失措地盯了你一会儿,低头纳拜。 你说:“我会信守承诺。” 你吩咐左右:“把他们放了。” 你伫立在夕阳的光线当中,看着他们带着蒙吉纳的尸体离开了战场。 张保看着他们的背影,问吴顺:“听了统领的名字,他们为何这样吃惊?” 吴顺摇头,说:“不知道。” (二) 包括你本人在内的新汉军,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对勿吉人意味着什么。 早在一百年前,勿吉人当中最有权威的一位大巫师就曾经预言过,百年之后,勿吉民族会有一个重大的劫难。当时的勿吉汗王将会带领全族动对汉族人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汉人当中会出现一个战无不胜、刀枪不入的下凡天神,这个战神的名字,用勿吉语音,就叫“吉诺”,意思是“结束”。这个吉诺战神将会在第一次进入草原时就杀掉草原最矫勇的勇士,然后自己说出他的名字。他将会给勿吉民族带来灭顶之灾,让勿吉人的男丁如露水般蒸腾,并迫使勿吉人永远离开自己的家园。这个预言在勿吉人当中口口相传,已经成为全民族的重要传说。 而你的名字“景龙”,在勿吉语中的音,正是“吉诺”。 两个俘虏听说你的名字后,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连起来一想,立刻就把你与传说中的吉诺战神对上了号,于是大惊失色而去。 从这一天起,你的名字,就在整个草原上飞也似地传开了! 传说中勿吉人的克星出现了,吉诺战神竟然真的出现了! 整个草原都为之沸腾和惊恐忐忑。 你成了整个草原的噩梦。 第一百六十六章 归来(上) (一) 在哨站的审讯中,你了解到了有关西路军温达木部的一些情况。网 w?w w?.?8?1?z?w?. c?o?m?温达木,是乌林登木汗的第三子,和大索是同母的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同是汗王最喜欢的儿子。 温达木部是一个比较大的部族,部众牛羊众多,占据了不少水草丰美的牧宿地,势力广布。温达木也是大索在王族各派势力的纷争当中最坚定的支持者和实力最雄厚的支持者。如果消灭了温达木部,大索在政治利益上将会蒙受重大损失。 审讯之时,你就已经下定了要穿梭到北汉的边境,去越境打击温达木部的决心。你原计划在歼灭蒙吉纳部之后,直接绕行到大索后队,直扑西路去奇袭该部的,但在与蒙吉纳恶战之后,你改变了主意。 一来你肩部旧伤被他重创,缝线乍开,血流如注,胳膊抬举困难,且头部的胀痛、视线不清和晕眩也越来越明显,你明显感觉体力不支;二来你在审问蒙吉纳部的时候,现老谋深算的蒙吉纳在奉命出之前,临时请求大索,同步派出了拉目部,攻击临水镇,以策应他在崔家集附近的作战,并作为打开南侵通道的双重保险。蒙吉纳想得很清楚,黑塞和他在崔家集打响后,最有可能来迎敌增援崔家集的,便是临水丁友仁的部队,若丁友仁派兵过来援救崔家集,拉目部就可乘虚而入占领临水。这样双管齐下,勿吉骑兵就有十成的把握能够成功撕开汉人北线防区的裂口,必定能在其中一处,甚至两处全部占领,打开南侵的通道。 这个新情况让你心中非常紧张。你审讯了拉目部的兵力配置情况,觉得丁友仁的实力可能不足以抵挡住拉目部的进攻。拉目部虽然是从与戎先人的战场抽调回来,出时间晚于蒙吉纳一些,但是他们的骑兵配置的战马都是千里驹,行军度快于预期,将会提前到达临水。 丁友仁部的情况非常危急。于是你改变计划,先行返回汉地救助临水。 于是,你取道最近距离,杀向吉里迷的东南方,对于一路上遭遇的勿吉部族,一律以勿吉盔甲的前锋为先导,混入营地,突然袭击,然后后队压上策应。凭借强的战力和出其不意,你沿途灭掉了若干勿吉人的中小部族,劫掠了五百匹良马,从一路血海中快冲杀过去,穿越了库姆河谷,返回了黄桑峪口,与傅天亮会合,去增援临水。 在你的马队狂飙掠过之后,身后的草原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死亡线。 (二) 分别十多天之后,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你带领的新汉军人马出现在峪口营地的大门前时,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他们向你们奔去。 你出时还是无名小卒,归来时已成一代名将。 你离开的这十多天时间里,你马不停蹄地长途奔袭三千多里,突袭大小勿吉部落11个,毙敌悍将及汗王宗亲共计18名,以极小的己方伤亡彻底打乱了敌军的部署,一举扭转岭南战局。 令人瞠目的辉煌战果,使得你的名字传遍了整个草原和整个岭南战区。 无论是各关镇的守军,还是各庄集的团勇,此刻都已经没有人再对你的杰出天才有半点怀疑。他们对你已经心悦诚服,奉若神明。 你就这样,在没有任何人任命的情况下,自然而然成了岭南战事的控局者。 就在汉军对你的膜拜达到高峰的时候,你的一个简单的行为,却打破了这个神话的氛围,让众人看到了,你仍是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这个行为就是:睡觉。 (三) 你返回峪口营地,从马上下来,见到傅天亮和我平安地在营门前迎接你之后,你问了一句话:“大家都好吗?” 傅天亮向你报告了伤亡情况后,你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然后,你对他说:“哪儿有床。我需要睡觉。午饭后一定叫醒我。” 然后,你连盔甲也没来得及脱,就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省。 你就这样直接了当地,不加掩饰地,没有任何过渡地睡了过去。睡得如此深沉,完全没有任何知觉,仿佛是直接从生命倒入了死亡。 你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睡,令正在欢腾的峪口刹那间就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看到了你作为血肉之躯的承受极限。你是在负伤未愈的情况下离开峪口的。自从离开黄桑峪口以后,几乎从未好好休息。你的精神和身体都一直高度紧张。你一直冲在最危险的地方。死亡一直站在你的睫毛和鼻尖上。你和它对峙了十多个昼夜。 你的身体其实在到达营地的途中就已经睡着了。 你靠着最后的意志力坚持说完了那些话。你连多问一个字的耐力都已经没有了。 这就是你第一次长途奔袭的落幕。 这就是你为辉煌的战果所付出的代价。 你的昏昏沉睡很快在归来的数百人当中传染开去。很快,这数百人也感觉到了不可阻挡的疲倦和睡意,不一会儿,士兵们就横七竖八、东倒西歪地都倒在营房里入睡了。 我站在熟睡的人群当中,产生了某种现实的奇异感觉。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令人震撼的沉睡。这片安静当中,包含了多少不可言传的艰苦卓绝啊。 (四) 在你睡得毫无知觉的时候,他们轻轻卸去了你的盔甲,脱下了你的马靴。 当盔甲被卸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你左肩后的旧伤口。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傅天亮和在场的兵士也皆悚然动容。 在一片血肉模糊当中,我看到了白森森的肩胛骨。 你毫无动静地任由我们摆弄。大夫帮你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所有这些动作都没能让你有任何反应。 你睡得这样绝对彻底,以至于我们都有些害怕你从此不会再睡醒过来。 我一直坐在你的床头,揪心裂肺地看着你这样昏睡。 第一百六十七章 归来(下) (一) 你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八 一中文网 w?w?w?.?8?1 z?w.com你的眼皮随即也动了一下。 就在我要靠近看看你是否醒了的时候,你以让我不及反应的度一骨碌就坐了起来,在你的头离开枕头的时候,放在你身边的短剑已经握在你手里了。 就在你这样疾如闪电地翻身坐起来之后,你才看到我。你随即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战斗中了。你松弛下来。你重新闭上眼睛,在那里坐了一会儿。 我说:“再睡一会儿吧。他们午饭可能还没有吃完呢。” 你睁开眼睛。你说:“不睡了。” 你说:“去让他们快点吃,把他们叫进来,给我带点吃的。我们要碰一下头,马上行动。” 我说:“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你说:“危险还没有过去,我们没有时间休息。” 我看着你。 你疲倦地笑笑,说:“去吧。我好饿了。” 我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出去通知他们来碰头,并且给你准备食物。你看着我走了出去,你默然无语地掏出随身的玉葫芦,从里面倒出了一小把混元丹,端起桌子边放的水,仰头一口吞下。 (二) 门在我面前关上了。 你们在里面闭门开会,交换情况,布置下一步的行动。 我看着木门上的纹路。 我站在那里了一会儿呆。 然后我转身去准备你的食物。 餐食虽然非常简单,但是,我却用了最专注的心力。 我能为你做的事情是那么少,这是唯一能够帮到你的了。 我把食物端了进来,放在自己所住营房的桌案上。 以前这里住过于文涛,后来住过忽那。但是他们现在都不在了。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就不由得感慨,有种情绪,无法用语言来描绘和表达。 我在桌前坐下来。 我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听着屋外许多的人腿和马蹄匆匆走动的声音。 我等着你。 (三) 过了差不多1o年,我才知道那天你们在屋里开会时生的事情。 就在那一天,从清川再次回来之后的第一次剧烈头痛袭击了你。 你在俯身指点地图的时候,它突然在你脑子里爆。 你瞬间就眼前黑,趴倒在桌子上无法动弹。 它在大约2o秒钟之后结束,你从桌上努力直起身来的时候,嘴唇已经完全没有血色。 当你恢复之后,傅天亮看着你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统领,你太累了。你真的需要休息。” 你用力按住太阳穴,闭着眼睛说:“我知道。可我们没有时间。” 你放下手来,睁开眼睛。 你说:“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具体行动到临水再布置。” 你说:“一刻钟准备。一刻钟后,全军行动。我们用最快的度,去临水镇增援。” 你从会议中离开,到这边来看我,通知我也立刻随军出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刚才的头痛。 在随后的忙乱和连续的战斗中,也没有其他人告诉我。 所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能为你做。 在那一生当中,似乎情况总是这样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做。 你把所有的艰难困苦,都自己一个人扛了。 (四) 回忆这些事情,让我觉得很痛苦。 没有语言能够描绘这些往事被重新记起时的震撼和痛苦。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或许可以说:痛苦到鲜血涌出全身所有的毛孔。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深刻痛苦,它也是我们能够承担起来的。 我们可以岿然不动。面对所有的、深渊般的痛苦。哪怕它永不结束。 众人分头散去的时候,傅天亮站在那里没有动。 你问他:“有事情吗?” 他说:“是。”他突然跪了下来。 他痛心疾地流泪叩头道:“统领,标下无用,有负所托。请统领军纪责罚。” 你说:“出什么事了?” 于是,傅天亮对你说了闻高强暴我的事情,并流泪请求你对他处以最严厉的处罚。他说,出了这样的事情,让小姐受惊受辱,实在是无颜面对统领,本应自刎以谢罪,但没有完成任务,还需要保护着小姐,又担心你孤立无援能否平安归来,所以忍死至今,未敢轻生。现在自请领罪,任凭统领处罚,决无怨言。 你听完之后,脑子里又是一阵绞痛,你身体摇晃了一下,扶着椅子,慢慢坐了下来,再次用手按住了太阳穴。你低头不语地坐在那里。 傅天亮看着你,担心道:“统领?统领?” 你沉默了一会儿。 你疲惫地说:“起来吧。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错。” 你说:“闻高是我选定留下来的。是我选错人了。我的错误总是害她这样受苦。” 傅天亮说:“人心难测。统领不要过于自责。” 你说:“早一点让我知道就好了。我回来进了营门倒头就睡,我怎么能无视她的这般创痛而自顾自睡了这么久,连一句话的安慰也没有对她说!” 傅天亮满怀歉意地说:“在营门前人太多,实在是不方便说。之后你就睡着了。随后又是会议。” 你说:“你去做出准备吧。” 你说:“我去见她。” (五) 门被推开了。你走了进来。 我站起来。我看到你脸上的表情。 我悄悄把右手藏在身后。 你走到我面前。你看着我。你说:“让我看看。” 你把我的右手拉到前面来。你看着它。 你心里特别内疚,因为你回来的时候实在是太疲倦了,你都一直没有注意到我的手包裹着受了伤。你心如刀绞。 你说:“还疼吗?” 我摇头。 你抬头看着我的脸。你说:“琴儿,都是我的错,害你一再受苦。” 我忙再次摇头,说:“不。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个意外的.....” 我的话瞬间停止了。因为你突然紧紧抱住了我。你用力紧拥着我,什么都无法再说。 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经过了我的心脏。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 它们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你的肩膀上,很快就把你的半边肩膀打湿了。 我们就这样紧紧地相拥了一会儿。 然后,你说:“我誓,绝不会再把你留在危险当中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你说:“我誓,一定要让你待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你说:“我对天誓。”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必胜之术 (一) 我们奔驰在前往临水镇的道路上。八一 中 文网 w?w?w?.?8?1?z?w.com 我坐在你的马前,你的双臂围绕着我。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只听到密集的马蹄声。 我感到你的双臂一直都很紧张。你所有的肌肉和神经都紧绷着。 我能感觉到你在集中意志力抵抗着什么。 你在抵抗你的刻骨疲倦,抵抗想要立刻躺下来再睡一会儿的**,抵抗头脑里那种黑色的沉重。 我听着人和战马的呼吸,兵器和盔甲出的金属声,我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你内部的战争。 在整个战事的过程中,你一直都要比别人多打一场战争。 我一直待在你的沉默无语当中。 我不忍心和你说话。 我能感觉到,即使是多说一句话,对你而言,也是额外的负担,也需要忍受额外的辛苦。 (二) 临水镇。佑安侯丁府。 舅舅一把抓住你的手,垂泪道:“景龙,你怎么回来了?你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去给你送信啊!崔家集到底生了什么事情?我刚接到你父亲去世的消息,这里就生了地震,派去察看情况的人说,背头山生了特大山崩,把整个崔家集全都埋葬了,现在从崔家集通向临水的道路都变成一片很深的泥泞,探查的人无法接近那里。然后就跑来了于文涛部的两个兵,说峪口和崔家集全完了,你带着吴顺赶回来去找清风寨的汉军了。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舅舅又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琴儿怎么跟你在一起?琴儿怎么逃出来的?庄镇里的其他人呢?孙大夫呢?家里其他的人呢?” 你说:“舅舅,不要着急,听我把事情简单说一遍。” 于是你就把从清川梦到父亲辞别到返回黄颡峪口的整个情况都说了一遍。 舅舅听得目瞪口呆。短短时间内竟然生了这么多事情。 你说:“我飞赶来,是因为临水马上会有一场恶战。大索已经抽调了拉目部正朝临水方向快前进,最多一天之后就会抵达。舅舅,我需要临水镇全部守军人马的直接指挥权。” 舅舅说:“守军指挥权都交给你,舅舅这里是绝对没有问题。但,这是国家的军队,不是舅舅的私物。你没有汉王的授信和怀州府的兵符,生死攸关,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舅舅这样了解你,信任你,有人可能不会同意服从你。” “我知道。舅舅,请您把所有能参与断事的将官召集在一起。我会说服他们。” 舅舅立刻吩咐人去通知召集紧急会议。 (三) 丁家祠堂。 所有的守军大小头目和保甲长都云集一堂。 你带着吴顺跟在丁友仁身后来到祠堂。大家都看着你们,有人在窃窃私语。 你径直走到祠堂中央,抱拳作礼,然后朗声向大家简单介绍了前期的战况。 你说:“今天我率部飞赶来,一来向大家通报紧急军情,增援大家对敌作战;二来向大家求借一样东西,以保证能获得战斗的胜利,这件东西就是:临水守军的指挥全权。” 你一言既出,顿时激起了一片议论声。 你说:“实话告诉大家,我既没有汉王的授信,也没有怀州府的授信,我连正式军职也都没有。我也非常清楚,擅夺前线指挥权是立斩不赦的死罪。你们若同意给我指挥权,也一律也按协从犯问罪处斩。但我还是要向大家请求给我指挥权。” 你说:“我为什么一定要临水守军的指挥权?因为我现有兵力太少,而且前期战事略有折损,无法再单独去同时完成下面的两项军事行动。不完成下面的两项军事行动,就无法扭转战局,出奇制胜。” 你说:“我何来胆量向各位要求?又凭什么相信你们会同意我的要求呢?因为我有必胜之术。” 你走向最近的两位军官,你对他们说:“借两位的佩剑一用。” 寒光过处,你宝剑出鞘,紧握在手中。 你把另一把宝剑扔给了吴顺。吴顺伸手接住,拔剑出鞘。 全场的眼光都投向你二人。 “出剑攻击我。”你命令吴顺。 吴顺二话不说,拔出短剑直刺你的前胸,你罔顾吴顺的剑锋,快挥剑直斩吴顺持剑的上臂。你的度一向是所向披靡,所以,如果吴顺保持不变的话,后果是可以预测的。他会在刺中你胸膛之前失去整条胳膊。 于是吴顺被迫回挡,两剑相交,火星迸射,出当的一声脆响,震撼着所有人的耳鼓。 “再来一次。”你说。 吴顺再次重复上次的动作,这次你仍旧罔顾吴顺的剑锋,直刺吴顺的咽喉。 吴顺再次被迫回挡,又是当的一声。 你说:“大家看清楚没有?这就是必胜的防守之术。” 你说:“如果剑刺过来的时候,我先想到的是保护自己,那么,我应该格挡他的剑锋。如果我这样做了,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情况是我力气比他大,剑比他的好,那么,我就挡住了他,于是,我和他都没有损失,双方浪费了一点时间和力气,回到了攻击前的起点,势必还要再次较量。这种防守不解决问题。” “另一种情况是我的力气比他小,我的剑比他差,那么我就挡不住他。于是,我就浪费了一招,我没能伤害他,也没能阻止他伤害我。这种防守等于没有防守。” 你说:“真正的防守办法,应该是更快地攻击他身体上最致命的地方,比如说上臂和肩膀交界的地方,比如说咽喉。在他攻击我的时候,这些地方通常没有防守,或者防守很弱。只要度够快,只要足够准确,我不需要有很好的剑,也不需要用很大的力气,基本都能一击得手。如果连续攻击这些地方......” 你一边说一边令人眼花缭乱地连续用剑指向吴顺的眼睛、太阳穴、心脏、脖颈动脉、手腕等处。 吴顺手忙脚乱地跟着你的指向拼命格挡,最后终于跟不上你的度,倒退几步,扑通跌坐在椅子里,你的剑尖点在他的鼻尖上。 你说:“结果就会是这样。他现在还有没有可能再来攻击我?我现在安全了没有?如果我一直忙于格挡他,会不会取得这样的结果?” 众人中出一片兴奋的嗡嗡议论声。 你说:“把临水镇的指挥权交给我。我能把他们逼到椅子上,让他们无法站起来。就像我过去十多天里做到的。我能全歼拉目部,彻底瓦解他们这次南侵的攻势。” 你说着,示意吴顺拿过三样东西放在桌案上。 一样是忽那的马刀;一样是古穆玛的佩剑;一样是蒙吉纳的头盔。 你说:“之前的十多天,我只身从清川回来,只找到手下的五百人马,而这三部敌军共有一万五千之众。蒙吉纳的名字你们人人都听说过。” 你说:“我没有汉王授予的证明印信。可我有敌人授予的证明印信。” 你说:“大敌当前,不胜即死。崔家集的屠杀就是证明。” 你说:“你们可以选择信我,还是不信。” 你只用了十分钟,就打消了镇内守军的恐惧畏敌情绪,顺利取得了临水战事的指挥全权。 第一百六十九章 布防设伏 (一) 临水镇内。 网 w?w?w?.?8?1?z?w?.?com你和舅舅并辔而行,沿街视察守军的布防设伏情况。 战前会议上全体将官一致同意将指挥权授予你之后,你详细向两部军队的将官们介绍了下一步的作战方案。大家都认为你的方案切实可行,深为赞同。于是大家分头行动。 傅天亮和张保这时现,原来你不仅会打出人意料的奇袭战,而且,你的正规防御战法,功底也极为深厚,思虑周全,设计巧妙,你对自己所强烈反对的汉军传统战法,其实,早得神髓,且运用自如。你的新战法是建立在对传统战法优劣之深刻了解的基础之上。两人对你更加信心百倍。 你和舅舅并辔行至临水镇外的关池峡口,你指点士兵们挖陷阱的位置,检查尖木桩的布放情况。 你对舅舅说:“舅舅,我把傅天亮、张保和孙浩成都留给您,还给您留下3oo骑兵,两部其余的骑兵我全都要带走。吴顺随我同去。” 舅舅惊讶地看着你:“带走?你不留在临水指挥战斗吗?去哪里?” 你说:“战斗我都已经分工部署了,大家对自己的任务都清楚明白。随后的战斗有您坐镇指挥就行了,还有傅天亮等人辅助您呢。我要去西边捉一条大鱼,然后在草原策应临水的行动,解除临水的后顾之忧。” 你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你说:“这是我回到峪口后写给孙湛明将军的信。请舅舅把这个交给他,说我要送他一份大礼,报答他不吝良才的恩德。若没有他当日的慷慨相助,就绝不会有今天的战绩。若他信得过我,请按信上所述行事,与临水守军共歼来敌。” “好。”舅舅接过你的信,说:“一定送到。” 你问:“前几天岭南各镇的妇孺百姓撤入燕塘关时,燕塘关方面可有阻掣?” 舅舅说:“有。燕塘关总兵严方成推搪多时,不欲接纳。幸得孙湛明将军说话,他方肯放入了一部分。为此,两位总兵颇有不和。” 你说:“我这封信送过去后,孙湛明将军必会请示严方成,严方成则必定立足自保,令他严守关城,不得擅自出关迎敌。请舅舅务必告诉孙将军,乱世唯以成败论英雄。请他深思善择,无须循俗自困。” 舅舅说:“一定转告。孙湛明将军是一条铮铮铁汉,和严总兵不是一路货色。相信关键时刻,他是敢于当机立断的。” (二) “顺子,让跟我走的两部骑兵抓紧休息,我们午饭后出。” “我们去哪儿?” “去援救望原关的杨彪将军。温达木统领的右路军现在应该已经兵临城下,在猛烈攻城了。杨彪长期守城无虞,但若没有我从外面帮他一把,他们想要解困取胜,也没那么容易。” 吴顺大吃一惊:“可是,可是,望原关是北汉王的城池,杨彪是北汉王的爱将啊。北汉是我们的敌人!” “所以,不用告诉舅舅我们要去哪儿。” 吴顺说:“少主人,你不能去救望原关!峒城的汉王若知道我们去救北汉的城池,会以叛国投敌罪处死我们的。我们若去了北汉,就不能再回来了,还会连累丁舅爷和小姐。” 你说:“我未奉王命就自入草原作战,擅取了临水的指挥权,又怂恿孙将军抗命出关参战,早已死罪有余了,再多一件罪名也没有什么。可望原关若失守,敌军就能深入到我们战线的背后,临水和燕塘关就算胜利,也会腹背受敌。救他们就是救我们自己。我们是非去不可的。更何况,那里还有我想要捉的那条大鱼在。” “所以,我们要把傅统领他们都留在这里不带去?” “是的。万一不利,也不会牵连那么多人。而且,守住临水也同样重要。” (三) 午饭后,你去军医那里再次处理了伤口,就来到内宅向我和舅舅的家眷们告别。 舅妈一见到你,就忍不住想起崔家集和父亲,止不住地落泪。 你安慰再三舅妈才收泪。你再三拜托舅妈好好照顾我。 舅妈说:“孩子,你放心。琴儿在这里,就像是在她亲生父母身边一样。你舅舅和我,还有诸位姨娘和妹妹们,一定会把她照顾得好好的,平平安安地等着你回来迎娶她。” 你听到“迎娶”这两个字,心里抽搐了一下。你抿了一下嘴唇。 我感觉到你内心的抽搐。我看着你。 为何你突然这样难过?难道你不想迎娶我了吗?你主意改变了吗? 你回避着我的眼光,再和姨娘们、妹妹们道了别。 舅妈说:“琴儿啊,你送景龙出去吧。”她善意地给了我们单独告别,说说悄悄话的机会。 (四) “又要开仗了吗?”我失魂落魄地问。 “是的。向你告别之后,我就带队出了。” “难道,你还要再去草原吗?那太危险了!他们现在都知道你了,每个人都想着要抓到你。” “所以,他们不会想到我有胆量马上又再次去。” “可是......” 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我嘴唇上。 我看着你。我不再出声音了。 你说:“舅舅会保护好你的。在这儿等我回来。” 我说:“为什么我们会生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呢?” 你说:“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为结束这个世界的兵荒马乱,做点事情。” 我说:“什么时候,我才不用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你,到危险的地方去?” 你说:“其实,还有另外一种选择的。” 我问:“什么选择?” 你说:“你可以勇敢地,看着我,到危险的地方去,去做正确的事情。” 我看着你的眼睛。我点头。我说:“好。无论你去多久,我都会等着。你要平安回来。” 你说:“好。千难万难,我都会回来。” 我说:“千难万难,我都会始终和你在一起。” 我伸手去解领子,我想把你给我的护身符重新还给你戴着。 你抓住我的手。你摇头。 你说:“不要拿下来。琴儿,你替我戴着吧。你的平安,就是我的心安。我只有心里始终安定,才有可能带大家平安回来。” (五) 你在前堂和舅舅告别。 你说:“舅舅。有件事情,景龙想要拜托您。” “什么事情呢?” “如果我此去不能回来,请舅舅帮琴儿找一个好的归宿,让她有机会过安定的生活。让我们家,对得起她的父母亲。” 你说:“这也是父亲的拜托。” 舅舅说:“孩子,你放心。琴儿这孩子的命实在是太坎坷了,让人心生怜惜。在这儿,她就如同我女儿一般。一个父亲会为女儿去做的,我都会主动去替她做。” 你作礼致谢。 舅舅说:“你生病的那天,我去你家,正看到她从房间里跑出来,她经过我身边,擦着我的肩膀跑过去,失魂落魄,痛苦万分,以致于根本都没有看到我。” 舅舅说:“你明白吗?她非常喜欢你。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你去死。” 你说:“我明白。” 舅舅说:“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舅舅说:“你是你父母亲唯一的血脉。你必须要回来。为了崔氏和丁氏两族。为了你的父亲。为了我苦命的妹妹。为了这么爱你的琴儿。” 你再一次走了。你再一次把我的心也带走了。岁月再次变得空洞。生命也再次变得荒芜。 第一百七十章 临水会战 你离开之后只有半天的时间,拉目便率领四千骑的勿吉东路军前锋到达了临水镇。网 w?w?w .?8?1?z?w?.?com 拉目是勿吉人与西贝尔地区游牧民族的混血儿,身材高大,眼珠碧绿,勇悍过人,以睚眦必报的性格著称,在对汉地的作战中,手段残忍,惯于过度杀戮,素有“北方屠夫”之恶名。 拉目部全部配备着阿拉伯种混血马,耐力持久,度优良,是整个大索部族中马最快的部队。 为配合高行进作战,该部的骑兵装备了清一色的皮骨弓皮甲,皮骨弓轻便准确,射程较远,可以在飞驰的过程中快射,也可在撤退的过程中突然回射,皮甲的防护能力虽然不如铁甲,但有效地增强了骑兵在马上作战的灵活性,可以进行更为主动的马上劈杀。 拉目部快到达临水时,接到了其家人在卡诺湖被你射杀的噩耗。拉目痛彻心扉,捶胸顿足,对你破口大骂,誓愿加倍复仇。此番前来,他已下定决心攻破临水镇后大开杀戒,让“汉鸡汉犬皆灭绝不留”。 但当他杀气腾腾地直扑到临水镇时,满腔悲愤却落了空。临水镇四门洞开,鸦雀无声,竟然是一座空镇!四下街巷房门紧锁,人迹皆无。破门而入之后,但见家家除了搬不走的家具农具之外,空空如洗,别说吃的用的东西,汉人就连一片鸡毛都没有给他们留下。 拉目的部队在镇内翻箱倒柜地搜了大半天,一无所获。 拉目判断,闻风而逃的汉人携带老弱妇孺、卷走众多物资,必定逃不多远,只能隐蔽在附近的山岭当中,兼之又下起暴雨,他决定让部队用干粮造饭,先饱餐一顿,休息一下,然后开始搜山抓捕汉人,抢夺物资。 由于对这一带的纵深地理并不十分了解,拉目一边让部下吃午饭,一边自己带了一小支人马跑到附近的山岭上,观察周围地理,想判断一下汉人可能隐匿的地方。 等他回到临水镇时,却现部队出了状况:部队大量的马匹在饮用了镇上的井水之后开始腹泻,还有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士兵在午饭后开始闹肚子。 拉目心知中招,气得暴跳如雷,大骂汉人奸诈狡猾,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组织军医救治腹泻。他恐怕汉人远遁,下午即亲自带领尚能行动的部队马匹开始冒雨搜山。 敌方骑兵冲入至关池峡口,即遇到汉军埋伏。地面突然陷落,跑在最前面的骑兵掉进了你亲自指挥汉军事先给他们挖好的陷阱,这些陷阱深达3丈,内插利刃或尖利的木刺,一时人马的嘶鸣惨叫,凄厉不忍卒闻。 后面的骑兵看到前面的中了埋伏,立刻度一慢,停止不前,再后面的骑兵不知前面生了情况,依旧快向前,两下兵马在峡口停滞拥挤之时,两侧山岩上出现了两百汉军弓箭手,居高临下,分批轮流以强弩连劲射,一时间飞矢如蝗,敌军中箭落马者不计其数。 拉目立刻指挥骑兵以皮弓回射,未料一路冒雨行驶,皮弓滑湿,大部分皮弓竟然无法准确射。且向上射需要迎面冒雨,士兵被雨点打得睁不开眼睛,回射七零八落,效果不佳。 拉目不明汉军数量多寡,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率部向临水方向后撤,结果现他们经过之后,汉军伏兵已经在归路上投放了大量的铁蒺藜,专扎马的蹄掌,一时马匹惊乱摔倒,又打乱了队形。 正在乱时,又遭到汉军在两侧山上的投石攻击。拉目几次试图登山搜寻,都被投石攻击击退,最后损伤了不少人马之后,终于冲上山顶,却现汉军早已逃遁无踪,只剩下一些被丢弃的投石器。 拉目回到临水镇,清点人马,现搜山人马折损过半。更令他愤怒的是,在他带队搜山走后,傅天亮部率一百新汉军骑兵杀入临水镇,专捡腹泻失去战斗能力的敌人斩杀。他们分成三组,利用地势的熟悉,在镇中穿宅过巷地来回冲刺绞杀,然后快撤走逃遁,大约杀伤了四百左右的敌人。 入夜时分,传来了更糟糕的消息。孙浩成部新汉军骑兵奉命绕行至敌后,攻击了他的辎重队,一举切断了对拉目部的后续供应,杀敌四百多,破坏了所有后续到达的辎重,劫夺了后续粮草。 在没有饮水,没有食物,战斗力折损四成,依然不明汉军底细的情况下,拉目为避免落入更大陷阱和遭受更大伤亡,决定于第二天中午撤离临水,向大索部亲自统帅的后军靠拢,重新集结力量,卷土重来。 该部夜间在野外驻扎时,三度受到张保部骑兵步兵混和攻击的轮番夜袭骚扰,敌军疲于应对,无法得到良好的休整。 第三天上午,这支敌军在距离临水八十里的地方陷入汉军多部的包围。 燕塘关副将孙湛明,突然开关出击,接应临水守军。他率领汉军精锐部队两千人从左翼攻杀过来,张保部在右翼攻杀过来,孙浩成部从后方杀入,丁友仁部及傅天亮部从临水方向追杀过来。四部汉军完成了合围。拉目部完全成为瓮中之鳖。 双方激烈的战斗持续到下午临近黄昏时结束。 拉目被孙湛明部的精锐骑兵团团困住,乱箭射死,阵亡军前,随后拉目部被一举全歼! 临水大捷的消息飞也似地从燕塘关和临水镇传向怀州府和峒城的王廷。 临水会战,是你指挥的众多战斗当中,少数比较偏重防御的战斗之一,被认为体现了你奇正兼备的指挥才能。你虽然也颇能打防御战,但你天性不喜欢这种战法,所以,打这种仗的时候,你通常都不在现场。 临水会战,是你和南汉王廷合作的最后一仗,是你对父亲效忠的君主的最后致意。 南汉王刘言对你前期作战的再次反应失当,使得他彻底失去了你的效忠之心。你断定刘言不足以成为你的合作伙伴,不足以担当平定天下,开创太平盛世的艰巨重任。 你决定放弃刘言,另辟蹊径。 你现在,就已经在奔往蹊径的路途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驰援杨彪 (一) 拉目在临水被汉军乱箭穿身的时候,你和吴顺率领清风寨和临水镇两部合并的1ooo骠骑,再次进入了草原地区,静无声息地出现在临水以西6oo多里的温达木部背后。八 一?中 ??文网 ? w?w?w?.81zw.com当时温达木部的1万多人正在猛烈攻击北汉辖地最北面的一个重镇关口:望原关。 如果不是拉目部横生枝节,迫使你紧急回救临水的话,你早就出现在这里了。 你带领的新汉军出现在各方混战的战场上后,极大地延展了汉军作战的半径。现在汉军作战的半径经常长达上千乃至数千里。你培养的这支精锐骑兵,一下子就把整个草原的北胡各部,全部涵盖在了汉军可以随时打击的范围之内。北胡各部的核心利益,全部暴露在汉军的铁骑马蹄之下。 现在汉军的作战范围已经一举过了敌军。敌军虽然可以一日狂飙千里,全线袭击汉人北线的关隘,但却无法在深入汉境之后继续挥骑兵的优势。他们面临着汉人无数高大城池的顽强阻挡。而你,只要你到达草原之后,敌人就没有任何屏障,必须面对你的骑兵策马直冲营帐的挑战,必须接受你施加的高强度战斗。 从“一进草原”的密集作战开始,你把骑兵战法的神髓挥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你打得比北胡各族还要主动,还要迅猛,还要精确和挥洒自如。 虽然你紧急地返回临水,布置了那里的四部汉军合围迎战,但是,你要狠狠打击大索软肋,彻底逼迫他彻底改变作战意图的想法始终没有改变。在部署好临水会战之后,你决定去继续把这个想法付诸实现。 温达木对自己已经成为你的下一个目标一无所知。他根本就想不到,你会率领南汉军队冒着叛国投敌的惩罚,大胆前去救援北汉王的城池。自从刘申、刘言兄弟因为继承王位而生纷争、各立门户、分疆裂土以来,面对北胡的攻击,两汉很少联合作战过,通常都是各自为战,互不相顾,最极端的情况,双方还会互相落井下石,破坏对方对北胡的抵抗效果。因此,当时温达木正在全力以赴指挥围攻望原关的恶战,根本想不到南汉王刘言的人马会从斜刺里冲出,抄了自己的后路。 (二) 望原关北汉王刘申手下的守将杨彪,也是当时汉人军队中的著名上将。他和孙湛明的经历非常相似,一介平民出身,从士兵做起,一路全凭卓越的战功,一步步拔擢上来。他比孙湛明更年轻,更凌厉,作战风格更主动。在后来新汉军的众多将领中,杨彪,无论是实战水平还是作战风格,乃至用兵宗旨,都是最为接近你的。你和他是军事上的知音。仅从战术能力来看,你和他堪称势均力敌。北汉王刘申不愧为知人善任,他把杨彪这枚最有能力的黑马,放在了棋盘格最关键的地方。他赋予了杨彪高度自主的临机决断权,没有对他进行任何军事上的监督、防御和掣肘。 在杨彪的领导下,望原关被守得固若金汤,历年来北胡的冲击,没有一次在望原关下讨了便宜去的。望原关,成为北线著名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因此在这轮南侵中,勿吉人对望原关是重兵压境,给杨彪施加了最大的压力。温达木部兵力数量之多,为历年攻袭望原关之最,他们很快就把望原关团团包围。 面对城下黑压压的敌军,杨彪方寸丝毫不乱,他顽强地坚守城池,已经抵御住了温达木部多轮凌厉的攻势。虽然蒙受了较大伤亡,但杨彪本人始终锐气不减。为鼓舞士气,震慑敌人,杨彪于夜间亲自带队,多次缒城而出,在黑暗的掩护下,绕至郊外,对敌军营地进行夜袭,一次甚至杀到了离温达木帐篷仅有7oo多米的地方。 杨彪的悍勇凌厉,让温达木感觉到非常不安全。几次变更指挥所地点后,温达木最后决定一劳永逸地将指挥部后撤至距离战场2o里左右的一个小山坡下。指挥所完成迁移后,他下令召集辖部各队的军事头领在大帐中开会。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危险会从背后的草原上袭来。 (三) 你悄悄抵达望原关北面的草原上后,派出侦察小队,趁黑夜抓了几个敌方的哨兵俘虏,审问后得知了温达木正在召集军事会议,且指挥所离你的位置很近。 你大喜过望:“这真是上天助我,让他们全体军官都集合了起来,省了我多少事情!” 你立刻抓住这个天赐良机,率队如下山猛虎一样,直扑温达木的新指挥所。 敌人的哨兵看到有队伍远远自后方奔来,前面的人马又穿着己方的盔甲,还以为是赶来参加军事会议的某位己方将领的随行马队,根本未加注意。 当你们行进到距离营地只有8oo米时,哨兵突然惊讶地现,身后冒出的这支马队除了前锋之外,后面的人马竟然是南汉军队装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他错愕之时,新汉军全面加快马,起了雷霆霹雳的正面冲锋。一团淡黄色的烟雾从那个方向顿然团团升起,顷刻间就尘埃蔽天,整个狂奔的马队就像突如其来的沙尘暴一样,漫天狂卷而来。风云为之变色,大地为之震颤。 哨兵从军多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气势的正面冲锋。极度震撼之下,他当时就被吓得肝胆俱碎,双腿软。瞠目结舌了一两秒钟之后,他忘记了正常的处理程序,在逃命本能的驱使下,他一路狂呼着“汉军!汉军!”,掉头拨马朝温达木的大帐狂奔而去。 但是,新汉军的马队冲刺度是如此的疾如闪电,他们的马远远过了哨兵的奔逃度。 哨兵还没有跑到温达木的大帐,就被席卷而入的汉军马队从后面追上。 跑在最前面的吴顺挥手一刀,便将哨兵劈为两半。 当哨兵的尸体分左右两边摔倒在地的时候,他出的狂呼声还在营地上空回荡。 第一百七十二章 生擒温达木 (一) 正在大帐中商议的温达木部众将领听到外面的骚动和狂呼,大惊失色,纷纷涌出帐外寻找自己的武器和战马。八一中 文网 w?w?w?.?8?1zw.com 一个将领刚刚抓住战马的缰绳就被劈落马下。 另一个将领刚跨上马鞍,就被削掉了半边脑袋。 营地里到处都是鲜血横飞,开了锅般地沸腾起来,惨叫和马嘶响成一片。 温达木在身边五个副将的保护下从大帐里逃窜出来。 他们刚离开大帐,整个大帐就在汉军马队的冲击下轰然倒地,随即被乱马踏平。 温达木冲到帐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骑在马上全向他冲刺而来的你。 他本能地伸手去拔刀。 随后的过程对他来说就象一场恶梦一样。 他的手伸向刀柄的方向时,你刺穿了前面一个将领的胸膛。 他的手握住刀柄时,前面遮挡住他的将领后颈上喷出一股热血,直射到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伸手抹掉脸上的鲜血的时候,左边的将领向后倒飞了出去,沉重地撞在什么东西上。 他把刀拔出一半时,右边将领的头离开身体向前掉落下去。 他把刀整个儿拔出来时,身后的将领咽喉上冒着血泡栽倒在地。 他把刀挥舞到半空中时,看到自己抓住刀柄的那只手,从腕部和身体断开,向空中飞去。 在他还没对这种景象作出正确反应之前,你的枪杆劈面打在他的脸上。 然后他看见无数的星星。 等星星消散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刀和右手掌一起落在面前的草地上,而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你踏在马蹄之下。 他听见你干脆利索地说了一个字:“绑!” 这时,他才感觉到断肢的剧痛,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二) 战斗在4o分钟内结束。 汉军的此番奇袭大获全胜:将该部敌军中高级将领一锅端,斩杀殆尽,且俘获了温达木本人及其1妻2妾4名子女,还有汗王的2个女儿,其他宗亲贵族4o人。 你下令除温达木一家及汗王的两位女儿外,其他俘虏无论男女身份全部就地杀掉。 一时间营地人头翻滚,血流成河,连那一大片的青草都被血腥浸透,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从此,这个地方的名字,就被勿吉人改成了“赤野”。 (三) 荡平温达木的指挥所后,踏着凝结在草地上的鲜血,你率队从后面直扑围攻望原的敌军。 你率队直奔人数最多的中军而去。 到达弓弩射程之后,你让马队停止前进,令弓箭手将俘获的各队将领的簪缨和绶印穿在硬弓的强弩上,射向敌阵。 然后,你列队在那里,等候敌军的反应。 片刻之后,你看到敌军阵中出现了骚动,而且骚动越来越厉害。 你下令全队打出南汉的旗帜,全面起冲锋。你们把温达木一家老小和汗王的两位女儿绑在战队最前列的战马上作为人体盾牌,挥舞刀剑,以气吞山河之势从草坡上直冲下去,一路出惊天动地的喊杀之声。 (四) 望原关城头。 已经血战数日,烟尘满面的杨彪在城墙上望见下面敌军突然攻势放缓,随即队形动乱,立刻手持一面盾牌,登上城垛的射箭位置,冒着城下不时飞来的箭矢,察看城外的情况。察看片刻之间,盾牌上就中了三五枝狼牙箭,战况之烈,由此可见一斑。 他远远望见了敌人的攻城部队后面的南汉旗帜。杨彪顿时心下一惊。难道说南汉王刚刚和勿吉人达成了什么协议,现在要趁火打劫,与温达木合兵一处,共同来抢望原关吗?那就糟糕了。情况将会雪上加霜,南汉军队是就只有这一支,还是后面还有更多的部队正在赶来呢。若是他们狼狈为奸,互相勾串,那杨彪今日就没有活路了,唯有死战到底,血染城头,与望原关共存亡,在这里为北汉王尽忠而已。 正在他心惊之间,却眼看着这支南汉的骑兵如尖刀一样地冲入了敌人的中央战阵,直扑现场的指挥官所在位置而去。 杨彪错愕了!难道这支部队竟然是来帮我解围的?与刘申势不两立、争得你死我活的南汉王怎么可能来救他兄弟的关隘?绝对不可能!这绝不是南汉王廷的意思。必定是这支部队的统领之人,冒着叛国投敌的凌迟大罪,自作主张前来援救望原的。营救最可能的动机,就是此人目光如炬,看到了望原关失守之后,会影响到南汉北线的作战结局,他必定是在没有请示过任何人的情况下,果断决定跨境来援。由此可见,此人胆识过人,必定是南汉前所未有的厉害角色。 杨彪心里念头飞转,想不到北线熟悉的南汉将领中,有谁具有这样的眼光和果敢。头脑里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来人就是那位曾经在峒城朝堂,违逆刘言的一贯心意,大胆建言重视骑兵、令南汉第一名将雷士诚都亲自出马挽留过的定国公之子吗? 这些念头像闪电一样从杨彪心中掠过。随即他立刻反应到战事上来。 他觉得不管你此来动机如何,目的如何,你抄了敌军的后路,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令他们突然军心大为动摇,这都创造了一个难得的战场良机。此刻不抓住良机,奋勇歼敌,解困解围更待何时。于是,杨彪果断下令,全军集结,凡还能行动的士兵和城内壮丁,全部开城出击,与你前后夹攻,扩大战果,共同奋勇杀敌,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歼敌于城下。 当你一马当先冲入敌军阵中时,望原关上突然炮声震天,望原关的北门,城门洞开,杨彪不失时机地率领全体守军奋勇杀出,响应你的攻击。 两汉军队和勿吉军队在望原关下展开了空前的恶战,双方军队全方位接触,混合绞杀在一起。 疆场上旌旗翻卷,人喊马嘶,烟尘四起,巨大的交战之声,百里可闻。 望原关的很多居民,到死都记得那天城外的恶战之声。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望原大捷 激烈的战斗在原野上进行。?? ??网? w?w?w?.?8?1 z?w .?c om 双方的士兵都根本记不清自己斩杀了多少敌人了。 杀到后来,人人全身铠甲都被鲜血染红,根本分不清是自己的鲜血还是敌人的鲜血。 你势如破竹地第一个杀入了勿吉人的中央阵列。你策马直冲敌阵的现场指挥官。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枪就刺到了他所乘坐的指挥车的车辕连接处。你双臂用力,大喝了一声:“开!” 指挥车在你连人带马的高强势冲击下,顿时被你一枪挑翻,轰然倾覆,轮辐分散,伞盖断折,车辕断裂。指挥官来不及反应就被摔出车外。 当他刚从地下爬起,昏头昏脑地想要抽出腰刀来战你时,忽觉身体已经腾空飞了起来。原来你已经一枪穿过了他盔甲上的兵器挂钩,拦腰把他挑在空中,你的长枪在空中抡了半个圆圈,嗖地一声就将他从空中甩了出去。他在空中手脚乱动地直接砸向敌阵,一大片敌人随之惊恐退却。 指挥官重重地砸到己方的马阵当中,摔在地下,顿时口吐鲜血,动弹不得。当他再次在己方士兵的扶持下爬起身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支白羽箭正朝他的眉心呼啸而来。 在这支白羽箭的后面,他看到了你隔着乱军和他遥遥相对。你手里的长枪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战马的兵器钩上。你手持一把快弓,正瞄准着他的眉心,保持着射箭的姿势。这就是他一生中看到的最后景象。 他刚看清楚这个景象,就听见额头附近出噗地一声,白羽箭从他眉心射入,贯穿了他的大脑,箭头从后脑靠近颈部的位置穿刺了出来。他的身体再次被冲击得向后飞了起来。他再次砸向身后的下属,并掉落在地面上。 这一次,他满脸鲜血,脑浆迸流,再也没有可能站立起来。 就在指挥官的阵亡引起敌军的加倍慌乱之时,又一支白羽箭从你手中飞出,白羽箭射向敌人中军的温达木部大旗。旗绳应声而断,大旗呼地翻卷了一下,就从空中掉落了下来。 正在激战中的两汉士兵因之大受鼓舞,爆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同样在生死血战中的杨彪远远地看到温达木的大旗被射落,听到前后两支汉军欢呼声起,他忍不住也抽空朝着混乱的中军战圈看了一眼。 他看到敌人的中军阵列中出现了一个大圈。圈的中心是你,外面是一大圈落花流水的混乱敌军。你朝任何方向前进,那个方向的敌军就如潮水般溃退,竟然没有人敢接近你的身边。 这就是杨彪第一次看见你。 虽然只是生死搏杀中短暂的一瞥,你从此就在杨彪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神勇无敌的深刻印象。 杨彪振作精神,奋勇大喊:“一鼓作气,打败他们!” 在双方主将的身先士卒和悍勇作战鼓舞下,两汉士兵人人奋勇,个个当先,而敌人的主要将领在军事会议中损失殆尽,在两支汉军劲旅的凶猛打击之下,敌军虽然人数占到优势,但却缺乏有效的战术组织和明确统一的指挥,没有坚持多久,很快就生了混乱。 其中一支部队在汗王一位女婿的率领下,带头向西北方向逃窜。这位显贵因为当天轮值而逃脱了在营地被诛杀的命运。 汗王女婿的带头逃跑进一步动摇了军心。 敌方迅瓦解溃败。 一个多小时以后,原野上的激烈战斗渐告结束。清点战场的结果表明,汉军虽然也蒙受了较大损失,主要是杨彪部的汉军,但温达木部损失更为惨重,被歼被俘多达9ooo余人,几遭全军覆没。 望原关之围彻底解除。这次大规模的会战,史称“望原大捷”。 在“望原大捷”之战中,你所率领的新汉军,负伤阵亡仅有57人,且全部都生在临水新编入的骑兵队中。 你在清风寨训练出来的骑兵,奇迹般地在如此规模的激战中,成功地保持了作战零伤亡。 单兵战力之强悍,史无前例。 望原大捷是你与杨彪的初次相见与第一次协同作战。 杨彪在此战中表现出的观瞻全局、能攻能守、临机决断的能力,你非常赞赏。 你们两人在战场配合方面的心有灵犀,天衣无缝也是汉军中的一段传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望原关下 (一) 望原之战结束后,你和杨彪在城下相见。? ? 八一??中文??网 w?w?w .?8?1?z?w.com 你们在各自敌对的旗帜下见了第一面。 你们都不能判断对方下一步的行动。你们都做好了对方会趁火打劫的准备。 你们各自列阵对峙。你列队面向望原关,而杨彪列队阻挡在城门的吊桥前。 (二) 你命令部队停止不前。你独自骑马走向杨彪的阵列。 杨彪在队前警惕地注视着你走近。 你走到与他们相距2oo多步的地方,你停下来。你伸手推开了头盔上的面罩。 杨彪看到了你的面容,不由得心中一阵喝彩。好一个俊朗英武的青年人物! 你继续策马向前走。杨彪的队伍刚刚都看到过你在战斗中的神勇,不由得都紧张了起来。不待杨彪令,弓箭手们便齐刷刷地举弓,把弓弩对准了你。 你视若无物,继续向他们走近。 杨彪的副手忍不住喝道:“站住!有话就在那儿说!再往前走,就放箭了!” 你笑了一下。你说:“怎么,杨将军害怕了吗?” (三) 你继续策马前进。眼看着你越来越近。 副手问杨彪:“怎么办?” 杨彪想想,说:“略放几支箭,射他试试。” 嗖嗖风响,几支白羽箭从杨彪阵列中飞出,分别射向你的面门、护心镜和战马。新汉军中的弓箭手立刻举弓,箭弩一齐对准了敌营。 眼看双方就要互相射箭爆战斗,吴顺挥手下令己方停止。 但见一团金光从你胸前出现,金光飞地扩大到把你和战马全部包裹在内。 几支白羽箭碰到金光的结界,立刻改变方向,向一旁滑落。 金光随之收敛。你继续前进。 杨彪部大惊失色。士兵们纷纷议论:“哇!他是天神下凡吗?有金光护体,刀枪不入的?” 副手再次看向杨彪,说:“还要,再放箭吗?” 杨彪看着那金色的光圈,赞叹道:“金钟罩。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金钟罩。原来他是清流宗的传宗弟子。” 副手看着杨彪:“清流宗?” 杨彪抬手制止了本部的放箭。 他说:“把弓箭放下。和清流宗这样的百年大宗结怨,可不是杨某人的上上之选。此人颇有来历,非同小可,值得前去一会。” 他也策动胯下战马,离开本部队列,向你迎了过去。 (四) 你们相互继续走近。 当你们相距只有2o步的时候,你停了下来。 你笑道:“杨将军原来是以怨报德的人么?” 杨彪伸手解下了他的头盔。 他把头盔抱在手里,在马上向你致礼。 他说:“不敢。小试一下公子手段而已。多有得罪。公子莫非就是传说中在峒城令雷士诚将军刮目相看的那位青年才俊?在下杨彪,久仰公子英名,今日得遇,实是我身为军人的荣幸。” 他抱拳道:“多谢公子远道驰援,解我城下之围。” 你在马上抱拳回礼:“在下正是崔景龙。杨将军,倾慕已久,幸会。” (五) 杨彪问你:“杨彪直爽,有话便说。敢问公子,我们各为其主,本不同道。此番为什么要亲身涉险,前来救我?想来你们的汉王事前不知道你这次的行动,事后也绝不会奖赏于你。” 你说:“因为我刚得了个重要的礼物,想要送给你们的汉王。” 你向后挥手,手下把捆绑着的温达木带到阵前。 你说:“认识他吧?” 杨彪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吃惊道:“公子是说,把他献给我们的汉王?” 你笑道:“嗯,还有他的家眷,也一并奉上。怎么?难道你们不要?” 杨彪说:“如此厚礼,为何不献给你们的汉王?” 你说:“我另有分量相当的礼物送给他。” 杨彪说:“公子两头讨好,算是一个投机呢,还是一个背叛?” 你说:“只是一个选择。” 杨彪说:“就不怕我会贪冒你的功劳?” 你说:“料想杨将军不会。久闻杨将军为人正直,在下信得过。” 杨彪说:“人心叵测。有时候,我自己都信不过自己。这可是一份很大的功劳。” 你说:“杨将军就不怕我们成为敌人吗?” 杨彪闻言,顿时大笑,说:“哈哈,少公子果然看得透彻。在下的确不想树立公子这样强劲的敌人。” 他说:“如此厚礼,公子想必不会白送。公子有话要对我们汉王说吧。” 你说:“是。拜托杨将军传个话。” 你说:“转告你们的汉王,如果他还想要更好的礼物,就自己来见我。” 杨彪摇头道:“这个恐怕很难。你虽初有英名,但毕竟实力太小,汉王乃万乘之尊,怎能轻易屈尊俯就来见你?” 你笑了一下,说:“他可以选择来或不来。” 杨彪说:“好。杨彪一定传到公子的话。” 杨彪说:“公子既然击退了勿吉人,就不想趁我劳师疲惫,抢占望原关吗?” 你说:“杨将军既然不想与我为敌,便是愿意与我为友共同抗敌。望原关在杨将军手上,不是和在我手上效果一样吗?我何必要费神攻打呢。” 杨彪说:“公子仁义,不欲趁火打劫,我又怎能不仁不义,让公子解了我的重围,却毫无回报呢?” 你说:“杨将军敢给我什么回报吗?不怕你们的汉王治你勾串敌国之罪?” 杨彪说:“杨某无惧。” 他反问:“公子敢拿我的回报,就不怕你们的汉王治你勾串敌国之罪吗?” 你说:“在下也同样无惧。” 你们相与大笑。 你说:“请杨将军拨给我些给养和战马吧。放我的人送伤兵和阵亡者回去。另外,我俘获了汗王的两位公主,也要送回南汉的燕塘关去,希望杨将军不要阻挡,让他们顺利通行。” 杨彪说:“没问题。这些,杨某都能做到。” (六) 杨彪说:“围困既解,还请公子入城一叙,接受我关城民百姓的感谢。。” 你抱拳道:“多谢杨将军美意。城,我现在就不进了。” 杨彪觉得好奇。他说:“你已解望原之围,难道不休整军队吗?还要去哪里?” 你说:“我要去在大索心上插一把尖刀。” 杨彪说:“你人太少,孤军深入,会非常危险。” 你说:“我知道。但是,不让他痛彻心扉,他便不会放弃南进。” 杨彪说:“伤他太深,他必会全力堵截你,你会无法返回汉地。” 你说:“我自有办法能够回来。” 杨彪看了你一会儿,说:“杨某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打仗的人。你破坏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此去,多多保重。” 你说:“多谢杨将军的补养。希望我们将来还有机会在一起打仗。” 杨彪说:“这也是我的希望。如果你能活着回来,如果汉王肯去见你,杨彪愿为麾下效力。” 你笑了笑,说:“那么,我们后会有期。”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二进草原 (一) 离开望原关后,你犯了一切兵家可以犯的用兵禁忌,你在没有辎重给养及后援策应的情况下,率领一支很小的疲惫之军,跟在逃窜的那支温达木残部后面,孤军深入敌境腹地,猛追穷寇。??? ?? 八一中?文网 ?? w w?w.81zw.com 你跟在逃兵后面的目的,是要让这部残敌领着你在茫茫草原上寻找亲大索的敌方各部,打击这些势力。 你在一昼夜后追上了这支惊弓之鸟的敌军,小小交锋后,杀敌2oo多,然后你故意放他们逃走,继续跟在后面追赶。 吓破了胆的敌军根本没有看出你的意图。他们用更快的度奔向草原上支持大索的部族求助。 第二天,敌军逃跑至温达木管辖下的一处牧宿地,他们还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向留守部族的将领讲清楚,你的马队就冲进了营地。 吃过苦头的敌人畏你如虎,立刻上马,望风而逃,不明情况的留守部族敌军惊慌当中以为汉军大部队杀到,人心大乱。 你刺死留守将领和族中的大巫师,一举剿灭该部。 温达木的残部继续逃亡至邻近的一个大索管辖部,死神2o分钟后跟随而至。于是重演上次的一幕。 这次袭击你差点活捉敌方的大巫师。 你像手持闪电的死神一样在营地里策马追逐他,把他追得浑身大汗,魂不附体,几乎大小便都**。 正在大巫师即将束手就擒的时候,一名力大无穷的勇士从斜刺里冲出。他迎面扑过来,用力抓住你的长枪死不松手,你们对峙的力量之大,把长枪的枪杆都拧弯了。大力勇士几乎把你从马上横掼下去。当你的短剑插入他的前胸时,他还用力地拖住你的战马,令你的战马四蹄乱刨,长嘶不止,无法行动。 当你奋力砍断他的手臂后,他用剩下的那只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当胸打了你一拳。 你尽管穿了铁甲,还是被他一拳就打得口吐鲜血,断掉两根肋骨。 当他最后在你面前倒下时,你也全身大汗淋漓,汗透重甲。 在这场战斗中,你无比心痛地损失了5o多名战士。 战斗结束后,为免战士的遗体被敌人糟蹋,你命人将尸体堆垒于一个帐篷里。 在帐篷前拜祭后,你令人油脂淋在帐篷上,浸透毡布,随后将火把掷于淋上了油脂的帐篷顶上。 在尸体燃烧的滚滚黑黑烟当中,你擦去嘴角的血迹,上马继续追击。 (二) 入夜。你们又歼灭了一部敌军。你感觉非常疲倦,力不能支,连续的奔驰和作战,令士兵们的情况也和你相差不远。你下令就地休息。 你在敌军的营帐中疲倦坐下来。 帐中的油脂在灯盏里噼啪作响地燃烧。 你把马刀和短剑慢慢地从盔甲的金属环钩上卸下来,放在案几上。 你尝试着脱下甲胄,但是肋骨断裂处的剧烈疼痛妨碍了你的动作,你没能成功。 你休息了片刻,又咬牙试了一次,还是没能做到。 吴顺走进来。 他默默地帮你把甲片慢慢卸了下来。甲片里灌满了血水。随着甲片的解开,血水淌落到地上。 他又帮你脱了上衣。 他从铜壶倒出热水,帮你清洗伤处周围的血污和汗水。 你肋下和肩膀的旧箭伤情况都很糟糕,伤口出一阵阵腥恶的味道。整个胸脯和半条手臂也都肿胀起来,颜色青紫。 吴顺担心地说:“你好像有点烧。心跳也很快啊。” 你没说话。 吴顺看了看你的脸色,说:“真是不幸。我们随队的大夫今天阵亡了。要不,我带人去附近的部落捉两个他们的大夫来吧?” 你摇头。你说:“不。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受伤。” 吴顺说:“事后可以杀了他们灭口。” 你看了吴顺一眼。你说:“我没有事。不需要去制造不必要的死亡了。” (三) 伤口处理完毕。你觉得全身一阵阵疼痛,难以闭目就睡。 你站了起来,披衣走出帐外。你立在帐篷前,仰头看着天空中浩瀚的繁星。 吴顺也跟了出来,默默地站在你身旁。 你说:“汉地的夜晚,看不到这么多的星星。” 吴顺说:“是啊。这里的星空和大地更接近。每颗星星看上去都大很多,明亮很多。” 你说:“在这样的天空下,我们所要保卫的,所要消灭的,全都那么渺小。” 吴顺看着你。 你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说:“其实,吹弹即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尕朵湖 (上) (一) 一道刀光闪过。?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纱帐被从中间划开了。吴顺抓住纱帐用力向下一扯,它就掉了下来,飘落在地面上。 所有的人都觉得眼前亮了一亮,整个帐篷顷刻间沐浴在一种柔和的光芒当中。 吴顺手里的马刀垂落下去。他后退了两步。 帐中亭亭玉立地站着一个身材窈窕、非常漂亮的女人,隔着薄薄的面纱,她湛蓝色的眼睛正烟波浩淼地看着如狼似虎的汉军。 吴顺过了一会儿才觉自己的眼睛像被磁铁吸住了一般停留在眼前这女子的脸上已有好一会儿了。他心里凛然了一下,收摄了一下心神。 他把眼光挪开,转头问身边新抓到的俘虏:“是她吗?” 俘虏点头。 吴顺对那女子说:“你就是传说中的草原之花,是大索的侍妾?” 那女子款款点头。她看上去并不惊慌,对汉军也没有敌意。 吴顺说:“请你跟我走一趟。” 那女子对吴顺和他周围的汉军士兵露出一个笑容,点头表示同意。 她举步向前。 吴顺再次退了一步。周围的汉军也纷纷退后,给她让出中间的通道。 (二) “把头抬起来,把面纱拿掉,让我看看。” 周围有士兵过来,扯掉了女子的面纱。 女子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 你目光柔和地注视着面前这个混血的美貌女子。 你温和地问:“你多大了?” 她用勾魂摄魄的蓝眼睛看着你,说:“19岁。” 你说:“听说,左贤王大索很喜欢你?” 她自豪地点点头。 你说:“你,也很喜欢大索?” 她说:“我很敬仰左贤王。他就像我的太阳一样。” 你说:“可他有很多女人。你是第几个?五十?一百?” 她说:“有什么关系。我心里只有他一个男人,这样就可以了。” 你笑了一下。你说:“可他实在是太老了,又太过花心。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你走下座位,走到她身边。 那女子的父亲被俘后被押在帐中一角。看到你向她走去,忍不住动了一下,想要上前,却被身后的汉军士兵牢牢抓住。汉军士兵将马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停止了挣扎,但是,眼睛依然牢牢地盯着你。 你看了看脚下跪着的那女子,你回头看看她父亲,还有同样被俘虏后被押在帐中一角的她的兄弟们和族人。 你说:“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简直是暴殄天物。这样的女子,你们本该进献汉王,作为嫔妃,以求两族长远友好。可你们却把她嫁给了大索,那个马上就要年满四十,却还没有让草原各部群雄归心,也始终没有登上汗位的平庸之人,还是侍妾。不是明珠暗投,太可惜了吗?如今,她已经不是完璧之身,想要回头,也没有可能了。只能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上,随波逐流,遇到谁,就归谁所有吧。” 你说:“无论如何,她都该有个更配衬的伴侣。她该找个更年轻的主人。” 你看着她,你问:“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尝试一下更年轻、更强健、更配得上你的男人吗?” 女子看着你。她看了看旁边的父兄。她回答说:“左贤王对我很好,从来没有让我难过和伤心,在他身边,我万事如意,非常幸福。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再说,左贤王正值壮年,也并不老。” 你笑了一下,说:“你要小心说话。虽然我怜香惜玉,不忍心割掉你的舌头。可是,你看看旁边。旁边的舌头,可是有很多条。” 你说:“谁让你那个正当盛年的左贤王不争气呢。把你藏到草原这么边远的后方,还让我们汉人捉到了。如果你觉得不能畅所欲言,那可不是我的错。你得去恨他。恨他何以这样无用,空有雄兵十万,却连自己的侍妾也保护不了。” 那女子低头不再说话了。 (三) 你看了看帐篷。你对她说:“你不觉得这帐篷里塞了这么多人,很气闷吗?” 她看着你,没有接话。 你说:“不如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女子的父亲和兄弟们再度挣扎了一下,随即又被汉军制服。 你看着女子笑了一笑。 你说:“这附近你觉得风景最好的地方在哪儿?” 她说:“十里外有个湖泊,风景很美。” 你说:“带我去看?” 她迟疑着。你看了一眼被押在旁边的她的父兄。你说:“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 “不!不!我愿意带你去看。”她急忙说。 (四) 你骑在马上走到帐篷前。你说:“把帐篷里的人统统带出来。” 士兵们把绑着的俘虏们统统带了过来,按倒在地,让他们成排成行地跪倒在地上。 唯有那女子没有被绑。她独自站在那里。 你的眼光扫过她被俘获的父亲和族人们。你从这些人眼前走过,在她面前停下马。你朝她伸出手。你看着她,说:“你,上来。” 她再次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伸手抓住了你的手。你胳膊一使劲,把她提到了马上,让她坐在了你的马前。 她父亲的嘴唇动了一下,但是没有出任何声音。 你对她父亲说:“我一进草原,就听说了你女儿的名字。其实,你们这个小部落,没有多少攻打的价值。这趟奔袭,我是慕名专程为她而来的。如果她不在这儿,我也不会在这儿。你带她离开大索的老营,回到这儿,绝对是一个重大的错误。可是,这错误,你已经犯下了。你没机会来改正了。” 吴顺逐句翻译给跪在地上的人听。 你说:“我跑了这么远,一路上和你们的人交锋这么辛苦,不可能不享受到一点货真价实的东西就走。” 你说:“现在,你们全族的性命,都取决于她。” 你说:“如果一会儿她足够听话,足够配合,让我感觉到足够的享受和快乐,那么,我也许一高兴,把你们就全都饶了。可是,如果她不听话,不肯配合,让我觉得心情不好,那么,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全都要人头落地,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对身前那女子说:“我刚刚说的这些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女子看着自己的亲族,默然点头。 你说:“你一会儿的表现,要配得上你卓著的名声。” 你说:“活命,是不容易的。想要继续活命,就得用自己最好的东西,来换取。” 你对吴顺说:“带十名卫兵跟着我。其他人都在这儿看着俘虏,没有命令不准跟过来。” 你带着这女子离开了营地。 所有的勿吉人都认为自己知道你是去做什么的。 但是新汉军的兄弟却纷纷纳闷不解:统领之前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好色之徒啊。今天怎么突然换了一个人呢? 吴顺更是一肚子的不解,但是他把这些都闷在心里,默默地跟着你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尕朵湖 (下) 通向尕朵湖的路上。? ? ?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你带着那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骑马走在队伍中央。 你和她在交谈。吴顺跟在你侧面,随时给你们翻译。 “你和这里的勿吉人长得不像。”你说。 她低声回答说:“我母亲是西贝尔人。” “你母亲也在营地里吗?刚好像没有见到高鼻深目的其他女人。” 她说:“不。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病死了。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你听了,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你说:“以前见过汉人吗?” “没有。你们是我见过的第一批汉人。” 你说:“汉人和你们的人有什么不同?” “虽然长相不太一样,但,心里想要的事情和做事的手段,可以说没有什么不同。天下的人心都是一样的。”她说。 你笑了一下。你说:“倒是目光如炬。你可有劝说过大索,自己不想要生的事情,也不要加诸别人?” 女子沉默。顿了一会儿,她又说:“但是,你和他们有点不同。” 你笑了笑,说:“哪点不同?” 她说:“我们的人都特别怕你。他们看到你的时候心里都在抖。” 你说:“你呢?心里也在抖吗?” 她说:“不。” 她回头来看着你。她说:“不。” 她说:“虽然你的话听起来很有危险,但我不这么看你。你的心,是温暖的,宽宏良善。” 她回头,把手放在你的胸口,说:“你这里,并没有伤害我的想法。我能感觉到。” 她说:“你是个正派的好人。女人的感觉,不会错的。” 你说:“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人心难测。你不要对人心太过乐观。” “你真的会杀了我父亲和族人吗?”她问。 你说:“早告诉你了。那要看你的表现。” 你说:“如果你愿意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就用不着杀了他们。” 她看着你。她说:“我不愿意给,你也会自己拿,对吗?” 你点头。你说:“很对。”你说:“但是,若你配合,过程对你来说,会愉快一点。” 负责翻译你们对话的吴顺突然咳嗽了起来。 你回头瞪他一眼。他的咳嗽戛然而止。 你说:“如果过程很愉快,我就不会为难他们。” 她没有回答。 你说:“到达湖泊之前,你可以考虑清楚。” 你们的马队到达了湖边。 你在湖边把女人放了下来。你跟着也下了马,和她一起站在那里看着湖面的波光粼粼。果然那是一个非常宁静而美丽的湖泊。湖水是天蓝色的,像宝石一样在阳光下闪烁。周围的山峰和森林,色彩斑斓,层次丰富地倒映在湖水当中。 你说:“湖水好蓝。这儿的景致真美。就像是降落人间的天堂。” 她说:“是啊。仙子的眼泪。这是我从小就最喜欢的地方。我一直在想,以后年老死去,就愿意埋葬在这个地方。” 你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风景看过了。你想好了吗?” 她低头说:“想好了。” 她看了看马队随行的士兵们,说:“可不可以不让他们在旁边看着。” 你笑笑说:“当然可以。” 你对吴顺说:“带他们走远一点。到看不见我们的地方。” 吴顺看着你。他没有移动。他用目光询问你:“你是当真的吗?难道你真的要?” 你说:“你也跟他们一起去。” 吴顺咬了咬牙,无奈地说:“是。” 你看着吴顺和卫兵的身影消失在密林间。你转过头来。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了。没有其他人会看见。”你对她说。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翻译,但她还是明白了你的意思。 她对你笑了一笑。她说:“人们都在传说你是恶魔。”她做了个手势示意“恶魔”。 你笑笑,说:“是吗?” 她说:“可是我的心告诉我,你不会是。我始终觉得你很好。” 她说:“我看过很多男人。他们都没有你这么宁静的眼神。” 她说:“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非常宁静,没有一动荡的波纹。” 她说:“和你在一起,我虽然有点不安,但是,内心没有抗拒,也没有恐惧。” 你看着她,不语。 她说:“英俊的汉族男人啊,虽然你听不懂我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可我相信你。你其实并不想要占有我。你也是不会伤害我的。” 你看着她的眼睛。你听懂了她的意思。 你用汉语说:“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恶魔。有一些,会看上去很正派,也很英俊。” 女子看着你。她没有听懂你说什么。她睁大眼睛看着你。 你突然指着湖面上的某处,说:“你看,那边闪光的东西是什么?” 她顺着你手指的方向朝湖面上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你以你所能做到的最快的度毫无声息地抽出了短剑,一剑从她后心刺入,一下子就刺穿了她的心脏。 鲜血从她的前胸与后背流淌出来。随后她的嘴角也涌出了鲜血。 女人一声也没有出就软倒在你的怀里,她几乎是立刻就死了。 她倒在你的怀里,美丽的眼睛大睁着,但是已经暗淡无光了。 你抱着她,默然地看着她在你怀里变成尸体。你感觉到她的体温逐渐降低,慢慢变得冰冷。等她的身体完全僵直和冰冷后,你轻轻地把她放倒在地上。你后退了几步。你低头看着她的尸体。你擦去了短剑上的血迹。你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你掏出随身的玉葫芦,倒了两三颗混元丹,就着水囊里的水服下。你把水囊放回马鞍里,然后你叫吴顺和卫兵。 吴顺带着卫兵冲了过来。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吴顺看着地下的尸体,他又抬头看看你。他喃喃地说:“你,你把她杀了?” 你说:“你以为我带她过来是要做什么呢?” 吴顺看着地下的尸体,看着你,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把短剑放回鞘中。你说:“把她级砍下来带回去,尸体抛到湖里吧。” 吴顺说:“.......是。” 他走过去,蹲下来,托起女人的头。就算已经僵硬冰冷了,女人依然还是那么美丽。 他觉得不忍心下手。 你说:“快一点。” 吴顺说:“这么美。这么年轻。”他叹息道:“可惜了。” 你转身上马。你没有再等待吴顺和卫兵。你自己策马向来时的路驰去。 吴顺和卫兵赶紧完成血淋淋的工作,然后,赶上去跟随你。他把手里提着的滴血人头递给你。现在,人头的面容已经变成了蜡黄的颜色。你伸手拿过来,把它放到马鞍后的水囊旁。 你们的马队回到了营地。她的父亲看着你们马蹄扬起的尘土。他在队伍当中没有看到女儿。他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你驶近他们。你从马鞍后的水囊边提出一颗人头。你把它隔空抛向她的父亲。 你说:“你女儿表现非常好,所以,我决定把你们都饶了。带着这个去见大索吧。告诉他,他的女人,果然天生尤物,妙乐无穷。不过,我和他习惯不同。我用过的东西,就不喜欢有别人再用。” 女人的父亲抱着女儿还温热的头颅,听完翻译后,出了一声痛彻肺腑的嚎啕。 这声嚎啕像利剑一样刺穿了你的耳鼓,但你没让任何人看出它。 你说:“把这些人放了,把他们赶出营地。” 第一百七十八章 北汉王刘申 北汉。八一 中文网 w?w?w.81zw.com中州府。节度使衙门。 北汉王刘申身着皮革软甲,军旅装束,在书房召见刚从望原关亲自押送温达木来中州的杨彪。 刘申是老汉王刘琪铭的长子,是老汉王最宠爱的汪淑妃所生。刘申继承了老汉王高大的身材和汪淑妃秀丽的外貌,出落得身材匀亭,四肢修长,眉清目朗,面白唇红,是当时诸国王子中出名的俊美男子,加之母亲性格温和贤淑,从小调教得方,自己又善于学习,文韬武略都颇为可观,且谦和有礼,长于自律自制,故而气度儒雅华贵,望之便有一种天潢贵胄的威仪自在,让人不由得不心生敬爱。 刘申天资聪颖,出来辅佐父王处理军政事务较早,自少年淬炼至今,已是羽翼丰满,只待振翅临风,一飞冲天。本来人人都以为老汉王是有意立长,精心培养,必以刘申为大统的继承人选的,谁知在当今太后的运筹帷幄之下,老汉王最后还是改换了心意,沿袭了历代的立嫡习俗,立嫡子刘言为太子。 刘言登基之后,和刘申时有政见不合。刘申每有陈言,刘言多心怀猜忌,不肯纳受,乃至当廷叱责。双方屡有冲突,加之宫中暗流涌动,汪淑妃失却了老汉王的庇护后,在后宫屡有惊险。凡此种种,终至兄弟反目。刘言下令诛杀刘申母子。母子俩得到忠心奴仆的密报,簧夜逃走,转移至自己的封地运州,在那里得到了部分文臣武将的拥戴,自成一派,终至分裂疆土,建立了新的王权。 因为自身实力充盈,刘申是彻底的行动派,有急难时,绝不会只坐在朝堂听群臣献计献策,或者坐等臣下挺身而出挽救危局,他习惯亲临现场,率众当场解决问题。 得到敌军大规模攻袭望原关,将望原关重重围困的紧急军情报告后,刘申毫不迟疑,立刻亲自带队到达中州府,准备坐镇指挥全面迎敌,并商议如何解围望原关等当务之急。不想,刚刚抵达中州府,落座未久,征尘未掸,望原关那边便传来军报,说有一支南汉军队突然跨境驰援,且奇袭成功,俘获敌军主将,更起攻击,重创城下守军,和城内北汉军里应外合,如今,望原关的重围已经破解,双方合兵歼敌九千,几乎让来犯敌军全军覆没,全面大捷!杨彪更已出,将俘获的敌军领押送来怀州府,敌竟然是汗王最喜欢的三儿子温达木!这是近年来和北胡的战事中,汉人俘获过的身份最高的敌酋了!有此筹码在手,可以和汗王谈很多条件。 刘申读完杨彪的来信,喜出望外,更大为吃惊!南汉竟然会有军队冒着叛国凌迟之罪的风险前来援救他的关城?而且此人竟然不要俘获温达木的卓越战功和巨大利益,而将温达木拱手相让!当真是气宇盖世,胆略群! 既然此人不在意高官厚禄,那在意的,就必定是更高层级的东西了。那东西,只能是天下江山。 但,他若意在天下江山,又何以不拥兵割据,独立一方,参与天下的争雄呢?何以要舍弃实力和地盘都更强的南汉,而对割据一隅,成败未卜的自己投怀送抱呢? 带着心里一系列的疑问,他迫不及待地召见了刚刚到达怀州府的杨彪。 杨彪详细地向他禀告了望原之战的情况,以及与你在望原关下的初次见面。 “他主动跑来救了你,还俘获了温达木一家送给我?就不怕我弟弟降罪吗?”刘申说。 杨彪道:“他说也有同样价值的礼物送给峒城,是汗王的两位女儿。” 刘申吃惊道:“喔?他这趟奇袭的收获,可真够丰富啊!还能足够两头送礼的!此人真是相当的有趣。” 他问杨彪:“依你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杨彪:“虽然只是关下见过一面,但是,臣下觉得他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他在战场上的英勇凌厉,面对死亡威胁的从容镇定,还有那种强烈的自信,对后续战事的成竹在胸,都给臣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臣下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若论带兵打仗,当今天下,争雄诸国中,很可能,无人能出其右。” 刘申说:“既然连温达木这样的俘虏,他也能轻易送给我当见面礼,这就表明,他有十足的把握,取得比望原大捷更大的胜利,能够获取更大更重要的利益,献给他愿意效忠的君王。他是在向我说,他有实力能帮君王一鼓而定天下。因为他能向君王奉献一个完整、统一的新天下,故而,他有本钱叫价,有资格要求他选择效忠的君王,主动前去与他谈判。” 杨彪答道:“臣下觉得,他果然有在战场上荡平天下群雄的那种气度和格局。” 刘申说:“看到你望原战报的这几日,北线各处的军报也6续送来。本王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雷士诚当年在峒城亲自挽留未果的那位青年才俊,也才知道,他在来救你望原之前,早已凭借区区5oo人马,深入草原,纵横千里,一举歼灭勿吉人攻袭南汉的前锋三部,瓦解了勿吉人在南边的攻势,立下了惊天动地的不世战功。如此的锐不可挡,如此的所向披靡!” 杨彪说:“臣下这几天也看了各方的战报,心下震惊不已,想不到他来望原之前,还有如此一番惊天功业!” 刘申说:“且不管他究竟是什么用心,也不管他到底是想帮哪边,他今次在草原上的这几仗打得真是非常解气,让本王心里十分痛快!他竟然跑到强盗的家里,把强盗家给洗劫了!真是大快人心,一雪汉人百年来龟缩挨打的耻辱!大长了我们汉人的威风!本王十分喜爱他的这种作战风格!” 杨彪看着刘申的表情,说:“那么,汉王是要去见他吗?” 刘申一笑道:“我说过要去见他了吗?” 刘申说:“本王有今日的半壁江山,靠的也不是天降神运,那也都是一刀一枪,一兵一卒、一城一池地挣来的。纵然他有这些惊天战功,但毕竟是初出茅庐,久后如何,难以料定,怎么能他说去见,我就屈尊去见呢?本王有那么不值钱么?这样轻易就去,岂不是让人看轻了本王?” 刘申说:“一统天下虽然是本王的心愿,但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本王并不着急。” 刘申说:“且看他这次怎样从草原上回来吧。他若能再立奇功,并能有命归来,才值得本王去见。”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男人的世界 (一) “很晚了。?网 w?w?w?.?8?1?zw.com琴儿,你还没有去睡吗?”我回头,说:“舅舅。”我说:“还不困呢。夜色这么美。” 舅舅说:“今晚的星空真是璀璨啊。” 我说:“这是胜利者眼中的星空。对于那些失败的人来说,从此就是永夜,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星空。” 舅舅说:“男人的世界一直就是这样的,你死我活。” “天地这么浩瀚,我们这么渺小,为什么我们就无法和平地共存于天地之间呢?”我说,“就像这满天的星星,各自出自己的光,彼此映衬对方的光。” 舅舅说:“因为,人们心里的世界很小。虽然外面的世界很大,无边无量,但,人们心里的世界很小,除了自己和自己的人,什么也装不下。” “好想知道哥哥此刻在哪里,他在做什么?”我说,“好恨自己不是男人。若是男人,就能像吴顺那样地追随他,帮助他,护卫他。” 舅舅看着我。 他说:“你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临水,就是帮助他,就是对他最好的护卫。你若平安,他的心,就是安定的。” “可是,这样一天一天地分离等待,杳无音讯,真是好煎熬。”我说。舅舅叹息了一声,道:“是啊。但这就是乱世。乱世的人都在这样煎熬。”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就是我那一生的命运。 我注定一生就是这样,在分离中,在杳无音讯中,想着你。 我们不会有团聚的那一天。 无论怎样等候,都不会有团聚的那一天。 就像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再有彼此团聚的那一天。 (二) 你接连两次进入草原作战,沉重而准确地打击了汗王系的势力,特别是重点打击了作为汗王继承者的大索及主要支持者温达木的势力。 你的攻击影响到了草原上错综复杂的部族关系,动摇了各方势力的分布。 你凭借多年来对战局的观察分析,巧妙地利用了他们部族之间的矛盾。 并不是所有的部族都仇恨你的攻击。乐观其成者,也大有人在。 若是他们都能齐心协力,你的机会本来不是这么多的,脱身也会困难得多。但是,有人利用了你的攻击。 当你在草原上袭击一个又一个大索系的部族时,汗王的另一个儿子别木,其实是有机会阻止你的。但他的部落没有行动。 别木是最有实力和大索争夺汗王继承权的汗子。他本人及其长子当时也在南侵的途中。留守本部牧宿地的,是他的次子。他接到了周边大索系部族屡遭汉军袭击的消息,但是,他表面上装作要去救援,实际上却拖延坐视。他故意留给了你时间完成屠戮,又故意留给你时间逃走。 等你带领汉军离开之后,他才大规模出击,假援助的名义夺占了这些临近部族丰美的水草地,拣走了你丢弃不要的辎重和牛羊。 这个趁火打劫的行动起到了示范作用。 当温达木全家被俘虏的消息随多个部族的覆灭而在草原上传开时,素与大索、温达木兄弟不和的各汗子宗亲,就开始争相瓜分温达木原有的草地部众牛羊马匹。 这种公然落井下石的行动令大索狂怒不已。 在左中右三路前军均遭覆灭的打击之下,每天传来的又都是汉军连续重创忠诚他的部落,其他部落或见死不救,或趁机抢劫的消息,大索的心情越来越烦躁。他向汗王自请挂帅出征,侵夺汉地的满满信心,现在已经消失了一半。 他召集谋臣商议。 他产生了暂缓南进,大军分兵平息弹压草原上的摩擦,夺回本系草场牧畜,清肃汉军在草原上的袭扰的想法。 但是谋臣劝说他不要因小失大回头去管草原上的小小动荡,要忍受你的打击,继续全力南进,夺取临水,围困燕塘关和望原关,纵深进入汉地,在岭北一带站住脚跟,建立不世之功,为继承汗位奠定基础。 在谋臣的一力劝谏和温达木残部的悲愤哭诉之间,大索犹豫了。 权衡之后,他决定,南侵长策不能轻易放弃,而你和内部针对他的挑衅也绝对不能放过。 他决定分出一部分兵力,掉头向北去堵截你返回汉地的退路,又分出一些军队去威胁各部退还温达木等部的领地和财产。他自己带领其余部队准备再攻临水。 (三) 就在大索决定要亲自督战再攻临水,距离临水还有1天路程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头颅。 大索侍妾父亲的马队仓皇奔入营地。侍妾的父亲怀抱一个锦盒,跌跌撞撞地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索的大帐,哭倒在大索脚下。 在大索惊恐的眼光中,他向大索哭诉了你突然夜袭部落,俘获了全族人,扣为人质,然后带着他的女人离开营地的情景,和你从湖边回来所说的那些话。 大索顿时眼冒金星,心跳几乎猝停! 他双手颤抖着打开填充着香料的锦盒,他最爱的女人那双空洞的眼睛在盒子里茫然地看着他。 他出一声痛彻肺腑的大叫,一口热血狂喷出来,然后他就仰天向后摔倒,当场昏了过去。 他一整夜都没有醒来。全军上下人心惶惶。 当他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命令全军调转方向,向北追击你。 谋臣听说之后,急忙赶来规劝,可是,悲恸得几近疯狂的大索将在一旁啰唣不绝的谋臣一马鞭就打翻在地上。 他怒吼道:“统统给我住嘴!现在不是一个策略的问题,现在是一个男人的荣誉问题!” 他说:“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做草原的雄鹰!如何不成为整个草原的羞辱和话柄?!怎么还能让人相信,我能率领整个草原的部众,延续父汗的荣光?!如果我不立刻去逮到他,杀了他,把他五马分尸,碎尸万段,我就不是一个男人!” 于是,大索的军队疯狂地舍弃了临水,他们调转头,沿着广阔的草原一字散开向北推进。 他们在草原上像排筛一样仔细地搜寻你的踪迹,同时沿途威逼曾经抢夺牛羊牧众的部落立刻归还趁火打劫的财物和人口。 他们严密地从南面封锁了你能够返回汉地的所有通路。 你和你率领的新汉军,被他们困在草原上了。 第一百八十章 长途跋涉 (一) 草原。? 八??一 中???文?网 w?w?w?.?8?1?z?w.com又一处被袭杀剿灭的敌军营帐。 侦察的士兵回来,向新汉军将领们报告情况。桌上摊开着地图。侦察兵在地图上标出前方敌军的封锁线。 “这边的前方也有敌军。现在,南边全都是他们的人。我们回不去了。”吴顺说。 你说:“那么,我们就不从南边回去。” 吴顺疑惑地问:“从哪儿?” 你拿过墨棒,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半圆。你说:“去西北。我们穿过吐蕃人的地盘,进入丹巴沙漠,横穿沙漠,然后经过戎先人的地盘,再回汉地。” 看着你画的这个巨大的半圆,众人面面相觑。 吴顺说:“可是,从来就没人活着横穿过丹巴沙漠啊。” 你说:“凡事都有第一次。” 众人不语。 你说:“我们此刻所在的地方,以前也从没站过活着的汉军。” (二) 临水镇。我和舅妈在一起,带着几个舅舅的侍妾和妹妹们,一起收拾细软准备转移。 侍女喜不自胜地一路嚷着跑了进来:“夫人,夫人!老爷说不用走了,敌人的大军突然掉头向北,远离我们了。” 舅妈和侍妾们互相看看,难以置信。 我说:“是他。一定是他。他还活着。他还在打击敌人。敌人没有抓到他,也没有击败他。” 一次又一次地,你把凶残的敌人从我所在的地方拖开,吸引到你所在的方向。 为了不让敌人到达我所在的地方,你必须一直远远地离开我,我们必须分离,天各一方。 (三) 从战争开始以来,我们就长期音讯隔绝。 我只能从敌人的动向当中,从战事的展当中,去获得有关你的点滴消息,去猜知你是否还活着。 我的视野越过了闺阁的局限,遍及天下的范围,这习惯,也不是从我嫁给刘申,成为王子们的母亲之后才形成的。在很年轻的时候,我就了解,天下和我不是分离,而是一体的。 在那一生里,你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教会了我:若要关心一己的悲欢离合,若要关心所爱之人的平安喜乐,就必要关心天下的盛衰兴亡,天下各方势力的此消彼长。 你就是这样,不教而教地让我明白了这样的道理。 所以,我们的爱情,从来就没有单独过。它从始到终,都是那么清晰地,那么深刻地,和所有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就像所有的爱情,也全都不是单独的,都是一体的。 就像大索,如果他不在乎我们相爱相守的愿望,他自己也就得不到圆满的白头偕老。 就像我们,如果我们破坏了别人的白头偕老,我们也就没有办法白头偕老。 两对相隔遥远的恋人,看似没有关联,但我们的命运却是彼此存在于对方的命运之中的。 正如你所说的:“天下无敌的意思,并不是天下没有人可以敌得过你。天下无敌的意思,就是明白,你的敌人,他们就是你。” 我们会活在敌人的命运里,就像他们,也同样活在我们的命运里。 第一百八十一章 草原边缘 (一) 在最荒僻的草原上,在群狼此起彼伏的嗥叫声中,你们日夜兼程地向北狂奔,朝越来越远离汉地的方向狂奔。?? 网? w?w?w?.?8?1 z?w .?c?o?m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疲倦,过一半数量的士兵都已经程度不同地负伤。但是,你们忍受着种种艰难困苦,靠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一路向前。 你们渐渐靠近了草原的边缘,看到了远处的雪山。 从浓厚的黑夜跑到曙光初露的凌晨,巍峨的雪山在你们面前越来越高大。 你在疾驰当中,听着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你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这凉意正从四面八方渗入你的身体。你觉得寒气逐渐地在身体内部升起,包裹住了你的五脏六腑,令心脏变得越来越沉重,所有的肢端逐渐变冷。 (二) 你们在草丛中就地休息。 士兵们累得三三两两地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动弹不得。 你下马的时候也有些步履不稳。 你放开缰绳,坐在地面的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 你接过卫兵递过来的水壶。你喝了一口。一秒钟之内,你就剧烈地呕吐起来。你吐到全身软,几乎虚脱过去。 吴顺和几个士兵过来想要帮助你。但你示意不需要。 你推开想要帮助你的士兵。你在石头上又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你奋力地直起身来。你困难地重新上了马,继续策马前行。 吴顺从后面飞驰过来,他策马紧紧地跟在你的身边。 (三) 太阳出來了。它照耀着雪山,顷刻间就把雪山的顶峰染成了绚烂的金色。 你看着这片耀眼的金色。你忽然失去了方向感和平衡感。 你感觉到吴顺的靠近,就在你的手指从缰绳上滑脱的时候,他用力地抓住了你的胳膊。 那片金色围绕着你旋转起来,充满了上下左右前后的所有空间。你身不由己地向后仰倒下去。 (四) 剧烈的晕眩。 你意识回来的时候,现自己靠着一根木柱坐在地上。柱子上挂满蜘蛛网,灰尘从高处黑灰色的房梁上落下来。 在你的对面,有一座残缺不全的神像。你视线模糊,看不清神像的面目。 你竭尽全力把脑子里的浓厚黑色推开去。 你意识到自己身边围着人。 你叫吴顺。你听到他的声音。 吴顺说:“我在。我在这儿。” 你说:“叫所有的人,都出去。” (五) 你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开阔了一点。 你听到倾颓的木门的响动。 你无法再保持身体的竖直,你向侧面滑倒下去,你倒在了地上。 整个空间再度飞地旋转起来。你觉得自己要在这种快飞旋当中四分五裂了。你想伸手抓到点什么让自己固定,但是你无法判断方位,你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你抓不住身边的东西。 有什么抓住你的手。你下意识地抓紧了它。过了一会儿,你才明白那是吴顺在抓紧你的手。吴顺把水囊送到你嘴边,说:“丹药在这儿,在这儿。” 你服下混元丹,然后你努力松开了他的手。你说:“你也出去吧。” 吴顺含泪说:“不!让我留下来陪着你吧。” 你说:“不准进来。” (六) 吴顺站在摇摇欲坠的木门前。 他谛听着木门里出的任何声音。但是木门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木门里没有出任何声音。 吴顺着急地走来走去。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只能在门口来回地走来走去。 士兵们在距离木门更远一点的地方坐着,看着他这样走来走去。 吴顺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他站了下来。 所有的人当中,就只有吴顺知道,木门后面的你正在经历什么。但是,他又能怎样帮到你呢。荒原野外,无医无药,他甚至连一口温热的水也没有办法提供给你。那种爱莫能助的折磨,沉甸甸地在他心头压着。 他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中来。 他对士兵们说:“统领太累了。大家原地休息,让他也休息一会儿。” 吴顺抱着马刀,在木门前破损的长石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守护着你,等待着你,陪伴着你。 在你们的一生当中,你救了他的性命,你给了他新的人生,而他,就把这个新的人生,全部用来做了这一件事情:忠诚于你,守护着你。 (七) 吴顺在门外等待着。你也在门里面等待着。 你仰面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在无法抵挡的失重的心悸当中,等待着世界飞旋转停止下来。 你努力想着生命中美好的事情,抵御着整个神经系统的绞拧和瓦解。 你竭尽全力地想着生命中所有的温暖。 你抓到了破旧供桌的桌腿,你用力地抓紧了它。你什么声音也没有出。你是那么用力地抓着它,以致于在上面留下了五个指头深深的凹痕。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世界终于重新恢复了平稳。宇宙里重新出现了四面八方。小破庙的木梁又重新回到了屋子的上方,大地也重新回到了身下。你也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你慢慢地松开了紧抓着桌子腿的手。你满脸汗水地躺在那里。你看着头顶上的木梁,看着它左右摇晃,幅度越来越小,终于固定不动了。 你闭上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你知道应该努力地爬起来,应该叫吴顺进来,应该结束休息,率队重新出。你知道在草原上每耽误一分钟都会增加被现被围困的危险,都可能是生死分际。但是你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你连动动嘴唇的力气也都没有了。你只能躺在那里,等着生命力重新回到你身上。 你想到了我。就在你失去所有的力气的时候,你心里浮现出了我。或者说,我,出现在你的心里。你想起了分别时我们的对话。你说,千难万难,你都会回来的。而我说,千难万难,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那天,你就那样,独自一个人躺在异族陌生的土地上,躺在冰冷的尘土中,心里想着我。你想起了我出生的晚上,想起我母亲咽气时姨娘在房间里出的悲哀的长号,想起我襁褓时红扑扑的脸蛋,想起我吊挂在悬崖上仰头看到你时的眼睛,想起我提着灯笼在庭院里等着匆匆赶回来的你。 你想着我们一起坐在大宅最高的屋脊上,俯瞰着下面的红尘滚滚。你想起我们一起骑马,相对打坐,你想起我说闭着眼睛时能更清楚地看到内心不灭的光明。你想起我一箭就命中了标靶的中央。你想起我挣脱父亲想要射杀大哥时眼里仇恨的光。想起我站起来迎接你,我把包裹受伤的右手悄悄地往身后藏。 你就这样无声地想着我,直到有泪水在你闭着的眼睛里,充盈了你的眼眶。 当一行泪水从你脸颊上滑落下来的时候,你感觉到所有的内脏渐渐地暖和起来了。你感觉到四肢正在回到你的控制范围内。你慢慢地尝试着抬起了胳膊。你缓慢地抬起了胳膊。你把那一行泪水擦掉了。 (八) 如果我们真的深爱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坐视他被疾病和死亡吞没,而不奋起做点什么呢?怎么就能甘心这样束手无策地看着一个生命的沦陷,无能为力呢?我不知道你们的态度是怎样的。但我,是绝对做不到。我做不到。做不到。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又怎么能漠视那么多其他的生命,沉陷在同样的痛苦中,而无动于衷呢?我们怎么还能参与去制造它? 在一生的岁月里,我常常被这样彼此矛盾的是非感撕裂着。我因此而感觉到灵魂的痛苦。 所有的这些痛苦,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这些深刻的迷惘,它们都深深地被埋进了无意识的最深处。 在穿越生死的过程中,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亲朋故旧,乃至于身体本身都被留在了往世的梦中,唯有这些印记,它们被带过来了。 (九) “死亡,以及生命中的疼痛,它们都是圣洁的。如果可以,我愿意独自经历。不必让别人看到,徒增彼此的悲伤。” (十) 吴顺听到身后一点动静。他一骨碌站了起来。他看着木门。 木门打开了。你扶着门框,慢慢地迈过了门槛。你走了出来。你站在台阶上。 你看着原地休息的士兵们。他们和你一样疲惫,一样疼痛,一样不愿意再起来。但是,你们也都一样,别无选择。你们必须起来,必须前进。如果不想永远沉睡在这片土地上。 你站在那里,什么命令也没有出。 但你这样站在那里,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命令。 士兵们看着你这样站立在台阶上。他们也跟着你,重新站了起来。 你看着他们。你对吴顺说:“头盔。” 吴顺把头盔递给你。你重新把它戴上。 你一步一步地台阶上下来。你走到战马的面前。 你抓紧了缰绳,你重新上马。 你扭转了马头,迎着雪山金色的顶峰,现在它已经大半隐没在浓密的云雾当中。 你说:“上马!全队出!” 第一百八十二章 犬怒之袭(上) 你们终于到达了草原最西北的边缘。八??一中文 网 w?w?w?.?8?1?z?w?. c?o?m?在那里,你们遭遇了一个敌人的小部落。因为在与汗王的争斗较量中失败,他们被迫迁徙到这里来。在你们的马队冲进营地之前,他们中没有人见过汉人是什么样的。 消灭这支小部落后,你们在敌人的营地里终于得到了较为充分的休息,补充了给养和马匹。 你在营地举行了下一步行动的部署会议。 “弟兄们。我们穿过这片地区,不止是为了摆脱敌人的搜捕,活着回到汉地。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我们的任务就是:给敌人制造更多的敌人。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只足以让大索改变南侵的部署,把注意力重新移回到草原地区,但是,他处理完内部的纷争,又失去我们的踪迹之后,他还是会要回到南线的。” “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让他没有办法再分身回去。必须得有人替代我们,在草原上缠住他们,不让他们再有力量和心思回去。替代我们拖住他们的,就是与他们在西北和东南方向毗邻的吐蕃人和戎先人。吐蕃人和戎先人和他们的争斗也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彼此积怨都已经很深,日常摩擦不断。” “我们这一路过去,要把他们之间的嫌隙拉大,把他们之间的仇恨加深,给他们之间爆冲突送上最新鲜的理由。只要他们彼此之间能够爆冲突,并且混战上一到两个月,适合骑兵作战的最佳季节会被错过去了。在天气的逼迫下,他们就不得不放弃大规模南侵,等待明年。” “是的。我们的人很少,孤立无援,但是,我们可以动用的力量,绝不止是我们自己这些人,敌人的敌人、敌人的亲人、敌人本身,所有的这些,都是我们可以调动的战争资源。让我们的敌人陷入他们的敌人的群殴当中,这就是我们不远千里孤军深入边地的目的。” 你用短剑的鞘柄指点着地图。你说:“我们要从这条线路横穿过去,我们就在吐蕃人的当中这样招摇过市地横穿过去,我们要一路烧杀抢劫,伤天害理,无恶不作,我们要这样一路狂奔过去,在身后留下一道粗暴的、血腥的、无法愈合的伤痕。” “与此同时,我们也要去铺就一条道路。一条汉人与吐蕃人、戎先人彼此盟好,和平共处的道路。这条道路,将会减轻天下混乱的程度,减少战乱的频次,缩短整体战争的进程。我们今天播下的种子,会在未来开花结果,我们的子孙,将会品尝到这果实的滋味。” 你说:“所有的战争都是丑恶的。身为军人,作恶不可避免。但是,我希望大家都牢牢地记住:不管我们和谁打仗,不管我们如何血腥地彼此杀戮,我们真正的敌人,都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战争本身。不管我们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千夫所指的,还是万众拥戴的,我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去开启和平的年代。” “不管我能不能活到太平实现的那一天,我都希望我们的这支新军队,永远记得我们的目标,我们的初衷,不要在胜利的辉煌和血染的仇恨之中迷失。” 你说:“在随后的无恶不作当中,因为吐蕃人的数量是我们的数千倍,他们的矫勇善战是闻名遐迩的。我希望大家保护好自己的性命,达到目的之后,立刻就走,脱身第一,不要有任何的贪恋。我更希望大家保护好自己的心。哪怕我们言行上不得不作恶累累,也不必有一颗乐于作恶的心。” 但是,你的理想,它还是陨落了。 在你去世很久之后,这支新的军队,它终于还是堕落了。它还是在无上的荣光与无数的浴血中,迷失了。 于是,它也就不再是一支新的军队。它也就不再有精神上的光芒。它就蜕变为了一支平淡无奇的军队。和世界上有过的无数支军队一样,变成了一只普通的凶猛的野兽。 当它蜕变为这样普通的凶猛的野兽之后,它也就不再有一颗勇者的心。它就只留下了一颗贪婪的、空虚的心。于是,它也就在历史的云烟中消隐不见了。 所有尘世的理想,命运都会是这样的。就因为,它们,都只是尘世中的理想。它们是不可能实现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犬怒之袭(中) 你们伪装成敌方的军队闯入了吐蕃人的地域。八? 一中 ?文网 w?w?w?.?8?1?z?w?.?com 你把队伍分成了两组,你和吴顺各带一组。这样做,一来可以缩小规模,便于袭扰之后迅逃脱隐匿,二来可以防止一旦失手就全军覆没,三来可以在危急时互为救援策应。 你们利用每一个黑夜,沿途不断动对吐蕃人的袭击,你们一路烧杀劫掠,在身后留下了燃烧的毡帐、女人孩子的哭声、男人的耻辱。 你们以旋风般的度,快攻快打,抢完就跑。 沿着你们袭扰逃走的足迹,吐蕃人营地猎犬狂怒的吠声此起彼伏,响成一路。 你们的这番袭扰,后来在史书上被称为“犬怒之袭”。 你们摆脱追击,逃入丹巴沙漠之后,还没有走出丹巴沙漠,身后的吐蕃人和勿吉人就已经混战起来了。 吐蕃人愤怒地指责勿吉人不宣而战,无端袭扰抢掠烧杀,挑起争端,因为抓不到元凶,他们毫不留情地对邻近他们地域的勿吉族部落进行了同等的报复。 而勿吉人对吐蕃人的无端进袭更为愤怒,汗王和大索断定吐蕃人是蓄谋已久,趁他们大举南侵,北方兵力空虚之际,与汉人勾串,想要抄他们的后路,扩大地盘。 双方的相互指责很快升级为小规模的战事,越来越多的双方部落被卷入其中,当你走出丹巴沙漠的时候,情势已经展为局部的战乱。 就在两族混战,相持不下的时候,东南方的戎先族突然也动了对勿吉人的攻击,抢夺了大片丰美的草地和大批牲畜。 戎先族的加入,令草原上龙争虎斗的局面更为复杂和混乱。 草原上突然燃起的烽烟和内部出现的裂痕,让汗王和大索应接不暇。就在这一片乱糟糟的局面当中,对你的追捕不得不中止了。 趁着大索回兵北去的空隙,南汉和北汉在共同的危急面前,也暂停了争斗,达成了短暂的停战协定,双方各自抽出恶斗中的兵力,调派到北线,加固城池,设立远哨,暂时联手协防。 等草原上最初的混乱过去时,汗王和大索现,南侵的突袭良机已经逝去,现在整个南面,汉人都在严阵以待,已经无隙可乘。 经过仔细计算,他们认为在不利季节里,强行攻击汉地所能得到的利益,比不上蒙受的损失和可能腹背受敌、遭受三面夹击的风险。他们决定接受本次南侵出师不利的挫败,先行集中兵力,扫平草原上的内外动荡,积蓄实力,等待来年寻机再与汉人一较高下。 当刘言派来的援兵抵达怀州的军报传来时,舅舅便知道,你二进草原涉险的战略目标已经实现了。临水和岭南十镇一关,暂时安全了。 你只用了大约3o多天的时间,就一举瓦解了敌人这一轮次极具威胁力的大规模攻击。 你已不再是无名小卒,从此,你和这支小小的新军队,将会成为争雄天下的任何一方都必须重视的重要力量。 这3o多天的密集作战和辉煌战绩,已经让你成为了可以影响天下全局变化的人物。刘言在你峒城觐见时没有给你的东西,你已经都凭自己的力量,拿到了。 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你什么时候会从草原上回来? 没人知道你究竟在哪里,是生是死。 你在草原上神秘地消失了。没人知道你能不能再活着回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犬怒之袭(下) (一) 在快要到达丹巴沙漠的前夜,你带领的一组人在进行最后一次袭击时,遇到了吐蕃人中最勇悍的一个部落,这个部落人数不多,但都是最好的战士,连8岁的男童也能上马杀敌。八一中? ?文 网 w?w?w?. 8?1 z?w .?c?om你没有能够顺利地快溜走。一支1oo多人的吐蕃人马队在你们身后穷追不舍。 为避免在地理不熟悉的情况下生危险,你令其他汉军迅撤退,向与吴顺约定的集结地靠拢,你率领5o名卫兵断后迎敌。 你带领的这5o人很快就陷入了吐蕃人的包围。双方展开了殊死拼杀。 在连续劈落了十多个敌人之后,你被数十个敌人严密地围困住了。已经相当疲惫的你,在如此凶悍的围攻之下,开始觉得力不从心,你连续被刀锋划破皮肤,受了两处轻伤,血流不止。 就在这个非常紧要的生死关头,你再一次感觉到天旋地转的强烈晕眩。 你心中暗自叫了一声“完了”,你在还能控制自己的最后一刻,奋勇刺死了2个吐蕃人,在重围中杀出一个缺口,然后你就在呼啸而来的,天崩地裂的剧烈头痛中,趴在马鞍上,从这个缺口飞跃而出,策马冲入了一条小溪里。 战马载着你淌过了小溪,向对岸的荒地奔逃下去。 数十名吐蕃人挥舞长刀,在你身后紧追不放。 你在剧烈的头痛和眩晕当中无法控制战马的方向,只能竭尽全力地抓住缰绳,紧紧地贴在鞍桥之上,不让自己从马上摔下去。 你的战马就这样失去控制地带着你一个人在陌生的藏地亡命狂奔。你很快脱离了战场和卫兵的队伍,消失在一片茫茫黑夜当中。 就在那一天,生了一件谁也无法解释的神秘事情。你从此以后被传说为有神明护体。很多人由此对你是天神下凡的说法更加深信不疑。 (二) 战马载着你落荒逃出一段距离后,你逐渐地被吐蕃人追上。你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你痛得昏昏不自知。你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倒伏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你的半边身体已经麻木,连手中的长枪什么时候掉落在马下,也不知道。在恍恍惚惚中,你只对一件事情非常清楚:这次肯定要死了。 第一个吐蕃人终于追上了你的战马。他的马刀结结实实地砍在你后背的铁甲上,出金属脆裂的声响。本已抓不住缰绳的你,从马上倒撞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撞击让你清醒了一点。你摸索到腰间的马刀,你困难地把它拔了出来。对方的第二刀砍来时,你勉力朝刀风所在的方向格挡了一下。格挡让对方的马刀改变了方向,它砍擦着你的头皮削过去,但你的刀也脱手飞出了。 你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拔出短剑。你只前进了一步,就又痛得摔倒在地上。摔下去时,你将手中的短剑向身后的敌人掷去。那人大叫一声,捂着眼睛从马上掉落。你拼尽全身力气,朝自己的战马爬过去,希望能抓住缰绳再次上马。这时,第二个敌人如风而至。 你听着急促的马蹄声已到了身后,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再逃跑了。你放弃了行动。你不愿意被人从背后杀死,你试图坐起来,更有尊严地去死,但你已经无法做到。你只能做到翻过身来,仰面倒在地上。你看到头上的夜空清凉如水,一钩弯月挂在天空的中央。 在弯月的背景下,你看到第二个吐蕃人出现在视野当中,他举起了马刀,他的胳膊绕过月亮的轮廓划了一个很大的弧线,雪亮的刀锋直奔你的头部劈来。这时,你内心反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你想:“好了。马上就可以不痛了。” 就在这时,你听到一声清脆的爆炸。就在你以为这是疼痛造成的幻觉时,你看到那个吐蕃人的头从里面被炸开了。脑浆迸流出来。万分惊讶的吐蕃人难以置信地伸手抓着自己流出来的脑浆。他在狂乱当中双手挥舞着挺立了约有几秒钟,然后扑通一声栽落在马下。 然后你看到第三个吐蕃人的身影出现,又是一声爆炸的脆响,那人的头也被炸开了。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你看到在身后追着你的吐蕃人一个一个地这样从马上栽落下去。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栽入了死亡,就好像被无形的闪电击中一样。 你的头痛得彷佛裂成了两半,你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已经死了。我在看到地狱的景象。”你觉得自己的头也要这样迸裂了。在你痛得完全失去知觉之前,你看到吐蕃人的队伍里起了一阵巨大的恐慌。当第十个吐蕃人这样毙命之后,他们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惊惶。他们在一声呼哨当中拨马掉头狂奔着逃跑。 你在粉身碎骨般的疼痛当中无法思考。一片乌云降落下来,笼罩住了你。世界瞬间变得一片黑暗。天空、弯月、吐蕃人,都从你的意识里消失不见了。你昏厥过去。 (三) “快!是他!他在那里!”吴顺带着人终于找到了你。 他把失去知觉的你抱在怀里。他检查你受伤的情况。两处受伤都并不致命。他指挥卫兵给你包扎止血。他在你耳边呼唤着你:“醒醒!能听到我吗?醒醒!” 在他的反复呼唤下,你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你看着吴顺。他的脸逐渐变得轮廓清晰。你动了一下。吴顺扶着你慢慢坐了起来。 你说:“我还活着?” 吴顺说:“活着。你刚昏过去了。现在都安全了。“ 他问:“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还能行动吗?” 你说:“我没事,能行动。” 你克服着颅内的一阵阵钝痛,在两个卫兵的左右架持下,艰难地站了起来。 你觉得膝盖软,身体漂浮。你在他们的帮助下,站了一会儿,稳定了一下心神。 你现在看上去气色好一些了。 “我们现了你掉落的长枪,判断你在这个方向。然后我们现了你的战马。”吴顺说。 你伸手按住太阳穴。你没有声音。 吴顺看着你,心里一阵阵疼痛。 过了一会儿,你把手放了下来。你看着地上的11具吐蕃人的尸体。吴顺问你:”生了什么?谁在帮你?“你虚弱地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追上我,想要杀我,可是突然之间,他们的头自己爆开了。我没有见到其他人。” 吴顺蹲下去,检查了一下死去的人。 他从其中一具尸体上拔出你投掷的短剑。 他把短剑擦拭好,递给你。他说:“一定是有神明救护你。” 你慢慢地把短剑插回腰间的鞘内。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只会感召刀剑加身,不会感动神明护体。” 你说:“把马牵过来。既然还活着,就还是要去完成应该完成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丹巴沙漠(上) (一) 天亮之前,你和吴顺一起回到了集结地。八??一 ?中 文? 网 ? w?w?w .?8 1 z?w.com 你清点了一下队伍的伤亡。你们现在还剩下683人,大部分人都带了伤,但还有行动能力。 你觉得在吐蕃地区的行动目的已经实现。你下令全队北进,进入丹巴沙漠。 丹巴沙漠是当时这个地区最大的一片沙漠。它呈一个半月型,环绕在草原三个民族居住地的西偏北方。 穿过这片沙漠之后,你就能够完全绕开敌人控制的草原地带,从吐蕃人居住地进入戎先人的居住地,然后再从那里,进入南汉的疆土。 你返回黄桑峪口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计划好了这样一次惊人的长途迂回。 你带领的军队是那个时代第一支成功穿越了丹巴沙漠的军队,也是唯一的一支。你奇迹般地逃脱了吐蕃人的追杀,领军进入丹巴沙漠的那一天,是你的生日。你把这件事,完全彻底地忘记了。 (二) 进入沙漠3小时后,天已经完全大亮了。太阳升了起来。在阳光的灼烤下,沙漠的温度开始不断升高。每个士兵的铁甲都被晒得滚烫。但是,你们保持着高度的战斗警戒,没有人脱下铁甲。 关于这片沙漠,一直有个恐怖的传说。传说在沙漠的深处,是幽冥神的住地,他统领着一支已经死去的古代的军队。他渴望不断壮大他的队伍,所以总是在沙漠的深处,静静地等候着进入沙漠的每一个人。以前那些进入沙漠的军队,传说都是被幽冥神的军队消灭了,而他们的尸骨也加入了那支死亡军团。 丹巴沙漠的大部分地带,都属于贫瘠荒凉的碎石沙漠,只有在靠近戎先人居住地的位置,才是一片面积不算很大的松软的沙质沙漠。在碎石沙漠地带,地面较为坚硬。你的打算是,依靠战马的帮助,把你们送到沙质沙漠的边缘,然后丢弃所有的马匹,徒步穿过那片沙质沙漠,抵达戎先草原之后,再重新劫掠战马。 你面临两个严峻考验:战马在缺乏植被的碎石沙漠地带能够坚持行走的生命极限;汉军士兵徒步穿越沙质沙漠的体力极限。你对这两件事情,都同样的没有把握。你在出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葬身沙漠,一去不回的准备。你在赌你的运气。在这方面,你一直都有惊人的好运气。 如果上天在某一方面特别眷顾你,那么,它就会在另一个方面特别苛待你。所有的成功,都是要付出同等的代价的。 (三) 天亮之后逐渐减轻的头痛,在正午时分又再度变得剧烈起来。剧痛像雪崩一样从高处溃决而下。它们劈头盖脑沉重地砸压在你的身上。你瞬间就被吞没了。你几乎是立刻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你重重地摔倒在布满碎石沙烁的地面上。你双手抱着沸腾的头部在地上蜷成一团。你觉得脑子里有种强大的压力将要喷射出来,它几乎要把颅骨从里面爆开了。你痛得面无人色,大汗淋漓,就连抬一下眼皮也觉得如同利刃穿身。 沉重而火烫的铁甲让你无法呼吸。卫兵们帮你拿掉了头盔,解开了你前胸和后背上的甲叶,让你平躺在地上,用凉水浇在你的脸上,帮助你保持意识清醒。吴顺急忙拿出混元丹,倒了一些出来,把你扶持起来,你困难地吞咽下去,然后又沉重地倒在地面上。 你痛得两手不停地在碎石地面上刨抓。你两手紧紧地各抓住一把碎石,头靠在吴顺怀里一阵阵地打战。全身的肌肉因为抵抗疼痛而变得高度紧张。脖颈僵直得像石头一样无法弯曲和转动。 你艰难困苦地忍耐着,一次次打败自己,把声音硬生生地憋回去。 你就这样几乎是毫无声息地顶了2o分钟,药效逐渐渗透开来,你的身体才慢慢松弛了下来。 剧痛自行缓解之后,你躺在那里,整整一刻钟都不能动弹,也不出声音。 因为太过用力地紧握,手指僵,你也无法松开自己的拳头。吴顺轻轻地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你的双拳。碎石和沙土,从你的指缝里一点一点地散落下来。 当你终于能够说话时,你让吴顺单独留在身边。 你对他说:“我现在感觉很不好。随后一定还会有作。要是我死了,你要领他们走出沙漠。不要去管战争,能平安回去临水,你就完成了任务。不要带着我的尸体,会拖累你们。我在哪里死了,就在哪里埋了我。什么都不用带回去,免得家里人看了伤心。” 吴顺哽咽道:“你不会死的。上天早上救了你一次,一定还会救你的。” 他说:”你要坚持。我们不能没有你。没有你的带领,我们不可能平安回去。你要为我们所有人坚持。” 他流泪道:”你忘记了,可我还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什么选今天这样折磨你?为什么不让我来替代你?” 你说:“因为我这一生罪孽深重。我杀人杀得太多了。” 你说:“这都是我应受的惩罚。不管有多痛苦,我都自知罪有应得,心无所怨。” (四) 如你所预料的,那一天里,头痛频繁而密集地作。它一次又一次地把你击倒在地。你被它折磨得心力交瘁。你剧烈地呕吐到几乎脱水。混元丹无法服下,也无法生效用。黄昏降临的时候,你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就算是在卫兵们的扶持下,你也无法坐稳。你的神志开始变得不清醒,你认不出人,也听不到他们对你说的话。你一连数次地昏过去。 吴顺泪流满面地跪在你身边,无能为力地被绝望万箭穿心。 在疼痛的间隙,你对吴顺说:“帮我说对不起,我答应她会要回去,我做不到了。让她不要再等着我。” 吴顺说:“不!你一定能做到的!有什么话,你要回去自己对她说。若是你不能回去,生命对她来说,也就从此结束了。你们的生命是彼此相连的。就像那天在悬崖上一样。你一定不要松开手,不要让自己掉下去,也不要让她掉下去。”他说:“不管多难,请你一定不要松开手。” 太阳落下去了。夜幕升起来。头顶的苍穹再一次遍布点点繁星。沙漠的气温降低下去了。伴随气温的逐渐降低,你的疼痛程度也缓慢地渐渐减轻了。 晚上8点多钟的时候,你的神志重新恢复了清醒。你说:“对不起。拖累大家跟着我受辛苦。” 就这一句话,周围的卫兵纷纷落泪。 (五) 当天的最后一次疼痛,生在深夜11点。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按照你的命令休息了。只有吴顺带着两个士兵照顾你。 你在时强时弱的疼痛中微弱地对他们说:“你们也去睡一会儿吧。我可以自己待着。” 吴顺说:“别赶我走。让我陪着你,过完这个生日吧。” 吴顺小心翼翼地扶着你靠坐起来,在他的帮助下,你勉力喝了一点热汤,但是干粮,你吃不下去。 你躺在沙漠的黑暗里,吴顺坐在你身边。 在那个生日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你们默然无声地看着满天的繁星,你们看着那些星宿过去的辉煌。 因为,生命是渺小的。因此,彼此的帮助和守护,才会格外珍贵。 (六) 过了一会儿,吴顺看到天际的西北角有一点光亮在闪烁和移动。他看到一颗流星穿越了星河,在天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向地平线的方向陨落下去,消失在天地交际的地方。他回头过,想看看你是否也看见了。他现你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着了。上天最后还是决定放过你了。 在临水,我听吴顺说完了这一天的故事。我想起当天夜里,我也看到了那颗流星。我看到它在西北方闪烁着,划过我生命的天空,最终陨落了。 我们活在同一星空下,但却必须独自经历各自的死亡。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丹巴沙漠(下) (一) 进入碎石沙漠后的第二天,可供马匹食用的植被就变得非常稀缺,没有水源,人畜都只能依赖携带的饮水。网 w?w?w .?8?1zw.com 第三天,没有植被,没有水源。行军度放慢。 第四天,没有植被,没有水源。大量战马掉队,部分战马倒毙。人畜严格限制饮水量。 第五天,还是没有植被和水源。大量战马倒毙。行军已经谈不到度。 第六天,全军面临严重干渴。有士兵因为缺水而虚脱。你派出三支小队离开既定行军方向,四下寻找水源,但一无所获。 第七天,携带的饮水濒临断绝,战马只剩下不到3成,数名受伤的士兵死亡,士兵们嘴唇开裂,行军艰难,途中几乎没有人进行交谈。外出找水的小队增加到7支,你带头全天只喝了三口水。 极度干渴的第八天。全军分成2o支小队开始寻找水源。全天只行进了5o里。你滴水未进,咽喉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嘴唇上结了一层硬壳,声音沙哑,说话困难。但也就在这天的中午,一支小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在数十里外现了一大片温泉,水质良好,水量充沛,在水源地附近,他们还猎得一些肉食。 在这个消息的鼓舞下,第九天的下午,全队艰苦跋涉,到达了温泉所在的地方。 因为干渴多日,士兵们和马匹都迫不及待地从各个方向冲向温泉,没人想到危险会从地下袭来。 (二) 一个名叫刘得胜的统领带领1o个人从东北方向接近温泉,在距离温泉尚有1oo步的地方,原本坚硬的碎石地面突然变得松软起来,随后,地面就生了波动,就在他们现不对,想要逃脱的时候,一大片碎石地面塌陷下去,露出了黄色的流沙,他们连人带马都陷入了地面下的流沙之中。 马匹因为惊恐而嘶叫挣扎,结果人和马在流沙中迅下陷。等你带人过来救援时,这1o人1o马已经被流沙淹没至马的脖颈处。马匹因为呼吸困难而不断挣扎,越是挣扎就越是下陷。刘得胜等3人虽然成功离开了马匹,但也深陷流沙当中,无法举步。在全身铠甲的重压下,在流沙中逐渐下沉,已经深没至腰部。 你闻讯赶到流沙区域。你现在明白为什么其他那些进入丹巴沙漠的军队会有神秘消失的情况出现了。那不是幽冥神吞噬了他们,而是丹巴沙漠中的这些隐蔽式的流沙区域吞噬了他们!你立刻指挥汉军设法营救。 但流沙的力量如此惊人,就是用五六匹马拉,也无法把人拔出沙堆。后来,大家终于痛苦地认识到,把这些人拉出流沙所需要的力量可能是血肉之躯不能承受的。他们将会在被拉上来之前身体先被撕碎。 日落时分,在你还没有想到更好的援救办法之时,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温泉附近的地面开始震动,地下出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仿佛有一万个魔鬼在地下经过。然后,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般的声响,一股沸腾的地下水冲破流沙的表面喷射到2o米高的天空,然后纷纷落下。高温间歇泉! 随后,在流沙面积的各处,不断地有滚烫的水柱从地下喷出,上升到天空。高达1oo度的沸水和蒸汽,浇淋和包围着那1o个人。在一片白雾茫茫当中,人的惨叫和马的嘶鸣不绝于耳。声音凄厉,令人心惊。刘得胜在水雾中嘶声大叫:“放箭!放箭!放箭杀了我们吧!” 你眼看着温泉沸腾的水面不断扩大,向这1o个人所在的方向快涌来。你闭上了眼睛。你转过头,下令:“举弓!放箭!”随着弓弦的嗡嗡响动,惨叫声逐渐消失了。周围只剩下一片哗哗的流水声。 在间歇泉狂暴的喷当中,全军肃立,默默地看着那1o人1o马的尸体,在蒸腾的沸泉中,被生生煮成了粉红的颜色,然后,逐渐地没入流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 当月亮出现在天边时,间歇泉的热气蒸腾的凶悍喷终于停止了。 你下令全军绕开流沙所在方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取水。 当天夜里,沙漠中万籁俱静,你的军队终于获得了一夜良好的休整。当营地的篝火燃起来,烤肉的香味开始飘荡的时候,你知道自己的这番惊人冒险,已经快要成功了。 你一个随从也没有带。骑马走到了离开温泉约两里的地方。 你独自坐在万顷沙丘中,一轮皓月下。你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半个晚上。 (三) 第十天。悲惨而血腥的一天。你们杀掉了剩下的全部战马。当战马的嘶鸣凄厉地在沙丘中响起来的时候,很多士兵都落下了眼泪。你们利用温泉和烈日,把马肉做成了便于携带的干粮。用马的皮革做成了水囊。 第十一天。你们徒步进入流沙沙漠。 第十三天,所有的干粮和饮水都没有了。你们又丢下了2o多个士兵的尸体,继续徒步向前。 第十五天,差不多每个时辰,队伍里都有人倒下去,一卧不起。 第十六天,漫无边际的黄沙地面,终于生了变化。地面的碎石又开始增多了。这意味着你们已经快要走到流沙沙漠的边缘了。希望重新在士兵们的心里燃起。 第十七天,你们翻过最后一座碎石混合着沙尘的山丘,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戎先草原和远处的青山绿水。 你们现在还剩下552人。 (四) 你已经成功了!你竟然战胜了自古以来就无人战胜的丹巴沙漠!你带领的新汉军,成为历史上第一支走出了丹巴沙漠的军队! 但是,站在山丘上,俯瞰着脚下广袤的草原。你心里一点喜悦也没有。 想到在漫漫数千里的来时路上倒下的每一个兄弟,你的心里充满了悲伤。他们永远都看不到这样生机勃勃的绿色了!他们就这样被留下在身后,连一个起码的恭敬埋葬,也不可得。 你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成功可言。 你觉得身心内外,全都疲惫极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戎先草原 进入戎先草原之后,你们现事情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 ? 八一??中文??网 w?w?w .?8?1?z?w.com 竟然不需要你们的挑拨离间,戎先人看着敌人和吐蕃人打成一团,心痒难熬,自己主动想到了要趁火打劫,他们自己先在敌人背后动手了。 现在三方已经纠缠扭打在一起,难解难分。 这真是帮了你们一个大忙,因为你们已经实在是太疲倦了。 你们很快成功地搞到了数量足够的战马,并没有付出重大的牺牲。 