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小太监》 引子 暮春三月,正是众芳竟艳、绿意盎然的时节。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然而,居住在长安皇城周边的人们一觉醒来,却惊奇地现,皇城西南隅丁字街口的那棵树龄已达百年的独柳树竟叶落枝枯,眼见是难活了。 自从两年前朝廷收复两京,这棵独柳树所在的巷口就被辟做了刑场,专门用来处决长安沦陷时附逆的朝廷官员。两年里,三百多名投降叛军,出任伪职的文武大臣被腰斩于独柳树下。“这些人死后魂魄不散,尽附着于独柳树的树干枝叶之间,以致此树阴气过盛,遂致枝叶凋零。”大慈恩寺的净初长老奉旨于独柳巷口主持了一连三日的水6****后,当面向皇帝做出了以上的禀奏。 次日,大明宫中便传出一道恩旨,赦免所有附逆被决人犯家属的死罪,于其族众中广征童男童女入宫为宦者、宫人,以代赎其罪。 恩旨颁下的同时,关于独柳枯萎有何预兆,两种截然不同,但都颇有几分说服力的民间传言也逐渐在长安城的各坊市间流散开来: 朱雀大街以东贵宦聚居的诸坊里流传的版本称,独柳树是当年太宗为遣送宜安公主和亲吐蕃而亲手栽植,至今已有百年,算得是长安城中之旧木。旧木既死,必有新树重生,正与长安城之失而复得相合,喻示朝廷将一举平定叛乱,再造中兴。 而城西平民小户的宅墙内,一家人长夜围坐在一处,津津乐道的却是另一个版本:杨柳自古并生共存。杨氏一门把持朝纲多年,党同伐异,穷奢极侈,最终招致叛乱,引火****。銮驾回京后,杨氏唯一之残孽--太子妃杨氏也被驱逐出宫,饮恨而亡,独柳枯萎之日正值杨氏死讯报入长安之时,喻示着朝中奸臣尽除,百姓们从此便可过上安宁祥和的日子。 尽管无论贵贱、贫富,人人都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把独柳树的枯死当做是一种吉兆而笑逐颜开、欢欣鼓舞,可是,自从独柳树原因不明地枯死以后,大明宫紫宸殿中的皇帝却身染沉疴,一病不起。出身于与杨氏结有世仇的张氏一门的皇后乘机把持了朝政,处心积虑地要把与杨氏一族渊源颇深的太子逐出东宫,两人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明争暗斗…… 大河两岸的硝烟尚未尽散,身躯庞大的帝国难道又将深陷宫廷内斗的泥潭无力自拔了吗? 第一章 初入东宫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戌楼间。? 八?一中 文?网 ?? ? w?w?w?.?8?1?z?w?.com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转眼又是一年暮春时节,傍晚的长安城,夕阳在天边留连忘返,余晖洒在厚重的城墙上,拖出长长的暗影。连年不断的战祸改变着这座城市居民的生活习惯,虽然还不到燃烛时分,纵横交错的街坊间已是人影稀疏。当这一阵清脆的吟诗声伴着疾弛而过的马蹄声从耳边掠过时,邻街的居民们大多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向外张望:难道又有紧急军情了吗? 骑马吟诗的少年在城西一座略显偏僻的宫院门前翻身下马,用手中的马鞭重重叩着院门。片刻后,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个花白头的脑袋,一见这少年,便大声呵斥道:“你这小子,又借溜马的机会跑出去瞎逛。这回,可算让你逮着个老实本份的差使,我瞧你以后还逛不逛了。” “别恼嘛,师父,城外山上的桃子才红尖儿,我就忙不迭地摘了来送您老尝鲜,你不谢我,反而这样。”说着,少年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摸出俩个桃子来,在师父脸前晃了晃,又忙揣了回去,牵着马就要进门。 闲厩院管事宦者苏福忠一把拉住了那少年,压低了声音,轻吼一声:“你还想不想活了,擅骑御马,便是死罪。内侍无旨意出城,让省监知道了,连老夫都得陪你去死。更何况你个没净过身的假宦儿!” “哎,师父,今天是怎么了?咱们这闲厩院,别说是省监大人了,就是寻常有头脸的公公们都难得来一回,哪会有什么死罪活罪的?”少年虽一脸地不以为然,语气却不似刚才那般顽皮了。 “赶紧收拾一下,省监大人正等你哪。”撂下这话,苏福忠一把从少年手中抢过缰绳,牵着马独自走了。 一身绛紫色官袍的内侍省监李进忠独坐在闲厩院的正厅内,边轻摇着折扇,边皱眉打量着跟前这个风尘仆仆赶来的小宦者。他今天晌午过后就来了,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这个小宦者生得实在是好,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儿已隐隐显出玉树临风的姿态,舒眉朗目,鼻尖儿、嘴角儿微微上翘,顽皮中透着股让人一见就喜欢的暖意。 “罢了,不枉我等这一回。”李进忠心里赞了一声,从嘴里吐出的却是另一番言词:“你耍够了吗?饿了吧,要不要先吃点儿点心啊?”他要给这个孩子立点规距,毕竟是他手上送出去的人,将来差使倘若办砸了,皇后怪罪下来,他也少不得要担些干系。 “禀大人,小的来兴儿,自去年进宫以来,一直承蒙苏公公关怀、照顾,无以为报,特摘了些鲜桃孝敬他老人家。若说饿,咱家也吃了些桃子,还不十分饿。大人饿了,先用就是,小的在旁候着。” “倒是一副伶牙俐齿,小小年纪,在本监面前竟敢妄言,是欺本监好性子吗?”李进忠故意加重了语气,心中却是愈地满意了:皇后派到东宫太子身边的耳目,自然是聪明伶俐些得好。 来兴儿虽说儿童心性,娘胎里自带的一份俏皮洒脱,但进宫一年来,耳濡目染,也略懂些上下尊卑之道。尤其是对这位传奇的省监大人,平时耳朵里更是灌满了关于他的种种传说:据说这位相貌凶恶的省监大人于先帝朝时一直郁郁不得志,在这闲厩院中一呆就是二十多年,在肇始于五年前的那场大叛乱中,他从京城一路追随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上身边,不离不弃,并扶保皇帝临危登基,号召天下兵马平叛,深得皇帝的信任,京城收复后被破格提升为正三品的内侍省监,是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漫说来兴儿这样不入流的小宦者,即使是宫内各处的掌事宦者,听到李进忠这样的责问,恐怕三魂也要吓出两魂来。来兴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再不敢出一声。 苏福忠此时端着盘洗净的鲜桃走进来,笑着对李进忠说:“这孩子叫我给惯坏了,不懂规矩,大人莫怪。”他和李进忠大半辈子的交情了,说话自然没那么拘束。 李进忠斜睨了一眼匍匐在地的来兴儿,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就势站起身来,对苏福忠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就让他随我走吧。” 苏福忠一怔,虽然在来兴儿回来之前,他的这位老伙计已经向他透露了要调来兴儿到东宫伺候的来意,但按宫中的规矩,像来兴儿这样的粗使小宦者进入东宫当差,通常是要先交由太子内坊教习训导三个月,经考核合格后才能正式进入东宫。虽说大乱初平,内侍省宦者人数尚不及往时的十分之一,一应规矩从简,但也没有内侍省长官亲自带人走的先例呀。想到这儿,苏福忠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万岁爷的那匹雪里青一向都是这孩子伺候的,大人可否宽限一日,待他把这里的差使交待清楚后,我再给大人送过去?” 李进忠不耐烦地摇摇头:“我也是今儿早起才接下的这个差使,娘娘说得明白:晚膳后就要见人。若是娘娘没瞧上,他稍后也就回来了。”说着,朝来兴儿的屁股上轻踹了一脚,“小子,跟我走吧。” 李进忠带着来兴儿穿宫过院,来到皇后起居的清宁宫时,却没见着张皇后本人,而是由皇后的陪嫁,职任尚宫局司正的芙蓉代表皇后接见了他们,并且接见的过程短暂而平淡,丝毫不像今天早晨张皇后亲自交待差使时那样火急火燎。芙蓉只漫不经心地瞟了来兴儿一眼,就笑着对李进忠说道:“有劳李大人了,就让这孩子留在这儿吧。” 李进忠跨出清宁宫的大门,抬头瞅了眼满天的星星,回想起今天办的这趟差使,不禁倒抽了口凉气:皇后身为张氏后人,对与杨氏一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太子备加提防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在东宫内她不知已暗中布下了多少眼线,今天为什么单单把这桩隐秘的差事交给自己这个外人来办?是出于试探,还是笼络?关于来兴儿这个小鬼头的身世、来历,芙蓉显然是有所了解的,这么说来,自己一天来的行踪尽在清宁宫的掌握之中,作为执掌六宫庶务的内侍省监尚且如此,更何况宫内的其他人呢?看来,不过几年的光景,宫内俨然已是皇后的天下了。 近一年来,李进忠常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皇帝龙体欠佳,皇后和太子之间的对决随时一触即,自己早晚要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而一旦站错了队,到时只怕连回闲厩院牧马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也是他有意回闲厩院选定来兴儿进入东宫的主要原因,他要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提前布局了。 李进忠后来才知道,来兴儿只在清宁宫住了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被送进了装扮得花团锦簇般的东宫,而这一天正是两位新太子嫔入宫的日子。 寻常公卿士大夫家的女子入选东宫,都是从美人、承训之类的低级宫人开始做起,在太子正式即位前,能被册封为良娣已经不易,更遑论妃、嫔了。即如当今这位曾与皇帝患难与共的张皇后,当年也不过位居良娣。今天即将嫁入东宫的两位女子居然直接封嫔,这几乎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辰初时分,病体肢离的皇帝在丽贵妃的搀扶下和张皇后联袂在含凉殿召见了太子和两位新人。 太子三十几岁的年纪,身材高挑,面容憔悴。从正月里,皇帝的病就日益沉重起来,几个月来,太子几乎没回过东宫,衣不解带地在紫宸、含凉这两处皇帝日常起居的宫殿里侍候汤药。他之所以这样做,其实倒不是出于对皇帝的一番孝心,而是为了避祸。 太子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因自己当初在离京流亡途中恰巧和留下平叛的父亲邂逅于黄河渡口,父亲被群臣拥戴登基后,任命他以皇长子的身份担任天下兵马元师,有率军收复两京的大功,令其他皇子难望项背,单凭张、杨两个世家积年的仇怨,张皇后便断不会容许他被册立为太子。即使在他做了太子之后,张氏也无时不在倾力将他赶出东宫,从三年前父亲从凤翔行宫动身返京前一晚生母吴贤妃的离奇失踪,到张氏被立为中宫皇后后,强令自己与妻、原太子妃杨氏离婚,再到一年前,独柳树枯死,皇帝染病,他的同胞兄弟和左膀右臂建平王因指摘皇后干政被杀,皇后对他可谓是步步紧逼,如果她的亲生儿子赵王再年长几岁,现在他只怕已经被废了。因此,凭心而论,太子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娶妻纳妾,但自从十几天前父亲突然提出要给自己空虚已久的内苑增添新人,他的头脑却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因为,皇帝指给他为嫔的是手握重兵的大将景云丛的爱女景暄。 说起来,太子和景暄曾有过几面之缘。那还是在前几年平叛的过程中,太子遥领天下兵马元帅,坐镇东都帅府指挥收复长安,当时实际带兵的副元帅景云丛曾托他照顾家人。在洛阳帅府之中,他常见到一身戎装的景家大小姐仗剑护卫在被誉为“布衣宰相”的柳毅身旁,毫无脂粉之气,英姿飒爽,丝毫不逊须眉。如今,这位女中豪杰即将成为他的嫔妾,一想到景暄娇小可爱的模样,太子脸上还是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倒是自己身后和景暄并排站着的那位独孤小姐,叫太子有些捉摸不透。张皇后先是反对皇帝为太子纳嫔,当皇帝搬出延绵皇嗣的理由令她无话可说后,又一反常态地以嫡母的身份站出来讲话:“好事成双,太子内宫不宜过于疏落,不妨多选几位。”但一来国家元气未复,二来皇帝圣躯抱恙,太子选嫔之事不宜铺张,这才只选了位五品秘书少监独孤德的女儿独孤婉容和景暄一同进宫。反常的是,张皇后坚持两位新人以同一位阶进入东宫,要美人都美人,要良娣都良娣。皇帝不耐烦地冲着她挥了挥手:“那就两人都封太子嫔吧。”这一来,不仅张皇后没有料到,太子也暗暗吃了一惊:一个五品京官的女儿,又经皇后操持选入宫来的,父皇如何肯答应和景暄平起平坐,难道这个女子有什么过人之处吗?想到这儿,太子头偏了偏,真想扭头看一眼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就不必在朕跟前侍候,早些儿回去歇息吧。”待太子和两位新人朝自己和皇后行过了礼,皇帝强忍住涌上喉间的一口痰,微笑着说道,并用眼神征求皇后的意见。 “是啊,太子连日操劳,也该回东宫休整休整了。唉,这两个孩子,瞅着都叫人心疼。”张皇后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揶揄,她和太子年龄相仿,颇有几分姿色,平时说话总要拿捏着不失了母后的威仪,今天却不经意间流露些醋意。 太子听皇帝如此说,本想借此机会松散两天,毕竟在这凉气逼人的含凉殿中,他时刻都能感到自己身后有一只眼睛在盯视着,如芒在背,很不舒服。但听到皇后的后半截话,太子浑身的神经又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恰巧此时,皇帝再也憋不住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从他胸腔中迸出来,唬得侍立在旁的丽贵妃急忙指挥着宦者宫女们帮皇帝捶背,递来拭嘴的巾帕。 “父皇圣体抱恙,儿子怎敢稍离片刻。李公公,烦劳你带两位太子嫔先回东宫安置,告诉尚敬,宫内不准奏乐。”刹那间,太子拿定了主意,扭头向站在一旁的李进忠吩咐道,同时不忘借机向两位新人身上扫了一眼,却只失望地看到两头乌黑的高髻。 来兴儿被安排在新太子嫔景暄所住的栖霞阁当差,和他一同来此伺候的还有三个小宦者,有两个与他年纪相仿,分别唤做锁儿、柱儿,统由一个比他们大四五岁的太子内坊宦者王保儿带领,来给新主子请安。景暄娘家带进宫的陪嫁丫鬟叫做锦屏的,在寝殿外挡住了他们:“小姐这会儿正在更衣,你们且在这儿稍候片刻。” “娘娘更衣,姑娘该去跟前伺候着,怎么在这日头地里站着,小心晒着。”王保儿年纪虽不大,却是当老了差的,边说边凑上去,将一绽银子往锦屏手里塞去,“以后小的们伺候不到之处,还望姑娘在娘娘面前多担待些。” 锦屏显然没见过这场面,唬得连退两步:“我们家小姐更衣从来不要人伺候。这个不要,老爷知道了,要打板子的。你们且等着,我进去瞧瞧就是。”说着,一溜烟逃也似地进了寝殿。 王保儿回头瞅了一眼他的三个小属下,锁儿、柱儿还好,想笑都努力忍着,只有那个闲厩院来的野小子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笑。 王保儿跨前两步,一把将来兴儿拎了起来:“小子,笑什么笑,爷叫你长长记性。”话音未落,却被那来兴儿借着他的一拎之力,顺势一扑,整了个四脚朝天。 锁儿、柱儿究竟是小孩子,眼见得打架,都兴头起来,站在边上拍着小手直为来兴儿叫好。 王保儿是太子内坊掌事宦者尚敬的干儿子,哪受过这气,登时作起来,冲着锁儿、柱儿嚷道:“把他给我绑了。” 爬起来带头冲向来兴儿。 忽觉眼前闪过一道黄色的人影,轻轻揪住他的腰带往旁一带,王保儿整个人直飞了出去,跌落在三四米外。王保儿身子笨,脑子却不笨,就地一滚,趴倒在地,嘴里叫道:“娘娘恕罪。” 三个小宦者都被这眼前一幕惊呆了。来兴儿反应快,紧随着王保儿跪下,脑袋却仰着,抑制不住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娇小苗条的身材,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椭圆白皙的脸庞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透着几分顽皮盯着自己。 王保来栖霞阁当差前,曾专门打听过这位新主子的品性、爱好,知道景暄自幼习武,所以刚才人刚落地,就明白是主子到了。 景暄笑吟吟地问来兴儿:“你练过武吗?方才那一扑身形活像只灵猫。” “回娘娘的话,小的不练武,只练马。” “练马?你练的什么马,怎么个练法儿?”景暄大感兴趣,连声追问,声音清脆如银铃一般,把个王保儿晾在了一边。 “雪里青啊,万岁爷的坐骑,每天我都要试试它的脚程。我师父说,马不溜,时间久就跑不了长路了。” 见景暄一脸懵懂,王保儿趁机插话道:“启禀娘娘,来兴儿原办的是闲厩院养马的差使。娘娘进宫,专门调来和奴才一道伺候娘娘的。小的王保,见过娘娘。” “我要去看望独孤妹妹,你们既是来这儿当差的,你和来兴儿就随我一同去吧,让他们两个先回去。以后相处的时间长,少不得要你们知道我的规矩。”景暄收起笑容,吩咐道。 王保儿恶狠狠盯了来兴儿一眼,急忙弓着身赶到前头带路。 独孤婉容所住的凝香轩离太子日常起居的宜春宫不远,太掖池有一条水渠直通院内,曲折回环,水渠两岸茂密地种着翠竹。人一踏进这里,迎面就能感受到浓浓的凉意。 早晨在含凉殿匆匆见了一面,景暄即被独孤婉容天仙般的容貌征服了。纵然同是女儿身,如今又同事一夫,景暄心中对婉容却一丝妒意全无,只有满心地欢喜和亲近。她自幼生长在兵营,于这深宫内院的琐碎规矩一概不知,回到栖霞阁,不待见过一应侍候人等,就脱下新娘的吉服,换了一身平常的装束,急着来瞧婉容。 “景嫔娘娘驾到。”一进院门,王保儿就扯着公鸭嗓喊了一声。 仍是一袭红衣的独孤婉容与两位年纪稍长的宫嫔模样的女子一同迎了出来。 “婉容正要同两位姐姐一道去给姐姐请安,可巧姐姐就到了,快请。”虽说同封嫔位,独孤婉容自知论家世无法和景暄相比,因此话里话外都格外带着几分客气。 几个人进入房中坐下,景暄打趣婉容道:“哟,还舍不得脱下这身新娘子的衣服呢。我思量着太子回宫后见了妹妹,心里不知要怎样欢喜,到时候怕是金屋藏娇,往来不便,就巴巴地赶过来,先和妹妹亲近亲近。” 婉容听了这话,一时间臊得答不出话来。坐在婉容下的宫嫔接过话茬道:“太子爷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见了娘娘这样的女将军,只怕是才舍不得踏出中军帐一步呢!”说着,拿眼一瞟坐在景暄下的那位,两人站起身来,正式向两位新入宫的太子嫔行礼:“才人汪氏、刘氏见过两位娘娘。” 婉容忙向景暄解释:“这两位姐姐就住在旁边的绮华台,今儿听说咱们入宫,特地来瞧瞧,姐姐莫嫌唐突。” 景暄本无女儿家的刻薄小性,听人称她作女将军,很是高兴,哪里理会得汪氏话里的不敬,欠身还礼道:“我们姐妹初来乍到,一切还望两位姐姐关照。” 刘才人口中唯唯诺诺,回到座位上,依旧含笑啜茶,一言不。汪才人见景暄人生得俏丽可爱,又全无半点架子,便饶舌起来:“两位娘娘今儿入宫,怎么悄没声地,尚敬那头老阉驴,莫不是活到头了?” 景暄、婉容听她言语粗俗,出言不逊,心生嫌恶,俱低头沉吟不语。 凝香轩领班的小宦者朱双也是尚敬的干儿子,在旁听汪才人一开口就找自己干爹的碴儿,心中暗骂了一声,脸上却堆出笑,上前跪倒解释道:“原是准备好来着,后来不知为什么,不让奏乐。因此。。。。。。” 景、婉二人自是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但汪才人哪里晓得,仗着自己是有儿子的人,平时从不把这群宦者放在眼里,不等朱双把话说完,就厉色说道:“去,把尚敬叫来,我要听他自己说。” 朱双也不肯示弱,愣头答应一声,扭头就向外走。这时,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老奴李进忠晋见娘娘。”不待房中传唤,内侍省监李进忠携领着太子内坊掌事宦者尚敬便走了进来。 看见为走进来的人竟是李进忠,汪才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清楚地记得,三年前,就是这个相貌丑陋的老宦者,带人强行把当时的太子妃,她昔日的主子逐出东宫,从此一去沓无音信。如果她当时不是已怀上了太子的龙种,也同样会被逐出宫去。从那时起,她便对宦者又恨又怕,今天本想借机泄一通久蓄在胸的怨气,不想又碰到了这个老冤家。 李进忠看都没看汪才人一眼,面朝南立定,说了声:“有旨。” 原来,皇帝和皇后见太子不肯回宫,特意让李进忠来传旨,赏了许多珍玩给两位太子嫔,同时也捎来太子的口信:二位新人在东宫内不必拘束,如有什么需要,吩咐尚敬去办就是。 李进忠办完差事,换上一副笑脸,从衣袖中掏出两副禀帖:“这是老奴的些许心意,请两位娘娘不要嫌弃。” 尚敬是一个面目和善的胖老头,见李进忠如此,便也依样画葫芦,献上自己的贺礼,并趁势请示道:“几位世子还在宜春宫候着,请娘娘示下,是否就此散了,待将来太子爷回宫后再与两位娘娘相见?” 由于是在自己宫中,婉容只得出面作答:“就依公公便是,有劳两位公公了。”闻听太子今天不回宫,婉容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指着礼单向汪、刘两位说道:“两位姐姐瞧着好的,只管拿去用便是,千万不要生分。” 李进忠在院中听到汪氏辞气不善,他是所有宦者的总头目,当着众多下属的面,无论如何不能不有所表示。遂借着婉容的话头,皮笑肉不笑地对汪氏说道:“皇上龙体欠安,太子恪尽孝道,是老奴传的旨意不准奏乐,此事与老尚何干?才人如有疑问,尽管问老奴便是。” 汪才人自李进忠进来后,耳畔嗡嗡直响,别人说的什么根本就没听进脑子里去。骤然见李进忠冲自己呲牙咧嘴,唬得忙起身告辞,不待众人回过神儿来,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景暄坐在一旁,虽对汪才人大有恶感,见此情形,也不禁心下骇然:“一个宦者,居然能把太子的嫔妃吓成这样,真不知这宫中还有多少可怕的地方。” 李进忠本不愿在两位新晋的太子嫔面前显山露水,只是被汪氏拿话逼到这儿了,才不得不稍露峥嵘。谁知汪才人仿佛失了魂,被自己的三言两语整得竟撒腿就跑。这要是传出去,怙势欺人的名声少不得要落下了。想到此,他连忙冲两位太子嫔陪笑解释道:“都是老奴平时疏于管教,小的们不会办差,叫娘娘们见怪了。改日老奴自会向汪才人解释清楚。” 婉容闺阁中不曾听过皇宫中的种种人和事,虽对汪才人的失态感到奇怪,却没想到是被李进忠吓的,见李进忠如此说,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公公请坐,想是汪姐姐突然想起了什么急事,就走了。这事原和公公不相干,公公不要多心。” “娘娘有所不知,如今这宫中不似先帝爷那时的光景,内侍省当差的人数不及原来的一半。照说按两位娘娘的位份,每位跟前侍候的应该有八个奴才,现在就连这四个也是东挪西调的才凑齐,今后奴才们办差不力的,娘娘尽管责罚,若是怕脏了地方,交给老奴处置也是可以的。”李进忠心知这两人身边都少不了皇后安插的眼线,今后一旦有个闪失,自己这个宦者头必然当其冲,要受人嫉恨,因此,借机先把话说圆了,好给自己找个退身的余地。 婉容听了,只当是李进忠的客套话,倒没往别处想。景暄听到东挪西调几个字,想起来兴儿,心里一动:难道李进忠话里有话,在向她和婉容暗示什么吗?她虽未随父兄征战过沙场,但在军营之中长大,平日里耳濡目染,对斥候、暗探之类的并不陌生。进宫前对皇帝多病懦弱、皇后只手遮天的朝中情形也有所耳闻,联想到父亲手握重兵、驻扎在外,皇帝将自己赐婚太子,其中必有深意。只是自己本不是是非之人,如今偏偏来到了这个是非之地,以后的日子不知要如何度过? 李进忠见婉容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而景暄却仿佛若有所思,沉吟不语,心知这位主儿已听出了自己的话外之音。既然如此,再多逗留已无必要,便推说要回去交旨,告辞出了房。 李进忠走出凝香轩的院门,不经意地问了送他出来的尚敬一句:“那个从闲厩院调来的小子派在这儿当差?” “回大人话,他是随景嫔娘娘来的。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小子性野,好生照看着些。”李进忠意味深长地盯了尚敬一眼,扬长而去。 第二章 河中令使 皇帝的病时好时坏,总不见痊愈。??八??一?? 中文网 ? w w?w .?81zw.com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太子一直陪侍皇帝住在含凉殿,没有回过东宫。皇后倒还记挂着两位入宫后还没见过夫君一面的太子嫔,时常差人送来些锦锻、瓜果之类的赏赐。 来兴儿进入东宫当差头一天就得罪了王保儿,被安排了个值后夜的差事,整天晓伏夜出,与星星、月亮为伴。他人虽小,却倔得很,不肯向王保儿低头,每天吃饱了倒头便睡,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便独自坐在门前数着星星想心事。锦屏见此,动了侠义心肠,一有空儿便跑来主动和他说话、聊天,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相处地颇为投缘。 七月初七这一天晌午时分,日头毒得几乎要把太掖池里的水蒸干了似的,连秋蝉的嘶鸣声也透着股懒懒的腔调。锦屏端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西瓜走进了来兴儿的值更房。来兴儿正瞅着窗外出神,冷不防被锦屏用手在肩膀上拍了一下,惊得跳将起来。 “哈哈,在想什么呢?膳食坊送来的西瓜,主子不吃,赏你了。”锦屏把西瓜放在房中的小几上,顺势在几旁的小凳上坐了下来。 “这会儿你怎么得空儿?娘娘跟前不要侍候吗?”来兴儿抓起一牙瓜,边吃边问。 “早上随小姐到独孤娘娘那儿耍了半晌,小姐这会儿睡下了,有彩鸾她们照应着,我这不就得闲了吗?” “这独孤娘娘也是奇怪,从来不到咱们这儿来,都是咱们娘娘去瞧她,这是为什么?还有,上回你说娘娘要学骑马,这么些天了,怎么不见动静?”来兴儿眨眼间已是三块西瓜进肚,抹着汁液淋漓的嘴角问锦屏道。 “你呀,主子的事岂是咱们背地里议论的?独孤娘娘喜静,我们小姐爱动,每天都早早地跑过去,人家哪有空儿过来?”锦屏话说半截,故意不提骑马的事,等着来兴儿急。 来兴儿果然沉不住气:“我给你讲的闲厩院那些事儿,你跟娘娘说了没有?只要娘娘话,我保准儿给娘娘选一匹好马来。” “呀,你这个小宦者,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挑唆娘娘骑马,我看是你自己想逮个机会骑马了吧?”锦屏比来兴儿大两岁,这会儿板起脸来,假意喝斥道。 谁知那来兴儿人虽小,却是个胆大脸皮厚的角色。他一向在闲厩院野惯了,从未受过宫中诸种规矩的约束,这些日子和锦屏相处得又好,见锦屏突然摆出半个主子的架子来,丝毫没有胆怯,反而愈来了兴头:“好姐姐,这整天白日地呆着,可把我憋坏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得空儿在娘娘面前再说说呗。” 锦屏见自己一点儿也唬不住这个泼皮小子,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且问你,这宫内哪来的马?即便有马,哪有恁么大的场子来跑马?” 来兴儿笑着答道:“平日里我都探看过了。这宫里西南角有个马厩,里面圈着不少马,我虽没见过,只一听厮叫声,就知道是好马。再说,这么大的东宫,哪儿不能跑马呀。” 锦屏一撇嘴:“你说的轻巧,除了太子爷,谁敢在这宫中骑马?你当这是在闲厩院哪!” 来兴儿只想娘娘既是主子,自可任意行事,不料东宫中还有这么多规矩,一时被问住了,两眼呆呆地盯着锦屏接不上话来。 锦屏扑哧一声笑了:“瞧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赶明儿我回了小姐,让你重回闲厩院可好?” 来兴儿此时方才醒悟过来是被锦屏打趣了。他却并不气恼,反而嘻笑道:“姐姐此话当真,可莫要再耍我。” 见来兴儿说得自然,并无造作之态,锦屏不由得一怔。自从在凝香轩听了李进忠有意无意间的一番话,景暄对身边的宦者、宫女就加了一分小心。其他人都还罢了,唯独这个机灵俊秀的小宦者来兴儿,是自己进宫前刚刚从闲厩院调到东宫当差的。这使得景暄不得不格外注意来兴儿,她见王保儿不待见来兴儿,只安排来兴儿做了个值夜的差使,平日里根本到不了自己面前,便差锦屏有意接近来兴儿,试探于他。景暄虽不明白是什么人在她身边安插眼线,所图谋的又是什么?但一想起汪氏被李进忠只言片语吓得落荒而逃的那一幕,她就暗暗捏着一把汗。 锦屏这两个多月和来兴儿接触以来,还是头一次故意用言语试探他,听他说得恳切,又见他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心下不由得信了几分,遂安慰来兴儿道:“你不要着急,有机会我自会关照你,少不得要遂了你的心愿。” 两人又扯了会儿闲话,锦屏瞅来兴儿一直悻悻地,明白说破了他的心事,扫了兴头,自己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安慰他,只得借故离开了。 目送锦屏走远,来兴儿忽觉房中闷热难耐,遂信步走出房来。他遛遛达达,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东宫西南角马厩的院门外,耳边不时传来一阵阵再熟悉不过的马的低嘶声。听到这声音,来兴儿按捺不住兴奋,上前推推院门,纹丝不动,从里面反锁着。他四下张望,看到不远处紧挨着院墙长有一棵大槐树,粗壮虬劲的枝干直伸向院内。来兴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树下,“噌”地一下跃将起来,手脚并用,爬上树来。 透过大槐树茂密的枝叶,来兴儿定睛向院内观望:院子不大,院门两侧墙沿下安放着两溜长长的马槽,十几匹毛色光亮的矮个胡马正在吃着槽内的食料,大约是吃得高兴,不时有马昂出欢快的嘶声。闲厩院内也圈养有几十匹胡马,可是同这院子里的一比,无论是体态、毛色,都差远了去。来兴儿在闲厩院时,常常听苏福忠唠叨马经,据说西域产一种马,昼夜能行五百里,其汗如血,名为汗血马,不知这院子里的马会不会是汗血马?正想到此,来兴儿忽听得院中上房的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从屋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 走在前头的身材高大、武官装束的年轻人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后面的老者嚷道:“你这老倌儿,今儿须得挑一匹好的给我,办好了这趟差,太子爷面前俺报一份功劳与你,怎么样?”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干巴老头儿,手里挥着把蒲扇,慢悠悠地答道:“马都在这院子里头,大人您只管挑就是,只是内坊倘若查问起马的去向,老儿手无凭据,该如何回话呢?” 年轻人显然有些不耐烦:“太子手谕不是给你了嘛,你还要怎样?” 老头儿嘿嘿一笑:“恕老儿眼拙,往日这宫中的大人们用马,拿来的都是尚公公押印的内坊官批,老儿从没见过太子爷的手谕,大人您又面生得很,叫老儿好生为难哪。” “既如此,你说怎样?”年轻人敛起笑容,长满络腮胡须的黑脸上隐隐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大人既说是急差,不如这样,您先挑匹马去办差,把您的腰牌留下,暂充凭证,待您办完差还回马来,老儿再将腰牌还您,可好?” “老倌儿,你可知太子卫率的规矩,这腰牌岂能轻意离身?罢了,不如你随我到景嫔娘娘那儿走一遭,恳请娘娘做个保人吧。” 来兴儿在树上听到这话,一时动了好事之心,也想借机和马亲近亲近,于是悄悄地溜下了树,站在门外等着两人出来。 太子左卫率傅奕牵着匹枣红色的胡马和老马倌走出马厩,只见院门外一个面目俊秀的小宦者笑吟吟地迎上前来:“两位要去见景娘娘,我来带路可好?” 傅奕唬了一跳,一只手本能地按了按佩刀,警觉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景娘娘宫里侍候的来兴儿,刚才在这树上捉蝉,无意中听到你们说的话,怕你们路不熟,特意来给你们带路的。”来兴儿一点也不避讳,除了捉蝉是临时瞎编出来的,说的多是实情。 “哟,你小子原来是景娘娘宫里的,近些时候我老见你在这附近转悠,不会都是来捉蝉的吧?” 听老马倌吴孝忠这么一说,傅奕放下了心,他毕竟是急务在身的人,无暇仔细琢磨,遂点头对来兴儿说道:“那就有劳小公公了。” 不想来兴儿却凑近来恳求道:“将军,能让我骑骑马吗?” 吴孝忠在一旁笑道:“来这儿是为了马吧,胡说什么捉蝉。” 傅奕单手拎起来兴儿,把他轻轻放到马背上,大笑道:“那就坐稳了,仔细摔下来被马骑才是。” 那马未装鞍辔,来兴儿骑在光背的马上,心里喜滋滋的,两条腿下意识地夹了夹马肚子,就要纵马疾驰。傅奕见状,急忙挽紧了缰绳,惊叹道:“小公公骑术不赖嘛。” 来兴骑着马,傅奕牵着缰绳,老马倌跟在马后,不到半晌茶的功夫,三个人就来到了栖霞阁门前。来兴儿一眼瞅见柱儿正坐在门洞的阴凉处打盹儿,不待傅奕停下,就利落地翻身下了马,冲着柱儿叫道:“瞌睡虫,赶紧通报一声,有人求见娘娘。” 柱儿睡眼惺忪地见是来兴儿,没好气地回道:“你这小猴精,跑到哪儿逍遥快活去了,王公公正找你呢。” 来兴儿最恼人跟他提起王保儿,也不答话,闷头就往院里走。傅奕见状,忙取出腰牌递给柱儿,陪着笑脸说道:“烦请小公公通禀一声,太子左卫率傅奕奉太子口谕,求见娘娘。”柱儿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来兴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军稍候,我去通报。” 景暄听锦屏报说有一军将求见自己,只道是父亲派人进宫来了,心中暗喜,对立在一旁的王保儿吩咐道:“你去请他进来吧。” 王保儿一躬身,回道:“娘娘,东宫内苑一向门禁森严,宫外人等进宫须有内坊差人导引,娘娘稍等,我去瞧瞧。” 待他走出殿外,见来兴儿正满头大汗地立在廊下,劈头便骂道:“你这小贼,莫不是活够了,引了什么闲杂人等来见娘娘。” 来兴儿并不怕他:“人就在院门口,你见了便知,用得着这样急赤白脸地骂人。”他见王保儿出来,知道信儿已带到,一转身回自己的值更房去了。 王保儿朝来兴儿的背影啐了一口,迈着碎步急匆匆地向院门走去。 太子左卫率是护卫太子的禁军,禁军将领只身求见东宫嫔妃。王保儿在宫中当差三四年了,从没碰见过这事儿,想了想,还是对满脸焦急的傅奕说道:“大人您不要见怪,小的不见内坊官批,实在不敢放您进去。” 老马倌在旁也嘟囔道:“还说请娘娘做保,这门都进不去,索性把马还我吧。” 傅奕真急了,他是临时受命,手中只有一张太子匆忙间写就的调马手令,此外再无其它凭证。太子在含凉殿交待的十分清楚:借了马,见过景暄,即刻就走。想到此,傅奕心一横,索性一把揪住王保儿,拖着就往院内闯,同时不忘回头对老马倌说道:“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求娘娘作保。” 王保儿猝不及防,三魂吓出了两魂,剩下一魂支使着他大声呼叫道:“娘娘,不好了,有人闯宫。”他知道这栖霞阁中除了他们这四个小宦者,再无一个成年男丁,这莽汉要是动粗,自己断无力反抗,只能拚命叫一嗓子,给景暄报个警,也算尽力了。 景暄站在殿外的台阶上,眼瞅着一个黑塔似的大汉手拎着王保儿朝自己走来。她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锦屏,朗声问道:“来得是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傅奕见到景暄,忙松开王保儿,单膝跪地,回道:“娘娘恕罪,末将奉太子口谕晋见娘娘,有紧急军情禀报。” 景暄冲身边的宫女、宦者一挥手:“你们都退下吧,将军,随我进殿。” 太子的口谕简短明白:要景暄写封信,由傅奕前往河中军营面交景云丛,劝他立即进京。 父亲身为大将,不奉皇帝的诏命,私自进京,这是视同谋反的大罪,太子岂能不知?可这个自己尚未谋面的夫君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景暄实在想不出其中的原因,沉吟着,轻声问傅奕:“太子没有说明其中的原因吗?” “太子另有一道口谕给景将军,恕末将不敢妄言。” “口谕?”景暄忽然眼前一亮,今天的事情实在过于蹊跷,她不能不多加小心,“我派个人与你同去走一趟吧。” 傅奕虽有些为难,但想到太子命自己临行前来见景嫔,自有听从她安排的意思,于是便答应了。 景暄本想派锦屏去,转念一想:既如此,何不这样呢?遂吩咐道:“叫来兴儿来见我。” 景暄待傅奕和来兴儿走后,前思后想,不知自己突然决定派来兴儿跟随傅奕去见父亲到底是对是错,也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太子这么着急要父亲进京?她一方面吩咐锦屏,暗中跟随二人出城,看来兴儿会不会向什么人通风报信,同时,也深深地为父亲感到担心。住进东宫两个多月的时间,太子从未回过宫,想起李进忠有意无意间地暗示,联系今天生的事,景暄意识到她不能坐等宫中,必须要有所行动。 张皇后独自坐在清宁宫中,一阵阵的烦恼袭上心头:皇帝病卧含凉殿,太子宁可把两位如花似玉的新娘撂在东宫,也不离皇帝半步,对自己的戒心分明已到了十分;自己的亲生儿子-----十岁的赵王李普偏偏也病了,三拨太医来瞧过,没一个能说明白得的什么病;李进忠那个老奴才跟自己貌合神离也罢了,在河中前线监军的亲信宦者于承恩这时候也来添乱,竟暗中派人刨了景家的祖坟。她刚刚得到密报,太子已派人去了河中,这个时候要和太子公开撕破脸,实在是早了些。 正在这时,清宁宫掌事宦者杨全义进来禀报:两位太子嫔前来请安。 张皇后陡然一惊:这个时候来请安,难道景暄这小妮子已经知道了消息?她随口说了声“传”,端起茶碗啜了一口,努力使自己烦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待景暄、独孤婉容两人行过礼赐座后,张皇后故作惊诧地问道:“怎么这会儿想起过来请安?” 不等婉容开口,景暄站起身,重施一礼,答道:“原想和婉容妹妹一早过来的,今儿是七夕,往年的今天,臣妾都是晚上点灯前给祖母请安,然后一家人在一起赏灯。所以就和妹妹约了这时过来,臣妾不知宫中规矩,还望母后恕过。” 张皇后看景暄笑脸盈盈,不象是知晓家中变故的样子,可言语中又提及家中祖母,心想她莫不是听到点风声,来打探消息的,遂顺势问道:“暄儿的祖母尚在,很好,不知老夫人高寿啊?” “回母后,家祖母今年六十二岁。” 皇后又向婉容问道:“容儿家中是如何过七夕的呀?” 婉容起身答道:“臣妾家中只有双亲在,打小从不曾过过七夕。” 皇后笑道:“这就是了,暄儿今儿哪里是来向我请安哪,分明是来讨夫君嘛。” 一句话说得二人登时满脸通红,臊得抬不起头来。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俩个受委屈了,太子在皇帝面前尽孝道是为天下树立楷模,可也不能因此耽误人伦大事。这么着,杨全义,你去走一趟,请太子过来说话。”皇后说完这话,目光直盯在景暄脸上。 景暄一阵暗喜,心想只要见了太子,说什么也要把事情问清楚。心中有事,也忘了害臊,脱口说道:“谢过母后。”她倒是没什么,这一声直把个婉容羞得恨不能立时拔腿就跑。 她只道是景暄闲来寂寞,约自己来给皇后请安,几个人一起说说话,哪曾想今天正是七夕,这事要是传将出去,岂不是真要变成宫嫔思春了?婉容越想越不堪,坐在那儿又臊又气,直后悔不该答应景暄一同来请安,自己反而也落得个不明不白的名声。 张皇后察言观色,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她暗笑景暄做事鲁莽,也想趁此缓和一下与太子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遂有意把话题扯开,边与二人说些宫中趣事,边等候太子的到来。 太子得到皇后的传唤,猜到是景暄借给皇后请安来打探消息,本想借故不见,却被皇帝在一旁听到,不但命他立即前往清宁宫,而且不必再来含凉殿侍奉,给假三天,回东宫以成合卺之礼。 今天早晨河中前线传来的一份军报本已令太子陷入莫名地紧张之中,而此时景暄竟去找皇后打探消息,更令太子心中增添了份烦乱。军报是监军宦者于承恩来的,内容主要是连年征战造成军费严重不足,士兵们饥不择食,纷纷盗掘墓冢,靠变卖墓中陪葬品换取衣食等物,河中一带民怨沸腾。前日,即连副元帅景云丛父亲的墓穴也被人刨开,盗取一空,军内人心摇荡,如今大敌尚未荡平,恐军生内乱,希望朝廷早为处置。太子与景云丛既有翁婿之亲,又是昔日的搭挡,见其中牵涉到他,不能不格外留意,仔细读过后,太子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这份军报话里话外都在提醒皇帝,景父墓穴被盗是导致军心不稳的直接原因。这么一来,以皇帝多疑的性格,难免会对景云丛产生猜疑,如果景云丛不及早向朝廷表明对此事的态度,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情急之下,太子来不及细想,遂派贴身随侍的傅奕以自己天下兵马元帅的名义急调景云丛进京,又怕景云丛拒不奉调,特意嘱咐傅奕临行前到东宫见过景暄,带封家信同去。 奇怪的是,晌午皇帝看过军报后不置可否,没有做出任何表示。这使得太子有些后悔起来,直至此刻走在前往清宁宫的路上,他仍在反复思忖着此事。他毫不怀疑耳目众多的张皇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是拿不准那份居心叵测的军报和她有多少的瓜葛。 “母后,不知唤儿子前来,为了何事?”太子恭敬地向坐在正中的张皇后行礼 “你父皇那边怎么样了?” “父皇早晨有些头晕心悸,太医瞧过,换了两味药,服后略好些。” “那就好。太子你瞧瞧,还有谁在这儿候着你哪。”皇后笑着用手指了指景暄、婉容二人。 景暄、婉容二人自太子进殿,便已起身侍立在侧,见皇后指到自己,忙上前向太子施礼。 景暄也还罢了,太子的目光落在婉容身上,仿佛被什么东西钉牢了一般,心中暗自惊诧:世上竟有这么美的女子! “两位太子嫔已在此等候多时,太子,你可莫要辜负了这七夕之夜哟。”皇后见太子直勾勾地盯着婉容不放,心内一阵冷笑,故意语带轻佻地挑逗道。 “母后取笑了,儿子多谢母后成全。” “既如此,本宫也不耽误你们团聚了,小夫妻们一起回宫去吧。” 景暄急于向太子打听家中消息,听了这话,便欲起身行礼告辞,却听太子问道:“母后,儿子听说普弟身子不爽,不知太医来瞧过了没有?” “他小孩儿家贪吃,弄坏了肚子,不妨事的。”皇后不想太子知道儿子的真实病情,随口敷衍道。 “普弟身子骨一向弱,太医院那些太医只会用些温吞药。前几年儿子在东都时,中军帐内有一随军郎中,号称神医,擅治疑难杂症,如今在河中景云丛帐前效力,如果需要,儿子可着人传他前来为普弟瞧瞧。”太子有意将话题引向河中,想借此试探皇后的反应。 皇后听太子如此热心地为儿子推荐郎中,颇觉意外,转念一想,明白了太子的用意,遂笑道:“那敢情好,只是如今河中不消停,本宫怎好为了普儿的病耽误战事?太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如今的太医本领有限,要是夏嬷嬷仍在,就好了。”话说得不凉不热,且直接点出了前线不消停,反过来将了太子一军。 皇后提到前线战事,太子心想这女人恐怕多半已经知道自己派人到河中的事了,既如此,倒不如直接在这里把话挑明:“是啊,今儿一早就接到河中军报,前线军心不稳,父皇只怕正为这事犯难哪。儿子已用兵马元帅的名义急调景云丛进京述职,三两天便可到京,到时那郎中若是随同前来,正可为普弟瞧瞧。” 太子的毫不隐讳,使得皇后大吃一惊。于承恩这份军报的用意,皇后十分清楚,就是要让皇帝心中对景云丛产生猜忌,好趁机夺了他的兵权。太子派人秘密前往河中,皇后只道是与景云丛暗通消息,不料却是直接调景云丛回京,这几年来太子作事一向谨慎,这回为何如此果断、决绝?皇后来不及多想,脱口问了句:“皇上知道这件事吗?” “父皇不知。” “哦?太子为何不禀明皇帝后再行定夺呢?”皇后的脸色阴沉下来。 “是儿子虑事欠周,请母后恕罪。”太子打定了主意,并没作过多的解释。 两个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为难的反而是皇后了。太子显然是见景暄二人来此打探消息,采取了先制人的策略,当着皇后的面儿把事情说明,既消除了景暄的疑虑,又迫使皇后当场表态,为以后预留了退路。 “这些军国大事,我们做娘们的操不来那个心。时候不早了,太子,快带她两个回宫去吧。”皇后有意回避表明态度,自从建宁王被杀后,朝内外尽人皆知她与太子已势如水火,今天面对太子卖的这个破绽,在皇帝的态度没有明朗之前,任何仓促间的表态都只会对太子有利,使自己陷入被动。因此,她要再等等看。 第三章 暗箭伤人 来兴儿跟随傅奕昼夜不停地策马狂奔,胯下这匹矮小的胡马脚力实在了得,次日天刚蒙蒙亮,两人便已来到距长安三百里的河中府城外。八?一中 ? 文网 w?w?w?.?8?1?zw.com 傅奕勒住马,扭头看了一眼来兴儿,见来兴儿小脸红扑扑的,丝毫不显疲惫,不禁赞道:“你这小公公果然了得,怪不得娘娘会派你来。” 来兴儿以往在闲厩院虽时常到城外溜马,但到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来,他出娘胎来还是头一回,自咋天突然得了这个差事,他就一直处于极度兴奋之中。此时,见傅奕勒住马停下,便问道:“大人,我们不进城吗?” 傅奕一扬手中的马鞭:“你瞧,城门还没开,咱们在这打个尖儿,吃点儿干粮再进城不迟。” “就依大人”。来兴儿清脆地答应一声。 两人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护城河边,边饮马,边坐在一旁吃干粮。就在此时,冷不丁“嗖”地一声,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支箭,紧贴着傅奕耳边擦了过去。 傅奕一惊之下,口中喊了声“小心”,连忙抓起腰刀,一把将来兴儿扑倒在地。两人葡伏在地,抬起头看时,只见有十几个衣衫褴缕的汉子正从不远处的一片榆树林里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傅奕抽出腰刀,冲来兴儿低喝一声“上马”,两人几乎同时跃起,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马前,翻身上马。 那群汉子见二人上马,为的一位张弓搭箭,瞄准傅奕又是一箭。傅奕大喝一声,挥刀磕飞来箭,纵马迎面冲了上去。来兴儿手提马鞭,也跟着冲了过去。 那群人还没反应过来,傅奕马已到跟前,为的汉子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手中的弓已断为两截,他偌大的身子竟被傅奕凭空拎起,横担在马背上。其余的人见傅奕如此骁勇,都惊呆了,有两个胆小的竟撒腿落荒跑了。 傅奕上下打量这群人,见他们手中拿的尽是些镐、锄之类的农具,不像是作惯了打家劫舍营生的强盗,于是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暗算我们?” 马背上的汉子哼了一声,破口大骂道:“****先人的,老子没本事,被你逮住,要杀随你,问那么多做甚?”说罢竟放声大哭起来。 来兴儿在旁,挥起马鞭照着那汉子的屁股就是一鞭:“你算什么好汉?打不过就哭啊。” 傅奕久经战阵,是太子从部伍之中擢拔的勇将,可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形,他身负使命,不想作过多的纠缠,遂用刀逼住汉子,对呆立着的其他人说道:“用箭射我的是他,与别人无关,你们散去,否则别怪我刀下无情。” 人群中一位年纪稍长的汉子“扑通”跪倒在地,哀求道:“军爷您就饶了他吧,我们都是这附近的农户,要不是村里的祖坟被刨,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谁会做这掉脑袋的事呢。” 傅奕冷笑一声:“祖坟被刨便要滥杀无辜吗?休要多说,再不走,便都同他一般。”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却都不肯离去。马背上的汉子嘶声吼道:“二哥,求他作甚,你们快走吧,今天的事我一人承当。” 傅奕抬头看看天,见天色已是大亮,料想城门已开,遂掉转马头,对众人说道:“你们既是农户,那就叫保甲出面到城里元帅府要人吧。”说罢向来兴儿招呼一声,撇下众人,带着那汉子,向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河中府是河东道的府。战事未开时城中气象虽无法与三都相比,但也是街衢宽整,百业兴旺。如今由于景云丛的中军帅府设在城中,整座城俨然已变为一所大军营,傅奕、来兴儿在城中纵马而过,街面上几乎见不到城中居民的踪迹。 帅府位于城中央的棋盘街上。两个人来到帅府门前,有守门的军士上前盘问,傅奕递上腰牌,说了句:“奉太子之命,求见副元帅。”回身一把将马背上的汉子拎下来,轻轻放在地上。来兴儿头一回到军营,见这帅府同普通衙门相比,除了门前多了几个守门的军士外,并无不同,甚觉无趣,便俯身逗那汉子道:“待会儿见了将军,请大人替你求求情,留在这里做一名士卒,怎样?” 那汉子手脚被缚,躺在台阶下,听来兴如此说,不禁火从心头生,破口大骂道:“小杂种,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爷断不做这贼兵。” 来兴儿一脚踩在汉子脸上,呸了一口,道:“小爷有意救你,你却这样不识好歹,待会儿挨宰时,可别再抹眼泪。” 傅奕听两人斗嘴使狠,甚觉好笑,遂对守门的军士说道:“烦请几位暂将这人押下,待我见过副元帅后再做区处。” 正说着,从院内走出一个校尉,冲着傅奕一抱拳:“大人,副元帅有请。” 傅奕、来兴儿跟随那名校尉走进帅府正堂时,二人都是一怔,只见堂中帅案后端坐着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浑身上下披麻戴孝,一脸倦容。傅奕紧走几步,上前叉手施礼:“太子左卫率傅奕参见副元帅。” 景云丛冲傅奕摆了摆手,目光移向来兴儿:“将军一路辛苦,这位是?” “回副元帅,这位是景嫔娘娘跟前的来公公。” 景云丛目光一闪,问那校尉道:“于公公还没到吗?” 校尉答道:“已经派人去请了,这会儿恐怕已在来的路上。” 景云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将军请坐,稍待片刻,等监军到了,我们一同聆听太子谕旨。” 傅奕思忖太子并没有交待要单独向景云丛传达口谕,便没言语,在下坐下,来兴站在他身旁。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堂外值守的校尉高声唱名:“监军大人到。”伴随着这一声,一个身着绛紫色官袍的中年宦者走了进来。 景云丛见于承恩到了,遂起身和他并排站定,冲傅奕躬身一揖道:“请将军宣谕。” 来兴儿自从进得这正堂之中,未听景云丛有一句赘言,心下暗想:这人好闷,和娘娘一点儿也不像。难道当大将军的都是这样一副寡淡的性情吗?他在一旁胡思乱想间,傅奕已传完了太子的口谕,几个人重新分宾主落座。 于承恩生就的一副菩萨面容,开口即带三分笑:“既是太子相招,副元帅还是回京走一趟吧。” 景云丛听完太子口谕,并无任何表示,此时却突然对于承恩道:“本帅重孝在身,回京多有不便,可否请于公公代本帅回京面见太子,详细禀明军中情形?”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傅奕恍然大悟:景云丛为什么非要等于承恩一同聆听传谕,原来他根本没打算回长安。可是,他事先并不知道太子口谕的内容啊,难道他真是诸葛再生吗? 于承恩此刻才明白景云丛急匆匆派人把他召来的真实意图,暗骂了一声,脸上却依旧堆着笑,说道:“副元帅家中遭此劫难,我等无不感同身受。本官愿受副元帅任何差遣,自无话说,只是傅将军在此,太子的意思怎好擅改,还望副元帅三思。” 傅奕听于承恩提到自己,忙欠身说道:“太子命末将前来时,并不知副元帅家中有事,既然如此,请副元帅斟酌。”太子的确只命他前来招景云丛进京,个中缘由并未提及,如今他见景云丛重孝在身,且不愿返京,为避免尴尬,只得勉强出来打个圆场。 景云丛淡淡一笑:“两位不必再费口舌,本帅请于公公回京,并非只是向太子报告军情,而是请公公面见皇上,火择将代替本帅。新帅一到军营,我即刻动身返京,绝不迟疑。” 于承恩心中一凛,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如今叛军未靖,皇上正要倚重副元帅一鼓作气,荡平余孽,岂能临阵换将?副元帅如信得过本官,且遵太子将令返京,军中之事本官料理三四日应当无妨。” 景云丛不置可否,只对傅奕说道:“烦请将军暂且在此休息半日,容我拟好奏折,交于公公随将军立即返京。”又指着来兴儿向于承恩说道:“这是景嫔娘娘差来问候老夫的,且留下,稍迟几天随我一同回京吧。”他言语虽从容平淡,却透出一股不容商量的霸道之气,浑不把于承恩刚才的话当回事。 傅奕起身抱拳道:“末将在城外擒得一刺客,现交帅府守门军士处看管,请副元帅落。如无其它事,末将暂且告退,只等于公公消息,即可动身返京。”说罢,抬腿就向堂外走。来兴儿跟着也要走,却被景云丛摆手示意留下了。 于承恩气得浑身抖,却不敢再多说一句。按理说,他这个皇帝任命的观军容使并不受景云丛节制,但景云丛在多年的平叛中战功卓著,各军领军大将又多是他的部属故旧,在军中可谓是一呼百应。今天景云丛当着太子使者的面,公然抗命辞职,矛头直指他本人,打了于承恩个措手不及,他如再一味坚持,难说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会不会当场和他翻脸,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即使被他杀了,皇帝也绝不会过多地责罚景云丛。毕竟像他这样的宦者,皇帝眼前有的是,而景云丛只有一位。 于承恩早已不是使气斗狠的小宦者了,他强忍着心头的怒火,静静坐在那里啜着茶,等着景云丛话。 景云丛目送傅奕跟随校尉走出堂外,忽然向来兴儿问道:“你们遇到刺客了?是什么样的人?” 来兴儿打见到景云丛就不喜欢这个人,见问到自己,遂漫声应道:“是个鼻涕虫。” 景云丛尚未反应过来,于承恩把手中的茶盏重重一磕,沉声喝斥道:“大胆,有这么回话的么!你进宫几年了?” 他原是内侍省副监,象来兴儿这样的小宦者平时根本到不了他眼前。 来兴儿哪懂得这些个规矩,他原本见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宦者受了景云丛的气,颇有些打抱不平,听他如此喝斥自己,心想:我回他的话,关你何事,要你来训斥我?便故意低了头,不一声。 景云丛看来兴儿一副顽劣不恭的模样,暗自奇怪:女儿怎么会派个顽童来见自己?遂吩咐校尉道:“你去详加讯问,查明刺客身份,报我知。”转脸对于承恩道:“小女管教不严,公公见笑了。如果今日启程不便,公公但说无妨。” 于承恩只得起身告辞,勉强应道:“但听副元帅将令,本官随时可以动身。” 待于承恩走后,景云丛脸色一沉,问来兴儿:“娘娘可有书信带来?” 来兴儿头一扬:“并无书信,娘娘只教小的来传一句话:时令已入秋,请父亲在外多保重身体,莫要着了风寒。” 景云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说话,提笔开始草拟奏折。 来兴儿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见景云丛没有叫他退下,便撒谎道:“副元帅,小的还没有吃过早饭,能否赏一口饭吃。” 景云丛头也没抬:“你且候着,待会儿我还有话问你。” 来兴儿只好悻悻地站在那里,不知景云丛为何要偏偏留下自己不放。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审问刺客的校尉拿着一纸供状前来交差。景云丛仍是头也不抬,只从嘴里迸出一个字“讲”。 校尉报告道:“刺客名叫骆三儿,是城外八里堡小蒲村人氏。据骆三儿交待,前日他们家的祖坟被盗,有村民看到是军士所为。因此,这两天他带领村里的精壮男子每夜埋伏,要抓盗墓贼,今天清晨见到傅将军和这位小公公,误以为是盗墓的,便放箭行刺,不想却被活捉。” 景云丛停下笔,问来兴儿:“你说说,这刺客该如何落?” 来兴儿不假思索地答道:“果真如他所说,那就放了呗。” 他想起骆三儿号啕大哭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校尉听他在景云丛面前说话如此随便,正要出言呵止,景云丛却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娃,倒不记仇。骆三儿就交给你看管,过几日随本帅一同进京。你带他们去吃些东西,不要太拘着小公公。” 校尉答应一声,冲来兴儿一拱手:“小公公请随我来。” 来兴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想到那刺客落入他手中,必定要好好捉弄他一番,不禁高兴起来,急急向景云丛施了礼,便跟随校尉走出堂外。 傅奕在帅府西厢客房中漱洗已毕,正站在庭院之中赏花,远远地看见两名军士押着那刺客向这排客房走来,来兴儿兴高采烈地和一名校尉跟在后面。傅奕正担心自己走前来不及和来兴儿道别,便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校尉笑着回道:“禀将军,大帅将刺客交给小公公看管,小公公非要和这刺客同房而眠,卑职拗不过他,只好加派人手严加看管。” 傅奕将来兴儿拉在一旁,低声嘱咐道:“我午后就要返回京城,你留在这里一切要小心,既是同在东宫当差,日后你我自还会有相见之时,就此别过了。” 来兴儿一把拉住傅奕,踮起脚尖儿,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大人,您回去见了老马倌,替我带句话儿,我骑的这匹要晚几天再还。” 傅奕拍了拍来兴儿肩头,朗声笑道:“放心,一定把话带到。这汉子我瞧着也并非凶恶之辈,你不要为难他。” 来兴儿一走进客房,便嚷嚷着两名军士给骆三儿松绑。校尉已命人在房中预备下饭食,那骆三儿一点儿不客气,坐下便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来兴儿笑着踹了他一脚:“你这厮,倒是不做饿死鬼。”又对校尉和军士道:“你们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着他。” 校尉指着军士对来兴儿说:“好歹他俩留下一个,防着这厮撒起野来,伤着公公。” 来兴儿嘻嘻一笑:“放心,就凭他,还伤不着我。” 校尉不放心,吩咐军士给骆三儿戴上脚镣,安排两名军士在隔壁房间住下,这才回去向景云丛复命。 来兴儿待军士们走后,自个搬了把凳子坐在骆三儿对脸,笑眯眯地盯着他吃饭。骆三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撂下手中的馒头,瞪着一双牛眼冲来兴吼道:“小孩儿没见过大人吃饭吗?有什么好看的!” 来兴儿一言不,只是冲他努了努嘴,示意他继续吃。骆三儿抹抹嘴,故意拍了拍肚皮:“爷吃饱了,要打要杀随你们的便。” 来兴儿嘴一撇:“哟,还真是条好汉呢!这贼营里的饭吃着挺香啊!” 骆三儿脸一红,旋即恨恨地说道:“当兵的不好好打仗,专去刨坟盗墓,不是贼是什么?” 来兴儿悠悠地说道:“那你不问青红皂白,暗箭伤人,又算什么?” 骆三儿脸憋得更红了,低头闷不作声。 来兴儿接着又道:“你这一箭射得值啊,不仅给自己找了个能吃饱饭的地儿,过几天还能去京城逛一趟,真是个有福之人哪。” 骆三儿惊奇地抬起头:“你们带我到京城干什么?” 来兴儿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也。” 骆三儿抬腿就往门外闯,却忘了脚上还戴着镣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不禁又失声痛哭起来:“我还有老娘在家,你们不能带我走啊!” 来兴儿蹲下身,用小手指轻轻在骆三儿脸颊上划了两下:“羞不羞,这么大的块头,整天象个小姑娘似的抹眼泪。” 岂料他甫一矮身,骆三儿伸手便给他来了一记黑虎掏裆。一摸之下,骆三儿不禁高声嚷道:“你,你不是……” 来兴儿抬脚将他蹬翻在地,狠狠朝他的后腚上踢了一腿,咬牙骂道:“再敢胡嚷嚷,小心我弄死你。” 骆三儿艰难地爬起来,用手揉着膝盖,低声嘟囔着:“要死就死在这儿,反正我不去京城。” 来兴儿见他如此怂包,心头陡地窜起一阵邪火,劈头盖脸地一通猛捶,口中骂道:“你个饭桶、草包,平日在家也必是个不中用的货,到京城小爷给你找个好差使,减减你这身肥膘。” 骆三儿任凭他打骂,也不还手,只是一味地唠叨:“我不去京城,我不去京城。” 来兴儿打了一阵,甚觉无趣。他原本也不明白景云丛为何要带骆三儿一同进京,如今见骆三儿死活不肯进京,恼怒过后,内心反而生出一丝怜悯。心中虽软下来,但口锋依然很硬:“再要聒噪,叫人把你拴到马棚里去。你既惦记老娘,我请人给你家中带个口信,让她知道你的去处也就罢了。” 来兴儿人虽小,手上却着实有把子力气。骆三儿挨了他一通打,只觉头痛欲裂,靠在墙边不住地呻吟。来兴儿昨儿赶了一夜路,此时困劲儿上来,便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在床上,登时进入了梦乡。 太子一回东宫,李进忠就奉旨住进了含凉殿。这一年来,皇后在太子身边广布耳目,日渐显出咄咄逼人的态势,太子在哪里,哪里就会成为宫中的焦点所在。自从皇帝移驾含凉殿,太子昼夜在此侍奉,这里的宫女、宦者、侍卫,甚至连给皇帝诊脉的太医,都要经清宁宫核查后才能当差。他这个内侍省监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奉命照办,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将含凉殿里里外外的当值人等换了个遍。为避免引起皇后的猜忌,李进忠平日里除按班当值外,从不踏进含凉殿一步。 这两天太子不在跟前,皇帝便要李进忠搬到殿侧的耳房来住。如今在宫中,皇帝最信任的人也就是李进忠了。这个在闲厩院养了近二十年马的老宦者,在当年叛军杀进京城时,用一匹马驮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和时为良娣的皇后从叛军的追杀中逃出,后来又护持皇帝临危登基,在最艰难的时刻,不离不弃,始终陪侍在皇帝左右,成为屈指可数的复国元勋。京城收复后,皇帝在愤怒地将留在京城依附于叛军的文武百官、宫人宦者全部处死的同时,大行封赏有功之人,张良娣被册为中宫皇后,李进忠也被任命为内侍省监,品秩正三品,与宰相相埒。 自前朝先帝爷在世时内朝的地位和作用就已隐然越了三省六部组成的外朝,他这个内侍省监本应位高权重,在内廷之中一呼百应才是。然而,从张皇后入主中宫那一天起,他就觉,在诺大的内侍省里,除了内常侍谢良臣、内寺伯禄光庭和闲厩院的苏福忠廖廖几个人真心听命于自己之外,三大内上百处宫院的掌事宦者大多只在表面对自己唯唯喏喏,而真正效命的唯有张皇后一人。即便如此,这几年倘若不是有赖皇帝的庇护和信任,李进忠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张皇后早就把他换掉了。侥幸的是,当今这位被群臣呼为“中兴圣主”的皇帝虽然实际上惧内懦弱,和圣主的称号相去甚远,却还头脑清醒。尽管以张皇后为的张氏一门几乎把持了大半个朝廷的权柄,百官之的中书令裴百药也需靠着和张氏联姻方能保住辅的位置,但是,在太子的废立和内侍省监的人选这两件张皇后最为看重的事情上,皇帝始终寸步不让,坚守着底线。如今,眼瞅着皇帝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李进忠也不得不对自己的将来提前打算。 太子回东宫的第三天早晨,皇帝在李进忠的陪侍下,接见了从河中返京的于承恩。 对于承恩,李进忠没什么好感,也谈不上厌恶。他是皇帝昔日在东宫的伴当,一度做过自己的副手,但时间不长,就被派往河中担任监军,几年下来,凭借一支亲手打造的神鹤军不但在军中站稳了脚,而且大有和景云丛分庭抗礼之势。 “于承恩,你说是太子调景云丛回京,景云丛叫你替他回来的,是吗?”皇帝看完于承恩呈上的奏折,随手递给了李进忠,示意他也看看。 “是的”,于承恩匍匐在地,不敢抬头仰视,“太子左卫率傅奕到军中传的太子口谕,他现在宫门外候旨。” “你可知道景云丛这封奏折里写的是什么吗?”皇帝按捺不住怒火,声音有些沙哑。 “回万岁,内臣略知一二:景云丛要陛下另行择将,前往河中代他掌军。”于承恩在皇帝面前不敢隐瞒,只得实话实说。 “很好!一个是擅调前军主帅回京,一个是以辞职抗命相要胁,这翁婿俩竟谁也未将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皇帝咬着牙说道。 李进忠在旁见情形不对,赶忙低声提醒道:“陛下,事涉太子,可否要臣前往东宫宣太子前来?” 皇帝霍地站起,一挥手:“不必了。着李进忠传谕:今日起,太子奉旨在东宫读书,不奉诏不得进宫。着于承恩即刻返回河中,接替景云丛掌军,景云丛调任兵部尚书,接旨后立即回京晋见,不得拖延。” 于承恩来时已料到皇帝会雷霆一怒,但万没想到霹雳闪电地来得如此迅,处置地又如此果决严厉,他又惊又喜又惧,呆呆地跪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进忠见皇帝圣旨已下,明白此事无可挽回,只得在于承恩身旁跪下,一同叩头领旨。 第四章 闲棋冷子 太子在清宁宫初见婉容,不禁心神荡漾,当晚一回到宜春宫,便叫尚敬到凝香轩召婉容前来侍寝。?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 w.com接连数日,天天如此,即便是皇上震怒,下旨将他幽闭于东宫,他也并不在意,好像得美人一夕相伴,浑然忘却了天下江山似的,与之前的谨小慎微判若两人。 景暄得知祖父墓冢被盗,心绪烦乱,对太子回宫后的冷落、婉容的椒房专宠视若无睹,日日在栖霞阁中枯坐,期盼父亲早日回京相见。王保儿见太子回宫后与婉容形影不离,暗自懊悔当初百般钻营,好不容易捞到了到栖霞阁当差的机会,满指望仆凭主贵,将来能挣得个好前程,不想如今栖霞阁却如同冷宫一般,于是便悄悄地动了另寻去处的心思,一有空儿就借故往凝香轩跑。王保儿如此见异思迁,倒使景暄这两日常想起来兴儿来。这个小鬼头来历虽可疑,浑身上下却透着股率真可爱,没有一丝城府和世故,这趟差使办下来如无差错,也许以后可以成为自己在这寂寞宫中的一个好玩伴。 皇帝骤然震怒,将太子幽禁在东宫,褫夺父亲的兵权,消息传来,景暄一点儿没感觉到意外。七夕那晚,太子对皇后说出要调父亲回京,景暄就隐隐觉得太子在这件事上似乎有意犯忌,其中必另有深意。只是,她的心思都牵挂在父亲身上,无暇对此认真琢磨。接下来的十多天里,各种各样的消息接踵而至,先是叛军趁官军主帅易人的间歇,突然出兵偷袭了河中府,于承恩猝不及防,弃城而逃;接着是太子左卫率傅奕被皇帝任命为河北道招讨副使,率太子左卫率三千兵马驰援河中;景云丛回到京城,一身孝服晋见皇帝,自陈杀罚过重,招致天谴,恳请回乡守孝,皇帝优诏慰留,景云丛坚辞不受任何官职,皇帝无奈,只得赐勋东阳郡公,在京城归仁里赐宅一座,命景云丛留京安养守孝,以备顾问;皇后的亲生儿子赵王李普暴病夭折,京城时疫流行,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些日子里,太子人虽始终未踏进栖霞阁一步,但显然心里还没忘了景暄,每天傍晚都会派宜春宫的宦者来传递宫外的诸种消息。得知父亲安然无恙,全家留居京城,景暄不禁长舒了口气,脸颊上竟罕见地泛出些红晕来。站在一旁侍候的锦屏见此,高兴地啐了一口:“呸,来兴儿这臭小子不知跑到哪儿野去了,早点儿回来报个信,小姐也不必整天都揪着心。” 景暄心中暗自奇怪:按说傅奕在京城和河中之间都打了两个来回了,随他一同去的来兴儿早该回宫复命了,怎么这孩子至今未见人影儿呢? 景暄哪里知道,来兴儿随景云丛一回到京城,就被李进忠派人拘押了起来。 原来,自这场叛乱兴起以来,不断有宫人、宦者暗降叛军,充当内应,为叛军通报消息。李进忠执掌内侍省后,奏请皇帝允准,在省中专门设立了察事厅,用以侦办宫中不法之事。于承恩奉旨出京前,有意将景暄派来兴儿到河中面见景云丛的事透露给李进忠,想借李进忠的手剪除景暄的心腹。东宫宦者未奉太子之命,也不曾经太子内坊勘合,擅自出京,身为内侍省监的李进忠既然知道了,就不得不察。但他明知来兴儿是皇后派到景暄身边的眼线,一旦处置了这个小宦者,景暄那边倒好说,皇后怪罪下来,他可承当不起。恰巧这些天赵王李普病势沉重,终于不治而亡,皇后尚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之中,哪会有心情听他报说来兴儿的事,因此,李进忠只得命禄光庭派人暂且将来兴儿拘押在察事厅的牢房之内,待李普丧已毕,皇后神志恢复后再行禀报。景云丛面见皇帝出宫后,只见那骆三儿傻愣愣地站在自己的随从之中,不见了来兴儿,一问,随从报说有两个内侍模样的人将来兴儿带走了。景云丛以为是东宫宦者找来兴儿回去向女儿复命,也未多想,便带着骆三儿回归仁里了。 来兴儿被关进内侍省察事厅牢房六七天了。这些天里,除了每天一早一晚有个老宦者来给他送饭以外,他没见过任何人。在闲厩院时,每逢他顽皮不听召唤,苏福忠便会吓他:“再不听话,把你送到察事厅去。”来兴儿独自在房中无事可做,常常会想:这里难道就是师父所说的察事厅吗?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这里呢? 不知过了几天,这一天来兴儿正在床上倒头大睡,朦胧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床前站着三四个人,为的一位女官模样的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了。 芙蓉见来兴儿两眼呆呆地瞅着自己愣,不禁笑道:“这小子好忘性!不认得你姐姐了吗?” 来兴儿经她一说,恍然想起面前这位就是那晚在皇后宫中要自己认她做姐姐的芙蓉。他一咕噜从床上爬起,一把扯住芙蓉的衣袖,大声叫道:“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芙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稳稳心神,柔声说道:“别怕,有姐姐在,没事的。”她这几天昼夜不停地陪着因亲生儿子离世而有些神志不清的皇后,委实也有些心力交瘁。 来兴儿一眼看到芙蓉身后站着的除了几天前将自己带来关到这间屋子里的两名内侍外,还有一位身材瘦小,长着一副鹰钩鼻子的黑衣宦者,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不管不顾地冲着几个人喊道:“你们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那两名内侍早就见惯了这些,只拿眼瞟着芙蓉,一言不。芙蓉冲着黑衣宦者一笑,问道:“禄寺伯,可否容我们姐弟俩单独说说话?” 禄光庭事先已得了李进忠的暗示,知道来兴儿来头不小,而今又见皇后跟前第一个得力的芙蓉和他姐弟相称,遂点点头,带着两名内侍退出了房。芙蓉走上前拉着来兴儿并肩坐在床上,关切地问:“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他们没有亏待你吧。” 来兴儿仍处在愤怒之中,根本就没听见芙蓉说的什么,反问道:“姐姐,这是什么地方?” 芙蓉不好对他明说,只得含混地答道:“这里是内侍省衙门呀。今儿早上,听管事的说前几天抓住个私自出京的小宦者,在各宫核查身份,我见是你的名字,便急忙赶来,不想真的是你,快告诉姐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兴儿便将自己奉命到河中送信的事向芙蓉说了一遍,末了急急地问芙蓉:“我奉景嫔娘娘之命办差,他们凭什么关我?” 芙蓉知道像来兴儿这样被皇后派到宫中各处做眼线的宫女、宦者近一两年来有几百个,他们大多并不了解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在皇后认为需要启用他们时,才会由她向这些人传达具体任务。景暄进入东宫是皇帝钦点,派到她身边的人皇后十分重视,特别打破常规,直接交给李进忠亲自挑选,既表示出对他的信任,也借机试探一下他会不会向太子告密。芙蓉来前虽已听人报告过关押来兴儿的情由,现在听来兴儿亲口这么一说,心中却不禁暗暗生出两个疑问:来兴儿到景暄跟前侍候不到一百天,景暄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去做?李进忠明明知道来兴儿的底细,为什么还要派人将他关押这么长时间? 芙蓉心中疑窦丛生,表面上却嗔怪道:“我的傻弟弟,你在闲厩院白玩儿了一年多,宫中的规矩什么都不知道。你背着太子内坊私自出京,这便是重罪。你知道不知道?” 来兴儿冲口而出:“我在闲厩院时,天天都要出城溜马,也没人要抓我。” 芙蓉被他逗得莞尔一笑,她身上担着差使,不能在此多做停留,便直接说道:“好了,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你要从这里出去,须得依我件事才行。” 来兴儿忙道:“我现在就随姐姐出去,不要说一件,三件五件都行。” 芙蓉正色道:“现在可不成,接你出去,还得太子内坊和景嫔娘娘出面,我只能替你报个信。只是将来不管谁问起来,你可不许说起我今天来这里的事,记住了没有?”说罢,起身便要走。 来兴儿一天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呆,追问道:“那我还要在这儿住几天呀?” 芙蓉只好安慰他道:“放心,你若真是奉景嫔娘娘之命办差,娘娘自会出面救你,多则五日,少则三两日,就会有结果的。” 芙蓉一走,这间小小的牢房内只剩下来兴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愣。他自入宫以来就在闲厩院养马,对这皇宫之中的各种勾心斗角之事一窍不通,哪里会想到自己已成为皇后和太子棋盘上的一粒小小棋子。现在,他这粒棋子往哪儿摆布,将会随着棋局的变化而生改变。 果然,芙蓉走后的第三天,王保儿带着太子内坊出具的官凭将来兴儿接回了东宫。宫嫔擅派宦者出京,本是要被剥夺名位的。皇后这一次格外开恩,未对景暄做任何处分,只是吩咐传喻太子内坊,出京的小宦者不宜留在景暄身边,须另作安置。尚敬接到皇后口谕,几乎未加思索,就将来兴儿落到了东宫马厩。 来兴儿一心想回栖霞阁面见景暄复命,却被王保儿一脸坏笑地直接领到了东宫西南角的马厩。老马倌儿见到来兴儿,颇为高兴,连连说:“唉呀,想不到咱爷俩真是有缘哪。以后就在一个槽子里舀食了。” 来兴儿被分派到马厩,自是意外的惊喜。只是他记挂着景暄,也不顾与王保儿之前的嫌隙,恳求道:“王公公,娘娘吩咐的差使还没回话,能否容我先回栖霞阁见娘娘之后,再来这里。” 王保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来兴儿:“你有什么差使要回?你这趟差使办下来,太子爷都在闭门读书了,你还要回什么差使,真是可笑!” 来兴儿被他抢白地摸不着头脑,心想:太子不是一直在皇上跟前侍候吗,娶媳妇都不带回来的,怎么就在闭门读书了呢?话到嘴边终究忍了下来,只说:“既这样,请公公代回娘娘,就说我回来了。娘娘如有召唤,我随叫随到。” 王保儿满脸地不屑:“景嫔娘娘不替你说话,你能出得了察事厅子?至于以后嘛,她要见你,自会差人来传。我明儿就到凝香轩当差了,以后独孤娘娘有什么吩咐,咱们也许还能见面。” 来兴儿十分厌烦王保儿这一副恃宠而骄的嘴脸,虽仍有许多不明白的事想问,却再懒得同他多说下去,便施了一礼,说道:“既然这样,多谢公公了。” 待王保儿离开,来兴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老马倌儿:“老爷子,我骑走的那匹马还回来没有?” 老马倌儿拍了拍来兴儿的小脑瓜,笑道:“你这孩子,人都到察事厅子走了一遭,还惦记着马呢。早还回来了,是什么景元帅府上的军校,来的时候还带着个汉子。那汉子直打听你哪。”来兴儿想那汉子必定是骆三儿。他在河中和骆三儿同吃同住,打打闹闹,几天下来,相处地倒十分要好。骆三儿的老娘虽是山野村妇,倒颇有几分胆识,在事的当晚便独自一人到河中帅府求见景云丛,也不知她对景云丛都说了些什么,竟使得景云丛非但答应既往不咎,而且还收下骆三儿做了自己的亲兵。从河中临出回京的那天,老娘来送儿子,指着来兴儿对儿子一顿痛骂,非要来兴儿与骆三儿当场结成异姓兄弟,哥哥好好向弟弟学学。来兴儿本打心里有几分瞧不上骆三儿,无奈架不住骆三老娘一通吆喝,众军校也跟着起哄,两人便在道旁撮土焚香,拜了三拜,结为了兄弟。 来兴儿随老马倌回到院中,果然看到他去河中时骑的那匹马正在槽边饮水。那马仿佛认得来兴儿似的,见到他,直喷响鼻儿,出阵阵欢快的低嘶。来兴儿飞奔到它跟前,亲昵地摩挲着它颈后金黄闪亮的鬃毛,回头对老马倌儿说:“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追风,好不好听?” “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这趟它也算跟你出了回远门,怎么样,脚力不错吧?”老马倌坐在院中一块青石上,边用铡刀铡着草料,边笑呵呵地问道。 “若说脚力,比起‘雪里青’来还差点儿,只是看口齿,它才七八岁,一夜间跑了三百多里路,也难为它了。”来兴儿走过来,蹲下身帮老马倌把铡好的草料整齐地码好。 “听内坊的人说,你原是在闲厩院当差,老苏头儿如今身子骨可还硬朗?” “老爷子你认得老苏?”来兴儿惊喜地问道。 “宫中养马的,谁不认得谁呀?先帝爷那会儿,李进忠、苏福忠,还有我吴孝忠,都是侍养御马的。先帝爷他老人家还夸过我们仨名儿起得好,都带着忠诚侍上的意思。李进忠算是有奇遇,如今剩下老苏我们俩仍在操持着这老本行。”老马倌说着,轻叹了口气。 “老苏是我师傅,自打进宫,就是他带我养马。他别的倒还好,只是每逢阴雨天,膝盖处就酸疼不止,几乎走不成路。老爷子,您既和我师傅熟稔,就是我的师叔,以后小的若有不到之处,师叔您还要多担待些。”来兴儿顺势跪倒在地,冲老马倌磕了个头,不待他反应过来,便已起身,麻利地摆放着草料。 老马倌哈哈大笑道:“什么师傅师叔的,老把式带小把式罢了。这里就我一人,你来,刚好给我添了个伴,我求之不得呢。” “师叔,我在闲厩院时就听说,天子设六苑以牧马,用飞龙使领之。为何东宫之中还要单设这一处马厩,饲养的马也与六苑中所养不同?” 老马倌被他问得一怔,想了想,缓缓说道:“我只能告诉你,这十几匹马都是西域进贡的汗血马。两年前重修东宫时,太子爷专门关照少府监建了这座马厩,只调我一人来这当差。别的,你在这待得久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来兴儿听他说得含混、神秘,知他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下去。两人把铡好的草料一趟趟地抱去洒在马槽中,然后呵呵笑着站在一旁,看那一匹匹马“嘎吱嘎吱”地啃啮着草料。 太子被皇帝幽禁在东宫,于承恩从景云丛手中接掌兵权,皇后还没有从这两个好消息带来的惊喜中回过味来,赵王李普的死紧接着将她的情绪从峰顶直甩到了谷底。 皇帝大半年来破例第一次离开含凉殿,驾临清宁宫,来送别他唯一的嫡子。夫妇俩在灵堂内抱头痛哭,一旁侍候的宫女宦者无不为之动容。皇帝一向身体虚弱,悲痛下险些当场晕厥过去,吓得皇后和李进忠赶忙吩咐人将皇帝移到皇后的寝殿内静息,又传太医来诊脉,调药,待皇帝喝下一剂汤药,脉象稍显平稳,已到掌灯时分。皇帝拉着皇后的手,端详着她沾满泪痕的脸庞,轻声说道:“朕今晚就留下陪你,可好?” 皇后含泪点了点头,她依稀记得自从回到京城,皇帝这是第一次留在清宁宫过夜。 在那个晚上,皇帝、皇后几乎一夜未睡。皇帝告诉皇后,前几天他幽闭太子之时,已经动了废储的心思,只是担心赵王年幼,身体又弱,才没下最后的决心。不想时隔数日,李普竟猝然离世,令他好不伤心。皇后没想到皇帝会对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多少年压抑着的心事骤然揭破,想到自己薄命的儿子,不禁失声痛哭。 然而,当丧事已毕,皇后从丧子的悲痛之中逐渐清醒过来后,重新品味皇帝的那番话,她隐隐觉得皇帝似乎是有意在缓和她与太子之间本已剑拔弩张的关系。这么一想,就连幽闭太子,于承恩接掌军权都像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思念至此,皇后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果真如此的话,皇帝对她的猜忌和防备竟胜过了骨肉离别的悲痛,那是多么的深不可测啊! 她十四岁嫁入东宫,依赖族荫和出众的才艺赢得了宠幸,十七岁就被晋封为良娣。当年叛军攻破京城,太子仓皇之中只带她一人逃了出来。在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她用自己的坚强和果决激励着生性懦弱的丈夫,临危受命登基,号召天下兵马勤王平叛。当时,她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孕,还在亲自为亲兵将士缝补衣衫,将士们感念她的恩情,在多次和叛军的遭遇战中,不惜拚命死战,保护他们脱离了险境。皇帝在京城收复后,打破了三朝宫中不立后的规矩,将她从妃子晋封为皇后。当时,她是何等的荣耀,和丈夫又是多么的恩爱!短短几年过去,皇帝一直体弱多病,后宫之中并没有增添新人,然而他们间的隔阂却日渐加深。这究竟是因何而起呢?是为了她强令太子和出身杨门的太子妃离婚,还是一年前她撺掇皇帝诛杀了建宁王,皇后独坐在清宁宫中,百思不得其解。张家和杨家结怨,原起因于先朝杨家得势时构陷戕害了自己的祖母,对此,皇帝是清楚的呀,而自己能够容忍身为杨氏近亲的吴氏生下的儿子做太子这么多年,皇后扪心自问她并无愧于夫家,而丈夫却无端对自己生出这么深的猜忌,想到这儿,皇后打心底泛出阵阵寒意。本来,有儿子在膝下,无论他是否当得太子,皇帝殡天后,她都有个依靠,而今这唯一的指望也没了,她一想到夭亡的儿子,泪水又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芙蓉悄没声地走进殿,看见皇后独自坐着垂泪,知她又想起了儿子,便上前劝道:“娘娘也该出去散散心,整天闷在宫中,别闷出病来。听说皇上新赏东阳郡公的宅子里有好大一棵桂花树,人称京城‘桂王’,这两天花开得正密,娘娘要不要去瞧瞧?”她是皇后身边的女诸葛,十分得皇后喜爱和信任,说起话来自然不似寻常宫女那般拘束。 “东阳郡公?我怎么没听说过。”皇后疑惑地看了芙蓉一眼。 “就是天下兵马副元帅景云丛啊,皇上才封的东阳郡公,赐宅归仁里,离咱们这儿不远。” 皇后板起了脸:“芙蓉,你是说到景云丛家中去吗?” 芙蓉仿佛没看到皇后阴沉下来的脸色,从容解说道:“前些日子,东阳郡公和景嫔娘娘都要进宫到灵前祭奠,被婢女回了。如今正是要娘娘赏这个恩典给他家。” 皇后听她话里藏着话,不耐烦地问道:“有话快说,这是为什么?” “婢女听说景云丛当年对皇上和娘娘有救命之恩。前些时他家祖坟被掘,景云丛身着重孝进京面圣,被皇上夺了兵权闲居在京,如今他家和咱们宫中可谓是同病相怜,娘娘既已宽恕景嫔派人出京之事,何不再进一步,一则可赏花散心,二则对景家略表抚慰,皇上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怪娘娘什么的。”芙蓉话虽说得有些婉转,但皇后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承恩暗中作祟,虽不是自己授意,但皇帝顺水推舟,不另派大将,而是命于承恩暂掌兵权,又同时将太子的心腹派往前线,分明是出于怀疑自己和景家祖坟被掘有关而采取的权宜之计;景暄派到河中传信的偏偏又是自己安插到她身边的眼线,李进忠既已出手将那小宦者拘押数日,皇帝自已知道此事,一旦李进忠将安插眼线之事泄露给皇帝,只怕太子被关的帐也要算到自己头上,与其被动遭疑,倒不如主动去惑,正好借机向皇帝表示和太子缓和的诚意。 皇后思念到此,用嘉许的目光看了一眼芙蓉,吩咐道:“摆驾归仁里。” 景云丛的家眷在东都洛阳,还没搬过来,偌大的一所宅子暂时只住着他和从河中带来的十几个随从。骆三儿被安排在门房当差,因景云丛卸去了所有官职,目前只以东阳郡公的身份居京守孝,除了一些故交部属前来登门拜访以外,并无公事往来,门房的差事格外的悠闲。 这一天,骆三儿正坐在门房打盹儿,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打开房门,只见大宅门的门洞里站着个小宦者,未等他搭腔,小宦者便急吼吼地冲他嚷道:“快去禀报你家主人,皇后娘娘的凤辇已出了望仙门,准备迎驾。”说罢,便转身一溜烟跑了。骆三儿哪见过这阵势,兀自站在那里愣,随即耳边传来一阵兵器碰撞之声,他探头朝巷子里一瞅,唬了一跳:从巷口到巷尾,不知什么时候已排列了两行衣甲鲜亮、手持刀枪的军士。他不敢怠慢,急忙返身进院通禀。景云丛午睡方起,正坐在堂中品茶,听完骆三儿的禀报,也吃了一惊,急忙吩咐大开宅门迎接。 皇后在芙蓉和杨全义的搀扶下走出凤辇,吩咐左右扶起跪在门口的景云丛,上下打量两眼,感慨道:“凤翔一别数年,景将军鬓边又添了恁多白,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景云丛躬身道:“老臣也十分想念皇上和娘娘。赵王新丧,娘娘合当保重凤体,节哀顺便,如有召唤,老臣可随时入宫晋见,何劳娘娘移驾敝宅。” 皇后在景云丛的导引下,边往院里走,边说道:“你本不同于旁人,如今暄儿嫁入东宫,你我更算得儿女亲家。前些日子,宫中举丧,你和暄儿要进宫祭奠,宫人不知亲疏,将你父女挡在门外,本宫这回前来,也算得给你们赔个不是。” 景云丛听皇后如此说,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娘娘言重了,老臣全家万死不敢承当。” 皇后见这位统率三军的大将在自己面前这般诚惶诚恐,脸上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安慰道:“你且平身。今儿咱们只论亲戚、故人之情,不要顾忌君臣的名份。你家中之事,本宫业已知晓,只是普儿猝亡,令本宫心神大乱,一时之间无暇顾及。仔细想来,为人父母和做人儿女,虽一名慈,一名孝,然其情并无不同,我儿亡故,你家先人九泉之下不得安寝,咱们也算是同命相连了吧。” 景云丛只得喏喏称是,待要请皇后正堂落座回话,不想皇后接着说道:“听人说皇上赐你的这座宅子里有棵桂花树,堪称‘京城桂王’,咱们不妨边赏花边叙叙旧,将军以为如何?” 景云丛一脸茫然地答道:“娘娘恕罪,老臣在此居住不过十余日,不知这院中有什么‘京城桂王’啊。”他话音未落,只听得骆三儿在随行的人群中叫道:“老爷,咱这后园中真有一棵老桂树,开的花可香咧。” 皇后素知景云丛治家如同治军,平时家法极严,今天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孟浪之徒,大感好奇,于是不顾景云丛的喝斥,招手叫骆三儿来到面前,说道:“你既说有,那就前面带路吧。” 骆三儿往日只是听村中老人讲故事时谈起过皇帝和皇后,今天亲眼见到皇后,觉得她不但长得象画中的神仙那样好看,说话声音也格外的好听,便身不由已地夹杂在随行的人群中,想多看几眼,多听几句。当他听到皇后要去赏桂花,景云丛不知道这院中长有桂树时,冲口便叫了出来。皇后要他带路,他也不知道行礼,就指着通往后花园的小路说:“从这里走,抬脚就到。” 景云丛生怕骆三儿在皇后面前唐突失礼,闯下祸来,遂断喝一声:“回门房候着,娘娘不与你计较,我却饶不得你。” 皇后见骆三儿竟是对官家规矩一丝不懂,人又生得十分健硕憨厚,愈觉得新奇,便指着骆三儿对景云丛说:“且叫他跟着,待会儿本宫还有话问他。” 一行人来到后花园中,果然见园子中央生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状如伞盖的桂花树,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皇后加快脚步走到树前,但见浓荫遮地,树下竟是分外地阴凉,连日来的阴霾心情不禁霍然开朗许多。她一面吩咐芙蓉差人在树下摆下几张凉凳,一面笑着对景云丛说道:“将军有如此雅福而不自知,倘若不是本宫今日前来,恐怕要白白浪费了这满园的花香,岂不可惜?” 景云丛陪笑道:“老臣是个粗人,见惯了军营之中的刀枪剑戟,对这花花草草的,从不曾留意。让娘娘见笑了。” 皇后在上的一张凉凳上坐下,示意景云丛坐下说话,关切地问道:“将军进京后还没见过暄儿吧?” 景云丛尚未返京就得着了太子奉旨闭门读书的消息。太子私召大将进京,皇帝处分太子本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处分会这么严厉,虽暂时没有明诏废黜,但形同圈禁,接下来废立之事随时可能生。正因如此,他才临时作出决断,向皇帝坚辞一切职务,告老还乡,以避免祸及自身。皇后和太子一向不睦,今天突然驾临,景云丛猜想不可能与太子毫无关涉,这会儿听她问及女儿,便试探着回道:“太子嫔不懂宫中规矩,擅派宫中内侍传递家信,蒙娘娘宽恕,这份恩情老臣父女没齿不忘。老臣自入宫面圣,承皇上恩准,留京守孝,这几日一直筹划先父墓室整固之事,与太子嫔未曾见过。” “太子如今被皇上关在东宫,暄儿出入宫门自有些不便。不过,你既奉旨留京,父女俩早晚会有见面的时候,也不急在一时。太子此番行事虽有些草率,但本宫想他是担心前方军心滋扰,给叛军造成有利之机,才派人召你回京的,其中并无不轨之思。皇上一时气恼,关他几天也就罢了,难不成要把个储君一直关下去不成?”皇后果然提到了太子,而且话中有话,静等景云丛如何解说。 景云丛喟然长叹一声,起身跪倒在皇后面前:“都是老臣失德,招致天谴,使先人不宁,累及太子啊!” 皇后忙命人扶起景云丛,冷笑一声道:“什么天谴!依本宫看来,分明是有贼人作祟。” 景云丛本对事情的起因心知肚明,军中掘人墓穴补充军饷之事虽时有生,但刨坟刨到主帅家头上,若非叛军所为,一定是有人指使有意而为之。只是他手中并没证据,在皇帝面前,只得借天谴来自责,以安军心。现在事情已经有了处置结果,皇后此时突然将这层窗户纸捅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自数月前皇帝钦点景暄嫁入东宫,非但京城朝中,即连河中军中,也都将景家和太子视作一体,而皇后因诛杀建宁王和太子之间势同水火更是满朝皆知,景云丛不无怀疑过掘墓事件的主使是于承恩,而站在于承恩背后的人正是眼前的皇后。景云丛明白,一旦坐实自家坟茔被掘是有人故意作的,太子招自己返京就有了充足的理由。皇后亲生儿子新丧,莫非她要借此主动向太子示好吗?思忖至此,饶是百战之身,他的双手也不禁激动地有些颤抖。 景云丛用手一指站在随行人群之中的骆三儿,问皇后:“娘娘可知此人的来历?” “他难道不是你府中下人?”皇后不明白景云丛为何忽然提起一个杂役。 “娘娘容禀,他叫骆三儿,是河中府八里堡小蒲村人氏,旬月前,他率本村村民在河中城外行刺太子专使,反被太子专使擒住,交由老臣处落。老臣念他行刺事出有因,其情可泯,未作追究,且应他老娘恳求,将他带在身边,充作亲兵。山野之人,不知礼仪,多有冒犯,还请娘娘饶恕于他。” “哦?不知他因何行刺?” 景云丛招手示意骆三儿走到近前跪下,回身对皇后说道:“请娘娘亲自问他。” 皇后冷冷地对骆三儿说道:“那你就说说吧。” 骆三儿遂把村中人家祖坟被盗之事叙说了一遍,末了说道:“小的那天和村里十几个汉子在村头的小树林里猫了一夜,专等那盗墓的贼兵前来,好捉他两个,日头刚刚升起,便见我二弟和那军官在河边饮马,误以为是盗墓的,我便射了他一箭,也算他运气好,差一点竟没射着,反而稀里糊涂地被他逮着了。俺本不打算来这京城,老娘偏要俺来,俺便随二弟跟着老爷来了。” 皇后听得奇怪,问了一句:“既是你二弟,怎会误认做是盗墓贼?” 骆三儿正不知如何解释,景云丛插话道:“他说的二弟就是小女跟前的来姓小公公,只因二人不打不相识,在河中几日同吃同宿,相处得甚是投缘,便结拜为异姓兄弟。” 站在皇后身旁的芙蓉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借给皇后端茶之机,贴近皇后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皇后点点头,对景云丛微微一笑,说道:“将军敢情早就知道军中有人盗挖百姓墓冢啊,连人证都带进了京,不知皇上可知此事?” 景云丛面带愧色道:“老臣身为全军主将,约束不力,致使军中出此不肖之徒,在圣上面前岂敢委过塞责。若非娘娘今日提起,老臣只能一身承当,引咎退隐,再不提及此事。” 皇后心知他引退实为避祸保身,此时却不便说破,只顺势说道:“本宫今天既已知晓将军苦衷,况且此事波及太子,断没有不作理会的道理。李进忠手下有个察事厅子,专门纠劾内外官吏不法之事,他又兼着元帅府行军司马的差事,于皇上,于太子跟前都能说上话,且将此事交与他访察明白,将军以为如何?” 景云丛明白军中盗墓案一旦让李进忠插手,无论结果如何,对太子,对他自身都极为有利,只是他仍不清楚皇后何以会穷追此事不放,赏给他一个偌大的人情。于是假意推却道:“娘娘,如今前方叛军卷土重来,其势方炽,如在此时彻查盗墓之事,臣恐引起军心动荡。还请娘娘三思。” 皇后忽然问道:“听说将军离开河中后,皇上命于承恩接掌兵权,他可知军中有人盗墓之事?” 景云丛坦然答道:“于公公久在行伍,军中情形,自然了然于胸。” 皇后手指骆三儿,又问道:“那么将此人交与于承恩,令他在军中暗暗访察,待有结果,再向皇上禀报,将军以为呢?” 景云丛抱拳一揖:“老臣已不在行伍,营中之事不便置喙。” 皇后见自己的几番试探景云丛回答的滴水不漏,且将骆三儿这人证交到自己面前,分明是要看自己对此事的态度。她既已探察得知皇帝并非真心处置太子的底细,心想既要做人情,莫若自己亲自来做,岂不更好?主意已定,她便不再和景云丛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罢了,将军在皇上面前既有难言之隐,本宫回宫后便替将军将实情禀奏皇上,查与不查,由谁来查,一切依旨意而行吧。” 景云丛又是一揖:“如此甚好,老臣全家无不感念皇后娘娘大恩。” 皇后命人抬过赏赐给景云丛的诸种物事,俩人又扯了会子家常,眼看云霞灿然,金乌西坠,芙蓉提醒皇后该回宫了,皇后才款款站起身来,笑谓景云丛道:“皇上将这植有‘桂王’之宅赐予将军,本宫也要沾沾喜气,向将军讨两样东西,不知将军是否舍得?” 景云丛忙道:“但凭娘娘吩咐,老臣必竭力奉承。” 皇后目视芙蓉,芙蓉上前向景云丛施了一礼,说道:“其一,娘娘想向将军讨这‘桂王’树上所开之花一包,回宫泡水喝。” 景云丛朗声大笑:“姑娘打趣老夫吗?莫说一包,就是将这树上的花遍采下来,奉入清宁宫,也是老夫的荣幸。但不知这其二又是什么?”芙蓉一指骆三儿:“娘娘要此人到宫中侍候。” 景云丛万想不到皇后竟会相中骆三儿,芙蓉既已说出口,他无法拒绝,只得向皇后苦笑道:“这厮一惫懒村夫,没得污了娘娘宫中地方。” 他话音未落,那骆三儿竟跳脚大叫起来:“老娘让俺来当军汉,俺可不做宦者。”一句话引得众人无不捧腹大笑。 芙蓉上前一把揪住骆三儿的耳朵,笑骂道:“你这蠢材,能入宫侍候娘娘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再要这般无礼,今晚便叫人将你阉了。” 骆三儿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两眼可怜巴巴地盯着景云丛,几乎要淌下泪来。 皇后看他心眼儿如此实在,更觉满意,撂下一句:“到本宫身边一样做得军汉。”便起驾回宫了。 几乎在皇后前往景宅的同时,含凉殿内,皇帝趁着午睡才起的空儿,屏退殿里的一应人等,单独将李进忠留下,详细询问着太子这几日对受到幽禁一事的反应。当他听李进忠说到太子仿佛完全沉溺于温柔乡中,整日和独孤氏耳鬓厮磨在一起时,嘴角竟泛起一丝旁人轻易察觉不出的笑意:这小子果然是在使韬晦之计,这点儿小心思又怎能瞒过他的眼睛? 皇帝听罢李进忠的奏报,沉吟片刻,问道:“你说说朕这回是不是过于操切了些?” 李进忠误以为皇帝指的是幽禁太子一事,赔着笑答道:“太子犯错在先,陛下如何惩戒都不为过。只是奴才这两天也时时在想此事的起因缘由,依着太子的性子,原本不至做出如此卤莽的事来,而景云丛更没有撂挑子不干的理由,因一起盗墓案掀起轩然大波,这群盗墓贼只怕是不简单啊。” 皇帝没有纠正他的误解,而是顺着他的话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太子擅调景云丛回京是有意为之的喽?” 李进忠熟知皇帝的秉性,这时的回话丝毫也马虎不得,遂加着小心答道:“奴才不敢妄言。幽禁太子毕竟事大,奴才为陛下计,不得不多想着些才是。” 皇帝感到一阵气闷,从御榻上站起身,手抚胸口说道:“无论事出何因,他背着朕做下这样的事,都难脱其责。朕是在想:朕当初将景云丛之女指给太子为嫔,是不是引起了什么人的胡乱臆测,以为朕是在为太子登基铺路,故而才会设计借朕之手削去景云丛的兵权,从而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进忠这才明白过来皇帝心中已然把几个月来生的事串起来考虑了,他暗舒了口气,边上前帮皇帝轻轻捶着后背,边劝解道:“历朝历代都少不了有奸人作乱,只要陛下善保龙体,奴才想他们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皇帝突然半转过身,直视着李进忠问道:“如果有一天,皇后和太子公然闹将起来,你会站在哪一边?” 李进忠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皇上要奴才跟着谁,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第五章 杨门故人 皇帝突雷霆之怒,下令将太子关在东宫,朝廷内群臣私下揣测,大多认为太子此番凶多吉少。八??? 一?中 文网 w w?w.81zw.com可是转眼大半年过去,太子依旧是太子,仍然是天下兵马元帅,重要军情皇帝仍会令李进忠向太子通报,征求太子的意见。朝臣们逐渐回过味儿来:敢情这爷儿俩是在演一场“苦肉计”啊! 有知道点儿内情的会煞有介事地反驳说:“皇帝原本确想借太子私调景云丛回京行废黜之事,可皇后的亲生儿子赵王李普偏在皇帝处置太子后不久暴病夭亡,使得皇后性情大变,不再逼皇帝废储,反而替太子说起话来,这才保全了太子储君的位置。”无论宫外传言如何,太子这半年来在东宫内着实过得挺滋润:两位太子嫔先后有了身孕;太子本人,也比半年前胖了许多。 来兴儿自到东宫马厩当差,和老马倌吴孝忠厮混得十分熟络。吴孝忠本是个读书人,因家道破落,他又连举不第,迫于生计,才入宫当了马倌。他久在宫中,历经两朝,对宫中的人物故事知道的颇多,闲暇时常招来兴儿到他房中,温上壶酒,炒上两个小菜,爷俩边吃边聊,往往一聊就聊到深夜。从吴孝忠口中,来兴儿了解了许多宫中的逸闻旧事,也懂得了不少宫中的规矩。 东宫马厩虽然规模远远比不上闲厩院,但平时手持太子内坊官批来此借马出公差的却是络绎不绝。其中大多是太子卫率的军官们前来借马到各前线军中传达军令。来兴儿自河中分别,再没见过傅奕,向前来借马的军官们一打听,才知道傅奕已被派往前线率军平叛去了。他不禁对傅奕羡慕不已,自从跟随傅奕到河中走了一遭,虽然回到京城不明不白地被关了几天,可来兴儿仍对金戈铁马的军营生活充满了向往。想到傅奕,来兴儿还会时常联想起骆三儿,自己这位动不动就抹鼻涕淌眼泪的大哥不知过得怎么样?他曾托经常到马厩找他来玩儿的锦屏设法打听骆三儿的近况,如今几个月过去了,却是一点儿音信也没有。 马厩里的马经常进进出出,只有两匹马从不外借。据吴孝忠讲,这两匹是真正纯种的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其中一匹是太子的坐驾,另一匹个头稍矮的刚是大世子李启的坐骑。来兴儿来马厩后,从没见这两匹马离开过马棚,他担心马长时间不溜,会生出病来,多次向吴孝忠提及要找个地方溜溜这两匹马,可每次都被吴孝忠严辞拒绝了。吴孝忠说得十分明白:“这两匹马识得主人,除了太子和大世子,没人能驾驭得了它们。” 景暄对来兴儿因自己的缘故被落到马厩而心怀歉意,适逢王保儿见异思迁,活动着调到凝香轩当差,使景暄更认为自己当初对来兴儿的怀疑和试探有些过于敏感了。碍于皇后的旨意,她不便和来兴儿见面,便时不时地派锦屏拿些衣物、食物送到马厩给来兴儿,锦屏也十分乐意办这样的差使,可以借机缠着来兴儿教她骑马。 这一年,长安的冬天十分怪异,直到腊八当天,天气仍十分暖和,马厩旁那棵老槐树上尚零零星星地挂着几片绿叶。而到了第二天清晨,来兴儿起身打开房门,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槐花般大小的雪片漫天飞舞,天地之间银妆素裹,早已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他踩着地上松软的积雪走到马棚,见吴孝忠早就起来了,正忙着往一匹匹马身上披着蓑衣,便也急忙上前帮忙。老少二人正在马棚中忙活着,隐约听见有人轻叩院门,吴孝忠边嘟囔着:“这大雪天,谁没事一清早就到这儿来。”边吩咐来兴儿去开门。 来兴儿拉开门拴,打开院门,见门外竟是景暄和锦屏主仆二人。来兴儿已有近半年不曾见过景暄,乍一看,只觉景暄身形足足比刚入宫时胖了一圈儿,她好像十分吃力的样子,脸色惨白,整个人斜倚在锦屏身上。锦屏急得冲来兴儿直喊:“快去叫人,娘娘要小产。” 吴孝忠闻声赶来,见此情形,也顾不得尊卑、男女之嫌,忙和锦屏共同架起景暄就往房中走,边走边回头嘱咐来兴儿:“快去禀报太子,请太医前来。” 来兴儿一小孩儿家,哪见过这阵势,听了吴孝忠的话,慌地撒腿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出二里多地,路过东宫花坊时,才想起自己根本就不知去哪里找太子。此时再要回去问明太子起居所在已来不及,情急之下,他见花坊园子边有一座小木屋,便不顾一切地冲到门前,双手猛捶院门,嘴里喊着:“快开门,救人哪。” 过了好一阵子,房门方才“吱扭”一声被人打开,从门内走出个头花白的老妪,气冲冲地问道:“这是谁呀,一大早地乱嚎什么,叫老婆子觉也睡不囫囵。” 来兴儿急得一时有些气短,断断续续地说道:“太子......景嫔娘娘小产......马厩......” 老妪别的没听清,当听到来兴儿说有人小产时,两眼顿时放出光来,粗着嗓子问道:“你这小宦者,是说有人小产吗?在什么地方,快领老婆子前去瞧瞧。” 来兴儿缓过口气来,对老妪说道:“我要去找太子报信,景嫔娘娘在马厩小产,请婆婆告诉我太子在哪儿。” 老妪嘿嘿一笑道:“娘娘好福气,偏叫你这小子来敲我的门。太子在哪儿我不知道,可若说替人接生,那可是老婆子的本行,快头前带路,耽误了时辰,你承受不起。” 来兴儿听她口气很是笃定,不禁喜出望外,又怕雪地湿滑,老妪行走不便,遂说道:“我背你去吧。” 老妪转身回房,不多时手中挽着个包袱走出来,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对来兴儿说:“那就有劳你了,娘娘母子平安,也算有你一份功劳。” 来兴儿背着老妪回到马厩,景暄躺在床上,身下已是湿漉漉的一片,锦屏半跪在跟前,不断用手帕替她擦拭着额头沁出的冷汗。老妪见胎儿羊水已破,大声冲站在房外的吴孝忠嚷道:“把火炉搬到房内,烧一大锅水预备着,然后男人都退出去。” 待一切准备停当,吴孝忠、来兴儿二人退到房外,吴孝忠才问了句:“她是谁呀?”来兴儿便把他迷路巧遇老妪,老妪自告奋勇要来为景暄接生的经过叙说了一遍。 吴孝忠又气又急,但瞧眼下情形也别无它法可寻,他低头想了想,对来兴儿说:“你马上到栖霞阁去,要那里多来些宫女侍候,同时请那里的值侍人等将娘娘小产之事报太子。” 太子得着禀报,踏雪赶到马厩时,已是时近正午。由于吴孝忠所住的上房已临时充作产房,随太子前来的尚敬只得将太子引到来兴儿住的偏房之中落座。不待太子开口问话,尚敬便笑嘻嘻地向太子道喜:“适才奴才已得着信儿,景娘娘给太子爷添了位公主。” 太子笑着骂道:“你这老奴才,惯于讨头彩,叫栖霞阁的人进来回话。” 这半年来,太子到栖霞阁的次数虽远远比不上凝香轩,但由于景暄一向并不与婉容争宠,且和太子在当年平叛时也算是旧相识,两人相处得颇为融洽。锦屏常陪侍在景暄左右,太子对她也相当熟悉,因此当她被叫进房来,太子佯作怒道:“这大雪天的,你们主仆不在栖霞阁侍着,跑到这里作甚?” 锦屏头一回见太子怒,吓得忙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说道:“今儿小姐起得早,见天上下雪,来了兴头,非要拉着婢女到外面观赏雪景,走到这儿附近,小姐突然肚痛不止,婢女情急之下,才敲开马厩的门,把小姐安置在此。天老爷保佑,小姐福大,遇到了贵人,保得母女平安。” “这马厩之中哪来的贵人?尚敬,快把贵人请进来。” 尚敬瞪了锦屏一眼,脸上堆着笑回道:“奴才听马厩的老吴头说,是一位不知姓名的老妇给景娘娘接的生,不知锦屏姑娘说的可是她?” “正是。只是她已经走了。” 太子越听越觉离奇:“这冰天雪地的,从哪儿跑出个老稳婆来,你说说,她什么模样?” 锦屏努力回忆那老妪的模样,思忖着说道:“看装束是个下人,说起话来粗声大气的,象个男人......” 尚敬忍不住打趣她道:“姑娘,你说的这种粗使婆子到处都有,教我到哪里去找呀?” 锦屏实在想不出老妪的模样有何特别之处,便说道:“她住的离这儿不远,想要找她,问问来兴儿就是。” 太子得知景暄母女有惊无险,心情大好,本想和锦屏开个玩笑,谁知却牵扯出个神秘的老妪,听锦屏说的认真,遂吩咐尚敬道:“把那来兴儿唤来,本宫要亲自问问他。” 来兴儿把老妪送回住处,刚刚回到马厩。他这半日实在辛苦得很,来来回回几乎不停地在雪地里奔跑,浑身上下**的,被风一吹,冻得直打哆嗦,他正打算回房中换身干净的衣服,却见自己房门外站着两个挎刀的侍卫,正在惊诧间,从房内走出个身着锦服的胖宦者,冲着他叫道:“来兴儿,太子爷有话要问你。” 来兴儿不知胖宦者怎么认得自己,应声走进房间。太子见来兴儿全身沾满泥水,挥了挥手,说:“去换件衣服再来见我。” 来兴儿自打进入东宫,还是头一回见太子,听他话语温和,乍着胆子指了指床头叠放着的一摞衣物,说道:“我的衣服都在这儿。” 太子颇感意外,问尚敬:“这孩子也在马厩当差吗?” 尚敬忙道:“回爷的话,来兴儿原是侍候景嫔娘娘的,后因犯过,半年前调到马厩当差。” 经他这么一说,太子恍然道:“半年前受暄儿差遣,随傅奕前往河中的,就是他吗?” 尚敬恭维道:“爷的记性真好,正是他。当时清宁宫传话给奴才,不许来兴儿回娘娘跟前侍候,奴才想他原在闲厩院喂马,便将他派到此处。”又回头呵斥来兴儿道:“快拿着衣服,找个地方换过后再来回话。” 这时,随太子一同前来的太医进屋奏事,来兴儿随手拿起件衣服便跑了出去。 太医奏道:“下官方才仔细瞧过,公主虽是不足月产下,然无大碍,只是娘娘产后虚弱,不宜受风,恐怕要在此处留上一些时候了。” 太子一皱眉:“这里如此肮脏、逼仄,如何使得?” 太医叩头道:“此番娘娘有孕不足七月而产,母女平安已属万幸,切不可再出意外。依下官之见,这里虽不堪,倘若挑选得力之人,善加侍候,下官再开个调补气血的方子,按时给娘娘服下,不出四五十日,娘娘的身子定可复原如初。” 太子点点头,对尚敬吩咐道:“那就按太医说的办,把这里的马移到别处,挑选几名生养过孩子、干净利落的仆妇到此侍候,暄儿有个闪失,我拿你是问。”说到这儿,他一眼瞅见换好衣服走进屋来的来兴儿,又补了一句:“叫来兴儿暂且留下,负责看守门户,传递消息,侍候的好,本宫日后另有差使交给他办。” 来兴儿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尚敬一迭声催促着叩头谢恩。 太子接着问来兴儿道:“今儿给娘娘接生的老婆子,是在宫内居住吗?” 来兴儿答道:“是,小的才将她送回住处,离马厩不过二里路程。” 太子对锦屏吩咐道:“你和来兴儿去将这老婆子请来,本宫竟不知东宫之内还有如此医术高明之人。” 太医在旁也说道:“是啊,下官也想当面向她讨教一二呢。” 锦屏、来兴儿二人去的急,回来的也快。那老妪忙碌了半日,回到所住的木屋之中刚吃完饭,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就被来兴儿拖来见太子,憋着一肚子的不高兴。见了太子,也不施礼,直挺挺地站在房中不吭一声。 太子瞅着老妪眼熟,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便用询问的眼光看了一眼尚敬。尚敬对东宫诸色人等端的有过目不忘之能,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你不是花坊的夏婆子嘛,给娘娘接生的就是你?” 老妪听尚敬说出她的姓氏,又见太子不住地上下打量自己,她并不理会尚敬,只冷冷地对太子说道:“老身多年不见太子,难怪太子已不记得老身了。”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这哪像是普通下人的语气,分明是位极有来历之人。 太子此时显然想起了什么,但仍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皮肤粗糙、满脸皱褶的老妪和自己想到的那人竟是同一人,迟疑地问道:“你是夏嬷嬷吗?这么多年难道你一直留在宫中?” 老妪见太子果然认出了自己,心头一酸,竟淌下两滴泪来,呜咽着说:“是啊,老身身受两位娘娘大恩,怎会舍得离开这东宫。” 太子激动地上前一把抱住老妪,两人不顾众人在场,竟失声痛哭起来。 来兴儿见此情形,大是好奇,悄悄地退到院中,低声问吴孝忠:“师叔,夏嬷嬷是谁呀?” 吴孝忠忙将来兴儿拉到马棚之中,看看附近无人,这才说道:“我听说太子生母吴贤妃当年身边有一位号称‘女神医’的陪侍嬷嬷,擅治诸科杂症,吴贤妃就是经她一手调理,才在皇上诸嫔妃中第一个怀孕产子。后来,太子妃嫁入东宫,她是吴贤妃未出五服的外甥女,吴贤妃便将神医嬷嬷派到太子妃身边侍候,希望太子妃也能像她一样早早给太子生下位世子。”说到这儿,吴孝忠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嘎然止住,不安地瞟了来兴儿一眼。 来兴儿却不曾理会吴孝忠话中有别的意思,拍手叫道:“怪不得太子和她那么亲近。咦,师叔,你说今天怎么这么凑巧,竟会让我遇到了她,又救了景嫔娘娘。” 吴孝忠捋着胡须,慨叹道:“是啊,这就叫吉人自有天助。想不到她还活着。” 来兴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她既是神医,为何如今在花坊莳养花草?又要一直瞒着太子呢?” 吴孝忠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佯怒道:“宫中之事,岂是你这孩子随便打听的?还不赶快回屋,在太子爷面前小心侍候。” 来兴儿被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也想听听太子和夏嬷嬷在说些什么,便冲吴孝忠扮了个鬼脸,嗫手嗫脚地回到了屋中。 屋中,太子和夏嬷嬷并排坐在来兴儿的小木床上,太子正向尚敬吩咐着什么。来兴儿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悄悄来到锦屏身边站下,竖起耳朵听,只听太子说道:“清宁宫、宗正寺、东阳郡公府,这几处天黑之前务必把信带到。派人到凝香轩传话给婉容,要她雪化之前不得随意走动,免得伤了胎气。好了,来兴儿留下,其余人等暂且退下吧。” 尚敬答应一声,带着太医和锦屏退了出去。太子面带歉意,对夏嬷嬷说道:“嬷嬷一向身在宫中,对东宫如今的情势想必也略知一二。年前就委屈嬷嬷暂住在原处,一应所需我自会派人照料。嬷嬷既与这孩儿有缘,每天早晚就让他到嬷嬷处请个安,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他做就是了。”又对来兴儿吩咐道:“听傅奕说,你办差还算尽心,本宫便再派你个差使,今后嬷嬷处有什么事,你不需通过内坊,可直接到宜春宫报与我知。听清楚了没有?” 来兴儿却是个不晓事的,边叩头谢恩边回道:“侍侯娘娘、替嬷嬷跑腿办差都是小的应做之事,只求太子爷恩准,待娘娘康复后,让小的再回马厩当差,小的便感激不尽。” 夏嬷嬷在旁听了来兴儿这话,哈哈笑道:“你小子竟是个不识抬举的,好好好,倒是甚合老婆子的脾胃。” 太子也被来兴儿弄得哭笑不得,站起身,边向外走边对夏嬷嬷说:“我还有军务要回去处置,不能在此久留。嬷嬷既然喜欢,日后还要多教导他些才是。” 景暄提前生产的消息传开,小小的马厩顿时变得异常热闹。皇帝、皇后赏赐了许多物件,京城的各王公勋贵眼见太子储君之位稳固,纷纷借此机会向太子示好,送钱送物,荐医赠药,嘘寒问暖,汪、刘两位才人更是几乎每天都要前来走上一遭,只有婉容因产期将至,身子不便不曾来过。 来兴儿帮着吴孝忠将马棚里的马移至太子卫率营中新辟出的马厩中,又和锦屏一道带领着尚敬派来的仆妇、宦者把马棚改造成为他们临时的住所,给他们每个人分派了差事,待到一切就绪,已是将近年关了。 景暄服下十几副夏嬷嬷开的补血益气之药,又得着众人的精心照料,身体恢复得很快。只是公主生下后,太子命人将她抱至栖霞阁中喂养,景暄自生产后一直没见着女儿的面,心中甚是牵挂。她得夏嬷嬷及时救护,方保全得性命,又听锦屏绘声绘色说起太子和夏嬷嬷相认时的情形,不禁又是感激又觉好奇,常叫来兴儿邀夏嬷嬷前来攀谈。夏嬷嬷见景暄为人谦和、谈吐大方,不似宫中寻常嫔妃那般小肚鸡肠,自也对她颇有好感。两人一来二去,竟成了忘年之交。景暄得知夏嬷嬷一人居住,多次邀她日后搬到栖霞阁来住,但每次夏嬷嬷都笑而不答,不置可否,联想起锦屏所说她和太子异常亲近,景暄愈觉得夏嬷嬷身上一定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除夕当天,天刚蒙蒙黑,天上便又飘飘洒洒下起了雪。来兴儿牵挂着夏嬷嬷,叫人煮了一盘饺子,温了壶酒,跟锦屏打声招呼,提着食盒冒雪出了门,朝夏嬷嬷的小木屋走去。 来到小木屋门前,来兴儿边敲门边笑着喊道:“嬷嬷,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可敲了许久,并不曾听到屋内有响动。来兴儿心中暗暗纳闷:通常这个时候嬷嬷都在,今天又下着雪,她怎么出门了呢?这样想着,他走到窗前,用手一拉窗扇,没想到那扇窗“吱”地一声竟被他拉开了。借着屋外残存的一丝光亮,依稀可见房中空无一人。来兴儿把食盒放在一边,“噌”地从窗户跳进房中,从里面将房门打开,把食盒提了进来。 他用随身携带的火褶子点燃桌上的腊烛,环顾房内,见房中陈设与平时并无不同,这才稍微放下了点心。在房中等到天交初更,仍不见夏嬷嬷回来,来兴儿有些着急了,他打开房门,正要四下里寻找一番,却远远地看见雪地里有两个人影向小木屋走来。来兴儿一时起了顽皮之心,想和夏嬷嬷玩个捉迷藏的游戏。他回头打量房内,见只有床上铺着厚厚的被子,可以藏身,便迅关上房门,一掀被子钻进了被窝,他身材十分的瘦小,不留神还真看不出被窝中有人。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来兴儿在被窝中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随即听到夏嬷嬷对同行而来的人说道:“定是来兴儿那孩子来过这里,咦,腊烛还亮着,他还没走。”来兴儿躲在被窝中,拚命忍住笑,想看看她们能否识破他的藏身之处。 同来的人听声音应是个比夏嬷嬷年轻得多的女人,她似乎很是焦急,压低了嗓音说道:“有人在这儿,我还是赶紧走吧,那件东西您千万别丢了?” 只听得房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过了片刻,又听夏嬷嬷说道:“东西在这儿,你放心。不过你可想好了,过了今天想要反悔,只怕就来不及了。” 同来的女人说道:“放心吧嬷嬷,万一出了事,我一人承当,决不连累别人。我走了,你早点儿休息吧。” 来兴儿趁夏嬷嬷送那女人出门的空儿,翻身下床,坐到桌旁,想要给她个意外的惊喜。 夏嬷嬷回屋乍一见来兴儿笑吟吟地坐在房中,唬了一跳,忙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来兴儿并不答话,却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饺子和酒摆到桌上,冲夏嬷嬷咧嘴笑道:“快吃吧,我来了有多半个时辰了。” 夏嬷嬷上前拍了拍来兴儿的小脑袋瓜,假意嗔怪道:“这大雪的天,不好好在娘娘跟前侍候,跑出来瞎逛。我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来兴儿经夏嬷嬷一提醒,才觉得肚内空空,早已是饥肠辘辘。他也不客气,用手抓起个饺子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含混不清地问:“嬷嬷,刚才和你一起来的是谁呀?怎么不进来坐坐就走了呀。” 夏嬷嬷警觉地看了来兴儿一眼:“你一直在屋里,没看见吗?” 来兴儿继续往嘴里塞着饺子,笑道:“你猜我藏在哪儿?” 夏嬷嬷用手一指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一身的泥,别脏了我的床。刚才是我花坊的一个老姊妹,我到她的住处喝了点酒,她放心不下,非要送我回来。你真没看见吗?” 来兴儿想自己躲在被中时听到的明明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夏嬷嬷却说是她的老姊妹,莫非自己听错了不成? 夏嬷嬷也在桌旁坐下,斟上两杯酒,递给来兴儿一杯,叹口气,说道:“今年总算有人陪我这老婆子过年啦。以后嬷嬷不在了,你会不会想起嬷嬷?” 来兴儿听夏嬷嬷说得凄凉,忙安慰道:“嬷嬷不嫌弃的话,我以后每年都陪您过年。我来之前,娘娘还让我请您明儿晌午来一起吃汤饼呢。” 夏嬷嬷举起杯一饮而尽,带着些许酒意对来兴儿道:“景嫔是个好主子,你可要好好待她,千万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来兴儿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回想起刚才她和同来女人之间不明不白的对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搭腔,只好闷头吃起饺子来。 夏嬷嬷一连喝了五六杯酒,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前,拉开门,向外张望了一番,回头对来兴儿道:“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吧,雪越下越大了。” 来兴儿将一盘饺子吃得一个不剩,用袖子抹抹嘴,说:“那可不行,娘娘那边万一有个闪失,都要着落在我的头上。我这就走吧,明儿一早我再过来,背您过去。” 夏嬷嬷身子挡在门前,厉声说道:“让你住下你便住下,今晚哪儿也不许去。” 来兴儿只道是她年老寂寞,想留自己陪她,便笑着和她商量道:“现在天儿还不算晚,要不然我回去跟锦屏说一声,再回来陪您。”话音未落,只觉头脑沉,眼皮涩,身子支撑不住,趴在桌上便昏死过去了。 第六章 元旦逆案(一) 来兴儿一觉醒来,眼见窗外天色已是大亮,他揉揉眼睛,四处逡巡着,觉自己正躺在小木屋中夏嬷嬷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八??一?? 中文网 ? w w?w .?81zw.com他一惊之下,连忙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耳畔忽然传来夏嬷嬷的声音:“你这孩子,酒量也恁小,才喝两杯,就醉成这个样子。” 来兴儿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情形,可脑子中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夏嬷嬷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递到他手中,笑呵呵地说道:“娘娘那边一清早就派人来过了,你把粥喝下去,咱们一起到娘娘那儿过年。” 来兴儿接过粥,迷惑不解地问夏嬷嬷:“我怎么会睡在这儿呢?昨晚生了什么事?” 夏嬷嬷一脸惊诧:“你倒来问我?自己喝醉了,趴在桌上就睡,害我老婆子费了半天劲才将你挪到床上。怎么,想不起来了?” 来兴儿啜着粥,恍惚记得事情似乎不是这样,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脑子木木的,却到底也想不明白。 来兴儿背着夏嬷嬷回到马厩,把门的小宦者远远地看见他二人,一溜烟儿地跑去报告锦屏。锦屏正在安排人张罗晌午饭,听说来兴儿回来,气不打一处来,随小宦者赶到院门口,将来兴儿堵在门外,双手插腰数落道:“我把你这养马的小厮,只顾自己贪杯快活,待会儿太子爷来了,瞧我不狠狠地告你一状。” 夏嬷嬷忙劝解道:“他小孩子家过年高兴,多喝了两杯,叫姑娘担心啦。老婆子替他赔个不是,姑娘就原谅他吧。” 锦屏见夏嬷嬷出面讲情,不好驳她的面子,侧身让出道来,嘴里兀自嘟囔着:“嬷嬷也不拦着他些,由着他喝。” 夏嬷嬷呵呵笑道:“怎么,连我也扯上了不是?太子今儿晌午来这里吗?” 锦屏挽住夏嬷嬷,答道:“今儿一早,内坊来人传下话,太子进宫给皇上皇后请过安后,就来和娘娘一起过年。” 三个人说说笑笑,走到景暄住的上房门前。来兴儿停下脚步,对锦屏和夏嬷嬷说:“你们先进去陪娘娘说会儿话,我到伙房瞧瞧。” 锦屏叮嘱道:“我才收拾了个野鸭子火锅,你叫他们仔细瞧着火候。”边说边将夏嬷嬷让进房中。 景暄屋中生着炭火,暖融融的。景暄正披衣坐在床上看书,见锦屏引着夏嬷嬷进来,便放下书,下床说道:“本想着给嬷嬷拜个早年,这会儿怕已近午时,嬷嬷且担待些。” 夏嬷嬷上前扶住景暄,讪笑着说:“老婆子没出息,昨晚喝了些酒,今早起来得迟,耽误了给娘娘请安,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景暄对锦屏吩咐道:“叫来兴儿派人勤打听着点儿,太子一回宫,咱们就准备开席。”又拉着夏嬷嬷一同坐在床边,笑着安抚道:“嬷嬷是暄儿的恩人,不须见外。咱娘俩且唠着,等太子一到,咱们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可是众人一直等到天近亥时,太子也没来。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报说:“太子自寅时进宫,就没再出来。午时刚过,各个宫门突然增加了禁军把守,不知宫内生了什么事?” 景暄怕夏嬷嬷人老忍不得饥,迟迟等不到太子,早教人预备下点心充饥。眼见天色已晚,仍无太子的消息,又听说宫门增添守卫,景暄内心甚是不安,便派来兴儿到太子内坊叫尚敬过来问话。 来兴儿来到太子内坊门外,见平时并无人看守的院门口此刻竟站着四名挎刀的军士。他上前跟军士说明来意,其中的一名军士只冷冷地说了句:“且到一边候着。”便把他晾在一边,不再理会。来兴儿心中焦急,抬腿就要硬往里闯,却被人从身后将他一把抱住。来兴儿挣了两挣,没有挣开,抬眼看时,只见抱着自己的不是旁人,竟是结义兄长骆三儿。 骆三儿光头没戴帽子,身着软甲,腰挎宝刀,俨然一副军官的模样。来兴儿才开口叫声“大哥”,嘴就被骆三儿用手紧紧捂住。骆三儿抱着来兴儿走出一二十步,将他轻轻放下,低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兴儿揶揄道:“呵,刺客变官军了啊。你在这里干什么?” 骆三儿诡异地一笑,轻轻吐出四个字:“奉旨拿人。” 来兴儿当胸捶了他一拳,啐道:“放屁,跑到东宫拿什么人?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骆三儿冲他身后努了努嘴,说道:“你看,拿的就是她。” 来兴儿回过身,果然见一队军士押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正往太子内坊院内走去。他诧异地问骆三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三儿并不正面回答,只说道:“我现在右监门卫辖下清宁宫处当差,有事可到那里找我。你赶紧走吧。” 来兴儿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景嫔娘娘牵挂太子,不知太子现在何处?” 骆三儿听得景嫔娘娘四个字,迟疑了一下,悄声说道:“宫中出了谋逆大案,太子正在宫中主持查究凶犯。此事只可对娘娘提及,不得说与旁人,切记。”说罢,推了来兴儿一把,便急匆匆地走进了太子内坊。 来兴儿看情势去见尚敬已不可能,只好独自悻悻地返回马厩。他边走边回想刚才生的一切,只觉心中有太多疑惑难以解开:骆三儿如何当上了军官,又怎么会在皇后宫中当差?东宫之中怎么会有谋逆的凶犯?陡然间,他想起昨夜夏嬷嬷的异常举动和自己莫名其妙的醉倒,难道被抓的女人就是与夏嬷嬷同行之人?来兴儿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路小跑回到了马厩。 第六章 元旦逆案(二) 景暄见来兴儿进屋,指指斜倚在墙边打盹儿的夏嬷嬷,冲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没见到尚公公吗?”话音刚落,夏嬷嬷像是被什么惊到了,突然打个寒战,睁开眼来。?八?一? ?中文网? w w?w?.?8 1?z?w?.?c?om她见来兴儿站在屋中,也急急地问道:“太子来了吗?” 来兴儿故作轻松地答道:“听内坊的人讲,太子刚刚命人带出话来,今晚留在宫中陪皇上,就不回来了,请娘娘早些休息,不必再等了。” 景暄听了这话,放下心来,面带歉意地对夏嬷嬷说:“倒叫嬷嬷巴巴地等了一天,天也晚了,嬷嬷不如就在这里安歇吧。” 来兴儿答话时,夏嬷嬷一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的脸,此时才收敛目光,笑着对景暄说道:“能陪娘娘一起过年,是老婆子的福分。只是老婆子有个择铺的毛病,换个住处便整夜地睡不着,还是叫来兴儿把我送回去吧。” 来兴儿自从想到夏嬷嬷有可能是谋逆的同伙,在她面前就不由自主地心存畏惧,此刻灵机一动,“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不住的呻吟。 景暄见状,忙高声呼唤锦屏进来帮忙,又俯下身,关切地问来兴儿:“你怎么了?” 来兴儿双手抱住右脚,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呻吟着答道:“回来时走得急,在雪地里滑了一跤,初时不觉得什么,刚才突然一阵刺骨地疼。嬷嬷,请恕小的送不了您了。” 锦屏央求道:“嬷嬷,您快给他瞧瞧吧,看是不是折了骨头。” 夏嬷嬷却不紧不慢地推脱道:“老婆子只会瞧女人的病,他这伤恐怕只能等明儿另请郎中来瞧了。娘娘,老婆子实在乏得很,这便回去了。” 景暄无奈,只得一边另叫人送夏嬷嬷回住处,一边吩咐锦屏将来兴儿搀扶回房间,待天亮另请郎中诊治。 这一夜,来兴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感觉得到夏嬷嬷似乎看破了他演的这出戏,又拿不准该不该去向景暄报告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好不容易捱到天色将明,他终于决定天一亮就去找吴孝忠,请他帮自己拿个主意。 太子又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危险正在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如果说半年前他因于承恩的一份军报贸然召景云丛回京是有意为之,想以景云丛最终交出兵权换得皇后不再以自己和景家联姻为患,而行的韬晦之计的话,这一回汪才人串通膳食坊的宦者赵慕义趁初一宫中盛宴之机下毒谋害皇后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且直令他措手不及,险些坠入万劫不复之中。所幸,汪才人还不算太蠢,唆使赵慕义在自己的饮馔中也投了毒,才使得他避免了当场被废黜的命运。 清宁宫的一名宫女替皇后试尝食物后猝然倒下;赵慕义自杀不成,当庭供出汪才人;皇后恶狠狠地一定坚持要自己主持查案,且务必查出背后主使之人;杨全义带着清宁宫的禁军连夜直扑东宫抓人......每当回想起这一幕幕,太子犹如作了一场噩梦。 除夕接到圣旨,准他初一进宫给皇帝、皇后请安时,太子还真有些紧张。毕竟他被软禁在东宫已有半年,虽然皇帝并没有撤去他的任何职衔,甚至在皇后的默许下,派李进忠以元帅府行军司马的身份经常来往于皇宫与东宫之间,仍赋予他军机重任,但每每当他想起布满皇后眼线的含凉殿,以及建宁王死后他胆战心惊,借侍疾为由,不敢离开皇帝身边半步的那些日子,都对皇宫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之感。一踏进宫门,他都会不自禁地向身后宫外看上一眼,仿佛一旦走进这片院落,就再也出不来似的。 此时已是初一夜里三更时分,太子站在麟德殿中,焦急地等待着对汪才人的讯问结果。李进忠亲自带领察事厅一班人等守候在殿外,名义上是协助查案,可太子心里明白:东宫嫔妾谋害中宫皇后,这在本朝还没有先例,无论如何,他这位东宫之主都难辞其咎。一旦从汪才人口中说出对他不利的话来,这班人随时都会扑进殿来,将他像囚犯一样按倒在地。难道自己只能困在这里坐以待毙吗?太子来来回回地在殿内踱着步,冥思苦想着脱身的办法。 李进忠站在殿门外,眼瞅着殿内的太子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心里也在暗暗打着算盘:膳食坊在内侍省的辖下,赵慕义是那里的副监,他参与谋逆,作为内侍省长官的自己轻则有用人失察之过,重则难免有牢狱之灾。赵慕义供出他是受东宫汪才人指使,暂时将皇后的注意力引向了太子,可是从内心说,李进忠根本就不相信太子与这桩谋逆案有任何瓜葛,汪才人身后如另有主谋也就罢了,倘若没有,拐过头来,难保皇后不会迁怒于自己,到时即使是皇帝,恐怕也很难救得了自己。可供他选择的路目前只有两条:要么,让太子彻底背下这口黑锅,凭着他以往于皇后处多有犬马之劳,或许可以逃过一劫;要么,与太子联手,迅结案,让皇帝相信这就是一起宫嫔与宦者自的谋逆案,不事诛连,皇后到时即使想借题挥,皇帝也不会任由她胡乱牵扯。 近三十年的宫中生涯,李进忠见惯了各种明争暗斗,他之所以能够攀上今天的高位,凭借的最根本的一条就是他善于揣摩皇帝的心意,并坚定不移地顺从皇帝的心意办事。他亲眼目睹了皇后对太子步步紧逼的前前后后,也无时不在观察着皇帝的态度。最终他相信,在皇后和太子之间,皇帝定会最终选择站在太子一边,这一点,从皇帝亲自为太子选嫔,到半年前皇帝明罚暗保,成功地一度缓和了太子与皇后之间的关系,他都瞧得明明白白。因此,李进忠很快就在脑子里否决了牺牲太子以保全自己的念头,决定和太子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杨全义带着两个察事厅的堂官脚步匆匆地走进院来,看见李进忠仍在殿外的廊庑下徘徊,杨全义一脸媚笑地凑过来问道:“大人还没歇着哩?” 李进忠心里明白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主持查案的关键人物,从带领禁军到东宫捉拿汪才人,直到审讯人犯,身为正副钦差的太子和他都被撂在一边,只有皇后跟前的杨全义自始至终一手把持着。他这时前来,莫非汪才人已经开口招供了? “太子正在殿中等候消息,叫他们俩个在此候着,你随我进去吧。”李进忠冲杨全义点点头,带着他走进麟德殿。 杨全义来到太子近前,跪下叩头道:“奴才杨全义见过太子殿下,爷久等了。” 太子背对着李、杨二人,轻声问了句:“她招了?” “是。”杨全义没听到太子叫他平身,只得跪着答道,“汪才人已经供出谋逆的主使之人。” 太子依然没有转过身来,静候杨全义继续说下去。站在旁边的李进忠却忍不住问道:“主使之人是谁?” 杨全义抬眼看了看太子的背影,陡地高声答道:“废太子妃杨氏。” 太子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用冷冷的目光逼视着杨全义,说道:“杨氏?她亡故已有三年,你可知道?” 杨全义被太子盯得浑身不自在,索性低下头,回避着那森然的目光,回道:“据汪才人供说,杨氏三次托梦于她,说自已当年郁郁而终,皆是皇后娘娘所害,太子无情无意所致,要她为昔日的主子报仇,令她终日神志恍惚,终于串连赵慕义,做出下毒之事。” 李进忠肚皮里暗笑,明面上却断喝道:“糊涂,你竟相信她的这一派胡言乱语!” 不想杨全义却道:“岂止是胡言乱语,简直就是疯言疯语!爷,李大人,你们有所不知,汪才人进得问讯房中,趁手脚松绑之际,突然将自己浑身上下的衣服尽数撕破,裸着身子大喊大叫,嘴里嚷着求杨氏饶过她的性命,说自己已按她的吩咐向皇后和太子的饮馔中投下了毒药。奴才见此情形,怕她暗中使诈,忙命人请郎中前来为她诊治,谁知郎中还未曾来到,她便突然咬舌自尽了。此事尽可由察事厅两位堂官为奴才作证,如有半句诳语,任凭爷如何落,奴才绝不喊冤。” 太子只觉杨全义所说荒诞不经,可又不便直接质疑,遂思忖着说道:“汪氏原是杨氏家中婢女,若说受她主使,还有两分可信。只是死人托梦教人下毒之事,实在离奇,教人如何信得?” 李进忠想起半年前在东宫,汪氏见到他便吓得魂不守舍的情形,倒以为杨全义所说大致不妄,但如此惊天逆案,不过一个对时便以这样的结果草草收场,以他的经验看,这绝无可能。杨全义深得皇后信赖,自必有其过人之处,如此行事,岂不失草率、昏馈?其中若有蹊跷之处,那太子和他的处境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将更加危险了。他听太子的话音中透出一丝的犹豫不决,便忙提醒道:“汪才人的尸身可令人验过?” 杨全义朝太子叩道:“奴才头一回办查案的差使,便碰上如此怪诞之事,自是十分的小心。汪才人甫一气绝,奴才即命人将她的尸身仔细验看了一遍,并没有现异常之处。奴才前来禀报,就是想请爷的示下,眼下该如何才好?” 太子望着李进忠,沉吟不语。 李进忠没有丝毫犹豫:“老奴以为应重新对赵慕义详加讯问,将赵、汪二人的供述比对后再视情形而定。” 杨全义立马回道:“赵慕义已过了三堂,他三次供述大致和汪氏所说吻合,并没有现新的线索。” 李进忠呵呵一笑:“老杨,你说自己是头回办差,我怎么瞧着倒像个办案的老手。既如此,老奴没什么可说的,一切请太子殿下裁处。” 太子神情凝重,缓缓说道:“汪氏在东宫近十年,平素瞧着她虽欠稳重些,但尚属安份,谁知竟包藏祸心,做出这等狂悖之事。劳烦杨公公将查案情形禀奏母后,母后如有懿旨,本宫定当遵命而为。本宫在此草拟奏章,请父皇即颁废黜之诏,另择贤储立之。” 李、杨二人见太子竟要自请废黜,既出乎意料,又不知该如何劝解,李进忠以头叩地道:“老奴属下出此谋逆之徒,再无面目侍候皇上,情愿以死谢罪。” 杨全义吓得连连摆手,边跑向殿外边叫道:“太子爷稍待,奴才这就去向娘娘禀报。” 太子待杨全义离开后,上前双手扶起李进忠,慰抚道:“公公大可不必责已过甚。父皇面前,本宫一人应承就是。” 李进忠紧握着太子的手,痛哭流涕道:“太子既忍心舍皇上而去,老奴又何惜这副老骨头!只是,难道太子真的相信有托梦教人下毒之事?” 太子目光一闪,追问道:“公公此话何意?难道说其中另有隐情。” 李进忠垂敛容答道:“老奴愚钝,但也决不相信世上有死人托梦之事,太子不妨等皇后娘娘懿旨到了,再做决断。” 太子仰面长叹一声:“宿怨久积,我若恋位不舍,早晚恐有杀身之祸啊!父皇常称赞公公老成谋国,颇有宰相之风,如今可有良策教我?” 李进忠也跟着叹口气,喃喃道:“现下事体不明,圣意难测,太子叫老奴说些什么呢?太子还是早点儿安寝吧,莫要伤了身子。”说罢,默默地退到了殿外。 太子独自一人呆立殿中,过了良久,他走到书案前坐下,提起笔,开始草拟自请废黜的奏章。 第六章 元旦逆案(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来兴儿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 八一中?文网 ?? w w?w.81zw.com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院中,见上房门紧闭着,马棚那边也悄无声息,便迅地打开院门,溜了出去。 吴孝忠的新马厩在太子卫率的军营中,来兴儿步行到那里,差不多需要横穿整个东宫。当来兴儿几乎是一口气从东宫西南角的马厩跑到弘文馆旁的东便门时,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两个黑衣人来,横在门前,挡住了来兴儿。其中一人冲来兴儿喝道:“干什么的?” 来兴儿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两眼,见二人的衣着打扮不像是东宫内的杂役人等,便一扬头,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大清早地平白无故拦住人去路,快闪开。” 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并不答腔儿,,走过来,一边一个将来兴儿架起就走。来兴儿双脚离地,两只胳膊被架持得丝毫动弹不得,待要开口呼救,嘴里也被人用布堵上了。所幸两名黑衣人架着来兴儿走了并不多远,即进入一处院落。二人把来兴儿朝院内地下一扔,喊了声:“又来一个。”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兴儿摔得屁股生疼,半躺在地上还没醒过神来,不知从哪里又冲出两个黑衣人,不由分说,将他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推搡着走进屋内。 这是一间下人住的房间,屋内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床沿上坐着一个绿衣官员,见黑衣人推着来兴儿进来,他放下手中的茶碗,对黑衣人吩咐道:“拔去他嘴里的布,你们退下吧。”待黑衣人依命退出房间,那官员方慢悠悠地问来兴儿:“说说吧,你在哪里当差,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呀?” 来兴儿见此人言语温和,不似黑衣人那么粗暴蛮横,便如实答道:“小的在东宫马厩当差,正要去向尊长请安。” 那官员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小小年纪,倒是颇知礼仪。你既在马厩当差,为何要从东便门出宫,难道你的这位尊长不在东宫之内吗?” “回大人话,小的正要往太子卫率营中向尊长请安,因此从东便门出宫。” 听到来兴儿这句话,那官员刚绽出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他坐直了身子,正色命令道:“报上你的姓名和你的这位尊长的姓名。” 来兴儿说出自己和吴孝忠的姓名后,好奇地问了句:“不知大人是哪个衙门的?往日出宫门可不似这般麻烦。” 那官员冷笑一声,不再理会来兴儿。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召唤个黑衣人进来,将字纸交给他,嘱咐道:“去回,我在这儿等候消息。”黑衣人答应着,转身才要离开,那官员手指来兴儿,说道:“把他带下去,单独关押,听候落。” 来兴儿见问过话仍不放自己走,顿时急了,大叫道:“你们凭什么关我?景嫔娘娘还等我回话呢。” 那官员只不耐烦地冲黑衣人挥挥手,示意他快带来兴儿出去,就又端起茶碗喝起他的茶来。 来兴儿被带到一间小黑屋中不知关了多久,才又被两名黑衣人押送到了另一个房间。他一踏进房门,就看见芙蓉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芙蓉边为来兴儿松绑,边审量着他笑道:“半年没见,我这弟弟真长高了不少。听说你又回到了景嫔身边,还当上了领班,姐姐可要恭喜你哟。” 来兴儿迷惑不解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芙蓉拉着来兴儿在椅子上坐下,递给他一碗茶,这才嗔怪着说道:“谁叫你一大早就往军营跑,今儿要不是我呀,你险些被当做谋逆的嫌犯哪。” 自打半年前芙蓉到察事厅牢房中探望过自己,来兴儿就隐隐觉得她对自己关心的背后隐藏着些什么,可除了仅有的两次见面外,芙蓉再没有和他联系过,令来兴儿无从猜测她这样做的动机何在。今天,她又一次神秘地出现,莫不是真和骆三儿所说的谋逆之事有关? 想到这儿,来兴儿留了个心眼儿,故意睁大眼睛,显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问道:“什么谋逆?姐姐你可别吓我。” 芙蓉收敛起笑容,一板一眼地对来兴儿说道:“昨日宫中出了谋逆案,娘娘和太子险些遇刺,谋逆的主犯就在东宫。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吗?” 来兴儿“腾地”从椅子中跳起,拉住芙蓉的衣袖,连声恳求道:“姐姐,我一直在马厩规规矩矩地当差,宫中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会知道。你跟他们说,千万别冤枉了人啊。” 芙蓉轻轻地将衣袖从来兴儿手中抽出,又换上一副笑容,说道:“若是怀疑你,咱们怎么能在此见面呢。我倒是有一份差事要交给你,不知你是否愿意去做?” 来兴儿警觉地问道:“姐姐,你是要我帮他们查案吗?这我可做不来。” 芙蓉亲昵地拍拍来兴儿的脑袋,夸赞道:“算我没看错人,这小脑袋瓜就是好使。不过,你放心,姐姐是不会让你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 来兴儿想起除夕那晚在夏嬷嬷小木屋中的遭遇,愈觉得疑窦丛生,他忽然灵机一动,反问芙蓉道:“姐姐一向在清宁宫娘娘跟前当差,怎么会来到东宫查起案子来?姐姐莫怪弟弟多嘴,弟弟实在是糊涂得很呢。” 芙蓉嘴角一撇,笑骂道:“小鬼头,在宫中当差着实长了不少心眼儿。既然你要刨根问底,姐姐不妨实言相告,早在你踏入东宫的头一天,你就是皇后娘娘的人了。你记着,今后无论你到哪里,都要为娘娘办差。这回,不糊涂了吧。” 来兴儿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当初李进忠带他出闲厩院,为何先到清宁宫去见芙蓉;他从河中返京被拘,为何景暄没有出面解救,反倒是芙蓉来探视后不久,自己就被放回了东宫。原来自己竟是皇后安插在东宫的一个眼线!一刹那间,来兴儿仿佛突然失足跌下了万丈深渊,又好似卷进了无穷的漩涡之中,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是惊,是怕,还是恼怒! 芙蓉瞧来兴儿脸色阴沉,神情愤怒,她是皇后用来掌控各路眼线的一只手,以往见惯了眼线被突然启用时各种各样的反应,但像来兴儿这样表现出愤怒来的,还是头一回。她在来兴儿对面坐下,端起茶碗品着茶,静静地等着来兴儿自己平静下来。 来兴儿终于忍不住了,冲着芙蓉嘶吼道:“你们为什么会选中我来干这种勾当?我要回闲厩院!” 芙蓉叹口气,苦笑着劝道:“我的傻弟弟呀,你虽出身士族,但自打进了这宫门,你我便同为奴仆,哪还有什么自作主张的权利?听姐姐一句,在宫中,活着才会有一切。你年纪尚小,又这般聪慧,用心办差,将来挣得个封妻荫子也会有的。千万不可在旁人面前耍小孩儿脾气。” 来兴儿听芙蓉提及自己的身世,更是“哇地”一声哭出声来。芙蓉见他依然这样,霍然站起身来,边向门外走边说道:“你可以不顾惜自己,但别忘了,你还有母亲。一个时辰后我再来,你必须给我个明确的答复。” 第六章 元旦逆案(四) 皇帝接到太子自请废黜的奏章,立即派人将皇后和太子都叫到了紫宸殿。?? 八一中 文网?? w?w?w?.?8?1?z?w?. c o?m自三年前重回京城后,皇后与太子间矛盾不断,常常闹得皇帝心烦意乱,有时甚至想不如索性也象父亲那样把皇位传给太子,自己做几年逍遥自在的太上皇倒也罢了。这半年来,皇后因失了亲生儿子,与太子刚刚有些和解之意,却不料又闹出个宫中谋逆案来,那个什么汪才人自裁前偏偏鬼话连篇,扯出个杨氏托梦的故事,将宫中的陈年争斗往事翻了出来,岂非正戳中皇后的痛处。看来,新的一轮争斗又即将展开。 太子自请废黜,看似主动避免触怒皇后,以图保全自身,但实则将皇帝直接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一旦因此事明诏废黜太子,宫中不仅不会恢复平静,反而会因储位空置而引更大的动荡,对于外有叛乱尚未平定的朝廷而言,实在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如驳回太子的请求,毕竟主凶出在东宫,只怕皇后难以就此罢休,明争不成,必然转向暗斗,如此下去,自己想要过上几年舒心安宁的日子,几乎就不可能了。 皇帝越想越烦,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坐立不稳,差点儿从龙座上滚落下来。一旁的宫女宦者慌得急忙上前搀扶,被他用手势制止住,他努力压制着心头的烦闷,等待着身边这一对冤家的到来。 其实早在寅初时分,皇后就接到了杨全义的禀报,她之所以迟迟没有话,就是要看看太子是否会真心舍位以避祸。接到皇帝的传唤,皇后既有些出乎意料,又对太子行事如此果决而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 她带着杨全义赶到紫宸殿时,太子和李进忠已经先到了,李进忠正跪在皇帝面前自求处罚,太子站在一旁,脸色凝重。皇帝见皇后进来,冲李进忠挥挥手,说道:“你的事待会儿再议,你们且退到殿外等候。”待李、杨二人遵命退出后,皇帝指着书案上太子的那份奏章对皇后说:“太子为了宫嫔汪氏主使人行刺一事,上章自求废黜。储位废立,虽属国是,也是朕的家事,因此朕派人将你叫来,家里人先议议。” 皇后并不答腔儿,却冲着太子一笑,问道:“我那孙女过几天就要满月了吧。前几天,我还同你父皇商量着要晋景氏为太子侧妃,又念着婉容也是有身子的人,倒不如待她生产后两人一同晋封,显得公允些。你说呢,太子?” 太子此刻装了一肚皮自请废黜的说辞,被皇后几句家常话一拉,不好再绷着,躬身答道:“承蒙母后垂爱,儿子宫中出了大逆之人,实无颜面再论封赏之事。” 皇后这才问道:“太子为何要代他人受过,上章自请废黜呢?” 太子见她突然转到正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带哽咽地说道:“非是儿子要代他人受过,实是儿子自觉头脑昏馈,屡屡做出狂悖之事,且德行菲薄,致使嫔妃之中出此疯魔之徒,实不当再忝居储君之位。恳请父皇另择贤者而立之,儿子只求能在父皇跟前尽孝,平生之愿足矣。” 皇后面色一沉,转头问皇帝道:“臣妾请问皇上,汪氏一个太子身边的下等宫嫔,与臣妾和太子会有何仇怨,要冒着被诛灭三族的风险如此行事?” 皇帝不明白她为何有这么一问,只好困惑地摇摇头。 皇后接着问太子:“已故之人托梦于人,教人为非作歹,太子相信真有此事吗?” 太子答得很干脆:“儿子纵是愚钝,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事。” 皇后禁不住有些激动,她站起来,走到皇帝面前,直视着皇帝说道:“皇上,既然汪氏所供述死人托梦纯系其狡智捏造,而她与臣妾和太子又并无私怨,那么,您说说,她的身后是不是定有主使之人呢?” 皇帝以为她要揪着东宫不放,穷追猛打,谁知皇后话锋陡然一转:“事情尚未查清,真凶还没现身,太子就急忙忙地上章辞位,这岂不是要代人受过吗?太子难道信不过皇上和本宫吗?” 她这话说得份量极重,压得太子抬不起头来。 皇帝听皇后的意思似乎并不赞同废黜太子,忙开口问道:“既然太子是代人受过,那么依皇后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皇后朝着皇帝施了一礼,笑着说道:“臣妾要说的都已经说了。臣妾还盼着喝孙女的满月酒呢。” 皇帝开怀大笑,连声说好,顺手拿起太子的奏章,向太子掷了过去,假意训斥道:“不肖子,大过年的拿这个来气朕。以后再要如此,朕便真废了你。” 太子憋了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趴在地上连连叩道:“儿子不孝,求父皇允准儿子闭门思过,查案之事儿子实无力承当。” 皇帝用询问的眼光看着皇后。皇后装作没看见,低头把玩着掌中的玉如意,一言不。皇帝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左右吩咐道:“叫李进忠进来。” 李进忠走进殿,拿眼一打量殿中诸人的神情,心中已明白了五六分,他施过礼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等着皇帝的旨意。 皇后此时却抢在皇帝之前开口了:“本宫已命人从今日起检视东宫出入人等,缺个掌总的,不妨就劳烦李公公了。内侍省的差事暂时交给杨全义,赏他个副监的职衔,皇上看,这样可好?” 皇帝咽了口唾沫,只得支应道:“宫内之事,皇后落便是。” 第七章 惴恐难安(一) 独孤婉容因太子昨夜一夜未回东宫,心中牵挂,肚子里的胎儿又闹胎动,天交四更时分方才入睡,谁知一早便被凝香轩领班的宫女樱儿急匆匆地叫醒。八一 中 文网 w?w?w?.?8?1?z?w.com听说是刘才人前来请安,婉容有些纳闷儿:昨儿刘才人才和汪才人两人在此陪着她说了大半天的话,今儿一大早怎么又来了呢? 婉容听左右说起过,原太子妃杨氏一族与张皇后一门代有仇怨,张皇后入主中宫后,她就被迫与太子离婚,出宫后不知所终;而叛军攻占京城时,东宫嫔妃大多死于兵祸之中,因此,东宫的嫔妃并不多,婉容和景暄入宫前,只有汪、刘两位位份不高的才人,汪氏原是杨氏跟前的侍女,而刘氏虽出身官宦人家,却一向处事低调,在众人面前倒像只是个汪氏的跟班的。景暄虽精明通达,但素不喜过问琐务,婉容得太子专宠,位份又高,自然执掌起宫中的庶务。汪才人见婉容的风头盖过景暄,常有事无事地便带着刘才人到凝香轩来坐坐,一来二去地,三人之间十分地熟络。 婉容只觉身子惫懒,不想动弹,又想刘才人平素为人十分地谨慎、随和,不似汪才人那般喜爱斤斤计较,便吩咐樱儿将她直接请进了寝殿。 刘才人满脸惊慌地走进来,一反常态,顾不得婉容尚半坐在床上一副似醒非醒的模样,便带着哭腔儿高声叫道:“娘娘,出大事了,汪才人被人抓走了。” 婉容一惊,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强忍着胸口直窜上来的一阵恶心,颤声问道:“你说什么?汪才人被谁抓走了?” 刘才人显然受到了惊吓,浑身哆嗦着,断断续续说道:“不知是谁......好像是禁军......” 婉容稳稳心神,一边请刘才人坐下看茶,一边叫殿外当值的宦者王保儿进来,叮嘱他到内坊问问到底生了什么事。王保儿自从托人调到凝香轩当差,在婉容跟前侍候得十分地卖力。婉容虽嫌他有些势力,但见他平时还算乖巧,对宫中的诸种规矩颇为熟悉,渐渐地也常派他些重要的差事。王保儿去了约半个时辰便跑了回来,脸上竟也带着几分慌张的神色,婉容瞧在眼中,心中一沉。 王保儿跪倒在地,不等婉容问,就竹筒倒豆子般接连说出了几个令在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的消息:初一正午大明宫麟德殿御宴之上生了投毒谋逆事件;谋逆的主凶是汪才人;太子已上表自请废黜。 婉容听得胸口怦抨直跳,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她挣扎着起身,嘶声问刘才人道:“姐姐久在宫中,你告诉我,目下该如何是好?” 刘才人早吓得面无人色,只是低头啜泣不已,哪还能说出一句话来? 王保儿此时头脑尚还清醒,他见婉容目光呆滞,心神大乱,忙端起一碗参汤送到婉容手中,低声说道:“娘娘且压压惊,现如今宫中还有景嫔娘娘在,娘娘不妨找她合计合计,也强过在这里干着急不是。” 婉容仿佛溺水之人突然抓到了一根绳索,眼前登时闪光一丝光亮,也不顾身子沉重,简单梳洗已毕,在王保儿的导引下,直奔马厩而来。 景暄将婉容让进房中坐下,听完王保儿的禀报,倒不似婉容那样慌乱,只冷冷地对王保儿说道:“你们就是这样当差的吗?娘娘正有着身子,再大的事也不知瞒着些,这一路走来,万一有个闪失,岂是你们能承受得起的吗?” 王保儿心中本就有愧,听了这话,更是无言以对,只得涨红了面皮垂侍立一旁。婉容见景暄责怪王保儿,遂替他分辩道:“姐姐莫怪他,恁大的事早晚要知道的。妹妹不嫌唐突此来,实是心中失了计较,才来向姐姐讨个主意的,以往之事,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景暄拉起婉容的手,说道:“你我既有缘同侍一夫,便如同姐妹一般,怎会睚眦必报。只是妹妹有孕在身,千万不要因心中焦虑,伤了胎气才是。如今之计,你我只须安份守已,静候太子消息就是,只要太子平安无恙,其它无论如何,都不必太过挂怀。”一边说着,一边吩咐锦屏将来兴儿找来问话。 顷刻间,锦屏气忽忽地回报说来兴儿人不见了踪影。景暄无奈,只得叫王保儿到内坊候着,一旦太子有新的消息,来回报,又强带笑容对婉容说道:“妹妹既来了,就别急着回去,此时咱们聚在一处,拉拉话,心里反而轻爽些。” 自打太子回宫后专宠婉容,她二人间便无形之中生出些嫌隙来。尽管景暄并不与婉容争宠,可婉容心中一想起景暄,就隐隐觉得不自在,总是想回避和她见面。几个月来,两人日渐生疏,远不如刚进宫时亲近。 婉容见景暄临危不乱,又好意挽留自己,心中略生歉意,遂站起身,向景暄施了一礼,说道:“妹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姐姐既如此说,那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前些日子,姐姐诞下公主,妹妹也不曾前来探望,还请姐姐宽恕才是。” 景暄忙起身还礼,含笑说道:“妹妹客气了。姐姐贪赏雪景,以致小产,险些丧了性命,妹妹有孕之身,自应格外注意些。妹妹所赠良多,姐姐心存感念,今儿妹妹来了,正好当面谢过。” 景暄尽管内心同样焦急,但顾及着婉容的感受,便有意将话题扯开,尽挑些女儿家之间的私房话来与婉容攀谈,又叮嘱了许多临产前应留意的事项,两人不知不觉直聊到了晌午时分。 派去内坊打听消息的王保儿依然不见踪影,而来兴儿却回来了。 第七章 惴恐难安(二) 来兴儿一回到马厩,就被锦屏一眼瞅着,硬拉着他来见景暄。八? 一中 ?文网 w?w?w?.?8?1?z?w?.?com景暄见到来兴儿,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也不顾婉容尚坐在一旁,就劈头盖脸地训斥道:“好个大胆的奴才,竟敢欺骗本宫。你的脚不是崴了吗?这半日跑到哪里鬼混去了?快如实招来。” 来兴儿从没见过景暄这么大的火,吓得葡伏在地,连连叩道:“娘娘息怒,容小的回话。今儿早晨小的起床后便觉脚伤竟好了,下地行走无妨。当时,小的见娘娘尚未起身,寻思着过年还没去给师叔请安,便想快去快回,到卫率给师叔请个安,再赶回来听候差遣也不迟。谁知,还没有出宫门,小的就被两个黑衣大汉强行带到一处院落拘押了起来。后来,有一个当官儿的把我仔细盘问了一遍,这才将我放了回来。” 他这番话倒有七成是真的,只是瞒过了与芙蓉相见的情形。景暄哪里知道这些,听他说得真切,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忙追问道:“抓你的是些什么人?关押你的地点是在宫内吗?”婉容在一旁听得又惊又怕,也急急地催问道:“现在宫门都不许出了吗?” 来兴儿趴在地上答道:“讯问小的的那人是个官儿,身着绿袍,别的小的不知,不敢胡言。” 婉容突然尖声命令道:“你去,把尚敬叫来,本宫要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暄见婉容面色潮红,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知她心中已恐惧到了极点,而来兴儿所说也着实令人骇然,她也想早些知道个究竟,便冲来兴儿道:“王保儿一早到内坊打听消息,至今未回,你且再去瞧瞧,如能见到尚公公,就请他到这儿走一趟,本宫和独孤娘娘有话当面问他。” 来兴儿答应一声,身子却没动,他犹豫着要不要将昨晚在太子内坊门前见到的情形禀报给景暄。 景暄见他仍跪着不起,喝斥道:“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怎么像根木头似的,还不去?” 来兴儿心一横,抬头说道:“回禀娘娘,其实小的昨夜奉娘娘差遣到内坊打听消息时,内坊已经被禁军接管了。小的眼见他们抓了个女的,听说是宫中谋逆案的主凶,因当时天黑,小的没看清是谁。” 景暄霍地站起,逼问道:“这些你昨晚上怎么不说?” 来兴儿想到夏嬷嬷,激凌凌打了个冷战,只是低头不语。 正在这时,门帘一掀,王保儿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冲景暄和婉容两人作了个揖,笑嘻嘻地说道:“恭喜两位娘娘,太子马上就要回宫了。” 景暄转过头来看婉容,婉容喜得把手中的茶碗“啪”地一声撂在几案上,高声问道:“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王保儿答道:“今儿早晨小的奉命到内坊找尚公公,可听内坊的人说,尚公公一早就被太子爷叫到了麟德殿。小的只好在内坊等着,直到天过晌午,尚公公才急急地赶了回来,小的向他讲明来意,尚公公请小的代禀两位娘娘,汪才人昨夜已经自裁,皇上驳回了太子的奏章,命李进忠大人检视东宫,太子即刻就将回宫。尚公公奉太子之命,先期回来安排东宫门禁交接之事,事情紧急,不能遵命前来,还望两位娘娘见谅。尚公公还特别交待,两位娘娘处若留有汪才人所赠之物,请及早处置,以免日后生出麻烦。” 婉容听王保儿轻描淡写地说起汪才人已经死了,想起昨儿还在自己宫中和她一处谈笑闲谈,并不见她有何异常之处,今天好好的一个人就成了杀人主凶,与自己已是阴阳两隔,不觉伤心地滴下两滴泪来。 来兴儿跪在一旁,听到王保儿说汪才人自杀,陡地想起除夕晚上在夏嬷嬷的小木屋里听到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可不就是汪才人吗?骆三儿他们抓走的那人想必也定是她,这么一来,夏嬷嬷岂不成了汪才人的同伙吗?他继而想到芙蓉,联想起自己竟是皇后派到东宫的一名眼线,不禁五味杂陈,心中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来兴儿兀自趴在那儿出神,冷不丁听到景暄叫他的名字,他使劲眨眨眼,强迫自己从神情迷离中摆脱出来,聚拢精神来听景暄的吩咐。 景暄似乎觉察出来兴儿的神情不对,本想要他和王保儿一道送婉容回凝香轩去,转念一想,把这差事转交给了锦屏,将来兴儿单独留在了房中。婉容听说太子即将回宫,也不愿在景暄这里多作逗留,在王保儿和锦屏等人的搀扶下起身告辞回凝香轩去了。 房中只剩下景暄和来兴儿两人,景暄叫来兴儿站起来,冷着脸说道:“这两天你行为乖张,对本宫多有欺瞒,本宫想听听你的解释。” 来兴儿眼见隐瞒不住,又想夏嬷嬷于景暄有活命之恩,纵然将自己所遇之事告诉景暄,以景暄平时的为人,也不会拿夏嬷嬷怎样,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除夕在小木屋中的遭遇如实向景暄述说了一遍。 景暄听得心惊胆战,再不像早晨听婉容来说汪才人谋逆被抓时那样镇静,从容,脸色煞白地问来兴儿:“此事你可曾对别人说起?” 来兴儿摇摇头,为了缓解屋内紧张的气氛,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小的那天听的也不怎么真切,许是旁人也未可知。娘娘放心,以后小的再不向他人提及此事也就是了。” 经他这么一说,景暄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但仍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惧,她来回不停地在屋内踱着步,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一定不会是她。” 来兴儿走也不是,劝也不是,只得呆立在旁,等着景暄的落。 约摸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景暄停下了脚步,冲着来兴儿说道:“你这小子,想是过年遭了魔怔,胡绉些没凭没据的事来吓我,回头去给佛爷上两柱香,求他老人家保佑你不再鬼迷心窍。这次,本宫念你年幼无知,姑且不作追究,不过你记住,以后在本宫面前休要再提起这等捕风捉影之事。” 来兴儿何等聪明,眼珠一转,对景暄说这话的用意已是心领神会。他急忙跪下,规规规矩矩地回道:“小的谨遵娘娘训诫。