一来是戎先人的注意力都在混战中,后方实力空虚,你们抢到马匹的部族里只剩下老弱妇孺,成年男子数量很少,二来是他们背靠丹巴沙漠而居,绝未想到有人会从沙漠里出來袭击他们,完全没有防范之心,所以,你们在夜幕的掩护下,一举轻易得手。 战马的重新获得让你们这支疲惫之师的战斗力又恢复到了相当的水准。 虽然戎先人已经先行动手了,但你决定要把局面搞到更加混乱,令三方彼此结怨更深,今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复合的可能性。 于是,你们继续执行之前的方案,一边沿着沙漠和戎先地区的交界处向南疾行,一边于夜间穿着勿吉人的盔甲,不断骚扰抢劫当地的戎先部落。 在戎先地区的战斗中,你又损失掉了数十名士兵,但是,你有了重要的收获。你得到了非常珍贵的东西:大量的军事地图。 戎先人的地图详细标注了敌人草原势力的分布和地形地貌,比你希望了解的还要更加详尽。 你看到这些东西时,整个脸部都在光。 在你四进草原打击敌人时,这些地图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艰苦的战斗生在你们接近戎先和南汉交界处的时候。戎先人为了防范南汉趁乱偷袭,在这一带布署了精锐的作战力量严阵以待。 虽然他们没有想到袭击会从背后来,但毕竟兵强马壮,以逸待劳,以你们的伤病疲惫之师,想要一举克敌,也是非常的艰难。 但是你们别无选择,只能恶战强行通过。 这场战斗让你深刻认识到燕塘关地位的重要性:如果燕塘关的守将耳目灵通,能谋善断,能够主动现你们和敌军的战斗,能够想到要趁势出击,就能非常有效地减少你们的困难,并且可能彼此配合,打出非常漂亮的一战。 但是,燕塘关的守将严方成那边,完全无知无觉,一片死气沉沉。你们眼看着到了家门口,依然还只能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孤军苦苦作战。 你不禁想到杨彪。像杨彪这样能够主动观察战场情况,随时随地把握和寻找战机,果断与友部配合,扩大战场优势的将领,实在是太难得了! 就在与戎先人的恶战当中,你对燕塘关控制在刘言和他的庸将手中,影响整个北线战局的严重性,有了比之前更为深切的体会。 你在那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若能回到汉地,必要先行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在回到汉地之前,你对燕塘关的想法就已经改变。如果说原来你只是想要得到孙湛明这员大将,那么,现在,你想要得到的,就是整个燕塘关。 你想要自行取得燕塘关的统辖权,巩固汉军在北线战场的这个缺角。 但是,在能够做这些事情之前,你们必须先活着冲破戎先人的防线,回到临水去。而要做到这一点,必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再度凯旋 (一) 在穿越戎先人南部防线回到汉地之前的那一系列恶战当中,你们可谓险象环生。网 w?w?w.81zw.com 激烈而艰巨的战斗让你的头痛再次作,而且又出现了一次在格斗中突然头痛的情况,你差一点为此送命,是吴顺及时现了险情,拼了命冲过来保护你,他将马刀抛向正在背后挥刀要砍到你的敌人,但是你的后背还是又受了一处伤。 吴顺自己在一次战斗当中,也差一点送命。他陷入敌人的战团无法解困,当许多把刀同时劈向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无法应付下来了。电光石火之间,他灵光一闪,滚落到马下,他的战马替他挨了这顿乱刀,但是他也被倒下的战马压在身下,无法动弹。 就在他被压住无法动弹,闭目束手待毙的时候,你冲入战团救了他,你也替他挡了一刀。这一刀砍在你的左臂上,深及骨头,在挠骨上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痕迹。这是你在这场冒险中的最后一次受伤。 吴顺对这件事情,一直深为自责。怎么能让你为了救护他而受伤呢!他的职责本就是替代家里人在战场上照顾你,保护你的啊,怎么能让你以尊贵之身,为了救护他这样身份低微的仆从而流血受伤呢,而且伤得如此之重!他为此自责了很长的时间。 你们平安回到临水之后,在你病重不起期间,吴顺始终郁郁寡欢。他觉得很惭愧,很内疚。在两次深入草原的冒险当中,他奇迹般地一次也没有负伤,只是摔得全身青红紫绿而已。但是,你呢,你却受了那么多的伤。 一路上,你把太多危险的事情留给了自己,把太多相对容易的事情留给了他。 吴顺看着你浑身上下的那些伤口,他觉得很对不起你,也很对不起我,更无颜见舅舅。他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那时,你病势沉重,情况危险,我们一心都在你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吴顺的低落。这是我后来一直觉得心有歉疚的地方。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吴顺产生了此生一定要为你而死的想法。 当我们过于关心一个人的痛苦时,就很有可能会一叶障目,看不见其他生命同样的痛苦。 在吴顺短暂的一生当中,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对他好过。就连我,也并没有。 (二) 离开丹巴沙漠的第25天,你在不断负伤和不断作的头痛当中,终于回到了南汉的土地上。 你的身体不断向你出过负荷无法承受的警告。你已经把吴顺随身带的那个玉葫芦里所有的丹药都服用完了。你真的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在进入汉地的第一天晚上,你们遇到了暴雨。一夜雨淋之后,你就开始高烧。你一路骑在马上,一路不停地打着寒战。你满嘴都烧起了很大的水泡。当你看到临水附近的道路时,全身已经烧得有如火炭一般,脸颊和眼睛都通红通红。 你们身上的敌军盔甲差点导致了临水守军的攻击。 但在攻击前的一瞬间,张保听到了对方在用汉话高声喊着舅舅丁友仁的名字。临水守军顿时欢呼起来。士兵们洞开大门,蜂拥而出,像潮水一样地向你们涌去。双方的士兵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是全面胜利的时刻!但是你已经把自己消耗得几近油干灯尽,丝毫也没有欢呼的体力了。 你拼尽最后的体力,挣扎着下了战马。 你看到舅舅和傅天亮、张保、孙浩成等留守众将向你迎来。 你觉得脚下的大地像惊涛骇浪中的船只一样剧烈地摇晃。 你竭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你连迈出半步,迎向他们的力气,也没有了。 当舅舅抓住你滚烫的胳膊时,你神思恍惚地说了一句:“舅舅,我回来了。”说完,你就滑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三) 你出时带走的1ooo名骑兵,带回了5o4人。你以不到5o%的己方损失率,完成了这次惊人的长途冒险,改变了那一年的天下局势。 但你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你本来就所剩不多的寿命。 (四) 在你同样短暂的一生当中,有着太多的艰难困苦。虽然在很多艰难困苦的时候,我都被隔绝在外,并没有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也始终都是身在其中的。 其实,白头偕老,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更重要的是,我想能够帮到你,让你的生命变得更加容易一点。 不能和你白头偕老,并不是我最主要的煎熬。我最大的痛苦在于:虽然那么爱你,但是却没有办法,让你短暂的一生过得更加容易,少些痛苦和艰辛。我最大的痛苦,其实是在这里。是在这里。 直到现在,生死相隔,白苍苍,往事已已,这种痛苦,却还始终浮现在那里,锐利如昔。 世上本无枷,心锁困住人 开始第三卷的写作之前,再和你交谈一下吧。? 八?一中文 网 w?w?w?.?8?1?z w?.com多年来,我在心里和你的交谈,从未中断过。从未中断。 现在很晚了。很快就要天亮。而我还在这儿。我知道这样是损害身体的。我太清楚明白了。但我需要在这儿待着,以降伏动荡的乱心。心永远比身体更为重要。在轮回当中,我们从来没有缺过身体,但我们始终缺乏宁静笃定的心。 写卷二的过程中生很多事情,让我看到自己的过失,也明白了更多的道理。我最近的确是需要一些帮助,但我却放纵自己的意志软弱,选择了更为舒服,更为容易,但是也更为有害的方式。正确的方式我其实是知道的,可是没有勇气善加抉择。但是,容易走的都是下坡路。红尘中一切皆苦,没有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值得去贪恋和抓住。如果去抓,最后一定掉落在痛苦和烦恼当中。看上去最舒服的方式,最后往往会是最痛苦的。我应该吸取这个教训。人非圣贤,难免行差做错,我也要给个机会给自己,回到出的地方,继续走正确的道路。 宁静以致远。这些天的过失,归结起来,就是此心不能安定,过于愦闹。有过失自然就会招致痛苦的惩罚。惩罚来了,痛苦,难忍,但这正是天理昭彰。错了就要认罚。不可以逃避。我愿承受。无有怨怼。 要避免痛苦,唯有改正过失。愿我牢记这个教训。 卷三书写的,是我们那时最平静的一段时光。但是,任何美好的时光都是会逝去的。所有的美好之后,都跟着痛苦的影子。美好和痛苦的关系,就是手掌和手背,我们没有可能只要其一,而不要其二。要么都担起来,要么都放舍去。没有第三个选择。 卷二更新的,多半都是存稿。新写的不多。因为乱心动荡故,新章停滞不前。现在更新快要到尾声了,新章也要加快上传。 我想说的是,在你身边的时刻,我总是能找到和显现那个更好的自己,而离开你的时候,我总是在退步和堕落。我试过很多次了,都是这样的。青灯古卷守在这里的时候,那个我,总是更好的,更接近道理。可我为何一次次地离开呢。因为我还眷恋这个世界上的种种,舍不得全然抛弃和放下。人命短促,时光飞逝,我此时还舍不得放下,又更待何时呢。这种眷恋,都是自误自害。 那时候,我曾问过你,为何明知道道理是这样的,但行为上却总是做不到呢。你答复我说,知道目的和实际上走到那儿,之间是有时间差的。做不到是因为训练不够,力量没有充盈。对治的办法,就是更多的训练,持续的训练,艰苦的训练,专注的训练。你总是在一切时一切处训练我,直到最后一刻。可你走了以后,多年来我都是放逸散乱的,从来没有像你那样有力地集中过自己,去锤炼自己。我应该非常羞愧才对。 好吧。接下来,让我们再专心地讲故事。让我们去到故事里的世界,远离妄心混乱的这一个。何谓乱世?此心动荡不安的世界,纵然没有战乱,也是乱世。此心安定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太平之世。 第一百八十九章 命悬一线 (一) 外面的走廊上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八 一中??文 网 ?? w?w w?.?8?1?z?w?.?c?o?m 我和舅妈对视了一眼。 “外面什么事?”舅妈问。我把手中的绣绷放下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舅舅13岁的三女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她跑到我面前,用力地要拖着我站起来。 我说:“怎么回事?”她说:“快去!父亲叫你!” 她说:“二哥回来了!可是他看上去快要死了!” 我的头脑一下子就空白了。我像被天雷劈到了一样地身心焦枯地呆立在那里。 舅妈站了起来,喝道:“小孩子说话也没个忌讳!不许胡说!看把你姐姐吓到了!” 三妹委屈地含泪说:“我可没有胡说!真的是二哥他们回来了!二哥受了好多伤,而且病得很厉害,镇里的大夫都在那儿。是父亲叫姐姐马上过去的!” 舅妈看我还呆立在那里,便用力推了我一下:“还不去!” (二) “琴儿,你快点过来!他一直在念着你的名字。” 我刚出现在房门口,舅舅就冲了出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到了屋里。 屋里一片慌张的忙乱。 我看到大夫们在千方百计给你降低体温,仆人们从院里的井里打来凉水,大夫们把各种药物加在里面,你的上衣被揭开了,他们急急忙忙地用清凉散热的凉水给你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身体。 虽然只是几十天不见,但是我都差一点要认不出你了。 你的脸已经烧得一片赤红,嘴唇红得就像是马上要渗出鲜血。你的眼睛微微睁着,我听到你微弱的声音。 你在说我的名字。你几乎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念着我的名字! 我在你床边跪下。我看到你身上的那些正在溃烂的伤口,看着黑的皮肤,看着那些乌暗的脓血,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出来了。 我看着吴顺。我问:“怎么伤成了这样?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吴顺在我的眼光下低下头去,我看到他的眼里涌上了眼泪。 我握到你的手。 我再次吓了一跳。我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会这么烫?!”我脱口而出。但是,我并不需要回答。你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就已经提供了回答。我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千疮百孔。 这时,你再次喃喃地念了我的名字。 我再度跪在你身边。我说:“我在这儿,我就在你身边。你听到我吗?” 然后我明白了,你听不到我。这只是你高烧到神志昏迷时的呓语。 虽然我就在你身边,但是,我没有办法出现在你的意识里。 我没有办法像一道光,照亮你一片漆黑的世界。 我虽然就在你身边,但是我也无法接近你。 我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沦陷于那个黑暗的世界。 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会有不可逾越的墙?为什么总是有什么把我隔绝在外面? 我问大夫:“他很危险吗?” “非常危险。” “你们,能救他回来吗?” “我们会尽力,但是,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来。” 我膝盖软。我无法继续站立。我身不由己地跪坐了下去。 ——你会的!你不会就这样丢下我们在这个世界上! (三) 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从我听到你在不断呓语我的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法离开你。 整个世界,就只有这里还有光亮,就只有这里还有空气,就只有这里还有活着的意义。我没有办法到任何别的地方去。 我没有办法在其他的地方生存下去。 如果我无法看见你还在呼吸着,我也就无法再呼吸。 于是,从那一刻起,我就夜以继日地守护着你。 就像你看见我即将从悬崖上掉落下去时,必须用你的整个生命抓住我,不让我落入深渊一样,我也必须如此。我也必须用整个的生命,紧紧地拉住你,不让你掉落到那无边的黑暗里去。 我知道我不是大夫,我没有妙手回春的本领。 我只希望能让自己生命的光照到你。 我只希望化身一道光亮,照进你漆黑一片的昏迷的世界。 可是,要怎样才能变成那样一道光呢? 谁能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抵达另一个人生死分际的那个边缘?要怎样才能陪伴和解除到另一个人在那个世界里的孤单?怎样才能让他在那样的地方感觉到有亲切和友好的东西环绕着他?怎样才能进入那样的时刻,帮助到他,让他不要受那么多的苦楚? 你喃喃地念着我的名字。世界上有亿万人,你只念着我的名字。我是你心里想着的能够支援到你的力量。可是我,却只能这样守在你身边,我差不多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我会这样没有力量?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在临水的那些日日夜夜。嫁给刘申,又做了那么多王子的母亲,世界上有多少的女人羡慕那样的命运,她们孜孜以求地想得到那样的位置,那样的身份,那样的荣耀和那样的权力。可是,那些全部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些都不过是凡尘的力量。在这样的时候,它们全都是没有用的。 所有凡尘的力量,都无法让一个人免于死亡,也无法在一个人生死分际的那个地方帮助到他。凡尘的光,照不进死亡的世界里。 从那时起,我想要的,就是非凡的力量。就是很多人对我说过不存在的那种力量。那种能够跨越生死的非凡的力量。我可以放弃一切,只想要这样的力量。 是的。我就是想要上帝的力量。我就是想要造物的力量。我就是想要那个宇宙终极的力量。从一开始,我就是想要这个力量。我想要这个力量,并不是为了能够把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是想要凌驾于万物苍生之上。我想要这个力量,就为了一件事情:能够在生死分际的那个地方,帮助到失去一切帮助的生命。 我至诚地渴望,有朝一日,终能找到并且拥有这样的力量。 那么多的人,都接受了在死亡面前的无能为力。但是,我不接受。我不要永远都这样无能为力地面对死亡。 死亡。它收割了那么多的生命。难道,我们就必须一直这样,永远地败给它的镰刀? 我绝对不相信我们是什么都不能做的。绝对不相信!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对立面。就像任何毒素,都必然会有解除其毒的配方。 就是在临水的那些日日夜夜里,我愿,生生世世,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一定要找到它——那个能够破生死的办法。 而你降生到我所在的世界里来,忍受了无数的艰难困苦,命运的诸般坎坷,就是为了能够激出我的这一念稀有珍贵的破生死的愿望。 就只是为了帮助一个生命激出它。 现在,我明白了。当一个生命的心里,由衷地生起了破除生死之惑的心愿时,这个生死的结,它就松开了。无数的世界里,生死的鸿沟也就被填平了。这一念的力量就是这么惊人的大,无限的大,无所不在的大。所以,它的确值得付出一切、忍受一切去激。 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到了白满头的年纪,才终于明白了:原来我们的相逢际会,都并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教化。 就像,世上所有的相逢,都非关情事,非以恩仇,都只是为了教化。 第一百九十章 呓语 (一) 记不得有多少次了。网 w?w?w?.?81zw.com在写你的时候,泪下千行。 “我不想......”你微弱地说。 听到你的声音,我一阵惊喜。我以为你醒了。但是,你并没有。这仍旧只是你的呓语。 我朝你俯下身去,我贴近你。我听到你在说:“不想杀你。” “你说什么?”我握着你的手。 你的眼睛睁开了。我看到自己出现在你眼睛里。 我说:“你杀了谁?” 你因为高热而烦躁地在枕头上扭动着头部。你推开我的手。你说:“走开。不要。不要这样看着我。” 你挣扎着抓住枕头,你痛苦地用力向后仰着头,你的胸膛起伏着,汗水顺着你的脸颊和脖子往下流。 你汗如泉涌地说:“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看了吴顺一眼。 吴顺过来把你扶起来,靠在他怀里。 我从玉葫芦里倒出两颗混元丹,捣碎在汤药里化开。我端起药盏,小心地送到你嘴边。 吴顺说:“再喝一点药吧,喝下去全身的伤口就没有那么痛了。” 我的药勺轻轻触碰到了你的嘴唇。 你昏昏沉沉地本能地喝了几口药。我看着你的喉结在上下动着。你把药吞了下去。 你躺回到枕头上。你举起胳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再次说:“不要看着我。” 你说:“欠你的命,我会还给你。” “欠我的命?”我看着你。我把药盏放回案几。 “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杀了谁?”我问吴顺。 吴顺迟疑了一会儿。他说:“有可能,他是在说那个西贝尔的女人。我们奔袭到草原最西边的一个部落,在那儿有个大美人。除了眼珠是天蓝色的,皮肤更白皙,个子和鼻梁高挑些,她的五官轮廓,特别是侧脸看的时候,长得很像小姐。神态、说话的语气,都有点像小姐。” 我说:“然后呢?” 吴顺说:“少主人表示看上了这个女人,用她的族人威胁她,要她顺从。然后,少主人骑马把她带到了附近的一个湖泊旁边。他让我们都走开。我以为,我以为他是因为实在太想小姐了,以为他是想要在那个美人身上找到小姐的影子。我们都以为是这样的。” 我说:“他看上了那个女人?他让你们都走开?不可能。” 吴顺说:“是啊。过了一会儿,他叫我们过去。我们都吃了一惊。因为他把她杀了。她衣服整齐,髻丝毫不乱地死在他脚前的地面上。死亡来得如此迅,她都来不及改变脸上吃惊的表情,也来不及把眼睛闭上。鲜血流了一地。” 我大吃一惊。吴顺说:“然后,他就让我割下这美人的级,把尸体丢进湖水里。我们带着她的头回到营地,他把美人的头扔给她的父亲。” 我捂住了嘴。我看着吴顺。看着你。我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吴顺说:“那美人儿看上去很信任他,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被杀,她死的时候,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惊讶。” “可是,为什么要杀她呢?如果他并不想占有她?”我问。 吴顺说:“因为她是正在朝着临水方向狂奔而来的勿吉左贤王大索的爱妾。她就是大索的性命。” 我看着你。我的眼泪充盈了眼眶。 吴顺说:“他现在烧得神志不清。他可能以为小姐是她。” 我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 你再次在枕头上扭动了一下。我再次握住你滚烫的手。 你看着我,喃喃地说:“那是罪恶。我知道我杀了你是一种罪恶。” 我含着眼泪对你说:“那不是你一个人的罪恶。那是这场战争中人们共同的罪恶。” 我说:“我也并不是她。” 可是,我真的不是她吗? (二) 我心痛如绞地看着你的烦躁不安,你的痛苦难当。 忽然我想起了什么。我伸手把脖子上你母亲的那个护身符摘了下来。 我轻轻抬起你的头,把它重新挂在你的脖子上。 护身符亮晶晶地从你脖子上垂落下来。 我抓住你的手,把护身符轻轻放在你的手心里。 我让你的手握紧它。 我说:“抓紧它吧。母亲的爱会护佑你的。她会在天上一直看顾着你。” 我说:“无论你欠了谁的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一起来偿还。你欠她的,我会替你还给她。如果她觉得不平,觉得不甘,就来拿走我的吧。我心甘情愿地,会还给她。她不会追着你的。让她来追着我吧。” 我说:“你会好起来的。” 我说:“还记得你对我说的话吗?是你要我不要选择死,是你让我活下来和你共度今生的。你要记得你的话。你不可以下誓言还没有兑现就离开我。不可以把我一个人就这样扔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 我说:“如果你停止呼吸,我的心,也就会停止跳动。这是我无法控制的事情。” 我握住你的手,把你抓着护身符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上。 我说:“你感觉到我的心在跳动了吗?这也是你的心脏。如果你的心无力再跳了,请用我的来努力跳动吧。它同样也是你的。它也会和你一起呼吸。我把这颗心,放进这护身符里,让它进入你的生命。” 我说:“用我的生命来活着吧。在我的生命之中呼吸。” 我的眼泪像溪流一样汩汩而出,浸湿了我的衣襟和你手背上的皮肤。 不知道那天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有没有听懂它。但是,你母亲的护身符接触到你胸膛上的肌肤之后,你就渐渐地平静下来了。你的身体慢慢地松弛了下来,胳膊也慢慢地垂了下来。你不再出声音。你安静地睡着了。 我轻轻地把你的胳膊放在了被子里。我轻轻地擦去你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我看着你再一次昏睡过去。 我忍不住抽泣起来。 吴顺劝说道:“小姐。不要哭啊。他虽然在昏迷中可能无法对我们说话,但他的意识可能仍旧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在清川,他病得很重的时候,师祖叱责过我们,说我们照顾他的人,怎么能比他还要心乱呢?怎么能在他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在他旁边纷纷扰扰,扰乱他的心念和意志。” 我听了这话,就拼命地忍住了眼泪。我看着你。 吴顺说:“医生能够想到的办法都已经做了。现在,少主人,都看你自己了。你要努力啊!坚决不要放弃!” 吴顺对我说:“小姐放心,他一定正在我们看不见的层次上奋勇努力。他一定正在努力!他一定能够熬过来的!” (三) 后来,我还梦到过一次你杀掉的那个女人。 我梦到我在一个湖泊里。我走在湖泊的水底。 我看到有一个我自己躺在水底的沙子里。 那个水底的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坐起来看着我。 那个我有着一双天蓝色的深邃的眼睛。 她看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宝石一样熠熠光。 那个有着蓝色眼睛的我,她问我:“你为什么要喜欢他?” 她说:“他是一个真正的恶魔,你知道吗?” 我说:“他不是恶魔。他不是。” 她说:“那为什么我会在水底?难道不是他身上的恶魔把我杀了吗?” 我无法回答她。 她说:“除了在你眼里,他在我们眼里都是恶魔。你看不到是因为你喜欢他。” 她说:“如果一个人杀了那么多的人,他不是恶魔,那他是什么?!你解释给我听,那他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她说得不对,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反驳她。我只能沉默。 (四) 所有的杀戮,我也全都身在其中,从来都没有,置身事外过。 世界上生的每一桩杀戮,其实,我们所有的人,每一个人,也都全部身在其中,无法置身事外。 只是,因为我们不够爱那些被杀戮的人,那些实施杀戮的人,所以,我们无法感觉到这一点。 只要我们有足够的爱,我们就能看到它们的彼此相连。 杀我们的敌人,就是杀我们的亲人。 那是没有区别的。 (五) “不要让他知道。”我说。 吴顺看着我:“什么?” 我说:“不要让他知道你告诉过我这件事情。那个西贝尔女人。” 我说:“他不想我知道这件事情。” 你从来不想让我分担你的痛苦。 但是,我却由此常常陷入,无法分担你的痛苦的,那种痛苦。 第一百九十一章 苏醒 (一) 铜盆里盛满了清澈冰凉的井水。网 w?w w?.?8?1?z?w?. c?o?m?两条洁白的长帕浸泡在里面。我把它从水里拿出来,轻轻地拧到不滴水的状态。我小心地把它叠成长条,然后轻轻地放在你的额头上。 你动了一下,但并没有睁开眼睛。 我帮你整理了一下枕头,让你睡得更舒服些。 我把另一条长帕也从水里取出来,轻轻擦拭你的手臂、脖颈、前胸。 你的嘴上满是水泡。嘴唇因为持续的高烧变得血红且干裂,沟壑密布。 我用布卷沾着清水,小心地避开那些水泡,湿润着你的嘴唇。 我看着它变得滋润,然后,很快又被体温烤干。 你的全身还是很烫。但是,大夫说你正在好转起来。 我就这样日日夜夜守护着你,等着你恢复意识,等着你睁开眼睛。 看着你的嘴唇从湿润变得干裂,又从干裂变得湿润,我的心也时而明亮,时而黑暗。 窗外的太阳升起,然后落下,月亮出现,然后消失,我都觉察不到。 我只能感觉到你身体里和意识中的生命的火焰。我只能感觉到它时而稳定地光,时而摇摇欲灭。 我不记得这样守护你有多久了。我也不觉得疲倦。除了你的每次呼吸和心跳,我几乎什么也感觉不到,就连自己的身体,也显得那么陌生而遥远。 我看着你这样一直睡着。我闭上了眼睛。 我双手合掌,在心中默默祈祷:“让我以身相代吧。让我高烧,让我昏迷,让我疼痛,让我承受各种身体的创伤,让我来承担所有的痛苦,请放过他吧。” 我虔诚而专一地完全沉浸在这样的心愿当中,直到这个心愿,充满了所有的世界,无量无边的世界。 然后,我听到了一点什么轻微的动静。我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你正在看着我。你的眼睛睁开了,而且眼神清澈。 感谢上天!你终于醒了!我想站起来。 你动了一下。你非常微弱地说:“别去。” 我说:”我去叫大夫进来看看你。你感觉怎么样?” 你说:“别去。就我们。” 我一阵心里的刺痛。我放弃了去叫大夫的念头。 我在你身边重新坐下。我说:“好。” 我再次在你身边坐下。你又动了一下。你感觉到脖子上有样什么东西在滑动。你伸手到胸前,想要抓到它。但是你手没有力气,也有点视物不清,你找不到它。 我把它拿过来,放在你手里,让你抓着它。 你感知到它是你母亲的护身符。 你看着我。我说:“不许再推辞了。还是你戴着吧。没有你的平安,也就没有我的。” “很想你。”你微弱地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它滴落在你手臂的皮肤上。我咬着嘴唇,在心里拼命忍啊忍啊,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眼泪连接不断地滚落。 我感到你触碰了我的手。你轻轻地把我的一只手握住了。你轻轻地握着它,慢慢地把它移动到你的胸口。你握着它,让它停留在你的胸口。 你没有力气再说话。 我的手停留在你的胸口。我感觉到你身体的热量,还有心脏快而疲倦的跳动。 你慢慢地又闭上了眼睛。你的手也无力再保持轻握,它慢慢地向下滑去。 我用两只手握住了你的手。我把你滚烫的手紧紧地握住。 我说:“你再睡一会儿。我会一直在。我不会走。就我们,在一起。” 你微弱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你就没有动静了。 我看着你安静地呼吸着,再一次睡着了。 亲爱的你,你实在是太累了。实在是太需要睡觉了。那你就好好睡吧。我会替代你父母亲,守着你,看着你,让你安心地睡着。 听着你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我终于也感觉到了疲倦。它像一座雪山一样地倾倒下来,很快就把我淹没了。 于是,我不知不觉地,就趴在你身边,也睡着了。 我们就这样,互相拉着对方的手,安静地睡着了。 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直到舅舅进来看你的时候,我们还是这样地在睡着。 舅舅站在门口,看到了我们彼此相握的手。 (二) 你在临水病重的日子里,当你苏醒过来之后,我们经常单独相处。 我深深地感觉到,在你重创战争的同时,战争也重创了你。你在多大程度上重创了战争,它就在同等的程度上重创了你的身体和灵魂。身体的负伤是看得见的,但是,灵魂上的伤痕就难以看见。然而,虽然看不见,它却像毒蛇一样地盘踞在你的心上,让你在承受身体伤痛的时候,加倍让你受了更多的折磨。 关于那段时间每一天我们的对话,有些我已经忘记了。但是有段对话,我一直都清楚地记得。 那一天,你对我说:“琴儿,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我的手上满是鲜血,心里充满了罪恶。我觉得从内到外,都是无法洗干净的粘稠的黑色。” 你说:“很多次,睡着以后,我都梦到母亲。她那么忧伤地看着我。她问我:儿子,你现在到底都在做着什么事情啊?” 你说:“去峒城见汉王的时候,我很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可是,现在,我不是那么确定了。当那个白的妇人跪在我马前,恳求我放过她的孙儿时,我就不能确定自己所做的,究竟是不是对的了。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你的母亲,我自己的母亲,还有所有的母亲。” 你说:“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还有不这样血腥的办法,还有更和平的办法,能让战争停下来,能让所有的人都不再杀害其他的人。现在这样做,绝对不是最好的,也不正确。” 你说:“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更好的办法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方法。我不知道要怎样做到正确的解救。” 你说:“如果能够知道,我愿意付出全部。付出所有,付出生命,都是值得的。” 你说:“万死不辞,都是值得的。” 我深深地怜惜你内心的痛苦。我身不由己地就想要去抚平它,让它止息。 我说:“你一定会知道的。上天必定会听到你的声音。它会让你看到那条道路的。” 我说:“我也愿意,万死不辞,去知道那个答案。” 仁慈的上苍啊,请告诉我们,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赏罚难决 (一) 自你在背头山石破天惊地引巨大山崩,一举荡平黑塞部,重新夺回黄桑峪口之后,在峒城的王廷里,刘言就为如何处置你而大伤脑筋。?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 w.com 自他从老汉王手中即位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臣下,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战争方式。 你作战风格的神鬼莫测、锐不可挡、干净利索,杀伐之果断,攻击之迅疾,都令他瞠目结舌。 面对北线雪片般飞来的捷报,和同样多地报告你擅自行动的密报,刘言失去了主张,完全不知道应该对你大加奖赏呢,还是追责处分。他手下的朝臣们也各持己见,莫衷一是。 好在你从开战以来,一直都率领本部人马在敌方地域内作战,生死不明,无论是赏是罚,实际上都不可能到达你。这事也就一直拖延了下来。 你第二次草原冒险结束回到临水,并且一病不起,生命垂危之后,丁友仁将最新情况奏报了王廷,并明了邸报。 雷士诚见报之后,觉得不能再任由刘言这样头脑糊涂地犹豫不决了。 他亲自从部队赶往峒城,再度劝说刘言应立刻对你和跟随你的部队重加封赏,免除一切对你擅自行动的追究和指责,表彰你为国家立下的如此奇功。 雷士诚提醒刘言,你为国死战,功勋卓著,且生死一线,情况危殆,若再不加以重赏,任由你就这样死在临水,传扬出去,天下将士都会为之寒心。 刘言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也恐惧军队的反感哗变,便接受了雷士诚的谏言,决定对你加以封赏,但是,他始终对你擅自行动非常恼火,觉得你这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公然对他蔑视挑战,他从心眼里就不愿意对你封赏太重。 你在临水高烧昏迷的时候,刘言的旨意传到了临水。 旨意表示,前期的种种擅专,虽然有违规制,但变起仓猝,事急从权,汉王愿宽宏不究。为表彰你的功劳,晋封你为一等侯爵,将你父亲定国公原有的封地食邑减半,着你承袭,并授骠骑将军衔,着你也承袭父亲的职守,与丁友仁同领临水和岭南各镇守军。着丁友仁协助你办理安抚伤亡,记表军功等事。 旨意对你及丁友仁、燕塘关三部的追随将官,也有例行的封赏。封赏不能算太刻薄,但也绝对不能让追随你作战的部队将士感到满意。 在旨意的最后,刘言表示体恤你伤病沉重,许可你待身体康复之后,再来峒城觐见谢恩。 丁友仁看了旨意之后,大为不满,觉得刘言这人太过薄恩寡义,以你这番出生入死的恶战,如此殚精竭虑,不惜身命,多处负伤,命都丢掉一大半,就只这一点不关痛痒的封赏,旨意官话连篇,刘言就连一句自肺腑的感谢也没有,实在是替你觉得不值。 追随你作战的部队将士虽然谢恩领赏,但也个个心存不满,私下里多有怨言。 你苏醒过来,精神稍好之后,丁友仁不敢隐瞒不报,便给你看了刘言的旨意。你看了之后,便搁在一边,未有置评。丁友仁问你,是否需要他代写谢表回复王廷。你摇头表示不要。 又过了数日,你情况进一步好转,你自己口授,着人写了一纸谢表上报王廷。 这张谢表只写了84个字,是刘言即位以来封授爵位和土地时收到的最短的谢表。 刘言等了好几天才看到你的谢表姗姗来迟,展读之后,又是这般简省,不由得心头火冒三丈,但你刚为他出生入死,自己又刚刚颁旨嘉勉过你,这口恶气实在是作不得,只好恶狠狠地将你的谢表三下两下扯碎了事,并没有进一步地深究。 雷士诚从邸报上看到刘言的封赏旨意和你的短谢表之后,心里长叹一声,知道事无挽回,失望之下,也不去再向刘言辞别,留下一纸奏报,便径自离开峒城回部队去了。 刘言受了雷士诚的这番违逆冷落,又是一阵怒火攻心,但因为南线必须依仗雷士诚的军事能力,便不得不忍耐下来,装聋作哑地不加深究。 (二) 用勺子舀一点晾温了的白米粥,小心地送到你嘴边,看着你半清醒半迷糊地把它吞咽下去。 这样喂了你小半碗粥之后,你睁开了眼睛。 你意识到了眼前生的事情。 你动了一下,想要用胳膊撑起来身体,但是,胳膊没有力气,你又倒回枕头上。 我说:“好好躺着,不要动。我帮你。多吃一点,慢慢就会有力气。” 你说:“扶我起来,让我自己来吧。不太习惯这样被别人伺候。” 我说:“哪儿有别人啊。这双手,不是别人的手,它们就是你的手。” 我说:“这伤病,也不是别人的伤病,它们都是我的伤病。” 我说:“我就是你的另一个身体。” 我说:“不是别人。” 你听了,便不再动弹。你安静地让我把那碗粥喂完。 “又是黄昏了。”你说。 “是啊。一天又过去了。”我说。 你说:“人们都说岁月很长,可是,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总觉得,岁月很短。一天的寿命,总是说过去,就过去了。” 我说:“我的寿命,也是你的寿命。” 我说:“你也能在我的寿命里活着。” 你说:“是啊。” 我们互相看着。我低下头。 我说:“再吃几口吧。大夫说,能吃东西了,就会很快好起来了。” 你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琴儿。” 我说:“什么?” 你说:“假如有一天,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让你很痛苦的事情,你会恨我吗?” 我说:“你不会做那些事情。你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你说:“假如我做了呢?”我说:“那一定是我误会你了。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为了损害我。” 你看着我。你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恶魔。而且,我现在越来越像恶魔。” 我说:“你不是恶魔。” 我说:“你从来也不是恶魔。” 我说:“也许,将来我会有不能理解你的时候。但是,我不会有恨你的时候。” 我看着你。我说:“就算是我看上去在恨你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并没有对你的恨。” 你闭上了眼睛。你闭着双眼躺在那里,很长时间,一动也不动。 我看着你。我担心起来。我摸了摸你的额头。我说:“怎么了?” 你睁开了眼睛。你说:“没什么。” 你摇摇头。你说:“没有什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 燕塘来人 (一) 临水。八一 中文? 网 w?w?w?.?8?1?z?w?.?c?o?m大夫在给你诊脉。舅舅和吴顺守在旁边。 大夫确认你高烧已经退了,伤口的情况也在好转。 他询问你的感觉。 吴顺代你回答说,已比前些天好多了,只是仍然觉得格外疲倦,全身无力,胃口也不好,头痛仍然会不时地作,特别是晚上,很煎熬,一直睡得不好,精神也不能见好。 大夫说,你从清川回来,本来元气就没有康复,这些天的连续艰苦作战,身体又全面透支和不断受伤,实在是消耗太严重了,若要恢复,可能需要比你想象得更长的时间。 他认为,你这次要保性命无虞,至少需要卧床休息三个月,且至少半年之内,不能再有任何劳乏之举,也不能有精神上的压力和情绪上的强烈波动了。 他说,至少一年之内,你不能再亲自参加任何形式的军事行动了。 他再三强调,此事性命攸关,你对此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若你再有这样持续的激烈战斗,有可能立刻引颅内大出血,如果那样的情况生,就恐怕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你听了,惊讶道:“一年吗?”大夫说:”是的。少公子若不想马上油干灯尽,就一定要给自己的身体休养生息的时间。” 你看着他。你想说,战争怎么能再持续多达一年的时间呢。一年时间,天下要再死伤离散多少苍生?!但是,你看到舅舅的神情。你心里一阵不忍。 你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好。我知道了。” 你对舅舅和吴顺说:“舅舅,顺子,你们放心。我会好好休养,不会再亲自参加战斗了。” (二) 你对大夫说,虽然可以不亲自参加战斗,但还是需要处理一些事情。 你觉得不时作的头痛很折磨你,你觉得现在用的各种药物,效果都不好,希望他能帮助你。 大夫解释说,本来也还是有更强效的止痛药物可以选择,但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差了,性质太猛烈的药物可能会引起危险。 你听了回答之后,觉得很失望。 就在你因为失望而沉默的时候,忽然手下来报,燕塘关的孙湛明将军听说你已经苏醒了,特地派人来问候你的病情,在外面求见。 舅舅说:“你现在还非常虚弱,精神不好,不合适操心外面的事情,还是不要见了,让舅舅代你去答谢吧。” 手下回禀道,燕塘关的来人说,有良策可助公子一解头疾之苦。 你和舅舅对视了一眼。这一条求见的理由,还真是让人难以拒绝啊。 你沉默了一会。你说:“去请来人进来。” 你说:“舅舅,请再稍微留一会儿。其他人都先回避吧。我要单独见他。” 你和舅舅单独留下。 舅舅说:“难道,会有什么古怪吗?” 你说:“见了就知道。” 你问舅舅:“我走后,燕塘关的情势如何?” 舅舅就把你走后生的事情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三) 离开临水前,你让舅舅送了一封信给燕塘关副将孙湛明,请求燕塘关驻军助你一臂之力,出关联合夹击,全歼拉目部的败军。孙湛明接信之后便去向主将严方成请示。果然如你预料的,严、孙二人对此事生了意见分歧。 严方成虽然也觉得你和孙湛明言之在理,丢失临水,的确会令燕塘关陷入孤城被困的险境,但他更怕出关之后,打不过敌人而落个擅自离关落败的罪名,尤其恐惧离关后敌人再有伏兵突然来袭,丢了燕塘。 他最终认为,留在燕塘关内凭险据守,观望你和丁友仁在临水的战斗,是最安全的。 孙湛明的意见和他完全相反,孙对你的作战部署充满信心,认定你和丁友仁部合兵一处后,定能实现预期的打击效果,他强烈主张出兵助战,一举全歼拉目部,打击敌方的气焰,震慑后面的大索中军。 严方成则反驳说,大索本次南侵,主攻方向是南汉还是北汉,其实都在未定之间,过早地暴露实力的刺激,很可能会把更多的敌人招引到这边来。 双方的观点,在下属诸将中都各有支持者。 严方成出身豪门望族,位高爵重,深得刘言的信任,孙湛明戎马出身,军功等身,深受士兵的爱戴。双方各有所恃。 严方成接替我的父亲陈士钊出任燕塘关总兵以来,与孙湛明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多有嫌隙。 严方成一直都瞧不起孙湛明的草根出身和从不奔走豪门的傲气,处处排挤孙湛明。 孙湛明则觉得严方成心胸狭隘,权谋太深,长于逢迎拍马,军事上平庸无能,内心畏敌如虎,和我父亲相差实在是太大了。双方互相都不喜欢对方。 燕塘关的驻军将领和各部士兵,也随之分为拥严和拥孙两派。 双方争执的最后结果是:孙湛明自请带领本部人马出关助战,孙湛明立下军令状,如果出战不胜,甘愿自担责任,领受惩罚。严方成觉得这种方案可以接受:若孙湛明落败,正好除去一个异己;若不胜不败,可以消耗孙湛明的实力;若大获全胜,自己同意孙湛明出关,无论如何也跑不了自己英明决断的功劳。 严方成觉得自己的考虑非常周全了。但是他没有想到,临水会战的战果竟然会这样的辉煌! 当战报传来时,他开始犯了嘀咕。他认为如果如实上报,孙湛明必然得到王廷的重赏和擢拔。说不定将自己取而代之也难料定。就算不取代自己,将来必然也是倚仗战功,更加尾大不掉。 所以,严方成并没有按照实际的战况呈报朝廷,而是在其中打了很多折扣,多方强调自己坐镇指挥、后援保障方面的功劳,在战功表上,他加了好多朝廷要员的关系在里面,为之邀功请赏,把孙湛明部众的浴血奋战反而轻轻一笔带过。 孙湛明回到燕塘关后,严方成帐下的一位师爷偷偷把严方成的奏章内容透露给了他们。孙湛明部立刻群情激愤,众议哗然。 孙湛明觉得大敌当前,不宜内讧,压制了此事。但双方的裂痕已然加深。 这正是你想要的结果。 正在双方不和之际,你的第二份大礼又送到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贪功冒赏 (一) 望原之战后,你派遣了一小队人马押送着汗王的两个女儿回到了临水。 杨彪信守承诺,一路放行他们穿过了北汉的国土,没有阻拦。 临水守军根据你的指令,把这两个人质作为感谢会战支援的礼物,送给了燕塘关守军,请严、孙二人作为战利品献给刘言。 你分别把两批人质同时送给了南汉王和北汉王。你是在做一个测试,以便你最终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两个汉王和他们的官僚系统,对于这同样性质的礼物,反应是相当不同的。 杨彪果然没有贪冒你的功劳,并忠实地转达了你想对刘申所说的话。刘申也如你预期地注意到了你,对你生了兴趣。 而南汉那边的情形就大相径庭了。 严方成见到这份礼物,顿时就生出了贪婪的念头。 他在上书的奏章里面,绝口不提你的名字,把两名公主的俘获全说成是燕塘守军奇袭破敌的功劳。他绘声绘色地虚构了战斗的过程,并且把他的亲随都列入了有功人员的名单。当然,在名单的最前面,他把当朝大员在燕塘的各种关系人物都一如既往地列上了。 孙湛明得知严方成再次贪冒军功的情况后,觉得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径直去找了严方成质问此事,为你打抱不平,直斥严方成贪功冒赏,对不起远袭草原浴血奋战的新汉军将士,对不起深入虎穴,出生入死的你,如此行事,怎能不让边关将士寒心?!严方成坚持声称,没有燕塘关守军策应临水,围歼拉目部,你绝不可能放心远袭温达木部,不可能一举俘获两位公主,两位公主虽然直接落入你手,但真正最大的功劳,当然应该是归燕塘关守军莫属,而且人是你心甘情愿献上的,怎么能说骗赏冒功?何况你不请示任何上司,就去救援敌国,本来就是凌迟死罪,这番行动本来也没办法对朝廷报告。现在燕塘关看在你如此大礼的份上,帮着你对这番叛国行为隐瞒不报,本就已经替你担了天大的干系,算是把人头也押给你了,你还能指望得到什么更多的奖赏么?两人就如何奏报的问题生了激烈的口角。双方都拍了桌子,撸了袖子。最后,严方成理屈词穷,只得拿出上司的身份,强行压制了孙湛明的争议,坚持按照原来的奏本上报王廷。 孙湛明气呼呼地回到本部营中,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严方成的倒行逆施,觉得为了边关将士的忠勇和士气,绝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他决定上书王廷揭这两件事情。 关于战斗两种不同说法的奏章先后送出燕塘关。严方成得知孙湛明竟然上书举,把他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 至此,双方矛盾公开化,两部将士也随之剑拔弩张,反目成仇。 (二) 眼见得双方情势水火不容,严方成心生恐惧。 他一方面派人飞马峒城去打点朝中亲贵,一方面接受了谋士的建议,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先找个机会干脆杀了孙湛明,趁着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并吞该部,只说是孙湛明在与敌人的作战中陷入重围,死战殉国,给王廷来个死无对证,让官司不打自消。 严方成召集心腹将领,在密室当中彻夜开会,研究火并孙部,杀害孙湛明的方案。严方成帐下那位敬佩孙湛明的师爷,无意当中现了严方成的秘密会议,悄悄潜伏在密室墙根偷听了几句。不听则已,一听大吃一惊。他冒死偷听到了严方成动手的计划和时间后,火离开严府,深夜来到孙湛明的飞虎营通风报信。 师爷飞马到达的时候,孙湛明都已经上床休息了。闻听师爷飞马入营,心知必然事有突变,穿着睡衣,光着脚就出来迎入师爷。师爷一路跑得浑身热汗直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严方成在密室中的火并计划,全盘密告了孙湛明。 孙湛明听后心下一凉,也大吃一惊。想不到严方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卑鄙下作!当即他就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勃然大怒,要连夜举兵围攻总兵府,活捉严方成,然后带着严方成去峒城对质,辨明是非曲直。师爷听后,立刻极力劝阻。师爷对孙湛明说,以孙部飞虎军的作战能力,立刻哗变,抓住严方成,也许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善后。不管朝廷如何裁断是非曲直,大敌当前,临阵哗变,逮捕主官,以下犯上,这条大罪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的。就算是刘言认同孙部的说法,严方成也只是骗赏而已,不能抹杀他允许燕塘守军参战临水的主将之功,功过相抵,他的处分最多就是丢官回家而已,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过是流军配,可孙湛明不经怀州府同意,擅自在前敌动兵变,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若去峒城对质,最终刘言的处理结果如何,真的是难以预料。师爷提醒孙湛明说,从老汉王开始,朝廷君主对北线边军就一直是且疑且用,且用且防。最忌讳的,就是边军擅自行动,脱离控制。今者,新汉军刚刚有一系列的擅专之举,刘言心下已经非常震惊和不快了,只是碍于新汉军两进草原,战功过于卓著,担心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无法对新汉军立刻惩处,若孙湛明此时再在燕塘关动兵变,刘言闻听,很难不认为是边军叛心明显,很难不勃然大怒。孙湛明如果进峒城,说不定就成为刘言泄愤怒的牺牲品,能否活着回来,无法料定。另外,大敌当前,大索的部队虽然在攻击临水的途中突然掉头北去,但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勿吉人的故布疑阵,勿吉人的主力马队会否突然卷土重来,也在未定之中。若勿吉人突然杀个回马枪,而燕塘关主将火并,群龙无,后果也非常严重,一旦丢失燕塘关,孙湛明再有一百个正当理由,也统统变成了没有理由。 师爷的这一番肺腑之言,让孙湛明的怒火顿时冷却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的确比较艰难。但,作为一条血性的汉子,戎马半生,他又哪里甘心避走退让或者引颈就戮呢?一时之间,他内心动荡,失却了主张。 看到他在帐中走来走去,蹙眉挠头,师爷便提醒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孙总兵值此危急时刻,何不召徐在田先生前来共商大计?”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孙湛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看我,都给这卑鄙小人气糊涂了,怎么就忘了徐先生呢。”于是,他吩咐从人去急召门客徐在田簧夜过来,商议应对自保之策。 第一百九十五章 改换门庭 (一) 徐在田是个非常聪明而能干的人。?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在错综复杂的乱局当中,他一直保持着头脑的清醒。 他来到后,听师爷介绍了种种情况并谈了自己的顾虑后,当即就观瞻全局,有了应对之策。 徐在田对孙湛明说:“孙兄,你目前的情况非常不好处理啊。若再次上书王廷举严方成先起意动兵乱,火并飞虎军,不仅查无实据,无法仅凭师爷的一人之言立罪,而且易落诬陷主将之名,何况远水不解近渴,不等朝廷决断或者派员勘察,严方成就已经先动手了。若先下手为强,主动与严方成部火并,虽然飞虎军作战能力强悍,但严方成部人数毕竟较多,且他毕竟是朝廷的主官,关内飞虎军之外的其他部队,将会选择支持哪一边,也难料定。战斗的胜负未知。纵然战胜,也必定两败俱伤,自己的伤损也会比较严重。将来王廷怎样看待此事,尚在难测之中,很难预料会不会获罪。” 徐在田又说:“孙兄若不想卷入兵乱,选择避祸远走,就是大敌当前,擅离职守,严方成必然诬陷孙兄不服指挥,争功邀赏,不能满足即对朝廷心怀怨怼,临阵叛国投敌。然后以此为借口,不等朝廷裁断就派兵追杀。总之,事到如今,孙兄无论怎样行动,都有诸多不利,后果难料。而孙兄想必也绝不愿意坐以待毙,令飞虎军火种毁于一旦,令兄弟们横遭杀身之祸,蒙受不白之冤。” 孙湛明听了,便着急道:“先生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孙某究竟当如何处置才能险中求活,全身而存呢?” 徐在田看了看孙湛明和师爷,肃然拱手道:“唯今之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严方成多年在朝廷上下曲意奉迎,网罗勾结,根基深厚,孙兄既然成为他加害的对象,想要消灭严方成的同时,又保全在南汉朝廷里的安全与富贵,实难周全。只有另辟蹊径,才能化险为夷。徐某早有一策在胸,可解孙兄之困,但不知,孙兄有没有下定与南汉王廷决裂反目的决心?” 孙湛明说:“徐先生的良策,孙某愿闻其详。” (二) 徐在田说:“当世之上,王道衰落,诸强自立。如果将军不能自立,割据一方,就应该投靠追随诸强之中的最强者,这样方能长久。” 徐在田说:“当今的南汉王才智平庸,心胸狭窄,所用之人非亲即戚,国策墨守成规,用兵固步自封。加之王廷奢侈,官吏**,贤德干练之人难有出头之日,实在不是值得追随的对象。峒城的王廷,长此以往,老汉王的余威渐退后,早晚都是一个城破倾覆的结局。徐某为孙兄扼腕,替孙兄叹息,不齿追随这样的王廷,已经非止一日。” 他说:“北汉王虽说是一代枭雄,大有帝王气度,但羽翼已成,现在孙兄投靠过去,虽然受到欢迎,却难以受到特别的重用,而且孙兄曾经抛弃他母子,依附南汉王廷的旧账,始终还在那里,早晚都是个把柄。再者,燕塘关孤悬东面,和北汉的疆土不直接接壤,投奔过去,也必难逃南汉的剿灭围攻,而北汉的驰援恐怕不能及时到达。这也不是理想的选择。” 孙湛明问:“那么,先生认为理想的选择是什么呢?” 徐在田毫不犹豫地回答:“最理想的选择就是投靠近在临水,新近崛起的新汉军。新汉军本来就是燕塘关的旧部,与我们声气相通,血肉相连,原本就是一体两分。我们投靠过去,是把原来陈士钊将军留下的火种再次合为一处,归属一代英主的统领,让它能挥出更大的作用,对天下的战局产生转折性的影响。两部原就是一体,合并之后,自然水乳*交融,不存在派系隔阂问题。又因为是我们最早的贡献者和追随者,并且在新封的骠骑将军急需壮大扩充军力时献给他第一座城池,还是如此之大的一座重要关城,这个人情绝对非同小可,比当年在燕塘关任他选走五百精锐的人情,要大得太多太多,骠骑将军一定会对我们的投靠和效忠印象非常深刻,将来骠骑将军羽翼丰满,称雄一方之后,必定会对飞虎军所部的将士给予特别的酬谢和重用。我们改换门庭,奉献城池的利益,可以达到最大化。” 徐在田说:“徐某记得,其实上次燕塘选兵时,孙兄就对这位定国公的公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孙兄也非常认同雷士诚将军对他的判断,这位公子洞察敏锐,才华横溢,锋利如刀,将来必成大器,孙兄当时就已存了几分倾慕结交之心,与这位公子也是互相属意,都在观察对方。如今战局已开,他以那么少的人马,两进草原,布局临水,一举扭转了北线战局的被动局面,他的实战能力如何,气度胆魄如何,是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想必孙兄已经洞然明白,自有结论。孙兄行伍出身,征战多年,于各方人马都有连番恶战。依孙兄的见地,如今各方将帅当中,可有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可有人敢于与他赌头对战?可有人能在他马前走满一百回合?如此天纵英才,如优昙花,千年万载罕有一现。将来天下一统,必然应在此人身上,而绝不会另有他人。” 徐在田说:“开战以后,在前期战事中,孙兄您空有求战之心,但却处处受到严方成的掣肘,空有飞虎骑兵的强悍战力,却常常被刻意冷冻雪藏,投闲置散,于战事进展,使不上力气。而骠骑将军纵横千里,横扫强敌,却苦于兵力薄弱,顾此失彼。若让新汉军和飞虎军两下合一,则孙兄和骠骑将军的软肋都能得到加强,两部的战力能双剑合璧,威力加倍。” 徐在田说:“身为将领,最酣畅淋漓的快意之事,莫过于跟从英主,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孙兄在南汉王廷之下压抑委屈了这么多年,如今年近半百,难道还想这样一直黯淡下去,终身充作南汉王廷的救火队和垫脚石,不欲一展雄风,战功等身,令天下人看到孙兄的才华熠熠生辉吗?此番错过,又更待何时呢?” 徐在田说:“孙兄在燕塘关赠他五百精锐,而骠骑将军知恩图报,于万马军中,生死之际,还始终记得不断回报孙兄,先是邀请孙兄参加临水大战,后是送来汗王公主。他的为人如何,孙兄也当看得十分清楚了。他是个重情重义,不会辜负旧恩的堂堂君子。与之相比,刘言的疑心重重,鼠两端,显得何其卑小。孙兄难道就甘心终身栖息于腐枝之上,不欲再择梧桐吗?” (三) 徐在田的一番慷慨陈辞,令孙湛明心中豁然开朗。 他心中快地进行利益权衡。徐在田的建议果然可行。 此次与严方成的激烈冲突,起因本来就是你用性命换来的重要战俘,你本来就是当局之人,不可能置身事外。既然如此,何必要我孙某人孤军作战,去独力面对王廷后续的种种质疑和追究呢,当然应该让你也参与进来,两部共同举事。 若他与你联手动兵变,除掉严方成,夺取燕塘关的控制权,刘言随后的问罪就大可不必害怕。因为,以你这些天建立的赫赫战功和惊世威名,谅必刘言不方便也不太敢对你怎样问罪惩戒。你二进草原归来后,虽然在临水生命垂危,但英名盖世之下,刘言也不敢对你前期的那些大胆擅专如何追究,还不是只能原谅了事? 如今你再多一件擅专之罪,想必也不会在意。而刘言虽然心里光火,但是众敌环绕,各方虎视眈眈,他谅必也没有胆量在这时候另树强敌在侧,让自己陷入你强有力的军事威胁之下。他一番心理挣扎之后,一定会最终接纳你的兵变结果。既然他不敢处分你,也就自然没有办法对孙部怎样问罪了。 但是孙湛明毕竟在血雨腥风中混了这么多年,心中还是有一些顾虑,他对徐在田坦诚讲出: 一来你父亲是南汉王廷的老臣,对刘言非常忠心,孙湛明觉得,这些天的观察,还不足以看出你对刘言的明朗态度,说你对刘言无效忠之心呢,你又为他解了北线之危,还送给他如此大礼,说你对刘言有忠诚之心呢,你又不经请示,擅自接收了黄桑峪口和临水的指挥权,并自入草原作战,更擅自去援救了北汉的城池,形同叛国投敌。 二来,听说你此番奔袭,伤势很重,不能判断你究竟能否顺利康复,能不能作为今后的依托。 孙湛明说出心中的顾虑后,徐在田便当即自告奋勇,愿为他马上走一趟临水,面见你深谈,作一试探,并当面察看你的伤势恢复情况,看看有无性命之虞。 孙湛明大喜,当即深躬一礼,感谢徐在田。 (三) 徐在田说:“孙兄太客气了。徐某追随孙兄多年,无功受禄已久,如今孙兄有急难,徐某效力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如今,骠骑将军正在卧病之中,身体虚弱,不宜外务纷繁,若徐某只说奉命去探病,丁侯爷可能不会同意徐某与骠骑将军当面相见,我们若要有把握得到他的抱病接见,必须要随身携带一件他和丁侯爷都难以拒绝的礼物,让他们了解我们的诚意,以换得见面的机会。” 孙湛明问:“那件他难以拒绝的礼物,却是什么呢?” 徐在田说:“从骠骑将军过往的表现来看,他出身高贵,现在又新授高爵,眼界甚高,自律甚严,既不贪财,也不爱名,虽然年轻,但如今人在病中,身体虚弱,美色女人,也自然没有什么吸引力,唯有送医与药,缓解他的伤病之痛,让他早日康复,重回战场,才能真正引起骠骑将军的兴趣,投合他的心意。医者行医诊治,必然要当面望闻问切,骠骑将军必然要接见我方献来的医者诊治,既见医者,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再拒绝面见徐某。” 孙湛明说:“先生所言极是,但是佑安丁侯爷经营临水多年,手下众多,医治刀枪创伤,自然不乏良医。未必就对我们的大夫再有需求啊?” 徐在田说:“不然。他们现在特别缺一个人。孙兄可还记得几个月前骠骑将军曾向怀州府请假,因为头疾旧病复而不得不在家养息,后因病重垂危又去清川休养的旧事吗?如今他突然从清川赶回来参战,未必就彻底痊愈了,又历经这两度出生入死,身心疲惫,体力透支,有很大的可能会引旧疾,再次出现头痛。而原来在崔家集医治他的大夫,想必已经在前期战事中俱各命丧黄泉。清川又迢迢路远,战局纷乱当中,未见得丁侯爷就派人及时去清川报信了,清川也未见得就能及时有人赶来救助他。我们与他近在咫尺,若能赶在他求助清川之前,送上善能医治头疾,缓解头痛的良医,想必对苦于头痛而无法快恢复的骠骑将军来说,会具有特别的吸引力。” 被徐在田这样一说,孙湛明便想起他的一位多年至交,从南汉王廷退休之后在燕塘关南城隐居养老的马太医。此人为人谦虚低调,但医术高明,尤善治疗各类头风,当年号称太医院的第一高手。孙湛明当即表示,天明立刻驱车前往南城,亲自相请,说动他与徐在田一起前往临水。 第二天,就在严方成结束密室会议,紧锣密鼓地策划设陷杀害孙湛明、吞并孙部的时候,徐在田也带着这位马太医,抵达了临水。 <ahref=.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mp;amp;1t;/a&amp;amp;gt;&amp;amp;1t;a&amp;amp;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mp;amp;1t;/a&amp;amp;gt;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初见徐在田(上) (一) 临水。网 w?w?w .?8?1?z?w?.?com佑安侯丁府。 须皆白的马太医,年事虽长,但保养甚佳,精神矍铄,头脑清醒。秉承在太医院供职多年养成的心性和习惯,他为人谦逊,态度和蔼,沉默寡言,看上去既让人倍感亲切,又让人感觉宽心。 他见礼已毕,便安座为你把脉诊治。在他诊治期间,徐在田默然站立在侧,仔细地观察你的气色神态。你身体虽然虚弱,起坐艰难,但徐在田认为,你正在缓慢的恢复好转之中,将死之人脸上的阴影,他并未从你气色当中看到。他坚信你的康复只是个时间问题。孙湛明投靠你,以图久后的想法,不会受到你身体的影响。 马太医诊治完毕,当场开出了药方,丁友仁立刻遣人煎好送来。一剂汤药喝下去,困扰你多日的头痛便立竿见影地有所减轻。你觉得颅内一阵多日未有的轻松,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振作了一些。 徐在田当场恭敬地表示,马太医愿一直留在你身边,随侍左右,为你巩固治疗效果,加快康复度。你一剂汤药下去,已经心知马太医的医术高明,可与清川的道济师父相提并论。马太医到来之前,舅舅看你这些天都头痛难忍,正在与你商量要不要再去清川请你师父和师兄来帮助。你觉得再三麻烦师尊长途奔波,劳心费力救助,实在是有失弟子的侍师之道,正在迟疑犹豫。如今马太医送上门来,并主动表示愿意随侍身边,你觉得真是雪中送炭。有了马太医在身边,也就不用长途跋涉去清川再劳动师父和师兄了,也不用搅乱他们的离世清修,不用让他们为你的安危担心。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你对孙湛明的这份贴心大礼,心下非常感谢。 舅舅和吴顺引马太医下去安顿休息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你和徐在田。 这是你们宾主之间的第一次相会,是你们深厚友谊的开始。 (二) 你声音低微地问徐在田的名字。徐在田恭敬地报名再礼。 你听了,便说:“我听说过先生的名字。之前在清风寨营地,与孙将军的往来书信,有很多文字,都是徐先生的代笔吧。徐先生一笔好字,一手好文章啊。” 徐在田恭敬道:“骠骑将军过奖。” 你礼请徐在田坐下说话。你态度和蔼地说:“那时我还心里想着,有朝一日再请孙叔叔割爱,将先生也借我几日,帮我处理一下各方的公文呢。” 徐在田躬身谢座,谦谢道:“岂敢,岂敢。” 靠在枕头上休息了一会儿,你又说:“徐先生此来,除了推荐马太医的医术给我,想必,还代表着孙叔叔另有指教吧?” 徐在田说:“骠骑将军真是明白人。” 你说:“那么,徐先生也看到,我已屏退左右,在洗耳恭听了。徐先生不要一口一个骠骑将军那样见外,孙叔叔和我崔丁两族都是多年的交情,论起来我是子侄辈。这样郑重其事,倒显得彼此生分了。” 徐在田于是改口换了称谓,说:“少公子,在下此来,原是带了两味药的。一味药,刚刚少公子已经试过了,可解少公子的头疾之苦。另一味药,则可以解公子的心疾之忧。” 你说:“喔?请教先生,我有什么心疾?” 徐在田说:“恕在下直言,少公子前期的仗虽然打得漂亮,但却并不完美。虽然凭了前期的战事,少公子现在已经名动天下,但在少公子自己的心里,对前期的战况却并不满意。因为,前期的这些战事,少公子虽然出奇制胜,但也赢得实在是太辛苦了。” 他说:“少公子之所以赢得这么辛苦,是因为在北线的棋局中,少公子现在可以控制到的棋子,还是太少了,等于是仅凭过河小卒与敌方一较高下,几乎是赤手空拳地对阵敌人的数十万大军。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一场胜利都是无比艰辛的。少公子所需要付出的心力和体力,都是难以想象的。” 徐在田说:“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少公子纵然年轻强健,心力、体力也终有竭尽的一天。而且,这种战法,不足以解决北线的根本问题,不是久长之策。” 徐在田的这番开场白,寥寥数语,就说到了你的心里。你现在越觉得当初自己没有看走眼,徐在田这个师爷,实在是大有可用之处,足具谋臣之才。 你说:“徐先生说得很对。依徐先生的意见,如何才是北线战局的久长之策呢?” 徐在田说:“其实,少公子心里已经知道这个久长之策了。所以,少公子才会亲自去援救望原关,又邀请燕塘关守军参与临水会战,也才会把汗王的两位女儿送给燕塘关。” “少公子早已看出来,在北线,燕塘和望原两关,等于是棋局上的一对马,用得好,满盘皆活,用不好,处处被动。但是少公子苦于无法用到这两匹马。望原关在北汉控制下,暂且不说。且看燕塘关,前期战事中,燕塘关这匹马,一直就是一匹死马,几乎没有挥任何的作用。” “黄桑峪口失守也好,崔家集覆灭也好,临水之战也好,燕塘关都一直消息闭塞,行动迟滞,毫无配合,更谈不到主动破局了,空有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但却始终龟缩在城墙之内,没有挥任何积极的作用,没有形成对岭南十镇的保护和支援,导致各镇被迫分散迎敌,岭南的防区没有有效地连成一片。” “因为燕塘关的这匹马没有走活,公子的两次奔袭都处于完全没有后续配合的状态。一入草原就是孤军深入,疲劳作战,因为人数少,只能趁其不备,打了就跑,虽能扰乱敌人部署,瓦解敌人攻势,但战果始终无法有效扩大和巩固。数十天里,少公子奔袭数千里,杀敌无数,但是也只做到把战线维持在现有的状态。” “少公子之不满意,就在于此次作战,没有能将战线向北推进哪怕是一寸。所以,在天下都景慕少公子的战绩时,少公子心里却并不以为自己是战胜的。在少公子看来,这一局,至多也不过是个平局罢了。” “少公子心里非常清楚,前期的战事,只是变起突然的权宜之策,要彻底解决北线的问题,则必须要能动用到棋盘上更多的棋子。所以,接下来,在下认为,少公子的目标就不再是取敌人上将级了。少公子痊愈之后,必定会为自己争取到可以控制的更多的棋子,更多的战争资源。” 徐在田说:“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少公子最先想要控制的,就是相距最近的燕塘关。” 你听着徐在田侃侃而谈,觉得他对自己的心思真是参详透彻,句句话都说在自己的心上。 你点头说:“先生没有猜错。这正是我在南归途中的所思所想。” 徐在田说:“然而,公子此处有个重大的障碍。” 你说:“什么障碍?” 徐在田说:“这障碍就是:汉王陛下,绝对不会把燕塘关划给公子统辖的。” 你看着徐在田,说:“那我该怎样突破这个障碍呢?” 徐在田目光灼灼地看着你。 他说:“公子若想要,就只能自己动手拿。”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初见徐在田 (下) (一) 你看着徐在田的眼睛。? ? 八一??中文??网 w?w?w .?8?1?z?w.com 你说:“徐先生可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什么吗?” 徐在田说:“在下在向公子陈述事实。” 你说:“未经王命许可,自取关城,罪同谋反。先生刚刚是在劝我谋反,徐先生知道吗?” 徐在田说:“据徐某所知,未经王命许可,动手自己拿的事情,少公子应该不是第一回干了吧。” 你嘴角浮现出一个微笑。你说:“我这人习惯不太好。” 徐在田说:“在下认为,少公子这叫胆略过人,不叫习惯不好。” 你再次笑笑,说:“这不是文举考试,我们就不要咬文嚼字了。先生请继续指教。” 徐在田也随之一笑,道:“方才,在下唐突冒昧,妄自揣测了一番公子的心意,不知道可否说中一二?” 你说:“岂止说中一二啊。先生高才,见事深远。先生对我的了解,堪比伯牙之于子期。我于先生,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徐在田躬身礼谢。 你说:“那么,依先生之见,我该怎样取得燕塘呢?” 徐在田说:“燕塘关近在咫尺,只要公子有意,就如同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公子可否下定了决心?” 你说:“此话怎讲?” 徐在田回答说:“燕塘关是峒城治下的十大重镇,是北线的第一关隘。自取燕塘关,和自取黄桑峪口、临水镇的指挥权,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峒城的王廷可以因为公子的战功卓著,不追究公子前期的种种擅专之举。但燕塘关不同。若公子不经汉王陛下的封授,自取燕塘关,就等于宣布脱离峒城的控制,就等于独立于峒城,拥兵自立。” 徐在田说:“此事若成,公子这辈子就不可能再做峒城的臣子了,与汉王的关系也就不可复合,从此一路下去,不管中间彼此如何权宜妥协,但到最后就必然是个你死我活的结局。汉王的心胸格局,少公子曾去峒城觐见,自己有过体会判断。汉王是绝对不会容纳曾经拥兵自立的边军将领再度为臣的。” 徐在田说:“所以,此事不在难度,而在决心。燕塘关易得,只看公子是否已经坚定了拥兵自立之心。” (二) 你听了,再次笑笑,说:“临水镇,虽然在我控制之下,但却依然还是汉王的疆土,我也是汉王的骠骑将军。新汉军也是汉王的军队。先生今夜这番话,句句意在谋反,就不怕我扣押先生,向汉王举先生的前敌策反吗?” 徐在田肃然答道:“少公子断然不会的。少公子不是一个谋求荣华富贵的人,也绝不是寻常的纲常伦理所能束缚的人。” 你说:“万一我是呢?” 徐在田于座中起立,慷慨道:“那,在下就任凭公子处置。在下此来,非为求荣华富贵,但因天下苦战已久,生灵涂炭,在下虽一介书生,刀剑生疏,但也愿为天下早日结束战乱,得见太平尽绵薄之力。今日既见公子,既蒙公子听完了在下所说的话,在下的心愿也就已然了却,纵然身异处,也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心无遗憾。” 你看了徐在田一眼,说:“徐先生可是孙叔叔派来作这番谋反说辞的?” 徐在田说:“此来劝谏,都是徐某一人的主意,和东翁无关。东翁不知道徐某的临水之行,请公子罪罚徐某一人,不要牵连无辜。” 你遗憾地说:“原来只是先生的一己之念。可惜,我还想要与孙叔叔联手,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呢,却原来孙叔叔是于此无心的。” 你说罢,便笑着看徐在田。 徐在田肃然整衣,伏地磕头道:“少公子,徐某此番过来,实在是孙将军的性命重托啊!恳请少公子搭救孙将军于生死劫难之中!” 你说:“既然如此,先生请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与我听,我且看看如何相救。” (三) 于是,双方至此,互相试探完毕,彼此坦诚相见。 徐在田把燕塘关火并在即,孙部危在旦夕的情形,简明扼要地对你说了。你又补充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然后徐在田把孙湛明决意投靠,将燕塘关敬献给你的想法和盘托出,并提出了双方联合举事,共同起兵捉拿严方成,攻占燕塘关的计划。 说完之后,徐在田就克制着内心的忐忑,在那里等候着你最终的决定。 你沉默了片刻。 你说:“为了天下早日结束战乱,得见太平,既然先生敢不惜一死,我又何惧担负一个叛臣的恶名。” 你说:“我不会对孙叔叔见死不救的。我要燕塘关。自己动手拿。” 徐在田紧绷着的神经顿时就松弛了下来。 他感激地再次伏地叩拜,道:“徐某代东翁深谢少公子慨然出兵相救。” 你说:“先生起来吧。回去告诉孙叔叔,燕塘选兵之后,书信往来,多蒙关照问候,一直非常想念孙叔叔。现时,我伤病未愈,不能潜赴燕塘与他见面,我会在临水恭候叔叔大驾光临,期待着与他的当面一叙。” 徐在田伏地叩拜道:“东翁一定立刻设法来见,不负公子之约。” 就这样,新汉军和孙湛明的飞虎军初步达成了联合兵变,攻占燕塘关的君子协定。 (四) 徐在田得到准信之后,便将马太医留在临水,自己连夜火赶回燕塘关,去向孙湛明复命。 吴顺奉了你的命令,领着卫兵,护送徐在田到达前往燕塘关的官道路口。双方马上作别。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东方的天际晨曦微露,一缕暖红的朝阳之光束正破云而出。 吴顺目送着徐在田越走越远的背影,心情非常激动。 你一统天下,开创太平的前奏,至此终于演奏完毕。接下来,你大展宏图的辉煌时期,即将开启。这缕破云而出的阳光,就正是未来太平年代的第一缕曙光。你就要踏上这壮阔的历史舞台,去改变历史的进程,去上演一出气势磅礴的《盛世之启》了。 一场恢宏的精彩好戏,即将拉开序幕。 天下屏息,万物寂声,拭目以待。 第一百九十八章 自取燕塘 (一) 你在病榻上接见徐在田,双方密谈,一拍即合之后,第二天夜里,孙湛明接受了你的邀请,精心乔装,扮成个老妇人,潜出燕塘关,到临水来见了你。八一 中文? 网 w?w?w?.?8?1?z?w?.?c?o?m 虽然身体虚弱,精神疲惫,但你还是勉力起来,乘软轿至镇口相迎。 见孙湛明带着几个随从远远过来,你令人搀扶你下轿,你在左右的扶持下,坚持亲自恭立在微雨中迎候他,先以子侄礼拜见,再以师礼事之。见礼下来,你浑身虚汗淋漓,双腿无力,自己都无法站稳身体。 孙湛明没有想到会得到你的如此厚待,被你感动到热泪盈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对孙湛明说:“上次到燕塘关选兵,我只有孤身一人和一纸诏书,实力未充,战功未立,只能表达敬佩,却不敢劝孙叔叔过来帮我共平天下。现在的情势,今非昔比,感谢孙叔叔对我的信赖。孙叔叔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管。新汉军本来就是叔叔的旧部,与叔叔的飞虎军血肉相连,实为一体,飞虎军的危难,就是新汉军的危难。愿策应叔叔的兵谏,与叔叔同成败,共进退。燕塘关总兵的位置,1o多年前,琴儿的父亲殉国之后,本就该是叔叔的。汉王这么多年来始终有眼无珠,明珠暗投。今天,我来替叔叔讨回这个公道。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埋没和压抑叔叔的才华。” 因为出身平民,身份低微,孙湛明虽然效力刘言2o年,但南汉王廷上下,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个显贵这样看重过他,这样真诚地对待过他。你的这一番话,说得孙湛明心潮起伏,全身都是暖流涌动。 孙湛明从此就铭感肺腑,成为你忠心不二的麾下。 在临水镇,你强自振作精神,和孙湛明进行了约一个时辰的会谈。会谈中,你与孙湛明在北线战事、治军方略等诸多方面都意见高度一致,双方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你们决定联合起事,以不满严方成贪冒重大战功,苛待属下为名,里应外合,拿下燕塘关。 随后,孙湛明和傅天亮等人故交久别相见,又是一番激动寒暄。双方主要将领在丁友仁的主持下举行军事会议,共同议定了兵变的行动计划。 会谈结束,孙湛明怀着内心的激动,依依不舍地辞别旧部,准备返回临水。 你再次坚持要亲送他到镇口。孙湛明无论如何都不肯,坚持说,目前你骠骑将军的军衔已经高过他的副总兵军职,今后相见,不能让你再屈尊相就,以晚辈或者弟子身份自处。他再三恳请你以主官身份畅行号令,而自己愿执属下之礼,坚决听令,他也请求你不要顾忌长幼辈分,军中能者为尊,望你不要谦辞尊位。 孙湛明坚决辞谢了与你平起平坐的合并方案,态度坚决地自愿成为你的麾下,表示飞虎军全体都将在你帐下听令。 孙湛明说,你是陈士钊将军不二的继承人选,陈将军一生的心血,全部归集在你的麾下,跟随你继续完成他的未竟之业,实在是天意使然。孙湛明盟誓道,飞虎军全体将士,从今往后,见你即如见陈将军。你的号令,便是陈将军的号令。飞虎军上下,必将遵从号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在孙湛明的坚决辞谢下,你只得请丁友仁舅舅替你把孙湛明送到了回归燕塘关的官道路口。 (二) 第三天上午,孙湛明由内线密报得知,严方成已经布署完毕,准备次日上午假传王旨,设陷井将孙湛明骗至节度使官邸,孙湛明一到达,便刀斧手涌出,一举刺杀,同时全城清剿孙部人马,动手火并。 孙湛明弄清楚他们的行动方案后,即刻向临水出攻城讯号。 入夜之后,孙浩成领命率部分精锐骑兵抵达燕塘关,起强攻,无数支火箭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按照你的吩咐,孙浩成命令弓弩手集中大量火箭,密集排射西关城门。一时之间,西关城门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整个城门陷入一片火光之中,城门的轮廓在烈焰飞腾中隐没难见。 孙湛明立刻策应动手,从背后攻打西关守军,阻扰防御,双方里应外合,半小时之内,城门被烧毁垮塌,孙浩成部蜂拥而入,与孙湛明城内的部队会合一处,摧枯拉朽,一举夺取了西城门。新汉军的骑兵长驱直入,马踏严方成各部所居住的营地,严方成的部队何尝领教过这样凌厉的马队冲击,一触之下,迅土崩瓦解。而孙湛明牢牢把守着占领的西关城门,数次击败严方成部队的反抢,让你的部队和临水镇的部队随后不断源源入关。 你和孙湛明两部人马在城中心广场6续会兵,然后合兵一处,攻打严方成的总兵府,新汉军凌厉的火箭排射,让严方成的防线陷入火海之中,严方成总兵府的卫队被烧得焦头烂额,军心大乱,坚持了2o分钟之后,便防线瓦解,士兵们抱头鼠窜,四散奔逃。 战斗进行到凌晨5点的时候,严方成所属各部基本被歼灭或者控制住。 严方成见大势已去,果断抛弃家眷,带领亲随卫队,从东关弃城向怀州府逃跑,被埋伏在东城门外守株待兔的傅天亮部迎头截住追上,双方生战斗后,严方成被乱刀砍死,卫队被全歼。 天亮时,燕塘关四门和总兵府都被你们占领,随后,你们关闭城门,对严方成的余党进行了全城大清剿。 到第二天上午9点多钟的时候,燕塘关已经完全归你所有了。 你在中午时分抱病乘车入城,接管了燕塘关。燕塘关所有的守军都被集中在大校场上,听吴顺代为宣布了临水、崔家集驻军、新汉军和燕塘关驻军全面合并在新汉军旗下的决定。每个人都可自由选择是接受遣散还是加入新汉军。 两个多时辰后,众人依次抉择完毕,傅天亮和吴顺指挥现场遣散了不愿意跟从你的被俘军官和士兵,每人给1两银子的路费,押解遣送出关,放其逃命而去。接下来,傅天亮和吴顺又负责主持收编了燕塘关内愿意跟从你的汉军部队,重新编队,任命了新的将官。 当天下午,你请徐在田执笔,给刘言写了一封信。 你说,此次拿下燕塘关,起因是严方成在前期战事中但求自保,守城不出,既不援救岭南各镇,也不策应草原作战,且一再贪冒军功,陷害下属,引内讧,北线将士群情激愤,要求严惩,但王廷裁断旷日持久,为免生变,你和孙湛明只能替汉王临机处置,以安军心。 你表示,取得燕塘,只是为了北线御敌,你并无觊觎南汉其他封土之野心,如果南汉王能容忍你的自立,你将为他抵御来自勿吉人和戎先人的威胁。你仍愿意在名义上做南汉的臣子,但你从此将会行动独立。你说,如果刘言不能容忍你的自立,那也就别无选择,大可放马来攻,双方一决雌雄。 第一百九十九章 拥兵自立 (一) 你给刘言的信与燕塘关哗变自立的消息一起传到了峒城。八??一 ?中 文? 网 ? w?w?w .?8 1 z?w.com 朝野震惊。 刘言看完你写的那封信,一方面内心惊惧,一方面七窍生烟。他现在想起雷士诚先后三次为你进言的先见之明,想再召雷士诚入峒城,咨询他的意见,可是雷士诚部报告,雷士诚在回部队的路上淋了暴雨,现正在生病,不能理事。 刘言心知雷士诚是对自己的前期处置不满,托病不管,但也不能因此就与雷士诚翻脸,只能抚慰了雷士诚,火召集朝臣廷议应对,自己斟酌着拿主意。 他心里并不愿意和你开战。在保命方面,刘言的头脑还是一点也不糊涂。他见汗王和大索的诸多宗亲女眷,远在草原深处,与你之间,相隔数以千里计,且数十万精锐骑兵阻隔其间,你都有本事千里奔袭去完成袭杀劫掠,峒城与你相隔更近,也就是一到两天的距离,一旦开打火并,他觉得自己虽然躲在坚固的宫城当中,但谁能料定你还有什么神出鬼没的斩奇招呢,自己的生命也颇为危险。 但是,完全不打,任由你拥兵自立,他也觉得实在心有不甘。 于是,他决定要令怀州的驻军和你们小打一仗,让你们蒙受一些损失,替自己挽回一点颜面,然后再宽宏大量,以北线大局为由,体面地默许你的自立。 (二) 怀州守将薛云飞,和严方成原是一路人,仗着世袭显爵和平日在朝堂上的善于经营关系,谋得了镇守土地肥沃、地方富庶、地位重要的怀州节度使要职,大大地刮了一把地皮。多年来,他与严方成关系良好,后来两家结成儿女亲家,形成了盘踞地方的一股势力。 自你杀掉严方成,夺取燕塘关之后,他就兔死狐悲,心里非常紧张,生怕你和孙湛明一不可收拾,再攻怀州,正草木皆兵地组织全城高度戒备。但你夺取燕塘关之后,就没有了进一步的行动,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猜测你按兵不动有四个原因:其一,你伤病未愈,精力不济;其二,你新近收编了多部人马,内部需要整合;其三,你不想过早树大招风,不欲马上和南汉决裂,并开始全面战争;其四,清风寨驻军期间,薛云飞对你多有关照纵容,礼敬优待,你知恩图报,愿意给薛云飞一点面子,暂时放他一马。 薛云飞正在庆幸暂时可以躲过一劫时,刘申的密旨就到了。一见刘申命他领兵讨伐燕塘关,薛云飞的脑子里就嗡了一声,满心的侥幸顿时都变成了忧心忡忡。这不是主动去捅马蜂窝吗? 薛云飞算是你的直接上司,对你观察多时,对你的本领有正确的评估,自知开打起来,不要说一个自己,十个自己也是白给。何况怀州战区最强的将领孙湛明还投靠了你!除去孙湛明,自己手下的这些将领,多半才具平平,就连孙湛明可能也打不过,更何况还加上一个你。 他哪里愿意主动招惹你,引火烧身!但王命又不得不从,不能公然违抗,怎么办呢? 不过薛云飞生性狡猾,诡计多端,一夜冥思苦想之后,他觉得怀州如今不再是个好地方,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想出了一条脱身妙计。 (三) 第二天,他来到节度使衙门,装模作样地开始布置讨伐燕塘关的种种军务,声讨叛军的种种罪状,号令怀州兵马集中,或听令进攻,或遵命布防,风风火火,架势拉得很足,搞得满城风雨,一副破釜沉舟,誓灭叛军,誓夺燕塘的样子。 他处心积虑地选派了孙湛明旧部较多的乌县、锦县驻军,令为先锋,倾巢而出,讨伐燕塘,率先打响战斗,与此同时,却暗中派人去怂恿和游说孙湛明的旧部,令其向孙湛明偷偷传递消息,并撺掇他们阵前哗变投靠孙湛明。 两县的先头部队出后,薛云飞便亲自去检查怀州城的防务,做出一副勤勉英勇的样子,又亲到各城门慰劳鼓舞守军,检查布防情况,组织调派物资,准备攻防战,一直忙到夜深才离开城门,返回府邸。与此同时,他又密令心腹,假扮燕塘关来的刺客,埋伏于夜间自己从城门返回府邸的路上,上演了一出假刺杀的好戏。 一番短兵相接的快激战过后,薛云飞故意让自家心腹刺伤自己,搞得血流满地,被抢救回来,抬回府邸后,就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无法理事。 怀州战事顿时失去主将指挥,副将只得据实向刘言报告,就在薛云飞还没有“苏醒”之际,前线已传来燕塘关的新汉军趁两县城防空虚,一举攻占了两县,并前后夹击怀州的先头部队,以优势兵力击溃两军,部分军队逃回怀州,部分军队兵败后投降了燕塘关的消息。 (四) 怀州之战开局不利,雷士诚继续“生病”,薛云飞一直“昏迷”,刘言对这场战事更加没有自信。 薛云飞好端端地在沟深城坚的怀州城墙内被刺,更让他暗自胆战心惊。他想起了你的清流宗背景。作为清流宗的传宗大弟子,你很有可能得到师门的鼎力支持,清流宗可是江湖上神秘的百年大宗,高手众多,深不可测,你的刺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得了怀州,焉知不能同样地潜入峒城的宫城?凭你自己的一身本事,亲入王城来擒贼擒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刘言心里七上八下,夜里传令宫城加强戒备,在众多甲士的重重护卫当中,他依然辗转反侧,无法深眠,一有风声脚步,便立刻惊醒。 他的宠臣武阳侯看着刘言惊弓之鸟的样子,揣测刘言的心思,觉得他这时应该是不想和你打了,应该及时送给他一个台阶下。 于是,武阳侯便联合了一些朝臣上书,劝谏他,勿吉汗王虎视在前,北汉刘申觊觎在后,戎先人一心趁火打劫,此时我朝实在不宜再另树新敌。若逼迫太甚,你倒向刘申,情势将更加难以收拾,此次你和孙湛明部的兵变,也是事出有因,严方成的确是有点欺负了你们两位,有点犯了边军将士的众怒,也不能说你们就是谋反,主要还是向王廷讨个公道,也不是不能原谅的,倒不如就暂时默许了你的自立,让你先在北边帮王廷挡一会儿勿吉骑兵的凌厉和戎先人的反复无常,毕竟你实力还相对弱小,一时也难成大患,等干掉北汉,腾出手来,再来收拾你也不迟。 刘言有了这个台阶,也就顺坡下驴。于是,怀州之战,刚开始,就草草结束了。 (五) 刘言给你回复了一封信,把怀州的冲突解释为:薛云飞的部属与严方成私交密切,想为严方成之死讨个说法,擅自行动而导致的两军误会。他将调离薛云飞以示管束不严的惩戒,同时申饬严方成的冒功内讧,肯定你替王廷整肃战场纪律。 为安抚北线军心,他对你们的部队也再次加大了封赏安抚。这一次,他允许了你承袭父亲的定国公爵位,领父亲原来的全部封地食邑,授护国大将军衔,授权你全权节制燕塘关、临水镇和岭南诸镇防区的政务军务;封孙湛明为一等侯爵,接任严方成的燕塘关总兵职务。晋升丁友仁为二等公爵。随战各部诸将也皆有封赏。 自此,你在岭南的拥兵割据,就得到了南汉王廷的默认。 当秋天的第一片黄叶飘落下来的时候,你在自己封地辖区的各种整编工作已经完成,建立了自己的军政班子,情况趋于安定,你的身体状况也进一步好转。于是,你派人把舅舅的一家眷属和我从临水接到了燕塘关居住,好让全家人团圆。 就这样,我在年满16岁的时候,终于回到了父亲生前镇守过的地方。 第两百章 蝴蝶 (上) (一) 颠沛流离、血雨腥风之后,我们终于在燕塘关有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网 w?w?w?.?8?1zw.com 那段日子里,我们相处很多,感情日深,恩爱日浓。我以为我会在父母结婚的这座城池里,成为你的妻子。在那段日子里,我每一天都在等待着你对我说。 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你对我那样说。 那段日子,天底下还生了许多重大的事情,但我都不大记得了。因为,我太陶醉于每天都能看到你的幸福,我全身心都贯注于和你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就像一个干渴的人在广袤的沙漠中专注于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那样,专注于你的一切:你的声音、你的动作、你的话语、你的脚步声。 因为太专注于你,我几乎感觉不到世界上的一切嘈杂声。 但是,对于广袤的世界来说,一个女人小小的陶醉,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纷纭世事,滚滚红尘,所有世界的混乱与迷惑,它们全都还在继续着。 那段时间里,你都没有出去打过仗。但是,你的部队还在作战中。敌人的部队,也都在作战中。 吐蕃人打勿吉人、勿吉人打戎先人。戎先人打汉军,汉军打大索、大索打别木、别木打吐蕃人,汉军打别木,杨彪打大索,雷士诚打杨彪,这一切的混乱都还像走马灯上的图案一样,在不停地转动着。不要说我年事已高,不记得那些混乱的战事了,就算是史书记载,你们这些不爱读书的孩子,学到这段的时候,也难免记忆混淆不清。但那时,我们所处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一切都不确定,一切都不可期,一切都不可得。生于太平,活在安逸之中的你们,怎样也想象不出那个年代里天下百姓的心情。 每天入睡的时候,他们不会知道,自己闭上的眼睛,能不能再看到第二天的光明。睡在自己身边的亲人,会不会在第二天就变成一具冰冷的、血肉模糊的尸体。战争就是这么可怕的。它就是人心的恐怖。你们一定要记得,美满幸福的生活,永远不能建立在这样惶惶不定的人心恐惧之上。如果你们让治下的百姓,有了这样的惶惶不可终日之心,你们被百姓厌倦和抛弃的日子,也就不太遥远了。 胜利的桂冠、凯旋的荣光,这些,都不过是假相而已。我不知道你们在太学听传习的时候,老师都是怎样地在教导你们。但你们一定不要被任何人的教导所欺骗,不要喜欢战争,不要认为从战争中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以八十多岁的年纪,以自己年轻时代活在战乱年代的经历,以我身心亲历的这些战争创伤,我告诉你们,唯有阻止和结束战争,才能得到有价值的东西。 这期间,我记得的重要战事,就是乌塔草甸上的多方混战,在这场共有五方参与的混战中,你的部队和杨彪的部队再一次地进行了完美的配合。作战的最大成果就是,你们全歼了别木部。别木是乌林登木汗在这场战争中继长孙古穆玛之后,损失掉的第一个儿子。但不是最后一个。他终于也一次又一次地尝到了白人送黑人的那种滋味。 在这段时间里,因为吴顺经常奉命替代你领军作战,他长时间地不能在你身边。为了更好地照料你,也为了让你的远程指挥能够更有效率,他挑选了精锐的士兵,组建了你的贴身卫队。关文良和谢双成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筛选出来,成了你卫队的正副统领和贴身近侍。 事实证明吴顺的挑选是非常合乎你的心意的。自从他们两个上任之后,卫队的统领,你就一直都没有更换过。 (二) “我只是想延长和你相处的时间。所以,我才写。” 我们女眷进入燕塘关后,居住在舅舅之前在这里购置的一处私人宅邸中。你和舅舅入城后,因为这里万事齐备,比较方便你养病,所以都住在这里。 攻占燕塘关和怀州之战的折腾,各部整编,还有随后川流不息的那些战事,你虽未亲临战场,但也少不了劳心费力。入城之后,你的病情一再反复,数次刚刚见好又再度不支倒下。最后,马太医这么温和低调的人,都忍不住生了气,当面斥责你说,如果你再这样不肯好好休息,必然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他说,若你不听他的吩咐,再敢起身去操心那些外面的事情,他就只能告辞回家安度晚年去,因为他即使在你身边,也是完全无用的。 马太医的动怒,终于让舅舅下定决心拿出了家长的权威。不容分说,舅舅严格按照医嘱,令全家人严密地看住你,只能卧床休息,不能管外面的事情,也不允许外面把任何军政消息传递于你。你想要辩驳,想要讨价还价,但却力不从心,无法进行长篇的辩驳。你只得卧床安养,听从了他们的劝说。 我来到燕塘关后,每天的工作,就是全心全意地侍奉你,让你能够早日康复。 我日夜都陪护在你的身边。 我一直都记得那天的那只蝴蝶。 (三) “不要动。”你说。 我看着你。我问:“怎么?” 你说:“你看。” 从我身后翩翩飞出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它扇动着翅膀,环绕着我飞。我们一起看着它在我绣花的裙边和颈项上的璎珞之间婷婷袅袅地飞着。 你说:“好漂亮的蝴蝶。是我的幻觉吗?这个季节,都已经是深秋了,怎么还会有蝴蝶呢?它怎么飞进房间里来了。” 我们看着那只匪夷所思、不知从何而来的蝴蝶。它停在我手中的团扇上。它停在扇面上刺绣的红色花朵上。它停在那里,开始转动着头部,触触点点地忙碌着。我想要挥一下扇子,让它飞走。 你说:“不要。让我再看一会儿。”我说:“好。” 我们静静地坐着,看着它在扇面上急急忙忙地转来转去。 你说:”卧床太久了,厮杀也太久了,都快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原来它还是这么动人的。” 我说:“是啊。就算是在战乱仍频的年代里,蝴蝶,也依然还是这么美。” 你说:“都不记得上次看到蝴蝶,是什么时候了。” 我说:“我记得。”你看着我。 我说:“是看着你在我对面打坐的时候。” 你看着我。我沐浴在你的目光注视里。我们互相看着对方。 过了一会儿,我的睫毛闪动起来。我的眼光转向那只蝴蝶。 我说:“其实,蝴蝶常常有,只是,我们不常有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它,清楚地看到它的心境。” 你说:“是啊。我们只是失去了这样的心境,并没有失去蝴蝶。” 你说:“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美好。”你说:“真的。非常美好。” 我的手颤动了一下。蝴蝶从扇子上飞了开去。它绕行了一两圈,又回到了上面。 我说:“我可不想你生病。看着你生病,就像剪刀绞碎了我的心。” 我说:“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生龙活虎的。哪怕见不到你。” 你说:“我让你担心了。” 你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在你的注视下,我觉得自己正在融化掉。 第两百零一章 蝴蝶(下) (一) “其实。?? 八?一中文网 ? w?w?w?.?8?1?z?w?.com琴儿。”你看着我。你说:“其实,我觉得生病也挺好的。” 我说:“不要瞎说这种不吉祥的话。生病受苦有什么好的呢。” 你说:“不用出去杀人,也不用去管外面的种种事情,还有你天天来看我,一分一秒地,这样坐在我身边。可以和你一起看着这只从天而降,非时出现的蝴蝶。不也很好?” “都这么久了,它还没有飞走。”你说。 我说:“它以为这是一朵真花。” 你说:“它不知道,这看上去将会有的甜蜜,其实是没有的。” 你说:“它不知道,这原来是假的。不管怎样不舍,最终也会得不到。” 我看着你。你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你靠在枕上笑了一笑。你说:“那么,我想说什么?” 我说:“你希望我不要做这蝴蝶。” 我说:“因为你觉得战争已经爆,自己随时有可能会死在战争里,所以,你心里都希望我也随着情况的改变,而改变过去的心意,现在不要再像从前那样地喜欢你,不要期待你守在身边,不要期待你能给我美满的幸福,不要做这只傻傻的蝴蝶,贪恋着不可能得到的事情。”我说:“是这样吗?” 你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于是,我说:“但是,你要知道,我就是这只蝴蝶。我愿意是它。也只能是它。” 你把眼光从我脸上移开。你看向房间的别处。 过了一会儿,你说:“如果这么喜欢花朵里的甜蜜,何不喜欢一朵真的花呢。只有花是真的,里面才会有甜蜜。” 我说:“这只蝴蝶,徘徊不去,也许,不是为了得到花蕊中的甘露,而是,只为让这朵花,能够得到陪伴。” 我说:“这只蝴蝶,它只是想要注入自己的生命,把自己的生命,分享给这朵并不是真的花,让它看上去和真的花一样美好。” (二) “什么真的花,假的花啊?”舅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 我脸红了一下,站起身来迎接舅舅。舅舅笑着看着我们,说:“舅舅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打扰到你们说话了?”我忙说:“哪有。舅舅说笑了。我只是陪哥哥闲聊说说话而已。他每天这样躺着,什么也做不了,也委实是太难过了。说点闲话,能让他的时间过得容易些。”我过去张罗座位,让舅舅也在你床边坐下。 那只蝴蝶从我的扇子上飞开了。它在房间里的空气里扇动着翅膀。它穿过了舅舅推开的门,飞到外面的阳光灿烂里去了。 你说:“我们没说什么特别的事情,舅舅。我刚在对琴儿说,这只蝴蝶,虽然一时在这房间里,但终究还是会要飞到外面的世界去的。不会一直都停在她手中的扇子上。那就是蝴蝶的命运。” 舅舅听了,便看了看我。 我咬了下嘴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你们都说了这么久的话了,留一点时间给舅舅如何?”他对我说。 我点头说:“是。” 我说:“我出去看看药煎好没有。舅舅和哥哥说话吧。” (三) “今天气色还不错。你要好好休息。”舅舅说。你点头。过了一会儿,舅舅又说:“景龙,这些天,我一直想要问问你,对于琴儿,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等你好些了,要不,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吧。我想,这也是你父亲的心愿。”舅舅说,“只要你同意,一切我来给你们操办。你们什么都不用操心。” 你没有说话。 舅舅说:“如果没有她生病,如果没有你生病,如果没有战争,你们早就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 “不。”你摇头。 舅舅说:“怎么?难道,你现在改变心意了吗?” 你沉默了一会儿,说:“等局势再平稳一点。战事更有眉目一些吧。”你暂时还不想告诉舅舅你对于我的安排。 舅舅说:“如果战争要持续很多年呢?” 你说:“不会的。”你说:“只要我还能行动,我就不会让它持续很多年。” 你说:“舅舅你还记得她的父母亲吗?那时候我还很小,还不知道人生会有这么多的无奈和痛苦。但是,我永远忘不了曾经听到过的两次女人的哭声。一次是她的母亲哭祭她父亲时的哭声。一次是她母亲断气的时候,姨娘在房间里出的哭声。这两次哭声都穿越了几重墙壁,像尖刀一下子插到人心里。” 你说:“战争开始之后,很多情况都生了改变。我不想她再有她母亲的命运。我不希望那样哭的人是她。” 你说:“如果她父母在世,也许,他们也不想唯一的女儿走上他们的老路,重复他们的命运。” 舅舅听了你的话,就不言语。过了一会儿,他说:“女儿家的青春很短暂,也过得很快。一眨眼,就耽误了。” 他说:“到底如何安置她,你要想清楚。” 你说:“我会想清楚的。” 舅舅说:“而且,你也要考虑自己。你现在是崔家唯一的子嗣。你父母亲肯定也希望你能够为家族开枝散叶,传承血脉。” 你没有说话。你的脸色有点苍白起来,呼吸也变得不太均匀。 舅舅看着你。他说:“怎么了?是不是说话太久了,身体不舒服?” 你说:“我觉得有点累了。” 舅舅体恤道:“那我们就先不说这些了。你好好休息。舅舅只是看着你们这些天的恩爱情深,想要提醒一下你。这事早晚你都要做个决断。她对你从未有过二念,她一直都在等着你。你若辜负她,她未必能够承受得起啊。你记住这些就是了。舅舅也不会反复催你。一切,都等你好起来再做打算吧。” 你说:“好。舅舅说的,我都记住了。” 你说:“多谢舅舅关心和体恤。”舅舅拍了拍你的手,心里叹了口气。 你没有把那天晚上和道济之间关于童子功等问题的对话告诉舅舅。所以,和我一样,舅舅一直认为我们是终究会在一起的。 你没有告诉他,你已经考虑好了,你不会娶我。你也是不能娶我的。因为你需要保持童子之身,去获得更多的寿命,去完成你的使命。 (四) 你想和我在一起。你不想我和你在一起。那段日子里,我常常感觉到,这两种想法,它们同时都在你的心里。你的内心矛盾是很明显的。你想要对我好,又害怕对我太好。你心里总是有着两种声音。 但是,我觉得有一点,你是非常确定的。你不想我作为你的未亡人独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不想让我走入这样的命运。你对此非常确定,心意坚定。 你完全不管我一再地想要向你表达:即使是这样,也完全没有关系。我愿意。 第两百零二章 日渐康复 我们相对坐着。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我看着你吃饭。 再度卧床后,你终于又能够在我的搀扶下,慢慢下床,扶着墙壁,慢慢走到饭厅,和我一起坐在桌前,自己吃饭了。 侍女送上你最爱吃的红豆粥,粥用文火煲了很久,细腻软滑,满室盈香,看上去非常可口。 侍女给你装了一碗,你端起碗,一口气喝完了,你意犹未尽,侍女赶紧又给你盛了一碗。 我入迷地看着你,就好像是看着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看着看着,我的视线就有点模糊了。 “怎么光看着我啊?”你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中气不足,飘忽低微,但你脸上已经有了些微的红润,干裂灰白的嘴唇,也变得润泽,血色充盈。 你温暖地笑笑,说:“我又不是食物。看我是看不饱的。” 你用筷子指指侍女递给我的那碗,你说:“琴儿,你也吃啊。” 我点头。 你再次把红豆粥一口气喝完。 你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 你说:“这粥真香啊。太好吃了。这几个月来天天喝那么多苦药,好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我心里很痛惜你。我说:“是你现在终于胃口好了。” 我说:“喜欢吃就稍微再多吃一点吧。可是,毕竟现在肠胃还虚弱,不能负担过重,也不要一次吃得太多了。”我说着,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看着你那么强健的一个人,短短半年时间,就生生消耗成了这个样子,我感到心中酸楚难忍。 “怎么又难过呢。我不是一切都好吗?”你看着我的眼睛,温存地说。 我赶紧擦去流下来的眼泪。 我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我说:“没有。我是高兴。是高兴啊。看你受了这么多的辛苦,现在终于好起来了。我心里所有的冰一下子都化掉了。所有的世界,也一下子都开满了鲜花。” “如果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该有多好。”我说:“每天早上起来,都能看到你,都能陪你吃饭,都能听到你说话,都能看到你平安。” 我说:“不要看到你消失,不要看到你受伤,不要看到你处在危险的包围中。” 我说:“不敢期望美满的生活,就这样,我的一生,就非常满足了。” 你听了。你有一会儿不说话。 然后,你说:“教你一个法子,就能做到了。” 你说:“把你看到的一切当作我,把你听到的一切当作我,把所有的平安当作我,把所有的健康当作我。把所有的团圆当作我。把所有的出现当作我。这样,美满的生活,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那样的境界,我,做不到。我只希望一个普通的女人所希望的。”我说。 “既然希望了,何不希望大一点呢?” 你说:“没有人限制我们必须做一个普通的人。” 我陪着你吃饭,和你随便闲聊着,我看着你耳朵和脸颊的轮廓。就这样就足够了。就这样,就可以让我容光焕,就可以让我心平如镜,就可以让我远离一切不安和忧愁。 在这一生里,我也是曾经有过天堂的。 第两百零三章 中元节 (上) (一) 那一年的中元节,我许了一个愿:愿为每一个我认识的已经死去的人,都放一盏莲花灯。?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 自从了这个愿之后,我每天就会抽出时间来,和妹妹们、侍女们一起,做这些莲花灯。 刚愿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不难完成的。但后来现,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我按照时间的记忆,逐一回想认识的人当中死去的人,想到一个就把名字写在本子上面,结果,很快就写满了整整一本。 这些人当中,有我从小就在庄集里认识的人,有跟从过父亲后来病故或者阵亡的人,有家中的仆人,有家族里的亲眷,有瘟疫而死的路倒,有父亲、姨娘、大哥这样熟悉的至亲之人,有你部队里我曾经见过的人。 我就这样尽己所能地回想过去,结果是惊人的:我现,虽然我只在这个世界上活了短短的16年,但我的生活里,竟然已经死去了那么多的人。 我被这个数量吓到了。 我以前没有现,原来我们是在死亡的湍流中生活的。我们周围生的死亡,就如同河底的沙粒一样繁多。 虽然渐渐地明白了,要追忆起每一位亡者没有遗漏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从你抱病离开临水去燕塘关之后,我就带领妹妹和侍女们开始做中元节要放的莲花河灯。你接我们到燕塘关去居住的时候,我们已经做了两三箱了。在燕塘关住下后,我们还做了更多。 到了中元节那天,我们把所有做完的莲花灯都搬到河边去放。舅舅派了好几个小厮帮我们。 当我们在河边把那些灯从箱子里拿出来,一盏一盏地点燃,放入河流的时候,所有人的眼光都被我们吸引了过来。它们很快就铺满了我们面前的河面,浩浩荡荡地顺流而去,形成了一条漂浮在水的河流之上的灯光之河。 我穿着一身米白色的衣裙,站在岸边,看着它们星星点点地布满水面,缓慢地流向远方的黑暗,看着它们形成一条光明的道路,照耀着所有已经死去的生命。 我闭上了眼睛,默默地祈祷:“所有的亡魂,去往好的地方吧。去往没有战乱与屠杀的地方。去往没有眼泪和哀恸的地方。去往没有生离与死别的地方。” “父母亲,养父母,所有的亲友,所有的邻居,所有的家仆,所有的兵勇与将领,所有曾经有血有肉的人,所有曾经在母亲怀里欢笑的人,所有曾经蹒跚学步的人,所有曾经一见钟情的,所有流过眼泪的人,所有曾经生过病的人,所有曾经流过血的人,所有曾经犯过错的人,所有曾经把欢乐和痛苦施加于别人的人。 所有像这条河流一样,经过了这个世界、经过了我生命的人,希望你们结束这辛苦的一生之后,受尽所有的颠沛流离之后,流尽了所有的眼泪之后,告别了所有的挚爱之后,孤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入死亡的暗夜之后,希望你们从此都去往好的地方,温暖的地方,平安的地方,光明的地方,洁净的地方。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但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必定会有这样的地方。就像有白天就有黑夜,就像有夏雨就会有冬雪,就像有青春就会有白,就像有男人就会有女人,我相信必定会有这样的地方,我也相信必定已经有人找到过它。我相信,所有的人,最终一定都会找到及到达它。 (二) 当我站在河岸上闭目祈祷的时候,河的对岸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看着我。 他看着那些莲花灯从我的方向漂过来,流经他的脚下。他看到那些河灯的烛光照在我的脸上。他看着我祈祷的虔诚与投入。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我,看着我的影子倒映在闪光的河流上。 他把我的影子刻在了心里。他此生都没有忘记这个景象。 这双眼睛,就是我未来丈夫的眼睛。 这个人,就是北汉王刘申。就是你们的先皇。 这是我们夫妻的第一次相遇。 从那一眼之后,我就进到了他的心里,伴随着浩瀚如海的死亡。 他站在河流的对岸,与我之间,隔着成千上万的光明与死亡,他看到我头上簪着的白色小花,看到我袖口上的浅蓝色花边,他看到了我睫毛上的闪闪泪花。 但在岸边的滚滚人潮之中,我却没有看到他。 在我和先皇的一生当中,情况总是那样。他的目光始终凝聚于我,而我,却那么惭愧地,常常没有注意到他。 这一生,我其实算不上一个贤良的妻子。不管先皇怎样地对你们说,他自己怎样地评价。 关于这一点,我自己心里,始终清楚地知道。 我不是好的榜样。我希望你们女孩,都不要学我这样。 (三) 刘申是来见你的。他是应你的邀请来见你的。 他出现的时候,身份是一个过路的客商。 他在临水和燕塘关一带已经游荡了三天了。他没有急于去见你。 因为,他认为,一个人的真实面貌往往不在他的脸上,而在所有和他接触的人心里,在他们的嘴上,也在所有因他而存在、而消逝、而改变的景象里。 所以,他并不着急见到你。在见你之前,他先要自己来看看你所在的地方。他相信,凭自己的眼睛,能看到一个更真实的你,能看到你心里。 他走过临水镇外乡间的田埂,看着老牛在田埂上悠闲地吃草。他在城里铁匠铺前歇脚喝水,他看铁匠们帮士兵淬补着砍杀得缺刃了的马刀,他看着刀刃上开出的血槽。 他品尝着酒庄里的陈酿,他看着女人们头上的簪子花样,他看着绸缎行里的货架,他看着孩子们的游戏,他看着孙浩成的马队排成一行,盔甲整齐、刀剑明亮但安静无扰地沿着道路的右侧,巡视着市面的治安和四门的城防。他看到了很多你的面貌。 他喜欢你的每一个面貌。他觉得你所有的这些面貌,无不亲切而美好。你所有的这些面貌,都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的童年,想到自己牵着老汉王的手,走在峒城宽阔的街道上。 他想起那时峒城的繁华与富庶,想起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市面的人声喧嚷。这些童年的记忆,本来是非常深刻的。但是,突然之间,他才现,这些记忆已经离开他很久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世界的印象变得昏暗起来,沾满尘土,黄脆断,浓烟滚滚,到处都是金属的声音,就连清新的空气似乎也都消失了。 他好像忘记了,世界原来还是可以这样干净的,这样的优雅,这样的悠扬。 那一天,刘申站在河的对岸,心驰神往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幅淡墨点染的风景画。 他是如此专注地看着我,以致于没有现,在他背后不远的地方,张保带着几个士兵,也在专注地看着他。 第两百零四章 和歌 (一) “他看上去气质过于华贵,不太像是逐利的客商。八?一中 ? 文网 w?w?w?.?8?1?zw.com”张保向你报告说,“在他穿过街道的时候,我们的人故意不小心和他撞了一下,从他身上偷下来了这个,看上去非常值钱。” 他把一块精致的玉佩递给了你。 你拿过玉佩,你看着它。 你说:“跟着他,不用干扰他。” “他那样看着小姐,也不用管吗?” “不用。让他看吧。如果他喜欢。” “如果他有什么异动呢?”张保还是觉得颇为不放心。 你说:“他不会有异动的。” 张保说:“那若是他要离开了呢?” 你说:“就让他离开。” 张保问:“不用派人继续跟着,看看他到底回到哪里去,或者再会去哪里吗?” 你说:“不用了。我知道他会去哪里,又会回到哪里去。他自己还会回来的。” 张保问:“他是谁?大将军认识他吗?” 你说:“他是我在等着的人。很快,我们就会认识了。” (二) “这个人,他很特别。” 回到自己的住地后,刘申对扈从说。 “他杀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人畏惧他,闻之色变,可是,在他驻扎的地方,我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缕的杀气,他的军队刀剑明亮地走在市井的街道上,但却并没有让人恐惧的暴戾之气。他是怎么做到的?在杀人如麻的同时,保持一颗柔软而温暖的心?” “去打听:我们在河边看到的,那个身着素衣的女子,她是谁?她还这么年轻,带露花朵般的年纪,可是,心里就有了汪洋大海般的死亡,以及这么深厚的,对于一切死者的,温柔的怜悯。” 刘申对随行的内侍说:“去弄清楚,她是谁家的女孩,她有着什么样的家庭。” 刘申说:“对她,我很好奇。” (三) 就在你和张保谈话,刘申和随从议论的时候,河岸边响起了中元节的和歌。 优伶们的歌声,就像白色的雾气一样,浮动在水面,碰触着每一个寄托哀思的人的心。 “死者,听我呼唤你的真名:你不是已经死去的人,你是终会死去的人。” “死者,我就是你。” “死者,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在觥筹交错的席间,在耳鬓厮磨的床第,在金碧辉煌的王宫,在所有奔向成功或者失败的路上,在所有**实现或者破灭的途中,请听到我,听我呼唤你的真名。” 第两百零五章 中元节 (中) (一) “回来了?进来吧。八一中 文网 w?w w.81zw.com”你睁开眼睛,你说。 我推开你的房门,我走了进来。我在你身边坐下。 你说:“怎么一直在外面站着?” 我说:“看你在小睡,不想惊扰你。而且,这身衣服太素净了,不合适穿着来看你。我想去换了更吉祥的衣服再过来。” 你说:“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这些。” 你打量着我。你说:“你穿素色,很好看。” “带去的河灯都放了?”你问。 我迟疑了一下。我点点头。 你说:“可惜,舅舅和马太医死活不同意我出去。不能去陪着你。” 我说:“我代你为父母亲都放了。” 你说:“我很不孝。到现在,都还没有能为父亲好好地补办一个丧事,也未能为父亲守灵三年。父亲生前很想死后与母亲合葬,我也没有替他办到。” 你说:“我连母亲的坟茔也没有守护好。还有,你父母的坟茔。” 我说:“这不是你的错。若说谁有错,也只能说是大哥。” 你说:“如果我早一点想到要替他谋一个好点的出路,早一点想办法帮助他,也许,这一切就不会生。现在反省,总是我,作为兄弟,替他着想远远不够。” 我听了你的话,我就沉默。 (二) 你看着我。你说:“怎么了?” 我说:“其实,我并没有放了所有的河灯。我还带回来一盏。” “是他的?”我点头。 你说:“还在恨他吗?” 我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我说:“不太恨了。” 我说:“只是,还是不愿意想起他。想起他,心里就会很难受,会觉得很冷,会突然害怕一个人在灯下,在路上。” 你拉过我的手。你说:“但,你还是为他做了一盏灯。” 我低头不说话。 你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盏灯呢?” 我说:“不知道。” (三) 你看了我一会儿。你说:“帮我一个忙,好吗?” 我说:“是什么?” 你说:“其实,我这儿也有一盏灯。” 你从床的内侧拿出一盏莲花灯。 你说:“是我让舅舅家的三妹替我做的。” 你说:“可不可以帮我再去一次河边,把这盏灯,和你拿回来的那盏,一起都放了?” 我拿过你手里的河灯。我说:“这灯是给谁的?” 你说:“给所有因我而死的人,以及将要因我而死的人。” 你说:“因为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我只能用一盏灯,以为全体的代表。” 我看着你给我的那盏灯。我的心里浮现出了两个人。 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两个人?我做了这么多的莲花灯,为什么就独独忘记了这两个人? 我忘记了那个曾经在我身体里短暂地停留过的生命,我也忘记了闻高,那个在我眼前咽气的人。 我忘记了因我而死的人。忘记了,我杀过的人。 你早就准备了这盏灯,你早就知道,我会忘记这两个人。我们总是太容易记住别人对不起我们的地方,总是太容易忘记,我们也曾这样地,伤害过他人。 我看着你。我明白你想要对我说的。 我们自己也曾有做伤害他人的事情,为何总是不能体谅别人对我们的伤害? 我们伤害别人,总是有着种种情非得已的理由。但是,在伤害过我们的人的角度看来,伤害我们,又何尝不是有他们的情非得已? 我想起了大哥倒在我身上的泣不成声,想起了闻高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说起来,他们有什么绝对不可饶恕的错误呢?他们也不过只是因了各种缘由,而在世界上挣扎求生。 他们也只不过像我一样,想要在这脆弱的一生里,能够活得有多一点的尊严,多一点的体面,多一点的如意,多一点的自由。 如果我能够冷静下来,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行为和他们的行为,站在他们的里面,来看待他们的行为,就会现,其实,我们和我们的敌人,真是鲜少不同。 而,当我们能够冷静地看到这种鲜少不同时,我们心里的悲悯,就会过心里的敌意。若我们一直这样冷静地看着,我们就会慢慢地变得,没有敌人。 就像你。你之所以总是敢于独自深入敌人的重围中,就是因为,在你的心里,没有敌人。因为没有敌人,也就没有对立,因为没有对立,也就毋须恐惧。 所以,一颗真正勇敢的心,它的基础,不是悍不畏死,不是能够以意志力来压制恐惧,而是,没有恐惧。 (四) 我把那盏灯拿在手里。我看着你。 我说:“好。我会再去一趟河边。我会放了这两盏灯。” 你说:“没有那些被我们伤害的人,我们就无法理解伤害我们的人。” (五) 于是,我又一次地去了河边。 虽然夜色已深了,但是河边还是有很多放灯的人。 我走到河水的边上,我点燃了它们,把它们放在了水面上。 我轻轻地推了一下它们,看着它们也加入了那片绵延到天边的灯海当中。 一盏代表着伤害我们的所有人;一盏代表着被我们伤害过的所有人。它们是不可分割的。 如果没有伤害我们的人,我们不会明白我们伤害过的人的痛苦; 如果没有人来承受我们的伤害,表现出受伤害的痛苦来让我们看到,我们也永远不会愿意去体谅那些伤害我们的人。 那天晚上,在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当我把这两盏小小的灯推入生死的茫茫苦海时,我似乎领悟了某种很深邃的道理。虽然还不是很清晰,也不是很坚定,但是,我有点能够体会了,明白这样道理的人,将会是能够容纳一切的人,能够承担一切的,能够理解一切的人,和能够帮助一切的人。 当我放完这两盏灯,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忽然现眼前的世界不一样了。 虽然两次放灯之间,只相隔了一个时辰,但是,我看到的世界却很不相同了。 现在,我不仅能够看到河面上那条死者的河流,我还能看到两岸流淌的生者的河流。 那条生者的河流,它也同样是在川流不息地向着死者之海奔流的。 当我抬起头来时,我就在两岸生者的河流之中,看到了那条暂时肉眼还看不见的死者的河流。 这两条河流,它们原本就是没有边界的。 这就是放下仇恨的奖赏。 当我们能够放下内心的仇恨,我们就能看到从前视而不见的东西。 仇恨,就是那个遮蔽我们视线,让我们不见真实的东西。 这就是我们要放下它的原因。 第两百零六章 中元节(下) (一) 从那年以后,在一生中每一年的中元节,我都会去放灯。网 w?w?w?.?81zw.com 在连续不断的放灯的过程中,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盂兰盆节的放灯。 放灯的意思就是:放下仇恨,放下恩爱,放下所有遮蔽视线的东西,生命的光明就会显露出來,就会有光明显露出來,照耀所有生死的旅程。 放下,就是灯。 而这所有的明白,都要感谢你,在那天的夜里,递给我了一盏那样的灯。 很晚的时候,我第二次从河边回来。 虽然你已经很倦乏了,但你还没有睡。你在等着我。 “都放掉了?”你看着我进来,你问我。 我说:“都放掉了。” 我走到你的床前。 我忽然在你面前跪下来了。 你动了一下。你说:“为什么?” 我看着你,泪眼模糊。 我深深地朝你拜了一拜。我说:“谢谢。谢谢帮我放下。” 你伸手拉我。 你说:“起来吧。我没力气,拉不动你。” 我站了起来。我站在你面前抽泣着,掉着眼泪。 你看着我的眼泪。你的心充满了爱怜。 你温存地说:“琴儿,我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我泪眼朦胧地说:“什么?” 你把一件东西递给我。 透过泪水,我看到那是一块白色的玉佩。 我把它举起来,放在更明亮的地方看着。 那是一块小巧玲珑的玉佩,看上去珠圆玉润,洁白无暇,雕工精致,几乎没有任何的缺陷。我不知道它价值几何,但是一定非常珍贵。 我看着你。 我那时候不知道,它的确是一件礼物,但它并不是一块玉佩,它是我的未来。 它是你送给我的未来,那个不再有你的未来。 “希望你喜欢。”你说。 我说:“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喜欢。不管是不是贵重的。” 你指了指我的一身素衣,你说:“他和你很般配。” 好长时间里,我一直以为你说的是“它和你很般配”。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天晚上,你说的是:“他,和你很般配。” 珠联璧合地,般配。 (二) 嫁给刘申之后,我才知道那块玉佩代表着什么。 那是刘申作为老汉王老年所得的头生孩子出生的那一天,老汉王赐给他母亲汪淑妃的。它代表了老汉王对汪淑妃的爱情和感谢,代表了老汉王对刘申的器重与疼爱。 老汉王是如此高兴年老之后娶妇的第一胎就生了这么漂亮强健的儿子。 他对汪淑妃说:“希望他将来长大了,也能娶到一个像你这样贤淑,这样美丽的女人,也能和她像我们这样的恩爱。希望他也能像我送给你这块玉佩那样地,把这块玉佩,送给他愿意与之相爱一生的女人。” 这个故事,是刘申在我们的新婚之夜里对我说的。 他说:“所以,你是上天选给我的,是父王选给我的。我一直都以为它丢失了,我一直都很自责怎么能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它还会失而复得。当我在燕塘关的马厩和驯马场,看到它佩在你的裙带上时,我很震惊。” 刘申说:“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天作之合。你是父王冥冥之中给我选的女人,是父王希望我与之共度一生的女人。”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玉佩是刘申的。 原来你想要送给我的,不是玉佩,而是刘申。 在那时,你就已经想好了,要把我嫁给刘申。 我很震惊。震惊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我木然地呆坐在那里。 在这个世界上,究竟什么,才是真的? 如果你对我的情意都不是真的,那么,还有什么会是真的呢? 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当中。 (三) “琴儿,它怎么会在你身上呢?”