娘娘要是没别的事,小的这便去请上两柱香,求佛爷显灵,驱驱邪。” 景暄心里喜他聪慧伶俐,一点就透,面上却并不显露出来,只责问道:“又要去到处瞎逛不是?你回房候着,晚些时候少不得还有你的差事,到时又寻你不着。” 来兴儿诺诺连声,起身从房中退了出来。 婉容回到凝香轩,只觉腰酸腿困,人已是乏到了极致,饶是如此,她仍强撑着不肯回寝房,而是在正堂坐下,盼望着能早点儿见到太子。景暄虽比她经得住事儿,但毕竟是女流之辈,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只有依偎在太子怀中,婉容才觉得心里踏实。 正如婉容心里盼望的一样,太子一回到东宫,便直奔凝香轩而来。和太子一同前来东宫赴任的李进忠本想请太子出面主持检视、核查事宜,以避免闹出太大动静来,太子脸上不好看,见此情形,只得作罢,独自一人悻悻地赶往内坊。 太子见了婉容,一番温言安抚过后,便要人将她扶回寝房安歇,随后命凝香轩领班的宦者朱双到马厩将来兴儿叫了过来。 来兴儿接到太子的传唤,心中隐隐觉得必和夏嬷嬷有关,临行前特地到上房来禀告景暄。景暄虽也预感不祥,却不便说什么,只是托来兴儿向太子代致问候而已。 果然,太子一见来兴儿来到,就屏退左右,对来兴儿说道:“宫中这些日子不安宁,独孤娘娘产期已近,不堪惊扰,本宫要调夏氏来凝香轩照料汤药,你与夏氏熟络,暂且与朱双两人差事对换,来此侍候,你可愿意?” 来兴儿暗暗叫苦,但太子之命断难违拗,只得期期艾艾道:“小的养马出身,粗手笨脚的,只怕做不好差事,惹爷您生气......” 太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娘娘跟前自有人服侍,你只须听夏氏差遣就够了,她上年纪的人,跟前没个得力的人本宫着实放心不下,你可听得明白?” 来兴儿不自禁地抬起头,目光正与太子相对,只觉太子的目光犹如一把寒冰剑,直插自己心底,吓得他连忙垂下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只听太子又说道:“你马上去将夏氏接来凝香轩,本宫就在此等候。” 第八章 扑朔迷离 (一) 李进忠来到太子内坊才知道,他这次彻底被皇后架空了。网 w?w w?.?8?1?z?w?. c?o?m?皇后的兄弟左监门卫大将军张谅带领禁军早已从尚敬手中接管了东宫的关防,皇后身边最得宠的女官芙蓉也被派到东宫,专门检视东宫女眷,就连他这个钦差、掌总的三品大员身边,张谅也派了个执戟长名唤骆三儿的带着一班禁军寸步不离地跟着,名义上是扈从,实则与监视并无不同。看来皇后是要借这次投毒事件进行一番大清洗,而他当其冲,将成为被清洗的一员。 想到此,李进忠坐在内坊的正堂中,心头掠过一丝恐惧:自己在这皇宫之中的路难道真要走到尽头了吗?不过,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悲观念头:太子,不错,皇后的头号目标仍是太子。禁军进入东宫检视,无论查出何种结果,太子在朝廷内外的尊严都已被褫夺殆尽,多则一年,少则数月,只要禁军不从东宫撤离,到时,太子不要说被废黜,能保全性命已属万幸。而他,作为掌总检视东宫的朝廷大员,只怕要背负起戕害太子的骂名。皇后这一着棋看似从容不迫,却实在是够狠,她不仅要把太子赶出东宫,更要给他扣上顶谋逆的大帽子,非置他于死地不可。如今,太子已被她绑到了凌迟的受刑台上,而自己将被迫充当监斩官的角色,这是李进忠绝不愿做的事。他既吃准了皇帝终究会保太子,因而决定与太子共进退,便不能毫无作为,任由皇后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 张谅对他很客气,详细地向他报告了先期检视的结果和各宫门的兵力部署,并表示将根据他的意见随时做出调整。可面对着这位皇后的亲兄弟,和自己品阶相等的禁军统帅,他李进忠哪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呢,只得面带微笑,一一点头称是。尚敬将准备好的东宫名册奉上,李进忠也只是略微翻了两页,便随手递给芙蓉,说声“有劳司正了”,就背着手欣赏起内坊正堂四周墙壁上悬挂着的字画来。众人见他摆出这么一副菩萨面孔,都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谅毕竟是员武将,先沉不住气,冲李进忠一拱手,高声说道:“大人如果没什么要交待的,只管在这里坐阵,末将还要亲往各宫门巡视,这就告辞了。” 李进忠呵呵一笑,抱拳答道:“大将军辛苦,晚上本官做东,请大将军小酌两杯,务请大将军赏光。” 张谅打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步流星走出门去。 李进忠面露倦容,环视堂内众人,尚敬见状,连忙上前施礼道:“大人既乏了,不妨在此小憩片刻,我等告退。” 待众人退下,李进忠方才疲惫地坐下,端起茶碗,轻轻地呷了一口酽茶,以手支颐,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在至今尚未平息的这场大叛乱中,先帝朝显赫一时的杨氏家族几乎遭到了灭门之灾,而原本被杨氏家族强力压制的张氏一门则卷土重来,当今皇帝的姨祖母昭成太后虽然遭杨氏构陷,被赐自尽,然而仅过了不到十年,她的亲孙女--借平叛之机登上皇后宝座的张氏便为她报了仇,对杨氏家族在宫中的残余势力进行了无情的打击:先是杨家的姻亲----太子的生母吴贤妃在当今皇帝返回京城的前一天夜里在凤翔行宫内莫名其妙的失踪;接着,在张氏接受册封,入主中宫的第二天,就下了一道懿旨,逼着太子和身为杨家女儿的太子妃离婚,将太子妃逐出了东宫。李进忠清楚地记得太子妃当时刚刚小产,自己受张皇后差遣,亲自带人闯入宜春宫,将身体虚弱的太子妃强行拖走,安置在骊山脚下的一座尼庵。时隔月余,庵中主持的老尼就来宫中禀报称,杨氏病死在庵中。当时,笃信鬼神的他生怕日后遭到报应,竟瞒着皇后将太子妃的死讯悄悄地告诉了太子,并引着太子到杨氏坟前祭奠了一回。这些年皇后之所以对太子咄咄相逼,依李进忠看来,张氏不过是怕太子有朝一日一旦登基做了皇帝,会找她清算这几笔旧帐而欲先制人,以彻底铲除后患罢了。 想到太子,李进忠只觉得脑仁儿隐隐作痛。这是个他始终琢磨不透的主儿:说他鲁莽冒失,他竟敢背着皇帝私召前方主将回京,胆子不可谓不大;说他冷酷无情,杨家一旦失势,他便屈从于皇后,绝决地抛弃妻,心肠不可谓不硬;说他含蓄隐忍,面对同胞兄弟被诛杀和东宫尊严扫地,他要么藏身于皇帝座前,新婚燕尔也不敢擅离半步,要么执拗地上章辞位,看似懦弱可欺,实则心机深沉。尤其令李进忠感到尴尬的是:太子对他礼敬有加,亲信不足,虽然不致于将自己算作皇后一党,但也处处加着小心。这使得他即便有心与太子携手共渡眼前这道难关,也颇觉无从入手。 不知不觉间支着头颈的那只手臂感到酸麻起来,李进忠换了姿势,思绪也被扯回到刚刚生的这件惊天大案上: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汪才人和赵慕义这样愚蠢的凶手,竟然置宫中层层的防护措施于不顾,单单凭着一包悄悄夹带入宫的毒药就贸然闯下累及三族的祸来。更要命的是,这一对浑人的所做所为在他看来,不像是要害皇后,更像是为皇后提供了一个剪除太子的绝好机会。难道此事背后果真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对,据他观察,自从皇后的亲生儿子半年前夭亡后,皇后似乎对太子不再向以往那样存有明显的敌意,此次元旦太子得以入宫请安,还是皇后主动提出来的。若说这桩大案是皇后一手炮制出来的,确乎没有丝毫的根据。同时,得知汪氏的死讯后,太子莫名其妙地自请废黜在李进忠眼中看来也实在过于反常,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作,难道他真的与此事有染? 李进忠在脑子里反来复去地琢磨着这桩他无法回避的案件,一时间觉得各种可能皆有,却又都显得那么似是而非。 他正在闭目深思,骆三儿一推门走了进来,抱拳回禀道:“李公公,门外有一个自称是太子左庶子的人求见。” 李进忠见骆三儿不报名推门便进,已是不快,又听他不称大人而径直称呼自己为李公公,更觉嫌恶,遂不言声,只摆摆手,示意骆三儿去将那人引进来。 稍顷,从门外气冲冲走进一个黑脸大汉,身上套着件绛红色的官袍,使人乍一见,宛如三国时的猛张飞做了新郎般滑稽可笑。那大汉进得堂来,冲李进忠一拱手,粗声粗气地说道:“下官林树见过钦差大人,现有人在东宫擅行造次,还望钦差大人下令严惩。” 第八章 扑朔迷离(二) 太子左庶子正四品的官秩,在东宫内职掌与朝廷之门下省仿佛,是太子极重要的僚属。网 ? w?w?w.81zw.com李进忠见这一介文官的职位却由眼前这个赳赳武夫充任,已是暗暗称奇,听他又如此说,不禁面色一沉,冷冷地问道:“林大人不妨讲得明白些,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要本监严惩啊。” 林树也不跟李进忠客气,上前抓起案上李进忠喝了一半的那碗茶,仰面一饮而尽,这才抹了抹嘴,伸出右手,掰着手指头一件件说道:“其一,擅自在各宫门设卡,阻碍通行;其二,强占崇文馆,充作拘审处所;其三,擅闯药藏局,私捕吏员;其四,封锁宫苑,惊扰宫内嫔眷;其五,于东宫内擅持兵械。下官请问大人,这还不够吗?至于是什么人,他们不说,下官不知!”说罢,挺胸而立。 李进忠呵呵笑道:“左监门卫大将军张谅,林大人可曾识得?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他奉皇上之命率左监门卫禁军所为,要本监如何处置啊?” 林树听了只一愣,便正色说道:“既是奉旨而来,就当召集东宫僚属,宣明旨意后再依旨行事,如这样不宣而擅举妄动,将置太子于何地,又如何能够服众,下官愚昧,请大人明示。” 李进忠被他问得张口结舌,好半天答不上话来。他这个钦差如同半路出家的和尚,说到底只是个替别人念经的,但要他向眼前这个二百五、愣头青一五一十地讲明其中原委,又着实地不可能。李进忠沉吟良久,突然反问林树道:“林大人来之前见过太子殿下了吗?” 林树微微一哂,答道:“下官在东宫职掌一馆六局,崇文馆、药藏局本是下官该管,现两处无端受侵,下官无须禀明太子,只求大人给下官个说法便是。” 李进忠转身向侍立在门外的骆三儿吩咐道:“你派人去瞧瞧,太子爷是否已回宜春宫,报我知。”又欠身冲林树做个让座地手势,脸上挂着笑,说道:“林大人忠于职守,令本监好生钦佩,请稍坐片刻,待会儿,咱们同去宜春宫请太子殿下当面给大人个说法,如何?” 林树毫不推让,一屁股坐在李进忠的下椅子上,揶揄道:“原来李大人还知道谁是东宫之主啊。今天不把崇文馆的房舍腾还,药藏局的吏员放回,下官便不走了。” 李进忠不急不怒,亲手将一碗沏好的茶递给他,悠悠地问道:“林大人是哪一年到东宫任职的呀?” 林树接过茶,傲然答道:“下官是天运四年的进士,三年前从翰林院学士任上调来东宫任左庶子。” 李进忠笑道:“失敬了,林大人出身清秘,如今又职掌东宫庶务,前途不可估量啊。本监痴长大人几岁,有一言相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树端坐不动,只拱拱手,说道:“能聆听大人教诲,也算林树之幸,大人只说便是。” 李进忠见他如此傲慢无礼,心头不由得腾起一股火来,他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努力压制着怒气说道:“我认识不了几个字,论学问自是不能与林大人相比,但承蒙皇上隆恩,授我三品官秩,非是我有过人之处,皆因我懂得一个浅显的道理:为人做事要识时务,知进退。我观林大人形貌言语,颇有武人之风,大将驭军临敌时须要料敌先机,智取为上,如只知一味的猛冲蛮打,那只是一介匹夫而已,又怎堪大任?你我初次见面,冒昧唠叨几句,林大人莫要见笑才是。” 林树听了这话,不但面无惭色,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大人还是太客气了。当年下官进士科取在一甲头名,先帝见下官生得如此容貌,特遣下官去御史台做了几年监察御史才入的翰林院。下官入翰林时便得了个绰号叫‘浑不怕’,不知大人可曾听说过?” 李进忠霍地转过身,两眼直盯着林树,沉声问道:“你就是当年那个连上三章参倒当朝权相的状元御史?” 林树这才起身,重施一礼,答道:“林树谢过大人的警醒之言。但爹娘生就的天性,林树至死不改。” 李进忠眯起双眼,又将林树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返身坐下,慢吞吞地说道:“既称‘浑不怕’,本监今天倒要见识见识。我派人将张大将军请到此处,林大人可敢向他当面讨要说法?” 林树慨然道:“如此甚好。” 话音未落,却见张谅带着四名军士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张谅边走边高声叫道:“李大人,又抓到一名真凶。” 第八章 扑朔迷离(三) 李进忠显然没料到东宫内还另藏有凶手,惊得险些将手边的茶碗碰翻,忙坐直了身子,问道:“大将军,这回抓到的是什么人?” 张谅瞟了林树一眼,没有回答李进忠的问话。八一 中 文网 w?w w?.?8 1?zw.com 李进忠明白他不愿使案情外泄,遂指着林树向张谅介绍道:“这位是太子左庶子林树林大人,为了他辖下崇文馆馆舍被占之事前来问询,本监刚刚到任,对此事不甚了了,大将军刚好来到,正可答复于他。” 林树挺身站起,朝着张谅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大将军。崇文馆乃是诸皇孙勋戚进学之处,秘藏历代经籍上万卷,与弘文馆同属朝廷倡化文明的紧要所在,请大将军下令,立即腾还所占崇文馆馆舍,以维护朝廷的体面。” 张谅一心想早点儿打他走,好向李进忠夸耀他的斩获,听说只是手下人占了几间房的小事,遂不以为然地说道:“兵士们不懂规矩,错占了地方,我叫他们搬出来就是。”回头冲着军士道:“我要和李大人商讨要事,你们几个把住门口,不要放人进来打扰。”说罢,径直走到林树的座位上坐下,只等着林树告辞。 林树却接着又说道:“药藏局郎、丞及各位掌医身负为太子和东宫人等疗疾要务,不可一日缺值,还请大将军下令放还。” 张谅眼珠转了转,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无妨无妨,今日晚间便会放几个出来。大人现在就可到药藏局坐等接人。” 林树仍站着不走,继续道:“下官职掌东宫庶务,请大将军下令禁止军士在宫内持械、喧哗,各宫门处无故不得擅阻人等出入,以保宫苑安宁。” 张谅“啪”地一拍几案,厉声说道:“哪儿来的什么鸟官,站在这里聒噪个不停!本将军现在下令你马上出去!” 李进忠坐在上,借抬手举碗饮茶之机偷眼观察林树的反应,只见林树稳稳地站着,没有丝毫的胆怯惊慌,脸上反而露出丝笑意,不紧不慢地向张谅一拱手,说道:“大将军应允此事,下官即刻便走。” 张谅治军一向严整,往常他一火,禁军中一班身经百战、如狼似虎的猛将吓得都不敢喘口粗气,今天不料想却碰上个胆子比人长得还粗的文官。他心念一动,已是起了杀机,面儿上只淡淡地问了句:“本将军若不答应呢?” 林树同样淡然地回了句:“下官会上章弹劾大将军约束部下不力,请皇上治你失职之罪。” 张谅嘿嘿一笑,冲门口的军士喊声:“给我把他绑了,暂押廊下,等候落。” 四名军士齐刷刷答应一声“遵令”,直扑向林树,就要抓人。 李进忠瞧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轻轻放下茶碗,出言喝止了军士,陪着笑劝张谅道:“大将军息怒,若嫌此人罗嗦,命人将他撵出也就罢了。何苦为他动气伤身呢?” 张谅见李进忠开了口,只得不情愿地冲军士们摆摆手:“拖出去吧。” 林树不待军士动手,抬腿就往外走,边走边冲着张谅忿忿地说道:“参不倒你,林某情愿脱下这身官袍回乡务农。” 李进忠见张谅面色不善,生怕林树出了院门便会立马身遭不测,遂一面劝阻林树道:“林大人请暂留耳房歇息,晚些时候咱们还要一同前去面见太子。”一面吩咐太子内坊的值事将林树带走,安置在耳房中。 张谅被林树败坏了兴头,兀自黑着脸一声不吭。李进忠故作迫不急待地问道:“大将军神勇,甫一出马,逆贼便手到擒来。快说说,抓到的是何许人也?” 张谅瞧李进忠满脸急迫的神情,心头不由得生出几分得意来,暂将方才的不快撂在一边,带着几分兴奋说道:“这家伙是药藏局中的一名掌医,名叫何绍生。汪氏送进宫中的砒霜就是从他那儿得到的。” 李进忠又问:“是如何将他擒获的?” 张谅不屑地撇撇嘴:“说起来这家伙真是个熊包。汪氏既送砒霜给赵慕义投毒,她所用的砒霜从何而来自然要查清楚,因此,今儿一进宫,我就命人把药藏局的所有吏员和值事都拘了起来,挨个讯问。这家伙在拘押房中先是装病,非要回值事房抓药,遭到拒绝后又借如厕之机意图服毒自尽,被看守的军士及时阻止。我得着禀报,亲自前去提审他,结果没问几句,他就都招了。据何绍生供说,年前汪才人派人把他叫去,说她居住的宫室内屡屡现老鼠啮食的痕迹,问他有没有能毒杀老鼠的药材,拿一些来用。他当时没有细想,就取了些药用的砒霜送给汪才人毒鼠。今天被拘押后才从军士们口中听说宫中出了投毒谋逆之事,惊惧之下,他欲自裁以保全家人。我又命人搜查值事房,结果在他平时所用的药匣内找到了一大包砒霜,经查验,与赵慕义在御宴中所投之物相同。这样,我才来向大人报告,此人如何处置,还请大人决断。” 李进忠听完张谅的叙说,略一思忖,说道:“依大将军所说,这何绍生只是受了汪氏的蒙骗,才向她提供了毒药,似算不得谋逆的同伙......” 他话未说完,张谅就急忙打断了他:“大人,无论何绍生是否出自故意,终究是他向汪才人提供了毒药。如果不是他,汪氏身处宫墙之内,到哪里去找这许多剧毒之物,末将认为,说他是真凶应不为过。” 李进忠见张谅邀功心切,又想无论是哪种情形,只要坐实了毒药出自姓何的之手,他都难免一死,自己犯不着与张谅争辩是非。只是皇后那里,单单只抓了个掌医就想结案,恐怕交待不过去。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着问张谅道:“大将军说得也有道理。本监只想提醒一句:单凭何绍生一人的供述,不足为凭,不知大将军是否问讯过汪氏身边的侍奉人等,他们所说是否与何绍生相同?” 张谅生怕到手的功劳飞走了。他当上大将军多半因为是皇后的兄弟,虽说也出身行伍,弓马娴熟,但一直被皇后拘在身边,战功上着实令人汗颜,至今爵位只是最低等的县男。破获逆案视同军功,他满心指望着这趟出差能为他带来个侯爵的封号,因此,当听到李进忠一再提出质疑时,张谅对眼前这个不生一根胡须却满脸凶相的老头更增添了几分厌恶。他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对李进忠说道:“大人多虑了,试想有谁会把自己的脑袋往铡刀下送呢。何绍生招供如不属实,末将请问,汪氏送至赵慕义手中的毒药从何而来?再者说,宫嫔传唤掌医前来太过平常,其间又隔了旬月,即使仆妇人等想不起来有过此事也属正常,难道能据此判定何绍生所供不实吗?” 李进忠不便再多说什么,遂起身拱手道:“本监实无他意,也盼大将军马到功成,将谋逆之凶顽殄灭荡尽,以不负皇上、娘娘重托。大将军既思虑周全,太子现在东宫,你我一同去见太子,向他禀明此事,如何?” 张谅本想找李进忠联名上章,直接将此事奏报皇帝,听李进忠说要先向太子报告,心中虽不快,也只得点头答应。 李进忠仍不见骆三儿回来奏报,略一思忖,叫人到值房中喊上林树,几个人一同直奔凝香轩而来。 第九章 欲擒故纵(一) 来兴儿马不停蹄地赶到夏嬷嬷住的小木屋时,却见小木屋房门上锁,夏嬷嬷人已不知去向。? 网 ? w?w w?.?8?1?z?w.com他正站在房门前愣,只听背后有人喝道:“你是哪里当差的?还不回本处听点!” 来兴转过身,见说话的是个手持长矛的禁军军士,他眼珠一转,连忙笑嘻嘻地答道:“独孤娘娘派我来向花坊讨两枝梅花插瓶用,不知这夏婆子又去哪儿灌黄汤了?花儿拿不回去,小的要挨娘娘骂了。” 那军士没好气地“哦”了一声,板起脸训斥道:“管事的没向你们传达大将军的将令吗?各宫院值事人等皆在本处集中,等候询问,有擅自走动的,一律羁押。看你小孩儿家不懂事,还不快走,等着我收拾你吗?” 来兴儿听得这话,心放下一半来,想那夏嬷嬷定是在花坊管事处应卯,料无大碍,遂冲那军士扮个鬼脸,扭身一溜烟地跑了。 可跑着跑着,来兴儿又不禁犯起愁来:带不回夏嬷嬷,自己如何向太子交差呢?虽然一想起夏嬷嬷有可能和宫中逆案有关,他的脊梁骨就直冒凉气,但不知为什么,来兴儿一直觉得夏嬷嬷不像是个坏人。虽然一早刚被迫答应芙蓉做皇后的眼线,可他打心眼儿里并没有一丝想出卖夏嬷嬷的想法。如果夏嬷嬷果真和逆案有关,太子一回宫就急于见她,多半是想将她藏到凝香轩保护起来。自己倘若不能将她带到太子面前,一旦有个闪失,岂不是自己害了她?不行,无论以后如何,今天说什么也要将夏嬷嬷带到凝香轩面见太子。这样想着,来兴儿把心一横,转身又跑了回来。 那军士被安排在这么个偏僻的所在值守,半天见不着一个人影,正觉无聊,忽然见来兴儿去而复返,也顾不得拿腔作势,忍不住笑着打趣道:“怎么啦,小子,把娘娘的赏钱落这儿了?” 来兴儿听他这话,灵机一动,伸手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串小钱来,塞到军士手中,故作惊慌地哀求道:“娘娘的赏钱没丢,小的险些将性命丢在这儿,大哥,你可要救救我。” 军士被来兴儿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手里掂掂那串钱,足有小半贯,脸上的笑容愈真实了些:“小兄弟,不要急,有什么难事说给哥哥听听?” 来兴儿哭丧着脸说道:“小的本是个喂马的,年前刚被抬举到凝香轩侍奉娘娘,从没单独办过差使。今儿早起娘娘受了宫中逆案消息的惊吓,胎象不稳,因而心情大坏,接连处置了跟前几个平素有脸儿的下人。好容易挨到过了晌午,太子殿下回宫,来瞧娘娘,娘娘心情才略好了些,吩咐小的来找花坊的夏婆子要两枝梅花,好与太子共赏。小的若是空手回去,娘娘一恼,只怕小的会性命不保。因此,烦请大哥领我去见夏婆子一面,这钱哥哥且拿去买些酒吃。” 那军士听他说得琐碎,倒有些信以为真,又听他提及太子,暗想差这小子前来的宫嫔必是个得宠、有势力的,倘若一味阻拦,难保这小子回去不在主子面前告刁状,自己一个小小的禁军士卒如何沾惹得起?况且他所求之事不过是去见个花匠,自己只需指给他花坊人等集合的地点,便可轻轻松松小赚一笔,如此美事,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他便对来兴儿说道:“咱们都是当差吃晌的,大哥自是知道兄弟的难处,前面路口向右拐,走不多远便是花坊,这会儿人只怕还未聚齐,你趁着清宁宫的人没到,兴许还来得及讨要梅花。只是大哥不便带你前去……” 来兴儿听他开始与自己称兄道弟,知是那串钱起了作用,索性继续试探道:“大哥,花坊现在也必定有禁军把守,我一个小孩儿,如何进得去,又怎么能带夏婆子出来到梅园剪梅?大哥既不便与小弟同去,总要替小弟想个法子才是。” 那军士从身上摸出个粉红色的小丝巾递给来兴儿,嘿嘿干笑两声,说道:“兄弟你命好,遇上了大哥我这个热心肠。花坊处值守的是我同一个伙的兄弟崔九,昨儿耍牌输了我五枚铜钱,便将相好的送他这条丝巾抵给了我。你到了花坊,把这丝巾拿给他看,就说是我的兄弟,他自会与你方便的。” 来兴儿接过丝巾,恭维军士道:“昨儿才请人算了一命,说我命中有贵人相助,今儿可不就遇到了大哥。请问大哥如何称呼?以后咱们可得多亲多近。” 军士被他说得浑身舒坦,哈哈笑道:“我叫钱大顺,虽说不上贵人,但一向颇有财运,小兄弟日后尽可到左监门卫军中找我来耍。” 来兴儿向他道了个别,按照钱大顺指示的路线找到了花坊。站在大门旁值守的禁军果然名叫崔九,见来兴儿拿出那方丝巾,不由分说,先一把抢了去,揣进怀中,待问明来兴儿来意,也不吭声,只偏了偏头,示意来兴儿自己进去找人。 来兴儿走进花坊,只见偌大的院中遍栽着各种奇异花草,十几个身着过年新衣的花匠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堆,正说说笑笑地聊着过年各家的新鲜事,丝毫没有紧张的气氛。来兴儿用目光迅将众人扫视了一遍,并没有看到夏嬷嬷,心中正感焦急,肩头被人重重地拍了一把,耳畔传来夏嬷嬷熟悉的声音:“你小子的脚好了?是来找老婆子的吧。” 来兴儿回过身,见夏嬷嬷和一个花白胡须的老头儿并肩站在面前,夏嬷嬷正沉着脸盯着自己。他和夏嬷嬷虽只一天未见面,然而这一天中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直令人喘不过气来,如今乍一见到夏嬷嬷,来兴儿的头脑竟有些恍惚,愣愣地,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只听夏嬷嬷对身边那个老头儿解释道:“程管事,这就是我曾和你说起的小来子,他来,想必是景嫔娘娘那儿有事,招老婆子前去走一趟。你看?” 第九章 欲擒故纵(二) 来兴儿隐约觉得夏嬷嬷像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正要顺着她的意思开口说话,被称作程管事的老头却一摆手止住了他:“夏家的,清宁宫的人马上就到,待会儿请他们先询问你也就是了。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娘娘对宫中的情形不会不知道,她会体谅的。请这位小公公先到房中奉茶,暂留一时,可好?”说罢,拉起来兴儿的手,大踏步朝院子当中的值房走去。 夏嬷嬷显然急于离开此处,竟高声冲来兴儿道:“可是景嫔娘娘身体不适,唤我前去,你倒是说话呀!” 来兴儿来不及细想,急忙答道:“嬷嬷,是太子差我前来,请您去瞧瞧独孤娘娘的。” 程管事听说是太子派人来请夏婆子,惊得停下脚步,问来兴儿道:“你既说是太子差你前来,可有凭据?”这时,满院子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们三个身上,他们都是东宫最不起眼的杂役,平时连个有头脸的宫嫔都难得见上一面,突然听说太子竟亲自派人来请这个土头土脸的夏婆子,人人都睁圆眼睛,竖起耳朵,想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兴儿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太子要他来接夏嬷嬷,自不愿让旁人知道此事,他当着满院子的人说出实情,一旦有人多嘴,泄露给清宁宫的人,那夏嬷嬷岂不将成为他们重点盘查的目标?可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就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他没回答程管事的问话,冲着一脸错谔的夏嬷嬷继续说道:“独孤娘娘受了惊吓,胎象不稳,太子回宫后知道了,想起嬷嬷精于医术,遂派小的来请嬷嬷立即前去诊治。” 花匠们听了来兴儿这话,愈感到好奇,三言两语地纷纷议论起来:“这老婆子平时不声不响的,原来是个高人哪。”“她不是个侍弄花草的乡下婆娘嘛,怎么竟连太子都知道她?”“乖乖,给娘娘治病,那得多大的能耐呀!” 程管事似乎知道夏嬷嬷替景暄接生的事儿,倒不像众人般那样惊诧。他眼见夏嬷嬷听了来兴儿的话后也是茫然不知所措,更加觉得事有蹊跷,连忙将来兴儿拉进值房,避开众人耳目,低声喝问道:“小公公你不是在景嫔娘娘处当差吗,怎么独孤娘娘身子不适,太子也派你的差?今儿你拿不出凭据来,休怪老朽得罪,只有将你交给清宁宫的人,查明虚实真假啦。” 来兴儿没想到事情陡然变得如此糟糕,急得双手在身上一个劲儿摸索,想找出件能证明自己所言不虚的物件儿来。当他的手伸进腰间的荷包时,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块凉凉的东西,来兴猛地想起:这是芙蓉临别时特意交给他的一块镌有荷花图样的绿玉牌,据芙蓉说,这一两日便会有人持同样的玉牌找到他,两人对示无误后,以后来兴儿打探出的所有消息就由此人向她本人转报,这块绿玉牌也是来兴儿的护身符,如果遇到危险,可随时持玉牌进入清宁宫躲避。来兴儿眼珠儿一转,心想:何不拿这玉牌唬唬这老头儿,料他一个小小的花坊管事,怎见过太子随身的物件儿?他故作惊喜地从荷包中掏出那块绿玉牌,在程管事眼前晃了晃,说道:“你看清楚了,这是太子殿下赏下的玉牌。若是耽搁了娘娘的病情,只怕你承担不起!” 程管事久在东宫当差,颇见过些世面,哪会被来兴儿这一套小孩儿把戏轻易唬住,他伸出只手,对来兴儿说道:“小公公既说是太子殿下的信物,且容老朽仔细验看。” 来兴儿无奈,只得将玉牌交到他手里,心怀忐忑地等着他验看的结果。 夏嬷嬷见程管事把来兴儿强拉进值房,心里放心不下,正要抬脚跟进去,却见顷刻间程管事已笑呵呵地带着来兴儿走出值房,来到了她的面前,不待她开口问,便拱手赔礼道:“夏家的,恕老朽眼拙。小公公确是太子差来唤你前去给娘娘瞧病的,既如此,你现在就随他去吧。” 夏嬷嬷暗自松了口气,她并不急着走,反问道:“我走了,待会儿点名少一人,程管事准备如何向清宁宫交待?” 程管事向四周瞅了瞅,指着众花匠道:“他们尽可为我作证,是太子唤你前去,难道清宁宫的人还会到太子处找你不成?” 夏嬷嬷似笑非笑地朝程管事敛衽施了一礼,带着来兴儿走出了花坊。两人经过院门,那站在门口值守的崔九生怕来兴儿向他讨回丝巾,连连挥手示意二人快走。来兴儿也唯恐迎面碰上清宁宫的人,不由分说,背起夏嬷嬷就向凝香轩的方向跑去。 来兴儿急于赶回凝香轩向太子交差,只顾低着头向前跑,眼见就要到地方,却在一个三叉路口处险些和从另一条路走来的几个人迎头撞上。对方一惊之下,有人喝问道:“什么人,这时还敢在宫中擅自走动?” 来兴儿踉跄几步,停下脚步,夏嬷嬷顺势从他的背上下了地,两人循声看去,几乎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叫了声“苦”。 原来,与他俩在路口不期而遇的正是李进忠、张谅一行。出语喝问的乃是大将军张谅。 来兴儿站着刚要回话,被夏嬷嬷一把拉倒跪在道旁,只听夏嬷嬷将头深埋在胸前,捏着嗓音答道:“主子娘娘身子不爽,急着赶回去侍候。冲撞了大人们,还请恕罪。” 跟在后面的林树担心张谅故意找这一老一小两个下人的不是,连忙上前用身体将他们隔开,假意训斥来、夏二人道:“走路仔细着些,东宫是任由你们撒野的地儿吗?” 张谅正在抓人查案的兴头上,本想叫随从的禁军将两人立即扣下查究一番,听林树指桑骂槐的这么一说,反而不好作了,他狠狠瞪了林树一眼,没再理会来、夏二人,紧走几步,跟上李进忠继续向前走去。 林树见张谅没有为难二人,边转身向前走,边随口问道:“你们是哪位娘娘跟前的?” “凝香轩独孤娘娘跟前的。”来兴儿葡伏着答道,他暗自庆幸刚刚从身边走过的李进忠没有认出自己。 “哦?既是凝香轩的,与我们便是同路,站起来一道儿走吧。” 来兴儿和夏嬷嬷对视一眼,只得爬起身跟在林树身后。不多时一行人已来到凝香轩门前。来兴儿一眼瞅见凝香轩的领班宦者朱双儿正站在门洞里向门外张望,料想是在等自己,碍于前面有李进忠、张谅等人,不便开口打招呼,只举起手冲他挥了挥。 第九章 欲擒故纵(三) 朱双儿确是奉太子之命在门口迎候来兴儿和夏嬷嬷的,令他想不到的是,来兴儿竟然随同李进忠一起回来了。八一中 文网 w?w w.81zw.com他哪里了解来兴儿的心思,躬身向李进忠、张谅、林树等人行过礼后,便冲着来兴儿说道:“太子爷正在堂中等你的消息,你赶紧进去吧。” 朱双儿这么一说,走在前面的李进忠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来兴儿反应也算迅,朱双儿话音刚落,他便答应一声,拉着夏嬷嬷,侧身从众人面前抢过,匆匆地向正堂跑去。 李进忠只觉这从身前掠过的一老一少两个身影都似曾相识,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谁,便问朱双儿道:“他们是什么人,竟劳烦太子殿下久等?” 朱双儿一笑答道:“回大人话,跑在前面的是来兴儿,原在景娘娘处当差,今儿刚和小的对换了差事,来凝香轩侍候;跟在他身后的老婆婆小的从未见过。” 李进忠闻言,心中暗吃一惊:半年前他奉皇后之命亲自选来的这个野小子居然这么快就混到太子跟前当差了!嗯,这小子个头窜起来不少,难怪刚才在路口打了个照面,自己竟没认出他来!那个老婆子的背影更为熟悉,她是谁呢?当着张谅、林树的面,李进忠不便继续问下去,遂对朱双儿说道:“你进去通禀一声,本监和张大将军、林大人有要事求见太子。” 朱双儿嘴里答应着,脚下却纹丝没动。张谅见状,上前一把揪住朱双儿的前襟,几乎将他提了起来,厉声训道:“李大人的话没听到吗?误了正事,本将军宰了你!” 朱双儿吓得浑身哆嗦,颤声说道:“太子爷吩咐,除来兴儿和随他同来之人,任何人不经传唤,不得靠近正堂,小的怎敢擅进?” 李进忠眼光一闪,未做任何表示。站在他身后的林树却看不下去了,他冲上前奋力把张谅和朱双儿拉开,将朱双儿挡在身后,高声冲张谅喊道:“大将军请自重,这儿是东宫内苑,不是你逞强施威的所在!” 张谅方才在路口已忍了林树一回,这时见他竟敢公然对自己动手动脚,顿时作起来,抬起一脚,将林树踢出两丈开外,趴在地上直不起身来。 李进忠虽然很瞧不上林树身上那股读书人的狂劲儿,也想借张谅之手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可万想不到张谅说打就打,竟在东宫嫔妃的宫苑内动起手来。他连忙命令张谅的两名亲兵拉住张谅,自己亲自走到林树跟前,弯下腰关切地问道:“林大人,伤着了没有?” 林树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胸口,两眼怒视张谅,一言不。李进忠见他身无大碍,回头埋怨张谅道:“大将军,林大人是朝廷四品命官,这儿又是东宫内苑,你怎么说打就打?太子要是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本宫已经看到了,朱双儿,去扶起林大人。”太子不知何时已从堂中走了出来,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张谅,“你好利落的身手啊,既然身在行伍,见了本帅为何不拜?” 张谅见了太子本人,不由得有些气短,硬着头皮上前叉手施礼道:“末将左监门大将军张谅参见元帅。” 太子知他是皇后的亲兄弟,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睬他,径自问李进忠道:“大人求见本宫,所为何事?” 李进忠见太子摆出天下兵马元帅的架势,生怕他一怒之下,行军法处置张谅,赶忙陪笑答道:“张大将军捉到了一名逆案的嫌犯,特地前来向太子殿下禀告。” “既是如此,李大人该带张大将军进宫面圣才是,怎么跑到这里施展拳脚来了?” 李进忠听太子出语不善,竟有将自己一并怪罪的意思,再也站不住,“扑通”跪倒在地,谢罪道:“都是老仆约束不力,请太子殿下责罚。” 太子伸手扶起李进忠,又鄙视地看了张谅一眼:“本帅念你协助李大人查案,有差事在身,暂不行军法。你是监门将军,自己站到门外去守着,不经传唤,不得入内。”说着,挥手示意李、林二人随他进殿。 林树哪肯就此罢休,站在院中高声叫道:“请太子殿下治张谅大不敬之罪。” 太子厌烦地冲他一甩手:“你同他一起到门外候着,若是闲着无事,可以顺便讲讲《论语》给他听。”林树脸涨得通红,却也没敢再坚持下去,在朱双儿的搀扶下,悻悻地向院门走去。他和张谅分站在院门两侧,两人怒目相向,好似一文一武两尊门神。 李进忠随太子走进凝香轩正堂,并不见来兴儿和那老婆子在内,只有两个小宫女站在殿内侍候,他正暗自纳闷儿,太子已居中坐下,向他问道:“李大人,说说吧,张谅抓到的是什么人?” 李进忠遂把张谅抓捕何绍生的经过以及何绍生的供述向太子作了报告。太子听得很仔细,待他说完,沉吟着问道:“李大人,你对此事有什么章程没有?” 李进忠试探着答道:“按照张大将军的说法,联系赵慕义、汪氏两人的供词,目前提供毒药者、主使者、投毒者都已归案,如查证确属无误,案情已是真相大白。明日老臣将与张大将军联名具折,将此事回奏皇上、娘娘。不知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手指李进忠道:“惊天逆案,不出两天告破,李大人堪称神人呐!” 李进忠听他语带调侃之意,拱手正色说道:“兹事体大,老臣不敢擅决,只能据实以报,有何不妥,请太子明示。” 太子没有正面回应,只喃喃说了句:“不知东宫何时能够恢复安宁?”便转移话题,问李进忠道:“林树怎么也搅进来了?” 这是个敏感话题,事关东宫体面和太子尊严,李进忠不愿说得很明白,遂含混答道:“林大人不知有查看东宫的谕旨,与张大将军生了点误会。” 太子点点头,重重打了个呵欠,说道:“本宫着实是乏了。林树身为东宫左庶子,着他配合李大人查案,倒比尚敬更合适些,李大人,你说呢?” 太子分明不赞成立即将抓捕何绍生之事上报皇帝皇后,却又不明说,反而派了个刺儿头到自己身边,李进忠心中颇为不悦:他本为向太子示好而来,太子却依旧对他不冷不热,这令他十分失望。见太子已下了逐客令,李进忠想起被太子落在门口站岗的张、林二人,遂躬身道:“太子操劳国事,千万保重贵体。老臣和张、林两位大人就此告辞。” 太子微闭着双眼,说道:“李大人自己也珍重些。他二人年轻力壮,就叫他们站上一夜吧。” 第九章 欲擒故纵(四) 待李进忠退出后,太子霍地站起身,从后门出了正堂,闪身走进正堂旁的一间耳房中。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w.com房中坐着的来兴儿和夏嬷嬷见太子进来,立即站了起来。太子吩咐来兴儿道:“你到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 来兴儿本想主动将自己接夏嬷嬷的经过禀报给太子,以领受责罚,见太子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得退出房外,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太子和夏嬷嬷一前一后从房中走了出来。来兴儿一眼瞅见夏嬷嬷眼圈通红,边走边用手搌着眼角,似乎刚刚哭过的样子。太子对来兴儿道:“你们随我到寝房瞧瞧娘娘去。” 婉容晌午见到太子,心神安稳了许多,回到寝房倚着靠枕竟睡着了。一觉醒来,正要打樱儿去请太子,却见太子带着来兴儿和一个陌生的老婆子已走进了寝殿。 太子指着夏嬷嬷向婉容介绍道:“夏嬷嬷是本宫母妃身边的故人,前些时多亏了她,景嫔母女才得以平安无事。如今宫中不太平,本宫请她到你身边照料汤药,有她在你身边,本宫就放心了。” 婉容曾听人说起过有位医术高明的老妪替景暄接生的事儿,不料却是眼前这个一身粗布衣衫,土头土脑的老婆子,心里有些信她不过,遂笑着说道:“今儿小家伙在肚里着实的不老实,正寻思着叫太医来瞧瞧呢。有嬷嬷在,就不必请太医了。”说着,走到案边坐下,伸出右手平放在案上,目视夏嬷嬷,含笑不语。 夏嬷嬷却站着没动,面向太子说道:“老身方才进殿时已瞧过了。恭喜太子,娘娘怀的是孪生胎,动静自然要大些。” 她这么一说,太子固然喜出望外,婉容却瞪大了眼睛质疑道:“年前才请太医把过脉,只说是个男胎,身量长大些,并不曾说是双生呀,嬷嬷莫不是瞧差了吧?” 夏嬷嬷走到婉容面前,说声:“娘娘莫慌”,竟猫下腰,伸出双手在婉容肚腹上探摸起来。婉容羞得满面通红,待要出言喝止,夏嬷嬷却开口问道:“娘娘,胎动可是通常生在前夜和清晨,前夜轻些短些,清晨重些长些?” 婉容想了想,点点头。 夏嬷嬷收手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娘娘这一胎不仅是孪生,而且是花生。” 婉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更是激动地三两步跨上前,扶住婉容,抬头盯着夏嬷嬷问道:“嬷嬷,你说的当真?” 夏嬷嬷略带矜持地答道:“老身何曾欺瞒过太子。”她提起鼻子嗅了嗅,转过脸问侍立在一旁的樱儿:“寝房内天天都熏着香吗?” “我们娘娘素不喜烈香,只在每晚临睡前熏些花香安神。” “这就是了,”夏嬷嬷像是现了什么,“娘娘嗅着花香可以安眠,腹中的胎儿却会受到刺激,请娘娘移往别处歇息几日,试试有何不同。” 不等婉容开口,太子已吩咐道:“挑洁净敞亮的厢房收拾出一间,供娘娘安寝。” 夏嬷嬷又道:“瞧娘娘如今身量,不出二月就将临盆,平日里要多动少思,更受不得任何惊扰。如不嫌弃,就将老身安置在娘娘寝房之侧,以备不时之需。” 太子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烦劳嬷嬷了。”他冲着来兴儿道:“你以后一切以嬷嬷之命是从,她若有个闪失,你仔细着些。自今日起,来兴儿晋九品内给使,到凝香轩当差,明日知会内坊造册。” 来兴儿连忙跪下叩头谢恩称是。 婉容虽不喜他来此当差,但太子话已出口,无可挽回,便道:“嬷嬷和兴儿俱是景姐姐正用得的人,既承太子关照,调来凝香轩,本宫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嬷嬷上年纪的人,须得有兴儿这样伶俐的人在跟前专一侍奉,双儿走后,王保儿,你要多担待些。” 她这番话,来兴儿听了倒没什么,夏嬷嬷听了,不禁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当晚,来兴儿随夏嬷嬷分别被安置在相邻的两间耳房中住下。待到夜深人静,来兴儿躺在床上,回想起在花坊,胡须花白的程管事审视绿玉牌时脸上露出的诡异表情以及对自己态度的突然转变,心中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位程管事既识得绿玉牌,莫非他也是皇后安排在东宫的眼线?如果真是如此,芙蓉此时定已获悉太子派自己接夏嬷嬷来凝香轩之事,这么顺藤摸瓜的查下去,一旦夏嬷嬷真参与了宫中逆案,非但自己知情不报,性命难保,即连太子只怕也会身陷其中,难以自拔。 来兴儿年纪虽小,但天资聪颖,早就瞧出太子突然调夏嬷嬷来凝香轩,其中必有缘由,令他特别感到无所适从的是,自己刚刚从芙蓉那里领受了不可告人的使命,又偏偏在此时被太子委以重任,卷入到这个漩涡之中。无论哪一方得知了他的一切,他都难以活命。 来兴儿自进宫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即使是半年前他被关进察事厅监室的那些日子,也从未向现在这样害怕过。 张谅被太子罚在凝香轩门前站了一夜,虽有亲兵们送来棉衣和酒肉,不曾冻着饿着,但胸中终究是憋着口恶气。次日清晨一得到内侍传来太子的赦令,他也不入内面见太子谢恩,便直奔太子内坊去找李进忠。 李进忠昨儿在太子那儿碰了个软钉子,又意外地见到来兴儿,深感这趟差事的棘手,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他才从床上起身,蔌洗已毕,便看到张谅怒气冲冲而来,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亲手为张谅沏上杯茶,陪着笑说道:“大将军保重贵体,不妨先去补个觉,过了晌午再谈差使也不迟啊。” 张谅冲李进忠一抱拳,开门见山地说道:“事情既已向太子禀报过了,这会儿就请大人和末将联名具折上奏。” 李进忠呵呵干笑两声,劝解道:“大将军放心,奏折本监定会与你联署的。只是内苑清查的结果还不明了,不如等芙蓉司正那边有了消息,再一同奏报,更妥帖些。” 张谅大声吩咐随他而来的亲兵道:“去两个人,把芙蓉请来。” 两名亲兵答应一声去了。 李进忠皱皱眉头,却未加阻拦。张谅现在急着要奏报皇帝、皇后,其目的就不只是邀功了,更有使皇帝皇后相信,东宫确藏有嫌犯的意思在其中。看来,这一夜站下来,他对太子已怀有怨恨,要动手报复了。其实,将抓到何绍生的消息向皇帝皇后及时奏报,李进忠也是赞成的,只是昨日太子对此事的态度令他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不敢贸然行事。芙蓉一向是皇后身边的智囊,其对皇后的影响力甚至过张谅,莫如先看看她对此事的态度,再做决定。 这样想着,李进忠心里拿定了主意。他拉张谅坐下,恭维道:“大将军如此勤于王事,让人好生佩服。等这件差使结束了,本监要好好和大将军亲近亲近才是。” 张谅见李进忠一味地笑脸相向,也不好一直端着架子,二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起来。 不多时,芙蓉随着张谅的两名亲兵来了。然而,令李进忠和张谅没有想到的是,芙蓉带来了一个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消息:“何绍生是受人指使故意出来顶罪的。”张谅听了,禁不住“噌”地跳起来,厉声质问道:“抓捕何绍生时是人赃俱获,他本人也已招供,你凭什么说他是替别人顶罪的?” 芙蓉不慌不忙地答道:“大将军莫急,小女子断不会无凭无据的妄言:昨日得知大将军抓获何绍生后,我便挨个讯问了绮华台的宫女、宦者,他们都说汪氏身子一向康健,近几个月从未传唤过药藏局的掌医,此是其一;其二,昨晚我派人将何绍生的家人尽数拘来传讯,据他妻子供说,前日何绍生临入东宫当值前,曾交给她一张一千贯的柜坊银票,并再三叮嘱她以后要照顾好儿女,何绍生一个八品掌医,每月俸禄不过一二百钱,哪儿会有这么大一笔钱留给妻儿;更为重要的是,我手下的人现东宫内已经有人坐不住,开始露出马脚了。”说到这儿,她戛然止住,在张谅身旁坐下,神态悠闲地品起茶来。 张谅仍心有不甘地辩道:“你说的虽有些道理,但总抵不过何绍生的供述和从他那儿查获的砒霜来得直接、明白,除非你立马找出唆使何绍生冒顶罪名的那个人,否则,本将军断难相信你说的这一切。” 芙蓉放下茶碗,盯着李进忠问道:“小女子想听听李大人的高见?” 李进忠模棱两可地答道:“俗语讲:捉贼拿脏。大将军人脏俱获,他对芙蓉司正所说的这些有所质疑自有他的道理。而司正经讯问绮华台宫人和何绍生家人现的这些疑点,也确实令人费解。本监方才听了夫人之言,心中骇然不已:如果何绍生真是受人指使故意卖个破绽以冒顶罪名,那么此案岂不正如皇后娘娘所说的那样另有幕后主使之人?夫人既已掌握了新的线索,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芙蓉暗啐了声:老孤狸。她有意避开李张二人关心的焦点,直截了当地说道:“小女子受大将军传召而来,正为与两位大人会商案情。无论两位大人有何疑惑,芙蓉只有一个请求:暂不要将抓获何绍生之事奏报上去,假以时日,芙蓉定会给两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张谅冷笑一声道:“敢情你一个人便能把这趟差使办下来!我俩难道整日坐在这里喝茶聊天不成?”他经常出入清宁宫,知道芙蓉替姐姐掌握着上百个遍布宫中各处的眼线,东宫之中姐姐的眼线也不会少,芙蓉既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宫中眼线起了作用。只是眼瞅着到手的功劳要被芙蓉生生抢去,张谅实在是不忍撒手。 芙蓉对张谅的冷嘲热讽毫不介意,反而站起身冲着李张二人重施一礼,说道:“查看东宫之事,李大人是钦差,大将军更是当其冲,小女子不过是拾遗补阙而已,岂敢贪功独占?大将军,何绍生人在你手里,何妨据小女子提供的消息再加讯问,如能叫他直接供出主使之人,岂不正是勘破此案的最佳捷径?” 李进忠听了,连连点头,心想宫中传言皇后若无此女相助便坐不稳中宫,此话果然不虚。他冲张谅道:“芙蓉司正一番美意,大将军莫要辜负了才是。这样,你先回去睡一觉,养足了精神,今晚本监与你同审何绍生。” 第十章 以身试药(一) 太子内坊次日一早就差人到凝香轩给来兴儿送来了一套崭新的九品袍服。?八? 一中文网 ? w?w?w?.?8 1?z w?.?com来兴儿穿上新袍,兴冲冲地跑去隔壁敲夏嬷嬷的房门,想给她个惊喜,连敲数下,房内并无人应声。这时,一个与来兴儿年纪仿佛的小宦者急匆匆地从前院跑进来,见了来兴儿便叫道:“来公公,门外有个自称是花坊管事的老头来找你和什么夏家的,你快出去瞧瞧吧。” 来兴儿听说是程管事,心里不由得往下一沉,新袍服给他带来的一丝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跟随小宦者来到院门口,见院外站着的果然是花白胡须的程管事。程管事上前一把拉住来兴儿,埋怨道:“你这小公公,办差如此虎头蛇尾,险些害了我们。夏家的在哪儿,快去叫她出来,跟我回花坊去见清宁宫的严公公。” 来兴儿本以为程管事是奉了芙蓉之命,来找他接头的,因此,加着万分的小心。听他如此一说,顿时放松下来,嘻笑着说道:“夏嬷嬷被太子爷调来娘娘跟前侍候,现在正陪着太子、娘娘说话呢,要叫你自己进去叫,我可不敢去。” 程管事急得双手直颤,央求来兴儿道:“那严公公口口声声非要见到夏家的不可,否则就不放花坊的几十号人回家。要不,请小公公再辛苦一趟,随我回花坊,当面和严公公把话说清楚,免得连累这许多人再挨饿受冻。” 来兴儿正要答话,却看见刘才人带着个小侍女朝凝香轩走来。他急忙甩开程管事的手,跑上前施礼道:“小的给刘娘娘请安。娘娘可是来看望独孤娘娘的?” 刘才人见来兴儿身着簇新的九品袍服,忍不住问道:“你怎在这里?一天不见,得了什么彩头,竟入了品级?” 来兴儿不想让程管事知道自己更多的事情,便假装没听见刘才人的问话,笑道:“太子爷也在呢,小的来给娘娘引路。”经过程管事身旁时,低声对他说道:“稍等片刻,我进去禀明太子和娘娘,便跟你去。” 刘才人随来兴儿走进院中,忽然自言自语道:“昨日落了个要紧的物件在这儿,今儿可要找找。” 来兴儿随口问道:“不知娘娘落下的是什么东西?小的替娘娘留意着。” 刘才人笑着答道:“也不值什么,只是昔日太子所赠的一块玉牌而已。” 来兴儿耳边如同响了个炸雷一般,冲口便问道:“娘娘,你是?” 刘才人扬起下巴,朝前努了努,提醒来兴儿道:“正堂到了,太子既然在里面,你先去通禀一声,我候着便是。” 在来兴儿看来,刘才人刚才的动作就像是点头承认,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暗地里狠掐了自己一把,钻心的疼痛刹那间传遍了全身,他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依照芙蓉交待的接头方式,来兴儿伸手从荷包里掏出那块荷花图样的绿玉牌,问刘才人道:“娘娘落下的是这块吗?” 刘才人拿在手中,打量两眼,惊喜地说道:“可不就是这块?怎么竟被你拾到了,我要好好赏你才是。”说着,从侍女那儿要过一个精致的锦囊,随手丢给了来兴儿。 来兴儿接过一摸,心知也必是块同样的玉牌,这才确信刘才人的身份无误。他来不及多想,躬身谢赏道:“小的刚调来凝香轩当差,既和娘娘有缘,以后还多赖娘娘照拂。” 刘才人怔了一下,旋即笑道:“绮华台离此不远,有空儿多到我那儿走动走动便是。” 来兴儿会意,转身走进正堂,却见太子居中而坐,婉容和夏嬷嬷陪坐在侧,昨天邂逅的那名黑面红袍官员正站在阶前,和太子说着什么。只听太子说道:“他们是遵旨前来检视,免不了气势些,本宫尚且担待,你们就不必争这一时之是非了。”正说着,见来兴儿进来,便问:“什么事?” 来兴儿回禀:“刘才人来看望娘娘,现在堂外候着。还有……”他抬眼瞅瞅夏嬷嬷,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花坊的程管事来寻夏嬷嬷,说是清宁宫的严公公因见不着夏嬷嬷,拘着几十号人不放,请夏嬷嬷随他回花坊一趟。” 太子目视夏嬷嬷,却问来兴儿道:“怎么回事?你没有传谕给他们吗?” 来兴儿这才将昨日接夏嬷嬷时的遭遇讲说了一遍,除夏嬷嬷之外,堂中的其他人听说东宫内已布满禁军的岗哨,无不吃了一惊。太子更是勃然大怒,挺身而起,冲着林树道:“你现在去找李进忠,命他把宫内的军士全部撤出,来兴儿传话给那个严公公,要见夏嬷嬷,自己到这儿来见。” 林树答应一声,转身便走。夏嬷嬷忙叫住来兴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子跟前,嘶声说道:“他们要找我,老身随他们去就是,太子何苦惹祸上身?” 太子把掌中一柄玉如意直向殿外掷去,咬牙切齿地吼道:“汪氏遭人算计也就罢了,要是连嬷嬷也落到他们手里,我怎么有脸去见母妃她老人家?” 婉容自入宫以来,从未见太子过这么大的火,早已吓得浑身簌簌抖,肚腹之内疼痛不止,黄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鬓边直淌下来。 夏嬷嬷忙用身子挡住婉容,低声提醒太子:“小心伤着胎气。”又冲着殿内侍立的樱儿等人吩咐道:“快扶娘娘回去歇息。” 太子眼见这般情形,也恐惊着婉容,累及胎儿,大声呼唤道:“秀儿快进来,扶婉容到后院歇息。”殿外的刘才人闻声而入,顾不得见过太子,便慌忙与樱儿等人一起搀扶起婉容往后院去了。 夏嬷嬷趁众人搀扶婉容的空儿,突然站起身,朝殿外走去。来兴儿此时注意力全在太子和婉容身上,一个没留神,她已跨出房门,直奔凝香轩的院门而去。 太子见她执意要去,急地一跺脚,吩咐来兴儿道:“你带两个人随她一同去,晌午前务必把她带回来。” 来兴儿应一声是,到殿外叫上两名壮实的宦者,跟着夏嬷嬷出了院门。 第十章 以身试药(二) 门外等候的程管事见到夏嬷嬷,自是大喜过望,又见来兴儿带着两名宦者同去,胆气壮了不少,边引着几个人往花坊走,边凑到来兴儿近前恭维道:“自打昨儿小公公亮出太子令牌,老儿我就知道小公公不同凡响,必是太子跟前的红人,有您同去,可真是花坊匠人们的造化!今后哪位娘娘要赏个花啊草啊什么的,小公公您一句话,老儿我保证挑最好的送来。八一?中文 网 w?w?w?.?8 1 z?w.com” 来兴儿听他如此说话,才知昨天他的确被自己唬了一把,想起昨夜里自己的胡乱猜测,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程管事误以为来兴儿被自己的恭维话哄得高兴,便试探着问道:“这夏家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太子爷居然都认得她,她是什么来历呀?” 来兴儿故作神秘道:“来历大着咧,你想都想不到。” 程管事一咂舌,面部表情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许是想起自己往日对她多有责罚,如今怕她挟私报复吧。 几个人各怀心腹事,少时来到了花坊,程管事请夏嬷嬷和来兴儿在门外稍等,他先进去通报一声。来兴儿见门口值守的禁军拿背对着自己,便好奇地绕到他面前一看,原来竟是钱大顺。他笑着招呼道:“大哥,今儿换岗了啊。”钱大顺见来兴儿认出了自己,红着脸讪讪地应道:“这么巧,又遇到了……”他打量一眼来兴儿身上簇新的袍服,生生把兄弟两个字咽了回去。 “大哥可真是贵人,昨儿遇到大哥,小弟晚上就入了品级,今儿再碰上,不知还有什么好事等着我呢。” 钱大顺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得对着来兴儿嘿嘿傻笑。 来兴儿正要再打趣他两句,只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芙蓉见过老夫人。”他禁不住浑身一颤,回头看时,从院里走出的可不正是芙蓉。 夏嬷嬷冷笑道:“有劳姑娘惦记了。”不待芙蓉相让,抬脚就往里走,来兴儿忙跟了过去。一行人进入值房,夏嬷嬷毫不客气,在上的位置坐下,质问道:“芙蓉,老身来了,你还不放人吗?” 芙蓉见夏嬷嬷一来就毫不掩饰地亮明昔日的身份,颇觉意外,她对身边一个身着锦衣的宦者吩咐道:“严公公,把人都放了吧。你过不成年别人还要过年呢。”那宦者躬身答应一声,招呼程管事与他一同去了。 芙蓉瞟了来兴儿一眼,挨着夏嬷嬷坐下,关切地问道:“芙蓉与夫人有三四年不见了吧,今儿才知夫人仍旧留在东宫,怎么竟成了花匠呢?” 夏嬷嬷听芙蓉下令放人,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依旧冷冷地答道:“人老而无用,既舍不得故主,又怕给别人添麻烦,只能靠摆弄花草吃口饱饭罢了。” 芙蓉不以为然地咯咯笑了起来:“令郎官居刺史,夫人又是有诰命在身的人,哪里便会落得如此地步?芙蓉如早知夫人的下落,一定禀明娘娘,接夫人到清宁宫享两天清福去。” 夏嬷嬷嘿嘿干笑两声,竟站起身,说道:“姑娘话既然说出来了,老身这便随姑娘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去。” 这么一来,可急坏了站在一旁的来兴儿,他忙提醒夏嬷嬷道:“嬷嬷,独孤娘娘还等着你呢。” 芙蓉见来兴儿出语阻拦,故作惊讶道:“敢情这儿还站着个官儿呢,小公公,你在哪里当差,怎么称呼啊?” 来兴儿听出她话中透露出对自己的不满,灵机一动,答道:“回您的话,小的名叫来兴儿,是专在嬷嬷身边侍奉的。独孤娘娘和刘娘娘临来时特意叮嘱小的,要嬷嬷到此点个卯,即刻便回。嬷嬷要是随您走了,小的回去,可怎么向两位娘娘交差呀。”他故意说出刘才人来,一来告诉芙蓉两人已接上了头,二来也想从芙蓉这里再确认一下刘才人的身份。 芙蓉还未开口,夏嬷嬷却高声冲来兴儿说道:“你回去禀报一声,就说老婆子遇到了故人,进宫享福去了,叫他千万不要记挂我。”边说边拉起芙蓉往屋外走。 芙蓉原本没料到这么轻易地就能将夏嬷嬷拿下,如今见她这般举动,唯恐她起了必死之心,随时可能自杀,忙对随侍的两名宦者使个眼色,两人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将夏嬷嬷牢牢地夹住。夏嬷嬷见状,哈哈大笑道:“芙蓉,老身还没活够呢,岂会轻生?” 芙蓉见夏嬷嬷举止异常,只一味地想拉自己离开东宫,心中顿起疑惑,正在举棋不定之时,只听外面有人笑道:“我道原来是谁,竟然真是老姐姐。数年不闻老姐姐的音讯,可想煞进忠了。”随着这话,李进忠和林树一前一后走进屋来。 夏嬷嬷见到李进忠,情知心愿难遂,禁不住颓然坐下,闷声不语。芙蓉戒备地问道:“刚刚才一别,李大人怎么竟寻到了这里?” 李进忠环视屋内众人一遭,仍然面带微笑道:“本监得着禀报,芙蓉司正在此缉拿嫌犯,因此,特意和林大人一道前来为司正助阵。司正,嫌犯可曾捉到?” 芙蓉听他一来便将底细说破,恼得一跺脚,甩过脸道:“哪儿有什么嫌犯?我正要陪着夏老夫人进宫去见娘娘,大人就来了,来得倒真是时候。” 李进忠不急不恼,踱至夏嬷嬷面前,弯下腰问道:“几年过去了,老姐姐不会还记恨着进忠吧?” 夏嬷嬷略带不屑地回道:“老身与尊驾素昧平生,谈何‘记恨’二字!” 李进忠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当年若不是老姐姐在先帝爷面前提及,进忠只怕将在马厩终老一生,怎会有今天?这份恩情,进忠时刻铭记在心,没齿难忘。三年前进忠奉旨带太子妃离宫,当时老姐姐就不见了,我派人在东宫内外遍寻老姐姐的踪迹不得,只道是老姐姐身罹不测,从那儿以后,我便在家中设了个牌位,年年上香,祈愿在天之灵早日生。今日不想竟和老姐姐在此重逢,进忠深感上苍有眼哪。” 夏嬷嬷听了他这番话,却并没有被打动,只淡淡问道:“什么恩啊怨啊的,老身已记不得了。有人诬老身参与谋逆,李大人现在是要将老身捉拿归案呢,还是放老身走?” 第十章 以身试药(三) 此话一说出口,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网 w?w w . 8?1zw.com 只有李进忠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么老姐姐是否真的涉身其中呢?” 夏嬷嬷反问道:“老身若说没有,李大人信吗?” “我信。”李进忠毫不迟疑地说道。 夏嬷嬷“哼”了一声,说道:“恐怕有人不信哪!” 芙蓉见窗户纸已被捅破,再要遮掩,一来已无必要,二来她一时之间还弄不清李进忠突然前来的目的何在,如不把话说明,恐生变化,便接过夏嬷嬷的话头说道:“老夫人恕芙蓉无礼,确实有人看到您与汪氏有过来往,芙蓉只不过想请您进宫跟娘娘当面把事情说清也就罢了,别无它意。” 来兴儿听到这话,暗自吃了一惊:原来并不只是自己见过夏嬷嬷和汪氏在一起。只听李进忠诘问道:“芙蓉司正不会仅凭这一点就要惊动娘娘吧?” 芙蓉对李进忠本已颇为不满,又听他如此问,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冷笑着说道:“一位五品诰命在身的人,几年来藏匿在东宫杂役之中,还与逆案主凶过从甚密,李大人认为这还不够吗?” 李进忠依旧面带微笑,问夏嬷嬷道:“进忠也想听听老姐姐这几年的遭遇。” 夏嬷嬷闭目不语。 芙蓉以为夏嬷嬷被自己点中要害,无话可说,略带两分得意地冲李进忠说道:“李大人不妨一同进宫面见娘娘,如何?” 李进忠收起笑容,盯着芙蓉一字一句地说道:“本监系皇后娘娘亲点,奉皇上旨意,前来主持查看东宫之事,不问明情由,岂能随意叨扰娘娘。”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林树突然说道:“李大人之言是也。下官以为,此事须先向太子殿下禀明,再做决断。” 一直闷不做声的夏嬷嬷听人贸然提及太子,霍地睁开眼,逼视着芙蓉说道:“姑娘口口声声说汪氏是主凶,老身若有凭据证明汪氏是受人陷害的,那该如何?” 她这么一说,就连李进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芙蓉冲她一伸手,问道:“什么凭据?” 夏嬷嬷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土色的小布包来,递给李进忠。李进忠双手接过打开布包一看,见里面只包着少许淡绿色的粉末,不禁疑惑地问道:“老姐姐,这是什么?” 夏嬷嬷惨然一笑,答道:“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乌羽飞。人服用掺有此物的食物或茶水后,便会产生幻觉,做出意想不到之事。汪氏就是被人在饮食中下了此物后,才做出种种悖逆之事。” 芙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夫人素有‘神医’之称,莫不是为了替已替人脱罪,拿出它来作说辞?这难道是那下药陷害汪氏之人送与老夫人的吗?” 李进忠也将信将疑地问道:“老姐姐既说汪氏是被人下药致疯后才投毒行凶,可有什么法子验证?” 夏嬷嬷叹息一声,低头沉吟不语。一旁的来兴儿却忍不住叫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出人是否吃了此药。” 芙蓉白了来兴儿一眼,正要出言喝止他,就听李进忠问道:“小子,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来兴儿没看见芙蓉的眼神儿,有些兴奋地说道:“药物被人服下后会进入血脉中,只须取些那人的血来,随便找只小动物,让它喝下,一试便知。” 李进忠说声“罪过”,接着问道:“若那人已死,血脉凝滞,又如何试?” 来兴儿嗫嚅着,不敢说出口。 林树冲李进忠拱手说道:“大人,此事关系到太子嫔妃的荣辱,即使不免亵渎遗体,也应一试。” 李进忠明白他的意思,拱手还礼道:“林大人如此说,还请先不要将此事禀明太子,待验证有了结果,再作区处。”他转向芙蓉问道:“夫人是否赞同对老姐姐所说汪氏遭人下药一事进行验证,以辩真伪?” 芙蓉点点头,并无异议。 李进忠这才居中坐下,冲屋外喊道:“来人。” 骆三儿应声走了进来。李进忠命令道:“你调一队兵士来,在此院四周把守,没我的话,任何人不准靠近此院。”骆三儿答应一声,转身刚要走,芙蓉叫住他道:“你顺便请张大将军过来。” 李进忠对来兴儿吩咐道:“你去找只狗来。”芙蓉又道:“找两只来。” 李进忠心里不悦,脸上却带着笑说道:“劳烦芙蓉司正和林大人亲自走一趟,将汪氏的遗骸移到此处。” 芙蓉听他如此安排,分明是信不过自己,又碍于李进忠钦差的身份,不好违拗,只得说道:“小女子最见不得尸,不如请老夫人一同去,也好壮壮胆儿。” 李进忠心知今天自己此举必将见责于芙蓉和她身后的皇后,但事仓猝,其情势的展又实出意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能往前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他见芙蓉又找借口要带夏嬷嬷离开东宫,索性把脸一沉,说道:“夏氏身份未明,不宜擅动,暂请芙蓉司正着人将她移往他室等候就是。”他突然改口称夏氏而不叫老姐姐,就是为了向芙蓉表明自己中立的立场。 芙蓉却并不领情,冷笑道:“李大人和老夫人故人相见,在一处聊几句体已话岂不更好?严公公,好生伺候着。”说罢,竟拂袖而去。 天近晌午,张谅、芙蓉、林树、来兴儿6续回到了花坊。骆三儿带着一队禁军将小院团团围住,这个地处东宫偏僻之处的小小院落顿时显得格外森严起来。 李进忠见诸事已准备停当,便站起身带领众人走出值房,来到院中,刚要开口说话。自从来了之后便一直坐着打盹儿的张谅此时却突然问了句:“这药吃了不会致人非命吧?”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夏嬷嬷身上,夏嬷嬷摇摇头,说道:“乌羽飞本身的毒性不大,人服用后头脑之中会迷离颠幻,因而行为乖张,致残致死倒是不会的。” 张谅看一眼院中铁笼之中的两只狗,对李进忠说道:“李大人,末将以为,既然这药服下后性命无忧,与其用狗来验证,不如用人来得更直接些。” 第十章 以身试药(四) 李进忠心知张谅担心来兴儿在狗身上做手脚,事到临头才有意要用人来替换狗,遂顺水推舟道:“大将军说得有道理,就请大将军主持验证,我等在一旁做个鉴证也便是了。? 网 w?w?w?.?8?1zw.com” 张谅早晨遭芙蓉一通抢白,眼看到手的头功就要飞走,当睡眼惺松地被叫到花坊,听到案情竟因夏嬷嬷的一番话将生大逆转时,他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做出一副瞌睡的模样,暗地里却打着他自己的主意:借验证的机会,把被别人抢走的功劳再抢回来。因此,李进忠请他主持验证,正中下怀。 张谅用手一指来兴儿:“你算一个。”又高声叫道:“门口站着的,进来一个。” 芙蓉、林树和夏嬷嬷见张谅竟要拿来兴儿试药,几乎同时喊了句:“不可”。 张谅不解地问道:“他一个小小的宦者,有何不可?” 芙蓉话一出口,便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望着李进忠,希望由他出面阻止张谅,李进忠仿佛没听到似的,对她不理不睬。而夏嬷嬷却说道:“他还是个孩子,怎耐受得此药?将军不如选两名身强力壮的军士来试。” 张谅反驳道:“我若要两名军士来试,难免有舞弊之嫌。须得东宫出一人,禁军出一人,分别来试,才显得公正。李大人以为如何?” 李进忠才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张谅,自是抱定了隔岸观火的态度,淡淡说道:“大将军果然思虑周详。” 来兴儿见张谅点名要自己去试药,心里既怕又抑制不住的好奇,他悄悄走到夏嬷嬷身边,低声问道:“嬷嬷,这药吃下肚,会不会永远疯了,变不回来了?” 夏嬷嬷疼爱地拍拍他的小脑袋,说道:“等药劲过去了,多则两三天,少刚一日,就能恢复正常。你小孩子家,全身的经络尚未长成,千万不敢冒险……”她话未说完,来兴儿已跳到张谅面前,叫道:“我愿意一试。” 张谅挑衅地睨了林树一眼,问来兴儿和走进院中的钱大顺道:“报上你们的姓名、年龄和职事。”待二人如实回答后,张谅煞有介事地问众人道:“各位看这二人神志是否正常?”见无一人提出质疑,他吩咐一声:“拿上来。” 两名军士应声手捧两个托盘站到了来兴儿和钱大顺的面前。来兴儿见自己面前的托盘上只有一碗清水,而钱大顺面前的托盘上却赫然摆着一块手掌大小的生肉,他知道那必是从汪氏遗体上割下来的,顿时忍不住呕吐起来。 张谅指着那肉命令钱大顺道:“把它吃下去,你就是伙长了。” 钱大顺从来兴儿的反应中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吓得面无人色,期期艾艾道:“将军,这肉是生的……” 张谅狞笑道:“吃不下去是吧?来人,拖出去砍了。” 钱大顺慌忙伸手抓起那肉,眼一闭,硬塞进了嘴里…… 在场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无不骇然变色。只有李进忠摇着头叹口气,感慨道:“三年前我随圣上离京时,一路上连草皮都嚼过,现在的人真是受不得苦喽。”他亲自端起那碗药水,递给来兴儿,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子,大将军对你青眼相加,你可莫要辜负了才是。” 来兴儿哪顾得上品味他话中的深意,强忍着心头泛起的阵阵恶心,双手捧起碗,将那碗药水一饮而尽。 张谅命人把来兴儿和钱大顺手脚捆牢,置于一间空房中,将那间房的窗扇卸下,引着众人临窗环坐,观察两人的动静。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众人隔着窗只见房中的来兴儿开始躁动起来,碍于手脚被缚,他站立不起,便在地上来回地翻滚,口中大声呼唤着:“老苏,‘雪里青’跑了,快……”李进忠在外听了,笑道:“这小子,天生就是个放马的。”众人紧张兴奋的心情刚刚开始放松,只听房内的钱大顺大叫一声:“你这贼婆娘,我宰了你……”竟挣扎着朝窗边扑了过来。张谅挺身而起,挡在众人面前,盯着钱大顺喝道:“你要怎样?”钱大顺嘿嘿笑道:“爹,你闪开,她在外面有人了,我休了她……”众人这才释然,禁不住哄笑起来。张谅有心使坏,手指来兴儿,对钱大顺道:“你爹在那儿呢。”钱大顺果然回头冲着来兴儿喊起爹来。来兴儿正忙着追马,忽听有人喊爹,不知勾起了什么伤心事,竟号陶大哭起来,边哭边叫:“娘,我害怕……”窗外的夏嬷嬷被他叫得眼圈一红,差点儿掉下泪来,芙蓉却生怕时间一长,来兴儿嘴里难免会吐出什么秘密来,忙说道:“李大人,大将军,验证结果人皆已见,咱们到值房中说话吧。” 李进忠明知她担心什么,呵呵一笑,吩咐军士道:“提两桶水来,兜头淋下,让他们清醒清醒,再灌些姜汤下去,捂上两床被子睡一觉,便没事了。”随即正色对众人说道:“兹事体大,劳烦诸位一同随本监到内坊再议。” 第十一章 引而不发(一) 火光,冲天的火光,顺着门缝看去,朱雀大街上到处都是叛军疾驰而过的身影……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带着一小队叛军闯进家中,将正着疟疾的爹爹从床上强行拖起带走,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娘抱着他躲在后院的一堆柴火下,直到天黑才敢出来……爹爹再回家时,原先身上的红色官袍变成了紫色,随他一同而来的人都称他为尚书,可娘却带着他住进了下人住的厢房,整日面带愁容,叹息不止……长安皇城丁字路口的那棵独柳树,爹爹被处斩前,望着她们母子二人的眼神中充满了哀伤和无奈……闲厩院中,苏福忠笑吟吟地冲他说道:“天佑英才,所幸这回总算替来翰林保留下一点根脉,小子,快快长大吧,给你爹娘生上几个大胖孙子……” “兄弟,醒醒。网 w w?w .?8?1?z?w.com”一阵呼唤在耳畔急促的响起。 来兴儿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壮汉问:“你是谁?” “我是骆三儿,你的结义大哥呀,想起来了吗?” “傅将军,是你吗?唉呀,快去禀报太子,夏嬷嬷被他们给扣下了……” 骆三儿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将来兴儿拉起,说道:“太子已经知道了,你快醒醒吧。” 来兴儿借骆三儿拉他的劲,一跃身下了床,拔腿就向外跑。骆三儿忙叫门外站着的军士将他拦下,说道:“你这样回去可不成,来人,再给他碗姜汤。” 来兴儿又喝下碗姜汤,困惑地问骆三儿:“你是骆三儿?这是什么地方?” 骆三儿见他清醒过来,舒了口气,答道:“你总算醒了,这儿是在花坊,我奉李大人之命送你回凝香轩,太子还等着你呢。” 来兴儿忙问:“夏嬷嬷呢,现在什么时辰,晌午过了吗?” 骆三儿指指窗外,笑道:“你瞧,天已黑了,夏嬷嬷早就回去了,只等你啦。” 来兴儿惊讶道:“他们放夏嬷嬷回凝香轩了?” 骆三儿说道:“是啊,我带人送她回去的,这还有假?时辰不早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骆三儿带两名军士押着来兴儿出了花坊,朝凝香轩的方向走去。 来兴儿昏昏沉沉的头脑被外面的凉风一激,又清醒了几分,他立马回想起钱大顺拿着人肉往嘴里塞的情形,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骆三儿见他如此,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笑道:“兄弟,想不到今天轮到哥哥我看着你了。你醒过来的算是快了,那一个还在疯呢。” 来兴儿被他搂着,很不舒服,挣了两下,竟挣脱不开,只听骆三儿又说道:“我就在太子内坊李大人身边当值,以后有事可到那里找我。” 来兴儿问道:“你不跟着景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骆三儿便将皇后造访景府,带他入宫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末了,问来兴儿道:“李大人可交待了,你自今日起不得擅出东宫,随时等候他的传唤。兄弟,你跟哥哥交个底,怎么会卷入到这钦案中来了?” 来兴儿不知从何说起,他听骆三儿的语气,似乎和芙蓉不是一路的,应该不知道自己眼线的身份,便佯怒道:“敢情大哥你这是在押解嫌犯哪,我一个小当差的,怎会和什么钦案扯上关系。” 骆三儿奉了李进忠的严令,今晚务必将来兴儿送回凝香轩,他暗自揣摸来兴儿定是个紧要的人物,才劳动堂堂钦差亲自交待差事,现在见来兴儿怒,想安抚他两句,便说道:“兄弟你别恼,就是有什么,大哥也定会帮你出头的。” 来兴儿差点儿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心想这个浑球,身上山野莽夫的习性一点儿没改。转念又一想,自己在这深宫之中,能说说知心话的竟连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这个半路捡来的大哥和自己如此贴心,想到这儿,不由得伸出手,揽住骆三儿粗壮的腰身,紧紧依偎在他的怀中。 刘才人竟然还没有走。来兴儿一走进凝香轩的正堂,就看见她站在太子身后,正在为太子推背,林树和夏嬷嬷都在,只是不见婉容。夏嬷嬷见来兴儿回来,高兴地走上来拉着他的手,嘴里一个劲地念叨:“让孩儿跟着吃苦了,老婆子心里真过意不去。” 来兴儿轻轻挣脱她,上前向太子叩施礼。太子显得很疲倦,抬手叫刘才人停下来,吩咐道:“来兴儿下去歇息吧,这两日暂不用当差,待药力消了再来回话。秀儿,我有话跟你说。” 待来兴儿退下,太子方说道:“如今暄儿身子未完全恢复,婉容有孕在身,宫中不消停,你平素虽不喜多事,只怕这些日子也要替本宫多担待些了。绮华台住着不便,你暂且挪到宜春宫去,从明儿起,内苑各处诸般事务,叫尚敬找你回话。” 刘才人才要开口推辞,太子一摆手:“不必多说,你回去收拾一下,今晚就挪过去吧。” 刘才人只得应道:“嫔妾向无理事之才,承蒙爷您宠信,只有勉力去做了。待嫔妾到后面再看一眼娘娘,这就回去。”她见太子无话,施了一礼,从后门出了正堂,却并不径直朝寝殿去,而是闪身进了来兴儿的卧房。 来兴儿见她进来,尽管并不意外,却仍紧张地问道:“娘娘,还有事吗?” 刘才人压低声音说道:“太子命我搬到宜春宫去,你在此要盯牢了那个老婆子,如有异动,报我知。”说罢,也不待来兴儿答话,便飘然而去。 来兴儿摸摸腰间,早晨刘才人丢给他的锦囊还在,他点燃灯,取出锦囊里的物件观瞧,果然是一块同样镌有荷花图样的绿玉牌。太子的嫔妃中竟也有皇后的眼线,来兴儿不敢多想下去,他吹灭灯,合衣躺下,默默地回想着服下乌羽飞后脑子里出现的种种幻像,现在,他甚至对那些幻像产生了恋恋不舍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来兴儿仿佛听到房门被打开,又有人走了进来。他睁开眼,借着月光只见两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床前,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来给使,没睡着吧,太子爷有请。”是王保儿。 来兴儿跟着王保儿重新走进正堂,堂中只剩下太子和夏嬷嬷两人。夏嬷嬷看他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太子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更是令他魂飞魄散:“说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十一章 引而不发(二) 来兴儿误以为自己假宦者的老底儿被人识破,腿一软,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答道:“小的……小的两年前入宫,半年前……” 夏嬷嬷感念他主动以身试药之情,提醒道:“你到东宫当差前就认识芙蓉,是吗?” 来兴儿暗地里松了口气,却仍禁不住浑身颤抖着点了点头。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 夏嬷嬷接着问道:“除夕那晚你在小木屋撞见汪氏和老身,随后便报告给了芙蓉,是吧?” 来兴儿惊悸地摇摇头。 太子“哼”了一声,夏嬷嬷生怕他立马就处置了来兴儿,急忙追问道:“可有人能证明不是你?” 来兴儿略稳住了心神,心想只要自己的老底儿没被瞧破,就有得可活,于是以头叩地道:“小的只告诉过景嫔娘娘,她能为我作证。” 太子不屑地说道:“你既是埋在本宫身边的一颗钉子,遇到这种事,焉敢不报?景娘娘虽善待于你,却未必会替你兜着,你可想清楚了!” 来兴儿正要开口分辨,王保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禀报道:“李进忠大人前来求见。” 太子目光一闪,旋即吩咐道:“嬷嬷回避一下,来兴儿站起来,在本宫身边侍候着。请李大人进来。” 不多时,李进忠心事重重地随着王保儿走了进来。太子示意他坐下,问道:“李大人夤夜到此,定有要事相告,本宫愿闻其详。” 李进忠见来兴儿侍立在太子身旁,略微一怔,说道:“日间生之事,想必林大人已禀告殿下,这小娃娃可机灵的很哪!” 太子知他这是提醒自己要来兴儿回避,却有意说道:“本宫听说来兴儿来东宫前在闲厩院牧马,李大人对他并不陌生吧。” 李进忠心中一动,呵呵笑道:“半年前两位娘娘入宫时,皇后娘娘特命老臣挑选些伶俐的小宦者补充到东宫侍候,来兴儿就是那一批里的吧。如今,能在殿下跟前侍奉,是他的造化。” 李进忠毫不避讳地道出来兴儿的来历虽出乎太子的意料,然而他主意已定,既不开口叫来兴儿退下,又不想在关于来兴儿的话题上与李进忠打哑谜,便不再搭腔,静等李进忠主动说明来意。 李进忠一上来就碰了个软钉子,颇觉无趣,然而案情的展急转直下,迫使他不得不提前来向太子表明心迹,以求自保。他干咳两声,斟酌着说道:“老臣才和张大将军一同重审过何绍生,他确系受人指使替人顶罪。” 太子仍默不作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李进忠心一横,说道:“据他供说,太子内坊管事尚敬就是那指使之人。” 来兴儿听得目瞪口呆,太子却只不露声色地问了一句:“李大人想要怎样?” 李进忠被逼无奈,只得将自己的打算合盘托出:“依老臣看来,何绍生无论受谁指使出来顶罪,都是为了替夏氏作掩护。而据夏氏所说,汪氏是遭人暗算,误服迷药致疯后才做下惊天逆案,并且夏氏所说已得到初步验证。那么,现在的关键是要找出是谁给汪氏下的迷药,而非穷究主使何绍生顶罪之人,一旦真凶显身,其余的一切都将变得无足轻重了。不知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夏氏精通医术,说她暗算汪氏,有人更愿意相信吧。” 李进忠点点头:“夏氏的确当其冲,嫌疑最大。但真正的幕后主使之人却因急于将此案关注的焦点引向太子您而过早露出了马脚,这也是老臣今夜求见的缘由。” 太子显然被他这话所震动,身子不由得向前倾,目光炯炯地看着李进忠。 李进忠继续说道:“今日夏氏当着老臣的面儿道出汪氏被人预先下了迷药乌羽飞,其后虽经验证无误,但一来她不肯说出她手中乌羽飞的来历,二来她这几年隐瞒身份,藏匿东宫,确实令人生疑,因此,即使殿下您差人来索要,老臣也断不敢将她放出。但有人却背着老臣以太子前来要人为借口,私自将夏氏放回凝香轩,此为疑点一;来兴儿和一名禁军军士同为验证乌羽飞药力的当事人,来兴儿所服用的是掺有药物的清水,而那名军士吞食的是汪氏的一块遗骸,按常理推测,来兴儿服下的药量要大于那名军士,然而仅仅过了几个时辰,来兴儿就恢复了神志,而那名军士至今仍处于疯颠状态,这说明有人于事后悄悄给来兴儿服用了类似解药的东西,此为疑点二;由此两点,老臣以为有人意图陷太子于不测之境地。” 太子睨了来兴儿一眼,讪然道:“本宫昨日已上表自请废黜,哪里还会有什么不测之境地!” 李进忠面色凝重,默然不语。 来兴儿本来心怀忐忑,对自己眼线身份的暴露尚存有一丝侥幸,但眼见如此机密之事,太子对他竟毫不避讳,又听了李进忠对案情的一番剖白,他渐渐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自己活过今晚的可能性不大了。 太子居然突然问来兴儿道:“有人要杀本宫,来兴儿,你说说,本宫该怎么办?” 来兴儿瞪着双惊恐的眼睛,木然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么,李大人,你说呢?” 李进忠算是彻底明白了:要获得太子的信任,就必须将自己心中所想的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他同时也感到一丝幸运:看来太子早就有所防备,自己今晚这一趟来得还不算晚。他目视着太子,轻轻说出了八个字:“韬光养晦,以静制动。” 太子不假思索地用手一点来兴儿,问道:“他呢?” 李进忠低眉顺目地答道:“老臣命人将他送还给殿下,唯殿下之命是从。” 太子嘴角滑出一丝笑来:“大人果然是老成谋国之士,既如此,大人回去后怕是要连夜赶写奏章,本宫就不多留大人了。还要请大人动用些人力,将来慎行遗眷的下落打听明白才是。” 李进忠听太子说出这话,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忙冲着来兴低喝道:“小子,还不过来叩谢太子不杀之恩。” 第十一章 引而不发(三) 就在李进忠夜访凝香轩的同时,张谅急不可奈地赶到了清宁宫。?网? w?w?w?.?8 1?zw.com 从何绍生嘴里说出尚敬的名字,张谅可谓是喜出望外。 他虽是武职,对朝廷内的政治格局却也并不是一无所知,张家和杨家本就势不两立,自从京城收复,与杨氏一门关系紧密的太子与姐姐张皇后之间的龌龊不断。 特别是一年前太子的胞弟、英武善战的建宁王因谏言皇后干政被杀,皇后对身为储君的太子更是视若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拔之而后快。 尚敬身居东宫要职,是须庾不离太子左右的人,他牵涉逆案,太子恐怕也难脱干系。 此次如能一举替皇后拔除太子,那么自己将是功一件,到时只怕以此换个公爵也不为过。 因此,当审讯一结束,他便向李进忠推说身体不适,一个随从也未带,悄悄出了东宫,直奔清宁宫而来。 张谅一跨进清宁宫的正殿,就被眼前的景象唬得一怔:正殿内灯火通明,皇后居中而坐,芙蓉和刚到任的内侍省副监杨全义陪侍在两侧,正在听下坐着的一人侃侃而谈。 张谅定睛一看,此人竟是半年前接替景云丛主持前方军务的于承恩。 皇后见张谅进来,并没有打断于承恩,只是摆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张谅抱拳谢过皇后,在于承恩的对面坐下,只听于承恩说道:“此次东京得而复失,圣上震怒,急召臣只身进京,而命臣将麾下之精锐神策营仍留在河中,臣冒昧揣测,多半会另择大将主持收复东京,甚至命太子亲征,也未可知。娘娘要早做计较才是。” 皇后问杨全义道:“今日皇上除于大人外,还见过谁?” 杨全义躬身答道:“回娘娘,皇上今儿早起便觉身子不爽,一整天都待在太极殿里,身边只有丽贵妃陪着,在传见于大人后不久,传见过东阳郡公,谈了小半个时辰。奴臣因陪芙蓉移挪汪氏遗骸,当时并不在场。” “危急时候,皇上能想起的,还是景云丛啊!”皇后轻叹一声,又问于承恩道:“皇上的意思,是调你去东路做监军吗?” 于承恩正向张谅点头示意,听皇后问,忙道:“这个皇上倒未曾提及,只是要臣回河中后妥善处置军中事务,安定军心,以防北路再被叛军突破。” 皇后沉声道:“你军中又生出何事,竟然皇上都知道了?” 于承恩面现尴尬,有些不情愿地答道:“各路军将为争粮晌,经常生冲突。 十几天前,同州城内魏博军吏哗变,劫持刺使,占据州城,想是有人将此事上奏给了皇上。 皇上召臣进京,名为向臣征询收复东京事宜,实则是当面责臣治军不力,要臣从平息哗变。” 皇后冷笑道:“于大人,在内侍中你也算得是个老行伍了,皇上委你九路观军容使重任,怎么连个小小的哗变都收拾不住?” 于承恩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施礼道:“臣已命河北道招讨副使傅奕率五千兵马前去弹压,不日即可敉平。请娘娘勿忧。” 芙蓉忽然插嘴问道:“于大人说的可是原先的太子左卫率傅奕?” 于承恩点头道:“正是,我怀疑就是他将同州哗变之事密奏给了皇上。” 皇后见芙蓉开口提到太子,又看看一脸焦急神情的张谅,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便冲着于承恩吩咐道:“你身为主将,怎可对军中将士滥生疑心?回河中后务必要从严治军,确保北路安全,切莫再横生事端。你且退下吧。” 于承恩听得横生事端四个字,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说一句,诺诺连声地退了出去。 皇后待于承恩走远后,方才换了一副笑容,冲张谅道:“大将军站了一夜岗,到现在还不困哪,急着跑来见我,有什么事吗?” 张谅一肚皮的话早已憋到了嗓子眼儿,此时也顾不得难为情,绘声绘色地便将夜审何绍生的经过详细叙说了一遍。 皇后听完他的话,和芙蓉交换了个眼神儿,忽然问道:“本宫欲举荐你领军前去收复东京,你可愿去?” 张谅被她问得一头雾水,瞪大了眼睛叫道:“娘娘,臣已命人将尚敬住处团团围住,只待娘娘一道懿旨,便可将他拿下。娘娘怎么反而顾左右而言它了呢。” 皇后冲芙蓉点点头,说道:“芙蓉,你来说给他听吧。” 芙蓉答声是,走到张谅面前,施了一礼,说道:“大将军,关于东宫之事,娘娘自有安排。何绍生既供出主使之人,无论那人是谁,且交给李进忠处置,大将军围而不抓,岂不更好?” 张谅气哼哼道:“我不明白,请姑娘详示。” 芙蓉看看皇后,得到肯后方继续说道:“夏氏身为杨门余孽,几年来蛰伏东宫,其目的就是要待机而动,扶助太子早日登基,好恢复杨家对朝廷的控制。 幸运的是,景暄小产使得她过早现身,被皇后娘娘得知,她为了自保,不惜铤而走险,唆使杨氏旧婢汪氏投毒行刺娘娘。这便是逆案的真相。 至于大将军抓获的所谓供毒者何绍生以及他所供出的主使尚敬,他们皆是受人指使,意图替夏氏遮掩罢了。 倘若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虽不难查出幕后主使,但一来除口供外,缺乏其它证据。 二来夏氏已当众道破汪氏生前被人下了迷药,并且她的这个说法在大将军您的主持下得到了验证,如果过早的将太子牵涉进来,便给了夏氏一党借题挥的机会。 到时他们会揪住验证结果不放,反咬一口,那么非但太子找人顶罪的做法在皇上看来不过是顾念旧情的应急之举,太子可保无虞,整个案情也将生逆转,被他们引向歧路。 因此,娘娘圣明决断,索性把线放得更长一些,以静制动,后制人,才是万全之策。” 张谅倒也不笨,立马抓住了芙蓉话中的纰漏:“你说夏氏是真凶,那只须将她抓起来一审不就行了,哪用这么麻烦?” 芙蓉反驳道:“大将军,你道夏氏是何许人也?且不说你抓她,太子便会出面相救,即连娘娘昔日也受过她的好处,当庭论说起来,只怕不好讲话。况且她还事先抛出个汪氏遭人暗算的说法,如无铁证,很难让她低头认罪。” 张谅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一个土里土气的老婆子,至于吗!” 皇后开口了:“你莫小瞧她,这后宫中的嫔妃当年生产,哪个不是经她手接生的?人人都欠她一份情哪。 好啦,芙蓉说得已十分清楚,你现在不必多做什么,只须听命于李进忠就是,他毕竟是钦差!” 她见张谅仍然心有不服,又温言安抚道:“姐姐知道你的心思,如今叛军卷土重来,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到前线真刀真枪地挣个公侯回来,远强过窝在宫中干这些捕快的勾当不是?。” 张谅低头嘟囔了句:“你早些时候放我出去,不就行了!” 皇后拿他也没办法,连连挥手道:“你回去补个觉听消息吧。以后再别做出这没脑子的事来。” 张谅退出殿外后,皇后打个哈欠,对着芙蓉和杨全义说道:“把他派到东宫,是本宫失察了。行了,接着议咱们的事吧。” 这一夜,清宁宫正殿的灯火直亮到东方的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熄灭。 第十二章 局外之局(一) 东京洛阳的得而复失,使得长安城里的百官士族们着实紧张了一阵,朝廷更是如此,即连正月初七的祭祀大典也改做了拜将出征仪式。网 w?w?w.81zw.com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皇上册封的招讨元帅竟然不是曾主持收复两京之役的太子,而是从未立过军功、一向默默无闻的颖王李舒,带兵大将则是同样久疏战阵的左监门大将军张谅。 如此的将帅组合自然惹来众人的纷纷议论,东西两市的不少富商听闻朝廷派出这样的将帅出征,都悄悄地收拾金银细软,甚至做好了随时撤离长安的准备。 与此同时,奉旨检视东宫的内侍省监李进忠因熟谙军务,由皇帝钦点,改任检校兵部尚书,右监门大将军,专门负责为颖王筹措粮晌。 一件泼天大案就这样随着太子内坊掌事宦者尚敬的落网而草草收场,东宫虽仍由禁军值守,但随着两位检视主官的离开,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气象。 眼瞅着上元佳节将至,新到任的太子内坊掌事宦者谢良臣心里犯起了嘀咕。 若按往年的排场,东宫内各处要仿照大明宫的样式张挂彩灯,太子于上元之夜大宴东宫僚属,赏灯吟诵,以示亲敬。 可今年的情形毕竟不同,宫内接连出了逆犯,检视尚未解禁,上元节怎么个过法儿,让他这个在皇上身边办老了差事的内常侍颇感为难。 太子整天泡在凝香轩中,对宫内的诸事不闻不问,住在宜春宫内、暂替独孤嫔执掌宫务的刘才人听了谢良臣关于是否着手筹备上元节诸种宫务的禀报后,摇头道:“张灯结彩的事倒不难,只须随着宫里行事便可,上元夜宴的规矩是太子立下的,今年是否更改,只能由殿下亲自来定,你少不得要亲自往凝香轩走一趟了。” 就这样,谢良臣只得悻悻来到凝香轩求见太子。 由于前任尚敬已被定为谋逆嫌犯,关押在牢中,太子又失了兵权,因此他这个从四品的内常侍到东宫升任正四品的内坊掌事非但不被人看好,而且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的陪葬品。 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太子也不待见他,即连凝香轩里的几个小宦者见到他,都摆出一副爱理不搭的样子。 他按照在宫里时的规矩,上任的最初几天每天晨昏必到凝香轩向太子请安,领授差事。 可除第一日早晨见了太子一面外,以后十次去十次都被挡在门外,一来二去地,谢良臣心中不免生出些抱怨之意,一般的差事只到宜春宫回过刘才人便算交差,懒得再去凝香轩自讨没趣儿了。 今儿赶上这件非得太子亲自定夺的事,又不知要费多少功夫才能见到太子,想到此,谢良臣不禁叹了口气。 “谢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呀?” 谢良臣闻声扭头一看,见景暄的贴身侍女锦屏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东宫之内,只有景暄待他还算友善,此时见了锦屏,谢良臣的脸上露出笑来:“天近午时,姑娘不在娘娘跟前侍候,跑出来做什么?” “我家老爷今儿进宫探望娘娘,事先特地约了太子相会,我到凝香轩请太子过去。” “景公爷进宫来了!”谢良臣略吃了一惊,眼下东宫明着虽没有限制出入,但他知道,凡是文武大臣要进入东宫,必须得到清宁宫的芙蓉肯后才能够成行,景云丛面子可够大的,“碰巧我也要面见太子奏事,正好借姑娘的光一同前往。” 锦屏不解地问道:“谢公公执掌内坊,见太子奏事怎么还要借我的光?” 谢良臣苦笑一声:“不瞒姑娘,事实的确如此,个中缘由,我也糊涂着呢。” 锦屏“扑哧”一笑:“果真如此的话,公公不妨候在门口,待我进去请太子出来时,你便可上前奏事,省得和那些坏小子们纠缠。” 两个人说着,抬脚已到凝香轩门前,门口站着的王保儿一眼瞅见锦屏,急呵呵地迎上前问道:“景公爷可到了?太子爷今儿早起到现在,问了不下五遍,再不到,小的只好备下金创药等着挨板子啦。” 锦屏因来兴儿的原因,素来讨厌王保儿,见他一副猴急的样子,便故意放慢了脚步,指着王保儿向谢良臣介绍道:“谢公公,这是王保儿,您前任尚公公的干儿子,说不准哪天就成了您的干儿子啦。”又回头冲着王保儿喝道:“见了谢公公还不请安。” 王保儿被她说得又气又羞,也不理睬谢良臣,胀红着脸上前拉起锦屏就往院里走。 谢良臣每回前来,都要遭王保儿一回白眼儿,对他的目中无人并不意外,锦屏冷不防被他拉着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一把甩开他的手,啐道:“你个泼皮无赖,见了太子爷,有你好看。”边骂边随着王保儿一溜烟似地走进了凝香轩。 谢良臣未得允许,不敢擅入,只好依锦屏所说站在门外候着。 果然,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太子在锦屏的引导下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却不是王保儿,而是一个面目俊秀、从未见过的小宦者。 太子看到谢良臣候在门外,知他有事要回,便道:“随本宫到景娘娘那儿回话吧,正好一同见见景公爷。” 谢良臣虽没明白太子的意思,也不敢多问,只得答应一声,和那小宦者并排跟着太子朝马厩走去。 景云丛此次是奉旨前来东宫探望女儿的,不过,和女儿相比,他更急于见到的,却是太子。 景夫人心疼女儿,和太子相见过后便拉着景暄的手嘘寒问暖说个不停。 太子见状,冲景云丛递个眼神,两人相随着来到马厩中仅有的另一间房中,景云丛见跟在太子身后的两名宦者也跟着走了进来,不明所以,遂冲着那小宦者笑道:“小公公,河中一别,你还记得我吗?” 来兴儿麻利地跪下叩头道:“给副元帅请安。” 太子手指谢良臣道:“这是内侍省新派在太子内坊掌事的谢良臣,原先跟着李进忠大人掌管尚仪局,说起来和您还是同乡,公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谢良臣心中一惊:太子这些天足不出凝香轩,竟然把自己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东宫的水确实不浅哪。 第十二章 局外之局(二) 景云丛点点头,慨叹道:“算起来,自从两京收复后我与殿下已是三年未曾谋面,昔日在殿下帐前效力,恶战龙门,酣战香积寺,历历幕幕,仿佛就在眼前哪。网 w?ww.81zw.com” 太子知他仍对谢、来二人心存顾忌,但今天非得这二人在场才能收到效果,个中情形,又不便向景云丛明说,遂直截了当地问道:“父皇已登台拜将,不知您对此次出征东京有何看法?” 景云丛起身施礼道:“太子此问,前日皇上召见微臣时也曾问及,只是问法有所不同。” 太子心念一动,问道:“有何不同?” 景云丛站着答道:“陛下问的是:五万兵马交给颖王,他能否支撑一月不败?” 谢良臣不待太子再开口,急忙躬身道:“殿下和公爷谈论军国大事,奴才们不便在此,请允准我等暂且告退,在门外侍候。” 太子颔道:“你倒是懂得规矩。你不是有事要回吗?先说说吧。” 谢良臣道:“再过三日便是上元节,奴才想请爷示下,上元夜宴的一应事项是否俱按往年的成例准备?” 太子恍然道:“亏得你提醒,本宫险些忘了。宫里定下了章程没有?” “回爷的话,奴才已派人前去打听得明白,诸皇子仍是酉时入宫向皇上请安,赐宴,只是教坊不备歌舞,戌初爷便可出宫。” 太子有意要考校考校谢良臣,看着景云丛问道:“公爷兼着太子太保,你跟公爷说说上元夜宴是怎么回事,也好请公爷替本宫出个主意。” 谢良臣朝着景云丛躬身一礼,说道:“据奴才所知,上元夜宴是太子殿下自陛下回銮后定下的规矩,每年上元之夜,太子在宜春宫召集东宫诸僚属,上至太子宾客、詹事、左右庶子,下至各坊局七品以上值事人等,共赏花灯,吟诗作画,以示亲敬,以显敦睦。今年已是第四个年头了,不过,奴才并未听说过殿下邀请过宫保衔的大臣与宴。” 景云丛笑谓太子道:“殿下不请大臣夜宴,是避结党之嫌吗?臣怕是没资格参加喽。” 太子叹口气道:“上元夜宴最初是杨氏的主意。据她说未出闺阁前,她家每逢正月十五必定谢绝外客,专宴家仆,以酬报他们一年的劳碌。 本宫觉得此举甚好,便定下了东宫上元夜宴的规矩,用于慰劳东宫僚属。大臣们虽蒙皇上赐得宫保荣衔,但多与东宫日常事务无涉,因此并不在夜宴之列,倒是没想过避什么嫌。 今年的情形与往年不同,要不要依惯例开夜宴,本宫还真有些犹豫,公爷与我有翁婿之亲,又是行伍故交,因此才拿这家事叨扰,望公爷莫嫌唐突,不吝指点。” 景云丛手指轻叩着桌案,缓缓说道:“殿下既如此说,臣就冒昧说上一二。 现今东京沦陷,东宫又遭检视,无论于国于家,都正是宫内人心惶惶之时。 此时倘若无端取消夜宴,固可使殿下免受外界猜疑,但于安定宫内人心、稳定宫内形势却毫无益处,依臣之见,一切如常即可,无须劳神多虑。” 太子沉吟片刻,冲谢良臣吩咐道:“就按公爷说的办,一切照旧。” 谢良臣答应一声,转身才要退下,只听景云丛又道:“芙蓉司正现常驻东宫,给她下张帖子,殿下不会介意吧。” 太子想了想,吩咐来兴儿道:“你去跟刘娘娘说,叫她亲自去请芙蓉赴宴。” 待二人遵命退出后,太子亲手为景云丛续上茶,略带愧意地说道:“琐碎家事,还要劳烦公爷,让公爷见笑了。” 景云丛呵呵两声,说道:“殿下要臣作场戏给人看,臣只得勉为其难啦。” 太子肃然起身,深深一揖,道:“形势所迫,事出无奈,请景公海涵。” 景云丛听太子改了称呼,连忙双手扶起太子,问道:“太子境况之险恶,臣岂能不知?难道那小的也是……?” 太子点点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景公近年带兵在外,于京中情势可能不甚了了。 太子从怀中掏出个小锦囊,递给景云丛,景云丛接过打开一看,见里面只有少许绿色粉末,他不解地问太子:“殿下,这是什么?” 太子没有直接回答他,接着说道:“正月初一麟德殿午宴,有人在皇后和我的饮食中投下了砒霜,导致皇后宫中的一名侍女当场殒命,景公当时也在现场,这就是所谓的宫中谋逆案。 事后不出一个时辰,头一名嫌犯尚膳局丞赵慕义被捉,不出四个时辰,东宫才人汪氏即被当作主凶捉拿到案,景公对此有何感想啊?” “臣后来听说汪氏疯颠,供说前太子妃托梦于她,逼她行凶,臣对此颇不以为然,但又想不出汪氏到底为何会有此悖狂之举,请殿下明示。” 太子黯然道:“她们原以为药劲过去后,汪氏熬不得刑,会在清醒的状态下供出杨氏,却不料药下得猛了些,汪氏又在事先有所察觉,因此才有关于杨氏托梦的疯人疯语,而汪氏突然咬舌自尽更令他们始料未及。 我当时也对汪氏的所作所为颇为不解,但隐约察觉到可能有人会对我不利,因此我立即具折上奏,自请废黜,以求自保。” 景云丛心想:半年前你用军令召我还京,逼我交出兵权,以求自保,这次又是自请废黜,以求自保。这太子当得真够窝囊! “皇后没有从汪氏嘴里得到我对此事知情的证据,自然不会答应我的请求,便以检视东宫为名,意图张网捕鱼,纵使捕不到鱼,也想用这张网将我困死。” 看来太子脑子还算清醒,检视东宫确对太子极为不利,可也算不得皇后设计陷害的证据呀。想到这儿,景云丛又低头看了看锦囊里的绿色粉末。 “景暄小产,多亏了一位精于医术的老嬷嬷及时赶到,才保得她母女平安,这件事景公也有所耳闻吧?” 景云丛点头道:“臣还听说这位嬷嬷便是昔日太子母妃吴贤妃身边的夏嬷嬷,素有神医之名,小女遇到她,也是有福。” “连景公都已知晓夏嬷嬷的身份,难怪事情会展到今天的局面?” “殿下指的是什么?臣不太明白。” “景公莫急,我把事情按顺序讲清楚了,您回去也好复旨。” 景云丛心中一凛,表面却不置可否,啜了口茶,静等太子继续说下去。 自三年前杨氏被逐出东宫,到一年前建宁王屡次进言皇后干政,反遭谮诛,皇后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拔之而后快。 半年前景公祖坟被盗事件,为避免使景公一家卷入这场纷争之中,我以景公交出兵权相让,意图求得皇后不再步步紧逼,恰巧赵王夭折。 不久之后,皇后又亲自到景公府上登门释怨,原以为她没了亲生儿子,便不会再对我赶尽杀绝,直到宫中投毒案起,我才明白,这半年来她精心遣将布局,就是为了将所谓太子一党一网打尽。” “宫中投毒案难道也是皇后布的局?”景云丛纵是身经百战,运筹帷幄,也对太子的话感到难以置信。 第十二章 局外之局(三) 太子从怀中掏出个小锦囊,递给景云丛,景云丛接过打开一看,见里面只有少许绿色粉末,他不解地问太子:“殿下,这是什么?” 太子没有直接回答他,接着说道:“正月初一麟德殿午宴,有人在皇后和我的饮食中投下了砒霜,导致皇后宫中的一名侍女当场殒命,景公当时也在现场,这就是所谓的宫中谋逆案。? ? ?? ?网 w?w?w?.?8?1?z w?.?c?o?m 事后不出一个时辰,头一名嫌犯尚膳局丞赵慕义被捉,不出四个时辰,东宫才人汪氏即被当作主凶捉拿到案,景公对此有何感想啊?” “臣后来听说汪氏疯颠,供说前太子妃托梦于她,逼她行凶,臣对此颇不以为然,但又想不出汪氏到底为何会有此悖狂之举,请殿下明示。” 太子黯然道:“她们原以为药劲过去后,汪氏熬不得刑,会在清醒的状态下供出杨氏,却不料药下得猛了些,汪氏又在事先有所察觉,因此才有关于杨氏托梦的疯人疯语,而汪氏突然咬舌自尽更令他们始料未及。 我当时也对汪氏的所作所为颇为不解,但隐约察觉到可能有人会对我不利,因此我立即具折上奏,自请废黜,以求自保。” 景云丛心想:半年前你用军令召我还京,逼我交出兵权,以求自保,这次又是自请废黜,以求自保。这太子当得真够窝囊! “皇后没有从汪氏嘴里得到我对此事知情的证据,自然不会答应我的请求,便以检视东宫为名,意图张网捕鱼,纵使捕不到鱼,也想用这张网将我困死。” 看来太子脑子还算清醒,检视东宫确对太子极为不利,可也算不得皇后设计陷害的证据呀。想到这儿,景云丛又低头看了看锦囊里的绿色粉末。 “景暄小产,多亏了一位精于医术的老嬷嬷及时赶到,才保得她母女平安,这件事景公也有所耳闻吧?” 景云丛点头道:“臣还听说这位嬷嬷便是昔日太子母妃吴贤妃身边的夏嬷嬷,素有神医之名,小女遇到她,也是有福。” “连景公都已知晓夏嬷嬷的身份,难怪事情会展到今天的局面?” “殿下指的是什么?臣不太明白。” “景公莫急,我把事情按顺序讲清楚了,您回去也好复旨。” 景云丛心中一凛,表面却不置可否,啜了口茶,静等太子继续说下去。 太子的试探没得到反应,明显有些失望,但还是接着讲道:“由于对夏嬷嬷为何这几年匿身东宫并不知情,我当时确以为是夏嬷嬷指使汪氏做下逆案,因此一回宫便急于尽早了结此案,以免暴露夏嬷嬷的形踪,如今看来,的确是我想错一步,连累尚敬了。” 景云丛像是知道这一切似的,脸上几乎瞧不出任何表情。 “谁知回宫当晚见到夏嬷嬷之后,我才彻底地明白整桩事的前因后果:有人给汪氏服下迷药,汪氏便产生了所谓杨氏托梦的幻觉,在这种幻觉驱使下,汪氏才做出了串连赵慕义投毒之事。” “此物名唤乌羽飞,原是化外之物,本朝太宗时经婆罗国进贡传入,先帝时就有人在长安试种成功,其后成为各王候勋戚修道炼丹的主要原料。 因人服下此物后往往神志迷离、以致行为乖张,朝廷曾明令禁止种植、售卖此物。景公手里锦囊中的这少许粉末,其量就足以让一名壮汉颠狂。” 景云丛疑惑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说有人给汪氏暗下了此药?那么,这些粉末殿下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我刚才已经说了,确有人暗算汪氏,不过其做法十分地隐秘,她不是一次投下足以使人迷幻的药量,而是在汪氏的饮食中一点点的下药,待药量在汪氏体内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能够使人狂,从而达到他们构陷汪氏的目的。 而今推测,此人持续不断地给汪氏下药的过程应不少于半年,因为汪氏后来对此已有所察觉,这些粉末就是从汪氏悄悄交给夏嬷嬷验证其中是否有毒的食物中提炼出的,但当夏嬷嬷从汪氏的食物中提炼出这些粉末,并确认是乌羽飞之前,汪氏的药性便作了。” “真相确实令人难以置信,景公可能会问:是什么人如此处心积虑地谋划此事,其意图究竟何在?我现在还无法肯定是谁下药暗算汪氏,但他背后主使之人想要达到的目的却十分明白,那就是置我于死地。” “他们先是借汪氏之手于元旦宫宴之上公然投毒,在文武百官面前制造出东宫嫔妃谋逆的事实,然后意图通过刑讯,逼汪氏供出我参与此事,迫使父皇以叛逆重罪处死我。 汪氏猝然自尽,使得他们的计划有落空的危险,于是便另生出一个围而不杀的缓兵之计,想通过检视东宫,顺着夏嬷嬷这条线深挖所谓太子一党,而后一网打尽。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要对夏嬷嬷下手的时候,夏嬷嬷却先制人,当众拿出了有人下药暗算汪氏的证据,并在汪氏的遗骸上得到了验证。 这样一来,如果仍步步紧逼、急于收网拿人,他们就有引火烧身的危险。 因此,才迫使他们不得不由明转暗,把线放长,这也是自初一事到今日,不过短短十一二日的时间,东宫情势就由烈火烹炸转变为慢火炖煮的真正原因。” 太子说完这番话,胸中郁结多日的块垒一吐而尽,顿觉轻松了许多,而景云丛却双眉紧锁,陷入了沉思。 过了足有一刻钟,他才开口道:“殿下,臣今日入东宫,确是奉有秘旨而来。 如今的情形,陛下召殿下入宫面陈原委,有诸多不便,因此才命臣以探望小女为名,到此与殿下相见,一则慰抚殿下之心;二则想听听殿下对军政大事的意见,以备顾问。 刚才殿下的一番话听得臣惶恐不已,敢问殿下,如一切均如所言,殿下意欲如何?” 太子起身整装,双膝跪地,向景云丛叩头道:“儿臣谢父皇眷顾之恩,唯今之际,儿臣情愿一死,以消宫患!” 景云丛拂袖而起,嘿然道:“如此,恕臣告辞了!” 太子一把扯住他的袍袖,哀求道:“望公教我!” 景云丛喟然长叹一声:“先皇教坊演化之风,殿下倒是学会了不少啊!” 太子这才不无尴尬地站起身,解释道:“事关宗门生死,人心叵测,景公莫怪。” 景云丛对眼前这位身陷是非漩涡不能自拔而心机又深不可测的太子陡然而生出一份厌恶之感。 身为一国储君,叛军压境,不思军国大事,却沉湎于已身之安危,孜孜于宫苑之内争,且机心玲珑、千面一身,待人毫无诚挚之意,景暄嫁于此人,纵是将来位居中宫、母仪天下,只怕也不会幸福。 他思虑既远,神情便有些恍惚,太子瞧在眼中,也对自己方才那一番矫揉造作感到有些后悔,有意扯开话题,说道:“东宫已成累卵之势,景公如担心暄儿母女安危,可接她们回府省亲,住上一些时日,清宁宫想必不会驳回的。” 景云丛凛然答道:“景暄已是东宫嫔妾,荣辱安危,自当与殿下共之。 景氏忝为皇室姻亲,绝不会背主弃夫,为人所不耻,殿下大可放心。 臣奉旨而来,该听的没听到,不该听的却听殿下说了许多,臣正愁,不知该如何面见皇上交旨!” 太子见他愈的辞气不善,又羞又急,忙道:“军政大事本父皇圣心独裁,不是臣子敢妄加揣度的。 但既烦景公前来垂询,我勉力略陈一二,愿达圣听:进犯东京之贼虽来势汹汹,但属偏师冒进,贼酋危不全尚在定州,可见其主力仍在河北。 父皇欲行围魏救赵之计,固无不可,所虑者唯北路于承恩部军心不稳,战力下降,如不能从拿下定州,迫使东京之贼回撤救主,则全局危矣。” 景云丛听了这话,脸色逐渐缓和下来,问道:“建宁王之后,诸皇子中唯有殿下乃真正知兵者,既已瞧出战势关键所在,可有良策应对?” 太子答道:“兵争之要在于择将。北路军多年随从景公征战,只有景公方能约束各部悍将,如今您却闲居京城,还谈何良策? 李舒、张谅皆投机争功之辈,指望他们拖住贼军一时尚可,但要一举收复东京,变虚为实,只怕也是所托非人。 我能想到的只是分遣良将精兵,驻守同州和虎牢关,纵使东、北二路尽皆失利,也可暂保京城无虞。” 景云丛皱眉道:“殿下过于悲观了吧。据臣所知,陛下日前特召于承恩回京,耳提面命,已是对北路军中各部难以协调的隐患有了预防,必严令于承恩妥为处置,况且单凭于承恩麾下的神鹤一军就足以使石重贵感到棘手,北路军猛攻定州,不会空手而返的。 至于颖王一路,虽为佯攻,毕竟有五万之众,以东京内不足两万贼军,想要骤然击溃王师,又谈何容易。 以此论之,就算是围魏救赵的意图被贼军瞧破,他也不得不舍弃东京,回救定州。 臣以为此役获大胜虽不易,但要达到收复东京的目的,确是不难。而以殿下所说,据守要津,巩固京城防御,虽属应有之议,却非克敌致胜之道。” 太子苦笑一声,道:“宫墙之内争斗不止,父皇命帅调将尚要受制于人,又何来克敌致胜之妄想。于承恩只会干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却被委以专悃之权,景公见过如此情形下克敌致胜的吗?” 景云丛见太子满腹牢骚,便不再继续深论下去,起身告辞道:“殿下今日所言,无论战事还是关于宫案线索,臣定当如实禀明圣上。东宫内既人鬼混杂,还请殿下务要谨言慎行才是。”说罢,向太子躬身施礼,抬腿就走。 太子虽心有不舍,也明白景云丛一旦表明钦差身份,再谈下去只能是隔靴搔痒,徒劳无益,便没多作挽留,陪着他和景暄告了别,随他去了。 第十二章 局外之局(四) 来兴儿随着谢良臣从房中一退出来,就被候在门外的锦屏逮了个正着。? ?八 一?中文?网? ? w?w?w?. 8?1zw.com锦屏拉着来兴儿嗔怪道:“你才成太子跟前的红人,就把娘娘给忘了,也不知回来看看。” 来兴儿碍于谢良臣在,不好向她多作解释,便问道:“娘娘就要搬回栖霞阁了吧?原先还没觉得什么,今天乍从凝香轩过来,这马厩的地方真是狭窄。” 锦屏嘴一噘,说道:“那是,这儿怎么和凝香轩相比?你这一走,就连夏嬷嬷也不来了,一天到晚能把人闷死。” 谢良臣在旁笑道:“姑娘不知,娘娘昨儿还跟我提起,说趁着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要挪回栖霞阁住。今儿已禀过宜春宫的刘娘娘,正商量着依独孤娘娘的例给景嫔娘娘跟前添派人手呢,到时姑娘就不觉得闷了。” 来兴儿向他施礼道:“公公接掌内坊,来兴儿未曾前去请安,请公公见谅。” 谢良臣伸手相扶道:“日日夜夜在太子爷跟前侍候,辛苦你了。咱们以后相处的日子长,不必如此客套。”他在凝香格轩门前屡遭白眼儿,对那儿的值事人等心怀芥蒂,见来兴儿不似别人那般目中无人,倒是有些意外。 来兴儿惦记着到宜春宫去见刘昭媛,遂对锦屏说道:“我现有差事在身,等将来得了空,再来找你。” 锦屏放开手,嘟囔着:“太子爷没走,你倒急着要走!走了就别再来,谁稀罕你!” 来兴儿有心安抚她两句,话到嘴边,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又咽了回去,向谢良臣打个招呼,离开马厩,急匆匆地朝宜春宫走去。 自从那个死里逃生的夜晚之后,来兴儿就常常问自己:为什么太子识破了他的眼线身份,非但不杀,而且仍将自己留在身边?渐渐地,他开始有些明白了:太子在有意利用他向皇后那边传递消息。 可奇怪的是,太子从未明示过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只是有意无意地给他派些到宫中各处走动的差事,为他传递消息提供着机会。 其中,派他去宜春宫办差的次数最多,来兴儿便想:自己虽未被问及是否知道东宫内的其他眼线,但太子显然已对刘才人有所怀疑。 刘才人也甚是奇怪:每次见面,她从不问,坐在那里听完自己的报告后,只说声“知道了”,便不肯多说一句,仿佛来兴儿来与不来,来了之后说些什么都无关紧要似的。 几天来,来兴儿就是始终怀着这样一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度过的,几乎每天深夜,他都被噩梦惊醒,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有时候他甚至想:自己即使被太子杀了,也还痛快些。强似如今像一个瞎子被人牵着行走在两座高山夹着的深谷之中,要忍受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到一丝希望。 这回,刘才人听完来兴儿传达的太子口谕,终于开口问道:“殿下是叫我去请芙蓉参加上元夜宴?” 来兴儿垂答道:“正是。太子爷当着景公爷和内坊谢公公的面儿吩咐的,明说要娘娘亲自去请。” 刘才人喃喃自语道:“谢良臣呢,为什么不直接叫他去请?又为什么派你来向我传口谕?” 经她这一提醒,来兴儿也不禁暗吃一惊:太子看似随意的一句口谕,竟将芙蓉、刘才人和他自己穿在了一起!这当然不会是巧合,难道太子有意要向刘才人暗示什么吗? “独孤娘娘最近身子可好,有些日子没去看她了?”刘才人果然不再矜持,主动打听起凝香轩的情形来。 来兴儿知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答道:“回娘娘,我家娘娘有夏嬷嬷昼夜在侧侍奉,太子爷又寸步不离地守着,身子已是大好。只是今儿早起听说景公爷进宫探望景嫔娘娘,有些思亲,跟太子爷念叨着要准独孤德大人入宫探望。” 刘才人从来兴儿的话中听不出任何的异常,想了想,又将话题转了回来,问道:“今年的上元夜宴,除命我去请芙蓉赴宴,殿下还有别的交待吗?” “娘娘您知道,小的进入东宫仅大半年时间,哪里懂得上元夜宴的规矩。 小的来之前听太子爷跟景公爷说起,这上元夜宴原是前太子妃杨氏家中的成例,太子爷觉得好,才立下的规矩。 今年与往年情形不同,太子爷本有些拿不准要不要照常进行,景公爷说要稳定人心什么的,太子爷才命一切照旧。” 来兴儿尽管有些答非所问,他说的却正是刘才人想问又不好明问的内容。 刘才人起身说道:“既是要我去请,你就随我到绮华台走一趟吧,也好给殿下回个信儿。” 来兴儿无奈,只得陪着她去见芙蓉。 芙蓉本不住在东宫,张谅奉调掌军离开,李进忠虽仍兼着这里的主持差使,却几乎不怎么来,皇后不欲别的衙门插手进来,便叫芙蓉搬进了东宫。 芙蓉也怪,偏偏选中了汪氏生前居住的绮华台作为下榻之所,来兴儿记得,王保儿向太子禀报此事时,太子竟莫名其妙地笑了。 芙蓉乍一见刘才人和来兴儿,唬了一跳。待听刘才人说明来意后,芙蓉盯着来兴儿问道:“我并不是东宫中人,太子为何要请我赴宴哪?” 来兴儿回道:“是景公爷向太子爷提起,太子爷才命刘娘娘来相请的。至于为什么,小的不知。” 芙蓉陡然问道:“你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来兴儿心中害怕,脸上却露出迷茫地表情,摇摇头,答道:“没有啊,凝香轩里的情形我都随时向刘娘娘禀报了呀。” 芙蓉闪了刘才人一眼,看她点了点头,方换过一副笑容,柔声道:“姐姐是怕你年纪小,上了别人的当自己还不知道。那天你以身试药,夏嬷嬷很疼你吧?” 来兴儿佯装恼怒道:“姐姐你分明是信不过我,夏嬷嬷是对我很好,我不愿意害她,你想个法子让我回闲厩院放马吧!” “好孩子,姐姐知道你的心思,等你办好了这件事,太子一高兴,兴许直接把东宫马厩交给你掌管也未可知呢。”芙蓉从衣袖里掏出个小纸包,递给来兴儿。 来兴儿接过纸包,警觉地问道:“这是什么?” “你吃过的药啊。”芙蓉依然笑着,但在来兴儿眼里,那笑容背后却分明带着股杀气。 “你回去把它交给太子,就说是在宜春宫无意中现的,过些日子如果太子不擢赏你,我自会调你离开东宫,到时你就能过上逍遥的日子了,怎么样,姐姐不为难你吧?” 来兴儿惊得目瞪口呆,只听耳旁传来一声闷哼,刘才人已吓得瘫软在地。 第十二章 局外之局(五) “回去跟太子说,刘娘娘已请过我,我会准时赴宴的。八?一中 ? 文网 w?w?w?.?8?1?zw.com我和刘娘娘还有话说,你退下吧。” “可是,姐姐,我……”来兴儿想问,又不知问些什么,急得憋出一头汗来。 “小孩子,知道那么多事干什么!只须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你出闲厩院第一个来见的人是我,姐姐会把你平安送出东宫的。”芙蓉着实对来兴儿有几分喜爱,不似对旁人那样严厉。 来兴儿退下后,芙蓉有些不屑地看着仍在簌簌抖的刘才人,拉长语调问道:“秀儿,你是不忍离开太子和东宫啊,还是怕娘娘和我会害你?” 刘才人壮着胆子反问道:“秀儿不知做错了什么,姐姐要如此对我?” 芙蓉不急于回答她,扳着手指算道:“当初娘娘费尽周折,将你这个出身低贱的婢女送与中书省刘舍人家为女,再通过选秀进入东宫做了主子,至今也有五年了吧。 现在倘若我问你一句:娘娘需要你做出牺牲,你是否愿意?我还真有些拿不准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刘才人从地上爬起身,语带悲戚地说道:“秀儿的命是娘娘的,这一点我始终没忘。只是姐姐你须得叫我死个明白,不能单凭蛛丝马迹就贸然把我卖了,如此我心中不服。” 芙蓉“哼”了一声,说道:“蛛丝马迹?你可知道景云丛今日来东宫奉有皇上秘旨? 你可知道自从夏氏老婆子当众说出汪氏遭人暗算那时起,你便成了太子头号怀疑的目标? 你可知道我住进绮华台的用意就是为了替你遮掩,以防汪氏身边的下人将你供出? 刘娘娘,你不想想,请我赴宴,打个小宦者来便可,太子为何单单要劳动你这位执掌宫务的嫔妃亲自前来?” 刘才人被她这一连串的诘问问得心慌意乱,但又不甘心做牺牲品,强撑着说道:“太子手中并没有证据证明我干过什么。再说,兴许太子正盼望着咱们沉不住气,做出什么举动,他好趁机抓住把柄,反咬娘娘一口呢。 你叫来兴儿把乌羽飞送到太子手上,秀儿生死事小,不正是应验了夏嬷嬷所说是实吗?我实在想不出,这样做对娘娘的计划有何益处。” 芙蓉面色如霜,冷冷地说道:“你说得没错,一来太子被夺了元帅职衔,失了兵权,二来尚敬还关着未审,他是有些着急了,确有诱使咱们采取行动的意思。 但是你不知道的是,娘娘如今比他还急。这些年,娘娘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铲除杨氏余孽上,从吴妃到杨氏、建宁王,再到如今的太子,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宫内有人却趁虚而入,妄想坐收渔翁之利。 此次出兵收复东京,丽贵妃媚惑皇上,让她的亲儿子颖王代替太子做了元帅;李进忠虽被娘娘施计赶出了内侍省,却在短短的十天里摇身一变,成了手握重权的兵部尚书和大将军。 现在如不尽早解决太子和隐藏在夏氏身后的杨氏势力,只怕是后院就要起火了。 太子目前的处境已十分凶险,东宫之中连出逆犯,他欲求废黜以自保尚且不能,纵使他拿到了所谓的证据,单凭他,如何能使皇上相信他所说的都是真的? 因此,娘娘料定,只要不是当众被太子抓住把柄,一切都好转圜。 太子拿到证据后,必然要动用东宫之外的力量为他脱罪,展开反击,到时朝堂上那些平时深藏不露的太子一党都会一一现身,咱们正可一网打尽。 上元夜宴是太子诱使咱们出手的良机,与其当着东宫众僚属的面儿被他揭破,不如咱们先行一步,索性把这个破绽卖给他,看他如何行动,岂不失为妙计? 如今太子身同幽禁,他要处置你,必须通过我,你还担心什么呢?” 刘才人听了这番话,心神略微稳住些。 她是皇后亲自安插进东宫的,如今又是嫔妃的身份,并不听命于芙蓉,惊吓之心既消,争胜之心又起,向芙蓉欠身施礼道:“多谢姐姐替我想的周全。只是不知姐姐想过没有,来兴儿的出身不同于秀儿,他若将今日之事如实禀报给太子,岂不弄巧成拙?” 芙蓉颔道:“来兴儿是娘娘命李进忠挑来的,夏氏昔日于李进忠有恩,难保李进忠不会将来兴儿的底细告诉她。对此,我早已想到,就不劳刘娘娘提醒了。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来兴儿会对太子说什么,而是太子一旦获得所谓的证据,证实了汪氏投毒一案确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仍按兵不动,韬光养晦。 要是那样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以你对太子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怎样?” 刘才人犹豫着说道:“太子一向阴骘、深沉,行事绝少与人商量,还真说不准他会如何行事。” 芙蓉沉吟片刻,突然问道:“当初你是如何现夏氏隐匿于东宫的?” 这一问问到了刘才人的痒处,她不无得意地答道:“景暄小产后,有一天汪氏和我去马厩看望她,回来之后我就觉汪氏神色不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便再三地追问,汪氏这人,心里最是藏不住事儿,架不住我三问两问,就都对我说了。 据她说,给景暄接生的那个老婆子像极了她认识的一位贵人,只是那人早在三年前就死了,不可能至今仍在东宫。 我知道汪氏原是杨氏家中的婢女,她所说的贵人极有可能是杨家的人,因此格外地留意打听,可无论我怎么问,她都再不肯说出那位贵人的身份。 于是,我将这一消息悄悄禀报给了娘娘,娘娘令姐姐暗中查访,才现此人竟是五品诰命在身的宫中神医夏氏。 得知她的身份后,我开始叫人盯着她,看她平日里和哪些人往来,结果令人失望。 她除了常去马厩照料景暄外,几乎不与人来往,和她接触最多的一个是来兴儿,一个是花坊的管事程十四,还有就是汪氏曾经到她的小木屋去过两次,至于她们谈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夏氏是宫中的老人儿,从大明宫到东宫,识得她的人甚多,要想在东宫隐姓瞒名呆着而不被人识破,单凭她一人之力,无论如何难以做到。 你想想,当年杨氏被逐出东宫,夏氏随着离开,其后又以花坊杂役的身份暗中潜回,这其中必须打通哪些关节才能如此?”芙蓉继续问道。 “姐姐莫非担心太子不肯上钩,想双管齐下?”刘才人见芙蓉点头默认,才思忖着说下去。 “东宫花坊隶属太子内坊管辖,但增减值事人等,必须经执掌东宫庶务的詹事府查核、用印方可,因此,夏氏要以杂役的身份重入东宫,太子内坊和詹事府这两处是绕不过去的,其中以詹事府最为紧要。” “詹事府?我记得上任太子詹事,太子的舅舅吴弼早在銮驾回京前就调任陕州刺使,接替他的是谁?” “姐姐好记性,吴弼外任后,太子以东宫和元帅府合署为名,令当时的元帅府长史柳毅兼掌东宫庶务。 柳毅于三年前坚辞相位,飘然归隐,这几年实际主持詹事府日常事务的是太子左右庶子林树和曾庆则。 算起来,夏氏重入东宫的时间正是他二人调来东宫后不久,姐姐要查,不妨从此着手。” “你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吗?”芙蓉像是现了新的猎物,紧盯不舍。 “林树,我一说,姐姐准能想起,他就是当年弹劾杨氏权相的那位状元御史。 曾庆则嘛,好像是从东京洛阳调任过来的,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两人在一处共事煞是有趣:林树锦心绣口,一肚子的学问,长得却活脱一个猛张飞;曾庆则呢,表面上看起来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听说其技击之术冠绝京城呢。” “听起来这两人都不一般哪!” 芙蓉在厅内来回走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方转身对刘才人说道:“好啦,你回宜春宫去吧,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太子如叫你,只管放心的去便是。” 刘才人心中忐忑,迟疑着问道:“秀儿今日出了绮华台的门,不会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吧?” 芙蓉微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抚慰道:“亏你还是娘娘亲自调教出来的,怎么如此信不过娘娘?再者说,药是来兴儿拿给太子的,太子也未必会相信他的话不是。” 刘才人仍不肯离去,嗫嚅着又问芙蓉道:“秀儿离开娘娘身边时日已久,对娘娘的心思远不及姐姐摸得清楚,有一个疑问秀儿始终琢磨不明白,不知姐姐肯否指教?” “妹妹请讲。” “娘娘如今膝下无子,她迫不及待地除掉太子,莫非已找到了替代人选? 据秀儿所知,现下已成年的十几位皇子无论人望、才干,还是出身、勋业,似乎找不出一位能和太子相提并论。 就算是太子被废,倘若没有合适的人选替代他的位子,咱们早晚还不是白忙一场,所为何来呢?”刘才人终于鼓起勇气,把久藏在心底的不解说了出来。 芙蓉对皇后心中所想自然是一清二楚:亲生儿子虽然没了,但她自己不是还在吗?本朝又不是没有过女主执掌天下的先例。 但皇后的这份心思无论如何却不能对刘才人实说。 于是,她莞尔一笑,故作神秘地答道:“我道是什么事,原来妹妹在替娘娘操心哪。 不过,做姐姐的要劝妹妹一句:主子要咱们知道的,自然会告诉咱们;主子不愿咱们知道的,最好别乱想乱问。 妹妹问的是除掉太子以后的事,姐姐现在只能对你说,到了那时一切自会有分晓,断不会叫妹妹失望的。” 正在这时,一名侍女进来禀报道:“太子左庶子林大人和内坊管事谢公公为上元夜宴之事前来求见。” 芙蓉一怔,旋即示意刘才人到屏风后回避,自己则迎出了门外。 太子自初二回宫后一直没来过马厩,送走了景云丛,有心多陪陪景暄。景暄对近些时日宫内生的事有所耳闻,苦于身子弱,出不了门,无法到凝香轩去面见太子,今天得了这个机会,自是也想和太子多呆一会儿。 两人叫锦屏收拾了个什锦火锅,围坐在暖暖的炕桌前边吃边聊。锦屏看着小小的屋内这温馨的一幕,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竟淌下两行泪来,她怕景暄看到,忙闪身出了房,却险些和急冲冲而来的来兴儿迎面撞上。 来兴儿把锦屏拉在一旁,压低声音道:“我有要紧事禀报太子,你进去请爷出来。” 锦屏抹着眼泪啐道:“呸,你好大的胆子,竟要太子出来见你!” 来兴儿只得耐下心来解释道:“事情不能让娘娘知道,否则,她会担心的。” 锦屏满脸狐疑地瞅着来兴儿,慢吞吞地说道:“你的话我听不懂。” 来兴儿顾不得和她细说,一转身便径直闯进了屋。 太子和景暄见来兴儿贸然闯进来,都是一惊,太子低声训斥道:“什么事,连规矩都不讲了!” 来兴儿跪下答道:“夏嬷嬷派人来,有急事要回爷。” “人呢?叫他进来说话。” 来兴儿抬头看了看景暄,朝着太子眨眨眼睛,太子心中已明白,抬脚下了炕,对景暄说声“你先吃着,我去去就来。”便带着来兴儿走出屋来。 来兴儿将太子让到另一间房中,掏出那个小纸包,说道:“芙蓉命小的把这个交给爷。” 太子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大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来兴儿将自己随着刘才人去见芙蓉的情形简要述说了一遍。 太子听了,想都没想,吩咐道:“走,回凝香轩。” 第十三章 上元夜宴(一)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上元节这天一早起,刘才人正坐在宜春宫卧房内对着铜镜梳妆理容,蓦地看到铜镜内,太子正向她一步步走来。?? 八一中 文网?? w?w?w?.?8?1?z?w?. c o?m 刘才人吓得惊叫一声,起身要跑,却只觉肩头被一双大手有力地按住,一丝也动弹不得。她艰难地回过头,见眼前站着的正是太子本人。 这三天对刘才人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她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太子对自己下手,精神紧张到了极点。 但三天过去了,除谢良臣带着一群人在宜春宫内忙着张罗夜宴的诸种事宜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而正当她紧绷的神经刚开始放松之时,太子竟如鬼魅般地亲自来了…… 与此同时,绮华台内,芙蓉接到报告,夏嬷嬷和来兴儿两人一早出了凝香轩,向东宫门方向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芙蓉不由得脸上绽出一丝笑来:看来太子果然要趁上元夜宴之机有所行动。她边命人紧盯住宜春宫太子的动静,边亲自带着两名随从往东赶了过去。 由于得到了芙蓉放行的暗令,东宫门值守的禁军并没有阻拦夏嬷嬷和来兴儿,两人顺利地出了东宫,立马一个往东,一个往南,分道扬飙了。 芙蓉见此情形,略一迟疑,遂命一个随从跟着来兴儿,自己则带着另一个尾随在夏嬷嬷的身后朝城南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 当长安城大街小巷星星点点的灯光开始交汇成一条条长龙时,东宫内宜春宫的大殿前,接到邀请前来赴宴的东宫各衙属的官员们已站了黑压压一片。 因为没有宫保头衔的大臣在场,官员们显得很放松,三三两两地围作一团,边聊着天边等候太子的到来。 谢良臣守在大殿门口,不时地往殿内张望一眼,只有他知道,太子自打今儿一早就从凝香轩回到了宜春宫,直到现在没有踏出过这间大殿一步。 往年的正月十五,太子须率诸皇子皇孙入宫请安,可今天,即便是这样的大事,太子都仿佛忘了似的。谢良臣预感到今晚将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谢公公,太子太傅、中书令裴百药大人,太子太保、东阳郡公景云丛大人,检校兵部尚书、右临门大将军李进忠大人已在宫门外下马。”一名小宦者脚步匆匆地赶来,向谢良臣禀报道。 “你说什么?”谢良臣生怕自己听错了,这时候,殿前站着的官员们都听到了几位朝廷重臣联袂而来的消息,他们不知生了什么事,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殿口。 “请他们进来,在殿前稍候。”殿内传来太子的声音。 谢良臣躬身向殿内答声遵命,扭过头来忙不迭地催促那小宦者道:“快,带我去迎接几位大人。” 阶前站着的太子左庶子林树、太子右庶子曾庆则是在场东宫诸僚属之,见状也随着谢良臣迎了出去。 东宫正门之外,裴百药、景云丛、李进忠三人下了马,并不进宫,只肃立在宫门两旁,象是在等候什么人的到来。 谢良臣满头大汗地赶到,正要给三人施礼请安,却被李进忠摆手制止住了:“圣驾马上就到,快去禀报太子,准备接驾吧。” 皇后陪着气喘吁吁的皇帝在宜春宫殿内坐下,手指裴百药、景云丛、李进忠三人,皮笑肉不笑地问太子:“太子差人请三位大人前来赴宴,陛下和本宫听说了,也想来瞧瞧热闹,太子不会介意吧?” 太子跪下答道:“母后之言,让儿臣不胜惶恐。父皇圣躬抱恙,不宜受风被寒,倘若有什么差池,都是儿臣的罪过。 东宫夜宴,本为酬报东宫僚属一年辛劳之聚会,儿臣请三位大人赴宴,乃是出于感念之心,父皇、母后玉趾光临,更是东宫上下的荣光,儿臣唯有感激涕零,哪儿还会有别的心思?” 皇帝听得不耐烦,冲裴百药颔示意道:“裴卿,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裴百药起身冲太子拱手道:“殿下差宫中内侍到臣府中带话,说有要事相商,请臣务必于未时到东宫赴宴。 臣曾听闻三品以上皆不在东宫上元夜宴之列,不知殿下召臣,所为何事?” 太子满面惊诧,正要答话,皇帝又点着景云丛和李进忠道:“你们也说说吧。” 景、李二人忙起身答道:“臣等所遇的情形与裴大人所述相似。” 皇帝这才阴侧侧地问太子:“上元节太子不入宫请安,反而私召大臣相聚,朕也想知道太子所谓的要事,究竟是何事啊?” 太子恍然有所悟,顿再拜道:“父皇请恕儿臣并非有意相瞒,只因近日前方战事不断,儿臣心中颇为忧虑,想请几位大人前来有所询问……” 皇后“哼”了一声,打断太子的话,说道:“据本宫所知,太子请三位大臣,不是为了询问战事,而是请他们三位给你当见证来的吧。” 她见太子匍匐在地,并不出语反驳,遂接着说道:“本宫听说昔日宫中的‘神医’夏氏如今就在太子身边,宫中老人活着的已所剩无几,太子不妨传唤她来,陛下和本宫也好见上一面。” “这……” “怎么,太子有什么难处吗?” 皇后察言观色,以为自己已击中太子的要害,便乘胜追击道:“婉容的身子还好吗? 太子回宫后一向宿在凝香轩,这宜春宫中住着的是哪位嫔妃? 本宫到了这许久,怎么也不出来见礼?” 皇帝见太子被皇后一连串的逼问压得抬不起头来,不由得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冲李进忠吩咐道:“你仍兼着检视东宫的差使,把尚敬的事跟太子讲讲,免得他再存侥幸之心,继续欺瞒朕躬。” 李进忠跨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说道:“臣奉旨对尚敬指使何绍中冒顶罪责一事进行讯问,据尚敬供述,他是奉了太子之命找何绍中顶罪,意在回护夏氏。现有尚敬画押的供状在此,请殿下过目。” 第十三章 上元夜宴(二)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纸供状,递向太子。? 八??一 中???文?网 w?w?w?.?8?1?z?w.com 太子蓦地抬起头,嗓音嘶哑地说道:“原来父皇、母后是前来兴师问罪的,是吗?只是儿臣不明白,儿臣本是父皇钦立的储君,是立是废,但凭一纸诏书便可,又何必亲冒风霜,当着诸多臣子的面一再诘责于儿臣,如此,朝廷的颜面何在,父皇的颜面又何存呢?” 皇帝没料到如此情形下太子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有些不安地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铁青着脸坐在一旁,一言不,显然在等他表明态度。他本想干咳两声,掩饰心中的焦躁,却不料一口痰涌上来,引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胀红着脸努力吐出含混不清的几个字:“废……废了他……” 皇后走过来,边亲自帮皇帝捶着后背,边柔声说道:“陛下,单凭尚敬那奴才的一纸供状,就要废了太子,百官面前可有些说不过去呀。” 裴百药不明其中端的,也跪下奏道:“娘娘说的是,废储关乎朝廷根本,如今东京未复,太子言行纵有失当之处,臣以为,现在也不宜轻言废立之事。” 皇帝缓过口气来,接过宫女递来的参汤喝了一口,看了看裴百药身旁站着的景云丛、李进忠二人,见二人皆默立不语。 他事先得到过景云丛的奏报,深知此事细究下去甚是不妥,有意借尚敬的供述迅了解此事,便佯作恼怒,把手里的茶碗掷向太子,骂道:“你身为一国储君,做出这无德无耻之事,不思已过,反而指摘朕和皇后不该当面揭破你的丑行,当真是丧心病狂,不可理喻。来人哪……” “陛下且慢。” 皇后好不容易把皇帝劝来东宫,并不想就此草草收兵。 “太子一向仁孝,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指使人出来替他人顶罪,倘若不查清楚,问明白就下旨处置,慢说太子不服,就是妾身也觉得对不住吴贤妃我那可怜的姐姐呢。所以,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给太子一个讲话的机会吧。” 皇帝无奈,冲太子一挥手:“皇后开口了,你还有什么说的?” 太子倔强地答道:“儿臣没什么可辩驳的,但凭父皇落就是。”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之声,守在殿门旁的谢良臣走进来禀报道:“殿外的东宫僚属们听说皇上要废太子,纷纷嚷着要进殿面君,为太子申辩。” 皇帝气得站了起来,冲裴百药和景云丛吩咐道:“你们出去,替朕训诫训诫这群家伙,再要聒噪,立即乱棒打出。” 皇后望着裴、景二人的背影,失望地对太子说道:“太子既不愿意说,本宫只有请他人代太子说了。芙蓉,把夏氏请进来吧。” 她的话音刚落,芙蓉便带着夏嬷嬷从殿外走了进来。 夏嬷嬷走到太子身旁站下,朝着皇帝、皇后施礼道:“婢妇给皇上、娘娘请安。” 皇后笑道:“几年没见嬷嬷,竟有些认不出了。太子为了嬷嬷做下错事,招惹得陛下生气,本宫只得请嬷嬷来当面解说明白,免得一家人平白无故地闹生分不是?” 夏嬷嬷反问道:“不知娘娘要婢妇解说什么,请娘娘明示。” 皇后向芙蓉点头示意,芙蓉开口问道:“夏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人,为何要扮作杂役隐匿在东宫之内?这是其一; 夏夫人那日在花坊当着李大人、张大将军的面儿,口口声声说汪氏谋逆是受人暗算,并拿出能致人疯癫的迷药作为证据,后经验证,汪氏生前确是服用过此药,那么请问,夫人是从哪里得到的迷药,这是其二; 第三,今日一早,夏夫人为何要擅出东宫,你在杨氏墓前与什么人碰了面,谈了些什么。 我想,这三个问题对于夏夫人您来说,恐怕不难回答吧。” 皇帝不等夏嬷嬷开口,对皇后说道:“皇后要朕今晚到东宫来,莫非是要朕坐在这里旁听审案不成? 你所说的有故人相见,指的难道就是夏氏? 这样的话,你们且慢慢审着,朕要召集大臣商讨北线战事,就不奉陪了。” 说着,摆手招呼李进忠,竟站起来要走。 皇后忙伸手拦道:“陛下既来了,且稍待一时再走也不迟。逆案真相本已大白,今晚主凶现身,陛下如错过了这场好戏,岂不可惜?” 皇帝仍站着不肯回身坐下:“宫中之事,皇后料理便是。恶子不肖,要处置他,过后跟朕说就是,朕定不姑息纵容。” 夏嬷嬷突然跪倒在皇帝面前,高声哀求道:“陛下,请您念在婢妇曾亲手接生过十一位皇子的情分上,容婢妇把话讲完。” 皇帝瞪视夏嬷嬷良久,默默地坐了回去。 “其实,芙蓉姑娘刚才问我的三个问题,我如何回答并不重要,皇后娘娘心中已认定婢妇是下药诱使汪氏谋逆之人,是不是?” 皇后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我承认,我就是幕后的主凶。”夏嬷嬷的语气异常平淡。 跪在她身后的太子爆出一声哀吼:“嬷嬷,你做什么!” 此时,旁边站着的李进忠开口说话了:“陛下、娘娘,老奴身负检视东宫之责,可否允准老奴问她一问?” 他见皇帝无语,有意避开皇后犀利的目光,走近夏嬷嬷,问道:“夏氏,你既自认是主凶。我糊涂的是,逆案生后,汪氏尸身本已经仵作验过,并未现有异常之处,你身为主凶,不竭力掩盖下药的真相,反而当众道破汪氏生前曾受人下药致疯的事实,这显然不符合情理吧。” 芙蓉当即反驳道:“夏氏精通医术,又与汪氏相识,李大人,若不是她下的药,又会是谁呢?” 夏嬷嬷平静地说道:“李大人,你问的并非不合情理,当时,何绍中被抓的消息宫中人尽皆知,我知其中必有缘故,为不牵涉无辜,因此才说出下药一事。我曾受太子妃恩德,无以为报,想以此替她了结这一段恩怨,而今事既未成,也算是天意吧。” 皇后听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谋逆行凶的动机,怒极而笑,说道:“本宫与你之间,只怕没有这么大的仇怨吧。 当初,你儿子的出身还是本宫向陛下提起,陛下才赏赐下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你现在避重就轻,妄想大包大揽,自担罪责,可惜晚了点儿。”说着,冲芙蓉吩咐一声:“叫她进来吧。” 过了片刻,刘才人脚步蹒跚地走了进来。 第十三章 上元夜宴(三)(求收藏) 皇后指着她向皇帝说道:“陛下,要不是妾身命芙蓉事先有所防范,只怕现在您就见不到这唯一的人证了。??八 一中??文 网 ?? w?w w?.?8?1?z?w?.?c?o?m” 又冲着刘才人道:“有本宫为你做主,你无须害怕,当着陛下的面儿,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说出来吧。” 刘才人怯生生地瞄了太子一眼,来到夏嬷嬷身边跪下,说道:“嫔妾是东宫才人刘氏秀儿。启禀皇上、娘娘,嫔妾原与才人汪氏同住在绮华台,记得年前未入腊月之时,有一次,嫔妾在和汪氏闲聊时曾听她说,近日遇到了个好郎中,经她一番调治,身上原有的经血不调之症竟得以痊愈。 嫔妾一向也有这个毛病,听了好生羡慕,便缠着要她介绍这个郎中给我治病。汪氏开始不肯,后来架不住我再三恳求,才勉强答应,可又不肯带我前往,只指给我那郎中住的小木屋,要我自已去求她。 于是,我便备上些礼物,独自一人到那小木屋中去见那郎中,谁知……”她下意识地绻缩了下身子,迟疑着不敢继续说下去。 “你到底要说什么!朕没功夫听你啰嗦。”皇帝厉声催促道。 “嫔妾走到距小木屋不足百步的地方,突然见小木屋的门开了,太子殿下从里面走了出来。 嫔妾急忙闪身躲在一棵树后,只听一个老妇人说道:‘殿下以后就不要到这里来了,无论事成与不成,都由老身一人承担就是。’ 太子答道:‘嬷嬷只管做去便是,到时本宫自会保嬷嬷无虞。’当时,嫔妾见汪氏所说的郎中竟与太子相熟,又听他二人话里的意思像是要做什么大事,定不愿被旁人听到,于是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后来汪氏出事以后,嫔妾一个人住在绮华台害怕,经常借故到凝香轩找独孤娘娘作伴。 直到前些天有一次无意中再次听到了太子和夏嬷嬷的对话,才明白当日在小木屋门前他们所说的大事竟是投毒谋害娘娘。 嫔妾当时一时惊慌,不小心弄出了声响,引起了太子的怀疑。 他碍于当时东宫已遭检视,不便处置嫔妾,先是要嫔妾搬到宜春宫去住,今儿一早更是亲到宜春宫,逼迫嫔妾在今夜的宫宴之上当众承认,是我在汪氏饮食中下药,致其疯癫,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嫔妾有天大的冤枉啊,请皇上、娘娘为嫔妾做主……” 刘才人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趴在地上啜泣不止。 “好故事,真是好故事啊。” 太子拍着巴掌站起身,走到刘才人的身边站下,突然举起右手,亮出一块绿玉牌来,向芙蓉问道:“姑娘该不会不认得这个物件吧?” 继而不待她反应过来,又对皇帝说道:“请父皇下令搜搜这贱婢的身,她身上也有一块。” 皇帝不解地问道:“这是何物?” 太子一把将刘才人从地上拎了起来,才要开口说出“这是清宁宫线人的信物”这样的话来,却听得一旁李进忠陡然间打了个响动异常大的喷嚏,紧接着殿外有个洪亮的嗓音响起:“臣柳毅求见皇上。” “李进忠,你耍的什么鬼把戏?”皇帝嘴角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大声吩咐道:“叫进来。” 裴百药和景云丛陪着一位面容俊朗、身材削瘦的中年人走进了大殿。 皇帝一见此人,哈哈大笑道:“皇后之言不虚,今夜果然有故人相见,也不枉朕来此一遭。柳卿,你这散仙也耐不得寂寞,跑到长安城里饮酒赏灯来了么?” 柳毅环视殿内众人,朝着皇帝、皇后作了个长揖道:“太子作东相邀,皇上、娘娘亲至,山野之人敢不从命?”又单冲着李进忠道:“李兄差来送信的小童品貌非凡,我欲收他为徒,不知李兄肯割爱否?” 李进忠笑着回答:“那是太子殿下跟前儿的人,柳兄求错人了。” 这么一来,殿内本已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只有皇后与别人不同,她本以为胜券在握,今夜定要置太子于万劫不复之地,而自从柳毅现身,她反而有一种钻入太子设好的圈套的不祥之感。 夏氏当庭认罪,虽出乎意料,她仍留有后手,及时将刘才人抛了出来,不惜鱼死网破,也要将一顶谋逆的罪名扣到太子头上。 但与皇帝有着深厚渊源的柳毅在紧要时候突然到来,显然不会是单单为了应太子之邀,来赴东宫夜宴这么简单,他难道也是来淌这趟浑水的吗? 皇后思忖着,朝侍立在皇帝身侧的杨全义递了个眼色,杨全义会意,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溜出了殿。 柳毅转向一脸怒容的太子施礼道:“殿下殷勤相邀,柳某风尘仆仆赶到,是为了朝廷大局,不是为了辩论是非、对错,机心倾轧而来,这一点,还请殿下见谅。” 太子恭敬地还了一礼,答道:“先生肯来,本宫感激不尽。一切但依先生就是。” 柳毅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向皇后说道:“夏氏是臣受吴贤妃所托,于三年前安排潜匿于东宫之中、暗中照应太子的,如果说她谋害娘娘,那么幕后的主使之人便是臣,臣今日赶来,甘受娘娘责罚。” 皇后怒极而笑,手指刘才人质问柳毅道:“太子主使,夏氏谋逆,是有人证的!柳先生当着陛下的面儿,故作此惊人之语,可有什么凭证吗?” 柳毅不紧不慢地答道:“娘娘要凭证,自然是有的。在出示凭证之前,臣抖胆问娘娘一个问题:所谓太子主使、夏氏谋逆的动机何在? 臣这几年不在京城,对朝中、宫中情形不甚了了,实在想不出太子何以竟做出这般不忠不智之举。” “先生这话问得奇怪,他做下的事,你要本宫来解释其中缘由,莫非在向陛下暗示本宫构陷于他吗?” 皇后明知如要对太子谋逆的动机做出解释,就必然要将种种旧事翻出,摆在众人面前以供评说,她是无论如何不会上这个当的。 “好吧,娘娘不肯说,臣只好先来证明我自己,而不是太子是这幕后主凶了。 臣先请陛下为臣作证,在东宫内安排人暗中护持太子乃是臣奉旨所为。” 柳毅的声音并不大,此语一出,却犹如在皇后耳边响起了一颗炸雷。 第十三章 上元夜宴(四) “柳卿,朕似乎不记得曾下过这样的旨意。? 八一? 中文 网 ? w?w?w?.?8?1?z w.com”皇帝与柳毅情同手足,对他皮里阳秋的行事风格再熟悉不过,有意要刁难他一下。 “陛下在灵武临危登基之初,与臣曾有一番关于任哪位皇子为帅的奏对,当时裴大人、李大人俱在场,陛下难道忘了吗? 陛下当时意欲任命建宁王为天下兵马元帅,臣以为乱世之中,天下兵民唯以元帅之命是从,如以建宁王为帅,则储君威权必受其侵削,不利朝局稳定,因此建言命太子为帅。 陛下采纳了臣的意见,却又……” 柳毅谈起往事,侃侃而言,仿佛此事就生在昨天,裴百药和李进忠听了,都连连点头称是。 “柳卿不必说了,朕当年确说过请你多留意太子身边的话。” 经柳毅一提醒,皇帝恍然想起这段往事,只是当时他同意任命太子为帅后,又对柳毅说起担心太子一朝兵权在手,容易形成尾大不掉之势,要柳毅在太子身边布下眼线的话今日不宜提起,因此,急忙打断了柳毅。 “谢陛下成全。” 柳毅向皇帝深施一礼,冲着皇后继续说道:“娘娘不是很关心夏氏是如何离而复归,潜入东宫的吗? 臣现在就请出第二个证人,让他给娘娘说说吧。” 说罢,朝殿外叫道:“庆则,进来吧。” 太子右庶子曾庆则应声而入,他与林树年纪仿佛,却生就了副女人相,细腰削肩,白皙的瓜子脸上一对凤目,顾盼间足以令男子消魂。 芙蓉已经暗中查访得知,就是这个曾庆则,于三年前亲手将夏嬷嬷安排进了东宫花坊。 她目前正在命人继续追查他与杨氏一门的渊源,不曾料想他却是柳毅的人,看来当年以布衣之身掌控朝局,却又功成身退,隐匿于江湖的柳毅并没有真正归隐,朝堂上至今仍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听命于他。想到这儿,她不禁担忧地望了皇后一眼。 “你退下吧。” 皇帝并不给曾庆则说话的机会,今天的事令他隐隐生出些不安的情绪。 皇后一心要致太子于死地,其理由他虽不认同,却还知晓、了解。 而太子先是借景云丛奉旨探视之机,反咬一口,向自己挑明元旦宫案是皇后设局陷害,又引而不,诱使皇后亮出几乎所有的底牌,却于暗中悄悄请来柳毅这位神仙,其反击之势倘若任其展开,非但皇后难以下台,就是自己也会被太子牵着鼻子一步步走入他的彀中。 这份深沉的心机和缜密的布局足以让他这位贵为九五至尊的父皇望尘莫及。 皇帝自认并不笨,尤其他一向都有意无意地在避免落入这场宫斗的局中,更使得他对搏弈双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格外清楚。 “皇后,朕着实的有些乏了。柳卿仙踪难得现身长安,正好为朕参详参详北线战事,查案的事就交给李进忠、芙蓉他们,仔细查实后再行处置,如何?” 他好像漫不经心地瞟了刚刚溜回殿中的杨全义一眼,打着呵欠问皇后道。 皇后也非头脑愚笨之人,明白就眼下的情形而言,皇帝肯出面息事宁人,对自己不无益处。 但她一夜间几乎打光了手中所有的牌,却一无所获,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于是语含挑衅地冲着柳毅道:“柳先生一开口就搬出陛下来,本宫如再不识抬举,这问案的只怕要在先生的伶牙利齿下变成被查的啦。” 说着,她竟起身跪在皇帝面前,呜咽着说道:“陛下要杀臣妾,只须三尺白绫便可,用不着费这么多的周折。” 皇帝懊恼却无奈地示意杨全义上前扶起皇后,责备道:“皇后与朕本是一体,当着臣下的面,何出此荒唐之言!杨全义,扶皇后回宫去吧。” 皇后一把推开杨全义,手指太子,向皇帝哭诉道:“臣妾在陛下面前险些被人毒死,无论嫌犯、证人均出自东宫,今日陛下不为臣妾主持公道,他日臣妾必死无葬身之地啊,陛下!” 她终于说出了久埋心底的肺腑之言,在场众人听了,无不动容。 裴百药跨前一步,拱手道:“皇上,臣忝居中枢,以为今日之事废储固不可行,然太子行为失检已是确凿无疑,如不略施薄惩,恐怕上难以慰娘娘之心,下不足以塞百官之口,不知柳兄是否赞同裴某之言?” 柳毅深知皇帝对于皇后,与其说是忍让,不如说心存畏惧,其中大半原因在于张氏一族及其门生故旧遍布朝堂内外,掌握着朝廷命脉。 就拿这位百官之的中书令裴百药来说,他虽自命为朝中清流领袖,一向不涉内廷纷争,且身为太子太傅,与太子有师生之谊,但他的小儿子娶了皇后的侄女为妻,自不会眼看着皇后身陷窘境而不施以援手。 听到裴百药放着身边的景云丛、李进忠两位勋戚重臣不问,单单征询自己的意见,柳毅只得苦笑一声,低头不语。 就在这时,谢良臣又一次急匆匆走了进来,向皇帝禀报道:“陛下,宫门外有斥候持露布报捷。” 皇帝精神为之一振,旋即用狐疑的眼光瞄了皇后和杨全义一眼,吩咐道:“快,叫进来。”同时,示意皇后归位坐下。 果然,没过片刻功夫,一名军中斥候手持一面露布随谢良臣跑进殿来,单腿跪地朝皇帝叩道:“报,王师已于昨日收复龙门,歼敌五百,生擒叛军驻守龙门主将危定国。” 景云丛闻得此讯,禁不住喜道:“危定国乃叛酋危不全族弟,勇冠三军,昔日河中一战,曾连伤我三员大将,不想今日一朝就擒。臣恭贺陛下。” 皇帝也十分高兴,问那斥候道:“是何人擒住的危定国?我王师之中竟有如此的猛将!” 斥候回道:“回皇上,是张大将军亲临阵前,与危定国大战四十回合,挥刀将危定国劈落马下,生擒回营。” “哦?” 皇帝惊喜地望着皇后。 “张谅一向值守宫掖,骤然受命临敌,竟这般骁勇。李进忠,差人到军前传旨,赏张谅金甲一副,命颖王收复东京后将有功将士具折奏上,论功赏爵。”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又道:“太子行为乖张,约束宫人不力,且国有危难之时,不思为君父分忧,擅聚宫僚,宴饮嬉戏,甚负朕望,自即日起停用东宫印信,待有司对元旦逆案勘合完备后,再行处置。” 皇后见自己预留的最后一张牌果然奏效,和杨全义四目相对,忍不住心里暗念了句“阿弥陀佛。” 却听皇帝接着不经意地问斥候道:“昨日收复龙门,为何今夜捷报才至啊?” 斥候还算机灵,抬头看了看杨全义,信口道:“驿马被狼所惊,误入歧途,因此耽搁了时辰,请皇上恕罪。” 皇帝又打了个呵欠,瞪一眼站在阶前脸上犹带不平之色的太子,问柳毅道:“柳卿,你觉得朕处置得如何呀?” 柳毅诚惶诚恐地躬身答道:“陛下一言九鼎,岂是臣敢妄加评说的?夏氏确系臣奉旨安排入东宫暗中护持太子,她如有罪,请陛下先治臣的罪。” 皇帝“呸”了一声,嗔骂道:“老东西,也不分场合,只一味地和朕绕弯子、打诳语。你既是奉旨而为,朕如何治你的罪呀。夏氏仍交给你,再有闪失,小心朕将你拘在宫中做个宦者。” 柳毅见夏嬷嬷仍跪在阶前一动不动,遂上前唤道:“陛下圣明,嬷嬷还不谢恩。” 边说边伸手去扶她起来,谁知手上才一用力,夏嬷嬷竟整个人仆倒在地,柳毅急忙俯身看时,只见夏嬷嬷面色青,身子僵硬,显是已气绝多时。 殿内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李进忠双眼含泪,扑上来抱住夏嬷嬷的尸体,冲太子喊道:“殿下,老姐姐死的冤枉啊!” 太子抬起脚,将趴在夏氏身旁的刘才人踏在足下,咬牙切齿地冲皇后吼道:“你为何要如此逼我!” 皇后也料想不到夏嬷嬷为了洗脱太子谋逆的嫌疑,竟不惜服毒自尽,一惊之下,有些失了方寸,红着脸辩解道:“她,她这是畏罪自杀,怨不得本宫。” 当殿内一片慌乱之时,只有景云丛头脑保持着清醒,他不待皇帝下旨,即对谢良臣命令道:“立即遣散殿外众人,令禁军守住宜春宫四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又转身向皇帝奏道:“此为不祥之所,请陛下移驾偏殿,再作计议。” 皇帝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心惊肉跳,听到景云丛的话,才要起身,耳边又传来芙蓉的惊叫:“刘才人也死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被太子踩在脚下的刘才人双眼暴凸,眼角、嘴角都淌出血来,也已魂归天外。 李进忠怒喝道:“来人,将杨全义和芙蓉拿下!” 殿外值守的禁军听到大将军下令,蜂拥而入,但骤见殿内如此情形,也都迟疑着不敢上前拿人。 “李进忠,你要造反不成!”皇后知是芙蓉趁乱将刘才人灭了口,出言喝止道。 柳毅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劝李进忠道:“李兄,今日之事已成死局,往前一步必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千万莫要意气用事才是。” 说罢,又拱手向皇帝说道:“臣恳请陛下移驾,许臣单独进奏,以解燃眉之急。” 皇帝惊惧的目光从殿内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了皇后身上。 良久,他才有气无力地开口说道:“皇后,朕上次亲眼见人毙命,还是在凤翔军中,当时你也在,很好,很好……” 说着,站起身,脚步踉跄着边向外走,边口齿不清地吩咐道:“李进忠,引朕到偏殿去,柳卿,随朕同去。” 裴百药悄悄走近皇后,颤声问道:“娘娘,皇上他这是?” 皇后犹在回味皇帝方才的话,心中五味杂陈,怔怔地答道:“皇帝他,好着呢。” 正月十六新年开朝第一天,百官齐聚含元殿,聆听到的不是皇帝陛下洋洋洒洒的新年训谕,而是再简单不过的一道诏旨:停用太子印信,命太子以待罪之身率军一千驻守同州。 第十四章 灞水忆往(一) 两年多过去了,北方的叛乱仍在持续,西南的侵扰更有加剧之势…… 清明,长安城里牛毛般的细雨天不亮就飘落下来,直到巳时,偌大的京城仍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烟雾之中。八?一中文 ?网 w?w?w . 8?1?z?w.com 城东灞水边的一处高冈上,一青两红三匹马亲昵地围聚在一起,边啃啮着地上嫩绿的草苗,边不时地出一两声欢快地低嘶。 距它们十几丈远的一处坟茔前,景暄注视着香炉中行将燃尽的香柱,问身后的来兴儿道:“太子回京的消息确切吗?” “昨儿晚我师傅和师叔在一起喝酒时说起,这两天要单腾出一座马棚,多备些鸡蛋、胡萝卜,以免到时再去张罗来不及。 师叔还念叨说同州虽离京城不远,但那儿的水质极差,等马回来了他要到玄都观去求些上好的泉水来饮马。 小的听了这话便想,全京城只有咱东宫马厩中原先那十几匹汗血马需喂食鸡蛋、胡萝卜,同州又是太子爷的驻守之地,如今太子爷当初带到同州的马都要回来了,那太子爷岂不是也要回京了吗?娘娘,您说小的所想在不在理?” 来兴儿说着,冲身边的锦屏眨了下眼睛。 “不过尽是些捕风捉影的胡思乱想罢了。”锦屏不等景暄答话,不屑地说道,“两年前真应该叫你也到同州军营中去长长见识,省得闲来无事拿这些不着调的事搅扰娘娘。” “你还别说,我倒是真想去做个军士,也好把娘娘这两年传授的战阵兵法和技击本领实际操演操演,只可惜太子此次避祸同州不准宦者随行。”来兴儿望着北方若隐若现的山峦,带着些许惆怅说道。 “行了,你们两个见面就斗嘴。兴儿要是去了同州,头一个挂念他的只怕就是你!” 景暄笑着嗔怪锦屏道,旋即又轻轻叹了口气,“他想的也有些道理,雪晴整天缠着我问爹爹长得什么样,太子要是再不回来,我也……” “娘娘,太子的处境您又不是不知道。皇后一日不死,太子便难以翻身,如今张氏一门把持着朝纲,气焰正盛,太子回来,还不得……” 锦屏见景暄被来兴儿说得心思活动,颇不服气,直言相劝道。 “小妮子,休得胡说。”景暄听锦屏口无遮拦,连忙打断她,“你忘了夏嬷嬷是怎么死了的吗?” 她提到夏嬷嬷,倒勾起了来兴儿长久以来存于心中的一个困惑。“娘娘,我一直不明白,夏嬷嬷为何要选择自尽?” 景暄望着眼前的坟茔,缓缓说道:“她心里藏着太多事,说与不说,都会死,与其被别人利用来构陷太子,倒不如自行了断落个干净。” “您这一说,我更糊涂了。” 来兴儿不解地说道。 “当时太子命我到李进忠大人府上求得皇上金牌,持牌到终南山请柳毅先生出山,不就是为了向皇上、皇后证明夏嬷嬷的身份,洗脱她和太子身上的嫌疑吗? 柳先生一到,她自已脱困,太子也可化危为安,怎么反而在此时自尽了呢?” “事情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景暄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我当时因产后身子虚弱,离事情的漩涡远些,反倒对整个事件看得更清楚些。 皇后设下构陷太子的局,第一个进入她们圈套的就是夏嬷嬷,她于汪氏投毒行刺之前已经觉有人暗算汪氏,却非但没有阻拦汪氏,反而暗中加重了汪氏饮食中迷药的份量,以致汪氏被抓后疯癫自尽。” “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来兴儿和锦屏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没什么可奇怪的,两年来我也一直在琢磨夏嬷嬷的死因,结果现只有这唯一的情形才能对夏嬷嬷自尽的真正原因作出合理的解释。 当然,如果你们俩个据此以为夏嬷嬷是畏罪自杀,又把她老人家瞧得恁低了些,我们也就不会年年到此祭扫了。 元旦宫案事后,太子一回东宫就犯下了个致命的错误,正是这个错误给清宁宫送去了一份确凿无误的证据,也使得太子在皇上面前难以自辩,引了之后一连串的事件。”景暄的语调变得低沉起来。 “您是说太子授意尚敬找人出来顶罪这件事吗?” “是的。夏嬷嬷没想到的是,她的身份、行踪早在腊月初八我小产之前就已被刘才人觉,报告给了清宁宫,芙蓉奉皇后之命亲自带人入东宫检视,其目的就是要拿她这位太子母妃身边的陪侍嬷嬷作引线,勾勒出太子参与谋逆的清晰线索,好借以迫使皇上不得不杀了太子。 太子贸然找人顶罪,接着将夏嬷嬷接入凝香轩,芙蓉又怎会就此罢休,她必然要顺着夏嬷嬷这条线继续追查下去。好在夏嬷嬷及时意识到了危险所在,当着李进忠的面儿揭破了有人给汪氏下迷药,诱使汪氏投毒的真相,才使得芙蓉有所忌惮,不敢强行将她羁押讯问。” “娘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来兴儿听景暄娓娓而谈,好像两年前东宫生的一切她都亲眼所见似的,禁不住好奇地问道。 景暄无奈地一笑:“我既嫁入东宫,对宫中当年生的这件惊天大事怎会不管不问?这两年来我几乎问遍了东宫内各处的值事人等,想了解事件背后的真相,弄清楚太子是如何落入皇后设的局中无法自救,纵然是恩师那般当世奇才出面,也难以挽回局面,只能劝皇上令太子出外避祸保身而已。” “娘娘,您平白无故地费这些心思作甚?莫不是想着要帮太子爷打败皇后,重回东宫不成?”锦屏像是现了什么秘密,兴奋地眼中冒出光来。 “兴儿你瞧瞧,我把锦屏宠成什么样子啦,什么话想到就说,从不过过脑子。如今东宫比起冷宫来尚要冷清几分,早已无关朝局痛痒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拿它解解闷儿罢了。” “可是娘娘,皇上并没有废除太子的名位,太子爷仍是储君的身份哪。”来兴儿尽管素来爱与锦屏斗口争胜,但见锦屏挨数落,倒为她开脱起来。 第十四章 灞水忆往(二) 景暄目光一闪,摇摇头说道:“不说这些了。八?? 一中文网? w?w w?.?8 1?z w?.com兴儿,你一大早跑出城来,回去怕要挨骂了吧。咱们这就回去吧。” 来兴儿才听出些事情的端倪来,哪舍得半路撂下,忙着追问道:“夏嬷嬷既然当众说出有人暗算汪氏,那她为何不当着皇帝、皇后的面儿揭出刘才人来,反而自己自尽了呢。 娘娘,你现在夏嬷嬷的坟前把她生前无法明说的事说出来,她老人家天上有知,也安心了不是?” “你个小鬼头,真会说话!要不是看在这两年来你辛辛苦苦教我和锦屏骑马的情份上,我是断然不会把其中的利害关键说与你听的。” 景暄心中暗自将此事前后的来龙去脉琢磨了不下百回,苦于没人可说,眼下来兴儿、锦屏两人虽无法为她参证些什么,却足可信赖。 因此,她便接着说道,“清宁宫布下此局,其真正难破之处在于无论是她们想要捕获的猎物,还是她们手中用以抓获猎物的工具,都是东宫的人,太子和这些人之间有着无法撇清的干系。 夏嬷嬷、刘才人、尚敬,甚至是你……这些人只要和逆案牵扯上,都会使上至皇上,下至朝中百官、京城百姓疑心于太子。 更可怕的是,皇后多年来在东宫内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线,据宜春宫的人对我说,两年前的正月十五,太子一早亲自到宜春宫会那刘才人,结果到了晚上,刘才人却在皇上面前无端地编造出那么一段话来构陷太子,这其中若无人暗中作祟,万万不当如此。 夏嬷嬷定是识破了对方的阴险歹毒之处,才决然赴死,如此一来,即使无法助太子彻底脱困,至少也做到了死无对证,皇后想要坐实太子参与谋逆的意图就难以实现。” 景暄把夏嬷嬷自尽的来龙去脉讲完,长吁了口气,俯下身,轻轻将散落在墓碑基石上的香灰拂去。锦屏和来兴儿在她身后默然站立,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只听耳边传来马的阵阵嘶鸣声,他们骑来的那三匹马听到这叫声,不安地躁动起来。来兴儿高高举起手中的马鞭,冲着那匹“雪里青”挥动了两下,正要出声喝止,却见四五匹胡马带着一阵风窜上了高冈,领头的一匹竟直奔来兴儿而来。 “追风!”来兴儿高兴地大叫道,“娘娘,是咱东宫的马。” 骑在马上的人纷纷下了马,为的一人来到景暄面前,躬身施礼道:“下官曾庆则见过娘娘。” “曾大人,你们这是……?”景暄像是猜到了什么,可又不敢确信。 “太子奉诏回京,下官带人先行一步。入城之前特意绕道来夏嬷嬷坟前祭拜,娘娘,你们也是……?” 景暄点点头,看了一眼来兴儿,问道:“太子何时到京?” “娘娘请借一步说话。”曾庆则引着景暄走到离众人十几步远的地方,方压低声音说道,“太子与下官今日四更一同从同州出,这会儿可能已经进宫面圣了。” “既是奉诏回京,又何需如此?曾大人,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吗?”景暄眼前闪过两年前东宫初遭检视的情景,心头不禁一紧。 “娘娘不知,昨日同州确是出了怪事:一天之内,太子竟接连接到两份诏旨,第一份诏旨的内容是‘圣躬违和,传诏太子即刻回京。’第一份诏旨刚下达,紧接着第二份诏旨又到,特别申明要太子将所率兵马交与于承恩后,再行返京。太子担心宫中生变,与林树和我商议后,决定留林树在同州办理交接事项,我随太子立即回京。今晨我们才出同州城,就现有一队不明身份的人一直尾随着我们,于是太子和一名侍卫对换了衣服,趁天色未明,独自一人走另一条路回京,而下官则率其他人有意绕道城东至此,想尽量拖住那队人,给太子争取更多的时间。娘娘请看……”曾庆则说着,手中的马鞭冲正西一指,景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相距高冈二里多地的官道旁,有一队十几骑人马正在打尖、休息。 “曾大人,你打算怎么办?” “娘娘居于东宫,近日可曾听闻朝中、宫中出了什么变故?”曾庆则沉吟着问道。 景暄想想,摇了摇头。 “殿下一人回京入宫,终究是令人放心不下,这队人马在后一路跟踪而来,多半不怀好意,我们行动甚是不便。下官抖胆,有劳娘娘马上返回城内,设法打探出太子入宫后的消息。下官会在此逗留一段时间,而后再绕道南面的安远门入城,午时前后,下官会进东宫晋见娘娘,到时再作计较。不知娘娘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城。”景暄挥手冲来兴儿和锦屏示意,三人快步走到马前,翻身上马,三匹马前后相随着冲下了高冈。 官道旁正在休息的那队人马中立即有三匹马紧跟了上来。 “娘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后面的是什么人?”来兴儿催动胯下的“雪里青”撵上跑在前面的景暄,问道。 “兴儿,我记得你在禁军中有几位朋友,能否找他们打听一下现在宫中的情形?”景暄见身后有尾巴,顾不得向来兴儿解释原由,径直问道。 “您说的是我结义的兄长骆三儿,还是钱大顺、崔九他们,娘娘要我向他们打听些什么呢?”来兴儿回头见锦屏已落下五六丈远,有意勒紧缰绳,让“雪里青”放缓了脚步。 “太子已只身入宫,我担心宫中生变,需要知道太子入宫后的消息。不拘是谁,能打听出消息就行。”景暄见状,只得也勒紧缰绳,让马慢了下来。 来兴儿听景暄说得迫切,情知生了大事,他眼珠一转,已是有了主意,挥鞭朝“雪里青”的屁股上狠抽了两下,那马立马一阵旋风般向前奔去。 “娘娘,您只管回宫等着吧,我去去就回。” 没等跟在他们后面的三匹马上的人反应过来,“雪里青”已驮着来兴儿跑得无影无踪。 第十五章 改朝换代(一) 两年前被强逼着吞下一块人肉,疯癫了三日,钱大顺却因此交上了好运。网 w?ww.81zw.com张大将军不仅履行诺言,让他当上了伙长,而且在领军出征前,专门把他从东宫调来,做了自己的亲兵,还手把手地传授他战场格斗的本领。不出数月,东京收复,大将军封侯晋级,也没忘提携跟着自己滚刀舔血的这帮兄弟,钱大顺于是摇身一变,成了从七品的禁军校尉。 由于骆三儿隶属于左监门卫,而钱大顺所在的千牛卫才是皇上的近卫军,因此,来兴儿先纵马来到千牛卫找钱大顺。 钱大顺因昨夜带班在紫宸殿外值守了一夜,回到营房睡得正酣,被来兴儿闯将进来,一把掀开被子,从枕头上硬拉了起来,他勉强睁开惺松的睡眼,见床前站着的是来兴儿,没好气地开口骂道:“没****的东西,谁借你的恁大胆!要找老子玩儿,晚上再来。”说着,又要倒头睡下。 来兴儿知他身上痒痒肉多,伸手在他肋下紧捅了两下,钱大顺立马挺身坐起,咯咯笑道:“别,别,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才当了个破校尉,就这么大的脾气,午后李进忠大人要到闲厩院查看马匹,我把你的话说给他听听,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来兴儿一向和他随便惯了,有意吓唬吓唬他。 “得了,知道你们宦者厉害,你就口下留德吧。”钱大顺的睡意已消了一半,坐在床上打量着来兴儿问道,“你大白天的跑来扰我的好觉,不会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吧?” “算你聪明,快起来进宫走一趟。”来兴儿拿起床边矮凳上的袍子扔给钱大顺,“我家娘娘听说太子今日回京入了宫,差我来打听打听太子入宫后的消息。” “你家娘娘?”钱大顺一边往身上套着袍子,一边揶揄道,“我说九品内给使来兴儿来大人,您如今已不在东宫当差了,请问你家娘娘是哪一位啊?” 来兴儿不急不恼,悠悠地说道:“就是前不久才重掌帅印的景大将军的千金呀。我可听说前一阵子张大将军为争这个天下兵马副元帅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劲儿,到头来皇上还是更信得过景大将军。要不要我在景嫔娘娘跟前美言几句,调你到景元帅帐前效力呀。” “不和你逗着玩儿啦,”钱大顺装束已毕,正色说道,“皇上传诏太子回京的消息宫中人皆知,又何需找我打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来兴儿把钱大顺推向屋外,嘴里央求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好大哥,你只需入宫溜达一圈,问清楚太子现在何处就行了,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改日我请你城外骑马还不行。” 钱大顺用手点着来兴儿的脑门儿,嗔道:“自从交了你这个‘疯友’,我就没安生过。也罢,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等我的消息吧。”说罢,出门叫过两个禁卒,疾步而去。 可他这一走,直到午时将过,却是半点消息也无。来兴儿守在营房中等得焦急,正要出门去清宁宫找骆三儿另想办法,迎面差点儿和一名军士撞个满怀。那军士上气不接下气地冲来兴儿嚷道:“快,快回去。” 来兴儿听得一头雾水,忙问:“你把话说清楚?谁叫我回去,回哪儿啊?” 那军士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晌,方道:“钱将军要你把马骑回去,还特意嘱咐,别的什么都不要问,回去后一切便知。” 来兴儿心知宫中必有变故,从军士的话中隐约猜出钱大顺是要自己马上返回闲厩院,他来不及细想,匆匆向那军士道了谢,出门翻身上马,朝闲厩院疾驰而去。 闲厩院所在的街巷尽管偏僻,但平日里总有两三个售卖汤饼、杂货的小商贩于巷口处摆摊做生意,人来人往的颇有些热闹。今天来兴儿骑着“雪里青”拐进这条街时,长长的一条街巷上却是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影。来兴儿在闲厩院门前下了马,见两扇院门紧闭,便上前叩打门环,可任凭他把门环敲打得山响,院内仍是无人应声。无奈,来兴儿只好将马牵到傍墙长着的一棵大树旁,站上马背,抱住大树伸向院内的一根枝丫,溜上了院墙,再纵身一跃,跳到了院内。 闲厩院里依旧静悄悄地,连马的嘶鸣都听不到一声,来兴儿朝着值事厅奔去,可跑出去没多远,便被眼前的惨象惊呆了:通往值事厅的小道旁、苏福忠和吴孝忠常饮酒下棋的小树林里、值事厅的门前,到处都是闲厩院值事们的尸体,有一具尸体身上还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来兴儿头一次亲眼目睹屠戮过后尸体横陈的场面,吓得扭头想往外跑,可两条腿已抖得迈不开步子,“扑通”一声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他只觉胸中不停地翻腾,禁不住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当来兴儿吐无可吐,开始往外呕酸水儿时,他的头脑渐渐清醒了过来。他挣扎着爬起来,努力避免使自己的目光接触到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大声呼唤着师父、师叔,朝值事厅冲了过去。 值事厅内空荡荡地并无一具尸体。来兴儿略微放下了点儿心,他忍住心头的恐惧,四肢颤抖着一具接一具地辨认着院内的尸体,终于,当他确认师父和师叔不在其中时,他又一次瘫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是来兴儿吗?” 乍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来兴儿陡然惊觉,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挺身跳了起来,注目看去,却见一身侍卫打扮的太子手握钢刀站在眼前。 刹那间,来兴儿明白了钱大顺要自己赶回闲厩院的用意。 “果真是你,太好了!”两年不见,太子变得又黑又瘦,似乎苍老了许多,他放下手中的刀,一把拉起来兴儿,绕过值事厅,径直走进后院一间值事人住的偏房中。 “那些人是殿下您杀的吗?”来兴儿怯生生地问道。 第十五章 改朝换代(二)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太子直盯着来兴儿的双眼说道,“宫中生了内乱,这里的人都是张谅手下的禁军所杀。? ?八 一?中文?网? ? w?w?w?. 8?1zw.com” “那我师父和师叔呢,他们是不是也死了?” “我不清楚。”太子不耐烦回答来兴儿的一再问话,反问来兴儿道,“我问你,你是如何进得这院中的,外面没有人把守吗?” 来兴儿失望地摇摇头。 “哈哈,真是天不灭我!”太子显得有些兴奋,不停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像是心中在盘算着什么。 “娘娘不放心您一个人入宫,还在东宫等着我带回的消息呢,我这就去禀报娘娘一声。”来兴儿见太子神色怪异,心中害怕,试探着说道。 “你不许走。”太子头也不回地制止了他。 “还有,曾大人……” “你是说曾庆则吗?”太子霍然转过身,双目闪着寒光问道,“他现在何处?你又是在哪儿遇到他的?”继而不待来兴儿回话,又兀自摇头喃喃道,“不行,他已派不上用场了。” 来兴儿挂念着苏福忠和吴孝忠的生死安危,一心想借故脱身在闲厩院中四处搜寻一番,便顺着太子的话问道:“殿下有什么需要小的去办的,吩咐便是。” “有,一定有你办的差事。别鸹噪,容本宫再想想。”太子仍沉浸在他的思虑之中。 两个人就这么在房中呆了足有半个时辰,太子忽然问来兴儿道:“本宫依稀记得你是在凝香轩婉容跟前当差,怎么跑到了这里?” “两年前爷您离开京城时,小的尚在凝香轩当差,没过几天,谢公公就把小的重新分派到了马厩。后来,据说是奉皇后娘娘的懿旨,东宫马厩与闲厩院并在一处,小的便又回了闲厩院。”来兴儿一五一十地答道。 “这两年芙蓉没再找过你吗?” “回爷的话,两年来小的与她再没见过一面。”来兴儿生恐他又提起当年自己充当清宁宫眼线之事,忙不迭地答道。 “怪哉!”太子疑惑道,“她就这样任由你离开东宫而不闻不问?” 来兴儿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得呆呆地站着。 太子思忖片刻,转身坐在床沿上,吩咐来兴儿道:“本宫有些饿了,你去为本宫找些吃食来。” 来兴儿应了声是,出了值房,却并没有到离值房不远的伙房中找吃的,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的马厩跑去。可是,直到来兴儿把闲厩院中大大小小的马厩找了个遍,也没有现苏福忠和吴孝忠两人的踪影。他只好无奈地又返回后院,进了伙房。 “你不来这儿找吃的,四处瞎逛找什么呢?”伙房中,太子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啜着,见来兴儿进来,板着脸问道。 来兴儿惊道:“爷您一直跟着小的?” 太子放下粥碗,走上来,重重地拍了拍来兴儿肩头,说道:“还不错,不枉当初本宫留着你没杀。” 来兴儿瞅了瞅灶台上那柄寒光闪闪的钢刀,明白过来太子差自己去找吃的,原来只不过是为了试探自己罢了。他既感委屈,又满心地担忧和恐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闭嘴!”太子本就心绪不定,被他这一哭搅得愈烦躁起来,“今日你有缘与本宫在此相逢,日后自是你的一份造化。当此生死荣辱的紧要关头,哭有何用!” 来兴儿瞪着噙满泪花的一双眼,不解地盯着太子,努力忍住不哭出声来。 太子从怀中摸出件东西,略一迟疑,还是递给了来兴,叮嘱道:“本宫现有件紧要的差事派给你。这是本宫向不离身的赤霞璧,你持此物赶到归仁里东阳郡公府去见景云丛,要他率府中亲兵来此护持本宫。” 来兴儿接过玉璧,抹一把眼泪,还是忍不住问道:“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娘娘她……” “莫要多问,切记千万别去东宫,若是景云丛不在府中,你只须即刻返回,不得向旁人说及本宫在这闲厩院中。”太子厉声喝止道。 来兴儿只得向太子施了一礼,匆匆离开伙房,穿过值事厅,朝闲厩院的正门走去。可他还未及打开院门出去,身后又传来太子的声音:“算了,你还是别去了。” 来兴儿扭过头,见太子神色沮丧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两眼紧盯着院门,仿佛很怕见到那两扇门被打开的样子。 “爷,您对小的仍放心不下吗?”来兴儿纳闷儿地问道。 太子无力地摇摇头,喃喃道:“他要本宫藏身于此,自有他的道理。索性就这样吧,免得再横生枝节,引来麻烦。” 来兴儿一脸迷惑,想问问太子口口声声说的他是谁,又知太子定不肯说。他随着太子重回到后院那间值房,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想着心事。 眼看着金乌西坠,房中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来兴儿想起前院横陈着的众人尸体,顿觉这偌大寂静的院落里阴气森森地,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他站起身,掏出随身带的火褶子,想要点燃房中的蜡烛照亮,却被太子制止了。 “来兴儿,两年前你为什么要帮着本宫?”太子大约也难以忍受黑暗的降临,开口问来兴儿道。 来兴儿不明白此时太子何以会重提往事,嗫嚅着答道:“小的也说不好,只是觉得应当那么做,否则小的实难心安。” “你真是这样想的?”太子有些意外,揣摩着问道,“你会不会想着帮了本宫其实也是帮了你自己?譬如那刘才人,甘心做清宁宫的恶犬出来咬人,结果仍叫主子灭了口。” 来兴儿被他问得心底一阵阵凉,含混地答道:“可能是吧,小的做不来那暗中害人的勾当。” “这么说,他现在帮着本宫,也是在帮他自己喽。”太子并不理会来兴儿的话,自言自语起来,“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能耐,帮本宫渡过此厄?” 来兴儿瞧窗外已是一片模糊,不安地问道:“爷,咱们就一直呆在这儿吗?不如趁着天黑咱们一起走吧。” “嘘,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太子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第十五章 改朝换代(三) 来兴儿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房外除了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外,并没有任何响动。? ?? 八 一中文网 w?w?w.81zw.com他陡然想起两年前在东宫花坊中自己喝下“乌羽飞”后的情形,联想起太子一系列莫名其妙地言语和举动,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听到了吗?有人在敲门,他们要进来了……”太子的声音里分明带着几分惊慌。 “我瞧瞧去。”来兴儿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勇气来,站起就往房外走。 “不许去。”太子一把抓住来兴儿,“这院中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快带本宫去。” 来兴儿哭笑不得,只得安慰太子道:“爷别怕,伙房后面有一个储菜窖不易被人现,我这就带爷去。”边说边顺手拿起一碗凉水,迎面泼了下去。 太子被凉水猛地一激,头脑顿时清醒过来,他放手松开来兴儿,踉跄着一屁股坐到床上,仰面长叹道:“想不到我做了六年储君,如今落到任人摆布的境地!” 这时,前院竟真的响起嘈杂的人声,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随即传了过来:“太子殿下,您还在吗?” “师叔!”来兴儿兴奋地叫着,冲了出去。 数十支火把将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在一群身着铠甲、手持兵器的禁军头前,赫然站着的正是老马倌吴孝忠。 来兴儿正要扑过去与吴孝忠相见,旁边却闪过一位军将,一把将他扯住,急切地问道:“兴儿,见到太子了吗?” “娘娘,怎么会是你?”来兴儿一眼认出了女扮男装的景暄,“太子爷就在后院房中。” 景暄听了这话,不及多说什么,拉着来兴儿就往后院跑去。两人抢在众人之前进了那间值房,景暄见到太子,激动地竟呜咽起来。 太子认出冲进房中的是景暄,又惊又喜,上前扶住她的肩膀,焦急地问道:“暄儿,宫中的情形如何?父皇他……” 景暄眼中含泪笑着答道:“李大人请殿下前往紫宸殿受禅。” 李进忠站在紫宸殿前,抬头眯起双眼望着天空中央那弯黄黄的下弦月,心里概叹道:今儿一早长安城内还是细雨霏霏,现在已是明月当空了;又有谁知道,他在这一天内完成了一名普通宦者向一代新朝缔造者的转变;人生就如这斗转星移的茫茫苍天,充满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近两年来,太子避祸同州,他李进忠几乎成了张皇后泄私愤的头号对象。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都是在压抑、忍耐甚至是屈辱中度过;眼睁睁地瞧着自己原本就不多的亲信属下一个接一个地被张氏杀掉,他也只能默默地承受;即连他本人也多亏有皇帝庇佑,才得以保全性命至今日。 不过,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也并非毫无作为,坐以待毙。一支两万人的监门军已被他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今天,正是凭借着这支军队,他才能够先制人,一雪前耻,出其不意地一举将张谅率领的羽林军彻底击溃,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大人,东内西内现已廓清,除张谅外,所有清宁宫的逆党都被擒获,只是皇后娘娘她……”谢良臣毕恭毕敬地立在阶下,向李进忠报告道。 “她怎么啦?”李进忠语气中透露着不满。 “她一直赖在皇上榻边不肯走,碍于皇上在场,小的们都不敢动手。”谢良臣不安地看着李进忠,希望他的这位老上司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 “张氏现是图谋弑君篡位的逆犯,尔等就任由她留在皇上身边惊扰圣驾吗?”李进忠对谢良臣的怯懦感到有些愤怒了,“老谢,你亲自去,找个清净点儿的地儿,赐她三尺白绫。” “这……”向来唯李进忠之命是从的谢良臣此时却犹豫起来。 “你是不敢呢,还是不愿意?”李进忠狞笑着质问道,“两年前若非老夫向皇上举荐你接替尚敬去了东宫,杨全义在内侍省头一个清洗的就是你,这两年来有多少宫中老内侍人头落地,而你却能躲在东宫逍遥自在,你难道就没动脑子想想这是为什么吗?” 谢良臣腿一软,差点儿跪了下去,哆嗦着答道:“良臣再不济,也知道没有大人的一力护持,良臣断难活到今日。只是她毕竟是良臣侍奉多年的主子……” 李进忠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了他,招手叫过一名禁军校尉,吩咐道:“谢大人菩萨心肠,你带人去吧,办好了这件差事,本部院在新君面前保奏,赏你个子爵。” 那校尉喜得答应一声,叫过两名军士,直冲进殿去。 谢良臣跪倒在地,不住地向李进忠叩头道:“多谢大人承全,多谢大人承全。” 李进忠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把谢良臣视为心腹,屡屡委以重任,说到底其实就是看中了他胆小心善,不致,也不敢在自己背后捅刀子。 他见谢良臣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大功,非但不后悔,反而张皇着感激自己的承全,不禁苦笑一声,上前搀扶起谢良臣,叹息道:“老谢,我又何尝不想学你做个活菩萨呢。若非光庭被张氏排挤出了京城,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手,我也不会要你来做这杀人见血的勾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许多年来你在宫中瞧得真切,我李进忠鞍前马后为张氏做了多少事,到头来不但被她一脚踢出内侍省,还屡屡设套陷害于我。要是向你这般心慈手软,就有十个李进忠只恐也都死光了。” 谢良臣连连称是,借机恭维道:“所以只有大人您才能成就大事,像良臣这样不中用之人,承蒙大人不弃,能追随大人左右,做些小事,就心满意足了。” 李进忠被他奉迎得浑身舒坦,握着谢良臣的手道:“你也无须自谦,东宫六卫此番能助我清剿宫外张谅残部,阻其驰援宫中,其中少不了你的斡旋之功,招揽之劳,我都记着呢。” 两人正说着,一名校尉跑来向李进忠报道:“奉大将军令,已将朝中百官请到太极殿前候驾。” 第十五章 改朝换代(四) 李进忠问谢良臣道:“太子怎么还没到?是谁带人去了闲厩院。?网? w?w?w?.?8 1?zw.com” 谢良臣笑着答道:“是您的老伙计吴孝忠,还有景嫔娘娘。闲厩院离此有六七里路,这会儿太子应该已在来紫宸殿的路上啦。” 李进忠遣走校尉,压低声音对谢良臣道:“这位太子比起当今皇上来,要难伺候得多,你我以后要格外上些心才是。” 谢良臣不解地问道:“太子日后定会感念大人的拥立之功,大人只怕是多虑了吧?” 李进忠鼻腔里哼了一声,道:“此人行事一贯外柔内狠,昨日张氏逼皇上下了第二道圣旨,要他延缓回京,他竟敢公然违旨,足见其胆量;我派人一路跟踪,他竟能成功脱身,只身回到京城,足见其智计;今日午前我在宫门堵住他,劝他到闲厩院暂且藏身,不想被张谅麾下的羽林军现,血洗闲厩院,我的老哥哥苏福忠为了掩护他,只身引走羽林军,竟致丢了性命,而他却眼看着许多人为他而死而一直藏匿不出,足见其狠毒。侍奉这样的君主,谈何容易呀!” 谢良臣一句“那你为何要拥立这样的人当皇上”的话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只讪讪地说道:“良臣唯大人马是瞻,别的从未想过。” 李进忠也立即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说漏了嘴,赶忙叉开话题,问道:“景嫔怎么知道太子在闲厩院?是吴孝忠告诉她的吗?” 谢良臣尴尬地答道:“是我告诉她的。今儿她从城外一回东宫,便将我唤去,要我设法打听太子入宫后的消息,当时我还纳闷儿,不知她从何处得知太子回京的消息。申时前后,我得到禀报,她竟伙同曾庆则强闯六率军营,要率兵入宫解救太子。我情急之下急忙赶去阻止,却挨了她一顿骂,架不住她一再地追问,我只好将宫中情形和太子的行踪告诉了她,并带她乔装入了宫。” 李进忠心中暗吃一惊:眼前这个多年来对自己俯贴耳的谢良臣如今竟也在脚踏两条船,看来自己刚才那番话真是说多了。他怕谢良臣察觉到自己已对他生了戒备之心,有意沉下脸训斥道:“胡闹,娘娘千金贵体,万一伤着了,我怎么向太子殿下和景公交待?张谅现未拿到,城内便不算安宁,你立刻率一队人马前去接应太子和娘娘,不得有失。” 谢良臣只道是李进忠真的担心景暄的安危,哪儿想得到方才的如实禀报已给自己日后种下了祸根。他答声是,抽身才要走,紫宸殿内却慌慌张张跑出来一名宦者,大声叫道:“皇上急宣李进忠、谢良臣入殿觐见。” 李进忠对谢良臣说声“走,先随我进殿瞧瞧皇上”,便转身大踏步走入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悄然无声,十几位太医围跪在御榻前,面面相觑,御榻上时不时地传来一两声皇帝艰难的咯痰声。 李进忠见御榻旁已没了皇后的身影,嘴角隐隐流露出一丝笑意,旋即就消失无了踪影。他带着谢良臣来到床前跪下,喉咙里哽咽道:“陛下,老奴们就在殿外,一时也未曾离开,陛下有什么旨意尽管说吧。” 皇帝处在临死前的弥留状态,神志已不十分清楚,他挣扎着抬起右手,指着殿外,含混不清地嘟囔道:“皇后虽强梁,与朕夫妻一场……南内……太子……” 李进忠唯恐皇帝驾崩前留下要保皇后性命的话来,给自己带来后患,急忙扑上前握住皇帝的手哭道:“老奴斗胆,暂将太子安置在闲厩院中,此时已在赶来面圣的道上。陛下留些力气,等太子到了再说也不迟。” 皇帝打胸腔里咯地迸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响动来,两只眼直勾勾地盯在李进忠身后的谢良臣身上,像是在问他李进忠说的是不是实话。 谢良臣低头避开皇帝询问的目光,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皇帝失望地将目光挪到了跪坐在御榻里侧侍奉的宫女点墨身上,无力地眨了两下眼。 点墨竟展开一道圣旨,低声唱道:“有旨意,李进忠,谢良臣接旨。” 李进忠握着皇帝的手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他料不到皇帝殡天前竟会单独留一道旨意给自己和谢良臣。 待李、谢二人重新整装并排跪下,点墨方轻声息宣旨道:“兹尔李进忠,公忠体国,夙有勋劳,才堪大用,可封晋国公,免三死;兹尔谢良臣,恭默守静,奉命唯谨,勤劳久著,可授内侍省监,免一死。钦此。” 李进忠俯听得是一道册封旨意,心下松了口气,他倒不在意公侯之类的封赏,而是从这旨意中听出了皇帝对他今日所做大事的肯。“这或许是皇上内心一直想做的事情吧。”李进忠暗自揣摩道。 点墨宣完这道册封旨意,略一迟疑,没再继续说下去。皇帝两眼直愣愣地瞪视着她,似乎对她还有别的什么期待。然而,点墨却将头深深埋在了胸前,不再开口。 “皇上又昏过去了。” 随着那宣旨宫女的一声轻呼,太医们纷纷上前,开始了又一次的急救。 李进忠悄悄扯了谢良臣一把,两人相随着步出殿外。 又一名禁军校尉前来禀报说,中书令裴百药和兵马副元帅景云丛现在丹风门外求见皇上。 李进忠朝西南闲厩院的方向望了一眼,紧皱双眉,谢良臣见状忙说道:“良臣这就去迎接太子。” “请裴、景两位大人率群臣回太极殿前等候,”李进忠抬脚走下台阶,“咱们一同去。”刹那间,他改变了请太子来紫宸殿受禅的主意,要直接扶持太子面见群臣登基。 太极宫太极殿前,李进忠、谢良臣率领着千余名全副武装的监门军,景暄带着东宫六率的将士们簇拥着惊魂未定的太子,与以裴百药、景云丛为的文武百官,三路人马汇聚在一处。上千支火把将这座专用来举行新皇帝登极大典的大殿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李进忠亲手将太子扶上丹樨站定,跨前一步,面朝文武百官,朗声说道:“奉陛下旨意,株除张氏叛党,迎接太子回宫,入继大统。文武百官叩见新君。” 大殿前排班站立久候着的文武百官闻听此言,面面相觑、莫衷一是,都把目光投向了裴百药和景云丛二人身上。 出人意料的是,与皇帝有翁婿之谊的景云丛站着没动,而和张氏素有通家之好的裴百药却当先跪了下来。一旦有人带了头,群臣便不再迟疑,纷纷跪倒,向新君叩拜。 立在李进忠身后的太子眼望着迟迟不肯跪下的景云丛,不禁皱了皱眉头。 第十六章 辽东旧信(一) 老皇帝晏驾,新皇帝登基。八? 一中 ?文网 w?w?w?.?8?1?z?w?.?com朝廷内的翻天覆地并没有给长安城里普通百姓们带来多大的改变,人们仍在抱怨着这个季节恼人的风沙,忍受着从街衢边排水沟渠里散出的难闻气味,一如往年般过着平淡的生活。 一连十几天,来兴儿都在帮着吴孝忠清理闲厩院内死难者的遗体,一具一具地为他们擦洗干净,换上整洁的衣裳,再装入一副副棺椁里,等待奚官局派员验明正身后,指定地界择日下葬。由于苏福忠的尸身一直没有找到,便由吴孝忠作主,也为他备下一副棺木,将他生前一应所用之物放入棺中,算是聊胜于无了。 苏福忠的死给了来兴儿极大的打击。这个宽厚本分的老宦者五年前为了报恩,冒着生命危险买通了少府的阉工,使他得以保全男儿之身。在闲厩院的这几年里,苏福忠不仅教会了来兴儿如何骑马、驯马、养马,更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向来兴儿传授着为人处事之道。自从父母相继离开自己,苏福忠在来兴儿心目中就如同另一个父亲。 白天清理完遗体,不等天黑,来兴儿就会一头扎进吴孝忠的卧房,再也不肯迈出房门一步。 虽说清明那晚他自己主动选择留在了闲厩院,而没有跟随太子、景暄一同入宫,但日复一日地尽是和尸体接触,仍令他半夜常常被噩梦惊醒,胆战心悸,尤其是一想到待他如亲生儿子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替他瞒天过海,才使他至今仍保有完整男儿之身的师父也已离他而去,泪水就会止不住地淌落下来。 吴孝忠不忍见他如此,曾借购置棺木的机会悄悄到东宫去找景暄,求她把来兴儿接回东宫,好离开弥漫着浓重鬼气的闲厩院,可东宫门口的当值人却告诉他,新皇即位的第二天,东宫内上至嫔妃,下至俾仆杂役,全部奉新皇旨意入了大明宫。 无奈之下,吴孝忠只得每晚都找由头灌来兴儿喝下一整壶酒,使他能借睡眠来暂时忘却恐惧和忧伤。 这一晚,来兴儿又被吴孝忠灌下一壶酒,倒在床头昏昏沉沉地睡去。 吴孝忠披衣出了房门,手提灯笼照例到院中四下巡察,经过院子西头的马厩时,听得马厩中响动异常,他举起灯笼走进马厩,只见来兴儿惯常骑的那匹“雪里青”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嘶鸣着正竭力要挣脱拴它的马桩。 吴孝忠走近看了看它面前的料槽,料槽里新放入的一槽精料已吃得所剩无几,他拉紧拴马的缰绳,一只手轻轻拍着“雪里青”的项后,笑着问道:“还没吃饱吗?消停消停,等会儿我再铡些料来喂你。” “雪里青”怒嘶一声,头猛地抬起,险些将吴孝忠甩了出去,它的四蹄疾促有力地踏着地,看样子是要准备冲出去。 “你想告诉我有生人进了院子?”吴孝忠猛地醒悟过来,松开缰绳,转身向马厩外跑去,他刚跑出马厩,只觉后脖颈受到沉重一击,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当吴孝忠苏醒过来时,他觉自己正躺在床上,阳光透过窗户直射进屋内,照在他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兴儿,兴儿。”吴孝忠急切地呼唤着来兴儿。 “师叔,您终于醒了,这一觉睡得好沉哪。”来兴儿双手端着盆热水,应声而入。 “什么?”吴孝忠警觉地看了看来兴儿身后,没见有别人,方接着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您说什么呢?今儿早起叫您两遍您不答应,我想这些日子您也够操劳的,就没叫醒您。”来兴儿说着,递过来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 吴孝忠腾地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抓住来兴儿的手问道:“昨晚我被人打昏在马厩门前,不是你把我挪到这里来的吗?” 听了这话,来兴儿先是一惊,旋即笑道:“怎么会呢,我醒来时您躺在我身边睡得正香,敢情是受了梦魇吧?” 吴孝忠不由分说,拉着来兴儿就向外走,他要去瞧瞧“雪里青”。 “啪啪,啪啪,”未等他们走到栓着“雪里青”的那间马厩,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接着院门外有人大声问道:“院里有人吗?” 来兴儿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出是钱大顺的声音,他挣脱吴孝忠的手,飞快地跑去打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钱大顺,他肩膀头背着个硕大的包袱,见开门的是来兴儿,高兴地一把抱住他,粗声嚷道:“兄弟,你真是在这儿,不枉我跑这一趟。” 来兴儿见到他也很高兴,闪身将他让进院中,急迫地问道:“大哥,你没事吧?这些天我真为你担心哪。” 吴孝忠见钱大顺来,只得暂时放下心头的疑问,走过来招呼来兴儿引他到值事厅说话。 “我一切都好。”钱大顺搂着来兴儿的肩膀,边往里走边回答道,“托当今皇上的福,没把我划到逆党里头,只是今后不能再呆在京城做羽林军了。这不,赶在临行前来见兄弟一面,就算是告辞了。” 来兴儿瞅瞅他肩头那个大包袱,回头对吴孝忠说道:“师叔,那天正是钱大哥命人传来消息,告诉我太子在闲厩院中的。论说起来,他非但无过,而且有功,您能不能想想法子,托李大人讲讲情,别让钱大哥离开京城。” 吴孝忠暗笑来兴儿毕竟年纪小,不识其中深浅,钱大顺必定受了张谅的累才被赶出禁军的,但又不便明说,索性沉下脸责问道:“小孩儿家说得倒轻巧,这种事是说变就能改变的?大顺,你说是不是?” 三个人说着进了值事厅,分宾主坐下,来兴儿捧过一杯热茶来,好奇地问道:“钱大哥,那天你是怎么知道太子在闲厩院的?” 钱大顺接过那杯茶,也不嫌烫,仰起脖一饮而尽,抹着嘴边的水珠,呵呵笑道:“哥哥我答应你的事,岂能办不到? 不过,说起来那天也正赶巧了,我受你所托入宫打听太子的消息,刚走到丹风门外,就迎面遇到了崔九那家伙带着一队人急匆匆地不知从哪儿赶来要入宫,我便上前问了他一句,这才得知有人在宫门处看见太子随闲厩院的管事苏福忠一同走了,他们追到闲厩院,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太子,正急着回宫向大将军复命。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猜想说不定太子仍藏匿在闲厩院中,因此才命人传话给你,要你马上回闲厩院去瞧瞧。” 第十六章 辽东旧信(二) 吴孝忠走过来,亲手为钱大顺续上一杯茶,赞道:“钱将军明知张谅要对太子不利,仍冒险传递出消息,堪称义士啊!” 钱大顺一个劲儿地摆手道:“他们打他们的,咱们做咱们的朋友,两不妨碍,兄弟,你说是吧。?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 吴孝忠听了这浑话,顿时哭笑不得,来兴儿却不知为什么,眼圈一红,差点儿掉下泪来,他脑子一热,脱口冲钱大顺说道:“大哥你放心,不需多久,我定叫大哥重返禁军。” 钱大顺却并不在意:“其实跟着裴大人去为先帝守陵的差使也不错,至少不必受那么多军规的约束,落得个轻闲自在。” 吴孝忠狐疑地盯了来兴儿一眼,他联想起昨晚离奇的遭遇,敏感地察觉到过了一夜,来兴儿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可究竟有什么不同,他一时之间脑子里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架不住来兴儿的极力挽留,钱大顺留在闲厩院和吴、来二人一同用了晌饭后才离开。吴孝忠陪着来兴儿把钱大顺送出门外,眼看他的身影渐渐走远,忽然不经意地问了来兴儿一句:“你怎么没向他打听打听骆三儿的消息?” 来兴儿一怔,旋即用手一拍脑门儿,冲吴孝忠抱歉地笑笑,什么也没说,匆匆返身进院儿去了。 吴孝忠一个人来到马厩,“雪里青”看到他,亲昵地打着响鼻儿,他走过去,抚摸着马儿后颈油亮柔滑的鬃毛,喃喃地问道:“马儿啊,你能告诉我昨夜生了什么吗?” 三天后,新任的内侍省监谢良臣派人到闲厩院把来兴儿传进了大明宫。 算起来,来兴儿入内侍省做宦者已有将近五年时间了,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穿过丹风门,进入大明宫。 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从一座座雄伟壮丽、美轮美奂的宫殿旁走过,来兴儿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仙境一般:这里的任何一座宫殿都要比东宫里的崇政殿建造得更加高大巍峨,装饰得更加富丽堂皇;亭台楼榭、假山奇石、曲水流觞,也远非东宫所能比拟。“皇帝住的地方原来这么大、这么美啊!”来兴儿由衷地感叹道。 谢良臣派来传唤的宦者径直把来兴儿带到了紫宸殿西侧的延英殿前,止住脚步,示意来兴儿独自进殿。 这座延英殿的形制规模比起东宫的崇政殿只略微大些,来兴儿走进殿中,见里面的陈设十分的简单,居中的三层台阶上设着一副龙座,阶下左右两边只堪堪设有四副座垫,除此之外,就是东西两面靠墙并列摆着的两排书架,影影绰绰可见上面堆满了书册。 谢良臣并不在,在殿中候着来兴儿的是李进忠。来兴儿已有两年未和这位朝中的权宦谋过面,今日乍一见,觉得李进忠和两年前相比,形容佝偻苍老了不少,手里多了串巨大的佛珠,倒衬得那张丑陋的面庞不再那么令人望而生畏了。 “小子,两年不见,你的个头窜得老夫都险些认不出来了,”李进忠手捻佛珠,呵呵笑道,“见了师叔,怎么呆愣着不拜呀?” 来兴生暗生诧异,不知这位朝中权势熏天的贵宦为何一见面便跟自己攀扯同门的叔侄关系,他跪下叩道:“小的来兴儿见过大人。” “快起来,”李进忠竟亲自上前,伸出双手扶起来兴儿,“同是放马的出身,老夫见到闲厩院有你这般后生,心中感到很是欣慰啊。” 来兴儿更加惶惑起来,他站起身,垂侍立在李进忠身侧,不知该如何回话。 “你师父的尸身仍未觅到?”李进忠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老夫每日都要为老哥哥念上两遍往生咒,祈求佛祖早日度化他往极乐世界生,再过两日,待到老哥哥棺木入土之时,老夫定要亲往持锹奠基,送他最后一程。” “多谢大人,”来兴儿躬身作了一揖,问道,“不知大人差人传来兴儿入宫,有何差遣?” 李进忠望了一眼殿外,这才言归正传道:“是皇上传你来,要留你在延英殿当差。老夫赶在皇上之前见你,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小的聆听大人教诲。” “老夫两年来派人多方打探,你母亲的下落已有些眉目,不过嘛……”李进忠眯起眼睛,盯着来兴儿,欲言又止。 “请大人明示,果真有我母亲的消息吗?她现在何处?”来兴儿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别着急嘛,今后你只要按我的话去做,不久之后你们母子就会团聚的。”李进忠终于说出了他真正想要说的话。 “大人之命,小的自当顺从。只是请大人现在告诉我,我母亲究竟在什么地方?”来兴儿的话中明显流露出对他的不信任。 “小子长进不小嘛。”李进忠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来兴儿,“这是我派出的人三个月前在辽东找到的,令慈的字迹想必你还没有忘记吧?” 这是一方手帕大小的粗白布,来兴儿接在手中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像是什么人记下的日志,来兴儿心中盘算布上记载的时日,约摸在半年前后,又从头至尾地细细观瞧那字迹,果然依稀便是母亲那一手熟悉的钟王小楷。 “这不可能……”来兴儿手捧着那方白布,激动地摇着头。 “你也知道,叛军未靖,朝廷与辽东之间的音讯传递时断时续,在千里之外要找到一个流犯是多么的不容易,”李进忠误以为来兴儿是在向他讨价还价,“不过,如今既有了这条线索,老夫身为兵部尚书,倘要动用驻扎那里的边兵去找的话,应该不难找到吧。” 来兴儿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说道:“小的是罪臣之后,身份卑微,不知大人唤小的到此,究竟想要小的做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李进忠见来兴儿点到了正题上,反倒轻描淡写地说道,“待会儿皇上到了,他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不许推辞,这是其一。其二,今后皇上在这间殿中召见过谁,议过什么事,你都要及时向我禀报,怎么样,对你来说,做到这两点不算是难事吧。” “大人是要我充当您在皇上身边的眼线?” “随你怎么说都行,”李进忠神色越地淡然,“小小年纪就在皇上身边当差,这宫中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你栽跟头呢。你若不情愿,老夫也不勉强,仍会想法尽快让你母子团圆。” “承蒙师叔您瞧得上小的,小的愿为师叔效力。”来兴儿竟一口应允了下来。 他答应地如此爽快,倒出乎李进忠的意料,他正要开口再多叮嘱两句,忽听殿外传来谢良臣的声音:“皇上驾到。” 第十七章 延英议政(一) 数日不见,来兴儿已几乎认不出率先走进延英殿的这个人就是清明那天在闲厩院中疑神疑鬼、举止失措的太子了。? 八 一中? 文 ?网? w?w?w .81zw.com 只见他身着一袭赤黄袍、头戴折上头巾、腰束九环玉带、脚蹬**朝靴,往日略显佝偻的身形此时变得挺拔了许多,脸上常带的阴霾之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以眼角眉稍无处不在的志得意满。 跟随在新皇帝身后走进延英殿的除了谢良臣,还有两个人。来兴儿一眼认出其中一位正是那位神龙见不见尾的柳毅,另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紫袍金带,身材健硕,浑身上下透着凛凛之气,却是眼生得很。 “晋国公,你为朕选的这个地方真是清静。朕没记错的话,这里以前是先帝和翰林院的秀才们谈诗论画的场所。”皇帝对殿内站着的来兴儿视而不见,冲着李进忠说道。 “陛下说得不错,”李进忠回道,“这延英殿虽小,南面正对中书省,西面紧邻左藏库,既方便陛下召集臣子议事,又利于关防,老臣实在想不出宫中还有比这儿更合适的所在啦。” 那位陌生的老者开口问道:“李大人,末将才奉调回京,不明白放着好好的宣政殿、紫宸殿不用,为何要皇上到此偏殿议事啊?” 他声若洪钟,话虽不多,但带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显然是位久经战阵的骁将。 “舅舅,”皇帝不等李进忠答话,抢先开口对那老者道,“张氏虽死,但多年来她在宫中广树耳目,如今大明宫中只怕有多一半的宫人都和她曾有过牵扯,要将这许多宫人都一一查明身份,放逐或换掉,一来需要时日,二来也无相当数量的合适人选,因此,晋国公向朕建言,于内朝紫宸殿外另择一处稳妥的所在,专一用来会商军政要务。舅舅此番调任羽林卫大将军,以后这里的关防要劳舅舅多费心了。” 那老者皱着眉叹道:“想不到宫中也不消停啊!皇上议个事,还要专门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说起来,这都是做臣子的不是。”说着,用犀利的眼光斜睨了李进忠一眼。 李进忠自然听得出他话中带刺,他正对皇帝急召舅舅吴弼回京亲掌近卫之事感到不满,遂借着吴弼的话头向皇帝奏道:“臣本想稍迟几日再向陛下奏及此事,今日国舅爷既然提到了宫中防务,臣就说上几句: 此次宫难,张氏倚重的正是张谅麾下的羽林卫,若非臣奉先帝诏旨事先有所防备,令监门军集结待命于重玄门夹墙之中,一旦事起仓猝,后果将不堪设想。由此可见,单凭羽林卫一军独当宿卫实已不妥,臣抖胆进言,扩充殿前射生军员额至三千人,以臣领之,以防不测。” 吴弼不等李进忠话音落下,上前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挥拳就要打,口中骂道:“狂妄阉奴,竟敢觊觎禁宫宿卫大权,你是想造反不成。” 皇帝见状急忙喝止道:“舅舅住手,晋国公乃辅佐朕登极之良臣,切不可造次。” 李进忠面无惧色,任由吴弼揪着衣襟,冷冷说道:“大将军莫恼,且听我把话说完:张谅所统羽林卫被剿灭过半,剩余诸军士大多已逐出京城,分散各地。大将军到任后,将所带陕州府军两千人补入羽林卫,不知可有此事?” 吴弼哼了一声,粗声答道:“那又怎样?此事已经皇上诏准,其中并无不妥之处。” 李进忠“啪”地甩开吴弼揪住自己衣襟的手,躬身向皇帝奏道:“如今逆渠张谅仍漏网在逃,陛下竟有违成例,允许吴弼以所领地方府军充入近卫之师,此举实令监门军上下及随臣清君侧众将士感到寒心啊!” 皇帝面露尴尬之色,解释道:“羽林卫员额缺失,短时间内难以募得足额人手,朕准许以陕州府军补入羽林卫,实属无奈之举。此事与它事无关,晋国公莫要多心才是。” 李进忠立即反驳道:“依本朝令式,非朝中勋戚、命官子弟不得入为皇上近卫,陕州府军中士卒多为当地无赖农户,论出身、论战力均不宜担当宫廷宿卫,此为其一; 陛下并未下诏为羽林卫招募军士,怎知无人应募,羽林卫身份荣耀,陛下一旦下旨,臣以为朝中王侯、百官子弟定会踊跃应招,旬月之间募得三、五千人应不是难事,此为其二; 自本朝太宗于十六卫外别设百骑营以充禁卫,直至先帝时扩龙武军为左右两厢,内廷设精锐之师防备不测已因循百年,依目前宫内情形,南北衙分统禁军更利于宫内安宁,此为其三。 据此三条,臣请求陛下斥退陕州府军,别募精壮之士,一部分补入羽林卫,另一部分组建北衙禁军,以完备内廷防务。” 皇帝被他左一个令式,右一个先帝说得心烦意乱,他本是要借此机会削夺李进忠的兵权,却一个不慎叫李进忠抓住把柄,不退反进,竟提出要另行组军,独揽内廷防务,真可谓是画虎不成,反被犬伤。 他不住地用眼神向进殿后就一语不的柳毅示意,希望他能站出来帮自己摆脱李进忠的纠缠,可柳毅却视若无睹,站在那儿气定神闲地四处打量着殿内的陈设,根本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晋国公謇謇忠言,赤诚谋国,殊堪嘉许。”皇帝只好使出了缓兵计。 “朕登极以来,每每扪心自问,如没有卿等的忠心辅佐,何来朕的今日。朕至今还记得两年前那个上元之夜所生的一切,当时若不是柳先生及时赶到,晋国公一力回护,朕只怕要被诬为谋逆的主使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此次张氏起宫难,意图趁先帝殡天之时,戕害于朕,又得晋国公奉先帝诏旨,率忠勇之士,一举将其肃清,扶保朕入继大统。因此,先帝临崩前,下特旨不吝以国公之尊位以赏忠诚,开了本朝宦者封公之先例,朕更是言无不从,计无不听。 禁卫之事,虽称重大,实乃琐碎细务,朕召柳先生还朝,曾向其多次提及,朕这一朝要将北殄叛军、南和外藩这两条立为国策,国公奈何要孜孜于此细务而舍国之大事不顾呢?” 第十七章 延英议政(二) 他自谓这番话绵里藏针,既给足了李进忠的面子,又将话题引向了别处,同时还恰如其分地表达出自己对李进忠的不满,希望李进忠知难而退,不再坚持已见,能够就此打住。?? 八一? ?中??文?网 w w?w?.?8?1?z?w?. c?o?m? 谁知,李进忠一点儿也不肯买他的帐,硬邦邦地顶了句:“请陛下下旨免了臣的兵部尚书兼右监门大将军之后再说这话。臣自问对陛下从无二心,陛下既谬赞对臣言无不从,计无不听,就请准臣所奏才是。” 吴弼大声斥责道:“李进忠,这是臣下对皇上该说的话嘛。不念在你的那点儿功劳份儿上,我现在便屠了你。” 李进忠毫不退缩,反向皇帝质问道:“敢问陛下,何谓国之大事?如今之势,虽北有叛军横行,南有吐蕃侵袭,然据臣看来,这些都远不如长安宫城之内的安宁对陛下重要。 先皇在时,张氏干政,于宫中各处布满了眼线、耳目,禁军将帅唯皇后之命是从,即连先皇也受制于彼,常怀忧惧之心。正是由于宫禁不宁,才致使朝政屡屡失措,南北战火频起。 而今陛下承继大统不久,不以绥靖宫禁为重,反借所谓国之大事搪塞于臣,本末倒置、避急就缓,臣切切以为不妥。” 皇帝被他逼得无计可施,明知他这是趁自己登极未稳强行揽权,却也不敢公然与他闹翻,只好明着向柳毅求助道:“舅舅莫恼,晋国公也莫急。想当年朕为兵马元帅时,柳先生、晋国公我们常为了行军布阵之事争得面红耳赤,唯其如此,方显得真诚不做作。柳先生你说是不是啊?” 柳毅微微一笑,冲着皇帝深施一礼,开口说道:“山野之人,本不该立于庙堂之上,既承陛下诚意相待,如今只得不避繁难,再效犬马。不过,臣先也请陛下照准一事。” 皇帝心想:只要你肯说话,李进忠惮于你在军中、朝中素来的威望,也断不敢再强逼于我。于是呵呵笑道:“先生不妨说说看。” “臣五年前力辞相位入山修道时曾下宏愿,欲倾毕生之力结万人善缘,开坛布道,以济苍生。如今离此数尚远,而臣已年届五旬,来时无多,因此,臣恳请陛下允准,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后许臣专心修道还愿,再不涉朝堂之事。” 皇帝听得此话,心底油然生出一份敬意,端坐正色道:“先生之志,朕知之也久,唯其可贵之处,在于始终不渝。朕迫于城外叛军未靖,宫内逆党余孽尚存的情势,诚邀先生出山,为国排难,为朕分忧,先生既以赤诚之心待朕,朕必不负先生。三年后朕亲为先生择定佳所修造道场,以全先生所愿。” 柳毅朝着皇帝又施一礼,这才转身对李进忠说道:“愚弟前几年四处云游,于湘水畔觅得一修身养性之地,李兄如不嫌敝陋,不妨去盘桓几日” 李进忠气犹未平,一拱手说道:“多谢柳兄美意,只恐未过黄河,我这颗人头就要被仇家拿去了。” 柳毅故作惊诧道:“李兄言重了吧。昔日堂堂的元帅府行军司马如今竟顾忌些许宵小之徒,说来令人难以置信。” 李进忠见柳毅说这话时冲自己眨了眨眼睛,联想起此人一贯的作派,不禁心下恍然,遂借势倒起苦水来:“柳兄早离朝堂,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自无法理解在下的苦衷。这两年来,若非先帝庇护,在下只怕活不到今日。 如今朝廷内外张氏一族的故旧、部属,更是视在下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杀之而后快。柳兄邀我南游,就不怕受在下的连累,一同做了刀下冤魂吗?” “怪不得李兄再三向陛下进言,要加强宫中防务,其中原来也夹杂着李兄的这些私意吧。”柳毅见李进忠与自己颇为配合,接着说道,“不过,以宦者之身掌领禁军,李兄这是要皇上法外开恩哪。” 他一语说中李进忠的软肋,皇帝听了,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可随即又听柳毅说道:“皇上既视李兄为股肱之臣,李兄心中的这些苦衷皇上想必也已体察,不然象延英殿议决要务这样的大事也断不会交待给李兄去办,陛下,不知臣说的可是实情?” 皇帝不由得连连点头道:“确如先生之言。” “李兄,陛下有志于北扫叛乱,南和吐蕃,再造中兴盛世,”依愚弟看来,这两件事正是当今国是的根本所在,因此,李兄的本末倒置之说,愚弟实不敢苟同。而若说到事有缓急,目下宫内人事混杂,一时难以鉴别清楚,方寸之地不扫,何以扫天下?整饬宫禁确为应办之急务。” 李进忠分辨不清柳毅究竟持何立场,只好点头默认。 “单就整饬宫禁而言,臣有一策,可化解此事于无形之中:先帝驾崩后,嫔妃们仍在宫内居住,请问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她们?” 皇帝目视谢良臣,谢良臣赶忙上前答道:“依前朝成例,先帝嫔妃待丧期过后将移往南内居住。” “那么陛下可下诏趁嫔妃们迁居之时,将甄别不清身份的宫人一并随之遣往兴庆宫,如此大明宫中隐患可去过半。据臣所知,陛下登极后已下明诏,将诸皇子尽皆封王,可将余下宫人分赐诸王为仆,如此张氏眼线自然全消,宫内可保无虞,此为出人之法。” 皇帝眼前一亮,称赞道:“先生的这个方法好,既能遣散老旧宫人,又不大事声张。只是,宫人尽去,大明宫岂不空了,愿闻先生的进人之法。” 柳毅问谢良臣道:“谢公公,内侍省选宦者入宫是否每年都须进行?” 谢良臣明白他问话的意思,迟疑着答道:“新选宦者入宫虽每年都有,但人数通常不过几十人,且多先安置在不甚紧要的位置当差。如将宫中旧有宦者尽遣出宫,换以新人,咱家以为此举不妥。” “我并没说要把大明宫中的宦者尽数换掉,宫中宦者多数是如谢公公般朴实诚谨之人,从中挑选出三五十可靠的擢拔到各处担任领班,再多选新人入宫,此为宦者吐故纳新之法。” 第十七章 延英议政(三) “可是……”谢良臣颇感为难,嗫嚅着想再辨说两句,可柳毅已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径自接着说道:“宫人的轮换最好和陛下遴选嫔妃入宫同时进行。网 w?w w?.?8?1?z?w?. c?o?m?可命新遴选入宫的嫔妃每人自带三五名侍女以充实禁苑。其余杂役人等依成例裁汰换新即可。经此三途,再徐徐轮换采选,不出一年,大明宫内自然隐忧尽无。” 皇帝觉得柳毅所说进人的办法虽不如出人的稳妥自然,但一时间确实也想不出有更好的办法,便说道:“先生所说依朕看,大体可行。只是一来先帝新丧,二来后宫缺乏主持之人,选妃之事不宜行,而肘腋之患不除,朕寝食难安,为之奈何?” 柳毅早料到皇帝会有此问,微微一笑,拱手答道:“事急从权,先帝在九泉之下,是会体谅陛下的难处的。再得,皇上选妃是为延续龙脉,自然不同普通人家婚嫁之事,更何况东宫嫔妃凋零,先帝生前多次提出为东宫选妃,都被陛下谢绝,臣以为皇上不必有此顾忌。至于主持选妃之人嘛,据臣所知,先帝嫔妃中现存身份最尊者唯有丽妃……” 谢良臣在旁连忙插话道:“柳先生有所不知。昨儿皇上旨意已下,贬颖王为江陵王,安置江陵州,食邑二百户,其生母丽太妃去尊号,只称太妃,迁居南内,她似乎不宜主持皇上选妃之事。” 皇帝也说道:“颖王自两年前挂帅收复东京后,每每居功自傲,以至朕听人密奏,说颖王平日里召集麾下众将聚饮,席间曾不止一次地自诩为太宗再世,足可见其怀有不臣之心。他的诸种劣迹,朕登极之初,就有朝臣弹劾,现已经有司查实,落到江陵算是轻的了。丽妃本是南蛮林邑部落酋长之女,忝居妃位多年,除争宠为儿子揽权外,无一德行善举,朕姑且念在她多年侍奉先帝的情分上,不加惩处也就罢了,断无资格主持为朕选妃之事。” 柳毅垂不语,心想:当年自己退而归隐山林之时,曾记得丽贵妃在先帝的一干嫔妃之中,最是安分守已,从不惹事生非,不想这数年不见,竟变得如此招皇帝嫌恶。 吴弼在一旁听得许久,早已按捺不住,趁着这空当冲皇帝抱拳说道:“万岁,臣听得糊涂,本是在议禁军调补之事,怎么扯到了为皇上选妃?依臣之见,李进忠李大人倒适合干这些个事,皇上不如将差使交给他,也省得他整日啰嗦起来没完。” 皇帝经他这一说,指着柳毅笑道:“议军务议到为朕选妃上来,先生真可谓辩士。晋国公久掌内廷,由他主持选妃之事自无不可,只不过,现在朕更想听听先生对完备宫廷防务有何善策?”话说到此时,皇帝已大体清楚了柳毅的用意:消除了宫人作乱的隐患,李进忠组建扩充北衙禁军的进言自然失了凭据。可方才李进忠南北衙分统禁军,相互牵掣的一番话多多少少对皇帝产生了触动,除了由李进忠亲领禁军一条之外,他倒是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因此,也想听听柳毅的意见。 “陛下,臣也认为以陕州府军补入羽林卫不妥,”柳毅面向吴弼说道。 “莫若将陕州府军就地改为京兆府军,由京兆尹实际领之,用以维持京城附近治安;羽林卫所缺员额由监门军补入,作为皇上对参与肃逆将士的奖赏,而监门军空出的人数由原京兆府军填补,如此一来,各军皆得其所,此为禁军将士轮转之法。 李兄所言南北衙分统禁军,自无需臣赘言,陛下如欲行之则行之,如欲废之则废之,其中关键,一在于成军规模,二在于统军将佐,成军规模陛下圣意独断,臣不敢妄言,唯统军将佐,臣以为宜用品秩较低之人,北衙禁军宿卫内廷,其责重于南衙所统诸卫,如统军品秩与南衙诸卫大将军相埒,极易形成北军独大的局面,有违南北衙分统禁军的初衷。 而如采臣之说,北军将领品秩低而任重,南军将领位尊而职轻,则南北军相互制衡之势已成,宫廷防务备矣。” 他这番话说完,李进忠、吴弼皆心存不满,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他,只有皇帝听了柳毅的话,觉得甚合已意,称赞道:“好一个人员轮转之法,南北制衡之势。先生智计丝毫不逊于当年,朕得先生出山辅佐,如得一宝。目下裴百药已奉旨离京担任先帝山陵使,中书令一职出缺,不如……” 柳毅早已察觉一旁站着的李、吴二人皆面露不虞之色,见皇帝立时就要授职于自己,急忙跪倒说道:“臣离朝日久,无尺寸之功,积日之资劳,不宜骤居宰相之位,请陛下三思。” 李进忠笑着劝道:“柳兄过谦了。朝野上下有谁不知当年的‘布衣宰相’,柳兄不做这个中书令,难道是要在下来做吗?” 皇帝听到这话,眉棱一抖,不待柳毅答话,立即说道:“先生拟任何官职,容后再议也无不可。今日议决清理宫务、完备宫中防务算是为延英议事开了个好头,烦劳晋国公你来掌个总,把今日议及的诸事整理出个条陈来,待下次朝会交百官讨论补充后即可施行。舅舅明日即令那二千补入羽林卫的陕州府军到京兆衙门找曾庆则报到。” 李进忠迎头碰了一鼻子灰,心有不甘,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皇上既责臣筹划延英议事,还请陛下明示,今后何人可入这延英殿中参与其事?” 皇帝看着柳毅答道:“晋国公身上已担着差事,此事就交由先生来办,拟出个议事的章程来,待下回议决后著为令式。林树已任中书侍郎,平日当差的地儿离此不远,就由他来协助你。朕还想在此殿中歇息片刻,你们且退下吧。” 李进忠从皇帝的话试探不出有价值的东西,咽了口唾沫,又盯了一眼来兴儿,只得和柳、吴二人一起向皇上施礼告辞,退出了延英殿。 第十八章 藕断丝连(一) (抱歉:今天试用防盗,导致上传问题,望多包涵) “谢良臣,你去毓秀宫告诉暄儿,朕今日的午膳就在那儿用了,然后你再到瑶华宫走一趟,请婉容午时也到毓秀宫陪朕一同用膳。?? 网? w?w?w?.?8?1 z?w .?c?o?m”皇帝抬头望了望殿外,对谢良臣吩咐道。 谢良臣情知皇帝这是故意把自己支走,有话单独同来兴儿说。他是个聪明人,答应一声出了殿,顺便把侍立在殿门外的两名小宦者也打到了离延英殿百步开外的地方。 延英殿内只剩下了皇帝和来兴儿两人。 “小的见过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从十几天前藏匿闲厩院的落魄太子到今日身居泱泱大明宫的万乘之尊,来兴儿虽然明知他面对的是同一个人,但仍不免生出惶恐敬畏之心。 “嗯,朕倒是忘了,你既出身于闲厩院,与李进忠少不了有些纠葛。朕来此之前,你们已经先见过了,是吗?” 皇帝的问话使来兴儿依稀象是回到了两年前,当时在东宫凝香轩中,太子一语道破他清宁宫眼线的身份,令他如坠深渊,如今这一幕又似乎在延英殿中上演了,但此刻来兴儿心中已无惴惴之感。 “是的,皇上。”来兴儿回答得很是干脆利落。 “那么,传你来延英殿当差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朕近些日子听景娘娘说起,你不仅骑术娴熟,这两年来随她又习学了技击之术,兼之粗通文墨,想不到小小年纪竟是个文武全才啊。” 皇帝说这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 “自今日起,这延英殿便会成为举朝上下瞩目的焦点,朕不希望延英殿内再生两年前东宫那样的事,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来兴儿听了这话,再也站立不住,跪下叩道:“小的明白,小的不敢。” “朕并不在意有人对你说过什么,抑或要你去做什么。”皇帝的脸上瞧不出是喜是怒,“朕在意的是你今后怎么去做!宫中的情形你方才已听到了,朕先把话撂下,自今而后,延英殿中你身为掌书,一干人等无论谁出了差池,朕先都将拿你是问。” 来兴儿虽然搞不清延英殿掌书是多大的官儿,然而先是见李进忠对自己拉拢要挟,又听皇帝亲口如此一说,心想这必定是个十分紧要的位置,不禁暗吃了一惊。 入宫前那晚芙蓉的话居然果真变成了现实,看来张皇后虽死,清宁宫残存于宫中的势力依然大到惊人的地步,无怪乎如柳毅那样的大智之人也只能向皇上进言,要将所有的宫人尽行遣出了。 “两年前朕没有处置你,你可知是为什么吗?”皇帝的声音中透着刺骨的冰冷。 “小的愚钝,请陛下明示。” “那是因为从你身上,朕至今还瞧不出有寻常宦者的干进之心。记得朕当初要你留在景嫔身边时,你竟向朕提出要求情愿回马厩养马。 从那时起,朕便叫人暗查过你的家世底细。你父亲来慎行曾颇受先皇赏识,如果不是当年因病留在长安,落入叛贼之手,又不肯以死殉节,被迫出任伪职,受戮于独柳树下的话,你又岂会小小年纪便净身入宫为奴? 你父亲做翰林侍讲学士时,朕听过他讲的《尚书》,与朕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你虽为清宁宫有意遣入东宫之耳目,但朕既知你出身清秘之家,又观你平时行止举动不似奸恶之徒,加上夏嬷嬷曾在朕面前一力为你作保,因此才决定饶了你。 此番朕回京,你虽无保驾之功,但与朕邂逅闲厩院,尚有伴驾之劳,因念及此,故擢拔你来延英当差。 朕今日独把你留下,特意叮嘱几句,先,你要明白你的一切,尽在朕的掌握之中,唯有忠忱侍君,你才会有似锦的前程,二来嘛,是要告诫你牢记勤谨二字,不要卷入大明宫的种种是非漩涡中去;三是希望你常怀感恩之心,持之以节,励之以行,不要辱没书香之家的门风,也不要辜负了当年夏嬷嬷对你的一番情意。 朕视你为可造之材,你好自为之,自少不了一份锦绣前程。” 耳边聆听着皇帝的谆谆教导,来兴儿与其说是感到受宠若惊,不如说是愈的觉得困惑不解起来:至尊无上的皇帝陛下何以会对自己这么一个初入宫的小宦者青睐有加?自己才刚一入宫,就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今后自己在这延英殿中不知将面对的又是什么? 送走皇帝,来兴儿独自回到延英殿内,望着居中而设的那副龙座,陷入到了回忆和遐思之中。 三天前那个黑漆漆的夜晚,来兴儿被吴孝忠强灌着喝下一壶酒,倒头便沉沉地睡去。恍恍惚惚间,他仿佛觉得自己在骑马飞驰,蓦地,眼前已是无路可走,出现了一道百丈深渊,“雪里青”收不住脚,一头栽了下去……… 来兴儿从梦中惊醒过来,惊奇地现自己已不在闲厩院吴孝忠那间散着浓烈酒香的卧房中。 此刻,他鼻腔中嗅到的是另一种淡淡的香味,他立即意识到那是寺庙中常燃的檀香气息。 两张熟悉的面孔随后映入眼帘:身着一身夜行衣、站在床边正冲着他傻笑的是自己的义兄骆三儿,骆三儿身旁站着一位年轻的道姑,赫然竟是芙蓉。 “大哥,这是哪儿啊?我怎么会来到了这里?”来兴儿翻身坐起,四下打量着周围,困惑不解地向骆三儿问道。 “兄弟,你就别问那么多了。”骆三儿见来兴儿醒了过来,转头瞅了一眼芙蓉,高兴地答道,“大哥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悄悄地把你请到这儿,兄弟你可别怪我才是。” “我这是出长安城了吗?你没有把我师叔怎么着吧?”要不是亲眼所见,来兴儿怎么也想不到骆三儿会和芙蓉搅和到一起。 “小兄弟,这两年你过得可还逍遥快活?是不是已经把我这个姐姐给忘了呀?”芙蓉冲骆三儿递了个眼色,似笑非笑地问道。 “大哥,姐姐,你们没有……?” 第十八章 藕断丝连(二) “没有什么?”芙蓉的脸色阴沉下来,“我们没有被李进忠那条老狗杀了,是不是?” 骆三儿略微迟疑了一下,向芙蓉恳求道:“司正,好好跟他说,他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话说到一半,瞧芙蓉的脸色不善,陡地又自行打住,不待芙蓉话,便意态悻悻地退到了房外。?八?一? ?中文网? w w?w?.?8 1?z?w?.?c?om 芙蓉换做了一副笑脸,柔声对来兴儿说道:“姐姐早就说过兄弟你是个有福之人,以后必定大富大贵的。今晚我特意叫你大哥把你请来,是有一事相求,兄弟你应该不会嫌弃我们如今已是亡命之人,而不肯帮这个小忙吧?” “我能帮姐姐你们什么忙呢?难道你们想要两匹坐骑?”来兴儿纳闷儿地问道,“我师叔他没事吧?”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的傻兄弟。”芙蓉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反唇相讥道,“前些日子我们若是要逃走,此刻早就随着张大将军到了千里之外的吐蕃逻些城,有谁能拦得住我们?我们若是要对你师叔不利,怎么会把你请到这里来,好言相求?” 来兴儿突然紧张起来,嗫嚅着问道:“姐姐,你莫不是又要我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我……我当真是干不来。” “两年前太子能逃过一劫,其中也少不了你的奔波之劳啊!昔日谋动天下的‘布衣宰相’都能被你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宦者说动、出山,你还有什么干不来的!”芙蓉的一字一句都仿佛是从牙缝中迸出来似的。 “两年前,若不是当姐姐的有意在娘娘面前替你瞒着,又岂会有你的今天?” 她见来兴儿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惊恐厌恶之色,想到此时断不能与他闹翻,遂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把语气放缓下来,假意笑道:“不提以前的事了,姐姐要恭喜兄弟,不久就要进入大明宫当差了。” 来兴儿起先听她翻起了旧帐,心中暗自寻思: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再答应做她的眼线了。及至听她说自己即将入大明宫当差,又着实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你又如何知道?” 芙蓉神秘地说道:“是与不是,过不了几天你自然会知道。姐姐只希望你到时能够顾念昔日咱们之间的情谊,助姐姐完成一桩心愿。” 来兴儿生怕她旧事重提,心怀忐忑,试探着问道:“姐姐不妨说说看是什么心愿,小弟愿尽力而为。” “你有所不知,我与皇后娘娘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姊妹。”芙蓉说着,眼圈渐渐开始红。 “可怜此番娘娘身遭不测,被李进忠所害,至今尸骨下落不明。弟弟这次入宫,必将受到新皇帝重用,倘若可能,就请帮姐姐打听打听,娘娘的尸身被埋在何处。我等也好常去祭奠,以报娘娘大恩。” 来兴儿不由得彻底松下一口气来。 他最是受不得别人的眼泪,眼见芙蓉悲痛难已、泪流不止,心底一软,放松了戒备,轻声安慰她道:“姐姐说的原来是此事。想那皇后娘娘昔日贵为国母,一朝却横死宫中,也确实叫人叹息不止,但如姐姐所说,小弟愿意一试,帮姐姐达成所愿。还望姐姐莫要过于悲伤才是。” 芙蓉听他一口应承下此事,转悲为喜,朝着来兴儿盈盈下拜道:“芙蓉先谢过兄弟了。兄弟一旦得着娘娘尸骨埋于何处的确切消息,只需在卧房门外摆上三颗石头,到时自然有人会去找你,你把消息告诉来人即可。此事一了,姐姐便再无它事去烦扰兄弟啦。” 来兴儿压根儿也想不到打听张皇后的埋身地点会在不远的将来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满心以为真如芙蓉所说,帮完她这个忙,就能和她一刀两断,再不会有麻烦找上身了。 一旦心中对芙蓉放松了戒备,来兴儿乘机向她探问道:“姐姐,两年前在东宫时,我从你的话中分明听出你知道我母亲的去向,今夜能否告知一二,兄弟就感激不尽了。” 芙蓉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寻问起此事,支支吾吾地答道:“我那时只不过是见你不肯替皇后娘娘出力,有意搬出令慈来逼你就范,哪里就当真知道她的下落?” 这样说着,又怕来兴儿心中起疑,连忙补充道:“不过,如今京城内外仍有我们不少兄弟,姐姐可令他们留意寻访,说不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令慈的消息的。” 听她说得十分恳切、热情,来兴儿心中甚觉过意不去,冲芙蓉拱手道:“如此就劳烦姐姐费心了。” 他又想到芙蓉虽以母亲的安危要挟过自己去做不光彩的事情,但毕竟自己身处危难时她曾屡次出手相救,对自己也可谓有恩,今夜只怕是自己与她最后一次见面,心中隐隐竟生出些不舍之意来,开口问道:“不知姐姐今后有什么打算?” 芙蓉想不到来兴儿会有此一问,轻叹一声,说道:“娘娘遇害,事情已无可挽回,姐姐此生唯愿与青灯、香炉作伴而已,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来兴儿泫然涕下,哽咽着说道:“姐姐还是离开长安的好。将来待姐姐找到了合适的清修之地,记得托人告诉来兴儿一声,来兴儿会去看望姐姐的。” 芙蓉本不是柔弱多情之人,今夜不知怎地,却被来兴儿的诚挚情意所感染,心头泛起一片酸楚来,她拉起来兴儿的手,上下打量着他说:“两年不见,弟弟长高了,也长大了。你放心,姐姐不会有事的。倒是兄弟你,今后在宫中凡事万不可随性而为,要多加一份小心才是。姐姐往后每日会在天尊面前为弟弟祈求平安的。” “我大哥呢,他是不是也和姐姐一样要出家当道士?”来兴儿略带羞涩地将手从芙蓉手中抽出,问道。 芙蓉破涕为笑道:“你这小孩儿,心中牵挂的人还真不少!骆三儿自会有他的去处,他与我不同,今后无论是从军,还是务农,总归是不会出家的,你大可放心。” 她望了一眼窗外,见天色已微微泛亮,便急忙对来兴儿说道:“天亮前你须得回到闲厩院去。记住,今夜之事不可对他人说起,否则后患无穷。”说着,趁来兴儿一个不备,右手两指轻轻一弹,一缕淡紫色的烟雾直冲来兴儿迎面飘了过来,来兴儿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第十九章 杯弓蛇影(一) 毓秀宫南临太掖池,东西夹在紫兰殿和含凉殿之间,是大明宫紫宸殿北面后宫范围内一处不大的院落。八一 中 文网 w?w w?.?8 1?zw.com景暄挪入大明宫,因相中这里周围的景色别致,便主动向皇帝讨要了来作为自己的居所。 自从皇帝登极以来,宫里宫外就盛传她和婉容两人行将封妃。依前朝成例,独孤婉容居住的瑶华宫向为妃位所居宫室,而毓秀宫例来只住过昭仪、修容之类的二品嫔。因此,宫人、宦者们私下议论,皆以为婉容之封号地位当在景暄之上。 对于这些议论,景暄偶有听闻,却并不放在心上。 这两年来,太子为避祸出守同州,不奉旨不得回京,她和婉容守着偌大的一所东宫,闲来无事,常常聚在一处下棋、赏花、品茶、聊天。两人之间旧有的一丝芥蒂随着时光的逝去早已荡然无存,共同的命运使她们不得不又重新携起手来、一起面对生活上的坎坷。 也许自少女时就经常出入元帅行营,充当柳毅侍卫的缘故,经过几年的耳濡目染,景暄的心中不仅已尊奉柳毅为师,更是情愫暗生,对这位以布衣之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当代旷世奇才产生了爱慕之心。 虽然,她明知柳毅早就娶妻生子,自己断不可能和他有什么感情上的结果,但无形之中,柳毅在她心目中,已成为她择定夫婿的标准。 嫁入东宫后,她和太子聚少离多,谈不上有更多的了解,却也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太子与柳毅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柳毅犹如暗夜之中的一轮明月,望之令人顿生温暖之意,而太子却仿佛一遮挡明月的一团浓厚的云彩,让人猜不透其中蕴育着的究竟是什么。 同样是外表儒雅,内心刚毅,柳毅身上总散着恬淡的田园气息,给人宁静、自然的感觉,而太子却总是像在竭力抑制心中的**,别人明明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永远无法事先预料出他的实际举动来。 在景暄看来,两人最重要的一点不同是:柳毅总是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急人之所急,济世辅国,既具古贤臣忠义之风范,又怀江湖中人侠义之热肠;而太子若单胸中沟壑、智计,并不比柳毅逊色许多,然而每到紧要关头,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保全自身,至于大到朝局的安危、小至别人的生死,在他这位储君眼中,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 正因如此,景暄自嫁入东宫,便在男女情爱上总是表现的淡淡的,太子有时过意不去,从凝香轩专门到栖霞阁陪她,她也往往找出各种理由,劝太子回凝香轩或是到绮华台过夜。 直到雪晴出生后不久,太子避祸去了同州,渐渐地,景暄心中才不知不觉在东宫中有了家的感觉,对太子这个她并不称心如意的丈夫也渐渐生出些牵挂和依恋的感情。 而今太子登极做了皇帝,她和婉容也由东宫搬入了大明宫。一切和以往都有了很大的不同,然而她却并不十分了解这对她以后的生活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自然也不明白宫人宦者们窃窃私语、纷纷议论的所谓宫室、封号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只担心自己内心刚刚才产生的那份归属感和依恋感会像太掖池的水一样,随着环境和地位的改变悄悄地流走。 临近晌午,皇帝未到,倒是婉容带着一群宦者仆妇们先到了。夏嬷嬷果然有相胎之术,太子出守同州后不久,婉容就产下一对龙凤胎来。老皇帝闻讯后龙颜大悦,竟不顾张皇后的阻拦,亲自为这一双孙儿孙女赐下名来:男娃叫吉祥,女娃叫如意。 由于吉祥、如意生逢东宫之祸未尽消弥之时,自打两个娃儿一呱呱坠地,婉容就格外加着小心,从不许凝香轩以外的任何人接近婴儿。凝香轩中没有奶水充足的妇人,婉容便亲自为婴儿哺乳,同时,也有赖于谢良臣身居内坊掌事的有利位置,出于善意,暗中关照,替婉容挡了许多明枪暗箭,才总算保得两个孩子平安长到了两岁。 如今搬入大明宫之后,婉容又不知从哪里听说,这大明宫中的宫人、宦者有多一半都是张皇后生前安插的眼线、耳目。因此,更比在东宫时多加了一分小心,她人走到哪里,原来凝香轩侍候的一应人等就抱着两个孩子跟到哪里,一刻也不能离了眼前。 景暄将婉容迎入正殿坐下,未等她开口说话,婉容便皱眉问道:“姐姐,我怎么瞧着院子里有这许多眼生的宫人?” 景暄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略带两分歉意地答道:“妹妹头一回来毓秀宫,有所不知,我这里不比妹妹那儿,除了锦屏、朱双儿他们几个,大多是这宫中的旧人。妹妹要是放心不下,不妨先略坐一坐,呆会儿皇上来了,我跟他说,咱们挪到瑶华宫去就是。” 婉容惊讶地瞪着景暄,叫道:“姐姐,你胆子也恁大了吧!雪晴就住在这儿,你不怕有人趁你不备,偷了她去?今儿一早,我还问过谢公公,听说皇上也正为这事犯难呢。这会儿,说不准正和大臣们商议此事。要知道大明宫里这么不安宁,说什么也要迟几个月再搬进来才安心些。” 景暄不以为然地笑道:“不是姐姐说你,妹妹敢情是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人皆有畏死之心,如今安插下这些眼线耳目的人已经不在了,留下些散兵游勇,他们还能做出什么事来?如今只怕每个人都盼着能早一日被放出宫,好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哪里会像你说的这般凶险!” 婉容心中不服,却苦于一时找不到反驳景暄的理由,便端起一碗茶,掩饰着来喝,可茶到嘴边,又怕茶中有毒,只得又随手放下,讪讪地对景暄说道:“妹妹比不得姐姐心宽胆壮,还是小心些的好。” 第十九章 杯弓蛇影(二) 景暄见她在自已宫中仍这样小心谨慎,心中自然有些不悦,站起来走到吉祥、如意身边,俯身逗弄着两个孩子,说道:“吉祥、如意都饿了吧,两个小馋猫待会儿可要多吃点儿,你们的父皇专门叫尚膳房为你们做的红枣栗子糕和酥皮奶酪,好吃得很呢。八 一中文网 ? w?w?w?.81zw.com” 小吉祥听说有好吃的,喜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拍手叫道:“景娘娘,好吃的是不是都在雪晴姐姐那儿,不会被她都吃光了吧。” 旁边的妹妹如意立即站出来替雪晴申辩道:“雪晴姐姐才不像你这样馋嘴呢,有了好东西,一准儿会给咱们留着。景娘娘,你说是不是?” 景暄用手指轻轻点着小吉祥的脑门,笑道:“你呀,倒不如妹妹记着姐姐的好。雪晴就在东阁,待会儿和妹妹一起见过父皇,就跟她一块儿吃好吃的去吧。” 正说着,只听殿外传来皇帝的声音:“王保儿,你家娘娘来得好快,朕估摸着她要迟些来,不想却赶到了朕的前面。吉祥、如意也一起来了吧?” 景暄急忙直起身,和婉容联袂迎出了殿,吉祥、如意也紧跟着一摇一摆地跑了出来。 皇帝摆手示意两位嫔妃不必施礼,快步走上前去,一手一个,把吉祥、如意抱了起来,笑着问道:“你们着急着跑出来,是想父亲了,还是来迎接君上啊?” 吉祥一下子被皇帝问住了,扑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犹在呆,如意已亲昵地揽住皇帝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景娘娘说,父皇一到,就可以找雪睛姐姐一起吃红枣栗子糕和酥皮奶酪啦。” 皇帝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边大步朝殿内走去,边朝跟随在身后的谢良臣吩咐道:“就按景娘娘说的,马上传膳吧。” 待樱儿带着吉祥、如意两个娃儿退下,到东阁与雪晴一起吃饭,尚膳房的值事们走马灯似地端上一盘盘珍馐佳肴,皇帝举起酒樽,向景暄和婉容说道:“朕自登极以来,一直忙于国事,不曾与两位爱妃像今日这样团圆过,朕先饮一樽,算是向两位爱妃赔个不是。”说罢,举樽一饮而尽,不等景暄二人起身还礼,接着又说道:“朕既已为天子,而两位爱妃依然还是太子嫔的身份,虽说是因先帝大丧期间,后宫不宜行册封之礼的缘故,但总归是叫两位爱妃受委屈了,朕再自罚一樽。” 景暄、婉容急忙离席施礼道:“嫔妾断无怨望之心,垦请皇上莫要多饮,保重龙体为重。” 景暄更是走上前,从皇帝手中拿过酒樽,轻轻放在案上,问道:“请恕臣妾冒昧,皇上今日驾临毓秀宫,不单只是为了一家团圆吧?皇上如有差遣,敬请下旨,我们姐妹皆愿为皇上分忧。” 婉容不甘落于景暄身后,也走至近前说道:“是啊,皇上,嫔妾与姐姐一样的心思,心甘情愿受皇上驱使,为皇上解忧。” 皇帝看看景暄,又瞅瞅婉容,见二人都是粉面挂霜,一副朝堂领旨的架势,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现下国是、宫事虽然丛脞繁杂,也还远未到要劳烦两位爱妃出马的地步,两位爱妃请先归座,听朕慢慢说来。 朕今天来此与两位爱妃共进午膳,除致歉外,确有一件事要与两位爱妃商量。既然你们都急着从朕这儿领差事去做,俗语说:‘名不正则言不顺’,那朕就先从册立你们的名号说起。 再过十几日先帝大丧之期将出,后宫册封之事已刻不容缓。自国朝太宗时起,后宫即施行一后四夫人之制,中宫之下分封贵、淑、德、贤四妃辅助皇后共治后宫。 及至到了高宗时,以为一后四夫人不合古礼,遂改为一后三夫人,皇后之下设封惠、丽、华三位一品妃。 朕居东宫储位多年,其间内室凋零,屡遭**,至今只有两位爱妃陪伴在朕身边,朕欲追赠已故太子妃杨氏为皇后,又恐两位爱妃受了委屈……” 皇帝说到此,有意停了下来,举箸夹了片春笋,边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着,边观察着景暄、婉容的表情、反应。 景暄端坐在食几前,神色轻松、泰然,仿佛皇帝所说的一切与自己并无多大关涉。而婉容却面露红润,显然心绪已开始荡漾起来。 “谢良臣,你来说与两位娘娘听吧。”皇帝对景暄的淡然处之感到有些失望,一时竟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谢良臣先走至景暄面前,躬身说道:“皇上有意晋封娘娘为惠贵妃。”又走至婉容面前,施礼道:“皇上有意晋封娘娘为丽贵妃。” 