那天晚上,刘申问。 我该怎么回答呢?我不能说,是你送给我的。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急切之下,我脑子里浮现出來的,就是放河灯,因为你就是在那天晚上把它送给我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于是,我就回答说:“中元节的时候放河灯,在回来的路上捡到的。” 我说:“想是不知道什么人在拥挤当中失落了的。” 我说:“后来,家仆在河边等了多日,却没有人来找寻,见它这么漂亮,心里喜欢,就自己留了。” 我没想到,那天刘申真的在河边出现过,他真的也在河边的人群当中! 所以,刘申立刻就接受了这个回答。 在这一件事情上,他真的相信了我所说的。 第两百零七章 跑马场 (一) 在舅舅的严格监督之下,在全体大夫们的精心调理下,特别是在马太医的直接治疗下,你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你终于慢慢地康复了。? 八?一中 ?文?网? w?w?w?.?81zw.com 当你恢复了行动能力之后,你想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侍卫长谢双成和若干亲兵,去了马厩。 虽然马太医在门口拦住你,再三劝说你多等十来天再去试骑,但你已经太久没有骑过马了。你非常迫切地想到知道,这番大伤元气的伤病之后,自己今后到底还能不能再回到马上,能否再次驰骋疆场。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你的战马一直都在思念你。 在你卧床的1oo多天时间里都没有看到过你,所以,它悲伤地认为你死了。 这三个多月里,它都不怎么愿意吃草料,也不肯其他人骑它。 吴顺听说这个情况后,在战斗的间隙里专门跑去看过它。 它神情落寞地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看着吴顺,仿佛希望吴顺能够告诉它,你到哪里去了。 吴顺抚摸着它,贴着它的耳朵告诉它:你还不能下床来看它。 虽然,它听不懂吴顺的话,但从此也就平静一些了。 它万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所以,当你再一次出现在马厩的时候,它真是兴奋坏了。 它出一阵阵嘶鸣,拼命地挣着被拴着的缰绳,它的鼻孔激动地翕动着,它伸长了脖子,想要蹭到你。 你走过去,把它的缰绳解开了。 你抚摸着它的鬃毛,轻拍着它的脖颈,你说:“我好了,你还好吗?” 你的战马用头和脸颊温柔地蹭着你的衣服,它一下一下地舔着你的手心,把你的手心都舔湿了。 看着你和战马的亲热,随行的谢双成和马太医,都觉得鼻子有一点酸酸的。 (二) 在那一生里,战马是你生死与共的重要伙伴,而你也有一种特别的禀赋,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让各种类型的战马接受你、喜欢你、爱戴你,就能和它们建立起深厚的情谊,让它们对你怀有生死不渝的忠诚。 我无数次地看到过你走向战马。每当你走近战马的时候,你的整个人就兴奋起来了,你就进入了某种能量高度集中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的你,常常有一种看不见的光芒散出來。 我想,这种人类看不见的光芒,马是能感知到的。 所以,所有的战马在见到你的时候,通常的表现,就像是见到了天神现身一样。 无论多么暴烈的战马,感知到你的走近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向你靠近,向你表示友好和臣服,就好像是你对它们施了什么魔法一样。 在你教我学骑马的过程中,我强烈地感受到你和所有的马之间的那种心有灵犀。 不用任何语言的交流,当你骑上它们的一瞬间,你们就是浑然一体的,你们无论从身体到灵魂都立刻全部融为一体。 你驾驭它们就像是使用自己的身体一样。甚至,用驾驭这个词,都显得太不准确了。 事实上,你是根本不需要去“驾驭”的。你的心意所向,战马就自然地那样行动了,就是那样自然而然,行云流水,毫无阻滞的,完全没有任何的“刻意”。 你骑在马上的风姿,不知道曾经让多少士兵仰慕崇拜过,也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女人惊叹的目光。 很多人想要骑得像你那么随意,那么洒脱,那么漂亮,但是,都做不到你和战马之间的那种全然“无隔”。 你和战马之间的这种不可解释的特殊关系,也是你被传说为战神下凡的一个重要因素。 (三) 这匹战马,并不是你从临水出,二进草原时骑走的那一匹。 那匹战马在你们经过流沙地带的间歇泉,将要进入沙质沙漠时,跟其他所有的战马一样,被杀掉了。它变成了马肉干和水囊,变成了你们生命的一部分,变成了如今天下大局的一部分,变成了这个时代的面貌。 作为一个和马有着特殊联系和特别情感的人,那一天,你下达杀马的命令时,心里所承受的那种痛苦,是我可以想象,却难以切身体会的。 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是亲自下令屠戮自己的家人一样吧。 这痛苦,你从来都没有对人流露过。但它长久地压着你。 我在你之后看着所有马匹的眼神中感知到它。 你对所有的马匹,都深怀内心的歉意。 在你短暂的一生当中,你取得了无以数计的胜利。但是,你却一次也没有因此感到快乐过。 在你的心里,这个世界上,是根本没有什么胜利的。所有的胜利,都不过是遍地的死亡和无尽的悲伤。 你一次也没有庆祝过自己的胜利。你从来也不觉得,它有什么可庆贺的。 这就是你特别吸引刘申兴趣的地方。 他不明白,作为一个经常胜利与成功的人,为何你对胜利和成功,会如此这般地完全没有兴奋和激情。 直到有一天,他杀掉了自己的亲弟弟,坐在了他父亲曾经坐过的王座上。当山呼万岁的声音震天动地地响起来的时候,他忽然之间就明白你了。他忽然就明白了。 那样的胜利与成功,那些建立在杀戮基础之上的胜利和成功,果然是痛苦的。非常空洞而惶惑。 (四) 你拉过马的缰绳,你踩住马蹬,翻身上了马。 你坐直了身体,轻轻一夹马肚,战马便载着你,穿过马厩,轻快地顺着跑马场的马道小跑起来。 马太医对谢双成使了个眼色。 谢双成便也上了另一匹马,他加快几步,紧紧地跟在你身后。 马太医远远地看着你们。 战马一开始跑动,你立刻就知道了为何马太医要一再阻拦你来试骑战马,也立刻知道了大夫的意见是正确的。 你克服着整个人都空掉了的虚脱感,坚持着骑了半圈,心里便一阵恍惚,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过了几秒钟,你感觉到马停了下来。 谢双成的胳膊用力地架住了你。 你在方向感的错乱中,恍惚感觉脚触到了地面,你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你的脸色灰白地在马场旁的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剧烈的晕眩才逐渐停止,你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 你自嘲地笑了一下。你看到马太医想要对你说什么。你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的士兵。 你阻止他。你说:“没想到这次伤病会这么严重。先生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元气还没有恢复了。我不会再着急试了。” 第两百零八章 实言相告 (一) “有件事情,先生可否对我说实话?” 你从马厩回来之后,单独把马太医留下了。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你在书房与他秘密谈话。 你说:“请问,我的头疾到底是在缓解好转,还是在继续恶化?” 你看着他,你说:“请对我说实话,这对我做出正确的决定,非常重要。” 马太医听了,迟疑了一下,说:“大将军日渐康复,何此问?今日骑马当是身体虚弱所致,大将军不必……” 你说:“先生不用瞒我。我自己身上生的事情自己最知道。不光是身体虚弱的问题,是头里面,有很重的一块东西压着,骑马稍一颠簸,我就感觉到了它。是它让我晕眩和疼痛。” 你这时感觉到屋内的一切又旋转了一会儿。你伸手撑住了额头,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平衡,确保自己不从座位上摔下来。你闭了一会儿眼睛,说:“就现在,它还在压着。” 你睁开眼睛,对马太医说:“我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和先生这样说话,其实并不容易。请先生体恤我,告诉我,它是不是还在长大?而且度更快了?” 马太医听了,便不再犹豫了。他拱手道:“大将军所料正是实情。请恕老朽医术浅显,若论缓解症状,减轻疼痛,老朽自信还是有些办法可以为大将军分忧,但若论治本,逆转病情展.....” 你看着他。马太医说:“老朽实无把握。” 你说:“它是不可逆转的,对吧?一旦长大,就不可能再缩小,无论怎样休养,它都不会再缩小了,只能减缓继续长大,对吧?” 马太医说:“老朽不敢断言,但,以老朽的医术,恐怕难以做到令它缩小。” 你说:“也不能开颅一探究竟,冒险想点办法吗?” 马太医说:“据老朽判断的位置,就算冒险开颅,估计也很棘手,若非神乎其技,恐怕也无法将它与脑内的其他东西完全分离。它们应该根本就是长在一起的。一损俱损。就算是大罗神仙,唉,恐怕也要束手无策。” 你说:“那就只有听其自然了,是吗?” 马太医低头道:“恐怕是的。只能尽量缓解症状,固本益元,听其自然。” 你低头不语。 马太医看着你的表情,觉得心中十分不忍,便又补充说:“若大将军能从此摒弃一切尘劳,不问外事,像前段时间那样全心静养,以大将军2o年扎实苦功的身体底子,还是有希望能明显减缓展度的。但看大将军能否一切舍下。” “天下纷乱,其沸如汤。且不说能不能一直找到一个远离尘嚣,不受战火荼毒的地方,就算是有,又怎能忍心坐视种种水深火热,袖手旁观呢。”你说:“我做不到一切舍下。” 你说:“横竖都是一死,也毋须费心拣择早晚了,就听其自然吧。”马太医看着你,心里叹息。 你说:“多谢先生助我减轻痛苦,也多谢先生据实相告。不过,这一番话,可否拜托先生不要再告诉旁人,就仅限于你我知道?就算孙湛明将军,也不必相告。先生明白我的意思吗?” 马太医说:“老朽明白。大将军放心,老朽行医一辈子,伺候王室几十年,为医之道还是知晓一二的,除非王命难违,老朽至死也不会对第三人说知。” 你恭敬作礼道:“谢谢先生成全。” 马太医离开后。你独自在那儿坐了一会儿。 你双肘撑在桌子上。你双手握拳,用力顶住两个太阳穴。 不知道什么时候,谢双成走了进来。 他说:“马太医刚走的时候,让我们把这药热了马上端进来。” 你抬起头,你接过药碗,把药都喝了。 你把药碗递还给他。你问:“吴顺回来了吗?” 谢双成说:“应该晚间就会抵达了。” 你说:“既然他回来了,明天一大早,你就把我的战马送去给他用吧,他不是说过现在的坐骑不合心意吗?” 谢双成说:“那,大将军要不要再自选一匹新的战马呢?” 你说:“暂时不用了。我大概还要有一段时间用不到战马了。” 你说:“战马不能闲散太久,老闲着,就不会打仗了。” (二) 掌灯的时候,我督促着厨房,准备好了晚饭,便过来看你,并请你一起过去,和舅舅一家人一起吃晚饭。 走到你房间里,看见你没在床上躺着休息,而是在书案前提笔画着什么。 我走到你旁边,看着你在纸上落笔。 “哥哥这是在画什么呢?”我说,“听说今天去骑马不太顺利?你不要紧吧?本来想着过来看你,可他们说你有点不舒服已经躺下了。怕惊扰了你的休息,就晚点过来。” 你说:“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晕,下午好好睡了一觉,现在都好了。” “你刚能下床走动,别太心急了,调养是要慢慢来的。”我说。 你说:“嗯,我不会再这么着急了。你放心。” “谢双成说,你把战马送给吴顺骑了。” “我可能还要有较长时间不能骑马了。那是匹好马,闲置着,可惜它了。它也喜欢吴顺,他骑着正好。” “等你大好了,另选一匹吧。”我说,“你不会从此就不能骑马的。上天会帮你的,就像它一直都在帮着你。” 你说:“是的。上天会帮我的。”你说:”我一定还会再回到马背上的。” 我低头看着你刚刚画的东西。那是各种各样的马。你画了有十多张。 “这些马,怎么看上去和平时我见的马不太一样?”我问。 “是的。你平时见的,都是汉地的马。而这些马是草原的马。”你说,“这两次在草原上转了一大圈,我一路都在留心他们的马,他们的马,比我们的快,也比我们的强。我们因为这个,很吃力,也吃亏。” 我说:“这些都是你中意的马种吗?” 你说:“是的。我想在汉地引进它们,和汉地的马配种繁衍,改良汉地的马种品质。我一直想在靠近北线的地方,选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建一个汉军的大型军马场。如果条件成熟,我一定要做这件事情。” 你指点着图画,对我逐一介绍那些马的优点。 比如,有一种矮脚马,虽然奔跑的度不快,但是特别吃苦耐劳、长于负重,就连沉重的投石车、金属战车,拖起来行进也不在话下,它的觅食能力很强,不挑草料,在各种草原环境下,都可以自己觅食,毋须喂养。 还有一种体型高挑颀长的马,母马产奶丰富,将这一马种配置在骑兵部队中,能有效提高战斗中携带给养的能力,并可在部队缺乏食物和饮水的时候,由军马本身来提供给养。 听着你这样侃侃而谈,我心里觉得很吃惊。在那样艰苦卓绝、生死一瞬的战斗当中,你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细致、这样的敏锐,研究了他们的马! 我看着你脸庞侧面的轮廓,心里充满了对你的钦佩和景仰。 第两百零九章 整章建制 (上) (一) 燕塘关。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你举行了统辖区域内军队将领及地方官吏的全体会议,开始了在统辖地区的军政改革和整章建制。 在这次被载入史册的重要会议上,你面向全体将领和官吏表了长篇的讲话,向所有人展示了你在军事和政事方面的战略思想。 这是你自峒城觐见以来,第一次有了机会,完整地陈述你对国家事务的全盘想法。 为了得到这个全面陈说的机会,你付出了那么艰辛的努力。 如今,你终于拥有了让人们倾听你的实力。 你的声音,终于开始响彻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上。 (二) “各位,我知道,新汉军最近的战绩,让各位都很自豪,也很兴奋,而且非常自信,觉得我们这么强,一个胜利接着另一个胜利,实力不断壮大,地盘不断扩展。大家都觉得,一统天下,非我们莫属。大家来开这个会议的时候,心里都是踌躇满志地这样在想,是吧?” “所以,今天,我先想要和各位谈谈,什么叫做战争?战争就是我们的军队和他们的军队开打吗?有了神勇无敌、战无不胜的指挥官和军队,就能结束战争吗?我告诉各位,绝对不是。各位,对于战事的未来,失之太过乐观了。” 你说:“战争不是匹夫之勇的表演。战争是一个庞大的系统。战争的背后,有着很多的东西在支撑着。一两轮短兵相接的较量,也许可以凭借勇敢和策略打赢。但是,全面的战争,胜负最终都是这些背后的、全部的支撑的对决和比拼。” 你说:“作为士兵,勇敢顽强就够了,但是,作为将领和地方官吏,我们这些人,必须透彻地了解决定战争胜负的根本原因。” 你说:“现在,我们的军事形势相对和缓,作战比较零星,而且基本上都能做到在敌人的地盘上进行。燕塘关和岭南十镇,这很大一块区域,都是相对和平的,没有遭受战火的蹂躏。大家一定要认识到,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间隙。我们必须用好这个间隙,来改变战争背后那些我们还薄弱的东西。我们一定不能把这个间隙浪费在陶醉于天下盛名和享受太平的乐趣上。否则,明年的战事当中,我们就可能后继乏力。我们必须利用这个间隙,全面加强备战和内部的整合,做到在战争因素的每个方面都比所有的敌人更强,要通过我们的全面努力,为来年更为艰巨的作战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三) 你示意随从在墙上挂起巨大的军事形势示意图。 你亲自加以逐项分析和诠释。 你说:“以下是我们的主要弱点,也是我们当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大家听好。” “一、战区整合。我们要改变前期作战中,整个防区各地单打独斗的局面,形成统一指挥、统一策略、互相支援、协同攻防的整体,要实现整个战争资源的跨区调度和统筹使用。我们对战争的反应,不能像很多人一样纷乱,必须像一个人一样统一!统一才能迅捷,迅捷才能减少天下人的消耗。” “二、军队整合。所有防区内的军事力量,包括正规军队、准军队、备用兵役力量,必须全面合并,完全融合,变成一支有着统一意志、严明纪律、明晰战略和高度战争能力的国家军队的雏形。在此基础上,我们还要扩大军队规模。我们面临艰巨的任务,要把那些普通的农夫,通过艰苦的训练,锻造成优秀的战士。” “我们更艰巨的任务,是从此要革除旧汉军当中的任人唯亲、钻营盘算、派系之争和门阀之见。在我们的手里,要诞生出一支全新的军队!” 你说:“在我们之前,这个世界上有过很多的军队,有过很多所向披靡的军队,但是,今天,他们的赫赫威名在哪里?他们的纵横驰骋在哪里?为什么他们会淹没在岁月的尘烟里?” “因为,他们虽然征服了世界,但却没有赢得人心。人们只是害怕他们,并不支持他们。久而久之,就为人心所憎,终致失道寡助。” “他们一路驰骋,只留下了死亡和痛苦,在他们的身后,并没有留下光明的世界,并没有开启人们的欢笑。他们也是一样地艰苦奋战了,也一样地流血流汗了,但是,他们只加深了世界的黑暗。我们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 “多年混战,拉锯绞杀,各位大人,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个个都是在刀剑丛中生存下来的人,都非常明白生命的可贵。我们不要把自己的生命用于加深世界的黑暗和痛苦,那是对我们自己的屠戮。我们也不要把士兵们的生命,浪费在加深世界的黑暗和痛苦上,这是把他们引向万劫不复,是对他们的屠戮。我们不要成为世界的屠夫,不要成为自己和士兵们的屠夫!” (四) “诸位,请问我们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而死?为什么而忍受?为什么而离别?为了什么?” “你们推开这扇窗。你们看到街市上的那些妇人了吗?你们看到了她们手中抱着的、牵着的那些孩子了吗?你们看到那些孩子眼睛里的光了吗?你们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眼里也有过这样的光吗?还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就黯淡或者熄灭了?” “我们就是这些孩子的世界。我们就是这些孩子的未来。我们有责任给他们一个美好的世界。我们就是为了他们眼睛里的光,嘴角上的笑,而去战斗的。不是为了金钱,不是为了门第,不是为了荣耀,不是为了凌驾于世界之上!我们只是为了他们眼里的光,为了我们自己心里的光。我们只是为了守卫和保护这道光,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向往,而生,而死,而流血,而前进,而奋战!” “我们的作战,是为了呵护这道光,我们的纪律,是为了呵护这道光,我们的赏罚,是为了呵护这道光。我们是为了这些街上的妇人和孩子而战,为了让他们不会彼此失散,彼此断离而战,为了让人们不会经历这样的痛苦而战。” “不仅是为了我们的街道上妇人和孩子而战,也是为了敌人毡房和牧场上的妇人和孩子而战。如果我们不能快地击败他们,我们也就无法快地解脱他们。如果我们无法很快地让他们看到战争根本就是无利可图的,是伤人害己的,他们就会一再地沦陷于这个深渊,而不能自拔。击败他们,就是救援他们。” “这就像是一个人被剧毒的蛇咬伤了手指。这时,救援他的最好方法,不是安慰他,照料那个伤口,而是迅砍断那根手指,让他不致于因中毒而死。所有战争中的残忍,恐怖的、血腥的暴力,都只是砍断那根手指。我们要消灭的,不是敌方的民众,而是敌方民众的错误。” “各位,我们在这里将要创建的军队,我希望不要让它变成屠夫,而要变成大夫。” “我们手中的马刀,它不是屠刀,它是大夫手里的刀。” “在这个世界上,屠夫的军队实在是太多了。不需要再更多一支了。” “我们手里的刀,是用来让屠夫减少的,而不是增加!” “军队,不是名利场。军队,是一个用来为所爱的人牺牲的地方。它不是用来牺牲别人成就自己的,是用来牺牲自己成就天下的欢乐的!” “如果我们没有这样的理想,没有这样的勇气,没有这样的坦荡,我们就不配叫做男人!也不配叫做军人!” 第两百一十章 整章建制(下) (一) “第三、财力与后勤。网 w?w?w?.?8?1 z?w?.?c?o?m战争的推进离不开财力的支持,离不开物资的保障。前期我们的战斗中,没有用到财力和后勤,那并不说明我们不需要,只是因为我们当时没有。我们只能靠深入敌军牧场的方式,靠抢劫敌军的方式去取得它。我们之后仍然可以继续使用这种方法,但这种方式要付出很多士兵生命的代价。” “用这种方式来养活战争,代价实在是太高了。我们不能永远依靠它。我们需要有自己的财力支持和物资供给线。在军队胜利的身后,我们要有这样的给军队输入血液和营养的网。我们的军队前进到哪里,这张网就要延伸到哪里。它要成为我们军队的影子,做到紧紧跟随,不容断离。” “我知道,在以前的汉军里,这张网从来是给人瞧不起的,也是从来就被视为财的肥缺的。” “但是,这张网,它就是士兵的生命。它断一根线,就是前线的士兵断了一根骨,漏一点水,就是前线的士兵流了一滴血。它就是士兵们的生命之网。” “这张网,也许是不用打仗的,但它绝不是没有战功的!因为有它,士兵们,就无须用生命去换取明天还能作战的可能性。它是士兵的肺,是士兵的心脏,是士兵的希望。” “利用这张网财,就是残害士兵。残害士兵的行为,在我们的军队里,一定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不管是谁,全都一样!” “在这里,我可以事先告诉大家,无论谁敢做,他就会变成一千块,每一块都挂在士兵营地的辕门上。” (二) “第四。战马。战马不是军队以外的东西,它就是军队的双腿,就是军队的躯体。要打赢后面的战争,我们不仅需要比敌人更优秀的、更有理想的士兵,我们还需要有比敌人更强、更快、更能吃苦耐劳的马。我们在北线的主要对手,全是马背上的民族,我们若想彻底击败他们,也别无选择,我们只能也在马背上击败他们。” “我第一次去峒城的时候,有朝臣出列质问我,若我们的北线作战以骑兵为主,士兵,或者还可以训练出來,但是,马从哪里来?那一次,问题虽然提出了,但是我却没有机会作答,因为汉王并不想要听我的回答。现在,我可以告诉各位,我们可以用到的马,并不是只有汉地出产的马,天下所有的马,都可以是我们的马!” “我们可以抢劫勿吉人的马,我们可以贸易西贝尔人的马,我们可以用结盟换取戎先和吐蕃两族的马。也许,在我们的疆界之内,我们没有足够的良马,但是,在我们的北边、西边,这广袤的草原上,有着无以数计的良马!我们从来都没有缺过马,我们从来缺的都只是用到那些马的念头和方法。” “马是没有部族之分的,它也没有国家的概念,世界上所有的马,它们都是无主的马。有种种分别区隔,自我限制的,是我们的狭隘!只要我们消除了这种自我禁锢的想法,我们就能看到在这个世界上奔腾的无数的战马!” (三) “第五。兵器。什么是更好的兵器?衡量的标准有三个:所及的距离,摧毁对方作战能力的效果,适用环境和耐用程度。兵器是汉军的强项,因为我们的冶铁工艺远远好于敌方。但是,我们还没有达到最好。因为我们最好的冶铁工艺,并没有都用在兵器上。给大家看两样东西。” 你招手示意左右呈上样品。 你说:“诸位,看好。这一根铁条,来自严方成总兵府里的花盆架。它在风雨中放了过5年了,上面没有一点锈痕。而这一把,是他部下的士兵们用过的刀。这把刀的主人现在已经死了。死的原因一目了然。他手里的刀被我们士兵的刀劈断了。为什么会劈断?大家可以看看刀刃,看看上面的锈斑。现在,试试用这刀砍这根铁条。” “大家看到没有?缺刃的,竟然是士兵手中的刀,而丝毫无损的,竟然是总兵家里花盆架的铁条。我希望大家能够牢牢地记住这个场景。” “有领先的工艺,并不等于,我们就能拥有更好的刀。” “怎样才能让领先的工艺变成最好的刀?这也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 “最好的兵器,是我们理应配备给最优秀的士兵的。如果我们要求他们成为最优秀的士兵,我们就有责任给他们最锋利的刀。” (四) “接下来,火器和机械。” “为什么要注意机械?因为机械拥有士兵不具备的能力:它不会疲倦,它力大无比。为什么要注意火器?火器,在大风和暴雨频繁的草原上,也许用处不大,但是,南方的战场上,比如说,在对付汉王将来回头来收拾我们的战场上,在对付怀州驻军的战场上,面对南边的数百座坚城,火器,就是兵器之王。” “汉王有多少座坚固的城池?他一年之内要打造多少副铠甲?你们比我更清楚。要用士兵的血肉,去攻占这些城池,去对付这些铠甲,情形会是如何的惨烈,不用说,大家也能想象。火药,是最迅捷的解决之道。如果我们能够良好地驾驭它。” “如果我们还能做得更好,能够解决掉在风雨中安全携带和射火药的问题,我们同样地也能将它用到草原战场上。” “关于这一点,也许我们不会成功,但是,我们不应放弃努力。凡能快消灭战争的兵器,我们都要努力去关注它,想办法用上它。” (五) “最后。官吏。” “如果没有称职的官吏来做前面的这一切事情,它们就永远只是一个梦想。人,永远是最重要的。有良心、有责任感、有能力的人,永远是最重要的。如果说,什么决定战争胜负的终极因素的话,人就是这个因素。所有战争的胜负,归根到底,只不过是人的高低较量。” “我知道,大家会说,这个最难找。但是,我要提醒大家:我们汉地人口的数量,是敌方人口数量的多少倍呢?是1o倍以上。虽然我们防区的人口总数,不及敌方人口的总数量,但是整个汉地的人口,却远远越他们!没有理由我们比他们更缺人!在整个汉地的范围内,我们不缺有志向的人,也不缺有能力的人。” “我们缺的是什么?我们缺的是一种办法,能够把他们源源不断地筛选出來,放在合适及急需的位置上。国家让他们大量地散落在不重要的地方,流落在窘迫的环境当中。” “今后,我们的任务,就是去找出他们,去说服他们,去吸引他们,去感动他们,去援助他们,让他们能够汇入到这场共同的,结束战争的战争中来!” “我们要让天下的人才都流向我们!如果我们缺好的将领,就去天下找这样的将领,如果我们缺好的官吏,就去天下找这样的官吏,如果我们缺好的国王,就去天下找这样的国王!我们永远不要坐这里等着上天把这一切都配齐全了,贴心地放在我们正好控制着的地方。我们要自己去天下找全它!” (六) “各位,这就是我们在下一次大规模战事开场之前,所要完成的。” “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享受、陶醉、放逸和休息。” “在战争停止下来之前,在碾压天下苍生的车轮,在它停止下来之前,身为军人,身为父母官,我们都没有资格休息。” (七) 这就是你在燕塘关期间的休息。 在第一次试着骑马失败之后,你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再骑过马。 但是,你并不是只有在骑在马上的时候才是战士的,更不是只有在骑在马上时才在作战的。 诚如你所说的,在荼毒世界的暴力没有停止之前,最好的战士,他是永不会休息的。 直到,死亡,中断他。 第两百一十一章 (一) 在燕塘关休养期间,你把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了兵器改进上。? 网 w?w?w?. 8?1zw.com 你现在再次有了较为充裕的时间和更加优越的条件,来把清风寨驻军期间无法完成的设想,变成现实。 你为新汉军设计出了一种新型的马刀。 在之前密集的生死格斗当中,你现汉军传统的马刀太过沉重,缺乏足够的度、灵巧和凶悍,也不能很好地破坏敌人的盔甲防御。你一直在考虑打造一种更轻薄更顺手的刀。 你让孙浩成到处搜集能够提高刀刃锋利度和韧性的添加密料。 你们在冶铁所和工匠一起,反复用熟铁叠打法和表面渗透法试验各种镔铁的混合效果,又买回来不少西域的名刀,参照它们的锻造技术。 经过不懈的努力,最后终于造出了一种轻薄、锋利而抗锈蚀的弯型马刀。 这种截面成T字型,轻而锐利的马刀,在刀全长1/3的刀尖开了双刃,无论是突刺还是斩杀都可以在一个简单的甩臂动作中完成。除了便于利用马匹疾冲锋的冲力取敌级外,所有的格斗动作都靠手臂和手腕划出或大或小的圆弧。这使得刀手被包围在一团光弧之中,在凌厉的肃杀之气中透出一种飘逸高雅的潇洒。 被这种刀劈上后,对手伤口的创面成倍扩大,流血度更快,战斗力能更迅地被耗绝。你不惜重金,为新汉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全部配备了以大马士革精钢打造的这种刀,使得新汉军成为当时诸方军队中,兵器最为强悍的军队。 我一直都清楚地记得,你第一次向我展示这种新刀时,那道从剑鞘里冲出来的湛蓝色的寒冷的宝光。 其他的汉军部队也都配备了用品质稍差的焊接镔铁打造的这种弯刀。 这种著名的马刀,后来因为新汉军骑兵的所向披靡而变得非常出名,在当时及后世,这种弯刀中的名品,都是各族勇士梦寐以求的收藏,连仿制品的价格也被一路追捧,飙升到了惊人的幅度。 后来,你向我丈夫刘申馈赠了一把特别为他打造的这种弯刀。 刀柄以纯金镶嵌,做工精致,华丽高贵,刀柄握手的地方,是专门根据刘申的手型打造的,刀长也是根据他的身高和胳膊长度度身定制的,刀身上有着祥云纹和龙纹,且有刘申王族的族徽。 刘申对它爱不释手,是他一生最喜欢的一件兵器。 刘申后来就是带着这把弯刀,亲自指挥了攻克峒城的战役,他站在战车上,背对城门,冒着飞蝗般向他射来的箭矢,挥舞着这把刀,死战不退,终于一举荡平峒城,结束了他亲弟弟的王朝。 他踏着遍地的尸体,手提这把马刀进入了他父亲的宫殿,回到了他自己的家,坐在了他父亲的王座上。 这是你为刘申的新国家,奉献的一把刀。 在当时的各国兵器谱上,它被称为“吉诺弯刀”。 (二) 我记得你是在有天晚上从外面回来,向我第一次展示了吉诺弯刀。 当时,你看上去很兴奋,因为终于造出了你心目中理想的兵器。 你把打制淬炼成功的第一把精钢马刀从鞘中抽出来,展示给我看。 它的光芒灵动而清泠,就仿佛它有着自己的灵性和生命。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有自己的生命力的兵器。 我看着映射在你眼眸中的湛蓝色的刀光。 我说:“这刀,真是很特别。这光,很寒冷。” 你看着我。你说:“我想,它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到目前为止,出现过的,最好的马刀。” 我说:“我知道你很高兴终于炼制成了这样的宝刀。” 你说:“但是,你看上去并不太高兴?” 我说:“是的。请哥哥不要见怪。以我们的妇人之见看来,刀总是不吉祥的。男人为什么会喜欢刀?” 你把刀插回到皮鞘里。 你说:“因为它是一种很直接的工具,可以在转瞬之间地把人们和不正确的**分开,让人明白,我们和那些**,本来就是分开的。”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我明白你为什么不太高兴。” 你说:“可是,琴儿。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造一把杀人的刀。” 你说:“这刀,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阻止更多的杀人。” 你说:“它是止杀之杀的刀。” 你说:“就像你父亲,当年带兵出关去和汗王恶战,不是为了战争,而是为了阻止战争的疯狂。这把刀,也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阻止和终结,更多的杀人。” 第两百一十一章 总兵府(上) (一) 进入燕塘关之后,我们一直住在舅舅之前在关内购置的一处宅院里。网 w?ww.81zw.com院子不算很大,但是院落布局错落,格调很清雅,住起来很舒服。 因为你病着,也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 你能够走动之后,需要处理的各方面事务越来越多,各色人等频繁出入,诸多不便,于是,孙湛明想在靠近舅舅宅邸的地方,给你新修一个官衙。 他和徐在田带着图纸和预算来找你请示的时候,你连图纸都没有看,就坚定地否决了。 你说:“就用现成的旧总兵府吧,省下的钱,不如多买好马,多买好钢。所有的钱,不管怎么来的,都是民脂民膏。来自于民,就要惠利于民。好钢要花在到刀刃上,每一两银子、每一枚铜钱,都应该花在促成太平早日实现这件事情上。我怎么可以因为一己之私,就放逸靡费呢。” 被你再三致谢和婉拒后,孙湛明只得放弃另修节度使官衙的想法,转而就把严方成用过的那座官邸简单修缮了一下。 他揣摩着你的心意,把房间大多恢复到了我父亲任总兵时的那个样子。 此举果然甚合你意。你看过总兵府的改造之后,非常满意,没有再加辞谢,接受了将这里作为你的办事的官邸。 你对孙湛明想得这样周到再三致谢。 孙湛明受到你真诚致谢的感动,又在官邸里给你我两家的父母设了一座一进一间的小小灵堂,并且在你处理事务的书房后又加隔出了一间隐蔽而安静的小卧室,方便你身体疲倦时随时休息。 这一切都弄好之后,你白天就基本上去那边处理事情了。 因为两处地方相隔很近,你一般是在舅舅府邸里吃过早饭,带着卫兵走路过去,晚饭前再走路回来,晚上仍旧睡在舅舅的府邸。 因为舅舅不放心你的身体,坚持不让你晚上独自住在那边,你也因为时常自觉到脚下无根,头重脚轻,没有说什么,接受了舅舅的安排。 为了方便你往来,孙在两座宅院的内院之间修了一条遮风挡雨的通道。 我们女眷也可以不用出宅院的门,直接从这通道去到你休息的那个小房间。 (二) 舅妈把这条通道的功效挥到了最大极限。给你的各种滋补品,营养品,每天中午都川流不息地经过这条通道,送往总兵府。逢到节日,舅妈还会送更多好吃的过去犒劳总兵府的文书、传令兵和卫兵们。 你几番辞谢,开玩笑地说:“舅妈,你都要把这条通道变成厨房的传菜专用道了。” 可舅妈根本就不管你那一套,每天依旧是殷勤准备,准时奉送。 你被舅妈和妹妹们的热情所感,也就只好恭敬领受了。 舅妈送过来的种种滋补营养品,算是这座总兵府里唯一不太简朴的东西了。 (三) 在你使用这座总兵府的宅邸期间,宅邸里所有的陈设都特别简单,比我父亲驻跸期间还要朴素。 你休息的卧室里,就只得一床、一椅、一桌、一灯、一枕、一被,其他什么都没有,家具也都是极平常的。 你说:“我们只是在下次战争之前短暂地住在这里,没有必要搞得太复杂。” 这句话是你随口说的。 你随口说出来之后,立刻就觉察到自己失言了。因为它无意中透露出,你根本没有想过要在燕塘关成家。 你看着我。你脑子活动着,想着补救的办法。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说:”不要费心去想怎样改口了,看你每天都这么忙,实在是不忍心让你再为这些耗费精神了。只要你好好的,怎样都好。” (四) 我嫁给刘申之后的第三年,他把燕塘关内的这座府邸作为我的生日礼物赐给了我,以表达他对我额外的关爱。 他向我宣布这件恩赐时,我觉得非常意外,吃惊到连谢恩一时都忘记说了。 刘申温暖地说:“琴儿,我一直都在想,你生日时该送你点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呢。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这房子。这房子里有你太多的记忆,美好的、心酸的、久远的、切近的。就把它送给你吧,你可以保持着里面所有记忆的痕迹。当你很想念过去的时候,就可以去那里看看曾经的温暖与熟悉。” 但刘申还活着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回去过燕塘关。 我一直都安分守己地待在他为我安排的宫殿里,恪尽职守地陪伴着他。 我连运州的外城都很少去。 后来,我们夫妇一起把这宅邸赐给了我的第四个儿子,作为了他在燕塘关的别邸。 我的这个儿子很了解我的心意,他一直让这房子保持着你住在里面时的样子,保持着我们最后离开燕塘关前的样子。 你用过的砚台、笔架、灯台,还有我们相对而坐的案几,全部都是原来的样子。 所以,后来,刘申去世后,每一次我走进这宅邸的时候,总是会产生幻觉,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期待,你会从某扇门里走出来。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忘记了,那永远都不会再生了。 然后,我就会感觉噬魂刻骨的孤单。它从心里的深井里爬上来,它就像疯长的藤蔓一样,爬满了所有的院墙和所有的门窗。 (五) 被尊为这个国家的太后时,我还刚满5o岁,看上去还并不老,头长而浓密,青黑的光泽依然很闪烁,额头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体力也还相当不错。 每年我都在秋天轻车简从地回去一趟燕塘关,在那座宅邸住上一阵子,和我的第四个儿子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我觉得那里才有我的根基。那里是我的第二故乡。在崔家集被山崩永远吞没,无法回去之后,这座宅院,就成了我存储青春记忆最多的地方。 尤其是,这里存储了关于我们爱情的大量记忆。 那些,只有我们两个人相处,还没有刘申参与进来的爱情记忆。 我不想忘记你。也不能忘记你。即使你离开我所在的世界,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即使,所有知道我们爱情的人,已经全部都不在那个世界上了。我依然还记得你。 即使,我自己也都不在那个世界上,到了这个新的世界上,我也始终还能记得你。 即使,连我都不存在了,那些记忆,也都始终还在那里。 它们始终都还静静地存在于那里。 (五) 受到你的影响。我在刘申宫廷里的宫室也永远是最简单的。 那也只不过是我们在生死之间一个短暂的住处罢了,没有必要那么考究,没有必要那么复杂。 我们都只是,在生死之间,短暂地住在这个世界上而已。没必要太复杂。 第两百一十二章 提亲 在燕塘关的时候,曾经生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吴顺断然拒绝了舅舅给他提亲。网 w?w?w.81zw.com 当时,吴顺因为战功也已有了封赐的官阶,不再是地位低微的仆从。 舅舅感激他对你的忠诚和一路照拂,想从自己庶出的女儿当中,选一个嫁给他。 舅舅和你说了这想法,你很高兴地同意了。 于是,舅舅和你就找来吴顺,和他谈。 令舅舅惊讶的是,吴顺想都没有想,就一口回绝了。 他说,他不想成亲。不惟现在不想,将来也不想,此生都不会想。 你和舅舅互相看了看。 舅舅说,娶妻生子是对父母最大的尽孝,怎么可能此生都不娶妻生子呢。 结果,吴顺慨然说,若是没有你的一再相救,父母所生的吴顺,早已死在街头,死在勿吉人的草原上了。 吴顺说,他不是很有能力的人,一生做不好很多的事情,如果做很多的事情,必定无法把每件事情都做好。因此,他决定一生就只做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就是跟从你,保护你,守卫你,照顾你。 他只能做好这一件事情,没有余力去照顾更多的人了。 吴顺说,他不喜欢有家累,有了家累,在战场上就会牵肠挂肚,活起来很纠缠,死起来不痛快。他更喜欢一个人。活起来简单自在,死的时候也不会让谁肝肠寸断。他说自己喜欢像天上的云,在这个世界的天空上,出现了就出现了,消失了也就消失了。出现时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消失时,也不会引起任何悲伤。 众人几度劝说,吴顺抵死不肯接受婚姻,说不管是谁都不能改变他的心意,他说如果你们要是强迫他,就无非是害了那个妹妹一生罢了。 舅舅无奈之下,只得作罢,放他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舅舅一方面很为他的忠诚感动,一方面也觉得可惜。 你看到舅舅的失落,便安慰说,过段时间,你再去劝劝他,或许他会松动的。 舅舅瞪了你一眼,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这样倔强,还不是受你的影响!一个一生只为战争,一个一生只为跟随你进行战争!你们主仆真是很像!你先说服自己成了亲,再去说服他吧!” 舅舅说完,就扭头走了,留下你站在那里,默然无语。 但是,吴顺错了。 他死的时候,是有人为此肝肠寸断的。不唯我一个。 还有很多人,很多的七尺男儿,为他的忠勇,流下了滚滚热泪。 第两百一十三章 总兵府(中) (一) 总府兵。?? 八一中 文网?? w?w?w?.?8?1?z?w?. c o?m你休息的小卧室。 我带着侍女给你送来了热气腾腾的中饭。 我看着你吃中饭。 我在小炭炉上用镂刻着精细花纹的青色铁壶给你煮茶。 我用扇子轻轻地扇动着空气,看着炉子里的炭火出一闪一闪的红光。 “琴儿。”你说。 我抬头看着你。 你说:“想参观一下这座宅邸吗?你父母生活过的地方?” 我手中的扇子停了一下。 我说:“可以吗?” 你说:“可以。这里曾经是你的家。” (二) “进来吧。” 你牵着我的手,迈过了二堂的门槛。 一进这房间,我就感觉到一阵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拉紧了身上围着的披肩。 “冷吗?”你问。我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你说:“很多人踏进这房间都会觉得阴冷。” 这时,我看到靠近那边墙角的地方,地面上有个长方形的湿印。我说:“那是什么?” 你看着我,你没有说话。 我说:“怎么不说话?” 你说:“你父亲阵亡之后,遗体被运送回来,装殓入馆,棺椁就停放在这间二堂上。棺椁当时停放的位置,就在你看到的那个地面上有湿印的地方。因为你父亲的尸身并不完整,所以,总兵府请了人来,在这里,把尸体拼凑缝合完整,整理得没有那么可怕了,再去通知你母亲来这里见他。” 你说:“你母亲当时就跪在这棺椁前,以头撞棺,哭得死去活来。” 你说:“你父亲的棺椁在这里停放了很多日,才移走。但从那以后,这房间就变得特别的阴冷,而棺椁移走后,地面上就出现了这个湿印。如今已经过了十几年了,湿印一直没有消失。” 你说:“后来,这房间的用途也就改成了存放兵符、印信、兵书、兵器之类物品的地方。因为大家认为这些东西比较镇得住那种阴冷。平常的时候,这里的门都是锁着的。要出大太阳的天气,才会有人过来打扫。关内都传说,你父亲壮志未酬,死不瞑目,英灵还在总兵府中,徘徊不去。” 我默默听着你的话。我向前走到那处湿印的地方。我跪了下去。 我伸手抚摸那块地面。 我在心里说:“父亲。您的英灵依然还在这儿吗?您看到我了吗?感觉到我的手了吗?您的女儿,终于长大,又回到家里来了。” 我把手放在那块湿印上,感觉到冰凉的寒意。 我的手是那么小,根本温暖不了这么大一块地方。 我的眼泪忍不住涌了上来。 我低头擦拭眼泪。 我感觉到你走到了我身后。 你拉着我的胳膊,让我站了起来。 我在你面前泪水纵横。 你张开臂膀,拥抱了我。 我依偎在你的怀抱当中,泪如雨下。 你拥抱着我。你说:“哭吧。琴儿。让心里的眼泪,流出来吧。” 我的眼泪,再一次地,把你的肩膀打湿了。 (三) 桌案上供奉着许多牌位。 放在最前面的,是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的牌位。 我们肩并肩地在灵位前焚香祝告,然后双双伏地跪拜。 你祝告道:“父母亲,陈伯父、太夫人,我把琴儿带回这里来了。她终于长大,回家来了。” 你说:“此时此刻,我既很欣慰,也很惭愧。欣慰的是,在这个乱世里,她总算是得以全身,平安地跪在这里,跪在各位长辈的面前,陈伯父和太夫人的血脉,依然还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存在着。惭愧的是,在这个乱世里,纵然我尽了全力,也依然没能护她周全,让她经历了身心的痛苦,忍受了惊吓和伤害。跪在这里,我觉得无颜面对你们的目光。我心里,非常难过。” 我含泪看着你。我说:“不。不。父母亲大人们,不是这样的。是哥哥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护了我的性命。每当我痛苦的时候,每当我危险的时候,总是哥哥出现在我的身边。如果没有哥哥的相救,我老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为了救护我,他不惜一次又一次地令自己身陷险地,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住敌人的箭矢。” 我说:“如果是父母亲给了我第一次生命,养父母给了我第二次生命,那么,哥哥就给过我上十条生命。我今天能够在这里跪拜,能够看到过去的家,能够在父母们的灵前说话,都是因为哥哥才会有。” 我说:“该惭愧的是我。在哥哥危难的时候,在哥哥病痛的时候,我,往往不能在他身边,就算是在,也差不多什么都帮不到他。他的艰难困苦,他肩头的重担,我从来都无力分担。他的救命之恩,照拂之德,我也无从回报。是我,应该深感惭愧。” 你摇头。你说:“琴儿,所有的历代祖先,他们的生命,此刻都在你身上。你照顾好自己,就是护持好你父母深情的爱,就是护持好你父母两家数百年来的悠久传承。你照顾好自己,也就是照顾好了我的心,让它稳定、充盈,有力。” 你说:“琴儿,你有帮到我的。你当然有。” 在父母们的灵牌前,我们四目相对,目光交汇,久久不能分开。 (四) 内院正北房。房间摆设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任何一样多余的东西。 所有的家具也都中规中矩,没有任何无用的铺陈和花样。 “我问过了,”你说,“这间房子,就是你父母当年结婚的地方。是他们的洞房。所有的家具,都是你母亲挑选的。有些还是她的嫁妆。” 我看着这间带着点灰尘味道的房间,头脑中浮现出红烛燃烧在桌案上,床边挂着红色吉庆的幔帐的情形。我能想象到两个新郎新娘装束的人,在红烛摇曳的光影下,并肩坐在床边,能想象到我父亲用玉做的吉祥挑,轻轻挑开我母亲头帕的情景。但是,我就是想象不出父母的容颜。无论我想象多少次,他们的面容始终都是模糊不清的。 我走到那张雕花的大床前。我伸手抚摸着床架和床栏。 我就是在这里被孕育的吗?父母的生命,就是在这里融合,演化出了小小的我吗? 这就是我人生的最初起点吗? 从那时以来,我已经走过了一条多么漫长而又艰辛的道路啊。 (五) 你们去过你们出生的地方看过吗? 你们还记得自己生从何来吗? 你们还记得你们的根源何在吗? 还是,你们一路狂奔,从不回头,连探索一下生从何来的想法,都已经完全跑丢了呢? 我希望你们都能回去看看自己被孕育和出生的地方。 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忘本,不能失去根本。如果你们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如何来此,以后的道路,你们是不可能走对走好的。 第两百一十四章 总兵府(下) (一) “还想看看你父亲去世后,你母亲搬过去住的小院子吗?往这边走,我带你去吧。网 ? w?w?w.81zw.com” 我说:“好。” “不过,现在那儿住着人。” 我说:“谁呀?” 你说:“严方成的家小。” 我说:“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呢?” 你说:“关一阵子,就放回老家吧。” 你示意卫兵打开侧院的门。我走进去以后立刻觉得一阵伤心。 这个小院是如此狭窄破败,屋檐上结着厚厚的蛛网,所有的门窗都是不完整的,和那边大庭院里的气派轩亮形成鲜明对比。 当年严方成接任总兵之后,就把怀孕的我母亲迁住在这里,百般冷落。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会有今天。 我在房间里转着,抚摸着那些陈旧的家具,想象着我母亲在这里世态炎凉、困苦孤单的日子。 (二) 这时,我们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的童声:“不许你碰我家的东西!” 我转回头,看到一个**岁的小男孩满脸怒色地站在门口瞪着我们。 “严方成最小的儿子。”你说。 “我没有想拿走你家的东西。我只是进来看看。这儿也是我从前的家。”我对小男孩说。 小男孩敌意地说:“这是我的家!你们是坏人!你们杀了我父亲,把我妈妈赶到这个鬼地方来。” 我看了看你,说:“不能让他们住好一点吗?” 你说:“不能。我要顾虑孙叔叔和部属的感受。好在只是委屈他们一时。” 小男孩目光闪闪地盯着你。 他说:“我认识你!你是叛军的头!是你杀了我父亲!” 他大声地说:“我长大了一定要杀了你给父亲报仇!” (三)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带着另外一对儿女从厢房里出來。 她一把将男孩拉入怀里,伸手捂住他的嘴。 妇人抬头看见你,顿时大惊失色。她立刻跪了下来,向你磕头。 妇人磕着头说:“小畜生无知妄言,求大将军饶了他!” 你说:“你儿子并没说错什么。” 妇人一听更为惊慌,连连叩头道:“不不!是严方成咎由自取,是他先冒功骗赏,是他先动杀心,他罪有应得。您宽宏大量,对我一家秋毫无犯,吃喝用度不缺,是我严家的大恩人,罪妇必要教导儿女不忘宽恕之恩。” 小男孩从母亲怀中挣脱出來,大声说:“不要跪他们!我将来长大一定会报仇!” 妇人再次扑过去,抓住小男孩。 你走过去,对妇人说:“放开他。” 妇人哪里肯。 你再次说:“放开。” 妇人手哆嗦着一松,把男孩放开了。 你对男孩说:“想杀了我报仇是吧?” 男孩坚定地说:“是!” 你伸手抽出短剑。 (四) 妇人出一声尖叫。 我急忙说:“你不要吓到.....”。 你举起一只手说:“男人的事,女人不要管。” 妇人立刻噤声不语了,只是把另外一对儿女紧紧拉到自己身后。 你弯下腰,你对男孩说:“要报仇何必等那么久。不是太难等了吗?你现在就可以报仇。” 你把短剑递给男孩:“拿着。杀我。” 男孩不相信地看着你:“什么?” 你对他说:“谁能保证你有机会长大?没有人知道自己明天还会不会活着。” 你把短剑调转过来,剑尖对着自己。 你说:“拿住剑柄,用力向前刺,你就能杀了我。” 小男孩伸手接过了剑。 我吓了一大跳。 门口的卫兵冲了过来。 你制止。 你对男孩说:“我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吗?” 男孩持剑的手开始抖。他紧张得满头大汗。 我和妇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男孩咬了咬牙,突然举剑就刺。 (五) 这次,轮到我惊叫了一声。妇人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男孩的剑在你的上衣前面停住了。 他就这样用剑尖指着你,不住地抖。 他一边抖,一边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流着眼泪不住地说:”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说了十多声“杀了你”之后,他的牙齿开始出咯咯的颤抖声。 他的手臂软了下来,短剑扑通掉在地上。 你从地下捡起短剑。你把它插回剑鞘里。 你对男孩说:“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很痛苦,非常痛苦。对你来说,它很困难。对我来说,也一样。” 你回头对着他的母亲说:“不用这样瑟瑟抖。我不会杀你儿子。但你要教会他:祸从口出。” 然后,你对我说:“我们走吧。” (六) 当我们走出侧院的时候,听到里面母子几人在抱头痛哭。 你看着我。“你也在抖吗?”你问。 我说:“你怎么能这样?万一他要是真的刺过来怎么办?” 你略带悲伤地说:“他不会的。他没有准备好。” 你说:“看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他没有准备好。” (七) 你说:“琴儿,我带你过来,不是想要让你抖的。我是想让你看看你父亲死后的那段时间,你母亲的生活。一个战死沙场的军人,他留下的年轻妻子孤苦无依的生活。” 你说:“我父亲伤好一点找到你母亲的时候,她的日子过得很凄凉。严方成待她很刻薄,没有丝毫的体恤和照顾。家中的仆人也都差不多走光了。” “当时,汉王迟迟没有决定给你父亲的封赏,也没有及时的恩典给她。她远嫁过来,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友可以投靠。与你父亲交好的部将也都在浴血作战当中,顾及不周全她。在这院子陪伴她的就只有一个陪嫁的仆妇和贴身的侍女,她们差不多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而且她很快就要分娩了。” “如果不是那段日子的艰苦,后来,她生你的时候,也就不会那样艰难。父亲一直很追悔他没有早一点把你母亲接过来。他把这种追悔,都注入了对你的宠爱里。” 你说:“军人是随时会死的。没人知道哪一次他出门之后就永远不会回来。嫁给军人,就可能随时会有这样的命运。它未必是会像女子所憧憬的那样,充满幸福的。痛苦和幸福,何者先来,谁也没有办法料定。最终的结局,很可能不是如人所期待的。” 我看着你。我说:“不是军人,也同样是随时会死的。同样没有人知道,哪一次出门之后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不惟男人如此,女人也是一样。我也是一样。同样没人知道,你早上出门之后,会生什么。同样没人知道,当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在。” 你说:“可是,琴儿,我想你能有更好的生活。不想你走入这样的生活。” (八) 我说:“对我来说,不存在没有你的生活。你不要推开我。” 你不说话。你低下了头。你没有办法对我说出:我只能过没有你的生活,因为它已经在生的过程中了。 你在心里想了又想,始终没有办法,硬起心肠把它说出口。 你低头看着地面。 你听到我再次说:“没有你的生活就是无底的深渊。请你不要松开我。” (九) 就算能天下无敌、征服世界,又如何? 我们总有一天,还是不得不离开我们所爱的人,把他们留在没有我们的生活当中。 第两百一十五章 噩梦 (一) 冬夜。网 ? w w?w .?8?1 zw.com天气寒冷。地上凝结着一层寒霜。 我在熟睡中做了个梦。 我梦见了你的母亲。 她手里拿着一柄团扇坐在二堂的椅子里。她眼神忧郁地看着你。 你坐在她的对面。 你们在气氛温馨地谈话。 忽然,你站了起来,你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度一刀向她劈去。 我从来没有这样惊骇过!我吓得惊叫了一声,一下子就醒了。我不仅吓得立刻醒了,而且吓得一秒钟之内就直直地坐起来了! 我浑身都是冷汗,指甲缝里都是寒气。 我坐在黑暗当中,好长时间都无法动弹。然后,我慢慢地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那并不是真的。 然而,即使知道那只是一个梦,我的心却还在狂跳不已,我仍旧感到很深的恐惧,从心里的一口古井里爬上来。 做了那个恐怖的梦之后,我就辗转反侧,心里七上八下,怎样也无法再睡着了。 于是,我就披衣起来。 我没有点灯。我推开窗,看到窗外的月光,它正静静地洒在台阶上。庭院里枯黄的竹子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它们动荡的影子在台阶下的青石地面上扫来扫去。 我拉开了门。我走到院子里。我站在摇曳的竹子之间。 天上是一轮明亮的圆月。 我感到心情烦乱。为了平息心里的混乱,我决定去舅舅宅邸的后花园去坐一会儿。 于是,我独自穿过了月亮门,沿着九曲十八弯的长廊走过去。整个府邸、乃至整个关城,都还在沉睡当中。人虫皆息,万籁俱静。 (二) 在后花园的门口,我惊诧地看到了你。 你穿着睡觉的衣服,一个人坐在冰凉的石凳上。 你坐在那里,怔怔的,一动也不动。 我轻轻走过去。 月光下,我看到你后背的衣服汗湿了一大片。 我说:“你怎么了?” 我说:“干嘛一个人坐在这儿?” 我说:“穿这么少,而且衣服都汗湿了,你会着凉的。” 你好像没有听到。 我轻轻摇了摇你的胳膊,现你在轻微地颤抖。 “你在抖?你觉得很冷吗?”我问。 你这时才清醒过来。你带着同样的惊诧看着我。你这样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你说:“没有。” 你看着我。你再次回答:“没有。” 我看着你恍恍惚惚的神情。 我说:“你病刚好不久,穿这么少露天坐这么久怎么行呢。如果你想再坐会儿,我这就回去帮你拿件衣服来吧。” 你伸手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你把我抓得紧紧的。 你说:“琴儿,别走。坐一会儿。” 我感觉到你的颤抖一阵阵从那边传过来。我的心一阵柔软。 我说:“好。我不走。我陪你坐会儿。” (三) 我们一起沉默地在月光下坐着。你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我们就这样,一起待在万籁俱静之中。 过了一会儿,我轻声说:“是不是做噩梦了?” 你点头。 我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你没有说话。 我觉得很难过。不知道怎样解决。 又过了一会儿,你抬头说:“我没事。没有什么。” 我看着你。我的眼里有了一点泪光在闪烁。 你看着我眼里的泪光。你说:“我说过,我将会变成一个恶魔。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说:“我也说过,最痛苦的人,会是你。” 于是,我们再次沉默。我们互相看着对方。 然后,我说:“我始终都会和你在一起。在所有的时候,在所有的事上,我们都在一起。” 你看着我。 你伸手拉过我的手。 我们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 “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吧。”你说,“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我说:“这时候出去吗?去哪儿?” 你点头。你说:“去北关的城墙上看看月色。你和我一起去吗?” 我怜惜地看着你。我默然点头。 (四) 月光照在燕塘关北关的城墙上。 我们并肩沿着甬道向前漫步。两侧是波浪般起伏绵延的民居黑色的屋脊。我长长的裙裾拖曵在城墙青石的甬道上,出丝绸摩擦的声响。 “从你回家以来,生了这么多事,有时候,我都觉得恍然如梦,这些仿佛都不是真的。人们经历了这么多的困苦,这个世界,会变得好一点吗?”我问。 “不会。”你说:“除非我们自己变得好一点,否则,世界不会变得更好。” “那我们呢,我们会变得好一点吗?”我说。 你说:“你会的。” “那你呢?”我说。 你说:“我不知道。” 我说:“你也会的。你也会。” 你不说话。我们看着那些黑色屋脊形成的海浪在关城内从城墙根一直向远方的黑暗绵延着。 我说:“哥哥,我知道你做的是什么噩梦。那些人命压在你的心上,让你觉得不堪重负,所以你才会做这样恐怖的梦。” 我说:“哥哥,你不用那么自责。这场战争不是你引的。它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动了。你也从未想过要扩大它或者利用它为自己谋求什么。你始终想的,都是怎样献出自己,去中止它。” 我说:“不要只想着你杀过的人,也要想想你救过的人。” 我说:“哥哥,你看,下面这座安静地酣睡着的城池,所有这些平安酣睡着的男女老幼,他们都是因为你,才可以这样安然地甜睡着。” 在月光下,我看到你眼里蒙着一层雾气。 于是,我接着说:“还有我。哥哥。请你好好看看我。我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在月光下安然地看着这座城,这也是因为你,才会有的。” 我说:“你也救了很多人的性命,让他们能够摆脱战乱,平安地活着。这都是你们浴血奋战的功德。” 你看着我。良久不语。 然后,你说:“琴儿,你听到这座城的呼吸了没有?” 我说:“听到了。” 你说:“琴儿,有你在身边,听着你对我这样说话,我的心,不管怎样纷乱,一会儿,就会平静无波。” 我的心一阵幸福的颤栗。 于是,我们就并肩站在那里,倾听着这座城池的呼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手就又一次地在你的手里握着了。 当我现这一点的时候,月亮已经转到了西边的天空。 第两百一十六章 冬雪 (一) 在这喧嚣的、充满争斗的世上,你就像寒夜的炉火,安静地散着温暖的、柔和的光。网 w?w?w?.?81zw.com 那年的冬天很冷。雪也下得特别早。 冬至到来的时候,天下的局势也生了许多新的变化。 在刘姓两兄弟的疆土之间,你实际上控制的地区,逐渐扩展到北汉面积的1/5,南汉面积的1/6。 你已成功地在东起燕塘,西至望原的15oo多里的汉域北疆,建立起了面对敌人的统一军事防线。 勿吉人方面,也终于对付完了捣乱的戎先人和吐蕃人,把他们赶回了各自的游牧地。汗王和大索也镇压了来自其他部落的挑战,大索强行收回了其他部族侵占的本部草场与牛羊。汗王系的权威再一次得到了确立。 经过讨价还价的谈判,温达木一家及汗王的两位女儿,得以获释,回到了草原。作战各方,互相交换了战俘。 冬至日。北线作战各方全面达成了停战协议。所有的作战,都随着河流封冻的开始,及暴风雪的降临,而趋于沉寂。 当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庭院里结冰的池塘时,你持续了很长时间的断续的头痛,也终于完全停止了。所受的创伤也都愈合良好。你的脸色恢复了健康的红润。你又能像从前那样地骑马了。现在你看上去,就像是驻守清风洞时期那样健康了。 看着你骑在新的战马上,在跑马场里轻松自如地疾驰,我觉得自己也终于恢复完整了。 在心头的千钧重担终于落地时,我也清楚地、悲伤地知道:从现在开始,你又要回到危险的事情里去了。我们之间的分别,很快又要开始了。 (二)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隔着窗户,听见外面寒风呼啸。 我穿着一件高立领的棉袄,一边给你研墨,一边看你画孙浩成这次买回来的一批好马。 你把它们的样子画给我看,你对它们的特征性情了如指掌。 我不时地给砚台里倒点温水,以防墨水冻结。 当你在纸卷里抽新纸时,一幅画从纸卷里面飘了出来,落在我脚前的地上。 我把画捡了起来。 这时我现你的脸色变了。 你一定起了个冲动,想把画抢过去。但你克制了这个冲动。 画上是一个盛装的女人。这个女人有着和你一样的鼻梁和嘴唇。但没有眼睛。 你没有给她画上眼睛。 我惊讶地看着这张画,然后惊讶地看着你,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你内心的秘密。 我咬了咬嘴唇,满怀歉意地把画递给你。你拿过画,立刻就把它放在炭火上。 我伸手想去救,可是太晚了。炭火把它很快地吃掉,变成几片灰色的蝴蝶,在空气中缓缓地飞着。 我叹息了一声,难过地说:“对不起。” 你说:“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你说:“我想像不出她看我时的眼神。” 你画的是你的母亲。 你说:“人的记忆真是不可靠。甚至是她的亲生骨肉,很多年后也会不记得她的面貌。” 我说:“那时你还太小,不记得也是常情。她一直在你心里。她不会介意的。” 你说:“小时候,她必定也用慈爱的眼神看过我。不知她会怎样看现在的我。” 我心里涌起一阵怜惜。我说:“有很多事情,并不能光从外表的现象来判断。作为母亲,我想,她会看到你的心。你始终都没有一颗狰狞凶恶的心。” 你看着窗外的银白一片的世界。你说:“罪恶,始终就是罪恶。早晚都是要偿还的。” 我说:“那么,分一半给我吧,我陪你一起还。不论要还多久,我都陪着你,一起还。” 你看着我。良久,你说:“这是没办法分的。” 于是,我们一起看着窗外的雪花飘扬。 过了一会儿,你说:“此刻的世界,这么洁白无暇。真美好。” 我说:“是啊。这样干干净净的,真美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过度冒险(上) (一) 我一直认为所有的雕刻都是原来就隐藏在石头当中的。八?? 一中文网? w?w w?.?8 1?z w?.com 好的雕刻家不过是能看出上帝封存在石块中的杰作而已,然后他们怀着对这些杰作的爱惜和敬意,一点一点地除去石块上多余的部分,把杰作的轮廓显现出来。 我现在所做的工作就是这样。 一点一点地磨去文字的浮尘,让你的一生,一点一点地从迷雾中显现出来。 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扶乩者。 我不停地在沙盘上无目的地画啊画啊,然后一点神明就会附身在我的笔上,我的笔就会自动地移动起来,然后你的形象会在沙盘上自动出现。 (二) 在燕塘关度过的那年除夕,是我出嫁前度过的最后一个除夕。 我怀着期待的心情盼望着这个新年的到来,因为,这是混乱而动荡的生活之后,我们一起迎接的第一个新年。我和舅舅一家都希望全家聚在一起,好好过一个团圆年,享受一下太太平平的天伦之乐。 但是,我和舅舅一家的满心期待却落空了。 因为,你选择在那一天去进行一次令敌我双方都瞠目结舌的级冒险。 你对这次行动讳莫如深,一直保密到最后一刻。全家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准备着丰盛的年夜饭时,你带领卫队,留下一封书信,便悄悄地出了城门。 当舅舅终于得知,你不会在关内过除夕,而只带领区区5o人,冒着大雪深入草原,亲自去一探汗王部的虚实时,他被你的大胆惊骇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你留给舅舅和傅天亮的信上说,你主要是去侦察的,一路会注意掩藏隐蔽,不会有激烈的作战,请他们放心。但舅舅还说被你带去草原的极少人数吓坏了!你简直是不要命了!几百年来,汉军有哪一个将领敢只带5o人就深入勿吉人的草原!一旦被勿吉人现,你这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自动去送死啊!不行!舅舅下定决心,拼了老命也要去拦住你,你若想出城,便只能从舅舅的身上踩过去! 他用最快的度找到一匹马,试图赶去燕塘关的北门阻挡你的出。 但他还是去晚了。 他到达北门时,你和卫兵们的马队,刚刚消失在地平线上。 舅舅急得一下子把马鞭扔在了地上,捶胸叹息。 那年的年夜饭,是我一生中吃得最冰冷的一顿饭。 舅舅、舅妈、我、舅姨娘们,还有舅舅家的女孩子们,全都为你提心吊胆,食不下咽。 当除夕迎新的爆竹响彻关城的时候,我们听着那种声音,彼此忐忑不安地相对无言。 (三) 你只带着吴顺和你精挑细选的5o名骑兵精锐,穿着敌人的盔甲,于除夕的下午从燕塘关出,用了7天的时间,在暴风雪的掩护下,绕道戎先人控制的地区,穿插到停战线的背后,纵深到草原深处16oo里的地方。在那里,你第一次看到了你想要打击的最终对象:以战力强悍而驰名草原的汗王部。 这就是史册上记载的你“三进草原”的军事行动。 在零下2o多度的严寒和肆虐的暴风雪中,你率部顶风冒雪奋勇前进,凭借平时艰苦训练形成的吃苦耐劳和全天候作战能力,历经艰苦,终于到达了距离汗王部的营地只有1oo米远的地方。你们的人和马都变成了雪塑的一般,连血管中的血液也几乎冻成了冰块! 在透骨的寒风中,你忍耐着极度的严寒,察看了他们的装备、马匹、兵力、驻扎布防特点等情况。你甚至看到了汗王的金顶大帐! 在你驻足观看期间,有两支勿吉军的哨队经过了你们。 勿吉人的哨队完全没有想到你们会是汉军,他们甚至和你们进行了交谈。 吴顺都很顺利地应对了过去。 敌人和他寒暄道:““今天的雪真大啊,天气真冷啊。这样的天气出来办事真是倒霉啊。”诸如此类。 他们向在堆满积雪的头盔下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你点头致意。 你也点头回礼。 你目送着他们离开。 你在那个位置停留了将近半个小时。你希望有机会看看汗王本人。但是你没有等到机会。 因为天气太过恶劣,虽有传令兵不断缩头缩脑地从温暖的大帐中出来,钻进风雪之中,但汗王本人,一直待在大帐里没有出来。 当你觉得已经看够了可以离开时,你决定给乌林登木汗留下一点纪念。 你伸手摘下弓,从箭壶里抽出一支汉军的白羽箭,你把一封事先写好的信,插在箭头上,然后拉开弓,把这支箭射向了距离你们最近的一座帐篷的门帘。 射完这支箭之后,你就率队以最快的度飞驰着离开了现场,隐没在茫茫暴雪当中。 帐篷里的敌人在狂风大作中没有及时觉察门帘上的声音。 直到一个值勤的士兵从外面返回帐篷拿东西时,才赫然现厚重的棉布门帘上竟然插着一支汉军的白羽箭! 他们取下并打开你的书信,现写的是汉字,知道事关重大,便飞禀汗王。 汗王闻报也大吃一惊,急召认识汉文的谋臣一看。 你的信很简单,上面只写了几个字:“到此一访。”下面是你的署名。 谋臣一读你的署名,整个大帐中的人就都惊呆了:“吉诺!” 这封信竟然是传说中的吉诺神写的! 汗王饶是一代英豪,也顿时觉得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一阵电流经过头皮。 他立刻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劈手从谋臣手里夺下书信,难以置信地看了足足几分钟,才意识到你刚刚就在他的家门口。 当真是奇耻大辱!吉诺竟然就在他的帐门外! 是可忍孰不可忍!汗王咬牙切齿地将你的书信投掷于地,抽出金刀,从牙缝里迸了一个字:“追!” 汗王部立刻全体骚动起来,如临大敌地进入了战备状态。 汗王派出了大约2o支马队,向各个方向搜索和追踪你的足迹。 但暴雪已经覆盖了你的马队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你的队伍人数又极少,在茫茫雪原上目标难以捕捉。 追踪了整整一天之后,各路人马先后无功而返。 面对一支支搜捕队空手而归,汗王又惊又惧又羞又怒地在大帐里咆哮不已。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过度冒险(下) (一) 暴雪停止后,汗王飞马通知草原各部仔细搜寻、围捕你的队伍。八??? 一?中 文网 w w?w.81zw.com汗王深信你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条件下,不可能很快地返回汉地。但是你们恶劣天气条件下的行军度远远过了他的想象。等他的命令传达到位时,你们已经到达了停战线的附近。 就在你们即将越过停战线的时候,一支三四百人的勿吉马队认出了你们,随即,双方生了激烈的战斗。你们鏖战了3个小时才摆脱了敌人疯狂的追逐和围捕,返回了汉军的防线。 (二) 看着勿吉人的马队烟尘滚滚地追踪而来,双方的距离渐渐缩短,你对吴顺说:“你带弟兄们先走。我留下断后。” 吴顺说:“不!我来断后。” 你抽出马刀,你扭转了马头,你说:“听令!走!” 你掉转马头,你面对着勿吉人的马队和他们身后漫天的雪尘。 你一催战马,疾如旋风地冲向了他们。 你高举寒光闪闪的精钢马刀,只身冲入了勿吉人当中。 瞬间,他们就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你。他们的马嘶鸣着,盘旋在你四周。他们在你身边形成了一块乌黑的翻滚的云团。 至少有3o个敌人从各个方向举刀向你劈杀了过去。你的身边一片刀光。 就在这时,令他们惊愕不已的事情生了。 你的身体四周出现了一个淡金色的光圈,这光圈以爆破冲击波般的度从你的身体向外推进扩散,一秒钟之后,它就和勿吉人砍向你的许多刀锋接触了。 光圈与勿吉人的刀光接触之后,究竟生了什么,已经没有人能详细描述了。因为那些知道究竟生了什么的人,都已经无法开口了。 当时拥挤在外圈,跃跃欲试准备加入战团的勿吉人,只看到前面的方向突然有数十把马刀脱手而出,以流星般的度,朝他们的头和脸部飞来。惊骇之下,他们纷纷躲避和格挡。 就在勿吉人的战团因此而生混乱的瞬间,你的闪电攻击开始了。 在你全神贯注、沉默不语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没有一块肌肉有一个多余动作的迅猛攻击下,平均每o.5秒钟,内圈就有一个勿吉人被你的马刀劈落马下。你完美地演绎了什么叫做每击必中。 勿吉人就像落叶一样地在你身边纷纷坠落。 不知道这个瞬间有多长。外圈的敌军从马刀飞来的惊惶中恢复过来,注意力重新回到战场时,他们现,你身边数米之内,除了你之外,已经没有活人。 你提着马刀,独自立在那里。 马前的雪地已经血流成河,残缺的躯干和断裂的肢体比比皆是。 外圈的勿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你。 你们隔着数米的距离对峙着。 你的身体四周再次出现了那个淡金色的光圈。它把你和战马都罩在当中。但这次,它没有向外推进过来。 敌人在这个景象面前呆立了数秒钟,然后,队伍里有人说:“他不是人!他是吉诺神!他是神!” 伴随这声音,勿吉人的恐惧爆了,他们像潮水一样向后退缩。 (三) “不许后退!围住他!别让他走脱!”这支勿吉马队的头领大声喝道。 你闻声回过头,你的眼光盯住了刚说话的敌人。你举起马刀,你用刀锋指向他。 那头领立刻感到背上所有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全身细胞一阵紧缩,身不由己地,他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阵寒战还没有消失的时候,你的马头就和他的马头交错了,那头领什么反应都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头颅就离开了身体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你再次跃马冲入勿吉人的队伍当中,在那里引起了一阵极大的骚乱。 在又一轮的快格斗当中,你的马刀被延迟了一秒钟,因为有个敌军试图抛掷套马索套住你的马头,就在你用刀削断飞来的套马索,保护马匹的时候,另一个敌军接近了你的侧面,他从马镫上站起来,举刀劈向你头部。 为了这个动作,他很快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马上就意识到在距离你很近的地方把整个胸腹暴露给你是一个重大的错误。他的整个胸腔和腹腔很快被从中间一道划开了。所有的脏器差不多在一瞬间流淌出来,淌落在马背上。 但是他的死亡也不是全无斩获。在倒下之前,他的刀锋还是碰触到了你头盔下方的一线额头。在他倒下去的时候,那刀锋在你额头上划了一道浅浅的,但是很长的血痕。 第二轮的短兵相接也在瞬间就结束了。敌军再次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时,地上又多了数十具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而你已经在他们的包围圈之外了。 双方再度隔着数米的距离对峙着。你在他们的如林马刀前,从容自若地骑在马上。你连呼吸的节奏也没有稍稍异于平常。他们看着你战马的长尾左右摆动。 在你如此悍勇、如此胆魄、如此气势、如此镇定的威慑之下,敌方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再次动攻击。 你和他们这样对视了半分钟之后,便扭转马头,快马加鞭赶上了自己的队伍,重新回到了前方汉军的队伍当中。 勿吉人就那样呆站在那里,看着你回到了汉军的队伍当中。 他们在震惊和恐惧当中,竟然都没想起来可以使用弓箭在背后对你射击。 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忘记这样过做。 (五) 你在元宵节的前一天上午返回了燕塘关。 本次“三进草原”行动中,你一共折损骑兵6人,伤12人,自己额头上轻微划伤一处。你凭借如此之少的人马,也能在草原上来去自如,造访汗王的大帐如履平地,让汗王第一次惊出了一身冷汗,极大地震慑了勿吉各部族,虽然没有开展大规模的战斗,但是却给予了他们沉重的心理打击。 从那天之后,草原上就流传开了你刀枪不入、危急时有神灵护体的传说。 “三进草原”行动,是你对汗王的一个严重警告。你告诉他,只要你抱定有去无回的同归于尽之心,你想要什么时候杀了汗王,你就有能力什么时候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你想要这样做,汗王的千军万马,统统都保护不了他。 你的这番惊人冒险,着实把汗王吓了一大跳,然而,他并没有领悟到,这是你给他的终战警告。如果汗王不肯接受这番警告,你的马刀就会始终不离他的左右。 汗王,对此,还没有深刻地体悟到。 第一百一十九章 法华经寺 (一) 自前朝以来,佛教在中土就非常兴盛。?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 w.com 虽然前朝倾覆后数百年来战乱频繁,但是燕塘关里的佛教信众依然众多,关城内也保留下来了15座规模大小不等的寺院。其中规模最大、建筑最金碧辉煌、香火最盛的,是香积寺。而最靠近舅舅家的府邸,规模较小,但内院非常清净雅致的,是法华经寺。 法华经寺内供奉着前朝最后一位太子及1oo位高僧抄写的《妙法莲华经》卷轴,平时藏于佛塔之中,逢年过节,遇到国家重要的日子,就会恭请出来,让信众瞻仰礼拜,那时候寺里就人流如织,寺门前车水马龙,非常的热闹。但在平时经卷藏于佛塔的日子,寺内就比较清净。 紧挨着寺院的主体院落,还有一座更为僻静的下院。下院常住的,是比丘尼。平时不对外开放的。一般信众不得其门而入。但它开放接待燕塘关内有身份的人家。常有这些人家的女眷信众,选择法华经寺相对清净的时候来这座下院里烧香许愿,或者抄经供奉。 大年初一过去后,我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恐惧有坏消息传来,而在舅舅的宅院中无法安住。我想起了靠近宅邸的这座寺院的下院。我想,与其在这里日夜煎熬,苦等消息,倒不如去寺院抄写法华经卷,为你祈福来得有用。去寺院抄经,至少能让我自己的心变得稍微平静一点,得到一点能为你做些什么的安慰。于是,大年初一家中的各种仪式都完成后,初二一大早,我便向舅舅和舅妈请求,搬去法华经寺的下院小住几日,屏蔽外缘,代两家的父母和丁府上下,一心斋戒清净,为你抄经祈福。 (二) 舅舅和舅妈对你的安危也是同样的担心,心里也是同样的没着没落,故而一口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清洁净身,更换素净的衣服,尽去钗环后,便带领侍女仆从乘坐小轿入住了僻静的内院。我愿,在你回来之前,我将一直在这里抄写法华经文,直到你平安回来。若你不能平安回来,我也就不用再离开寺院,返回丁府了。这寺院,就是我余生的归宿所在。我愿意剃出家,在此青灯古卷,度此残生。 入寺之后,我在抄经室的门前挂上“禁语”的木牌,不与人作任何交谈,净手焚香后,日夜专注抄经,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凡抄错一字,便全卷重写,力求完美,无有丝毫谬误。 我相信冥冥当中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力量在主宰着天地万物的精密运作。我相信一定有途径能够与这个力量彼此连通。我相信,若以十二万分的虔诚和专注在此一心抄经,必能感动天地,知我的至诚之心,能护佑到你的平安归来。 入寺后,我的生活就变得特别简单,每天的生活就分为两种时间:可以抄经的时间,和不得不休息的时间。抄写累了,便去休息,休息好了,又来抄经。如此守一恒定,循环往复,无有其他乱想杂念。抄了数日之后,我睁眼闭眼,眼前都是经文,就连在睡梦之中,也依然梦到自己在抄经。我不知道茶饭的滋味,不知道外界的冷热阴晴,甚至连自己入寺了多久,时间过去了多少天都已经浑然不知。抄到专注处,但觉整个身心之中都密布经文,每个经文的字当中都有一尊金色的佛像,身心内外光明充满。 后来,听侍女们说,当时我日夜抄经的那件静室,经常有金色的光芒自内放出,乃至于屋顶上都笼罩了一圈金色。 (三) 元宵节的前一天,你和你带领的小小卫队,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在此之前,停火线上的部队已经向关城内出了你平安归来的喜讯。 傅天亮和张保已经先行出城去迎接你。 在傅天亮、张保的恭迎下,你的马队到达了燕塘关城下。 关城城门大开,吊桥放下,城中张灯结彩,道路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派欢度元宵节的喜庆气氛。 你策马入关,与关内众将领相见,寒暄已毕,你便急不可待地直奔舅舅的府邸。 舅舅早已在府邸前翘以盼地等着你,远远地看见你骑马而来,舅舅心里忍不住悲欣交集,落下泪来。 你在舅舅面前跳下马,跪下向舅舅请罪,道歉不告而别,让舅舅舅妈和全家人担惊受怕了。 舅舅赶忙把你拉了起来,擦拭着眼泪说:“使不得,使不得,你如今是朝廷封授的一等公、护国大将军,怎能以尊礼卑,乱了国家的法度呢。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回来就好了,你平安回来,就一切都好了!” 与舅舅相见后,你又来到内宅,见过了舅妈和妹妹们。舅妈流着欢喜和后怕的眼泪,把你好好地数落了一顿,再三叮嘱你,下次绝对不可以再有这样的过分冒险了。你答应了舅妈,舅妈哪里放心得下,在你耳边又絮絮叨叨了千言万语,直到你对父母起誓,今后不再这样过分冒险了,舅妈这才停住了滔滔不绝。 这时,她注意到你的眼睛一直在房间里找来找去。她突然醒悟,说道:“哎呀,你看我这真是老糊涂了。琴儿!琴儿她不在家里。” 你看着舅妈说:“她去哪儿了?” 舅妈说:“大年初二起,她就愿去旁边的法华经寺下院抄经了,这些天都没有回家,一直都在那边。她说,一直要抄到你平安回来才离开寺院。张保带着人在那边保护着她。” 不等你说告辞,舅妈就说:“哎呀,你那个舅舅会不会欢喜得过了头,忘记去通知她你已经回来了?” 舅妈说:“不用客套了,你快去见她吧。快去快去!” 她把你推着向外走。 你对一家子女眷拱了拱手,便匆匆转身而去。 (四) 静室内。我抄完了法华经的最后一个字。我放下笔,等着经卷上的墨迹干透。 这时,我听到院外张保说话的声音,还有杂沓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随后,我听到了吴顺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狂跳了起来。 吴顺和张保的声音在交谈着,一路走近过来。 但是没有听到你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高悬了起来。为什么只有吴顺的声音?难道说...... 我无法再安坐在那里。我身不由己地就站了起来。 我朝门边走去。我的手搭在了门框上,我想要推开纸门。 就在这时候,纸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一阵明亮的光线顿时从室外穿透进来。我觉得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了。 然后,等我适应了强烈的光线,我就看到了你。 你穿着甲胄,你把头盔抱在手里,你的甲胄和马靴上满是灰尘。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你额头上那道贯穿左右的浅浅血痕。 我一下子冻结在那里,忘记了心跳,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忘记了所有的语言。 我看着你额头上的那道血痕,头脑空白,全身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泪水顷刻间就模糊了我的视野。 在一片湿漉漉的朦胧当中,我感觉到你抓住了我的手。你把我的手紧紧地握住。 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说:“琴儿,我回来了。不要担心,我平安回来了。” 我双膝一软,便倒在了你的怀抱里,激动得失去了知觉。 (五) “对不起,琴儿。对不起。”你说。 “都是我不好,让你担惊受怕,年也没有过好。让你这样辛苦自奉。”你说,“我回来了,我会补偿你的。会给你一个终身难忘的新年。会给你一件让你惊喜的礼物。” 我看着你。我流泪道:“何用别的礼物?你平安回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礼物。” 我泪水纵横地说:“你不要再这样不告而别地丢下我一个人。” 你紧紧抱着我,你说:“琴儿。” 在我按捺不住的哭泣声中,你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了。 你说:“不要哭,琴儿,你这样哭,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你说:“我已经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回来陪你过新年。我只是划破了一点点皮肤,没有受伤,我都很好。你不要害怕。不要怕。” 我们紧紧相拥着。我紧紧地抓住你。我害怕一松开,你就又会再一次地转身离我而去。 但我心里也非常清楚。 我是抓不住你的。你一定会再度离开我,到我不能跟随的危险当中去。 我很清楚,我留不住你。 所有的幸福美满,全都是留不住的。 第两百二十章 上元节(上) (一) 你除夕深入草原冒险回来的第二天,就是元宵节,也叫上元节。??八 一中??文 网 ?? w?w w?.?8?1?z?w?.?c?o?m 因为你平安回来了,全家上下喜气洋洋。 舅妈率领舅姨娘和妹妹们精心准备了好多各色的花灯,挂满了府邸中的长廊和主要房间。一时间,府内张灯结彩,气象一新。 下午,女眷们带领仆从又在厨房忙开了。虽然是战时凡事从简,但厨房还是准备了一大桌三十多样菜肴和点心,陈列起来琳琅满目,香味扑鼻,让人食指大动。年纪幼小的几位妹妹,看着这么多好吃的,早已迫不及待,垂涎三尺,趴在食案边寸步难移了。 舅妈看着她们嘴馋的样子,只得先叫厨房炸了一些兔耳朵样的面食,给她们先解解馋。 看着妹妹们出去了,舅妈又想起了什么,吩咐厨房多炸一点,送去给总兵府里的文书们、传令兵和卫兵们。 舅妈坚决不让我参加节前的这种种忙碌,说是这些天住在寺院里,抄经太辛苦了,生活也清苦,过节前后应该好好放松享受下。我几经尝试想要参加帮忙,都给舅妈和舅姨娘们挡驾了回来,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 想起这次抄经,正好抄到最后一个字时,你便出现在内院,心里觉得真是好神奇。于是,我决定再抄一卷经,作为感恩还愿。 因为距离晚饭没多久了,我便选了一部比较短的经文来抄写。 据说这部经是中土汉地得到的第一部佛经,是东汉时期的西域高僧传来并翻译的,叫作《佛说四十二章经》。 一字一字抄录下来,现这部经很多地方讲到了断除爱欲,不染女色。我有些不太理解。没有真情的**,当然是很禽兽的,应当断除,可是,若是男女两情相悦,深情相爱,那岂不是很美好的事情吗?为什么也要断除这种爱欲呢?这种爱欲怎么会障碍见道呢?心中疑惑难解。圣者智者为何要如此说? 但是,其中有段佛陀和沙门的对话非常吸引我,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佛陀告诉沙门,生死只在呼吸之间。这句话,深深地打动我。 是啊,生命这么短促而脆弱,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很多人,当他们呼出这口气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吸入下一口气了。一口气中断不来,人就离开这个世间了。这个世间所有的一切,顿时就和他没有了关系。想起来真是非常可怕啊。 抄完这部经后,我坐在那里,反复地思惟回味经文的文意,不觉入了神,连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也没觉察到。 (二) 小妹妹们从门外手持着五颜六色的小小纸灯笼嬉闹着进来,告诉我说,你已经在军营忙完了回来后的种种事务和对各部进行了节日的慰问,刚刚回府了。 我收好抄毕的经文,放在佛龛前,燃灯焚香,跪拜供奉后,想带着妹妹们去前面看看晚饭的家宴准备得如何了,还没有出门,你就从外面进来了。 妹妹们一拥而上把你围住,争相要你拉着她们的胳膊甩圈儿玩。顿时房间里一片燕语莺声。 你说:“好,都排队,一个一个来抱!” 你伸手拉起最小的妹妹,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她飞行得无比兴奋,开心地大笑尖叫起来。其他的小妹妹们就更加着急,跳着脚要你快点拉她,前面玩过的又缠着你要再玩一次。你一时间给她们缠得分身无术,只能拿眼睛看着我。 我说:“好了好了,二哥刚刚从草原上跑了那么远的路回来,已经很辛苦了,你们这样一直缠着他要玩,他会觉得累的。我好像闻到前面家宴桌上各种好吃东西的香气了,不如,我们一起去那边看看吧。看谁第一个跑到!” 妹妹们听说好吃的,欢呼一声,便丢开了你,争相往前面跑去了。 跑了几步,有个小妹妹回头笑着说:“我想起来了,妈妈说过,若是二哥来看姐姐,我们就要赶快避开,不要缠着二哥和姐姐,要让哥哥姐姐单独说话。” 我的脸刷地就红了。绯红色从双颊一直红到了耳根。 你看着小妹妹,笑了笑,说:“还不去,新炸的香脆片都给她们吃完了。” 妹妹们走后,你看着我的脸红。 你笑了一下。你说:“面若桃花,是不是就是这样?” 我的脸更红了。我低头说:“不要取笑人家。” 你走过来,牵过我的手。 我说:“外面的事情都忙完了啊?” 你说:“嗯。忙完了。今天剩下的时间,就只有一件事了。” 我说:“什么事情啊?” 你说:“陪你。今天我只剩下这一件事情:陪你过节,让你开心。” 你说:“从现在开始,我只属于你。” (三) 那年的上元节,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之一。 我们和舅舅一家过了一个其乐融融的晚上。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变故,经历了一无所有、家破人亡,此时此刻的天伦之乐,就更让人铭心刻骨,温馨难忘。 看着全家上下欢聚一堂,人人喜笑颜开,看着你平安健康,和妹妹们说笑,看着舅舅和舅妈不断给你和我夹菜,看着舅姨娘们的花枝招展,香衣鬓影,我觉得一切都太美好了。因为太美好,所以有点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我在心里祈祷,让这一刻永远停留该有多好呢。就让时间停住吧,让这欢乐温馨的一幕变成永恒。 然后我又想到这个世界。此时此刻,同样的一轮圆月下,千家万户,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呢? 还有那些已经牺牲在疆场上的人,已经被屠戮的人。这样简简单单的天伦之乐,对于天下人来说,早已经是奢侈物品了。有很多人,永远都不会再处在这样的场景中,而只能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和冷冰冰的灵牌。 怎么会有人喜欢战争呢?我实在是难于理解。 人人都喜欢自己全家团圆,可却那么热衷于去破坏别人的全家团圆,还觉得充满了正义感,这都是一种什么样的思维方法呢。 且欢喜且感慨且悲凉且迷惘中,这次欢乐的家宴就结束了。 东西实在是太好吃了,桌上已经杯干盘净。妹妹们也都个个吃得肚儿溜圆。 侍女们奉茶上来后,在妹妹们的一片叽喳声中,你对我说:“琴儿,跟我一起出去逛逛,好吗?” 你说:“陪我一起看看花灯和烟花。” 舅舅家的女孩们听了便欢呼起来,纷纷要求也跟你去。 舅舅和舅妈一边阻止着她们,一边对我们说:“还坐着干什么,你们要去便快去吧。” 第两百二十一章 上元节(中) (一) 你对女孩们抱歉地笑了笑。网 ? w?w?w.81zw.com你向我伸出手。你说:“我们走吧。” 你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出舅舅的宅邸。你的卫兵牵着马已在门口等着你。 你说:“和我骑一匹马吧。坐在我前面。” 我迟疑地说:“街上,街上有很多人呢。” 你上了马。 你在马上再次向我伸出手。你说:“上来吧。我们不走街上。” 你的臂膀环绕着我。我的心砰砰直跳。我说:“不走街上怎么能看灯呢?”你说:“我们去另外的地方。”你说:“跟我走吧。” 我说:“好。” 我们共骑一马,在2o个卫兵的随从下,绕过主要街道,从小巷子中向东门方向驰去。一路上,经过每个巷口的时候,都能看到主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祥和的太平景象。如果不是你额头上长长的伤痕正历历在目,我也许会觉得世界从来就是这样的,战乱是并不存在的。 我说:“今年的花灯好盛啊。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欢乐了。如果能永远都这样,有多好。” 你说:“会一直这样的。我会让你永远生活在这样的太平里。战争对你来说,已经结束了。你不会再陷入它。” 我说:“战争还要持续很久才会停止吗?” 你说:“我会尽快。但,那要视乎我们愿意为之付出多大的牺牲。” 你说:“战争就像是一辆从山坡上急冲下来的车。若要挡住它的车轮,就得往车轮底下塞进点什么,比如石头,卡住它,让它停住。但那被塞到车轮底下的石头,就会被碾得粉碎了。” 我当时以为你在说在战争中被你杀死的那些人。我不知道你打算把自己作为最后的一块石头,也塞到那车轮底下去。你打算为此粉身碎骨。你早已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可是,如果你不在太平里,我也不会在太平里的。”我说,“若你在还在战争里,我的心也就还在战争里。不管我的身体在哪里。” 你在后面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我也不会总在战争里的。我也会离开它。” 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所说的离开,是另外一种意义的离开。 你在身后轻轻地叫了我一声:“琴儿。” 我说:”什么?”你说:“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我说:“什么事呢?” 你说:“答应我,这一生,无论以后生什么事情,都要坚强地忍耐,要坚强地活下去,不要再去想,自行放弃生命。” 我回头看着你。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说:“答应我,替你的父母亲,替我的父母亲,替所有不能看到太平到来的人,替所有无法安享太平的人,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用心守护着太平,好好地把它传承下去。” 你在我耳边说:“能答应我吗?” 我看着你眼睛里的光。 我说:“好。我答应你。” “你也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我说。 “什么?”你说。 我说:“答应我,和我一起长命百岁,和我一起安享太平。” 你的嘴唇非常轻微地动了一下。你再次沉默了一小会儿,没有出声音。 然后,你说:“那也正是我此刻希望实现的事情。” 你说:“是我一直希望实现的事情。” (二) 上元节的那天晚上,你带我骑马来到了燕塘关的东门,顺着城墙上的马道,一直奔驰到城墙最高的地方。 你说:“琴儿,有个新年礼物送给你。”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难道你终于要对我说,想要娶我了吗?然后我自己又在心里否认。不会的。他若要说,早就说了。不会的。 我说:“真的?” 你说:“真的。” 我左右看看城墙上的甬道。我说:“礼物在哪儿?” 你朝身后的卫兵挥了下手。卫兵点燃了一个火信。 火信出一声啸响,带着一道火光,划破了夜空,直冲云霄。 然后,我就听到东门外的小山丘后面出了一阵沉闷的响声,一点流星般的光芒就从那个方向升上了天空,伴随着一声轻微的爆炸,关城外的夜空中就盛开了一朵美丽的烟花。 我那一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大、能放得这么高的烟花。 我带着无比的惊讶,仰望着它在夜空中绽放。 那一刻,关城内外,必定有很多人,同时都在仰望着它。 又是一声闷响,第二朵烟花冲上了天空。然后,是第三朵,第四朵,它们次第出现在月光明朗的夜空中,划着各种流光溢彩的线条,优雅地接连开放。 我惊讶地仰望着天空,说:“这是什么?” 你说:“在清风寨的时候,我们给太后研制的贺寿烟花。” 你说:“对不起。琴儿。除夕去草原之前,没有告诉舅舅和你。我怕说了,你们会拼命拦住我,就走不成了。” 你说:“留下你孤孤单单地过新年,还让你日夜为我提心吊胆。我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妹妹,你可以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吗?” 听到你使用“哥哥”和“妹妹”的称谓,我的心里好一阵难受。我的眼泪涌上了眼眶。 我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啊。” 我呼吸了几下,平复着心情。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呢?去草原之前吗?”我问。 你说:“是的。” 你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按时赶回来陪你过上元节,所以,事先让他们准备了这些。如果万一,我没有回来,至少,还有这些,可以陪着你,让你知道我的心。” 我说:“你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新年礼物,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你说:“我已经平安回来了。我就在这儿。就在你旁边。” “用来杀人的东西,原来也会有如此的美丽。”我看着夜空中的烟花说。 你说:“是啊。这才是它的正确的用途吧。给人们带来美好和愉悦,而不是带来死亡和伤害。” 你说:“希望它在未来的世界里,一直都被用于制造这样的美丽,而不是更多的死伤。” 第两百二十二章 上元节(下) (一) “烟花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八一中 ?文网? ? w?w?w?.?8?1?z w .?c?o?m我喜欢烟花。”你说,“它总是提醒我,不管多么繁华,也无论怎样美好,都只能呈现一时,很快就会消失。” 你说:“只有在我们不会为它的消陨而痛苦的时候,我们才能欣赏它。” 你在我身后说:“是吗?” 你的话语像锋利的刀片一样霍地一声划过我心里。有种什么,像藤蔓一样紧紧地卷曲起来。 我说:“不。你不要消失。”我说:“如果你消失了,我的生命就只剩下黑夜了。” 你说:“我不会消失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说:“我不能在身边陪着你的时候,就会在记忆里陪着你。” 那天晚上,我们依偎在一起,看着新年的烟花和满城的花灯。 我感觉到你胸膛的起伏,感觉到你心里充满了紧紧抱着我的冲动。你在这种冲动当中心潮起伏。 我听到你心脏的跳动。它就紧贴着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当烟花在天空绽放的时候,我再次以为你会在那天晚上说娶我。我以为你带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对我说,你会在我出生的这座关城里娶我为妻。 我一直按捺着紧张,等待着你说出口。 但是,你却始终没有说。你只说,请我好好活着,不要放弃生命。你会在记忆里陪着我。 看着烟花残留的光影,在夜空中渐渐地散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说。 我可以一直等着。 自从我们在大宅的屋脊上彼此心诺之后,除了成为你的妻子,我心里从来都没有过别的念头。 我从来都没有设想过还可能有别的结局,别的生活。 那天,我依偎在你的双臂环绕当中,我们在东门的城墙上站了很久,直到月亮升到中天,月光洒满了城头,每一块砖石都出梦幻般的银色。 那就是我们一生里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 (二) 夜色渐渐浓厚了。烟花沉寂下来。城池里的人声鼎沸也逐渐退潮。 我们似乎也该回去了。可我心里依依不舍。如此良宵,真的不愿意与你分开。 正在我心里留恋不舍时,我听到你的声音。 “琴儿,你想回去吗?”你问。 “你呢?”我说。 “我不想。再待一会儿?让卫兵都回去。就我们?”你说。 “嗯。”我心里暗自欢喜。 “那我带你去城外的小山丘吧。” “好。” (三) 我们并肩坐在山丘上,看着月亮逐渐西移。 我说:“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世界,又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世界。那么多的美好,那么多的丑恶,它们同时都生在这样的月光下。” 你说:“嗯。因为,有那么多的美好,和那么多的丑恶,它们同时都住在我们心里。” 我说:“在这片天空底下,在所有的人之间,古往今来,可曾有过一天,一夜,没有生过一件相互杀害的事情呢?” 你说:“也许没有。” 你说:“我想没有。” 我说:“为什么人们总是不能放过对方呢?为什么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 你说:“我相信,天底下一定能有办法避免这样的事情。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那个办法。” “真希望天下能够长久太平。永远没有纷争和战乱。”我说。 你说:“只要人们没有内心的宁静和安详,世界上就会有纷争和战乱。它会像大海的波涛一样,连绵相继,无休无止,无边无涯。” 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精卫填海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将自己填进去?” 你说:“因为人们感到痛苦,希望结束这种事情。因为人们感到非常痛苦,希望有人能够帮他们结束这种事情,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会儿也好。” “明年,我们还会在一起过新年吗?”我说。 你说:“不知道。” 你说:“不过,不管我身在何方,我都是和你在一起的。我的心,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说:“即使我哪里都不在了,它也仍然不会离开。” 你说:“就像今夜的烟花,会一直和你的记忆在一起,一直都在你的生命里。” 第两百二十三章 吴顺其人 (一) 吴顺是我一生中非常羡慕也格外感激的人。? 网 w?w?w?. 8?1zw.com 我一直很后悔曾经在哨站的那个雨夜里打过他一个耳光。我怎么可以打他呢?他几乎是这个世界上帮助你最多的人了。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都是怎么想的。 我羡慕吴顺,是因为他自从认识你之后,就能一直形影不离地跟随在你的身边,他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完整地了解你的一生。而我呢,虽然我跟你的关系可能是更密切一点,但我却只能在种种支离破碎的拼图当中,去了解你短暂的一生。我们的聚少离多,让我对于你的很多记忆,都是空白的,或者是源于他人记忆的。你一生中经历过的很多惊心动魄的时刻,所有的那些艰苦卓绝,几乎是所有在战场上熠熠光的时刻,我都无法在场,我也无法经历,就连目睹的机会,也都没有过。若是没有吴顺的多次讲述,我现在也不可能对你们说出这个故事当中的很多精彩部分。 我感激吴顺,是因为他总是那个在你伤病的时候、在你孤独的时候、在你难过的时候陪伴你和照顾你的人,他也是那个在你陷入危险时能帮助你,保护你,救援你,掩护你的人。如果没有他在你身边,你的那一生一定会艰难很多。我答应父亲要为你做到的事情,实际上,因为你的推拒和刻意隔离,我真正做到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是吴顺,在替我们全家人做到。 如果没有他,你能完成你的理想吗?我不知道。 你从来没有把吴顺当成过仆人来看待,而吴顺也很少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他更像是一个崇拜你,爱戴你,追随你的亲弟弟,更像是你最知心最真挚的好朋友。 如果说,你是上天选出来结束这场战争的不二人选,那么,吴顺就是上天选出来,特别来帮你的。 (二) 你是在清川期间认识吴顺的。事实上,他是你12岁的时候在清川附近的集镇上捡回来的。 你12岁时的冬天,随师兄们下山,去清川的集镇上采购一些生活用品,返回的时候,在一个街角遇到了倒在地上几乎冻僵的吴顺。当时他还不满11岁,衣不蔽体,全身烂肉流脓,倒在雪地里人事不省。你的马差一点踩到他的身上。一开始你以为他死了,摸了一下,现还有微弱的脉搏,于是把他带回了清川。 他在那里躺了差不多一个月才被救转过来。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你。 你让他睡着你的床,穿你的衣服,盖你的被子。 你彻夜守护着他,你给他喂药喂饭,你扶着他下地行走。 吴顺到了清川之后,始终都没有说过话。你们以为他是哑巴。 但两个月之后,有一天的早上,你忽然被什么动静惊醒过来,你看到吴顺直挺挺地跪在你的眼前。 你吓了一跳,坐了起来。 吴顺动作猛烈地朝你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用生硬的汉话对你叫了一声:“主人!” 你惊讶得站了起来。你惊喜地说:“原来你是会说话的啊!” (三) 就在那天,吴顺用不地道的汉话告诉了你他的身世。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只知道自己是在婴儿的时候,跟随父母一起被勿吉人掳到草原上去的。他从记事的时候就已经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了,他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谁,也不知道父母是生是死,不知道他们流落到了何方。 他从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是勿吉人的一个童奴了,每日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 他伺候的将领根本不拿他当人看待,抬腿就踢,动手就打,三天两头被打得遍体鳞伤,吃的都是比牛羊还差的东西,做的都是最苦最累的事情,他觉得这样的苦日子实在是无法忍受了。所以他决定逃跑。 有一次,有个来自西域的商队经过勿吉人的草原去汉地贸易,为让勿吉人放行,商队的领带了不少礼物前来见勿吉人的头领。 他抓住这个机会藏在一匹骆驼的肚子下面跟随商队离开了勿吉人的营地。 商队的头领在走出1oo里后现了他,然后他就成为了商队头领的童奴。 商队到达汉地后,商队头领在拜会当地官吏的时候,把他作为一件礼物送给了当地的一个小官。 他又变成了一个小官奴,过的日子和以前在勿吉人手下并没有多大不同。不过他学会了说一些汉话,也逐渐习惯了汉人的生活方式。 在他9岁的时候,他的主官因事获罪被抄没了家产,他作为一种家庭财产也被重新分配,此后多次辗转于豪门,身份一直都是童奴。 你遇到他的那年,他参与搬运了一些路倒的尸体之后,得上了一种皮肤病,全身溃烂脓肿,头也都掉光了,脏臭难闻。 管理官奴的小吏深恐他传染到自己,看着他病势沉重了,就把他赶到了大街上。 他又病又饿又冷又累,走出去一段路就昏死过去。 如果没有你救了他,他那次一定死了。 你是他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友善地对待他的人。从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终身追随你的决心。 你怜悯他的身世,你写了一封信向父亲禀明此事,得到父亲的许可后,吴顺就从此成为你在清川的贴身仆人和陪学书童。 你们是一起在清川成长起来的。 在清川期间,你们一直都是同吃同住,经常同榻而眠,诸事不避。 吴顺一直陪伴你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跟随你参加了最后一次战斗,并且在最后的战斗中给了你最后的帮助。 在你们双双阵亡的那次战斗中,他在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刻,都还在竭力护卫着你。 他是在非常清楚你此去必死无疑的情况下坚决要求主动追随的。 他真正做到了和你同生共死。 因为他死亡的时候其状惨烈,所以,最后也没法收敛到他的尸体。他最后也陪着你一起曝尸荒野了。 吴顺死的时候,年仅24岁。和你一样,他终身未婚,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没有留下。 第两百二十四章 劝告 (一) 元宵节后的第二天。? 八 一中? 文 ?网? w?w?w .81zw.com天阴了。晚饭后天色就完全黑下来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准备把你冬天穿的披风上的花样绣完,却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小姐,开开门。有要紧的话要对小姐说。” 我打开门,看到吴顺站在那里。 我惊讶道:“顺子?什么要紧的事情?都这么晚了。” 吴顺扑通一声就跪倒了。他直直地跪在那里。 他叩头道:“求小姐无论如何要去劝劝他。别人说都没有用。” 我大吃一惊。我伸手拉他。但他就像一座铁塔一样,怎么也拉不动。 我说:“顺子,你快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进来,再详细说吧。” “小姐,真的不能让他再这样冒险了!”吴顺说,“他这是在刀尖上行走!只要有一次运气没有这么好,他就没命了!” 吴顺说:“好运气不会永远都在。如果他一直这样做,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他说:“一路上我都在劝他,但是他根本不听我的。舅老爷的话,估计也没有多大用处。只有小姐去劝他,他才能听得进去。” (二) 我很感谢吴顺在那天晚上来见了我。 他和我说了很多你在战争中的事情。在后来漫长的孤单岁月中,他所说的这些故事都一直是我反复缅想你的重要内容。我从心底里感谢他让我能够更多地了解你的一生。 那天晚上,他对我说了蒙吉纳的长枪在你咽喉上刺出的血点,说了你被打断肋骨的那一拳,说了你因为伤痛无法自己脱下甲胄,说了你在战斗中突的头痛,说了敌人对你的追杀和那些神秘无解的死亡,说了你在丹巴沙漠中艰苦卓绝的一天,说了你背上的刀伤,说了你额头上伤痕的来历。 吴顺说,你能够每次都活着回来,靠的是惊人的好运气和奇迹。就比如你这次额头上的那道伤痕,若是勿吉人的刀锋再向前一点点,后果就不堪设想。 吴顺说,他常常感觉到有时候你简直就是故意的。你简直就是故意地要一直冲到死神的鼻子底下,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抓住你。他觉得你有时候有一种想要挑战死神的冲动。你根本就是蓄意地要表现你对死亡的高度蔑视。你很多次都是因为别人绝对想不到你会故意找死才会大难不死的。 比如你背对敌军策马回归自己队伍,那完全就是在挑战和赌博敌人敢不敢在刚刚目睹过你完美的杀戮风暴之后向你放箭,你这个完全无视死亡的姿态反而令敌人不能行动,因为他们本能地无法相信,你敢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把后背送给他们作为标靶。 吴顺觉得,你已经不止是在打仗了。你根本就是在刺激敌人过来杀你。你不断地刺激他们,想要让他们在这件事情上狂。他对此非常担心。 他说,如果你一直这样铤而走险,总有一天会生意外的。 他认为只有我能去劝说你,停止这样的过度冒险。 他求我不能对这种情况坐视不理,若我什么都不做,将来会后悔的。 (三) 听了吴顺的话后,我心里很痛惜你。 我站在那里,良久没有说话。 吴顺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他说:“小姐会去劝说他吗?”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我说:“不。” 看着吴顺惊讶且失望的表情。我说:“顺子,你跟了哥哥这么久,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他做的事情都有他的道理。他决不是一个盲目鲁莽的人。” 我说:“若他决定要去进行这样冒险,一定是他认为必须做这样的冒险,才能达成他心中的目标。” 我说:“我一介女流,外面的事情不太明白,不能测知他这样冒险究竟是什么目的,也许他的目的要在很久以后才会让人明白吧。” 我说:“我也不能帮到他什么。我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不去扰乱他,不要成为他额外的负担,让他能够全力以赴去实现心里的想法。” 吴顺一听就着急了。他说:“那,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一直冒险,什么也不做吗?要是出事怎么办呢?” 我说:“虽然我不会去对他说什么,但我也知道怎样才能劝到他。” 吴顺迷惑地说:“不对他说,怎么劝呢?” 我看着吴顺。我说:“顺子,你害怕不害怕他知道你今晚来找过我?” 吴顺说:“当然怕!他要知道我私下对小姐饶舌,说了这么多......” 我说:“若顺子害怕,那就没有办法劝到他了。” 吴顺听了立刻说:“只要能够劝到他,我什么都不怕!” 我说:“那好。你从这里出去,就直接去见他。你看到他就告诉他,你刚刚到过我这里,和我说了上面的这些话。” 我说:“你要把你对我说过的所有的话,一字不漏地都告诉他。一字不漏!和我听到的完全一样。” 吴顺惊讶道:“啊?那,然后呢?” 我说:“他听后必然问你,小姐说了什么。你就把我此时对你说的话,让你做的事情,也都一字不漏地告诉他。” 吴顺挠挠头,说:“就这样?还有吗?” 我说:“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就可以劝到他了。” 吴顺又一次挠挠头,想不明白其中是什么道理。 我说:“你就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所有危险的事情,就可以劝住他了。” 我说:“他会了解,此时此刻我听了这些事情之后,心里的难过。为了不让我心里再这么难过,他从此,就会多少注意一点了。” 吴顺再次挠挠头,说:“能管用?” 我点头,说:“能管用。” (四) 吴顺将信将疑地离开了。他从我这里出去,果然就直接去了你的书房见你。 你从总兵府带了一堆军情公文回来,正在书案旁举烛埋头看公文写批复。看着吴顺迟疑不决地走进来。你一边写字一边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有事情就痛快说。” 吴顺硬着头皮,照我刚才所教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部说了一遍。然后他就心里虚地站在那里,等着你的责罚。 你听了以后,抬起头来。你看着燃烧着的灯花。 然后,你说:“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我的了。” 你对吴顺说:“你下次再去告密的时候,顺便也告诉小姐,说我想要达到的目的,现在算是已经达到了,我以后不会再那样过分冒险了。” 你说:“我会小心自己。我说到做到。请她放心。” 吴顺听了,又惊又喜地呆立在那里,简直不能相信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 你看着吴顺立在那里呆。 你说:“还不快去睡觉。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处罚你。” (五) 第二天早晨,我们在走廊上遇到了。我们面对面地站着。 你说:“睡得好吗?” 我说:“你会做到吗?” 你说:“我会。我都明白。不要担心。” 我说:“为什么要这样再三地刺激勿吉人来杀你?” “因为,当他们一心想着要杀我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就不会在警戒自身的安全上了。”你说:“那时,我才会有机会,去杀掉必须要杀掉的人。” 我说:“你想杀谁?” 你说:“你的杀父仇人,勿吉人的汗王。” 我看着你。头脑中再次回想起那天在打谷场的情景。 你说:“他要为让你变成孤儿,让这么多人痛失亲人,付出代价。” 你说:“虽然报应来得晚了一点,但是,他逃不掉。” 你说:“但是,在杀他之前,我还要做完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说:“什么事?危险吗?” 你说:“不太危险。但也不太容易。” 我说:“是什么呢?” 你说:“琴儿。在结束这场战争之前,我还要为天下人,找一个贤明的君王。一个能够开创太平、维护太平的君王。” 我说:“君王?不是现在的汉王陛下吗?” 你摇头。 我说:“是谁呀?” 你说:“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他马上就会给我们送来礼物,而且是非常贵重的。” 我说:“我们?还有我吗?” 你点头。你说:“对。还有你。” “可恨我不是男人,在所有的这些事情上,都没有办法帮到你。”我说。 你摇头。你说:“不。琴儿,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像你这样地帮到我了。” 我心里跳了一下。 我看着你,猜测着你话里的意思。 但是,你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了。 第两百二十五章 无定河 (一) 元宵节后的第五天,是舅妈的生日。? ?? 八一中?文网? w?w?w .?8?1zw.com 为了给舅妈庆贺生日,也为了庆祝你的平安归来,舅舅决定请关内一个有名的歌舞伎班子来府邸表演。舅舅向孙湛明等将领的家眷也出了邀请。 一时内院人头济济,热闹非凡。家里的仆役都忙得不亦乐乎。 真是好久没有过这样喜庆热闹的事情了,喜庆热闹得有些不太真实。我不由得想起了姨娘上次做生日的情况,还有当天景云挥拳打你的事情。从那以后,生了好多的事情啊。现在,姨娘、景云、孙大夫,还有父亲,这些当时的人,竟然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想到这些,我的心情就变得黯淡起来。给舅妈拜寿,和来家里看表演的诸将女眷打过招呼、寒暄已毕,我坐在台下看了一下表演,表演是很精彩的,但我心里很不好受。看了一会儿,见你没有出现,我也就找了个由头,离开了戏台。 我问了一下家中的仆役,知道你和舅舅说过了,外面有点事情要处理下,就不过来看戏了,晚上再来给舅妈拜寿。 我问仆役可知道你在哪里。仆役说,你还在家里的书楼上,正和傅天亮及张保商议事情。 我心里想着不要去打扰你们,可是,不知不觉,脚步却已经走到了书楼的附近。 我走到书楼边的时候,正看到傅天亮和张保从楼上告辞下来。 他们看到我,对我施礼。 傅天亮说:“大将军现在一个人在楼上,没有外客了,小姐放心上去吧。” 我道谢。看着他们离开,我便向楼上而来。 (二) 你正在书楼的窗口,手持一盏温热的茶,看着楼下的风景。 见到我上来,你回过身来。 我说:“事情都办完了,怎么不去园子里看表演呢,一个人在这儿?” 你说:“在这儿也是看表演啊。这天、这地、这风、这树,还有下面的所有人、所有事,每天每天都在给我们表演,表演世界的运转,表演穷通的规律,表演种种生命的情态。好大一出戏。” 你说:“琴儿,你呢?怎么也没去园子里看表演?” 我说:“本来我去了的。到那儿没看见你。没有你在的戏,不管演的是什么,都不足一观。” 你说:“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说:“因为你刚刚在想要我来。你心里起了想我的念头,我就会出现。” 你笑笑。你问:“他们在台上演什么?” 我说:“演最近在关内口碑很好的歌舞《无定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说的是一个妇人,日夜思念在前方战斗的夫君,想着战争结束,他胜利凯旋后,和他团聚后的种种快乐,想着未来的美满生活,她完全不知道,就在此时此刻,她的夫君已经在战场上阵亡了,变成了无定河边的一具无名尸身,将来还会在那里变成一具无法辨认身份的无主白骨。” 你听了,就不说话。 我看着你。我们沉默地并肩坐着。 (三) 良久,你说:“有时候,戏如人生。” 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说:“我没看过这歌舞。” 我说:“我看过。” 你说:“后来,那春闺里的人怎么面对夫君的噩耗呢?” 我说:“不知道。这段表演只展现了她得知噩耗时的彻骨悲痛,并没说后来她怎样了。” 我说:“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应该怎样。” 你看着我。你说:“如果你是她,你会怎样?” 我说:“彼此深爱的人,这样的时候,不是应该誓愿生死相随的吗?” 你摇头。你说:“不是。不是那样。” 你说:“我以前的想法,也和你一样。可现在,在战场上看着那么多的生命转瞬消失,我觉得那样做,是不对的。” 你说:“活着的人,应该用生命去饶益到所有生死中的人、所有身不由己的人,而不应该把它浪费在白白死去上。不应该为了内心的痛苦而去殉葬。” 你说:“即使是妇人,也不应该这样懦弱。” 你说:“我们应该去承担起内心的痛苦,去战胜它,去转化它,去平息它,而不应该,任由它做我们的主人。” 你说:“即使妇人比较脆弱,但内心也可以同样的坚强。我们,不能看轻自己内心的力量。” 我看着你。我说:“这是你希望于我的吧。” 你说:“是的。琴儿。” 我说:“不!我不要。我不要你成为无定河边的白骨!” 你说:“琴儿,这里面,我们的身体里面,本来就是白骨。在哪里显露出来,都是一样的。在无定河的荒野里也罢,在香闺的暖床上也罢,它早晚都会一样地显露出来。” (四) 你站了起来。你朝我走了过来。你拉住我的手。 我说:“做什么?” 你说:“我们去园子里看表演吧。” 我说:“你不是不去看的吗?” 你说:“听你说了内容,突然感兴趣起来了。” 我说:“我不喜欢看这种内容的歌舞。” 你说:“我陪你去看。” 你说:“不管情节我们喜欢不喜欢,接受不接受,那都只是戏,都并不是真的。” 我站着不动。 你看着我,笑了一笑。你说:“你刚刚不是说,没有我的戏,不足一观吗?现在,我准备去上场了,你要来看吗?” 我看着你。你再次说:“真的不要和我一起吗?在我变成无定河边的.....” 我打断你,我说:“好吧。我们回去看表演吧。” 你笑了笑。你说:“我们走吧。” (五) 我们回到园子里。 我陪着你过去向舅妈拜寿,又和女宾们打了招呼。 我们在台前坐下来。 舅舅回头看我们。舅舅看着你,说:“不是说有事不来看了吗?” 你说:“事情办完了。听琴儿说了戏的内容,忽然有了好奇心,想来看看,那春闺里的人,如何处理这样的悲恸,想来看看,白骨之后的世界。” 我低下头。 我们一起看表演。 看了一会儿,我实在忍受不了那悲痛欲绝的情节和女主角如泣如诉的悲声咏叹,感同身受之下,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我低头用手绢拭泪。 你从侧面看着我。你说:“哭了?” 我扭过头去,不看你。 你说:“台上,那只是表演。那演员,其实,都是没事的。” (六) 无定河在历史上实有其河。 《栈云峡雨日记》记载:卢沟一曰浑河,又曰黑水河。盖挟雁门、云中、应州诸水,穿西山而来,又东至永清朱家庄,汇于东淀。 其上流束于山峡,势尤迅疾,既出山,地平土松,余势所激,迁徙无常。 元时称小黄河,康熙中疏浚,赐名永定河。 古所谓无定河、桑干河皆是。 贾岛诗云:“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无定河,它的名字道出了这条河的灵魂——河道无定、清浊无定、水量无定,更重要的是,河畔的历史诡谲变幻,争战无常。 漫漫黄沙,青柳依依,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这条河流连在了一起,难以说明其真实的身份。 或许,这便是属于无定河的独有气质。 第两百二十六章 骏马 (一) 上元节过后第七天,北汉王刘申派来的使臣抵达了燕塘关。?? 网? w?w?w?.?8?1 z?w .?c?o?m 他带来了刘申的一封亲笔信和亲自特别为你挑选的礼物。 刘申在信中说,本应在去年秋天就前来赴约,无奈他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至今都没有痊愈。秋天的时候,他曾经想先派一个使臣过来,但又怕你误会为轻慢,而且当时他认为自己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所以还是想等病好了再亲来拜访,没想到一直病到如今。 刘申说,眼看着再拖延下去就有失约嫌疑了,无奈之下,只好还是派一个使臣过来,先转达他的感谢和仰慕之情,并约你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前往岭南十镇和北汉辖地接壤处的金风寨见面。他无论病好还是不好,都会届时在那里恭候你的大驾。 刘申说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 自从上次微服私访,亲探你的虚实之后,他回到运州不久,他的母亲汪太淑妃就生病了。刘申是孝子,日夜侍奉母亲,没有办法再远行来会见你。 他母亲病了经月才痊愈,但刘申却在侍疾的过程中被传染到了,加上劳累,他也病倒了。因为那年天气冷得特别快、特别早,不利康复,他这一病就拖到快要年关了。 刘申在信的末尾说,为表达对你多次配合北汉军抵抗勿吉人入侵的谢意,答谢你的献俘厚礼,也为表达对自己姗姗来迟不能及时赴约的歉意,特随使臣带来一批薄礼,希望你能喜欢。 (二) 刘申所送的礼物表明他是一个非常了解你的人。 他送给你的是:七匹血统纯正的阿拉伯马! 你一见到这七匹神采飞扬的千里良骥,就明白刘申在你身上下了空前的重注,志在必得。 这七匹马皆是至少有4oo年以上纯正封闭血统的马中皇族,头短颈长,鬐甲高而丰实,背腰短而有力,尻长,尾础高,体形极其匀称优美,四肢肌腱达,运步弹性极佳,气质敏锐而温顺。每一匹都至少价值百万金,拥有其中任何一匹,都足以让一个帝王感到自豪。 这样贵重的礼物,即使是各国皇帝之间互相馈赠,也都是一种极高敬意的表示了。 你顿时就明白,刘申有了和你合作打天下,然后与你共有天下的心意。 他通过这七匹绝世神驹向你表明,在他的心目中,他是按照君王的礼节来对待你的,而不是把你混同与一般的割据诸侯。 另外,他一次就能拿出七匹神驹来送人,也是向你展示他的实力、他的胸襟和他的志向。 你收下了这笔重礼。 事实上,要拒绝这七匹宝马也实在是太困难了。在历次的战斗中,你一直都觉得马的度达不到你战斗的要求。你一直都在渴望获得一匹能和你的闪电度相匹配的骏马。 刘申真是太懂得对什么人送什么礼物才能打动他了。 这批礼物真是送到你的心坎上了。 但是,名贵的东西,往往都是难侍弄的。 刘申随使臣还派过来几名马官,专门负责教会你的人如何伺候这些名贵的马,如何调教它们适应你的骑乘,想得真是非常的体贴周到。 你不欲独享这七匹宝马。你把其中的五匹马分赠给了舅舅、孙湛明、傅天亮、孙浩成和张保。你自己留用了一匹。 最后的一匹,你考虑了一下,决定把它送给我。 (三) 你见过使臣,收下礼物后,便回来带我去看这七匹骏马。 你说让我选一匹喜欢的给自己,再选一匹喜欢的给你骑,其他的,你就随机送给大家了。 我在七匹马前面走了几个来回,实在难以取舍,它们每一匹都如此高贵、如此漂亮,就算是我这样不懂马的人,也看得心神摇荡,不能自已。 最后,我挑了一匹白色的马给你。 这匹马是七匹马中最高大的,脖颈非常修长,鬃毛和尾巴临风飞舞的样子真是有如天马下凡,步态轻巧灵活,极有灵性,我给它取名叫月光。 你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从此,它就成了你的固定坐骑,陪伴着你,直到你阵亡。 帮你挑完之后,我就不再挑了。 我坚决辞谢说,这么名贵的马应该让战斗的人骑乘,我骑术不佳,骑着太浪费了,委屈了这么好的马。 听了我的推辞,你还没有说话,在旁边伺候的一位年轻英俊的北汉马官便跪下道:“夫人想是不太了解这些马,它们热情近人,善解人意,不仅合适做战马,做高贵女人的乘用马也非常合适。” 那马官说:“西域各国公主出嫁的时候,王族一般都会陪嫁这样的好马,载着她前往夫家参加婚礼。” 你看着这个自作主张插言的马官。 在你的注视之下,他低头伏地说:“小人唐突无礼,大将军见谅。” 你又看了他一会儿。 你说:“没关系。这也正是我想要说的。你起来吧。” 你对那马官说:“既然你这么懂马,不如,就请你帮她选一匹最合适的吧。” 马官低头说:“小人不敢再次唐突。” 你说:“身为马官,你的专长不就是善识善用千里马吗?不用其所长,不是太委屈自己了?请放心选吧。” 马官说:“是。”他站起来。我感觉到他的目光长时间地落在我腰间的那块白色玉佩上。 他觉察到我觉了他的注视,便移开目光,在群马中挑了一下,他选了其中一匹赤红色的年岁最小的马。 这匹马他果然选得很好,细看之下,小马长着一对小巧的耳朵、一双长有浓密睫毛的大眼睛、有大而圆的颔和小小的鼻孔,眼神机敏热情,果然是让人越看越喜欢。 我走近这匹马。 我伸手抚摸着它的鬃毛,它的皮肤闪闪亮,就像是跳荡着的火焰。 它轻轻地喷了一下鼻。它侧过头来,天真无邪地用大眼睛看着我。 它看着我的脸,它对我头上的花钿很有兴趣,然后它又很喜欢我裙子上的小花朵,它试图去吃那些花朵。它甚至都要把我的裙边吃到嘴里去了。 我叫了一声:“哎呀!” 我尴尬地把裙裾从它恋恋不舍的咀嚼中拔了出來。 我提着裙裾,后退了一步。那小马伸长脖子用嘴追着我。 我躲闪在你背后。 你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伸手拉住了它。你说:“窈窕淑女,良驹亦求。” 你说:“它可真是太合适你了。” 我红着脸咬了咬嘴唇。 你对那马官说:“这马还小,活泼顽皮。明天你带她骑一下,让她适应一下,也调教下那马,让它懂得要守的新规矩。” 马官行礼称是。 (四) 然后,你走到月光的面前。 你看着月光的时候,月光也定睛看着你。你们互相审视了一会儿,显然互相都非常满意。 月光伸过头来,用嘴唇寻找着你的手。 当它用额头轻轻触着你的时候,你的眼睛熠熠闪光。 我听到你血管里的汹涌沸腾。 果然,你说:“这马太完美了,我要试骑一下它。就现在。” 你骑上了月光。 几个马官连忙打开马厩的大门。 你拉住缰绳,带着月光原地几个小转身垫步。 你看上去就要策马冲出马厩了。你忽然回过头来。你对我说:“琴儿,你也来吧。” 你向我伸出手。我抓住你的手。我就坐在你身前了。你的臂膀围绕着我。你一带缰绳,身体稍稍前倾,月光立刻明白了你的意思。 月光的起步度异常惊人,让所有的汉地战马立刻相形见绌! 它开始奔跑的第一步就迈到了两丈之远! 我们就像骑着一朵悬浮在空气中的白云一样,一下子就从马厩里飘出去了。 就在这时,我隐约感到,马厩里有一道目光一直跟随着我,盯在我的后背上。 但在兴奋陶醉的感觉中,我很快就忽略了它。 第两百二十七章 飞驰 (一) 世界飞地向身后掠去。? ? 八一中 文网 ? ? w?w?w?.?81zw.com花草树木的面目变得动荡而模糊,它们如梦如幻地在眼前消逝,隐没在某个越来越远的灰暗空间里。 我坐在你的身前,被你的臂弯所环绕,以流光的度在时间里穿梭越过,和你一起奔向未知的将来。 在风驰电挚的度下,在你的臂弯中,我感觉生命从来没有这样圆满、真实和丰富过。 我感觉自己空前广阔,也空前深远,所有的限制都冰消雪融,所有的藩篱都遁迹隐形。 我觉得在一切方向上和一切时间里都已抵达那个最后的终点。 没有任何**兴起,也没有任何遗憾残留。 花枝春满,天心月圆。问余何适,廓尔忘言。 (二) 我们一路飞驰,跑出了关城,跑过了田野,跑过了树林,跑上了一座小山丘。 我们在山丘的顶上停了下来。你把我放下马背。 你牵着月光的缰绳,和我并肩站在山丘上。 这时候,已经快到黄昏时分了。 一轮红日,正逐渐地向燕塘关高大的城墙后沉没下去。 山丘下,四周的田野寂静无声,只有微风掠过原野。 整个世界彷佛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那么美丽飘逸的月光。 你转过脸来,你在万道霞光中注视着我。 我感觉你的眼神与从前任何时候都不相同。有一些我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一种让我觉得温暖,又觉得晕眩的东西。 你之前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你的眼光落在我的额头上,眼睛上,脸上,嘴唇上。 你看得我心慌意乱,看得我不知所措,看得我全身软,看得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在你的注视下慌乱起来,全身因为紧张而热。 我低下了眼帘,感觉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将会生。 我喜欢你这样看着我。我舍不得你把目光移开去。 我们就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地站着,无声地站了好一会儿。 我听到你喃喃地说:“琴儿。” 我一阵颤栗,更深地低下头去。 你的目光全神贯注地落在我的嘴唇上。 我身不由己地闭上了眼睛。 有一刻,我觉得你马上就要俯身过来亲吻我了。 我觉得你的灵魂都已经离开你的身体向我伸展过来了。 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你靠近我身体的紧张呼吸和你皮肤的温度了。 我满怀期待地等着你的嘴唇的接触。 我渴望成为你的女人。我天生就该是你的女人。 可就在这时候,太阳沉下去了,光线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你好像被惊醒了。你心里的火苗摇曳了几下,也冷却下去了。 我睁开眼睛,我看到你退后了一步。你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了。 你拉近月光。你回避着我的目光。 你说:“天快要黑了。城门要关闭了。我们回去吧。” (三) 那天,在返回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出城时那种飞行的美妙感觉,再也找不到了。 我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不祥之感。一种我自己也不愿意深想,更加不愿意相信的不祥之感。 虽然同样地处在你的臂弯当中,但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不知道先皇终其一生是否相信过这一点。 在那一生之中,我从来都没有成为过你的女人。 除了若干次的拥抱和最后的亲吻,你没有触碰过我。 你不能让我成为你的女人,因为你要把寿命留给天下人。 你也不想给我更为特别的记忆,以免我以后长久地不能忘记你。 (四) “无论在哪个国家的黄昏,晚霞都是我的伤痕。” “我没有别的魔法。我只会这样写着。每当我这样写着。你就会和我一起活着。在这样的深远相融中,时间是不存在的,也无从挥作用。” (五) 我们回到了舅舅的府邸前。 你把我从马上放了下来。我站在你马前。我们彼此看着。 你说:“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想说什么?” 我说:“突然想问问哥哥,什么叫做誓言?” 你说:“誓言,就是承诺将会去做。” 我说:“为什么世间会有那么多被背叛的誓言?” 你深呼吸了一下。你说:“能够被背叛的,就不是真正的誓言。” 你说:“真正的誓言,是不会被背叛的。” (六) 你点燃了新的蜡烛。你独自跪在总兵府的小灵堂里。你面对着你父母亲和我父母亲的牌位。你的影子投映在地上,也投映在墙上。你朝着两家父母的牌位跪拜了下去。你久久地跪在那里。 “父母亲,陈伯父,太夫人,请指引我,请告诉我,我将要对她做的,到底对不对?如果我做错了,到底该怎样才是对的呢?如果我没有做错,那为何我的心,会这样地疼痛呢?难道,做正确的事情,都需要从心的荆棘上踩过去的吗?”你默祷。 你在心里问:“谁能告诉我,究竟怎样做,才是对的。” (七) 舅舅的府邸。 我带着侍女们给你做好了睡前的种种准备,烧好了热水,给你铺好了床,安置好枕头,准备好了你夜间醒来可能想要喝的温水,放在保暖的地方,帮你换了新的蜡烛。 我等待着你从总兵府回来。 我在心里想,也许,你回来以后会给我一个解释,解释今天戛然而止的那个动作,那种眼光。 可是我等了很久,你一直都没有从总兵府那边回来。 眼看着快到三更了,我忍不住带着侍女沿着那条通道,来到总兵府的入口处。 站岗的卫兵们依然还在恪尽职守。 “卫兵兄弟。大将军还没有出来吗?”我问。 “没有。小姐。大将军还在府里,没有出来,没有经过这儿。”卫兵回答。 “你们知道大将军在那边做什么吗?处理事情吗?都很晚了。平日这时候他都早回来了。有紧急的事情生吗?” “好像没有紧急的事情生。换岗的兄弟说,大将军试骑新马回来后,就一个人待在小灵堂里。已经进去很久了。一直都没有出来过。” 我听了,不由得一阵心痛。 我在心里对你说:“如果遵守我们之间誓言,让你这么难过的话,那你就背叛它吧。可是,背叛了那个誓言,你就会不难过了吗?” “把我推得远远的,与我疏远隔绝,你就能不难过了吗?” “亲爱的你,你为何要这样,让我们都陷于各自的难过?” 第两百二十八章 功力恢复 总兵府后院。?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院门紧闭。卫兵在门前把守。 总兵府的后院,是整个建筑中最僻静的地方。因为总兵是武职,这里并没有建成文官官邸中规制的后花园,而是安排了一个小小的练武场。有个室外的小坪,四周摆放着各种兵器,还有几间房屋,供下雨天习武之用。在中轴线上的那间房子最大,里面是个小型的练功房,也摆着各种兵器。此刻,这房间的门也紧闭着。 你和傅天亮在房间里。 在他的帮助下,你想要看看自己金钟罩的功力,是否已经得到了恢复,检验一下,自己对于师祖所传内力的使用,是否已经可以得心应手。 你们在蒲团上对面而坐,各自垂目调息。 不一会儿,傅天亮就感觉到对面有一种暖暖的气流向自己包围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你的胸前出现了一朵金色的光团。 傅天亮的心情有点激动。他还没有看到过传说中的宗门绝学金钟罩究竟是什么样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屏声息气,生怕惊扰到你。 他看到那金色的光团开始慢慢旋转,并由一团边缘朦胧的光团,逐渐变成了一个轮廓清晰的光圈。然后,慢慢地,在这个光圈的内部,出现了清晰可见的、旋转着的太极鱼图案。 傅天亮惊喜地看着你胸前的这个图案。 这个图案越来越清晰,然后,突然之间,就金光大盛。整个总兵府的后院,所有的树冠和屋瓦瞬间都染上了一层金色。金色的光波从你胸前的太极鱼光圈中散出来,笼罩了你的整个身体,并且光芒辐射到整个后院。光波继续向外扩散,慢慢地,总兵府前面的几进院落,也被金光所覆盖了。 虽然重门紧锁,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但是傅天亮可以想象,外面院落里的士兵们,将会带着怎样的表情在看着这神奇的金光,可以想象金光环绕着每个人身体轮廓,出现在每个人的指间和眼眸的情形。 “上天,原来传说都是真的。本宗的金钟罩,真的就是传说中所描绘的那样。”傅天亮在心里不由得惊叹。 他满怀敬慕地看着你金光笼罩的身体。 这时,你说:“师兄,开始吧。” 傅天亮从惊讶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他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他向你拱手抱拳,说:“大将军恕罪,我开始攻击了。” 他从兵器架上,选择了一把大马士革精钢打制的吉诺弯刀。他手持弯刀,开始绕着你走马步。他寻找着那金光的缝隙,希望找到一个缺口,可以对你起攻击。然则,找了好一会儿,竟然找不到。 他只能选了个金光看上去相对稀疏黯淡点的地方,突然起攻击。他举刀在你身后劈向你。 只听见当啷一声。他的刀仿佛砍到了一个无形的金属界面上,出金属振动的声响。刀刃随之沿着一个弯曲的界面向旁边滑了下去,就好像是他一刀砍在了一个圆溜溜的金属球上。 傅天亮愣了一下,然后他又转换位置,再试验了好几次。 无论他从什么地方持刀砍你,你和他之间,除了那圈金色的光芒,明明没有任何可见的阻挡,但他的刀锋就是始终都无法接触到你! 傅天亮吃惊道:“原来真的刀枪不入!” 听到他这么说,你慢慢地收了功。院落里的金光重新被收敛回来,变回你胸前朦胧跳荡的光团。然后,它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在你的胸前闪烁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你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傅天亮说:“刚刚光芒很强盛,而且稳定。你觉得怎么样?觉得疲倦吗?” 你说:“还好,只有一点点疲倦。” 傅天亮高兴道:“恭喜大将军。大将军的功力已经恢复了**成了。” 你也觉得比较高兴。你拱手道:“这一切,都要感谢师祖师父的传功和救治,要感谢上苍的庇佑。” “给我看看那刀。”你说。 傅天亮呈上刚刚砍过光圈的马刀。 你把刀拿在手里,把刀刃迎着光线,来回转着看了一会儿。 傅天亮不解地看着你,说:“怎么?这刀有什么问题吗?” 你笑了笑,说:“没有问题。” 你伸出两个手指,拈住了薄薄的、蓝光流溢的刀刃。 你两个手指略略一用力。傅天亮看着那刀刃。 那刀刃上出现了一道裂纹,裂纹沿着你手指抓住的地方,向刀刃的上下两端迅蔓延。 三五秒钟之后,整个刀身上,突然就布满了数百条细碎的裂纹。 傅天亮万分惊讶地看着那些细小的裂纹快蔓延和扩大,并且互相连通,串成一片。然后,突然之间,整个大马士革精钢打造的刀身,就裂成了无数的碎片,哗啦一声地齐柄脱落,散落在地面上。 傅天亮这下真的被惊到了!他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惊诧莫名地看着地面上的满地碎片。 他说:“喔!老天啊!” 你说:“非常足够了。就这样,就非常够用了。” 你说着,把手里的空刀柄,递还给傅天亮。 傅天亮接过刀柄,拿在手里看着。 你说:“多谢师兄帮忙。” 你说:“现在,可以开门了。师兄,我昨天和北汉王的马官说好,今天让他在驯马场教教琴儿试骑那匹小马。你这就替我护送琴儿去好了。” 傅天亮说:“是。” 你说:“要机警点,也要有分寸。师兄明白吗?” 傅天亮点头说:“明白。大将军放心。” 你点头。你说:“我和孙叔叔还有点事情要谈。你先去接小姐吧。她应该已经收拾好,在舅舅家里等待着出了。” 你说完便打开门,向前面的院落走去。 傅天亮看着你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断掉刀身的刀柄。 这时,吴顺从前面走了过来,他对你附耳说了几句话,你点头,你指了指傅天亮,你就继续往前面去了。 傅天亮走到吴顺的身边。吴顺看着他手里的刀柄。 傅天亮惭愧地喃喃道:“我现在才真正知道,我是真的不配称为宗门入室子弟啊。” 他把手里的刀柄递给吴顺。 吴顺接过刀柄,看了看,咧嘴笑了笑,说:“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呢。” 傅天亮闻言又是一惊,说:“最厉害的,会是怎样?” 吴顺说:“最厉害的,你持刀的这条胳膊,乃至整个持刀的人,也会和刀身一样,连个渣,也剩不下。” 第两百二十九章 驯马官 (一) 我在傅天亮带领的卫队的护卫下,到达驯马场的时候,那个北汉来的年轻驯马官正在场地的中央等我。? ? 八?? 一 中文网 w?ww.81zw.com 他远远地看到我从马车上下来,便恭敬地跪倒向我行礼。 当他低头跪拜时,他的眼睛看着地面。 但在他身体里,还有另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迎视着我的目光。 我向他走了过来。傅天亮带着卫兵守在驯马场的入口处。傅天亮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但却没有跟着我进来。 我自己穿着紧身的骑马装走向场地中央跪着的那北汉马官。 越走近他,我就越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的那道目光的炽热的温度。我再次感觉到他在专注地看着我腰间的白色玉佩。他很喜欢那玉佩吗?玉佩的确是很美丽。 我走到他身边,说:“起来吧。谢谢你昨天为我推荐马。” 马官恭敬地叩头后站了起来。他看着我,一时不能说话。 我说:“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他摇头说:“不是。只是,略有一会儿,有点无法呼吸。”他身体里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被骑马装紧裹着的青春正盛的身体。 我的脸有点微微红了。 我回避着他身体里的目光。我说:“现在,可以开始教我了吗?” 他恭敬地说:“可以。请夫人上马。”他拉过马的缰绳。赤色小马灵动闪亮的大眼睛,又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二) 我们先练习缓步走。 他用一根调马索挂在那匹骏马的口衔旁边,牵引着它在直径1o米到15米的范围内,以他为圆心绕着走。他用手上的调教鞭控制着马的步伐与行进度,以便我专心体验带动笼头的力度和幅度。 我就这样慢慢地围绕着他的身边策马缓行,好像月亮围绕着太阳运行。 他同时用马官恭顺的眼睛和男人惊叹的眼睛注视着我。 他的注视里面没有芒刺,没有侵略,没有掠夺,没有邪恶,没有尖利的刀片寒光闪动,没有居高临下的凌辱,也没有卑躬屈膝的逢迎。 他不远不近、不卑不亢地站在我的对面,用好奇、欣赏、赞美、友善、热情、饶有兴趣的目光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觉得应该找点话聊几句打破这种窘迫。 我说:“你是专门负责驯马的吗?” 他说:“小人是汉王的马官,只为汉王一人当差。” 我说:“汉王宫中一定骏马如云吧。” “有一些,并不太多。”马官答道。 我说:“可是汉王一次就送了我们七匹啊。” 他说:“汉王是倾囊而赠。” 他说:“夫人现在骑的这匹马,原是汉王给自己新买的坐骑。因为马的岁数还小,一直都没舍得骑它。”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说明他说的是实情。 我说:“那汉王割爱时心里一定有所不舍吧。” 他说:“是。不过,汉王一定很高兴做了这件事情。” 我说:“为什么?” 他说:“因为它的新主人是夫人。” 我停住马。他低头道:“小人妄言了。” 我说:“你胆子很大。” 他再次谢罪说:“小人粗鄙,但知驭马,余事懵懂。请夫人饶恕。” 我笑了一下:“有话直说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看着我说:“小人谢夫人饶恕不罚。” (三) 我说:“马官,你很了解汉王吗?” 他说:“了解一些。” 我说:“汉王是不是一个好人?” 他说:“什么叫做好人呢?这个定义是因人而异的吧。依在下看来,汉王应该还是一个好人,但不知道会不会是夫人心目中的那种好人。” “关于汉王,夫人都知道些什么呢?”他问。 我说:“听说他不愿意服从自己的命运。” 他说:“那么,夫人怎么评价这种人呢?” 我说:“我觉得,他们都可以算是有勇气的人。但,更多的,他们都是值得悲悯的人。他们的内心都会很孤独吧。就像你们的汉王,不被父亲认可,不被兄弟友爱,在自己的家里遭人谋害。” 我说:“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和自己的家人为敌。那种滋味,会是很孤单的吧。不管白天如何度过,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孤单就会出来啃噬他们,让他们觉得内心空洞,无依无靠,让他们渴望安慰和陪伴。也许他们并不喜欢这种生活。但是,好像也没有可能选择其他的道路。” 他听了我的话。他站了下来。马再一次停了。他没有觉察。 我说:“我说错什么话了吗?我这样说汉王,有点失礼了,是吗?” 他忙说:“没有。没有的。只是,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汉王。小人听了觉得很陌生罢了。” 我说:”我想,你们的汉王,需要一个人对他好,对他很好很好。不是为了他的权势,不是为了他的地位,不是为了他能够带来的利益,只是为了疼惜他内心的无助和孤单,而对他很好很好。“ 马官听了,便说:“夫人的心,真是很善良。” 我说:“这样谈论你们的汉王,还真是有点失礼妄言了。和大胆的人说话,就不知不觉地也放松了。” 我说:“随便说说而已,务请你回去以后,不要传这话了。你们的汉王有亲生母亲,也有很多女人,想必早已经有很多对他这样好的人了。” 他说:“是。小人绝不妄传夫人谈论汉王的话。” 他说:“小人保证,世界上不会有第三人知道夫人说过的这些话。” 我说:“不传就好了。” (四) 试完缓步走后,我们又试了几圈小步跑和快跑。 赤色马果然非常机敏,学习得很快。到快步跑的时候,我和它已经彼此都接受和喜欢上了。我们配合得非常好。应该说,是马官对我、对马的引导和指点都非常到位,我们才能配合得这么默契。能够放松地享受骑着千里马的漂浮感,我显得非常惬意。 “夫人试骑了几圈,可喜欢这马吗?”马官问。 我说:“很喜欢啊。它很可爱。你选得很好。” “那,夫人就再骑几圈吧。”马官说。 我想了想,说:“算了,今天不骑了。彼此熟悉和接受是一个慢慢的过程,今天,就彼此有个好感,就足够了。” 马官说:“夫人所言极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他扶我下马,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脖颈上。 他轻轻地持着我的手,让我落地站稳。 他迟疑了一下,把我的手恭敬地松开。 他说:“夫人的马骑得其实也很好了。大将军之前应该教过夫人。” 我说:“你骑得才好,教得更好。一会儿,傅将军会给你打赏。” 我说:“虽然也学过,但是闺阁之中,少有机会骑马,有段时间不练习,就又有点生疏了。” 马官说:“以后夫人还要常常骑一下这马,千里马都是不耐投闲置散的。” 我说:“好的。记住了。” 我说:““回去可以告诉你们的汉王,我会好好照顾他的马,不会辜负他的美意。” 马官说:“是。” (五) 再次迟疑了一下,马官行礼道:“夫人恕罪,可是,在下不知道怎样回禀汉王。” 我不明所指地看着他。 他说:“小人,该说,是什么人对汉王说了这番话呢?” 他说:“可不可以告诉小人,夫人是大将军的什么人?” 我再次感觉到他身体里的另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避开那目光,说:“就说是大将军的家人吧。” 当我转身离开的时候,那马官在后面跟随了一小步。 他在我身后说:“听人说,大将军并没有婚娶。” 我回头看着他。 我说:“作为一个马官,你问得太多了。” 我回到车上,带着那匹骏马返回宅邸时,远远看到这个马官还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离开的方向。 我在车上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放下车帘,隔断了他的目光。 (六) 傅天亮问:“小姐,我们现在护送你回住处吗?” 我说:“不。送我去总兵府。我有事情要见大将军。” 傅天亮说:“是。启程,去总兵府。” 护送我的马队跟在我的车后,一路车声粼粼、马蹄疾扬地奔向总兵府。 我在门口下车,问卫兵:“大将军在里面吗?” “在的。小姐。” “去启禀大将军,我有要紧的事要马上见他。就现在。” (七) 你坐在桌前批公文。 你看着我带着面纱,穿着骑马装,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说:“怎么就回来了?天色还早,还可以再骑一会儿啊。不好玩吗?” “我不会再去学骑马了。”我说,“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再也不会去了。” 你偏头看着我,说:“怎么了?那马官对你无礼吗?还是骑马教得不好?” 我看了看左右,我沉默不语。 你放下笔,你示意左右退下。 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我说:“哥哥,他根本就不是马官!他才是汉王派来的真正的使者!那个正使,应该是冒牌的。” 你看着我:“从哪里知道?” 我说:“女人的直觉。他绝对不是一个马官。” 你平淡地说:“那又怎样?他若在教你骑马,不管他以前的身份是什么,他那时就是马官。” 我看着你。 我说:“你早就知道他不是马官了,是吧?你在马厩听他插言的那时候,就知道他不是马官了,对吧?“ 你说:“是的。我早就知道。比在马厩时更早。” 我不由得有点生气了。 我略带气恼地说:“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你沉默了一会儿。你说:“还有一件。” 你说:“其实他也不是汉王派来的使者。他就是汉王本人。他就是王长子,北汉王刘申。” 第二百三十章 张凤鸣 (一) 北汉使臣抵达燕塘关的第三天夜里,生了一起未遂的刺杀事件。? 八一中?文网 ? w?w?w?.?8?1?z?w.com 刺杀的目标是你。而我全程都在刺杀的现场。 刘申的使者刚离开运州,密报就传到了南汉王廷。 刘言手下有个近臣叫做张凤鸣。此人虽是外戚出身,但却颇有政治眼光。他立刻看到了北汉刘申和你接近这件事情当中蕴藏的巨大危险。他从中嗅到了灭亡的味道。 他认为刘言应该当机立断,阻止这件事情的生,而阻止这件事情最彻底的办法,就是除掉你。但是,派军队去剿灭你,那是不现实的,那会更快地促使你倒向刘申,而且新汉军战力强悍,一旦动武,胜负实难预料。 张凤鸣觉得,最经济和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暗杀你。 他向刘言提出了派遣死士潜入燕塘关刺杀你的计划。 但是,刘言对此摇摆不定。他担心刺杀不成,事情败露,反而招致你的报复。他尤其担心这样会把报复性的暗杀引向他自己。 张凤鸣知道刘言不是一个能断事的人,遂决定不等他的决断而自己行动。 张凤鸣的亲妹妹是刘言的宠妃。他自觉依仗着这一层的关系,如果一击得手,刘言必定会原谅他的擅自行动。于是,他以病假的名义离开了峒城,他随着自己招募来的一批死士一起参与了这次行动。 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假扮商贾,绕道混入了燕塘关。 他招募的杀手也在几日内三三两两地6续到达。 在你宴请北汉使臣的那天夜里,他们在西门附近的一家客栈集聚,分工布署了刺杀行动。 张凤鸣知道你是清流宗宗师的得意弟子,所以他一点也没有掉以轻心。 为确保成功,他们在所有的刀剑上全都用上了剧毒。只要有一个人有机会刺破你一点皮肤,你就必死无疑。 张凤鸣认为,凭他招募的这些人,配合得当,出其不意地攻击,一定有机会能刺破你的皮肤。 为确保一击成功,张凤鸣并没有立刻行动。 他带着几个人对你进行了秘密的跟踪和侦察。 侦察表明,张凤鸣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你对自己的直觉、应变和观察能力一直都很有信心,对暗算这种事情一向不加防范。你认为这种风险一向都是由你带给别人的。你不认为有人能在刺杀你这件事情上得手。 所以,你在燕塘关内活动时,从来都是便服往来,从来不穿护身软甲,随身武器也就是一把佩剑而已,你也不喜欢前呼后拥,通常随身的只有三五个卫兵。你居住的那座府邸,防卫也并不严密。当时燕塘关内的军民关系很好,居民都很爱戴你,你把那府邸当成一个生活的地方,并没有把它变成一个戒备森严的堡垒。 张凤鸣的人观察到,你在府邸里经常都是一个人活动的,通常一个卫兵也不带,而且,你甚至连佩剑也常常不带。 更令人惊喜的是,他们观察到你一天数次地服药,午间和傍晚需要小睡,这表明你的身体状况似乎还是不大好。 为最后确定刺杀的地点,张凤鸣亲自潜入到舅舅的府邸来探查。他正好看到了晚饭后你一如往常那样地送我回住处去。我们说着话走在后面,前面只有一个丫鬟提着灯笼照路。张凤鸣从你看我的眼神中,现了与刘言看他妹妹时相似的某种东西。他判断我是你钟爱的女人。这个现让他狂喜。 张凤鸣觉得,他也许可以选择我们在一起的时机来下手。如果次日晚上,你再次这样送我回去,那就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他们可以通过攻击我来分散你的心神,牵制你的行动。万一不能损伤你,挟持我也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这可以帮助他们全身而退,平安离开燕塘关。 如果能绑架到我,张凤鸣认为,即使刺杀失败,应该也同样可以阻止到你和北汉的结盟。 但是,张凤鸣太不了解你了。你的自信和不加防范,是有充分理由的。那并不是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结果。 (二) 你的对面坐着三个人:孙湛明、孙浩成、徐在田。 你说:“有三件事要告诉你们:第一件,北汉王刘申来了,他此刻就在燕塘关;第二件,峒城汉王的人明天晚上准备刺杀我,阻止我和北汉王的见面;第三件,后天,我要拿下怀州。” “前两件事情,你们不要管。你们负责第三件事情。孙浩成,明天深夜你带2ooo人离开燕塘关,作为先锋偷袭怀州,派15oo人佯攻南门,吸引敌军的注意力,你自己带5oo人去城郊一个多年前的码头,现在已经废弃不用了,叫作枫林渡口。那里有一条暗道,暗道约有两三人并肩而行那么宽,沿着这条暗道,可以长驱直入薛云飞的怀州节度使府邸,出现在薛云飞的书房里。你要从那条暗道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杀入节度使府,活捉薛云飞,挟持他,令他派手下去打开怀州府的东门。” “孙总兵,请你率领本部人马随后出增援孙浩成。你们到达后,从孙浩成打开的东门入关,用最快的度夺取东门,然后夺取另外两门,全歼怀州守军,抓捕怀州的文武职官员。” “打开东门之后,孙浩成,你就从背后杀向南门,和你那15oo人里应外合,攻破南门。然后配合孙总兵的部队,全城清剿和维护秩序。” “大家看这些地图。这些地图上标明了怀州府所有的城防要点,这张图是枫林渡口的暗道入口指示。吴顺去过怀州,暗道入口是他找到的。他一会儿会更详细地向你们解释这些图和作战方案。你们一起完善具体的作战步骤。” “徐先生,请你跟他们一起去,你负责辅佐孙叔叔处理好这次战斗的后勤保障和城破之后的善后,你要快安抚百姓,让怀州百姓的生活最快恢复正常,之后就留在怀州,辅佐孙叔叔,代行政主官之责,处理好日常事务,收编愿意追随我们的文官和能吏,尽快让怀州融合成我们防区的一部分。” “我半个月之后会去怀州。你们在怀州等着我。” “为什么要突然攻占怀州?因为峒城的汉王胆敢派人刺杀我。这是对他的一个惩戒。此外,怀州得手后,燕塘关在北线作战时就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为什么我会知道枫林渡口有个暗道可以通到节度使府内?因为薛云飞大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该请我去节度使府,不该请我观摩他的庭园设计,不该请我去书房茶叙。但是,他也做了生平最聪明的一件事情。因为他省了我此刻不少事情,缩短了战争的时间,减缓了战争的烈度,让我们攻打怀州时少死很多人,所以,他应该有他的那份奖赏。你们不要杀他,善待他全家,怀州城破后,他没有了使用价值,就把他和家人都放了。随他们去哪儿吧。” “为什么上一次攻占两县时,我们不乘胜追击,打下怀州?因为,我在生病。因为我们内部还缺乏整合。因为如果那次就强行打下怀州,对峒城汉王的刺激就太强烈了,他势必与我们全面冲突,我们也就没有时间为北线来年的战事做好种种准备。” “好了,各位还有疑问吗?没有的话,就立刻行动!” “记住,从离开燕塘关,到战斗结束,你们只有最多一昼夜的时间。必须在一昼夜之内以雷霆之势一举拿下怀州!让北汉王在燕塘关闻之色变,也让峒城汉王的整个朝廷都为之颤抖!” 第二百三十一章 称臣之心 (一) “张保,你暗中派人跟着汉王和他的人,不管他想做什么,去哪里,都不要干涉,就紧紧盯住他,报告给我他的行踪就可以了。网 w?w?w.81zw.com另外,你务必保护好他。无论生任何情况,都不能让他受到任何损伤。就算牺牲你所有的人,也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或者任何意外伤到他。” “大将军。”张保欲言又止。 你说:“有话请讲。” 张保思忖片刻,说:“大将军,既然这位汉王送上门来了,我们何不一举擒获了他,或者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干掉呢?这样,天下群雄当中,最厉害的那个,就被我们消灭了。除了北汉王,和勿吉汗王,天下各路势力,都是终难成器的。我们先扫除汉王,再攻灭勿吉汗王,扫平天下,就指日可待了。大将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此刻不动手,以后再想铲除他,就难得多了。” 你看了张保一眼。你说:“谁告诉你我要铲除北汉王呢?” 张保大惑不解,说:“难道大将军去救助望原,送厚礼给北汉王,不是要设下陷阱,引他来自投罗网吗?” 你摇头。 张保说:“难道大将军的理想不是荡平天下列强,一统江山吗?” 你摇头。 张保看着你。 你说:“不是。我的理想,是为天下人结束数百年的战乱,然后,送给他们,一个能奠定数百年太平之基的,贤明的、伟大的君王。” 张保说:“我们已经事实上脱离了两汉的控制,不再是任何人的属臣,大将军难道就无意自己来做这个奠定百年太平之基的君王吗?” 你摇头。 你说:“张保,你知道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吗?” 张保问:“是什么?” 你说:“是明白自己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应该去做什么,而不应该去做什么。” 你说:“不是征服四海,令天下俯,而是,随时随地,都有自知之明,不要非时非处地使用自己的才能。” 你说:“能够治天下的人,未必能够打天下。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二) ——“舅舅,明天晚上我要借您的府邸一用,女眷不便在家。” “明天吃过午饭后,拜托您带着各位舅母和妹妹们去孙总兵的府邸庆祝他如夫人的生日,你们在那边看歌舞,吃晚饭,然后留宿在那边,后天晚上再回来,之前,无论生任何情况,都不要回来。” “但是,您不要带琴儿去。找个借口留她在府邸,和我在一起。” ——“傅兄。明天晚饭前,接到我命令后,立刻动手封锁所有的城门,没有我的手令,军民人等,一律只准进城,不准出城。若有违抗,立刻逮捕关押。不论生任何意外情况,你都不要受到干扰,你唯一的任务就是不许放任何没有我手令的人出城。任何情况都不许放行。”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吴顺说,“既然已经现他们了,我们还是先下手把他们抓起来吧!他们当中有用毒的高手,为了确保一击得手,他们很可能会在府邸里什么地方用毒,或者在兵器上用毒。” 你说:“既然你想到他们会在府邸或者什么地方用毒了,就帮我好好防范着吧,不要让他们下毒成功。如果我被毒死了,那可是你的过错。” 吴顺着急道:“你答应过小姐,不会再冒不必要的风险了!” 你说:“我没有冒什么风险啊。从你现他们当中有用毒的高手时起,你一定会浑身都是心眼地帮我看好周围,让我不被毒死。而若论格斗,他们这些人当中,没有人能够碰到我。” 吴顺说:“万一其中有我们不知道的高手呢?” 你说:“没有。你以为,一个能伤到我的高手进了燕塘关,我会没有觉察的吗?” 你说:“就是他们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可能碰到我。” 你说:“既然没有什么风险,他们这么处心积虑,若还没有出场就给抓了,岂不是太不无趣了。而那位等着看一出好戏的人,也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你说:“他千里迢迢而来,我若不给他看一出又一出的好戏,他又怎会觉得此行不虚呢?” 你说:“难得大家都这么有兴致,那,我们就一起来演一场好戏吧。让汉王,玩得更刺激一点。” (三) 燕塘关内。北汉使臣一行下榻的官驿。 马夫装扮的北汉王刘申一进官驿的内室,左右随从便前来伺候他洗脸更衣。 “我去训马场之后,这里生什么事情了吗?” “回汉王的话,大将军派人来过,送来了一份回礼。” “嘘!低声!当心隔墙有耳。不是和你们交代过要小心说话了吗?”刘申阻止说。 左右立刻收声,悄悄作礼认罪。 刘申说:“什么礼物?拿来看看。来人说过些什么吗?” “来人说,使臣只管敬献给汉王,说是大将军的回礼,他说,汉王一看礼物,自能明白其义。” 左右呈上了你送来的回礼。礼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支镀金手柄的马鞭,还有一个金丝编制的战马的辔头。 刘申慢慢地拿起那马鞭,从头到尾端详了一番,又看着那辔头。 他心里一动,不由得一阵激动。 “难道,这是他对我在表示愿意效忠?难道他是说,他愿做我的千里马,甘愿为我驾驭,为我驱使,为我冲锋陷阵,为我开辟道路?他自愿把对他本人和对新汉军的控制权,敬献给我?他自愿向我俯称臣?” 这个念头顿时让他全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然而,他又迅冷却了下来。 “但是,为什么呢?凭他的军事才能,他完全可以和我兄弟二人一较高下,完全有资格参与天下的争雄之战。他为什么自愿放弃割据争霸的可能性,而选择效忠我,臣服我?我有什么可以震慑到他的地方吗?” 刘申冷静地想了一下,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够收伏你,让你自动臣服的杀手锏。 刘申心想,不会是我的异想天开吧? 随后,他心里又是一惊。难道,他的意思是相反的?难道他的意思是,我已经变成了他驾驭中的工具了吗? 难道他到望原关救援和献俘都只是个诱饵吗?难道他是想要诱骗我到燕塘关来,一举除掉我,从而震慑我弟弟,并取得和他叫板的更大资格吗? 这个念头让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我中计了? 随即,他又再次冷静下来。他摇头。他心想:不会。此次来的只是汉王的使臣和随员。北汉王刘申,并不在其中的。他并不知道我假扮马夫混在使团中。诱杀我的假设,是不太可能的。若说是要杀使臣,那也没有什么必要。 刘申回顾了一下自己从入关以来的种种行为,除了在马厩,面对那位中元节见过的美人儿,自己略有唐突之外,似乎并没有露出过什么破绽可以引起你怀疑他的身份的。 他不知道自己上次到燕塘关私访的时候,就被你盯上了。他此番前来,张保见到使团成员的第一面,就已经识破了他假扮马官的伪装身份了。 他看着那两样回礼,心里七上八下地想了很多。 当天晚上,直到睡觉时,他熄灭了灯烛,躺了下来之后,心里还在想着你的回礼和你是否真有称臣之心。 第二百三十二章 试探与考验 (一) “启禀汉……不,主官,我们现了峒城来的人,是二王子的内兄。 网 w?w w . 8?1zw.com” 刘申刚刚起床,就接到了左右紧急来报的消息。 刘申说:“喔?他们来干什么的?” “他们一共来了**个人,经查核,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杀手。他们想要刺杀大将军,阻止大将军和我们的靠近。” 刘申伸了个懒腰,说:“好大手笔。想不到那边也有做这种事情的气魄。倒是叫人刮目相看啊。看来,陛下做久了,胆子也会慢慢见长的。该起来去马厩干我马官的活儿了。” 左右小心地问:“我们要不要通知大将军呢?” 刘申说:“不。不要。我们不要管这件事。看他自己怎么处理。” 左右说:“万一他们得手杀了大将军呢?” 刘申说:“他约运州的汉王来相见,是想要表明他能为汉王打天下,能于乱世中保护汉王开创太平盛世的。若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要我们来保护他,汉王怎么能相信他能打得下来这诺大的江山呢?他得自己保护自己,而不是躲在他君王的羽翼之下。” 刘申站起来,更换着衣服,说:“若是能被峒城汉王的人暗算了,他也就没有合作的价值了。” 左右抱憾道:“那我们岂不是白来了?还有那些贵重的骏马,也都白送了?” 刘申的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他一边扎着衣服上的系带,一边说:“怎么会白来?至少,我们让天下人看到了一个不惜重金,求贤若渴的姿态。” 刘申心里浮现出我的形象。他走了一小会儿神。 他在心里说,纵然天下人没有看到我们求贤若渴的姿态,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至少,我再次见到了中元节河边见到的那个女子,还幸运地得以一亲芳泽,不仅拉过了她的手,和她相距这么近,还彼此单独交谈了这么多,谈得非常投机。 他仿佛再次闻到了我身上的芳香。 而且,丢失已久的父王的玉佩,也意外地失而复得了,更令人惊喜的是,玉佩竟然恰巧就在这女子的身上。 就这两件事情,燕塘之行就已经收获满满,充满惊喜了。 他这样心驰神飞了一会儿,突然觉察到左右在看着他。他马上收敛了浮想联翩,回到正题上来。 他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和运州的汉王谈合作的。我们这次来燕塘关见他,是他用上次两进草原的捷报频传争取到的,想要我和他谈合作,同样,他还是要自己去争取。” (二) “这个运州的汉王,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比他兄弟强到哪里去。”吴顺恨恨地说。 你笑笑,说:“他哪儿得罪你了?” 吴顺说:“他们的人也现那帮刺客了。他们也在跟踪那帮刺客。可是,他们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有通报给我们。显然,他们想让那些刺客来刺杀你,坐视我们和峒城的汉王两相争斗,让我们两败俱伤,然后他来坐收渔人之利!” 你笑了笑,说:“好难得,这段话你一气呵成,说得相当文绉绉的了。汉话水平大有长进。” 你说:“可见,情绪激动能够提升一个人的文采水平。” 吴顺着急道:“哎呀,这都是什么节骨眼儿上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他们可是来杀你的!两边汉王的人巴不得你被杀死!个个的都是来者不善啊!” 你说:“我是他们要杀的人,我都不着急,你着的什么急啊。” 吴顺说:“我要替老爷夫人,替小姐照顾好你,确保你的安全啊。” 听吴顺提到老爷夫人,你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吴顺自知不该提到老爷夫人,勾起你难过,便岔开说:“听说,孙总兵家里藏有一件老汉王赐予的金丝软甲,要不,我去一趟孙府,你穿上那护身的软甲吧。刀剑无眼,只怕万一。” 你说:“老汉王赐金丝软甲给孙叔叔,是孙叔叔用性命换来的,这次他出兵攻打怀州,也同样凶险,怎么可以临战借走他的护身之宝?况且,我并不需要。他们做不到。他们碰不到我。” 你说:“我知道这些杀手都有些名气,但是,你觉得他们合起来,比我们清流宗的剑阵门如何?” 吴顺不说话了。剑阵门是清流宗名闻遐迩的高手阵法。你能独力杀出剑阵门,那些杀手,应该确如你所说,近不了你的身。可是吴顺还是担心。一来担心你千钧一之际又突头痛,二来担心他们涂抹在兵器上的那些剧毒物质。 你说:“若我穿了护甲,在北汉王眼里,就没有那么无价了。” 吴顺嘟囔着说:“反正见死不救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太信任他。” 你说:“这不叫见死不救,这叫帝王心术。他若浑无心机,毫无手段,一派天真,人倒是好人啊,只是,恐怕,也坐不了天下,实现不了各方的太平共存了。” (三) 晚饭后,我们一如既往地并肩向后院走去。丫鬟在前面提着灯笼给我们引路和照亮。 我直觉到你有点心不在焉,但是你的这点不安表现得非常不明显。 “怎么,你有心事吗?”我问。 你摇头。 你说:“没有心事啊。” “可你刚刚在走神。” 你说:“没有走神。你刚说的话我每一句都听到了,什么也没有漏掉。不信你问我。” 我说:“我知道你听到了,但是你还是在走神。我们一出门你就在走神。你在注意假山那边。我们走过假山之后,你还在注意假山那边。” 我说:“假山那里有什么?我要去看。” “不要去!”你一把拉住我。你把我抓得很紧,我没办法再挪动一步。 我看着你。 你意识到自己抓得太紧了,你松开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心里在难过。 我说:“你的心里,为什么会觉得难过?” 你看着我, 你说:“琴儿,有时候,真希望,你不要把我看得这么透。” 我看着你。 我觉得你从来没有这么复杂难解过。 如果你心里在因为推开我而难过,那又,为什么总是要推开我? (四) 和你同行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你的存在,整个世界都退隐在你的身后。 而你不同。你感觉到的世界要比我所感觉到的广袤深远得多。 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就是如此不同。 在男人的眼中,女人是他们所看到的世界的一个部分。 而在女人的眼中,世界是她们所爱的那个男人的一部分。 你注意假山那边,是因为潜入府中来察看确定刺杀地点的张凤鸣,当时正躲在那里附近,看着我们。 你心里难过,是因为,我们人生道路分道扬镳的重要时刻,它快要到来了。 这些,你都不能对我说。 第两百三十三章 刺客之死 (一) “少主人,他们已经溜进来了。八?一中文 ?网 w?w?w . 8?1?z?w.com北汉的人也跟着悄悄进来了。北汉王也在其中。”吴顺附耳对你说。 你说:“汉王带兵器了吗?” 吴顺说:“带了。他拿着刀。” 你说:“好。带兵悄悄包围府邸。但凡进了这府邸的,一个也不准走脱。” 你拿起桌上的佩剑,挂在腰间。 你说:“现在,我过去陪琴儿吃饭。” 吴顺说:“少主人,还是穿上软甲吧。他们武器上确定有毒。” 你看着吴顺:“已经说过的话,需要重复这么多遍吗?你已经年高八十,记忆不清了吗?” 吴顺低头不吱声了。 (二) 饭厅。 “今天的菜做得很好,琴儿,你多吃点。”你给我夹了一箸菜。 我说:“出什么事了?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你抬眼看着我,说:“干嘛这么问?” 我说:“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能觉察。你平常吃饭的时候从来不佩剑。” 你说:“汤快凉了。” 我说:“告诉我。你把舅妈和妹妹们都打走了,为什么?” 你低头吃饭。 我说:“有人等在外面要杀你,是吧?” 你抬头看着我。 “就在吃完饭你送我回住处的路上。上次你走神的那个地方。他们躲在假山的后面。”我说。 你放下了碗。你说:“是的。你都知道了。” 我说:“你连软甲都不穿吗?” 你说:“他们打不过我。” 我呼吸了一下。你已经决定的事情,劝说都是无用的。 “为什么留下我?他们也要杀我吗?” “不会。他们需要劫持你作为人质,以便全身而退。你要不在府里,他们就不会下决心动手。如果他们今夜不动手,明天我就没有理由攻占怀州。如果明天不迅雷不及掩耳地拿下怀州,就不能让刘言吓破胆,也不能震慑所有敢于破坏结盟的人。” 我说:“事关我性命,你也不告诉我?” 你说:“告诉你的话,你会紧张,可能会被他们看穿。他们就不会动手。他们不动手的话,看戏的人就会失望。” “那,一会儿我该怎么做?” 你说:“站着。不管生什么,都只需要专心地看着我,保持纹丝不动。纹丝不动。” 你说:“那些刀上,全都有毒。” “你不怕他们伤到我?” “不怕。他们既然要劫持你作为人质,就不会轻易伤到你。他们剑上有毒,碰到你,你就会死,你死了,他们也就没希望活着离开。他们自己会很小心不碰到你的。” “你不告诉我,就不怕我惊慌失措,自己碰到兵器?” 你说:“你不会惊慌失措。” 我摇头。我说:“不对。没有那么简单。不是你断定我不会惊慌失措,而是你希望我届时能够惊慌失措。如果我惊慌失措,就会引别的事情生。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一会儿,你肯定还有别的算计。虽然你不肯告诉我是什么算计,但我知道,你有。” 我看着你说。 你说:“如果我们还在这里继续辩论,外面的那些人就会等得疯了。” (三) “我们吃好了。”你对我的侍女说,“今天舅舅一家去孙府,厨房人少,你留下帮忙收拾这些吧,再看着他们做些精致的点心水果,准备些茶水,都要两人份,做好了,你送去总兵府,我晚上要在那边见客。我自己送小姐回去就好了。” 侍女低头说:“是。” 你走到门口,看了看天色。 你说:“今天月光很好,我们就不用灯笼了。” 你说:“琴儿,我们走吧。” 我站着不动。我说:“告诉我,出去后,如果我被他们袭击,随后,会生什么?” 你说:“琴儿,你会听从我吗?你说过,哪怕不明白,也会听从我。” 我抿了抿嘴唇,说:“好。我听从你。” 你拉过了我的手。你紧紧地抓住了它。 (四) 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我虽然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但一出门,我果然就紧张起来了。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脚下也一阵阵软。我的手变得冰凉。 你感觉到我的冰凉。你用力握住我的手。 我们走近了假山的位置。我感觉自己全身的皮肤都变成了竖立的鳞片。 我在台阶上绊了一下,几乎摔倒。 你说:“小心脚下的台阶。” 我看着你。我深呼吸了几下,尽量放松自己。 我们继续向前走。 穿过月亮门后,你忽然站下了。你停在假山石的阴影里。你松开了我的手。 你说:“想要杀我的人,想要看我会不会被杀的人,都可以出来了。” (五) 你说出來的这一句话,是张凤鸣这天晚上遇到的第一件让他震惊的事情。在错愕了一秒钟之后,他意识到事情已然败露了,于是他立刻调整攻击重点。 他任由9个杀手按照原来的部署从三个方向冲出來攻击你,而他自己则像下山的猛虎一样,用他生平最快的度直扑我而来。 这时,他遇到了第二件令他震惊的事情:没有任何人阻拦他。 你根本就没有管他,也完全没有要管他的意思。 所以,转眼之间,他就到了我的身后,挟持了我,并且把他带毒的利刃压在了我的脖子上。 这个成果来得太过容易、太过迅,以致于他自己一时都不能适应。 在他还在有点愣的时候,他遇到了第三件令他震惊的事情:尽管他认为自己已经非常之快了,而且因为没有受到阻挡,比他预期的最快度还要快,但他还是没有能够快过你。 当他抓住我的胳膊时,他现已经九个杀手转瞬之间已损其六。 当他把剑刃压在我的脖子上时,第7个杀手的鲜血飞溅在他的脸上。 当他喊出:“住手!不然我杀了她!”时,第8个杀手的胳膊脱离了身体,带着手中的毒刀插入了墙上。 然后,他就遇到了第四件令他震惊的事情:我在他的挟持下,竟然一点也没有怕死和吃惊的表现。 我带着某种悲哀的神情,冷静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着。 他还没有能够理解为什么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一点也不害怕时,他就看到了第五件令他震惊的事情。 这是今天晚上他看见的事情里面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他现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后背。 然后,在他的头颅落到地下之前,他看到了最后一件令他吃惊的事情: 他看到你的佩剑从背后穿透了第9个杀手的胸膛,一下子把他固定在那里。当时这第9个杀手正做着一个劈刺的动作。他带毒的剑刃距离一个蒙面人的鼻尖只剩下2毫米的距离。而那个蒙面人竟然长着一双和刘申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那一生里意识到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这个长得像刘申的人,刚刚从他身后偷袭了他,砍掉了他的头颅。 张凤鸣策划的那次刺杀是你一生当中遇到的唯一一次刺杀。这次行动的转瞬惨败,使得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对你动这个念头。 张凤鸣的刺杀行动,只有2分钟就结束了。 对刘言忠心耿耿的张凤鸣至死也不知道,他曾和刘申相距如此之近,近到只有一分钟就可以杀死他,从而消灭刘言最大的敌人。 命运就是这样会捉弄人。这件事情是谁也无法避免的。至少,我所知道的人当中,没有谁,被命运赦免过。 第两百三十四章 双雄会(上) (一) 张凤鸣的头颅向后飞去的时候,刘申经历了他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时刻。八一? 中? 文 网 w?w?w?.?8?1?z w?.?com 一击得手的同时,他看到一道寒光从斜刺里向他射来,就在一侧脸的工夫,刺客带有剧毒的刀尖已经破风而至,距离他的鼻尖只有一指的距离。 刘申心里一凉,心知没有时间挥刀格挡了,此番必死无疑。 就这一转念的时间,他鼻尖已经感觉到了刀锋的凉意。就在他心一横,准备迎接刀尖穿透脸部的剧痛时,那刀尖忽然停止了前进。 就在那刀尖停止前进的同时,他眼角的余光又看到了张凤鸣无头的尸体正在向下倒去。 他压在我脖子上的剑,正紧贴着我脖颈上的皮肤一路滑下去。那薄薄的剑刃,和我脖子上的皮肤,连半毫米的距离都不到。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和刀尖一样凝固住,无法跳动了。 他看着那剑刃顺着我的脖颈滑落下去。 那剑刃顺着我的脖颈滑动了数厘米的距离,然后在靠近我锁骨的位置,终于改变了下滑的方向。它离开了我的皮肤,向一边掉落下去。当啷一声,落在石子路上。 然后,张凤鸣的尸体砰地一声沉重地砸倒在刘申的脚面上。 这一切都生得太快了,过了刘申的反应能力。 所有的权谋心术,这时候都没有用了。他的反应只能是完全本真的。 在被那具沉重的尸体砸到时,他惊得全身一跳,他后退了一步,看着那尸体。然后,他才意识到刚刚生了什么: 看到张凤鸣把带着剧毒的剑刃压在我脖子上的那一瞬间,刘申觉得头脑里嗡的一声,刹那之间,他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忘记了自己的行动计划,忘记了自己是汉王,忘记了你此刻在做什么,也忘记了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他什么都忘记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被杀死了! 他觉得全身都冷了。 他完全不记得他跑到这里来,只是要看看你能不能通过张凤鸣的考试,并不是要来暴露自己和插手干涉的。 他想都没有想,一下子就从藏身的地方冲了出來,冲向了张凤鸣,他完全都没有注意到最后一个还活着的杀手,已经转向了刚刚冒出来的他。 而就在他杀了张凤鸣,救了我性命的时候,你杀了那个扑向他的杀手,也救了他的性命。 刘申意识到了所生的,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想这些都意味着什么,他的心全部都悬在我脖子的皮肤上。 他后来知道自己的行动非常不妥,但在当时,那就是他唯一能想起要去做的。他扔了手里的刀,他一步冲到我面前,他双手扳住了我的肩膀,他仔细地看着我脖子上的皮肤。 他问:“夫人,你伤到没有?划破哪里没有?” 当他的眼睛从我的脖子上离开时,他看到了我的镇静的眼睛。 我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的眼睛在如此之近的距离,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一下子就觉得身体漂浮起来了。 就在他一阵晕乎的时候,他听到我的声音,穿过一片身心的混乱,像宁静的水波一样传了过来:“我没有受伤。谢谢汉王救了我。” 我的声音一下子令刘申清醒过来。他意识到我刚才称呼他为“汉王”! 他心下猛地一惊。他松开了我。他后退了一步。他看着我。然后,他回过头,看着你。 你正从那个杀手的尸体上抽出剑,你把染血的剑擦干净,插回鞘里。 你看着他。 你对他持剑施礼致意。 你说:“汉王,幸会!汉王没有受伤吧?” (二) 刘申的头脑飞快地转着:“我的身份被识破了吗?我露出什么破绽了吗?还是他们在试探我?” 刘申站在我和你之间。他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 你站在那里,看着刘申一再地调整自己,你看到他调整了自己一次、两次、三次,他还是变不回正常的刘申。 你笑了一下,决定帮他一把。 于是,你说:“汉王此来合作的诚意真是令人铭感肺腑。两天前汉王就知道他们要杀我,但汉王却始终一言不?” 你目光锐利地看着刘申。 你说:“汉王难道是想要坐收渔利吗?” 在你的强劲推动下,刘申终于成功地变回了他自己。他终于变回了那个面不改色的刘申。 他哈哈一笑,回答道:“大将军,你需要我通知吗?” 于是,我知道你其他的算计是什么了。 我听见心里一阵开裂破碎的声音。原来是这样。 原来你让我冒险留下,是为了测试刘申。你想看看,他会不会为我忘记了一切,出來救我。你想看看,他是不是爱惜我,爱到了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的程度? 就像刘申想要通过张凤鸣来测试你一样,你也要通过我来测试刘申。 现在,你们都通过彼此的测试了。 我突然明白了你的难过。因为,我也有了同样的难过。 你不是简单地要推开我。你是明确地想要把我推向刘申。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三) 刘申立刻注意到了这个寒战。我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 刘申对我说:“夫人,现在后怕了吗?” 你看向我。 我说:“不。”我看着你,又看着刘申。 我说:“不。我和当今世上最强有力的两个男人在一起。你们都是要保护我的。我不知道为何还要害怕。” 我的这个回答令刘申印象非常深刻。 他很喜欢我把他评价为“世上最强有力的男人”,因而容纳了我同样地评价他也很佩服的另一个男人。 后来,刘申总是说,我长于妥善地回答君王的问题,仿佛我就是为此而生的。 是啊,我明明是应该没有恐惧的,但是,为何我会感到恐惧和寒冷呢? (四) 你说:“谢谢汉王救了我妹妹。”你说的那个“我妹妹”一下子扎到了我的心。 我看着你。你对我说:“是不是觉得冷?这种血腥的场面,于女人来说,总是不相宜的。” 你说:“汉王,我们不要站在这里寒暄了吧。” 刘申看着我,然后他看着你,他说:“当然。当然。此非谈话之地。” 你说:“吴顺。” 吴顺应声出现。 刘申看着吴顺。他现在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始终在你的视野当中,从来都没有隐蔽过。 你对吴顺说:“叫人把这儿收拾干净。送小姐回去。” 你对刘申说:“汉王,请移步总兵府一叙。” 刘申嘴里说着好,眼睛却四下看。 我说:“还有汉王的随员呢,辛苦半夜了,也请他们出来去休息喝茶吧。” 吴顺说:“汉王的随员已经都在喝茶了。” 刘申一下子尴尬起来。原来他冲出來这么久,自己的人完全踪影皆无,是因为在他冲出来的同时,那些人都被控制了。 他咬了下后槽牙,假装没有听到吴顺的话。 我走近刘申。我再次对他拜了一拜。 我说:“再谢汉王的救命之恩。” 刘申的尴尬感不由自主地淡薄下去,他的心再一次变得柔软而放松。 他说:“不客气。我也该多谢大将军刚刚救了我。” 我的眼睛波光流动地看着刘申,我说:“也谢谢汉王屈尊教我骑马。” 刘申的脸终于略略红了一红。 我说:“不耽误汉王和大将军谈事情,琴儿告退了。” 我转过身,在刘申目光的追送下离开了你们。 在我和刘申说话的时候,你一直都看着刘申。 你看到他的目光跟着我,直到我走得看不见了。 你说:“汉王,有请。” 刘申这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收回来,说:“大将军请。” 第两百三十五章 双雄会(中) (一) 总兵府。网 w?w?w?. 8?1?z?w?. com书房。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请汉王除去这个吧。”你说。 刘申一笑,伸手摘下了蒙面的布。 你说:“汉王请上座。” 刘申看着你书房的布置,现你请他坐在正面的主座上,你自己在侧面陪座。这一点让他觉得心里很舒服。 他打量着你的书房,惊讶于陈设如此简单朴素。 他落座之后,现小几上放着点心和水果,茶水也是温热的。他心里一惊。这说明,今夜所有生的事情,都是因为你的安排才会如此生。 你说:“略备茶水小点,给汉王压惊。” 刘申说:“谢谢。” 你们相对而坐。 (二) 刘申说:“大将军刚才为什么不去救小姐?而要任由她被贼人挟持?” 你说:“我当时正被几个杀手围攻,分身无暇。” 刘申摇头说:“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出手如电。若你想要阻止那人,必定能阻止到。” 你笑笑,说:“因为汉王仁厚,距妹妹又更近,想必汉王一定会先于我而去救她。” 刘申目光灼灼地看着你,说:“要我失手,她,可就死了。你不会后悔吗?” 你也目光灼灼地看着刘申,说:“汉王,可会让自己失手吗?” 你们四目相对,凝视了片刻。 刘申的目光退让了。他笑了笑,说:“关于大将军,我是闻名已久。杨彪极为赞赏你。他之前可是从来只有瞧不起别人,没有推崇过别人的。不过,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会,我才明白大将军为何能在战场上处处主动,所向披靡了。” 你说:“为何?” 刘申说:“因为你敢于把自己最重要的利益也置于危险当中不管不顾。因为你没有什么需要保护的,所以可以不加防守,全力进攻。” 你说:“这一点,汉王亦是如此吧。汉王刚才就为了一击成功,不惜把自己的性命,也置于危险之中。” 刘申说:“那么,我们颇有相同了?” 你点头,你说:“颇有相同。” 刘申说:“那么,为今日之会,为颇有相同,共饮一杯,如何?” 你举起茶杯。你说:“以茶代酒,敬汉王。” 刘申也举杯相敬。 双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三) 放下茶杯,你说:“自望原关投石问路以来,汉王对我考察诸多,未知我通过了汉王的考试没有?” 刘申笑道:“你说呢?” 你抱拳拱手道:“承蒙汉王看得起。” 刘申说:“大将军早在出山显世之前,也对我考察诸多,出山之后,对我也观察良久,几番试探。今日当面相见,也未知本王通过了大将军的考试没有?” 你笑着说:“汉王说呢?” 刘申也抱拳拱手道:“承蒙大将军看得起。” 你们相与一笑,心照不宣。 (四) 你说:“相见不易,不如就开门见山吧。未知汉王对当今天下之乱局,置评如何?请教汉王。” 刘申答道:“本王对于天下乱局的见解,其实非常的简单。没有一个人愿意活于刀兵乱世的重重凶险之中,人人都愿意生活在太平安定之中。所以,天下太平安定,永远都是每个人共同的愿望。我以为,君王的使命,就是去帮助天下人,实现这个愿望,保护这个愿望。只有太平,才有繁荣,只有繁荣,才有幸福。” 刘申说:“可是,天下纷乱,遍地烽烟,这种局面已经持续很久了,每一方都想要消灭所有的对方,但却没有一方有能力做到。我父王曾经是想要做到的,可惜,天不假年,无法遂愿。身为父王的儿子,我有心继承父王的遗愿,完成父王的使命,可是,因我只是旁支所出,父王没有选择我继承大统。” 刘申说:“本来这也无关紧要,若我弟弟能够继承父王的志向,勤奋努力,我也很愿意辅佐他。可是,我弟弟这个人,大将军是见过的,大将军觉得,他能不能承担起这样的使命呢。” 你说:“是的。我见过他。他不能做到。” 刘申说:“父王逝后,我们兄弟在朝堂之上,经常意见不同,朝臣也因而各有所拥。” 刘申说:“我弟弟和他的母亲,觉得这种情况难以容忍,故而生出了铲除我的想法。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设陷害我和我的母亲,幸奈上天垂怜,我们几度死里逃生。就算我愿意束手待毙,可我的母亲呢,我也该任由他们杀了她吗?且,就凭我弟弟的为人,若只剩下他一人,父亲的遗愿,便会终成泡影,再也没有实现的时候。” “起初,我也只是想远走避祸,以求自保,但他却指责我叛国投敌,步步相逼,穷追不舍,必定要取我母子性命。我们母子避祸的途中,不断地有朝臣赶来护卫或者追随。我深为感动。我们逃到运州封地的时候,追随而来的文武朝臣以及军队,已经数量颇为庞大,王廷不分裂,也已经分裂掉了。” “这种情势之下,群臣再三劝谏我称王自立。我若不称王自立,也对不起这些抛弃身家性命,前来追随我的臣属。就这样,我们把父王的国土,分裂成了两个国家。我就这样走上了与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的道路。不惟没有减少天下的纷争,而且加剧了天下的纷争。我的心里一直都很痛苦。” 刘申说:“但是,我也有了一点信心,现在,我也有了一个国家作为基础,较之以前,更有能力一试解除天下的倒悬之苦。这么些年,风风雨雨,众议汹汹,有多少人口诛笔伐,唾骂我不顺从父亲的安排,不忠不孝,我都忍受不辩,但求踏踏实实地壮大实力,为终有那一天能结束割据而勤勉努力。” 刘申说:“这几年称王以来,我处理了许多的事情,深感各方征战已久,彼此都太过熟悉,凭各方目前的军队和战法,想要打破僵局,恐无出路。我一直都想要建立一支全新的军队,能够一破僵局。但是,我才疏学浅,于政事尚能应付,于军事,并不擅长,历年渴慕,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始终没有良才相助。” 刘申说:“大将军在望原让杨彪传递口信之后,我就一直在看着大将军在战场的行动。我无法不被大将军的卓著战功所吸引,无法拒绝前来燕塘关与大将军一会。” 刘申说:“刘申的心意已然明白剖析,呈现于前,对大将军毫无隐瞒,不知大将军为何选择了刘申,特为冒死救援,慷慨献俘,诚意邀约?” 你说:“启禀汉王,一将固难求,明君更难值。平定天下,结束战乱,不是任何一个将军所能单独做到的事情。在良将的身后,必须得有一个贤明的君王的运筹帷幄,鼎力支持。地方政务、制度、民事、财力、民心所向、官吏凡此种种,无不与战事胜负息息相关,这都不是一个良将在驰骋千里、出生入死的同时所能单独处理的。” 你说:“自入燕塘以来,我于政务之纷繁深有体会,每一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在战场之艰险和政务之纷繁之间,实在很难有人能够兼顾齐全。我自问于处理政事,也无天赋异禀,唯于战事处置,尚有心得。所以,我自知无法独力承担开启太平的重任,仅能为胜任此事的明君,做一马前卒,效命疆场,如此而已。” 第两百三十六章 双雄会 (下) (一) 舅舅的府邸。?八?一? ?中文网? w w?w?.?8 1?z?w?.?c?om我一直在你的房间等着你回来。 我问伺候茶水的侍女:“他们还在那边谈吗?” “是的。小姐。” “这么重要的见面,估计一时半会儿,他们是谈不完的。给他们再送点茶水进去吧。”我说。 “是。小姐,你还是早点睡吧,也许他们谈通宵呢。” “没关系。就算通宵,我也等着他。” (二) 总兵府。 刘申说:“依大将军看,解天下之乱局,要从何处着手突破呢?” 你们在书桌旁持烛看着地图。 你把在戎先地区缴获来的草原地图和在燕塘关获得的南汉地图一张张地指给刘申看。 你说:“十六个字:北进南下,东西结盟,内用庶子,外联西贝。” “今年的第一仗不能再被动等待,整合之后,必须主动出击,牵着敌人走。而且,结盟后实力壮大,为加快进程,我们可以南北两线同时作战,我愿为汉王料理北线。之前我理过你们与峒城的作战历史,虽然也颇有胜绩,但战略模糊,作战路线变动太多,既未能击中对方要害,也未能有效巩固战果。” 刘申说:“按你的想法,作战线路应该是怎样的?” 你在地图上标出一些点,用线和箭头连接上。 你说:“北线这样打。南线这样打。第一仗决定未来一年战争的起点,决定双方来年的战略纵深,我们必须进攻,进攻,再进攻,尽量把战线从一开始就固定在敌方的土地上,压制敌方回旋空间,避免在己方疆土作战。” 你继续在地图上标示,刘申替你举着蜡烛照明。 你说:“北进德鲁湖,南克泾水关,我们今年的作战,就从这两个目标开始。这意味着我们比目前多了8oo余里的战略纵深。” 刘申说:“这样远距离的作战,对于后勤运输的要求很高。” “对南线的后勤运输要求是很高,必须重点保证,倾尽所有来支撑。而北线的草原上则不是必需的。北线作战地域极其辽阔,骑兵作战的范围很大,移动迅,很大程度上也不能完全依靠已方给养,我们可以从两方面来解决。” 你说:“一是劫掠敌方;二是沿途贸易。一方面从勿吉人那里抢,一方面从吐蕃人、戎先人、西贝儿人和西域商队处就近购买。只是这样取得,需要后方的财力支援。后方一定要省吃俭用,确保前方所需。汉王请看这张图。这是我们将要作战地区的商队贸易线路图。我们可以在这些枢纽地点设立专属贸易站,优价收购,就近供给,缩短对前方的供应线,不必凡物皆从汉地长途跋涉运输过去。” (三) “他们谈得怎样?” “小婢听不懂他们在谈什么,但是他们轮流举着蜡烛在看很多图,大将军在上面一路圈画,汉王不停地问问题和点头。看上去他们谈得很愉快。” “那就太好了。”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你们能志趣相投,一拍即合。 我说:“点心他们吃了没有?” “略吃了一些,茶水倒是喝了很多。” 我倚在窗前,远远地看着总兵府高高的飞檐在夜晚天空中的轮廓。 我知道,就在那屋檐的下面,历史的展正在被改变,一个新时代的种子萌了第一片新的芽苗。而我们每个人,个人的命运,也要生新的变化了。 你们谈了这么久,这意味着,结盟,至少成功一半了。 (四) “我们必须步步为营,不断地稳定扩大和平的区域。越多的地域能够稳定地摆脱战火的摧残,就能有序地展生产,扩大农耕,进行贸易,民众就会增加生养,国力就会越强盛。国力越强盛,兵源、物力、财力就会越充沛,持续作战的能力就会越强,如是就形成了正向的循环。” “良臣能吏队伍的积蓄和培养,非常重要。我们新获得的疆土,要立刻快地派遣官吏,建立郡县,实现地方治理,恢复生产,安定民心,融合种族,弥合战争的伤痕,共同建设新的生活,形成税收和物资供应的能力。因此,我们需要建立新的官吏选拔和晋升制度,鼓励全国的人才踊跃前往新占地区建功立业。” 你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交换着现实的策略和未来的构想,你们现,彼此的见解相同之处,互相启迪之处,竟然是那么多!你们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与对方相见恨晚的想法。 (五) 不知不觉,就已经露浓更深了。 三更的更声过后,刘申从兴奋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他想起了一件事。他很歉意地对你说:“不觉就到三更了。听得如痴如醉,茅塞顿开,刘申倒是忘记了,大将军是刚刚康复未久的人,晚上也刚与刺客恶斗过,这样久谈疲乏,实在是不相宜的。” 你说:“汉王善能体恤他人的疾苦,我很敬佩。汉王自己也是新病初愈,又长途跋涉来此,也需要多休息。” 刘申说:“那我们今夜就暂时到此吧,明天再叙如何?” “好。明日再叙。明日我派人去迎汉王。” 你把刘申送到了总兵府的门口。 刘申说:“大将军请回吧,我现在只是一个马官,绝没有让大将军一路送回驿站的道理。” 你笑了笑,你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你对一直守护在总兵府门口的吴顺说:“把汉王的扈从们都请过来,派人送汉王和他们回去。” (六) 你站在总兵府的大门内,看着刘申和他的扈从们被护送着离开。 你站在灯笼的下面。你在心里叹了口气。你低下了头。 吴顺看着你。他说:“怎么?谈得不顺利吗?” 你摇头。 吴顺说:“可是,你好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你默然了一会儿。你说:“没有。我有点累了。” 吴顺还想再问你。 你转身往里面走去。你说:“跟我进来。” 你问吴顺:“孙总兵和孙浩成两部的队伍出了吗?” 吴顺说:“孙浩成已出多时了,孙总兵也已经出城有一会儿了。” “那些刺客尸体呢?” “搁在旁边的院子里了。如何处置?”吴顺问。 “把级全部割下来。尸体就埋了吧。等怀州攻克之后,把这些级送去给峒城的汉王。”你说。 “天亮要解除四门城禁吗?我已着人仔细查过,应该是没有他们漏网的同伙了。” “不。就说在查混入城内的刺客,保持城禁直到到怀州捷报传来。防止有人出城传递我们正在大举突袭怀州的部署,向峒城的其他防区求援。” “是。” 吴顺说:“你脸色不太好。去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盯着城防,等怀州的消息,有事再叫醒你。” “我没事。不过我要回去一下。还有人也没有睡。她在等我。”你说,“我还欠她一个道谢和一个道歉。” 第两百三十七章 忐忑不安 (一) 我终于等到你回来舅舅的府邸了。? 八??一中 文?网 ? w?w w?.81zw.com听到你的脚步声,我起身到门廊里迎接你。 “你回来了?”我接过你脱下的外衣。 “嗯。”你看上去有点疲倦。 “汉王走了?” “走了。” “你们谈得顺利吗?” “非常顺利。” 我说:“晚上生这么多事情,你累了吧。床,我们已经给你铺好了,温水也都准备好了。你早点休息吧。” 你看着我的脖子。 我低头。我低声说:“现在才看啊,已经太晚了。” 你说:“很对不起。把你放在这样的危险当中。” 我说:“没关系。只要你需要,我都愿意。” 我感到你心里又是一阵难过。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你的难过而感到难过。 你说:“谢谢你对汉王说的那些话。谢谢你这样帮助我。” 我说:“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呢。” 你说:“你心里有问题想要问我吧。” 我说:“是的。但是,现在我不想问了。” 你说:“为什么不问?” 我说:“因为你不会告诉我答案的。我不想让你觉得为难。” 你低头。我说:“你会告诉我答案吗?” 你说:“对不起。琴儿。有些事情,我无法告诉你。” 我说:“所以,我不会问了。不管你想做什么,你都放心去做吧。哪怕你想做的,是我不愿意的。” 你看着我。我们彼此看着。 你嘴唇动了动,你说:“琴儿,我......” 我轻轻地推你:“好了,我们先不要说这些了。你快去睡吧。你休息好,身体健健康康的,这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其他的,我们现在先不去想它,到明天再说。” 我深深呼吸了一下,我说:“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也许,今天的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明天的我们就能够解决了。” 你说:“好。今天一天你也陪着我受惊受累了。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 我说:“嗯。哥哥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你笑了笑。我们依依而别。 (二) 我离开了你的房间,替你关好了门。 我静悄悄地站在门廊里,看着你门里的灯光又亮了一会儿,就熄灭了。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上,未来的事情,谁能知道呢。 现在还能和你在一起,陪着你吃饭,送别你去睡觉,为你整理床铺,为你准备茶点,也就很好了。 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我想着你看我脖子的眼神,想着你说的“纹丝不动”,心里一方面很甜蜜,一方面也很酸楚。 我就在这双重情绪的交织当中,一直醒到了天亮。 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向刘申呢?这就是我想要问你的问题。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虽然心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可我还是在心里对自己说:不!他不是一个拿女人作为诱饵去换取目标实现的人。 我对自己说:不可能!他和大哥是不同的。他不会拿我作为跳板和台阶用。他这样做,必定还有别的理由。只是,他不能告诉我,那个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我一再地对自己说:他不可能用我来换取与汉王的结盟。他不可能用我来施美人计。如果他这样做了,一定不是为了别人以为的目的,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我对自己说:我相信他。他不会那样对我。他不会背叛自己的承诺。 (三) 过了很久,道济从北线回来拜访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了你真正的理由。你真正的理由就是,你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你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你知道自己已经被死神套住了。 你已经决定要远远地离开我,不让我看到死神是怎样吞没你的,免除我在这样一个无助的目睹过程中必然会经历的种种痛苦。你已经决定自己一个人去独自经历它。你已经决定用自己剩余的生命,在开创太平的同时,也为备受凌辱摧残的我,找到安定尊荣的生活。你已经决定用自己的余生,去为我交换到这样的生活。 你已经决定要牺牲和我最后相处的所有甜蜜,你短暂而孤单的一生中,最后的甜蜜。 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决定呢?亲爱的你,你怎么能这样独自决定呢? 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告诉我?怎么能这样隔绝我于你的痛苦? 我见过无数的恋人,他们之所以彼此在一起,都是为了多一个人来分担生命的痛苦,以便能够坚持得久一点,过得容易一点。但你不是的。你援救了我的种种痛苦,但却没有让我分担你的。你自己担起了你的痛苦。你推开了我。 不管你在多少人的眼中,是恶魔,是噩梦。但你在我的眼里,始终都是英雄。不是因为你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而是因为,你对待人生痛苦的态度。 我一直都想要也能具有这样的态度。不仅能担荷起自己生命的种种痛苦,还能担荷起别人的,还能担荷起天下的。我后来一直都在挣扎,也一直都在努力,也许,到现在,我还依然没有能够做到,但是,我始终是这样希望的,不管怎样屡屡失败,我都没有放弃过这样的向往和祈愿。 这也就是我一直把你珍藏在心里的原因。想起你,我就会有力量去面对此时此刻的种种痛苦,我就能忍耐它,就能安静而无怨无悔地,去忍耐它,去接纳它,去明白,所有痛苦的存在,都只是为了帮助我们有力量去担荷它。 (四) “我不为任何人写这个故事,我也为任何人写这个故事。为所有生命中的痛苦写这个故事,也为担荷生命中所有的痛苦写这个故事。” “良好的书写,应该是一根火柴,它能够划开人生的黑暗,照亮自己和他人的生命。” 我爱你。愿我终能像爱你一样地爱万物苍生,而不惜己身。 (五) “继续写着。跟随的人如秋天的树叶一样掉落。这就是旅途中的景色。当一个人向着时光深处走,这个世界及其一切就会消失在身后。” “我被想要痛哭的感觉紧紧包围。我被它箍得紧紧的,无法动弹。我对着屏幕上的空白,很久很久,一个字也敲不出來。就像一个梦醒的人,还在为梦中经历的事情而战栗着。虽然它们都是没有生过的,但它们也是的确生过的。” 第两百三十八章 北关城墙(上) (一) 早晨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 八一? ?中??文?网 w w?w?.?8?1?z?w?. c?o?m?你和刘申并肩漫步在燕塘关得胜门高大的城墙上。 这城墙是刘申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建成的。老汉王一生都很重视城防,无论是南汉还是北汉,所有主要的关隘,城墙都特别坚固。 刘申抚摸着城垛上的一砖一石,看着上面刻着的制砖年代和工匠的名字。 他感慨地说:“很久没有来过燕塘关了。上一次和父王一起站立在这城墙上时,我还只有8岁而已。” 刘申说:“那天,父王带着我来到北关的这面城墙上。我们父子也是这样,沿着城墙上的甬道并肩漫步。我们一起在城垛上向北方眺望。父王指给我看雾霭茫茫的远方。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勿吉人的草原,它是那么的辽阔深广。父王对我说,那是我们汉人主要威胁来自的方向。父王说,他多么希望能尽快统一汉地,建立强大的王权,然后全力以赴地为汉地解除这来自北方的战争威胁。” “父王对我说,儿子,你要记得,这是高悬在汉地人民头上的一把利剑,你长大之后,要为汉地的人民,去除它。” 刘申说:“那时候,父王还只有我一个儿子。虽然他年轻时也有过其他的儿子,但是在无数的征战中,他们都没有活到成年。他以为自己年龄渐大,以后再也不会有儿子出生了。所以,我的出生让他欣喜若狂。他一直将我爱如珍宝。” 刘申说:“我小的时候,父王一直都格外宠爱我。他无论做什么要紧的事情,都会把我带在身边,让我看着,教我其中的道理。虽然他没有明确地说过,但是周围的人都知道,父王是肯定要传位给我的。他一直都把我当成未来的国王来培养和造就。” 刘申说:“虽然后来父王为了获得财力方面的支持,又册立了新的王后,而年轻的王后也为父亲生下了弟弟,但弟弟从小就体弱多病,好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都在大病小病之中。父亲虽然欣喜,却也担忧。他一直觉得这老年得来的幼子,恐怕也是难以养大成人的。” 刘申说:“我从13岁开始,就帮助父亲料理朝政,16岁就开衙建府,从此之后,一天也没有脱离过朝政。父亲把他生平治理天下的心得,都对我倾囊相授。” 刘申说:“弟弟虽然病病歪歪的,但他母亲对他的照料真是呕心沥血,无微不至。在他母亲如此不惜所有的精心呵护之下,他终于长大了,而且身体也慢慢好了。” “弟弟满了12岁之后,父王的烦恼开始了。围绕世子是立长还是立嫡的问题,朝野上下开始纷争起来。父王几经犹豫,但最终还是敌不过王后母家的强大势力影响,决定要沿习历代的规矩,舍长立嫡。我记得,那一天,父亲在书房里单独召见了我,他亲自向我宣布了他最后的决定。他请我理解这决定背后的种种制衡、种种考虑、种种不得已。” “父王对我说:儿子啊,外面的人都以为,一个人做了君王就可以随心所欲,但是,只有自己也坐在这个位置上,你才能明白其中的滋味。父王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可以随心所欲的,纵然身为君王,也仍然有必须要顾忌的,必须要顺应的,必须要忍受的,必须要妥协的。” “那天,父王对我说,申儿,你是父王倾注心力最多的孩子,是父王最器重的孩子,也是父王最放心的孩子,父王相信你懂得什么叫做顾全大局,懂得什么叫做兄弟情谊,父王相信你,会做你弟弟最杰出的帮手,最忠诚的臣子,会照顾你的弟弟,辅佐你的弟弟,兄弟同心,共同把父王的心愿扬光大,建设好这个国家。” 刘申说:“父王对我说,他用自己全部的生命,相信我,一定会做到。父王的这些话,至今言犹在耳。我很惭愧。迄今为止,我一件也没有做到。” 你看着刘申。你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 你说:“汉王,有时候,在照顾天下的痛苦,和照顾一己内心的痛苦之间,必须做一个选择。是爱惜羽毛,珍贵名节,还是不拘小节,担荷大义。于此两者之间,必须要做一个选择。” 你说:“有时候,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刘申看着你。你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激起了他强烈的共鸣。他在心里非常感谢你的理解。 你说:“我愿为汉王,至少实现先王的一个心愿:去除数百年来高悬在汉地人民头上的那把利剑。” 你说:“我愿用生命,去为汉王,做到这一点。” (二) 你们不知不觉走过了一座门楼。 你说:“汉王这次以马官身份来见我第一面,是对我有所防范吧。” 刘申说:“大将军是明白人,我也不用说遮掩的话。不瞒大将军说,我的确有这一方面的考虑。定国公是父王最忠诚的臣子之一,当年的嫡庶之争中,你父亲是主张遵循成例,坚定立嫡的。虽然弟弟不成器,这么多年,你父亲始终都对他忠心耿耿,没有生过半点异心。” 刘申说:“你父亲的岳丈家,也就是你的舅家丁氏一族,也是世代簪缨的名门望族,在当年的两王纷争中,他们也选择了遵从父王的遗旨,拥立弟弟。有着这种种的丝缕关联,我不能不听从臣下的劝谏,有必要的戒备。毕竟你我之间,只是互闻其名,从未谋面。常言道,兵不厌诈,我怎么知道你邀约我来见面,会不会是替我弟弟设下的一个陷阱呢。” 刘申说:“大将军可以谅解本王的这点小小的自保机心吗?” 你说:“汉王客气了。汉王身份尊贵,能不远千里亲来赴约,是我无上的荣幸。当今之世,诸强自立,肯为我的一个邀约,就这样赴汤蹈火,以身犯险的,也就仅有汉王一人而已。我保护汉王还犹恐不及,又怎么会有加害之心呢?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愿汉王能够深信不疑。” 你说:“汉王放心。父亲是父亲,舅家是舅家。我想,无论是父亲,还是外祖父一族,当初那样的选择,也并不是认同峒城的汉王有着治国的才具,而是为了维护王权传承规则的稳定性,杜绝长久的天下乱源。虽然选择各有原因,但是,用心却是与你我一致的,都是为了减轻天下的痛苦,维护天下的太平。” 你说:“我看清楚的事情,不会因为父亲以前的选择或者舅家的态度而改变。汉王当知我是谋定而后动的人,并不是朝三暮四,莫衷一是的类型,也还请汉王体察我父亲和舅家当年选择的初心,勿以为忤,善能宽宏。” 刘申说:“这个自然。做主君的人,应该公私分明,我不会因此对当年出于公心而支持立嫡的臣下心怀私愤。” 刘申说:“即使我将来能得了天下,也决不会因此而挟私报复,回头去算那些旧账。这一点,刘申也是一诺千金,也请大将军和大将军的亲眷尽可放心。” 你说:“多谢汉王宽宏不究。” 第两百三十九章 北关城墙(下) (一) 刘申说:“说到大将军的家眷,刘申有一事相问。?八? 一中文网 ? w?w?w?.?8 1?z w?.?com” 你说:“汉王请讲。” 刘申说:“听人说,大将军的妹妹并不是定国公的女儿。” 你说:“是的。她并不是我的亲妹妹。她是已故陈士钊将军的遗孤,从小被父亲收养在我家的,父亲对她的疼爱远胜己出。” 刘申说:“原来是陈将军的女儿。说起陈士钊将军,这算是我父王处置得不太妥当的一件事情吧。” 刘申说:“当年陈士钊将军英勇战死,朝廷本应该立刻厚封重赏以示表彰的。但是,父王的一生被人暗算太多了,对于边军的强大,始终心有忌惮。陈将军是未经请示,自行出关,跨越防区去寻敌作战的。虽然忠烈,但毕竟是违反了军纪,且一番激战之后,虽然阻挡了敌人,救护了友邻,但亦未有大捷。” “父王为遏止边军的擅自行动沿袭成风,对陈将军的行动一直不置可否,刻意整整延迟了12年,才在定国公的多次奔走,再三陈请之下,对陈家进行了追封厚赏,致令陈氏家眷一度孤苦无依。我能够体察父亲的用心,但,于陈氏亲眷,这样的延迟,未免是太人情凉薄了。” “父王本来是想要遏止边军离心的,但这样一处置,却令边军士气受挫,反而益增猜忌与离德,更不妥当的是,从此造成了北线防区的人人但求自保,固步自封,互不相顾,使北线防区变成了一盘散沙。” 刘申说:“虽然做儿子的不可以指责父王施政的过失,但于此事,我是真心地以为,父亲没有深思熟虑,做得欠妥。” 刘申说:“在这件事情上,我父子是对陈家遗孤有所亏欠的。我愿日后替父王和弟弟有所弥补。” 你拱手礼谢道:“倘能如此,我替陈家深谢汉王的恩典。” (二) 刘申说:“定国公在世时,可有为陈将军的女儿安排归宿呢?” 你摇头说:“没有。她12岁以前,因为陈将军的事情未有定论,没有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愿意卷入麻烦,一直也没有什么人来说亲。12岁之后,父亲因她前面受了许多委屈,再也舍不得委屈她分毫,想要留她在家,多疼爱几年,不舍得早早将她嫁了。再后来,就烽烟四起,我一直都在外面作战,也没有精力顾及这件事情。” 刘申心里一阵激动。但他控制着自己,千万不能再在你面前表现得喜形于色。 他尽量语气平淡地说:“那,她现在,就是还没有归宿了?” 你说:“是的。妹妹依然待字闺中,没有说好人家。汉王若要弥补陈家,可考虑给她一个尊荣的归宿,以告慰她的父亲于地下,也可抚慰效死边军将士们的心。” 你说:“琴儿的父亲一生清廉,爱兵如子,凡战皆身先士卒,不惜身命,虽然去世多年,但在边军当中,威望依然极高,是边军的忠勇传奇。汉王尊封陈家的女儿,必定能让边军感恩忠心。” 刘申说:“我知道。容我仔细考虑。我必安排好此事,不负陈家的忠勇。” (三) 刘申说:“这几天,我在关内转了转,听到了不少事情。你的士兵都很崇拜你。他们说你是常胜将军,他们都相信你是不会打败仗的。” 你说:“汉王。世界上没有常胜将军。就算一个人终其一生,每战皆胜,他也不是什么常胜将军。战争里不存在常胜将军。因为,在战争里,没有人会是赢家。” 你说:“士兵们也许会崇拜带领他们在战争中取得胜利的人,那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胜利可以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免受杀害,而且能给他们的家庭带来荣誉和恩赏。但是,身为统帅,却不可以这样去想。一件事情,若展到只能用杀人来解决的地步,无论如何,它都是已经失败了。” 你说:“在我眼里,所有的将军都是常败的。如果他们不能阻止战争爆的话。” (四) 你们边走边谈,不觉已经绕着北关走了大半圈下来。时间也已经到了接近中午了。 你看了看天色。你说:“汉王走了一上午,想来也有点累了,在下就在军中为汉王准备了一点简陋的午餐,请汉王体验一下我们新汉军军中的伙食吧。” 刘申欣然踊跃道:“此事正合我意。有劳大将军费心了。” 你和刘申从玉泉门下了城墙,骑马来到了镇守北关的新汉军张保部军营。 张保老早就准备好了迎驾的准备,率领本部将官在营门前恭候多时了。 刘申随着你一路驰入军营。一行人的马队到达中心营帐区时,卫兵将马队拦了下来,要求所有人都下马,步行进入。众人纷纷遵令下马。 刘申笑着问卫兵:“我是燕塘关的客人,是汉王使团的成员,也要遵从号令吗?” 卫兵毫不客气地回答:“就算你是北汉王本人,到此处,也要遵从军令,下马步行入内。” 刘申说:“这不太符合两国往来的礼仪啊。” 卫兵回答说:“小人不懂得两国往来的礼仪,但知大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在中心营帐区骑马驰骋。大将军的军令,一定要得到执行。” 刘申看着你。他说:“大将军的军令好生严格,让人想起当年汉武帝入周亚夫细柳军营的故事。” 你笑道:“下马也好,省得跑得尘土飞扬,弄脏了已经上桌的饭菜。” 你先行下马,过来为刘申执缰扶蹬,恭请他下马。 刘申见你自然而然,没有任何刻意和勉强地过来为他执缰扶蹬,心情顿时大好,忙回礼辞敬。 (五) 宾主双方在张保的陪同下,到了军营的中心大帐。 张保早已在此备下了坐垫和桌案,主宾双方叙礼后依次入座。 士兵奉上军中的午餐。你恭请刘申先举箸用餐。 刘申高兴地坐了下来,他仔细地看着桌上的杯盘。 他说:“大将军的军营里,平素的伙食就是这样吗?” 你说:“是的。官兵皆是如此,唯伤病例外。” 刘申问:“大将军自己平时的用餐也是一样吗?” 你说:“平素原本都是一样的。前段时间受伤生病,就没有在军中伙食,是由舅妈来专门打理的,略略特别一些。这个,军中都知道,我也不瞒汉王。” 刘申自己动手舀了一大勺汤,尝了一口,又夹了几箸菜,吃了两口饭。他赞叹说:”大将军治军严格果然名不虚传,饭菜虽然不铺张,但是份量很足,做得很用心,没有偷工减料和丝毫怠慢,很对得起为国效死的将士们。” 你看着刘申。你说:“汉王自己动手,倒是熟练得很啊。” 刘申笑道:“我可不似弟弟那般,从小娇生惯养,没人服侍就不能吃饭。凡事还是自己动手来得痛快。” 他说:“想来大将军从小也没有怎样娇生惯养过吧。” 你笑了笑。你说:“看来,我们又多一个颇有相同了。” 刘申也笑道:“果然!那,我们再为颇有相同喝碗汤吧。” 你们相与而笑,举起汤盏,互敬了一碗。 第两百四十章 怀州捷报 (一) 你们正在相对用餐,吴顺突然进来了。八一 中?文?网 ? w?w?w?.?8?1?z?w .?c o m 他跪下道:“启禀汉王,启禀大将军,怀州捷报!二孙率部拿下怀州了!这是怀州刚飞马送来的战报。” 刘申惊讶地放下了碗。他圆睁双目看着你。 他难以置信地说:“你,刚刚打下了怀州?” 你说:“是的。敢于破坏汉王的约见的人,一定要受到汉王的惩罚。” 刘申听到你说是汉王的惩罚,而没有说是新汉军的惩罚,心里再次觉得非常欣悦舒爽。你虽然尚未对他跪拜称臣,但你在很多方面都对他表示了足够隆重的敬意,这一点,让他觉得非常舒服,在你面前,没有压力感。 你把战报呈给刘申。 你说:“汉王请过目。” 刘申接过徐在田执笔的战报。读完之后,他还是很震惊。 他说:“这是什么时候生的事?” 你说:“昨夜我们在总兵府会谈的时候。” 刘申说:“怀州,北线第一大城。从父王的时代起,怀州的城防苦心经营了几十年,你只用一昼夜就攻占了?” 你说:“天下没有无破绽的城防。” 刘申说:“大将军这一突袭,可要把我弟弟吓坏了。他原来以为你只会打草原上的仗,不擅长攻城的。” 你笑道:“汉王自己原来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刘申一笑:“大将军真是明察秋毫。这一仗,你不光是为了惩戒我弟弟吧,更是特为要雷厉风行地打给我看的吧。” 你也笑道:“汉王目光如炬,汉王才是真正地明察秋毫。” 你们相与一笑。 (二) 刘申这次来访,在燕塘关停留了五天。五天里,你们对彼此都有了更为充分的了解,双方结为生死同盟的心意已决。 但是,结盟意味着双方势力的全面融合,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也不是仅有你们两人同意就能顺利完成的事情。其中甚多的协调疏通,甚多的细琐事务,一时间也难商量周详。最重要的是,双方都要说服自己的人马,能够同意这样的生死结盟。 于是,你们商定于春暖花开之后,再带领各自的军政要员、幕僚班子,同往北汉疆土与你控制地区交界处的金风寨,再详细商议各方面的细节,正式宣布合并结盟。 约定此事后,刘申便告辞回去。 你送他到了燕塘关的郊外,随后,再派傅天亮替你远送他们至岭南十镇与北汉接壤处的官道。 一路上,傅天亮办事稳妥,考虑事情细致周全,为人可靠,刘申很赏识他,双方关系融洽。 因了前一次留在八盘山脉保护我,以及这一次远送刘申,傅天亮就成了既很熟悉我,又很熟悉刘申的人。 于是,我嫁给刘申之后,你就派了傅天亮作为我的随身卫队长,跟随着刘申一起去了运州。 从此傅天亮就离开了战争。他一直忠心耿耿地守护着独自一人在运州的我,后来又守护着我的儿子们。 我从独自一人远嫁运州之后,所有的风风雨雨,他都护卫着我走过来了。因他的忠诚,后来,我把自己生的一个女儿嫁给了他的一个儿子,我们成了儿女亲家。 我们保持了终身的友谊。 他就这样,代表你,在你阵亡之后,还守护了我一生。 傅天亮在刘申去世之后不久,也病逝在运州的府邸里。 傅天亮去世的时候,我亲往他的府邸吊唁他。 面对他的灵柩,我的心里有一种无法说出来的剜痛。又一个知道我们爱情的人,离开这个世界了。你对我最后的呵护,从此也消失了。 从他家里回来之后,我独自坐在我们最后分别的暖阁里。 我意识到,从你消失在这扇门后,已经过去整整32年了。 我感到很孤独。 所以,长寿,有时候是一种很严厉的惩罚。它并不如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可喜可贺。 没有什么,好希求的。 (三) “汉王回去了吗?”我问侍女。 侍女说:“去打听过了,他已经离开燕塘关了。大将军亲自送他到郊外的。现在傅将军正护送他回到自己的疆土。” 我听了这个喜讯,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里的一块千钧大石终于去掉了。 这时,我才现,刘申的存在让我有多么的紧张和压抑。 为什么我会这样的紧张和压抑呢?不是刘申本人让人觉得不舒服,或者对我不礼貌不友好,他都没有什么做错行差的地方。是因为,我恐惧你把我推向他。 为什么我会恐惧?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害怕你把我推得远远的。 他终于走了。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挡着了。 但是,他真的走了吗?真的从我的生命里走开了吗?还是,从此之后,就永远不会再走了? 事情很快就有了答案。 (四) 刘申离开燕塘关之后,你比平时投入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亲自督促扩编了很多倍的新汉军的军事训练。 你像在清风寨驻军期间那样,经常昼夜都在军营,坐镇指挥军队素质的严格训练。因为你心里非常清楚,金风寨会盟之后,北线大规模的主动作战就要全面开始了。汉军将要和勿吉军队在草原上展开全方位的较量。 双方军队在此轮互相较量后的战力持续提升,将会在很大决定来年战事的展方向。 ——“你。出来。双腿并拢,保持笔直。请问,你刚刚和士兵说话的时候,为什么要背靠在墙上?你是受伤了站不直吗?”你叫出一个军官,严厉地问他。 军官低头道:“不是,标下没有受伤。” 你说:“身为军官,你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你如何坐,如何站,都是士兵的榜样。军队的面貌,就是军队精神的外现。每一个军官,都有责任成为军队精神的化身。每一个军官,当他站立或者坐下或者走动或者骑行的时候,都应该让敌军感到胆寒,都应该让士兵肃然起敬。你有责任保持仪表的威严。明白吗?” 军官跪下道:“标下明白。标下谨记在心。” ——“你。请你过来。解释给我听。午饭时为什么不和士兵一样吃牛羊肉?为什么要单独开小灶?不喜欢那个味道不是理由。告诉我,当我们长途作战,连续数月生活在草原的时候,你不吃牛羊肉,打算吃什么?吃青草吗?派一整支给养队跟在你后面,舍生忘死地给你送米饭和猪肉吗?” “吃敌人的食物,就是战斗的一部分。它就是战斗本身。它就是我们全军的战斗力本身!你身为军官,不带头提升全军的作战能力,这就是渎职的行为,是军纪不能允许的行为。现在,我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这是一盆羊肉。你端到你的营地里去,当着所有的士兵,把它吃完。否则,就领受12o军棍。你自己选。” ——“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因为我要惩罚你。你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为什么还要惩罚你?因为你是军官。回头看看,你的士兵在哪里?有多少士兵能在身后紧跟你?你们队里拉得最远的士兵,现在他在哪里?你的责任是带着所有的士兵按时冲过终点线,而不是自己争得第一名。军官的意思,就是全队。” 第两百四十一章 何谓胜负 (一) ——“不要互相看。? ?八 一?中文?网? ? w?w?w?. 8?1zw.com是的。我骗了你们。在你们指定的集结战斗地点,我根本就没有给你们安排应该攻击的敌队。你们都扑空了。为什么要骗你们?因为,这在战场上是会经常出现的。当我们奉命到达指定的作战地点,我们往往会现,既没有敌人,也不是期望中的地理或者天气环境,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出现。” “那时,我们怎么办呢?像今天这样地,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汇报命令错了,请示新的命令吗?如果你们这样行动,你们是没有机会活着回来的。身为军官,在任何时候,都要对总体的战略目标高度了解,要了解战场的大格局和作战的根本目的,要能够根据瞬息万变的战场情况,临机决断,促成全局的胜利。” “在生战场意外的时候,你们每一个人都要能够临机决定,随机应变,主动寻找战机,主动配合中军或者友队,要有独立作战的能力。” (二) “我们的总体目标是什么?总体目标就是破坏敌人的战争能力和战争利益。” “敌人的战争能力,最主要的组成因素是什么?两个。第一,青壮年男丁的数量;第二,战马的数量。敌人的总体人口数量比我们少得多,他们的青壮年男丁数量远远少于我们。损失掉一个青壮年男丁,就意味着至少数年之内,他们的青壮年男丁总数就缺少了一个。他们不能快地补充它。战马也是一样。” “如果我们持续地打击和毁灭敌人的青壮年男丁供应能力和战马的供应能力,坚持不懈地执行这个战略,全面胜利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我们的打击能力越强,战争就会越快结束。” “我们的一切军事行动,不是为了报仇雪恨,不是为了掠夺对方,不是为了金银珠宝,也不是为了天下无敌的荣耀。我们所有的军事行动的目标就是:消灭敌人动战争的能力,持续战争的能力,让战争的动不再具备条件。在失去指挥的时候,在意外频的战场上,你们,每一个军官,都要牢记我们的这个总目标,根据这个总目标,去决定你们队伍的行动。” “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在广阔的草原上,带领你们的队伍,去寻找敌人的青壮年男丁,去消灭他们,寻找敌人的战马,去抢掠到它们。” (三) “如何判断可否采取行动?判断的标准,就是我们将会损失多少骑兵。作为汉地的传统军队,你们的长项是什么?是攻城,是守城,是步兵作战,是器械作战。你们的弱点是什么?是骑兵。战马可以依靠劫掠和贸易快地获得补充,但优秀的汉军骑兵,不能快补充。” “汉地的青壮年当中,长于骑马的,有多少人?把一个能够骑马的普通农夫,训练成一个作战能力和敌人骑兵战力相当的优秀骑兵,需要多少时间?最起码的,一年。而且是长达一年的非常艰苦的磨练。所以,我们的骑兵资源是最短缺的。是我们最大的弱点。是我们损失之后无法快补充的。” “所以,在战场上,当你们独立指挥,独立寻找战机的时候,你们不能只考虑此仗能够杀伤敌人多少,劫掠战马多少。你们还要事先能够快地算账。看看我们将会在此战中损失的骑兵数量和可能杀伤敌军的数量,它的对比情况是怎样的。你们每个人要学会算,这仗合算不合算,打得亏不亏。” “我不要你们追求单独一场战斗的胜利。我要求你们每战都不得亏损。我们所打的每一仗,都必须是赚的,而且赚得很多。如果双方交锋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或者得不偿失,那它就不是好的战机,或者,你的战术是错误的。这种情况下,避免作战,保存实力,不盈不亏,就是对的选择。” “以我方骑兵的过量损失换来的单次胜利,它根本就不是胜利,它是对长期战略的损害,它是失败。我不会将之视为战功。我会将之视为战败。我会对导致了这种战败,延迟了战争结束的指挥官,惩之以军纪。” “但是,各位也不要以为,可以通过逃避一切战机的方式,来保持长期的不盈不亏。带领着一定数量的汉军骑兵,但是迟迟不能有效地破坏敌军的战争能力,同样也是战败,也等于是白白占用和耗损了我们最宝贵的战争资源,而什么也没有做到。” “每一天,我们都不能无所作为。每一个军官,每天都必须在两件事情里面,至少做到其中的一样有所进步:增强我们全军的作战能力和战争资源;削弱敌人的作战能力及减少敌人可用的战争资源。开战以后,你们的每一天,都不得白白浪费,在上述两件事情里面,必须做到其中一件有所进步。” “如果这一天,两方面都没有进展,那这一天,就是战败的一天。每次会战之后,我都会检查你们每一天的胜败。相比于单独一次战斗的胜负而言,这才是真正的总体胜败。我希望你们都始终保持清醒,永远不要偏离对总体胜败的争分夺秒的追求。” “在我们的军队当中,军功不光是看单独一次战斗的胜败,而必须看你是否推动了全局目标的实现,加快了,还是延迟了。” “追求本部战斗的最大胜利,却间接导致友部骑兵的大量损失,是战败!不是战胜!” (三) “为什么每个军官都要亲自在战斗中?因为,你只有亲身在战争中,亲身在生死的考验当中,只有在箭雨刀林当中,你才会明白敌人的强悍在哪里,他们的优势在哪里?他们的优点在哪里?你才会懂得我们的弱点在哪里,我们的困难在哪里,我们的死穴在哪里。这一切是从分析里学不会的,也看不清。” “这种清醒,只有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才能获得。” “我们要学习敌人。每战过后,先不要忙于欢呼,不要忙于争功,战事结束之后,第一要务,就是总结敌人此战中的优点和强势,就是想清楚我们怎样去学习,能不能在下一次战斗中,把这些变成我们的优点和强势。若是无法学习的,就要想清楚,在下次战斗中,如何调整战术加以破解。” “战斗总是互有胜负。但是,我们要尽最大可能避免,两次战斗负于同样的原因。我们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在作战中学会作战,在迎击敌人当中学习敌人。如果我们的每一次战斗,不能达成更了解敌人,更懂得如何对付敌人的目的,不管我们取得了何等的大捷,此战,也叫做失败!也是战败!” “我希望大家懂得区分何为虚假的胜利,何为真实的失败。之前,各方的军队常年混战,但却谁也无法战胜谁,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各方的指挥者,决断者,常常会把虚假的胜利当成真正的胜利来陶醉,来追求,来重复,不懂得那样的胜利,其实是失败。” “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所谓常胜将军,在战场捷报频传,但是,战争的时间和烈度却不断延长和升级,而不是不断缩短和减弱。有那么多常胜将军的战事,导致了国力的不断衰竭,资源的不断耗尽,导致了无数不必要的牺牲与不合算的死亡。那样的胜利,都是失败。我们永远不要被那样的胜利所诱惑!永远不要!” 第两百四十二章 骊珠项链(上) (一) 令人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八一中?文网 ? w?w?w?.?8?1?z?w.com 刘申从燕塘关回去之后不久,他的第二批礼物就又送到了。这一批的礼物,不仅有给你的,而且还有给我的。 给你的礼物,是12o张大比例的详尽军事地图,这是刘申在多年与他弟弟的军队作战的过程中收集起来的,详尽描绘了南汉疆土的山川地理和所有大中型城池的城防情况。刘申送给你这些地图的用意很明显,他希望你替他把这些地图上的疆土,全部纳入北汉的版图。 此外还有一箱详细的官员档案,是从老汉王时代吏部就积累下来的有关南汉主要文武官员的详细记载,老汉王时期的最后一任吏部尚书,背弃了刘言而千里投奔到运州的刘申帐下,这一大箱子东西,就是他给刘申的见面礼。刘申把这箱人才的宝贝档案送给你,表明了对你的高度信任,也表达了对你从中善选人才任用,善用对手的把柄和缺陷取得战争胜利的殷切期待。 你看到这些详尽的地图和人事档案,当真是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兴奋得两眼光,这正是你当前紧张备战迫切需要的。刘申这批礼物真是雪中送炭! 刘申可谓知你甚深,每一次的礼物都送到你无法拒绝,无法不承他的这份人情。 起初,我以为只有刘申送你的礼物是这样妥当的,可后来我跟他过了一辈子,我终于明白了,他送任何东西给任何人,都能做到这样。这说明他的识人之深,用人之当,他的确是具有很多一代英主的特殊天赋。 刘申给我的礼物,则是一串由8颗硕大的骊珠穿成的项链。 骊珠,就是所谓的龙珠。是一切夜明珠中最难获得、也最圆润明亮的宝珠。传说出自骊龙颔下,是龙族的灵性之珠。《庄子·列御寇》记载:“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 这8颗骊珠,每一颗都有鸡蛋大小,比我献给新汉军的那些珠子更美、更圆,每颗骊珠,拿起来对着光线看,里面都有云蒸霞蔚的流动纹路,有的似瑶台仙境,有的似朗月松林,有的似高山流水,有的似杨柳春风,转动珠子,里面的纹理也随之变化无穷。更稀罕的是,它们能在黑暗中出月亮一般的光华,夜间放一颗在屋子里,就可以取代膏烛之光,若像这样,八颗放在一起,打开盒子,整个大堂都能被映照得可以顺利阅读小楷抄写的奏章。 我把你拿过来的礼物盒子打开的时候,虽然还是白天,但那些骊珠美丽的光华依然立刻从盒子中流泻出来,把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清光。 我看着刘申送的这份重礼,心里咯噔一下,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场所有的侍女和舅舅家的姨娘、妹妹们都惊叹地叫了起来,艳羡不已。 舅妈也忍不住惊叹说:“天啊!这可是了不得的无价之宝。想必是老汉王当年赐给汪淑妃的定情之礼吧。琴儿,北汉王可是把他家里压箱底的宝贝东西,都拿来送给你了。这样的礼物,足可以作为君夫人的聘礼了。” 听了舅妈的话,我的心里再次一阵冰凉。 一个人送另外一个人如此贵重的礼物,无非是两种原因:要么,他对受礼者有非常之求,要么,他对受礼者有非常之爱。 刘申送我如此贵重的礼物,只能说明他有两种心意:第一,他对于你,有着非常之求;第二,他对于我,有着非常之爱。 而这两种心意,我都很恐惧。前者意味着你将身陷战争,后者意味着什么,我想都不敢去想。 (二) 你向我转述了刘申使者敬献礼品时的呈辞。 刘申的使者说,汉王听说了之前我把自己的嫁妆献给新汉军的故事,深为钦佩。汉王也很敬佩我父亲的忠勇,不能让我父亲的女儿出嫁时没有足够丰裕的妆奁,所以,特别选了这8颗无价的骊珠送给我,希望能代父王弥补我幼年的孤单和迟到的封赐于一二。 你看着我打开盒子。在妹妹们的惊叹声中,你一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 你说:“琴儿,怎么,汉王的礼物,你不喜欢吗?” 我说:“琴儿何德何能,怎么配得上让汉王送这样无价的礼物?实在受之有愧。” 我盖上盒子。 我说:“请哥哥帮我辞谢了吧,实在是太贵重了,收下无以为报。” 你说:“不行。这是汉王真诚的心意和无上的恩典,你必须收下。谢绝退回,是很无礼的,汉王必定难以接受。” 你说:“汉王的使者回去之前,琴儿,你要和我一起去见他一次。你要戴着这项链去见他,让他看到你戴着它。这是汉王对你父亲的敬意,是他对你母亲的歉意,是对你的补偿,你不能拒绝它。你要代父母,代表你自己,向汉王表示谢意。琴儿,你好好准备一下对使者说的谢恩之辞。” 你说完,也不看我,也不等我的回答,你转身就走了。 我看着你的背影,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恼恨。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对你的反应心生恼恨。你怎么能把这礼物拿回来给我呢?你应该当场就婉言谢绝才对!你难道不明白这礼物意味着什么吗?你怎么能允许有别的男人给我送这样的厚礼来表达非同寻常的爱慕?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在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你怎么能还拿我当妹妹看待呢?你在我床前所的那些誓言,你都忘记了吗?你不准备兑现了吗?你忘记自己曾经承诺,要娶我为妻,让我成为崔家的媳妇了吗?你怎么能允许别人对你的未婚妻如此公然示爱而不对他说明我们的关系呢?你又怎么能用刚才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拿出你崔家一家之主的身份来强令我? 我啪地一声,用力地把盒子盖上了。 一屋子女人们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们都看着我。 我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在镜子里看到她们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个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我看着那个描金的锦盒,觉得里面的那条项链,就是八条白龙组成的级绞索。 第两百四十三章 骊珠项链(下) (一) 总兵府。网 w?w?w?.?8?1zw.com我从正堂上出来,急匆匆地往内室走,想通过那条走道,很快地回到舅舅的府邸中去。 “不要走。”我下台阶的时候,你从后面追了过来。你从身后抓住了我的胳膊。我顿时就被你定在台阶上,无法再举步。 你神情严肃地看着我。你说:“为什么不戴项链?我跟你说过,你要戴着它见使者的。” 我心里一股无明火直冲顶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奋力地甩着你的胳膊。 我一边挣扎着想要摆脱你的掌握,一边大声说:“我不喜欢!” 你说:“这不是你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我说:“那是什么问题?你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问题? 你看着我。你说:“是关系到战争能不能被快终结的问题。” 你说:“你可以拒绝一件你不喜欢的珠宝,但是,你不能拒绝汉王愿和我们共同加快战争进程的心意。你不能让他的合作意愿和热情受挫。你要替天下人爱惜他的合作之心,示好之谊!” 我说:“这和项链有什么关系?这和我戴不戴项链有什么关系!” 你说:“琴儿你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关系。这不是闺阁游戏,这是国家大事,请你不要任性。” 我摇头说:“我没有任性。我是深思熟虑的。” 你看着我。你呼吸了一下。你松开了我的胳膊。 你说:“好在,还有补救的办法,你不想戴项链,也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你给汉王写封谢表,让使者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我说:“不!我不会写。我也不想要这项链。” 你痛心地看着我,你说:“琴儿,你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执意违逆我呢?你答应过战争开始之后,一切都会听从我,哪怕你不明白为什么的。你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我看着你。我也同样感到很伤心。 我说:“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何尝这样地强迫过我?何尝这样不顾我的感受?” 我说:“在你的心里,我究竟算什么?你,现在还有拿我当你的未婚之妻看待吗?” 我说:“你自己说过的誓言,你全部都忘记了吗?就像那一切从来都没有生过吗?” 你看着我。你低头不语。 我伤心已极地说:“为什么不对汉王说我们是有婚约的?为什么不说我是你的未婚之妻?究竟是为什么?你打算对我做什么?面对我们父亲的英灵,你可以不可以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你究竟打算对我做什么?” 你听了我的话,你默然了一会儿。 你说:“那好,我不会再为这事烦你了。我用你的名义帮你写吧。” 你说:“你回去吧。” 你转身要离开。 我说:“哥哥!请你回答我!” 你停了一下。你站在那里,背对着我说:“恕我心情不好,不想回答你的问题。” 你说:“如果你帮不了我,至少,可以不给我添乱。” 你说:“你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你说着,拔脚就走了。 我看着你远去的背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二) 晚饭的时候,你从总兵府回来了。 我们和舅舅一家坐在一起。 你把一卷文书递给我。 你说:“你给汉王的谢表,已经让使者带回去了。” 我心里一阵绞痛。 我看着你。我接过文书,我读了里面的内容。我坐在那里,不能开口说话。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从你在我床前誓愿要娶我为妻以来,我对你做错了什么?我什么地方有失妇德吗?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崔家的列祖列宗吗?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伤心失望过吗? 你为何变得这样冷漠无情? 舅妈看着我们。她打圆场说:“好了,大家都别呆了,都快点吃饭吧。” 我坐在那里,木然不动。 舅妈再次劝我:“琴儿,景龙,有什么事情,都等吃完饭再慢慢说吧。菜都要凉了。” 舅舅也说:”是啊,是啊,这些都是小事情,都是官样文章,就是一个礼节程序。何必那么认真。”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不开心。但是,你需要知道这些内容,因为这是你写的。将来若和汉王见面,他会问起,你要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我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再也按耐不住这些天内心的郁闷和委屈。我把手里的文书朝你怀里用力扔了过去。我说:“它不是我写的!是你要写的!我从来都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我也根本不想知道你都写了些什么!” 我看着你。我胸膛起伏着。 你把文书重新卷了起来,你说:“琴儿,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对我生气吗?你是在恼恨我吗?”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动着。 我说:“哥哥,没错,我是崔家的女儿,是你的妹妹,我理应听命于你。但是,请哥哥你记住,我,陈琴儿,我是一个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想法的人!我不是一件东西!我不是谁的台阶,也不是谁的工具!你们,你们崔家的两兄弟,不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当成工具!”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捂住了嘴。老天爷,我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可以把你和大哥联系在一起。 果然,你听了我这话,整张脸刷地一下就变得惨白了。 你一言不地站了起来。你站在那里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你对舅舅舅妈拱手为礼,告罪说:“我还有点事情,不吃饭了。” 说完,你转身就走了出去。 一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舅舅站了起来,跟着你追了出去。 舅妈看着我,忍不住埋怨说:“哎呀,琴儿,你真是气糊涂了,就算这件事情你们有很大的分歧,你也不可以这样说他啊!这太让他难过了。