景暄、婉容依礼起身向皇帝谢恩。景暄虽觉皇帝破例晋自己二人为贵妃有些意外,但她一向对名号封位并不怎么看重,因此,除谢恩外并没有别的话说。 而婉容却小声嘀咕了一句:“宫里不是还住着位丽贵妃吗?” “今日不算正式的册封,朕只是被两位爱妃方才踊跃任事办差的忠心所感动,先将拟册封之名号说与你们知晓罢了。” 皇帝盯着婉容,解说道,“待你们受封前,朕会下一道旨,夺去先帝丽贵妃的封号,只称其为太妃,婉容无需多虑。” 婉容面色一红,她素来受太子宠爱,自谓名号封位不当居于景暄之后,又心恼自己的名号竟与刚刚遭贬外放的颖王之生母相同,颇有拾人牙惠之嫌,遂乍着胆子向皇帝问道:“皇上方才向嫔妾们提及前朝后宫故事,又提前告知欲封之名号,可有咨询嫔妾心愿之意?” 皇帝笑道:“婉容不必有所顾忌,有话但讲无妨。” “嫔妾想请皇上重赐封号。即便是位份更低的华妃,嫔妾也心甘情愿。” 皇帝情知她心结所在,遂耐着性子劝道:“《尔雅广言》有云:丽,两也;朕赐此封号于爱妃,正取其有夫妻结伴之意。景暄年长于你,清明那晚亲率军士到闲厩院迎朕入宫,又有护驾之功,位份列于你之前,也是应有之义。况且你二人品秩相埒,并无尊卑之分,共同替朕执掌后宫,遇事有个商量,岂不更好?” 第十九章 杯弓蛇影(三) 婉容的心思被皇帝当着景暄的面儿揭破,羞得满面通红,欲开口分辨几句,终觉不妥,只得勉强应道:“嫔妾浅陋,错会了圣意,请皇上责罚。八一 中文网 w?w?w.81zw.com” 皇帝心中其实另存有一份心思,只是此时不便明说。他见婉容如此在意封号、位次,心里一沉,表面却不露声色地站起身,走至婉容面前,温言抚慰她道:“朕方才已经说了,后宫之中唯有你二人曾与朕患难与共,不离不弃,朕今后指着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二人须得同心戮力为朕分忧才是,切不可甫一入宫便闹生分。”说着,竟拉起婉容的手,亲自将她送回座中。 景暄初听到婉容小声嘀咕宫中还有一位丽妃,误以为她要皇帝重赐封号,纯属由此而,及至见皇帝提及自己位列婉容之前,这才恍然觉婉容真正在意的是这个。 在东宫时,二人同为太子嫔,似乎并无前后高下之分,况且婉容得太子专宠,又执掌东宫内苑经年,如皇帝册封后宫时将她封于自己之前,景暄倒认为是顺理成章的事。 反倒是现在,皇帝当着自己的面驳回婉容的请求,并一再申明将自己封为后宫之的理由,景暄心中不禁暗暗起了疑惑。 皇帝显然没有注意到景暄的心思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站在她二人之间,兀自说道:“今日开延英议事,朕与几位大臣会议的便是清理宫务。朕思来想去,这后宫的诸多事宜,不能仅仅委任大臣们和内侍省来做,须得两位爱妃居中主持,朕才放心得下。故而延英议事一毕,便赶着请两位爱妃走马上任来了。” 景暄、婉容听了这话,皆站起身道:“敬请皇上吩咐。” 皇帝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在殿中踱着步,接着说道:“目前大明宫中要的事,是裁汰旧有宫人、宦者,消除宫中隐患。柳毅向朕进言,要朕广选秀女以充宫掖,不知两位爱妃以为如何?” 婉容正********地想撇清自己并没有和景暄争位夺权之意,听到皇帝有此一问,忙不迭地答道:“嫔妾以为正应如此。” 景暄反而思忖着说道:“臣妾入宫虽时日不多,但对现下宫中的情形也略微听知一二。不知皇上想过没有,大明宫中各处的宫人、宦者有几千之众,一旦尽行遣放出宫,换以新人,隐患固可消除,但宫门之内的日常运转则难以维持,此事既由柳先生提起,想必已有应对之策,臣妾愿闻其详。” 皇帝把赞许的目光投向景暄,有意考较道:“暄儿少年时常伴柳先生左右,虽未列入门墙,也有师生之谊。朕倒想先听听,此事如交由你和婉容来主持,你们有何章程、打算?” 景暄一则因知婉容对封号位份之事颇有计较,不愿轻易在皇帝面前显露出自己的治事之能,以招致二人之间产生更大的误会;二则明知婉容于宫苑中诸事并不陌生,有意相让于她,便向皇帝诈言道:“皇上知道臣妾向不擅理宫务,这几年东宫内苑由妹妹执掌,才能运转如常。眼下宫中唯有妹妹方堪主持之任,皇上何不问策于她,臣妾愿在一旁拾遗补阙。” 皇帝听景暄说得也是实情,转向婉容说道:“东宫形制虽远不及大明宫,但宫中诸般事体,大多差相仿佛。爱妃既熟稔宫务,的确堪当大任。今日不妨先说说你的条理步骤,也好使朕与柳毅所言有个参证比较。” 婉容受到皇帝的鼓励,不由得有些兴奋起来,脱口便道:“姐姐有些多虑了。咱们挪入大明宫时,东宫的上下人等不是尽皆随迁过来了吗?臣妾以为,不妨将大明宫中的旧人一概放出,宫内各处由东宫随迁过来的老人分别领头,再配以新人值役办差,这样既省却了甄别筛选的环节,又能维持宫内的正常运转。” “爱妃所说算得一法,但大明宫毕竟不是东宫能够比拟的,东宫中办差的熟手到了这里,若无人指点,不经习学,恐短时间内也难以胜任差事啊。人,还是要留下一些的,只是如何留,朕心中尚无成算,因此,想听听两位爱妃有何良策?” 婉容一开口便被皇帝驳了回来,颇觉脸上无光,悻悻地答道:“臣妾原想那甄别筛选之事最是不易,因此才说了个省事的法子。臣妾本就见识短浅,不能替皇上分忧,有负皇上的期许。” 景暄忙替她开脱道:“皇上出的是个本朝从无先例的大题目,不要说我们姐妹,就是前朝的宰辅重臣,仓猝间也难说的周全。请皇上宽限时日,容我们姐妹仔细商量后,再行回奏。” 她急切间说的话不经意间倒触碰到了皇帝身上那根脆弱的神经,他叹口气,徐徐回到居中的座位坐下,感慨道:“朕这江山坐的实在是不易,莫说北境叛军肆虐,东路漕运不畅,南疆吐蕃侵扰,即便是宫墙之内,卧榻之侧也颇多魑魅魍魉,张氏有意步前朝女主后尘,于大明宫中经营多年,早已蛛网暗结,朕欲一朝尽扫之,自知并非易事。但大明宫中一日不靖,早晚势必引不测,肘腋之祸不可不防,万望两位爱妃自今日起能够齐心协力,替朕清除后宫之忧。” 他目视婉容,接着说道:“朕已采纳柳毅进言,过些时日即将广选新人入宫,此事交由晋国公在外掌总,初选进来的新人还需两位爱妃再遴选、分派,此为一项。 宫人、宦者们的去留甄别,以及随迁入宫的东宫旧属的调遣使用,此为一项,两项差事须同时并举,朕意婉容既熟掌宫务,对东宫旧属各人所能皆了然于胸,这宫内甄别筛选之事就委你主持,暄儿协助;新人入宫后的诸事就委暄儿主持,婉容协助,内侍省自谢良臣以下皆受你二人共同节制约束。 方才暄儿要朕宽限些时日,姑且以十日为限,你二人须在十日内拿出清理宫禁的详细条陈,先帝大丧之期一过,即行你二人的册封之礼,授以共治六宫之权。” 景暄、婉容一起飘飘下拜,齐声道:“遵旨。” 第二十章 隔墙有耳(一) 新皇帝要遣放旧宫人,广选新人入宫的消息犹如春夏之交的一股劲风,霎时间就在大明宫内外传散开去。??八 一中??文 网 ?? w?w w?.?8?1?z?w?.?c?o?m 一时之间,无论是整座皇城内,还是朱雀大街以东的各个坊里,大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期盼。对于在大明宫内值役多年的宫人们来说,这是突如其来的一个惊喜,从此可以走出圈禁,和家人团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必再孤老宫中;对于城东各坊居住的官宦人家而言,这是向后宫安插内援的一个绝好机会,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待嫁之女的人家,更是派人早晚恭候在晋国公府门前,把李进忠府内上至管家,下至门房的各色人等打点了个遍,以求能从他们嘴里及早获得选秀的最新消息。 距离那场血腥的宫廷内乱仅仅过去了旬月光景,人们便忘记了昔日的恐惧和惴惴不安,全身心地投入到对未来的盘算和憧憬之中。 然而,身处大明宫内朝延英殿重地的来兴儿,这些天感受到的却是另一种氛围。 皇帝内朝议事的地点一旦从紫宸殿转移到了延英殿,延英殿四周立时变得戒备森严起来。皇帝的亲舅舅、新任羽林卫大将军吴弼亲自带领一百名禁军在离延英殿不远的左藏库搭起帐篷,安下军营,每天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将延英殿围得密不透风。谢良臣一改往日温和可亲的作派,面色凝重地告诫包括来兴儿在内的延英殿八名当差宦者,今后但凡有泄露延英议事消息者,一律视作谋逆,诛其三族…… 来兴儿的主要差事本是将皇帝与大臣每次议事的内容写成节略,送中书省存档备案,待中书令或中书侍郎签批后,再将副本取回,于殿中秘室立档备查即可。由于延英议事涉及的均是朝廷军政要务,出于慎重起见,皇帝亲自从翰林院中擢选了一位叫韦敞的侍读学士到延英殿起草议事节略,故而来兴儿每日只需在延英殿和中书省之间往返跑上一遭就算是完成差事了。 柳毅与老皇帝乃是总角之交,认真算起来可称得上是皇帝的前辈,他坚辞宰相之位,只愿任散官居于京城,以备皇帝顾问。皇帝拗他不过,只得授以银青光禄大夫的名衔,暂且就近安置在翰林院中居住。他与韦敞几番剪烛夜话,对其的谈吐见解和诗书文章称赏不已,两人遂结为忘年之交。平日里柳毅闲来无事,常到延英殿中找韦敞谈古论今,来兴儿侍立一旁,听得两人许多的高谈阔论,事后暗自拿来和皇帝与大臣商议的实事相参证比较,自觉于穷理格致之道,渐开毛塞,于寂寞中自我安慰,尚称得上入宫之后的一种乐趣吧。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尽管延英殿小院外清理宫务进行地如火如荼,而来兴儿对此却毫无知觉。 初入大明宫的当天,李进忠给他看了母亲亲笔写下的日志,使来兴儿心中对早日与母亲重逢的渴望日渐强烈起来。隔三差五的,他总要寻出个借口出宫,赶到晋国公府上求见李进忠,问询母亲的消息,而李进忠却变得语焉不详起来,总是推说宫务繁忙,顾不上差人接她回京与儿子相见。每回来兴儿都是怀揣着希望而来,捎带着失望而归。 除此之外,令他感到不安和焦急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关于张皇后的埋身之地,他还不知道从何处可以打探得知,以完成自己对芙蓉做出的许诺。 这一天,柳毅和韦敞在延英殿中对坐畅谈,不知不觉间已日坠西山,薄暮沉沉,两人见今日皇帝无事传召,而谈兴未艾,便相约回翰林院继续把酒夜聊。来兴儿将两人送至左银台门,返身准备回延英殿西耳房自己的宿处,忽觉一阵内急直逼上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就近跑到左藏库旁供军士们用的茅厕里蹲下,一番畅快淋漓之后,来兴儿提起裤子边系着裤带边往外走,却突然听到茅厕的垛墙外传来两名军士的对话声。 “今儿真******晦气,老子不过是想去瞧瞧皇上新选的宫人都长得什么模样,偏偏就叫大将军撞上,罚我来打扫一天的茅房。想当初老子在监门军李大人麾下,哪受过这样的委屈!”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抱怨道。 “老黄,你暂且消消气。”一个沙哑的声音低声劝道,“我听说前几日在延英殿中当着皇上的面儿,吴大将军和晋国公差点儿没打起来,你这监门军出身的如今在吴大将军手下当差,还不得多加几分小心才是。好在快要初更了,大将军巡过夜后倘若无事,咱们便可回营歇息去了。” 来兴儿心中暗笑那老黄色胆包天,居然敢擅自溜到后宫去窥视皇帝新选的宫人。他正要出门离开,又听那老黄忿忿然地说道:“不就仗着是皇上的亲娘舅才做得这大将军嘛,论起功劳来,他只怕比俺老黄还不如呢。说俺想什么秽乱后宫,先帝爷的中宫娘娘就死在俺的手上,俺连娘娘都见过,谁稀罕瞧那几个黄毛丫头!” 来兴儿不由得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得了吧,老黄,你都落到扫茅房的地步了,还吹什么牛?宫中都传说张皇后是先帝临驾崩前一杯毒酒赐死的,怎么会死在你的手上?”那人说着,出一串怪怪的笑声。 “你个腌杂老头儿懂得什么!依先帝爷的禀性,怎会舍得赐死皇后娘娘?你若不信我的话,等会儿敢不敢跟着我去走上一趟,我自会让你心服口服。”老黄显然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儿,受不得被别人打趣。 “好,好,好,我信还不成?”那人憋着笑说道,“天都快黑透了,莫非你白天没看着,晚上想拉着我一起再去瞧瞧那些新入宫的美人?” “呸。”老黄啐了一声,骂道,“老子要不是有这么点儿癖好,怎会落到要挨你奚落的境地?只怕你如今见到老子,屁都得夹在腚里呢。” 第二十章 隔墙有耳(二) 来兴儿隔着垛墙早已听出那老黄话里有话,他分明对张皇后之死知之甚详,说不定也知道张皇后的尸身埋于何处。? 八一中 ?文网 w?w w?. 8?1?z?w.com想到这儿,来兴儿喝斥一声:“大胆!什么人在此胡言乱语?”说罢,转身绕过垛墙,来到了两人面前。 垛墙外的两名禁军士卒初闻茅房中竟然有人,不禁大吃一惊,及至看清从垛墙里走出来的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宦者,才略微放下心来。其中一人粗声对来兴儿吆喝道:“喂,你这茅房钻出来的小厮,躲在墙后偷听人说话也还罢了,竟敢对军爷出言不逊,你是活够了吗?” 来兴儿见说话的人身材魁梧,听声音仿佛就是那位老黄,遂厉声反问道:“我看是你活够了吧,私闯后宫禁地不说,竟敢妄言夸功,对国舅爷心怀怨恨,难道不怕我把你方才所说的话报与吴大将军吗?” 老黄身旁的老军卒见来兴儿人虽小,说话的口气却不小,赶忙满脸堆笑地冲来兴儿解释道:“小公公莫动怒,他就这么一个浑人,您千万别跟他认真计较。请问小公公在哪儿当差,我怎么瞅着如此面熟呢?” 来兴儿有意唬他二人一下,好从那老黄嘴里套问出张皇后的埋身之所,便拉长语调答道:“我乃延英殿掌书来兴儿,方才送柳毅大人和韦敞大人回翰林院,碰巧路过此处,无意中竟听到如此大胆的狂悖之语。尔等身为禁军,对先帝和故皇后颇有不敬,心存诋毁,可知这是死罪,你们就不怕掉脑袋吗?” 老军卒恍然道:“我说呢,原来是皇上跟前侍候的来公公啊,怪道生得这般俊秀,人品如此出众。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们这次,小老儿给您赔不是啦。”说着,就要朝来兴儿下跪嗑头,被来兴儿一把扯住了。 那老黄倒像是见过些世面的,没有被来兴儿的三言两语吓住,反而梗着脖子争辩道:“你纵是有头脸儿的宦者,也不能平白冤枉人哪。我所说的都是实情,不信,你去问问晋国公李大人就是。” 来兴儿将老军卒扶在一旁站稳,冲老黄冷笑一声,质问道:“既然不知好歹,那么我且问你:张皇后是怎么死的?” “人人都知道,她意图对当今皇上不利,被李进忠大人奉先爷旨意处死的呀。”老黄理直气壮地答道。 “于何处处死?尸身又埋于何处?”来兴儿不待他缓过气,紧接着逼问道。 老黄果真是久在禁军,见多识广,听来兴儿有此一问,警觉地反问道:“你问这作甚?” “你可能不知道吧,晋国公是我的师叔。”来兴儿故意夸耀地说道,“我曾听他老人家说起过当时的情形,你今天若是答不上来,或者说得与他老人家说的不符,我看你还不认这大不敬和妄言之罪!” 老黄听说来兴儿竟和李进忠有这层私人关系,眼里顿时放出光,语调也缓和了下来:“李大人说的只怕不如小人这样详细。那日在先帝爷所居长生殿外,李大人本是命谢良辰大人办这项差事的,后来不知为什么谢大人竟不肯奉命,因此才将此事派给了小人的上司秦校尉……” “少啰嗦,捡紧要的说。”来兴儿生恐在此耽搁的时间长了,万一被巡夜的吴弼撞上,对这两人不利,故而催促道。 “是,是。”老黄显然对李进忠的这位师侄颇为忌惮,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继续讲道,“秦校尉带着包括小人在内的四名军士闯进长生殿,欲强行将张皇后带出,那张皇后不肯就范,我等也心存畏惧,不敢用强,秦校尉跪着向躺在龙床上的先帝请旨,先帝只闭目不言。后来还是小人向秦校尉说道:‘皇上既不说话,便是答应了。’秦校尉这才下令硬是将张皇后从龙床边拖了出去。” “长生殿东面不远有一处珠镜殿,里面并无嫔妃居住,我们带着张皇后来到珠镜殿内,秦校尉将已准备好的一条白绫双手捧给皇后,然后领着我们退到了殿外,静候皇后自裁。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我们入殿准备为张皇后收尸,可却现张皇后独自一人站在大殿中央,望着悬在头顶的三尺白绫呆,迟迟不愿自裁。于是秦校尉率我等四人跪于皇后面前,一再恳请娘娘莫要为难我等,早些上路才是。张皇后嘴里只喃喃地说道:‘再等等,我兄弟带兵就要到了,本宫就要做皇帝了……’并没有要死的意思。 无奈之下,秦校尉命我们上前成全张皇后这最后一回,可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啊,我们四人中无一人敢走过去靠近她。秦校尉便冲我喊道:‘老黄,你最是胆大,他们仨儿不敢,你便与我一起作吧。事后我在李大人面前保举你当个校尉。’就这样,我把牙关一咬,上前死命地抱住张皇后,秦校尉将白绫套在她的脖颈上,狠狠向后一扯,片刻之后,我就觉得皇后娘娘的身子在我怀里瘫软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听老黄絮絮叨叨地述说着宫难那天最惊心动魄的一幕,来兴儿身上忽然泛起了阵阵寒意。 “确认张皇后已经咽了气,秦校尉和我一下子瘫倒在地,半天动弹不得。乖乖,当朝的皇后娘娘就这样死在了我二人的手里!不知是谁突然问了句:‘娘娘的尸怎么办?’包括秦校尉在内,我们五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后来,秦校尉对我们四个说:‘你们守在这儿,我去向李大人报告,听他有何吩咐。’他一走,我们四个立马就逃出了殿,人人都害怕面对皇后娘娘的尸身。”说到这儿,老黄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向四下张望着,似乎害怕张皇后的魂灵就在周围游荡。 来兴儿和那老军卒俱是面色惨白,唬得说不出话来。 “后来,秦校尉回来说找不见李大人,我们几个一合计,暂且在宫内找了个地儿,把张皇后草草掩埋了起来。”老黄的话戛然打住,让来兴儿始料不及。 第二十章 隔墙有耳(三) “大将军。????? ?网 w?w?w?.?8?1?z?w?. c?o?m?” 来兴儿随着声音转过身,只见一身软甲的吴弼正手按佩剑站在自己身后。 “小兄弟,大晚上不在宿处歇息,跑到这里干什么?”吴弼也认出了来兴儿,脸上带着笑问道。 “见过大将军。”来兴儿躬身施礼道,“小的送栁、韦两位回翰林院,一时内急,所以来此。” “唔,”吴弼漫应了一声,指着老黄向那老军卒问道,“他干活可还卖力气,没有偷奸使滑吧?” 老军卒诚惶诚恐地答道:“回大将军的话,黄某辰末时分被大将军罚来清扫茅厕,其间除吃饭外,一直未曾歇息,舍得下力气,是个干活的人。” 吴弼板起脸又问老黄道:“你本应做校尉的人,被本将军罚来做粗活,定是心有不服吧?” 老黄不安地瞟了来兴儿一眼,见来兴儿意态悠闲地在旁边站着,眼睛盯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浑似没有听见吴弼的问话,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答道:“小的犯了错,自然该罚。小的已知错悔改,望大将军宽恕则个。” “时辰不早了,可以回去歇着啦。”吴弼点点头,冲那老军卒吩咐道,随即用手点着老黄命令道,“你,跟我回营帐,有话问你?” 他返身走出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来兴儿说道:“小兄弟如果没别的事,不妨随老夫回营帐一叙。” 本来老黄正要说到张皇后埋身的地点,却被突然而至的吴弼打断,来兴儿正寻思着另找时机找老黄打听,听吴弼主动相邀,恰合心意,遂满口应承了下来。 尽管与吴弼每日里都会碰面,可来兴儿还是第一次到他居住的营帐中来。这座扎在宫内的营帐大小只有景云丛河中帅府的不到一半,里面除了一架金漆楠木的屏风外,几乎没有一件可以称得上奢华的陈设,吴弼带着来兴儿和老黄入得帐来,向随侍的亲兵吩咐道:“把饭食端上来吧。” 两名亲兵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大托盘走进帐中,将托盘上的饭菜一一摆到矮几上。来兴儿定睛看去,只见当中是一盆散着阵阵香气的粟米粥,盆子周围转圈摆着六个素菜,其中并无半点儿荤腥,忍不住叹道:“想不到大将军的饮食这么简单!” 吴弼呵呵笑着,边招呼来兴儿二人自己动手盛粥吃饭,边说道:“老夫一惯食素,小兄弟到了我这里,只好受些委屈了。” 老黄显然没想到刚刚受罚之后就会有这种待遇,手脚拿捏着站在帐口一步也不敢往里迈,吴弼见他如此拘紧,知他在自己面前是无论如何吃不好这顿饭的,便命一名亲兵为他盛了一大碗粥,夹了些菜,吩咐他道:“你自个端着饭到帐外吃吧,吃完了再进来回话。” 老黄如蒙大赦般冲吴弼行了个军礼,捧着那名亲兵递过来的碗,乐呵呵地跑出了营帐。 吴弼端起碗,稀稀溜溜啜了一阵子粥,又夹起一片春笋放进嘴里嚼着,这才开口问来兴儿道:“小兄弟净身入宫几年了,是哪里人氏?” 他身份贵重,又是长者,来兴儿在他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只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冷不丁听吴弼问他话,连忙放下碗,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道:“小的是京兆人氏,十岁入宫在闲厩院当差,算起来已有五年了。” 吴弼招手示意来兴儿坐下,大大咧咧地说道:“你我虽身份有别,但同样是为皇上办差,无须这样讲究规矩。我曾听谢大人说起,你与那张氏跟前的芙蓉熟识,不知是否当真?” 来兴儿才坐下,陡然间听此一问,下意识地又站了起来,正色答道:“是的,其中缘由,皇上和李大人、谢大人都是知道的,小的不敢隐瞒。” 吴弼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你别多心。昨日老夫得到消息,有人在长安城内见到一女道士,长得与芙蓉颇为相似。老夫怀疑芙蓉未死,她在京城出现,老夫担心对皇上不利,因你与她相识,故有此一问。你且想想,她过去与哪座道观相熟,或者与哪些出家人有过来往?” 来兴儿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摇摇头,答道:“小的两年前与她只在宫内见过几面,且当时并没有宫外的陌生人在场,大将军问的,小的实在是不知。小的听说那日,除了张谅大将军一人外,皇后一党尽皆被李大人捕获,怎么竟还有人逃脱?”他面对着吴弼说起芙蓉,心里着实的不踏实,所以试探着问道。 “是这样的,芙蓉那日不在张氏身边,事后,军士们现清宁宫内有一具被毁了容的女尸,体貌特征与芙蓉相符,据此断定芙蓉已死。”吴弼似乎没有在意来兴儿为何会多此一问,随口向他解释道,“小兄弟,我瞧你颇受皇上器重,延英殿又是皇上常来之地,往后可要多加留神才是,别被芙蓉派在宫中的眼线钻了空子,做出什么来。” “有大将军亲率禁军驻扎在这儿,量他们也不敢来这儿造次。”来兴儿不时失机地恭维吴弼道。 吴弼听了,皱了皱眉,转瞬间换过一副笑容,指着面前的饭菜说道:“只顾说话,饭菜都要凉了。小兄弟,来,多吃一些。” 说话间两人吃喝已毕,吴弼吩咐亲兵道:“去瞧瞧那黄某人在帐外吃完了没有?” 亲兵笑着回道:“他早就吃完了,正站在帐门外候着大将军叫他呢。” 来兴儿想趁着老黄未入帐前,向他问明张皇后的埋身之地,借机向吴弼告辞道:“承蒙大将军款待,小的感激不尽。大将军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小的这就回去了。” “小兄弟莫急,且再多留一刻,老夫还有事要劳烦于你。”吴弼摆手止住来兴儿,命亲兵到帐外把老黄叫进来问话。 老黄再入得帐中,依旧带着几分不自在,冲吴弼行过礼后,低头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吴弼见他如此,冷笑一声,径直问道:“若不是今日撞上,本将军尚不知道这百十来号禁军中还藏着你这么位大功臣。先帝爷临驾崩前,张氏可是死在你的手上?” 第二十章 隔墙有耳(四) 老黄只道是来兴儿向吴弼说了什么,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迭声求饶道:“小的以后再不敢胡说八道、胡作非为了,求大将军饶过小的。八?一中文 ?网 w?w?w . 8?1?z?w.com” 吴弼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断喝道:“你站起来!老夫麾下从不出这等怂包货色。不就是调戏过个宫女嘛,李进忠能饶过你,老夫就不能吗?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回话,本本分分地当差,不出一年,老夫保你仍做得个禁军校尉。” 老黄期期艾艾地站起身,瞅瞅来兴儿,又看看吴弼,壮起胆子说道:“大将军圣明,不出一日已将小的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大将军有什么话尽管问,小的若说半句谎话,还叫小的去打扫茅厕就是。” 吴弼和来兴儿都被他逗得一乐,吴弼笑着骂道:“瞧你生得五大三粗的,却是个二皮脸,才吓得半死,两句好话一填塞,转眼间又油嘴滑舌起来。我且问你,那张氏死后,你们将她埋于何处?” 来兴儿站在一旁,听到吴弼问出这句话来,胸口抑制不住地呯呯直跳,两眼直盯在老黄的脸上,等着他的回答。 老黄此时却吞吞吐吐起来,两只眼珠嘀溜溜地直转,迟疑着不肯开口。 吴弼不耐烦地一拍面前的几案,训斥道:“一个罪妇埋在哪儿,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忘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吗!” 老黄哭丧着脸,哀求吴弼道:“小的说出来,大将军千万莫要怪罪才是。” 吴弼瞪大了双眼,逼问道:“难道你们把她埋在了宫里?” 老黄无力地点点头,答道:“那个地方就在大明宫东侧的夹城内龙渠边的一块大青石下。大将军,小的们这样做实出无奈啊,恳请大将军放小的们一条生路。” 吴弼听罢,默然无语,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微微叹息一声,说道:“这也怪不得你们。她虽是带罪受戮,但能否拊入先帝陵寝,当时朝廷尚无定论,就近埋于宫墙之内,倒不失为权宜之计。只是主使你们这样去做的那人心中,必定对张氏心存感念,你既不愿说出他的姓名,老夫暂不逼迫于你,但要你务必做到自今日起,无论何人向你打听张氏埋在何处,你都要尽早报与老夫那人是谁,你能做到吗?” 老黄忙不迭地应道:“能做到,能做到。大将军宽宏大量,小的愿誓死效命于大将军麾下。” 来兴儿一咂舌,暗自侥幸没有直接向老黄打听张皇后的埋尸之地,否则势必招来吴弼的怀疑与追查。他之所以答应帮芙蓉这个忙,除了对芙蓉当初有意放自己一马怀有感激之情外,多多少少是迫于无奈,如果因此重被视作芙蓉派至大明宫中的眼线,岂不是奇冤一件!他兀自胡思乱想着,吴弼已打老黄退下,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在宫中,倒省了老夫许多气力,小兄弟也可省去些脚程。” 来兴儿听得糊涂,问道:“大将军留小的在此,不知有何差遣?” 吴弼此时才挑明邀来兴儿至营帐叙话的真实意图:“芙蓉现身京城,必有所图谋,适值皇上清理宫务,宫中新人进,旧人出,极易给张氏残党造成作乱之机。老夫职在宿卫,不能不有所防备。然目下形势,我在明,彼在暗,单凭蛛丝马迹短期内很难查出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宫中尚有多少他们布下的暗线,因此老夫欲施以诱蛇出洞之计,设法引他们自行现身,届时再顺藤摸瓜,将其一网打尽,彻底消除这肘腋之患。 不瞒小兄弟你说,事先老夫对你的出身、来历均作过一番了解,你曾数度有功于皇上,皇上也对你青眼有加,此为其一;你身居延英重地,又与芙蓉有旧,是芙蓉极欲引为援手的人选,此为其二;你虽净身入宫办差已有五年,但进入大明宫的时日尚短,对宫中旧有的人和事知之甚少,此为其三。由此三点,老夫欲择你作为那诱蛇出洞之饵料,不知小兄弟情愿否?” 来兴儿听得既紧张又害怕,其中还掺杂着些好奇,吴弼见他两手紧攥,脸色通红,仿佛没听到自己的问话,以为他一个半大孩子心中恐慌,遂笑着抚慰道:“其实此事很简单,大可不必担忧,你只须明日傍晚携带些香烛纸钱,到老黄所说的张氏埋身之地祭扫一番即可。” 来兴儿警醒过来,匆忙间竟抱拳冲吴弼答道:“小的曾蒙太子,不,皇上不杀之恩,情愿为皇上效力!” 吴弼意外地上下端详他两眼,夸赞道:“小兄弟虽为宦者,行起军礼来,倒也有模有样。等此番立下功来,老夫向皇上讨了你来做个监军小使,怎样?” 来兴儿觉察到行错了礼,不好意思地松开握在一起的两手,向吴弼赔礼道:“小的失态,让大将军见笑了。小的尚有一事不明,望大将军开示:为何要小的去祭拜张氏?” “张氏尸骨尚在宫中,芙蓉怎会置之不理?”吴弼不答反问道,“明日是新选宫人入宫后初次晋见两位贵妃、议定品级的日子,旁人不会注意到你,作为张氏门下子弟正可趁机去祭拜已故主母,如此方不显得做作,你说是吗?” “谁是张氏门下子弟?”来兴儿不假思索地问道。 “咦?”吴弼这回真的感到出乎意料,“你难道竟不知道:你父来慎行是张氏叔父张去奢任主考官取中的进士,一向奉张去奢为座师。否则,当初纵是李进忠选中你,芙蓉又怎会同意把你安插到东宫中去?” 来兴儿似懂非懂地喃喃道:“小的只记得先父是叛军攻入长安时,因接受叛军所授伪职而被先帝收复京城后处死的,别的因小的当时年幼,就不记得了。” 吴弼叹口气,拍了拍来兴儿的肩膀,说道:“老夫也是昨日向皇上奏明欲用你作诱饵使计引芙蓉现身时,听皇上说起你的家世的。你父亲虽是张氏门下,但保得你全家不死的却是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上。这些事,待将来你们母子重逢时,你不妨去问问你的母亲。” “皇上?”来兴儿愈地困惑不解,“皇上知道我母亲的下落?” “小兄弟,”吴弼的语气听起来分外亲切,“你是皇上欲大用的人,皇上怎会对你家人的下落不格外上心?相信老夫,只要你忠心为皇上办好差使,你们母子重逢便是指日可待的事。” 直到来兴儿从吴弼那儿告辞出来,回到自己位于延英殿西侧的卧房睡下,他头脑中回荡着的仍是吴弼关于自己家世的一番话。 从两年前的芙蓉,到入宫第一天时的李进忠,直至方才的吴弼,来兴儿不知道该相信谁才是。他仰面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努力回想着往事,可除了弥漫的火光和父亲被一群士兵架着向外走的背影外,关于母亲在父亲被抓后的下落在他的记忆里竟是一无所有。耳听窗外三更的报时响起,来兴儿依旧无法入睡,不知不觉他觉自己又一脚踏进了并不愿参与的争斗漩涡之中,这令他既烦躁不安又无可奈何。 忽然,他想起了芙蓉与他约定的传递消息的暗号,一骨碌翻身爬起,从床下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三小块石子,打开房门,整齐地码在了门边的地上。但愿芙蓉的人能尽早注意到这些石子,从他这儿得到张皇后埋在哪里的消息,这样,或许就不至于被吴弼像钓鱼一样抓到了吧,来兴儿这样想着,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一章 书生一怒(一) 瑶华宫内,天刚刚放亮,婉容就已经醒了。八?? 一中文网? w?w w?.?8 1?z w?.com 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犹在沉睡的皇帝,抬起一只胳膊枕在脑后,颇为惬意地憧憬着两个时辰之后,她和景暄并排高高坐在轩敞的麟德殿中,接受上百位新入选宫人礼拜的场面。 这将是她受封为贵妃后次正式亮相。作为一个女人,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激动,和今日无限的荣光相比,过去两年多在东宫形同孀居、忍气吞声,甚至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的日子正像是一场隔夜的恶梦,在她的脑子里已渐渐远去。尽管景暄的封号在自己之上,这让婉容多少有些不快,但皇帝对自己的宠爱远胜于景暄,这同样几乎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只要皇帝能够夜夜陪在身边,她又何必为了一个虚名与景暄去闹生分呢? 婉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皇帝的脸庞,一阵莫名的惆怅同时悄然袭上心头:今日之后,怕是自己椒房专宠的局面就要被打破了。 这些天,她虽为了主持甄别遣留旧有宫人之事,忙得可谓食不甘味,却仍没忘了派樱儿前去时时打探着新入选宫人的消息。据樱儿回报,这批新入选宫人中着实有几位姿容出众、才艺不俗的女子,李进忠命人专为她们一一画了肖像,进呈御览,皇帝观后,赞叹不已,特意关照景暄,在议呈众人品阶时,抬高这几人的品阶,以方便日后陪侍。 婉容一想到此事,心里就抑制不住地泛起一股醋意,即使她心里明白太子一旦作了皇帝,拥有三宫六院众多的嫔妃是任谁也阻挡不住的事情,但事到临头,她仍不敢想像与自己夜夜同枕共眠的夫君被别的女人生生抢走,是个什么滋味儿。 “爱妃,怎么醒得这么早?”皇帝睁开眼,问道。 婉容觉出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皇帝握在温暖的手掌之中反复摸挲着,羞怯地抽回手,关切地说道:“是嫔妾搅扰到陛下了吧?时辰还早,陛下再睡会儿。” 皇帝一场熟睡之后,正是精力充沛之时,见眼前美人含羞、楚楚可人,不由得兴头起来,纵身而起,将婉容压在了身下……一番酣战过后,两人都已大汗淋漓,婉容扯过床头的一方罗帕,边为皇帝擦拭着身子,边嗔道:“皇上毕竟已年届四旬,这种事情上头还要仔细着些,莫要伤了圣体才是。” 皇帝将婉容揽在怀中,调笑道:“你说说,朕这杆银枪生锈了没?要不要再战几个回合?” 婉容羞得把头埋在皇帝胸前,再也不敢出声。 “朕明白你的心思,怕朕一朝有了新人,就忘记了旧人,是不是?”听到皇帝突然说出这话,婉容再也难掩心中的烦乱和委屈,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朕与卿虽非结夫妻,然伉俪情深,自非旁人能够比拟,卿难道信不过朕对卿的这份情意吗?”皇帝托起婉容的脸,深情地说道。 “嫔妾并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一想到今后再不能向以前那样时时陪伴皇上,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婉容拚命想止住泪水,无奈心闸一开,却再难合拢,泪水扑簌簌地滚淌下来。 “行了,呆会儿还要接受众人的礼拜,哭成这个样子怎么成?”皇帝笑着安慰她道,“吉祥、如意要是见到他们的母妃这样,不定要如何取笑你呢。” 婉容啐了一声,指着皇帝责怪道:“不带皇上这样的。裸着身子就提孩子。嫔妾只盼皇上将来能在心里给这两个孩子留块地方就心满意足了。” “你呀,就是不如暄儿心宽,”皇帝轻刮了一下婉容的鼻尖,随手扯过件袍子披在身上,说道,“吉祥、如意和雪晴一样都是朕的骨血,朕的心中非但装着他们,还一并装着他们的妈呢。”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件事,转身问婉容道:“上次跟你提及的接宾儿进宫之事,不知办得怎么样了?” 宾儿是汪才人的儿子,年方五岁。皇帝一早起来便问到他,婉容忙答道:“前几日已和暄儿姐姐商量过了,雪晴正缺个玩伴儿,宾儿从十六宅挪过来,就先住在毓秀宫。汪才人是个苦命人儿,嫔妾等断不会叫她的儿子受委屈的。” 这么一来,二人之间不由得从闺房嬉乐转入了朝堂应对的格局。 “那就好,”皇帝颔下了床,却并不急着叫殿外的宦者、宫女进来侍候,而是接着对婉容说道,“汪氏当初遭人暗害,才犯下逆罪,现下虽不宜昭雪此事,为她正名,但万不能使宾儿受他母亲的牵累,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朕已想好了,等他再大些,在关内道找处地方作为他的食邑,以亲王封爵遣他就蕃荣养也就是了。” “陛下一片慈心,汪姐姐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的。”婉容走至皇帝身边,边服侍他更衣边恭维道。 “目下新人既已入宫,旧人遣放进行得如何呀?”皇帝随口问道。 婉容听出皇帝是在查问差使,遂转身走至他身前,施了一礼,敛容答道:“回皇上,先帝大丧之期一过,以丽太妃为,先帝爷留下的三十八位嫔妃尽皆挪入南内安置,除各人跟前原随侍的宫人、宦者外,臣妾又着意为她们每人加派了四名宫女,两名宦者侍候,这一批共计遣出宫女二百五十六名,宦者一百八十三名;陛下即位后所封王爵,每位府上赏宫女二十名,宦者十名,公以下爵位,每位府上赏宫女十名,宦者四名,这一批共计遣出宫女三百二十四人,宦者一百四十二名;臣妾会同谢良辰商议盘算,大明宫各处需留宫人四百人,宦者二百人方能维持正常运转,刨去此数,现在尚待遣放的宫人还有六百多人,宦者还有二百多人,臣妾等想请皇上专下一道恩旨,对放出的宦者一律赐金返回原籍居住,准许放出的宫女自行择婿成家,不知圣意以为如何?” 第二十一章 书生一怒(三) “惜乎诤臣,不识大体也。? 网 w?w?w?.?8?1zw.com”来兴儿身旁的韦敞禁不住出一声轻叹。 柳毅微微一笑,冲居中而坐的皇帝拱手道:“臣所说乃君臣之道,而林大人对以治国理政之策,非不知也,实不愿也。孔孟之学,殊途同归,望陛下察之。” 皇帝显是盛怒未消,没好气地对林树说道:“你说的这些朕岂能不知?朕召你到此处,议的本是前方军务,讨的原是平叛良策,你却在此时劝朕倡俭去奢,开什么新朝气象,这么一来,叛军就会主动退却吗?在东宫时朕就觉出你身上带着股迂腐之气,至今不改,倒也难得,只是别误了朕的正事才是。尔等暂且退下,递上请罪折子,等候落吧。” 景云丛明知皇帝是因河中失守迁怒于林树,他自到此还一言未,而今见皇帝竟要重处林树,忙起身拦道:“陛下息怒,林大人本一书生,所答虽非所问,还请陛下念他一片赤诚之心,慎加惩戒才是。” “他要辞堂食,朕索性让他把相位也让出来,不行吗?”皇帝动了真气,竟连景云丛的话也生生驳了回来。 林树端的有股子轴劲,眼见皇帝要罢黜自己,非但不怕,反而不慌不忙地说道:“河中失守,并非叛军锐不可挡,皆因各路官军协调不力,缺乏统一的指挥而致。皇上欲收复河中,只需任一大将,赋予其统率三军之权即可,臣告退前唯有此一策,不知皇上是否还听得进去?” “人都说林树胆大如斗,今日一见,信哉!”韦敞又出一声轻叹。 皇帝听了林树这话,脸上的颜色却出人意料地缓和了下来,他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景云丛,问林树道:“景公说你是书生,朕看未必纯然。你且说说看,朝中谁可为将,率军前去收复河中?” 景云丛不待林树答话,慨然抱拳答道:“老臣愿往。” “景公为众望所归,自不待臣言。然据臣看来,区区河中一役,尚不需劳景公亲自出马。”林树依旧不缓不急地说道。 皇帝急召景云丛入宫的意思任谁都明白,却不料林树竟出此言。这一来,即连柳毅也不无惊奇地把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 皇帝却来了兴致,身子前倾,双手紧握,专心聆听林树的下文。 “臣抖胆请陛下明诏旨,令观军容使于承恩率所部神鹤军先行移往华州驻扎,任河北道招讨副使傅奕为各路兵马行军总管,授其专悃之权,命其率军收复河中。”林树话说得很笃定,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一般。 “哦,原来如此。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哪。”韦敞第三次出了感叹。 来兴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韦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韦敞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和林树是在演戏呢,莫说话,接着往下看就是。” “景公以为如何?”皇帝听完林树的话,没有表态,转而问景云丛道。 景云丛此时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正思忖着该怎么回复皇帝的问话,就听殿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一名禁军校尉紧随在李进忠身后跑进了殿。 “皇上真的在此,我还以为麟德殿的那群猴崽子们骗我呢。”李进忠边向皇帝跟前走,边高声嚷道,“景公和柳兄也在,看来河中失守的消息是真的喽。” 韦敞霍地站起,冲那校尉大喝道:“什么人,敢擅闯延英?还不给我拿下。” 那校尉手指李进忠,急得舌头直打架:“他,他……” “韦敞不得无礼,原是朕以为晋国公另有差使在身,没有传请,而今晋国公既来了,那就一旁赐座,共同商议吧。”皇帝示意校尉退下,含笑对李进忠说道。 “晋国公?”韦敞大瞪着双眼望着来兴儿,见来兴儿似笑非笑地冲他点点头,才象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坐下,低声喟叹道,“真权臣也。” 李进忠没有立即坐下,他站在林树身旁,朝皇帝拱手说道:“老臣今日携领一众新选宫人于麟德殿谒见两位贵妃娘娘已毕,听麟德殿当值的小厮们私下议论,说河中于昨日陷落于叛军之手。老臣身为兵部尚书,职责所在,急着来见皇上商讨对策,有失莽撞之处,请陛下见谅。” 皇帝呵呵笑道:“无妨,无妨。晋国公急公近义,堪为群臣楷模,朕怎会怪罪?方才林树推举傅奕为将,率军前去收复河中,不知晋国公以为妥否?” 李进忠低头打量林树一眼,又抬起头瞧瞧柳毅和景云丛二人,嘿嘿笑道:“老臣马不停蹄地赶来,口舌甚是焦燥,欲向皇上讨杯水喝,好缓一缓劲儿再说不迟。景、柳两位大行家在此,老臣也想先听听他们的高见。” 景云丛看不惯他在皇帝面前如此随意、放肆,不等皇帝再问,便抱拳说道:“臣原想披甲执锐,为皇上分忧。然林大人所荐傅奕将军实为各路领军将领中之佼佼者,臣对傅奕将军为将一事并无异议,并愿亲率一军到同州驻扎,充作后援。” 柳毅前几年远离朝堂,对傅奕这个名字感到很陌生,实在想不起他是谁,但听景云丛如此说,心想其必是位将才,便没有提出异议,只坐在一旁目视林树独自想着心事。 “傅奕为皇上在东宫时的近卫,他的忠诚自无话说,”李进忠本也料想景云丛会亲自挂帅出征,待听到他竟一力支持任傅奕为将,不由得起了争功之心,截口说道,“但行军布阵并非儿戏,皇上若是拜景公这样久经战阵,威望素著的名将为帅,老臣自无话说,如欲任命一个从未统率过三军的毛头小子为将,老臣不才,愿一同前往,监领其军。” “搅局的来啦,这回皇上要作难了。”坐在殿侧的韦敞不甘寞地又嘟囔道。 皇帝竟真的沉不住气了:“晋国公和景公皆是国之重臣,朕岂能为收复一弹丸之地而劳动二位?景公于同州驻军充作后援,以备不测,似还尚可。晋国公亲往担任监军则殊为不妥,且不说前方还有一个观军容使于承恩在,就是为三军筹措、调配粮晌之事,也多赖兵部出力,晋国公不宜离朕左右才是。” 第二十一章 书生一怒(四) 李进忠争功之心既起,仅凭皇帝的三言两语,自不肯轻易退缩。八??一 ?中 文? 网 ? w?w?w .?8 1 z?w.com他整装肃立,躬身说道:“请陛下以国事为重,允臣辞去兵部尚书一职,授臣以节钺,臣愿与陛下约以三月为限,收复河中。” 柳毅眼见皇帝的话不仅没能劝李进忠打消亲自上阵的念头,他反倒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任由他如此下去,皇帝只怕很难招架。他眼珠一转,索性跳将起来,一把扯住李进忠就往外走,嘴里振振有辞地说道:“你个老宦儿,两石的弓都拉不开,如何能统率三军?若是国公爷做得心里不踏实,求皇上赏你个顾问的头衔,到时军功有你一份也就是了,兀自在此迭迭不休,惹人嫌弃做甚。有什么话咱老哥俩且到殿外一叙。” 他扯着李进忠走过来兴儿和韦敞身边,冲他俩一瞪眼,骂道:“呆货,还不搭把手,皇上养你们是吃白饭的?” 两人从未见过柳毅行事如此泼辣,都忍住笑,上前帮他将李进忠连搀带拉地推出了殿。 皇帝先是被李进忠呛得满肚皮的火不出来,及至突然见柳毅闹这么一出,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低头瞅见林树仍跪在面前不敢起来,恰好可以拿他当出气筒使,遂开口骂道:“好端端的不依朕要问的回话,偏要辞什么堂食,耽搁了这许多功夫!今日之事若是不成,休怪朕不给你留体面。” 那李进忠糊里糊涂地被柳毅等三人推搡至殿外,心中虽恼,但面对着柳毅一副笑脸,却怒不起来,只得苦笑着冲柳毅埋怨道:“柳兄,你何苦坏我好事!” 柳毅见近处除了来兴儿和韦敞,再无旁人,才低声说道:“好事?李兄不知在下是在救你吗?皇上早已属意任傅奕为将,率军收复河中,今日与林树合演这一场苦肉计只为堵老将的嘴而已,你横插一脚进来,坏了皇上起用新人的计议,不怕招来嫉恨吗?” 李进忠用力拍拍柳毅的肩头,咬牙说道:“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身处高楼,不是登天,就是坠地。我如今欲学柳兄只做一闲人,难矣!话我已经说出了口,断难有收回之理,纵然皇上不肯授我兵权,我也不做这徒有虚名的兵部尚书啦。柳兄再不要拦我。”说罢,一转身重新走入殿内。 韦敞望着李进忠的背影,不解地问柳毅:“先生,这晋国公如此迫切地招揽兵权,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毅摇头叹道:“心中越是恐惧,举动越是狂悖。他唯恐遭冷落,失了权柄,引来仇家的报复,孰不知一味地争功揽权,更会招来皇帝的嫉恨,大祸不远矣!” 皇帝见李进忠旋即返了回来,而不见柳毅的影子,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多亏柳毅强拉李进忠出去,使得他片刻间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遂不待李进忠说话,抢先说道:“军情紧急,从京城择将出征将使战机贻误,不如暂令傅奕以本职摄各路兵马行军总管事,就近调动各路人马,展开反击。其余诸事,容后再议。而今宫内隐患尚存,西南边陲吐蕃侵扰不断,清理完宫务之后,朕即欲行和藩之事,指着晋国公和景公替朕出力的地方还多着呢,不必急在这一时。” 景云丛也瞧破了皇帝与林树合演的这场苦肉计,他只觉自己的一片忠忱受到了戏弄,感到一阵心灰意懒,不愿再多说什么。而李进忠却公然反驳道:“主将缺位,军心必定不稳,皇上如此安排岂不犯了兵法大忌?老臣纵人不出京,也可遥领三军,殄灭贼叛,恳请皇上早日择定平叛主将才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皇帝已无计可施,正暗自思量着如何尽快摆脱李进忠的纠缠。一旁跪着的林树陡地大喝一声:“老儿不得无礼!一再对皇上苦苦相逼,有悖人臣本分,我岂能容你?”说着,竟跳将起来扑向李进忠。 李进忠不防一介书生的林树会对自己施以拳脚,仓促间来不及躲闪,头上、身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抡起手中的佛珠狠命地朝林树砸了下去,两人顿时扭做一团。 殿外的柳毅等三人听到殿内动静不对,急忙跑进殿,见到这副场景,既觉不可思议,又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坐在一旁冷眼观瞧的景云丛不慌不忙地走至二人跟前,双手分别抓住两人的衣领,微一用力,即将两人生生地拉开了。再瞧李、林二人,皆是鼻青脸肿,一副狼狈之相。 李进忠顺势扑倒在地,大声哭叫道:“求皇上为老臣做主,治林树不敬之罪。” 林树抬起手,边擦抹着嘴角的血迹,边恨恨地骂道:“你这奸贼,人人均可殴之。”他本生得相貌粗陋,因气恼面露狰狞,看起来着实令人心生恐怖。 皇帝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想叫殿外的禁军进来护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斗殴的双方一个是扶保自己登上皇位的有功之臣,一个是昔日的东宫僚属,当朝的宰相,两人在自己面前撕打斗殴,这件事传将出去,皇帝的颜面要往哪里去放? 待景云丛出手将两人拉开,他才稍稍感到心安,又不禁暗自庆幸:经这一打,李进忠怕是再想不起逼自己拜他为将的事了。这样想着,皇帝面色一沉,冲着林树斥道:“大胆林树,晋国公三朝元勋,你竟敢拳脚相加,自行到大理寺听勘去吧。”又向刚刚跑进来的来兴儿吩咐道:“好生扶晋国公回府歇息,传太医到府诊视。” 李进忠哼哼唧唧地由来兴儿搀扶着站了起来,朝皇帝欠欠身,恶狠狠地说道:“老臣这就告退,还望皇上及早答允老臣所请,老臣就在家中候着旨意啦。”说罢,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兴儿扶着他走到殿外,李进忠甩手挣开来兴儿,低声嘱咐道:“回去给我盯住了,但有风吹草动,报我知。”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一) (本书即将于五一上架,为回报读者,自今日起加更,早晚各一更,上架当天会爆更,希望得到您的继续支持,多多订阅吧,我将会以更加精彩的故事情节报答您的。八?一中 ? 文网 w?w?w?.?8?1?zw.com) 送皇帝离开延英殿,又候着韦敞草拟了往前方军中的诏命,将诏命送往中书省覆校备案,来兴儿回到宿处已是午后时分。 他心中惦记着尽快将张皇后的埋尸地点告诉芙蓉,好完成自己的承诺,自此便和他们再无纠葛,即便是从早上起来就粒米未进也没觉得肚饥。 打开房门走进屋中,来兴儿忽然觉房间里有些异样,像是有人进来过似的。他站在门边,紧张地用目光扫视着房中的一切,这才现,对面的墙根下赫然放着一个盖着布的提篮。他先是返身跑到门外,见门边的小石子仍一块不少地并排摆在那儿,而后才重入房中,走过去一把扯去了提篮上的盖布,只见提篮里整齐地码放着香烛纸钱等一应祭奠所用物事,至此,来兴儿方明白过来:原来是吴弼派人送来了晚上要用的东西。可是,来人竟趁自己不在,偷偷潜至房中,这不像是禁军做事的一贯风格啊! 他正暗自纳闷儿着,只听房外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提篮是我放进去的,大白天的,门外放着一堆纸钱,多晦气呀!” 来兴儿霍然回身,见门外站着一个身形袅娜的女子,她头上戴着一副宫中女子早已不时兴戴的幕笠,遮住了整个头脸,让人瞧不出她什么模样。 “姑娘在宫里哪处当差?我们这儿平时是不准旁人进来的。”来兴儿预感到面前的蒙面女子就是芙蓉派来取走消息的宫内眼线,心里激动地呯呯直跳。 “你已经猜到了我的来意,又何必多问呢?”那女子咯咯笑着,向来兴儿摊开一只修长的玉手,手掌中竟是一块来兴儿并不眼生的绿玉牌,“说吧,什么地方?” “大明宫东侧夹城内龙渠畔一块大青石旁,石上有箭头指示着尸身所埋的位置。”尽管那女子的嗓音格外婉转动听,令人过耳不忘,但来兴儿此刻恨不得她得了消息立即便从自己眼前消失,因此不再多话,直接说出了张皇后的埋身方位。 “多谢,告辞。”那女子显然也不愿在此多留片刻,一俟来兴儿说出地点,即冲他拱手道别,转身就走。 来兴儿目送着她离开,见她走出几步,又突然折了回来,不禁一阵紧张,开口问道:“我没说清楚吗?姑娘还有何事?” “不,说得很清楚。只是我有些好奇:今天莫非是小公公家人的忌日,要这许多纸钱香烛做什么?” “没,没什么,确是我家中的事,与旁人无关,姑娘不需要知道。”来兴儿一时寻不出更好的借口,只好顺着她的话谎称道。 那女子见来兴儿神色有异,疑心顿起,追问道:“小公公不会在延英殿旁烧纸祭拜吧?我自入宫后就不曾祭拜过家中先人,烦请小公公告知宫内哪里是允准祭拜的所在,到时我也好为先人尽些身后的孝心。” 来兴儿被她问得情急,只好胡乱说道:“我才入宫不久,私下祭拜先人,只能在此处,哪知道有什么别的地方?姑娘快走吧,小心被人撞见。” 那女子哪儿肯轻信他说的话,冷冷道:“小公公既不愿说,今晚我只得再来一趟,瞧个究竟了。”说罢,转身飘然离去。 来兴儿暗自叫苦,心想:若是她当真再来,不幸被吴弼捉到,岂不是自己的过错?他昨儿半夜所以摆出石子,想将消息提前报知芙蓉,无非皆因心中的一份善念,不希望她落入吴弼布下的圈套,惨遭屠戮。而今眼瞅着这女子行将入瓮,他来不及多想,尾随在那女子身后追了下去。 来兴儿进入大明宫当差不过月余,平时的活动范围又仅限于延英殿到中书省里许的方圆,被那女子左弯右绕,不一会儿就迷失了方向,只觉这大明宫中殿阁巍巍、林木森森、流水觞觞,好一派皇家宫苑的壮美气象。 他远远地望见那女子闪身进了一处院落,忙加快脚步赶至门前,仰面看门上嵌着的匾额题写着“尚服局”三个金漆大字,他抬脚就要闯将进去,可心中又一想:自己进宫前见到的芙蓉是一身道士装束,不当匿身宫中,这蒙面女子得了消息没有立马出宫,难道其中另有关节?他这么想着,便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见正对着院门约十几步开外的林子边竖着一块太湖石,既可遮荫,又能匿身,便跑过去躲在石后,想要守株待兔,见机而动。 午后的日头正毒,来兴儿自早起便没吃没喝,在太湖石后站了小半个时辰,就觉得一阵阵头晕眼花,有些支撑不住,但一想到自己倘若不能向芙蓉她们及时出警示,过了今晚,不知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就只得咬紧牙关坚持着。 到了此时,他开始后悔自己只想着完成承诺,没有当面向那女子提示出危险所在,反而惹她起了疑心。他甚至在想,再过一会儿,如果不见那女子出来,或是有人前来,自己要不要闯进尚服局,直接找到她出警告。这样胡乱琢磨着,他在脑子里不禁暗暗回忆着那女子的身姿、嗓音…… 正当来兴儿满腔焦急、一身疲惫的躲在石后暗暗窥视着尚服局小院周围的动静时,由远至近,传来了一群女子的谈笑声,来兴儿的精神登时一振,连忙竖起双耳,仔细聆听来的是什么人。 “彩鸾,你带着她们几个进去瞧瞧,我和樱儿且在门外候着。”刹时便分辨出说这话的分明是锦屏,这令来兴儿大吃一惊。 “别介儿,两位娘娘的仪服,咱们马虎不得。妹妹要是走累了,我同她们几个进去便是。”樱儿做事一向谨小慎微,不似锦屏那般大大咧咧。 “不就是两件衣裳嘛,要不是今晚皇上宴见新人,娘娘们着急着穿,赶明儿叫她们送到宫里,也省得咱们跑这趟腿啦。你来之前向我打听什么来着?趁她们进去拿衣服,我说给你听听?”锦屏好像故意憋着什么话要避开众人,单独对樱儿说。xh:.218.2o4.13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二) 樱儿听了这话,果真来了兴趣,不再坚持着要亲自进去,只对随行而来的一名宫女叮嘱道:“杉儿,千万瞧仔细了,但凡有一星半点儿的瑕疵,也要盯着她们当面补好了才行。八一中 ?文网? ? w?w?w?.?8?1?z w .?c?o?m” 说话间,几名小宫女已答应着走进了院子,院门外只剩下锦屏和樱儿两人。樱儿迭声催促锦屏道:“要不是今儿一早吉祥有点儿窜稀,我定要随着娘娘去麟德殿长长见识。快说来听听,是什么人家的小姐,刚一入宫,就破例议定了昭仪、婕妤的品秩?如今才过了不到半天,整个后宫都传开了,人人都想一睹这几位新贵人的芳容呢。” 锦屏有意抻着她,指着来兴儿躲在后面的那块太湖石说道:“这院门前不是说话的地儿,那块大石头后面一定阴凉,咱俩到那儿说去。” 来兴儿听了这话,额上霎时急出一层细汗:要是她俩现自己藏在石后,自是免不了一场盘问,如此一来,岂不要耽误大事?他急切间转头四顾,惊喜地现距太湖石约五、六丈开外,静静地淌着一条小溪,溪边长满了半人多高的蒿草,遂拔腿飞奔过去,一矮身蹲在了草丛之中。 锦屏待到了石后的阴凉地儿,方嘻笑着对樱儿说道:“姐姐莫急,且听我细细地说来便是:要说我们娘娘真不愧是出身将门,心里藏着恁大的事,把个见多识广的晋国公都弄得当场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这小妮子,最爱吊人的胃口。”樱儿假装恼了,转身便要走,“说得不清不楚的,干脆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锦屏忙扯住她,赔礼道:“好姐姐,妹妹再不敢了。我这就从头说起还不行吗?” 樱儿一再提出要进尚服局,这让隐身不远处草丛中的来兴儿心念一动:莫非她急着去见那蒙面女子不成?旋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樱儿与锦屏不同,自小生长在东宫,她怎么可能是芙蓉安插的眼线呢? 只听锦屏兴奋地继续说道:“姐姐也知道,往年新人选入宫中,所议品秩最多不过五品的才人而已,因此今儿一早在麟德殿上,晋国公向两位娘娘呈上的议封名册上列的各人品秩俱按往年成例,本无什么特殊之处。我依稀记得议封才人的有三十七人,余下的尽为宝林、御女,统共二百多人。我家娘娘当时看了议封名册,并没说话,只待众新人入殿引见过后,方命议封才人品佚的三十七人留下,其余众人退下,对晋国公言道:‘今年遴选新人入宫,与往年不同,事涉宫掖安宁,本宫不得不谨慎行事,且令留下各人一一上前,自陈家世、出身,待本宫和丽妃妹妹面察后再议品秩。’那晋国公倒似早知有此一节,唤过那三十几位新人低声叮嘱了一番,便命各人依次上前,自报家门。 头前上来的十几人中尽管有姿容出众、家世显赫的,我家娘娘见过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只不住的点头。我站在娘娘身边,现你家娘娘倒是对其中有两三位颇为关注,问了些才艺什么的话。直到一位高鼻深目、身材颀长的新人走近前来,报出姓名、家世,我家娘娘才开口问道:‘阿史那云韶?你是继往绝可汗的什么人?’阿史那云韶施礼答道:‘继往绝可汗是先五世叔祖。’我家娘娘笑谓晋国公道:‘原来是******可汗的后人。既如此,原议品秩甚是不妥,依本宫看,此女可议封婕妤。’晋国公听了,也不觉意外,只笑着提醒娘娘道:‘嫔妃晋位三品,须皇上亲定。’我家娘娘答道:‘咱们不过先议一议,到时自然要皇上亲自定夺。’接着,又有一位出身天下五大高姓之一荥阳郑家的女子郑姻被娘娘点名议封婕妤,至此,已有两人被破格议封高品嫔妃……” 来兴儿在草丛中听得甚是无趣,张着双眼向尚服局门前观瞧,并不见里面有人出来,心里不禁暗暗起急。xh:.218.2o4.13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三) “最奇的是排在众人之末上来的这位,她初时身处众人行列尚没有引起注意,待到独自走近,我听到你家娘娘当时便惊叹道:‘太像了!’我家娘娘却不动声色地问道:‘报上你的姓名、家世?’那女子长着一张瓜子脸,细眉纤目、脸颊上隐隐可见几粒淡淡的麻点,姿色着实地算不得出众,听到娘娘问话,她矮身轻声答道:‘小女名唤夏海棠,家兄是云州刺史夏存信。八??一中文 网 w?w?w?.?8?1?z?w?. c?o?m?’” 耳畔听锦屏说到云州刺史夏存信,来兴儿顿时来了兴趣:他曾听夏嬷嬷说起过,自已唯一的儿子就叫夏存信,“听到她的回答,我家娘娘还未说话,你家娘娘却脱口问道:‘怎么?你不姓杨,姓夏?’那女子一脸惊讶神情,不知该如何回话,站在一旁的晋国公忙上前解释道:‘怪不道贵妃娘娘瞧得眼熟,夏氏生得与已故太子妃确有几分相似,说起来,娘娘对她也并不陌生,她姑母便是原先太子妃身边的夏嬷嬷。’你家娘娘抚着胸口道:‘本宫也只是在东宫时见过两次故太子妃的画像,乍见此女,眉眼婉若杨妃重生,一时惊诧罢了,现下细瞧,愈地不似之处更多了些呢。’” 樱儿忍不住打断锦屏道:“我听来听去,难道那唯一一位议封昭仪的便是这夏姓女子?她的家世、出身非但不能与突厥可汗和荥阳郑氏相比,即同寻常的公卿官宦人家相较,也显不出有何高贵之处,莫非……” 锦屏笑道:“你先别乱猜,听我接着说:这时,我家娘娘才开口说道:‘夏氏一门,昔日对东宫恩重,自与旁人不同,理应格外优叙……’话说到此,晋国公忙不迭地插言道:‘按夏氏的出身,议封才人已是优叙,娘娘既如此说,老臣以为,夏氏也可议封婕妤。’我家娘娘知他年轻时曾受过夏嬷嬷的举荐,心存感激,遂抿嘴一笑,说道:’前儿皇上特意嘱咐本宫,此番议定新人品秩,不必拘于常礼。如今后宫之中只有妹妹和我两人服侍皇上,未免过于萧疏了些,方才阿史那氏与郑氏议封婕妤皆因其出身高贵,而夏氏实出太后家门,倘论起恩亲来,又非旁人可堪比拟,因此,本宫觉得,议封夏氏为昭仪更为妥贴。’我家娘娘这番话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即连晋国公这样在宫中当了大半辈子差的人都惊得瞠目结舌,半晌没回过神来。倒是你家娘娘率先开口道:‘本宫往日也曾受过夏嬷嬷的好处,按说不应驳姐姐的话,但新人甫一入宫便议封二品昭仪,实在是前所未闻,若她不姓夏,而姓吴,或姓杨,话还有得说,只是……’我家娘娘见你家娘娘满面狐疑不解之色,便起身走至她面前,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你家娘娘恍然道:‘果真有这样的事,难为了皇上至今还存着这样的心思。’” 樱儿听到此处,鼓掌叫道:“我猜中了吧。这夏氏并不姓夏……” 锦屏生怕她贸然道破其中的玄机,忙去捂她的嘴,正在这时,就听见有人“唉哟”了一声,两人都唬了一跳,寻声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宦者正从离她们不远的草丛中窜将起来,一只手竟高举着条二尺多长的青蛇。 “来兴儿!”锦屏既惊且喜,冲着来兴儿喊道。 来兴儿抡起胳膊,把手中的蛇远远地抛了出去,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锦屏和樱儿跟前,嬉皮笑脸地说道:“两位姐姐,这么巧!我才打了个盹儿,梦到被这长虫叮了一口,就碰上了两位姐姐。” 锦屏啐了一口,骂道:“鬼才信呢!你什么时候进了大明宫当差,没来由的,竟躲在草丛里偷听我们说话!” 樱儿到底比他们年长两岁,上前抓起来兴儿的胳膊关切地问道:“真被蛇咬了吗?当不当紧?” 来兴儿向与锦屏嘻笑打骂惯了,边抬起胳膊任由樱儿察看伤口,边冲着锦屏噘嘴说道:“还是樱儿姐姐待人好,不似你这般不顾别人死活!” 锦屏显见刚才两人说的话已被来兴儿偷听了去,不由得又恼又怕,赌气说道:“偷听别人说话,活该被蛇咬,咬死了才好!” 樱儿看到来兴儿胳膊上米粒大小的伤口渗出的血色鲜红,方才放下心来,她掏出方罗帕,边为来兴儿包裹着伤口,边轻声埋怨道:“你也是,好端端地躲在草丛中做什么?” 来兴儿明知躲不过她们的盘问,只得顺口胡诹道:“我奉皇上的圣旨送李大人回府,回来时走错了宫门,误打误撞到此,不想碰巧遇到了两位姐姐,本想和你俩开个玩笑,结果被蛇咬了一口。唉,人要倒起霉来,大白天都能撞见鬼!” “你骂谁是鬼?”锦屏被他激得越恼怒起来,冲过来抬手就要打。 来兴儿赶忙躲到樱儿身后,举起双手告饶道:“好姐姐,别打,我说的是个蒙面鬼,不是说你们!” 樱儿听他说得真切,拦住锦屏好奇地问来兴儿道:“什么蒙面鬼?你在哪里见到的?” 来兴儿眼珠儿一转,心想:何不趁机要她俩帮自己找出那蒙面女子?于是信口便道:“不敢欺瞒两位姐姐,小弟确比姐姐早来了片刻的功夫,当小弟行至距那尚服局院门尚有百步的所在时,突然看到一个幕笠蒙面的女鬼打斜刺里飘了过来,飘啊飘的,最后飘进了尚服局……” “鬼话连篇!”锦屏趁来兴儿一个不备,窜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一只耳朵,“它既蒙着面,你怎么知道是女鬼?我瞧你分明是在故意偷听我们说话,呆会儿且随我们回宫面见娘娘,看你到时不说实话!” 来兴儿连声哀求道:“姐姐请放手!你若不信,咱们进去找找如何?” 樱儿听他如此说,也道:“杉儿她们去了这许久,怎么还不出来?不如咱们一同进去瞧瞧的好。”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四) 锦屏松开手,冲来兴儿命令道:“你且在院门外候着,待我们进去取了娘娘们的仪服,再带你去见娘娘把话说清楚。? 八??一中 文?网 ? w?w w?.81zw.com”说罢,和樱儿两人转身就往尚服局门里走。 来兴儿哪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讪笑着紧跟在两人身后边走边说道:“小弟着实放心不下,还是随姐姐们一起进去才好。”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了院中,锦屏抬高声音问道:“里面有人吗?彩鸾,你在哪儿?” 来兴儿脚一踏进尚服局的院子,目光就不停地四下逡巡,时刻提防着那蒙面女子突然出现在面前。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一处小小的院落里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外,竟显得格外的安静,不象是有人在内的样子。 锦屏见无人答腔儿,也有些心急起来,抬脚就要往正房里闯,而此时,正房虚掩着的房门却“吱扭”一声打开了,从房里走出个五十岁开外、身材瘦削的嬷嬷来,险些和锦屏迎面撞了个满怀。 “钟掌衣,今儿尚服局怎么如此冷落,害我在院中叫了许久,竟是无人答腔儿?”锦屏一眼认出这嬷嬷乃是尚服局的掌衣钟氏,遂奇怪地问道。 钟嬷嬷显然和锦屏、樱儿十分熟络,一边向屋里让着两人,一边解释道:“姑娘们有所不知,这几天尚服局里外放的宫人走了有一多半,留下的又都到才人宫为新入宫的娘娘们赶制面君的仪服去了,只剩下老婆子和果儿两个,果儿又是个从不出声的,可叫姑娘们久等了。咦,这位小公公面生的很,不知是哪位贵妃娘娘跟前侍候的?” 锦屏故意挑理道:“你先莫问他,我且问你:那些个新入宫的才人们金贵还是两位娘娘的仪服重要?怪道是彩鸾、杉儿进来这么长时间不见出来,原来钟掌衣把人都派到才人宫去巴结新主子去了。娘娘们的仪服要是耽搁了,该当如何?” 樱儿素知锦屏生性顽皮,生怕她言语莽撞,吓着钟嬷嬷,遂急忙上前笑着问钟嬷嬷:“我们来了已有一会子功夫了,嬷嬷没见着杉儿她们吗?” 钟嬷嬷将他们三人让到正房厅堂内坐下,向锦屏二人赔笑道:“我老婆子哪敢怠慢了贵妃娘娘呢。二位贵妃娘娘的仪服昨儿便做齐了,我叫果儿连夜熨烫平整,就等着姑娘们今儿来取了去呢。可你说这事怪也不怪,今儿一早,果儿跑来对我说,丽贵妃仪服领口上的孔雀金丝线不知因何脱落了两行,这可吓坏了老婆子。姑娘们有所不知,这孔雀金丝线原是西南蛮邦进贡之物,宫内也不易得。没奈何我只得叫果儿赶到南内去向太妃娘娘再讨些来应急,这一来一回的,少不了误了些时辰,现下果儿正在那边织房里赶着补上那两行金线,几位姑娘也在……” 樱儿听她说是婉容的仪服出了差错,心内不安,坐立不住,便要起身到织房瞧瞧。锦屏、来兴儿见她如此心焦,不好由着她一个人去,便也随了出去。 尚服局的织房是将三间东厢房打通合成了一间,房内分两行排设着几十架织机。 樱儿等三人在钟嬷嬷的陪伴下推门走进织房,只见彩鸾、杉儿几个侍女正围拢在紧靠山墙的一张台案前,“唧唧喳喳”地议论着什么。来兴儿远远地透过侍女们彼此之间的空当,依稀看到一位青衣少女正俯身在台案前缝制着什么,瞧她的身量与那位自己一路跟踪至此的蒙面女子差相仿佛,顿觉心头一紧。 他努力抑制着内心的紧张,扭头低声问钟嬷嬷道:“她就是您说的果儿吗?” 钟嬷嬷虽没有问出他的来历,但见他只十四五岁的年纪,身着一身浅绿色袍服,显然是个有头脸儿的宦者,自是不敢慢待,轻叹一声,答道:“是啊。要说起尚服局中上百号织补女工,手艺最精的就属她了。只可惜果儿是个福薄的,若不是前些年家里出了变故,她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如何会小小年纪便操持起下人的勾当来。” 来兴儿听出她话里有话,心里也想知道这果儿究竟是不是蒙面女子,便一把将钟嬷嬷拉在一旁,追问道:“嬷嬷方才说今日只有你和果儿留在这里?既然如此,贵妃娘娘的仪服怎么突然平白无故地脱了两行线?” 钟嬷嬷见他神情有异,不明所以地答道:“这两日除了我们俩,并无旁人来过,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纰漏,我也正纳闷儿呢。” 来兴儿从钟嬷嬷的话中已认定果儿便是奉芙蓉之命来向自己索要消息的蒙面女子。 他一路追踪到此,不过是为了向她出警讯,好阻止她晚间跟着自己去龙渠,误落入吴弼的埋伏,并无窥探她面目、身份的意图。 于是,来兴儿假装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站在织房门边高声对已走至果儿跟前的锦屏、樱儿招呼道:“唉呀不好,两位姐姐,我差点儿把皇上交待的差使给忘了。延英殿过了酉时便不得随意出入,吴大将军昨儿才专门交待过,今晚是新选宫人面君的大日子,延英殿关防也要格外仔细些,莫要平白无故地生出点儿事来。我这就走了,改日再去给两位娘娘请安。”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锦屏不防他说走就走,想起自己跟樱儿在门外太湖石旁说的话都被他偷听了去,生恐他口没遮拦地到处乱嚼舌根,给自己招来麻烦,忙跑过来叫住他吓唬道:“你既在延英殿当差,我也不好拦你,有些话不小心听到了也就罢了,要是出去瞎说,娘娘那儿我自会把今天的情形如实禀报,到时传你,你可别不敢来。” 来兴儿偷眼观察那果儿的动静,只见她侧着身埋头于手中的活计,浑似没有听出自己刚才话中内含的警示之意。他心里暗暗起急,又不便显露出来,遂借着锦屏的话头大声说道:“姐姐的话我记着了。宫里不比外头,不该说的话一定不说,不该去的地方一定不去,这些规矩我都懂。娘娘面前你千万替我担待些。” 锦屏起手就给了他一捶,啐道:“赶紧走吧。没来由的这么大声做什么!” 来兴儿又瞄了果儿一眼,见她对自己的高呼大叫依旧不理不睬,心中暗想:这个醒儿我已经提过,听与不听,就全在你了。思虑到此,他向钟嬷嬷施礼告辞,一转身离开了尚服局。 第二十三章 龙首渠畔 (一) 五月的天昼长夜短,来兴儿在自己的宿房中好容易捱到天黑,特意换上了一身皂衣,拎起那一篮纸钱供品,悄悄地出了门。网 w?w?w?.?81zw.com他自延英殿一直向东,按照吴弼吩咐的路线横穿过紫宸殿、浴堂殿,路过珠镜殿时,来兴儿忽然想起昨天听老黄讲说,张皇后一个多月前就是毙命于此,不由得头皮一阵麻,加快了脚步。 说来也怪,来兴儿刚刚走过珠镜殿,扑面便刮起了大风,风里还裹挟着星星点点的雨滴。珠镜殿东边不远处是右银台门,出了此门就是大明宫东夹城了。 右银台门大门敞开着,门洞里并不见有禁军把守。来兴儿站在右银台门前,拂一把脸上的雨珠,回头打量着身后左右,只见黑暗中殿阁森森、树影迷离,除此之外,便是越下越急的雨幕。“看样子,她已从自己的话中嗅到了危险,今晚不会来了。” 来兴儿轻轻吐口气,感觉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他跨出右银台门,一路向南朝着龙渠边走去,雨把他的浑身上下淋得精湿,他把篮子紧抱在胸前,唯恐里面的纸钱被雨淋湿点不着了。当第一颗雨滴打在脸上时,来兴儿曾有过一丝犹豫:他完全可以以下雨为借口返身回去。可是那样的话,明天,也许后天,他仍将扮演鱼饵的角色,这是他打心底最不愿作的事情,如同两年前芙蓉当面告诉他他是皇后派到东宫内苑的一名眼线一样。既然不得不做,那就早点儿结束吧,好歹自己遵从吴弼的安排到张皇后埋尸的所在祭扫了一回,能不能引出芙蓉的人来,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今晚一过,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宦者,吴大将军还能指望他做些什么呢? 来兴儿一厢情愿地这样想着,决定今晚冒雨也要到龙渠边走上一遭。 龙渠从大明宫内的太掖池一路蜿蜒流向城南的曲江池,足足有十几里长。东夹城的这段龙渠边每隔几丈远安放着一块碾盘大小的青石,想是供到此游玩的王公勋戚、嫔妃宫人们歇脚用的。来兴儿费了半天劲儿才点燃随身带来的松脂火把,弯下腰,一块接一块地寻找着老黄所说的那块标有箭头的青石。 “小公公冒着恁大的雨来此,原来是为了祭拜皇后娘娘。这番孝心当真难得的紧呢。”一个悦耳的声音蓦地在来兴儿身后响起。 “糟糕,她还是来了。”来兴儿心猛地往下一沉,转过身,只见站在他面前的果然是那个神秘的蒙面女子,隔着密密的雨幕看去,她虽近在咫尺,可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轻烟,比起白日的模样更平添了份诡异的色彩。 “果儿姑娘今儿可真够忙的呀,既要赶着缝制当今贵妃娘娘的仪服,又要惦记着前朝皇后娘娘,下雨天的晚上不在房中歇息,还一路跟着小的冒雨到此,这份辛苦也难得的很哪。”来兴儿把心一横,反唇相讥道。 蒙面女子像是意想不到来兴儿开口便揭破了她的身份,默然片刻,方才咯咯笑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爽约。更何况小公公白日里不惜冒着欺君杀头的罪过前来示警,我若不来,如何当面向小公公致谢,又怎么对得起上百号陪着咱们在此淋雨的禁军士卒呢?” 来兴儿随着她的话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偌大的夹城内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但听这蒙面女子的口气,分明自己和她已身处重重包围之中,他压低声音,责问道:“你明知今晚有埋伏还要来,当真活腻了吗?事到如今,我再也帮不了你啦。” “放心吧,他们都藏在百步开外的地方,听不到咱们说的什么,”蒙面女子动听的声音里透着股说不出的从容和轻松,“你帮了我一回,我可不想一直欠着你这份人情不还。我问你,你的水性如何?” 来兴儿刹那间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两个猎人夹在当中围而不杀的小动物,既无助又无奈,他低头瞅了瞅身下缓缓流动着的渠水,摇摇头,冲蒙面女子苦笑道:“果儿姐姐不是打算逼着我跳下去吧?你既然想到要凫水逃命,又何苦不听劝,非要来一趟呢!” 蒙面女子听不惯他如此称呼自己,既羞且怒,啐道:“谁是你姐姐,要你这般恭维!我来自有道理,无需说与你听。你既然不习水性,等会儿免不了要呛几口水下肚,就算是我欠你的,日后定会报答。” 来兴儿听她如此较真,仿佛别人的一丁点儿帮助都不愿领受,又见自己和她说了这会子话,四周寂寂无人,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下来,调侃蒙面女子道:“你不愿当姐姐,我叫你妹妹便是。白天在尚服局织房内我也没留神瞧你长得什么样,头上顶着这么个怪怪的物事,累不累呀,不如把它摘下来,咱们好认识认识。我说果儿妹妹,你黑天半夜的淋着雨跑到这儿,可找着那地方了没?” 蒙面女子抬起手给了来兴儿一个响亮的耳光,开口骂道:“你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不是芙蓉有言在先,我今晚便废了你!地方我已找到了,怎么,你当真要祭拜吗?” 她的话音未落,来兴儿就听到黑暗里有人大声命令道:“众军士上前,抓活口。”霎时之间,东夹城内亮起了无数火把,足足上百名身着铠甲的军士布列成扇形直朝着龙渠边逼了过来。 蒙面女子见此情形,冷笑一声,陡地摘下头上戴着的幕笠,塞在来兴儿手里,说声:“拿住了,千万别撒手。”随后一把拎起来兴儿朝着龙渠直跳了下去。 来兴儿自幼生长在京城,不习水性,被蒙面女子强拉着落入水中,立时便灌了几口水下肚,身子也急沉入水底,危急时他倒是没有忘记蒙面女子的话,两只手牢牢抱着那顶幕笠。 第二十三章 龙首渠畔(二) . (ps:上架加更预报,本书将于明日上架,上架当天四更,更约在今夜零点左右,章名为“石破天惊”。??八?一??中?文网?? ? w?w?w?. 8?1?z w?.?c?o?m? 期待上架后得到您的订阅鼓励,再次作出承诺:本书有签约保证,不TJ,不断更,不烂尾、不注水) 恍惚间,来兴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下沉,被一股大力托举着浮出水面,向前缓缓地游去。他努力睁开双眼,只见在岸上火光映照下,自己正趴在幕笠上缓缓逆流而上。岸上的军士们显然已将他视如囊中之物,纷纷嘻笑着跟随他向前移动着脚步,并无一人急于下水捉他上岸。 来兴儿正觉哭笑不得,突然听到身下传来那蒙面女子的声音:“甭慌,等会儿他们就顾不得咱们了。” 大雨磅沱的夜晚,大明宫东夹城龙渠里,来兴儿漂在水面上,蒙面女子潜在水中托举着他,两人在众目睽睽下悠悠晃晃地向太掖池的方向游去,宛如一对顽皮的宫人宦者在玩水嬉戏,哪儿有一丝被逼无奈,跳水潜逃的狼狈不堪。眼下的这幅场景来兴儿后来每每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东夹城事先埋伏,预备抓拿张氏残党的军士们渐渐失去了耐心,有人笑着冲水里的来兴儿叫道:“小兄弟,跟水下那位说说,快上来吧。你们游错方向了,这是要带我们去宫里哪儿呀?”众军士听了他这话,也都哄然大笑起来,冒雨蹲守带来的不快和紧张气氛在这一阵哄笑中顿时化作了乌有。 正在这时,大明宫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嘈杂的哭叫之声,紧接着,来兴儿就听到岸上有军士急促地禀告道:“宫内有人行刺皇上,大将军命你们火赶往瑶华宫护驾。” 几乎与此同时,来兴儿觉得身下的幕笠突然被人撤了去,他慌得手脚一通扑腾,却终因不习水性,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水下沉了下去,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当来兴儿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现自己已躺在了一张柔软而舒适的床榻之上,身上还盖着条散着淡淡香味的绣花薄被。 一惊之下,他猛地坐起身,才惊奇地觉自己原来是一丝不挂地裹在被中,连忙拿被子将自己包裹严实,这才不安地抬眼打量着四周的一切:这似乎是一间女子住的闺房,床边安放着一张不大的妆台,妆台上摆放着一面打磨得光锃亮的铜镜,并有香粉饰等女子所用之物,一座百花闹春图样的撒金屏风遮挡住了视线,使来兴儿瞧不到房间的门户,倒是屏风上像是随意悬挂着的一条马鞭颇觉得有几分眼熟。 “有人在吗?请问这是哪里呀?”来兴儿窘于无法从床上起身,只得试探着问道。 “你终于醒啦,快把衣服换上,随我去见娘娘。”应声从屏风后的竟然是锦屏,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的衣服。 来兴儿想到自己赤身露体地睡在锦屏床上,顿时羞得满面通红,裹紧了被子嗫嚅着问道:“怎么竟然是你?我怎么会到了这儿?” 锦屏抿嘴一笑,不给来兴儿留半分情面地数落道:“你倒来问我?自己一身酒气地醉倒在太掖池边,幸亏是被我撞见,这要是让禁军拿到,非把你当作入宫行刺的嫌犯抓起来不可。我已回过娘娘,娘娘眼下在殿中正等着要见你呢。” 说罢,顺手把手中的衣物放在床边的妆台上,不待来兴儿开口辩解,便闪身回避出了房。 来兴儿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完全搞不懂锦屏说的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分明和蒙面女子一起跳渠逃跑,又被人撤去了身下的幕笠,沉入龙渠底,怎么就变得醉卧太掖池边,还恰巧被锦屏碰到?难道是有人救了自己?真是那样的话自己身上哪儿来得一身酒气呢? 同时,他寻思着自己身上那点小秘密这回可叫锦屏瞧了个一清二楚,心头不禁一阵慌乱,涨红着脸跳下床,拿过锦屏送来的衣服迅穿上,硬着头皮走出房,连抬起头看一眼守在门外的锦屏的勇气都没有,只乖乖地跟随她身后,一同去见景暄。 景暄昨日已从锦屏口中得知了来兴儿入宫在延英殿当差的消息,不料想到了夜里他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后宫的太掖池边,尽管她相信来兴儿与宫内生的行刺事件无涉,但联想起两年前来兴儿进入东宫到自己身边当差是受了张皇后所派充做眼线的往事,也不得不格外加了份小心,决定亲自问他一问。 来兴儿暗地里曾在心中将景暄和婉容两人做过比较:都是一样的娘娘主子,景暄却更像是一位大姐姐,虽然自己犯了错,她也会严厉地申斥,甚至惩罚,但一旦自己有了危难,她总会关爱地施以援手;而婉容截然不同,按说她的出身和来兴儿更为相似,既不如景暄那样显贵,也并非汪才人那样卑下,为人处事自应有一份淡然与亲和,但来兴儿虽在凝香轩当差时间不长,却常常从婉容的笑脸背后体味出浓浓的尊卑有别式的疏远和冷淡。两人皆貌美如花,景暄仿佛是初春迎风绽放的一丛迎春,让人时时感觉到温暖和希望,而婉容恰如盛夏时节的一片睡莲,看着赏心悦目,却始终隔着一池水,令人轻易靠近不得。 