他光救你的命,就救了多少次啊!” 我想着你刚刚脸色突然煞白的样子,我心里痛得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怎么会这样伤你?! 第两百四十四章 不告而别 (一) 你从饭桌上离开后,就去了总兵府。网 ? w?w?w.81zw.com你晚上就住宿在那边,彻夜未归。 我默然地看着谢双成回来搬走了你的铺盖,拿走了换洗衣物。 我一夜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刻也不曾合眼。 这是我们之间生过的第一次争吵。 我的心沦陷于黑暗。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我才梳洗好出门,我心神恍惚地去给舅舅舅妈请安。 我在院子里迎面撞见你。你从舅舅的房间出来,朝总兵府方向而去。 我们在院中的小径上劈面相逢。 我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避开你。 可是你直接朝我走过来。你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过来。你从我身边走过去。你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就仿佛我像空气一样,是不可见的。 看着你断然离开的背影,我感觉灵魂都已经四散飞去,只剩下一个空心的躯壳,呆立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 晚饭的时候,我依然没有看到你出现。我看着你的空座位。 舅舅叹了口气,说:“他下午去怀州了,暂时不回来了。” (二) 我跪在小灵堂里。我跪在两家父母的牌位前。 我心里很想痛哭一场。但是,我就是哭不出来。 我默默地跪在那里,感到生命的枯竭,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荒漠。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么孤单过。 那是你从家里回清川之后,第二次离开我,而没有和我告别。 在我这样坚决地违逆你的心意,在我当众愤怒地对你说过那样绝情的话之后,你不会再原谅我了吧。 你就这样把我丢下了。你不会再愿意见到我了。 我再也不会听到你说:琴儿,我回来了。 如果你不愿意再见到我,身为闺阁中的女子,我是无法再见到你的。 自从我们相恋以来,我设想过千万种我们之间的分离,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们会因为吵架而分手。 从订婚以来,我一直都在等待,等待各种意外过去,等待各种危险过去,等待各种迫在眉睫的军务过去。我一直都在安分守己地等待。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追问过你,你到底会怎样安置我。我害怕让你分心,害怕你觉得为难,害怕增加你的思虑和疲倦。我连问,也不忍心问你一声。 可最后还是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你丢开我,就像丢开用完的一块抹布。没有丝毫的眷恋,没有任何的犹豫。 难道,你厌恶我已经很久了吗?是我迟钝看不出来吗? 难道,从那件事情后,你一直心里就是介意的,你一直就是厌恶我的吗?难道,你只是为了替崔家赎罪,为了替父亲挽回局面,为了不让我自尽在你家,为了对得起我父亲,为了尽到你嫡子的责任,才会对我说愿意娶我?难道那并不是你的心里话吗?难道从那时起,你就已经不再喜欢了我吗? 难道,一直以来都是我没有觉察到你真正的心意吗? 我还以为你依然像我们私定终身的那天晚上那样爱着我。 原来,男人的绝情,就是这个样子的吗?男人,真是一种让人心寒彻骨的生物。 (三) 三天后,你在怀州召开军政会议。舅舅也去了怀州。 男人们都走了。家里一下子冷清下来。 你在怀州期间,什么消息也没有给我。 因为你的沉默,我也陷入了沉默。 我几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和说话的愿望。我差不多整天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如果你离弃我,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还需要再活着。 第两百四十五章 香积寺 (一) 燕塘关里规模最大的佛教寺院,叫香积寺。?网? w?w?w?.?8 1?zw.com 你不告而别去了怀州期间,我陪着舅妈去了一趟香积寺。 舅妈看见我日日关在房间里自我禁足,不禁很为我担心。 于是,有天她来找我,请我陪她去一趟香积寺,她想去拜寺庙里的送子观音,为舅舅求子嗣。 舅舅丁友仁有一妻四妾,她们共为他生了七个女儿。舅舅一直很苦闷于没有子嗣继承家业,支撑门楣。舅妈也为此觉得既负疚又焦虑。 看着舅妈充满希望的眼睛,我实在是很难拒绝陪着她去。于是,舅妈叫了留守的卫队长关文良帮我们安排。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跟着舅妈坐马车来到了这所寺院。 因为关文良的事先安排,寺院里当天并没有什么香客。我们在大殿拜了佛,然后舅妈就要去侧殿拜观世音菩萨。寺院的住持和尚引领着我们。当舅妈进了香,虔诚地三拜九叩的时候,我仰头看着玉雕的观世音菩萨像。 我看着观世音菩萨那宁静的面容。 我深深地被寺院里的佛像和菩萨像上那些宁静的面容所吸引。 一个人的心,要在什么状态,脸上才会有这样优美、这样尊贵的安详、宁静、柔和、开放和喜悦呢。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美的表情了。 我从来没有在身边的人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也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我很羡慕那样的心。没有忧愁,没有恐惧,没有烦恼,没有愤怒,没有骄狂与傲慢的心。那是怎样做到的呢?面对这个世界的种种凄风苦雨,一个人,怎么才能拥有这样波平如镜的、从容不迫的心。 看着这样的表情,我想起父亲面对汗王屠刀时的心,想起母亲难产咽气时的心,想起你父亲惊慌而入、绊倒在门槛上时的心,想起景云伏在我身上痛哭时的心,想起姨娘遣人锁上我小楼的门窗时的心。我也想起严方成的小儿子举剑刺向你时的心,想起刘申教我骑马时的心,想起了你血战归来,突然抱住我说对不起时的心,想起我自己看着你高烧呓语时的心。 我看见过各种各样的心,千姿百态的心,但是,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种心里面,看到过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表情,是去除了种种凡情俗念的人,才能有的表情。 “夫人被吸引了吗?”住持和尚的声音将我从入迷的凝望中拉了回来。 我说:“是的。多么庄严的表情,仅仅是凝视一会儿,干涸的心也会得到滋润,纷乱的心也会变得沉静。” 住持和尚说:“善哉善哉。夫人自是与佛有缘。” (二) 我说:“请教法师,拜本寺的送子观音真的有灵验吗?”住持和尚说:“拜得如法,则无不灵验。”我说:“那么,怎样才叫拜得如法呢?”住持和尚说:“就是一念精诚地拜下去的时候,让观世音菩萨的深广慈悲,让这种深广慈悲的光辉充满了身心,就在一拜之间,与观世音菩萨的这种心态、这种精神合二为一。” 住持和尚说:“让拜者此一刻的身体,成为观世音菩萨的身体,让拜者此一念的心,成为观世音菩萨的心。让观世音菩萨得以从拜者的身心当中显现,让观世音菩萨从拜者的每一个毛孔里面涌现。一拜之间,就有无数观世音菩萨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这样拜,就是如法的拜。” “我们可以与观世音菩萨合二为一吗?” “我们本来就是与观世音菩萨一体的。唯因倨傲不肯低头,所以自障不见。” ”放下倨傲,恭谦低头,就可以看见吗?” “果然放下,果然恭谦,果然低头,就可以看到。” “我愿意试试。”我说着,就在舅妈后面的拜垫上跪了下去。 我怀着深深的虔诚,一拜到地。 我深深一拜,以额触地。 我在心里想着:“愿一切世界也都能有这样的面貌,愿一切世界也都能有这样的表情,愿一切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能有这样安稳坚固、博大柔软的心。” 在我的额头碰触到大地的时候,我听到一声清亮的磬声。 住持和尚说:“以这样的恭谦,这样的柔顺,对待世界上的一切生命,就是这个世界上的观世音。” 这句话像久旱的甘霖,一下子就渗入了我因为孤单而枯竭开裂的心。 (三) 参拜完毕之后,住持和尚引我们去厢房喝茶吃素面。舅妈也循例供奉了香油钱和斋僧的钱。我说:“我也随供一点吧。”我拿出一个描金的锦盒,呈给住持和尚。 舅妈看着我,大吃一惊。那是刘申送给我的骊珠项链!它的价值,足够建十座燕塘关这样巨大城池了! 住持和尚打开锦盒看了一眼。他说:“夫人确定要用这个供奉吗?” 我说:“是的。我专程带来,就是准备供奉给寺里的。” 他说:“若夫人供奉过了又心痛后悔,反而不如不要勉强。” 我说:“怎么会后悔呢。我不会后悔的。” 我说:“很多人都和我说,这项链价值不菲,是无价的珍宝,但是我不觉得它是真正无价的珍宝。” 我说:“刚才大殿上,佛菩萨的那个表情,那表情后面光明而安详的心,那才是真正无价的珍宝。和它相比,世间的一切珍宝都是黯淡无光的,不值一提。” 我说:“多希望,能够拥有那样无价的至宝。多希望,更多的人能够看到这样的表情,能够接触到那里面出来的光明。” 我说:“把这么多珠子戴在脖子上有什么意义呢。它们用到这里,才是物尽其用。这个世界上的痛苦那么多,那么多的心渴望安抚,我希望,能把这样安祥的表情,送给所有渴望止息痛苦的人。” 我看着舅妈的表情,我说:“我自己会向赠我此物的人去解释。” 就这样,我把自己的第二笔嫁妆也贡献掉了。 我两次献出自己的全部所有:一次献给了为了安定天下而无惧牺牲的心,一次献给了脱于滚滚红尘,宁静而慈愍的心。 我又一次身无分文了。 现在,我只剩下了自己。只剩下我自己,用来献给你的心愿。 第两百四十六章 无价之宝 婚后,我随刘申回到运州的宫廷里。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 有一年他过生日,当天他在我住的宫殿里就寝。夜半无人,缠绵亲热之后,他曾问过我那串骊珠项链。他问:“琴儿,怎么从来不见你戴那串骊珠项链呢。你那么恭敬地写了谢表,言辞恳切,我以为你是很喜欢它的。” 舅妈没有猜错。那串项链果然就是刘申父母的定情信物。刘申年满16岁,离开宫闱,独立开衙建府,获得运州封地时,他父母又将这骊珠送给了他,作为运州王府的镇府之宝。刘申对它十分看重。 刘申的手指绕着我鬓边的头,他的胳膊搂着我的肩膀。 他深情地说:“琴儿,你戴给我看一次吧。我想要看看,那些明珠的光芒,如何地映着你黑得这么深邃的眼睛。” 我从他怀抱里离开。我从床上下去,朝他跪拜下去。我说:“请汉王恕罪。” 刘申看着我,说:“怎么?你弄坏它了吗?还是弄丢了?” 我说:“琴儿怎么敢。这是汉王的心意。只是,我把它供养了燕塘关里最大的寺院了。” 刘申说:“什么时候供奉的?” 我说:“接到汉王的礼物后不久。” 刘申听了这个回答,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说:“原来你拿到就供奉给寺院了。我还以为,你嫁过来之前的日子,它都一直陪伴着你的。” 我默然伏地一拜。 他伸手拉我起来。他再次把我拥进他的怀抱里。他说:“送给你的礼物,就是你的了。你高兴怎样用,都是可以的。没有什么要让我恕罪的地方。” 他说:“只是,为什么要供奉给寺院呢?你若是不喜欢看到它,当时就可以拒绝我的。我也不会因此生气。” 他说:“我送它给你,是为了让你能够有个惊喜,可不是为了让你忍受委屈。” 我说:“因为我想,这礼物这么贵重,必定代表了汉王爱慕琴儿的心意。若汉王如此爱慕琴儿,哥哥一定会成全汉王的心意,会将琴儿嫁给汉王,实现双方的联姻。” 我说:“在琴儿看来,其实,真正贵重的,并不是这8颗罕有的骊珠,而是汉王这一片温暖仁慈的待人之心。汉王这样温暖仁慈的待人之心,才是天下人最大的福祉,才是未来国家的希望所系。琴儿以骊珠供奉寺院,便是提醒自己,不要把精力花在用世间无用的珠宝来装点自己的容颜上,而要把精力花在守护天下真正的无价之宝上。琴儿,愿以全部身心,为天下人,日夜守护着汉王的仁政之心。” 我说:“琴儿虽然供奉了骊珠,但却始终珍藏着夫君的仁王之心,万般爱惜。” 我看着刘申。我说:“琴儿此生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都会放在汉王的身上,放在汉王的心里,照看着,守护着汉王的健康,汉王的仁德,实在是没有时间再照看别的东西。” 我说:“琴儿终其一生,都会心无旁骛地看着、守着这最珍贵的天下之宝。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珠宝,能够分散掉我的心。” 我说:“汉王若想看那光明映照琴儿的眼睛,此时就请看吧。” 我看着丈夫。 我说:“请汉王此刻就看琴儿的眼睛。此刻,琴儿眼中的,就是那道能够让天下都走出黑暗的光明。” 刘申用手轻轻地托起我的下颌。 他看着我眼眸中映出的他自己。 他说:“琴儿,我现在真的不是很知道,是该悲伤好呢,还是该陶醉好。” 他说:“琴儿。你才是我身边的珍宝,是我生命里的明珠。虽然你一点也不愿意在我身边。虽然你一点也不愿意在我的生命里。” 我动了动嘴唇。我说:“汉王何以这样说。” 刘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说:“不要说话。这么青春美艳的嘴唇,是用来让君王亲吻的,是用来让你丈夫亲吻的,是用来让爱你的男人亲吻的。” 他说着,就俯身过来亲吻了我的嘴唇。 他一边亲吻着我,一边说:“我若连这点都觉察不到,就没有资格来呵护照顾你的一生了。” 他说:“但是,没有关系。琴儿,你就把悲伤给我好了,只要是你给的,哪怕是悲伤,我也是陶醉的。我也会甘之如饴。” 是啊,哪怕是悲伤,有时候,我们也会甘之如饴。 有时候,我们那么甘之如饴的,也不过是悲伤而已。 第两百四十八章 意见分歧 (一) 怀州。????? ?网 w?w?w?.?8?1?z?w?. c?o?m? 为期三天的军政会议开得并不顺利。 你向治下的文武官员详细介绍了与刘申见面及会谈的情况。 你说,你已经下定决心,将带领防区的部分军政要员,春暖花开时前往金风寨正式会盟,率领整个防区脱离南汉的统辖,并入北汉。 这个决定在防区内的官吏、士绅和各部汉军将领当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你第一次遭到了不同意见的反对。 反对你的人主要分成两派。 一派是独立派。代表人物是孙湛明和徐在田。他们不反对脱离南汉,但反对并入北汉。他们认为一山难容二虎,虽说当前因为政治军事方面的利益,刘申是态度坚定地要和你合作,但是,深谙帝王之术的刘申,久后不可能不对你的能力起忌惮之心,将来天下一统,实现太平之后,必定不能容纳你而生害心。 他们主张,脱离南汉之后,你应利用两汉的恶斗,趁势而起,像老汉王当年那样,彻底摆脱旧主,建立自己的新国家。他们认为新汉军现在完全具备支持你实现这个意图的实力。 另一派是现状派。代表人物是舅舅。舅舅认为,在两个汉王当中,你父亲和你的外祖父已经做过选择了。你也已经数度接受过刘言的封赐了。无论是从忠义的道德,还是从孝顺的道德上来衡量,你都应该保持现状。舅舅赞同你在名义上的继续效忠和实际上的割据,但是反对你从名义上就彻底背叛南汉。 在怀州会议上,两派和支持你与北汉合并决定的人生了激烈的争吵,两派之间也生了激烈的辩论。 各方没有能如期达成一致的意见。会议中途搁浅,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 你面临很大的压力。会中、会后,你很有一段时间耳边不得清静。每天都要接待川流不息的游说、规劝、进谏、教诲的人群。 内部的意见分歧,那段时间,没少让你劳心费力。 (二) 怀州会议结束之后,舅舅特别请你吃晚饭。 他相信,凭这么多年的舅甥关系,如果他单独和你推心置腹地深谈,一定能够说服你明辨利害,善加选择。 舅舅希望你不要太相信刘申,不管他看上去多么真诚,他始终是个有城府的人,不可完全信任的。 舅舅说,刘申于帝王心术方面,从小就深得老汉王的真传。他的话向来都是七分真三分假,看似真挚无隐,却未必真有那么坦诚。这次刺杀,他的袖手旁观、坐观虎斗就是明证。 舅舅说,你父亲和外祖父当初在老汉王王廷的嫡庶之争中,都是坚决拥立刘言的,早已和刘申、汪淑妃母子结下了梁子。刘申现在迫切需要你的军事帮助,当然会说原谅过去种种,但是将来,他一统天下之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还能不能容得下你,对你现时的种种承诺还算不算得了数,都未可知。万一他坐稳帝位后一翻脸要算旧账,两族就可能会面临灭顶之灾。 舅舅说,那是两族亲眷上千口人的性命啊,你就算不考虑人子之孝,不顾君臣伦理,也决不能贸然行事。否则,一旦家族遭遇祸患,你怎样去面对列祖列宗? 舅舅认为,既然你本就没有争夺天下的不臣之心,始终还是想要侍奉老汉王的儿子的话,侍奉比较强势且机警多谋的刘申,就不如侍奉弱势且胆怯的刘言。刘言虽然薄恩,但是无能,他是不可能对你形成威胁的,但刘申却能。 你不同意舅舅的看法。你认为在老汉王的两个儿子当中,刘申强于刘言是毋庸置疑的,老汉王因为种种缘故,在选择继承人时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他的这个错误,不一定就要继续下去,展成为天下的选择错误。真正的忠诚,是要帮助老汉王纠正他的错误,让他真正中意的儿子、真正能继承他遗志、实现他遗愿的儿子来继承大统。 你也不同意跟随刘言保持现状会更加安全的说法。你认为,刘氏兄弟之间早晚必有你死我活之一战。虽然目前的情势,是刘言继承了老汉王的大部分班底,实力略强于刘申,但凭刘申本事,假以时日,将来必然有过刘言的一天,也必然会有灭掉刘言的一天。到那你死我活的一天,崔丁二族,就没有可能再中间骑墙,必须要在刘氏两兄弟之间作一抉择。 若到了那时候,再对刘言加以抛弃,两族就难逃临危卖主,落井下石的恶名,也很难取得刘申的信任和尊敬,没有得到他的尊敬和信任,将来翻脸算旧账的可能性只会更大,而不会更小。若不抛弃刘言,与他共存亡,则必定在峒城覆灭之后,玉石俱焚,也同样难逃家族的厄运。 你说,一个不称职的君王不可能结束天下的灾祸,只会给天下带来更大更深的灾祸,拥护一个不称职的君王,虽然可能保全私德小义,可能保全家族利益的一时苟安,但却是对天下人的大不仁大不义,是助长了天下的祸乱,你不认为这是知伦理守孝道,你认为这是助纣为虐。 你的话让舅舅勃然大怒。 舅舅一拍桌子喝道:“一派胡言!难道你的父亲、外祖父、堂叔伯和表舅舅们全都是助纣为虐的伪善之徒吗?!” 舅舅说:“你现在翅膀硬了,心里主意也大了,长辈也好,亲眷也罢,都不在你的眼里了。好,我们都是不仁不义之徒,只有你是大仁大义的。我们也不配做你的长辈和亲眷。” 舅舅说:“那你就自行其便吧,我今夜就回燕塘关,接了家眷自回临水。以后的路,你就自己一个人好好走吧。” 舅舅站起来,拂袖离席而去。留下你一个人,坐在那里。 你默然无声地坐了一会儿。你叫谢双成进来。 你说:“舅舅身体不适,刚刚向我请了病假。你派一队卫兵,护送舅舅回燕塘关去吧。回燕塘之后,他愿意去哪里休养,就护送他去哪里休养。他病假期间,所有的事务令傅天亮代理。” 你说:“把这些饭菜都撤了吧。我没胃口吃了。” 第两百四十九章 劝阻舅舅 (一) “马上收拾东西。八 一中? ?文 网? w?w?w?. 81zw.com我们回临水去!”舅舅怒气冲冲地回来,大声对舅妈说。 舅妈奇怪地看着他,说:“老爷你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大呼小叫的。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临水?这一大家子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舅舅怒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叫你收拾你就收拾,啰嗦这样许多做什么?你们不想跟我回去的话,我一个人回去好了!” 舅妈看舅舅神色不对,便不和他当面顶撞,应承了收拾东西,然后把三妹叫到卧室,对她说:“女儿,你父亲从怀州突然回来,也不知道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了,无缘无故大雷霆,还说要回临水去。他们在怀州一定有事,应该是你父亲和你二哥有了冲突了。可我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去找你琴姐姐,告诉她你父亲回来的种种情形,她必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必定能帮得上忙。” (二) 舅舅拉开门。他吃了一惊。他看到我站在门口。 我看到他开门,就低头向他纳拜了下去。 我说:“舅舅。求您不要回临水。” 舅舅叹息道:“唉,琴儿,你起来,你是女孩子,外面的事情你不懂,你不要管这件事情。” 我说:“佑安公,丁将军!今日在这里恳求您的,不是琴儿,是琴儿已故的亲生父亲,是所有像琴儿父亲那样阵亡的汉军将士。琴儿代他们恳求您,不要分裂新汉军。” 舅舅闻言吃惊道:“没,没有那么严重吧。这只是我们舅甥之间的事情而已。” 我说:“有那么严重的,舅舅。您起头负气一走,怀州会议的意见分歧就在整个辖区都公开了。难保各方面没有连锁反应。也难保没有人会趁隙挑唆。好不容易整合成一体的统一防区,又有可能会因此而分崩离析,大家又要费多少心力和血汗才能重新整合。” 我说:“舅舅。这支新军队,从父亲带着哥哥去峒城觐见汉王开始,一路多少艰辛,多少浴血,才展到如今。这支军队,是天下终战的希望。琴儿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不知道你们在怀州会议对什么事情有着什么样的分歧,但是,不论新汉军的内部有着什么样的分歧,作为这支军队的创建者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替天下人珍惜它的团结和统一。” 我说:“舅舅,您是最了解哥哥的。他虽然常有出人意料的惊人冒险之举,但决不是鲁莽行事之人。他也决不会凭运州汉王的一句口头承诺就轻信他。他必定已有妥善的措施,确保汉王没有办法自食其言。舅舅,你看到过他是怎样地不惜身命,冒死援救临水,巩固燕塘,解围望原。为了让这些地方非亲非故的汉民免遭勿吉人的屠戮,他尚能如此殚精竭虑,又怎会一意孤行,陷自己的家族于万劫不复的险地呢。” 我说:“舅舅,请您像他血战归来抵达临水,毫不迟疑地要求临水守军的指挥权时那样,信任他的判断,信任他的选择,信任他的种种惊人决定。请您相信他,相信他就是上天选出來完成这件事情的。” 我说:“舅舅。开战以来,哥哥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他和父亲,就连最后的一面也没有见上,就连最后的扶柩和守灵,也没有办法完成。您现在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亲人。您是唯一能代表他的父母亲,照顾他,支持他,理解他的长辈。若是今天,他的母亲还活着,她会如何做呢?她会如何期望于您呢。” 我说:“您若就这样负气离他而去,弃他于伤病之中,弃他于困难之境,来年,他母亲的祭日,您触景生情,忆及兄妹情深,忆及她临终的凄切落泪和不舍托付,必定会心中不忍,萌生悔意的。” 我说:“琴儿知道舅舅是最疼爱他的人。舅舅与他,是一损俱损,一伤俱伤的。舅舅是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回临水的。对吗?” 舅舅长叹一声,伸手拉我起来,说:“唉,琴儿啊,舅舅也不是非要为难景龙,只是怕他年轻,没有阅历,怕他急于终战而上了刘申的当,怕日后他会被刘申所害啊。这样的故事,古往今来,生得还少吗?他这样锋利如刀,这样雷厉风行,这样特行独立,这样所向无敌,试问,天下哪里会有一个君王能不在内心畏惧他,能真正容得下他呢?” 我说:“舅舅,事在人为,古往今来,也有姜尚之于武王,诸葛之于刘备,也并不是所有的能臣与君王,全都不能善始善终的。我相信哥哥,能和运州的汉王,善始善终。舅舅,也请您相信他。舅舅,请您帮助他,而不是反对他。” (三)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劝说,舅舅终于同意留在燕塘关,不回临水了。 但是,通过和舅舅的这次谈话,我也深刻认识到了,会盟的进程一旦开始,保持你和刘申关系的善始善终,就是非常重要的。不惟关系天下人的命运,而且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安危,它的确从一开始就是非常重要的。 而在这件事情上,我的确是可以帮助到你的。 我现在开始理解你为何一定要收下刘申的礼物,并且一定让我戴着它出现在使者面前了,为何一定要给刘申上谢表了。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太任性了。我只想到了自己的感受和命运,我于别人的安危和利益,想得实在是太不周全了。 你和刘申的结盟,是终结战争的需要。 作为和你关系亲密的人,我是没有可能置身事外的。我也和舅舅一样,只能选择帮助你,减少你的障碍,或者选择反对你,增加你的障碍。我们都只能二者选择其一。 我没有可能不让刘申进入我的生命视野,没有可能让他出现之后再从视野里消失。这是不能拒绝的,我只能忍耐,只能接受。 和舅舅一样,我也同样地不能反对你。我也同样地应该支持你,帮助你。 怀州会议之后,我才真正地理解了,你在会盟这件事情上下的赌注到底有多大。会盟一旦失败,就可能天下大乱,而你的内部阵营,也大有可能分崩离析。 我必须帮助你。我不能让你输。 我也第一次开始认真地考虑,和刘申展更亲密的关系的问题。我第一次认真地想到会被嫁给刘申的可能性。 从政治军事联盟的角度来考虑,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若我可以嫁给刘申,崔丁二族就成为了刘申本人的姻亲,舅舅担心的问题,就不复存在。若我和刘申生下的孩子成为国家的世子,那你和刘申之间就有了最根本的共同利益。刘申对你的不信任,就会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消解。 就是我!那个能把天下这两股最有志于开创太平盛世的力量联合起来,共同力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若我肯牺牲自己的爱情,嫁给刘申,我就能像衣襟上的盘扣一样,把你和刘申的两股势力,牢牢地融合在一起。 我开始理解你对我说的话了:“琴儿,没有人,比你,更能帮助到我了。” 可是,可是,我,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帮助到你吗? 我的心陷入了空前的混乱。我说服了舅舅不要阻挡你的前进,可我,也能同样地说服自己吗? 第两百五十章 茶室品茗 (一) 在怀州时期曾经反对过你与刘申结盟,合并到北汉的两派人,后来都还是同意你了。八一 中文网 w?w?w.81zw.com 你在前往金风寨和刘申会盟的时候,阵营内部的意见已经是统一的了。 他们之所以会最终同意你,是因为你的两次重要说服。 舅舅负气返回燕塘关之后,你在怀州并没有停止争取意见统一的工作。这是另一种类型的战争。这战争是不能用英勇与凌厉来打的,要用耐心和真诚。 你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单独召见了独立派的代表人物徐在田。他现在是你帐下最有地位的幕僚之一。 你邀请徐在田来喝茶。 你穿着便服在茶室接见了他。 你亲自给他烹茶,你给他沏上,你敬了他一盏,感谢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襄助。 茶香飘溢在温暖的茶室里。 徐在田恭恭敬敬地喝了那盏茶。 (二) 然后,你对他说:“徐先生,今天请你来,是想对你说说我的一些心里话。是想对你说说,我这一生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先生有兴趣听听吗?” 徐在田拱手道:“当然。属下很荣幸,能听到大将军的人生向往。” 你说:“在清川的时候,我师父常常会问我们,你们这一生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想要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从这个世界带走什么,让这个世界改变什么,让这个世界因为你们的到来以及离去,而有什么不同?师父说,在想清楚这些问题之前,我不会教给你们什么技能。” 你说:“我们每天砍柴担水,打扫庭院,做各种杂务工作,晚间,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要向师父逐一汇报今天想清楚了什么。师父认可,才能吃了饭去休息。师父若不认可,吃饭之后就还要负责收拾好厨房,做好第二天厨下的种种准备,才能去休息。” 你说:“那时候我还很小。记得第一次和师父汇报,我说,我想一直留在师父身边,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话还没有说完,肩膀就挨了师父重重的一戒尺。我被师父打得眼冒金星。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我。我说,师父,是你让我们说真心话的啊。话音未落,另一边肩膀又挨了一下。” “我急了,就哭着说,师父你可不能欺负人!师父一瞪眼,对我说:方才你不是说要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么?那你何不安静地受打,还争这许多做什么?” “我被师父问得哑口无言。师父便说:与世无争的人,也是你能做的吗?你以为与世无争的人,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做的吗?明天重新去想,想好再对我说。” “但是,那天我并没有被罚做杂务。师父说,做弟子的回答得这么烂,是他做师父的过失,因此,他自罚替我去做杂务。他果然就到厨下做了我应该做的工作。我很惭愧,觉得无地自容。” “第二天,我惴惴不安地再去见师父。我说,我想要做一个普通人。师父问我,何谓普通人。我就说,就是长大以后,回去孝顺父亲,承袭父亲的爵位,为国家效力,娶妻生子,像大家一样地尽到各种责任,如此过完一生。说完之后,师父提起戒尺又打了我两下。” “这次我不敢再问他为什么打我。我就咬牙忍着。师父说,知道为什么打你吗?打你不孝顺。你母亲在重病之中,辛苦地孕育你,艰难地把你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你生为男儿,却不能见贤思齐,这般的胸无大志,不思顶天立地,继往开来,只想做一个普通的人,怎么对得起你母亲的付出?” “第三天,我回答说,那么,我想做一个伟大的人。师父便问我,何谓伟大的人。我一时答不上来,戒尺便又如雨点般地打了下来。师父喝道,你连伟大的人是什么人都说不上来,何敢妄言做一个伟大的人!就这样,师父连着帮我做了三天的杂务。” “第四天,我一进门就跪下了,我趴在地上说,师父你打吧,反正我无论怎样回答都是会挨打的。但求师父不要再替我去做杂务了。罚我自己去做吧。结果,我还是又挨了一顿打。师父说,你以为这样的小聪明便可以解决问题吗?老实去想,什么人才能称之为伟大的人!” “第五天,我冥思苦想了一整天,自觉有了不会挨打的答案。于是,鼓起勇气,再去见师父。师父说,看你如此这般雄赳赳地进来,想必是有了不会挨打的本事。你且说说,如何是伟大的人。” “我说,一个伟大的人,就是像天上的太阳那样的人。一个伟大的人,就是能把他生命的光辉和温暖,像太阳一样传递给万千众生的人,恒利苍生而不以广利苍生而自居。我说,这样一个人,在他的生命当中,能够放下自己所有的痛苦,而去担负世界所有的痛苦。” “我坚定地看着师父,我说,若是一个人能做到这两点,他就配得上称为一个伟大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天下的君王。” “我回答完,就看着师父手里的戒尺,等着他举起来。师父看着我,他啪地一声把手里的戒尺放下了。他说:这个见解得来不容易,做起来更不容易。他说:你要好自珍惜,精勤努力。他说,明天不必去做杂务了,来内院和师兄们一起听课练功吧。” (三) 你说:“徐先生,孙叔叔来和我谈过,我知道,当年你和孙叔叔决定辅佐我,是因为你们希望能把我辅佐成一代君王。你们希望能帮助我创建一个新的国家,并且英明地统治它,造福天下苍生。” 你说:”坦率地说,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徐在田说:“那么,大将军考虑的结果如何?” 你说:“徐先生,我的计算很简单。如果有三个人想争夺天下,就至少要打两场战争。如果只有两个人,只要一场就可以了。” 你说:“如果其中一个非常强,这一场也可以很快结束。” 你说:“战争每延长一天,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你说:“所以,我的决定就是:选一个较强而且仁善的,帮他更强。” 你对徐在田说:“多一个人出来想做君王,天下的痛苦就要翻倍。” 你说:“道理就是这样简单。” 你说:“徐先生,你觉得刘申是否能够做一个给天下带来太平和繁荣的好君王呢?” 徐在田说:“他不是最完美的,但,也很不错了。他有可能会比他父亲做得更好。” 你说:”那么,一个繁荣太平的天下,需要几个君王呢?” 徐在田说:“一个而已。” 你说:“如果天下已经有了合适的君王,何必再来争做天下的君王呢?天下有能力的人很多,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要来做天下的王。” 你说:“我的选择就是,不要让天下的痛苦加倍,而要让它更快地减少。” 你说:“这就是我一生想要做到的事,我一生就是想要成为能做这件事情的人。” (四) 你说:“徐先生,你是愿意辅助我,让天下的痛苦加倍,成为一代君王呢?还是愿意辅助我,辅佐一代君王,让天下的痛苦更快地结束呢?” 徐在田说:“若北汉王久后变心,忘恩负义,加害大将军呢?” 你说:“即便如此,又有何妨。人终有一死。他不加害,我也会死。” 你这最后一句,让徐在田肃然起敬。 他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恭敬地跪倒在你的面前。 徐在田说:“大将军讲的这番道理,让我茅塞顿开。我之前被虚名浮云遮眼,反而不见昭昭日月。” 徐在田说:“如果大将军为了减少天下的痛苦,而甘于放弃成为天下的君王,甘于冒着日后被猜忌加害的风险,那在下,也没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在下愿意终身追随大将军,辅佐汉王,造福苍生!” 徐在田说:“大将军今天说的话,属下会一直铭记在心。请大将军放心,我会替大将军说服孙将军,以及那些希望成为开国元勋的人。” 你伸手把徐在田拉了起来。 你说:“得遇先生,真是我此生的大荣幸。” 你说:“我们继续坐下喝茶吧。这茶,就是二泡时味道最沁人心脾,三泡再沸,就没有这样的回味了。” 第两百五十一章 圣者之心 (一) 比独立派更加难说服的,是现状派。? 网 ? w?w w?.?8?1?z?w.com 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多是岭南十镇一关中追随老汉王王廷多年的老臣,也有很多读书读得很用功的人。这两种人,都是世界上很难劝服的人。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已经被固定和变得僵硬。他们已经不会从其他的角度来尝试重新看待事情。 在你还没有想出办法如何来说服他们时,他们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来说服你。 他们选派了十位年岁最长、世家贵族血脉最绵长的代表前去见你。 他们想用岁月的智慧和深久的贵族根基来说服你。 在他们眼里,你到底不过只是一个初出茅庐、需要调教的年轻人罢了。 你恭敬而和善地接待了这些老人。 你先不谈南北两汉的抉择问题,而是关切地问起他们的年龄和家世。因为这两样都是他们非常自豪的东西,所以他们很快就跟着你的思路开始谈论了。 其中年岁最大、地位最高的,是一位姓姜的伯爵。据说,他们家的贵族血统已经绵延了上千年。传说他们还在春秋战国的时代就已经是汉人中的贵族世家了。 你恭敬地请这位老人教导。 你听他讲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忠孝廉耻、为臣之道。 然后,你询问他的祖父是什么人,在什么朝代,任什么爵位。 老人非常自豪地告诉你了。 然后,你又询问他祖父的祖父又是什么人,在什么朝代,任什么爵位。 老人又非常自豪地告诉你了。果然都是代代政要,世世显爵。 然后你又问到他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你就这样一路问了下去,直到问得老人答不上来。 (二) 你问完之后,就叹息了一声,说:“晚辈有个问题弄不明白。” 你说:“刚刚在您的答案中,您不同代系的的祖父,好多都效忠于不同的朝代,忠诚于不同的君王。甚至,其中还有彼此对立的王朝,曾经彼此取代的王朝。” 你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呢?” 你的问题一下子就把老人给将住了。他在那里蹑哝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走到大厅的中央,你环顾着周围这些老人。 你说:“请问各位尊老,有哪位尊老的家系是从古到今只效忠过一个王朝的?” 你说:“有没有那个家族是从来没有更换过忠诚的对象的?” 你说:“不知哪位尊老有过从未转换过忠诚对象的祖先家史?” 你说:“如果没有,晚辈在此请教各位尊老,这是什么原因呢?” 众皆哑口无言。 你说:“刚刚各位尊老给晚辈讲了很多忠孝廉耻的道理。这些道理都是古代的圣人所说的。但是,古代的圣人所效忠的君王,后来又在哪里?古代圣人所赞美的那个值得效忠的王朝,它现在又在哪里?” 你说:“它为什么不见了?” 你说:“谁能指教晚辈这些问题?” 你说:“当年,各位尊老的祖先,在转换对王朝的忠诚时,肯定也有人来和他们讲过为臣的道理。” 你说:“为什么他们听完为臣的道理,还是转换了对某个王朝的忠诚?” 你说:“他们的转换,在当时会不会也受到过指责和非议?” 你说:“各位尊老作为他们的子孙,又如何评价他们的转换忠诚?” (三) 你说:“现在不说各位尊老的先祖了。现在来说晚辈我。说说晚辈我理解的忠诚。” “晚辈理解,古代的圣人希望臣子保持忠诚,是希望圣明的君主得到可靠的拥戴和支持,是希望持续开明的政治,延续百姓的太平,保持生活的稳定,巩固制度的延续,延长财富的积累。” 你说:“圣人实际上是在追求平安幸福的生活的延续。是希望所有的人能减少生活的痛苦,增加生活的安乐。圣人心里,实际上希望的就是这样一件事情。” 你说:“朝代可以变更,君主可以替换,圣人心中的这个希望却是恒久不变的。作为一个臣子,我们需要忠诚的,就是圣人心中这种恒久的期望。” 你说:“在漫长的岁月当中,关于一个臣子,是好是坏,是忠是奸,它的标准总是在经常变化的。对各位前辈的始祖,它是一个标准,对于各位前辈的高祖,它又是一个标准,对于各位前辈的祖父,它是第三种标准,对于各位,又另有现在的标准。” 你说:“因为它是一个变来变去的标准,所以我们不能拿它来作为行事的那个恒久标准。晚辈认为,可以不用考虑这种短暂变化的标准,而应当直接去奉行那个恒久不变的标准。” 你说:“晚辈认为,只有遵循恒久不变的标准来做事,才可以确保事情正确更长的时间,才可以错误最小,悔恨最少。” 你说:“所以,各位尊老,晚辈我,不会根据当今世人的褒贬评价来处理今天的选择。我选择直接遵循圣人心中真正希望的那个标准。” (四) 你说:“各位尊老,晚辈在此,再清楚地讲一遍:谁能够更快地结束天下的痛苦,开启天下的欢乐,我就选择效忠谁。” 你说:“我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不管他是嫡是庶,也不管他是不是承继了正统。” 你说:“刘氏兄弟之间,王长子刘申,远比他的弟弟,更有能力结束天下的痛苦,开启天下的太平昌盛。我选择用生命支持他。我不会管他是不是一个篡位者,也不会管他是不是一个庶妃所生。” 你说:“请问各位尊老,我选择减少天下的痛苦,选错了吗?” 你说:“难道我应该选择增加天下的痛苦,才是符合圣人的心意的吗?” 你掷地有声的问题问完后,全场再度鸦雀无声。 你诚恳地说:“如果我什么地方选错了,我违逆了圣人的初衷,恳请各位前辈教导我。” 你说:“我并不想做一个违逆父亲心意的叛臣。但,如果能结束天下的痛苦,我一点也不会吝惜让自己背负这样一个骂名。我愿意为此接受一个叛臣的天罚。我会很乐意地,接受这种惩罚。” 你说完,就环绕着大厅向众老深施一礼。 你面向着他们,你倒退着走到了大门口。 你再次深施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从而终结了现状派对你的游说。 (五) 那一年,迎春花在寒风中绽放的时候,你已经在内部阵营统一了意见。 你们形成了与刘申结盟,与北汉全面合并的军政共识。 第两百五十二章 深夜凶讯 (一)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我在梦中感觉到侍女在推我的胳膊。?八? 一中文网 ? w?w?w?.?8 1?z w?.?com 我睁开了眼睛,睡眼朦胧地翻身坐了起来。我问:“出了什么事吗?” 侍女说:“舅老爷请小姐马上过去。” “这时候?四更都还没到呢。”我看了看屋角的滴漏,说。 侍女说:“听说,谢统领刚从怀州回来了。” “谢统领?——谢双成!”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出事了! 我飞也似地起身,匆匆穿好了衣服,就在侍女的引领下,打着灯笼迅赶往舅舅的书房。 谢双成满身尘土地站在我们面前。 他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你今天白天处理军务时突然在书房晕倒了。 消失已久的头痛,再次猛烈地作。 你再次大量鼻子出血,下午时已昏迷不醒。情况凶险。 吴顺令谢双成回来先通知舅舅和我,让我们去怀州。然后,谢双成便去向孙湛明等诸将通报你的病情,并奉命请留在燕塘关的马太医赶去怀州救治你。 于是,舅舅和我连夜坐上马车,用最快的度赶往怀州。 我们在天亮时到达了怀州。 一路上我和舅舅相对无言。 在心急如焚当中,我连路边的迎春花已经开得一片灿烂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二) 吴顺在怀州节度使府门前迎接我们。 他简单地向舅舅和我讲述了你突然晕倒的情况和现在的状况。 舅舅着急道:“怎么好端端的,又复了呢?这些日子他都没有出去打过仗啊。” 吴顺看着舅舅和我,想要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看着吴顺的欲言又止,舅舅突然明白了。 他顿足追悔道:“是啊,是因为他心累。因为我们都不能理解他,不肯支持他,他心累的啊。” 他自责道:“都是我起的头,让他又情绪波动。” 我泪光盈盈地说:“不,舅舅。是我起的头。是我拒绝戴骊珠项链起的头。是我让他心里难过,情绪波动。” 吴顺叹了口气,劝说道:“舅老爷,小姐,现在说这些也都晚了,先去看看他吧。他一直都在呓语着舅老爷和小姐。” 就在我们说话之间,又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门前,从车上下来了须皆白的马太医。 马太医一边匆匆下车,一边开门见山地问:“大将军现在情况如何了?” (三) 你仰面倒在床上,全身皮肤青白蓝,冷汗淋漓,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神志昏迷。 我跪在你身边,抓住你的手。 你的手上全是冷汗,凉冷如冰。 马太医迅检查你的瞳孔、呼吸、心跳、脉搏和出血情况。 舅舅紧张地在一边看着。 舅舅问:“怎么样?” 马太医问吴顺:“有没有给过药?” 吴顺摇头说:“他其实昨天早上起来就感觉有点眩晕,头部很不好受,自己加量服用过一次混元丹。服药之后,他感觉好点了,以为没事了,就去书房处理公务,不想就在书房突然晕倒了。晕倒之后,随军的大夫开了药,也照您原来留的方子煎好了药,可是,灌不进去,药一下去,他就会呕吐。试了好多次,都是如此。不忍心再增加他的苦楚,就没有再勉强了。” 马太医对舅舅说:“为今之计,只能试试针灸之法了。” 舅舅说:“针灸?会有危险吗?” 马太医说:“会有一点冒险。老朽会将药条穿于银针之上,先将银针捻入他头部的穴位深处,然后用艾条缓缓加热银针,令药力融化,顺着银针的热力传导,深入他的颅内,疏通被压到的神经和血脉,令颅内压力舒解,疼痛减轻,让他能恢复清醒。因为捻入银针,刺到穴位,全靠医者手法感觉,无法目视,故而,可能会有刺穴不准,伤及颅内组织的危险。” 舅舅说:“唯此一法可救吗?” 马太医点头,说:“老朽能想到的,唯有此法了,而且,行针要,他已经昏过去这么久了,我们一路赶来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再拖延下去,老朽恐怕他会从此昏迷,不能再清醒过来。” 舅舅踌躇了一会儿,看了看我,然后决断道:“既然先生认为只有此法可行,而且必须救,那就下定决心施救吧。请先生不要有所顾虑,我们,都信得过先生的经验和手法。若有万一,也是天命,决不是先生的过失。” 马太医听了,便说:“老朽必当尽到全力。” (四) 窗外,天色阴沉,乌云翻滚,春天的闷雷一阵一阵地滚过我们的心。 大家都屏住呼吸,悄然无声地看着马太医施救于你。 由于光线昏暗,马太医让多加几根蜡烛照明。 大家分别小心地持着烛台,从各个方向给马太医照亮。 马太医从针灸锦袋中一根一根地抽出粗细长短不等的银针,将它们放在火焰上消毒过后,对准你头部的穴位,慢慢地一点点捻拧下去。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看着长长的银针一点点地没入你头部的眉冲、阳白、人中、风池、本神等穴位,我的心不由得高悬了起来。 你的头部渐渐地捻入了十来根银针。马太医小心地将药条捻成很细的小棍,插在银针的另一端,然后用艾条反复点烫,令银针的温度上升,银针上的药条渐渐变细,银针的颜色也渐渐变成棕色。 你微弱地哼了一声。 马太医小心地翻过你的眼皮察看了一下,又吩咐去再抓一些药材过来。 他令人将新买来的药材仔细捣碎,加清水,在炭火上蒸熏,直到冒出白色的蒸汽。 他让我们把蒸熏之盆放到你的床下。 在银针和药物蒸熏的双重作用之下,你皮肤上的那种青白色逐渐消褪下去。你紧咬着的牙关也松开了。 你再度微弱地哼了一下。 马太医说:“我再行几根针,帮助他打通呼吸吧。” 然后,他用同样的手法,再在你人迎、气合等穴位捻入了数针。 大约一刻钟之后,药力顺着银针深入,你的眼皮微微动了几下。 舅舅激动起来。他握住了你的另一只手。他用力地握住你的手。 这时,你感觉到了舅舅皮肤的接触。你喃喃地说了一声:“父亲。” 你睁开了眼睛。 一屋子的人,全都大松了一口气。 你目光朦胧地看着身边的人影绰绰,有一会儿无法聚焦看清楚任何人的面容。 但是,你看到我髻上摇曳的金钿的反光。 你轻微地说:“琴儿。” 我伏在你身边。我含泪道:“是我。我在这儿。我来了,我在你身边。” 你微弱地说:“琴儿,对不起。我不该让你那样伤心。” 你说:“上天替你惩罚我了。” 我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我流泪说:“不。不。是我不该任性,不该说那些让你难过的话。” 我哽咽道:“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违背你的心意了。” 你嘴唇翕动着,说:“舅舅。” 舅舅赶忙说:“舅舅也来了。孩子,舅舅也在这儿,就在你身边。” 你目光缓慢地转向舅舅声音所在的方向。你依然看不清任何人的面孔。 你视线模糊地看着舅舅所在的方向。 你说:“舅舅肯原谅我了吗?” 话音未落,你就感觉到颅内一阵闪电状的疼痛。你用力抓紧了舅舅的手,露出痛苦的神情,再也不出声音。 舅舅紧紧握住你的手,心痛流泪道:“孩子,你痛得这样厉害,就不要再说话了。你想说的,舅舅全都知道了。” 他说:“景龙,你的选择是对的,是舅舅老朽迂腐了,是舅舅错了。舅舅不会再跑回燕塘关和临水去了,舅舅会支持你,会在你身边帮助你。以前舅舅说的那些糊涂话,你全都忘记了吧。舅舅以后绝对不会再说了。” 舅舅说:“怀州阴冷多雨,天气不好,不适合你将养。等你过几天好一点,能够起身,我们还是回燕塘关吧,你还住在舅舅家里吧,有舅妈们在,有琴儿在,什么都会照顾得周到一些。” 你默然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你就精疲力尽地昏睡了过去。 第两百五十三章 怀州的雨天 (一) 怀州。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 五天来,一直阴雨连绵。 天色总是很暗,就算是正午时分,天光也像是临近黄昏一样。 过来看你时,你还没有醒。 我在你床边坐了下来。我注视着你的面容。你表情平静,呼吸均匀。 我看着你这样呼吸。窗外淅淅沥沥,雨点从屋檐上滚落下来,敲落在青石板上,出点点滴滴的声音。 时间就这样过去。 你在沉沉睡着。我守在你身边。 我隔着窗纸,听着外面下雨的声音。 不时有雨丝随风飘落在窗纸上,印出一个湿润的圆点。它们斑斑点点地形成了一幅不断变化的图案,就像是一幅正在形成中的画作,画者想要描绘的那个主题,正在一点一滴地,慢慢显现。 “在看什么?”我听到你的声音。我回头。 你醒了。你靠在枕头上看着我。 我说:“你觉得怎样?好一点吗?” 你动了一下。 我说:“想靠起来一点吗?”我帮着你把枕头叠高了一点,让你的头部抬高了一点。 “外面还在下雨吗?”你说。 我说:“是的。我们到怀州不久就开始下雨,好几天了,一直都没有停过。” 你说:“黑沉沉的天。是白天还是晚上呢?” 我说:“是下午。快要掌灯吃晚饭了。” 你举起胳膊放在额头上。你说:“唉,又睡了一整天。” 我说:“服了药,是会睡得沉一点的。你觉得困倦就安心睡,休息好,就能早点康复。” “在这儿守了我整天,一刻都没有合过眼吧?”你说。 我说:“看你睡得安稳,我的心里也便安稳。” 你说:“去休息会儿吧。都有黑眼圈了。” 你说:“一个人生病,没必要两个人辛苦。” 我说:“并没有两个人。我从来不觉得和你是两个人。” 你看着我。 越是情深,断离就越难。 (二) “口渴吗?给你温着蜂蜜水呢。头还痛就不要坐起来,就这样靠着。我帮你。” 你一勺一勺地喝着蜂蜜水。 “琴儿。” “什么?” “我这些天,让你很伤心吧。” “是我不好。我太任性,只顾自己的感受,心里都没有考虑过别人——而且,说话口不择言。这是我应受的惩戒。以后我不会这么不懂体贴人了。” “是我,不懂体贴你吧。” “不。你什么都是为我着想的。从来都没有为过自己。” “总是累你这样辛苦地守着我。总是扔下你一个人。我很过意不去。” “该过意不去的,是我。是我,老是拖累你,让你千辛万苦地保护我,一点也帮不到你,不能替你分劳,就连照顾你饮食起居,也常常做不到。” 你说:“以前,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现在我知道了。真正喜欢一个人时,并不只是看到她就会心里喜悦。真正喜欢一个人时,会经常在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她,觉得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都没有为她做到。会常有歉疚,萦绕在心里。” 我的视线模糊了。 我含着眼泪。我说:“你何尝对不起我呢。你何尝有过。” 你说:“我有。” 你说:“我有。” 你说着,闭上了眼睛。 (三) 我小心地轻轻擦拭着你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你闭目躺着,没有声音。 我说:“很痛吗?我去叫马太医再来看看,好不好?” 你微微睁了一下眼。你说:“不用。” 你说:“陪我。听雨吧。” 房间里很安静。 我们无言地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 我看着你。你脸上的汗珠不断渗出来。我一次次帮你轻轻地擦掉。 在一片静默当中,外面的天色渐渐完全变黑了。 尘世中的相守,就是这样的。甜蜜中总是夹杂着痛苦。 “缓过来一点了吗?” “嗯。” “换谢双成来吧,你去吃饭,睡会儿。” “等你再好一点吧。你觉得不好,我也吃不下,也睡不着。倒不如在这里,比较踏实。自开战以来,本来就是聚少离多,等你好了,又不知道身在何处。便是想要这样守着,恐怕也没有机会。不要赶我走。” (四) 你说:“听了很久的雨,琴儿,你听到什么?” 我说:“听到很多痛苦。就算是老天爷,也有它的伤心之处。你呢?” 你说:“我听到润泽。即使在痛苦的时候,老天爷也有能力润泽万物。不管是身体的痛苦,还是心里的痛苦,就算是在最痛苦的时候,我们也依然有能力,润泽万物。那就是雨,告诉我们的。” 我看着你。我说:“就像你。” 你说:“你也能的,琴儿。就像此刻,你心里难过,但你仍然能温暖到我。” 你说:“不管多么痛苦,都别忘记,这能力,我们一直都有。始终都有。永远都有。” 我们久久地相互看着。 我说:“我会记住。” 你说:“琴儿。不管是身体的痛苦,还是心里的痛苦,都像是天上的云朵,它来来去去,或浓或淡,都影响不了天空。就算是狂风暴雨的时候,它也影响不了天空。” 对于一颗清澈的心来说,万物恒时都在无间说法,炽然说法。就如同这雨声。 (五) “哥哥昨晚睡得好吗?” “好。你呢?” “我也睡得好。今天你气色不错。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帮你去准备。” “你们早上吃什么,我随便吃一点就好了。” 我说:“你是病人。要吃好一点。” 你说:“病人不等于总是要麻烦别人。” 我说:“我不觉得麻烦。” 你说:“看你忙来忙去的,我心里不安。” 你说““琴儿。” “什么?” “假如生病的是大哥,不是我,你会这样照顾他吗?” “怎么,怎么好好的,问这个。” “你会吗?” “不会。” “那你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受苦吗?”我低头不说话。“你会扔下他不管吗?” “我,不知道。” “你不会。我知道,你不会无动于衷。” “我没那么好。” “你有那么好。你不会扔下他,因为,那样你心里会不安的。我们本能地都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只是,有时候,我们不能说服自己,放下阻止我们做到最好的。” “我会不会照顾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是对你来说,很重要。如果你也肯如照顾我一般地,精心地照顾他,你就把心里的仇恨都放下了。你把它放下了,它就不在你心里了。它也就无从折磨到你,让你痛苦了。” “琴儿,他之前也曾对你很好过。如果你能因为我对你好,而原谅我这些天给你带来的伤心,你就一定,也能同样地,原谅他。你说得对,我们兄弟,不过就是程度不同而已。对你好的程度,和让你伤心的程度,稍有不同,如此而已。” “中元节时,你最终为他也放了河灯。但是,这根刺,它依然在你心里,它依然让你疼痛。那天在饭桌上,你说,我们兄弟不能把你当成工具、当成台阶的时候,我就知道,它依然在让你疼痛着。你并没有从这种痛苦里面,解脱出来。” “所以,你要让我伤心,要对我视而不见,要不告而别,要杳无音讯,要让我知道,原谅让自己痛苦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如果心里有足够的柔软,它其实就没有那么难。是吧?你其实,从来都没有生气过我对你说的那些糊涂话,也并不是因为生气,才要离开我两个月的,是吧?” “琴儿。放下它。放下它,它就不会再让你痛了。” “我是不是这些话说得不好,又让你伤心了?” “不。不。”我擦掉眼泪。我说:“不是伤心。” 我看着你。我说:“你怎么会这么好。” “琴儿。你心里的疼痛,才是我最大的疼痛。你心里的疼痛不停止,我的疼痛,也就不会停止。所以,你要痊愈起来,我才能痊愈。” (六) “我想轻轻地用手心揉开,你紧握的拳头。” 第两百五十四章 和解 (一) 就这样,一场复的疾病,冲淡了骊珠项链和政见不同带来的分歧,令我们一家人重新和解了。? 八一?中 文? 网 w?w?w?.?8?1?z w?. com 我们一直在怀州陪着你。 第八天,你的情况慢慢好了起来。钝痛逐渐减轻,最后,消失了。 我们一起回到了燕塘关。 当夜,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吃晚饭。 看着你和妹妹们说笑,我恍如再世重生。 一场风波,终于过去了。 (二) 回到燕塘关之后的第二天,你就送了我一个礼物。 你带我去总兵府的马厩看这个礼物。 我问:“你要送我什么?” 你说:“马鞍。你的新马鞍。” 我惊讶道:“马鞍?” 你说:“琴儿你不记得了吗?上次你去清风寨军营的时候,我送你回家,在路上,我答应给你做一个新马鞍,适合女人穿了骑马裙装侧骑的。” 你说,“本来早就应该送你了。只是那以后接连不断地生了那么多意外,一直到这两个月在怀州,才有空来为你做了这件事情。图样是我自己画的,顺子去监工制作的。尺寸正好配你那匹小马。” 我看着那具做工精良的马鞍。 我说:“生了这么多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件小事,我早都已经忘记了。原来你还一直记得。” 我觉得心里暖暖的。 我在心里说:原来你在怀州没有任何消息给我的那两个月,心里始终还是在想我的。 你说:“当然,我记得。” 你在心里说,琴儿,有关你的一切,点点滴滴,我都会记得,我都会一直记得,不会忘记的。 后来,我就一直用着你送的这具马鞍,直到它实在是不能再用了。 一切都会这样过去的,你和你留给我的一切,包括我自身,我对你的记忆,都会终归湮灭。什么都留不下。 就算是在一个故事里,我们也无法天长地久,无法永远在一起。因为,所有的故事,都不能永远说下去。它总是会结束的。 所以,没有人,比我更不想结束这个故事了。 我一度想过,如果要结束,就在这个故事里结束吧。 这就好像是人生。无论你多么不想结束,它都一定会结束。 而且,有很大的可能,不会在你愿意结束的时间和地点,结束。 (三) 从怀州回来,到你把我嫁给刘申,这期间,我们再也没有争吵过。 从怀州回来后,我现你有了一个明显的新变化。 你每天都会花相当的时间陪着我,对我态度特别温存。 我受宠若惊,欣喜无限。 我以为那是因为你对把我丢在燕塘关不闻不问两个月心存深深的歉疚,想要有所补偿的缘故。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原因其实不是这样。 真正的原因是,你知道,我在你身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不久就要成为刘申的妻子。 从那时起,我们就不能再有这样的相处了。 你甚至决定,连我的面,都不要再见了。 这就是我们最后单独相处的时光。 你想多给我一点甜蜜,但也不要给得太多。 分量恰恰足够支撑我,度过嫁给刘申之后,最初的那一段不情不愿、锥心刺痛的时光。 (四) 所谓人生的欢乐,也不过只是,痛苦的短暂减轻,如此而已。 我们终究还是会落入痛苦的。没有侥幸。 第两百五十五章 杜鹃花(上) (一) 我们度过了如此美好的岁月,然后,有一天,你就消失不见了。? 网 w?w?w?. 8?1zw.com 我预料到这一天必然到来,已经很久了。但当这个空白真的出现时,我现生命突然之间就变得没有依托了。 我什么都不想与之共处。万物都变成了死灰。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我没日没夜地思念你。 多年来,我满足于孤独地想你。封闭的。沉默的。不抱任何希望的。没有任何打算的。 岁深月久。渐渐没有人再谈论你。我还记得你。 (二) 燕塘关时期。明媚的阳春终于来了。 有一天,你约我一起去关外4o里的栖霞山看杜鹃花。 此山以杜鹃花海名闻遐迩,栖霞山也因此得名。 我们骑马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到达山顶,俯视着满山的杜鹃花。 整个山脊都被覆盖在一片淡红色的云霞当中。我不知道世上有什么词语,可以用来描绘这样的美。 我骑在马上,立在悬崖边看着这样壮观的美景。 你策马从后面过来。你和我并肩立着。 你说:“真美。”我说:“是啊。” 你看着我。你说:“其实,我不是说花。” 我垂下眼帘,含羞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我说:“好花不常开,再好看的花,也总是会谢的。” 你说:“有什么关系。它们会在记忆里,继续盛开。” (三) 我们沿着山间的道路,在花的海洋里面缓步地骑行着。 整座山都是芳香四溢的。 越往山顶上走,花香就越浓。蜜蜂就越多。 它们在我们的耳边嗡嗡地飞着。它们擦着我的皮肤嗡嗡地飞着。它们直撞到我的脸上来。就连说话也需要小心翼翼的。一个不小心,就能吞下几只蜜蜂。 我从来没有在这种蜜蜂的密雨里穿行过。 月光和我那匹赤色小马的耳朵一直在不停地动着。它们不时地摇摇头,把飞到头边,跟着它们的眼睛看着它们的蜜蜂赶开一点。它们的尾巴来回地摆动。 “我们闯到它们的王国里来了。”你说。 我说:“但是,它们并没有攻击我们。” 你说:“因为它们比人聪明。它们懂得,这座山,这片国土,是许多生命共有的。它们不觉得这是自己的,也无意据为己有。” 我说:“可是,我们空有尊贵人身,却反而不懂得。我们以为,可以把这座山,这片国土据为己有。我们看不到它从来都是万物共有的。” 你说:“是啊。身为这么渺小的生灵,我们怎么可能占有如此壮阔的山河。” 我看到一团黑压压的蜜蜂绕着你飞,我站了下来。 我说:“你不要动。小心它们误会你,小心被它们蛰到。” 你说:“不会的。” 你说:“攻击都是因为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损失的恐惧。没有恐惧的戒备防护之心,就没有攻击的原始动念。” 你说:“我心里对它们没有害意,它们也就不会有恐惧。” 你说:“琴儿,告诉你,所有的生灵,都本能地喜欢没有害心的人。” 你说:“你看。” 你伸出右手的手掌。你把手掌张开在光线里。你看着我。 我看到那些蜜蜂一只接着一只地落到了你的手掌里。它们在你手掌的上面急急忙忙地爬动着,越来越多的蜜蜂,它们就像斜斜飘落的春雨一样,接二连三地落到了你的手心里。它们在你的手掌里聚集。 我看着看着,睁大了眼睛。 它们在你的手里聚集成了一颗大大的心。无害的心。 我说:“好神奇!” 你朝我笑了一下。你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掌。所有的那些蜜蜂都飞了起来,它们四散而去。 你看着前面蜿蜒山路尽头的寺院,你说:“骑了这么久,口渴了吧?水囊都空了。那边有一口井,井水很甘甜。” (四) 破败无人的寺院。杂草丛生。蛛网四布。 庭院里的草丛中开满不知名的粉色小花。 后殿的侧面有一口水井。井口有一个半新的木板盖子,盖子的把手上系着一把半新的木勺。 我说:“这水井经常有人来吗?” 你说:“嗯,是到山上来砍柴采药的人做的这井盖和水勺吧。” 你对关文良说:“水囊。” 关文良用木勺舀着井水,把它灌满了我马上的水囊。他把水囊递给我。 我举起水囊喝了一口。我感慨说:“真是清冽甘甜啊!” 我们看着断壁残垣的大殿,看着碎花开满缝隙的麻石台阶。 我说:”这寺院前朝的时候也曾经很繁华吧。看这些精雕细刻的石头台阶。要把这么多沉重的石头,搬到这样高的山上,很不容易,工程浩大。” 你说:“是的,前朝的时候,这里香火很盛。进香的队伍常常从山脚下一直蜿蜒到这里。” 我说:“后来为什么破败了呢?” “因为战乱吧。”你说,“战乱之剧,纵深山之远,也难逃被祸及。一队士兵劫掠了这里,放火烧掉了寺院。” 你说:“贪婪的火,早晚总会毁掉一切。” (五) “那些住在这里的僧人呢?”我问。 “不知道。关于他们,史书没有留下什么记载。”你说。 “史书上只记载了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就是当时这座寺院的方丈慧远和尚。他当时只有三十多岁。史书上说,慧远和尚十六岁的时候出家,云游天下,求学十年。二十六岁的时候来到这里,潜心苦修。当时这里还是荒郊野外,没有寺院。慧远和尚在这里风餐露宿,栖身在寺院后崖壁上的一个山洞里。” 你说:“传说,夏天的夜晚,慧远和尚常常脱掉上衣,**着上身,盘腿坐在这片草丛里,以身饲蚊,用自己的血液,让林间的飞蚊得到饱暖,一坐就是整夜,也不需要倒下来睡觉。当他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的时候,他身后的星空就会变得格外的绚烂。山下的居民常常说,会看到山顶的方向大放光明。” 你说:“慧远和尚在这里苦修了十年,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做,但是,渐渐地,他的名声就传扬了出去,很多人认定他是得道高僧,慕名专程前来供养和请教佛法,有些出家人就拜他为师父,作为他的弟子而留了下来,一些在家的居士动议为越来越多的僧侣们建个寺院,让僧人们有地方可以修行。这里的香火也自然而然地兴旺了起来。虽然慧远和尚也没有募集过修盖大殿的钱,可钱自然而然地就流了进来。于是,寺院逐渐展到很大的规模。当士兵们冲进这所寺院的时候,它已经建得重檐叠宇,金碧辉煌了。” 我说:“得道多助,有道之人的德行自然而然就会馨香广布,吸引求道者前来随学。” 你看着我。 我说:“若我生在前朝,若我也是男子,说不定,我也会千里迢迢前来求教随学。” 你说:“喔?为什么宁受清苦,愿来求学呢?” 我说:“因为,一个人,那么年轻,能够在这样荒山野岭的地方,独自潜心苦修1o年之久,不怕艰苦,不怕危险,不要世间的肯定,不要舒适的生活,若没有坚不可摧的信仰和强大无比的内心,他是不可能做到的。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但也非常仰慕这样坚定的信仰和这样恒毅的内心。我也很想达到这样的精神状态。” 你说:“一个人,若能有这样大丈夫的凌云心志,纵然是女儿之身,也不可以叫她妇道人家了。” 我说:“这位慧远大师后来很高寿吗?” 你说:“不是。他很早就圆寂了。” 我说:“我还以为得道的高僧一般都会非常高寿呢,就像你师祖那样。” 你说:“慧远和尚入山15年后,就天下大乱。山下已经是一片血雨腥风。” 我说:“那么,慧远大师后来是如何圆寂的呢?” 第两百五十六章 杜鹃花(下) (一) 你说:“刚刚说了,有一天,山下终于来了一队士兵。? 八 一中? 文 ?网? w?w?w .81zw.com他们是被寺院的金碧辉煌吸引来的。他们认为寺院的香火兴盛了这么多年,寺内一定藏着大量信众供养的珍宝和金钱。他们怀着劫掠之心而来。” “士兵们团团围住了慧远和尚。有个将领说:杀了他。慧远和尚安静地盘腿坐在那里。他说:我会自去,各位不必妄造杀业。他闭上眼睛,就一动也不动了。士兵走过去探他的鼻息,现呼吸已经完全停止了。士兵们围着他仔细检查了一番,见他脸色逐渐变成了金色,身体虽然坐立不倒,但体温已经完全冰冷了,便确认他死了。将领说:把他搬开,说不定他坐的地方下面藏着宝物什么的。” “士兵们正想把他的尸体抬开。慧远和尚忽然又睁开了眼睛。他其声朗朗地说:不用烦劳各位搬动了,我自会挪开。我座下并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下面只有坚牢的大地,深广无垠的大地,你我都将归于其中的大地,可惜,你们不认得那就是无上的至宝。说着,他就站了起来,自行走到旁边,复又盘腿坐在大殿正中的一只蒲团上,再次闭目圆寂。” “那个将领,那些士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再也不敢碰他,再也不敢说一句话。他们也没敢再在大殿里掘地三尺,更没敢去拉倒佛像和菩萨像的镀金法身,也没再杀害寺院的僧人们。他们就只在寺院里搜刮了一番,掠走了一些浮财,然后驱散了僧众,在寺院里点了一把火,看着火势渐大,浓烟和烈焰吞没了大殿的房梁,就离开了。” 你说:“传说,我们现在所站的大殿上的这个地方,就是慧远和尚当年盘腿圆寂的地方。” 我说:“这是真的吗?他能够自由地死去,又自由地活过来吗?” 你说:“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 我说:“还有人真的能够在生死之间来去自如的吗?” 你说:“应该是有。以前的历史也记载了一位叫做邓隐峰的禅师。他说,之前没有人会倒立着死吧,那我就表演一个吧,我倒立着死。然后他就真的倒立过来,保持着这个姿势就圆寂了。好几日都倒立不倒。后来他的姐姐听说了,他姐姐也是位出家的比丘尼,就过来看他。看到他这模样,就在他腿上敲了一下说,死都死得这么顽皮,哪有人这样死的,你不要搞怪惊吓别人了。于是邓隐峰又活过来了,对姐姐嘻嘻一笑,说,那好吧,我还是正过来死好了。他又靠墙站立着,再次闭目圆寂了。” 你说:“这样的记载还有不少。应该是有人,能够做到在生死之间这样来去自如,游戏自在。” 我听了,真是自内心地不胜倾慕。我感慨道:“好羡慕这样的自由自在。” 你说:“以前在清川,师祖也给我们讲过慧远和尚。师祖说,你们不要错会了自由自在的意思。” “师祖说:自在在心,不在身体。心自在,才是真自在。心若自在,不论死况如何,都一样是自由自在。心若不自在,不管死得多么潇洒漂亮,多么特行独立,一样是不自在。自在不自在,但看心的状况,不是必然拘泥于外相的。” 我听了你说的话,站在那里,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我思惟着你师祖的话,觉得里面有什么深深地触动了我。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这里地势高,又没有了墙壁,风很大,小心着凉。我们去寺院后走走吧。” (二) 我们沿着寺院后的小路并肩漫步。这条小路通往寺院的塔林。 塔林已经毁于战火很多年了,只留下一百多座形状各异,大小不等的塔基。从这些塔基,依稀可以想见当年塔林的庄严。 “哥哥那么多要紧的事情,今天怎么有空专程陪我来游山呢?”我问。 你说:“陪你游山,也是要紧的事啊。” 我看着你。 你说:“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很快,又要开战了。我们这样相处的日子,所剩无多了。” 我说:“我知道。分别的日子,永远都比相聚多。” 我说:“其实,哥哥今天带我出來,并不止是游山玩水,赏杜鹃花海吧。哥哥带我来这里,给我讲这个故事,只是为了对我说一句话的吧。” 你说:“是的。” 我说:“哥哥只是想对我说,不管死状如何,若心自在,那就是于生死之间自由自在的。” 你说:“琴儿,你聪慧过人,我想说的,你都明白的。” 我扭过头去,我看着远山的雾霭。 我说:“我真的,恨这世间所有的战争。” 你说:“不要恨。” 你说:“仇恨的心,就是婴儿期的战争。” (三) 午后。我们骑马慢慢下山。我们沿着山间的溪流向下走,一路看着溪水的飞珠漱玉。 在半山腰,我们停了下来,让马匹休息一会儿。 我们坐在溪水旁边。 关文良去林间采了一大束杜鹃花过来。你把花束送给我。 我接过来,放在身边。 我们并肩坐着,听着流水淙淙的悦耳之声。 我把一朵朵花从枝条上摘下来,放入溪水当中。 我们看着水流带着它们向前漂去。 我们看着这些花朵在流水中旋转着,穿过石头的缝隙,在石头的表面上漂过,跌宕起伏地流向远方。 “不知道它们会流落到哪里?会在水中沉没,还是会遇到新的土壤,在那里变成来年新的花?”我说。 你看着我。 你说:“所以,你不能让它们这样随意地漂着。你要把它们安顿在一个妥当的地方。” 你捡起一枝花,你把它插在河边土壤深厚的地方。你说:“这样,它们就不会漂着漂着,就沉没到水底去了。” 我看着你。我说:“插在这里,花朵虽然是安全了,但是,它就不能跟随着流水走向不可知的前方了。它就只能在这里,看着流水流经它,独自流向不可知的前方。” 你说:“那有什么关系呢。流水始终还在它的身旁,还在它的根基上,滋润着它未来的重生与再次的绽放。” 我说:“也许,有些花,它是宁可沉没的。只要能跟着流水一起前进,它不在乎最后的沉没。” 你说:“琴儿,不要那么傻。” 你说:“你知道这流水是什么吗?” 我说:“是什么?” 你说:“是不能流出來的眼泪。深藏在心底里的眼泪。是牵挂着花朵的水滴的悲伤,因为,那些花,最终随着它们沉没了。” 你说:“世界上的死亡和沉没,已经太多太多了。我自己,就亲手造成了太多的死亡和沉没。琴儿,请帮帮我,不要再给这世界,再增加另一桩了。” 我看着你。 你说:“就当这是我这一生最后的愿望。” 你说:“琴儿,帮帮我,不要跟着我,陷入死亡和沉没。帮帮我,让你自己,就像这满山盛开的杜鹃花一样,灿烂热烈明艳鲜亮地活着,美好地存在着,在这个世界上。” 你说:“琴儿,你会答应我吗?” 我内心悲伤地凝视着你。 亲爱的你,我一生最爱的人,这么悲恸的问题,你让我怎样回答呢?你让我怎样回答? 第两百五十七章 宴请 (一) 恩爱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八一?中 文? 网 w?w?w?.?8?1?z w?. com不知不觉,天气越来越暖和了,人们都换上了轻薄的、色彩鲜艳的春装。 这一天,你早早派人来说,晚上单独在你的院子里请我吃饭。 你从来没有这样隆重地单独请过我一个人。 我心情激动了一整天,早早换好了自己认为最漂亮的衣服,隆重地打扮得焕然一新,在那里等着晚饭时光的来临。 你在门口等着我。我们一起走进你的房间。 我看到小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我说:“怎么?今天你真的只请了我一个人吗?” 你说:“真的。就请你一个人。” 我说:“就我们?” 你说:“就我们。” 你不断给我夹菜。你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说:“干嘛自己不吃?” 你说:“看你吃更香。” 我说:“今天的菜味道真好,很清淡,很爽口。舅妈给你的小厨房换了新厨师吗?” 你点点头。 我说:“要不,也借我在大厨房用几天,让妹妹们也私下饱饱口福?” 你笑了笑,说:“这个,可有点困难。” 我说:“你舍不得啊?” 你说:“那倒不是。只是,他比较忙,而且,他生平的本事都在这桌上了。” 我看着你。我突然大吃了一惊。我站了起来,我说:“是你自己?” 你点头。 我说:“你会做饭?” 你点头,说:“当然。在清川这么多年,可是都要自己动手才有得吃的,总不能让师父和师祖给我们当厨师。” 你说:“不过,我也就会桌上这些,再多,也不会了。” 我惶恐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有点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怎么行呢!这让我怎么能心安呢?” 你笑笑,示意我坐下。 你继续给我夹菜:“不用吓成这样子吧。一家人,有什么安心不安心的。” 你说:“不嫌弃难吃,我就很满足了。” 我说:“怎么会嫌弃。只是,哥哥现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让哥哥为了我,如此屈尊,去做下人做的事情?实在是,有点惶恐得不知其味。” 我说:“这一顿,花了哥哥多少时间呢?” 你说:“大半天吧。” 我说:“你的时间多宝贵,我真是当不起,受之有愧。” 你说:“之前已经说过了,陪你,让你高兴,同样,也是要紧的事情。” 我局促地再次坐下。我说:“你也吃点吧。” 你笑道:“好吧,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吃心理压力太大,我可以为你分担一点。” (二) “喝茶。”饭后,我们一起喝茶。 你把茶盏推给我。你看着我。 我说:“你不会是一时兴起,才这样大费周章地请我的吧。” 你笑笑,说:“知我者也。” 我说:“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你说:“是的。可不知,能不能说。” 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说:“那你会答应吗?” 我低下头。我的心一阵收缩。 我轻声说:“在怀州,我答应过的,以后都不再违逆你的心愿了。” 你说:“任何心愿吗?” 我说:“任何。只要你都好好的,不要着急,不要觉得有压力。” 你说:“琴儿,我又要去打仗了。我要一直向北走,直到完成心愿。我们会很长时间不能在一起。我不知道会有多久。你知道,我无法带着你。” 我不语。 你说:“燕塘关只是一个暂时休息的地方。它不是一个家。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就算我不去打仗,天气好了,敌人也会卷土重来,不会允许我们过安定的生活。这是没有选择的。” 我说:“我知道。安定的生活,就是梦中的海市蜃楼。” 我说:“你什么时候走?” 你说:“后天。” “后天?这么快?“我很难过。 你点头。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如果,需要很久你才能完成心呢?” 你说:“那我就很久都不能回来。” 我说:“如果需要很多年呢。” 你说:“那就很多年都不回来了。” (三) 我们再次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说:“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你。” 我说:“我会和舅舅的家眷一起,在这里等着你回来。不管多少年,我都会等。” 你说:“不行。你不能在燕塘关。你也要离开。和舅舅的家眷一起离开。” 我说:“去哪儿?” 你说:“去更安全的地方。开战之后,这里太靠近敌人了,你们在这里,很容易被袭击。” 你说:“舅舅会镇守在这里。但是女眷们都必须去更安全的地方。我在草原上不能分心再顾到你们。” 我说:“哪里是安全的呢?整个防区都会在战线上。” 你说:“去运州。你们都去运州。” 我吃惊地看着你。 我脱口而出,说:“不!” 你说:“没有其他任何地方,比运州更安全的了。你在那儿等着我。” 我说:“不。一口食物也能把人噎死。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安全的时候,也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 你说:“你说过不会违逆我的任何心愿。” 你说:“答应我。琴儿。” 你说:“在我被下一口食物噎死之前,答应我。” 你说:“也许,这就是我在世界上对你的最后一个请求。去运州,让你自己安全,让我心安。” 我看着你。你说:“琴儿。我过誓,永远不再把你留在危险的地方。” 你说:“答应我。” 我无法对你再说不。 (四) “后天,你会先去金风寨和汉王会盟吗吧?” 你说:“是的。” 你拉过我的手。你说:“琴儿,跟我一起去金风寨吧。” 我再次不语。我不想再见到刘申。 你说:“战争一旦重新开始,我就不知自己会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你说:”陪我最后一程吧。让我也最后再陪陪你。” 再一次地,我无法对你说不。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说:“我不想你回到危险里去。” 你说:“我也不想。但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必须承受。” “好吧。我都听从你的安排。”我说,“不过,你也要答应我。答应我要平平安安的,要活着回来见我。” 你说:“好。我答应你。” 我说:”不要忘记我。不要把我就这样丢在运州。” 你说:“怎么可能忘记你呢。” 你说:“就算我把整个世界都忘记了,把这一生都忘记了,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那就是我们那一生里,单独吃的最后一次晚饭。 第两百五十八章 祈愿 (一) 我们牵着手,走进了总兵府第三进院落的厢房。? 八一中?文网 ? w?w?w?.?8?1?z?w.com 我们一起站在房间里。 这是一间卧室。小而简朴。但是布置很温馨,并没有丝毫兵戎的气息。 这是我父母曾经的洞房。是他们相亲相爱生活过的地方。我就是在这里孕育的。 我在这个世界上,流落了很久,才终于能够回到这个房间,我出生之前的家。 现在,我又要离开了。不知道还要过多少年,才能再回来。 也许,这一去,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后来,我还是重新回来了。 但是,我身边的你,却永远都没有再回来。 那一天,就是你最后一次站在这个房间里。 你说:“这些日子,我经常一个人来这房间里。我看着这房间,想着你父母当年是用怎样的心情彼此相爱,想着如果你的父亲知道世界上还有你,他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你,何等用心地爱护你。” 你说:“我常常想着,如果你父母还活着,他们会想为你做些什么事情,会为你做到什么事情。他们想要对你表达的爱,我们父子,还有什么,是没有替你做到的。” 你说:“我常常想,我有没有替你父母,替我父亲,让你感受到家的温暖,让你开心,让你觉得生活是美好的,让你没有恐惧和孤单。” 你说:“每当我这样问自己的时候,我心里就会响起一个声音:你没有做到。你没有做到。你没有让她这样感受到。” 你说:“我很难过。” 你说:“对不起,琴儿。我从来都没有做到过我想要做到的。” 你说:“我总是让你担心,总是让你流泪,总是让你感到孤单,总是让你一个人。” 你说:“第一次在悬崖上见到你的时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让这个女孩过得幸福,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你说:“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要给一个人幸福,原来是这么难的。” 你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给过你什么。” (二) 我说:“你当然给过。你给了我太多太多。” 我说:“我之所以还能活着站在这个房间里,这都是因为你。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你为了救我,无数次地让自己处在危险里。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没有你,就根本没有我。”、 我说:“若我的父母还活着,知道你这样对我好,他们只会感谢你。只会自内心地感谢你。” 我说:“我只觉得自己一生欠你很多很多,我用一生来偿还,也都还不了。” 我说:“是我。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给过你什么。” (三) 我们一起跪在小灵堂里,向父母们的牌位跪拜辞别。 “父母亲,历代祖先,请你们在冥冥之中护佑他。不要让他再受伤,不要让他的头疾再那样作,不要让他再那样地辛苦劳乏。保佑他活着,保佑他健康,保佑他胜利,保佑他实现理想,保佑他,能够平安地生活在太平的年代里,保佑他,能够回到我身旁。”我默默祈愿。 “父母亲,历代祖先,请你们在冥冥之中护佑她。让她远离战争的血腥和残暴,让她远离各种的伤害和侮辱,让她能有一个安全的、可以长久的家,让她有可以白头偕老的丈夫,让她到年老的时候,能有儿女子孙环绕膝下。让她能够享有应有的尊荣富贵,不再日夜担忧,不再无依无靠。”你默默祈愿。 我们各自在心里默祷。 我们默祷完毕后,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琴儿。”你说,“如果有一天,你感到非常恨我,那就恨吧。” 我说:“如果有那一天,如果我表现出非常恨你,那只能是因为,我无法再说爱你。我只能用非常恨你,来对你说,我依然非常爱你。” 我说:“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你都只能做到,让我不再说爱你,但你不能做到,让我,不再爱你。” 你把眼睛看向别处。你不能再看着我。你也不能再说话。 看着你这样,我非常难过。替你难过。替我自己难过。替这样充满难过的人生,而难过。 (四) 我已经不记得在这个故事里流了多少眼泪了。我也不记得在屏幕的外面流了多少的眼泪。有时候,我甚至也不记得是为了什么缘故还会流泪。我只是无法停止住它。 这个世界,它就是这样的。为了片刻的欢娱,就要付出大量的眼泪。 第二百五十九章 花海 (一) 金风寨,位于岭南1o镇和北汉接壤处崇山峻岭之间一个海拔较高的广阔平坝上,是当时北**景最美的地方之一。? ? ?? ?网 w?w?w?.?8?1?z w?.?c?o?m因为周围的山脉冰川广布,这里的春天来得比别处都稍晚一些。 上巳节后,别处的油菜花都早已经凋谢了,而这里的油菜花还正在竞相怒放。黄灿灿的油菜花田绵延数十里,沿山坡地形变化起伏,流光溢彩,蜂蝶逐香。当带着冰雪寒意的春风吹过的时候,整个地区一片金浪滔滔,美如梦境。 我们的马队沿着官道缓缓前行。我骑着赤色小马,你骑着月光,我们并肩走在队伍的中间。虽然早就听说这一带的风景是很美的,但我从未想过,它竟然是如此之美。壮阔和秀丽,在这里毫无违和感地完美融合在一起。 我觉得,这个会盟的地点,你们挑选得真是太好了。这种完美的融合,真是一个吉祥的征兆。它预示着你们双方的合并,也将冲破种种阻扰、种种障碍,最终趋于完美,并且带给整个天下人,无限的希望和由衷的喜悦。 官道两侧那一片无边无际、波澜壮阔的花海,渐渐让两匹骏马兴奋起来。它们用前蹄刨着地面,鼻孔一张一翕,尾巴摆来摆去。它们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们。它们渴望飞奔。 你用力勒住急不可耐的月光的缰绳,你在马上回过头看着我,用眼神出邀请。我看着你眼睛中的闪亮,我点点头。 于是,你一夹马肚,扬鞭催了一下。 月光像一支银箭般从队伍当中蹿了出去,四蹄腾空,用最淋漓尽致的度冲向了花海。 我的小马也跟着激动起来,长嘶一声,紧跟在月光的后面,也奋蹄飞奔起来。 我们并肩疾驰,像一阵风一样地掠过无数怒放的花朵,惊起了花间的大群蜂蝶。 我们远远地跑在队伍的前方。 我骑马装的裙裾飞扬了起来,耳边风声呼呼。 我大声对你说:“我——好喜欢——这儿的——风景!” 我在飞一般的度当中,依稀听到你在对我说话。 你在我身后大声地说:“琴儿,我——喜欢——你!” (二) 那天,我们就这样一口气跑了3o多里。快到达坝子中心时,两匹马的兴奋劲儿才逐渐过去。它们的度逐渐慢了下来。 我带住马的缰绳停了下来。 我松开缰绳,等着你。 你骑着月光追了上来,你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我们就这样,站在万顷花海当中,彼此看着,听到耳边成群结队的蜜蜂嗡嗡地盘旋飞舞。 我微微喘着气,我问你:“你刚才在马上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你骑在马上向我靠近了两步。你看着我。 你说:“我刚才说,我喜欢你,今天,骑在马上的样子。” 我眼睛亮晶晶地、深情地凝视着你。 前面就是金风寨了。 刘申在那里等着我们。 一个新的国家的雏形,在那里等着我们。 我们彼此再度分离的宿命,也在那里等着我们。 今生今世,我还会不会再有机会这样和你并肩飞驰、并辔同行? 今生今世,我还会不会有机会,听到你在我耳边说:“琴儿,我喜欢你。” 我怀着全部生命的柔情,毕生的忠贞和思念,深情地凝视着你。 你在我的注视下,感觉自己正在迅地融化。你感觉到内心坚定不移的决心正在岌岌可危地动摇。你感觉到无法言说的悲恸与难以表达的歉意。一阵锥心的刺痛顶住你的咽喉。 但是,这些你都不能有丝毫的流露。你只能把所有的这些心潮起伏,都坚固地隐藏在镇定的表情后面。 你比我更加清楚,到达金风寨后会生什么。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相爱时光。 这就是你生平最后一次,可以对我说:“琴儿,我喜欢你。” 你久久无法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法分离。 你轻声地对我说:“琴儿,你这样看着我,把我的心,都看乱了。” 你这一句话,就让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你看着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你再次骑近了一点。 你伸出手,用手背帮我擦掉流下的两行眼泪。 你说:“以后不要跑得这么快。” 你说:“以后,到了运州,我不在身边,你万事都要自己当心。多多珍重。” 我说:“你也是。在战场上,万事当心,多多珍重。” 我们久久地互相看着。我们就这样站在万顷花海当中,久久地彼此看着,希望把对方深深地铭刻进自己最深的记忆,希望把对方和对方的爱,永远镌刻在未来的生命当中。 我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三) 但是,时间是不会凝固不动的。现在会成为过去,而将来必然到来。 在身后的远处,我们的队伍正在朝这边追赶而来。 而在我们的身前,地平线上远远地出现了汉王前来迎接你的队伍。在巨大的“汉”字旌旗下,我远远地看到了身着王服,容光焕,满面春风的刘申。 你看着刘申前来迎接的队伍。你说:“他来了。” 你看着我。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你是怎样地在看着我。 一生当中,从垂髫到豆蔻,从青春到白,世界上有无数的男人用各种的眼神看过我。但是,唯有你,曾经这样地看着我。 你带着马,围绕在我身边,打了一个小小回旋。 你再次看着我,直到看得我的心,一边融化,一边颤抖。 然后你终于扭转了马头,你的目光离开了我,你注视着前方。 你一催月光,迎向了快奔驰而来、因为看见了我也在队伍当中而两眼放光的北汉王刘申。 我没有跟着你,一起驰向刘申。 一生当中,我几乎从来没有主动趋向过先皇。在任何情形下,几乎,都是先皇,主动趋向我。而我,总是这样,站在原地,接受着他的靠近。 我站在原地不动,是因为,我没有退路。我无法退避,只能接受。 那天,我独自站在那里,站在花海当中,看着你和刘申,这样彼此地迎向对方。这个改变了历史,并永远载入了史册的时刻。 我见证了这个时刻。 一个新的时代,就这样开始了。一个新的国家,将从这里诞生。 而我,身为崔家女儿的年华,也就即将结束。 卷首语:无处不在 (一) 在露天咖啡吧找到几个不需要口令的无线网络,再次回到你的身边。八一? 中??文网 w?w?w?.?81zw.com 周围坐满双双对对的情侣。 侍者连续两次问我是否只有一个人。 当我两次肯定地回答他时,我感到某种程度的形单影只。 不知道有多少次面对过侍者这样疑问的目光。不知道有多少次有人反复问我:“只有一个人吗?” 是的,我只有一个人。我总是只有一个人。 我的另外那个人被死亡留在过去的时间里了。所以,现在我只剩下一个人。 每当有人问我这样的问题时,我都会感到某种残缺的空荡与疼痛。我会感觉到生命受到分割不再完整。 那些能够成双成对的人,其实,我们也和他们是一样的。我们只是不能如他们那样相依相偎在同一个时空罢了。我们始终也是同在的。 无论我在哪里的时候,心里都始终还有另外的一个人。 只是这一点,不能被这个世界所看到罢了。 他们只是看不见那个和我在一起的人罢了。 这也就是我愿意呆在这里的原因吧。 只有在这里,你是可以被所有的人看到的。在这里,不会有人对我问:“请问只有一个人吗?” 只有在这里,我们是可以像所有的情侣那样,在一起,且被看到。 (二) 离开你的日子,我常常沉湎于幻想。那是我逃避现实的主要方式。 在我各种各样的幻想当中,最经常出现的幻想就是这样一种:我总是幻想你会突然从什么地方现身,突然地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在各种各样的场合经常幻想着这种事情。我至少幻想了2oo万次,或2ooo万次。谁知道。 比如说,在逛街的时候,我幻想拐过下一个街角的时候,会看到你在那里。你有时候手里拿着一卷报纸站在那里,有时候你靠在公用电话亭上,有时候你会骑在自行车上,单脚点地,站在那里等着我。因为我这样幻想,所以,到达下一个街角的时候,我会身不由己地停住。我不能再前进。不能看到你并不在那里。 我知道你并不会在那里。可我不能停止幻想你就在那里。 我坐在各种各样的车辆上经过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风景。我看着窗外的景色,心里就会开始幻想。我会幻想你出现在窗外的景色里。 有时候你会出现在对面的咖啡馆里,有时候你会出现在那家歌剧院的台阶上,有时候你会出现在那座海神喷泉的后面。当我从太平洋的、地中海的、大西洋的、红海的、爱琴海的、亚德里亚海的波涛里游泳上岸时,我会看到你站在美丽的海岸线上。 就比如现在,当我坐在一杯咖啡前,沉湎于膝上的电脑时,你会走进店堂的门口,你会径直穿过人群向我走来,你会在我的对面坐下来。你会注视我,让我和整个的世界,重新连接上。 我常这样幻想你的突然现身。若你真的能够这样再次出现,我必定会从人群当中为你站起来,丢开正在进行的一切和所拥有的一切,然后我就会象海浪冲向沙滩那样地向你奔跑过去,会用一颗陨石冲向地表的那种度向你奔跑过去,会投入你的怀抱里,与你会合在一起。 (三) 所以,这些年里,我看到过你从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事物里突然现身。 你在我看的电影的屏幕中向我现身,你在我阅读的杂志的封面上向我现身,你在我种植的花朵的绽放里向我现身,你在城市巨大的广告牌上向我现身,你在商店的橱窗里向我现身,你在我的商务文案的卷宗里向我现身。 我在各种各样的事物里都穿过表象看到你的存在。 你对我来说,始终都是无所不在的。你在我的一切的感觉里永恒地存在。 因为你始终在我的心里,所以你就被我投映到我的心所能反映的一切的事物里。 其实你早已经不在那个装着你的盒子里了。你也早已不在那个埋着你的洞穴里了。你也早已不在你墓碑上的那张照片里了。你一直就在我的生活里。你一直就在我的每一次心跳里。你一直就在我的每一次呼吸里。 你一直就在我的每一个分子、每一个细胞里。其实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 在离开你的这些岁月里,我一直就是这样生活的。我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隐形地,这样秘密地,在幻想和现实的交汇处,独自安静地生活着。 长久以来,我不知道这是好的生活,或者是坏的生活,那就是我唯一可以活下去的生活。如果我要继续生活,那么我就只能这样地生活。对我来说,不存在其他的生活。我一度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我终于明白,那是错的。 不放弃我们的挚爱,我们就会如此这般地受苦。可是,若我们不曾如此这般地受苦,我们也就不会懂得,为什么必须放下所有的执著。 所以,所有的受苦,它们全都是有价值的。痛苦的旅程,也就是觉悟的道路。 (四) 于是,我在所有世的生命里,在所有的悲欢离合里,张开双臂,接纳所有的痛苦,让它们,这样地,流经我。 接纳所有的痛苦,它就是觉悟。 第二百六十章 兵权谈判 (上) (一) 那一年,你带着我来到了金风寨与刘申会盟。? 八??一中 文?网 ? w?w w?.81zw.com但是,我却没有参加你们具体的会盟过程。 到达金风寨的第二天,你给了吴顺一个任务,让他在未来三天里,陪着我在这附近到处游山玩水。 你告诉吴顺,他的任务就是尽其所能地让我感到快乐,满足我所有的要求。 你拜托他一定要让我这三天过得没有一点忧愁。 吴顺当时并不知道后来会生什么,他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再三拜托他,让我这三天过得没有一点忧愁。和我一样,他都不知道,这就是我身为崔家女儿的最后时光了。 当这三天过去之后,我就将面对我的命运,就将面对作为刘申妻子的漫长一生。 所以,得知你的这个安排后,我和吴顺都很高兴。毕竟是少年心性,且又没有来过这里,特别是我,很少有机会步出闺阁,饱览天下风光,听说可以出去玩,当下就非常踊跃。 我们当时是欢天喜地地就离开了。 除了能够畅游山水,饱览风光民俗带来的兴奋之外,吴顺很高兴你终于要得到你需要的全部战争资源了。而我很高兴不用天天留在这里,面对目光灼灼的刘申。 (二) 在我和吴顺到处游玩的时候,你和刘申再次进行了长达三天三夜的会谈。 这一次,你们谈得更加深入。 你们持续终身的君臣坦诚相见,生死荣辱与共的深厚情谊就此形成。 你们讨论了如何整编双方的军队和行政区划,你们讨论了南北两线未来数年的作战计划,未来国家的版图规划,你们还探讨了吏治、税收、征兵、人才选拔与晋升、粮食、交通、商贸、冶铁。 你们彼此都觉得有谈不完的话题想和对方探讨。你们在很多问题上不谋而合,心有灵犀。你们时常因为听到自己心里的话从对方嘴里先说出来而开怀大笑。你们吃饭的时候,也都还在热烈交谈,你们看着地图和各种卷宗,与各自的臣僚一起讨论着,秉烛长谈,直到夜深。 你们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很顺利地搭成了共识。 唯有一件事情,刘申表现出迟疑不决,没有马上同意你的要求。 那就是:你向他要求北汉全**队的最高指挥权,全部的,完整的,绝对的指挥权。 你没有丝毫含混地向他提出了这个要求,你明确地告诉他,这是搭成你们共同的理想,所必须向他要求的。 没有全部的绝对兵权,你就不能与他合作,不能与北汉合并,也不会向刘申称臣。 刘申对这个要求感到非常吃惊。 他之前并没有想过要给你如此之重要的绝对授权。 他吃惊地看着你,说:“大将军可知道,你向我要求的是什么吗?” 你冷静地说:“我知道。我要求的是,汉王完全彻底地信任我,把汉王母子的性命和国家的未来全都托付给我。” 刘申说:“你明知道这是我母子的性命和国家的安慰,还敢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古往今来,历史上,可曾有臣子向君王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吗?可曾有君王能够同意这样的要求?就算周文王与姜尚、刘备与诸葛孔明,也没有授权臣下到这样的程度吧?你何以认为,我就会接受这样的要求?这可是绝对兵权!是国家最重要的权力基础,是君权核心中的核心!” 你说:“大丈夫行事何必历史上有?大丈夫本身就是历史。我提出了,汉王授予了,历史上从此就会有此先例了。” 你看着刘申。你说:“汉王与我今日相会于此,本来就是为了创造历史,而不是重复历史的。不是吗?” 刘申看着你。他说:“我现在明白,为何我弟弟断然不能接受你了。你胆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大,你这个要价真的很高!” 你毫不退缩地、坚定地说:“因为我的确自己值得上这个要价。汉王可记得当年汉高祖刘邦与韩信之间的对话,韩信将兵,多多益善,我虽然比不了韩信的军事才能,但自忖相差也并不太远。韩信能为君王定得了的江山,我,自信也能。” 刘申说:“能力是一回事,分寸又是另一回事!韩信能定天下,可他和高祖要求的,不过是封一个楚王!他何尝这样胆大妄为,向高祖要求他全家的性命所系?要求君主的帝业根基?而且韩信最后是如何收场,君臣之间最后是什么关系,大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刘申说:“大将军,你可知道,就凭你曾经说出了这个要价,就可能给自己和全家未来招致杀身之祸?” 你说:“汉王,军人的意思,就是每天都在杀身之祸当中。” 刘申说:“你很直接。” 你说:“能够直接,何必委婉。” 你说:“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普天之下,唯有汉王一人,有这样非同凡响的气魄和心胸。” (三) 刘申听了你的这句话,心中再次觉得非常舒服。但他马上警觉了自己的虚荣。 他说:“大将军,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不是听人赞我几句气魄心胸就能随意决定的。” 刘申说:“既然大将军这么爽快,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我怎么能相信,把兵权全部交给你之后,你不会转头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废了我,杀害我母子自己称王?” 你说:“士兵们不是没有想法的人。如果他们真心爱戴汉王,我握有兵权也无法让他们反对你。” 刘申说:“士兵?有时候士兵就是傀儡。天下因为畏惧杀身之祸,而附逆弑君的军队,从古到今,层出不穷!” 看到刘申没有被这个理由说服,你决定采用更加直接的方法。 于是,你说:“而且,要把刀架在汉王脖子上,根本不必那么复杂。” 刘申半秒钟之后才领悟到你话里的意思,他大吃一惊,全身的汗毛瞬间都竖立起来了。 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他伸手去抓腰间的佩剑。 他的手刚抓住剑柄就停下了。 因为你的剑已放在了他肩膀上,紧靠着他的脖子。 刘申的脸色刷地白了,额头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 你这个动作实在是来得太快了,不唯刘申无法反应过来,双方的卫兵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数秒之后,双方的士兵突然剑拔弩张,互相对峙起来! 第两百六十一章 兵权谈判(下) (一) 这是刘申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你名闻遐迩的出手如电。?网? w?w?w?.?8 1?zw.com 就这一个瞬间过去,刘申就完全明白了那些倒毙在你马下的将领们最后的感受。 你实在是太快了!不可思议、匪夷所思地快!完全越了人类正常的反应度。 但是刘申毕竟就是刘申。心惊之下,他也几乎是立刻地注意到了,你的剑并没有从剑鞘里拔出來。 他斜眼看了看那支剑鞘。随即,他笑了起来。 他说:“我在说话,没有防你。你这是欺人之诚,胜之不武。” 这句话和他脸上的笑容让双方的卫兵都松弛了下来,他们这时也注意到了你的佩剑,并未出鞘,你也没有碰到刘申的脖子。 他们互相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各各又把兵器收了回去。 气氛稍稍恢复了融洽。 你笑了一下。你把剑收回来。 你的剑锋刚刚离开刘申的肩膀,刘申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度再次伸手拔剑。他想在所有的士兵面前找回一点面子,以冲淡刚才的尴尬。 可是,他的剑刚拔出來一半。他不得不又停止了。 因为你的剑已经出鞘了,而且雪亮的剑尖停在距离他手背上的汗毛只有1毫米的地方。 如果刘申继续拔剑,你的剑锋将会贯穿他的手背。 你看着刘申。 你说:“从燕塘关开始,我对汉王合作的诚意始终是深信不疑的。但不知汉王对我的诚意,信任却是如何?” 刘申看着你,头脑一片空白。 不可能!如此不可思议的度!他怎么做到的?他究竟是怎么才能做到的! 刘申从小就在最好的师父们辅导下,受到身为王子的严格军事训练。他也是能驰骋疆场、指挥千军万马的人,虽然不能说是军事天才,但于行伍之事也并非是一无可取的,也绝非身无一技之长,于刀光剑影中不能自保的那种人。 但他想象不出你何以能有这样鬼魅般的闪电度! 但是,这个震惊的念头也就只是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呆立了一两秒钟,刘申便大笑起来,他说:“精彩绝伦啊!大将军的雷霆手段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我弟弟既然不敢见责你自取燕塘,又不敢惩戒你擅夺怀州。” 他说:“好!我承认,你要取我性命,刚才就唾手可得,根本不需要那么复杂。但是,你刚刚若取了我的性命,就得不到北汉全军的指挥权,你若杀了我,就失去了获得北汉全军指挥权的最佳途径。你想要取我全军的指挥权,就不能现在取我性命。现在不取我性命,焉知你将来也不会?” 刘申说:“还请大将军不要见怪我的小人之心。大将军是爽快人,我也是直接了当,无所隐瞒。现在彼此当面说清楚,将来也可免两下猜疑,无端防范。” 刘申说:“我不是不可以给你全**队的绝对指挥权,但是,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能够如此信任你的充分理由。就算我不需要这个理由,我整个王廷的臣下,还有我的母亲,他们都会需要这个充分的理由。” 刘申毫不动摇地说:“若你没有这样的可靠保证,我就绝对不会考虑这一项要求。” (二) 刘申话音未落,已经有一个人在侧旁出了冷笑声。 这个人就是徐在田。 他在你身后冷笑说:“原来运州的汉王,和峒城的弟弟,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句话像匕一样刺中了刘申。 他回头看着徐在田,他说:“请问,这位先生,是什么人?” 徐在田一礼道:“在下徐在田,曾经是峒城的属臣,现在是大将军帐下的文书幕僚。” 刘申拱手道:“失敬。先生刚才的话,刘申不明所指,恳请先生指教。” 徐在田说:“人们都说运州的汉王是一个胸怀大志,于天下疾苦能够悯之以仁的大丈夫,今日一见,也不过仍是一个爱惜身命,贪恋王权,为一己之私,就宁可置天下于水深火热而不顾的凡夫俗子。” 徐在田说:“我等此番前来投奔,倒是来错地方了。” 刘申说:“刘申虽有一统天下之心,但毕竟非是圣贤,有点惜命自保之心,虽然惭愧,但也是合乎情理的正常反应吧?” 徐在田说:“汉王对大将军这样的猜忌,正是不合情理的。” 他说:“汉王请想,若大将军有称王天下之心,方才一剑砍了汉王,岂不是天下三分顷刻之间便化为平分秋色?何必要等什么将来以后?” 刘申说:“那,他也得有命活着去平分秋色才行。金风寨是北汉地界,若杀了我,你们恐难全身而归。” 徐在田说:“似徐某人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确是难以全身而归,大概也要陪汉王殒命此地。但若论大将军,全身而归又有何难?勿吉草原云集敌方上百万大军,大将军都曾多次往来穿梭,纵横千里,马踏番营,如入无人之境。一个小小的金风寨,汉王行宫近卫军的这些人马,又何能困得住大将军?” 他说:“但看方才汉王身边侍卫的反应,谁能侥幸在大将军剑下活命?谁有本事能够阻止到大将军全身而归?” 他说:“汉王不正是倾慕大将军的锐不可当、所向无敌,方才千里迢迢,来此会盟的吗?” 徐在田说:“汉王,大将军若要称王,此刻便可称王,若要加害汉王,此刻便可加害汉王,何必要这样经受汉王的种种盘诘,拿出种种的所谓证明?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大将军已经再三表明诚意,汉王能信则信,不信便罢,这才是男人的行事方式,何来那样许多的疑虑算计?” 他说:“汉王!大将军生平之志,便是结束割据,终结战乱,令天下一统,归于明君治理,为此,他不惜以身犯险,肝脑涂地。自开战以来,大将军深入敌境作战,以一敌百,力挽狂澜,全身负伤十余处而力战不退,乃至几丧性命。请问汉王,天下哪一家诸侯为天下太平流出的血汗,能比得上大将军?恳请汉王左右四顾,天下诸侯,谁的身上能有大将军这样多的累累伤痕?!” 他说:“若大将军有称王天下的一己私心,何能这样置生死于度外,何能不知爱惜羽毛,祸水他引,躲在安全的地方积蓄自己的势力?” 他说:“大将军这样多的浴血奋战,出生入死,汉王全都视而不见,还问大将军要什么充分证明,真是有负大将军的敬重投奔之心,亦令天下人对汉王寒心!” (三) 刘申看着徐在田。 过了片刻,他忽然笑了起来。 他说:“大将军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啊。徐先生有胆有识,辩才了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得入情入理。刘申钦佩不已。徐先生的种种教训,刘申恭敬领受。” 他朝你和徐在田拱手作礼道:“果然,刚刚刘申的确是多了几分小人之心,少了几分磊落气度,有负大将军和先生的投奔之心。刘申恳请大将军和先生的原谅。” 刘申的如此反应,也让徐在田心下暗自吃惊。 他心里想,传说这位汉王与峒城的汉王大相径庭,心胸格局不可同日而语,今日初次交锋,当真是领教了他的帝王气度,果然好广阔的胸襟,好儒雅的风度!环顾当今天下,除了勿吉人的乌林登木汗年轻时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魄,当真是再也没有人可与眼前的这位年轻汉王相提并论了。 徐在田想起了和你在怀州对坐品茗时,你对刘申的高度评价和坚定选择,心下不由得更加佩服你对刘申的洞察和了解,钦佩你的看人之准,识人之明。你峒城觐见后,就断然放弃辅佐刘言,转而选择刘申,果然是高瞻远瞩,料事先机。怪不得雷士诚会被你惊得不惜亲自出马挽留! 正在徐在田被刘申的反应略略镇住时,你出言打断了刘申和徐在田的对话。 你向徐在田拱手道:“多谢徐先生为汉王剖析利害缘由,不过,此事,还是让我自己来与汉王陈说吧。”徐在田听了,明白你的意思,便拱手为礼,退在一旁,不再说话了。 你转向刘申。 你说:“汉王的顾虑,于公于私,都合情合理。汉王想要的理由和保证,我全都能给汉王。汉王可愿屏退左右,与我单独一谈?” 刘申说:“当然。正合我意。” 第两百六十二章 联姻谈判(上) (一) 金风寨。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北汉王刘申的行宫。密室。 你和刘申单独谈话。 刘申问:“你说个老实话,你真的没有争夺天下的称王之心?” 你坦然道:“真的没有。若我有,汉王两度到燕塘关,绝无可能活着回来。” 刘申又是大吃一惊!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微服私访燕塘关辖区,你也竟然洞若观火,完全知情!一时间,他觉得有些羞愧。自己后来还装扮表演得那么起劲,谁知道打一开始就给人家看穿了。 他心里翻腾着这些念头,脸上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他继续追问你:“你也,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要和我共有天下?” 你依然坦荡地回答:“没有。” 刘申难以置信地看着你。他说:“你的意思是:你愿意牺牲自己打下天下,然后双手奉献给我,只是因为你信任我能够治理好它,你完全没有任何个人的考虑和利益?你觉得我有可能相信这样的说法吗?” 你回答说:“不是。” 你说:“我有个人的考虑和利益。” 刘申问:“是什么?” 你说:“我不要和汉王共有天下,但是,我希望汉王能和一个人共有天下。” 刘申眉毛扬了一下,他问:“谁?” 你说:“琴儿。我妹妹。陈士钊将军的女儿。” 这个回答,让刘申没法再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了。他无法再把心里的念头隐藏起来。 你看着刘申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你知道,刘申被打动了。 你继续说:“我希望汉王能够娶她为妻,封她为君夫人,立汉王和她所生的儿子为世子。将来汉王君临天下时,请汉王册立琴儿为王后,立琴儿所出之世子为储君,汉王百年之后,请让琴儿所出之世子,继承大统,为新朝的君主。这就是我的个人考虑和个人利益。” 刘申被你的这个建议,弄得心思纷纭,方寸动乱。 他看着你,喃喃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会和君王会做生意的人了。” 你笑了笑。你说:“那么,汉王愿意和我进行这笔交易吗?” 刘申看着你,他说:“明知故问。你早看穿我了,你知道,我无法拒绝和你谈这笔交易。因为,你拿来和我交换的,正好是我想要和你交换的。” 刘申说:“你早看穿,我喜欢上琴儿了。非常喜欢,无法割舍。” 你的太阳穴突然一阵刺痛。 但你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有让刘申看出破绽。 (二) 刘申说:“好吧。这交易对我很有吸引力。我们继续谈吧。既然谈到陈将军的女儿,那么关于她,你还能告诉我更多一点的情况吗?我对她,还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说:“关于她,有个很长的故事,汉王愿意从头细听吗?” 那天晚上,你和刘申差不多谈了一个通宵。 你向他介绍了你父亲和我父亲的生死情谊,说了我母亲如何被崔家收留又难产而死,说了我如何在崔家长大,说了景云对我的强暴,说了我的绝望和自杀,说了我的流产和暗伤,说了你如何代表崔家对我许下承诺,说了你在我父母灵前的誓言。 你说,作为崔家唯一的嫡子,你必须代替父亲,补偿崔家对我犯下的罪过,你必须为我的父亲报仇,对得起我父亲对整个庄集的救命之恩,你也必须给我一个尊荣的归宿和安定的生活,能让父亲瞑目于地下。 但是,你无法在结束战争和照顾我之间两全兼顾,你需要一个人帮助你去做到后者。 你说,你可以帮助刘申结束战争,一统天下,以便他有机会施展政事的才能,实现父王的理想,可以替我去为父亲报仇,让我的父母能够安心瞑目于地下,而刘申,可以帮助你完成家族的报恩,可以帮助你巩固在身后留下的和平,可以给陈家女儿应有的尊荣,以对得起所有边军将士的牺牲,可以给我幸福的一生。 你把我们的过去很多不能对别人说的事情都对刘申说了。 除了我们的彼此相爱和曾订终身,你把什么都对刘申说了。 你说,在全心投入战争之前,你必须把我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托付给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你说,你知道我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并不合适做一个国家的王后,但我不是完璧之身这件事情,并非我的过失造成的,而是你们崔家的过失造成的,所以,你愿意用你的生命、你拥有的一切来为我交换这样的资格。 你说你愿意付出生命为刘申一统天下,但刘申必须承诺终身爱护我,照顾我,永不离弃和损害我,答应教导好他和我所生的儿子来继承这个天下,就像老汉王当年曾经教导他一样。 (三) 听完这个故事,刘申很震惊。 他没想到我的身世和经历,竟然这样坎坷,而且,我竟然不是完璧之身,竟然是受过凌辱的! 有一瞬间,他觉得很混乱。 但是,他很快就从这种情感的震荡里面恢复了过来。他开始从一个政治家的角度来思考你的这个交易。 他在政治家的角度上权衡利弊考虑清楚之后,又重新回到男人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 然后他觉得,你开出的这些条件,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能接受的地方。 你把美貌年轻的妹妹献给他做王后,他其实并没有任何损失。反正他还没有选定王后的人选,王后的人选一定要出自最能辅佐他巩固君位的家族,而你正完全符合这个筛选的条件,没有人能比你的忠心辅佐,更能加强他的君权和稳固君王之位了。何况,他自从在中元节的河边第一次见我时,后来又见到我裙带上系着他父王的玉佩时,他就已经有了娶我为正妻的想法,觉得这是父王在天之灵为他确定的不二之选。你正好把他想向你要求的东西,主动送了上来,并且还附加了为你打下天下,双手奉送这样惊人优越的条件。刘申在这笔交易中差不多是无本万利啊。 至于贞操问题,世界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的过去。我依然青春美貌,依然可以生育,曾经占有过我的男人和当时的知情人,都早已埋葬在崔家集了。 我是刘申的第一次热烈爱情,但我远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在刘申过去的女人当中,也有并非处子之身的女人。刘申觉得,对于处子这种东西,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任意获得,他并不是一定需要他所有的女人都具有这种资格的。至于血统纯正,他只需要在婚后一年之内,不让我怀孕,不和我生育,就可以确保无虞了。 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也并没有损失什么东西。 他很快地就越过了这个情感上的小小障碍。 他现在觉得这个双方联姻的建议非常好。有我在他身边,你就是可以放心的,你是这么在意我,对我的关心胜过亲生的妹妹,你不可能行为不当,导致我处于险境。有了这样一个美艳的抵押品扣在运州的深宫里,王廷的文武诸臣也没有什么理由再说不能对你放心。 第两百六十三章 联姻谈判(下) (一) 事实上,联姻也正是刘申此次会盟中想要向你提出的。八 一中? ?文 网? w?w?w?. 81zw.com 如果你不向他这样建议,他在会盟结束前,也是必定要对你提出的。 自从上次在燕塘关和我有所接触之后,刘申就深陷于对我的渴望与思念之中。 他想念我的声音,我的笑容,他回味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已经为此寝食不安,不能自拔。 当他看到我也在你的队伍中时,他的心一下子变得柔情洋溢。 他看着我跟在你后面向他走来时,差点忘记了会盟这件事情。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 但是,当我的声音一响起,他就又像磁铁被两极吸引一样地被摄住了心神。 当你提出要安排我跟吴顺去附近北汉的疆土游山玩水时,刘申内心感到难舍难分的痛苦,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一口答应了。 因为他知道,当我在身边的时候,他无法冷静地谈论和思考任何事情。 他不知道的是,对你来说,情况也完全一样。 这就是你们两个不谋而合都要把我彻底摒弃在外的共同原因。 (二) 当你们在缔结这桩婚姻的问题上达成一致之后,你们就开始谈论具体实施的问题。 你们面临一个严重的障碍,那就是宫廷选拔嫔妃的制度。 每一个入宫为妃嫔的女人都要接受严格而屈辱的身体检查。 在这种细致到汗毛的严格体检当中,我的情况是绝对无法通过的。 如果知道我不仅不是贞节的女儿,而且还曾有过别人的孩子,刘申的母亲汪太淑妃是绝对不会同意册立我为君夫人的。 就算太妃能够同意,将来我因为这个把柄,在宫中和朝廷里,也必然无法得到其他嫔妃和文武大臣们的尊重。我的儿子们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难以顺利继承大统。 为解决这个严重的障碍,你们讨论了很长的时间。 最后,还是刘申提出了解决的方法: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就在金风寨先娶了我,并和我洞房,洞房之后再带我回运州正式册封。生米做成熟饭之后,处子不处子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任他是谁,都再也无法深究下去了,我也就被重新变成了清白之身。 刘申说,回运州之后,他会去对母亲请罪,说是因为太爱我,也因为要让你及整个新汉军放心结盟而已经和我在金风寨洞房。这件事情因为爱情和政治的双重原因,木已成舟,想来母亲也只有顺水推舟地加以认可了。其他朝臣的啰唣也都自然无法再说。 刘申的这个办法,倒是个干净利索的解决方案。 你想来想去,也就这个是最可行的万全之策。 但是,你没准备好目睹这一切,你没想到需要看着我和刘申洞房花烛,你原本以为,这个时刻到来的时候,你已经远在草原上了。 你知道,我更没有准备好这样突如其来的洞房花烛。 你很痛苦于怎样对我说。 你完全可以预料到我的反应。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决定给我带来的打击。 你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你们这样的决定,更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你能够体会得到我第三次被迫突然接受一个男人的痛苦。 你觉得自己对我宣布这桩婚姻就已经非常困难了,还要给我额外的打击,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三) 看着你的犹豫,刘申理解为你不愿意这样草率地就把我给嫁了。 于是,他一路承诺着给我种种事后的尊荣和宫中的特权,不断地增加对我和我家族的封赏恩赐。 他再三保证,眼下虽然不是正式的迎娶,也一定尽行宫条件的所能,充分照顾我的身份,不会让我受到半点委屈。 在刘申滔滔不绝的保证和承诺当中,你恢复了清醒。 你接受了这个方案。 在这个方案的实施当中,别的都有刘申的内侍和你的人去安排打理,但唯有三件事,是必须你自己去做的,那就是:通知我,说服我,送别我。 而我,隔天就会回来了。 但是,该做的,还得去做,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有时候,不管怎样痛苦,我们都别无选择。 (四) 天亮的时候,你和刘申的商量差不多结束了。 大事已定,你们都感到心中一阵轻松。 因为即将建立起如此亲近的关系,你们都觉得对方与自己又亲密了许多。现在相处起来,颇有一家亲眷的感觉。 你们一起吃了早饭,然后一起去了大校场,互相观摩对方的军队操演战术。 刘申被新汉军全新的战法和奢侈的大马士革精钢马刀所强烈震撼,回去之后,一晚上都兴奋得没怎么睡好。 他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太好了,竟然以娶了一个绝世美人的代价,换得了天下如此迅猛骠悍的一支劲旅的诚心效忠。他在心里深切地感谢父王的在天之灵,他觉得这样的好运气,是因为父王在天之灵在保佑他完成父亲的遗愿而才会有。 你们在大校场停留了很长时间,在军营里一起午饭,你也体验了下刘申军队里的伙食。刘申从你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的治军水平还是太有遗憾了。他也承认,单从双方军队的伙食和后勤供应这两方面来看,他自己的北汉军队和新汉军,差距是相当巨大的。双方军队合并后,你还有巨大的工作量。 下午的时候,你们才从大校场归来,各自回去自己的住处休息,相约第二天再详谈下聘和婚礼诸事。 (五) 你带着沉重的心,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关文良在门口迎接你。 他觉得你看上去很疲倦,脸色晦暗,形容憔悴。 你衣服都没有换,就一头栽倒在床上不动了。 关文良打好热水送进去的时候,现你已经睡着了。 关文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他吩咐卫兵们,你昨夜通宵未眠,不要去打扰你,让你好好睡一觉。 天黑下来的时候,关文良见你还没有动静,便进去看看你醒来没有,一进房子,他就被看到的景象惊得脸色都变了。 他看到你还趴在枕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但那只枕头,已经整个被你鼻子里流出的鲜血染得通红! 第两百六十四章 阿芙蓉 (一) 随队的军医在睡梦中感到有人正在摇晃他。网 ? w?w?w.81zw.com 他睁开眼,看到谢双成。他立刻坐了起来,正要问谢双成什么事情。 谢双成对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噤声。 谢双成低声对他说:“跟我走,不要问问题,不要惊动其他人。”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很小的灯,光线昏暗。 你闭着眼睛,半躺半靠在床上,上衣在胸前敞开着。 你脸色青,嘴唇苍白,额头上、脖子上、胸膛上、手臂上,汗水就像暴雨中无数条暴涨的小溪一样流淌着。 关文良守在你旁边,正在手忙脚乱地帮助你,想让你呼吸得轻松一点。 谢双成轻声对你复命说:“他来了。” 你稍稍动了一下,微微睁了一下眼睛。 军医忙过来给你检查,又问关文良:“从什么时候开始痛的?情况怎样?” 关文良说:“从校场回来后不久。马太医平时开的药都用过了,随身的丹药也服过了,一直都不能缓解。怎么办?” 军医问你:“能坐起来吗?”你摇头。 “能不能说话?”你微弱地说:“可以。” 军医仔细诊脉,然后说:“唉,这次虽然比在怀州时情形要好,但恐怕,也不得一时就好。在下马上就再配点药,但大将军务要放下一切事情,绝对卧床静养。” 你说:“不行。会盟正在紧要关头。我明天必须见汉王。不能让他觉察。这时候他若见到我病的样子,会动摇他的决心,本来他就不太情愿将军权全部交付与我。” 你说:”让我明天能够起来,坚持到会盟结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军医看了看关文良,又看了看谢双成。他迟疑着。他说:“唉,可惜马太医上年纪了,不耐长途奔波。要是此刻他在,也能互相有个商量啊。” 谢双成忍不住问他:“到底有没有办法啊?” 你看着他的犹豫不决。你说:“我知道,你有办法。” 一阵新的疼痛抓住了你。你觉得整个灵魂好像被一下子从身体里撕拽出來了。你痛得十指的指甲盖瞬间都变成了绀青的颜色。你一阵意识模糊,不能说话了。 关文良着急道:“哎呀,就算明天不要见汉王,再这样拖下去也不行啊!” 军医看着你的脸色,他不再犹豫了。 他决断说:“只好,用大食国商人贩来中土的阿芙蓉(注:**)了。” (二) “大将军,感觉怎么样?好一点没有?”军医看着你的嘴唇。那种死亡的苍白正在慢慢地消退。 你点点头。你说:“好多了。谢谢。” 你觉得身体里面充满了一种奇怪的、香甜的温暖,那种脑浆凝固石化的收缩感和沉重感不见了。你觉得整个身体都变得很轻盈,它像一个水泡一样地向上飘去。 你下意识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固定住自己,以免自己从床上漂浮起来。你说:“我觉得身体完全没有重量了。” 军医说:“不要紧,这是药物的反应。阿芙蓉服下后是会导致幻觉的,还有可能会导致呕吐。” 他再次给你诊脉。这次的结果,让他稍微放心一点了。他说:“大将军,服药后不要着急起来,就这样躺着,好好睡一觉,明天,那种漂浮感会减轻点的。那时就可以正常行动了。” 你点点头。 军医对松了一口气的关文良和谢双成二人说:“如果天亮前他再觉得疼痛难忍,就再服一小丸。千万不能过量。我通宵在这儿守着的话,怕汉王的眼线怀疑,我天亮再过来看。” 你说:“不。你天亮也不要再来了。这几天都不要再来。你把阿芙蓉和要服用的药都留下。告诉他们,一天可以用的最大量是多少。这几天,没有十万火急的情况,你都不要再过来。他们也不会再去找你。” 你说:“今天晚上的事,只限于你们几个人知道,不许对任何人说半个字。” 你说:“这是军令。不许其他任何人知道。任何人,听清楚了吗?” 军医遵命称是。他再三嘱咐关文良和谢双成道:“此物止痛功效虽好,但也毒性甚烈,千万千万不能过量啊,恐怕会有生命危险的,也不宜连续多日,可能会导致上瘾的。若是大将军明天见汉王时感觉不好,可以把药加在水里化开,加在茶饮里面送进去。若是服药后大将军有任何异常,务必要马上来叫我,不能耽误!”关、谢二人点头。 军医正要离开时,你叫住了他。 你说:“若有人问今夜你来做什么,就说是关文良晚饭吃坏肚子了。” 军医说:“是。” 你对关文良说:“明天早上,你看上去要像吃坏了肚子的样子。” 关文良答道:“明白。” 你再次说:“在这个紧要关头,绝对不准走漏任何风声。” (三) 你在新汉军中的威信是那么高,军令是那么明确和严格,当天夜里的当事人,全都完美地执行了你的命令。他们甚至事后连吴顺,都没有告诉。 所以,我也就根本没有办法得知这件事情。 直到事情过去了几十年,谢双成的头都霜白了的时候,有一天,为了他的独生子,他才来找我,才告诉我这件事情。 那时,你在悬崖下的尸骨,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于是,我在快要年老的时候,在我们阴阳相隔之后很久,才真正明白了那些天你的苍白、你下楼梯的艰难、你在楼梯尽头的无法举步、你克制不住的寒战和颤抖、你没有力气的胳膊、你在婚礼第二天闭门不出的伤酒。 而我在那些天,对你做了什么呢? 我对你说祝贺你如愿以偿,我把你关在门外,我执意地跪在地上,让你拉了我两次都不肯站起来,我把袖箭扔进了你的怀里,说让你去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我答应过父亲,要替你故去的父母好好照顾你,不让你把所有的艰难都自己扛着,但是,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到过。 如果我没有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如果我能够熄灭自己的痛苦,我必定就能更深地体察到你刻意隐藏起来的痛苦,我必定就能做得更好,就能帮助到你,就能为你分担。 一个人若不能熄灭自己的痛苦,也就无法真正援救所爱的人的痛苦。 这就是我快要进入老年时的领悟。 (四) 那些天里,你违反了医生所有的叮嘱,你连续地,大量地使用了阿芙蓉来镇痛,也过了安全的剂量。 你运气很好,并没有生危险,也没有上瘾。 在上天的护佑之下,你过了这一关。 婚礼第三天的早晨,当你醒来的时候,你现,难以忍受的剧烈头痛,它再一次停止了。 第两百六十五章 布勒山寨(上) (一) 你和刘申在谈判着国家的命运和我个人的命运时,我和吴顺正在这片宁静而美丽的地区观光。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 这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除了汉人的村落和少量吐蕃人的部落之外,还有布勒、硰巴等民族的村寨混杂其间。 各村寨皆风景优美、民风淳朴,在刘申的德政治理下,相处友好融洽。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和独特风俗。 一路上,你和刘申双方派出的随从都对我照顾得很精心。 刘申派来陪同的几位臣子学识渊博,熟悉当地民情风俗,一路给我讲解各种掌故传说。罕有这样长途出门旅行的我,大开眼界,头脑不断地被旅行中的新鲜见闻所占据,几乎都没有空去想别的事情。 (二) 旅行的第二天,我们到达了一个布勒族聚居的山寨。 这个山寨周围山脉的轮廓让我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强烈熟悉感。 就在我迷惑于自己的熟悉感时,我听到如潮的歌声从山寨的方向远远地传来。 当地官吏说,布勒族这几天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歌场,男女青年将在这几天通过对歌结识和寻找自己的心上人。 我们在河边的岩石上、山腰的绿茵深处,到处都能听到成群结队的布勒男女在互对山歌。我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事情,觉得新奇莫名,想不到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男女相识相爱的方式。我听得很入神,不由得想起我们在崔家大宅的宽阔玄廊和最高的屋脊上私定终身的那个时刻。 为什么汉族逐渐没有这样的习俗了呢?为什么汉族中我们这样的人家,男女不能仅凭两相情愿就结为连理呢?如果汉族的习俗依然和布勒人一样,那我们两个,应该已经是夫妻很久了吧。这样想着,我的脸颊不由得略略绯红起来。 我赶紧把注意力集中在辨识布勒男女的歌词上。 只听那些布勒族的年轻男人们唱着:“花连树来树连根,钥匙连锁锁连门,钥匙只连一把锁,小哥只恋妹一人。” 布勒的年轻女孩们就唱:“妹家门前一棵树,十人过路九人摇,别人过路摇不动,小郞一到树自摇。” 这样坦诚直白地表达,让我听得脸红一直到了耳根。 刘申的一位臣子赶忙解释说,布勒人的民风一贯如此,并不像汉族那样含蓄多礼。他说,布勒人之所以会形成这样对歌的风俗,其实,里面还有一个很悲伤的传说。 (三) 那是几十年前的陈年往事了。 那时候,还是老汉王的父亲统治着这片土地。布勒山寨所在的荒草坝一带还是虎狼出没的深山老林。 有一天,一位布勒樵夫的独生女儿进山砍柴,遭到猛虎的袭击。紧急关头,她遇到了一位年轻的布勒猎手,猎手一箭将猛虎射死,搭救了女孩。由此,布勒女孩和猎手之间生出了彼此爱慕之情。他们分别之后,长久地思念着对方。 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女孩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听到猎人躲在旁边的树丛里,用树叶向她吹出求爱之歌。 他们于是对歌唱答,互诉衷情,最后正式定下了终身。 就在猎人准备前往女孩的家里提亲的时候,当地的布勒头人、朝廷封授的山官,抢先派人来到了女孩的家里,提出要娶女孩做他的第九个老婆。女孩执意不从。 为逃避山官的强抢,她在猎人的帮助下,和猎人一起逃到了深山中的梅花坡躲藏起来。 他们在梅花坡的一处山洞里安顿下来,并在那里结为了夫妇。女孩就这样变成了女人。 他们躲在梅花坡过了一年艰苦而幸福的生活。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 第二年的春天到来的时候,女人即将临盆了。她阵痛了一天一夜也没有顺利分娩。深夜里,她紧紧抓住猎人的手说:“今天的黑夜为什么这么漫长啊,好像永远也看不到尽头了。” 猎人听了这话,就流下了眼泪。于是,猎人就冒险趁着黑夜摸回了山寨,寻求产婆的帮助。但他被寨子里的人出卖了。 为逃避围捕,猎人和山官的家兵展开了生死搏斗。最后,猎人寡不敌众,多处受伤,昏迷过去。 他被五花大绑投进了山官家的地牢。 当布勒女人经过一番生死挣扎,在山洞里终于生下一个已经因产程过长而窒息死去的婴儿时,山官在地牢里见到了猎人,严刑逼问他女子的去向。 山官说,他要把逃跑的女人抓回来剥皮抽筋,让所有的女人都好好看看不服从的下场。 猎人宁死不回答。 最后山官下令,把他拖往附近的野狼窝用酷刑处死,尸体扔去喂狼。 当女子躺在血泊当中抱着死去的婴儿泣不成声的时候,猎人被山官的家兵们绑到了野狼窝。 家兵们把他绑在一根木桩上,把粗大的铁钉一根一根地钉进猎人的身体。家兵们在他身上先后钉了3o多根铁钉。当最后一根铁钉从他头顶钉入大脑时,猎人才终于断了气。他的尸体就被抛弃在那里,被野狼吞食殆尽。 他死后的第三天,他的女人终于找到了这里。 她只看到被野狼吃剩下的猎人沾满血肉的一双靴子。 女人在丈夫死去的地方一连痛哭了七天七夜。她哭得眼中流血,数度昏厥。 第七天的夜晚,女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分,设法潜入了山官的家里,点起了复仇的大火。复仇的火焰把整个山寨的夜空都映红了。在那场火灾当中,山官全家有65口人丧生。 当熊熊大火吞噬掉整个大院的时候,朝廷的官军赶到了。 他们在女人的身后穷追不舍。 女人拼尽力气爬上了一处山坡,却现前面是一仞悬崖,万丈深渊。 女人回头看了一眼不断逼近的官军马队,纵身就跳下了悬崖。 官军赶到崖边,看到女人落在悬崖半腰伸出来的一棵松树上,被松树托在半空当中。 官军正准备坠绳而下,去捉她上来的时候,那棵松树开始从根部摇晃,泥土不断地从松树根部脱落。 当官军的士兵几乎就要抓到女人的时候,松树终于从根部脱离了崖壁。 女人和松树一起,就此落入了漆黑一片的无底深渊。 从此每年的三月,也就是当年这对男女对歌定情的季节,整个布勒山寨都会举办盛大的歌场活动,祭奠这对不幸的情人,表达对他们深切的同情,并且,继承他们的定情方式,用歌声成全无数年轻男女彼此爱慕的一番情意。 第两百六十六章 布勒山寨(下) (一) 听完这个传说,我不由得脸色白,呼吸困难。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 我的心里突然被巨大的悲伤堵塞住了,我没有办法将空气吸入肺里,我也没有办法再保持站立。 我听到吴顺的声音,但他的脸在我眼前忽然变成了一片稀薄的雾气。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吴顺吓坏了。而随行的臣子与当地的官吏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 吴顺焦虑地问我是怎么了。 我无法回答他,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只是突然觉得非常的难过,非常的虚弱,就像是生命的支架突然被抽空了。 看着我的苍白,吴顺忍不住斥责那位刘申的臣子为何要对我说这样悲伤的故事。 我赶紧振作精神,阻止了吴顺的怒气。 我说我可能是累了,我想要休息一下。 这时,正好当地布勒人的头领闻讯赶来迎接我们了。 我们一行人便跟随着布勒人的头领进入了山寨。 我被迎请到头领的家中休息小坐。 头领家的奴隶为我们献上了清香四溢的五色花粥。 地方官吏说,这是布勒人对待最尊贵的客人的欢迎礼仪。 这些五颜六色的糯米粥都是布勒少女用野生植物的根、茎、叶提取色素浸泡糯米,再调制了蜜蜂,冲入荷包蛋而制成。 喝完五色花粥,我觉得好多了。 我觉得自己让大家都受惊了,很过意不去,便想要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我问头人,寨中可有什么特别值得一看的东西吗? 布勒头领便回答说,寨中有位族宗已有12o岁了,是受到北汉王刘申的王廷封赐供养的人瑞,刘申前来巡视这片地区的时候,多次登门拜访过这位老人家,还数次恭请他去运州参加对高龄老人的特别赐宴。这次刘申前来会盟,也曾到访过山寨,特别来看望这位老人。 听说刘申数次来过山寨,还见过这位老人,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好奇心。 头领看着我流露出好奇心,便问我们要不要去拜访一下。 我此前还从来没有见过能活过1oo岁的人,只听说过你的师祖是百岁寿星。于是我表示要去。 (二) 于是,头人便带着我们一行人来到了老人家,登上了他家的竹楼。 在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我见到了这位百岁的人瑞。 他正坐在房间正中的火塘后面,看着火塘上挂着的铁水壶不断出沸腾的响声,手里抓着一根长长的黄铜烟管,不时地把烟嘴伸到火塘里,点亮一下里面燃烧着的烟叶,咕噜咕噜地通过烟壶中清水的过滤后吸上几口,白色的浓烟不断地从他的白胡子之间冒升出来,令他布满皱纹的黝黑面孔,显得更加神秘。 头人走向他,躬身贴在他耳边,向他介绍了我,意思是,想要让他对我说几句祝福的话语,营造个吉祥的氛围。 他听明白头人的意思后,就眯起眼睛,隔着火塘里跳荡的蓝色火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看着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激动了起来。他的白胡子开始颤抖。他激动得连烟管也不记得往嘴里放了。 然后我看到老人举起一根枯干的手指,指向我。 他用苍老嘶哑的声音万分激动地对布勒人的头领反复地说着什么。他一边说,一边继续盯着我看,他的手一直指向我。 我看到他历经沧桑的眼中有一行热泪流了下来。 看着老人这样激动,我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老人家都这么大年纪了,这样激动会不会影响他的健康啊。难道,我勾起了他什么不好的回忆了吗? 为避免老人更加激动,我赶紧站起身来,匆匆将给老人的礼物,送给他的子孙们,然后告辞退出了房间。 老人家的子孙们一直恭敬地在后面千恩万谢,反复解释说,老人家这么大年纪,头脑不是很清楚了,敬请贵客原谅老人家的莫名激动。 我再三表示没有关系,见到老人家非常高兴,他们才觉得安心了一点,一路道歉着退下去了。 (三) 离开这位老人的家中后,我问布勒人的头领,老人刚才说了些什么。 布勒人的头领不住地看着吴顺和他带来的亲兵,踌躇了半天,也不敢回答。 于是,我让所有的人都退到远处。 然后我对布勒头人说:“现在,你可以说了。” 布勒人的头领再次犹豫了一下,然后就把实话对我说了。 他用半生不熟的汉话,结结巴巴地告诉我,刚刚那位老人说的是:“她就是那个女人!我认得她!我千真万确地认得她!虽然她换了身上的服饰,也换了长相,但是我认得她眼睛深处的光!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全身一震。我问:“哪个女人?他说的是,哪个女人?” 头领深深地低下头,什么也不肯再说了。 (四) “那个传说里的悬崖在哪儿?让他们带我去看那悬崖。”我对吴顺说。 吴顺跪下劝阻说:“小姐,那种凄惨危险的地方,就不要去看了。这周围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呢,小姐既然不喜欢那个故事,又何必……” 我摇头,我坚定地说:“不。我一定要去看!” 吴顺想起临出前你的命令,说这三天要让我过得无忧无虑,我想要做什么,都要满足我的心愿。于是他不再说话了。 布勒头人便领着我们骑马去看那悬崖。 “就是这儿。”布勒头领对我说。他指着悬崖的下面说,“原来的那棵松树,它就长在这里。” 我走到悬崖边。一股回旋风从下面吹上来,吹动了我的头。 我低下头,我看着下方的崖壁和万丈深渊。我默默无言地低头看着。 我看到了下方的崖壁,上面开满了五彩缤纷的小朵野花。 我们相遇第一天,你送给我的那些花,那些一模一样的花。 原来,世界上竟然有一模一样的悬崖,一模一样的深渊,一模一样的、长在同一位置的这些花! 我觉得难以置信,无法理解,不可思议。 我抬起头来。 我在吴顺的眼睛里看到和我自己一模一样的惊诧。 他问:“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我说:“不知道。” 我心情沉重地说:“不知道。” 我从悬崖的边缘慢慢退了回来。 我转身向着我的赤色小马走过去。 (五) 我经过一块山石。我看着它的形状。我停了下来。 吴顺紧紧地跟着我。他说:“小姐?” 我绕到了山石的后面。那里是丛生的杂草,过我的腰部那么高。 我蹲了下去。我隐没在草丛中不见了。 吴顺跟了几步。他说:“小姐,你做什么?当心草丛里有蛇!” 我罔顾吴顺的警告,伸手在草丛深处的地下探索着。 一秒钟之后,我的手指碰到了一件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我抓到了它。我站了起来。 我说:“跳下去之前,她把一件东西扔在这后面了。” 我伸开手。吴顺看到我的手里有一把完全锈坏了的猎刀。 吴顺张开了嘴,他圆睁双眼看着我。他说:“小姐怎么会知道?” 我茫然地看着吴顺。 我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 我说:“谁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会知道?” (六) 我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会知道这把生锈的刀?! 我为什么会知道我不可能知道,也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整个常规的世界,瞬间就在我的眼前崩塌了。 所有的常识。难道,我们所有的常识,它原来是不正确的吗? 第二百六十七章 硰巴男人 (一) 离开布勒山寨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笑过。?? 网? w?w?w?.?8?1 z?w .?c?o?m 对一些事情了解得越深,你就越会远离那种浅表的快乐。如同越深的海水就越难被阳光穿透。你会觉得那种快乐其实不过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你会渴望某种能让喜悦更长久、更深厚、更牢固的东西。 我们不知道自己究竟知道什么,究竟知道多少。 吴顺很着急。你就交给他这么一件简单的任务,但是他竟然完成不了。 他一路上都在和刘申随行的人想办法,必须有点什么更新奇的东西,来冲淡那个悲伤故事对我的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刘申的臣子提出可以去看看附近硰巴人的生活。 (二) 硰巴人是那个时代非常特殊的一个民族。 它从来不是任何国家的属民。 刘申也不是他们认可的君王。他们只是和刘申保持着远距离的友好关系。 他们是上千年里唯一一个从未接受过外族统治的民族。 他们的男人尤其独树一帜,与众不同。硰巴的男人无一例外都狂热地尚武,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优秀的战士。 硰巴男人的装束也非常怪异,始终保持着遥远的夏朝古风。 当他们穿着这些古老的服装,腰挎长刀,带着钢铁般的冷峻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的神思恍惚马上就被切断了。 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对命运的高度敌意和警惕,一种对生命过程中各种残忍的强硬而沉默的抵抗精神。 我在片刻之间就被这种精神打动了。 在表情严肃的硰巴族头人带领下,我们沉默地穿过了一片特别茂密的森林。 这片森林新老交织,千年大树和新栽的树苗皆随处可见。 硰巴族的头人告诉我,这是硰巴男人的专用墓地,在这里埋葬着曾经在世界上生活过的每一个硰巴男人。 从头人的讲述里,我知道硰巴族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在长达1ooo多年的生存历史中,多次遭到邻近其他民族的攻击和抢夺。虽然在历次的战争当中,人数很少的硰巴人从来没有取胜过,但他们也从来没有投降过。 为保持民族的独立与自由,为拒绝被奴役和被同化的命运,他们选择了不断离开较为富庶的地区,不断地向人迹罕至的深山里迁移。最终,他们在且战且退中来到了这片古树参天,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他们在这里终于扎下了自己的根。 当他们终于找到安身之所时,族中已经只剩下了82个男人。今天的硰巴族就是在这82个男人的基础上繁衍下来的。目前全族也不过只有24oo多人。 老汉王也曾经想要征服过这个剽悍的民族,但在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之后,刘申力劝父亲打消了这个念头。 刘申16岁的时候曾经代表他父亲来拜访过硰巴族。他对这个民族抵抗自己不幸命运的顽强精神肃然起敬。 就是在那次拜访中,硰巴人对刘申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刘申第一次把汉民族真挚的友谊带给了他们。 从刘申的这次来访之后,两族之间就结成了长久的盟好关系。这就是硰巴族人对周围的其他民族都敬而远之,但我们却能够顺利来访的前因。他们很爱戴刘申。 在硰巴人的村寨里,我看到了刘申当年和硰巴头领的儿子歃血结拜的盟誓碑。碑文上用汉文和硰巴人的文字写着:“世代盟好,永保和平。” 他们带我去看了刘申的官吏为硰巴人打的甜水井,看了刘申送给他们的农耕工具和种子仓库。村寨里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知道刘申。我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燕塘关的百姓看着你的那种眼神。 这次访问,改变了我对刘申的一些印象。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你为什么选择刘申联盟和效忠。刘申的确是具有安抚人心、具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出色才能。 (三) 在硰巴山寨的晒谷场上,我看到了一件奇特的事情。 一位理匠正挥舞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在给村中的男孩们剃头。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简直无法相信世界上还有能这样剃头的人。 我看着他将那把刀锋与刀柄呈9o度角的硕大镰刀在孩子们的头上舞动生风,技艺娴熟到想留哪儿就留哪儿、想剃哪儿决不留下丝毫茬的地步,就连脖子、耳后隐蔽处的头也全能剃得一干二净。 但我现他从来不剃男孩们头顶的头。 硰巴头人告诉我,硰巴男子头顶的头终生都不会剃除。因为他们认为一个人就和这片森林中的每一棵树一样。树被剪枝后仍能够生存,但如果将其头顶的枝桠全部砍去,树就会死亡。 人如果不慎折断了腿脚、手臂,也能继续生存,但如果掉脑袋则必死无疑。头顶的头就相当于树顶的树叶,树顶的叶子如果全部落光,也就表示树要死亡了。因此,硰巴男人头顶的髻必须终生保留,不得损伤。 硰巴人得到了森林的庇佑,自认为是树的子孙。他们的一生都和树密切相关。 每个硰巴男人出生后,家中就会为他在族中公共墓地所在的那片森林中栽一片新树。这片新的树林就是这个硰巴男孩的生命树林,并拥有和男孩一样的名字。 等男孩满了18岁娶亲时,他就从自己的生命树林中采伐一些木材来建造房屋,迎娶新娘。 当他去世之后,他的亲属也就从他的生命树林中选择那些最大最粗壮的树,为他制作成棺材,然后将他深深地埋在生命树林中的地下。其上不立坟头,不留墓碑,而是栽上最后一棵新的树苗,结束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生。 我们来时经过的那片沉默的森林,就是所有硰巴男人的灵魂化身,就是所有硰巴男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就是他们一生喜怒哀乐的象征。 这片森林一千年以来就这样坚定地伫立在苍茫的风雨中,就象挎刀的硰巴男人坚忍地伫立在他们永不低头的命运当中。 (四) 三天三夜的时间,有时很长,有时很短。 不知不觉中,充满新奇见闻的旅行就到了尾声了。我在吴顺和刘申臣子们的陪同下,踏上了返回金风寨行宫的归途。 我感觉有很多的话想要对你说。 我觉得分开的这三天就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我心里堵着大量的话想要对你。 我想和你说说那处悬崖的轮廓,想和你说那个悲伤的故事,想和你说那个百岁的老人,还有那个一模一样的悬崖上盛开的一模一样的花朵,我也想你说那口甜水井,那座盟誓的碑刻。 但在回来的路上我想着的所有事情,最后一件也没有能够对你说。 因为我的命运正在那里等着我。 我注定一生都无法和你说这些事情了。 我们分享生命中一切的日子,就将在我们见面的时刻,永远结束。 第二百六十八章 遣嫁(上) (一) 回到金风寨寨中你的行辕之后,我晚饭都没有吃,就匆匆赶来见你。? ? ?? ?网 w?w?w?.?8?1?z w?.?c?o?m 你早已接到了通报,站在住所的门口等着我。 你迎着我向前走了几步,你说:“琴儿,你回来了。” 我问:“是呀,我们回来了。你和汉王谈得怎么样了?” 你说:“都很顺利。” 我看着你的神情,我说:“怎么了?你看上去并不高兴?” 你呼吸了一下。你说:“我们进屋谈吧。你还没有吃晚饭吧?” 我们一起进门。 见到我的第一眼,你就知道吴顺没有完成他的任务。他没能让我度过无忧无虑的、快乐的三天,我看上去一点也不快乐,而且满怀忧虑。 而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有非同寻常的事情已经生。 我们各怀心事地互相问候了几句。 然后我们就陷入了沉默。 热气腾腾的晚饭就放在桌案上。你示意我举箸,我摇摇头。 我们相对无言,默然而坐。 (二) 你抿了抿嘴唇,你站了起来。 你心绪不宁地开始在房间走动。你在漫无头绪地思考怎样开始对我说。你在混乱当中根本不记得要问我旅途中的事情。 我站在那里看着你心慌意乱。我听到你心中汹涌的波涛声。 你心里想说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冲到你的嘴边,但你就是无法开口。 看着你的挣扎,我心头陡然升起一阵巨大的惊恐。 我觉得有一只黑色的爪子从什么地方突然伸出来,扼住了我的咽喉。我被它扼得喘不上气来。 我觉得房间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我被某种强烈的不祥感压迫得无法承受。 于是,我站了起来,试图转身向门外逃去。 (三) 在我刚一转身的时候,你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说:“琴儿,不要走。我有话和你说。” 我在你铁钳一般地掌握中,一动也无法再动。 你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对我的心窝刺出这一刀。你决定用最快的度完成它。在我感觉到疼痛和开始流出鲜血之前,就飞快地完成它。 你说:“琴儿。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你说:“听我说。这事关系到你的一生。你要仔细地听好。” 你说:“作为你的长兄,我已经决定了,并且也对汉王承诺了,把你嫁给他。就在这里。就在后天。他承诺将会立你为君夫人,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然后就带你回运州正式册封。” 你说:“所有的事情我和汉王都已经商量好了。明天,汉王的使者就会过来下聘礼。后天,我将会把你送到他的行宫。正式的婚礼和册封,等你们回到运州之后,再行补办。” 说到这里,你感到自己的心已经粉碎。你感到来自颅内的剧烈疼痛。你不得不停顿了一下,硬起全身的肌肉。 然后,你在剧烈的疼痛中,声音颤抖地对我说:“对不起,琴儿,我没有实践自己的诺言。但我迫切需要和汉王稳固的联姻。这是我们两派势力永久结盟的唯一选择。” 你说:“请你理解,请你原谅我,请你听从我们的安排。” 你在一分钟的时间内,强迫你自己说完了对我的全部判决。然后你就站在那里,听天由命地等着我的反应。 (四) 当我听你说已经决定把我嫁给汉王的时候,耳边仿佛响了一声焦雷,一道无形的闪电当头劈下,一柄长剑穿透了我的身体。我的心脏顷刻间就变得血肉模糊。 当你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开始向一片黑暗中滑落。 当你的话全部说完时,我就失去了知觉。 在我失去知觉之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在做着一个恶梦。这些都只是在恶梦里生。” (五)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现自己并不是在梦中。 我跌坐在你房间的椅子当中。 我的嘴唇变得毫无血色的苍白。全身的血液开始逆流,然后像瀑布一样坠入一个我不知道所在的深渊。因为你这一刀刺得太深太重太快太猛,它们都没有办法流淌出来。它们只能向一个看不见的所在消失而去。 我像一具已经风干的尸体一样,全身没有一点水分,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心里什么也没有。 我飘浮在夜晚的空气中,不知道身处哪个时空。 我在空气中漂浮了很久,才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这时,我听到你在呼唤我。你跪在我身前,焦急地叫着我的名字。 你说:“琴儿,琴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能看见我吗?” 你声音微微哽咽着,坚持劝说着我:“琴儿,你不要这样。婚姻是喜事,女儿家早晚都要嫁人的,你要宽心一些。” 在感觉到你的声音之后,我开始感觉到你的手。 你的手还在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它就像烧得通红的烙铁一样紧箍在我的肌肤上。 在我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之前,我的胳膊就开始挣扎。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对你说:“放开。请你不要碰我。” 我的话像皮鞭一样抽在你心上。 你的手哆嗦了一下,松开了。 你站起身来,你向后退了两步。 你就这样站在那里,不能看我,也不能不看我。 我挣扎着从你的椅子上离开。 我扶着椅子的靠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说:“琴儿,琴儿,你想做什么?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我听到自己用梦游一样的声音说:“你说完了吗?” 你说:“说完了。” 我说:“那好,你让开,我要回去。” 你说:“你要回自己房间吗?” 我说:“我不要待在这里。” (六) 我挣扎着向门口走去。 我终于扶到了门框,我在门框上靠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跨过了门槛。 你说:“琴儿,我送你回去吧。” 我到了走廊上。我扶着墙壁,慢慢地向前走。 我说:“不用你送。我认得回去的路。” 你跟在我后面。你想要伸手扶我,但你不能过来接触我。 当我走出几米远之后,你突然几步赶到了我的前面,你挡在我的前面。 我说:“请你让开。让我过去。” 你说:“琴儿,问我个问题。问我个问题吧。让我回答你。不要这样什么都不说。” 听了你的话,我突然之间就笑了起来。 我说:“问你一个问题?你让我问你什么问题?我还能问你什么问题?” 我一边这样对你说着,一边看着你的眼睛。 你在我的目光下终于掉过头,把眼睛转向了别处。 你在我的笑声当中开始无法克制地颤抖,你的脸色变得灰白。 你声音颤抖地说:“不要这样对我笑。” 你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你身着单衣,处在零下4o度的严寒当中。 你把头掉了过去。你再也无法说话了。 我也同样一句话也无法再说。 我们就那样相对而立,掉进了沉默。 第二百六十九章 遣嫁(下) (一) 在那永生难忘的一天,我看着你站在我面前,无法自制地颤抖着。八一? 中??文网 w?w?w?.?81zw.com 你的颤抖也让我感到由内而外的颤抖。 我受不了看着你在我面前这样一阵阵寒战。 我的心像暴风雨中的船帆一样剧烈地颤抖。在这样剧烈的颤抖当中,我无法让心保持结冰和坚硬。它背叛了我的意志而开始自行融化。 亲爱的你,我怎么能够做到看着你这样地颤抖?怎么能做到呢? 于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对你说:“把我嫁给汉王,能为你换到些什么?” 你说:“北汉全国的军队。有了这支庞大的军队,我可以替你父亲报仇,可以永远结束南北两线的战争。” 你说:”汉王把举**队全部交给我,就等于把他的性命交给了我。唯有你在他身边,他才能够放心让我指挥他的军队。他才会信任我。” 你说:“对不起,琴儿,我生来就是要去打仗的。我必须去完成我的使命。我也不知道战争结束的时候,我是否依然活着。我不能因此而让你等待我一生。” 你说:“汉王非常爱慕你。他知道你所有的事情之后,还是非常爱慕你。他誓言会一直对你好,会一直照顾好你。” 你说:“我掌握着他全国的军队。他也不会对你不好。” 我说:“怪不得要把我打走,怪不得要让我远远地离开。这三天,你们真是很有收获。你们做成了天下最大的一笔交易。你们各自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祝贺你们,全都如愿以偿了。”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现实一点,在他身边,你从此都可以有安定的生活。汉王是一个好人。” 那天晚上,我最后还是放弃了拒绝和坚持,顺从了你,让你送我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我当着你的面把房门关上了。 然后我就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直到出嫁的时刻到来。 (二) 我根本都不知道,当我把房门在你面前关上的时候,你已经在剧烈的头痛中坚持了1o多个小时了。你随后还将在里面陷落长达数十个小时。 你靠着意志力和强力镇痛药物的支撑,什么也没有让我看出来。 除了你身边的三四个贴身侍卫和军医,你没让其他任何人觉察到你的头痛。就连吴顺,也毫不知情。 那天晚上,我没有问过你究竟为何要背叛誓言。一个人若是已经背叛了誓言,又何必还要问他是为了什么呢?他必定是觉得,背叛誓言的利益,过了遵守承诺。对你来说,换得北汉举国的军队,其重要性,过了和我共度一生。答案就是这样子的吧。我不用问你,也清楚地知道。而且,我不想听你亲口说出它。 (三) 房门关上之后,我就失魂落魄地靠在房门上。我再也没有力气保持站立。 我顺着房门滑了下去,瘫软在地板上。 我觉得身体没有一点重量,生命也没有一点重量,轻若鸿毛。我想我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我知道你还站在门外没有走开。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扇,我听到你的呼吸,还有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你动了一下。随后,你离开了房门。你转身下楼。我听到你的脚步落在台阶上。你走得很慢。因为,要过一段相当不短的时间,我才能听到你踩到下一级台阶。我想,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下这段楼梯的。你迈出的每一步,都踩在我已经粉碎了的心上。 我听到你沉重地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你悄无声息地站在楼梯的尽头。你站在那里,一点声息也没有。就像那个暴雨之夜,你在哨站接受那个可怕的手术时一样,没有任何的声音。 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流一样倾泻下来。它们成行成串地从脸颊上流淌下来。我被它们完全淹没了。 (四) 那天晚上,我们就是这样,在相隔只有数米的地方,各自沉没。我们都没有出一点声音。我们都不想让对方听到自己的没溺。但是,我们都听到了对方在黑暗中的沉没。 其实,在你终于能够再次迈步离开院子之前,我就已经决定听从你的安排了。 我就已经放弃挣扎了。 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过要抗拒你的安排。 如果这就是你的心意,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那就让你如愿以偿吧。 我其实是没有选择的。我不能逃走,不能反抗,也不能寻死觅活。除了顺从,我其实什么都不能做。若我表现出任何的不顺从,你之前为和刘申结盟所做的种种努力,所冒的种种生命危险,就都前功尽弃了。你和刘申的这次聚会,将会不欢而散。 若你和刘申会盟失败,天下将会不可避免地陷入更大的混乱当中。 所以,为了你肩后露出的森森白骨,为了你高烧不退时满嘴的水泡,为了你额头上长长的伤痕,为了你所有的艰苦卓绝不要全部付诸东流,我只能嫁给刘申。 所以,我是被迫嫁给刘申的。我也是自愿嫁给刘申的。就像你,是被迫把我嫁给刘申的。你也是自愿把我嫁给刘申的。就像刘申,他是被迫用这样的方式娶了我的,他也是自愿地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娶了我的。 每一个人都是不自由的,每一个人也都是自由的。 如果我们全都是自愿的。为何还会有那样深重的痛苦?为何? (五) 我是不是叙述得有些凌乱破碎呢?孩子们。 可我就只能这样来叙述这些遥远的往事。 多年以来,我在心里东鳞西爪地复述着这个故事。我支离破碎地追忆着这个故事。那就是我唯一可能铭记这个故事的方式。 我一直无法从头到尾地平静而完整地讲完这个故事,也无法把各种细节和片断拼合在一起。 古老的钝刀从时间的深处伸过来切割我。 我就只能这样躲躲闪闪的、迂回曲折地、断断续续地拥有这些零星杂乱的场景片断。 因为我就是这样认识你的。在一生,我就是这样认识你的。在你生前,在你死后,在别人的叙述和回忆里,在史书和卷宗的记载里,在种种的传说和神话里。 我一直都在重重无尽的障碍当中,进行着铭记你的不懈努力。 我就在这样的努力当中,差不多过完了漫长的一生。 第两百七十章 辞行 (一) 出嫁的日子就这样到来了。网 w?w?w.81zw.com 你行辕的院子里人来人往,喜气洋洋。 我的房间里,进进出出的,都是来自刘申避暑行宫里的宫人。 她们用各种光华灿烂的饰和缀满珠宝的吉服妆扮我的时候,我很安静。死水一般地,安静。 我想,将来有一天,我咽气的时候,也还会有这样的一次精心妆扮吧。这一次,和那一次之间,会要相隔多少年呢?上天啊,要相隔多少年! 我被她们妆扮得像中秋的圆月一般光华盈满。看着镜子里盛妆的自己,我都快不认得自己了。沉重的珠冠和佩环,让我几乎都难以起身。 一个人为何要在身上披挂这么多的珠宝呢?为了增加她的价值吗?为了体现她的尊贵? 但是,价值和尊贵,都并不是这样来体现的吧。 我终于在宫人们的搀扶下,隆重地踏着长长的红毯,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是临时的婚礼,但毕竟仍是君夫人迎娶的仪式。我看到长长的红毯,从我的小楼一直延伸出去,它应该一直延伸到了刘申行宫里的大殿和卧室。 我要离开你了。 这一次,不可能再有重逢了。 无论等待多久,我们都不可能再重逢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悲痛得无法举步。 若没有宫人们的搀扶,我自己根本无法下楼。 但是,她们理解我的悲痛。 每个新嫁娘,辞别娘家,辞别少女时代,走向未知的新生活的时候,都是这样惶恐而悲痛泪流的。 (二) 我看到你身穿吉服,站在庭院的中间等着我。你站在红毯的正中央,面向着我。你看着我走近你。 这一生,我还有可能走近你吗?还是,从此就只能越走越远了? 看着你身上红色的吉服,我更是肝肠寸断,悲从中来。 本来,站在红毯那头迎接我的新郎,应该是你啊。亲爱的你。 可现在,竟然是你,要亲手把我送往别的男人的怀抱,送进别人的生活。你明知道我不愿意过这样的一生,可你还是要亲手把我送入这样的一生。你甚至都没有像父亲在世时那样,问问我的心意,和我商量一下,就断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从遇到你之后,我从未设想过成为汉王宫中的君夫人的生活,可是,突然之间,我就已经在走向这生活的道路之上了。 我在极度心痛当中,想起了出生时那位相士对我命运的预测。这预测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现在,它应验了。 在宫人的搀扶下,我慢慢地走到了你面前。 你注视着盛妆美艳的我。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你脸上的表情。 你并非对我无情无爱啊,亲爱的你。你明明是对我还有爱情的。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违逆自己的情感和内心的声音?就是为了实现天下的太平吗?这太平必须用我们的爱情来献祭吗?难道,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可是,想这些都已经没有用了。你和刘申双方,已经默契地配合着,飞快地完成了做媒、求婚、下定、送聘礼、回礼等等一系列婚前程序,闪电般地铺就了我与刘申马上洞房花烛夜的鲜花之路。 你嘴唇动了一下。你露出一个微笑。你说:“琴儿,今天,你真的非常漂亮。” 我的睫毛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拼命地咬住嘴唇。我看着地面。我看着自己鞋子上的花纹。 我的眼里盈满了泪水。我低头看着地面,把那些泪水奋力地藏在眼皮的后面。 (三) 我声音嘶哑地说:“是不是出了这个门,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回头了?” 你低头。你无声了一会儿。你说:“是的。不可能回头了。” 你说:“琴儿,你从此会有一个新家,一个可以真正安稳地生活的家。会一直过着安定的生活。所有的颠沛流离,所有的刀光剑影,对你来说,全都结束了。” 我说:“那你呢?你也会有安定的生活吗?当我从这门里走出去之后,你也会有安定的生活吗?”我说:“会有吗? 你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人都能有安定的生活。” 隔着珠冠上的明珠摇曳,我看着你。 我没有办法再控制住眼泪。它们成串成行地落了下来。 我好想有个地方可以放声大哭。 可是,这个地方在哪儿呢?世界之大,这个地方在哪儿呢? 你看着我的泪如雨下。你说:“大喜的日子,琴儿,你不要哭成这样。” 我说:“好。” 你再次说:“琴儿,你,不要这样哭。” 我再次说:“好。” 但是,更多的眼泪,它们止不住地倾泻而出,好像决堤的江水一样,汹涌奔流。 你无法再看着我。你的目光低垂了下去。 (四) 按照家礼,宫人们搀扶着我,在拜垫上朝你跪拜下去,请你代两家的父母,对我做婚前的训示。 你站在那里,无声了一会儿。 然后你对我说:“琴儿,嫁给汉王之后,在宫廷里,凡事你都要先考虑,此事应当不应当做。若是于情于理,应当去做的,那,就要克服一己之好恶分别,奋勇去做。若是此事于情于理,不应当去做,那,也同样要克服一己之私欲冲动,谨言慎行,不要放纵自己去做。” 你说:“在宫廷里,凡事只考虑应当不应当,不要去考虑喜欢不喜欢。” 你说:“这样,才是长久的幸福安康之道。不仅自己及子女能够幸福安康,天下人,也能因此而得到幸福安康。” 我低头伏地纳拜,领受长兄代父母的训示。 我看着你脚下的红毡。我伏地不起。 你按照礼节,俯身伸手拉我起来。 我暗暗抗拒着你,执意要在地上跪得更久一点。 你感觉到了我的抗拒。 你用了更大一点的力气,我更为坚定地抗拒着你。你还是没有成功。 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我们不为人觉察地这样僵持着。 (五) 你第三次不抱希望地拉我。 这时,我感觉到你全身都在轻微地寒战。你的手臂几乎使不上力气。 我感觉,如果我还不站起来,你就会坐倒下去。我的心再次开始颤慄。 就在你的手指开始松开的那一瞬间,我自己站了起来。 你看着我。 你嘴唇抖了一下。 你站在那里,一时想不起来还应该做什么。 你站在那里,整个人都空白了。 卷首语:皮肤 (一) 我的生活由写作的尝试构成。八??一 ?中 文? 网 ? w?w?w .?8 1 z?w.com 倘若不写,就丧失了生存的意义。 为了写作,我必须与世隔绝。不只“像个隐士”,而是“像个死人”。 正如人们不会也不可能把死人从坟墓里拉出来一样,他们也不可能在夜里把我从写字台边拉开。 我寄生在键盘上。全身心都收缩在键盘上。 我在键盘上静悄悄地陷入疯狂。 (二) 你的生命已经中止,而我的爱情还在持续,这件事情剥除了我全身的皮肤。 从那以后,我就变成了一个没有皮肤的人。 我变得特别的敏感和脆弱,经不起最轻微的碰触。 很多意想不到的碰触都会让我痛得直哆嗦。比如,那天异异说,要是他看到你的博客来找你怎么办。她说,网络是很大的。这话其实一点没有芒刺。它的每一个字都很柔和。但它一下子就让我痛得神智昏迷。这还是一个直接的碰触。 这样的碰触还有很多。比如每年的各种节日。比如情人节,比如清明节,比如正在街上喧嚣不已的中秋节,比如除夕。每次这些节日来临时,我都战栗惶恐有如世界末日。 表面上看,大家怎样庆祝这些节日,我便也如何庆祝,和大家没什么不同。但那不过只是我的伪装罢了。我心里就想着要从此销声匿迹,化影于无形。其实在那些时候,我唯一想要的就是独自待着,闭目塞听。 我有时候为此不惜跑到地球的另一端去。我宁可呆在万千异类当中来重获安宁。我宁可失去所有可以对话的人来重获安宁。 跑到地球的另一端去我都还觉得不够远。我真正希望的是跑到无人的沙漠里去。 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希望能够躲进坟墓。 很多的东西都会碰触到我。有时候走在街上,偶然听到旁边的商店里传出一段音乐。有时候偶然地听到两个候车的人在说话。有时候看到常走的路上新开了家饭店。有时候在旅途中同伴们在说着一个荤笑话逗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常常碰触到我。我动不动就被弄得鲜血淋漓。 我的脆弱部位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张标记着所有这些脆弱部位的图表,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正是参照着这张图表来行事,我总是按照它来避免或者设法去做这件或者那件的事。我甚至常常梦想,能从预防的角度出,将这幅标有我精神穴位的疼痛图表分给一切经过我的人。 在年复一年地遍体鳞伤之后,我重门紧锁,庭院重重,壕沟深筑,吊桥高悬。在不得不出去的时候,我从头到脚包裹严密,连眼睛也不想露在外面。我第一次看到阿拉伯女人的装束时,一点也没有产生替她们惋惜的感觉。相反,我总觉得那个防护还远不够严密。 我觉得还是宇航服或者生化防护服看上去比较安全。我恨不能一次穿上12o层宇航服,再躲进一个厚厚的密封舱。 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是带着防护罩行走在世界上的。我一直都把自己严密地封锁在那个罩子里。我就这样,给自己人造了一层皮肤。我就这样套在这层人造的皮肤里,变成了一个虚假的人。 所谓“结界”大概就是说的这样一种东西吧。 当我重新靠近你的死亡,并且从那里面穿越过去的时候,我全身的皮肤就再次纷纷脱落。 (三) 在写这个故事的几个月里,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泪下千行。 我喜欢这些故事。在这些故事里,我就可以再次待在你的身边。而待在你的身边,我就可以重新获得那层皮肤了。 这儿就是我的陵墓。 也是我的天堂。 (四) 这个世界,有时候实在是太难以忍耐了。除非,我们确信,一切都并不是真的。 除非,我们亲自证明了,一切都并不是真的。 为什么要写作? 都说,写作是寂寞的。? 八?一中文 网 w?w?w?.?8?1?z w?.com说得也对。 写作的时候,一个人往往是远离喧嚣,独处一隅的。 但是,一个人若不希求通过写作来得到出名、赚钱、找到知音这三件事,那么,他就不会感到寂寞。 有人问了,若不希求这三件事,那我们为何还要写作? 我的答案是这样: 一、为了缅怀。那些在生命中曾经出现后又消失的人,我无法将他们留在生活当中。但是,他们也不会就此消失。因为我会写故事。我可以让他们的音容笑貌,在故事里重生。写作的过程,就是老友故交相会的时刻。温馨本在故事之中。外面有没有读者,门庭热闹与否,其实都无所谓。关键是,我们可以穿越生死,穿越时光,用另一种方式,在虚拟的世界中,再次共同的生活。 二、为了洗心。人的身体每天都要洗澡才能避免臭秽,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每天在红尘万丈中打滚,一天下来,身为凡夫,心不蒙垢,几乎不可能。于是,就需要在清泉下洗濯,让真诚、良善、美好来洗涤其垢,润泽其德。心无旁骛地写作美好的故事,就是一种很好的洗濯方式。一念精专于故事、于文字,无以数计的烦恼,便不解自解,不消自消了,不用放下,它自己就离了。 最后,就是为了饶益众心。把自己享受到的温暖和清净,也通过文字,奉献他人。让别人的心也得以安静一会儿,温暖一阵。如果,有缘遇到这样的别人的话。 没有,也没关系,前面两项,就很享受了。人贵知足。 感恩起点和同类的平台,给予这样的地方,来完成这样的心灵之旅。 转杨早老师好文:《网络文学的繁盛和荒凉》 转:杨早老师的好文: 《网络文学的繁盛和荒凉》 ..net2o16年o1月o5日o7:2o来源:人民日报杨早 ●网络文学与资本运作是什么关系? ●VIp订阅制度对网络小说作者来说,是救赎之途,还是一张罗网? ●在网络文学的创读关系中,读者权利生了怎样的变化? ●网络小说是否如看上去那样缤纷多彩、千变万化? 【网络文学的资本运作历程】 2o14年12月,腾讯收购盛大文学,宣布成立阅文集团,统一管理和运营原本属于盛大文学和腾讯文学旗下的起点中文网、创世中文网、潇湘书院、红袖添香等网络文学品牌。八 一中? ?文 网? w?w?w?. 81zw.com这是网络文学领域非常重要的一次资本转移。正如2oo4年盛大文学收购诸多文学网站,网络文学从此进入产业化阶段,腾讯收购盛大之举,可以说是资本对网络文学的又一次资源整合与规则确立。 与此同时,“Ip”(Inte11ectua1property,即将一部具备知识产权的作品进行多平台、全方位的改编,如影视、游戏、动画等)成了近两年中国影视界炒得最火热的概念之一。如果说此前最热门的小说影视改编,如《唐山大地震》《金陵十三钗》《归来》《道士下山》,还是基于传统文学机制中的作品,而今则基本成了网络小说的天下:《甄嬛传》《何以笙箫默》《匆匆那年》《左耳》《花千骨》《盗墓笔记》等。据不完全统计,2o14年共有114部网络小说被购买影视版权,网络小说已取代传统文学机制下的作品,成为中国影视剧改编的富矿。 回顾网络文学的展历程,这几乎就是一段资本运作的历程。上世纪末,“榕树下”等文学网站的出现,当其时还只是传播载体的变化,网络文学的内核与传统文学并无大异。而网络文学一旦与商业机制相结合,就走上了一条充分市场化的道路,与传统文学机制渐行渐远。 【全新创读关系的形成】 2oo2年,等人创办起点中文网,同时开启“VIp订阅制度”;2oo4年,起点中文网等文学网站被盛大文学收购;2o14年,任腾讯文学ceo。的职场历程,可以视作网络文学资本运作历程的一个缩影。网络作家猫腻在获得2o15年腾讯书院文学奖“年度作家”后接受采访时说,开创的VIp订阅制度是“网络文学最重要的制度”。他说,虽然有些作家在其他方面有很高的收入,但没有人敢放弃VIp订阅。没有人可以承受长年不挣钱的写作。VIp电子订阅直接让网络小说创作向长篇展,定位也更加清晰——你就是商业化的东西。 猫腻在谈到VIp订阅制度时之所以底气十足,是因为他经过这些年的展,已经“封神”(2o15年2月的“网文之王”评选中,猫腻和唐家三少、梦入神机、辰东、我吃西红柿同被选为网络文学“五大至尊”),有足够的“死忠粉”追随,他们的付费阅读与周边产品的购买足以支持与激励作家的写作。然而,对于过2oo万的注册网络小说作者来说,VIp订阅制度的梯级次序与创读互动,是一条救赎之途,也是一张巨大的罗网。 普通网络小说作者在与网站签约之前,要先免费上传数万到数十万不等的文字,这个阶段也是网站考验作者、培养人气的阶段。事实上,以现在网络文学机制的成熟度,如果没有签约之后编辑的推荐,新人的作品基本不可能获得轰动效应。而一旦获得签约,可以开设VIp章节,作者即进入了一个比自由写作严酷得多的环境。 在这种环境设定下,一个作者可以追求的,一是网站的“全勤奖”,即每日更新一定数量的文字(唐家三少因为“十年不断更”创造了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一是所谓的“月票”。只有正版订阅的读者才有资格投月票,月票的多少会影响作品在榜上的排名。几乎所有作者都会在更新每章或数章之后,向订阅用户出“求月票”的吁请。 每一个正版订阅用户都有对作者打赏、催更的权利,甚至还有购买“加更票”的设定,可以要求作者每天加更6ooo字、12ooo字,而不是保底的3ooo字。通过正版订阅、月票、催更、打赏、加更票等一系列商业化设定,读者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权利,而作者俨然变成了文字的计件工人,他们的压力既来自编辑(是否“强推”、写作指导),更来自直接面对的读者。来自读者的直接压力,是写作者在从前的文学创作环境中不曾感受过的,而编辑作为中介在作者与读者之间树立的壁垒也已经被打破。支持者会认为这种机制能够促进网络文学作者之间的直接竞争,削弱了编辑的操控权;然而,它也取消了编辑或出版机构对创作者的保护,让作者必须直面读者的索求与苛评。 动辄长达数百万字、至少横跨一两年的写作过程中,几乎没有作者能从头到尾保持良好的写作状态,因此,诉苦、求情就成了网络小说作者解释与求票的常规手段,他们不惜向读者分享自己生活中的种种艰难与变故,朋友聚会、领导问责、身体疼痛、亲友病逝,都会被写进某篇更新文字的底部,成为索要月票或请求原谅的理由。这种场景实际上构成了读者对作者创作过程的围观与介入。作者选择什么时间创作、创作数量多少,都不再由自己控制,而必须受制于读者的阅读需求与阅读期待,否则将会遭到订阅用户的抱怨、投诉甚至言语攻击。一位女性网络小说作者曾向我解释为什么起点中文网或17k小说网的读者流更大,但她更喜欢在**文学网、红袖添香等女性网文平台上写作,主要原因就是女性读者对于作者因身体或家庭变故导致的断更抱有更宽容的心态,一些男性读者的冷言恶语则让她吃不消。 【网络文学“文学性”的缺失】 不仅仅是度与数量,网络小说的内容同样受制于读者。订阅数或点击量、月票或榜上名次,对于一部小说的生死,都有着决定性的意义。一部穿越小说的作者曾在呼吁读者订阅正版时表示,如果一本书的订阅数与追更率不高,网站编辑有“一万种方法”让这部小说夭折。因此作者需要去摸索如何写作才能提高作品的kpI(关键绩效指标),从而保障作品的生存。 理解了网络文学机制,就能理解网络文学的世界为何如此繁盛,又如此荒凉。一方面,残酷的竞争让众多作者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吸引读者并留住他们。作者不敢冒犯读者,但又生怕他们产生审美疲劳,因为新的作品既要有新的招式,又不能太过陌生。比如“历史军事”一类的作品几乎全都基于“穿越”(“穿越”可以给读者一种熟悉感或关联性),但“穿越”方式可以千变万化,从“单穿”到“双穿”“群穿”,甚至上万人、上亿人的“穿越”。“穿越”的目标也不断扩展,把中国历史“穿”得千疮百孔,小说作者的目光又转向日本、美国、欧洲。另一群作者则将“穿越”目的地设为某个架空的朝代或外星系,总之既花样翻新又满足读者需求。这就是所谓“类型化+爽文”。 “类型化+爽文”,意味着作者与读者之间形成了一套已成规范的契约,作品如何开端、展、转折及收尾,其实万变不离其宗。军事必须热血,“穿越”必然王霸,坏人嚣张必须打脸,“种田”必须穿插“宅斗”。主流读者的阅读期待必须满足,其后才是作者个人特色的挥。由于连载的特点,每日的更新中,要给读者几个“爽点”,结尾要设下“钩子”,这都在写作的技术考量范围内。 从传统小说的角度审视网络小说,会觉得这些类型看上去缤纷多彩、千变万化,但叙事方式的多元化严重欠缺。几乎没有哪一部网络小说敢于使用大规模的倒叙、插叙、蒙太奇,作者们也不敢将限知视角贯彻到底,更谈不上语言操练、文体试验与诗性叙事。整体观之,商业资本控制下的网络文学,是向中国“说部传统”的一次大规模回归——一切服从于“故事”,情节不惧重复,调动所有元素,只求抓住读者。 但事实上,在资本的控制下,在“Ip热”的背后,网络文学的位置相当尴尬。从投资—回报的角度来看,网络文学显然不是主流的艺术形式,影视、电子游戏等娱乐形式的吸引力与吸金力都要比文字大得多。所谓“大Ip”,与其说是作为源头的网络文学本身,倒不如说是变换形式对小说的粉丝进行深度的榨取。而以“大Ip”为追求的商业机制,对于网络文学的创作与传播的另一种后果是,会让网络文学变得更加单一。 网络文学在中国的兴起,曾经被视为对传统文学机制的“逃离”:没有办法在传统文学机制中依序上升的文学青年,借助网络的力量展现自己的才华,赢得关注、支持与资源。然而,资本力量足以将逃离变成另一种陷落,文学的独立性并不因为离开传统文学机制就变得更强,相反,资本力量压迫下的职业写作,可能会受到更全面、更细微的控制。而如果批评界与研究者只是盯着那些热门“Ip”,用商业的逻辑来选择批评对象,那么,网络文学的批评者只会成为资本力量的合唱队,网络文学的研究者只会成为商业案例的分析师。 【作者简介】 杨早,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当代文学与文化思潮 第两百九十章 较量(4) (一) 就在军医检查完两兄弟,士兵们过来将他们的战马带离校场的纷乱中,你忽然听到耳后一阵风响。?? ??网? w?w?w?.?8?1 z?w .?c om你头一偏,一支白羽箭擦着你的耳边飞了过去。你再次偏头,又一支白羽箭擦着你脸部的皮肤飞了过去! 你扭转马头的工夫,另外两支白羽箭再次向你迎面飞来。 你用马刀格挡开箭支的同时,眼光锁住了箭支飞来的方向。 说时迟那时快,场内的跑马的烟尘还未消散,你就像飓风一样转瞬出现在持弓者隐藏着的队列前方。 持弓者的第五支箭还没有搭上弓弦,你的枪就迎面刺到了。你的长枪准确地从持弓者的右肩盔甲缝隙里刺入,瞬间穿透了他的肩关节。 持弓者大叫一声,弓箭脱手飞出。 你双臂一用力,将他穿在枪尖上,整个横挑了起来。 伴随着惨叫,持弓者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横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邻近队伍中的另外两个持弓搭箭者身上,把他们连人带马都砸倒在地。 三人晕头转向地爬起来,站立未稳,你的枪杆就横扫过来,劈面打在一人的面门之上,他应声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枪杆带着风声抽在另外一人的后背上,他顿时口吐鲜血向前扑倒。 最后一人吓得双腿软,坐倒在地。 你的枪尖呼啸而来,他只觉得头侧一阵剧痛,一只耳朵已经被你挑在枪上,与头部生生分离开来。他出的惨叫声,就连在观阵台上也清晰可闻。 就在刘申尚未从这一连串惊心动魄的突然变化当中反应过来时,你已顺手从旁边的士兵手上抄到一张快弓,半秒钟的工夫你就已经换手搭箭拉弓,随即一支白羽箭向流星一样地射了出去,对面阵列当中出现的第四个持弓者应声被射中肩膀,重重地从马上砸到了地面上。 但是,在他倒下去前,手中的箭支已朝你射出了。 刘申看着那一支箭破空飞去,直奔你的胸膛,而与此同时,你身后又出现了一个挑战者,他手持长枪向你后背猛刺过去。 刘申顿时眼睛都直了,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刘申心下大骇的瞬间,你向马鞍后仰面倒了下去,与此同时,你把手中的快弓掷了出去,那支白羽箭带着一道白光擦着你的鼻尖嗖地就飞了过去,射向你身后的持枪者。 刺向你后背的枪尖和射向你胸膛的白羽箭在你的鼻尖上方交错而过,然后,那个全力刺向你后背的持枪者就看到那支白羽箭距离他的咽喉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你仰倒下去时向后用力掷出的快弓飞了过来,撞在了白羽箭上,箭支瞬间改变了方向,当地一声射到了他的头盔上。 他只觉得双耳鸣叫,一阵头昏眼花,眼前顿时视线不清。 他还没有从头部撞击带来的恍惚中恢复过来时,你已经从马背坐上起来,策马到了他的侧面,你一伸手抓到了他盔甲的后腰带,把他从马上生生拽了下来,用力向前一掼。 他扑地一声就脸朝下栽到了附近的沙堆里,整个脸部被擦出了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持枪者灰头土脸地从沙堆里挣扎起来,血流满面地看着你。只见你已经手持自己的快弓,弓弦搭箭,在两米之外,瞄准着他的咽喉。 他双膝一软,朝你跪了下来。 他大声说:“谢大将军相救!请大将军给标下一个机会,让标下能死在沙场上!” 你看着他。你说:“你输掉了,走吧。” 然后你忽地转身,快弓对准了刘申侧面队列中刚站起来的又一个持弓者。 那个持弓者的一只手刚搭在箭壶上,便见你瞄准了他的咽喉。他立刻全身汗毛倒竖,一动也不敢动了。 你远远地看着他。你说:“动手!” 那人脸色煞白,立刻扔了弓箭,扑地跪倒,大声说:“谢大将军不杀!” 这所有的一切生得如此之快,以致于刘申和全场观战的将士都隔了数秒钟才搞清楚这期间都生了什么。他们被你不可思议的连续反应度和迅捷攻击行动所震撼! 勿吉人的传说全都是真的!你势不可挡的致命攻击度全都是真的!原来,在前两轮的战事当中,你就是凭了这样的度,把勿吉人打得措手不及、落花流水的。你就是凭这样强悍的攻击,独力扭转了整个北线战况的危局的! 你就是凭了这样北汉诸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攻击能力,让杨彪和孙湛明对你五体投地、心悦诚服,让刘申不惜两次屈尊去会你,让刘言眼看着你占燕塘、夺怀州而不敢和你翻脸开打! 你果然不是靠奉献女色来获得荣宠的肖小之辈!你的军事能力,果然是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二) 这一轮四面八方、环环相扣、群起而攻之的连环冷箭袭击过后,你毫无损。 你脸不红、气不喘地手持弓箭,立于场中,环顾四周。 你说:“还有人,想要和我比试弓箭的吗?” 一时间,整个校场寂然无声。 你策马回到场地中央。你再次问:“还有吗?” 话音未落,就听弓弦响动,又一支白羽箭从侧面飞来。 你迅疾转身,对准箭支飞来的方向,引臂亦一箭。 呼地一声,箭支以极大的力道和极快的度从你手中飞了出去。 度之快,箭支几欲要在空气中着火燃烧!全场无一人能看清楚它的飞行轨迹! 就在交睫之间,两支白羽箭在空中相触了! 你射出的箭支以不可思议的力道穿过了迎面飞来的那一支箭,在空中把那支箭一分两半,然后呼啸着继续前进,砰地一声巨响,射中了侧面队尾放箭者的前胸护心镜! 箭支的力道犹未穷尽,放箭者被射得向后飞了出去,撞到了身后校场的铁护栏上,随即重重落地。 放箭者所在的队列当中一阵哗然。随即全场一片惊叹! 北汉军队自建军以来,何尝有人见过这样力度的射箭! 北汉众将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新汉军的密集排射会具有那样摧枯拉朽的力量! 你指着那支被一分两半掉落在地的箭支,大声说:“下一个对我拉弓的人,将犹如此箭!” 你说完这句话之后,直到比武结束,全场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于再次对你拉开弓弦! 第两百九十一章 较量(5) (一) 大校场。八一?中文 网 w?w?w?.?8 1 z?w.com格斗决战持续激烈地进行。 一个挑战者被你穷追猛打,逼到了校场的栅栏边上,无路可逃,主动弃械投降; 一个挑战者被你抓住手臂向后反拧到手臂脱臼; 两个挑战者的马匹迎面撞在一起; 一个挑战者被你走马生擒; 一个挑战者倒在地上,被月光踏住后背,无法动弹。 …… 惊心动魄的战斗从早上进行到正午时分,你已经连胜16场。 你每场都用不同的战术和不同的技巧击败对手。 你在每场惊险的格斗中都始终保持着对敌手的尊重,并且精确地控制着对敌手的伤害程度。 你用你的战斗语言向全军展示着你的军事思想和你的为人性格。 懂得其中要旨的人,看得如痴如醉,不懂得其中要旨的人,也看得惊心动魄。 这16场格斗当中,你没有遇到真正的对手。 因此,与其说这是一场格斗,不如说,这是一场你的个人表演。 你就是通过这场精彩的表演,征服了北汉军队的人心。 你有力地向他们证明了,你是有资格统领他们的! (二) 当你在最后一场1对4的格斗当中击败对手后,等待了很久,再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继续向你挑战。 在全军静静地等待了一刻钟之后,队列当中,有人忽然钦佩万分地高呼了一句:“大将军万岁!” 当场就四面八方应者如云! “大将军万岁”的声浪排山倒海地响彻了全场! 在这一波又一波间不容的激烈格斗中,满头大汗的刘申,脸上刚刚露出的欣慰的笑容立刻就有点僵。 就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更换脸上的表情的时候,你举起了手中的马刀,你转过马头,面向着我们的方向。 你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然后,我听到你举刀振臂高呼:“汉王万岁!” 在全场一片“汉王万岁!”的巨大欢呼声中,刘申的笑容又重新恢复了灿烂。 (三) 较量在正午时分提前结束。 北汉军中的反对者,已经彻底被你打垮了。你不仅击败了他们的**,也瓦解了他们的意志和精神。你让他们再也没有理由和胆量,坚持抗拒你成为全军的统帅。 你连金钟罩都还没有用上,就折服了北汉全军。 全军的军心已经完全彻底地倒向了你。 再也没有比你更合适担任全军统帅的人选了! 你就是汉人的军队盼望了数百年的那个杰出天才! 你就是能够带领汉军所向无敌、全面终战的那个不二人选! 在汉军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中,再也没有人敢于向你起挑战。 你和刘申在正午的阳光下遥遥对望。 你们赢了! 从这一天开始,你在北汉军中的地位就变得坚如磐石,不可动摇。 它从此再也没有受到过挑战。 (四)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你在如此激烈的生死战斗中。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在这样的战斗中。 (五) 校场决战结束后,我随着刘申回到了行宫。 从进入宫门的那一刹那起,我就感觉这行宫和我们早上出去时有了一点什么不同。 过了几秒钟,我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同了: 自从我嫁入这行宫后,直到早上刘申和我走出这宫门时,这宫里的内侍和宫人们,远远地见到我们过来时,都只是躬身弯腰,唯唯退在两旁,要到我们走近时,才会跪下去行礼。 可是现在!现在,并没有任何人命令过他们,远远地看着刘申和我骑马回宫,视野范围内,所有的内侍和宫人,都全自动地退在两旁,惊惶地趴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头也不敢抬! 放眼所及,到处都是匍匐在地的内侍宫人! 刘申和我一样,被这场景惊呆了。 他看了我一眼,难掩内心的激动和震撼! 他的父王在世时,宫中人等,上至王后,下至仆役,就都是这样的!当时,宫里人远远地看到老汉王过来,就全是这样地集体趴伏在地,以示恭敬迎接的! 刘申自逃到运州并称王自立以来,从未要求过身边的人以这样同等的方式来向他表示绝对的臣服。 这是他们自愿自的! 外面校场决战的消息已经飞快地传到了宫廷。 他们害怕你!他们被你完全吓破胆了! 所有的宫廷内侍和宫人们,全都被你吓坏了! 他们因为高度畏惧你的神勇无敌和刚刚获得的全军拥戴,而不敢对你和你支持效忠的君王有任何的得罪! 他们觉得有必要向刘申表达进一步的绝对忠诚,向我表达进一步的绝对尊敬! 从他们突然改换的姿态当中,刘申第一次品尝到了九五之尊的权力感! 原来做天下统一的中央王朝的帝王,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得到了你强有力的军事支持之后,君主的权力是可以加强到这个程度的! 刘申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了! 他一方面觉得热血沸腾,一方面,内心也升起了一点酸溜溜的对你的妒忌之念。 但是,他把自己的这点小小妒忌之念,控制得很好,完全不形于色,没有让任何人觉察出来。 我们夫妻在行宫的门口,站了下来,适应了一下这刚刚生的突然变化。 然后,刘申就怡然泰然地接受了宫中人等自形成的这种新礼仪。 他容光焕地转过脸来,对我露出了一个柔情蜜意的微笑,然后和我一起,轻催坐骑,并辔走入了行宫的大门。 (六) 你结束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激烈格斗,回到了自己的行辕。 你下了马,左右过来牵走月光。 月光浑身大汗,长长的白色鬃毛都湿得一缕一缕地粘在皮肤上。 吴顺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你,寸步不离。 你和吴顺一起回到了房间。 关文良和谢双成立刻带领卫兵们过来帮你脱盔卸甲,帮你倒热水擦拭身体,更换家常衣服。 你和月光一样,已经汗透重甲。 换好干净舒适的内衣后,你仰面躺在了靠椅上。 关文良端过来温热的茶水,你接过茶杯,你的双手有点颤抖,茶杯盖在你手上出轻微的一阵振颤声。 关文良忙帮你揭开茶杯盖,你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吴顺默默地从身上拿出玉葫芦,把里面的混元丹全部都倒了出来。 还有十颗。 他看着你。你点头表示同意。 关文良便过来服侍你,用水送下了这十颗混元丹。 吴顺把玉葫芦倒了过来,放在手心里拍了一下。他说:“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你和吴顺离开清川时,带来的两葫芦丹药,已经全部用完了。 你二进草原返回临水时,用完了吴顺所带的那个葫芦里全部的丹药,现在,第二只葫芦里的,也全部用完了。 吴顺问:“要不要派人去清川?” 你摇头。你说:“不用。师父已经知道了。清川的来人,已经出下山了。” 你伸手,吴顺递给你已经空了的玉葫芦。 你紧紧地把玉葫芦攥在手心里,闭上了眼睛。 你深知,自己活着的每一天,所取得的每一个胜利,都是师门全力以赴、鼎力支持的结果。 你心里充满了对师门的深切感恩。 你暗暗再次誓,一定要完成使命,不负师门的重托与厚望。 第两百九十二章 特别卫队 (一) 随着会盟的巩固和双方军政融合的强力推进,我们分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八一中 ?文网? ? w?w?w?.?8?1?z w .?c?o?m 你和刘申结束会盟,各奔东西,去完成千秋帝业的时刻,正在向我走来。 你在大校场震慑全军之后,汉军的整合就变得非常顺利。 你和刘申开始商量离开金风寨后,双方如何协同行动,拉开这一年战事序幕的事情。 终于,你们确定了各自离开金风寨的日期。 这个日期像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我的心脏上,让我无法呼吸。 离开金风寨的前两天,你来和刘申商量后天送我们启程的事情。刘申让我也一并参加了。我沉默地在一旁,听着你们说话。 我的心里一片漆黑。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走了。我要随刘申去遥远的运州。我再也不能这样天天见到你。永生都不能了。 (二) 在谈话的当中,有内侍进来请示刘申什么,刘申中途出去了一趟。 他对你说:“大将军,我有点事情出去下,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别走,在这里等着我回来,我们继续谈事情。” 他对我说:“琴儿,你替我陪大将军说说话吧。后天我们就要离开,启程回运州之后,你们兄妹大概就要很长时间都见不到面了,有什么要互相叮嘱交代的,就现在说吧。” 说着,他就匆匆跟着内侍走了出去。 刘申离开房间后,我们就陷入了沉默。只听到沥沥雨声在窗外响着。 我把头扭向一边,坚决地不和你的目光接触。 我看着窗外。无数的水花在窗台上和庭院里盛开着。 我听到你在我背后的踌躇。 然后,你还是决定开口打破沉默。 你说:“琴儿,马上就要开始宫廷里的生活了,那是一个很大而且很复杂的地方,你准备好了吗?” 我说:“准备好了。” 你说:“那是个看不见的战场。各方面的力量都会在暗流当中争夺和角逐。你一个人在宫中,要处处小心。” 我说:“我会保护自己的,大将军放心。” 你说:“如果你受到什么委屈,不管我在哪里,你都一定要设法让我知道。我不管身在多么遥远的地方,都一定能够帮助到你。” 我说:“好。多谢哥哥关心。” 你暗自叹了口气。 我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三) 你看了看窗外,刘申并没有快要出现的迹象。 于是,你努力了一下。你再次打破沉默。 你说:“舅舅一家的女眷们会陪你一起去运州。她们会在那儿陪你到大婚之后。随后,汉王会安置她们到更合适的地方居住,不能随你进宫,可能,也不会住在运州城内。不过,也不会住得离开运州太远。你如果想要见她们,还是可以随时向汉王请求召见她们的,也可以略留她们在宫中小住数日。但是,长住的话,则与礼节不合。” 我说:“是汉王要求让我单独一人留在运州吧。这样,我就不能与母家勾结一党,看上去更像是新汉军抵押在运州的人质,更方便让运州的文武朝臣与世隔绝地看守着。” 你说:“汉王有汉王的为难之处,那么多的人反对结盟,有些细节问题上,他不得不将就,好让宗亲朝臣心安。你要多体谅他。” 我说:“我一介女流,哪有资格挑肥拣瘦呢。你们把所有的事情早都安排好了,你们怎样安排,我就怎样接受吧。” 你低头沉默了片刻。 你说:“不过,琴儿,在运州,你也不是一个人的。徐先生和傅天亮会陪着你去运州。徐先生会在户部出任侍郎,在运州坐镇,专司打理南北两线的文书往来、军需供应和运输调度。傅天亮会带5oo人代表我驻扎在运州,做你的专属卫队。这5oo人,他们的职责就是忠于你,听命于你,保护你的安全和你的尊严,实现你的意志。他们是你的私人卫队,不是国家的军队。虽然体制上属于汉王的御林军管辖,但实质上,并不需要接受御林军的指挥。他们自成系统,唯听命于汉王和你。若汉王的旨意,有违你的心意,有损你的安全,则他们便只听命于你。” 我说:“汉王怎么可能同意这样的条件?身为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你说:“汉王能不能同意,端看我拿什么和他去交换。你放心,我们君臣已经详细谈过此事了。汉王知道并且同意这些条件。他也并不放心他的那些手下,他认为,有一支新汉军的精锐卫队在你身边,也可以昭示你在宫中的特殊地位,警告和震慑那些心怀叵测的朝臣。” 你说:“你如果有紧急的事情,可以设法求助傅天亮和徐先生。他们会给你出主意的,会誓死保护你。” 你说:“但是,你一定要谨慎地使用这支军队。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使用他们。他们的作用,更多的是象征和威慑,而不是实战。” 我说:“我不需要什么私人的专属卫队。你都带走吧。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动用到军队来加以保护。” 你说:“你有。” 你说:“你将来会有。” 你说:“作为汉王的妻子,作为未来世子的母亲,有些事情,你会有责任去完成。” 我再次说:“我丈夫是一国之君,我不需要另外的军队。不仅不需要这支卫队,全国的军队我全都不需要。” 你也再次斩钉截铁地说:“不。你需要的!听着,琴儿,不要意气用事说这样的冲动之言。作为汉王的妻子,你始终都需要军队的支持。我只能让他们因为爱戴我而忠于汉王,而只有你,才能让他们将来继续坚定地忠诚于你和汉王的儿子!只有他们也认同你,也爱戴你,你和汉王的儿子,才能成为新汉军效忠的一代英主!” (四) 我听着你反复地提到我和汉王的儿子,觉得一阵彻骨冰寒。 我看着你。我说:“请大将军不要忘记君臣之礼。大将军虽然是娘家兄长,但如今身为臣下,大将军却不可以再用这样的语气指责汉王的君夫人。” 你听了我的话,你呼吸了一下。你低下头。 你躬身执礼道:“臣,一时妄言失礼,冒犯了君夫人,恳请君夫人降罪处置。” 你说完,便要在我面前跪拜下去。 我怎么能让你真的跪拜我呢?你在大殿上随众跪拜我时,我的心就已经痛如凌迟了,何况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立刻说:“大将军也不必自责太深。大将军是汉王的肱股之臣,是国家的栋梁,琴儿,无德无能,当不起大将军的跪拜请罪。” 你抬头看着我。你的目光像长剑一样,直刺我的心。 我睫毛闪动了一下,视野有些朦胧起来。 你再次呼吸了一下。 你说:“君夫人。臣愿君夫人此去,万事吉祥称心,生活幸福安乐。汉王与君夫人,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是天下太平的根基,是天下万民的福祉。” 你说:“君夫人。无论臣下身在何处,臣下都会日日为汉王与君夫人祈祷祝福。” (五) 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后悔我当天的表现。 你如此深情地为我的一生考虑得无微不至,呵护得无所不在。 我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和你说话呢。 你说对了。后来,我真的用到了这支军队。 你总是对的。作为刘申的妻子,作为世子的母亲,有些事情,我会有责任,不惜赴汤蹈火,都要去完成。 过了数年,我才知道:这支军队,是你预备着刘申攻打峒城的战役万一失败,刘申万一阵亡城中之后,在混乱的局势当中,救我离开运州的。你把后来的什么情况,都替我预先想到了。 会有人,像你这样地,深爱着一个女人吗? 我何德何能,有幸蒙你如此深情地爱着呢? 第两百九十三章 各奔东西 (一) 婚后第52天。网 w?w?w?.?81zw.com 你和刘申已经处理好了所有的军政大事,你们决定就此分手,各自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你将带领北汉的1o万主力部队,北上进入草原,主动寻战攻击勿吉人。 而刘申将带我回到运州举行册封大典。 册封大典完成后,他也将坐镇国内,指挥另外的精锐部队,主动展开对南汉的作战。 行前,你们召集了双方的主要臣属,进行了全年战事的总动员,布了一系列官员的新调动和新任命。 双方的文武臣属,依据各自的经验和才干,被重新分派到了四大事务领域:或效命南线战事,或追随你北上作战,或负责地方事务,或主掌中央王廷。 新王朝的内阁班底、中央及地方的主要官僚体系、军队的将官体系,就此形成了雏形。 虽然战事还未有正式打响,但北汉人才济济,厉兵秣马,剑指天下,意在问鼎的气象,已经蔚然而成。 (二) 为表达对刘申的尊敬,也为了避免我目睹你进入战争,你恭请刘申和我先行离开。 送别的那一天,天气很阴沉。 你一直把我们送出去2oo多里,送到坝子的边缘,送到你在我们新婚之夜曾经跑到过的那个地方。 一路上,你们并辔而行,你不断向刘申交代着南线作战的问题。 我的马车跟在你们身后。 我一路断断续续地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我在车帘的缝隙里不时地看到你的背影。 车轮不断地向前滚动,我的心越来越空洞。 我的心慌乱恐惧得有如无数魔鬼在钻动。 终于,队伍停下来了。 你和刘申说着最后告别的话。 刘申说:“大将军请放心。我会照顾好琴儿。有我在,琴儿就在。是我的,就是琴儿的。” 你们紧紧地握了握手。 刘申说:“战场凶险,大将军多保重。” 你点头。 刘申指了指我的马车,说:“大将军,去和琴儿说声告别吧。” 隔着车帘,我看到你策马走了过来。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三) 你在车前停了下来。 你看着车帘,看了一会儿,但你没有伸手将它掀开。 你隔着车帘对我说:“君夫人,臣,不再远送了。我们就此告别吧。” 在车帘的另一边,我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不断地滴下来。 我用手帕擦着眼泪,很快就把它浸湿了。我无声地哭得透不过气来。 你听着我这样无声地掉落眼泪。你想说话,却被悲痛卡住了。 我们就这样隔着车帘站了一会儿。 终于,你冲破了心里的难过。 你说:“君夫人还记得元宵节时答应过臣下的吗?” 你说:“君夫人答应过臣下,要长命百岁,安享太平,替那些无法安享太平的人,好好地过完一生。” 我用一声忍不住的啜泣回答了你。我靠在车厢上动弹不得。 你没有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你再次战胜了你心里的难过。 你说:“如果有一天,君夫人再次遇到什么很大的困难,感到无法承受,无法逾越,你感到孤单无助,迷失了方向的话,臣下,恭请君夫人不要选择放弃和躲避,而要努力去面对和忍受。请君夫人要有勇气把它去承担起来。就像以前我们兄妹曾经一起承担起来的那次一样,君夫人要自己承担起来。” 你说的“曾经一起承担起来的那次”是指我意外怀孕又意外小产的那次。 你说:“臣下,祈请君夫人,要为父母们做到。请君夫人一定要为崔陈两家的父母们,坚定地做到。” 你说:“臣,再次恭祝汉王和君夫人,此去万事吉祥,幸福安康。” 你说:“臣,就此拜别,不再远送了。” 我终于哭出声音来了。我泣不成声。我哭得千言万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在我的饮泣声中转过身。 我隔着车帘,看到你下了月光的马背。送行的官兵,都跟随你下马。 你率众向刘申所在的方向,向我的马车,恭敬地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四) 车子重新动了起来。它经过跪在地上的你身边,它把你留在了后面。 我的心被车轮一点点碾压着,变得粉碎。 我的青春年华,我一生的爱情,就这样,被留在身后了。 我离开了你的生活,离开了你的生命。 我走入了漫长的缺失与无底的空洞。 车子走出去6o里以后,我终于无声地哭得失去了知觉。 我昏昏沉沉地倒在车子里,什么也不能想了。 (五) 当刘申和我的车驾远去后,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眼光从那个方向收回来。 你说:“我们回去吧。” 你说着,就拨转了马头,率队向回去的道路驰去。 你们的马队沿着平坝的边缘疾驰。 吴顺紧紧地跟着你,他一边疾驰,一边不住地看着你。 月光每向前一步,你就觉得自己被撕碎了一次。 跑到4o里远的时候,你终于承受不住了。 你停了下来,你脸色苍白地带住马,停在那里。你一步也不能再向前迈进了。 你也无法说出任何话来。 吴顺看出你内心的痛苦。 他吩咐大家先往前走,在前面2o里处等着你们。 你一动也不动地停在那里。看着队伍从你身边经过,一路向前而去。 等到队伍的影子在前方消失不见后,你立刻迫不及待地拨转了马头,又朝原路赶了回来。 你疯狂地抽打着月光,月光跑得和飞起来了一样。 吴顺拼了命地催马跟在你后面追着你。 你一眨眼的工夫就把他甩在了后面。 你一个人飞快地回到了刚才车驾停留的地方。 你又向前追了一段路。 你看到路边有一个小山岗。你催马一口气跑到了最高处。 你站在那里,终于看到了我们的队伍。 你一个人骑着月光站在那个山岗上,目送着我的车子随着队伍越走越远。 当我的车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你的眼泪像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 你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 永别了。琴儿。我们来生再见。 (六) 吴顺跑得浑身热汗地追了过来。 他勒住马,远远地在山下看着你。 他没有过来接近你。 他没有打扰你,也没有安慰你。 他知道,此时此刻,你不想被人看见,也无法得到安慰。 生离死别之苦,是最无法安慰的。 (七) “疯狂曾在里面追逐过我。” 但是,它亦,终归宁静。 第两百九十四章 时疫之灾 (一) 在失去你的漫长日子里,我体验到人类生活里的各种哀伤。??八??一?? 中文网 ? w w?w .?81zw.com我尝过它们的各种滋味。 还能流泪的那种哀伤,其实,远远不是最难承受的哀伤。 真正的哀伤,并不是激烈的。它很缓慢、很平和、很安静。它是无法宣泄的。你无法阻挡它的渗透,也无法用任何方式排遣掉它。 它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毁灭着你。 (二) 我跟随刘申离开之后,你准备拔营北进作战了。 就在你启程的前一天夜里,舅舅丁友仁护送家眷从燕塘关赶来了,他还带来了你在清川的十二弟。 这位排行十二的师弟与吴顺年纪相仿,在清川时与吴顺最为交好,与你们非常熟悉,是你的坚定崇拜者和拥护者。这次他是奉了道济师父的命令前来给你送新炼制的混元丹的,在前来金风寨的路上遇到丁友仁,便同路前来了。 同门兄弟相见,格外激动。彼此寒暄问候过后,十二弟拿出三只装得满满的玉葫芦,呈递给你。 你把这些玉葫芦紧紧地握在手里,心里不胜感激。 然后,你询问师祖和师父的情况。 十二弟回答说,师父一切都好,身板硬朗,精力充沛,主掌宗门各种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师祖,自从你离开清川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基本上足不出户,镇日都在闭门打坐,除了师父和贴身的侍者之外,大家都不怎么能见到师祖。过年的时候见到一次,感觉师祖的气色比原来差了不少,明显地露出了衰颓老朽之疲态,连走路起身都显得老态龙钟了,需要侍者搀扶帮助,不似原来那样精神矍铄。大家看了,都十分感慨,颇为心痛。照这样下去,只恐怕,师祖陪伴大家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了。 你听了,心里一阵尖锐的疼痛。你知道,这是因为师祖已经将毕生真元和内力,输转给了你的缘故。为了让你能有寿命和精力,去完成终战的心愿,师祖割舍了自己鹤童颜的健康长寿。 你默然了一会儿。舅舅和十二弟见你心里难过,便一起安慰了你一会儿。 (三) 然后,你又问,为何这次师父是派十二弟出来,不是遣负责丹房的四师兄前来。 十二弟听了,便悲痛道:“师兄你有所不知,四师兄已然在三个月前去世了。” “什么?”你听了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你急问道:“四师兄正当盛年,体健无病,怎么就会突然去世了?难道,生了什么意外吗?” 十二弟回答说:“原本都是好好的。可是半年前,清川山下的集镇突然生了瘟疫,来势迅猛,短时间就死了很多人,有的村庄半月之内,死得几乎绝门绝户。集镇的街道上,随处都能看到倒毙的尸体,没有人敢去碰触处理那些尸体,任由尸体在大街上腐烂臭,景象无比凄惨。南汉王廷的地方官吏,命令重兵封锁了清川周围的疫区,只准进,不准出,任由疫区里的人自生自灭。哀鸿遍野之下,师父决定,我们清流宗要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师父禀告了师祖之后,亲自率众下山去救治时疾。师父抽选了宗门里精于医药之术的弟子上百人,毅然下山,深入疫区,熬制药物免费放,逐门逐户问诊送药,又公开宗门的秘方,大量印制,四处流布,更组织弟子,不顾自身安危,日夜收殓路倒的尸体,集中焚烧安葬。在我们清流宗的带动下,当地民众中的医者、采药者也纷纷组织起来,奋勇自救。经过百日齐心协力的努力,终于找到了扑灭和预防瘟疫的有效药方,成功救度一方百姓于水火之中。疫情解除后,南汉王廷的地方官吏也解除了对疫区的封锁,并派员入内安抚赈灾。在这场与时疫的生死搏斗中,我们清流宗有2o多个弟子在救治中染上瘟疫而不幸病故。四师兄就是其中的一个。” 十二弟回忆起四师兄在疫区奋不顾身地救死扶伤的故事,忍不住声泪俱下,叙述因为悲痛哽咽而数度中止。 十二弟悲痛地告诉你说,这批丹药,便是四师兄随师父下山之前炼制成的最后一批丹药了。 (四) 你惊讶地问:“为何这么严重的时疫爆,南汉王廷的邸报上却从未见有所提及?” 十二弟咬牙恨道:“因为当地的地方官吏害怕上报朝廷后,朝廷会命自己率众深入疫区去救治,小命难保,又怕影响自己的政绩考核,更因为太后的寿诞被突的战争打断,一切从简而过,太后此后一直心下不喜,厌恶种种不吉祥的事征,故而上下勾串,一概瞒报。朝廷未有在当地组织过得力的救治,其他地区也都不闻此方的百姓疾苦。当地民众求救无门,叫天不应,对朝廷信心尽失,民怨沸腾,若非我们清流宗断然挺身而出,救民水火,可能当时疫区就已经爆民乱了。” 你说:“峒城一直不知道此事吗?” 十二弟说:“疫情过去之后,也有邻近地区正直的地方官上奏王廷举此事,可是,当地的父母官是王后弟弟昭阳侯的门下,靠山很硬,王廷也就是不痛不痒地申饬了一通,罚了他们三年的俸禄,如此而已。” 你听后,觉得万分痛心。昏君庸臣祸国之烈,由此可见一斑。你在心里非常自责,自省之前对刘言的朝廷,态度失之过仁,不曾痛下狠手。如果你决心更为坚定,动作更为迅,早日让天下归于明君一统的话,这些民生痛苦也就不会如此惨烈,四师兄和众位师门兄弟,也可能就不会壮年夭亡。 你很难过,当此宗门的重大不幸生时,你竟然远在怀州,音讯不通,空有割据之势,却没能助宗门一臂之力。 你问十二弟,为何宗门不设法向你传递消息,向你求助呢。 师弟回答说,是道济师父不允。一来,你的岭南辖区相隔较远,远水不解近渴,迢迢求助,恐怕来不及;二来,道济师父恐怕传信的人把瘟疫传递到疫区之外的地方,更不欲动用你好不容易为终结战事积累下来的人财物力;三来师父也不愿意让你在与北汉结盟的重要关头另外分心。 师弟传达道济的话给你,道济说,解民倒悬,途有万千,宗门弟子,各在其位,各谋其事,各司其责,各尽本分,就是相互支持了。 你听了师父的话,再次沉默不语。 你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此去征战,必定竭尽全力,力求尽早扼住战争的咽喉,不负师门所望。 你回想起道济和四师兄提着灯笼,凌晨在山门送别你回家的情形,想不到那就是和四师兄的最后一面了。 念及于此,又是一阵锥心悲痛。 但是,人生无常,便是如此,纵然心痛,又能奈何。 第两百九十五章 舅甥谈话 (一) 吴顺领着十二弟下去安顿休息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你和舅舅。? 八一中 文网? ? w?w?w?.?81zw.com 舅舅简单向你叙述了如何在来金风寨的路上遇到你的师弟,两下合为一路的情形,又汇报了燕塘关战备防御的情况,及接到你的来信后,着家眷收拾行装,送来金风寨,拟随琴儿之后,亦去运州陪伴她筹备大婚的种种情况。 然后你们就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舅舅说:“我这次来,一是奉汉王的旨意,护送家眷过来,二是为你再进草原送行;三来,也是想来当面问你一个问题。” 舅舅说:“在燕塘关,接到你的来信,我真的很震惊。你竟然就这样潦潦草草地把琴儿嫁给了汉王,并且就在金风寨将她径直送入了行宫!你为什么也不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就这样突然地把她嫁给了汉王?为什么要这样急急忙忙地让她和汉王圆房?此事你有没有问过琴儿的心意?她当时是心甘情愿的吗?” 舅舅说:“如果琴儿是你的亲妹妹,舅舅便不会来问你这些问题。但她并非崔家所出。她是陈将军的遗孤。若她连遭不幸之后,最后嫁得也不能称心如意,婚后也不能开心快乐,我们受人重托,又怎么对得起她的父母亲呢?她新婚之后,果然是幸福快乐的吗?我怎么都不能相信。她在燕塘关时,曾经那样激烈地抗拒过与汉王的交往。我接到书信之后,就想立刻赶来,可惜汉王和你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紧赶慢赶,想来当面看看她婚后到底如何了,都没有赶得到。” 舅舅说:“若她婚后不幸福,终身被困深宫,抑郁寡欢,你父亲,又怎么能安息瞑目于九泉之下呢?” 舅舅说:“景龙啊,你就算不想娶她,不想让她今后做你的未亡人,成为战争寡妇,也不是必须要将这样的命运强加于她的啊,也可以放她有个闲云野鹤的一生吧。” 舅舅说:“在这个问题上,你真的是考虑周全了吗?你真的是三思而后行的吗?” 舅舅说:“虽然现在再来问你这些问题已经全都晚了,但是,你真的不会因此而后悔吗?” (二) 舅舅的这些问题就像无数把尖利的匕,深深插进了你的心窝。 你半晌没有回答。 你脸色苍白,痛苦地说:“舅舅,能不能不要现在问我这些问题。我现在心里空空的,什么答案也没有。” 你说:“每天我都拼命地忙别的事情,从睁开眼睛,一直忙到再也睁不开眼睛。我愿意不停地做任何事情,只要不再想这件事情。” 你说:“我现在只希望能去打仗。如果不去打仗,就会掉进心里的那个大洞里。” 你说:“琴儿只是顺从我的心愿嫁给汉王的,她何尝愿意!她只是识得大体,顾全大局,不愿让我们的生死会盟中途夭折。她几乎什么话都没有问我,就让我把她送走了。” “她出嫁前的一天,没吃一点东西,没喝一口水。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夜。我不敢进去劝说她。我都走到了她的门口,可不敢进去见她。我不知道自己见到她之后,能不能控制自己不改变主意。” “新婚三天后,她回门的时候,她把我送她的袖箭还给了我,她跪在自己的房间里伏地失声痛哭。我何尝不知道,她这些年一心一意都盼望成为我的妻子,从未作过他想,就算我对她忽冷忽热,就算我一直拖延婚期,她也从未改变过心意。她一直恐惧我会把她推向汉王,但她始终心存侥幸,期盼我不会背叛誓言。如今,突遭这样的命运安排,她怎么可能不伤心,不难过呢。” “我站在外面,听着她在房间里那样痛哭,心如刀绞。我不知道那三天她在汉王的行宫里是怎样过的。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不那么难过。” “可是,舅舅,如果我现在不让她难过,将来,我或因疾病,或为阵亡,离开这个世界时,她就会更难过。舅舅,您也知道,我恶疾在身,或早或晚都不会有好死,也终不是长寿的人,更何况战事凶险,刀剑无眼。舅舅您还记得她母亲在他父亲棺椁前撕心裂肺、呼天抢地的痛哭吗?难道,那种滋味就比她现在所经历的,要更好受一些吗?” “舅舅,我真的不想让她有任何一种难过,但我不得不强加给她其中的一种难过。” 你说:“有时候,在很多种糟糕的结局当中,你必须选一个。现在这一种结局,她痛苦之后,并非一无所有的。至少,她还有安定的生活、尊荣的地位,还有深爱她的丈夫,还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将来还会有子孙绕膝。而若像她的母亲当年那样,痛哭一场之后,却什么都不会有。有的,只是终身漫长的孤独和独立挣扎求存的无比艰难。” 你说:“我曾经答应了她那么多的东西,但是,因为疾病,因为战争,最后,我真正能给她的,竟然,就只有难过。不是这一种的难过,就是那一种的难过。” 你说:“我知道对不起她。我对诺言的背叛,把她的心都粉碎了。” 你说:“她离开这里的那个晚上,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很老很老了。老得说不动话,也走不动路,老得听不见耳边的声音,老得也看不见眼前的事物。” 你说:“舅舅,人这一辈子,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我现在很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出生过。” 你在桌案前坐了下来。你双手撑着头。你说不下去了。 (三) 舅舅看着你经历这样的内心痛苦。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走过来,拍着你的肩膀。 他说:“唉。命啊。也许,这就是你们的命吧!” 他说:“好孩子,舅舅明白了。你原是一心为了她好。你是为她的终身作长远的考虑。舅舅不会再问你种种问题了。希望琴儿经历最初的痛苦后,慢慢能够面对现实,能够适应她君夫人的新身份,能够和汉王产生感情,夫妻恩爱,相濡以沫,不辜负你的这番良苦用心。” 舅舅说:“景龙,孩子啊,你也不要这样过于自责和过于伤心。事已至此,无法回头,多想也是无益。你也要相信琴儿。相信她能够渐渐体察到你的心意,能够面对生命中的种种意外和打击,能够在这些艰难挫折中,找到人生幸福的真谛。” 舅舅说:“景龙。舅舅不善言辞,无法消除你内心的苦楚。舅舅只是提醒你,多想想你过世的父母亲。你内心这样难过,这样隐忍自苦,若你父母亲还在,他们看着你这样,又该有多么心痛呢。孩子,你要为父母亲珍重,要爱惜自己啊。” 你默然良久。你说:“一时之痛,在所难免。不过,舅舅放心。我会处理好自己的痛苦。在救拔天下人离于战乱之苦之前,我,会处理好自己心里的痛苦。” 你说:“我不会让自己内心的痛苦,影响到战争的结束。” 你说:“我相信琴儿,她也一定不会。” 第两百九十六章 大婚典礼 (一) 君主的大婚,是那个年代最隆重的国家仪式之一。八一 中 文网 w?w w?.?8 1?zw.com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形。 当你带着刘申的军队向北进,进入草原的时候,刘申带着我回到了运州。那是他未来的都城。 在那里,我们举行了正式的大婚典礼。 在那时的婚礼上,新婚夫妇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礼拜天地。 我们在天地之间俯下身去,我们在承认自身的卑微和渺小上达成共识,我们都认同这样的观点:我们是天地之间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们和它血肉相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共同接受天地万物的滋养,我们也都同意彼此都对这个世界负有责任。 在我们结合的时候,我们先对天地愿,我们誓愿不破坏这个世界的和谐,我们誓愿尽到自己的努力去增加它的和平和美丽。我们愿意为此而奉献自己的一生。我们愿意把彼此的结合,建立在这个共同的、负责任的基础之上。我们都同意,任何时候也不为了我们自己的快乐而把世界推入痛苦。 之后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礼拜祖先。 我们在祖先面前伏拜下去,我们承认自己是祖先的延续,祖先的精神和血肉,都存在于我们的身心之中,而且家族的子子孙孙也都存在于我们的身心之中。照顾好自己的身心,照顾好伴侣的身心,不仅是爱情中的责任,也是我们对整个历史的责任,对未来世界的责任。 当我们跪拜祖先的时候,我们告诉彼此,我们觉知到了祖先对我们的期盼,他们希望我们善用生命,不要浪费和辜负它;我们也觉知到了子孙及未来对我们的期盼,他们也希望我们给他们一个好的开始,不要在他们出生之前就把这个世界弄得人心混浊、满目疮痍,我们是他们的源头,我们不应该污染未来人类的生活。 当我和刘申并排跪在祖先的灵位前时,他的母亲汪太淑妃代表所有的前辈,对我们说:“从此后,你们的幸福就是祖先和子孙的幸福,你们的痛苦也就是祖先和子孙的痛苦。你们结为夫妻,彼此照顾,你们要对得起祖先,也要对得起子孙。” 那天,他母亲汪太淑妃的训诫,提醒我们不要把自己看成是独立的、与历史分离的个体,而应该如实地看到,自己其实同时也是祖先的延续和子孙的源头。夫妻和合,所应做的事情,不能只是满足个人的精神和生理需要,更是要实现历代祖先的希望与期待,为子子孙孙开启美好的生活。 如果我们痛苦地、挣扎地活在夫妻关系当中,我们就不能令历代祖先解脱,我们也会把这种束缚传递给后代子孙。而我们若让历代祖先和未来子孙都在我们的生命里受困受苦,我们也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最后,夫妻双方要互相礼拜。我们承诺,在未来的日子里,理解对方的痛苦,关怀对方的感受,帮助对方离开他(她)的痛苦。我们愿在随后的日子里,让对方感到幸福。 在东方的很多国家,婚礼上夫妻双方要彼此跪拜或者鞠躬致敬。在这个姿态里,他们彼此承诺:“我誓终身尊重你,你成为我的配偶,并不意味着我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我了解,没有彼此的尊重,就没有爱和美满。” 尊敬是爱的基础。当你不尊敬一个人的时候,你势必也会失去对他的爱。 (二) 在运州举行大婚典礼的时候,我那时还不满18岁。而且,我沉浸在被你抛弃和背叛的痛苦当中,我从内心很抗拒这个婚姻。我照着规矩做了所有的仪式动作。但我的心并没有真正受到教育和触动。 关于这些婚姻仪式的教育意义,和这些教育的重要性,我是很晚之后才体会到的。那时候,我差不多都有8o岁了。 在我8o岁行将就木的那几年里,我的眼睛不太看得清楚了,耳朵也不太能听清楚外面的声音。但是,我的心却并没有变得昏暗浑浊,而是清澈透明了很多。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明白了你的抛弃,其实是从未抛弃,你的背叛,其实是慈悲的体恤,而你们对我的婚姻安排,其实是你们对我一生的共同照顾。 而当我明白了一点之后,我对整个世界的看法,对整个生命的理解,都因此而被彻底改变了。 (三) 在我去世前的几天,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回到了我们在燕塘关度过的那段平静的日子。 我梦到了年轻的你。梦到我们在我父母结婚的总兵府邸里。我们跪在我父母结婚的房间里。我们也在举行我们的婚礼。我看着你的眼睛。你也看着我的。 在梦里,我对你真诚地愿:借着与你的相爱,我会学习对所有生命的爱。借着与你的彼此帮忙,互相照顾的共同生活,我会学习与一切生命以这样的方式共同生活。借着体会你对我的引领、关怀和牺牲,我会学习体会一切生命对我的引领、关怀和牺牲。借着对你的深刻感谢,我会学习对一切生命的深刻感恩。 我在梦里对你跪拜下去:我应该要有能力爱你、照顾你、帮忙你,让你幸福。若我能够成功地爱你,我就能爱这世界上的所有生命。 亲爱的,让我们一起,尽我们的所能,将幸福带给风,带给水,带给天空,带给岩石,带给树木花草,带给飞禽走兽,带给所有的人,带给所有活着的人,所有去世的人,所有尚未出生的人。让我们用这样的心愿彼此连接在一起。让我们的戒指变成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长久承诺的碑刻。 幸福,从来就不是单独的事情,就像痛苦也从来不是单独的事情。所以,为了世界的幸福,让我们从自己做起,奉献出生命,去让对方幸福,去相互成就实现,彼此的幸福。 世界上,最难明白的,就是最普通的道理。 有时候,8o岁的一生,还不够长,还没有长到能让一个人真正的明白过来。 我们稀里糊涂地出生,不明不白地死去。往往就是这样的。 所以,圣人会感慨地喟叹:朝闻道,夕死可也。 第两百九十七章 无形盔甲 (一) 大婚后,我入住了运州王城中的昭阳宫。?网? w?w?w?.?8 1?zw.com 我和刘申按照礼节,还要再有一次更为正式的洞房花烛夜。 因为我们事实上同居已久,秉承刘申一贯的简朴风格,洞房之夜便省去了在行宫已经行过的坐床、暖床等种种仪式。 入夜之后,我在宫女们的伺候下,卸去了大婚典礼上沉重的礼服和头饰,换上了轻薄的睡裙。她们帮我拆开了高耸入云的髻,让我乌黑的长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她们收拾好了我们的卧床,点上蜡烛,更换了新的熏香,把殿内的地面也擦洗得光洁如新。我坐在梳妆镜前,恭敬地等待着刘申的驾临。 今夜之后,我就是这个国家认可的君夫人了,就是刘申家族认可的他的正妻。 刘申终于出现在大殿门口。他也换掉了今天婚礼之上的隆重礼服,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觉的衣服,外面罩了一件披风。 他没有让人一路通报,就独自带着一名内侍,悄悄地进来了。 宫人们见他进来,都慌忙伏地迎拜。 “都下去吧。”刘申解开披风,交给内侍,然后对宫女们说。 我从镜子前转过头。我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灯烛下,就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站起来,礼拜说:“恭迎汉王。汉王何以不让人一路通传,好让琴儿做好迎驾的准备?“ 刘申带着微笑,看着我说:“那些仪式,都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我们夫妻多时了,用不着在宫里关起门来,还弄那些虚文。若我一路吆喝着进来,哪能看到你镜前换装的这种种宛若海棠花开般的娇媚呢?” 睡前的更衣还只完成了一半。 我低声说:“琴儿的衣服还没有换完呢。汉王就让宫人们都退下了。” 刘申说:“我知道。剩下的,我想看你自己换。” 我看了他一会儿。我说:“好吧,如果汉王喜欢,琴儿遵旨。” (二) 我慢慢地解开衣服上的系带。 刘申坐在椅子里,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把所有的带子都解开了。 刘申示意我把外面的罩衫除去。 我垂下目光,把罩衫脱掉了,放在软榻上。 他朝我点点头,示意我继续。 我看着他,深呼吸了一下,转过脸去,把白色的内衣也脱了。 他看着我,没有叫我停止的意思。 我再次呼吸了一下,把最里面的衣服也脱了。 我的脖子、胸膛和肩膀都露了出来。 我双臂抱在胸前,站在他的目光里。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转过头去,我看着燃烧的灯烛。我看着小小的火焰稳定地燃烧。 “琴儿已经没有衣服可以脱掉了。”我低头说,“汉王还没有满意吗?” 刘申看着我,他摇摇头。他说:“你还有。” 我看着他。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我面前。他抓住我的双臂。他把我的双臂放了下来。我雪白的胸脯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眼前。 我再次转过头。 我说:“汉王。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妾室。汉王与其他妾侍之间可以做的有些事,不可以加诸妻子。” 刘申说:“我对你,做了什么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胸脯上。他看着那里,对我说:“今晚,到现在为止,我还什么都没有对你做过吧。” (三) 刘申说:“琴儿,其实,你还有衣服没有脱掉。” 他说:“准确地说,你还有一整副盔甲,没有在我面前脱下。” 我看着他。 他说:“即使是现在这样,你片缕不着地站在我面前,你也都还是全身盔甲的。” 他说:“这盔甲,她们没有办法替你除下。我也没有办法替你除下。只有你自己,才能脱掉。” 我没有说话。 他说:“琴儿,知道这些天我内心的感受吗?虽然我拉着你的双手,和你相距咫尺,但是,你却总是在很远的地方。” 他说:“琴儿,现在举国皆知,你是我的妻子。我们的生命已经紧紧地关联在一起,密不可分。你不要总是在离我那么远的地方。” 我说:“汉王说笑。琴儿总是在自己的宫室里,在汉王安顿我居住的地方。自金风寨入行宫之后,琴儿从来没有待在过其他的地方。” 刘申说:“琴儿,你并非如同幼年那样,孤身一人,寄人篱下。你是在自己的家里。你是这家里的女主人。面对你的夫君,你不需要每次都回答得这么得体、这么完美,这么无懈可击,就像白天在朝堂上履行大婚的礼仪一样。” 他说:“有时候,我多希望你也能对我生生气,吵个架,捉弄一下我,和我开个玩笑,撒撒娇,比如,娇嗔地推推我,把枕头轻轻地扔在我脸上。” 我说:“如果汉王喜欢,如果这是汉王的旨意,琴儿自当遵旨。” “如果这是我的旨意,如果我喜欢,你就可以忍受。就像刚才我强令你自己更衣那样。对吧?”刘申说。 我不说话。 他说:“但是,琴儿。你知道,我所渴望的是什么。你知道我渴望的并不是你凡事恭顺地遵旨,不断地委屈自己来满足我的愿望。” (四) 刘申抓住我的手,他看着我,他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我大吃一惊,我说:“汉王,请汉王起来,这,这怎么可以?” 他轻轻地把我的手背送到他的唇边。 他开始吻着我的手背。他再次吻我布满伤痕的手背。 他说:“不要总是在床第之间也叫我汉王。琴儿。我此刻不是汉王。我此刻只是一个男子,为你身为女人的美丽和仪态所倾倒。这是我们的洞房,不是外面的朝堂。在这里,只有你,还有我,我们可以卸去所有的那些伪装,回复我们最本色的身份:女人,和男人。” 他说:“告诉我,作为一个男人,我就不能引起你身为女人的任何冲动和激情吗?” 他说:“当我轻轻吻你的指尖的时候,你的内心,就一点也没有波澜微漾的悸动吗?” 我说:“自从在燕塘关的马厩里见到汉王之时,琴儿对汉王就充满了感激和敬慕。这种感情,从来都没有变更过。” 刘申看着我,摇了摇头。他继续吻我的指尖。 我说:“汉王请起来吧。若有内侍宫人看到现在昭阳宫内的场景,不久之后,就会有言官上奏,提醒汉王不要被新汉军进献的美色所迷惑,指责琴儿是红颜祸水,轻浮浪荡,德行配不上昭阳宫的尊贵。” 刘申听了,便微微一笑。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我,他说:“琴儿,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脱下这盔甲呢?抑或是,你将永远都不脱下它?” 我说:“正如汉王此刻所见。琴儿能够脱下的,全部都已经为汉王脱下了。” (五) 刘申说:“一生穿着它,你会很累的。我不忍见。” 我低头不语。 他说:“没关系。一生很长。我可以等着。” 他说:“如果什么时候你累了,我希望你知道,你早就可以脱下它。你随时可以脱下它。任何时候。从青春年少,到白苍苍。只要你累了。” 他说:“我会用生命,一直等着。” 那天,你给我选的丈夫对我说,如果我累了,我可以随时脱下这副盔甲。 可是你呢?你不管多累,永远都不能脱下你的盔甲。你为自己选择了,永远都不脱下盔甲。 所以,那一生,我也都没有脱下盔甲。因为,我也不忍见你,那么孤单。 第二百九十八章 汪太淑妃(上) (一) 我在红色的拜垫上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八??一 中???文?网 w?w?w?.?8?1?z?w.com行礼完毕之后,我伏地等待着。 我听到一个温柔动听的嗓音在说:“还傻站着做什么啊,你们还不去将君夫人搀扶起来。”这嗓音带着一点后鼻音,听起来有银铃叮当般的效果,格外有吸引力。 宫女们过来,将身着沉重的君夫人大礼服和戴着复杂头饰的我,从拜垫上搀扶了起来。 我抬头看到正座上端坐着的刘申的母亲,老汉王一生最宠爱的妃子:汪太淑妃。 虽然汪太淑妃如今已经年过半白了,两鬓的头略略有一点灰白间杂,但是脸部轮廓清晰,鼻高眼深,眉清目秀,皮肤细腻白皙,想来祖上也带有一点西贝尔人的血统,良好地继承了西贝尔人和汉人的长相优点,并完美地加以了融合,果然是端庄美丽,可以想见年轻时是如何的艳光四射,令老汉王一见钟情。看到她,我马上就理解了刘申的长相为何如此英俊端正。 汪太淑妃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气质文雅脱俗,仪态安静和婉,说话温柔得体,音量大小适中,吐字清晰,语不疾不缓,显见得不是空有一副绣花的皮囊,而是内有懿德,气质芳华,通情达理,毫无倨傲乖张的女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人看了,心生敬意,倍感亲切和气,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我忍不住想起《诗经》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的句子。 汪太淑妃就是那种内外兼美,宜室宜家的淑女吧。 我看着汪太淑妃的同时,她也在仔细地打量着我。 我们互相看了几秒钟,汪太淑妃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她点点头,流露出内心对我这个新媳妇的满意和赞赏。 她对左右说:“给君夫人搬椅子过来。” 她笑容盈盈地对我说:“好了,见礼过后,我们就不用这样拘束了。君夫人也不用口口声声尊称我为太妃,就称呼我为母亲就好了。母亲两个字,本来就是世上最尊贵的称呼了,太妃太后这些,反倒不如母亲二字。听汉王说,你在娘家小名叫琴儿,我也这样称呼你,可好?” 我跪了一跪,谢汪太淑妃赐座。我点头道:“是,母亲,琴儿遵命。” 我落座之后,汪太淑妃再次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我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绯红了脸,低下头去。 汪太淑妃忍不住赞叹:“不愧是定国公的千金,陈将军的遗孤啊,大将军府上调教出来的女儿家,果然是端庄美丽、仪态万方、举止进退、知礼有度,果然大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与尊贵。怪不得汉王专程为了你的事情,在我这儿滔滔不绝了整整一个上午。” 她说:“你可知道你在汉王心目中是何等的重要吗?他是我儿子,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什么时候也没有见到过他提到你的时候的那种神态。他对你,是动了真情的,而且情深似海,宠爱得无以复加。为了让我对你能够接受,能够先存一个美好的印象,他在我这儿跪着说到口干舌燥,生平雄辩陈说的本事,全都用出来了。宫中女眷众多,我还从未见过汉王对任何别的女人也能这样。” 我低头说:“母亲过奖,琴儿羞愧。谢母亲和汉王的爱护关照。” (二) 汪太淑妃又让左右奉茶。 茶奉上来,我先接过一杯,起身恭奉给了汪太淑妃,然后才谢领了自己那份。 等汪太淑妃喝过一口之后,我才尝了一口。我觉得颇为惊讶。 汪太淑妃看着我惊讶的神情,微笑着说:“正是琴儿你平时最爱喝的那种。” 我说:“母亲怎么会知道?” 汪太淑妃说:“是汉王再三提到的。他回宫之后,把各宫主管内侍都叫了过来,把你平素喜欢的物事、生活的习惯,一一都详细地交代过了。” 她说:“汉王说了你的身世。果然是令人唏嘘啊。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先王又多年对你一门未加抚恤,定国公虽然疼爱你,可又遇到战乱,负伤早故。你一个女孩儿家,身陷火海,经历屠庄,又在刀光剑影中冒着生死的风险,全家人都凄凉惨死,实在是让人听了心有不忍,伤心落泪啊。亏你怎样一路熬了过来。” 她说:“汉王对我说,你的身世这样凄凉坎坷,如今,独自远嫁到我运州的王宫里来,我们母子,还有宫中上下人等,一定要多疼爱你,精心侍奉,让你很快适应宫廷生活,消除你的陌生感和孤独感,让你在新家过得幸福如意,让你感受到家的温暖,让你称心如意,放心安定,抚平你内心的恐惧和悲伤。断不能让你在宫中受到种种委屈,受到种种的惊吓。” 我听得全身一阵暖乎乎的,不觉感动得热泪盈眶。想不到刘申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我进入宫廷生活做了这样许多细致入微的准备。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 我起身作礼,再度深谢刘申母子的疼爱。 (三) 汪太淑妃又说:“琴儿啊,我朝宫中的规矩,向来是君夫人为后宫之主,在宫中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我这个老太婆,以前一宫之主缺位,我只好代为多操心一点,如今,你已获得册封,整个后宫,我就都交还给你了。以后,就全靠你替汉王打理照顾。我这个老太婆,就可以安心休息,颐养天年了。诺大的一个家,千头万绪,众口难调,诸事不易,这样劳动你费心费力,汉王和我,都深深地感谢你。” 我赶忙再次起来称谢,说这是琴儿的本分,琴儿必定多多请教母亲、宫中姐妹和各位主管,尽心尽力,为汉王打理好这个家。 汪太淑妃说:“如今汉王还年轻,局面还在混乱当中,没有安定,汉王是个有志向的孩子,在女色上头,本就不是太贪恋,所以,宫中虽有一些侍奉过汉王的女子,但并无尊贵位分的妃嫔。琴儿你便只能先独力承担起这份辛苦了,如果实在忙不来,就选几个位分低的,搭手帮忙做点琐碎的小事。待将来宫室充盈,有了有位分的妃嫔,就能为你略略分劳了,你也会多几个得力帮手了。” 我点头领命称是,并表示为汉王子嗣繁衍着想,局面安定后,一定多劝汉王多纳妃嫔,充盈后宫。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感觉汪太淑妃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的每一种细微表情。 我们俩又交谈了一会儿,汪太淑妃把管理后宫最要注意的事情和我一一交代了,又特别交代了如何与外臣的诰命眷属们相处,如何礼数周到,相处得体,为汉王起到巩固君权,加强君臣关系的作用的事情。果然是千头万绪,关系重重,诸事不易。 汪太淑妃交代这些事,头脑清楚,叙述有条有理,考虑周到细致,让我不胜钦佩。我有点点惶恐起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后宫之主,能不能把这些事情做得像现在这样妥当。幸亏之前在崔家的时候,姨娘被父亲禁足在自己院中的那段时间,还操持过一段家务,总算是有了一点点基础,但,还是远远不够的。 我以前没想到过,身为一宫之主,工作竟然是这样辛苦的,职责竟然是这样重要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汪太淑妃(下) (一) 说了一会儿话,汪太淑妃看着我顶着沉重的头冠、穿着沉重的大礼服在椅子上端正地半坐着,便体贴地说:“琴儿,你穿得这样隆重,坐了这么久,想必很辛苦吧。网? w?w?w?.?8 1?z?w?.com我们仪式上的事情都做过了,不如都放松一点。” 她说:“你们伺候君夫人把这身衣服换了吧。更衣过后,我们也不必像庙堂上的塑像那样端坐在这里了。琴儿,我们到里间去喝茶吃吃点心吧。你们去准备几样蜜饯瓜子什么的,送进来,泡一壶好茶吧。让我们娘儿俩亲亲热热地单独谈谈心。” 我起身谢礼道:“谢母亲体恤。琴儿去去就来,伺候母亲喝茶,陪母亲说话。” (二) 我换了一身新妇平时的服饰重新进来,我们移驾到汪太淑妃平时住的西厢房卧室里,在床上的小几边对坐着说话。 汪太淑妃再次上下打量我,再次表示了赞赏和满意。她说:“美人儿就是美人儿,不管穿什么,做何打扮,都是这样的赏心悦目。娶了这样的媳妇,真是汉王的福气,连我也跟着饱了好多的眼福啊。” 我不禁面红耳赤,再次谦谢道:“母亲取笑。琴儿愧不敢当。” 汪太淑妃看着我,慈爱地说:“尝尝宫中的小点吧。汉王的宫廷向来简朴,讲究实用,不事铺陈。这些点心都是精致好吃的,摆盘可能不是怎样的雍容华贵,但吃起来,味道却是很好的。你若喜欢哪样,便可吩咐厨下多给你专做。” 我每样都略略尝了一下,果然如她所言,虽然貌不惊人,味道的确样样都很可口,令人一试难忘。 我再次谢过她的恩典。 汪太淑妃看着我。她说:“琴儿,如今,这房里就只有我们二人,不妨敞开来,彼此说点心里话吧。” 她说:“我嫁给先王的时候,也和你现在差不多的年龄。和先王恩爱了几十年。其实,汉王并不是先王和我唯一的孩子。在他前头,还有过好几个孩子,大多是男孩,其中有一个是女孩。只可惜,那时候天下动荡不安,先王立国未稳,我们也跟着辗转南北,颠沛流离,屡屡身陷险境,哪有如今这样的安定悠闲。那前头的几个孩子,不幸都没有长大成人。眼看着自己一次次怀孕,一次次辛苦生产,生下一个个可爱的孩子,拉扯到几岁,便各种原因先后夭折,我的心这个痛啊。等你将来自己做了母亲,才会有深切的体会。汉王,应该是先王和我唯一长大成年的孩子。先王和我,因此对他都非常的珍爱。” 她说:“生养众多,存活无多,这是先王和我最深切的遗憾。如今的情势,虽然也不能说就是太平了,但条件比起早年间来说,还是强得多了。母亲希望汉王和你,要珍惜如今的安定生活,早早添丁,多多生养,让母亲早点抱上孙子孙女,弥补一下母亲这辈子的遗憾。” 她说:“君王的子嗣,就是国家的根基。琴儿,你要多多用心,为国家扎牢根基,让列祖列宗能放得下心啊。” 我再度面红耳赤。我低头说:“琴儿谨遵母亲教诲,必定尽到儿妇的本份。” (三) 汪太淑妃看着我的脸红,再进一步地说:“琴儿,作为母亲,我其实特别想知道一个问题,不知道这样问你,是否唐突,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回答。” 我说:“母亲有问,琴儿当然应恭敬回答。” 汪太淑妃目光炯炯看着我。我感觉到皮肤上一阵微微的灼烫。 她说:“琴儿,我知道,你和汉王在一起已经有段日子了。这些日子你们日夜朝夕相处,天天都在一起,你应当对他有所了解了。” 她说:“琴儿,可以告诉我一句实话吗?你,觉得我的这个儿子,究竟如何?你,喜欢他吗?” 我吃惊地看着她。我从来没想到过会被刘申的母亲问及这个问题。 汪太淑妃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她再次问:“琴儿,你心里喜欢我的这个儿子吗?” 我看着她,有一会儿不知道怎样回答。 然后,我便低头回道:“启禀母亲,汉王是天下之主,是琴儿的夫君,是琴儿终身的依靠。琴儿这一生,全部所有,点点滴滴都是属于汉王的。琴儿自燕塘关与汉王相遇以来,多次愧受汉王的恩赏、多蒙汉王的宠爱教示,就算是琴儿的性命,也是多亏了汉王出手相救,才会存留至今。琴儿对汉王,心怀无限的敬爱和深切的感恩,琴儿此生,必定与汉王生死相伴,荣辱与共,克尽妻子的本分,忠诚于汉王,永不背叛,侍奉好汉王,尽心竭力,辅佐好汉王,安定后宫,保护好汉王,时时处处替他留心,免他操心烦心。身为妻室,应该为夫君做到的,琴儿都一定能如礼如法地做到,请母亲放心。” (四) 汪太淑妃听了,就微微摇头。她说:“琴儿,你是这么聪明的孩子,应当知道,母亲所问,并非是你回答的这些。你说的这些,母亲毫不怀疑,你一定都能件件做到。” 她说:“母亲问的是,你喜欢不喜欢我儿子?他,这些天对你,都能让你开心欢喜吗?” 我看着汪太淑妃,我何尝不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呢。 我再次低头作答道:“母亲。