正因有了这番比较,来兴儿心底里对景暄有着亲人般的信赖,当景暄问起昨晚的事时,来兴儿除了没有提及蒙面女子就是尚服局的织补宫女果儿外,几乎是毫无隐瞒地把吴弼要自己充当钓饵,借到张氏埋尸地祭拜之机,诱捕张氏宫内残党的前前后后尽皆向景暄作了禀告。 “如此看来,他们用的是将计就计,声东击西之法,派蒙面女子跟随你到东夹城祭拜张氏是虚,另遣高手入宫行刺是实。”景暄听了来兴儿的遭遇,思忖着说道,“但奇怪的是,那蒙面女子为何要带着你这个不习水性的累赘一同逃走,事后又将你装扮成醉酒的模样置于太掖池边,难道是你与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瓜葛,他们不忍加害你,反把你有意送至毓秀宫外,要本宫着力庇护于你?” 来兴儿心知景暄分析地颇近于实情,但却没有勇气和胆量向景暄承认他入宫前曾与芙蓉有过一面之晤,只得红着脸强辩道:“小的虽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如此对待小的,但小的与他们自两年前太子离京后便素无往来,否则小的也不会答应吴大将军去诱捕他们。” 景暄见他额头竟沁出一层细汗来,误以为他担心自己被牵扯进宫内行刺的逆案里而心怀焦虑,绝想不到来兴儿是因在自己面前说了谎话,心中有愧,才憋出一脑门子汗来。她站起身,亲手将一方丝帕递给来兴儿,温言抚慰道:“无论事情究竟是怎样,昨晚锦屏在太掖池边现你时,你正烂醉如泥,昏睡不醒,显见你并非他们的同谋。况且你与吴大将军有约在先,他也可替你说话,因此,你大可不必为了这件事而担心什么。本宫听闻延英殿乃是皇上接见朝中重臣,会商军政要务的场所,皇上调你到延英殿当差,足见对你的宠信更胜过旁人几分,你今后再不要像入宫前那样率性而为,做事、说话都要中规中矩才行。行了,今儿的事就到此为止,你可以回去了。” 来兴儿一面诺诺连声,却又忍不住问道:“皇上他老人家没事吧,昨晚行刺的凶手抓到了没有?” 景暄面色一沉,才欲喝斥他多此一问。旁边站着的锦屏一向与来兴儿打闹惯了,开口抢白他道:“皇上自有天神护着,哪儿会有事?倒是你自己,害人家昨晚到彩鸾房中凑和了一宿,改日要罚你摆酒赔礼才是。” 来兴儿想起自己身上尚穿着不知谁的袍服,又不便当着景暄的面儿向锦屏打听是谁脱去自己的衣衫,替他清洗的身子,窘立在那里,傻傻地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景暄将两人的神情尽瞧在眼里,她见来兴儿懵懵懂懂间似乎对男女大防有了些意识,而锦屏虽年纪比来兴儿还要大两岁,因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倒像是未曾开窍一般,依然如昔日那样天真烂漫,口没遮拦,遂笑着替锦屏抱不平道:“昨晚本要把你安置到朱双他们那去,锦屏担心你睡不安稳,特意将自己的房间让与你,你怎么没有一个谢字,只一个劲儿傻笑作甚?” 来兴儿平日身上那股机灵劲儿不知被丢到了何处,冲着锦屏深深鞠了一躬,撒开腿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景暄望着他的背影,喃喃地对锦屏说道:“可惜了,他是个宦者。” 锦屏一怔,旋即羞红了脸嗔道:“娘娘,您说的什么呀。” . 第二十四章 石破天惊(一)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Α八 一中ι文w=w?wο.?8?1ιz=w.com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张氏残党的反扑如昨夜的暴风骤雨一般突而至,来得如此猛烈,计划得又如此周详,着实大大出乎皇帝的意料之外。 他几乎整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匆匆移驾延英殿,命人将一干亲近重臣召集来商议应对之策。 谢良辰和吴弼二人一左一右站在皇帝身侧,望着歪在龙座中闭目养神的皇帝,心怀忐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昨晚刚过掌灯时分,几十名刺客兵分两路,突袭了瑶华宫和含冰殿,不但惊扰了圣驾,而且将才入宫,还未及面君的拟封昭仪夏氏杀死在含冰殿内。宫内生了如此惊天大事,若认真查究起来,他二人当其冲,皆免不了有失职渎职之罪,皇帝此刻说不定正在考虑两人的替代人选呢。 但是,吴、谢两人这回都猜错了。 坐等李进忠、景云丛、柳毅、曾庆则等人前来延英殿会议的皇帝此时脑子里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两年前在东宫凝香轩中,夏嬷嬷向他转述的母妃遗命终究是无法实现了。八 一中文wαwΑwν.φ8?1zw.com 两年前,夏嬷嬷为何去而复返,以花匠的身份潜匿东宫多年?真正了解其中原委的除了她本人外,恐怕只有原先的太子,当今的皇帝一人了。 柳毅和曾庆则只道她是受吴贤妃所托,暗中护持太子,却不知她重返东宫,身上还背负着杨氏一门东山再起的重任。 皇帝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在凝香轩正堂后那间不起眼儿的耳房里,夏嬷嬷涕泪横流地告诉他原太子妃杨氏有一位堂妹杨棠儿,为躲避张氏的戕害,现冒以夏家女儿的身份隐身于云州她儿子夏存信的刺史府中。依照吴贤妃失踪之前的嘱托,日后太子若登极做了皇帝。务须立杨氏女为后。现杨氏一门唯留下此女,希望太子登极后设法将此女召入宫中,立为皇后。 说实话,皇帝当时尚不十分情愿这么做。他心中暗自以为。吴氏与杨氏是至亲,自己身上流淌的自然也有杨氏的血脉,杨氏一门要卷土重来,只需寄希望于自已即可,何苦定要争夺后位不可? 故而。ο=八一小φ说网 οαψο wφwφwα.=8Α1λz?w?.λcψoφmα他并没有十分把夏嬷嬷的话放在心上。尤其是如今后宫之中有了景暄和婉容两位贵妃在,倘若贸然将那杨棠儿召入宫中立为皇后,且不说会招致朝堂上众臣的非议,单单是一个婉容,恐怕就难以心中服贴,眼下宫内尚不安宁,他不想节外生枝,再掀波澜了。所以,尽管他事先叮嘱景暄,要她在议封新选嫔妃品秩时将杨棠儿列于众人之上。却还没有立即立她为后的打算。 直至亲眼见到此次张氏残党突如其来的疯狂反扑,目标看似是皇帝本人,现在想来他们真正必欲置之死地的却是那个可怜的杨棠儿,皇帝才开始意识到,在效忠于张氏的宫中残余势力看来,杨氏后人进入后宫,竟比他本人做皇帝更加可怕,也更加无法容忍。 皇帝微闭着双眼,任由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划过:打他祖父当朝晚期算起,名义上是李家坐朝柄政。然而大至军事、财政、用人等朝政要务,小至宫室营造、舞乐编排等后宫琐务,无一不令出于张、杨两门。 先是爷爷秉国时,杨氏起于寒介。凭借杨氏贵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强有力内援,整个家族势力迅崛起、膨胀,将原本世族高门的张氏打压排挤得在朝中宫内几无立椎之地,甚至把当时的张氏太后强行逼死。 然而过了不到三年,杨氏一门却因轻信边将危不全,向皇帝建言放松了对北方边境的戒备。从而招来灭顶之灾。 危不全自幽燕起兵反叛,只过了短短数月,叛军就攻破了长安。长安陷落后不久,在护驾播迁禁军以哗变相要胁下,祖父不得不下旨处死了杨氏兄妹,杨氏一门唯有旁枝母亲吴氏作为位居东宫的父亲当时的侧妃留在了皇室之中。 数年间,随着父皇借独留北方平叛之机登极作了皇帝,张良娣及张氏的门生故旧也因有拥戴之功占据了朝中重要的位置,逐渐把持了朝纲,并肆无忌惮地报复、构陷包括他和弟弟建宁王在内的所谓杨氏势力。父亲远远不如爷爷英明神武,兼之对张氏既感激且畏惧,只能暗中护得自己的储君之位不失,直至弥留之际,才借李进忠之手动宫变,涉险把皇位传到自己手中。 而今,自己虽做了皇帝,却外不能平定叛乱,内无法宁息宫禁,眼瞅着张氏的残渣余孽在眼皮底下兴风作浪而束手无策。想到这儿,皇帝心头登时袭来一阵从未有过的沮丧。 “怎么,他们还没到吗?”皇帝心烦意乱地睁开双眼,低声向谢良臣问道。 谢良臣面现尴尬,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爷的话,现下刚到卯初时分,往常这个时候丹凤门还没开呢。您再歇会儿,老奴这就差人去催。” 皇帝撩起眼皮,又看了看另一侧侍立着的吴弼,抬起手指了指阶下的座位说道:“舅舅这一夜也辛苦了,下去坐着吧,不必站着立规矩啦。”说罢,不待吴弼作出应答,在座中换个姿势,又阖上了双眼。 还是回到眼下来吧。皇帝在心里对自己念叨着。 他惊奇而不无悲观地现,这些年来,在张氏及其一党的持续高压紧逼之下,自己的头脑经常处于紧绷的状态,每每会反应过度,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从两年前元旦汪氏投毒案后,自己一回东宫,便急着指使尚敬雇人顶罪,到昨晚闻听杨棠儿的死讯后,不由分说,命人立即将派去含冰殿服侍杨棠儿的一干宫人宦者全部杖毙于阶前。 张氏本人虽然已死去多日,但她却成功地将恐惧和暴戾之气深深地种入了自己心底,倘不采取断然措施,及早消灭残存于宫中的张氏余孽,任由他们肆无忌惮地兴风作浪,只怕自己迟早要被他们逼得做出更加狂悖的举动来。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石破天惊(二)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网 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现在回想起不久前开延英议事那日李进忠所说的话,竟不可思议地应验了:身边的贻患未除,又谈何平叛和藩,再造中兴盛世呢? 但一想到消灭张氏余孽,皇帝心里不禁又生出些形单影只的无奈:父皇人虽怯懦,多年来坐视张家势力一步步膨胀而无力阻止,却还在身边留了个李进忠,危急时候能够拨乱反正,扶保自己有惊无险地继承了皇位; 张氏跟前的芙蓉就更不用说了,即使主子人已不在人世,尚能暗中运筹,成功地策划实施这么一场匪夷所思的宫廷刺杀行动。 而自己呢,表面看起来一呼百应,朝堂之上能臣良将比比皆是,但真正和自己贴心,又能派上大用的人却没有一个。 眼下想来可笑,他当初被册立为太子时,曾多次在自己天下兵马元帅的中军大帐中与柳毅谈论起本朝历代先皇的施政得失。论及祖父这一辈,虽然柳毅对祖父的文治武功推崇备致,而他却直言不讳地指出宠信宦者,重用外戚是导致本朝在祖父手上盛极而衰的两大诱因,祖父自身也为其所累,以致几乎无法善终。八一小说网 终父皇一朝,朝堂之外都有人在窃窃议论,传言祖父因受父亲所逼做了有名无权的太上皇,心中气恼,最终郁郁而终。 更有甚者,他当年曾对柳毅口出狂言,待将来有朝一日自己身登九五,必仿效太宗一朝政治,亲士族,远宵小,废除所谓内朝干政的宿弊,倡立儒者治国的崭新朝局。 历经了几番宫苑内争。皇帝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是多么的年少轻狂,不谙世事: 士族大臣,无论其出身高下,做起事来。手脚先已被那几卷圣人语录束缚得牢牢的,什么非礼勿听、非礼勿施,与其坐而论道尚可,一旦面临朝堂后宫的血腥倾轧时,他们第一个想到的要么是如何保全自家的荣华富贵。要么是沽名钓誉,尽为你出些迂腐气十足且不经用的溲出意。 与他们相比,宦者们就大为不同了。他们一朝净身去势之后,成了五体不全之人,便少了些家世儿女的牵累,谋事行事自然无需顾及身后。而且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向以奴仆自居,只有心无旁鹜地和主子保持一心,才能获得相对尊贵的地位。况且小人行事,向无忌讳,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用非常的手段达成目的。 w说w w一. 8说1一z小w .网c网o小m自已登极作了皇帝才有切身的体会,宦者无疑是使用起来最为放心,也最得心称手的一个人群。 由宦者进而想到了李进忠,目前能为自己所用,从消灭张氏余孽的除他之外,皇帝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其实,昨晚刺客之所以能迅地在宫中行刺得手。还有一个看似偶然,却着实叫皇帝记恨在心的因素: 负责把守大明宫各处宫门的监门军将领和内侍省六局的掌事宦者们正当刺客出动行刺之时大多都跑到晋国公府探望李进忠的伤情去了,以致刺客的形踪被觉后,仓促间无法召集到足够的禁军敌挡。只得临时将吴弼麾下埋伏于东夹城内的几百禁军就近调来应急,才堪堪保得皇帝所在的瑶华宫没被刺客们攻进。 父皇临终前特意下旨封李进忠国公高爵,其用意皇帝自谓了然于胸:无非是用封赏高爵来剥夺李进忠的实权,以防他日后凭借扶保新皇登极的殊勋独霸朝堂,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不易为皇帝所掌控。 然而。从自己登极以来,李进忠的种种言行观察,他非但没有功成身退之意,反而百般地争权夺利,培植党羽,尤其是在大明宫中,大有取张氏而代之的迹象。 所幸的是,张氏死在他的手上,有这笔血债在,正可借助他来对付无所不在、形如鬼魅般的张氏残党。 可是,利用李进忠来对付张氏残党也有着不可小觑的风险:那就是李氏势力在宫中的趁机坐大。 皇帝思虑到此,才忽然意识到一个强大的外戚家族对皇权稳固的重要性,杨氏名声狼籍,但一来和自己血脉相连,二来在内外两朝仍有根基,的确是襄助自已安定后宫的上上之选。 母妃当年在意识到自己终不免为张氏所构陷之时,特地要夏嬷嬷守在东宫,一俟自己登极做了皇帝,便向自己转达立杨氏为后的心愿,真可谓是目光长远、用心良苦啊!只可叹随着杨棠儿的香消玉殒,多年来的苦心都已化做了泡影。 “启禀陛下,景云丛、柳毅、曾庆则、韦敞诸位大人现在殿外候旨。”谢良臣的语调尽管温和,依然将皇帝从梦魇般的冥想之中一把拉回了眼前严峻的现实之中。 皇帝在龙座中坐直了身子,一面从谢良臣手中接过蘸湿的巾帕擦拭着模糊的眼睛,一面问道:“怎么,晋国公还未到?” 谢良臣半躬着腰,含混不清地应道:“据老奴差往晋国公府传召的人方才回报,晋国公昨日因脑部被殴,自称头痛难耐,神志恍惚,无法应召入宫面圣。” 李进忠竟然胆敢称病不起!皇帝乍听此讯,一股怒火直撞脑门,旋即转念一想,像是忽然领悟到了李进忠如此做的玄机所在,强按着怒火冲谢良臣吩咐道:“你且去再走上一趟,就说晋国公昨日所请之事朕已决意照准,请他务必从赶到延英面君。若再称病推诿,朕将亲往晋国公府前去探视。” 侍立在皇帝身侧的吴弼前些日子就曾与李进忠有过口角,颇瞧不惯他的骄横跋扈,耳听皇帝待他如此宽忍,脱口便道:“此事不用交与谢大人去办,我即刻带几名亲兵去把这头老阉驴捆来见皇上就是。” 皇帝迅瞟了谢良臣一眼,假意正色喝斥吴弼道:“大将军不得妄言。晋国公昨日被林树所殴乃朕亲眼所见,并无不实之辞。再者,昨晚宫中凶案的侦办,非得由晋国公亲自出面主持,方可期以成功,大将军回京时日尚短,对宫中情形并不十分熟稔,朕还指望着你能与晋国公齐心协力,共同为朕分忧,怎可如此出言不逊?”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xh.13 第二十四章 石破天惊(三)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 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吴弼听皇帝开口便称呼自己的职衔,转眼间入了君臣朝堂应对的格调,不敢失了臣下的本分,只得抱拳躬身认错道:“方才确是臣卤莽了,请陛下责罚。” 皇帝无心与他啰嗦,遂向谢良臣摆手道:“你去吧,顺便叫守候在殿外的诸位臣工进殿说话。” 谢良臣才一走,皇帝立马就察觉到了今日延英殿内与平时相比,显得有些异样,开口问吴弼道:“此处当值的宦者呢,怎么不见来兴儿?” 吴弼昨晚已得着手下人禀报,知道来兴儿被一名张氏的宫中内应胁持着跳渠逃走,在水中失去了踪影,生死难料,此时见皇帝问起,便把来兴儿失踪的前后经过如实回奏了一遍。 皇帝听罢,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当即命吴弼派出人手沿龙渠两岸仔细寻找,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个人正说着来兴儿,以景云丛为,被皇帝一早召来延英会议的几位大臣相跟着走进延英殿来。 皇帝的目光从景云丛、柳毅等人身上掠过,最终落在了走在最末位的韦敞身上,开口问道:“韦敞,你来告诉朕,晋国公的伤势严重吗?” 韦敞因昨日在延英殿会议选将收复河中时,曾对李进忠出言不逊,事后思量再三,心中仍是颇感不安,于是当日晚间专门跑到晋国公府,借探视伤情之名向李进忠当面致歉。八 一中文 他想不到今天皇帝竟然一见面就问及此事,表情尴尬地急忙冲皇帝施礼答道:“微臣昨晚见到晋国公时,曾听前去诊视的太医说起,晋国公身上除头部外,其它几处都是皮外伤。应无大碍,只是颅内是否出血仍有待观察。” 皇帝听了他这话,与谢良臣方才所说倒还能相互印证得上,思量着李进忠的伤势也许的确有几分沉重。今日不奉召进宫倒也并非全然出于推诿,心中怒气略消,只冲韦敞颔不语。 景云丛、柳毅已从传召他们入宫的宦者口中得知昨晚宫内有人行刺,因此两人进殿后便并肩跪下,朝上顿道:“宫禁不宁。令陛下受到惊扰,臣等不胜惶恐,给皇上请安了,万望皇上保重龙体为要。” “两位卿家平身,赐座。庆则,你那里可查到什么线索?”皇帝见景、柳两人已获悉了宫中之事,径直向跪在他们身后的曾庆则问道。八 一中文 昨晚大明宫生行刺案后不久,曾庆则即在京兆尹衙门得到传召,入宫面君受命后当即传令长安、万年两县衙门倾巢而出,连夜遍查京城的一百一十座坊里。挨家挨户搜寻刺客的踪迹,直至今日清晨方才收队。 此时听到皇帝询问,曾庆则挺直身板拱手答道:“回陛下的话,臣目下得到的报告是,在宫城外的所有坊里均没有现有可疑之人。按照吴大将军指示的线索,京兆府、长安、万年两县衙门所属府军、衙役现在正对京城内所有的寺庙、道观展开筛查,预计今日晚间便会有结果。” “柳先生,你来说说看,这多达几十人的刺客会藏身何处呢?”因柳毅是清理宫务的始倡言者,皇帝先便点了他的名。 柳毅从座中站起身。朝着皇帝深深一揖,没有急着作答,反问皇帝道:“恕臣冒昧,请问陛下。昨晚刺客入宫行刺的目标是谁?宫内可有伤亡?臣只有对此了如指掌,或可依常式推测出刺客们来自何方,落脚何处。” 皇帝冲吴弼点头示意道:“你来把昨晚宫中的情形详细地向景公、柳先生说上一说吧。” “景公、柳大人,诸位大人,昨晚刺客入宫当在掌灯后不久,其时正逢天降骤雨。刺客们兵分三路,一路跟随来兴儿前往东夹城龙渠畔张氏埋尸处;另一路约有三十几人直闯皇上当时所在的瑶华宫,据现在看来,这两路人马皆是事前有意布下的疑兵,他们都是为了替第三路实施真正的刺杀作掩护而来……” “哦?大将军何出此言?”柳毅听到此处,禁不住打断吴弼的话,问道。 吴弼一挺胸,回答得颇为自信:“第一路只一人,他的出现其目的是吸引禁军的注意力,尽量拖延时间,东夹城本就在宫墙之外,况且以他一人之力,自然不会是为入宫行刺而来; 第二路人数虽众,来势虽猛,却先是汇集于太掖池边,而后便一路明火执仗地杀向瑶华宫,末将试问柳大人,莫说皇上身边常随甲士守护,就是瑶华宫内服侍贵妃娘娘的宫人宦者也有近百人之多,仅凭区区的三十几人便敢如此行事,换作是你,你认为这样明闯宫苑刺杀皇上,能有几分成算?” “大将军剖析得合情合理,请接着往下说。”柳毅微微眯起双眼,听得很入神。 “这第三路刺客是于前两路动之后,才紧接着现身集结一处,径直扑向距瑶华宫不远的含冰殿,将奉旨暂居于此处的夏氏宫嫔当场刺杀后迅离去,他们的人数应在三、五人之间。” “应在三、五人之间?难道含冰殿的宫人、宦者都被刺客给杀光了,没有人见到刺客究竟有几人?”柳毅随即诘问道。 “这……”吴弼看着皇帝,犹豫着是否把实情当众说出来。 柳毅瞧吴弼脸上的神情颇不自然,心知这其中必有无法当众说明的隐情,遂急忙向吴弼一拱手道:“多谢大将军为在下等详陈案时的情形。” 转身又向皇帝说道:“至此,臣所欲知之事皆已尽晓。陛下知臣原非擅长推案断狱,但就此事观之,刺客系张氏残党所为,已可大致断定。臣抖胆请问陛下,那遇刺的夏氏宫嫔可是已故夏嬷嬷膝下义女夏海棠?” 他别的话倒还罢了,只这最后一句,皇帝听后不禁握紧了双手,颤声问道:“柳先生识得此女?” 柳毅对多年来张、杨两族之争可谓是知根知底。 当年他应夏嬷嬷之请,助她潜回东宫之时曾听她说起曾收下过一义女,名唤夏海棠,当时他只道是夏嬷嬷年老嘴碎,与自己闲聊时随口提起,因此并未在意。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xh.13 第二十四章 石破天惊(四)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八一小说网 w一w说w.81zw.com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及至方才听吴弼说到几十名刺客冒险入宫,只为刺杀一名刚刚入宫的夏氏宫嫔,他才蓦然意识到被杀的夏氏宫嫔有可能就是夏嬷嬷的义女,并且,以夏嬷嬷的身份推测,这夏海棠很可能与杨氏一族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皇帝的反应更加使得柳毅确信整件事的事实与自己所猜想的相差不远。如此一来,一切便变得豁然开朗起来:杨氏女入宫,张氏死党冒险行刺,其目的无非是为了防止杨氏一族死灰复燃,重掌六宫罢了。 柳毅素来厌恶这些龌龊的内廷族争,却在不经意间屡屡被牵扯其中,难以脱身。数年前官军收复两京,他的脑子里也曾动过要做一位贤相,辅弼皇帝治国理政的念头,但很快就因目睹了朝堂、后宫之内渐演渐炽的权利之争而萌生退意,终于挂冠而去。 而今,他难以拒绝新皇的再三传诏相邀,怀着一颗助人于危难之间的赤子之心重回京城,以客卿的身份寄寓宫中,希望以自己多年来在朝中、军中久积的威望帮新皇安然渡过登极之初的危困,怎料迎面不期而遇的却又是无穷无尽的宫争内斗。八 一中文 柳毅自心底出一声无奈的长叹,苦笑道:“往日闲谈时听嬷嬷说起过此女而已,并不曾见过。可悲她大好的青春韶华竟化做了一掊黄土!不知皇上对夏氏的身后事有何打算?” 皇帝无意对眼前的几位臣子说破夏氏的真实身份,只漫应道:“两位贵妃进呈的拟封名册上她位居第一,拟封昭仪,如今既遭不测,就按昭仪的品秩入葬吧。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抓到逃窜隐匿的刺客,查明他们身后的主凶,将其明正典刑,消除肘腋祸患,不知柳先生有无良策教朕?” 柳毅略一沉吟。说道:“据庆则方才所说,刺客并没有藏匿于京城坊里,那么他们隐身宫中的可能性较大。 依目前的情形,臣并不主张在宫中劳师动众地追查刺客。因为那样一来。极易逼迫他们作困兽之斗,累及陛下安危。同时,宫内不宁必影响京城甚至举国上下,到时倘若有居心叵测之人造谣生事,百姓们不明真相。交口讹传,将极大地动摇人心,给京城内外的叛军贼党造成可乘之机。 臣为陛下计,当今朝廷的要务仍是外平叛乱,内靖宫禁,昨日陛下已委傅奕以率军平叛重任,今日不妨将清除宫中祸患专付一能员主持,采外松内紧、外缓内急之法,缜密访查,务求一网打尽。八 一中文 尽消肘腋之患。” 皇帝听他寥寥数语,已道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将其中的是非利害说得明明白白,不由得两眼放出光来,急急地说道:“先生大才,朕唯将此事交与先生主持,才觉心安,还望先生莫要推辞才是。” 柳毅一躬到地,应道:“非是臣有意推托,实是陛下身边现有一人。论起查隐探秘之才,远胜于臣,此人久在宫禁,对宫中诸色人等了然于胸。陛下倘委以重任,自非臣一介书生陌客可比。” 皇帝心里不禁赞叹道:柳毅眼光之毒,真有洞穿人心腑之力啊!他虽然明知柳毅所说的这人除李进忠之外,再无旁人,却仍不愿轻易地点破,目视景云丛道:“景公知有此人否?” 景云丛进殿之后虽缄默不语。但从皇帝和柳毅等人的答问中已约略猜到了刺客必与张氏一门有关,只是他武将出身,对朝中宫中的明争暗斗一向很少留意,因此,于皇帝与柳毅话中透露出的信息似懂非懂,并不十分清楚。突然听皇帝问到自己,景云丛连忙站起抱拳答道:“臣熟知之人,多在军营,于朝中人物,所知不多。请皇上见谅。” “那么,依景公看,朕如何处置昨晚之事方为稳妥呢?”皇帝一则想等到李进忠来再当面说破柳毅举荐之人,二则也想听听景云丛对此事的态度,毕竟他身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女儿又是位号最显的后妃,于平叛、靖宫两件朝廷大事都息息相关。 景云丛虽有懦将之称,但君前奏对,远不如柳毅心思玲珑、婉转含蓄,他开口就道:“柳先生所说的内靖宫禁,依臣看,不外就是及早铲除张氏的残余势力。现如今张谅逃窜于外藩,是张氏残党的要人物,宫中行刺,他纵非亲自参与,也必遥掌其事,只有设法将其擒获,押解回京,依律治罪,才能迫使藏匿于宫中、京中的宵小之徒失了领,不敢再为非作乱。” “好一个擒贼先擒王,景公之言正可补柳先生之未及,确是切中了要害。”皇帝听得张谅逃窜于外藩一句,心念一动,边夸赞着景云丛,边冲着匆匆走进殿的谢良臣问道,“晋国公仍不肯入宫见朕吗?” “回万岁,晋国公已着人肩舆入宫,现正在殿外候旨。”谢良臣不安地看了一眼皇帝,轻声答道。 肩舆入宫是皇帝给予年迈德高大臣的一种关照,也可称得上是一种礼遇。自先皇收复长安以来,还未曾听说过有哪位大臣蒙皇帝恩赐,准许其可以肩舆入宫。 今天,李进忠先是借口头部受伤拒绝了皇帝的传召,继而不经允准便擅自叫人抬着他进宫来见皇帝,显然违背了臣下的本分,对皇帝心存不敬之意已昭然若揭。 延英殿中的景云丛、柳毅,以及包括曾庆则、韦敞在内的所有人,听到谢良臣的回话,脸色无不为之一变,担心皇帝会勃然大怒,立时降罪于李进忠。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像是没有听到肩舆入宫这几个字,只是平静地对谢良臣吩咐道:“传请晋国公进殿说话。” 李进忠于皇帝纵然有拥戴定鼎之功,爵封国公,但终究不过是一名宦者,皇帝蓄养的家奴而已,皇帝对他的优待竟在自己和柳毅之上,景云丛对此颇感不痛快,偷眼看那柳毅,却见他神情自若,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不禁暗暗称奇。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帝王心术(一) 李进忠披散着头,身着翻领胡服,在两名小宦者的搀扶下脚步蹒跚地走进了延英殿。八一小说网 w w w小.小8小1网z网w网.网c小o小m小他昨日初被林树殴伤时尚不致如此,现在却有意做出一副伤势沉重的样子,皇帝心中暗暗纳闷儿:他是准备逼着自己重处林树,还是打算借故推掉自己拟委他的差使呢? 李进忠来到阶前,勉力将两名小宦者推开,作势就要向皇帝下拜,口称:“老臣头伤作,没有按时奉召入宫,望皇上恕罪。” 皇帝急忙示意谢良臣上前扶起李进忠,故作惊讶道:“朕不料一夜未见,晋国公头伤竟沉重至此,快快免礼、看座。” 李进忠毫不谦让地在景云丛对面、皇帝左侧的座坐下,喘息着说道:“老臣今晨颅内剧痛,难以承受,本想待疼痛减轻些再入宫来给皇上请安,却从府中下人口中得知,昨晚有刺客入宫行刺,老臣蒙皇上信赖,职掌监门禁军,自问有失职之罪,故而特来向皇上请罪。” 听他说出这番话来,皇帝略感舒坦了些,心想如果不是当值的监门军诸将为了去探视你而擅离职守,刺客也不会如此迅地得手,你一来便将此事当面挑明,对自己总算还有些敬畏之心。八 一中文 心中虽这样想,说出的话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意思:“晋国公奉职唯谨,朕一向都是知道的。怪只怪逆凶奸邪狡诈,趁雨夜做下忤逆不道之事,于晋国公何干?朕方才正与景公、柳先生会议如何妥善处置此事,尽快消弭宫患,晋国公一到,正可为朕参酌一二。” 李进忠在座中欠欠身,应道:“皇上不怪罪老臣,老臣先谢过了。只是老臣本五体不全之人,在外不能掌兵平叛,伴君不能谏言防患,实乃一废人。怎敢对朝廷大事口出妄言,自取其辱呢?” 皇帝恍然有所醒悟:李进忠多半是为讨掌兵权而来,他一来便一反常态地谢罪,自贬。皆因自己曾有过照准他昨日所请的旨意。好在皇帝一早于沉思冥想中对此事已有了计议,手指柳毅对李进忠说道:“柳先生料定昨日入宫行刺系张氏残党所为,他举荐由晋国公主持追凶之事,朕也认为,此事非由晋国公出面主持不可。因此。着李进忠为中书令兼宫苑、五坊、闲厩使,即日起全权负责核查此案,务求将张氏残党殄荡殆尽。” 李进忠初闻得获要职,位居宰辅,心头一喜,转念又一琢磨,才明白皇帝并没有打算如他所请授予兵权,而是拿主持清剿张氏残党来支应自己,遂有些悻悻然地起身施礼道:“老臣有伤在身,精力不济。 w网w一w . 8说1zw.com恐有负圣望,恳请皇上收回旨意,另择贤才委之。” 皇帝话已说出,岂肯轻易收回,他察言观色,对李进忠的心思活动自谓洞若观火,和颜劝解道:“平叛、和藩、靖宫都是当朝大事。正如景公方才所言,张谅潜逃千里之外的吐蕃,意图不轨,要将其擒获。其艰难不亚于统率三军、收复失地,非得晋国公这样的社稷重臣不可当此大任。中书令为百官之,宫苑等使有协理六宫之责,朕不惜将朝务、宫务一并委于晋国公。正因晋国公勋劳久著,于朕更有定鼎之功,切望晋国公莫要推辞才是。” 李进忠被皇帝的一席恭维言辞捧得有点儿飘飘然,也忘记了自己尚披头散,撩衣跪下谢恩道:“皇上既如此说,老臣愧领便是。” 孰料他言犹未尽。又听皇帝说道:“张氏生前执掌后宫多年,耳目眼线众多,此次清理宫务显然已触碰到了他们的痛处,因此才会丧心病狂地聚众行刺。晋国公来此之前,柳先生建言为稳定人心计,清除张氏残党以暗查为宜,朕颇觉有理。只是这些凶徒一旦分散隐匿,查访起来不免要耗时费力,晋国公头伤未愈,不宜遽任繁剧,朕意柳先生既居宫侧,且无具体职事,不如由他襄助于你,内侍省目下只谢良臣一人上下劳碌,也非常式,朕欲调闲厩院吴孝忠入内侍省暂充内常侍,调河东道监军禄光庭回京充任内寺伯,统归晋国公差遣,不知晋国公意下如何?” 柳毅昔日官位在自己之上,如今却要他做自己的副手,皇帝明摆着信他不过,可是,同时又把自己的两位老伙计调入宫中,担任要职,增添自己的羽翼。 面对皇帝这看似矛盾的人事安排,李进忠仓促间哪理得清其中的用意,只得诺诺答道:“皇上替臣思虑周祥,老臣铭感于肺腑,唯有鞠躬尽瘁,以报皇上。柳先生宰相之才,不宜忝列臣副,还请皇上留意。” 皇帝未曾开口,柳毅先已呵呵笑道:“在下蒙皇上招揽,寄寓宫室之侧,既逢宫中生变,自应为君分忧,遑论任事之主从,晋国公多虑了,在下愿受李兄差遣,赏功罚过,一应从兄就是。” 柳毅既不愿当其冲,身陷张、杨两族的旧争而不能自拔,又自忖终无法置身事外,倒是乐得充当李进忠的副手。 李进忠见柳毅坦然受旨,自也无话可说,正思量着如何趁机要皇帝重处林树,好出一出胸中这口恶气,却听皇帝向他问道:“景公献策,靖宫之成败要的一件事便是尽早将张谅从吐蕃的逻些城擒拿回京,以断滞留京中众贼心中之妄想。晋国公以为该如何将张谅擒拿回京为妥?” 李进忠眼珠一转,刹那间已有了主意,冲着景云丛拱手道:“景公所言甚是。张谅实为张氏残党之,与其断其手足,不如先斩其,以离散其心,然后可以瓦解之。据老臣所知,张谅之所以逃往吐蕃安身,是因其爱妾纳珠的族兄纳悉摩现为吐蕃赞普帐前第一得力的领军大将,我朝自高祖太宗以来,历代皆与吐蕃不睦,张谅以战败戴罪之身前往吐蕃,往小里说可以投奔纳悉摩,保全性命、家小;往大里说可待时而动,利用我朝与吐蕃屡起争端的嫌隙,煽动蛊惑吐蕃赞普,出兵犯境,助其卷土重来。而以朝廷目下面临的形势来看,对吐蕃强行用兵,逼迫其交还张谅显然是不智之举。”说到此,李进忠有意停了下来,用目光征询着景云丛的意见。(未完待续。) ps: 今天三更,时间分别为8点,16点,23点 第二十五章 帝王心术(二) 景云丛与李进忠素少来往,只道他因扶持两朝皇帝有功,曾屡被委以军职,心下并不以为他知兵,听了他这番话,不由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点头表示同意。 皇帝眼见李进忠正一步步在自己的引导下步入彀中,心中得意,表面却焦急地问道:“既然用兵不行,晋国公可有更好的法子捉回张谅?” 李进忠也有自己的盘算,不急不缓地答道:“自太宗朝宜安公主始,本朝曾屡降公主与吐蕃和亲,老臣闻听陛下登极后也欲行和藩之事,如今何不仿效前朝,借和亲与吐蕃修好,暗遣勇士随使臣一同前往逻些城提亲,尔后寻机将张谅一举拿下,如此一来可解西南兵戎之祸,二来可收靖宫之功,岂不善哉?” 说到得意处,他竟从怀中掏出那串向不离手的硕大佛珠,在手指间不停地捻动起来。 皇帝情知李进忠心里打的什么盘算,先不忙说破,转脸问柳毅道:“柳先生有话说吗?” 柳毅见皇帝和李进忠由靖宫陡然言及外藩,心知此事非同小可,早已暗自将其中的种种利弊得失及可行与否反复掂量过,听到皇帝垂问,遂拱手答道:“臣以为晋国公所言极是。八 一中文 南境不宁,自先皇一朝由来已久,究其根由,实因吐蕃常怀觊觎我河陇之心,欲趁我北方叛乱,兵力不足之机,强行将河陇两道吞并入其版图。陛下前几日曾对臣谈及北扫叛乱,南和外藩的宏图大志,现如今正可自吐蕃做起。前朝昆阳公主出降吐蕃,曾换来了南境近二十年的和平安宁,晋国公建言以两国结姻为契机修好于吐蕃,确为可用之良策。只是倘借和亲之名行抓捕之实,其间稍有不慎,恐易使吐蕃心怀怨望,反有违修好之初衷。 据臣所知,吐蕃素有卑强凌弱之习。一家之中,往往年少之子昂阔步于前,年老之父低眉顺目在后,与礼仪文明之邦相去甚远。一味地示弱修好,只会遭其轻视,难达所愿。依臣之见,莫若软硬皆施,令备边大将盛陈兵仪于灵、歧之间。以兵锋恫之,同时派出使臣前往修好,以诚意感之,如此方可使蛮夷之人既敬且畏,不致擅动。 至于擒拿张谅的地点,臣以为在吐蕃境外更为稳妥,毕竟纳悉摩手握重兵,和张谅又是姻亲,他一旦现张谅被捉,用起强来。只怕吐蕃赞普也奈何不得他。臣智识所限,言语不周之处,请陛下及诸位大人指正。” 李进忠听柳毅论及的尽是些他眼中的所谓细枝末节,对他提出的与吐蕃修好、借机捉拿张谅的大计倒是持赞同之议,更加志得意满起来,大度地笑道:“柳兄谋划周祥,百密而无一疏。网 皇上,如按柳兄所言行事,老臣之计必可大获成功。” 皇帝眼见火候已到,遂道:“软硬兼施。防患于未然,柳先生可谓是深谋远虑。目下张氏残党之所以在其主子死后仍然负隅顽抗、倒行逆施,皆因有张谅远在异邦,可堪指望。出使吐蕃。不仅事关我朝与外藩修好、安定西南之大计,更担负着捉拿张谅,消弭宫患的重任,依众卿看,满朝文武之中,差何人前往。方能不负使命呢?” 李进忠嘿嘿一笑,说道:“老臣以为中书侍郎林树颇有胆略,可堪此任。” 吐蕃多年来穷兵黩武,对西南边境侵扰不断,逻些城距长安有八千里之遥,此一去纵是以提亲为名前往修好,也难免凶险莫测。李进忠昨日方遭林树痛殴,今日反而举荐他出使吐蕃,看似宽容大度,不计前嫌,实则心怀叵测,景云丛和柳毅都不禁替林树暗自捏了把汗,目光投向皇帝,希望他不要被李进忠所迷惑。 但是景云丛和柳毅哪里能猜透皇帝的心思,他一直等着的就是李进忠的这句话,见如今李进忠果然在自己的诱引下举荐林树出使吐蕃,皇帝心中虽喜,却丝毫不显现出来,脸色阴沉地说道:“林树即便略具薄才,但他君前失仪,胆敢对晋国公不敬,若不是昨晚宫中出了刺客,现下他只怕已被褫夺官位,沦为阶下之囚。像这样的人,即使晋国公不与他计较,朕也饶他不得,怎可再赋予重任?” 李进忠料定林树是皇帝在东宫时的旧属,皇帝断不会为了区区斗殴之事就重责于他。 他原本想的是举荐林树出使吐蕃,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他,事成则自己谋划建言在先,论功自然是头一份,而一旦事有未谐,正可借吐蕃之手杀了林树,自己也不必落个挟怨报复的恶名。 现在听皇帝为了安抚自己,仍在言不由衷地说些鬼都不信的场面话,李进忠心中恼到了极点,表面却还得为林树开脱:“老臣曾听闻林树有个绰号唤作‘浑不怕’,他生得一副张飞模样,做事固然卤莽些,别的罪过倒是扯不上。柳先生方才说及吐蕃人习于卑强凌弱,陛下不妨借林树的这副尊容一用,或许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于朝廷和睦外藩的大计相比,老臣受得些许委屈,又何足道哉?” 他实在不愿从自己嘴里说出关于林树的更多好话,急切间只得拿林树的外表强作说辞。景云丛、柳毅等人在旁听到李进忠不伦不类地反倒为林树开脱起来,都忍不住掩面窃笑。 皇帝一心要把这出戏演到底,仍旧板着脸说道:“晋国公有古大臣之风,朕心甚慰,如再不从所请,恐伤晋国公以德释怨贤名。只是撮尔狂悖后生,不堪充作正使,着将林树品降两阶,以礼部员外郎的职衔充作副使也就罢了。庆则,此次出使既同时负有捉拿张谅之责任,你索性受些委屈,朕一并委你为吐蕃宣谕副使,随同前往逻些城。” 众人听他一连委任了两位副使,都凝神注目,想听听皇帝委任的正使是谁。只有李进忠像是隐约猜到了什么,心中暗说不妙。 “众位卿家,如今北方战事不利,叛军卷土重来,其势正炽,宫内肘腋之变又生,阖朝上下难免人心浮动,朝廷正值危难紧要关头。此次出使吐蕃,于举国形势之逆转尤为紧要,事成则不仅可令南境恢复安宁,而且能安定人心,收不日之奇功,如此艰巨之使命,理应从朕的元子中择一贤者委之,以为君父分忧。睦王李启,为朕长子,年届弱冠,朕拟命其为吐蕃和亲宣慰大使,卿等以为妥否?”皇帝在众目睽睽下,终于说出了正使的人选。(未完待续。) ps: 读者诸君,还望多多订阅、收藏 第二十五章 帝王心术(三) 经过了整整一个早晨的沉思冥想,皇帝决心改变祖、父两朝后党把持朝局的态势,重新恢复皇族昔日在前朝后宫的不二地位。八 一中文 既然母妃早在几年前就精心为他安排好的一切现在随着杨棠儿的死已化做了泡影,而张氏一门也沦为了被朝廷缉拿诛除的逆党,那么作为李氏皇权、血胤的承继者,面对两朝后党多年血拚之后留下的难得的权力真空期,有什么理由不乘势把本就该属于皇族的一切重新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呢。任用亲子出使吐蕃,只是皇帝心中庞大计划的第一步。 皇帝即位日短,虽尚未建储,但举朝内外,莫不以睦王为太子的不二人选。如今皇帝竟以未来太子充作赴吐蕃的使节,显见对这次出使吐蕃寄予了厚望,这也是李进忠始料未及的。 景云丛因女儿身在后宫,和皇帝有翁婿之谊,想的比旁人要周到些,他见皇帝要派皇长子出使吐蕃,遂斟酌着问道:“本朝曾数度出降公主结亲于外藩,但因其女多非皇胤,而系宗室之女加封公主名号充之,突厥、吐蕃等皆不甚重视,所获成效也参差不一。此番皇上遣睦王出使吐蕃,不知欲出降的是哪位公主?” 柳毅也附和道:“而今既遣睦王亲往提亲,它日出降之人必非寻常宗室之女,臣知陛下膝下唯有雪晴、如意两位公主,皆仅稚龄,不知皇上心中是否已有了合适人选?” 皇帝注视着李进忠,对景、柳二人说道:“晋国公献此良策,欲收一石二鸟之功,舒解朝廷危难,所有皇室后人皆当竭力报效,责无旁贷。八 一中文 朕之女虽幼,然朕尚有一位待字闺中之姊妹可以遣,朕听说吐蕃如今在位的这位赤德赞普年齿与朕相当,正可借此良机与其约为兄弟。谢良臣,待会议之后到南内太妃处宣朕旨意。册吾妹长宁公主为长宁长公主,择期出降吐蕃。” 起用皇长子为使节,出降胞妹长公主,这些显然不会出于皇帝的一时之念。李进忠此刻才恍然有所领悟:皇帝召集的这场延英会议。一切都在他的亲自掌控之下,自己只不过是皇帝拿来对付张氏残党的一枚棋子而已。 他的所谓机心筹谋皇帝其实早就想到了,之所以要借他的嘴亲口说出来,为的仅仅是要卖个献策的虚功于他,哄着他老老实实地为皇帝出力罢了。 一刹那。李进忠脑海里迅掠过皇帝尚未登极时的种种所为:擅用元帅军令调景云丛回京、汪氏投毒案后主动上章辞位、唆使尚敬找人顶罪、在芙蓉的严密监视下成功策反来兴儿,及时请来柳毅为自己脱罪以及两个月前单枪匹马地闯回京城……这分明是一个极有主见,杀伐果断的主儿,却屡屡把真实心思掩藏起来,将自己装扮成庸懦之辈,自己如果不是与张氏一门结下了血仇,欲退无门,真想效仿柳毅只做个闲散的客卿,总好似现在这样,被皇帝悄没声地架上了炭火架而不自知。八 一中文 景云丛、柳毅等人听到皇帝欲将胞妹远嫁吐蕃。尽管意外,却也感受到皇帝修睦外藩的诚意和决心,齐声口称“万岁”以表赞同。 只有李进忠在独自想着心事,愣愣地站在一旁出神,皇帝瞧在眼中,误以为他嫌自己对林树的处罚不够重而闷闷不乐,遂加重了语气说道:“今日召集诸位卿家前来延英会议,本为的是昨晚宫中出了刺客,而今经景公、柳先生和晋国公建言,张氏残党之魁张谅既潜遁于吐蕃逻些。而安息南境战火原即是朕欲为之事,故而采晋国公之言,欲行和亲修好之事,以收一箭双雕之功。与吐蕃和亲修好。其议缘起于靖宫,因此,睦王出使、长公主出降,一切具体事宜还要劳烦晋国公居中统摄,三大内及十王宅中事无巨细,自今日起。均须向晋国公禀明后再奏报朕躬,总之,除河中战事外,朝中诸务但以靖宫之事为重。诸卿如无异议,今日就先会议到此,晋国公稍待片刻,其余人等可以散了。” 当大殿内只留下李进忠、吴弼、谢良臣时,皇帝从龙座中站起身,走下玉阶,来到李进忠的面前,拉着他的手说道:“晋国公于当朝有再造之功,在满朝臣子中,朕唯信晋国公能不负朕之重托,早日殄灭张氏余孽,届时,朕必将以王爵相酬。望公勉之。” 李进忠望着眼前这张饱含深情的面孔,感受到的却是脊梁后泛起的阵阵寒意:两年前他自以为下对了赌注,主动投向当时的太子一边,与张皇后展开了殊死较量,并侥幸在皇帝的暗中支持下获得了胜利,嬴得了高官厚禄,而今面对着这位被自己一力扶上皇位的新君,他却非但没有一丝的轻松和坦然,反倒常常觉得惶恐和不安。 为了驱散心中的这份惶恐和不安,他只能不断地从皇帝手中攫取更多、更大地权力,来填补心底的空虚和焦虑。现下聆听着皇帝温暖的勉励,李进忠又本能地做出了错误的反应,他一把握住皇帝的手,恳求道:“老臣蒙皇上如此相待,唯有尽心竭力,以死相报。如今正值新旧宫人交替之时,为防宵小之徒乘隙再生祸乱,恳请陛下差拨五百羽林军士置于老臣麾下,用作巡夜之用。” 皇帝被李进忠紧握着的双手略微抖动了一下,转头冲着吴弼说道:“晋国公所奏有理,就从大将军那儿调五百人过去吧。” 吴弼闷哼了一声,算是作答。 皇帝轻轻把手抽了回来,继续对李进忠说道:“朕单独把晋国公留下,还有一事相商。睦王出使吐蕃,身边少不了要有中使相随,方合乎仪程,但眼下宫中不宁,内侍省中得力之人奇缺,朕思量着重新起用尚敬,命他以内常侍的身分随睦王一同前往逻些城。晋国公素来与他相熟,知他昔日不过出于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想来不致有什么异议吧。” 李进忠敏感地意识到皇帝这是在向内侍省掺沙子,可一来尚敬是服侍皇帝多年的老宦者,皇帝明着是与他商量,实则不过通知他一声罢了,二来当年他奉旨主持检视东宫,曾于察事厅牢房内刑讯过尚敬,逼他供出了找人顶罪的主使是太子本人,皇帝如今对尚敬昔日辜恩负主的行为尚且姑息不论,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对起用尚敬一事妄加阻拦呢。 出于这样的顾虑,李进忠只得顺着皇帝的意思应道:“尚敬是办老了差使的人,随睦王出使外藩自是合适的人选。老臣所担心者唯有这两年他被罚作苦役,身子骨不知能否耐受得了长途跋涉之辛劳?” 皇帝见他并未提起尚敬往日供出自己的劣迹而横加阻挠,倒还识趣,龙颜大悦,向谢良臣吩咐道:“你陪着晋国公到中书省召集所有属员宣旨,引他们共同拜见新任中书令。”(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故伎重施(一) 大明宫含冰殿内新选入宫的宫嫔夏氏雨夜被刺身亡,说也奇怪,五月的这场雨竟自夏氏被刺那晚起异常罕见地淅淅沥沥连下了长达三天之久。八一小说网 而就在第三天傍晚雨势将歇之际,一个炸雷又不偏不倚地劈中了张皇后生前居住的清宁宫,将清宁宫大殿几乎烧成了一片瓦砾。 天象的怪异引了大明宫内外人们的纷纷议论。一时之间,宫苑内外人皆盛传张氏阴魂不散,祸乱内宫,伤及无辜,故而招致天谴。 皇帝得讯后,即命司天台详加卜算,得出的结论是有凶星侵入紫微帝座,为有惊无险之征。 虽然如此,皇帝为顺应天命、人心,还是为夏氏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追封其为贤昭仪。在葬礼上,当着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面儿,皇帝历数了先朝皇后张氏的种种罪行,正式宣布将张氏废为庶人,其骸骨不得拊入先皇陵寝,而是由东夹城龙渠畔迁至被称为“野狐落”的寻常宫人墓地安置。 伴随着清宁宫的神秘被焚和张氏骸骨的迁至长安城外,显赫一时的张氏家族开始渐渐淡出了人们关注的视野。在长安的街头巷尾,人们纷纷议论的话题大多是关于朝廷即将与吐蕃和亲的消息。八一小说网 来兴儿从毓秀宫回到延英殿的当晚,鉴于他身处枢密要位,吴弼和谢良臣一起亲自对他进行了盘问。 虽然来兴儿的回答并不足以使吴、谢二人信服,甚至吴弼还和景暄一样,对来兴儿与以芙蓉为的张氏残党之间是否仍有瓜葛产生过怀疑,但毕竟二人手上没有来兴儿与芙蓉相互串通,有意为刺客打掩护的证据,如今皇帝又将靖宫重任委与了李进忠主持,他二人也就没有再过多地为难来兴儿。 接下来的几天里,来兴儿屡屡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跑到尚服局,当面质问那名为果儿的蒙面女子:自己明明事前曾好心向她示警。为什么她仍要把自己挟为人质?又为什么将自己弄得满身酒气,扔弃在太掖池边? 同时,他心中也着实对果儿的安危怀着一份挂念,想尽快得知她是否也像自己现在这样平安无事。 可是。每当他要有所行动、即将踏出延英殿的院门时,他总觉得像是有一双眼睛躲在自己身后的某个地方,正暗暗监视着自己。一想到自己这时贸然跑去尚服局找果儿会给自已和她都带来危险,来兴儿便不由自主地又折了回来。八一小说网 倒是听一起在延英殿当值的小宦者庞明说起,师叔吴孝忠不久便会调入大明宫充任内常侍一职。这个消息令来兴儿感到十分高兴。 他受到皇帝重用,进入大明宫当差,却因此错过了为师父苏福忠送葬,心中里常怀有强烈的负疚感,觉得自己忘恩负义,对不住生前待自己如亲子一样的师父。 今后,如能和师叔朝夕相见,不仅可向他问明师父墓地所在的位置,待以后有机会常常到师父坟前祭拜以弥补内心的缺憾,更重要的是。有师叔在身边,他便平添了一份安稳和踏实。 这种安全感尽管在景暄那儿也能得到,可她贵为主子,毕竟和自己身份有别,不容过分亲近。吴孝忠就不同了,爷俩儿之间几乎无话不谈,自己今后有了为难之事,再不必憋在心里,无人可诉、无人可讲了。 可令来兴儿没想到的是,吴孝忠还没有正式进入大明宫当差。他自己就要离开了。 从夏氏的葬礼上一回到自己的府中,李进忠就差人将来兴儿从延英殿叫了过来。 今儿早起,刚刚从河中前线传回的一个消息促使李进忠突然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他要在睦王的和亲使团中安插自己的眼线,而来兴儿则是他脑海里晃过的头一个人选。 据河中前线傅奕回的军报称:叛军领危不全闻知长安朝廷即将派出使节出使吐蕃的消息后。已派出多路人马,一方面正紧急赶往逻些城,联络吐蕃,意图以河陇间大片土地作为交换条件,诱使吐蕃出兵,形成对长安朝廷的两面夹击之势;另一方面。危不全还命人暗中纠集了一批死士,准备于半路截杀睦王,阻止长安朝廷的和亲大计。 令李进忠尤其感到气恼的是,皇帝接到这份紧急军报后,做出的第一反应竟是将刚刚调至自己麾下的五百羽林军尽数充做了睦王护卫。 种种迹象无不表明,睦王的这趟吐蕃之行对皇帝和朝廷意义非同凡响,甚至过了皇帝对宫禁安危的关切。也许睦王从逻些城功成返京之时,空置多时的东宫就将迎来它的新主人了,联想到这一层可能性,李进忠不能不预先有所布置: 既然当今的这位皇帝心机深沉,常使他如芒在背、放心不下,他只能及早在未来的皇帝身上多下些功夫,以谋求自身的退路了。 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李进忠宦海沉浮近三十年,对此有着入骨三分的体会:当年皇帝的祖父一手将自己从一个闲厩院中粗使的宦者擢拔至紫宸殿当差,可倘若自己不借助夏嬷嬷的举荐,及时攀附上了刚刚驾崩不久的先皇,绝不会有今日显赫的身份和地位;而两年前,面对着张皇后的百般拉拢、试探,如果自己不是未雨绸缪,利用主持检视东宫的机会,向当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投效、示好,又何来眼下的高爵厚禄? 同时,对于选择来兴儿令其去接近未来的储君,李进忠也有着自己的一番盘算: 来兴儿出身闲厩院,与自己有同门之谊,他的机灵、大胆早在两年前自己就见识过了,更主要的是他与睦王年纪相仿,性格相近,更易于受到睦王的赏识。目下,皇帝已将靖宫重任交付给了自己,来兴儿在延英殿中能够挥的作用已极其有限。与其让他整日守在皇帝身边无所事事,倒不如将他变做自己放长线钓大鱼的一粒鱼饵,假以时日,说不定能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未完待续。) ps: 今日三更,分别在8点,16点,23点。敬告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您只有在起点中文网和QQ书城才能读到本书的正版,请自觉抵制盗版。 第二十六章 故伎重施(二) “小的见过晋国公。 w w小w八. 8小1说z w说.一c说o说m网”来兴儿随着晋国公府的执事走进装饰奢华的正厅,向着居中而坐的李进忠纳头便拜。 李进忠破天荒地竟起身亲手要扶来兴儿起来,嘴里呵呵笑道:“今后要叫师叔,小子跟老夫之间无需那么客套。怎么样,这两天身子可恢复过来了吗?” 来兴儿轻巧地避开李进忠冲自己伸出的双手,一挺身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答道:“多谢师叔关心,小的身体好着呢。只是未经谢大人允准,小的不能擅自出宫,师叔差人传唤小的来此,不知有什么差使要小的去做?” 李进忠有意板起面孔,以长辈的口吻训斥道:“难道除了差使之外,老夫叫你来就没有别的事了吗?关于你母亲的下落,如今有了新的音讯,你想不想听啊?” 来兴儿心中最是牵挂的就是母亲的安危,听李进忠如此一说,眼睛里立马放出光来,急急地问道:“她老人家现在哪里?” 李进忠却不慌不忙地返身坐下,捧起茶碗呷了一口,这才缓缓地说道:“老夫日前得到确切的消息,说你母亲流放辽东后不久,就嫁与了一个叫王环的军校为妾,这些年一直随那王环在戍边的军营中生活。八 一中文 w网w一w八.81zw.com 一个多月前,也就是在当今圣上即位后不久,老夫派出的人在辽东找到了王环,想带你母亲回京与你相见,不料王环却说他已把你母亲卖了。” 说到这儿,李进忠有意停了下来,偷眼观察着来兴儿的反应。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来兴儿听说母亲竟被后夫当做物件给卖了,顿时急得眼中迸出泪来,也顾不得尊卑亲疏,奔上前晃动着李进忠的胳膊,苦苦央求道:“我母亲被王环卖给了谁?她现在人在哪里?师叔你快说呀!” 李进忠轻轻叹了口气,对来兴儿说道:“孩子,你母亲的命比纸还薄啊。那王环嗜赌成性。他欠下一位胡商巨额赌债无力偿还,便将你母亲卖给了那位胡商抵偿赌债。 那胡商见你母亲颇有几分姿色,年纪又不算太老,便转手将她高价卖给了他人谋利。短短的一个多月。你母亲竟被人当做货物般倒了三四次手。这其间她所受的苦连老夫至今想起来都感到心酸啊。” 来兴儿听得心如刀搅一般疼痛难耐,他“扑通”跪倒在李进忠面前,拽着李进忠的袍袖迭声哀求道:“但求师叔差人设法救出母亲来,来兴儿纵是为师叔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在所不辞。八 一中文 ” 李进忠眼见火候已然差不多了。遂俯身搀起来兴儿,含笑劝道:“你这孩子,身边放着现成的大好机会不加以利用,反来央求老夫,岂不多此一举?” 来兴儿听出他话里藏着话,抬起手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问道:“不知师叔所说的机会指的是什么?” 李进忠端起一碗茶,递到来兴儿手里,拍拍他的肩头,说道:“放心吧。小子。老夫的人已探听得明白,你母亲现在逻些城吐蕃大将军纳悉摩府中为奴,性命一时之间倒是无忧,只是如何接她返回故土,还得你小子自己去想办法。逻些城地处八千里之外,又是外藩都城,老夫纵使有心帮你,也实在是鞭长莫及、无能为力呀。” 来兴儿自幼虽读过些书,却从未听说过逻些城这个地方,而今听李进忠说起它距长安有八千里之遥。便越担心起母亲的安危来。 焦急间,他蓦地想起近日宫中纷纷都在议论,朝廷即将派出以睦王为的使团前往吐蕃和亲,禁不住眼前一亮。冲李进忠深鞠了一躬,转身便向门外跑去,口中嚷着:“小的已想到一个法子啦。多谢师叔指点,将来如能从逻些城接回母亲,我母子二人定忘不了您的这份恩德。” 李进忠手捻佛珠,望着来兴儿向门外跑去的背影。嘴角禁不住挂上了一丝得意的微笑:现在,他只须授意谢良臣在皇帝耳边吹吹风,往来兴儿身上泼上一盆与张氏残党似有瓜葛的脏水,相信皇帝自然再不会放心留他在身边侍候了。自己两年多前在闲厩院初次见到来兴儿,便觉出这小子人小鬼大,如今果然是一点就透,用不着自己多费口舌,主动就扑了上来。他既已对生母身陷吐蕃深信不疑,必定想方设法参加到使团中去,到时这枚钉子也自然从皇帝身边移到了睦王身边,至于将来它如何挥功效,就全凭他一手掌握了。 来兴儿从位于长安城东北隅的晋国公府出来,一路奔跑着返回延英殿。他现在********地急着要面见皇帝,当面央求他允准自己能随睦王前往逻些城救出母亲。 可是跑着跑着,他烧得烫的头脑被迎面的凉风一吹,渐渐冷静了下来:以自己的亲身感受,李进忠不同于吴孝忠和景暄,他为什么如此好心地特地把自己叫到府中告知母亲的下落,难道他不需要自己在延英殿皇帝身边充当眼线了吗? 即便李进忠所说都是真的,自己区区一个小宦者,凭借什么理由能使皇帝答应派他加入到使团中去呢? 来兴儿思量再三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他低着头只顾脚步匆匆地往前赶着路,冷不防前面有人冲他低喝了一声“站住”。来兴儿一惊之下,陡地想收住脚步,却还是堪堪和迎头走来的这人撞了个满怀。 “尚公公,怎么是你?”尽管眼前的这人又黑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全不似以前那个白白胖胖的太子内坊掌事宦者,可来兴儿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你是……?”年近五旬的尚敬被来兴儿迎面这一撞,差点被撞得翻倒在地,惊吓之余,他一只手摩挲着前胸,不住地喘着粗气,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俊秀、冒失的小宦者,努力在记忆的深处寻觅着他的姓名。 来兴儿带着歉意,急忙上前扶尚敬站稳,提醒他道:“我是来兴儿啊,原先在东宫服侍过景娘娘,后来又到马厩养马的来兴儿,您不记得了吗?”(未完待续。) ps: 如不便在书评区留言,您可加作者qq:286723522o,提出您对这部书的观感和建议,期待与您展开交流 第二十六章 故伎重施(三) 尚敬大张着眼想了一阵,失望地摇摇头,苦笑着说道:“咱家这脑子啊,这两年出了点儿毛病,以前的人和事能想起来的不多了。八一小说网 小公公,你莫要见笑。” 来兴儿见他身着一套崭新的绛红袍服,分明身居显位,却对自己这么个低品阶的小宦者如此客气,口气中甚至还带着些低三下四,不禁奇怪地问道:“尚公公,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呀?您现在何处当差,能否告诉小的一声,改日也好去看望看望您,小的眼瞅着您这身子骨可大不如从前了。” 尚敬仿佛受宠若惊似地,接连倒退几步,冲来兴儿一个劲儿地摆着手,嘴里念叨着:“嘘,皇上交待的差使,不能说,不能说。小公公你可别怪咱家。” 来兴儿见他对自己极为平常的一句寒暄反应如此强烈,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得跟尚敬匆匆道了个别,继续往延英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来兴儿从承训门进了大明宫,本应向西穿过宣政殿,从延英门返回延英殿,可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调头径直朝着正北的方向走去:他决定到毓秀宫去求景暄向皇帝说情,放自己出宫加入到睦王的使团中,去逻些城接母亲回长安。 景暄这几天出乎寻常地忙碌。她原本寻思着待新选宫嫔面君册定品秩之后,向皇帝提出回娘家省亲的请求,前去探望一下久病在床的母亲。可是,宫中波澜骤起,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使她无暇从宫中脱身。 除了皇帝本人之外,景暄是大明宫内唯一确切知道夏海棠真实身份的人。 自从她得到皇帝的授意,在议定新选宫嫔品秩时要格外抬举夏氏时起,她就大致猜到未来执掌六宫的绝不会是她和婉容,而是这位以夏嬷嬷义女的名义入宫,长相酷似原太子妃杨氏的年轻女子。 孰料一夜之间,夏海棠还未曾与皇帝见面。八一小说网 便横死于含冰殿中,身为宫嫔之的景暄自然担负起了为夏氏营丧和清查后宫的重任。 可不知从哪里泄露了消息。几天来,后宫内上至嫔妃下至粗使宫人,人人都在私下谈论着一件事:夏海棠是原太子妃杨氏的转世化身。因急着入宫来抢夺皇后的尊位,遭了阴世间尚未来得及重新投胎的张皇后的嫉,央求黑白无常带着一群小鬼雨夜潜入含冰殿,把她索拿到阎王跟前论理。 甚至有人从皇帝追赠夏海棠为贤昭仪这件事上竟将夏海棠与皇帝的生母吴贤妃也扯上了关系。 当景暄从锦屏等人口中听到这些荒诞离奇的传言时,她立即意识到宫中有人在暗中作祟。故意借编造所谓恶鬼索命的故事试图扰乱人心,转移对追查刺客的注意力。 于是,她悄悄地派人对谣言的出处进行了暗中查访,没过两天,暗查就有了眉目,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尚服局。 景暄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尚服局宫人名册,挨个审视着上面每个人的出身、来历,朱双一路小跑着进来禀报,说是来兴儿在外求见娘娘。 前朝当差的宦者不得擅入后宫,来兴儿贸然闯来。一定有要紧的事。景暄这样想着,冲朱双吩咐道:“叫他进来吧。你到殿外守着,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朱双答应一声,转身出殿。不一会儿,只见来兴儿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 “兴儿,这么着急地跑来见本宫,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景暄将手中的名册合上,放在一边的几案上,问来兴儿道。 来兴儿不由分说,扑倒在景暄面前。网 网嘶声央求道:“求娘娘大慈悲,救救我母亲。” 景暄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温言安抚道:“你先别急,站起来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兴儿抹抹头上的汗,站起身,遂把从李进忠那儿获悉母亲现在逻些城吐蕃大将军府中为奴消息的前后经过详细述说了一遍,末了又重新跪倒,说道:“小的素知娘娘宅心仁厚,抖胆恳请娘娘跟皇上说说。放小的随睦王前往逻些城,救出母亲。小的将誓死以报娘娘大恩。” 景暄听着听着,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待来兴儿把话说完,她只冷冷地问了一句:“晋国公身为当朝宰相,怎么突然关心起你母亲的下落来了?” 来兴儿被她问得一怔,红着脸说道:“小的初入宫时,晋国公曾主动告知过小的母亲的音讯,小的也托他寻找母亲的下落来着……” “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吧?这其中的情由,你愿说就说,本宫不想逼迫于你。”景暄眼见得来兴儿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已大致猜到了几分。 “娘娘,小的在您面前着实不敢有所隐瞒。”来兴儿把心一横,鼓起勇气说道,“晋国公最初确实提出过要小的向他报告每次延英会议的详情,小的当时虽然不得已应承了下来,可是却从未向他报告过一次啊。娘娘您还信不过小的吗?” 景暄听到他既然肯主动承认与李进忠之间有过秘密约定,脸色逐渐缓和了下来,点着头叹道:“可怜你这么个善良、伶俐的好孩子,却屡屡被裹挟到这些个龌龊的事情中来。我若信不过你,也不会要你把藏在心中的事都说出来啦。但是兴儿,纵然皇上答应你加入到睦王的使团之中,你一个尚未成人的半大孩子,打算如何到千里之外的逻些城救回母亲呢?” 景暄贴心而温暖的一番话触碰到了来兴儿内心的痛处,他努力抑制着不让眼里的泪水喷薄而出,竭力做出轻松而自信的表情,答道:“请娘娘放心。这些年小的蒙各位主子恩赏,倒是颇攒下了些银钱,我打算用它们来为母亲赎身。吐蕃人既然花钱从别人那儿将我母亲买来,我想,他们一定会为了得到更多的钱财答应我的。” 景暄被他的异想天开逗乐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来兴儿说的有些道理。 她沉吟着说道:“你既信得过本宫,说出了实话,那本宫不妨也实言相告:在本宫看来,这件事可能远比你想像得复杂得多。其中具体的缘由你知道了无益,我现在也不便多说什么。睦王后日就将离京,本宫答应你,到时你会成为他的随员一同前往逻些城。只是,你母亲的事在你们到达逻些城之前暂时不必向旁人提及,到了那里,你可以依你的办法去试上一试,倘若不成,你可以直接向睦王禀明事情原委,求他设法帮你接回母亲。这些,你都记下了吗?” 来兴儿听得虽不甚明白,但听到景暄答应他会跟随睦王出使吐蕃,心里还是乐开了花,忙不迭地向景暄叩头道谢,答道:“小的都记下了。” 景暄此时却高兴不起来,她预感到来兴儿此去,极有可能坠入更大的一场是非漩涡之中,但因这种预感目前还只是出于她的分析和猜测,并没有足够的证据和事实证明这种预感是对的,她便无法出言阻止来兴儿千里救母的孝行,只能尽自己的所能对他有所提醒罢了。 眼看着来兴儿乐呵呵地就要起身向自己告辞,景暄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随口问来兴儿道:“夏氏遇刺那天,你曾到尚服局去过,可有这回事吗?” 来兴儿正处在满心欢喜之中,被她冷不丁问起此事,不由得心头一紧,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小的不敢欺瞒娘娘,确有过此事。那天晋国公和林树大人当着皇上的面儿在延英殿起了争执,两人互殴都受了伤,小的奉旨送晋国公回府休养,回宫路过尚服局门前,恰巧遇到锦屏和樱儿带着几个宫女来取两位娘娘的仪服,就跟着进去串了串门子。” 他实在不敢说出其中的实情,只能扯谎来敷衍景暄。 景暄询问此事的用意并不在来兴儿身上,因此对他话中的漏洞竟未理会,接着问道:“那天在尚服局中你都见到了哪些人,还记得和她们都谈论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来兴儿见景暄没来由地打听起尚服局的事来,心中暗叫不妙:难道是那果儿姑娘漏出了马脚,引起了娘娘的怀疑?他情知那天在尚服局院里的所见所闻有锦屏、樱儿等人在场,扯不得任何谎,只能如实向景暄叙说了一遍。 “你是说当时尚服局中只有钟氏掌衣和一个名唤果儿的织补宫人两个人吗?婉容的仪服明明头天就做好了,第二天却突然脱落了两行针脚,那果儿为了找寻修补仪服所用的丝线,专门跑到南内向太妃索要?”景暄从来兴儿的叙说中立刻便现了蹊跷的地方,紧盯着问道。 “是啊,这些锦屏没向您禀报过吗?” 景暄狡黠地眨眨眼,语带揶揄地说道:“锦屏啊,她的心思不知都操在了谁的身上,问起那天的事,她除了记得在门外遇到你,竟是什么都记不清了?” 来兴儿听了,立马后悔得只想捶自己两拳来解气…… 待来兴儿走后,景暄重又捧起那本名册,一页页地检视着上面的一个个人名,不多时,她就牢牢记住了其中的两行小字: 钟氏玉娟,河南道河南府人,显庆四年采选入宫,先在浴堂殿当差,后奉调尚服局,现任六品掌衣; 唐氏果儿,林邑国人,其父纳布罗因兵败腰斩,其人随后被没入掖廷为奴,曾在浴堂殿当差,后入尚服局充作织补宫人。(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天音”秘技(一) (ps,自今日起恢复每天两更,分别早晚1o点,如上推荐,将会加更。八 一中文 再次提醒读者朋友们:您只有在起点和QQ书城读到的才是本书的正版,作者写书不容易,请多多订阅鼓励吧。) 河中重镇失陷,宫内嫔妃遇刺,朝廷竟不顾****体面主动结亲示好于外藩……从这一连串的事件中,生活在长安城内的人们分明感受到了新皇帝自登极以来,正在经历着最严峻的考验。 接连数日,京兆府及长安、万年两县衙门缇骑四出,把长安城内的二百零八座坊里翻了个底朝天,逐门逐户搜查入宫行刺的凶手,结果却一无所获。 奉旨主持靖宫事宜的新任中书令、晋国公李进忠一怒之下,宣布在京城实行宵禁,凡违令者一律视为入宫行刺的重大嫌疑人,先行收牢羁押。于是,短短几天内,长安城内的乞丐、醉汉等各色人等就塞满了府、县衙门的各处班房,而真正的刺客仍是一个没抓到。整座长安城反倒因此一到定更时分便变得死气沉沉,像是一座空城。 明天就是睦王正式离京,出使吐蕃的日子,夜近二更时分,长安城东北隅长乐坊太真观内的一间净室仍透出星星点点的灯光。净室内,一身道士装束的芙蓉正盘腿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一个人的到来。八 一中文 几天前,芙蓉正是在此人的协助下,精心组织策划了一次惊世骇俗的宫内行刺行动,成功清除了杨氏余孽、化名为夏海棠的杨棠儿。 而今,共同的利益又将驱使她们再次携起手来,一起面对不测的未来。造化真是捉弄人哪,以前明明是名利场上的对手,今后却要成为复仇路上的战友,世间的事有谁能真正说得清、猜得透呢。芙蓉不无感慨地想着心事。 “吱扭”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 “你终于来了。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芙蓉欠身下地,迎上前问道。 “有劳司正久等了,一路上倒还顺利。”一个悦耳的声音在房内响起,“如今的形势。我只能趁夜悄悄前来。” 芙蓉听来人在自己面前犹用假声说话,嘴角一撇,揶揄道:“我可不是来兴儿那个傻小子,嬷嬷犯不着浪费这一副好嗓子。请坐下说话吧。” 钟嬷嬷咯咯笑道:“司正莫怪,老身至今一想起来兴儿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网 w网w w八.一8 1小z网w八.com仍忍不住想笑。今儿晌午,他还跑到尚服局来,嚷嚷着要见果儿妹妹,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说什么?”芙蓉着实吓了一跳,忙追问道,“来兴儿跑去见唐果儿做什么?他见到她人了吗?” 钟嬷嬷不客气地走到床边坐下,笑意未尽地答道:“除了男男女女之间的那些个事,还能有什么别的?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心目中的果儿妹妹竟会是一个年届五旬的老太婆。哈哈。放心吧,司正。要是让他们两个碰上了面,我演的这出戏不就穿帮了嘛。” 说着说着,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拿眼斜睨着芙蓉说道:“不过,我来此之前刚得到个消息:来兴儿这小子也被差去随睦王前往逻些城了。如此一来,司正的一番苦心安排怕是要落空了吧。” 芙蓉虽吃惊,表面却不露声色地应道:“我哪里有什么安排?来兴儿与我们本无甚牵涉,那夜要你将他放在太掖池边也只不过是感念他恪守诚信,不想害他性命罢了。嬷嬷此来,不会只是为了来兴儿吧?” 钟嬷嬷嘿嘿笑道:“司正既如此说。不提他也罢。皇帝此次差睦王出使吐蕃,名义上是借结亲修好外藩,实则也是为了伺机捉拿张大将军回京,司正难道就甘心眼瞅着他们前往逻些城而毫无作为吗?” 芙蓉听她倏地便切入了正题。且话里话外颇带着些奇货可居的傲慢之意,心中恼怒,冷冷地说道:“芙蓉现已流落到栖身道观的地步,堪堪自保而已,哪还敢奢谈什么作为?倒是太妃娘娘本就出身南域,长宁公主不久也将嫁与吐蕃赞普为妻。娘娘此刻想必是盼着睦王能早日功成返京,到时好让女儿衣锦还乡吧。” 钟嬷嬷听得脸色一变,咬着牙说道:“司正这话里竟藏着一把刀。回想从前张皇后活着时,是如何对待我家娘娘的,几次三番的构陷、****,若不是仰仗着先帝爷一力护持,我家娘娘没准就活不到今日了。即便是这样,我家娘娘慈悲为怀,不计前嫌,于张皇后故后又是如何对待司正的,且不说命我相助你除去杨氏贱婢一事,单说两个月前,张大将军被李进忠打得大败,仓惶逃出京城之时,若不是我家娘娘话,纳珠岂肯带着他投奔吐蕃安身?现如今,我家颖王被贬江陵,公主又行将远嫁外藩,儿女离散,正是我家娘娘伤心欲绝之时,想不到司正非但不愿出手相助,反而语带讥讽,对我家娘娘出言不逊,好不令人感到寒心哪!” 芙蓉见她着实恼了,遂捧上一碗茶,笑着赔礼道:“嬷嬷你多心了。芙蓉一向对太妃娘娘心存感激,如今眼看着太妃娘娘有了为难之事,怎会袖手旁观?只是碍于千山万水,路途遥遥,我纵然有心,也使不上力呀。” 钟嬷嬷眼皮一撩,没好气儿地说道:“芙蓉司正一夜之间能于大明宫内召集起几十人同时向两处宫殿起攻击,我实在想不出京城之内还有谁有如此本事?有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地拿好话来填塞人。” 芙蓉不急不恼地坐到钟嬷嬷身边,继续笑着说:“嬷嬷承蒙太妃娘娘视为心腹,一定是个明白人。朝廷内外交困,新皇帝寝食难安,如今的情势,对谁最为有利呀?自然是昔日的颖王殿下。两年前丽贵妃趁我家皇后娘娘全力对付太子之机,竭力在先帝面前钻营,为颖王谋得了天下兵马元帅,意图待时机成熟,便取太子之位而代之。颖王殿下的确英武过人,不负众望,亲率大军不出两月就从叛军手中收复了东都,在朝内外树立起了威信,当时朝中就有传言:颖王之才远在太子之上,将来坐天下者,非他莫属。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先帝心中,太子仍是未来天子的不二人选,他于病危之际,对李进忠的倒行逆施采取了默许的态度,致使我家皇后娘娘命丧奸人之手,而你家的颖王殿下也于新皇登极后不久,被贬离京城。 丽贵妃,不,如今蜗居南内的太妃娘娘自然不甘心一时的失败,于是,她一方面差你暗中找到了我,想借助皇后娘娘多年来安插在宫中的暗中势力搅乱京城;同时,利用颖王当年收复东都之时暗自与叛军建立起的联络渠道,传信给叛军,要他们在北面起攻势,一举攻占河中,而这一切,都是在为颖王在南方起事创造有利的时机。嬷嬷,我说的这些都不只是虚妄的好话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天音”秘技(二) 钟嬷嬷再也坐不住了,跳起身来手指着芙蓉,费力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芙蓉莞尔一笑,故作神秘地答道:“芙蓉如今虽形同丧家之犬,但还不至于眼盲耳聋,对近在眼前的事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八一小说网 w w w八.一8 1一z说w八.小c一o八m太妃娘娘心里明白,一旦离开了皇后娘娘,无论是张大将军也好,还是芙蓉小女子也罢,都闹腾不出什么大事的。正因如此,她才会及时地向我们伸出援手,因为她知道,我们终将会投奔到颖王殿下这竿大旗之下,成为颖王夺取天下这个大棋盘上的一兵一卒的,我说的不错吧?” 钟嬷嬷被她问得瞠目结舌,答不出话来:多年以来,她和她的主子忍辱负重、费尽心机谋划的这一切,须庾之间便被芙蓉一丝不留地揭去了伪装,暴露无遗,这使她感到不寒而栗、不知所措。 芙蓉见钟嬷嬷满面惊恐地呆立无语,淡淡地接着说道:“嬷嬷提起往事,勾连得我也接二连三地说了这许多出来,是也不是的,嬷嬷不必当真。现如今你我还都只是见不得光的人,空谈谋夺天下未免可笑,还是说说眼前的事吧。太妃娘娘究竟要我做些什么,嬷嬷还请直说无妨。” 钟嬷嬷只得讪讪地说道:“我上了年纪的人,司正方才说的什么,我竟一点儿也没往脑子里去。 今晚娘娘差我来,是想问问姑娘,可要带封书信给张大将军?” 芙蓉暗笑她倚老卖老装糊涂,自己今晚有意把话挑明本是有目的的,只是现在不便对钟嬷嬷明说,遂也故作不解地问道:“带封书信给大将军?这个自然是好,只不知信里要说些什么?又要托什么人带去呢?难道睦王的随从里有太妃娘娘派去的人?” 钟嬷嬷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家娘娘舍不得公主远嫁,想请张大将军设法阻止吐蕃答允这门亲事。司正信写好交给我就行了,自然有人会将司正的信原封不动地交到大将军手中的。” 芙蓉听她说得轻松,心里却知道这是件极为棘手的事:向来都是外藩来长安求亲,视迎娶****公主为举国荣幸之事。而今朝廷遣亲王主动向外藩提亲,已属破例,况且出降的并非寻常的宗室女,而是当今皇帝的同胞妹妹。吐蕃如果拒绝这门亲事,无异于向朝廷宣战。对,吐蕃与朝廷开战,与叛军形成南北夹击之事,这不正是丽太妃母子希望见到的结果吗? 寻思到这一层利害关系。芙蓉不禁倒抽了口凉气:以前真是小看了这位从蛮夷之邦嫁入宫中的美艳女子丽太妃,她为了助儿子登上皇位,竟不惜引狼入室,使整座江山陷入分崩离析的危难境地,心计如此阴狠歹毒,怎么配作天下之母? 芙蓉自问之所以誓死追随张氏一门,除了她家世受张氏大恩之外,更主要的是张氏一门世代忠于朝廷,勋业辉煌,尽管与杨氏一族多年来争斗不断。网 w w w .说8八1一z说w.com但却从未做过卖国求荣的勾当。芙蓉一直把效忠张皇后当做是效忠朝廷一样看待,现在,钟嬷嬷要自己给张谅写信的真实用意昭然若揭,却以母女亲情作为借口,令自己难以推脱,这可如何是好? 钟嬷嬷见芙蓉只是沉吟不语,并没有要动笔写信的意思,联想起她方才点破太妃母子谋取天下的一番话,隐约猜到了几分芙蓉的心思,遂语带要胁地逼问道:“司正是个聪明人。区区一纸书信的小忙都不肯帮,叫我怎么向娘娘回话呢?司正打算在这道观中住上一辈子吗?” 芙蓉既打定主意决不肯写下这封可能招致无穷祸患的书信,却也不便明着回绝,她灵机一动。笑着对钟嬷嬷说道:“嬷嬷真是老糊涂了,太妃娘娘交待下这样的差事您也不劝劝?” 钟嬷嬷绷紧了面孔问道:“司正此话怎讲?” “我是说娘娘把事情搞颠倒了。”芙蓉煞有介事地答道,“嬷嬷试想,张大将军贵为皇亲国戚,皇后娘娘的亲兄弟,怎么会听信我一个女流之辈的话呢?当今皇上都明白这个理儿。巴巴地派儿子不远千里赶往逻些城,想要把大将军捉拿回京,以彻底瓦解我们,娘娘怎么想不到,大将军曾做过颖王的副元帅,颖王句话,岂不远胜我百倍?” 饶是她费尽脑汁,于片刻间想到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敷衍、推脱,钟嬷嬷仍不肯就此罢休,话锋一转,说道:“司正的话我会如实向娘娘回禀的,相信其中的原委情由娘娘自会分辩得清。除此事外,娘娘还有句话想问问司正:含冰殿那个贱婢死后,司正是打算就此收手,还是另有所图?” 芙蓉径直道:“太妃娘娘希望我做些什么,嬷嬷直说就是。” 钟嬷嬷嘿然冷笑道:“既然方才司正已把话都挑明了,我也不须再隐瞒什么。逻些城司正鞭长莫及话犹可说,这京城之中,娘娘还指望司正再闹出点儿动静出来,希望司正莫再推脱。” 芙蓉随即应道:“娘娘大仇未报,杨氏孽子尚存,芙蓉自不会为图一已之安而无所作为,这一点请太妃娘娘放心。” 钟嬷嬷听她答得如此果绝,与刚才叛若两人,不由得问道:“司正既然已知我家娘娘所谋者为何事,我倒想知道司正这么做所图的又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替皇后娘娘报仇吗?” 芙蓉直盯着钟嬷嬷的双眼,反问道:“嬷嬷是哪里人氏?” “河南道河南府人氏,司正问这作甚?” “嬷嬷是中原人,为何要不顾性命地帮着太妃娘娘里通外国,贻祸天下呢?” 钟嬷嬷脸一红,神色凄厉地答道: “原来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肯写信来着。你所谓的里通外国、贻祸天下在我眼里,都只不过是为了今后的长治久安而采取的权宜之计罢了。 当今皇帝阴险狡诈,怎比得上颖王宽厚贤明,他在位一日,天下的黎民百姓便不可能过上好日子。我自打十四岁入宫,到今天已在宫墙之内渡过了三十多个春秋冬夏,在漫长的日子里,我可比不上你芙蓉司正,一入宫就高高在上,享受着皇后的宠信和众人的恭维、巴结,直到我家丽妃娘娘自林邑嫁入长安大明宫之前,我还只是一个未入流的粗使宫女,整日被人呼来喝去,穿的是粗布衣杉、吃的是别人剩下的残羹冷饭,这种日子你能想像得到是一种什么滋味儿吗?(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天音”秘技(三) 不过,老天还算有良心,把丽妃娘娘和我这一对苦命人儿撮合到了一处。 她一个蛮夷女子,被父兄当作贡品进献给****皇帝,离乡背井嫁入陌生的禁宫,尽管因姿色出众受到皇帝的宠爱,却受尽了众嫔妃和宫人、宦者们的刁难欺侮,在她最孤立无助的那段日子里,只有我陪在她身边,伴她熬过一个个漫长的夜晚,而她也投桃报李,一路提携着我走到了今天。这么多年来,我们俩相依为命,在这座充斥着夫妻反目、骨肉相残的大明宫一步步挣扎着活了下来,娘娘和我名义上虽是主仆,但实则情同姊妹。 我虽是中原人,但在这所谓的礼仪之邦又有谁顾及过我的死活、尊严,只有在我家娘娘那里,我才感觉自己活的真正像个人,里通外国就将贻祸天下吗?笑话!现在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曾经为了保全储君之位而抛弃妻,为了一已之私不惜采用卑劣的手段,雇人顶罪,他有什么资格做皇帝,治理天下!” 钟嬷嬷说到激动处,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芙蓉想起自己和张皇后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情形,叹息一声道:“芙蓉一时失言,嬷嬷别放在心上。待把皇后娘娘身后的事一一料理妥当后,芙蓉情愿终生修道,再不理会这尘世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了。八 一中文 请嬷嬷回禀太妃娘娘,她的意思芙蓉已明白了,至于该怎么去做,芙蓉自有道理,就不劳娘娘和嬷嬷费心了。” 钟嬷嬷来见芙蓉之前,曾和丽太妃两人计议过,欲趁热打铁,将芙蓉一手掌控的这股势力收归已有,作为埋伏在皇帝眼皮底下的一支奇兵。眼下叛军、吐蕃两处她们皆有隐秘渠道与之联络,可以加以利用;颖王身在江陵,正在暗中招兵买马。准备待时机成熟,便可举旗起事。她们的薄弱之处恰在京城之内,而张皇后留下的这支人马正弥补了这一不足。 听芙蓉话里颇有隐遁之意,钟嬷嬷一阵窃喜。忙换过一副笑容说道:“司正这么说就误会我家娘娘的一番好意了。咱们既才有过成功的合作,以后自然还得携手共谋大事,不然的话,到时司正固可入山修行,宫里的一干兄弟姊妹们该依靠谁为他们谋求荣华富贵呢?” 芙蓉微微一哂:如今能为张皇后效命的人大半已在此次清理宫务的过程中被放出了宫。仍留在宫中的多数她也早替他们做好了打算,只待仇人尽除之后,她便会让他们永久地处于休眠状态,在他们各自的人生履历中彻底抹去张氏残党的痕迹,任由他们像寻常宫人宦者那样过平静的生活。 丽太妃的心思早在钟嬷嬷当初主动找到她接洽时芙蓉便一清二楚,而今听到钟嬷嬷如此急不可奈地问将出来,芙蓉感到好笑的同时,也萌生了探听对方宫中实力的念头,遂顺势说道:“太妃娘娘肯接纳下这些可怜的失主之人,芙蓉自然感激不尽。八一小说网 w w小w小.一8说1小z说w.com如果太妃娘娘再能出手相助。帮他们报了故主杀身之仇,我相信他们定会心甘情愿地为太妃娘娘效力,只是这件事比起入宫行刺来更加凶险十倍,纵有太妃娘娘相助,依目前的形势而言,也不足三成胜算。” 钟嬷嬷见芙蓉果真有隐退之心,并不挟众自持,竟与自已谈论起安置手下众人的条件来,更是喜出望外,对芙蓉的防备之心渐渐松懈了下来。试探着问道:“司正要为皇后娘娘报仇,可是要杀了李进忠?” 芙蓉有意卖个破绽给她,皱起眉道:“正是。李进忠自非一个夏氏宫嫔可堪比拟,他如今身为百官之。又是奉旨主持靖宫事宜的钦差,且不说寻常出入扈从如云,一座晋国公府更是防范严密,水泼不进,普通人要想接近都难上加难,更别说刺杀他了。不瞒嬷嬷说。芙蓉思虑多日,尚未想出除掉此贼的办法。” 从芙蓉的话中,钟嬷嬷大致猜测出芙蓉掌控的势力多集中在大明宫中,而李进忠身边尚没有张氏一党的眼线,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李进忠气焰正盛,目前要刺杀他确实不易。不过,皇后娘娘死在他的手上,这个仇司正是非报不可的,我家娘娘既诚心与司正相交,对此事已有所安排,假以时日,必叫司正如愿。到时希望司正不要忘了今日说过的话才是。” 