琴儿在金风寨入行宫之前,大将军曾代父母训示琴儿。汉王是天下的君主,宫廷是天下人的榜样。身为君夫人,琴儿入宫后,所有行事,当只考虑应做不应做,不应考虑喜欢不喜欢。凡能惠利天下之事,就当奋勇如法去做,不应考虑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 汪太淑妃听了这个回答,沉默了片刻。 她脸上再次露出慈祥的表情。 她说:“大将军的这番话,说得真是正气凛然啊。老身非常的佩服。大将军正是有了这样一心为天下的浩然正气,才能取得这样辉煌的战绩,让天下人仰望称叹吧。” 她说:“琴儿,你不要误会母亲刚刚的问题。” 她说:“母亲知道,你身为新妇,对这样的问题很难正面作答。母亲也不是要为难你。” 她说:“汉王是母亲的独子,希望你能体谅一颗母亲的心。” 她说:“琴儿,有件事情,母亲特别希望你能清楚地知道。不管你心里喜欢还是不喜欢我的这个儿子,不管你对他动心还是不动心,从金风寨进了行宫开始,直到百年后走入陵墓,这期间,漫长的岁月,你年年岁岁、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在天下人的眼中,都将是我儿子的妻子,这一点,终其一生,也无法再有改变。” 她说:“琴儿,作为一个在深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心里喜欢我的儿子,如果你对他真的动心动情,那么,你这辈子在宫中的岁月,要过得更容易一些,要容易许多。你会有更多的快乐。” 她说:“我一辈子都渴望膝下能有一个女儿。自你入宫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心里拿你当我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同为女人,我都希望,你能在这个宫廷里过得更快乐一些,更容易一些。我也希望,我儿子那么动情深爱的女人,能够了解他的真诚,能够体会他的用心,能够让他在这段感情中,更加快乐,不要伤心。” 她说:“作为你们的母亲,我深深希望,你们两个,都能从这场婚姻中,体会到甜蜜和温馨。” 她说:“好了,关于这个话题,我们就说到这儿吧。我们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这运州的宫廷里啊,往后就要越来越热闹了。” (五) 那就是我和刘申母亲见面的第一天,她私下里问过我的问题。 我们都没有对刘申说过这件事。所以,他也始终都不知道我们还有过这样的对话。 从那天之后,汪太淑妃终其一生都没有再问过我,是否喜欢她的儿子,是否对她儿子动心动情。她再也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 我想,她在那一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吧。 我很愧疚,我没有爱上她的儿子,虽然她有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儿子。而刘申之所以如此优秀,与他有一位如此贤德睿智的母亲是密不可分的。 第三百章 德鲁湖会战(上) (一) 我和先皇婚后第6o天。网 w?w?w.81zw.com 你统率1o万整合后的以骑兵兵种为主的北汉新军,分三路,分别经由望原、阳泉、燕塘三关进入草原。 乌林登木汗得知了你已经打破停战,主动出击的消息,但他还不清楚你各路人马的具体位置及兵力部署,于是他派出多支侦察队前往汉域与勿吉草原交界的地带,搜集情报。 勿吉人的一支侦察队在德鲁湖边的小村庄附近,迎头遭遇了你中路军的庞大先头部队。 吴顺部立刻向侦察队展开了冲击,侦察队没想到你们刚刚出就已经迅纵深到如此北边的地带,毫无迎战准备,仓促应战,结果遭到北汉军的猛烈打击,侦察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击溃,将领力战身亡,只有三人两骑逃脱报信。 你听到侦察队有人逃脱的消息后,知道汗王必然作出应对,于是你下令部队用更快的度昼夜行军,通过了德鲁湖和普莫草甸之间的狭长地带,抢先到达了德鲁湖南岸,并迅利用有利地形,将你2万人的中路军展开部署在德鲁湖的苍鹰岛附近。 当时,勿吉草原的中部还是初春天气,河流湖泊皆未开冻,但苍鹰岛附近有温泉,地气温暖,春季湖泊岸边的冰层很薄。你希望能把随后赶来阻挡你的勿吉军队阻挡在德鲁湖中,以便利用湖面上的薄冰来消灭他们。 勿吉军队的反应度也很快。你的兵力部署刚刚完成,勿吉人的大部队就迎面向你扑来。 多时以来,勿吉人就一直非常恼恨你的小部队机动行动,他们一直为逮不着你展开正面战斗而憋着一口恶气。看到你率领大队汉军摆出正面和他们交战的姿态时,勿吉人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因此这次派出了多达6万人的部队。附近的部族青壮男丁被全部抽空。 当天黄昏,两军在德鲁湖畔相遇,隔着德鲁湖各自展开战斗队形,互相对峙。 你站在湖边借助黄昏的光线眺望对岸的勿吉军队,但见对岸旌旗蔽日,盔甲耀眼,连绵的盾牌形成道道铜墙铁壁,无数的兵刃组成层层枪海刀林。 你身边的诸将看着对方3倍于己的庞大兵力,不觉有些心惊。 (二) 在夜幕降临之前,你做了一个非常冒险的行动。你再次只带5o名轻装骑兵,以扇形队列踏上了结冰的德鲁湖,观察敌阵详情。 你一直逼近到达了勿吉人弓箭射击范围的边缘,你穿着非常醒目的红色战袍在距离勿吉人非常近的地方从容观察。 这个肆意的挑衅行为让勿吉人想起了上次除夕行动中让你当面逃脱的耻辱。 勿吉营地中立刻冲出几支骑兵向你扑了过来。他们一边快向你冲刺,一边不断地在马上向你放箭。 你看到勿吉人向你冲来,就立刻命令小队快后撤。 你有意跑在队伍的最后面。你精确地控制着月光的度,你把自己和勿吉人的距离一直控制在刚刚过弓箭射程的地方。 勿吉人一直跟在你后面拼命地放箭,但他们追不上月光,也射不到你。密如飞蝗的箭矢不断在你的背后因为失去力道而落空坠下。你听到身后的勿吉人出了狂怒的吼叫声。 你对勿吉人的追赶表现出明显的不屑一顾,你连战斗武器都没有拔出,就这样赤手空拳地在勿吉人的面前跑着。转瞬之间,你和你的亲兵队伍就越过了德鲁湖的湖面,接近了汉军的阵营。吴顺率部出来接应和会合你。 汉军的弓弩手分成五排,轮流向在你身后追赶的勿吉骑兵射击。在汉军强大的射击攻势下,勿吉人不敢再向前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次逃脱,回到了自己的军队。 指挥这次战役的勿吉将领达别克本来对你心有忌惮,打算稳妥行事,就在德鲁湖北岸挡住你的行进,等待你先行动,然后再寻找你的行动破绽进行攻击。但经过你的这一番刺激,勿吉人上下群情激愤,想要杀死你的情绪最终占到了上风。 (三) 德鲁湖会战的前一天夜里。 你从湖面上挑衅敌军返回营地后,吴顺带领关文良给你送来了晚饭。 你把送来的食物推到一旁。你说:“拿走。我今天不吃东西。” 吴顺惊讶地说:“那怎么行?天这么冷,明天我们肯定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你说:“今天是琴儿生母的忌日。我答应过她,这一生的每年今日都要陪她禁食。” 你说:“对她,我不能在所有的事情上都食言。” 你说:“这一件,我要做到。也只有这一件,我能做到。” 那一天,是我母亲的忌日,也是我生日。 (四) 第二天拂晓,天光刚亮,勿吉人就先动了进攻。 他们凭借人数的优势,以楔型战阵跨越冰湖猛扑汉军的阵地。 他们冒着汉军密集的弓矢和投石射击快进逼,一路上虽然在冰湖上留下了无数尸体,但却仍然很快地冲到了对岸的汉军阵列当中。 两军交错纠缠在一起开始了激烈的白刃战。战场上到处都是刀枪的撞击声和厮杀的喊叫声。残酷的拼杀持续了很久,双方都不断有人倒下,冰面上、干枯冻结的草地上到处鲜血流淌,空气中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达别克下定决心,此战不论胜负,都一定要杀掉你。 敌人不惜伤亡地强行突破,插入你和你的部队之间,把你和部队分割开来,大量的敌军把你和你的卫队围困在中央。你陷入敌人的战团当中,左冲右突,难以突破。你斩杀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可每一个敌人倒下之后,立刻就有更多的人填补上来。他们向潮水一样涌过来,围绕你在战场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但是你用旗帜和鼓声号令全军不要被敌人扰乱,命令他们不要管你这边的情况,集中力量阻挡勿吉人,缠住勿吉人,把勿吉人阻挡在南岸,决不后退。 在围绕你的敌方黑色漩涡当中,一度出现了一轮巨大的金色光芒。这金色的光芒笼罩在战场的那一个方向上,在战场的上空逐渐形成了一个太极鱼图案的圆圈。 这光芒几次迅向外扩大。每次向外扩大,勿吉人的黑色漩涡就被打散,出现缺口,然后队形崩溃。敌人的潮水开始向后退却而去。汉军的马队向前冲锋,形成四面八方突破包围之势。 但随着金色光芒的黯淡,勿吉人的潮水又再度围拢过来。他们锲而不舍地进行着不惜血本的围猎。 经过数轮次的反复拉锯厮杀,金色的光芒不再出现了。 你和卫队直面敌军的冲击,短兵相接地激烈战斗着。 你毫无喘息机会地持续战斗了过4个小时。 你的长枪被一个勿吉勇士临死前牢牢拽住,拔不出来,你只得放弃它。你的精钢马刀杀得都卷刃了。 战斗持续到中午时分,你身上带了两处刀伤,鲜血浸透了你的战袍,顺着你的手臂往下流淌。 你身边的卫兵已经死伤大半。 第三百零一章 德鲁湖会战(下) (一) 正当汉军在3倍于己的敌军的强大攻势下开始支撑不住的时候,德鲁湖东边突然传来了一片喊杀声。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 从东路进入草原的孙浩成部按照你的命令及时赶到了。该部的2万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左翼杀向敌人。 汉军见援军到达,立刻士气大振,转入顽强的反击。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从西路进入草原的杨彪部也按照你的命令准时到达。 他们像旋风一样冲到勿吉人北岸空虚的营地,将它踏为平地,然后控制了德鲁湖的北岸。 至此,汉军在战场上的兵力达到9万余众,除后勤行政队伍之外,全部兵力都已投入战斗,形成了对勿吉人的三面夹击之势。 总兵力过15万人的双方军队,在德鲁湖地带展开了近3o年来最大规模的会战。雷霆般的战斗声响打碎了勿吉草原的宁静。两军的交锋就像行星彼此撞击那样地猛烈和炽热。在双方的接触面上,士兵的鲜血在迸溅涂抹,武器撞击所产生的火花在四散飞射。场面可谓惊心动魄,鬼神皆惊。 战斗持续到下午,达别克开始感到慌乱,他放弃了猎杀你的企图,开始收缩集中全军,并试图向西面冲出,脱离汉军的包围。 但他们到达西面的时候,现张保率领汉军步兵部队埋伏在了这里。步兵在这里设下了无数道绊马索,并从各个方向用钩子拖拉,用刀斧劈砍马腿,勿吉骑兵冲入这里之后,战马纷纷倒地,骑兵被摔到马下。然后步兵们用斧头、短刀、匕、长棒短槌,将落马后身穿铠甲、行动不便的勿吉人一一杀死。 向西突围的尝试失败。达别克被迫又转头回来继续作战。 战斗进行到下午4点左右,勿吉人已经被汉军四面包围,被全部压制在冰湖的湖面上。 (二) 这时你命令汉军部队用投掷机向冰湖上的勿吉军队投掷石块。 大量身着铁甲的勿吉骑兵在中央湖面上集中践踏,本就已经让不太结实的冰面难以承受了,而汉军射的石块又密如雨点地从天降落下来。 湖中央的冰层在连续的重压和击打之下,终于被砸开了一个又一个的裂缝,冰冷的湖水从裂缝里开始大量地涌了出来。 随即,整个冰湖的湖面开始脆裂,一道一道的裂缝象闪电一样地蔓延开来,并且越来越快地连成一片。 湖面冰块彻底破裂的声音终于过了战斗的声音,变得震耳欲聋。 到太阳西下的时候,整个德鲁湖面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勿吉骑兵在碎裂的冰块上被分割打散,站立不稳,纷纷掉入冰冷的湖水当中。到处都是马匹惊恐的嘶鸣和勿吉士兵的惨叫。 从极为凶险的战斗中终于解脱出来的你,累得全身汗透重甲,站都站不起来。 你坐在岸边的一块大石上,一边让军医给你缝合包扎刀伤,一边看着勿吉人在冰湖上垂死挣扎。 到夜幕降临时,战斗基本结束。勿吉6万人马差不多全军覆没,被冰湖吞噬殆尽。只有达别克带领少数骑兵强行向苏利河岸方向突围逃遁而去。 吴顺带领一支骑兵,沿着冰湖,紧跟在后面奋力追赶,一直追出去2o里路,终于在苏利河的河岸追上了达别克,双方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拼死搏斗。 深夜时分,吴顺带着达别克等人的级凯旋回营。 (三) 在随后的数日内,汉军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地扫荡了周围因男丁被抽空而防守脆弱的勿吉各部,彻底占领了这片草原地区。 德鲁湖会战就此全部结束。 汉军以伤亡97oo人的代价歼灭了6万勿吉人,将北汉领土向北拓展了约有12个郡县的面积。 此战之后,北汉一举摆脱了数百年来对勿吉人的战略防守地位,转为了全面的战略进攻。 对于在上年的战事中已经损失男丁过5万的勿吉人来说,一次又葬送了6万男丁,真是一个无法承受的重大损失!噩耗传来,整个草原为之悲号呜咽。 从德鲁湖会战之后,勿吉人修正了他们过去对你的印象。他们现在知道,你不仅仅擅长小部队神出鬼没的运动奔袭战,你的大规模正面作战能力也同样凌厉和强悍。 (四) 德鲁湖大捷的消息飞马传回了汉地。两汉朝野为之震惊。北汉王廷之中,有关你是否合适统帅全**队的怀疑议论,一夜之间全部平息。 刘申的先见之明和坚定不移的结盟决心,现在受到了普遍的景仰。 他希望的朝野一致的拥戴和赞成,又全部都回来了。 (五) 在刘申从外朝回宫告知我这个喜讯之前,我就已经从内侍们那里得到了消息。 昭阳宫的内侍总管率领本宫中的近侍宫女们集体向我道喜,伏地恭贺大将军在北线大显神威,战告捷。 我听了他们的叙述,心里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你果然不负众望,次出战就以极其辉煌的战果证明了你们结盟的合理性,为刘申巩固君权提供了强有力的军事支持,也为我在运州宫廷中的地位奠定了不可动摇的实力基础。 我算是作为结盟的人质嫁入运州宫廷的,可是,因为你的辉煌胜利和由此获得了证明的所向无敌的杰出军事能力,现在,运州朝野上下,再也没有人敢对我不尊不敬。因为我的身后,除了有刘申坚定不移的爱情呵护,更有了北汉新军的武装实力支持。得罪我,就是开罪你,就是站在了你拥有绝对权威和获得了衷心拥戴的北汉新军的对立面。 谁有这样的胆量,敢于当面向这样的军队挑战? 就连颜观心这样从心底里反对这桩婚事,对我深深质疑的老臣,至少在表面上,也不再有任何对我的敌对之举。 德鲁湖大捷,让我深深体会到了宫廷生活与政治军事形势之间的密切关联。 它从来就不仅仅是刘申和我的感情之事。 它从来就是政治军事的组成部分。 (六) 德鲁湖会战结束的当天夜里。 德鲁湖岸的汉军营地中。 你召来了军中的一个文书幕僚。 你问他:“听说,你擅长吹箫,是吗?” 文书回答说:“下官自幼学过一二,略会若干。” 你说:“你都会些什么曲目呢?” 文书说:“无非是《平沙落雁》、《苏武牧羊》、《阳关三叠》、《关山月》这些寻常曲目罢了。” 你说:“就是《关山月》吧。此曲苍凉阔远,正适合如今的场景。” 你说:“辛苦你,去德鲁湖边,为今日战场双方阵亡的将士,且奏一曲,以为安魂吧。” 你说:“当双方都变成了尸体的时候,双方就不再是敌人了。” 你说:“双方都只是值得悲悯的、不幸的人。” 你说:“且用此曲安抚他们失去了身体、正在悲痛惊慌的魂魄。愿他们的魂魄早去善处,远离战争。” 你说:“也请用此曲,安宁活下来的将士们嗜血兴奋的心,让他们不要忘记,所有的胜利都是鲜血染成的,内中残酷悲凉,无可炫耀,虽然作战是终战的必须必要,但实在无有地方,可喜可贺。” 当夜,当呜咽的箫声在湖岸上幽幽响起的时候,沸腾的军营逐渐安静了下来。 将士们默默谛听着湖岸上的悠悠曲声,感受到湖底沉没的大批尸体的苍白和阴冷。 你从来不希望你的军队是嗜血的。 你从来都不想,让它变成一头嗜杀的野兽。 第三百零二章 稽山关会战 (一) 你和刘申在金风寨会盟、彼此联姻、整合军政、联合校演之时,南汉王廷方面的有些人反应迟钝,依然在歌舞升平,可也有些人,目光如炬,料事先机,他们可也一刻都没有闲着。? ?八 一?中文?网? ? w?w?w?. 8?1zw.com 雷士诚就是其中反应最快的人。他得到你们在金风寨昭告天下双方合并的消息后,确信你们在结束会盟之后,必然聚合双方力量,在南北两线同时开战。 有了你为刘申挡住北线的勿吉人,收拾北线的战局,刘申就无有后顾之忧,可顺利地倒出手来,专心一意地加快南线战事的步伐。 雷士诚料定,你拔营北上,四进勿吉草原之后,刘申必然也会随之先制人,在南线起强大的军事攻势。他不想坐以待毙,令整个战局由此陷入被动。 他连续不断地上书,反复向刘言陈说,一定要趁你们的军政融合没有完全到位的时候,趁你主要精力在北上对付乌林登木汗的难得机会,主动起对北汉的打击,一举攻克北汉的重要关隘,让你们结盟后在南线的第一战就落败,从而打击你们的结盟稳固性,动摇你们内部对于结盟的信心,再次挑起有关你军事才能的意见分歧。 在你们会盟的同时,雷士诚也终于获得了刘言的许可,在南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全面备战。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征集了南汉全国的能工巧匠,专门制作了3台需要4oo人才能移动的巨型投掷机,是当时东亚地区最为庞大的攻城器械。 在你和刘申各奔东西去执行战略设想的同时,雷士诚用船队顺着两国交界处的河流,将这些巨型投掷机运送到了北汉南方的门户重镇——稽山关下。 他准备一举攻破稽山关,给刘申一个下马威,吓阻刘申在南线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并对你在北线的军事行动形成有力的掣肘。 在这三台巨大的攻城机械的对比下,稽山关古老的城墙显得不堪一击。 北汉守军看到这三台庞然大物的出现,不由得大惊失色,立刻飞马传报该防区你新提拔的防区指挥官陈守业。 (二) 陈守业深知此战成败对于刘申和你的结盟稳固与否,至关重要,刘申绝对不可能允许他输掉战。接到军情禀报,他丝毫不敢怠慢,当即亲自带领防区的主力部队,迅赶往稽山关附近,列阵迎战。 根据陈守业的布置,北汉军在当日傍晚派出了一名使者。使者全身未带武器,手持一根长竹竿,上面绑着白旗和一封陈守业的书信,只身靠近南汉先头部队的营地,声称:陈守业不满刘申任命你为军事统帅,不满刘申因此将他革职之事,早有投诚南汉,效忠刘言之心,特为派使者来与雷士诚谈判投诚事宜。 陈守业因上疏反对任命你为北汉全军统帅而被撤职的事情,已经上了邸报,南北两汉,人尽皆知,故而南汉军对于使者的说法并未加以怀疑,又见来人单人匹马,赤手空拳,于是未加警惕地放他进入了营地。 使者接近那三台巨大的投掷机时,突然从怀中掏出三瓶燃料,砸在投掷机上,燃料见到空气后便开始迅自燃,顷刻之间,投掷机就陷于了烈焰包围当中。 使者趁敌人惊乱扑救之时,飞身上马,快冲出了敌营,向北汉陈守业主力军方向逃去。 南汉耗费大量心血的投掷机就这样被毁于一旦。 南汉的军队咬牙切齿地紧跟在使者后面追击。 在转过一道河谷的时候,追兵落入了陈守业部队的包围。激战4o分钟之后,追兵被全歼。 陈守业乘胜率2万北汉主力从东西两侧包抄夹击地掩杀过去,稽山关附近驻扎的两支北汉机动骑兵,也迅响应陈守业的行动。他们趁乱绕行到南汉先锋部队的后部,消灭了防守相对薄弱的船队,放火烧毁了全部船只和船上所载的粮草辎重。 雷士诚出师不利,大受挫折,不由得大感颜面无光。他指挥南汉的主力军队,向稽山关的北汉守军起了猛烈的反扑。 (三) 稽山关会战开始。刚刚大婚的刘申,闻报亲自赶赴南线边境督战,指挥全国人财物力,倾其所有,尽其所能,支援稽山关的激烈战斗。稽山关会战进行到一半时,北线就传来了你在北线取得德鲁湖大捷的消息。 在刘申亲临前线的统筹指挥下,在北线德鲁湖大捷战报的激励下,北汉军队受到了巨大的鼓舞。他们以前所未有的高昂士气和坚韧顽强,顶住了雷士诚部队的猛烈反扑,并开始反击。 两汉先后调集了总计过8万的兵力,在稽山关下的原野展开了殊死激战。长达2o天的会战,演变成了双方国力和组织协同能力的总比拼。 雷士诚越来越后继乏力,终于渐渐落在下风。 他审时度势,决定承认此战失败,放弃了攻打稽山关的意图。为保存实力,他将主力部队分批后撤。 但是,有部分部队被北汉军缠住了,无法从战场上顺利脱身。雷士诚几经尝试,无计可施,只能忍痛丢弃他们。 最后北汉部队从三面包围了这些无法及时撤走的南汉军队,将他们围困于坚固的稽山关下。 南汉军陷于给养断绝,坚城不克,四面楚歌的危险境地。 战役又持续了6天后全部结束,南汉军队被歼灭1万余人,数部投降。 南汉的这一轮攻势,被成功瓦解。 至此,北汉在南线也成功结束了战略防守,转入战略进攻。 陈守业在南线战场,一战成名。 攻势失败的雷士诚狼狈逃回峒城,向刘言自请处分。 太后闻说此事,立刻召见刘言,告诫他,雷士诚虽然战败,但他的战略设想还是非常精明正确的。此人是国之干城,绝对不可处罚过重,令南汉军队寒心。刘言这番倒也并不糊涂,他听取了太后的懿训,并没有将雷士诚问以重罪,只是在朝堂上半申饬半抚慰了一番,将他削爵两等,降职一级,着他前往与北汉最邻近的泾水关镇守,严防北汉乘胜进攻。 第三百零三章 军政改革 (一) 南北两线战告捷之后,你和刘申的战略同盟已经固若金汤。? 八一中 ?文网 w?w w?. 8?1?z?w.com你们在国内取得了至高无上的军政权威地位。于是,你们抓住有利时机,马不停蹄地立刻着手,在军政两大领域全面推行重要的内部改革。 按照你们在金风寨会盟时的商定,你着手对北汉军队的组织编制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革。你把整个军队分为战斗兵力和行政兵力两种类型。其中战斗兵力又分为骑兵、步兵和火器机械特种兵三个兵种。 骑兵部队里面包含重装骑兵和轻骑兵两种。重装骑兵配备坚固的方形厚盾,全身铠甲,戴钢盔,主要使用枪、矛、斧、锤等重量级兵器,每人配2-3匹善于负重、耐力极好、饲养方便的条顿马等品种的马匹,在战斗中主要排在楔型阵列的中部,承担冒着对方的箭雨强行突破等任务。主要适用于大规模的阵列会战。 轻骑兵配备小型的圆形防盾,着锁子甲,戴轻型护盔,主要使用吉诺弯刀、皮骨弓、流星飞索、套马索、长短剑等轻灵武器,每人配3-5匹善于长途快奔跑,战斗中冲刺度快的阿拉伯血统热血马,在战斗中主要担任纵深突破、包抄、迂回、穿插等需要高度机动性的作战任务。主要适用于各种类型的运动战。 骑兵部队的主要构成是你自己创立的新汉军五部,再加上杨彪后来创立的第六部,另加上从北汉原有骑兵中改编过来的第七部和第八部,再后来又加上了合并进来的两部藏军和两部戎先军。合计十二部。 其中第七部的指挥官是你从平民士兵当中提拔上来的。第八部的指挥官更是世代奴隶出身。他们皆因为作战英勇,深刻领会你的战略意图和战术思想而获得了公平的提拔。 就是从你的骑兵部队开始,汉军中的门阀传统被逐渐打破。以军功为主的晋升通道开始建立。 步兵的编制是,16人为一组,1o组为一连,3连为一营。营分轻重两类。重步兵有结实的装甲保护和大型防盾,主要使用斧、长枪和重剑为兵器。轻步兵主要由弓弩手组成,每人配一张强弓、一张快弓,两筒箭,每筒4o支,另配一把快斧。 火器部队主要负责各种火药爆炸和攻击,并配备了轻型、中型和重型三种不同形式的投掷机,可射火球、中间装有火药可以投掷引爆的大石块、批量射的火箭火弩。 行政兵力包括:行李纵队、补给纵队、战斗工兵、救护队和军医处、后勤服务纵队、文书处、侦察队、通信队、各部高级军官的亲兵队等。 在战斗中,汉军每营配属一名军医、六到八名担架兵,每组由两辆车和两匹驮马作为后勤保障。其中一辆车专装干粮和箭,另一辆车装运斧、锯、刀锤、绳索、锹镐、帐篷、手磨以及其他设营工具。如果战场环境是车辆难以行驶的,则改由驮马运送8-9天的补养作为急需。 你所建立的这种组织编制在当时的各国当中显得非常完善,既具有当时亚洲地区典型的轻骑兵战术的各种优点,又吸收了当时西方诸国注重重装骑兵阵列战的一些特色,无论攻击还是防御都具有高度的主动性,各兵种在大型的会战中分工明确,角色鲜明,具有良好的协调性,能攻能守、可分可合。 这种新型的军事组织编制较好地克服了你在前期兵力很少的战斗中能攻不能守,能动不能静的弱点,更好地适应了汉军步步为营,拓展国土面积的占领需要,也更能适应大兵团正面作战的需要。 从金风寨会盟结束之后,你领导的北汉军队就凭借这种完善的组织体系,先后与南汉大小交战28o余次,与勿吉人大小交战59o余次,几近达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境界。 北汉军队由此迅崛起,展为当时东亚地区最强悍的一支军事力量,周围各国对北汉军队的畏惧后来达到了闻名丧胆、望风而逃的程度。 (二) 与此同时,刘申在全国雷厉风行地推行了行政区划的重要改革。根据你们的约定,他将把全国划分为12个军政大区,派驻集军权、财权和政权于一身的节度使,每个大区下又设置了若干个小军区。每个军区都在重要的战略位置上开始新建和扩建了大量坚固的要塞,各军区、各要塞之间修建良好的道路系统连接。 全国郡县都被分别纳入由大战区、小军区、要塞和道路系统的组成的战略棋盘当中,平时军队分区驻扎,支援地方政事,支援农耕水利,战时地方支援军队,提供兵役徭役服务和就近的军需供应。政务和军事系统完美契配,深度融合,结为一体。 凭借南北两次空前大捷建立的巨大威信,刘申克服了前期的改革的重重阻力,终于将他的政区设想推行到位,新的政区制度立竿见影地克服了前期军政配合紊乱的状况,形成了平时举国展生产,战时举国支援前线的良好机制,北汉整个国土的防御能力和战争资源供应能力,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 在你强有力的军事支持下,刘申终于迎来了可以大展鸿图的一天。他终于有机会把他的政治理想一一付诸实现。 不管刘申对你曾经有过怎样的猜忌,但他对你的深刻感谢,也同样是真正乎至诚的。 没有你的赫赫战功与赤胆忠心,就不会有刘申的太平新朝。 再也没有人,比先皇本人,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了。 后来,总是有人评论说,你们君臣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是,以我对你们的了解,我知道,你们之间,是有过真正志同道合、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的。 政治也不全都是丑恶与肮脏的。 当政治家本人是光明磊落的君子的时候,政治,也会是充满了浩然正气的。 丑恶与肮脏的政治,是不会孕育出强盛安定的太平盛世的。 就像从毒蛇不可能诞生出凤凰。 (三) 你没有将自己在德鲁湖会战中负伤的情况上报给刘申。这件事情,是你后来返回阳泉关养伤之后,刘申前往与你会晤时才得知的。 而我,则是更晚至你抵达运州并绕城而过时,才从傅天亮那里得知。 第三百零四章 战场失踪(上) (一) 就在你们的会盟大放异彩,万事推进顺利的时候,你又给了刘申的王廷一个新的意外。 网 w?w w . 8?1zw.com 正在朝野认为,你将会进行战后整休,在新占领的国土设立郡县和军区之后,乘胜领军北进,为北汉拓展更多的国土时,你突然将北线的大军化整为零了。 而且,更诡异的是,你自己,从草原战场上,失踪了。 从你的战场失踪开始,北线战事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史称“混乱战争时期”。 混乱战争,是你直取战争咽喉,想要提前全面终战的第一次奋勇努力。但是,这次努力,因为种种原因,主要是因为你的疾病原因,而功败垂成。 英雄的命运,总是坎坷的。唯其如此,他们才能成为英雄。 (二) 德鲁湖畔。汉军中军大营。汉军全体高级将领的军事会议。你在对诸将领表讲话。 “现在,你们都看着我,你们想要我告诉你们,下一步我们计划怎样行动。但是,我没有什么计划给你们。我只有一个战略的要求和一个战略的使命交给你们。战略要求就是:各部分散,在草原上单独行动,自行寻找战机。战略目标就是:消抢劫战马运回汉地,消灭敌军的青壮男丁,保存我军骑兵实力。” 你说:“在这个总体的战略要求和终极的战略使命指引下,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随便怎么行动。” 你说:“从现在开始,就没有大将军的统帅,没有汉王的指令,没有军需供应,没有地方配合,没有友军支援,没有兵力补充,你们要自己在战争中养活自己,自己靠作战获得资源来进行战斗。” 你看着大家的面面相觑。你说:“怎么?你们不知道随便行动究竟应该怎样行动?那就对了。你们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动,敌人就更不会知道你们怎么动。他们不知道我们怎样行动,就不知道怎样防范我们。他们就会像你们今天开会时一样,头脑空白,茫然失措。” 你说:“是的。战场的情况将会陷入极大的混乱。你们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你们要用自己混乱的行动,让他们彻底陷入判断的混乱。让他们不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 “要混乱到什么程度?要混乱到整个战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要怎样行动。” “要混乱到什么时候?混乱到我顺利地完成我想要去实施的行动为止。” “在此之前,越乱越好。在混乱当中,你们如果想要活着,就要自己想办法。” “太冒险了,是吗?世界上没有安全的战争。越早消灭战争,才能越早安全。对于每个乱世中的性命来说,再也没有比让战争拖延持续,更加危险的冒险了。” (三) 运州。刘申的书房。 刘申读过最新战报后,迷惑不解地问:“大将军在北线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把部队分散开?在金风寨时,我们商定的下一步行动计划不是这样的。身为全军的统帅,他人现在到底在哪里?使者找不到他。敌人找不到他。其他的部队也找不到他!他怎么能带着一些部队从战场上失踪呢?他怎么能扔下其他的部队不管而踪影皆无了呢?” 颜观心说:“汉王,他行事向来诡异多诈,神鬼莫测,我们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他从战场上突然消失,不会是悄悄潜回了汉地,策划着什么密谋吧?汉王,要加强戒备啊。” 刘申说:“断然不会。大将军不是那种耍弄密谋的人。” 颜观心说:“兵不厌诈啊。汉王。小心无大错。眼下全国的军权都在他手里,他如若借着德鲁湖大捷的威望想要做点什么,我们可不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啊。” 刘申说:“舅舅的意思,我们要怎样才能不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呢?” 颜观心说:“虽然汉王把老臣调到礼部,管理宗亲事务,然则,老臣虽不在其位,效忠汉王的用心却不敢擅减半分。军事上的应对,臣等闻此异变,忧心如焚,已经与军中诸将商议过了,为汉王拟好了方案,请汉王过目。要调动军队,还需要汉王的旨意和印信。” 刘申接过条陈看了一遍,说:“如此调度,岂不是要暂停南线的战事?” 颜观心说:“安全第一。焉知他此番结盟,不是和峒城密约,里应外合?若我们不预先从南线调兵回防,确保运州安全,万一他从北线突然回兵奇袭运州,汉王将如何处置?” 刘申说:“不行。按照金风寨的约定,南线的战事一旦开打,就必须一鼓作气,坚持到底,不能打打停停,必须每日持续消耗峒城的实力,不能给他们恢复元气、重振旗鼓的机会。” 颜观心说:“汉王,他都已经没有按照金风寨的约定行事了,汉王难道还要自缚手脚吗?” 刘申说:“可能是北线战场情况有变,他现了更好的战机,临机决断的。又因为战场遥远,要保守秘密的缘故,不宜让使者传信禀知于我。” 刘申说:“君夫人在运州,丁友仁的家眷也在运州附近,他不会有所异动。” 颜观心说:“汉王仁厚信义,可未必别人都是如此。君夫人说到底并不是他的亲妹妹,丁友仁的妻妾女儿也并非不可舍弃的要紧亲戚啊。再说,运州城里他还布置了个傅天亮,丁友仁在燕塘关也颇有挟持点什么和我们交**妾女儿的本钱。” 刘申说:“不要说了。我信得过大将军。南线的兵不能回调。南线的战事不能停下来。不过,运州的防务,不妨有所加强。你下去要他们另外上个条陈,在不考虑从南线回调部队的情况下,另外做个暗中加强防务的方案,形迹不要这么明显,要做得顺理成章,不动声色。若你们想得高明,无碍大局,我可以下旨用印。” 颜观心说:“汉王,汉王与太淑妃母子的安全第一啊。” 刘申说:“我什么时候和你们说过要把我们母子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来考虑?在任何时候,解万民于倒悬,都是第一位的!运州安全未必我母子就性命无虞。我可能突然患病,可能突然摔倒,可能生各种意外。你们调多少兵回来也不能防止这些情况的生。而且,若新汉军诸部并无异动之心,看到我们这样不惜停止南线攻势,大规模调兵回防,众将又会作何感想。本无异心,也能让我们的这些愚蠢之举逼出异心来的,何能与我们生死与共,同舟共济?” 第三百零五章 战场失踪(下) (一) 德鲁湖畔。?网? w?w?w?.?8 1?zw.com汉军中军大营。 孙湛明代表诸将劝谏你:“大将军,我们这样四下分散之后,汉王的使者将无法在草原上顺利找到我们。我们很可能会和运州方面失去正常联络。大将军统帅这么多军队深入草原,突然失去音讯,恐怕汉王会生出疑惧之心,不利于君夫人和丁家眷属的安全啊。” 你摇头。你说:“为什么一定要让汉王的使者能够顺利找到我呢?我只负责为汉王打赢战争,不负责保证汉王的使者总能在战场上找到我。” 你说:“你们太小看汉王了。若汉王必须和我保持联络,才能绝对信任我,那他就不是汉王。他就不是刘申。” 孙湛明说:“大将军怎样知道我们各部的位置呢?若要集结,如何告知我们呢?” 你笑了笑说:“抓俘虏问啊。我们四散失去联络了,敌人可还是完整一体,他们的联络是完好的。我走到哪里,只要抓住敌军讯问最近的损失,就知道你们都在哪里了。我自信对各位的作战风格还是非常了解的。但看你们如何歼敌,便知道谁在什么位置了。” 你说:“你们也要同样地善于利用敌人的联络网络。你们也要从敌人那里,得知我有没有出现,出现在哪里,做了什么,你们要学习从中判断我的军事意图,然后主动策应我,学会主动和我配合。” 你说:“汉军诸部必须在战场上做到如此的心心相映,心有灵犀,才能无敌于天下。而这样的心有灵犀,必须在复杂多变的战场上,通过实战来锻炼获得。这堂课,是全军必须要上的。如果你们能做到,我们就能出奇制胜,如果你们做不到,做不到的人,就可能全军覆没在草原上。” 你说:“所以,不要把精力放在劝我上,要去用心琢磨彼此的心意,用心去想怎样主动配合,把握战机。精力要放在这上面。” (二) 运州。刘申的书房。 “师父,您对这件事情怎么看呢?”刘申问魏国清。 魏国清拱手道:“老臣的意见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将军为促成同盟,多次置生死荣辱于度外,无论是三进草原,还是处置平山侯,又或是校场扬威,大将军的志向、秉性、为人,想必汉王都看得非常清楚了。大将军于战场用兵,的确是常有神出鬼没之奇招,然则,其心志性格,却是始终如一的。汉王看事须先看人。但凡看准了这个人,就不必自寻烦恼,去紧盯审查他的每一件事。” 魏国清说:“老臣觉得颜公等人的猜疑是杞人忧天。调兵回防更是大大不妥。汉王。大将军不同于新汉军。新汉军也不同于大将军。大将军心胸宽广,将来可以不加计较,不改忠心的事情,未必新汉军诸部那么多将领,就能人人做到。若有人因为我方对他们无端起疑,而产生了忧惧之心,大将军在时,或者无恙,若大将军有个三长两短,或者远在北线照顾不到,则早晚都是祸患啊。这祸患可是我们无事自招的。” 刘申点头道:“师父说得甚有道理。用人要看此人的根本心地。刘申非常认同。” 刘申说:“是的。我信任他。但,我也必须要有一个说法去跟群臣解释这种混乱的局面,不能光凭一句我信任他,就让群臣心服心安。” 魏国清说:“汉王何不去请教徐在田先生呢?若说对大将军心意的了解,没有人能胜过此人了。” 刘申茅塞顿开:“对啊,徐先生!” (三) 刘申的书房。刘申单独召见徐在田,询问他的意见。 刘申说:“徐先生,您是最了解他的,请指教刘申。” 徐在田说:“请问汉王,之前大将军的作战风格,迥异他人之处,是什么呢?” 刘申想了想,说:“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徐在田说:“汉王英明。大将军作战风格,其实并没有改变。德鲁湖会战,虽然规模庞大,但也只不过是他施放的一个级烟雾罢了。他的作战目标,决不是拓展国土,或者扫荡部落。” 徐在田说:“大将军的作战目标始终都只有一个:用最快的度,全面终结战争。” 徐在田说:“不管他在战场上怎么打,他始终都只紧盯着一个目标,割断战争的咽喉。他在战场上出其不意地出现也好,出人意料地消失也好,他始终都是在做着这一件事情:去割断战争的咽喉。” 徐在田说:“若连汉王和他的部队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乌林登木汗就更不会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不是吗?” 徐在田说:“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他做那件事情的时候,一定没有任何人能够防范到和阻挡到他。他一定能马到成功。” 徐在田说:“汉王,请不要听信朝中平庸臣吏的众议汹汹,也毋须向他们解释太多,请相信大将军,放心地、耐心地等着他的下一个好消息。大将军绝不会辜负汉王的信任。” (四) 昭阳宫。刘申端着茶盏,心不在焉。 我轻声问:“汉王何以心神不定?汉王有什么心事吗?” 刘申说:“关于北线的战况,外面的种种议论,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了。” 我说:“琴儿略有所闻。” 刘申看着我说:“琴儿,你对你哥哥的突然失踪,是如何看待的呢?” 我伏地答道:“汉王,琴儿于军务一无所知,琴儿也同样不知道大将军如今在哪里。但是,琴儿却很了解哥哥的为人,琴儿知道,他现在一定在比所有的人都更危险的那个地方。因为他在那个最危险的地方,所以,没有一个北胡能够来到汉王的任何一寸国土上。” 我说:“汉王。大将军他对汉王是绝对忠诚的。如果有危险降临,他一定会让自己死在汉王前面!琴儿敢用性命担保,敢用全族人的性命担保,他对汉王,绝无阴谋,绝无不臣之心。” 我伏地拜道:“恳请汉王,对大将军深信不疑。” 刘申说:“琴儿,刘申,对大将军,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从来都是。从来没有不是过。” 亲爱的你,你此刻在哪里? 我知道,你又要开始新的一次惊人冒险了。 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活着回来。 (五) 德鲁湖畔。汉军中军大营。 吴顺说:“为什么没派我任务?” 你说:“你和张保跟着我走。把你们的部队交给孙浩成。你们的任务就是跟着我。在我失去指挥能力的时候,取代我指挥,完成战斗。若我死了,把部队带回来,向汉王证明,我选的接替者,是杨彪。” 吴顺说:“我们去哪里?” 你说:“只管跟我走。到了自然知道。” (六) 运州。刘申的朝堂。 刘申面对群臣,朗声说道:“是的。我信任他。我就像信任自己不会背叛自己一样地,信任大将军不会背叛我们。我上一次结盟时选择了信任他。我这一次依然选择信任他。你们不用再说了。这次,也和上次一样,我不会动摇。” 刘申说:“兵部。遣使者去找到你们能够找到的北线部队。告诉他们的将领:我信任大将军。任何时候,我都会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他和全体汉军,甚至,比信任自己,还要信任他和全体汉军。让他们放手去打!我永远是全体汉军最坚定的后盾。我在运州等着他们的好消息。” 第三百零六章 君王家事 (一) 运州。网 w?w?w .?8?1zw.com上阳宫。汪太淑妃和刘申母子对坐闲谈。 汪太淑妃说:“汉王这么忙,还有空来看我,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很是欣慰。汉王日夜忙的,都是大事。有些小事,可能就留心不到。母亲旁观者清,有时候,也给汉王提一个醒儿。” “汉王和大将军的生死同盟,是天下之所系,万民之福祉。想必这段时间以来,汉王于此,也深有体会。这同盟越巩固,将来国家的前景,就越光明。但是,现在,树欲静而风不止,单凭汉王和大将军的肝胆相照,这同盟还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儿子,你知道要让这同盟无懈可击的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吗?这办法就是:你要让琴儿尽快怀孕,让她给你生下儿子,越多越好。你们的儿子越多,这同盟就越牢不可破。你明白吗?你要多宠爱她,在繁忙当中,一定不要冷落她。这也同样是政务。” 汪太淑妃说:“母亲年纪也大了。盼抱孙子的心,是越来越急切。母亲,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她说:“不管大将军将来心意如何,他决不会反对琴儿的儿子。” (二) 运州。刘申的书房。 内侍总管小心翼翼地问:“汉王,今天晚上要不要去君夫人那边?” 刘申一边批阅奏章,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不去了。我就睡在这儿吧,两边都在打仗,很多事情要处理。” 内侍总管看了他一眼,低头说:“是。” 刘申又想起了什么,他停笔抬头说:“不过,你让厨房做点君夫人喜欢吃的东西送过去,就说是我特地送的,特请她原谅我最近政务繁忙,不能常常陪着她。我明天中午会去陪她吃饭。” (三) 运州。昭阳宫。 贴身的侍女对我说:“小姐,奴婢真是不明白。汉王明明是很宠着你的,宫里也没有别的位分尊贵的妃子,为什么到运州大婚之后,汉王晚上总是独自在书房那边就寝呢?在金风寨的行宫,汉王明明是日夜都和你在一起的,就连分离片刻,也觉得牵挂思念呢。难道,君王的心意,变化就是这么快的吗?” 我说:“汉王在书房那边睡不是很好吗?他能够处理政务,你们不也乐得清净无事?” 侍女说:“哎呀,小姐现在是已嫁的人了,对汉王总是这样疏淡,终归是不好的。其实,有时候,小姐也可以主动过去看看汉王啊。汉王歇息在书房的时候,别的妃子未奉诏不能擅入,可小姐是君夫人,小姐是可以随时过去看望汉王的。” 侍女说:“说不定,汉王是特地在那边等着,看看小姐会不会思念他,会不会主动去探望呢?” 我说:“君心难测。我们女流之辈,不要随便妄测圣心,但安分守己就好。” (四) 运州。昭阳宫。 刘申过来和我一起吃午饭。 我们相对而坐,举案齐眉。 刘申说:“琴儿,最近我都很忙,没有常常过来陪你,来运州之后,总是让你一个人待着,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我说:“汉王是天下人的汉王。琴儿是汉王一人的琴儿。汉王或来或去,都是为天下计,并非来之无因,也并非去之无由。琴儿妇道人家,但遵汉王心意,安分守己就是,不敢另作他想。” “好一个并非来之无因,也并非去之无由。”刘申笑道:“真是在聪明人面前,说不得含糊的话。” 他说:“琴儿,我实话对你说吧。如今大将军战功新立,声震朝野,钦佩他的人,自是心下欢喜,可是,当初反对会盟,且对他曾有抗拒贬斥的人,未免就心里害怕。若见我们过于亲密,我对你恩宠过盛,就更加不能安心。眼下大敌当前,各方人心都要笼络安抚,务使全国团结安定。” 刘申说:“金风寨行宫期间,我们要亲密无间,为的是安新汉军将士的心,令两军团结,服从大将军号令。到运州大婚之后,我们平淡如水,若即若离,为的,也同样是安抚人心啊。” 他说:“君王没有家事。君王的家事,一体都是国家大事。君王的夫妻关系,也非同于民间的儿女情长,或恩爱,或疏淡,都不能任由自己的情感,随意而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为天下大局考虑。” 他说:“琴儿,你始终识得大体,顾全大局,在种种事情上,始终能理解我,体谅我,能与我一起用心,从来不感情用事,事事符合规矩礼仪,这一点,宫中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女人,可以和你相比。” 我说:“多谢汉王褒扬。这是琴儿的本分。琴儿不敢自矜。” (五) 我说:“除此之外,汉王其实还有别的用心吧。” “是的。”刘申说:“琴儿,你是我先娶后立的,在朝在野,也不是从来没有过质疑议论的声音。所以,不管母亲如何盼孙心切,我们都不可以在一年之内有孩子。为的就是杜绝将来的是非,不让世子的身份受到任何的非议与怀疑,不让你在我身后有任何的尴尬和不能自证。” 我跪礼致谢道:“多谢汉王对琴儿及将来的世子周到照顾。” 刘申说:“琴儿,以我们的身份,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无不关系方方面面,牵涉重重叠叠,可以说,并没有什么,是自己的。所以,我一直都是很感谢你的。感谢你陪我过这样的生活。相比于民间夫妻平凡的生活,它其实是更艰难的,更克己的,而并非充满了华贵与荣耀的光芒。” 我说:“但凡想要为天下做点什么,都会是艰难的。琴儿万分钦佩那些愿为天下担当艰难的大丈夫。琴儿也很荣幸,能够在此艰险途中,得以陪伴这样的大丈夫。” 刘申看着我。他说:“普天之下,有容貌的女人易得,有见识的女人也易得,有德行的女人也不难找。难得的,是既有容貌,又有见识,还有德行的女人。” 刘申说:“更加难得的是,这个既有容貌,又有见识,还有德行的女人,还恰巧愿意让我,来成为她的丈夫。” 我低下了头,默然无语。 刘申说:“好在,我已经是她的丈夫。我有足够的时间,有整整一生的时间,来让她心甘情愿,让我成为她的丈夫。” 第三百零七章 抢渡苏利河 (一) 德鲁湖会战后的第62天,在北线混乱的战局当中,传来了你率领的3ooo骑兵在因贾河谷一举歼灭了芮格部的捷报。?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 汉军是从勿吉人的俘虏和军情文件上获悉这个捷报的。从这个捷报当中,你散布在草原上的其他队伍才终于找到了你的位置。他们吃惊地现,在汉军诸部骑兵和勿吉骑兵互相寻找、捉对厮杀的时候,你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勿吉最北边的草原上去了,你出现在汗王部营地的身后!你把马刀架在了汗王的后脑勺上! 如果不是芮格部因为偶然的原因临时移动到了那个位置上,你的马刀就已经劈在汗王的脑袋上了。 战报传来,敌我双方都非常吃惊你究竟是怎么跑到那边去的。 消息通过兵部找到了部分北线作战部队踪迹的使者,飞快地传递到了刘申在运州的王廷。 刘申的反应和乌林登木汗的反应是完全一样的。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找地图。他们看了半天的地图,都没有想明白你是如何能在因贾河谷从天而降的。 因为从地图上看,你除了能率领军队在天上飞行,是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那里的。在你可能选择的每条行进路线上,不是充满了大量的勿吉军队,就是充满了不可逾越的地理障碍。 但是,你就正是从那些不可逾越的地理障碍中,穿越过去的。 一路上,你没有被勿吉人现,也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但你为了穿越这些地理障碍,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二) 你遇到的第一个障碍就是水流极为湍急的苏利河。 苏利河是勿吉地区唯一一条冬季也不冻结的河流,是德鲁湖地区的重要水源。它不冻结的原因是因为它全程有1/3流经一片地热地区。 苏利河的河水流量充沛,即使在枯水时节,最浅的地方,水深也达4米多。 因为河流是由地质大断裂而形成,河岸陡峭,河床倾斜,水流度极快极猛,大群的牛羊如果在放牧时因野兽追赶等缘故掉下河岸,就会在转瞬间被河水冲走。 勿吉人在苏利河对岸没有部署军队,他们认为没有哪支军队能够在没有大型船队的情况下,涉水越过激流汹涌、河面宽达3公里的苏利河。 苏利河附近是茫茫草原,没有一根高大的乔木,所以造船也是没有可能的。 “苏利”在勿吉人语言中的意思就是“天堑”。 勿吉人的传说中,这条河是勿吉民族最早的母亲的眼泪。它是上天用来保护勿吉民族不被汉族侵占生存空间的最有力的屏障。 (三) 吴顺因为追击达别克见到苏利河之后,你突然想起了从戎先人那里获得的地图,一个当时看地图的瞬间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突然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你被这个想法搅得无法入睡。 你坐起来,披上衣服,点着蜡烛,再次仔细研究这些地图。 你现了一种可能性。你为这种可能性而暗自激动不已。 你决定沿着这个线索追踪下去,穷尽一切实现这个想法的可能。 德鲁湖会战结束后第4天,你的伤势稍微见好一点,就亲自带队去看了苏利河。 你沿着河岸向前一直走了8o多里,直到因为刀伤疼痛渗血而坚持不住。 你在一个已经投降的勿吉小部落里驻足休息。 你和当地的勿吉人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 在返程的路上,你每隔5里就让士兵丈量一次河水的深度。 此后的数日,你一边把汉军队伍分头派遣出去扫荡周边的勿吉部落,一边连续几次去看苏利河。 关心河水的同时,你又开始关心天气。 你彷佛在跃跃欲试地等待着什么。但你没有告诉别人你究竟在等待什么。 (四) 第6天晚上,天气突然转冷。 德鲁湖上破碎的薄冰,一夜之间又冻结到可以在上面跑马拉车的程度。 第7天早上,你召集了军事会议,布署化整为零,开始混乱的游动作战。 第8天,你挑选了3ooo骑兵精锐,令吴顺和张保带领他们,做好长途艰苦行军的准备。 第8天下午,汉军分散,从各个方向深入草原。 目送着汉军各部分散离去,你带领着3ooo精锐,静悄悄地留在苏利河岸等待着。 (五) 你等待的东西终于在第9天晚上降临了。 你等待的是勿吉草原上的一次大寒潮。 在初春的季节,这种寒潮经常从遥远的北极一路肆虐地横扫整个草原。 当寒潮带着北极寒冰的肃杀到来时,草原上开始下起了大雪。虽然这是春天最后的几场雪了,但雪后的气温还是骤然下降了接近15度。 德鲁湖的湖冰迅增加到2米多厚。衣着淡薄的汉军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寒冷的包围当中。 凌晨2点,气温继续下降,你下令部队迅开拔。 士兵们顶着刺骨的寒风,在漫天大雪中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坚持着骑马前进。部队前进了大约6o多里,在苏利河的一处河岸上停了下来。 你在大雪飞舞中召集各队军官在野外开会。你说出了本次行动的意图。 你要从这处相对比较平缓、河床较浅的地方,率军横渡苏利河! 苏利河的水源是上游的冰川。它的水量取决于冰川的融化程度。 在燕塘关驻跸期间,你曾经仔细研究了戎先人的这些地图,并调阅了勿吉草原的种种资料文献。苏利河这个名字,你印象很清晰。 你记得当时自己注意过一条记载,大约在26年前,有一次初春时期的大寒潮,寒潮急剧降低了苏利河上游的冰川地区的气温,令冰川融化短暂停止,苏利河河水因此短暂地明显下降,沿岸的游牧部落曾经看到过河床外露,看到过河床上满布了动物的尸骨。 听到吴顺说起苏利河,你突然直觉到自己也可能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你知道自己的直觉一般会不可解释地非常灵验准确。 于是,你就迅抓住这一点点存在的可能性,一路追索了下去。 现在,你的直觉就要应验了。 (六) 全副武装的汉军冒着严寒在河岸边等待着。 到凌晨4点左右,气温降到当日最低点,你期待的事情终于出现了。 苏利河的河水开始急剧下降。仅仅只有半个小时之后,3公里宽的河面就缩小为只有数百米的宽度。 4o分钟之后,汉军惊讶地看到了河中心的河床在微弱的晨光中反射着凄冷的白色。 于是,汉军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快渡河。 这件事情又成为有关你的种种神话传说中的一个重要素材。 在传说中,是你施展神通让河水分开停止,露出了平缓的河床,汉军就在两面竖立丈余高的水墙中穿越了苏利河。 当汉军渡过苏利河的时候,将士们对你的景仰也达到了新的高峰。 因为当时的河水果然只能淹没步兵的胸部,只能淹没战马的腿部。 汉军用粗大的绳索把士兵和马匹串连在一起,以抵消河水的冲击力。 虽然在渡河过程中一度出现危险的情况,少量士兵和马匹从绳索串联中脱落,几乎被河水冲走,但总体上还是保持了高效的井然有序。 半个小时之后,全军士兵无一损伤地全部过河,马匹损失了6匹。 等最后一个士兵上岸之后,苏利河的河水又开始逐渐上涨。 天亮的时候,苏利河水位又恢复到了一个无法逾越的深度。 你在重新变得汹涌的苏利河河岸上,对你的士兵们说:“上天给我们这次机会,是要让我们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如果想要活着,就必须一路向前,直到取得胜利!” 第三百零八章 艾鲁沼泽 (一) 离开苏利河以后,你又选择了一条不可能前进的道路。网 w?w?w?.?81zw.com 你率领军队抵达了勿吉草原上最著名的大沼泽:艾鲁沼泽。 “艾鲁”在勿吉语里面的意思就是:“漆黑一片的死亡。” 当你表示要穿越这片沼泽时,部分原北汉军队的军官表现出了迟疑和恐惧。他们提出,若要寻敌作战,四面八方到处都有敌军的部族在游荡,随便找一个部族打击都可以,何必要冒全军覆没的风险,悄悄地去穿越艾鲁沼泽?就连勿吉人的军队也没有尝试过去穿越这样的险地。他们和新汉军的将领生了争吵。你只用一句简单的话就消除了内部的分歧。你说:“我已经决定一直向前走。不愿意跟随我的人,你们可以离队,自己设法回到苏利河对岸去。” 没人相信自己有你那么好的神佑和运气,能够再次穿越苏利河回到安全的地带。 于是,全队决定跟着你,去赌你一直都有的级好运气。 (二) 你在大沼泽前停留了数日,观察沼泽地带各种动物的行踪。然后,你沿着野鹿通过沼泽的迁徙路线,领军开始冒险穿越沼泽。 你第一个带头进入了齐胸深的污水和烂泥中。 你的军队在积累了千万年的淤泥中跋涉了整整三天三夜。 三昼夜里,所有人不管多么疲劳,都只能互相倚靠着,轮流打一个盹,因为躺下睡觉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在这次艰难的死亡穿越中损失了1/4的士兵和更多的战马。 每前进一段路,都会有些人因为一步迈错而永远消失在黑暗的沼泽当中。 最让你痛心的是,你损失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后备将领。你准备在此战过后就提升他单独统领队伍。你很希望能栽培他成为第二个杨彪,以钳制未来杨彪可能有的骄横跋扈。你迫切希望能有两个杨彪这样的将领分别在南北两线作战,形成大致相等的战功和势力,这样,在你身后,汉军对刘申的王廷形成军事威胁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刘申就会有条件来分而治之,掌握对军队控制的主动权。 但是,时也命也,有些事情总是难以尽如人意。这位年轻的后备将领,在行进到距离沼泽的边缘还有最后半天路程的时候,被淤泥下潜伏的死神抓住了双腿。 你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你的眼前被烂泥吞没。 你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跋涉去设法救助他,但是,你在淤泥中所能达到的前进度,远远赶不上他沉没的度。 你努力前进到距离他只有五六米的地方,但还是来不及了。 你看着他就在你面前一点点地被淤泥没顶。你痛心疾地看着他的头颈和脸部渐渐地沉入淤泥当中。 他看着已经近在咫尺你。他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他说:“大将军,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我实在是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他就这样说着“不甘心”,被死神在你面前生生拖走了。 你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头盔消失在淤泥中,顿感万箭穿心。 (三) 在他被淤泥淹没的同时,你也被剧烈的头痛所淹没。 如果不是关文良反应迅,你就失去控制倒进淤泥中了。 关文良和几个卫兵在齐胸深的泥水中奋力架持着你,不让你软倒下去。 你紧紧抓着关文良的胳膊,一声不吭地汗流如注。你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你痛得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你差一点把关文良的前臂骨头都抓碎了。 你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熬过了长达1个小时以上的颅内剧痛。 你在他们的架持中,痛得昏厥了过去。 (四) 整整三个昼夜的艰难跋涉之后,你们终于到达了沼泽的边缘。 重新踏上坚硬而干燥的土地时,每一个还活着的汉军将士,都觉得自己像是做完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你和全体士兵一样,精疲力尽地仰面倒在干燥的土地上。 你们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你们的双肺都快要从里面爆开了。 你们就这样瘫软无力地倒在干燥的泥土当中,看着头上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 你们全体就这样躺着。就好像你们早已死去了一样,一动也无法再动。 你们向终战目标前进的每一步,都是这样艰难困苦的。 每向前一步,都会有人永久地消失于这个世界上,永远地被留在无边的黑暗当中。他们将自己奉献给了太平的年代。他们将永远无法看到太平的来临,也无法活在太平的岁月当中。每每思及这一段段的艰辛往事,我就忍不住想要告诉你们,孩子们啊,我们今天安享的每一日太平,它都不是生来就有的。它都是这些死去了的将士们,用性命和血汗换来的啊。为了你们能够平安出生,平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享受春花秋月,燕语莺声,他们在比你们还小的年龄,就永远埋葬在了荒野之中,永远留在了亲人都无法前往祭奠的可怕的黑暗之中。你们要记住他们!你们要一直记得他们啊! 第三百零九章 玉柱冰峰 (一) 噩梦醒来之后,是另外一个噩梦。网 w?w?w?.?8?1zw.com 穿过了沼泽地带的汉军,现自己面临着最后一个不可逾越的地理障碍:海拔45oo米高的玉柱雪山的巨大冰峰。玉柱雪山是勿吉草原边缘最高的雪山,山上生长着很多珍奇的药材,被称为“药王宝山”。雪山的东北坡,有着这一地区最长的万古冰川。每当夏季,骄阳当空时,雪山温度上升,冰川受热融化,成百上千的巨大冰体轰然崩塌下移,声响如雷,地动山摇,惊心动魄。由于冰川地形的不稳定性,雪崩冰崩经常生,这一山脉地区,人迹罕至,被视为天险,仅有一条冒死采集珍奇药材的采药人开凿出来的羊肠小道,环山绕行,能通达到主峰。 你在攀登这座雪山主脉冰峰的路途上,又损失了1/4的士兵和许多战马。 你们沿着极其狭窄、只能单人匹马勉强列队通过的冰崖间极其滑溜的惊险小路,一步一步地向着顶峰前进。每小时全队的前进度仅有十来米,堪称慢如蜗牛。 尽管已经小心翼翼、并且尽可能互相招呼照拂了,但还是不断有士兵和马匹因为脚下打滑而惊叫着坠入深渊。前前后后的士兵,只能眼看着他们掉下悬崖而不敢伸手相救。因为伸手相救,就等于被他们拖下悬崖,同归于尽。那种内心的惊恐和痛苦,实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但是,剩下的人震撼过后,恐惧过后,也别无选择,只得更加小心地继续冒险前进。 夜晚的降临令前进的路途变得格外惊险。 你自己带队在最前面用长枪探路,在晦暗的月光和冰雪反射的微光当中,几乎是一厘米一厘米地向前挪动着,让后面的人踏着你在冰冻小路上用内力踏出来的脚印窝,亦步亦趋地前行。即便如此,掉下深渊的人喊马嘶,还是在你身后此起彼伏,接连不断。有好几次,掉下去的人马的惨叫和嘶鸣,甚至引起了小规模的雪崩。 黑暗中能见距离仅仅有数米,你听到身后远远的雪崩轰鸣声和冰崖断裂的恐怖声响。你知道这都意味着后队又有一些兄弟永远地葬身在冰雪之下了。但是,你们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向前走和向后退,是一样的危险。 你们全体,除了奋勇向前,已经没有回头的退路。 (二) 当你们经历了这样惊心动魄的、艰苦卓绝的行军后,终于爬上顶峰时,新的沉重打击在那里等待着你们。 你们现,因为最近的一次级大雪崩,玉柱雪山主峰北坡的整个地貌都被完全改变了,戎先人地图上描绘的,勿吉人传说中给予了认可的下山通路已经踪影皆无。 前方是一条极其陡峭的漫长雪坡,就连上山时那样结冰溜滑的盘山小径,也完全没有了。 站在冰峰的最高点,你看着前方陡峭的、雪下情况不明的漫长雪坡,看着士兵们绝望的眼神,你坚定地说:“上天能让我们活着来到这里,就一定能让我们活着离开这里!我坚信,上天给我们准备的道路,就在这些积雪的下面!” 你说:“如果我猜错了上天的意思,就让我死在你们所有人的前头吧!” 你拍了拍月光的脊背。你说:“和我一起前进吧。我们滑下坡去,为全军开路!” 你带头第一个滑下了陡峭的雪坡,充满灵性的月光随着你也滑下了雪坡。 士兵们看着你和月光在凌晨晨曦初露的光线中,在雪坡上滑行翻滚着,消失在黑暗里。 他们提心吊胆地冰峰上等待着。寒风呼啸,所有人都觉得血液快要凝成固体了。 时间仿佛也被冻住了,一切都凝固了。 (三) 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快要冻僵的士兵们看到下方的一片灰暗当中,有一星火光在微弱地闪烁。 随后,一个火信在山下朦胧的光线中眩目地升腾起来!然后又是一个火信!随后是第三个火信! 你成功了!你成功了! 你用事先和全军约定的三个火信向全军出了信号:你和月光都已经顺利地滑到了雪坡的终点。 你们确凿无疑地平安抵达了山下! 你在山下用第四个火信和第五个火信呼唤全军:跟我走,滑下来! 在霜风呼号,变得越来越冰寒刺骨的山顶,快要被冻成雪人、别无选择的全体汉军人马,就这样横下一条心,追随你滑下了没有道路的雪坡。 汉军扔下了不少折断双腿的马匹和头撞在石块上脑浆流淌的士兵,终于战胜了这座冰峰!汉军终于越过了重重天险,出现在山下广袤丰饶的因贾河河谷地带。这是汗王部新迁徙到的牧宿地。乌林登木汗,就在这里!汉军,现在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第三百一十章 激战芮格部 (一) 德鲁会战之后第61天,就在草原战局看上去已经全面失控的时候,你的部队突然从玉柱雪山背后冲出,出现在汗王部新驻地背后的因贾河谷。? 网 ? w?w w?.?8?1?z?w.com 但你立刻就陷入了巨大的失望。 因为你看到:在你和汗王部之间广阔的平坦地带上,多了一个你没有预料到的东西:勿吉最古老的六大部族之一、人数众多的芮格部。 芮格部是勿吉人一个战斗力强的主力骑兵部族。消灭它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但并不具备你冒了如此大的风险所追求的那种战略价值:消灭它,不能令战争立刻停止。 但是,事到如今,你率领的这支骑兵,孤军深入敌后,远离自己的主力部队,前有强敌,后无退路,你别无选择,你只能下令,向芮格部动突如其来的强劲冲锋。 (二) 汉军和芮格部的战斗空前激烈,是汉军和勿吉人作战以来,最激烈的一场硬碰硬的战事。 芮格部的马上贴身近战能力是勿吉人当中最好的,该部的骑兵个个身材高大,体力过人,刀法精湛,完全可以和配备大马士革钢刀的汉军精锐骑兵相抗衡。 芮格部吃亏在完全没有预期到汉军的突然出现,应战仓猝,且背靠强大的汗王部,人人并无决死奋战之心。 而汉军方面,虽然人马较少且疲惫不堪,但因为训练有素,且出其不意而在最初的攻击中占到了极大优势,加之汉军一路奇迹般成功地跨越重重天险而来,自信满满,且孤军深入,后无退路,随身给养丢失殆尽,除取得胜利外断然没有活路,故而人人奋勇杀敌,视死如归。 一番鏖战之后,汉军终于凭借良好的战术配合,占据了优势,逐渐将芮格部骑兵切割成三块,分而围之,各个击破歼灭。芮格部骑兵在汉军的攻击下,逐渐抵挡不住,丢下大量尸体,仓皇败逃。 芮格部遭到汉军突袭的重创后,残部丢盔卸甲地向汗王部方向夺命而逃。 在这次硬碰硬的激烈鏖战中,你被敌人识别出來,遭到群起而上的凶猛围攻,陷入一片刀光的包围。 疲惫已极的你,力气不济,无法用上金钟罩的保护。 在持续的高强度战斗中,你的腿部不幸被敌军的长枪刺中,受了重伤,大腿血管破裂,血流如注,数分钟内就大量失血,若非你自己采取断然措施,扎紧上方血管,自我保护,这次受伤几乎就让你送掉了性命。 战斗终于结束后,失血过多的你,累得几乎心跳猝停,并且再次吐出了鲜血。 连续不断的受伤和长时间的过度疲劳,那就是我们分别后,你的全部生活。但是,你把所有的这些艰难困苦,都对我瞒得铁捅似的。我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都与你音讯隔绝,对所有的这些,都一无所知。 (三) 战斗结束后,汉军在芮格部的营地里得到了补养,重新装备了精良的武器和补充了损失掉的马匹。 汉军就在汗王部的背后,终于吃上一顿敌人做好的热饭。 脸色灰白、浑身是血的你在卫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芮格部领的大帐。吴顺向你汇报清点战场的结果。 他激动地说:“我们已经胜利了!” 你虚弱地说:“不。我们刚刚失败了。” 你千辛万苦、舍生忘死地率部出现在这里,所要消灭的,绝不是任何一个敌方的部族,你所要消灭的,是战争本身。 (四) 因贾河谷突的激烈战役,让乌林登木汗感到了真正的惊恐。 这是从除夕在大帐看到你留下的书信之后,他第二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了死神的迫近。 芮格部的残兵跪在他面前叙述汉军鬼魅般的出现和惊人凌厉的铁血攻击时,他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用听芮格部残兵的叙述,他本能地就知道,带领那支汉军的人,一定是你!是吉诺战神!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情!而你的目标也不是芮格部,而是他!是汗王本人!你此来就是想取他的性命! 他知道,恰好临时移动到这个位置的芮格部,是做了自己的替死鬼! 但,乌林登木汗毕竟是一代枭雄。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他意识到这也是一个反过来抓到你的好机会。 你远离主力,孤军深入,和芮格部搏杀之后,已经是极度疲惫之师,而且,从残兵们的叙述来看,你大概已经在战斗中受了伤,伤势还很严重,曾大量失血。 他决定亲率汗王部的精锐去追击你! 他誓,这一次,一定要活捉你,震慑汉军,决不能再让你送上门来,又再次从眼皮底下滑脱! (五) 汗王部的庞大马队像狂风一样冲进了空无一人的芮格部营地。 和以往历次对你的追击一样,他们在营地里依旧找不到汉军的踪迹。只看到双方士兵的尸体互相交叠着,遍布芮格部大帐的四周。很多尸体手里还紧握着兵器,互相纠缠在一起,保持着最后的战斗姿势。 战斗的惨烈状况可见一斑。 跨过遍地的尸体,汗王在芮格部的大帐前,看到了你留给他的一样东西。 这是一张羊皮纸卷。 他展开纸卷。他看到一个汉军军官的脸,在画上直面着他。 他觉得这面容很熟悉。看了一会儿,他慢慢想起了十八年前崔家集打谷场上的那场激战,那个英勇抵抗、宁死不降的汉军军官,想起了自己的马刀把他从肩膀到胸部斜劈成两半的情形。 “原来这军官有儿子吗?”乌林登木汗心里想:“难道,吉诺是这个军官的儿子吗?他竟然有一个这么不同凡响的儿子吗?” 画卷上的人,正是我的亲生父亲陈士钊。 久远的杀害,也许会被遗忘,但不会不生作用了。那股凶暴的力量,早晚还会回到它被出的地方,回到它的出者身上。 所有的力量都是如此。它早晚都会再回到它被出的地方。 没有人能够逃脱惩罚。 若有作恶,就绝对无法逃脱这看不见的恢恢天网。 第三百一十一章 谋刺汗王 (一) 就在汗王展开画卷,仔细端详的时候,你和他相距只有1oo米而已。?? 八一中 文网?? w?w?w?.?8?1?z?w?. c o?m 你只带了关文良、谢双成和另外两个战斗力最强的卫兵,总共5个人,独自留在芮格部死寂一片、满地狼藉的营地里。你们穿着敌军的盔甲,伪装成尸体,就分散地倒在从放置画卷处通往营门的必经之路上。 你藏在散着浓重血腥味的尸体堆中,眼睁睁地看着汗王进入了营地,看着他打开了画卷,看着他端详沉吟。你准备在他离开营地,经过你的时候,突然跃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你闻名遐迩的闪电度,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举刺杀掉他。 虽然汉军历经千辛万苦的闪电偷袭因为芮格部的干扰而遭到失败,你自己也负了重伤,但你并不甘心就此放弃斩汗王的努力。 你料定汗王部必然过来追击你,于是立刻因势利导,马上又连环行动,布署了这一次的奇袭刺杀。 本来这一次的行动也是汗王完全没有防范,必然成功的。但是,你竟然还是再次失败了! 打败你的,还是命运,那让英雄扼腕、豪杰气短的无情的命运! 正当你准备开始行动的时候,剧烈的头痛又开始突然作了。 周围的一切开始飞地旋转。 你所能做的,只是用全部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不出声音,不在地上滚动。 你竭尽全力地和疼痛搏斗着。 你就在这样绝望的战斗中,眼睁睁地看着汗王和他的卫队从你脚边走过去了。 你藏在尸体下的手里紧紧握着蓝光闪耀的吉诺弯刀,但你却没有力气把它抽出来,更无法做到对咫尺相隔的乌林登木汗——我的杀父仇人——突然袭击,以牙还牙! 你在剧烈的头痛中,心中抱恨得想要嘶声大叫! 这么漫长的死亡之路,你都一路走过来了,只差这最后一步! 只差这一步啊! (二) 乌林登木汗带着卫队,大摇大摆、毫无防范地从你脚边走过去。 他只差两三步的距离就会踩到你的靴子,但是他对此毫无觉察,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和死神交臂而过了。 他率领追兵,烟尘滚滚地驰出了营地,下令芮格部败兵回去营地收拾残局。 这时侦察队前来报告,说种种迹象表明,这支偷袭芮格部的汉军,应该是往东南方向逃窜下去了。 汗王立刻判断,你是想要前往那个方向,和在那个方向游动作战了2o多天的孙浩成部会合。 你在自己负伤且部队困乏疲倦,给养不多的情况下,想要以最快的度和最靠近你的汉军部队会合,得到喘息的机会,以便重新布署战斗。 他决定要在你们两部会合之前,截住你。 最合适截住你的地方,就是尼肯风口。 尼肯风口位于因贾河谷和孙浩成游动作战地区的最短直线上,是一个战略地势非常重要的天然关卡。该风口两边都是不算很高但形状千奇百怪的连绵沙山,中间有一道狭长的通道穿过,狭长的通道原来是一条地下河的河道,现在已经废弃断流了。 的确是有一支汉军在向东南方快移动,他们也的确是要用最快的度去与孙浩成部会合。但那支部队并不是你统领的,而是张保。 攻占芮格部营地之后,你立刻从敌军的文件和俘虏口中探听周边的战事情况。得知东南方最近2o多天都有一支汉军在游动作战后,你从作战风格判断,这应该是孙浩成。于是,你令张保带领你的卫队护送队中的伤兵前往会合,并通知孙浩成部向你靠拢,完成会合集结。 你要求张保在向东南方移动的过程中制造各种迹象,让汗王误判为那就是你的全队人马,诱使汗王部远离本部营地,纵深追击。 然后你命令吴顺率领剩下的汉军,将马匹都丢弃在芮格营地,全体埋伏在芮格部宿地旁边的一座天然小湖泊里。 汉军士兵潜藏在水中,口含通草的草管维持呼吸,紧贴着岸边丛生的杂草下潜水隐蔽。 (三) 吴顺带着剩下的队伍,隐藏在水中。 他眼看着汗王部的马队尘土飞扬地经过,进入营地,又尘土飞扬地冲出营地,驶过湖边,朝东南方追击下去。 没有生计划中应有的骚乱,你也没有在营地里出响应的信号。 吴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不好,他出事了!” 他急得差一点就要忍不住从湖水中冲出去。但他旋即冷静下来。 如果汗王现你,或者抓到你,或者杀死了你,汗王部的马队都不会这样全力以赴地继续向东南方追击下去。你必定还是安全的! 吴顺按捺着内心的焦虑,咬牙继续藏在水里等待着你的行动信号。 (四) 汗王率领马队离开之后,芮格部的残兵奉命回到营地,打扫战场。 巫师主持了一个隆重而复杂的仪式之后,他们开始收殓族人遗体。 两个芮格部的部众弯下腰,准备抬起一具遗体时,听到身边的尸堆里,出一些声响。 他们惊恐地回过头,看到一具尸体竟然在动! 尸体伸手从另一具尸体底下抽出了一把蓝光湛然的汉军马刀。 吉诺弯刀!那是汉军的吉诺弯刀! 芮格人惊恐之下,伸手拔刀。 转瞬之间,又有几具尸体突然跃起,向他们扑来。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刚还在收殓尸体的人,都已经变成尸体了。 (五) 吴顺终于看到了你出的行动信号。 他率领汉军从水中冲出,直扑芮格部的营地。 他杀入营地时,关、谢二人带领另外两名卫兵正在竭尽全力地挡住敌人,保护着痛得面无人色、举步维艰的你向营门方向撤退过来。 你安全地被救回到自己的队伍当中,但你已经痛得意识模糊,连动一根手指头也做不到了。 吴顺指挥了剩下的战斗。 惊弓之鸟的芮格部残兵被一个又一个的突如其来弄得晕头转向,完全摸不清汉军的底牌了。 汉军没费什么力气就第二次控制了营地。 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芮格人能够活着离开。 第三百一十二章 马踏汗王部(上) (一) 芮格部的营地。八?一中 ? 文网 w?w?w?.?8?1?zw.com 汉军静悄悄地在敌人的营地里休整。营地里冒出了炊烟。远远地,主力部队已经离开追击汉军的汗王部哨兵看到了那个方向的炊烟,但是,他们认为那是芮格残部跟随着汗王大军回到了营地,正在重整旗鼓,收拾狼藉。他们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也就没有对芮格部的营地格外留心。后来,这些哨兵一定非常后悔当时的掉以轻心。他们忘记了你是怎样的神出鬼没,当你绕到了他们身后时,任何的掉以轻心,都会带来灭顶之灾。 连续两次的激烈战斗、剧烈头痛的袭击和大量失血让你疲倦已极。你在药物的作用下睡得很沉。你的体温在慢慢升高。你受伤的腿肿胀得很厉害,连靴子穿脱都很困难。 夜幕降临的时候,你醒了过来。你忍耐着伤痛和断断续续的头痛,勉力吃了一点东西。你感觉好了一点。 军医禀告你说,你在德鲁湖所受的刀伤,在经过艾鲁沼泽的时候受到了感染,你应该马上回到汉军的主力部队中去治疗,你不能再有任何激烈的军事行动了。 你听了他的话。你问他:“不行动,怎么才能回到我们的主力部队?” 你说:“我们死了那么多的兄弟,千辛万苦才来到了这里,不能这样一无所获就回去。我们还有机会,不能放弃。” 在卫兵的帮助下,你再次奋力骑上了战马。 你下令立刻再次行动。你这次的目标是前方的汗王部。那才是你一路冒险真正想要指向的目标! 现在那里防守空虚。你要去踏平它!虽然乌林登木汗已经不在那里,但汉军一举踏平汗王部,依然能给全体勿吉人和他们的汗王以最强烈的心理震撼! 你率领的精锐汉军暴风般地从敌人认为绝对安全的方向冲入了汗王部的营地!你沿着乌林登木汗不久前刚经过的道路杀入了他的老巢! (二) 在汉军迅猛凌厉的马队冲击下,汗王部的营地立刻陷入了一片混乱。敌人绝对没有想到被追逐着的猎物竟然能出现在自己的营地里,并动强劲的袭击! 你三进草原时在除夕之夜对汗王部布防情况的近距离亲自观察有效地帮助了你的奇袭作战。 汉军杀入营区后,很快准确地打击了汗王部留守兵马的弱点,迅瓦解了他们有组织的抵抗。 但是,汗王部的战斗力,始终还是敌军各部中最强的。汗王并不是从父亲手上继承了汗位的。他是靠自己的实力一兵一卒地拼杀出来的。你们遇到了敌军非常顽强的抵抗。 战斗比和芮格部的交战还要激烈。 在战斗中,你再次被敌人识别出來,遭到敌人的围攻。 你现在的体力状况无法再应付这样高强度的战斗了。 奋力杀了五六个敌人之后,你被一柄飞来的斧头击中后肩,你一阵晕眩,从马上扑通一声就掉了下去。一个敌方的骑兵冲过来,用枪尖直刺你的心脏。这时,月光前蹄腾空起来,长嘶一声,双蹄重重地踢在对方的马肩上。敌人的战马被月光的勇猛气势所吓倒,惊惶地向旁边躲闪开去,敌人重心不稳被摔到马下。 就在月光为你赢得的这片刻时间当中,吴顺现了你的险情,他带人冲过来援救你。士兵们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保卫着你。一阵肉搏混战之后,你再次安全了。 (三) 你从掉下马后,就晕了过去。你不知道战斗是怎样结束的。你也不知道汉军在随后的激战中,以损伤过半的代价,终于歼灭了汗王部的守军,全面占领了汗王部的营地。 为了报复汗王部的顽强抵抗,报复敌人对你的多次围攻猎杀,报复黄桑峪口和崔家集之战,勿吉人灭门屠庄的旧恨,吴顺下令把所有活着的勿吉人全都杀掉了。就连汗王家族的老弱妇孺也都无一人幸免。 现在,汗王家族的老弱妇孺,也都悲惨地横尸在自己的家门口了。现在,汗王也可以品尝到你和吴顺从清川赶回家里,现已经家破人亡的那种滋味了。他现在终于也掉入到同样的命运里了。 汗王出去追击你时,根本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当他回来时,在营地里的家族成员,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这个世界上,事情就是这样的。没有人知道哪一次的离开就是永别,也没有人知道亲人们能不能活到第二天早上。 就算是权倾天下,就算是强大无比的人,也是一样脆弱的。在命运面前,也都同样的渺小。 (四) 你在乌林登木汗大帐的大床上睁开了眼睛。 你觉得颅内充满了沸腾的岩浆,每一根神经都被烧得通红。 你朦朦胧胧中看到女人的身影。她把毛巾浸在凉水里,然后敷在你的额头上。她小心地用湿的毛巾给你擦着脸上的汗。她的手很轻柔。 你喃喃说:“琴儿。” 随即你想起在山岗上目送我的车驾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情形。“我们不是说过永别了吗?你怎么还会出现在我眼前?我还没有醒来吗?这仍旧是在梦中吗?我是在哪儿?”你困难地想着。 然后,你突然清醒了。你想起自己是在战斗中。你挣扎了一下,想要起来,但天旋地转,没有成功。 你听到了谢双成和吴顺的声音。 谢双成说:“他醒了。” (五) 一个穿着戎先族服装的年轻漂亮的女子正在注视着你。 你闭了一下眼睛。你睁开眼睛时,她还在那里。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你。 当她确认你已经清醒的时候,她回过头,用勿吉人的语言对什么人说起话来。她的声音悦耳动听,让你想起我的声音。 “我在哪儿?”你问,“战斗怎样了?” 吴顺说:“大将军,你在汗王的大帐里。这是汗王睡的床。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占领了营地。死伤了一半左右的兄弟。现在,这里再也没有活着的勿吉人了。一个也没有了。我们替死去的家人和邻居报了仇了!” 你说:“都杀了吗?” 吴顺说:“全都宰了。一个也没剩。” 你闭了一会儿眼睛。 第三百一十三章 马踏汗王部(下) (一) “这儿为什么还会有女人?你不说都杀光了,一个不剩吗?她是谁?为什么留下了她?”你问。网 ? w w?w .?8?1 zw.com 谢双成回答说,她并不是汗王部的勿吉人,而是勿吉人从戎先部落抢掠来的女人,准备献给乌林登木汗做侍妾的。芮格部的残兵逃进汗王部时,乌林登木汗正饶有兴致地准备享用这个女子。芮格部带来的消息顿时败坏了汗王的兴致,随即他就进入了追击汉军的军事行动。这女子也就被重新绑了起来,扔到了汗王大帐的床角落里。 谢双成是战斗中第一个冲进汗王大帐的人。 他砍翻了帐内的一些勿吉人之后,就现了这个被捆着扔在床上的女人。女人的嘴里堵着毛巾,一双惊恐的眼睛盯在谢双成的刀上。 谢双成从她被绑着的姿态和她的服装,大致明白了她的身份。 谢双成解开了她的束缚,随后现她会勿吉人的语言,也能讲生硬的汉话。 在这位戎先被俘女子的帮助下,汉军找出了乌林登木汗的家眷,并逐一确认身份后杀掉。确认身份倒不是为了鉴别谁该杀谁不该杀,而是为了方便文书们将来写战报。 最后,抢劫了她、并且把她送来这里的那一队汗王部勿吉人也被找到。 女子激动地指着那些勿吉人,混合着用三种语言急促地向着谢双成述说着什么。 谢双成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就问她,是否想把这几个人杀掉。女子点头后,谢双成就把手中的马刀递给了她。但是她拿着马刀,颤抖着迟迟不能下手。 谢双成便接过马刀,帮她完成了这件事情。 当谢双成杀掉最后一个勿吉人时,少女扑通一声双膝弯曲,向谢双成跪倒,用汉话称呼他为“恩人”、“主人”。 谢双成登时涨红了脸。他从来没有被这么漂亮的女孩这样称呼过。他有点尴尬起来,不知所措。周围的士兵开始哄笑起来。 谢双成尴尬了一会儿,就想到了解决办法。于是,他带着这个女子来到你的床前。他指着你,对女孩说:“恩人”、“主人”。少女明白了谢双成的意思,便跪在你的面前叩拜了几下。然后,她看到你的情况。她回过头和谢双成说话。她主动承担了照顾你的任务。 在你昏迷的时候,她就一直守在你的床前看护你。你的卫兵们看着她如何照顾你,立刻就明白了:照顾人,其实还是女人更擅长的事情。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其实,你身边需要有个女人。 (七) 你看着那女子。你心里突然觉得一阵翻腾。 你突然觉得很难过。 你努力把我的影子推开去。 你问她家在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女子回答说,几天前勿吉人和她的部落生了冲突,把她的族人都杀了,她的父母兄弟都死了,牛羊财物也都被劫掠了。因为她生得美貌,敌人留了她一条命,带回来献给汗王。 她再次拜谢汉军救了她。她说自己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她愿意跟随汉军,愿意用一生来报答汉军相救的恩德。 吴顺问你:“怎么处置她?” 你想了想,觉得在今后的行动中,除了随军携带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到她。 你问她能不能长途骑马行军,能不能吃苦? 她回答说,她从小就会骑马,能够骑得很好,她从小就随军行动,她能够和军队一起走。 你对谢双成说:“给她安排一个地方休息,我们带她一起走。既然你救了她,今后就要负责照顾好她。” 你对谢双成说:“从明天开始,你不用管我这边的事情了,你就专门负责照顾好她,保护好她吧。” 谢双成看看女子,脸上红了一下。他说:“是。” 那女子也看了看谢双成,低下头。 吴顺看着他们两个的脸红,忍不住笑了一下,说:“倒是很般配的呢。” 谢双成的脸顿时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上。 谢双成领那女子出去之后,你对关文良说:“回到汉地之前,都让谢双成好好保护她。不要再带她来见我。” 关文良说:“让她照顾着也好。女人比我们细心。” 你说:“战时军官身边不得有女人。” 关文良看了看你,说:“是。” (八) “现在是什么时间?”你问。 你计算了一下张保行动的时间。 你说:“叫大家抓紧时间休息。早饭后出。我们要动作快,要跟在汗王后面追他。” 吴顺说:“你烧了。你需要休息。” 你说:“我们千里迢迢来这里,不是为了休息的。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们还没有杀了汗王。” 你始终没有放弃这个目标。 第二天清晨早饭之后,汉军离开了被踏平的汗王部。 在离开之前,汉军把所有勿吉人的尸体都拖到了汗王的金顶大帐附近。 当你在卫兵的帮助下,离开大帐上马的时候,那里已经被血淋淋的尸山所环绕。 你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你看着这个血腥的景象,你站了一会儿。 你知道不久之后,他们的汗王也会站在你所站的位置上,看着和你同样看到的景象。你希望他能够看到这个景象。因为这个景象,就是他所动的战争的景象。那就是战争各种崇高的、激昂的、壮烈的口号底下的真实的景象。你知道他会受到震动。 但你也知道汗王不会因此而停止战争。他也是为勿吉民族的生存而战的。他并不是仅仅因为好战才要动战争的。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和他们的命运之间的战争。但你还是想让他能够看看这个景象。你认为只有心里始终存在这个景象的人,才有资格主导每一场不得不生的战争。你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下令全军出。 汉军的队伍离开了营地。营地里一片死寂。被杀掉的勿吉男女老少的尸体,整整齐齐地、成排成行地围绕着大帐,陈列在那里。每具尸体上,鼻孔里、眼眶上都爬满了苍蝇。 战争只是恐怖。它不是任何东西。 第三百一十四章 尼肯风口 (一) 黄昏时分,得到了汗王部要求堵截的指令,急急赶来抢占了尼肯风口的温达木残部,终于远远地看到了汉军在地平线上出现,看到了汉军马队身后扬起的滚滚尘烟。八一 中?文?网 ? w?w?w?.?8?1?z?w .?c o m 被你砍断手腕、杀掉了幼子、在刘申的大牢里做了大半年囚犯的温达木,看到你的旗帜就恨得咬牙切齿。他想起上次被你偷袭指挥部,三下五除二就被绑缚生擒的羞耻,想起你把他全家作为礼物,得意洋洋地奉送给杨彪的关前对话,心中暗自誓,这次一定不能放过主动送上门来的你,一定要对你以牙还牙地报仇。只要这次能够堵住你,和父汗一起生擒或者杀掉你,他前次被俘的耻辱就能得到洗刷,从此就能在族众面前、在草原各部面前抬起头来,重新变回一条好汉!大索也必能因此而大为扬眉吐气,不必再受被暗中奚落嘲笑的那份委屈! 温达木部偃旗息鼓,悄悄地埋伏在光线越来越黑的沙山上等着你走进口袋。 但是汉军在夜幕当中好像没有什么动静。 温达木一直耐心地等着。 夜半时分,他期待的动静终于出现了。 他看到有大片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在向对面的沙山上爬去。 温达木判断,你可能预计到了这里的埋伏,你正在集中兵力攻打其中的一处伏兵阵地,你试图不从沙山中间的河道通过,而从其中一座沙山上穿越而过。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火光涌向对面的沙山,温达木坐不住了。他想到对面山上埋伏的兵力可能会有点少,而且那边的领兵将领都是吃过你苦头的惊弓之鸟,他恐怕他们在紧急关头把持不住,让你逃脱。 又看了一会儿,星星点点的火光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接近沙山的埋伏地带,温达木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亲自带领这边沙山上埋伏的大部分部队向火光所在的方向包抄过去。 当他看见那点点火光似乎对此毫无觉察地继续向山上爬去的时候,他欣喜得心跳加快,认为这次你再也无法溜走了。 但是,他的这种欣喜没有持续多久。 当他们走得足够近的时候,他们就现,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下不是你的部队,而是一大群野生的牦牛。 原来张保部在向东南方逃走后,路上遇到了一群野生牦牛。看到野生牦牛群扬起的滚滚烟尘,张保脑中当即灵光一闪,他指挥部队围猎,劫掳了这群牦牛。 他的马队一路驱赶着这群牦牛向前走,沿途扬起了巨大的烟尘,令前方赶来堵截的温达木部和身后紧紧追赶着的汗王部,都相信这就是汉军主力。 到达尼肯风口后,张保故意磨蹭到天黑,把点燃的火把绑到牦牛的角上,然后驱赶着牦牛群攀登其中的一座沙山。 温达木一看到那无数头牦牛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于是他带领人马用最快的度返回自己原来埋伏的那侧沙山上。 但是,已经晚了。在原来的埋伏阵地,他只看到自己留下的少数部队残断的尸体。 张保带领着汉军,已经在温达木离开之后,飞地穿过了这一侧的沙山,通过了尼肯风口。 温达木脸色铁青地从地上捡起一面汉军丢弃的旗帜,对着汉军离开的方向出了一声狂怒的吼叫! (二) 暴跳如雷之后,温达木本想不顾一切地跟在汉军背后追击下去,但他手下的将领拼命地劝阻了他。 他手下的将领都被你上次跟在身后的一路穷追不舍、逢族灭族、遇部灭部吓怕了,生怕你后面还有什么诡计陷阱。 他的将领们劝说温达木吸收上次的教训:如果穷追不舍,中了你的圈套,部族再遭覆灭,无非又是便宜了那些觊觎汗位、落井下石的宗亲王族罢了,就算再次有命逃回来,将来也必遭他部耻笑,不得扬眉吐气。如果追击下去之后,遭遇汉军而无法取胜,温达木及其部众也不会因为奋勇追击而得到什么好处。何不安全第一,多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呢? 将领们的拼命劝说,让温达木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 他现在也看到了追击你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的危险性,何况他的残部现在人数并不多,从数量上来说,和你遭遇也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如果遭遇,胜算无多,如果落败,后果可怕。 于是,他断然放弃了追赶的念头,决定硬着头皮,留在尼肯风口等待着与追击你的汗王部主力骑兵的会合。 (三) 温达木部的迟疑,给了张保部非常宝贵的时间。 张保率部抓住机会,以所能达到的最快的度,争分夺秒地向东南狂奔。 天亮的时候,汗王部的精锐如旋风一般地扑到。 乌林登木汗惊讶地看到温达木率部停留在尼肯风口,而汉军踪迹皆无。 乌林登木汗听了儿子的汇报后,气得原地暴跳了1o多分钟,指着温达木的鼻子破口大骂,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你,你简直是太愚蠢了,连这样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你都不能识破!空有这么多人马,空有地势之利,竟然连汉军的面都没有看到,连阻碍他们一会儿,等待我追兵赶来都做不到!要你们这些蠢货到底有什么用?!”汗王一脚把温达木踹在一边,恨不能抽出马鞭当众猛抽温达木一顿。身边左右纷纷劝谏,为温达木求情讨饶。 乌林登木汗难以自控地狂怒了一会儿,慢慢冷静下来。他意识到此刻就是把温达木劈为两半,也已经于事无补。重要的不是惩罚儿子,痛责手下,而是尽快再次找到你的行踪!时间现在非常宝贵。每耽误一分钟,你都可能逃遁到更远的距离。 他实在是不能甘心就这样让你再次在眼皮下溜走!于是汗王部和温达木部两部合在一起,沿着东南的方向又快马加鞭地向前追击了一阵子。 但是,一路上,只见一片草原茫茫,哪里也找不到汉军的踪迹。 你又一次在他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楚伦湖会师 (一) 就在汗王率领他的主力骑兵跟在张保部的后面追赶你的时候,你带着你的部队,在距离乌林登木汗的军队大约有一天半路程的后面跟着他们。 你再次绕到了乌林登木汗的后面。你在寻找新的机会再次突袭他。 但是,你一连跟了他几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最大的原因是你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你全身的伤口都疼得很厉害,但是,所有的伤痛加起来,也抵不过越来越剧烈的头痛。你痛得连月光这么灵性的马也骑不稳了。你的体温也越来越高。你因为高烧而寒战不已。你很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再成功地杀掉一个勿吉人。 快要追上汗王部的时候,你头痛得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你从马上滚落了下来。你痛得在草地上打滚,两三个卫兵也按不住你。你痛得控制不住自己,一声声地叫着师父。你痛苦地挣扎着说:“为什么不给我机会杀了他?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吴顺守在你的身边,听得心里绞痛,眼泪簌簌而下。 当你能够勉强再次上马前进时,权衡利害,为了确保胜利和全军的安全,你不得不再一次痛苦地放弃了对汗王斩攻击的意图。 你看着汗王部的主力骑兵到达了尼肯风口,和温达木部会合。 你看着两部勿吉人合并在一起,向东南方向穷追了下去。 你带着部队,静悄悄地穿过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尼肯风口。 你以完全不是你的风格的那种安静和沉默,平安无事地穿过了尼肯风口,连一只飞鸟也没有惊动。 (二) 穿越了尼肯风口之后,你没再跟在汗王的后面。你转向东北前进了一天。 你心里并不要去东北方向。你只是想在东北方向制造一点什么动静来吸引汗王,让他扭转追赶方向。 这样可以缓解张保部被追赶的压力,同时也可以让出前往东南方向的道路。 你准备在汗王主力转头追向东北的时候,再度迂回东南,消灭人数较少的温达木残部,并且踏着温达木部的尸体前进,去寻找孙浩成部会合。 在往东北方向前进的时候,你的部队意外地遇到了孙湛明的一支部队。 这支部队在对勿吉人进行包抄时,遇到一场风沙,风沙过后就迷失了道路,和孙湛明的主力失散了。他们已经在这一带转了两三天了,正在彷徨中,见到你的队伍以后,他们在万分惊讶之余,爆出一阵雷霆般的欢呼。 (二) 你从这支部队的统领那里了解到,孙湛明部已在数日前移动到这一方向。他们是跟着勿吉人马留克部的后面追踪到这一带的。 马留克部曾在六天前和孙湛明部在草原上迎头撞见,马留克设了一个圈套,试图让孙湛明部钻在里面,但孙湛明识破了这个圈套,将计就计地反过来打了马留克部一个措手不及。 为逃避汉军乘胜追击,马留克部一路逃窜到草原北部的方向,他们希望能在这个勿吉部族相对密集的区域,碰上另一部勿吉人,合起来对付汉军。孙湛明部跟在后面穷追不舍,在这支部队走失以前,孙湛明部已经咬住了这部勿吉人。 这支部队的将领说,孙湛明可能希望在这一带有个叫做楚伦湖的地方伏击他们。他们现在就正在寻找着这个楚伦湖,试图在那里和孙湛明会合。 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决定先去楚伦湖和孙湛明部会合。 两天后,你的部队终于找到了楚伦湖的位置。 你到达的时候,孙湛明部和马留克部的战斗已经打响。 在初春楚伦湖地带浓厚的雾气当中,马留克部被孙湛明部的袭扰驱赶着,逃进了孙湛明部设好的口袋里,几经交战之后,马留克落败,抛下大部分的队伍,带了一支精锐向东突围逃走。 他刚逃出不到1o里,就迎面遇到了你的队伍。 由于兵力悬殊,马留克部的勿吉人仓皇之下,向开冻不久的冰凉的湖水中溃逃。 你的部队策马一直追进了湖中大肆砍杀。在乱马践踏之下,湖水飞溅,鲜血迸流。 战斗进行了2o分钟后结束。 马留克部被彻底消灭,勿吉人的尸体漂满了岸边的湖面。 你和孙湛明部在楚伦湖畔会合了,史称“楚伦湖会师”。 这次会师是北线混乱战局逐渐结束的开始。 你开始重新找到你的部队,并重新组织起来集团作战。 (三) 楚伦湖的战斗结束之后,疲惫的汉军在湖边休整。 为控制感染,降低体温,确保行军作战的能力,你要求军医们在临时的营地里给你做了一个手术。 军医们用酒精和盐水洗你的伤口,割掉了化脓腐坏的组织和肌肉,然后用烧红的烙铁遏制进一步的出血和感染。 这是你第二次在没有麻醉剂的情况下接受这种手术。 多年以后,谢双成跟我说起过当时的情形。他清楚地记得烙铁接触伤口出吱吱声响和冒出的阵阵青烟,临时的营帐中充满了皮肉焦糊的气味。 和在八盘山脉中吴顺给你做的那个手术一样,这一次的手术过程中,你也没有出任何的声音。 给你做手术的军医都很钦佩你。你是他们见过的最冷静和最坚强的病人。 (四) 楚伦湖生战斗的消息传递到了汗王部。 乌林登木汗顿时感到迷惑。他现在对于正在追击的汉军是不是你,没有了把握。因为马留克部并不是一个小的部族,能够消灭马留克部的汉军,一定是实力较为强大的。 汗王现在怀疑穿越尼肯风口的汉军故布疑阵,声东击西,会不会是因为人数少?难道说,穿越尼肯风口的汉军并不是你?你的主力原来从他后面绕去了楚伦湖? 几经思量之后,汗王决定让温达木继续追击前方的汉军,并传令他的另外两个儿子向温达木追赶的方向靠拢去帮助他,而自己带领汗王部转头去截击楚伦湖战斗的那支汉军。 (五) 汗王部的庞大马队从西岸抵达到了楚伦湖地区。 他还是没有看到汉军的影子,只在湖边找到了汉军曾经临时扎营休整的种种痕迹。 初春阴冷的白雾浮在黑色死寂的湖面上。湖岸边、湖水中横七竖八地浮躺着许多被湖水浸泡得肿胀变形,颜色苍白的尸体。尸体的面孔都肿胀有如大号的铜盆,五官歪曲,其状极为狰狞。 饶是看惯死亡,汗王也觉得心惊胆战,一阵恶心欲吐。 他失神落魄地跌坐在湖岸的一块石头上,额头上再次冒出了冷汗。 他心里想:“莫非我老了吗?为什么能让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们的草原上、在我们的家门口杀死这么多兄弟?” 他想:“这到底是个什么人?难道他真的如传说的那样,是吉诺战神下凡,有天神护体的吗?” 他想:“难道,他真的就是传说中上天派来毁灭我们民族的吉诺神?” 第三百一十六章 温达木之死 (一) 就在乌林登木汗心里转着这些复杂念头的时候,他和你其实只有一湖之隔。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 你的队伍,用厚布包裹马蹄,掩盖着马蹄行军的声音,沿着雾气最浓厚的楚伦湖东岸边缘地带,和汗王部的马队隔着宽阔的、雾气弥漫的楚伦湖交错而过。 虽然手术暂时解除了伤口严重感染导致败血症的危险,但你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好转。相反,你因为再度失血而觉得更加虚弱。 你自知没有能力再参加任何战斗了。而且,你的头痛作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厉害。你心里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你与孙湛明两部的兵力还较为单薄,与数量庞大且战力强悍的汗王部主力骑兵交锋还没有把握取胜,你决定先避开汗王部的锋芒,转头去消灭前面实力较弱的温达木部,与孙浩成、张保两部会合之后,壮大了己方的兵力,再转头来迎战汗王。 你悄悄地又一次从汗王的眼皮底下滑了过去,踏上了他刚刚经过的那条道路,直扑东南方温达木部的后路。 隔着楚伦湖浓厚的雾气,你摇摇晃晃地坚持着骑在马上,你看着对岸的一片白雾茫茫,心里充满了造化弄人的悲凉。 从四进草原、动德鲁湖会战至今,你差不多拼掉了半条性命,锲而不舍,一再袭击,但却就是没有办法杀了对面那个北线战争的始作俑者! 但是,你依然没有放弃这个终极的战略目标。你靠着顽强的意志力,聚集了全身的力气,准备再寻战机,但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把马刀劈向乌林登木汗的头颅! 怀着这样的作战意图,汉军主力从身后直扑乌林登木汗的儿子们。 (二) 当两部汉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温达木部身后时,温达木部的后队传讯兵惊恐地竭尽了他的肺活量高声呼叫:“他在后面!他跟在我们后面!” 虽然没有说出“他”是谁,但整个部队一下子就从那种惊惧的程度里知道了“他”是谁。 这声喊叫立刻就让温达木部的整个队伍乱套了。有士兵在极度惊恐当中高喊:“吉诺神现身了!吉诺神追着我们索命来了!” 这声叫喊让全军登时都心惊肉跳起来。 温达木脸上的肌肉立刻开始抽搐。他听到身边的一个将领牙齿开始打战。 温达木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抽出他的长刀,强自镇定地高呼:“不要乱!保持队形,准备迎战!”他一边镇压着队伍,一边气急败坏地说:“不可能的!我们一直追着他,父汗就在我们的身后,他不可能在我们的后面!” 他身边的另一个将领脸色苍白地对他说:“那个人是吉诺战神,那个人想到哪里就能到哪里,那个人是天神下凡,他是杀不死的!” 温达木怒喝了一声:“混帐!再胡说八道,动摇军心我就杀了你!”他扭转了马头,向着一片骚乱惊恐的后队冲去。 当他到达后队的时候,吴顺部的汉军骑兵也已经如离弦之箭,高举吉诺弯刀,如楔子一般,插入了他的后队。两军立刻厮杀在一起。 几分钟后,孙湛明部也从斜刺里杀出,形成了一排攻击的巨浪,从侧面杀入了战团。 两军全面接触、交锋激战了几分钟之后,温达木部就有一部分骑兵震慑于汉军凌厉的气势,开始放弃战斗,抱头鼠窜起来。他们各自方向不同地四散逃跑,在温达木方的骑兵战阵队伍里穿过,打乱了战斗队形。 恐惧立刻像瘟疫一样地传染起来,越来越多的勿吉人开始放弃抵抗而四散逃跑。 温达木挥舞长刀、大声呼号也弹压不住,战场的局面开始失控。 温达木怀着绝望的心情,放弃了全军取胜或者成功撤退的奢望。他开始在汉军的队伍里寻找你,他只想在再度全军覆没之前,找到你,和你拼死一战,哪怕能在你身上留下一个刀痕也能略解深仇大恨! 但他在汉军的队伍里往来驰骋了几个回合,都只看到你的旗帜,没有看到你本人。连你随身的亲兵卫队也全都不见踪影。 (三) 就在温达木提着马刀,一边和汉军拼杀,一边在汉军队伍中寻找你的时候,吴顺在一片混乱当中,也看到了杀红了眼睛的温达木。于是,吴顺示意本部的轻骑兵弓弩手集中起来,一起对准温达木所在的方向放箭。 温达木听到身侧近旁一片弓弦响动,心中一惊,说时迟那时快,他顺手从身边掠过的一匹战马上提过来一名正在抱头逃命的勿吉士兵,横挡在马上自己的要害部位前。一阵箭雨之后,那个士兵被射得有如筛子一样,温达木的眼睛上也中了一支白羽箭。 温达木大叫一声,把那个死掉的士兵从马上掼了下去。他摸了一把自己满脸的鲜血,再次狂叫了一声,用力拔出插入眼中的那支箭,他的眼珠也被带在箭上,掉出了眼眶。 温达木一把扔了自己血淋淋的眼珠,大声狂叫着,举刀朝吴顺所在的方向猛扑了过来。 吴顺再度弓弩手下令放箭。 第二阵箭雨又飞了出去。 这次,温达木身中5o多箭,但他还是一直狂奔到了距离吴顺只有3米远的地方。 他在马上伸出那只没有手腕的右手,瞪着剩余的一只眼睛,直勾勾地指住吴顺。 他就这样指着吴顺在马上挺立了约有2分钟,始终不肯倒下去。 吴顺第三次下令弓弩手密集排射放箭。 在最后的一阵箭雨中,温达木的战马终于轰然倒地,把温达木摔出去两丈多远。 温达木倒在地上,双眼圆睁,四肢抽搐了一会儿,终于眼光变得呆滞黯淡。 他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那只残废的手臂还直直地举在空中。 当乌林登木汗最喜欢的这个儿子、左贤王大索最坚定的支持者、最亲密的伙伴离开这个世界时,他最后说出的两个字就是:“吉诺。” 他是乌林登木汗在战争中继别木之后,牺牲掉的第二个成年儿子。 第三百一十七章 普尼会兵 (一) 温达木因为在战场上没能找到你、和你拼死一战而死不暝目。八一?中文网? w?w?w?. 8?1 z w?.?c?om 那时,卫兵们正护卫着你,在距离战场3里路的地方,接受军医的急救。你再次陷入了剧烈的头痛中。这是你四进草原作战以来最剧烈的一次头痛。 你差不多瞬间被它击垮了。你在恍惚当中听到远处的厮杀声,但你头脑中一片模糊,你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清醒着,你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在哪场战斗中。你连自己的姓名都想不起来了。 你紧紧抓住谢双成的手,痛得五官挪位,脸色灰,牙齿咯咯地打着颤,全身的肌肉一阵阵地抽搐着。 你痛得失去了一切控制力和一切判断力,眼泪和汗珠一起纷纷向下滚落。 巨大的颅内压力引了剧吐。你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你吐得胸膛都要裂成两半了。 军医无法灌进任何药物,一时束手无策。 当温达木提着刀在汉军当中寻找你的时候,你正痛得满地翻滚,你已经什么人也认不出来了,你不能出一点声音,不能看到一点光线,你在垂死挣扎般的翻滚中把马靴都快要蹬落了。 当吴顺下令轻骑兵的弓弩手集中朝温达木放箭的时候,你的眼光飘忽迷离起来。你的灵魂痛得都离开你的身体了。 当温达木的战马轰然倒地时,你的手松开了谢双成的胳膊,无力地垂落下去了。你眼里的光亮熄灭了。你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去。你在卫兵们和军医的连声呼唤当中昏厥了过去,而且一度失去了呼吸。 在这次持续过了24小时的凶险头痛当中,你两度停止了呼吸,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你在生存与死亡的边缘走来走去。你感觉到强光和黑影在你身上飞地交替着掠来掠去。 你一会儿觉得身体属于自己,一会儿觉得它已经不属于自己。你觉得自己一会儿飞在天上没有一点重量,一会儿被埋在土里没有一点空气。 你听到厮杀声里有人在哭泣,你听到哭泣声里有人在唱着一没有歌词的哀曲。你听到风声呼啸着穿过原野。你听到冰河开汛时出的巨大轰鸣。你听到无数的蜂蝶在飞翔。你听到我在花海中对你说话的声音。你听到父亲和母亲在清川凌晨的昏暗光线中一声声地呼唤着你。 你不知道身边生的一切事情。 你不知道温达木部如何被歼灭,也不知道乌林登木汗的另外两个儿子如何带兵过来增援温达木部,不知道吴顺和孙湛明两部如何与敌军刚刚抵达的援兵激烈交战,不知道听到战斗杀喊声的孙浩成部如何朝这个方向飞马疾驶,不知道他们在半路如何遇到了从西北方一路狂奔而来的张保部,不知道孙、张二部如何会合在一起,赶过来增援吴顺他们。 你不知道当孙浩成和张保的部队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吴顺、孙湛明率领的汉军是如何出震天的欢呼和气势磅礴的呐喊声,你不知道四部汉军在草原上如何地追逐和砍杀汗王儿子们的部队,你不知道会合后的四部汉军,如何共同围歼了敌军,不知道他们如何将众敌酋纷纷围困,分尸马下。 在这些事情生时,你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在这个历史上被称为“普尼会兵”的重要事件生时,你陷入了极其凶险的濒死状态,你什么也不知道。 当你被勿吉人认定是天神下凡的时候,你正在承受你身为凡人的巨大痛苦。 (二) 你在普尼草滩上突然停止呼吸的时候,运州的王城里,我正在给刘申沏茶。 我忽然就觉得心神一阵恍惚,连茶水倒得满溢出来了,也浑然无觉。 刘申听到桌上水响,他把头从文书当中抬起来,他吃惊地看着我。 他说:“琴儿?你怎么了?” 我茫然地看着刘申,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就在这时,我手中的水壶突然一下炸开了。 我手一松,它砰地就散落在地上,碎瓷片炸得满地都是。 刘申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说:“怎么回事?你有没有烫着?” 我定定地看着那些碎瓷片。 刘申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感觉他在摇晃我。我看着刘申。我说:“汉王,他出事了。” 刘申说:“谁?谁出事了?”随后他的脸色就变了。他说:“什么事?” 我说:“他没有呼吸了。” 我顺着刘申的胳膊滑了下去,我瘫软在地上不能站立起来。 把我的呼吸给他吧!把我余生所有的呼吸都给他吧!请让我去死吧,请让他活着! 如果他不能活着,我也就不能再活着。 但是,我的命运,就是必须在你死后独自活着。独自漫长地活着。 我无法把呼吸给予你!我无法把寿命分给你!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它吞没。在那一生当中,我甚至连陪在你身边,看着你咽气的机会,都不曾有。 没有了你的胜利,又有什么胜利可言呢? (三) “就是在那一天,我觉你是爱着他的。”刘申后来对我说,“ 当时,我的心里一阵疼痛。原来,你是喜欢着他的!我很羡慕他,也很嫉妒。” “如果将来我有一天也没有了呼吸,你能够感应到吗?以我们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经历,你能够感应到吗?”后来,刘申曾经这样地问过我。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这种事情要到了那时,才会知道。 刘申说:“你不会感应到的。”他说:“你不会感应到,我知道。” 事实证明,刘申是对的。我没有感应到。他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在困倦的睡梦当中,我没有觉知到他最后时刻的到来。 但是,在他去世之前,我曾守在他身边。我曾拉着他的手。我看着他。我陪着他。我亲吻了他。 究竟怎样才会是更圆满的呢?能够彼此感应到,还是,能够彼此陪伴到? 我不知道。即使我现在已经垂垂老矣,行将就木,我依然还是,不知道。 (四) “人如天上的明月,不可以拥有。” 第三百一十八章 再试斩首 (一) 消失了的世界,又回到了你的意识里。八 ?一 中 文网 w w?w?. 8 1?z?w?.?com 你慢慢地记起了自己是谁,你在努力地想着自己在哪里。 然后,你觉自己又可以思想了,那种可怕的剧痛已经不再掐住你的呼吸了。你心里一阵轻松:总算过去了。 伴随着这阵轻松,你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你睡着的时候,吴顺一直在旁边守候着你。 他看着你平静地、深沉地睡着。他看到一圈淡金色的光晕围绕着你的身体。他看着那光晕时而变得明亮,时而变得黯淡。他看着你,看着你即使在睡梦中也还在和扼住你咽喉的病魔战斗着。 你一直都是要比别人多打一场战争的,而在那一场内部的战争中,你注定是无法成功的。而且,在那一场战争当中,吴顺也不能陪到你,无法帮到你。 在那场战争中,每个人都将是单独的。 (二) 你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笼罩着你的那圈淡金色光晕,渐渐地消隐了。 你清醒过来,看到四部的将领都在围绕着你。 数个小时的深度睡眠,让你感觉好了很多。 你困惑了一分钟,然后你想起了战斗和自己正在打算做的事情。 “现在什么时间了?”你问。 听到吴顺的回答之后,你想坐起来,可是全身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还有一个可能成功的机会。你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去抓住它! 你说:“全军马上出。用最快的度赶到尼肯风口。”你说着,再次奋力想要坐起来。 吴顺忙过来帮助你。他带着哭腔说:“少主人,你现在真的不能再有任何行动了!你会送命的!” 你说:“我们在这儿是为了打赢战争,不是为了保住性命。” 你说:“我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绝对不能再错过了。” 你现在兵力已经足够,你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再尝试一次斩行动。 你要抢在乌林登木汗的前面,在他返回汗王部的路上设下埋伏。 (三) 经过4小时的全狂奔,汉军再次抵达了尼肯风口。 你拼着虚脱和再次引头痛的风险,拖着已经变得暗紫灰黑的伤腿,咬牙坚持着,骑马跟随全军一起行进。为了不从马上掉下来,你让他们用绳索把你牢牢地绑在马背上。 汉军按照你的命令,抵达之后,立刻抢占两侧的沙山。 汉军的部署还没有完成,就有一标人马尘烟滚滚地冲进了谷口,并朝两侧的沙山急急攀登。双方迎头相遇,差点就打了起来。 这时孙浩成部现对方穿的也是汉军的衣服。接近一看,来者竟然是杨彪的部队,还有他在路上会合的另外两部人马!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杨彪听到因贾河谷等地生战斗的零星消息后,迅地判断了一下可能的形势,他基本猜对了生的事情,除了你是如何到达因贾河谷的,他没有弄明白之外,其他的事情都猜得**不离十。 杨彪和你一样地想到了有一个机会还可以利用。 于是,他带领在分散作战中遭遇会合的另外两部汉军,合兵一处,赶来尼肯风口,想做你正在做的那件事情。 (四) 生死鏖战之后,你和杨彪又再次见面了。 你们看到对方后,都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对方竟然和自己想得一模一样,喜的是对方来得正好。你们再一次为这种战场上心有灵犀的高度默契而激动着。你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杨彪看着你,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就是你为了能突然出现在因贾河谷而付出的代价。你付出的,是极大地缩短生命的代价。你看到了能够提前中止战争的一线光亮,然后,你就在所不惜地,毫不迟疑地,把自己的性命押上去了。 杨彪深深地体味到这其中的某种悲壮。他被这种悲壮震撼到一时说不出话。 吴顺代表你,向杨彪介绍了自从在苏利河河岸分别之后你部骑兵的作战情况,他和张保都特别向杨彪汇报了这几次战斗当中,敌军识别出你,对你群起而攻之,围困猎杀的行动。 杨彪代表汉军众将向你请求,将你身边的卫队规模扩大,并且,请求你今后一定要远离激烈的战斗,不要再亲自出现在战斗中了。 你对杨彪的建议不置可否。杨彪便也不再劝说,他已经看出你在这方面另有考量。 但你后来还是部分地接受了杨彪的建议。从这战结束后,你身边的近卫军增加了8oo人。 (五) 你和杨彪想到的同一件事情就是:在汗王部转头南进的路上设圈套伏击他。伏击地点就还选在乌林登木汗自己挑选好的现成的地方:尼肯风口。 你断定乌林登木汗一定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反过来抄袭他的计策来对付他。 现在,汉军汇聚已经达到7部人马,兵力充足,完全可以和汗王部一较高下。众多将领的集聚,也减轻了你肩上的压力。你知道,就算你生什么事情而再度不能指挥,有杨彪等众将在,此战的局面也不会失控了。 这次混乱战争里,汉军最大的收获就是锻炼了一大批将领的临机果决和独立指挥能力。他们都通过了战争实践的考验。 现在汉军的强盛有了坚厚的基础。它不会因为你的去世而中途停止了。这是你决定要冒险进行这场混乱战争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七部战汗王(上) (一) 普尼会兵之后第三天,在尼肯风口,爆了你带领汉军三路进入草原以来的第二场大规模战役。? 八?一中 ?文?网? w?w?w?.?81zw.com双方最精锐的部队和最优秀的将领,云集在这里,进行了又一轮的生死较量。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七部战汗王”。 汗王直到死前不久才知道,在这次令他无法忘记的战役开始时,你竟然已经伤病沉重,虚弱到连坐起来都颇为困难了。 这是你和汗王的第一次直接交锋。 (二) 你在尼肯风口完成兵力部署之后一小时,汗王部的骑兵前锋就到达了。 他们在前方现了一支迷路的汉军马队,马队中出现了马留克部的盔甲,他们判断这是袭击马留克部的汉军。 汗王闻报后,立刻下令追击这支汉军。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草原上正面遇到汉军。 他希望能捉些俘虏来审问,搞清汉军目前的底细。 这支汉军是你派出来诱敌的张保部。 张保见汗王庞大的马队追赶过来,故意表现出惊惶失措的样子,稍一接触后,就摆出看似混乱的队形,转头溃败逃跑。他们一边丢盔弃甲一边朝尼肯风口方向快奔逃。汗王部跟在后面穷追不舍。转瞬之间,汉军就逃入了尼肯风口。随后,汗王部的骑兵也冲入了风口的狭长通道。 当骑兵差不多全部进入狭长通道的时候,汗王突然感觉到事情不对。 他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他停下狂奔的战马,大声喝令部队停止前进,回头立刻撤出风口。 ——但是,已经晚了。只听到两边沙山上一声呼啸,一束火信在空中爆开了。 会战开始。 (三) 孙浩成、孙湛明两部汉军分别在两侧沙山上出现,刹那间,无数带着火药的箭弩如飞蝗般从两侧的沙山上倾泻下来。拥挤在狭长通道上的汗王部骑兵,因为人马拥塞过于密集而几乎无法寻找隐蔽地点分散躲闪,只能纷纷举起盾牌挡护。 但汉军的弓箭比勿吉人的弓箭设计更巧妙,力道更集中,射程远,穿透力强,而且汉军弓弩手射击准确,很短的时间内汗王部的骑兵就受到较大的杀伤。 乌林登木汗的卫队高举盾牌,把汗王围护在当中。 看着身边的人纷纷倒了下去,汗王知道再停留在这条狭长的通道上,就是死路一条。 他指挥部队一边用盾牌遮挡着汉军的箭雨,一边向进入风口的道路退却。 但他们的后队刚接近通道的入口处时,就现入口处已被一支汉军封锁了。 挡在那里的正是作战力很强的杨彪部。 乌林登木汗看到对方阵形严整,各兵种排布合理,运作精确得有如一部战争机器一样,就知道自己遇到了强劲的对手。 交战2o分钟以后,杨彪部有如铜墙铁壁一样阻挡在那里,丝毫不乱。汗王知道不付出相当代价是没法通过的。 考虑到大部分部队还在箭雨的攻击下不断伤亡,汗王不愿意再和杨彪长久纠缠,于是他再次下令调转方向,向通道的出口处冲了过去。 这正是你所希望的。你把杨彪放在入口处,就是为了逼迫他向这个方向跑来。 当汗王部冲到出口处时,汗王看到了你的全部阵容。 大约2万精锐强悍的主力汉军排列着2公里长的新月型战阵在出口处的广阔草原上等待着他。 汉军队列正中间的,是你亲自统领的吴顺部。吴顺骑马提刀伫立在队伍的前方。在新月型的右侧,是刚刚诱敌的张保部,左侧是杨彪在路上会合的两支汉军队伍。 (四) 乌林登木汗一看这个新月型的战阵,头皮就一阵麻。 他知道,你这样的排列战阵,是为了充分挥北汉新军强大的远程攻击优势。汗王部在冲锋接近你们之前,势必要承受住汉军猛烈的箭矢及火药攻击。 他心里一阵沉重:这番恶战,不管结果如何,本部损失惨重,都已经是定局了。 尽管没有在队伍中看到统帅的出现,但凭这样的阵势和布置,汗王知道,你必定就在对面的中央战阵当中。 他知道你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所以今天的一场恶战势不可免。 他心里一阵短暂的紧张之后,也感觉到一阵痛快。他为能终于和你面对面一战而感到痛快淋漓。 他非常渴望能见识一下传说中无所不能、无往不胜的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对自己的汗王部也具有坚定的信心。他的汗王部马队兵强马壮,装备精良,由两个万人马队组成,加上他自己的5ooo卫队,总计2万5千余人。尽管陷入汉军的包围,但双方的兵力还是基本相等,而且汉军一路奔袭作战,比较疲劳,而汗王部出马以来,尚未一战,可说是以逸待劳。 乌林登木汗对自己也很信任,他从14岁起就辗转征战,曾经打败过勿吉人当中所有强悍的部族,武力统一了勿吉民族,并且在与周围少数民族的历场战役中,从未失败过。 他相信自己只是没有你那样诡计多端,只是输在之前不了解你的独特战术风格,一旦能和你正面交锋,他自信未必就会输给你。更何况这是在他自己的草原上交战,他对草原环境的熟悉要远远胜过汉军。 (五) 就在这样的考虑之下,汗王快判断了一下你阵列的弱点,决定派出5ooo重装铠甲的兵马佯攻你的中部,纠缠牵制住你,自己率领1支万人队强力攻击看上去队型比较松散的左翼,而另一支万人队攻打张保部防守的队型相对严整的右翼。 汗王部气势磅礴的全面冲锋开始了! 在敌军排山倒海的呼喝和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奔腾声中,前方和两翼的汉军万箭齐! 在遮天蔽日的箭雨当中,冲在前面的勿吉人不断地惨叫落马,损失惨重。 但汗王部表现出了高度组织的战术纪律,不管多少人在箭雨中被射落马下,其余的人还是舍生忘死地迎着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全冲向汉军的阵列!有不少勿吉人身中数箭仍狂呼着奋勇向前! 第三百二十章 七部战汗王(中) (一) 勿吉人的这种顽强和勇猛让一些汉军感到心惊胆战。八??? 一?中 文网 w w?w.81zw.com汗王亲自率领的那支万人马队眨眼间就冲到了左翼汉军的眼前,敌军的重骑兵开始拔出马刀,对着汉军的弓弩手左劈右砍,而轻骑兵跟在后面不断用快弓轮番射击。 一时之间,勿吉马队像两个楔子一样插入了两翼的汉军阵列,双方缠斗在一起。 左翼的张保部应对比较沉着,顽强地抵挡住了强悍的攻击,没有被打乱阵脚。 但汗王亲自带队攻击的左翼开始有点支撑不住了,在敌军潮水般的凶悍冲锋下,汉军的阵列被撕开了一个很小的缺口。 当汗王手提金刀亲自上阵,以一刀把我父亲分为两半的强悍凶暴,劈死了一部领队的汉军主将之后,左翼的汉军队伍开始散乱起来。汉军开始抵挡不住而后撤。恐慌的情绪开始从缺口处向整个左翼蔓延。 汗王见缺口已经打开,就更进一步集中了兵力投入到那个缺口中去,试图强行在这里杀开一条血路,带领汗王部冲出汉军的四面包围,然后回头,重新布阵,再战汉军。 他一边亲自上阵挥刀砍杀汉兵,一边不断地往身后观看。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杨彪部正从步步为营地推进过来,已和他的后队生了接触。孙浩成和孙湛明部也正从两翼包抄上来。 他孤注一掷地全力杀向那个缺口。 (二) 汉军左翼的队型越来越混乱,眼看他们就要抵挡不住而被汗王部的攻击从中切断了。 躺在担架上,在战阵中央坐镇指挥的你再也躺不住了。 你宁可自己牺牲性命,也绝不能让乌林登木汗从包围网中逃脱掉。 你咬紧牙关,挣扎着竭尽全力地站了起来,你让卫兵们把你扶上了月光。 你在马背上坐不稳,你在卫兵们的架持下努力坐直身体。你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卫兵们再次看到你的身体出浅金色的光芒。那圈光芒起初黯淡而微弱,然后逐渐地明亮起来。它越来越大,终于把你的人和战马都笼罩在内。 你睁开了眼。你伸手推开卫兵。 你自己在马上挺直了身体坐着。 你伸手抽出了马刀。 (三) 你亲自带领3ooo骑兵疾驰赶往左翼增援。 你的出现令左翼的汉军爆出雷霆般的欢呼,汗王就从这阵欢呼声中判断出是你来了。 他隔着无数乱军远远地仔细打量着你。他惊讶地看到了笼罩着你和月光的那圈淡金色光晕。 “天啊,难道传说是真的?他真的是天神下凡或者有天神护体?” 正在他琢磨你的时候,你已经一马当先奋勇冲入了勿吉人的骑兵当中。汗王没有看到你使用传说中的长枪,因为它对你来说,现在已经太沉重了。但他看到了你如何地使用那把大马士革的精钢马刀。 你把你全部的生命力和意志力都贯注在马刀上。 你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再现了你快如闪电的度。 汗王看到你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度,几乎是一瞬间就冲到了他前锋部队的将领面前。你一刀就把他连甲胄带骨肉从肩膀斜劈到了腰部。他突然就从身体中间裂开,以一个奇怪的人字形向下栽落在地上。地面刹那就被鲜血染红。 因为你度实在是太快了,他根本就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他就这样束手无措地被你给杀了。 就在汗王被你如此干净利索、疾如闪电的马上格斗惊得灵魂几乎出窍时,你身边又已经倒下了七八个勿吉人。 你策动着闪电般迅疾的月光,在敌军的战阵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 你策马穷追着他们当中一个又一个穿着将领服饰的人。 你马到之处,汗王部的将领们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地纷纷从马上掉落。 只有很短的时间,你的所向披靡就在敌军中造成了极大的惊恐,一时,敌军将领人人自危,各自仓惶奔逃,躲避你的战马和马刀。汗王部的攻击瞬间就被搅乱了。 汉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并且受到极大的鼓舞,他们很快重新组织起来,对汗王部的冲击动反攻。 左翼的战局瞬间扭转过来。汉军重新又占到了上风。你带来的3ooo精锐骑兵也奋勇加入了战斗。 (四) 汗王被你刚才的战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在马背上过了大半辈子,见过无数勇士,但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精彩的搏杀之术! 他在顷刻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温达木等人的部队会对你闻名色变,畏惧如虎。 他也顷刻就明白了,为什么除夕之夜,咬住你的勿吉人,竟然被你震慑得不敢对着你的后背放箭。 就在他被你惊得呆时,他忽然看到那道白光,拨转了方向,向他本人!向他本人!直冲了过来! 他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全身一阵紧张的颤栗。 他一下子就明白,战胜或者全部突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必须马上逃命,不让你追上。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等待左翼的部队和在后面与杨彪激战的部队,他拨转马头,夺命狂奔起来。 他带着自己可以控制到的队伍,拼尽全力从缺口中杀开了最薄的地方,从汉军的重围中冲了出去。 (五) 你骑着月光跟在汗王的身后,紧紧地追赶着他。 汗王部的队伍看到了汗王岌岌可危的情况,他们表现出了对汗王的高度忠诚。就像你的卫队宁可全部牺牲,也会奋力过来救护你一样,他们也奋不顾身地扑向你,阻挡你接近汗王。 在你和汗王之间,有越来越多的勿吉人拼死插了进来。 他们在你的马前形成了一道尸体的障碍,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尸山。 你和汗王之间的距离被拉远了。 (六) 激烈而快的持续战斗让你的伤口再次开始渗血并且剧烈疼痛,一阵阵的晕眩让你感觉天地倒转。你身体外围的金色光晕开始黯淡消散。你的胳膊渐渐变得没有力量。你觉得心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你的马慢了下来,你在马上摇晃起来。 紧紧跟着你的关文良、谢双成二人见情况不好,立刻指挥近卫队涌到你的身边,他们把你紧紧地围在了中间,把你和敌人从战斗中隔开了。所以左翼的汉军和敌人,都并没有看到你的虚弱。 你满脸冷汗地喘息着,视线模糊地看着汗王率领部分马队从缺口中狂奔而出,你的鼻子又开始大量流血了,你的衣襟和马鞍瞬间就染红了。 你心中焦急万分,你在天旋地转中挣扎着对关文良说:“堵住缺口,快追汗王!” 你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关文良身上,你晕倒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七部战汗王(下) (一) 汗王的马队跑出去大约6ooo人之后,两孙的部队和杨彪的部队都汇集过来,缺口终于被汉军重新堵上了。八一 中文? 网 w?w?w?.?8?1?z?w?.?c?o?m其余的汗王部全部被严密地封在了汉军的口袋里。 在卫兵和军医急急忙忙地救护你的时候,吴顺带领6ooo汉军,奉你最后的命令,离开了战场,向汗王逃遁的方向追赶了下去。两支军队一前一后地在草原上狂飙。 跑出一段之后,吴顺现逃跑的勿吉人分成了十二支小队,分别向不同的方向逃跑。吴顺登时就傻眼了。他不知道汗王会在哪一支小队里,也不知道应该追哪一支比较好。他迟疑了一下,就决定也分兵追击,他自己决定咬住那支人数看上去最多的敌军追下去。 恐怕自己的抉择有误,吴顺一边追击,一边派人回报情况给你。 你被救醒过来后,又一次被极其剧烈的头痛缠绕住了。你痛苦地、绝望地抵挡着它的吞噬。你在车裂般的疼痛中听懂了吴顺部来人的禀报,你听到吴顺的处理之后,心里又是一阵着急,可是你虚弱和疼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拼尽了最后的全部力量,挣扎了一下,想要站起来,再次上马去纠正吴顺的重大失误,但你还没有坐起来就再次晕倒了,你都没法对信使说出“你们追错了!” (二) 等你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 在你晕倒、吴顺离开的时候,杨彪当仁不让地接替了你的指挥。 在杨彪的指挥下,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下午,被围困住的汗王部逐渐呈现出败象。当汗王率队跑远,汗王部最高级别的将领也在战斗中身中数刀而阵亡之后,失去了领导的汗王部骑兵队形开始混乱起来。各部汉军合拢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汗王部骑兵这时候表现了勿吉民族的剽悍本色。他们全部下马,用盾牌组成一道环形防线,然后躲在盾牌后面,用弓箭向汉军射击,给围拢来的汉军造成了相当不小的伤亡。 两军一时相持不下。 汗王残部的弓箭全部用完之后,汉军蜂拥而上,很快冲破了盾牌的防线。 汗王残部全部皆力战而死,没有一个人投降汉军。 战场开始沉寂了下来。 汉军各部看着遍地横七竖八地倒卧着的汗王部勿吉人的尸体,不知道为何,大家心里都生出一丝悲怆的感觉。 (三) 你再度苏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吴顺又愧又恨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看着他的神色,什么都明白了。 吴顺沮丧地说:“他逃走了,我们找不到他。” 吴顺跪下,痛心疾地说:“我太笨了,请治我的罪吧。” 你在头痛欲裂当中,微弱地说了声:“天命。” 你说着,又第三次晕过去了。 (四) 尼肯伏击战后的第三天,换穿了普通士兵服装的汗王,带领4ooo多残兵败将们,狼狈不堪地逃回了本部牧宿地的营地。 他被自己所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他手里的马鞭不知不觉地就掉到了地上。 他在已经开始腐烂出恶臭的尸阵前倒退了几步。 他踉踉跄跄地一直倒退着,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在汗王部骑兵的一片悲声当中,汗王沉默良久。 当他恢复过来时,他拔出金刀,跪在族众们的尸体面前。 他说:“我对天誓,一定要杀了这个人为你们报仇!” (五) 在你的叹息和乌林登木汗咬牙切齿的誓言当中,混乱战争时期落下了帷幕。 这轮较量以芮格部、马留克部、温达木部等一共7个大小勿吉部族的覆灭、汗王部的重创而宣告结束。 在这轮较量中,汉军阵亡的精确数字,后世没法知道了。因为按照汉族的惯例,打了胜仗以后,历史上是不统计本部伤亡的。历史研究者后来推断,汉军的损失大概在1万6千人上下。勿吉人的阵亡数字过8万人。 汉军的损失很快就在当年的冬天得到了补充。汉军的卓越表现,鼓励了一大批有志青年加入军队,开创自己的命运和前途。但人口较少的勿吉人的损失则无法挽回。 汉军和勿吉军队的数量对比,正在生重要的改变。 经过这轮较量,汗王在勿吉民族中的地位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他掌控战争的能力,遭到了勿吉人中一些敌视他的部落的奚落和质疑。他所确立的汗位继承人大索的地位更是遭到了空前的挑战。 温达木部的彻底覆灭,令大索如断一臂。 大索本部在战争中每战必败的糟糕表现,和他本人的无所作为,与他父汗年轻时候长驱直入,纵横汉地上千里烧杀抢掠的凶猛形成鲜明对比。 勿吉人当中,几乎已经没有人相信大索将来可以统领勿吉人恢复往日的辉煌。也有大量的人在怀疑汗王本人是否廉颇老矣,他是否还能领导勿吉人平安度过这次危机,令本民族生存下去。 在这轮较量中,汉军第一次有多支部队深入到了勿吉人的北部草原地带。这在军事上就意味着勿吉人从此没有安全的地带了,没有战略纵深了。勿吉人从此在草原上的任何地方都可能遭到汉军的打击。整个勿吉草原上已经没有可以逃避的理想地方。 经过这轮较量,汉军控制了勿吉草原南部的大部分地区,并降服了南部草原的一些小部落。汉人开始迁移进入这些地区,和勿吉人通婚。随后吐蕃人和戎先人也进入这些地区,开始混杂通婚。 刘申在这个地区开始设立州府,派遣管理,行货币,展农耕。 勿吉人对汉地的侵袭骚扰,自此就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北方的战线,被成功地推进到了勿吉草原的中部地带。 你在金风寨会盟时,向刘申描述过的北线作战的初步设想,至此已经全部实现。你在北线战场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北线的战争,正在完全按照你的节奏,在一步步地走向终战的时刻。 你在峒城觐见时提出的北线解决方案,正在勿吉草原上一点点地变成现实。 刘言看到你在北线作战的战报时,心中的懊悔和恼怒,真是无以言表。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云霄花 (一) 这一天,刘申收到了北线歼灭敌军精锐7部、重创汗王部的飞马捷报。??八??一?? 中文网 ? w w?w .?81zw.com 随捷报而被递送来的,还有一个木匣。 刘申打开匣子,看到一朵带着露水的、淡蓝色的花。 虽然被摘下来已经相当长的时间了,这朵奇特的花依然还能奇迹般地保持着鲜艳与娇美。它叫云霄花,生长在最北边的草原上,是生命力最强的一种花。 刘申对着这朵花看了一会儿,就让人把它送给我了。 我把匣子拿在手里。我的心跳一下子变得非常剧烈,剧烈到喘不过气来。 我把这匣子在手里拿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把它打开了。 我看到这朵花。 我读懂了你想要对我说的话:“我还活着。你还好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來了。 (二) 收到捷报和云霄花的那天晚上,我睡了一个安稳的觉。我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连一个梦,都没有做过。 后来,我把这朵花,刻在了我的墓碑上。 (三)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光线已经很明亮了。 我看到刘申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的瞳孔离我如此之近,以致于我的睫毛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知道吗?琴儿。”刘申在我耳边说:“你有着许许多多的面貌。有时沉静。有时灵动。有时勇敢。有时柔媚。” 他说:“到底哪一个才是我拥有的你呢?” 我说:“汉王。窗外的这片土地,有时繁花似锦,有时白雪皑皑,有时流金溢彩,有时萧条瑟缩。” 我说:“到底哪一个才是汉王的国土呢?” 刘申看着我。他抓起我的手。他开始吻我的指尖。 他说:“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国土。你这样柔情地对我说话的时候,我才能拥有国土。” 他说:“让我也成为你的国土吧。接纳我,让我成为你的国土。” 我说:“你是汉王。你拥有一切。你也拥有我。” 刘申说:“不要说柔软的话迷惑我。” 他说:“我不会拥有你。除非你真正愿意成为我的拥有。” 我想说话。 他把手指放在我嘴唇上,阻止我。 刘申说:“但是,没有关系。” 他说:“一生很长。我都可以等着。我会一直等。” 是啊,一生很长,先皇说,他可以等着。 但你什么都没有。没有很长的一生。也没有什么在等着。 而我呢。有很长的一生。却没有什么可以去等着。 谁能来解决这些命运的交错呢?谁能呢? (四) 混乱战争时期结束后,你和乌林登木汗就有很长时间再也没有互相见到。 双方的冲突一直零星不断,中小规模的战斗也时有生,在这些战斗中双方互有损失,勿吉人又失去了两个中等部族,汉军也损失了不少人马,其中包括两名有前途的年轻中高级军官。但一直到次年春天前,双方都没有再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在勿吉人方面,一直回避与你进行大规模军事接触的原因,主要是乌林登木汗在勿吉内部的地位受到了挑战,开始有部族质疑和挑战他的命令,不服从整体的战略调遣,他在指挥调动方面的能力远不如从前。所以,他决定暂时容忍汉人在草原南部的存在与活动,集中精力做好两件事情。 一是重新招兵买马,加紧训练,恢复汗王部的实力,重新确立汗王部在勿吉人当中的实力领袖地位,二是联合勿吉人内部亲汗王的各支力量,对胆敢挑战他的部族进行杀一儆百的惩罚。 不久之后,勿吉人的8个部族在草原北部进行了一场惩罚抗命者的战争,汗王带领汗王部和另外7个部族,打败了拒绝服从调遣前往南线和汉军作战的腾格部。此后,汗王系的权威得到了有效的恢复。 但破碎过的镜子,毕竟总是留下了裂痕。 这个裂痕直接导致了汗王毙命后勿吉人的全面分裂内讧。 汗王现在不知道怎么对付你为好,也是他不能对你采取大规模行动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分散引诱包抄的行动没能奏效,而大规模正面会战的男丁损失勿吉人又不能承受,汗王陷入了两难之中。 现在他只能采取拖延战略,希望时间能给勿吉人带来更多的成年男丁。 勿吉人口的急剧减少也缓解了草原生态环境的压力,现在南侵汉地夺取食物和各种生活物资看上去也没有之前那样紧迫和必要。 在多种因素的影响下,勿吉人把战争的度放慢了下来。 (五) 在汉军方面,也有多重因素导致了战争节奏的减缓。一个情况是汉军中生了流行病。大规模的流感在尼肯伏击战后袭击了汉军。这场流感的致命率相当高。汉军陷入了与时疫的搏斗当中。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你的病重。从尼肯伏击战之后,你就一病不起。外伤内病让你疲惫透骨。你累得一整天一句话也说不了。自从在尼肯战场上连续三次晕倒之后,你就虚弱得无法再自己坐起来了,也无法独立进食与喝水,你身上的刀伤和腿伤一直都无法愈合,反复的交叉感染已经影响到肺部。 你每次和勿吉人的较量都要严重地耗损你本来就已经很短的生命,这一次的耗损,比哪一次都要更加严重。 当你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时,你的将领和幕僚们商议之后,决定向刘申报告你的身体情况。 半个月后,刘申接到杨彪的密奏,里面附上了你全部的医案。刘申看完这些医案之后,一个字也没有对我提起他了解的情况。他亲自给你写了一封信,命令你秘密离开北线,返回阳泉关治疗休养。 你没有表示异议。你对自己的情况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也很想回去察看一下南线的情况。因为一直深入敌后,你对南线的情况缺乏系统而深入的了解。你心里也希望能够回去一趟,平衡协调一下两线的全局战况。 你从这次作战中还现了汉军展存在的一些问题,你也希望能在远离战场的情况下安静地思考一下如何来解决它。 第三百二十三章 阳泉会晤 (一) 于是,在草原的夏天到来,汉地已经进入盛夏季节的时候,吴顺部和张保部以换防休整的名义,秘密护送你回到了阳泉关。? 八一中 文网? ? w?w?w?.?81zw.com 汉军中所有的伤兵和谢双成救下来的戎先女子,也随同两部一起回到了阳泉关。 刘申从王宫里调来的最好的医生,带着最好的药物已经在那里等着你。 当时你已经病势沉重得不能自己翻身了。 在阳泉关,在各种名贵药物的帮助下,你的伤势终于得到了控制,频繁的头痛也得到有效的缓解。你几乎失去左腿,但最后还是保住了。 不过,从此之后,你的左腿也不能再承受长时间的步行跋涉,不能做出剧烈的飞踢动作。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需要有人扶持或者依靠拐杖才能行走,从这次负伤开始,你此后走路快一点的时候,人人都能看出你左腿曾经负伤。 在大量的名贵药物治疗之下,自从回到阳泉关之后,那种无法忍受的头部剧痛就没有再出现过了。但你仍然经常受到钝痛的折磨。每当你感到疲惫或者情绪波动的时候,那种钝痛就会出来纠缠。 唯一不能很好恢复的,就是你深入骨髓的那种疲倦。你越来越多地渴望倒下来长时间的睡觉。你开始出现明显的嗜睡症状。但当时的医术不能认识到这是你疾病恶化的一个前兆。他们只是直觉到你需要至少1-2年的彻底休息和完全静养。 但你对这个建议一笑置之。 在你离开战场期间,你指定由杨彪代替你指挥北线的战斗。 杨彪把这个任务完成得很好。汉军将领也开始习惯于把杨彪看成你的接班人,并且开始熟悉他的风格。 汉军指挥权后来的顺利快更迭,与此也非常有关。 (二) 在这年的夏天进入尾声,秋天开始到来之时,刘申终于从政务缠身中抽出空来,亲自来到阳泉关看望正在恢复的你。 他临行前没有对我透露他是要去会晤你。他只说要去视察一下北方的前线边防。 我当时不知道你早已被秘密送回了阳泉关,我以为你还在遥远的勿吉草原上。 刘申到达阳泉关时,你不顾病体虚弱,坚持抱病亲出关外迎候他,拖着尚未痊愈的伤腿,艰难地向他行臣属拜见之礼。 刘申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受到了真正的触动。他现在知道,医案里记录的一切都意味着什么。他现在知道,你承诺为他建立统一王朝所要付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代价。 他紧紧握着你的手,心里百感交集,难以言表。 (三) 你说:“汉王,臣自请处分。” 刘申说:“大将军这话从哪里说起呢?” 你说:“臣很惭愧,此次北进草原,几番尝试,都没能消灭汗王,让他一次次从眼皮下溜走了,致使北线战事还要延长许多时日。臣对不起汉王,也对不起国家。” 刘申说:“大将军自责太深了。大将军你劳苦功高,自汉人立国以来,对勿吉作战从未有过这样连续的胜利啊。” 刘申说:“我准备封赏北线的将士,嘉奖你们为国家立下的功劳。这是封赏的诏书,请大将军先过目,未知大将军意见如何?” 你说:“臣请汉王恕直言之罪。” 刘申:“言重了,你我之间哪里那么多的客套呢,大将军有话请直说。” 你说:“此诏书有两处不宜:第一,不宜对我再加封赏,此番作战的根本意图并没有实现,主要责任在我,汉王不罚是汉王的宽宏,不宜再加厚赐。第二,汉王不宜对杨彪封赏太重,不宜与其他将领差距太大,略有不同即可。” 你奏请道:“汉王,北汉新军现在已经相当庞大,又连续胜利,气势如日中天。但是,军队始终是一种凶暴的力量,可以善加利用,但是不可以信赖和依靠。汉王应始终注意在汉军的各部将领当中,平均地分派功劳,平等地加以培养,不可以使其中的一人或者两人独大,或者对其中的一两人加以厚赏。” 刘申点头道:“嗯。刘申会仔细考虑大将军的意见。” (四) 刘申说:“我听说这次在战场上,你几次遇到非常凶险的事情。杨彪和孙湛明都向我建议说,不能再让你亲自参加战斗了,这也是我的意思,我很赞同他们的意见。现在你的身份不同于之前在临水时,你现在对国家非常重要,不可以再亲身涉险了。而且,你是在上轮战事当中受过重伤的人,一再劳乏艰辛,我也实不忍见。” 他说:“大将军,你也要为担心你的人着想。若你出事,担心你的人,会很伤心的。” 你听了,便低头作礼道:“感谢汉王关怀和提醒。臣以后会遵从汉王的旨意,如非绝对必要,不会再亲自参加战斗了。” (五) 刘申说:“这些都是各地进贡来的上等药品,可补气血两虚的。现时宫里也没有什么病人,也都用不着。我都给大将军带来了。这也是我母亲的心意。希望大将军不要客气,不要拒绝我母子的心意。母亲说,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大将军的健康,我们日夜都很挂心,大将军若有不安,我们也难以心安。” 你辞谢道:“可是这些都太贵重了,不是一个做臣子的,所应享用的。臣不敢谮越。” “若是汉王同意,臣想请汉王下旨把这些药材都赐给军医处,用以医治调养所有在战争中受伤的汉军将士吧。请汉王把这些药材都赐给全体汉军将士,以体现汉王对将士们出生入死的敬重和关怀。” (六) 刘申说:“大将军呢?还没有醒来吗?” 关文良说:“启禀汉王,大将军昨夜回来之后头痛,一夜没有睡好,天亮时刚刚能睡着。臣下不知汉王驾到,臣下即刻去禀报大将军。” 刘申忙阻止道:“不。不要去。我也就是起得早了,在院子里随意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不要去惊动他,你们也不要吵醒他,让他好好睡,他非常需要休息。” (七) 阳泉关。 刘申在住所吩咐内侍:“把军医处的人都叫来。我要见他们。” 刘申对军医处的全体大夫说:“你们知道自己的职责吗?你们的职责就是确保大将军能得到最好的治疗,能得到最好的调养,能早日康复。大将军的健康,关系整个战局的展,也关系国家的前途命运,它就是国家大事。你们让大将军早一日康复,就是为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国家必然会感谢和奖赏你们的功劳。” 刘申感慨道:“来阳泉关这些天,我目睹了大将军的伤痛和病苦,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将军为国家出生入死,在战场上已经受了千辛万苦,我们怎么能忍心让他在离开战场之后,再承受这样许多的折磨呢。刘申深恨自己不通医术,没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只能深深重托各位,务望竭尽全力,成全刘申的心愿。” 刘申下旨道:“从今天以后,到大将军完全康复,他的医案,军医处要每日上奏,我都会亲看。若有什么为难处,需要药材,需要更多的医生会诊,需要静养的环境,需要大将军配合,都只管上奏,你们做不到的,我必定会竭尽全力做到。” (八) 刘申在阳泉关停留了2o天。 你们花了大量的时间讨论当时和来年的战况。 你详细了解了南线的战况,你觉得南线的进展情况不太理想。你当时就决定年内要亲自在南线推动完成至少一次重要的战略战役,将南线的战局推进到更理想的状况。刘申则劝你不要着急,当务之急是养好伤,调养好身体。 你们还讨论了在勿吉草原建立汉军冬营的问题,在新征服的草原地区建立政权和迁入汉人移民等问题。 你向刘申提出要在北线边境线上建立一个大型的军马场,并提供了几个建议的地址。 刘申当即准奏,着牧州府承办此事。 第三百二十四章 划区征兵制度 (一) 在阳泉关的会晤当中,你向刘申建议建立一种新的兵役制度,以确保中央王权对国家的控制,确保汉军的损失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快补充。?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这个兵役制度的建立,成为北汉王朝建立和北汉新军迅猛展的坚强基石。 当时汉地的政治状况是:老汉王时期建立起来的中央王权相对还力量较小,各种割据势力拥兵自大,无论是在南汉还是在北汉的统辖范围内,各世家、各贵族也都纷纷拥有自己的武装和税收系统。 这些小型的割据体系之间,彼此争斗或者结盟,形成错综复杂的政治局面。这种局面严重妨碍了王命的贯彻执行。 在这种局面之下,中央集权时代一直推行了几百年的招募兵役制度开始无法继续顺利推行。 刘申能不能在统治范围内征募到士兵,完全要看各地贵族世家的配合程度。通常是由各地的贵族世家出面招募到本地的士兵,然后派子弟统领他们加入汉军服役。这样,在名义上统一的汉军当中,实际上存在着无数支效忠各家贵族的私家军队。 你从刘申手里接收的北汉军队,就是这样一个各种私家军队的混合体。这导致了北汉军队将领前期对你的抵制和不服从,也导致了北汉军队中根深蒂固的门阀派系之风。真正有才华有抱负的平民将领很难得到提升。 你在本次作战当中,从部分前北汉军将士在穿越地理障碍、在面临汗王部铁血攻击时表现出的怯懦,看出了改造军队将士来源的迫切性。 (二) 根据你的建议,刘申在阳泉会晤之后,在你的赫赫战功支持与震慑之下,克服了各地贵族的强大阻力,终于颁布法令,在全境推行了广泛、灵活、有效的划区征兵制度。 法令规定:国内所有成年男性居民生来就有服兵役的义务。全境的每个大防区就是一个大的征兵区,每个小军区就是一个小的征兵区。国家在大小征兵区的区中心设立两级征兵机构,并设立常驻衙门。这些衙门的军吏专门负责每年两次对域内人口进行统计,将所有14-55岁的健康男丁登记在册,编入预备役部队。 进入预备役部队后,国家给每个暂时不需要上战场的健康男丁给一份准假证明,没有准假证明的适龄健康男子如果被检查现,要被处死,并连坐家庭。持有准假证明的男子必须把自己看成是军队的准成员。平时,佩带预备役士兵标志,在家从事生产劳动,并在农闲季节集中接受身体检查和军事技能训练。 只有身体不适合作战、罪犯、阉奴和重要经济部门具有特殊技术的劳动力才可免除兵役。 对拥有预备役军人的家庭,国家可给予一定的赋税和徭役减免,但并不放军饷,也不提供日常用的军需。只有正式从军之后,才由国家支付军饷。这种机制可以在财政压力较小的情况下,为国家积累大量的成熟的备用兵源,并且可以使得军队的成分逐渐被置换,变成一支直接效忠国家、效忠君王的集权军队。 (三) 为减少贵族的阻力,你还建议刘申结合兵役制度的推行,专门为贵族世家子弟设立了一种特别爵位。 当时的贵族世家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世袭的爵位只能由一个儿子来继承。其他的儿子,如果是嫡出,就只能靠对国家的效力贡献来获得新的爵位,如果是庶出,那就一点机会也没有。 由于这种袭爵制度形成的家庭矛盾数不胜数。你自己就深受其害。 你向刘申建议,可以利用这种家庭矛盾。 国家可以明文规定,每个防区可以按征兵的实际数量配一些国家的特别爵位。征兵成效越好越持续的地区,战区指挥官手里将拥有越多的、等级越高的爵位。 战区指挥官可以向刘申建议把这些爵位分配给那些在支持国家征兵方面表现良好的贵族家庭的子弟。获封这些爵位的子弟会得到刘申一年分两次进行的亲自接见,接受刘申的宴请,得到在刘申面前展示才华的机会,并可以从国库每年领取一定数额的征兵奖励金作为爵位收入。其数额相当于一大片丰硕的田产。 你的这个建议推行之后,非常有效地激了很多没有出路的贵族子弟热心为国家征兵事务奔走效力。刘申不失时机地利用授爵和接见,让他自己在这些缺乏出路的、有才干的贵族子弟当中建立了个人的魅力,培养了这些贵族子弟对王权的服从和忠诚。 那些阻挡国家直接征兵的贵族,往往陷入了和自己众多渴望出路的子弟之间的争执和矛盾。这使得他们本来就对你的实力心存畏惧的反抗变得更加力不从心。 在你们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之下,这个兵役制度只用了6个月的时间就全面推广到位。它为北汉最终建立为一个中央集权的强大国家,结束周边的全部战争,奠定了牢固的基础。 青年时期就深受嫡庶之争荼毒的刘申和你,终于建立了一种渠道,打开了庶子报效国家,改换门庭的道路,把嫡庶之间的恶性竞争,引导到了一个能够有利于国家,有利于社稷的方向上来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君臣话别 (一) 历时2o天的君臣会晤,很快就在融洽投合的气氛中过去了。 网 w?w?w?.?8?1?z?w?.?com 转眼就到了刘申要离开边境线的日子。你们在刘申行前,再度推心置腹地深谈。 “明天我就要启程回运州去了。”刘申说:“大将军的诸般建议,还未有回复的,在此,刘申一并给大将军一个答复。” 他说:“关于封赏的诏书,我仔细地斟酌了。虽然你一再谦辞,但是,你为国家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为激励军心故,于情于理,我是不能不封赏的。现拟旨特赐你领双王食禄,在运州王城赐你一座王府,着丁友仁在燕塘关给你和琴儿亡于战事的亲族建立家祠,加封丁友仁为祭酒,春秋主持祭祀,大将军觉得这样封赏,分寸如何?” 刘申又说:“关于杨彪的封赏,大将军提醒得很有道理。这样吧,授爵之事暂缓,我改封他故去的祖父和父亲吧,分别授二等侯和一等勋爵给他的祖父和父亲,把他家的门庭从平民抬入贵籍。他祖上出身卑微,不管在军中如何表现,在朝堂上,在日常交往中,总是被人瞧不起的,这也是他多年的隐痛。他在北线对汗王部的决战中,表现出色,打得很好,本王这次就去了他的这一点心痛吧。大将军觉得如何?” 你躬身回答道:“汉王英明,思虑周全,臣及汉军将士深感汉王的恩德,必定不惜身命,奋勇作战,不辜负汉王及天下百姓的殷殷期待。” (二) 刘申说:“大将军,这么些天来,你为汉军诸部向我要求了不少,但却从来不曾为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要求过什么,这样的磊落无私,让刘申非常感动。我知道,我所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其实就是两件:第一,是无条件的信任,无论生怎样的风波,无论谁在我耳边说什么猜测,报告什么,刘申对大将军,都应始终永不猜忌,永不相疑,第二,就是照顾好琴儿,让她过得平安快乐。” 刘申说:“大将军请放心,这两件事情,刘申再一次地向你保证,我一定都能做到。我一定不会在大将军前线浴血奋战的时候,在背后给大将军制造任何的为难和障碍,也不会让大将军分心来对付朝政中的种种风浪和暗流。” 刘申说:“我也必定如此呵护琴儿。虽然她一人孤身在运州的王宫里,但我会是她永远的依靠,永远的庇护。我也再一次地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让她再有半点委屈,绝不会让她伤心流泪,绝不会变成她的雷霆闪电。我会像她亲生父母在世一样地照顾好她。我会像照顾汉军的姊妹一样,照顾好她。” 你听了,便拖着伤腿,艰难地跪下,再三叩拜道:“拜谢汉王对臣的信任和对君夫人的关爱。” 刘申赶忙阻止你继续跪拜。他亲手把你搀扶了起来。 他说:“哎呀,快快起来吧。大将军你腿不方便,起跪艰难,以后见了我,都不必再拜了,躬身作礼就可以了。这是我特许你的规制,不算谮越。” 他伸手阻止了你的辞谢。他说:“我知道大将军必然自律守礼,坚决辞谢,但我希望大将军也要体谅刘申的为难之处。我若不顾你的伤痛艰难,任由你这样一直艰难地起跪,全体汉军将士都要以为刘申不仁了。若是琴儿知道我这样冷漠傲慢,还不知道她会怎样的伤心难过呢。” 他说:“所以,恳请大将军遵旨奉行,不要再作推辞了。” 你看着刘申。你心里十分感动。你点了点头,躬身作礼道:“是。臣遵旨。臣深谢汉王恩典。” (三) 刘申说:“我这就要回运州去了。大将军还有什么话,或者东西,要让我带给琴儿的吗?金风寨一别之后,她都很牵挂你。虽然你这次负伤生病,我怕她担心难过,都没有告诉她,但我想,你们兄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心有灵犀,她不用别人告诉,也都会有所感知的。” 你默然了片刻。你说:“君夫人在汉王身边,臣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有汉王的引领呵护,臣也没有什么要特别对君夫人说的。就请汉王代臣向她问安即可。” 刘申看了看你脸上的表情。 他叹息了一下,说:“金风寨的婚事,办得是有些仓猝了。我们没有和她商量,就替她那样决定了,对她来说,毕竟是太突然了。她对我们的决定,虽然一直顺从着,没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但我心里知道,她是不高兴我们如此这般的权宜安排的。你知道,女人考虑问题的角度,总是不会和男人相同的。” 你低头道:“君夫人还很年轻,阅历不广,难免有些女孩家的任性。但是,她是一个识大体的人,臣相信,将来,她必定会明白汉王的一片心意的,她会懂得珍惜和感恩。” 刘申再次叹息道:“唉,我不是说她不识大体,表现任性啊。事实上,她算是很能克己顾全大局的了。她自入宫以来,何尝有过任性的时候啊。有时候,我反倒是希望她能对我任性一点,不要这样总是顾虑着礼数周全。可惜,她都总是那样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让我心里很疼惜,却也不知所措。” 你说:“君夫人身世飘零,自幼寄人篱下,后来又受到伤害。小心翼翼是她多年的习惯,也并不是新近才有的。习惯改变,需要时间的,请汉王宽宏不计,以待时日。” 刘申再次看着你。他看了你一会儿。 他说:“有件事情,刘申一直想要请教大将军。却不知她在母家做女儿的时候,都喜欢些什么?很愧疚,我和她相处了这么久,除了看出她饮食上的喜欢和不喜欢之外,其他的,都还一概不得而知啊。”他说着,脸上露出某种深感失落的悻悻之色。 你看着刘申的这个表情。你呼吸了一下。 你说:“花。君夫人未嫁时,喜欢花。各种各样美丽的花。” 刘申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新婚之夜的时候,她就对我提到那片悬崖上的小花。” 你低头。你看着地面。 刘申看着你。 你觉察到刘申的再三观察。 你说:“臣再谢汉王对陈将军的遗孤,圣眷如此优浓。” 刘申说:“我也要谢谢大将军教我怎样让她开心快乐啊。” 你坦然地迎着刘申的目光灼灼。你说:“支持君王,永远是臣下的本分。” 刘申看着你。他说:“大将军,我们君臣的心愿,无论在何事上,始终是相同的。” (四) 刘申说:“明天我离开的时候,大将军不要再劳乏自己,抱病出城去送了,叫他们去送送也就行了。请把所有的体力都用在努力康复上吧。你能尽快康复,就是对君王最大的尽忠。” 你躬身作礼道:“谢汉王仁厚体恤。臣谨遵汉王旨意。” 第三百二十六章 成人之美(上) (一) “汉王离开了吗?”你问关文良。? 八一中?文网 ? w?w?w?.?8?1?z?w.com “已经出城了。”关文良说。 他看着你的脸色。他说:“连日议事,很是辛苦。汉王已经走了,大将军放下心来,好好休息几天吧。” 在离开我的那些日子里,你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即使是在休息的时候,你也并没有真正地休息过。你只是不直接在战斗里而已。 “拉上窗帘吧。我想睡一会儿。”你说。 关文良把窗帘拉好时,现你已经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关文良看着你站了一会儿,他轻轻地拉过被子,帮你盖好了。 (二) 你听到身边有声音。你觉得心脏很累,眼皮沉重,脑子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你努力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你看见关文良站在床边。你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你说:“什么事?” 关文良抱歉地说:“本来不想惊扰到大将军休息,可是,那个女的,她一直不肯走。” “哪个女的?”你问。 “就是上次我们在汗王的大帐里救到的那个戎先女子。” “她还在这里?不是已经让谢双成安排人把她送回戎先人住的地方去了吗?” “没有。她一直都不肯走。她也不说什么理由不肯走,就是不肯跟着我们的人走。她说要来见大将军。” 关文良说:“汉王在这里的时候,她不敢过来。汉王一走,她就来了。我说大将军在休息,她说就跪在这里等。” 你说:“我睡了多久?” 关文良说:“两个多时辰,现在快中午了。” 你推开被子,支撑着想要起来,关文良忙过来帮助你。 你坐直起来,脑子里又是一阵刺痛。你伸手按住了太阳穴。 关文良说:“我去叫人把她弄走吧。” 你把手放了下来。 你说:“叫她不要跪着了,到客堂等着我吧。给我打点洗脸水进来。” (三) 你克服着沉沉的睡意和心脏的空洞感,走进了客堂。 你看到那个漂亮的戎先女子跪在客堂的中间等着你。 你对关文良说:“搀她起来,让她坐下吧。” 你对她说:“跪了这么久,腿都麻木了吧。” 你说:“有什么事情,就坐着说吧。” 戎先女子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地看着关文良。 你说:“关文良,你先下去吧。” 看着关文良退下去,你对她说:“现在可以说了。” 戎先女子说:“求大将军开恩,不要让人送我回戎先草原!” 你说:“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戎先女子说:“我不能再回去了。我先是被汗王掳获过,之后,又跟着汉军的许多男人走了这么多天。对我们本族人来说,不管我有没有生过什么,我都已经是敌人的人了。我回去,没有人会再相信我。” 戎先女子说:“我若回去,族人如果不相信我,按照族规,我就只有一条死路可以走,就只能用死来证明我的清白和对本族的忠诚。之前我见到过这样的场景。我会被烧死的。” 你说:“戎先人有这样的族规吗?” 她说:“千真万确,真的有。” 你说:“男人被俘获,回去之后不用烧死?” 她说:“不用。” 她说:“戎先人的男丁不如汉人这样兴盛,每个男人都是宝贵的,男人若被俘获,族中是肯用女人或者牛羊去交换回来的。怎么会舍得自己烧死男人呢。除非能真的证明他背叛了族人。” 你说:“女人就会吗?” 她说:“女人就会。” 她说:“虽然被俘获,但我自知是清白的,父母大仇未报,我并不想这样去死。” 她说:“求大将军开恩,收留我!我愿意一辈子追随汉军,但求有朝一日,能报了父母族人的大仇。无论为奴为婢,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你说:“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既然你不能回去,就不用回去了。只是,你是女人,军营里是不可以有女人的。你若不回去,我就只能在地方上安置你。不知道你是愿意留在阳泉关,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 戎先女子看着你。她低头说:“留在阳泉关的话,他们会怎样安置我?” 你说:“大概会安排你去地方官吏家中为侍女或者为官家做女工。你若不愿意做这些,我也可以和他们说,安排个你觉得相宜的事情给你做。” 戎先女子说:“谢大将军的照顾。我此后的一生,都是大将军恩赐的。” 她在座位上对你深深一稽。 (四) 你看着她。她一稽完毕,却并没有动身要走的意思。她坐在那里,犹如池边的垂柳一样,婀娜多姿地低着头。 你说:“还有什么话,你都可以直接说。” 戎先女子迟疑了一下。她看着你。 你看着她眼睛里荡漾的水波。 她说:“其实。” 你看着她。 她看着你的脸色,她觉得你的表情很温和。 她咬了一下嘴唇。她说:“其实,我很喜欢谢统领。不知道,大将军肯不肯替我做主,把我嫁给谢统领,无论是妻是妾,我都是愿意的。” 你吃了一惊。你看着她,你说:“谢双成?” 她低头说:“是的。他长得很英俊,对人又体贴,作战又英勇,一路上对我都很照顾,比我这一生见到过的男子,都要温存。” 她说:“一路上,他从来没有对我大声地呼喝过,也从来不指使我做这个做那个,我想他从来都没有打骂过女人,以后也不会。他和所有的戎先男人都不一样,他没有那样的粗鲁,但却有着同样的勇敢。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温暖。我愿意照顾他,服从他,跟随他一生。” 你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汉地从来都没有过敢于这样大胆直接的女人。 这也根本就不是你的长项。 你看着她。你想了一会儿应该怎么办。 然后你说:“谢双成可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吗?” 女子摇头说:“他最近总躲着我。没机会和他说。” 你说:“那你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女子说:“只知他见我,如猫见鼠。” 你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仰头看着屋梁,把心里的笑意忍了回去。 你对戎先女子说:“这样好吧?我先帮你问问他,看他什么想法,在我们汉地,婚姻大事不是个人能够做主的,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男女你情我愿就能成就的。若他无意纳你,你嫁给他也只有伤心尴尬,我也不好强迫他的心意,你就要认命。若他也有此意,我会设法成全你们。” 你看着这女子,你说:“你觉得这样处理,是否满意?” 戎先女子一下子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她再度跪在那里。 她说:“拜谢大将军。若他无意纳我,便随大将军怎样安置,我都无有怨言。” 你说:“那好,跪了这样久,你也辛苦了,你先回去吧。我问过之后,必定有个准信给你。”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成人之美(下) (一) 关文良去叫谢双成的时候,吴顺过来了。网 w?w?w?.?8?1zw.com他是来和你汇报送汉王出城的情况的。 你把刚才的事情简要地和吴顺说了。 吴顺一听就笑了起来,说:“如何?果然是很般配的吧?” 吴顺说:“你这几天劳乏了,一会儿我来问谢双成。” 你说:“好好问便罢,不用捉弄他。” 吴顺说:“倒很佩服那女子的胆色。” (二) “谢双成,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过错吗?”吴顺一脸严肃地问。 谢双成闻言便脸上一红,跪下了:“请大统领指教。” 吴顺说:“既然脸红,自然是知道,还用我指教吗?” 谢双成说:“小的知罪。大将军让我送那女子回戎先草原,我却没有完成任务。” “人没送走,为何不来禀报?”吴顺问。 “因汉王驾临,和大将军商谈国事,这是鸡毛小事,不敢相扰。”谢双成答道。 吴顺说:“你那么多士兵,怎么送不走一个女子呢?” 谢双成嗫嚅道:“她不肯跟我们走,我们也不好用强。” “不好?”吴顺说:“是你不忍吧。” 谢双成的脸更红了。 吴顺说:“或者,你也不想她走。” “没,没,没有。”谢双成额头上冒了一层汗。 “不好用强,还不能劝说吗?”吴顺说:“你可有劝说?” “有。可她不听我说。我一说话,她就轰我出去,说若是还说这些话,就不用进来费口舌。” 吴顺说:“那你呢?” 谢双成出汗不语。 吴顺说:“有人说你见她,如猫见鼠,你有没有这样垂涎三尺过啊?” 谢双成连连叩头道:“不敢,不敢。” 吴顺忍不住笑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垂涎三尺也罢,如饥似渴也罢,看上了便是看上了,这样躲躲藏藏,怎么算得上是军人?死都不怕,喜欢个女的,又算得了什么?” 谢双成一听,更加惶恐,叩头道:“大将军治军严格。小的不敢有军务之外的非分之想,万不敢觊觎女人。” (三) “好了,说了让你不要捉弄他。还是我自己来问吧。”你打断了吴顺。 你说:“谢双成,你回答我几个问题,事关你自己一生的幸福,你要如实回答,不得欺瞒,也不得乱说。” 谢双成低头说:“是。” 你问:“你喜欢那个戎先女子吗?” 谢双成看看你,又看看吴顺,红着脸说:“喜欢。” 你又问:“她也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谢双成摇头道:“不知。” 你说:“你愿意娶她为妻,和她共度今生吗?” 谢双成吃惊地看着你,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敢。” 你说:“我问你愿意不愿意,不是问你敢不敢。” 谢双成大汗淋漓,支吾不敢说。 你说:“你是不会说是,还是不会说不?还是听不到我问你什么?” 谢双成惭愧道:“是。我愿意。” (四) 你和吴顺互相看了看。 你说:“你父母会同意你娶戎先族的女人吗?戎先女人性情习惯,皆与汉民不同。你们可有思想准备吗?” 谢双成说:“我是家中独子,父母早盼我成家传宗接代。祖上数代都是边民,对混族通婚,应无排斥之见。但看她人品长相。” 你说:“既然这样,那我帮你做个媒人,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好?” 谢双成一下子愣在那里。 吴顺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心里好笑,说:“还杵着做什么,还不谢大将军玉成?” 谢双成这才如梦方醒,一叩到地,说:“谢大将军玉成,谢大将军玉成!” 你说:“晚上我帮你写封信和你父母说。等你父母回信,就替你们办了婚事,然后放你半个月假,带新妇回去拜见父母。” 你说:“从今天起,你就回来吧,不要和她再见面了。等新婚之夜,再彼此相见吧。” 谢双成再三叩,称谢不已。 你说:“也好。自入草原以来,军中好久没有过这样吉祥的喜事了。大家也都好好乐一乐吧。” 你说:“你下去吧。我会把好消息告诉你的意中人。相信她听了必定心花怒放。今天一大早,为了求我做这个媒,她可是在这里跪了两个多时辰,跪到都站不起来了。她说你对她一直很好,从不呼喝指使,亦无言行粗暴,虽然勇敢,但不失温存,对你评价甚高。你以后要好好珍惜,不要辜负她这份情意。” (五) 看着谢双成走出去,你对吴顺说:“等他们的婚事定下来,你去和地方官说我的意思,他们成亲之后,那女子便是汉军军官的家眷,让地方官帮助他们在阳泉关妥善安家。若他父母愿意,也可接来同住在这里。这里离北线近,他回来探亲也方便些。” 吴顺说:“放心。这些我去办好。” 吴顺叹息了一声。他说:“女人,就是麻烦啊。” 你看着他。他觉察到你的目光,便立刻改口说:“我是说,有些,有些女人。” 你看着他,摇摇头。 吴顺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是说,很少,很少的......那个……” 你说:“你感慨吧,我回去再睡一会儿。” 看着你走出去,吴顺喃喃地说:“其实,真的很少有女人,不是麻烦的。” 他再次叹了一口气。 你玉成了别人,可是,谁来玉成你呢? 我们,是永远都没有可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六) 谢双成就这样在阳泉关结婚了。 他们婚后非常和睦恩爱,谢家的老人也很中意这个花朵一般的儿媳,疼爱得很。 戎先女子后来改了汉姓,是我给她赐的姓。你阵亡之后不久,她就给谢双成生了一对双胞胎的儿子,后来又生了几个女儿。可惜,双胞胎中的一个没有成年就夭折了。 谢双成的这个儿子,后来被派出去做官,在任上犯了贪污的罪,贪款甚巨,牵涉甚广,是一时的大案。刘申对此事非常生气,差一点就杀了谢双成的独子。 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你阵亡之后,谢双成是你身边的人当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刘申体谅你把他留下的一片苦心,没有安排他再回战斗部队。他从此就调到了傅天亮的卫队里,一直都驻守在运州。他把家也搬到了运州。 我怀着世子孕吐很严重的时候,他们夫妻奉了太后的旨意,常常进宫来看望我。这个从汗王部的恶战一直展到阳泉关缔结婚姻的爱情故事,就是他们当时说给我听的。 (七) 我跟谢双成的妻子关系一直都很好。她和傅天亮的妻子、徐在田的妻子一样,是我宫里少有的常来外客。 我很隆重地宴请过她。她非常惶恐,并且非常感动。但是为什么要这么隆重,原因我却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 因为我很感激她。她在你伤病交加的时刻,曾经给过你一个女人的片刻的照顾与温柔。 那是我多么想要给你,而却永远都再也没有机会给你的。我很感谢她,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短暂地替代了我。她给过你的照顾和温柔,就是你那一生里最后的来自女人的照顾和温柔。 有时候,看着她,我会忍不住想,如果她当时没有嫁给谢双成,而是能追随在你身边,做你的侍妾,该有多好啊。如果你当时允许她一直留下来照顾你,这是很有可能的。她可能爱上的就会是你,而不是谢双成。如果你能有这样一个侍妾,在后来照顾着,疼惜着,你也就不用一个人面对所有的艰难困苦。 我多希望能有一个女人陪伴你面对所有的艰难困苦,能走进你的心里,用女人特有的方式,安慰到你,鼓舞到你。我真的不在乎,那个女人是不是我。是的。我真的不在乎,是不是我。 可是,你推开了她。你不愿意任何一个女人,陪着你沉没。你对所有的人,都是如此用心的,不唯是对我。 (八) 我死之后,我儿子给我议定的尊号里有”正德“两个字,后来我也就被史书上称为正德王后。之所以选这两个字,是因为我一生当中罕有地从来没有嫉妒过。我自内心地希望有女人能够照顾好刘申,能够爱他敬他,能让他开心安心,我也自内心地希望你能遇到这样的女人。 我一直都不太能理解嫉妒这件事情。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你怎么可能会嫉妒呢?你一定会由衷地希望,能多一些人来爱他,疼他,关心他,照顾他,保护他。看到多一个人对他这样好,你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呢?你会高兴还来不及的。 真的。我这一生当中,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多妻制度有什么不好呢?它能在你生前多一个人共同照顾你,在你死后,多一个人和我拥有共同的怀念和悲伤。我们可以在一起共同思念你,怀念你,谈论你。那不是比我现在这样,一个人锥心地伤痛,要好很多吗? 不是要远远好过,看到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慢慢地把你忘记了吗? 好过,像我后来那样,深情依旧地独自思念着你的时候,滚滚的人潮,都无动于衷地走过。 (九) 那时候,谢双成夫妻对我说了这个故事,它让我感到安慰,因为它让我知道了更多有关你的事情。它也没有安慰到我。因为,你玉成的这对夫妻,已经有了他们的双胞胎儿子,你玉成的刘申和我,也马上就会有我们的儿子。但是,在我们的儿子降生的时候,你却灰飞烟灭了。 就像月亮失去了它的光华,就像海洋失去了它的波涛。 我所在的世界上,你不再出现了,它的情况就像是这样的。 它是不可安慰的。 以寻常的智慧,是无法安慰的。 唯有,不同寻常的智慧,才能安慰。 第三百二十八章 济州会议 (一) 深秋落叶满地的时节,你觉得自己已经康复到了可以重新战斗的程度。网? w?w?w?.?8 1?z?w?.com 你离开了阳泉关,前往济州,召开了全国各战区的军事会议,对南北线兵力部署进行了调整换防,布署了从深秋到明春的重要军事行动,调整了一些军事将领。 济州会议的一个重要成果,就是在汉军中全面推行了见习军官制度,并且在阳泉关建立了见习军官演习所,这是当时的第一所后备军官学校。在战斗中表现卓越的士兵和低级将官,将会被送到这个演习所来接受系统化的军事指挥能力培训。 为提高见习军官的成熟度,战争间隙当中,你多次前往演习所,亲自参加见习军官的集中训练和军事推演,你多次亲自向他们传达你的战争观念和战争思想。这些措施使得汉军在未来一百多年的展当中,一直深受你的影响。 从演习所受训合格的军官,被分配到各部队担任参谋职务,长时间地贴身跟随着一个部队的主将,在战争的过程中,实地学习他的领导和指挥方法,熟悉他的部队情况,辅助这名主将进行各种军事策划和部署。 你规定,所有从五品以上的军官,都必须承担培养引领见习军官的职责,必须随身携带见习军官。 见习军官制的建立,为汉军培养了层出不穷的优秀后备将领,也降低了汉军在战斗中因为主将牺牲或者重伤而造成的失败风险,同时,有效地监督了主将对中央王权的忠诚程度,制衡了主将权力的过分膨胀。 济州会议上,汉军中搭成了某种默契,吴顺成为了你的临时接替军官,常年随行你作战,而杨彪成为了你的正式接替军官。你此后很少和杨彪共同处在一个战斗的一个位置上,你们即使在一起参加一个战役,也总是在距离相对较远的位置上。 你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减少杨彪和你同时阵亡或者同时受伤的危险,二是你不愿意杨彪靠你太近,不愿意他经常目击你的病痛。你认为这样有可能让他过于了解你,有可能让他感觉自己其实不用那么忌惮你。你希望对他保持一定程度的神秘感和距离感。 在见习军官制度的推行中,杨彪执行得比较勉强。没有才华的人没可能成为他的见习军官,有才华的人又和他相处不好。杨彪和他带的多个见习军官都闹得不欢而散。他内心里认为根本没有人能真正取代他。没人能像他取代你那样胜任地再来取代他。后来,他就找了各种理由请求不让见习军官随侍左右,你也没有刻意勉强他。 杨彪的这个选择后来被证明是他远不如你的地方。他失去了一个在汉军中培植自己势力的机会。当他被汉王杀掉的时候,汉军中并没有什么人出来为他说话。他一死,看上去被他控制得很好的汉军立刻就转而重新拥戴刘申了。 (二) 在济州会议上,你对南线前期的战事进行了点评,你表扬了陈守业等人在稽山关的作战,但对他们在泾水关战事当中的迟滞拖延,没有进展,进行了严厉的申饬,对原北汉军队机械保守的攻城术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并表了你对于攻城战的理解和看法。 “所有高大坚固的城池,它都是建立在地面上的,主要目的,是阻挡来自地面的外部进攻。它的弱点因而也是很明显的:空中、地下、内部。所以,破城的办法就应该从这三个方面去思考,从空中攻击、从地下攻击、从内部攻击。只要我们正确地打击到它的弱点,城池必然应声而破。” “空中打击,能够改变攻城方的高度劣势,并且能够实现越过城墙,打击城内的薄弱处。为了实施空中打击,我们就需要有足够的高度。怎样有足够的高度?靠工具。没有现成的工具?那我们就去设计一个,去制作!我们要在城外人工制造出更高的城墙,可移动、能前进的城墙,在那个更高的城墙上去压制守军。” “如何实施地下攻击?在前期侦察中,我们不仅要了解对方在地面上的力量分布情况,还要了解整个城池的地下状况,城墙的设计者和建筑指挥最明白城墙在地下的薄弱点在什么地方,抓到设计者或者建筑指挥者,让他开口,就成功了一半。城墙根和护城河是最需要留意的地方,从这里往往可以找到地下的破绽。” “内部攻击,最好的办法就是策反。其次是潜入突袭。再次是制造城内的混乱或者巨大的生存困难,迫使守军必须自行开城。以上这些,就是攻城战的捷径。在南线作战中,我们会遇到很多高大坚固的城池,但是,我们不需要把它们视为畏途,也不需要逐一血战、死战。我们必须始终把注意力放在寻找城防的弱点上。” “如果城防很完美,找不到弱点,就要去找守城者的弱点,去打击守城者的弱点,去利用守城者的弱点制造出城防的弱点。如果守城者也没有弱点,怎么办?那就去找能够影响和控制守城者的人的弱点。通过这个人的力量,去胁迫守城者。” “大家请记住,攻城之战,它的意思,就是要准确地找出城池的弱点。如果找不到城池的弱点,你就会输掉或者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找到了它真正的弱点,破城,往往会比郊野作战还要容易。因为,城池是缺乏攻击性的,也不会移动,它就是用来被动承受打击的,我们瓦解了它的抗打击能力,它就废了。” “它是不会扑上来反咬你的。它也差不多没有灵活性。如果它废了,它就是废了。所以,我们应对南线的作战充满信心。可以说,南线的作战,本质上就是找到一百座要隘的弱点而已。找到了一百座要隘的弱点,南线的战事就必胜无疑。南线的部队,所有的将领,应该把精力集中到这里来。余皆枝节。” 这就是你在济州军事会议上的言。这次言,让主要负责南线战事的原北汉军队将领们,举座皆惊。 后来领军攻克峒城的北汉名将陈守业在年老时和我谈起你的攻城战略,由衷地赞叹说:“大将军总是能够三言两语廓清南线战事多年的迷乱之局,让臣等茅塞顿开。老臣从来没有见过像大将军那样目光如炬、头脑清楚的人。”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交臂而过 (一) 济州会议结束之后,你带领吴顺和张保部前往南线最前沿的泾水关。网 w?w?w.81zw.com 途中你路过了运州。 你和刘申在郊外见了一面,交换了济州会议和推行兵役制度的情况,统筹了南北两线冬春战事的财政安排。 你没有进城来。 你绕过高大的城墙继续南下。 你就这样,从我身边经过,重新回到了战争里。 你决心此生都不再和我相见了。 (二) 直到雷士诚部全军覆没的捷报传来,我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我召见了傅天亮。 自从来到运州之后,我还没有这样专程召见过他。 从他那里,我知道了你和刘申在郊外的见面,知道了济州召开的军事会议,知道了此刻你就在泾水关。 我听了傅天亮的长篇叙述后,又惊讶又难过地说:“生了这么多事情,汉王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 傅天亮说:“所以,大将军要留下我们在运州。” 他说:“君夫人应该经常召见我们。” 我看着他。 他们不了解刘申。我不能经常召见他们。如果我要帮到你,我就不能随便见他们,也不能擅通音讯。我必须忍耐这样的音讯隔绝。 “你见过大将军了?”我问。 “见到了。” “他都好吗?” “都还好。他的腿好像受过伤,走路有点困难。” “严重吗?” “应该已经不太严重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他为什么不进城来?” 傅天亮说:“大将军没有说过。也许是时间紧吧。” 我问:“他可有什么话交代你们?” 傅天亮回答:“他问我,君夫人可曾召见过我。我说没有。他让我们一切听命君夫人。若君夫人不召见,我等若无紧急情况,一律不要主动去求见。” 我说:“他还问过你什么没有?” 傅天亮迟疑了一下。 我看着他。 他说:“大将军问过我,君夫人有没有…...” 他停住不说了。 我知道他后面的话了。我的心一阵绞痛。你问的是我有没有怀上刘申的孩子。 我闭上眼睛,把涌上来的泪水关在眼帘后面。 “君夫人?”傅天亮小心翼翼地说。 我睁开眼。 我说:“你回答以后,他怎样说?” 傅天亮说:“大将军说:如果知道喜讯,就要马上告诉他。” 我站了起来。 傅天亮也跟着起身。他说:“君夫人还有话要问吗?” 我说:“没有了。” 傅天亮说:“君夫人有话要单独带给大将军吗?” 我摇头。我说:“没有。” 我看着他告辞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外面。我坐了下去。 我一直坐在那里。 我就那样坐着,连刘申什么时候进来的,也全不知道。 (三) 召见傅天亮后,我生了一场重病。我病了一个多月才能起床。 医生们说是因为那年运州的深秋太冷了。但那不是我的病因。我生病是因为了解到你已决意不再见我了。无法再见到你,这一点,粉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从新婚的那天夜里开始,到所有这些在刘申身边度过的日子,让我能够支持下来的,唯有一种力量。那就是:还能再见到你。 我一天天等待着战事的结束。我等待着严寒天气的到来。我等着你有一天会回到运州来。我等待着,作为你的妹妹,再次见到你,和你说话。我根本没有做好永别的准备。 但,你的绕城而过,不告而别,让这最后一个希望也破灭了。 我一下子就失去精神上的支柱。我的生命,也就应声倒塌,变成了一片废墟。 我心如死灰地掉入了疾病当中,就像一朵不再能被阳光照耀到的花。 在生病的日子里,我没有收到来自你的问候,只传来了你攻克泾水关的捷报。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主动寻找过你的消息,再也没有生起过见到你的念头,也不再有联络你的想法。 我把自己封闭在重重透明的棺椁里,闭目塞听,沉默得像一口古井,就像是我已经死了。 我就这样,虽生犹死地在刘申的宫廷里,生活了很多日子。直到有一天道济来访。 在巨大的运州城里,只有一个人看到了我这样的死亡。那就是我的夫君汉王刘申。只有他一个人明白,那是活着的死亡。 但他对此,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草原上的混乱战争已经结束了,但我心里长达6o年的混乱战争,还才刚刚开始。 卷首语:勇者 自从你死去之后,我每一天都是想着你入睡的。? ?八 一?中文?网? ? w?w?w?. 8?1zw.com 我总是入睡很晚的。我总是在深夜里静悄悄地想着你。从我们认识的第一个细节开始,慢慢地重温我们曾经有过的生活。 因为相聚短暂,离别漫长,我每天只敢想你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 想到某个甜蜜的地方,或者难过的地方时,我就会这样告诉自己:“今天就到这里吧,就到这里吧。”我会对自己说:“其他的事情,留给明天吧。” 我小心翼翼地让它们一点一点地涓涓流淌,以便它们能充满余生更长的时间。 所以,写这个故事是一件很大的奢侈。我从来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挥霍浪费。 你死后有很长的一段日子,我大病一场。 在那段时间里,我沉湎于睡觉。我在一切可以睡觉的时间都在睡觉。我睡了一觉又是一觉。我刚刚睡醒又接着睡下一觉。 我像一具尸体一样地躺在床上不想起来。我连眼睛也不愿意打开。 我不愿意面对这个已经没有你的世界。可我只能用睡觉的方式来加以表达。我什么都不能表达,我只能用睡觉的方式表达我想追随你而去的那种愿望。 我害怕每一个节日。我害怕清明。我害怕中秋。我害怕过年。我害怕情人节。 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梦到黑水河中央的那块岩石,梦到从你满是血水的脖子上掉落下来的护身符,我梦到那部载重的军车,还有那个司机站在踏板上眼里燃烧的日珥。 然后,我就再也不能睡着。 我就坐在黑暗里。我就全身抖地坐在黑暗里。 窗外的月光有时候会透过窗帘照着我。 我觉得床头床尾都站满了秃鹫。它们用阴沉的眼睛,看着我。 有时候,我就会起来,看着对面的那栋大楼。看着那些黑漆漆的阳台与黑洞洞的窗口。再也不会有手电筒的光芒在那边对我闪烁。再也不会有口琴声随着夜风飘进我的窗口。 只有永恒的黑暗与沉寂,无法被打破。 与那时的种种痛苦相比,现在的这些痛苦,其实真的算不得什么。 真的,算不得什么。 我们其实都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只是我们不记得了。我们其实可以承受一切的痛苦,各种程度的,只是,我们不知道,我们原本就可以承受。 其实,就像当年你在玉柱冰峰上的时刻一样,所有的没有道路之下,都有道路。 只是,这些道路,都是为勇者准备的。 只有勇者,才能踏上这些道路。 我们从来都没有缺少过道路,我们只是缺少了一往无前的英勇。 勇者,本身,就是道路。 第三百三十章 主将之责 (一) 你抵达泾水关城下,见到了阔别多时的陈守业和南线诸将。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 陈守业率部攻城数十天不克。他们向你报告了前期战事。他们说,虽然未如期克城,但与雷士诚的数度较量却也没有失败。 你当即打断他们。 你说:“旷日持久就是最大的失败。” 你要求半月之内必须攻下泾水关。 陈守业等人觉得很困难。他们说,对方经营此关多年,防守严密,苦于找不到对方的弱点。 你说:“迟迟找不到对方的弱点就是我们南线的最严重弱点。” 你说:“你们找不到敌方的弱点,却和我讲了他们那么多的优点。其实,所有的优势反过来看全部都是弱点。你们眼光都很准,只是角度不对。” 你说:“他们防守严密,兵力雄厚,反过来看,也就是他们自我囚禁了大量的兵力在这座城墙里。如果他们在这里浪费了兵力,就必然在别的地方存在兵力的不足。那个不足就是破绽,就是弱点。” 你说:“我们就从那个破绽所在的地方开始攻城。” 你说:“我们的目标是攻克泾水关,但这不是说,我们的眼光和考虑必须局限于泾水关。我们不是必须在泾水关打泾水关的攻城之战。” (二) 抵达泾水关的当夜,你单独请陈守业吃饭。你给他看了一卷文书。 陈守业问:“这是什么?” 你说:“是每日驻军泾水关下所耗损的国本。我特为让徐在田和地方官们计算开列出来的。我们每在泾水关下驻扎一天,整个国家的财政,全国所有的百姓,就需要付出這样多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支持我们。” 你说:“这还只是泾水关一处的战场,若把南北两线的所有战场加起来,每一天,汉王和全国百姓,为了支持我们的战斗,所需要支付的代价是惊人的。若还加上峒城和草原民众付出的代价,那个数字将会是非常惊人的。” 你说:“战争是非常昂贵的。” 你说:“若我们早一天结束战争,就可以让巨额的财富不必再消耗在彼此残杀这种无谓的事情上,可以让它们用来展生产,改善民生,让天下的人生活得更富足,更美满。” 你说:“身为国家的将领,我们应该对战争每一天的巨大成本,始终心中有数,不可须臾忘记。” 你说:“身为战区的主将,判断战事的成败得失,不能光从军事的角度,一定要站在汉王的立场上,要用国君的眼光,要用百姓民生的眼光。否则我们就很容易在刀光剑影当中迷失方向。” 你说:“陈将军,战斗的胜负并不等于将领的成败。将领一生的成败,唯看他是总体上减少了天下的痛苦,还是增加了。” 你说:“身为主将,我们应以不能终止战争,不能还天下以太平为个人的耻辱。我们必须这样来打仗,才不会变成天下的祸患。” 你说:“我们在判断能不能行动,要不要冒险的时候,都不能只算统辖部队的损失,都必须同时也要算这卷文书上的账簿的盈亏。” 你说:“主将和一般将领的区别在哪里?就是主将不能就兵论兵,主将必须同时要有政治头脑和经济的头脑。” 你说:“对于主将来说,可以使用的战争资源,不仅有部队和兵器,更有战争之外的东西。环境、天气、民俗、人心、关系、敌人的上级、敌人的敌人、敌人本身、敌人拥有的资源、敌人的敌人所拥有的资源,所有的这些,所有的万物,都是我们可以动用的战争资源,也都是我们解决战场问题可以着手的地方。” 你说:“我们不要把自己局限在某个战场上、某个对手身上、某个时间点上,主将的视野,应该是无限的。永远都不要被敌人牵引,不要被敌人控制,永远都要主动控制战场,让敌人在我们选择的时间、地点来进行对他们不利的战争,而不要相反。” 陈守业听了你的这番话,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你向他展示的战争思想和战略可能性,让他无比激动。他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对自己曾经向刘申建言不要任命你为全国统帅而深深羞愧,也对你不计前嫌,反而启他,指引他达到军事指挥的全新境界而感动不已。 他诚恳地向你承认,前期泾水关战事,的确是因为自己思路太狭隘,且没有政治大局的观念才迟迟没有进展的,他也坦诚地向你道歉,之前没有支持刘申的觉察,没有拥护你早一点统帅北汉全军。他说,他现在认识到了,自己的缺点就在于就军事论军事,没有从天下的根本利益出来考虑战争中的问题。 (三) 陈守业真诚地向你请教,泾水关的死局怎样破解。 你问他,他觉得泾水关战局中最难对付的是什么? 陈守业想了想,说:“是雷士诚这个人。” 他认为,若守将不是雷士诚,就要好办得多。雷士诚差不多和北汉军队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他实在是太了解北汉军队的想法和反应了,任何的攻城伎俩,他都预料到了。 陈守业之前的种种诱敌策略,都被雷士诚识破,而种种的出其不意,也都被他预料到,提前做好防范了。 雷士诚很明白北汉军队恨他恨到牙根痒痒,这次他吸取了上一轮战事当中轻敌的教训,无论北汉军队怎样千方百计地挑逗激怒,他都始终躲在坚城后面坐镇指挥,根本都不露面,陈守业苦于无法除掉他。 你听了,就说:“他躲在城内无法除掉他,若让他不能再躲在城内,必须身处郊野呢?” 陈守业说:“那就容易得多了。” 你说:“那我们就让他出来再打他吧。” 陈守业说:“可是,他老奸巨猾不肯出城迎战啊。” 你说:“你不能让他出城来,有人却能。” 陈守业说:“何人?” 你说:“刘言。” (四) 陈守业说:“峒城的汉王,怎么可能配合我们呢?雷士诚是老汉王的托孤之臣,是刘言的国之干城。” 你说:“正因为他是国之干城,刘言的核心利益受到威胁时,一定会想到调动他。若我们打击到刘言的核心利益,打得刘言肉痛心慌,刘言就必然调动他出城来救护。我们就有机会了。” 你问:“刘言的核心利益,有什么是我们能够打击到的呢?” 陈守业跟着你的思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你说:“很好。我们作战就是要这样一步步地去想。” 你说:“刘言夫妻关系不错,刘言王后的母家在朝中很有势力,是南汉的十大望族之。而她母家的大部分亲族,都居住在一个地方。” “巴城?”陈守业恍然大悟。 你说:“正是!我们先打巴城!” 你们展开地图,一起观看。 你说:“你看,因为雷士诚太在意泾水关的得失,他也太熟悉我们以往的作战选择,所以,他把这一带战区6o%的兵力都部署在泾水关及其周边,还用了15%的兵力用来保障泾水关和产粮区的运输道路,因此在这一带其他区域的兵力就相对薄弱。” 你说:“巴城在战略上没有什么重要性,在之前的战事中,都被我们忽略了,我们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巴城的任何兴趣。所以,雷士诚也就把它疏忽掉了。他没有安排兵力特别保护巴城。现在巴城附近的兵力,只有刘言王后的弟弟昭阳侯的部队。这支部队平日骄奢淫逸惯了,战斗力远不如雷士诚统领的部队。” 你说:“若我们猛烈攻击他,他一定吃力不住,他一定会向刘言求援。而在方圆5oo里内,最可能快赶去营救他的力量,就是雷士诚安排在泾水关,确保供应线安全和准备绕行打击攻城敌军的骑兵部队。所以,昭阳侯为尽快解除危难,一定要求刘言调动雷士诚。” 陈守业说:”但是刘言未必就能调得动雷士诚,刘言看不穿的陷阱,雷士诚能看穿。他必定拒绝刘言的调动,向刘言说破我们的用意。” 你说:“所以,我们还需要在刘言那里,再多做一点功夫。刘言没主见,若他身边亲近的人都众口一词地劝说他,他很难不受影响。且他与雷士诚不睦已久,我们有隙可乘。” 你说:“而且,刘言胆小,我们还可以设法吓他一吓。” (五) 泾水关战役,可以说,是你对原北汉军队的一次教学示范战。 在你的启和指引下,陈守业终于明白了,为何一个将领一定要关心政治、关心敌我朝政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在战场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在远离战场的地方却可能轻易解决。 一个只会在战场上作战的将军,不会是真正的良将。 这一夜的谈话,终于让陈守业了解了你是何等人物。徐在田一点也没有看走眼,你是完全有实力和刘氏兄弟争夺天下的那种人。 现在,他明白你放弃争夺天下,坚定地拥戴刘申,对于你个人来说,是一种何等重大的自我牺牲了。 从这一天起,陈守业就完全放弃了对你的种种成见,成为你的挚友和坚定追随者。 你的全**队指挥权,的确是刘申给的。但是,你在北汉新军当中的绝对权威和衷心拥戴,却不是刘申所能给予的。它是你自己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以自己的人格,以自己的才华赢得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 巴城会战 (一) 你到达泾水关后三日,在济州会议期间奉命从北线换防到南线的孙湛明部和吴顺部也6续抵达了泾水关附近。八?? 一中文网? w?w w?.?8 1?z w?.com 他们并未投入泾水关前的战斗,而是联合南线陈守业战区的步兵部队,出人意料地包围了没有多大军事价值的巴城,对昭阳侯镇守的这座关隘起了凌厉的攻势。 攻城战在巴城的四门同时打响,战况非常激烈。昭阳侯的部队在攻城当天就伤亡惨重,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数日之后,毫无准备的巴城,城中粮食消耗殆尽,兵员缺乏,昭阳候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紧张起来,自忖没有把握坚持守城,更没有良策可以破解城下的重重围困。于是,他只得派出多支人马出城闯营突围,向刘言求救。 这时,徐在田派出的说客也潜入了峒城,向南汉重臣武阳侯和刘言的太监总管李妙常重金行贿,请求他们出面,劝说刘言调动雷士诚去救巴城。 武阳侯收下让他不得不为之心动的空前重礼之后,便纠合了他的朝中势力,一再游说刘言下令靠近巴城的泾水关主将雷士诚带兵出城援救。 刘言刚开始还是坚持不调动雷士诚,以免破坏泾水关的顽强坚守,但他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架不住武阳候组织了朝中众多的大小官员,在各种场合,以车轮战法包围着他,对他轮番劝说。他逐渐立场动摇,终于犹犹豫豫地采纳了群臣的建议,用不太坚定的口吻,下旨给雷士诚,要求他出城营救巴城守军,解除巴城的重围。 (二) 雷士诚接到刘言要求他出城驰援巴城的王命后,立刻上书拒绝服从。 他指出,巴城并无重要军事价值,北汉军攻击巴城,不过是想拿那些皇族亲贵作为诱饵和人质,调动泾水关的守军出城,北汉军队的大量主力都在等待着打击出城的守军。 雷士诚说,一旦我军主力出兵援救,必然陷入泥潭。 他建议刘言不要急于救援巴城,应命令巴城昭阳候守军尽量坚持,他拟带领泾水关骑兵出城,趁北汉围攻泾水关和巴城,东面的防线空虚,第二次偷袭稽山关。 他认为北汉不会料到他第二次偷袭稽山关。一旦稽山关告急,北汉军必然回救,巴城之围必定不战而解。就算巴城坚持不到那时候而中途失守,用巴城去交换稽山关这样的重要战略据点,也是非常值得的。 雷士诚的主意应该说是一个非常英明的主意。如果真的能够实现,此战胜负很难料定。 刘言看了雷士诚的信以后,立场再次生了动摇。 但武阳侯等众臣拼命反对雷士诚的主张。 武阳侯一派纷纷对刘言说,雷士诚素日和巴城王亲一族面和心不和,这是他借故推脱,见死不救,不肯为王族分忧效死。 他们指称雷士诚接受了北汉的贿赂,有借刀杀人,消除异己的嫌疑。 刘言正在犹豫不决时,忽又接到报告说,北汉军突然在稽山关增加了驻防部队,似乎已经预料到了雷士诚会有领兵再袭稽山关的打算。 刘言听到北汉军在稽山关附近的调动军情,遂不再犹豫,用不容置疑的严厉语气,再次下旨,下令雷士诚必须出城,驰援巴城,自证清白,否则以叛国罪论处。 雷士诚见到刘言的第二道旨意,心情沉重,但也只能被迫奉旨,带领骑兵,离开泾水关,前往巴城。 一路上,他都在不断地给刘言写信,他说,如今天气燥热干旱,北汉军已经抢先占据了巴城城外唯一的水源河流,我方援军到达城外郊野时,没有饮水,作战难以持久。 他又称,如果我部覆灭,南汉军队的精锐将会受到沉重打击,将来的战局岌岌可危。 他再次劝谏刘言,现在改变主意,返回泾水关坚守,或者改道出击稽山关还来得及。 他分析了北汉军队目前的分布,认为你不可能抽调到大量的兵力充实稽水关,该关的增兵,可能只是北汉军故布疑阵的一个吓阻动作,未必就真的增加了足够的兵马,若实际开战,我军未必没有机会。 刘言看了雷士诚沿途不断来的信件,再一次犹豫起来。 (三) 就在这天晚上,太监总管李妙常对刘言进言,说雷士诚这次一再抗命,形迹可疑,纵然没有投敌打算,也有爱惜羽毛,拥兵自保的私心。 他劝说刘言不能瞻前顾后地置至亲骨肉的生死于不顾,让天下冒死追随支持他的豪门士族寒心。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刘言。 太监总管李妙常是从小照料着刘言长大的,在刘言的心目中,地位仅次于父亲。 在刘氏兄弟的权力争斗中,李妙常始终站在刘言一边,为他出生入死,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李妙常的劝说终于令刘言不再动摇了。 他再度传旨,严令雷士诚不得再以各种借口违抗王命,不得再放慢进军的度,务必快抵达巴城战区,解除巴城之困,歼灭围困巴城的北汉军队。 雷世诚无奈,只得死了劝谏刘言改变主意的这份心,硬着头皮率部继续前进。 当他们到达距离巴城约4o里的丘陵区时,沿途看到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和焦干的丘陵,能够生长的草木也只能在极低洼的地带偶然可见。 雷世诚的心中充满了忧闷和不安,对自己和这支军队未来的命运,心中充满了悲凉的哀叹。但他在表面上什么也没有显露出来,沿途不断地鼓舞将士们,尽最大的可能,保持着队伍的士气高昂。 (四) 正如雷士诚所料,他们正在走向北汉军挖好的陷阱。 但你始终记得雷士诚三次不惜得罪刘言为你进言的正直,也记得峒城觐见时他虽然已经对你起了杀心,但却自我克制,没有真正付诸实施的君子仁厚,你并不想要他的性命,你很想能让他归降刘申。 于是,你并没有派陈守业来对付雷士诚,而是使用了从北线调回的、雷士诚的老友孙湛明来担任围困、歼灭或者劝降雷士诚部的任务。 你希望孙湛明能够说动雷士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放弃抵抗,投降刘申。 雷士诚如若肯投降刘申,对于南汉朝野将会是一个极其沉重的心理打击。它必定会感召更多的南汉文臣武将放弃刘言,投靠刘申。这可以极大地加快南线战争的进度,减少双方军民的无谓伤亡。 你迫切地希望雷士诚能够为天下人计,识时务者为俊杰,顺应大势,善择明主。 第三百三十二章 雷士诚阵亡 (一) 孙湛明听到雷士诚部到达的消息后,心情复杂。八一 中文网 w?w?w.81zw.com一方面,他内心踊跃,他和雷士诚之前同朝效力刘言,没有机会对阵军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作战水平和雷士诚相比,到底如何,深为遗憾,今日能够当面对决,得偿平生所愿;另一方面,他深知雷士诚心性,估计他即使战败,也必不肯投降,此战多半就是他的最后一战了,身为老友,不得不让他败亡在自己手中,心里真是别有一番悲叹和难过。 但他知道你派出他来对战雷士诚的用心,军事上半点也不敢怠慢。他战胜了自己内心的种种情感波澜,专心投入了这次重要战役的筹划。 得到你的批准后,他派出一部分轻骑兵吸引牵制雷士诚的前锋部队,另一部分主力则悄悄绕过雷士诚的前卫部队,直扑其主力的侧翼和后路。 第二天白天,孙湛明部的战略部署完毕,完全切断了雷世诚部的退路,把他们包围在一个方圆5o里的狭长地带里。这个地带没有任何水源,也没有任何隐蔽物。 孙湛明知道雷世诚部战斗力极强。为减少伤亡,当夜,北汉军队对该部围而不打,只是不断地派出小部队,分期分批对其进行轮番袭扰,令他们全军疲惫,不得休息。 雷士诚部此时行军了数日,所携带的饮水基本用光,在干燥的天气中,士兵个个口渴难耐,而黑夜中北汉军队不知真伪的进攻呼喊和火器攻击,又令他们只能彻夜戎装戒备,无法睡觉。 更要命的是,下半夜的时候,孙湛明的部队开始在该部宿营地附近点燃了大量的干柴和仅有的草丛,烟火借助风势直冲雷士诚部的营帐,熏得他们实在是难忍难熬。 (二) 天亮的时候,北汉军队动总攻。 在孙湛明的指挥下,北汉军对被围困在狭长地带的雷士诚部,展开了极为密集的箭矢攻击。 孙湛明用了2oo匹驮马来轮流供应射击所需的箭矢。 整整一上午,雷士诚毫无地理遮蔽的营地都陷入了暴风骤雨一般的箭矢滂沱当中,死伤惨重。 为减少伤亡,雷士诚把步兵收缩到营地中央,派出骑兵部队向北汉的弓箭手冲锋。但这轮冲锋受到了北汉重装骑兵部队的顽强阻挡。雷士诚还是第一次和你训练出来的新汉军精锐交锋,没想到你的军队战力如此之强悍,这轮冲锋下来,雷士诚算是杀敌五百,自损一千。 雷士诚自知落在了下风,攻击失败,于是再度调整队形,拟组织第二次冲锋突围。 但是,在兵种调整部署的过程中,由于士兵惊慌疲惫,雷士诚部的原有队形生了调动中的混乱。 一个身中三箭,惊慌绝望的步兵受到骑兵部队的拥挤后,几乎被踩踏而死,他挣扎着爬上一处山坡,在恐惧中大声嘶喊:“救命!救命!” 被一上午的箭雨射得惊魂未定的其他步兵不知何故,也跟着他的后面向山坡上逃去,一时队形大乱,军心动摇,情况危险。 雷士诚不得不派出一群骑兵冲过去弹压局面,把失控的步兵部队从山上驱赶下来,以免被更多地射杀。 一时间,所有的部队都混合在一起,乱成一团。 这时,同样受到箭雨攻击,并遭到北汉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轻骑兵冲锋进攻的后卫部队也开始撤退过来,结果使得整个秩序更加混乱。 雷士诚心知大势已去,也不再考虑什么计谋了,亲自披挂上阵,率领骑兵向孙湛明部的正面起冲锋。 这次冲锋在雷士诚的亲自鼓舞下,非常顽强英勇。面对北汉军密如骤雨的飞箭,南汉军毫不退缩,虽然不断有人中箭从马上坠落下去,但其余的人仍旧忍受着痛苦向前猛冲,总体上没有丧失斗志和勇气。 冲锋给北汉军队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孙湛明心情紧张,手捻胡须站在指挥车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雷士诚的冲锋和两军的激烈交战。 激战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北汉军的人马上作战优势和装备优势终于凸现出来。 雷士诚部终因寡不敌众而落入下风。 他们从冲击转为退却,一点一点地被压缩到一个方圆只有2o里左右的小圈子里。 (三) 北汉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把他们围得严丝密缝。 孙湛明身着重甲,亲自驾驶指挥车,来到阵前,大声向雷士诚喊话,希望他放弃无谓抵抗,投降刘申。 雷士诚那边一片静默,没有反应。 孙湛明心中悲切,不忍相弃,再次以老友的身份,阵前侃侃陈词,对雷士诚晓之以义,动之以情,并转达了你的一片邀约诚意。他说,若雷士诚愿意投降,你将会亲自来战场欢迎他。 他又说,就算雷士诚想要誓死效忠刘言的王廷,但是这支部队跟随他多年,他又何忍在败局已定,抵抗无用的情况下,将全体将士的性命一体断送呢? 孙湛明说得喉干舌燥,但是雷士诚那边始终是一片静默。 孙湛明失望地站在指挥车上,心存一线希望地等待着雷士诚的反应。 雷士诚在包围圈里,把孙湛明的喊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当时已经身受6处刀伤,血流如注,甲胄尽赤。但他英武不屈,根本不想考虑孙湛明的投降建议。不过,孙湛明规劝他不要令整支部队玉石俱焚的话,深深打动了他。 见孙湛明在指挥车上殷殷期盼,他不由得想起了多年的同朝之谊、惺惺相惜之意。他在心里默默地慨叹了一番,然后传令,命弓箭手向指挥车方向密集射箭,作为拒绝投降的回答。 孙湛明眼见箭雨如蝗飞来,知道雷士诚已下定决心,宁死不降了,只能深深地叹息一声,后退下去,组织最后的总攻。 但他仍不忍心加害雷士诚,遂令北汉军在雷士诚部周围筑起火墙,试图用干渴和饥饿逼迫他们投降。 (四) 围困进入到夜间,雷士诚环顾身边残部,非伤即残。劳累、疲惫、伤痛、饥渴折磨着他们的每一个人。 雷士诚想起老汉王临终托孤的场景,峒城和你初次相见的情形,想起屡次对刘言的进言,想起曾经给孙湛明密令阻止你燕塘选兵的往事,不由得感慨万千,潸然泪下。 他把剩余的部将叫到身边。 他说,他家世受老汉王恩泽,又受老汉王临终重托,决不能背弃老汉王选定的新君,叛国投敌。但如今已成瓮中之鳖,难逃罗网,他不想做北汉的俘虏,不想再次面对你,更不想再看到刘申,他决定自杀殉国。 他命令下属在他死后带领残部投降北汉,不要再做无谓牺牲。 他的决定遭到了部下的一致反对。被困的残部官兵,众口一词地慨然表示,愿意共同战死,决不辱没这支部队的名誉。 雷士诚被大家的忠勇和无畏感动得热泪盈眶。 全体官兵把随军携带的所有酒壶都集中在一起,默默相对,豪饮而尽。 当天边露出第一线曙光时,雷士诚支撑起重伤的身体,拔出了他的宝剑。 他说:“为了先王,为了我们的光荣,现在,让我们开始最后的一次冲锋吧!” 他大喊一声:“杀!”第一个骑马冲向火墙。 他在经过火墙的时候须马鬃皆开始燃烧。 他像一个燃烧的火球冒着箭雨,直冲入北汉军的阵列当中。 他带着浑身的箭矢,一连杀了5个人之后,才被几十支长矛穿透身体,浑身是血地倒在马下阵亡,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这支部队剩余的将士都跟随在他的身后进行了这次极其悲壮的自杀性冲锋。 结果所有的人都死于北汉军的箭斧枪矛之下,无一逃脱。 战斗在遍地尸体当中,惨烈地结束。 (五) 孙湛明沉痛地收敛了老友的尸体,并向你和刘申报告了雷士诚的死讯。 接到雷士诚战死的报告后,你的心情也很沉重。 你下令,让孙湛明把雷士诚的遗体、随身物品和他辖部的旗帜,都交还给南汉方面,让他能够魂归故里,安葬在自家的墓地里。 你保留了孙湛明当时向你报告雷的死讯的那封信。 后来,你曾令北汉新军诸将传阅此信,也曾多次令在演习所学习的后备军官们传阅此信。 你对他们说,希望他们牢牢记住雷士诚的结局。 你说,身为将领,如果不以天下大义为念,拘泥于个人的品德高洁或情感牵绊,错择庸君,就会造成天下及个人的悲剧,遗憾终身。 (六) 雷士诚部覆灭后的第二天,孙湛明再次和吴顺部一起,动了对巴城的决死强攻。 黑压压的北汉军队兵临巴城城下,架起了3ooo多座攻城云梯,一时战场喊杀震天,火光熊熊,天地为之色变。 激战之后,北汉军在人海的掩护下,搭起了上百个跨越壕沟的桥板,撞开了巴城的城门,杀入城内。 巴城告破。 孙湛明率领汉军人马进入巴城,搜捕残敌。 昭阳候兵败如山倒,全城失守,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在自己的府邸中拔剑自杀。 城破后,刘言王后的家族皆遭北汉军队的搜捕和屠戮。 南汉朝野,再次为之震动,一时间,峒城全城,哀声大动。 第三百三十三章 攻克泾水关 (一) 雷士诚部的转瞬覆灭,和巴城失守,对泾水关内剩余的守军形成了巨大的震慑。? ? ?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 每个人都嗅到空气中有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气味。那是死神的气味。 关内的守将本能地感知到,对方换了指挥官。 在失去主将的情况下,他们决定闭门不出,据险死守关城。 但此后数天,北汉军毫无攻城迹象。 疲惫的守军于是有点松懈下来。 在士兵们连日劳累紧张的情况下,城防部队减少了夜间的城防力量,以便让更多士兵得到休息。 (二) 这天半夜,突然刮起了狂风。 狂风卷着尘土,一阵一阵地越过了泾水关的城墙。 城头上风声呼啸,火把都没法点燃。 就在狂风大作的掩护之下,北汉军突然开始全军出动,大举攻城。 北汉军兵临城下,才被哨兵在狂风飞沙中现。 没人想到北汉军会选择这种天气的这个时分攻城。 哨兵顶风冲入守将的住所通报情况。 南汉军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开始急急忙忙地进入城墙战斗位置,展开防卫。 这时,他们又一次大吃一惊:因为一架巨大的三层攻城塔出现在城下! 原来这数日来北汉军按兵不动,是在等待这个庞然大物的运抵。 这个东西的上面两层,高度都过了城墙,四面密布弓箭射位,斜停在塔下后,两面可以对城墙万箭齐,一轮射完毕后,可以转动方向,换另外两面进行下一轮射。 它下有车轮,可以推动,外部有装甲层的掩护,内可藏许多步兵,在高耸的塔顶有机械滚轮可以升出十多架铁制飞梯,搭上城墙,勾住城垛。 惊惶之下,守军冒着攻城塔居高临下的密集箭雨,对这个庞然大物抛掷投石。 攻城塔受到一些损伤,但没有失去效用。它继续向城墙推进。 城头上储备的石头都用完了,守军开始使用火箭,试图烧毁它。 但在狂风之下,火箭点火困难。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终于点燃了第一批火箭,但时间已经耽误了,塔内伸出的飞梯已经搭到了泾水关的城墙上。 北汉军的步兵源源不断地通过飞梯登上了泾水关的城墙。 双方在飞沙走石的城头短兵相接,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三) 泾水关守军向攻城塔射出的第一批火箭被狂风吹偏了方向,没有一支能够顺利落到正处在上风头的攻城塔上。 更意外的是,有两支火箭竟然被狂风吹了回来,落到了正在激战的一个守军士兵身上。 士兵身上立刻就被烧着了,他狂叫一声,向前栽倒,重重地碰撞了面前的油锅。 这些油锅是雷士诚装备在城墙上,准备用沸油浇泼城下敌军的。 庞大的油锅失去了平衡,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翻倒在地。片刻之间,油液流淌得到处都是。 又一支火箭被狂风吹了回来,落在油液里,城墙上立刻着火燃烧了起来。 双方一些士兵身上都起了火,开始惨叫着四处打滚逃窜,局面非常混乱。 在狂风的助势下,火势蔓延得非常迅,更多的油锅着火燃烧。 很快,泾水关城头就陷入了一片火海,浓烟弥漫。 火焰和浓烟在越窜越高,映红了半边天空,几十里外都能看到。 当大火从城墙开始向城内蔓延时,更多的北汉军队从攻城塔云梯登上了到处都是烧焦尸体的火热的城墙,他们击溃守军,冲到城墙后,打开了城门。 城外的北汉军蜂拥而入。 泾水关城破,关内南汉军兵败如山倒,四散溃逃藏匿。 天亮的时候,泾水关全部被北汉军占领。 当北汉军肃清残敌,开始动手灭火时,整座关城已经被烧掉了四分之一。 泾水关的攻城战,在后来有关你的传说中,被演绎成了”天火攻城“。 (四) 泾水关大捷的战报飞马传递到运州,已经是深夜时分。 刘申正睡在我的寝宫里。 听到捷报传来,他兴奋得衣服也没有穿,赤$裸着上身,光着脚就跳到了床下,十万火急地召见前线来的使者。 他看完战报,听完使者对前线战况的详细描绘之后,激动得脸色潮红,两眼炯炯放光。 他立刻提笔写旨,传令嘉奖赏赐前线部队,并晓谕满朝文武。 前线的信使离开后,他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但却兴奋得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他从枕头上翻身趴着,用闪闪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头乱跳,不知所措。 他突然用非常激烈的动作,一把将我拖入他的怀中。 他说:“琴儿,我们会成功的!我们会统一天下,我们会结束所有的战争!我,刘申,在大将军所向披靡的支持下,很快会成为天下人共同的君王!我终于有机会给天下人带来一个繁荣昌盛的太平王朝!” 我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先皇在很近的距离里看着我眼睛。 他对我说:“所以,琴儿,请你爱我吧,给我力量,去做太平盛世的伟大的君王。” 他说完就一把将我按倒在他身下,让我过了一个很久都不能忘记的狂乱的夜晚。 他说:“给我生个儿子吧!琴儿,给我生个儿子!给天下生一个更伟大的君王!” (五) 就在那夜之后,我就生病了。 其实,在雷士诚阵亡的消息传来运州,我传召了傅天亮之后,我就已经生病了。 刘申的这个夜晚,只是在我生命摇摇欲坠的废墟之上,加上了最后的一根稻草。 我永远都是工具,我永远都是容器,我永远都是台阶。 男人渴望的,永远是这些功能的实现。从来都不会有人问我,你愿意吗? 而我,因为要帮到你,帮到刘申,帮到父亲们理想的实现,所以,永远也不能拒绝,永远也不能说:“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所以,我就愿意吧。可是,即使我愿意,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即使我什么都愿意,你也决意,这一生都不要再见到我了,也不会给我写一行字。 我永远都不会再看见你了。你从此就变成了战报和传闻。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就算你随时可能殒命疆场,也不用这样地彻底隔绝我啊! 我顺从了你们的一切安排,做了一切的配合,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我的心,都冷透了。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誓言,或者是真情,是可以相信的吗? 还有吗? 我厌恶女身。 我讨厌自己,生为女人。 第三百三十四章 断离之痛 (一) “少主人,你有心事吗?”吴顺问你。八??? 一?中 文网 w w?w.81zw.com 吴顺说:“少主人心里有事,别人看不到,可瞒不了我。” 攻克泾水关的第五天夜里,你和吴顺在一轮秋月下沿着泾水关郊野的小径缓步。 吴顺看着你,说:“南线大捷,泾水关终于被我军拿下,汉王传令嘉奖,大加封授,我军声震朝野,难道,你不觉得高兴吗?” 你说:“死了那么多人,就连雷士诚将军,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有什么可高兴的吗? 吴顺看着你。 你对他说:“顺子,还记得我们那年到峒城去觐见,回来的路上,我说有人想要先下手为强杀了我吗?” 吴顺说:“记得。那个人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起意想要杀你的人吧。那人就是雷士诚。” 你说:“是啊。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如果他当时采取了行动,当然,他也不可能杀了我。但是,后来所有的事情,可能就都因此而改变了。” 你在月色下看着眼前巍峨高大的城墙在夜空中的轮廓剪影。 你说:“我们今夜可能也就不会站在这里,回想曾经走过的路,遇到的人,生的事,和被改变得面目全非、一去不复返的往日世界。” 吴顺说:“少主人,我们不要再走远了,你的腿受伤之后行走不方便,不比从前,不要走太远,腿会疼的。我们回去吧。” 你说:“再走一小会儿吧。” 你说:“天下人都以为,我喜欢战争的世界。但是,我,是多么不想一次又一次进入到那个世界去啊。我,是多么渴望,永远离开那个世界,停留在这样月光清凉的世界。” 你说:“我一点都不喜欢战争。就算一直战胜,我也从未喜欢过它。” (二) 你们掉头慢慢往回走。 你们的卫队在数百米外牵着马等候着你们。 你们沉默地走了一会儿。 你突然说:“她生病了。” 吴顺问:“谁?”随即他就明白了。 他说:“君夫人……不,是小姐吗?可是,汉王给你的信里面并没有提到这件事情啊。” 你说:“汉王是不想让我担心,不想让我分心。” 你说:“可我知道,她这次病得很重,整天夜里,我都能听到她在咳嗽。她很伤心。因为我路过了运州,都没有进城去见她。” 吴顺说:“现在,泾水关已经顺利拿下来了。少主人给小姐写封信问候一下她吧。小姐到运州之后,你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写给她呢!” 吴顺说:“哪怕只有一行字。哪怕只有半行!” 吴顺说:“无论写什么,只要是你写的,小姐见了,立刻就会痊愈的。” 他说:“金风寨一别之后,少主人既不肯见小姐,也不肯给小姐只言片语,那么长时间的情意,就这么生生地断离开了。女人始终和男人不同,女人是重感情的,留恋旧日的美好时光和过去温暖过她的心的人。你这样生生断离,让小姐怎么能承受得了?小姐一个人,生活在那个陌生的地方,被围困在高高的宫墙当中,看不见一丝希望。她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你摇头。 你说:“不行。我不能给她写信。汉王没有对我提到过的事情,那就是没有生过的。” 你说:“我们都已经断开了,再藕断丝连,她会更加痛苦,会更加不愿意去适应新的身份、新的生活、新的命运。她会留恋过去,会幻想未来不存在的可能性。如果她有这样的心态,运州的生活,对她来说,更会度日如年。” 你说:“长痛不如短痛。她必须适应,从此就生生断开这件事情。如果她现在适应了,接受了,就可以有新的生活。她还有很长的一生,可以去体会那种新生活的快乐。” 吴顺动了动嘴唇,他想说:“她根本不会有新生活的快乐的,因为,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但是,他抿了抿嘴唇,把这句话压下去了,没有对你说。 (三) 你说:“顺子,我不能待在距离她这么近的地方。我离她越近,她会感到越难过。她就越难恢复健康。” 你说:“我们要尽快回到北线去。” 你说:“顺子,有时候,我们不可以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我们只能做应该做的事情,哪怕我们其实不愿意。” 你说:“她会痊愈的。我相信她。她不会被痛苦这样打败的。” (四) 我在运州生病的时候,刘言也在峒城生病了。他生病是被你吓的。 攻占泾水关之后,你释放了俘虏的一个南汉年轻的贵族军官。你让他带件礼物回去给刘言。 那个年轻的军官刚入伍不久,并没有见过你,也不认得你。他只揣测你应该是北汉军新换的指挥官。 他带着你的礼物一路逃回了峒城。 刘言疑虑重重地仔细检查过包裹之后,打开了锦缎的包裹。他立刻脸色苍白地跌坐在王位上。 呈现他面前的,是张凤鸣刺杀事件之后,你送给他的那种一模一样的锦盒。 锦盒里仍然装着你的一封信。 刘言的手哆嗦得无法打开信纸。 左右帮助他拿出信纸展开后,他看到你在信上写着:“我回来了。念及老汉王的恩泽,此次还是空锦盒。但是,不要再挑战我,不要再次主动攻击我们。否则,阁下尊贵的头便会落入此匣中。” 刘言就这样被你的信吓病了。他就这样没有出息地被你吓病了。 (五) 从那一天起,你回到南线,一举攻破泾水关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传遍了南汉的国土。 刘申军队在南线的攻击变得势如破竹。 一些城池在遭到攻击的时候,刚刚看到北汉军的旗帜,就有将领叛变投降了。 刘申召见了第一个率部投降的南汉将领,给予安抚,并多少有点好奇地询问他,为什么一战未交就要背叛刘言。 降将老实地回答:“因为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是不可战胜的。抵抗是无用的,无非多死一些人罢了。” 在随后的两个月里,刘申的军队在南线一鼓作气,直下十五城,夺取了大片富饶的农田和重要的关隘,南线的战局被彻底扭转。 就在南汉对你闻风丧胆,搞得举国上下草木皆兵的时候,你已经不在南线了。 你带着吴顺,穿越了刘申面积越来越广阔的国土,再一次过运州而不入,从我身边经过,返回了北线。 第三百三十五章 痊愈 (一) 你总是对的。八一 中文? 网 w?w?w?.?8?1?z?w?.?c?o?m我痊愈了。 当你回到北线的大营时,我已经完全痊愈了。 我们承担生命中种种痛苦的能力,其实,一直是比我们以为的,要强大很多。只要我们忍耐和坚持,所有的痛苦,它都是最终会要过去的,即使,需要很久。 我痊愈的时候,运州已经开始入冬了。 当我能够起床,走出卧室的时候,我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是走错地方了。 因为,我的宫室里,竟然到处都是明艳的花朵。在一片肃杀的运州城里,我的宫室不仅温暖如春,而且鲜花繁盛。 我不知道刘申费了多少工夫,才能做到的。 我只觉得很惭愧。 (二) 我站在芳香四溢的百花丛中,感觉着宫室中的暖意。 我既被深深地感动,又充满了内疚的羞愧。 我百感交集地站在那里,觉得人生的前途布满了无以数计的岔路。我迷惘地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我只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过去的一切,从此,就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第一次地,我问自己:“我为什么不能爱上刘申?到底为什么?” 我站在那里百感交集的时候,刘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后。 我回过头,看到他。 我的眼泪盈满了眼眶。 他看着我。他拉着我的手。他看着我眼泪。 他不知道那些眼泪,我是为谁而流的。我也同样不知道。 他轻轻地把我拥进了怀里。 我被他拥抱着,靠在他的肩头。 他拥抱着我,他说:“大安了就好。我就放心了。我就放心了。” 他说:“不要难过。” 他轻拍着我的后背。 他说:“琴儿,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他说:“有我在,我都会在,没事的,你不要难过。” 在他温存的话语声中,我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 它们,一点一滴地落在刘申的肩头。 我就像一块被温暖融化了寒冰一样,忍不住地涕泪滂沱。 (三) 你们一个推开我,一个拉紧我. 你们君臣共同想要给我一个新的、快乐的生活. 但是,我却没有办法走进这快乐的生活。 我觉得很愧疚。为什么,我不能走进这快乐的生活? 我是不是太辜负你们了? 一个人,若是不能调伏内心的痛苦,她就必定会辜负,那么爱她的人。 (四) 后来,过了很久,到我白苍苍的时候,我逐渐明白了,为什么我会生为女身。 因为我总是只关注自己的感觉、自己的情感、自己身边的人,自己所爱的人,我在这上面投注得太多。 和你们相比,我的视野太狭窄了,我的心太小了。 只有关注天下苍生的人,忽略自己的人,才配得上称为大丈夫。 在我的心,完全变成大丈夫的心之前,我无法生为男身。 一个大丈夫,必须忽略和忍受自己的痛苦,去担起,减轻天下苍生痛苦的责任。否则,就算他的外貌是男性的,他也不配称为大丈夫,以后,也不能再保持男身。 天下熙熙攘攘那么多的男人,他们都是男人吗? 天下熙熙攘攘的那么多女人,她们都知道自己为何生为弱者吗? 我,我知道自己为何生为弱者吗? 没有强大的心,就只能生为弱者,不能摆脱弱者的命运。 就算身处天下至尊至贵的位置,就算身为国君的王后、国君的母亲,没有强大的心,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弱者,一根在命运的波涛中沉浮起伏的纤弱的水草。 有智慧,有慈悲,才是真正的尊贵。 第三百三十六章 冬营问题 (一) 你回到草原的时候,那里的天气已经变冷了。网 w?w?w?.?81zw.com 你们的马队在猎猎寒风中一路迤逦北上,到达了德鲁湖北岸的汉军大本营。 杨彪率领全体汉军的中高级将领早已在营门外等候着你。远远地看到你的马队疾驰过来,所有的将领都下了马。当你驰近大本营时,全军爆出“大将军万岁“的震天欢呼。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你的眼眶有点湿润了。 杨彪迎上来,你也下了马,你们再一次地互相走近。你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子。然后你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杨彪说:“看到大将军康复,全军都很欣慰。” 你说:“你们在北线打得很好。汉王非常满意。” (二) 回到北线大本营的当天上午,你召集了北线全体将领的军事会议。 你简单介绍了南线的情况和未来的作战计划。 杨彪向你汇报了北线的情况。 中午,你宴请各部主将,大家别后重逢,气氛热烈。 饭后,你邀请杨彪出去走走。 你和杨彪沿着德鲁湖的湖岸并肩缓步。 卫兵们牵着你们的战马,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你们的身后。 杨彪看着你的腿。他说:“怎么?将养了这些时日,大将军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康复吗?” 你说:“这个是治不好了。以后大概都是这样了。” 你对杨彪说:“看战报上说,你也在战斗中挂彩了?” 杨彪说:“没事。一点皮肉小伤而已,差不多都好了。” (三) 杨彪说:“大将军两次经过运州都未有入城,从南线匆匆赶回来,如此星夜兼程,必定是杨彪在北线有事情没有做好,不能让大将军放心。” 你说:“是的。从战报上看,你们北线冬营建立的进度太迟滞了。天气马上就冷了。没有冬营,汉军很难在草原上坚持过冬。你们遇到什么困难吗?” 于是,杨彪向你提出了冬营建立中让他感到困难的问题。这也是刘申在阳泉会晤中表示过担忧的问题。 在你之前,汉军从未深入到敌境如此之远的地方,从未梦想过在草原中部过冬,所以,也就自然不存在诸如此类的问题。 当你在阳泉休养和在南线指挥作战时,杨彪奉命着手在水源充足、气候相对稍暖的德鲁湖地区建立冬营。他向北汉边关各州府出了征集粮草和冬衣的要求,不久之后,北汉来的第一支运输大军就踏上了气温越来越低的草原。 驻守国内各关卡的北汉军队派出了规模不小的马队沿途护卫这支运输大军。但在抵达大本营之前,他们还是受到了勿吉马队的多次包抄袭击。 勿吉人利用他们对地形的熟悉,在从北汉关卡到冬营的数百里漫长供应线上,忽东忽西地打击运输队伍。当运输队终于和前来接应的杨彪部会合的时候,护卫部队的损失已经不轻,所运输的物资也丢失近半。 此后,双方围绕保卫和切断汉军供应线的问题,开展了多轮次的反复缠斗。 当杨彪投入了兵力去寻找打击附近骚扰的勿吉人时,勿吉人又突然趁虚而入地袭击了汉军设立在草原上的一个较大的冬季物资储藏地。勿吉人袭击得手之后,杀光了那个地方防守的汉军士兵,并且在那里点燃了熊熊大火。 随着气候的不断变冷,汉军骑兵越来越表现出在寒冷天气野外作战的劣势。很多士兵的手脚开始出现冻伤,影响了战斗的能力,有部队因为不能适应生嚼冰块的恶劣生活而生集体腹泻和胃伤寒。 汉军的马匹也不如勿吉人的战马那样能适应草原冬季的天气,在草原上的冻土越来越多,青草越来越少的情况下,汉军的马匹显然不如勿吉人的战马那样能忍饥挨饿,吃苦耐劳。 所以,当你回到北线时,汉军在双方围绕供应线和储藏地的纷争中已经开始落到下风。这使得汉军驻扎在整个冬天的稳固性受到了影响。而汉军能不能坚持在草原南部过完整个冬天,对于北汉实现对这一带的长期占领,非常重要。 (四) 杨彪向你详细阐述了汉军在冬季野战中表现出的种种差强人意。他认为汉军因为民族生活方式的原因,不能很好地应付在野外过冬的这种生存环境。他觉得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草原上修筑城池要塞。 杨彪希望沿着汉军冬营到北汉关卡的供应线沿途,修建1o多座小型的要塞。汉军就可以驻扎在这些城池当中,以逸待劳地一站一站地接应和保卫运输队,供应线也能从漫长的数百里,缩小为数十里一站。汉军的人马分散驻扎,也可以减轻物资必须大规模集中存储在野外的困难和防守压力。 最关键的是,城墙的存在可以有效抵挡草原上日益刺骨的寒风和勿吉人的快冲击,可使汉军重新生活在自己熟悉的战斗环境里。 但杨彪不知道怎样才能在相对缺乏高大乔木和足够坚硬石块的德鲁湖地区建立这么多坚固的城池。 杨彪犹豫是否一定要全军忍受损失,坚持在草原南部过冬。 你说:“一定要。对于打赢一次战争来说,坚守并非必要。但是,对于汉王建立一个新国家来说,对于根绝汉地长期的北部边患来说,我们的坚守就非常必要。” 杨彪说,如果修建要塞的一切材料都从北汉境内运来,沿线州郡至少需要出十数万民工运输。而且,敌人一定不会坐视这样的运输。双方的战斗会更趋向残酷化。骑兵和马匹的损失,可能会过坚守在勿吉草原上所能获得的利益。而且,冬季如果北线仍在大规模地艰苦作战,你也会无法调派更多的兵力去增援南线。 你说:“这就是今天我邀你来一起散步的原因。这些要塞是可以修建的。材料,就在你我眼前。” 杨彪困惑不解地看着你。 你指了指面前正在寒风中开始结冰封冻的德鲁湖。 你说:“它就在那里。” 你看着杨彪,你笑了笑,说:“我们用冰。” 第三百三十七章 炉边谈话 (一) 不知不觉中,运州的冬天来了。? 八?一中 ?文?网? w?w?w?.?81zw.com 我拥着厚厚的毛裘,坐在室内的炭火炉边,看着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上。 整个世界在雪花的舞蹈里面,缓慢地飞升,所有的宫殿都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我听到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我听到走廊上的跺脚声。 那是刘申。他下朝回来了。 我站起来到前廊去迎他进入室内。 我们并肩在红光闪烁的炭火盆前坐了下来。 我伸手替他拂去头上、披风上的一些残留的雪花。 刘申把手伸在炭火盆上。他一边呵着白气,一边搓着双手,说:“今年冬天真是太冷了。批了那么多奏章,砚台的墨水都快冻结了,我的手指也快冻僵到不能弯曲了。” 我说:“是啊。这么冷的天气,汉王还在为太平的到来而劳心费力,天下又有多少人能体会到汉王的辛苦呢。” 刘申笑了笑,他说:“刘申不敢那么贪心,不敢希求天下人的理解。但有你一人能够体会到,我就心满意足了。琴儿,你的昭阳宫,宫室里还暖和吧?” 我看着炭火。它温暖的红色映在我眸子里。我说:“多谢汉王费心照料,琴儿这里始终都很暖和。” 刘申说:“那你平时就多待在室内,不要外出多了。运州的北面,空无高大的山脉阻挡,全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农田,冬天的北风一路咆哮,长驱直入,扫荡了运州附近的平原地区,比燕塘关要冷很多。你初到运州,这是第一个冬天,难免不适应这样的寒冷。你要多多当心啊,千万不要冻着了。” 我说:“多谢汉王。就算是再冷的冬天,有汉王这样的温暖和关怀,琴儿也不觉得寒冷了。” 刘申听了这句话,觉得心里也暖乎乎的。 (二) 我递给他一碗生姜红枣粥。 我说:“熬了很久了,热热地喝一碗吧,可以散寒暖胃的。” 刘申看着我,他接过的粥。热乎乎粥碗捧在他手心里,很快就让他的手变得暖和起来了。 他拿起小勺,尝了一口。他说:“嗯,好吃!”他三口两口就把一碗粥都吞下去了。 他说:“还有吗?我还真是饿了。” 我说:“有。还有不少呢。” 我亲手帮他又盛了一碗。刘申看来真的是饿了,一仰脖,三下两下,一碗粥又都吞下去了。 刘申放下碗,回味了一下,他满足地说:“真的是好舒服。喝得全身都暖起来了。” 他看着我,他说:“不过,最暖的,还是心。” 我低头不说话。 他笑了一下,他说:“你也喝一点吧,你的手还是有点凉呢。” 他自己去再盛了一碗过来。他说:“不。不。琴儿你不要把手从袖笼里拿出来。” 他说:“我来喂你吧,你只要张嘴就好。” 他把勺放在我嘴边。 我窘迫道:“汉王。我们这样子,给宫人看到,诸多不宜。” 刘申说:“有什么不宜的。我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是天下人的福气,有谁敢说不宜?” 他看着我的眼睛。他说:“我们是很恩爱的,是吗?” 我闪避着说:“我还是自己喝吧,侍奉汉王是琴儿的本分,万不敢烦劳汉王屈尊来服侍琴儿。” 我接过了刘申手里的粥碗和勺子,自己舀粥喝。 刘申看着,笑了笑。他没有再勉强我了。 (三) 刘申看着我喝粥。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 我停了下来,说:“汉王过来,不是专门喝粥和看我喝粥的吧?汉王有话就问吧。” 刘申笑了一下。他说:“呃,这个,你早上见过外臣,是吧?” 我说:“是的。” 我从粥碗的上方看着他。我说:“汉王介意吗?” 刘申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他说:“不,不介意,只是随口问下。” 刘申伸手拿过我手里的粥碗。他把粥碗放在小几上。他拉着我的手。他说:“琴儿,外面的消息总是各种各样。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心里会越乱。心里总是很乱,身体就不会好。” 我说:“汉王的关爱,我都知道。” 刘申说:“看你生病,我很受折磨。” 我说:“我不会生病了。”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四) 我说:“其实,汉王一直很想知道,我跟外臣都谈了些什么吧。” 刘申的眼光稍稍闪烁了一下,随后他说:“我只希望没有人说扰乱你心情的话。” 我说:“我们也没说什么,就是闲聊了一会儿。我问傅大人知不知道北边的冬天会有多冷。在最冷的地方,冬天会冷到什么样子。” 刘申听了,便低下头。他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盆里的炭火。一些蓝色的火苗蹿了上来。盆里出轻微的爆响声。 他拨弄了一会儿炭火,然后抬起头。 他看着我的眼睛。他在我眼睛里寻找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找到想要的东西没有。 我安静地接受着他的注视。心里一丝波纹都没有。 刘申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说:“你看我这记性,不说起这个,我还差点忘了。我过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情的。” 他说:“我想明天给大将军写封信,要他回来,住到碧汤温泉的行宫去过冬。北边的冬天太寒冷了。冬营太艰苦,不利他身体的完全恢复。” 他说:“琴儿,你觉得这样安排,好不好?” 我说:“谢汉王的关怀。汉王的安排,无不是最妥当最体贴的。琴儿,琴儿只怕他不肯听命回来。” 刘申搂了搂我的肩头:“你放心。我会安排好。我会让他回来的。” (五) 刘申停顿了一下,他说:“你们婚后都没有见过面。如果你想去温泉行宫见见他,我派人送你过去。也,正好避避运州的寒气。” 他说:“这边事情太多,南线还在打仗,我就不陪你去了。可以让你们的舅妈陪着你。可好?” 我看着刘申。他光滑的额头隐约有了一线皱纹。 我摇头:“不。” 刘申露出一点惊讶:“不去吗?” 我说:“汉王劳乏,我会在这里,陪着汉王。汉王在哪里,我也愿意在哪里。” 刘申的眉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他再次搂了搂我的肩头。 他说:“那好。你什么时候改主意了,可以随时告诉我。冬天会很长的。” (六) 那个冬天,果然又冷又漫长。 整个冬天,我一直待在刘申的身边。我一直都没有对他说过要改变我的决定。 我们就在相距只有12o里的地方,度过了我们分别后的第一个腊日、第一个除夕、第一个元宵,迎来了第一个春天。 我们没有见面。 第三百三十八章 十二冰城 (一) 德鲁湖畔汉军北线大营。?八? 一中文网 ? w?w?w?.?8 1?z w?.?com 冬营的冰城要塞开建时,刘申的第一道旨意传来了。他要求你在严冬到来之前,离开北线,前往王室专用的碧汤温泉冬季行宫调养身体。 旨意传来的时候,你正和杨彪等人开会,你要求他们在修建冰城的同时,还要每天秘密地在要塞的地下开挖隧道。 因为土壤正在冻结,要用马粪点火把地面烘热,令土质松软,然后才能开掘。 你令杨彪等人制定逐日的开掘计划,不达到当天的进度,不能停工。 所有的开掘,都必须在建造冰城的掩护下秘密地进行,在挖冰的同时,要隐蔽地将挖掘出來的泥土悄悄地倒入湖水中,挖掘的方向和路线逐日下达,每个人都只知道今天的任务,不知道整个工程的用途和全貌。 你令孙浩成部负责保护要塞的施工,务必不能让敌军破坏德鲁湖的采冰和要塞的建造,也不能让敌人知道要塞下的挖掘工程。 你没有解释为何要开掘这些地下的隧道。整个地下隧道的开掘计划,你只交代给了杨彪一个人。 你们正在热烈地讨论着如何在冬季作战和冬营建造之间平衡兵力的使用,减少地方的负担时,汉王的旨意到了。 (二) 你看过旨意之后,上复了一道奏章,感谢刘申的关怀,但你说,身为统帅,你不能在北线将士苦守严寒坚持在草原上的情况下,离开北线,独自去温暖的地方。 刘申已经预料到你的回答。于是他再度回信说,这是考虑到你身体的状况,也是考虑到战事的需要。如果你在北线冬营,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可能会断绝南北之间的道路交通,你可能不会及时知道南线的突情况。 你再度接到刘申的旨意后,再度上复奏章说,希望能看到北线的冰城要塞修筑完毕之后再启程。 刘申看了你的回复之后,第三次亲笔写信给你,他附上了医生们每日上报他的你的医案,所有的医生都认为,你的身体状况绝对无法坚持在零下5o度的严寒中度过漫长的冬天。刘申在信中详细地写了我召见傅天亮询问草原严冬天气状况的经过,写了他和我的炉边谈话,他恳切地希望你保重身体,不要再拒绝君王的旨意,令君王忧虑不安。 刘申的第三封信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雪原上被送达到你的手里。 刘申的信送达时,你已经因为劳累和寒冷而病倒了,正咳得日夜不停。军医们都很紧张你的状况。 你在病榻上看完刘申的信后,没有再坚持下去了。 当汉地的河流也开始结冰的时候,你带领吴顺、关文良、谢双成、2oo近卫队和你的幕僚文书班子,返回了汉地境内,抵达了碧汤温泉的温泉行宫。 杨彪后来成功地在德鲁湖地区建立了多达12座的冰城。它们就如同一个童话一样地,伫立在你所在的时间里。 冰城建立之后,勿吉人还进行过多次侵袭汉军供应线和攻击储藏地的尝试。但这些尝试很快就归于失败了。 冰城的城墙滑溜溜地难以攀爬,也使得敌军打消了攻占要塞的想法。 乌林登木汗终于不得不莫可奈何地接受了对手在他的身边驻扎过冬。 战线的不断向北推移就此成为定局。 (三) 后来,先皇大行之后,将近6o岁、身体还能硬朗的我,曾旅行到过北边的草原。 我去过杨彪建立汉军冬营的地方。它现在已经不完全是草原了,在那里开垦出了不少汉人的田地,设立了城池,有了星罗棋布的马队商路,聚集了许多东西南北货物的交易中心,还有大量异族风情的游乐场合,气候也没有当年那么寒冷了。 在那里,我没能找到任何有关当年汉军冬营残留下来的痕迹。除了一个地图上都不会标的、老人传说中的古老地名:十二冰城。 仅仅还只过去了四十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杨彪死了,孙浩成也死了、吴顺也死了,关文良也死了,你和刘申也都全不在了。 有关你的一切,就像春天的融冰一样,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深觉人生如梦如幻,心里充满了时光流逝带来的深刻悲伤。 第三百三十九章 温泉行宫(上) (一) 我站在一个悬崖上。八一 中文? 网 w?w?w?.?8?1?z?w?.?c?o?m 周围很亮,但是没有光源。 我想找到一条离开的路。但是四周白雾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我很着急。我走到悬崖边上,探出半个身子,想往下看。 大哥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他带着那种阴冷的表情,眼神冷酷地看着我。我没觉他的出现。 他突然伸出手。,从后面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惊叫一声,立足不稳,向前栽倒,掉下了万丈深渊。 (二) 你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你听到自己在剧烈地咳嗽。 等咳嗽平缓下来,你看到吴顺和关文良守在你身边。 你躺在一张很舒服的床上,身上盖着毯子,室内温暖如春。梦中的景象在你眼前继续漂浮了一小会儿,就像雾气一样消散了。 你意识到刚才是做梦。你恢复了清醒。 你问吴顺:“徐先生来了吗?” 吴顺说:“已经到了一个时辰了。你睡着了。我安排他先去休息。” 你说:“我只是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不想就睡着了。” 你说:“为什么不叫醒我?” 关文良说:“是徐先生一定不让我们叫醒你。他说让大将军好好睡。” 吴顺说:“再睡一会儿吧。徐先生从运州马不停蹄地匆匆赶来,也正好休息一下。” 你靠在枕头上不想再说话。 你觉得脑子里有块黑色的石头非常沉重。 你睁不开眼睛,你心里直想重新回到睡梦中去。 你和自己想要瞌睡的**做着斗争。 你在缠斗之中,不能控制自己地又睡了过去。 (三) 你被温暖的气流所环绕,就仿佛置身某个伟大的怀抱。 你似乎是在雾气中漂浮,又似乎是在白云中飞翔。 你放眼所见,四处皆是白雾茫茫,不明昼夜,不辨东西。 你看不见自己来的路,也看不见前方的路。 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彷佛心里又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你看见有明亮的光线从各个方向渗透过来,但看不到那个光的源泉在什么地方。这种光芒彷佛是从世界本身的内部、从你自己的心里放射出来。 你看不见一个熟悉的人,一件熟悉的事,你觉得很孤单,但内心彷佛又很喜欢这样的孤单。 你牵挂着什么东西,但又有点想从此停留在这个宁静而温暖的孤单里面。 就在你犹豫之间,你现自己已经处在一个空旷的大殿里,你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在大殿上回荡。 你好像听到有人叫你。你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父亲的声音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一声声地叫唤着你。 你四处寻找着父亲的声音。 但你没有看到父亲,你看到了我。 我坐在大殿的宝座旁边。我雍容华贵地盛装坐在那个空着的宝座旁边。 我看着你。我用出嫁那天你送给我护身符时的那种眼光看着你。 我看着你,眼泪慢慢地充盈了眼眶。 我悲从中来,不能自已地流泪满面。 我压抑着痛哭,泪流满面地没有出一点声音。 你的心一下子就紧紧地收缩在一起,然后它就粉碎了。 你想向我的方向走过来,你想要过来安慰一下我,可是你一步也迈不动。你只能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爱莫能助。就像我只能坐在那里,也看着你,无能为力。 我说:“你已经有了汉王全国的军队了,你的决定,我都听从了,为什么连见我一面,你也不愿见?” 我说:“难道,当年你只是为了要阻止我绝望自尽,只是为了要从死神手里救我回来,才对我说依然爱着我的吗?我原来,在那件事情之后,只是你的羞辱,你的责任和你的负担吗?难道,因为那件事情,我已经失去了嫁给你的资格,已经失去了你的爱情了吗?” 你说:“不。不是。琴儿。” 我说:“琴儿?你怎么不叫我君夫人?怎么不以臣下之礼跪拜我?” 我说:“你怎么胆敢不称臣?怎么不再次祝福我和汉王白头偕老?怎么不当面问问我汉王有没有经常临幸我?我在宫中是否专宠?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怀上汉王的孩子?” 我说:“那不正是你日日夜夜都在关心着的吗?让我早点给汉王生个世子,让你们的结盟从此牢不可破。” 我说:“你怎么不用这些方式来杀了我?” 我说:“你怎么不用这些方式来一刀一刀地杀了我?” 我忧伤地说:“请你仁慈地,早一点,用很多的这种方式来杀了我。请你仁慈地,让这种生活,早一点结束。” 我说:“我会给你们世子,让你们的结盟永固。但是,求你们,仁慈地,让我早一点结束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 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看着你。我难过得全身都在颤抖。 我说:“日夜不明你的生死,日夜担忧你的安危,日夜面对你的杳无音讯,日夜面对汉王宽宏大量的爱情,日夜忍受良心的愧疚,日夜生活在这华贵的囚室里,我真的太累了。我只想早一点结束。” (四) 你觉得肺部一阵撕裂的剧痛。 你第二次被剧烈的咳嗽惊醒过来。眼前的景象再度消散在白色的光线当中。 你咳得全身直冒虚汗,衣服都湿透了,你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一边咳着,一边在睡梦的边缘荡来荡去。 迷迷糊糊当中,好像有人搀扶着你坐起来,给你换掉了汗湿的枕头和衣服。 你好像又服了一次药。 你好像听到自己问了一下什么时间了。好像有人回答了你,但你困得没有听懂那个回答。然后你就再次睡了过去。 (五) 你第三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好像看到了徐在田。但他的身影和面孔都像波涛一样起伏不定。 你觉得脑子里有块黑色的大石头非常沉重。你在睡梦的边缘滑来滑去,你抓不住清醒的岸沿。 你断断续续地听到身边的一些对话。 徐在田问:“大将军最近常常这样吗?” 关文良回答说:“是的,他常觉得很疲倦,常常这样困乏思睡。” 徐在田说:“太医院.....” 吴顺说:“还没有......” 谢双成说:“他好像醒了.....” 你努力地追逐着语句里的意义,想要弄明白它们,但它们就像水中的月亮一样不可打捞。 你动了一下,你想从昏沉的状态中醒来。 但这动作立刻引起了一阵强烈的头痛。一根烧红的铁锥从头顶贯入。 你觉得头颅内立刻沸腾了起来,痛得青烟直冒。 你感觉到自己哆嗦了一下。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就飘远了。 你想抓住一点什么抵抗那种疼痛,但你手指一点力气也没有,什么也抓不住。 你在枕头上扭动着头部,想要从那种粉身碎骨的剧痛中脱壳而出。 就在你觉得无法再忍受的那一瞬间,疼痛突然又消失了。你立刻就跌入一片虚空。 睡意再次像一块巨石一样地重重压在你身上。 (六) 你抵达碧汤温泉王室行宫的最初两个昼夜就是这样过去了。 徐在田奉了汉王的旨意过来见你,并襄助你在温泉行宫休养期间办理军务。 但你两天时间都一直没能清醒过来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