芙蓉见她说得认真,不像是虚妄之言,心下不免惊骇,正犹豫着该不该详细问问她们有什么安排,可以帮自己除掉李进忠,又听钟嬷嬷说道:“睦王出使期间,我家娘娘不希望长安城内风平浪静,倘若司正此时再在宫中弄出点儿动静出来,那李进忠就离死不远了。” 芙蓉满面狐疑地问道:“太妃娘娘有什么安排,嬷嬷能否透露一二,好让芙蓉明白该如何去做?” 钟嬷嬷提醒芙蓉道:“杨氏孽子尚存?司正如欲对汪才人的儿子下手,还是尽早些得好。” 芙蓉勃然大怒道:“嬷嬷什么都知道,怎么不自已去弄出点儿动静来我瞧瞧,仅仅编造些鬼话出来吓唬人有用吗?” 钟嬷嬷自以为已探明芙蓉的底牌,有恃无恐地回道:“司正欲为一干属下寻个可靠的归宿,就没想过要备下一份见面礼吗?况且目下李进忠刚刚奉旨主持靖宫事宜,此时司正如在宫中再次得手,不仅使他在当今那位皇上面前颜面尽失,而且也为日后除掉他做了一个铺垫。面对这样的好事,司正为何要怒,我的确搞不明白。” 芙蓉一怒过后,自知失态,可又不想在钟嬷嬷面前轻易服软低头,她吃准了丽太妃在宫中实力有限这一点,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答应嬷嬷,在睦王返京之前叫人设法在宫中除去那孽子。但嬷嬷也须得向我保证,三个月内李进忠的人头必须落地。怎样?” 钟嬷嬷毫不犹豫地应道:“行,那就一言为定。我即刻回禀娘娘,静候司正佳音。” 许是交易终于达成,心情愉快的原因,她又用起那悦耳的声音向芙蓉问道:“来兴儿那小子当真不是司正的人?我听说他倒是进出过晋国公府两回,也许将来能派上用场。” 芙蓉的心情却远不如钟嬷嬷那样轻松,反唇相讥道:“嬷嬷大可施展‘天音’之术,逗引他说出一切,又何必几次三番地问我?两年前他在东宫差点儿坏了大事,这样的人我可不敢再用,就把他交给嬷嬷戏耍吧。” 钟嬷嬷讨了个没趣,边向外走,边恭维道:“司正果然有本事,在李进忠的眼皮底下竟然觅得如此安静的藏身之所,好不叫人羡慕。” 芙蓉边送她出门,边随口答道:“这样的地方在京城里我还备有几处,嬷嬷将来如用得着,尽管开口就是。”(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隘口遇袭(一) (ps,每日两更时间调整为早晚11点钟,敬告读者朋友们:请选择起点中文网和QQ书城阅读正版,支持作者创作。八一小说网 中) 半个月后...... 陇右节度使辖下鄯州积石山星宿川,出了前面不远处那座隘口,就是吐蕃境内了。这里在短短的一个月前还曾被吐蕃战力强的“天蝎军”一度攻破,如今因为当地百姓联合驻留鄯州的少数官军的顽强抵抗,又重新成为了两邦之间的一道边界线。 一支近千人的队伍自鄯州城出,到达星宿川隘口时,已是傍晚时分了。 这支队伍当中一匹枣红色矮种胡马背上,身披玄色锦缎披风的来兴儿手搭凉蓬,凝神眺望着远处绵延起伏的山脉上方那一道耀眼的雪线,俯劝佝偻着身子站在马前,手牵缰绳的尚敬道:“尚公公,这里不比京城,五月飞雪是常有的事儿,您身子弱,还是坐到后面的车上去吧。一路上牵马坠蹬,叫小的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尚敬吓得转身匍匐在地,连连叩头道:“敬请王爷千万慎言。老奴乃刑余之人,如今能为王爷效些微劳,已是老奴的福份。八一小说网 w一w w.81zw.com王爷如此抬爱,老奴着实承受不起。” 来兴儿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这一路走来,尽管明知自己只是个冒牌王爷,尚敬仍固执地坚持亲自牵马徒步而行,眼见着马上就要进入吐蕃境内,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自己年纪轻轻地坐在马上尚感呼吸不畅,更遑论他年过五旬的人了,本想着好意劝他不必如此认真行事,却不料反惊着了他。来兴儿只好用眼神儿向身旁的林树求助,希望他能开口劝一劝尚敬。 林树没有理会来兴儿,用手中的马鞭指着前方问随队的向导:“咱们现在离杨树驿还有多远,定更时分能赶到那里吗?” 那向导躬身答道:“回大人的话,过了前面的星宿川隘口。再有五里多路程就是杨树驿了,天黑前赶到那儿投宿应该没有问题。” 林树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来兴儿说道:“尚公公说得对,咱们马上就要进入吐蕃境内了。王爷更加大意不得。在抵达逻些城外的农歌驿前,一切还是维持原样不变为宜,尚公公身子要是顶不住,也不必勉强,尽管按王爷的吩咐去做就是。” 尚敬吃力地站起身。 笑道:“多谢林大人的好意,小老儿还能支撑些时日。吐蕃不同于关内,天候多变,林大人一路操劳,也须得保重才是。” 来兴儿却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农歌驿,和睦……”话才说了一半,猛然醒悟道又说漏了嘴,急忙硬生生地打住,尴尬地冲林树吐了吐舌头。 林树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向护送使团的禁军带队校尉命令道:“前面隘口地形险要,道路陕窄,不利大队人马通过,你且派斥候先行探看探看,待一切无虞,再整队前进。” 那校尉答声是,才要派出斥候到隘口附近察看,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三声尖厉的响箭声,箭声未落,只见前方隘口处尘烟大起。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般向他们奔袭而来。 那校尉见状,急忙跃马挡在来兴儿马前,冲手下的军士大喝道:“一营留下保护王爷、林大人,其余人马准备结阵迎敌。” 此次奉旨护送睦王使团前往逻些城的都是皇帝近卫、羽林锐士。且多达五百之众,无论人数还是战力,即便是攻取一座小的城池都绰绰有余,更别说对付寻常劫道的土匪了。因此,尽管变起仓猝,对方来势迅猛。林树仍然十分镇定,他一面要尚敬保护来兴儿后撤,一面策马来到校尉身边,沉声叮嘱道:“如果来的是吐蕃人,先不急于交手,待我对他们讲明来由再说,切不可卤莽行事。” 可是,事态展远比他意料的要严重得多。从隘口冲出的那支骑兵并不给他们留下丝毫的搭话机会,持刀呐喊着,纵马直冲而来,转瞬间,禁军结阵组成的两道防守盾墙已被突破,冲在前面的几骑更是朝着林树猛扑了过来。 “大人,果真是吐蕃人,打吧。”那校尉看得清楚:对方马上的骑士手持弯刀、身穿皮裘,分明是一队吐蕃轻骑兵。 “奇怪,朝廷和亲修好的敕书早就往了逻些,这些吐蕃人为何还要袭击使团呢?”林树正暗自纳闷,一名军士急匆匆地从后面跑来,向那校尉禀报道:“将军,大事不好,有一支人马堵住了咱们的后路。眼看就要冲过来了。” 那校尉大吃一惊,忙问:“那支人马有多少人?看清楚是汉人,还是吐蕃人了吗?” 军士抬起头正要回话,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支冷箭,直接洞穿了那军士的脖颈,他健硕的身躯晃了两晃,无声地栽倒了下去。 林树虽号称“浑不怕”,但到底是文官出身,从没亲眼目睹过战场的血腥,见此情形,不免一阵心惊胆战。饶是如此,万分危急时刻,他的头脑依然保持着一分清醒,眼见那校尉红了眼,不待他下令,已指挥军士开始进行反击,迫使对方的攻势减缓了下来。林树冲那校尉大声叫道:“将军,抓个活口过来,我有话要问。” 那校尉尚未答应,从林树身后飞出两骑,像一阵旋风般直掠向战阵,所过之处,无不泛过一片寒光,传来声声惨叫。须庾间两匹马又飞奔了回来,马上的骑士将各自肋下挟着的吐蕃武士重重朝林树跟前一摔,抱拳说道:“请大人问话。” 林树用惊喜的目光不住地打量面前的这两位神勇之士,但见黄骠马上的一位三十左右的年纪,圆脸细目,瞧着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而他身旁骑白马的那位身形瘦小,眉清目秀,宛然一个翩翩美少年。两人俱身着软甲、头戴银盔,掌中各持一柄长剑,瞧装束打扮,与寻常的羽林军士并无不同。 想不到羽林军中竟有如此身手矫健之人。林树赞叹一声,随即把目光投向倒在地上的两名吐蕃武士身上,厉声喝问道:“尔等是什么人,受了谁的差遣,竟敢袭击****使团,还不从招来?” 那两名吐蕃武士盘腿席地而坐,用仇恨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擒获他们的那两名军士,俱都沉默不语。(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隘口遇袭(二) (ps,敬告读者朋友:请选择到起点和QQ书城阅读本书的正版,多多订阅,支持作者创作) 刷地一声,林树只觉眼前血光迸溅,一名吐蕃武士已身异处。 w小w八w网.说8小1 z八w八.com那位骑白马的少年军士用滴血的剑尖指向另一名吐蕃武士,怒叱道:“要说快说,不说我送你和他一起去阴间作伴。” 那活着的吐蕃武士倒也骠悍,迎着少年军士的剑锋一挺胸膛,狞笑着叫道:“来来来,给爷爷来个痛快的。既然被你们捉住,爷就没打算能活。” 少年军士挥剑要劈,却被林树及时喝住了。林树面露笑容,在马上冲那吐蕃武士一拱手,问道:“阁下一开口便露出了破绽,吐蕃人怎么满嘴的燕赵口音?你们分明是危不全手下的叛军,却冒充吐蕃人在此设伏,当真是居心险恶,罪不容诛!事到如今,你还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那吐蕃武士万想不到林树能从口音中分辨出自已的真实身份,又气又悔,大叫一声,跳起来直朝林树扑了过去。少年军士手起剑落,结果了他的性命。 此时,迎面来袭的那支骑兵已被羽林军堪堪阻挡在了第三道盾墙外,而从后方掩杀而至的那股人马却冲入了使团的队伍之中。 在使团的队伍中,除了负护从之责的五百名禁军外,剩下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吏员、仆从和为数不多的宦者、宫人,解送着二十多辆满载皇帝赐予吐蕃赞普的各色物件的车辆,这些人哪儿见过如此阵势,被乔装成吐蕃骑兵的叛军一冲即散,顿时哀嚎之声不绝于耳,放眼看去,到处都是四散逃命的人影。 林树担心来兴儿和尚敬的安危,掉转马头,欲带领身边的一小队军士赶到后队接应,却远远地看到来兴儿挥舞着一枝长枪。纵马疾驰而来。林树忙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叛军没有伤着王爷吧?后队的情形如何?” 来兴儿一眼认出了林树身旁的那名圆脸军士,兴奋地大叫一声:“钱大哥,你竟也在这里?” 钱大顺慌忙冲他摆了摆手。提醒道:“林大人正问你话呢?” 来兴儿这才答道:“我没事儿,只顾着与来敌一通厮杀,倒是和尚公公走散了。大人,后面来的这股人马足有上千人,咱们怕是退不回去了。” 那名少年军士跟在林树身后。网 瞅见来兴儿横枪立马,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竟忍俊不禁,咯咯笑出了声。来兴儿听到笑声,不由得奇怪地盯了他一眼。林树闻声,也觉蹊跷:这少年方才杀起人来连眼都不眨一下,转瞬间见了来兴儿,却像是换了个人,看样子绝非寻常之人。他顺势扭头向那少年命令道:“你带几个人去,务必找到尚公公回来见我。” 那少年绷紧面孔应了一声。策马走过来兴儿身边时,又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才带着几名军士匆匆而去。 “王爷,你认得此人?”林树指着少年的背影问来兴儿。 来兴儿迟疑地摇摇头:“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又好像不认识……” 眼前的形势不容林树多问下去,他指着地下那两名俘虏的尸体对来兴儿说道:“我已察明,埋伏在此,前后夹击咱们的并非吐蕃人,而是危不全派来的叛军精锐。咱们现在想要退回鄯州城恐怕已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向前冲过星宿川隘口,尽快到达杨树驿,和吐蕃的迎接使者接洽上,才是万全之策。” 来兴儿头一回执戟上阵厮杀。满面兴奋,听林树如此说,更是把手中的长戟高高举起,指向前方,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跟随大人一路冲过去就是。” 林树瞪了他一眼。迅命令钱大顺道:“你留在王爷身边护持,不得擅离片刻。”又向另一名军士吩咐道:“去禀报将军,前面拦路的是叛军,要他不必有所顾忌,率部立即展开反击,一鼓作气,冲过隘口,保护王爷直奔杨树驿。” 那校尉得了林树下达的军令,挥剑大喝一声:“弟兄们,剿灭叛军,立功者赏,随我冲啊。”说罢,率先策马杀向敌阵。军士们士气大振,齐声呐喊着紧随他马后向前方的叛军冲了过去…… 杨树驿是进入吐蕃境内的第一座驿站。 这里本是朝廷建的一座边境驿站,自北方叛乱兴起以来,朝廷连年征调陇右、河西两节度辖下的兵马参加平叛,吐蕃见有机可乘,不断出兵侵袭河陇地区,蚕食土地,久而久之,将包括杨树驿在内的上百里土地都划入了自己的版图。陇右节度使虽多次上表,请求朝廷兵收回被吐蕃侵占的领土,但都因朝廷忙于与叛军周旋,无兵可而不了了之。 如今,杨树驿竟成了吐蕃用来接待过往官员、使节的一处重要的边境驿站,规模较之以前也扩大了数倍,足以容纳上千人住宿。 来兴儿、林树一行冲破叛军在星宿川隘口的阻挡,抵达杨树驿时,检视身边的人马,堪堪仅剩了三十多骑。那名带队的羽林校尉也在穿越隘口时,不幸中箭落马,做了叛军的刀下之鬼。 尽管使团离京前朝廷已获悉叛军将派出杀手于半路欲刺杀睦王的消息,并且专门为此做了种种防备,但大大出乎林树意料的是,叛军竟派遣了一支数千人之多的精锐骑兵千里跋涉而来,骤然施袭,险些令使团全军覆没。数千人越境而至,若没有内应和吐蕃一方的接应,断断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林树的脑海里陡地划过一道闪念,惊得他浑身一颤。 杨树驿正门大开,从里面迎出一队人来。为的一人来到林树马前,左手平放在胸前,深掬一躬,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话说道:“下官央宗,奉了我国贡布上师之命,专门在此迎接****使团,不知睦王殿下到了没有?” 林树在马上拱手还礼,冷冷地诘问道:“使团傍晚于星宿川隘口遇袭,冲天的喊杀声就没有传到贵使的耳中吗?” 央宗不自然地一笑,忙解释道:“纳悉摩将军麾下的军士经常在这一带围捕狩猎,喊杀声习以为常,故而不曾想到其它的情形。是他们袭扰了****使团吗?睦王殿下安然无恙否?”(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隘口遇袭(三) 林树见他说话时,两只眼珠滴溜溜直转,心知他在借故敷衍自己,遂暗地里加了份小心,回道:“事突然,我等并未分辩出对方的身份。网 w说w八w小.81zw.com贵使既称奉命在此迎接使团,难道不打算请我们进驿站略作休整吗?”他见央宗屡次问及睦王,有意避而不答。 央宗闪在一旁,伸手边向里面让着林树,边问道:“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林树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官凭,递到央宗手中。央宗接过展开,略一过目,即躬身笑道:“原来是副使林树大人,失敬、失敬。睦王殿下他……”说着,用目光逐个扫视着林树身后的众人,最终定格在了来兴儿身上。 林树愈地警觉起来,身体挡在央宗面前,说道:“我们在此歇息一夜,明天一早就出前往逻些城,烦请贵使预做安排就是。殿下遇袭受惊,不便在此与贵使相见,一切待到逻些城面见赞普时再作理会,还望贵使体谅一二。”说罢,率先向驿站里走去。 央宗用疑惑的目光盯了一眼来兴儿,紧跟两步,又试探着问道:“我已命人特地备下了一间上上好的房间,专供睦王殿下歇息。八一小说网 大人既说睦王今晚不便与卑职相见,卑职只得遵命就是,就请睦王殿下早些到房中安歇,一应酒食用度我自会差人随后送来。” 林树冲他摆摆手,说道:“多谢贵使美意,给王爷预备的客房就免了吧,我们只须十间洁净些的房间能够住上一宿便可。倒是有件事想请贵使帮忙:我朝天子赐予赞普的诸多物事尚落在隘口内道旁,烦请贵使立即差人去找回来,沿途如遇使团失散人等,不妨告知我等身在此处,可令他们自行寻来。” 央宗至此方知林树对他生了戒备之心,非但不愿引他去见睦王,竟连睦王是谁都不愿让他知道。他奉命来此之前,受到了纳悉摩的特别告诫。要他只能在杨树驿内迎候使团的到来,驿站之外生的一切都不要多管、多问,因此尽管急于了解睦王目前的安危状况,却也不敢再多问一句。按照林树的要求。央宗命人为他们安排好食宿,与林树约定明早启程的时辰,又派出一队驿卒连夜赶往隘口内寻找使团落下的财物后,就识趣地退下了。 为防不测,林树将钱大顺和来兴儿安排在了同一个房间。一进房间。八 一中文 来兴儿就急不可奈地向钱大顺问起他怎么会加入到护送使团的羽林军中来到此地的。钱大顺合上房门,目光迅在房内四周扫视了一遍,确认房中无人后,方压低声音对来兴儿说道:“我说与你听,你可千万不能再说与旁人知晓,否则,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来兴儿见他说得郑重,屏住呼吸,点了点头。 “是你义兄骆三儿要我混入羽林军中随睦王的使团一同去逻些城面见张大将军的。”钱大顺嗓音放得很低,不留意听根本听不清他说的什么。“自从清明宫变,张皇后被杀,大将军被迫投奔吐蕃后,尚留在京城内潜伏的张氏门下便失去了领,他们得知朝廷要派使团前往逻些城,想起我曾在大将军帐下效力,如今的身份又不易引起注意,这才派骆三儿来传讯于我,要我到逻些城设法联络上大将军,问明大将军今后有何打算。等返回京城后再向他们回报。” 说到此处,钱大顺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干咳一声,向来兴儿解释道:“兄弟你是知道大哥我的。一向不愿夹裹到这些事情中来。可骆三儿说得明白:只要我办完了这件差使后,他们就再也不找我的麻烦了。念及张大将军往日待我不薄,我就答应了他。” 来兴儿好奇地问道:“那你是如何回到羽林军中的?难道就没有人认出你来吗?” 钱大顺摇摇头,答道:“说来也怪,我竟不知骆三儿还有这么大的能耐,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把我安插到护送使团的这一队羽林军中。如今的羽林军都换了新人。倒是不必担心有人认出我来。不过,这一路走来,我现并不单是我一人鱼目混珠,还另有人混了进来。” “哦?他是谁?”来兴儿想不到使团中除了他这个冒牌王爷,还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钱大顺用异样的目光瞧着来兴儿,满脸坏笑地说道:“就是那个一直冲你笑的少年军士啊。据我看,她分明是位妙龄少女,多半还与你相识呢。” 来兴儿被他瞧得不自在,急忙把话头扯了回来,接着问道:“那你打算怎样?就这么去见张谅,充作他们之间的联络人吗?要知道,这可是死罪呀。” 钱大顺顿时没了调侃来兴儿的心思,怏怏道:“我能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走到哪儿说到哪儿了。但愿真如骆三儿所说,替他们办完这件事,以后就再不会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了。” 来兴儿联想起自身的处境,曾经又何尝不是如今日的钱大顺般左右为难、进退失据,不由得起了同命相怜之感,握着钱大顺的手说道:“大哥诚心对待小弟,告之以肺腑之言,小弟愿助大哥一臂之力,早日脱离困境。当初我曾答应过大哥,不久便会要你重返大明宫,假以时日,小弟必不食言就是。” 钱大顺用力地把来兴儿的双手握在手中,有些动情地说道:“兄弟今天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枉咱们做了这一回‘疯友’。你放心,这次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保得你这位王爷平安回到长安。” 来兴儿见钱大顺始终不问自己扮作睦王的情由,忍不住暗暗赞叹他明事理、知深浅,自责以前看轻了他。两人又拉着手说了会儿话,来兴儿向钱大顺详细打听了骆三儿近来的情况,钱大顺所知极为有限,只说从外表看骆三儿与以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倒是行踪极其诡秘,颇有点儿来无影去无踪的侠盗架势,不知在做些什么。来兴儿想起那夜他潜入闲厩院,挟自己去见芙蓉的情形,心里暗暗为他捏了把汗:骆三儿看样子已是芙蓉的左膀右臂,他一个村野莽汉,如何能在京城的血雨腥风中保全性命?自己何时能再和他见上一面?(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李代桃僵(一)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夜深了,来兴儿躺在床上,耳畔不时传来钱大顺的阵阵鼾声,他紧闭着双眼,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脑海里一幅接一幅闪过的都是今天傍晚时分跨马厮杀的场景,虽然依稀记得自己并没有亲手杀死过一名突袭的歹徒,但初临战阵的体验仍然使他兴奋不已…… 蓦地,他仿佛远远看见母亲就站在星宿川隘口处微笑着向他招手,他急忙策马飞奔过去,母亲却忽然变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少女模样,望着自己咯咯笑个不停…… 不,这儿分明是延英殿,自己穿着亲王的袍服,一个劲地问面前站着的尚敬:为什么要自己扮作睦王?尚敬只是笑着回答:这是皇上交待的差使,不能说,不能说…… 直到此时,来兴儿才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原由:朝廷定是事先已获知有人会半路截杀使团,这才施用移花接木之计,由自己扮作睦王的模样吸引住对方的注意力和兵力,而真正的睦王则暗中另行取道前往逻些城。八 一中文 林树离京后曾谈及的待平安抵达逻些城外的农歌驿此行便算功成,现在想来定是两路使团人马约定在农歌驿会合,到时真睦王现身,他这个假睦王就算是做到头了。 这样也好,不用假扮睦王,他就可以一心一意地去和吐蕃人交涉,搭救母亲了。 “王爷,王爷。” 正在神志迷离之际,来兴儿耳畔忽然听到有个声音不断地响起。他努力睁开双眼,只见站在床前正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原来是尚敬。 他一跃而起,牢牢抱定尚敬的肩膀,惊喜地问道:“尚公公,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从此以后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尚敬呵呵笑着。指了指窗外,答道:“天亮前老奴就到了,因心里惦记着王爷,来了之后就守在这里。现在天光大亮。王爷也该起身准备出了。” 来兴儿听说他竟一夜未眠,守在自己床前,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扶着尚敬在床沿坐下,嗔怪道:“公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谁,何苦这样呢?上年纪的人,昨晚又受了惊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如何是好?咦,你是怎么从那伙歹人手下逃到这里来的,林大人派去找你的那个少年军士你可见着了?” 尚敬欲站起身回话,被来兴儿强按住,只好坐着答道:“在老奴心中,你便是王爷。八一小说网 w w w小.小8小1网z网w网.网c小o小m小请王爷再不必对老奴如此说话。老奴以往曾有愧于皇上。如今蒙皇上不弃,仍委以重任,怎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老奴昨夜近四更到的这里,那少年军士一路护着我逃到杨树驿门前,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你说怪不怪?” 来兴儿心中暗想:这少年行踪诡异,绝不像是普通的禁军军士,难道他真如钱大顺所说,是临时混入羽林军中,另有所图吗? 正在这时。钱大顺一脸凝重地推门进来,打断了来兴儿的猜想。他随手关上房门,走至来、尚二人面前,沉声说道:“林大人一早派人把我叫过去嘱咐了许多话。吐蕃朝中很可能有叛军的内应。咱们仍须处处小心才是,因此在到达逻些城外的农歌驿前,兄弟你不宜以睦王的身份在众人面前出现,一切尽听林大人的安排行事。” 来兴儿听说不必再装扮做睦王,心头倒是一阵轻松,笑着对尚敬说道:“公公。待会儿出后,你就坐到车里去吧,再不必为我牵马扯缰了。”转念又道:“不如我还做回我的小宦者,伺候伺候你,怎么样?” 尚、钱二人见他这般顽皮,浑不把现下的危险放在心上,俱感哭笑不得,且颇觉无奈。 尚敬站起身向来兴儿劝道:“林大人既如此吩咐,老奴就先行告退了。唯愿王爷谨言慎行,能够早日平安抵达农歌驿。”说罢,转身脚步蹒跚着离开了房间。 尚敬一出门,来兴儿就一脸好奇地问钱大顺道:“林大人有话怎么不直接对我说,反派人把你叫过去单独嘱咐?” 钱大顺苦笑道:“还不是给你昨日那一句钱大哥提了醒,使得林大人想起我就是曾在东宫花坊院内以身试药,当众吞下一块死人肉的那个监门军军卒。不过,他好像并不知道我曾在张大将军帐前效过力,不然也不会委我权代校尉之责了。” “依你之言,我不扮做睦王,又做不回宦者,那这一路我的身份是什么,又该以何面目出现在人前?”来兴儿缠着他,兀自问个不休。 钱大顺含混答道:“这个林大人倒是并未明说,只叫你跟在我身边,一步也不得擅离。” 来兴儿失望地噘噘嘴,转眼又朝钱大顺竖起大拇指,夸道:“大哥你的眼光果真锐利,那个少年军士将尚公公解救至此地,竟不辞而别,显然不是个寻常人。” 钱大顺微皱双眉,自言自语道:“只不知他是受何人差遣,随使团来到此地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二人正谈论着那个神秘的少年军士,只听窗外院内人声嘈杂,有军士高声叫道:“辰时已到,林大人有令,即刻整队出。” 钱大顺一拉来兴儿,两人急忙收拾好随身带的一应物事,开门来到了院内。 来兴儿只顾低头将一条内缝有五块金饼的宽大腰带往腰上系,待走至院中抬起头来,却见一夜之间,杨树驿原本十分宽敞的院子里几乎塞满了车辆和马匹。 央宗居然不负林树所托,不但派人把使团落在星宿川隘口内的大多数车辆和财物找了回来,还顺路找回了三四十名失散的使团随行吏员、差役和军士,加上他带来负责护送使团前往逻些的两百名吐蕃骑兵,驿站院子里一派喧闹的气象。 来兴儿正欲去院中马棚下寻找自己一路骑来的胡马“追风”,不料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和央宗打了个照面。 央宗见是来兴儿,立即鞠躬行礼,问候道:“央宗见过睦王殿下。”来兴儿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叫,下意识地就要答应,不远处的钱大顺见状,急忙叫道:“还不快走,莫叫大人等得焦急。”来兴儿恍然醒悟过来,朝央宗匆匆还了一礼,未曾搭言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李代桃僵(二)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从杨树驿出到逻些城不到千里的路程,倘若在平原地带,这段路程即使按寻常骑行的脚力估算,也只须七八日便可到达。 但因吐蕃地处西南高原,空气稀薄、昼夜温差极大,晌午时仿佛酷暑,而到了夜间却会突然飘下雪来,包括林树在内的使团大多数人难以适应这里的天气变化,从杨树驿出后不久便都纷纷病倒了,所以当他们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抵达距逻些城不足百里的农歌驿时,已经又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林树估算着行程,曾庆则保护睦王南下走蜀道到逻些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怕此时早已等候在农歌驿之中了。 可是,当他率领众人在农歌驿城中安顿下来,向驿吏打听是否见到过睦王一行时,那驿吏却一个劲儿地直摇头,说从未见过像林树所描述的那样穿戴的中土人士来过驿舍。 林树大惊之下,急忙将尚敬、来兴儿、钱大顺等人召集于自己房中商议对策。 “曾大人他们会不会也像咱们一样,在途中遇到了袭击?”尚敬先说出了心中的担忧,由于还未和睦王会合,出于谨慎,他话中有意回避提及睦王。 w说w w一. 8说1一z小w .网c网o小m “尚大人所说有理,目前的确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林树身为此次出使的副使,在众人面前尽力抑制住内心焦虑的情绪,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自如,“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关键是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央宗已赶回逻些城向赤德赞普报告****使团到达的消息,估计不出三日赞普就会传使团入城晋见,到时睦王殿下如仍没有音讯,咱们如何进退才能保全朝廷的体面不失?” 钱大顺一路上受到林树高度信任,心中颇不自安,抢先说道:“若依小的之见。咱们与其在这里坐等,不如及早向吐蕃朝廷说明原委,请他们帮咱们一同沿路寻找,保不准儿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尚敬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一来曾大人他们南下取蜀道而来,这一路虽多艰险山路,然而多在我朝境内,边境处距逻些城只有三四百里路程,吐蕃能帮咱们寻找的范围有限。二来吐蕃现今与我朝是友是敌还不明朗,这种事不宜对他们提及,三来纵是他们帮咱们找到了人,朝廷的颜面何在。这样的情形咱家还是第一次碰到,林大人,为稳妥起见,莫不如再稍待两日,兴许他们就到了也未可知呢。” 即使前不久使团于星宿川隘口遇袭时,林树也未感觉到肩上的压力如此之大。八 一中文 确如尚敬所言,吐蕃朝廷对待此次使团来访究竟持何态度尚不明朗。贸然向他们告知正使下落不明,不仅会召来他们对朝廷的嘲笑,更有可能使此次出使的使命难以达成。 但是,如果不向吐蕃朝廷说明事情的原委,三日后难道要自己仅仅以副使的身份去晋见赞普?不行,那样只会使吐蕃误以为朝廷轻视他们,带来更大的麻烦。尤其紧要的是,睦王现在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没有一点的音讯。纵是回到长安也无法向皇上做出交待。 林树越想越觉得左右为难,进退维谷,顾不得举止斯文,抓起面前的一碗茶水。仰头一通猛灌,仿佛这样做能够减轻内心的烦躁不安。 “大人,”坐在众人下,一直未开口的来兴儿忽然说道,“如果三日后睦王殿下仍然未到,小的情愿继续扮做睦王入逻些去见吐蕃赞普。” 林树听得此言。不由得眼前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尚敬更是唬得上前就要拿手去捂来兴儿的嘴,还一个劲地念叨着:“朝廷大事怎可如此儿戏?不成,不成。” 来兴儿推开尚敬的手,径自向着林树说道:“请大人仔细想一想,如今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我方才已经再三思量过了,咱们总不过在逻些城中住上三、四天的光景,只要这三、四天中不出纰漏,便算是大功告成。” 林树叫来兴儿到自己房中会议此事,心中原也想到过李代桃僵之法,只不过觉着此事一旦被人瞧破,后果更加不堪设想,因此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未多做考虑。 此刻这个办法被来兴儿抢先说了出来,倒使林树在无计实施之际心思一转,暗暗思量道:万一睦王和曾庆则当真无法赶到的话,这也不失为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近几年来吐蕃与朝廷之间很少有使节往来,逻些城中无人识得睦王,来兴儿年纪、体貌与睦王尽皆类似,况且扮做睦王这一路走来,即使是久在宫中当差的吏员也未察觉出破绽,待到了吐蕃赞普面前有自己在旁竭智襄助,见机行事,或许真可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林树行事一向胆大心细,全不似寻常官吏那样循规蹈矩、墨守成规,加之对皇帝派遣使团和亲吐蕃的用意十分了解,深知面临南北夹击、宫禁不宁的危困局面,此次出使吐蕃的成败与否关系重大,绝不容出半点纰漏。使团不久前半路遇袭的消息传至吐蕃朝中,很可能已使吐蕃赞普对朝廷心生疑虑,倘若睦王再因故无法按期抵达逻些,更会授人以柄,给吐蕃拒绝朝廷的和亲提议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借口。 两下相比较起来,要来兴儿继续扮做睦王入逻些见赞普,虽然有些冒险,但从和亲的大局着想,也未尝不可一试。 思量至此,林树双眼凝视着来兴儿,许久,才一字一句地问道:“关于此事,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你奉圣命扮做睦王到今日为止,已算大功一件,待将来返京后诠叙功劳,自少不了晋级受赏。而要继续乔装下去,此事一旦泄露,今日在场之人都难保性命。即使侥幸成功,返回长安后,倘若有人在皇上跟前翻出此事,垢病苛求,你我也一样难逃欺君妄为的罪责。” 来兴儿想到在逻些城纳悉摩府中的母亲,略微迟疑了一下,旋即挺胸慨然答道:“小的虽身份卑微,连日在延英当差,多听柳毅大人教诲,也略懂得些道理。大人为了国事,既舍得性命,小的又有何不敢?” 林树没料到来兴儿一个小小宦儿,竟有如此胆魄,深受他的豪气感染,朗声大笑道:“好,好。两年前在东宫花坊内你肯挺身而出,以身试药,我便瞧出你这小儿绝非常人可比。今日定策,他日黄泉路上有你作伴,林革也不甚寂寞。入逻些晋见赞普之事暂且就这么议定下来吧。”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祸起萧墙(一)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然而,令身在千里之外的林树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是,几乎在他们隘口遇袭的同时,睦王被他的叔叔,昔日的颖王,如今的江陵王李舒强行留置在江陵城内的消息就传回了长安朝中。八 一中文 只是由于接到这个消息后,朝堂之上起了激烈的争执,才耽搁了向林树为的西路使团传达消息,使得他们至今仍如坐针毡、坐卧不安。 同远在千里之外的林树差相仿佛,大明宫里的皇帝近几天也处于左右为难的困境之中。 以中书令、晋国公李进忠为的大多数朝臣闻知睦王被原因不明的留置在江陵城之后,都主张立即调兵围剿江陵城,逼迫李舒交还睦王,同时,将李舒的母亲丽太妃和妹妹长宁公主收监拘押充做人质,停罢与吐蕃的和亲之议。 而以柳毅为的少数几名大臣则坚持认为江陵王把睦王留在江陵城,不过是出于兄妹亲情的考虑,想以此奉劝皇帝收回远嫁长宁公主的诏命,叛心未露,反迹未明,如果此时朝廷贸然派兵征讨,一则极易逼反江陵王,二则于睦王的性命安危不利。八 一中文 因此,他们主张充分利用江陵王的生母和胞妹都在朝廷掌控之下的有利条件,恩威并施,以抚为主,派重臣前往江陵游说、诱使江陵王主动放睦王南行,以完成修好吐蕃,安定南方的使命,使朝廷能够腾出更多的兵力全力平叛。 凭心而论,皇帝以为柳毅等人的分析更接近于实际。江陵王颇具军事才干,这一点无可置疑。自从两年前先帝任他为天下兵马元帅,率军成功收复东都以来,在他主持下,北讨叛军。南抗吐蕃,虽未取得过大捷,也使得朝廷于腹背受敌的不利形势下,在南北两个战场上均与对手拉锯相持。堪堪战了个平手。 然而,正是由于李舒掌过军、打过仗的原因,他应当清醒地认识到以他目前的实力想要扯旗造反,无异于以卵击石:漫说他仅有二百户的食邑,麾下甘受其驱使的兵士不足两千。即就江陵所处的地理位置来说,东南西北四面均有各道节度使的重兵把守,只要长安城中传下一纸诏命,四路并进,官军不出一个对时就可拿下江陵城。以李舒的头脑分析,在这样的形势下,他断不致做出公然与朝廷作对这样的蠢事。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他想以软禁睦王来劝谏自己,停罢与吐蕃的和议,或者至少拖延长宁公主远嫁外藩的时日?不对,以江陵王目前的处境而言。他似乎更应该安分守已地做好他的藩王才是,犯不着卤莽地以软禁皇长子、朝廷钦命的和亲大使这种方式来要胁朝廷,那样只会引来朝廷对他的猜疑,有百害而无一利。网 如果连这种可能性也可排除的话,李舒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皇帝屏退众人,把自己关在延英殿里,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翻来覆去地想着江陵王留置睦王的各种可能性,直至太阳落山,也没琢磨出个头绪来。 吴孝忠和王保儿两人一前一后嗫手嗫脚走了进来。今儿谢良臣被李进忠唤去商议清理宫务的善后事宜。只得由吴孝忠临时顶班跟着皇帝侍候。他才入宫当差不久,对大明宫里的诸种规矩还不甚熟悉,走至皇帝面前,躬身回道:“启禀万岁。南内的太妃娘娘派人过来求见,现在殿外候着。” 皇帝眉棱一耸,没做理会,反而向他身后的王保儿问道:“你有何事回朕啊?”王保儿是他亲自挑选来的贴身小宦者,专门负责皇帝日常的起居琐事。 王保儿最近可谓喜事不断,先是干爹尚敬被赦。入大明宫做了内常侍,没过几天,他又被皇帝钦点从后宫调至皇帝跟前当差。这些天来,乐得他每天早晚都要悄悄地焚香礼佛,暗自祷告一番,指盼着能够从此飞黄腾达,好运连连。 “眼下日头已经落山了,不知爷的晚膳要放在哪儿用,奴才好去向尚膳房交待一声。”王保儿眉眼儿间堆满了笑意,小心翼翼地答道。 “朕还不饥,你的事等下再说。”皇帝把目光重新移向吴孝忠,加重语气责备道,“太妃有事不通过南内监禀奏,怎么差人直接找到了这里?你们内侍省自己定下的规矩自己不晓得吗?” 吴孝忠登时慌了神,涨红了脸,呆立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太妃派来的是什么人哪?”皇帝知道吴孝忠不习宫规,未做深责,接着问道。 吴孝忠嗑嗑巴巴地回道:“是……是太妃……娘娘……跟儿前的孙……嬷嬷。” 皇帝被吴孝忠这副窘相逗得扑哧一笑,指着殿外冲他吩咐道:“不管是娘,还是孙,朕一概不见。告诉她回去禀报太妃,朕不日即有旨意给太妃,让太妃好生在南内候着便是。” 吴孝忠一愣之后回过味儿来,知道皇帝是在打趣自己,憨笑着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皇帝盯着王保儿问道:“樱儿还在院门那儿守着?” 王保儿瞧不出皇帝是喜是怒,陪着笑点点头,答道:“娘娘有好几天没见着皇上了,您看……?” “有你时时随在朕身边还不放心,是不是担心那些个新选进来的宫嫔们狐媚朕躬啊?醋意十足,可有违妇道啊!” 王保儿听皇帝辞气不善,忙道:“是,是,小的这就去叫樱儿回去,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慢着,”皇帝拦住王保儿,抬腿大踏步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朕还是亲自去跟她说吧。” 王保儿一溜小跑地跟着皇帝出了延英殿,来到通向后宫内苑的院门处,见樱儿仍立在门边不住地向院内张望,遂挤眉弄眼儿地冲她使了个眼色。樱儿见了皇帝,哪儿还留意得他的表情,冲着皇帝飘然施礼道:“婢女见过皇上。” 皇帝脚步不停地出了院门,朝着太掖池畔的后宫走去,只对樱儿撇下了一句话:“今晚朕有事同惠妃商议,明晚叫丽妃在宫里候着朕吧。”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祸起萧墙(二)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樱儿闻言喜出望外,甜甜地应声:“婢女遵旨。八一小说网 ”抬眼看时,皇帝和王保儿两人的身影已消失在一片暮色之中。 皇帝一步踏进毓秀宫正殿,只见景暄正和汪才人的儿子李宾、雪晴两个孩子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李宾年纪才刚刚五岁,却因生母暴亡,自幼失怙,神情举止间都透着一股冷漠和早熟。他静静地坐在几案的一角,神色淡然地瞧着尚不满三岁的雪睛在向母亲撒娇,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皇上!”景暄抬头看见皇帝,满脸惊诧地叫道,旋即招呼两个孩子道,“快去拜见父亲。” 皇帝满腹心事,只弯下腰轻轻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小脑袋瓜,便冲站在一旁的锦屏吩咐道:“带宾儿和雪睛下去吧,朕和你家娘娘有话要说。” 景暄日间已依稀听说了些关于睦王被江陵王软禁在江陵城中的传言,这会儿见皇帝不告而至,心想他必是为此事而来。八 一中文 待锦屏带着两个孩子退下后,景暄亲手给皇帝沏了碗酽茶捧过去,关切地问道:“皇上还未曾用过晚膳吧?臣妾这就命人重新做来。” 皇帝眼见案上尚未及撤去的晚餐中有一碟桂花糕像是未曾动过,伸手掂起一块塞在嘴里,边缓缓地咀嚼着边冲景暄说道:“朕吃上两块垫垫饥也就够了,不必再去惊动旁人。朕记得前些时爱妃曾同朕说起,在宫中有意编造谣言惑众的两名嫌疑宫人似乎都和现居南内的太妃有些瓜葛,不知此事现在有没有新的进展,太妃与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牵涉?” 景暄在皇帝身边坐下,温言劝道:“朝中的事情再急,陛下饮食上也丝毫马虎不得,要格外保重龙体才是。过会儿叫人准备些宵夜来用吧。” 她见皇帝无语。这才回答皇帝的问询道:“臣妾命人多方查问得知,尚服局的这两名宫人都与太妃有着极深的渊源:自从太妃以林邑部酋庶女的身份嫁给先帝,钟氏便在她跟前侍奉,特别是在叛军攻占长安的那段时间。只有钟氏一人陪伴太妃藏匿民间,躲过了叛军的蹂躏,太妃因此在先帝登极收复长安后得以晋封丽妃,钟氏受太妃提携,到尚服局任六品掌衣至今。 w八w八w网.网8小1zw.com她与太妃共患过难,应是太妃极其信赖的人; 而唐果儿本就出身林邑,她父亲原是护送太妃来长安的一名林邑武士,名唤纳布罗,后因仰慕我朝文明教化之风,全家居留于长安城,取汉名叫唐守礼,官至左威卫五品兵马指挥使,五年前唐守礼不知因何事获罪被诛,全家老小皆沦落为奴。这唐果儿幼时名叫纳玉,她还有个姐姐名叫纳珠,嫁给了张谅为妾……” 皇帝听到此处,像是突然领悟出了什么,抬手打断景暄,说道:“这么说来,太妃通过纳珠这层关系,早已与张氏一门有了勾连,张谅兵败逃往吐蕃安身,与太妃只怕也不无关联。朕想不到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竟会在本朝重演!” 景暄不明所以。犹向皇帝解释道:“单从这二人的身世背景看,虽与太妃关系密切,但尚不足以表明这二人近来的所作所为出自于太妃的授意,请陛下慎断。” 皇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爱妃心怀善念。皆因未解得其中的利害关键哪。朕原以为以张氏昔日在后宫的威势,能容得下丽妃受到父皇的专宠,位列贵妃,概由她出身南蛮偏邦,朝中无半点势力可以倚仗,不足以威胁自身的缘故。如今想来,纳珠在其中挥的作用实在小觑不得。”他把张谅投奔纳珠族兄纳悉摩以及李舒骤然难留置睦王的前后经过联在一起详细向景暄叙说了一遍,尔后问景暄道:“爱妃听了联这一番叙说,会怎么看待此事呢?” 以景暄的聪慧过人,虽从皇帝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义,但此事委实太大,她不敢臆测,遂起身向皇帝施了一礼,道:“陛下所问,已关乎朝政,臣妾岂敢妄言?” 皇帝面露笑容,伸手扶起景暄,说道:“此处只有你我夫妇二人,姑且说上一说,又有何妨?不瞒爱妃说,联对李舒骤然难一事,苦思半日,犹不得其解,不想到此听了爱妃一席话,竟茅塞顿开、豁然开朗,苦于身边无人可与之参酌应对之策,这才来扰爱妃的清静。望爱妃不必有所顾忌,只管说出心中所思就是。” 景暄仍不放心,笑道:“朝中尽有文武重臣,见识、才略远在臣妾之上,陛下不召集他们商议国是,倒来取笑于我?恕臣妾不敢从命。” 皇帝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忿忿地说道:“若依着他们,或是兵征讨,或是下诏温抚,皆要坏了朕的大事。” 景暄乘机问道:“但不知是谁主讨、谁主抚?” 皇帝撩了景暄一眼,答道:“晋国公以为李舒此举形同反叛,倡兵征讨,并提议停罢与吐蕃和亲;柳先生则以为叔父留侄儿在藩属地多盘桓几日,至多责以不明大体,不当视同叛逆,力主劝抚李舒放人,以完成修好吐蕃之大计。只可惜景公卧病在床,不然的话,朕真想听听他的意见。前些日如不是你父亲当面提醒,朕还着实想不出借与吐蕃和亲修好以安定南方、离散京中孽党这一举两得的法子来。朕素知爱妃幼承家学,颇谙韬略,这才特地前来与爱妃商议、斟酌。” 景暄先听皇帝提到柳毅,不自觉地面色一红,继而又听他说起父亲,心底更是一酸:父亲披肝沥胆,为国征战沙场,却因功高遭忌,闲居长安多年。新皇登极后不久,叛军卷土重来,父亲本欲请缨率军出战,为君解忧,却仍不获重用,徒领着顶兵马副元帅的空衔虚度光阴,父亲的病完全是抑郁不得志所致,皇帝对此了然于胸却一向漠然处之,此刻遇到了难解之事才想到父亲,怎不令人心寒齿冷?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靖宫差房(一) 心中虽替父亲感到委屈,毕竟坐在面前的是自己的夫君,景暄收拢心神,开口说道:“听陛下如此说,相较之下,臣妾以为柳先生的主张更加切中了此事的要害:与吐蕃和亲修好非但不宜停罢,反应尽力促成。八 一中文 w w一w一.八81zw.com” “爱妃所言正与朕不谋而合。”皇帝眼里放出光来,“朕反复思量,本对李舒为何于此时一反常态做出如此不明不智之举深感困惑不解,方才听爱妃言及李舒生母心腹之人竟嫁入张氏门中,又将此事与最近朝廷、宫中接二连三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重新想过,得出的结论也在于此。” “臣妾愿闻其详。”景暄几乎从未见过皇帝为了一件事而喜形于色的样子,反倒起了好奇心,想先听听皇帝究竟从纳珠嫁给张谅这件事中悟出了什么来。 “这就要从两年前东都复陷落于叛军,李舒代朕为天下兵马元帅说起。爱妃有所不知,依本朝成例,皇子命帅,多为遥领,并不实际掌军。即使朕当初以储君身份为帅之时,也在两京收复后便不再亲自率军,而李舒在率军收复东都后以种种理由拒绝交出兵权,每有征伐必亲自临阵,在军中广树党羽,引起了父皇的忧虑,遂于一年前重新任命景公为副元帅,削夺李舒兵权。八 一中文 w一w说w说.81zw.com朕继位后,更将李舒远贬至江陵。试想以李舒之才智,面对如今自身之窘境,不知息事宁人、明哲保身,反倒将朝廷派往外藩的和亲使节,朕的长子软禁于江陵,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见景暄凝神听得专注,皇帝抿了口酽茶,继续说道:“朕原先对李舒反叛之说并不相信,倒有几分赞同柳先生的分析:李舒欲以此举阻止胞妹远嫁外藩,从而避免使他们母子骨肉分离。但方才从爱妃口中得知李舒母子与张氏一门早有勾连后,朕转念一想,李舒倘欲要朕改变初衷。另嫁他人,完全可以直接上章劝谏,甚或亲自进京向朕面陈原委,全然不必如此贸然行事。引来朝廷对他的猜疑和关注。据曾庆则只身回京面奏此事的详细情形,江陵王只说邀请睦王在江陵城中暂歇两日,从此再不现身,而他们一行也被李舒的手下人告知待到江陵王出城狩猎返回后亲自为睦王饯行,才准他们离开。李舒以如此隐晦的方式正是想引朕误以为他是出于顾惜兄妹亲情才行此下策。而朕也险些中了他的这番设计。” 景暄脱口道:“臣妾愚钝,未能领会圣意。陛下可否说得明白些?” 皇帝不无自得地解释道:“李舒既留适儿在江陵不放,又不向朕明陈原委,进退皆为自己留下了回旋余地,正是他的心怀叵测之处。八 一中文 无论朝廷是剿是抚,到了危急关头,他都可以不忍胞妹远离这同一个理由狡辩保身,而当朝廷将关注的焦点转向江陵时,他的真正目的已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悄然实现了,那就是阻止适儿按时抵达逻些城。使吐蕃误认为我朝怠慢无礼,进而引南境不安。柳先生是在不知李舒母子与张氏一门早有勾连的情形下做出的判断,自然中了他的奸计,而如按晋国公之议对江陵城兵围剿,兵马一动,逻些城必得到消息,和亲修好一样要化为泡影。李舒这回着实给朕布下了个难解之局呀,若论他包藏叛逆之心,一点儿也不为过。” 景暄仍有不解之处,问道:“太妃母女现居京城。江陵王如此行事,就不担心朝廷处置她们吗?” “处置她们?”皇帝无奈地冷笑道,“一位是先帝唯一留下的贵妃,一位是行将远赴南疆和亲的长公主。朕有什么理由处置她们?处置了她们,朕到哪里再寻出一位身份像长宁那样尊贵的长公主嫁与吐蕃赞普?今非昔比,朝廷大势衰微,早已不是太祖太宗时外藩争相入贡求亲的局面了!” 景暄细一琢磨,不禁叹道:“长宁公主出降吐蕃天下皆知,江陵王此举显然是谋定而后动。欲陷陛下于不义。若是将太妃母子与张氏一门暗中早就勾连一并考虑在内,那朝廷面临的局面就更加被动了。臣妾思之,深为陛下感到忧虑。” “眼下朕所虑者多矣,宫中,朝中、河中、江陵、吐蕃……既繁且乱,一时间尚理不出个头绪来,爱妃将门出身,才思敏捷,必有良策可以助朕。”皇帝直视着景暄,眼神中充满了希冀。 景暄站起身,敛衽施礼,郑重说道:“臣妾既蒙陛下信赖,委以腹心,敢不竭力尽智,以报陛下。臣妾虽在后宫,对朝中诸事也略有所闻,如今之势,急则急矣,但犹有可解之策。” 皇帝听景暄如此说,大喜过望,迭声催促道:“有何良策,爱妃快说。” “但凭陛下一纸诏书,召江陵王回京即可。”景暄说得十分笃定。 皇帝几乎不假思索地质疑道:“就这么简单?爱妃能否详解一二。” “陛下方才提到,江陵王以模棱两可的方式留睦王在江陵不放,为自己以后的进退预留了余地,他能如此,陛下为何便不能呢?现在仅凭纳珠嫁与张谅为妾和尚服局宫人散布谣言这两件事来判定太妃母子与张氏串通,尚嫌证据不足,因此,陛下不妨用传召江陵王回京的办法试他一试,把奉不奉诏的难题留给他,也为以后的相机处置留下余地。” 皇帝似乎听懂了一些,但仍心存疑虑,继续问道:“爱妃此法,于试探李舒可则可矣,然一则适儿仍身在江陵如何脱身,二则与吐蕃结亲修好之使命该怎样完成,朕不明白召李舒回京与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景暄莞尔一笑,向皇帝解释道:“依陛下之见,江陵王会对睦王不利吗?且不说他的生母与胞妹都在长安,只说江陵城弹丸之地如何架得住四面官军围攻这一点,擅于掌军的江陵王怎会做出这无异于以卵击石的不智之举?倒是吐蕃这方面,臣妾虽料定,江陵王接到陛下的传召后,出于自身安危考虑,会立即放睦王南下,但毕竟已耽搁下了许多时日,与吐蕃结亲修好能否顺利达成,臣妾委实不敢臆测。” 皇帝面露失望之色,喃喃道:“既如此说,召他回京与朝臣们的剿抚之策竟是没有多大的分别。”(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靖宫差房(二) 景暄见皇帝仍没有窥破自已计策中蕴含的玄机,只好耐下心来,接着向他解释道:“陛下试想,江陵王此举固然是为了阻止朝廷与吐蕃和亲,但也有试探朝廷虚实的意图。八一小说网 无论是剿是抚,朝廷都已先表明了态度,对方自应早有相应的应对之法,这样非但对睦王安危不利,更于安定南方无补。而若朝廷只召江陵王回京,不急于表明对其的态度,对方必心怀疑惧,举棋不定,陛下恰恰需要对方的这种犹疑不定,好赢得时间另行作出适当地安排,争取将局面重新扳回。制人和受制于人的分别,就在于此。” 皇帝听到景暄末一句话,眼光陡地一闪。他一向颇以心思缜密自许,却不料最近诸事纷至沓来,令他不免头脑昏,竟分辨不清这么浅显的利害关键之处。纵是当着景暄的面儿,皇帝也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昏庸无能,干笑两声,借着景暄的话说道:“朕就说嘛,须得另有安排才是,仅凭一纸诏书怎么能行?” 景暄哪儿了解皇帝此时的心思,兀自说道:“吐蕃的情形臣妾所知实在有限,即使是江陵王接到诏书后立即放睦王南下,睦王抵达逻些城的日期也必迟误多日。倘若吐蕃以此为由,拒绝与朝廷修好,陛下须要及早打算才是。”她并不知道使团分路并进及来兴儿扮做睦王之事,尚********地盘算着睦王走蜀道赶往逻些城的行程。 皇帝捋须沉吟道:“朕不顾****体面,主动向吐蕃提亲修好,所派使团即使延误几日,彼方量也不致因此就断然拒绝。 w说w小w网.81zw.com况且林树一路现在想必已进入吐蕃境内,与他们有过接洽,应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吐蕃究属蛮野不化之邦,倘若有人以利诱之,难免横生枝节。爱妃提醒得很是。昨日傅奕差人来报,叛军连遭小挫,河中军情趋稳。不如将驻守华州的于承恩所部神鹤一军调往河陇一带镇守,用以震摄吐蕃,使其不致妄动……” 他犹在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着,突然。殿外传来王保儿的一声尖喝:“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强闯贵妃娘娘的寝宫,还不退下!” 紧接着,一个妇人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你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小宦者,我怎么从来也没见过?我奉命巡检毓秀宫。你快闪开,让我进去见娘娘回话。” 皇帝诧意地把目光投向景暄,景暄也不多作解释,只抬高声音冲着殿外吩咐道:“王保儿,叫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体形健硕,身着华服的中年妇人一步一摇地走了进来。她乍见毓秀宫的正殿内竟坐着一个陌生男子,不禁向皇帝身上直盯了两眼,上前冲着景暄跪下,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劝道:“已是二更时分了。 请娘娘善保凤体,早些歇息吧。”说着,又盯了皇帝一眼。 皇帝正恼她打断自己的思绪,又见她如此放肆无礼,刚要开口作,只听景暄淡淡地说道:“知道了。去回过你家老爷,明儿本宫见了他,自有话当面同他解说清楚也就罢了。要是没旁的事,你暂且退下吧。” 那妇人尽管有些不情愿,但毕竟对景暄的身份有所忌惮。不敢多问,只低声嘟囔道:“请娘娘千万记得向我家老爷解说清楚才好,不然,仆妇无故受了责罚。那才叫冤哪。”她见景暄再无二话,只得转身悻悻而去。 皇帝指着那妇人蹒跚离去的背影问景暄道:“朕何曾下旨要人巡检爱妃的毓秀宫,这深宫内苑之中什么时候出了个‘我家老爷’?” 景暄苦笑道:“陛下也怪不得她,她在‘靖宫差房’当差,奉晋国公之命专一在毓秀宫夜巡。她本是晋国公夫人娘家的陪侍,唤晋国公可不就称做‘我家老爷’?” 皇帝听了。顿觉哭笑不得,挺直了腰板儿催问道:“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景暄无奈,只得从头说起:“陛下委晋国公主持靖宫事宜,追查歹徒入宫行刺一案,晋国公曾向陛下提出,抽调五百羽林军士归其调遣。不久,陛下以睦王出使为由,将此五百军士拨与吐蕃使团担任护从,陛下可还记得此事?” “当然记得。是过后柳先生向朕进言,禁军不宜分属,分属则易生变故。朕觉有理,这才借故把五百羽林军调开的呀。” “这五百羽林军离宫后,晋国公以靖宫追凶需要大量人手为名,仿照之前内侍省察事厅子的范例组建起了‘靖宫差房’,从京城各处宫苑抽调了数百名宦者、宫人在差房内当差,大明宫内各处如今皆有人负责监视,定更后不得燃烛,一应人等均不得相互走动。陛下难道对此一无所知吗?” 皇帝举起案上的茶碗,把整碗酽茶一饮而尽,定了定神,方缓缓说道:“棠儿遇刺身亡后,晋国公确曾向朕提起过,要将大明宫的宫人、宦者再放出多半,换以新人。只是朕竟不知他连自己夫人家的陪侍都换进了宫!卿和婉容身为贵妃,共掌六宫,为何对此一言不?” 景暄欲言又止,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谢良臣多次向臣妾禀报,新入宫的嫔妃不断有人找到他埋怨,说是‘靖宫差房’的差人经常无故趁夜闯入她们的寝房,令她们惊吓不已。臣妾为此问询过晋国公,晋国公只说要众人暂且忍耐一时,待捉到了入宫行刺的刺客,一切都会恢复如常。臣妾也曾差人打探过,目前后宫中毓秀宫、瑶华宫两处是贵妃居所,统由晋国公府中之有头脸仆妇负责监视,其余宫嫔凡才人以上品秩、皇上有可能临幸者,统由宫女负责监视,而剩下的只指派宦者监视。陛下请想,宦者虽五根不全,究是男身,夜入宫嫔寝处,终是不妥。臣妾身为贵妃,不能保后宫平静,使陛下无端受扰,自知有过,请陛下责罚!” 皇帝咀嚼着嘴里残存的茶叶,不住地念叨着:“肘腋之患,肘腋之患哪。”半晌,才回过神来,冲景暄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晋国公主持‘靖宫’事宜乃奉旨办差,行事有失当之处,卿等尽可以当面指出,令其改正即可。此为琐碎宫务,无关紧要。新选入宫的诸位宫嫔可都还安分,朕连日来在前朝操劳,竟无暇到后宫歇息,当真是冷落了她们。” 景暄素知皇帝的脾性,眼见他将此事高高地举起,又轻轻地放下,便不再多说什么,顺着皇帝的话头说道:“两位婕妤俱是通晓事理之人,臣妾与她二人相处时日不多,却颇觉投缘,其他众人也都安分守已,敬请陛下放心。倒是陛下要爱惜龙体,切不可过于劳累,便是臣妾等的福分了。” 皇帝闻言大悦,摸着肚子说道:“今晚与爱妃一席话,令朕所获颇多。宵夜做好了没有?朕着实感到饿了呢。” “来人,传膳。”(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贡布上师(一) 林树等使团一众人等抵达农歌驿的第二天傍晚,央宗便匆匆从逻些城赶了回来。八 一中文 有些出乎林树意料的是,当今吐蕃赞普在佛门之中的替身--上师贡布竟也随着央宗一同来到了农歌驿。 对于吐蕃朝中的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林树从长安出前专门做过一番了解,知道这位贡布上师的身世、经历在吐蕃朝中称得上是最为离奇。 贡布出身于吐蕃最低贱的农奴阶层,年幼时恰逢昆阳公主出降吐蕃,身边宦者因抵达逻些后水土不服,死伤甚众。当时的吐蕃赞普下令从吐蕃农奴子弟中挑选些聪明伶俐的孩子到昆阳公主身边侍奉,贡布便是其中的一位。 由于昆阳公主嫁入吐蕃后不久便皈依佛门,而贡布天资出众,悟性奇高,对佛理的参透力远远过同辈的寻常僧侣,因此深受公主的赏识和喜爱,不到弱冠的年纪就被擢拔为大昭寺明经堂的知事。 七年前,昆阳公主和吐蕃前任赞普相继离世,吐蕃生内乱,各派势力争斗不休,吐蕃西邻,虽已被吐蕃灭国、但仍保留着独立王庭和广阔疆域的吐谷浑卷土重来,乘虚而入,侵占了吐蕃大片土地,并且一度兵临逻些城下,吐蕃面临着灭国之患。八 一中文 当此危难之时,贡布挺身而出,只身前往南疆军营,说服林邑部洞蛮出身的大将纳悉摩亲率数万“天蝎军”迎回了流落民间多年的赤德王子,扶立他为新的吐蕃赞普,稳定住了吐蕃国内的局面。 在那之后,贡布和纳悉摩这两位寒族出身的智勇之士辅佐赤德赞普屡屡挫败吐谷浑人的进犯,将图谋不轨的吐谷浑王生擒斩,扶立了新王,重新将吐谷浑变做依附吐蕃的藩属之邦,同时,还兼并收编了吐蕃国内各豪门世族的割据势力,使吐蕃重新变得强大起来。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待消除了内忧外患后,贡布却功成身退,坚持拒绝了赤德赞普赏赐下的高官厚禄,重返大昭寺做了一名主持。赤德赞普为报答他的恩德。向吐蕃全国民众宣布,贡布是他本人在佛门中的替身,举国尊他为上师,享有无上的尊荣和特权。 对于贡布上师的突然到来,林树既喜且忧。喜的是。贡布上师亲临农歌驿迎接使团,意味着吐蕃国内极为重视朝廷使团的到来,和亲修好的使命达成有望;忧的是,贡布是位有道高僧,身具大智慧之人,来兴儿这个假睦王能否瞒过他的一双法眼尚未可知,一旦露怯,恐怕他们连逻些城都进不了了。八 一中文 其实,贡布此番之所以亲自到百里之外迎接使团,概因他听了央宗的回报后。对使团星宿川隘口遇袭后睦王的安危及去向起了疑心,这才特地赶在使团入城前要先见一见睦王本人。 宾主相见,一番寒喧过后,央宗开门见山地冲林树说道:“上师此来,专为向睦王殿下道乏、致意,烦请大人请出睦王殿下与上师相见。” 林树不慌不忙地答道:“吐蕃境内多高寒之地,空气稀薄,常令人有窒息之感。一路行来,睦王身染微恙,现下正在后面客房中歇息。下官不知上师亲临。未曾惊动殿下,失礼之处,还望上师莫要见怪。” 说着,冲侍立在旁的钱大顺吩咐道:“你去后面客房中向殿下禀报一声。就说吐蕃国贡布上师到了,请王爷即刻来前厅相见。”又指着陪座在侧的尚敬向贡布介绍道:“这位是我朝内侍省内常侍尚敬尚公公,奉皇上旨意,专为陪伴睦王出使贵邦而来。” 贡布见尚敬身着深绯色锦袍,腰佩金鱼袋,确是高品阶宦官的装束打扮。略感心安,合掌冲尚敬微笑道:“昔日贫僧曾听公主提到过,****设内侍省以掌宫事,任宦者为官,今日一睹内常侍大人风采,殊为有幸,只不知****之中如大人这般做官的宦者有多少人?”他一口流利的汉话,竟远胜于央宗。 尚敬虽对昨日议定的来兴儿继续充作睦王入逻些城面见吐蕃赞普一事心怀忧惧,颇有异议,但事到临头,眼见吐蕃上师骤至,除此之外,别无它法可寻,也只得硬着头皮帮衬着林树把这场以假充真的戏继续作下去。 他不知贡布也是宦者出身,故有此问,误以为他没见过宦者,抱有好奇之心,遂起身施礼答道:“承上师垂询,内侍省现有差员约两千有余,尚不及前朝的一半,而与咱家品秩相埒者不过四五人而已。” 他执掌东宫内坊多年,见多识广,只言片语,不仅回答了贡布的询问,而且将自已在内侍省所处的地位坦然相告,也无形之中衬托出了睦王的身份贵重。林树听了,嘴角隐隐泛起一丝笑意。 贡布肃然起敬,竟也起身还礼道:“****泱泱大国,文明教化之邦,果然是任能举贤,无所避讳。此次睦王殿下玉趾光临敝邦,又有重臣显宦相伴,****和亲修好之诚意昭然已示,贡布愿尽绵薄之力,助睦王殿下马到成功。” 林树见他谈吐文雅、谦恭有礼且态度友善,略觉欣慰,才要欠身表示谢意,就听厅外有人朗声说道:“小王来迟,劳上师久等了。”紧接着,来兴儿和钱大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贡布循声定睛观瞧,见走进来的这位少年身材颀长、头戴一顶远游冠,身着浅黄色锦袍,腰束玉带,脚蹬云靴,目如点漆,面若桃花,端的仪容俊秀、风度翩翩,不禁心中暗自赞叹:想不到睦王品貌如此出众。 来兴儿听钱大顺说是吐蕃国上师亲自前来迎接,原以为贡布定是一位年高望重的长者,不想只见厅堂里迎面而立的却是位而立之年的中年僧人,他身形枯瘦,面色黧黑,两颊颧骨凸出,目光柔和地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上师,这便是睦王殿下。”林树忙上前为贡布介绍道。 “睦王殿下丰神秀姿,令人一见倾心,贫僧贡布有礼了。”贡布双掌合什,冲着来兴儿深鞠一躬。 来兴儿伸手拦住贡布,笑道:“上师不必多礼,小王年纪轻,承受不来。” ps,求订阅、求推荐、求收藏(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贡布上师(二) 央宗见来兴儿果然就是睦王,多少有些意外,同时又有几分得意,趁众人重新分宾主落座的空儿附在贡布耳边悄悄嘀咕了几句,贡布听后,目光一跳,并没理睬他,而是向居中而坐的来兴儿说道:“得知使团中途遭遇歹人袭扰,贫僧颇为殿下之安危感到担忧,今见殿下安然无恙,贫僧甚觉心慰。网 贫僧年幼时有缘侍奉昆阳公主,承蒙公主多年教诲,至今思之仍感获益良多,因此对中土文明心怀敬仰,对中土之人心存亲近,今日有幸一睹睦王殿下风采,贫僧心中更是充满了欢喜,但愿将来有缘能亲赴中土一游,方觉不枉此生。” 来兴儿在座中略欠了欠身,说道:“父皇如今既有心与吐蕃和亲修好,上师正当盛年,来日小王愿陪上师到长安、洛阳各处走走,助上师了此心愿。” 贡布说声“如此多谢了”,手捻佛珠沉思片刻,方才开口问道:“睦王殿下既奉****皇帝旨意前来逻些城提亲修好,对敝邦朝中情形可略知一二?” 来兴儿扮做睦王,完全是身不由已,遵命行事,只道是在此处与真睦王会合后便可交差,他一心想着到逻些城中为母亲赎身,哪里会留意打听吐藩朝中的人和事,因此听到贡布这一问,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了下坐着的林树。 林树陪坐在下,脸上虽挂着笑容,心里却紧张到了极点,他见贡布看似在与来兴儿寒喧闲聊,话里话外却透露出试探之意,暗暗为来兴儿捏了把汗,此刻目光与来兴儿相接,已知他的心意,遂拱手向贡布道:“睦王年少,我等又是临时受命而来,对贵邦朝中诸事暂未及留意,如方便的话。上师可否略作绍介?” 贡布轻轻叹息一声,目视厅外,徐徐说道:“睦王殿下,林、尚两位大人。贫僧实言相告,贫僧此来,一则出于担心睦王殿下的安危,二则也想于****使团入城面见赞普之前,将我所知道的一些情况当面告知诸位。以免到时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贻误了两国和亲修好的大计。” 来兴儿、林树、尚敬等人见他说得郑重,猜想吐蕃朝中必是生了不利于两国修好的事,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贡布接着往下说。 “我朝赤德赞普贤明仁厚,可称得上是一代明君。 w八w w一.一8说1网z说w .网c网o八m奈何他从小遭吐蕃王室中奸人陷害,将其遗弃在贡嘎山口的一个普通牧民家中,一直长到了二十八岁。由于长期缺衣少食,赞普身体虚弱多病,耐受不得任何劳累。没有精力应付诸多朝政,因此,如今吐蕃朝中日常的大小政务皆由大论朗格、小论多措代为操持,而军权只掌握在纳悉摩将军一人手中。” “纳悉摩将军出身南越洞蛮部落,多年来全凭麾下一支无坚不摧的‘天蝎军’走南闯北,扶助赤德赞普平定了各方叛乱,使吐蕃重新走向了兴盛,若论起他的忠心来,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之相比。但是,由于他出身卑微。完全倚仗刀枪起家,一步步跻身朝堂,终至显贵,他对实际利益看得分外重。用你们中土的话说。就是有点儿见利忘义。前些时,大燕国皇帝曾派使臣到逻些来,许以河陇间上千里土地作为报答,请赞普重兵进攻西川,以牵制****的兵力,若非****皇帝及时派睦王殿下前来提亲修好。今日你我两国间只恐要重燃战火了。” 所谓大燕国皇帝,指的就是叛军领危不全。看来河中前线传来的军报所言不虚,叛军果然先行一步,派人到了吐蕃。林树暗自思忖着,向贡布问道:“依上师所言,贵邦至今未一兵一卒,可是在等我朝使团前来谈判,好待价而沽?” 贡布被他如此直白的问话激得面色一红,照实答道:“林大人的话尽管尖利,贫僧也只得承认,目前吐蕃朝中以纳悉摩将军为的多数朝臣皆心存此念。不过,事态将会向何处展,还要视睦王殿下而定。这也是贫僧放心不下之处。” 林树心念一闪,忙赔着笑说道:“下官急不择言,唐突了。听上师话中的意思,上师在此事上所持立场显然和纳悉摩有所不同,而上师方才又提到,纳悉摩将军独揽朝纲。如此一来,下官可有些犯糊涂了,不知赤德赞普的心意如何?” 贡布望了来兴儿一眼,也呵呵笑道:“林大人精明过人,已从贫僧话中听出了些意味。昆阳公主对贫僧曾有知遇、教导之恩,贫僧不揣冒昧,特来告知个中情形,希望睦王殿下有所预备,临事时不致仓猝慌乱罢了,除此之外,别无它意。贫僧身份特殊,只能言及于此,请诸位见谅。” 说罢,也不待林树再说什么,转身问央宗道:“****使团的行程安排好了吗?快说与睦王及诸位大人听听。” 央宗遵命说道:“明日天明出,预计天黑前进入逻些城,后日整装休沐一天,次日晋见赞普,呈递国书……” 来兴儿等人听了,俱都无话。贡布遂起身告辞,向来兴儿合掌说道:“明日一早,贫僧便来驿站陪睦王殿下赶赴逻些城,望殿下不负圣命,顺利完成使命。” 待贡布一行走后,尚敬紧锁双眉,不无担心地问林树道:“林大人,我怎么瞅着这吐蕃国的上师像是瞧破了什么,你说,咱们这样做下去,万一到时当场被人拆穿,岂不误了朝廷大事?” 林树目光盯在来兴儿身上,思虑多时,坦然答道:“睦王殿下至今未到,定是路上遇到了意外。于今之际,咱们已别无退路,只能按昨日议定的办法行事,才能确保不辱使命。况且贡布此来,有利于咱们完成使命,不管他瞧破了什么,我已料定,他都是咱们的朋友,而非敌人。兴儿,你务必要谨记这一点。” 来兴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贡布上师(三) 一夜无话。 次日天刚放亮,使团劫后尚余的百十号人便在贡布上师和央宗一行的陪同下离开农歌驿,朝着逻些城的方向出了。 其时,吐蕃建国已近百年,农歌驿通往逻些城的道路早在昆阳公主出降吐蕃时就扩建成了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此时,天虽还早,但通往逻些城的大路上已时来往人流不断,且不时能见到有高鼻深目的波斯商人夹杂其中。出后不久,来兴儿就意外地现,沿途的行人虽多,但却见不到一个汉人的影子。 对此,他正在纳闷不解之际,前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道路两旁的行人争先恐后地向使团的队伍迅围拢了过来,每个人边跑嘴里还在边呼喊着什么。 钱大顺骑马护从在来兴儿身边,见此情形,急令使团仅剩的三十多名羽林军士在来兴儿、林树等人四周布成人墙,加强戒备。 少时,只见央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冲着来兴儿挥手叫道:“睦王殿下,沿途过往的百姓们认出了贡布上师,纷纷聚拢过来,争先恐后地求上师为他们接种福祉,他们把前面的路堵死了,上师命我来转告殿下,暂时就地歇歇脚,过会儿便好了。 w w网w一.八8说1 z小w小.com” 来兴儿在长安见惯了王公大臣出行时百姓人等尽皆回避的场景,从未见过百姓见到贵人非但不避反而围观的场面,好奇之心顿生,也不顾自己此时的身份,向钱大顺低语道:“走,随我到近处瞧个究竟。”竟翻身下马,跑出护卫的人墙,一头扎进了人群。 钱大顺急忙紧随着他汇入了人流,把个尚敬急得直跺脚,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身影霎时间消失在人群之中。 来兴儿见缝插针,不一会儿就挤到了队前,只见贡布上师独自一人立于前方,在他面前黑压压地跪满了人。直排出一里多长,每个人都抬着头,用虔诚的目光仰望着贡布上师,等待上师赐福给他们。 贡布上师单掌合什。用吐蕃语向面前的众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人群之中顿时爆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贡布上师径自步入跪着的人群中,伸出另一只手,挨个在众人的头顶摩娑着,上千号人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被贡布上师接种过福祉的人们皆起身闪在道旁。躬着腰列成了两行。 央宗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到了队前,站在来兴儿身边悄声向他解说道:“上师对众人说,他专门到农歌驿来迎接****的使团去见赞普,不久后就会有另一位美丽的****公主来到吐蕃,成为他们的新蒙末。八 一中文 w说w一w网.说8说1 z w网.八c网o一m佛祖赐福给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论他出身高贵,还是卑贱;不论他家财万贯,还是囊中空空,既然今日有缘与****使团平路相逢,他本人定当顺从佛祖的意愿。把无上的福祉带给每一个人。同时,上师也劝众人把道路让开,好让使团早些去逻些见到赞普。” 来兴儿咂舌叹道:“想不到贡布上师在吐蕃百姓心中享有如此之高的威望,今日真令人大开眼界。” 央宗凝视着贡布上师的背影,用充满虔诚的口吻说道:“上师于吐蕃有再造之恩,吐蕃人人皆感念他的恩德,视他为当世活佛。即连如今朝中的大伦朗格、小伦多措都是他座下的弟子呢。” 两人说话间,贡布身形过处,人们已尽将道路让开,贡布立在空旷的道路当中。远远地冲央宗招招手,央宗高兴地对来兴儿说:“殿下,上师招呼咱们可以启程啦。” 来兴儿同钱大顺一同回到使团中间,翻身上马。向着身旁的林树兴高采烈地说道:“大人怎么不去瞧瞧?贡布上师比起长安城里的那些个和尚、道士来,那可威风多了!” 林树淡淡一笑,拱手道:“王爷可愿听下官说说贡布上师的身世、经历?” 来兴儿瞪大眼睛惊讶道:“呀!原来大人早就知道这些,快请说来听听。” 两人并辔而行,林树遂将贡布上师的出身、事迹从头至尾详细讲述给了来兴儿,只是有意回避了贡布上师也是宦者之身这一节。来兴儿听得唏嘘不已。脱口向林树问道:“大人,为何长安朝中没有向贡布上师这样的人物?” 林树竟被他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路人口口相传,人人都得知了自己有幸与贡布上师半路邂逅的消息,又因获悉贡布上师为迎接****使团而来,不便在途中滞留,因此,从农歌驿到逻些城百余里的大道上,人们再不围拢上来,都自觉地排列在道路两侧,躬身向从身旁走过的使团一行行礼注目,以表达心中的尊崇之意。 来兴儿策马在众人面前走过,心里充溢着此生从未有过的荣耀和自豪,贡布上师仿佛是浩翰星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星,在他的光辉引领下,来兴儿依稀找到了他自己的人生方向。 使团进入逻些城时,天色犹在半亮半暗之间。来兴儿想到自己千里跋涉,终于到达了母亲所在的城市,不免一阵激动。眼见得这逻些城中街道上行走的吐蕃人大多赭面披,形容可怖,又不禁暗暗心惊。 贡布上师入城后即亲自来向来兴儿告辞,微笑着说道:“央宗会安排好殿下一行的饮食起居,请殿下在馆驿中好生歇息,贫僧身在佛门,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来兴儿翻身下马,向贡布深鞠一躬,依依不舍地挽留道:“小王得与上师结识,可谓三生有幸,欲邀上师同至馆舍作竟夜长谈,烦请上师为小王释疑解惑,如何?” 林树见贡布面有难色,忙上前劝来兴儿道:“上师连日奔波,身子难免困乏,王爷欲向上师请教,不妨留待它日,目下还是请上师早些回寺歇息吧。” 来兴儿犹有不舍之意,贡布上师见状,双掌合什,沉声道:“****内忧外患未尽,望睦王殿下心无旁鹜,但以国是为重。它日有缘,必会重逢。贫僧告辞了。”说罢,转身大踏步而去。来兴儿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竟是久久不肯移步。(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牛首盛筵(一) 央宗带领着来兴儿、林树等使团一行来到馆驿,却见馆驿门前齐刷刷站列着两排头戴毡帽,身着皮袍,腰悬弯刀的吐蕃武士,为一人央宗识得,正是纳悉摩府中的大管家旦巴。八一小说网 w一w小w网.网81zw.com 旦巴笑嘻嘻地走至央宗面前,躬身问道:“央宗大人一路辛苦了,不知哪位是上邦来的睦王殿下?” 央宗看了看他身后那两排雄壮威武的吐蕃武士,不明所以地反问道:“旦巴管家率人守候在馆驿门前,是为了何事呀?” 旦巴依旧面带笑容,大咧咧地答道:“大将军已在府中备下酒宴,要为上邦来的贵客接风洗尘。我等奉命在此专为迎候睦王到来。” 央宗闻言一惊:纳悉摩的消息果然灵通,使团才一进城,他就已经知道了。他尚在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对,林树从他身后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我朝纳悉摩大将军差人来请睦王殿下到府中赴宴。”央宗只得用汉话如实回答。 林树听了,也大感意外,不知纳悉摩为何要急着面见睦王。虽然林树知道张谅到吐蕃就是投奔的他,但既听贡布上师所言,纳悉摩乃是吐蕃朝中手握兵权的第一重臣,若是使团一来便拂了他的面子,反倒不美,于是便向央宗说道:“请你转告这位官人,林某愿陪睦王殿下一同去府上拜访纳悉摩大将军。网 ” 谁知,待央宗把林树的意思用吐蕃语转述给旦巴,旦巴竟连连摇头,语调急促地朝着央宗叽哩呱啦地嚷嚷个不停。 央宗无奈,只好把他的话照实翻译给林树,大意是大将军只邀请睦王殿下一人前往,其他人若是去了,他无法回去向大将军复命。 林树勃然大怒,暗想这纳悉摩的派头也恁大了些,邀靖睦王赴宴非但不亲自前来。而且只许睦王只身前往,难道他摆下的是鸿门宴吗? 他指了指来兴儿身旁的钱大顺等一干羽林军士,用不容商量的口吻对央宗说道:“央宗大人不妨告诉他,睦王乃是天潢贵胄。又是我朝圣上钦命的和亲宣慰大使,不宜只身赴宴,若是不准禁军护持睦王同去的话,就请他回去转告大将军一声,待到后日在赞普的大拂庐中再一并相见吧。” 眼见双方在馆驿门前僵持不下。气氛登时变得紧张起来。网 这时,使团队伍中的来兴儿突然开口说道:“大人,大将军盛情相邀,小王且随他们去走上一遭,又有何妨。”他身为使团脑,一旦开口答应赴宴,林树再想阻拦,也不便说话了。 尚敬听说来兴儿要只身前往纳悉摩府中赴宴,登时急红了眼,忙用身体拦在来兴儿面前。尖声对央宗说道:“你跟他们说说,咱家须跟随我家小王爷一同前去,否则,即使是王爷亲口答应下,那也不成!” 旦巴听了央宗的翻译,用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尚敬两眼,见他不过是一个下巴上不生胡子的糟老头子,便迟疑着点了点头。 林树哪儿肯就此轻易放来、尚二人随旦巴离开,拦在来兴儿身前,坚持要钱大顺率众军士随从来兴儿同去。旦巴被逼无奈。只得应允钱大顺率军士到纳府门外等候,林树这才勉强同意了。 林树哪儿会想到,方才来兴儿之所以要一口答应下前往纳府赴宴,是有着他自己不为旁人所知的想法的。那就是想借此机会去找寻自己的母亲。 吐蕃人是游牧民族,向来居无定所,因此,即便是逻些城中的大富大贵之家,其居所规制也远远无法与长安城中王公大臣们的豪宅大院相比。 纳悉摩的大将军府在来兴儿眼中看来,只不过堪堪相当于长安城里中等人家的形制。来兴儿随着旦巴穿门入户。步入纳府院内,扑鼻而来的却是一股浓浓的牲畜身上的臭味。来兴儿下意识地抬手掩鼻,四下观瞧,只见不甚宽阔的庭院内,大大小小挤站着十几头拖着长长鬃毛的牦牛,其中一头体形最为健硕的黑色公牛脑门上还系着块红布,在牛群当中显得格外地醒目。 “哎呀,小王爷,你到得也恁迟了些,倒叫纳某这些头牛儿等得焦急难耐!”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黑面彪形大汉从对面的正房之中迎了出来,哈哈笑着冲来兴儿叫道,令来兴儿感到意外的是,此人生得虽粗陋、凶恶,竟也操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丝毫不逊于贡布上师。 尚敬气恼来人出言无状,紧走几步,挡在来兴儿身前,向那人喝问道:“来的是什么人,竟敢对睦王殿下无礼!” 旦巴见到这黑面大汉从房中出来,早已匍匐在地,来兴儿从他的举动、反应中已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不待对方答话,当即抱拳说道:“蒙大将军盛情相邀,小王来迟一步,望大将军见谅。” 纳悉摩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推开尚敬,挽起来兴儿便朝里走,边走边冲房中吩咐道:“把家伙儿拿出来,请睦小王爷为咱们开宴。” 尚敬冷不防被他搡了个趔趄,正欲上前把来兴儿从他手中抢回,却被旦巴从身后一把抱住,丝毫动弹不得。 伴随着纳悉摩的话音,从对面的房中走出来两位赤膊少年武士,一人执弓挎箭,另一人双手捧着个明晃晃的铜盘,铜盘内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牛耳尖刀和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碗。手执弓箭的少年武士径直来到来兴儿跟前,单膝跪下,将弓箭举过头顶,呈献给来兴儿。 来兴儿转头看看院中那头头蒙红布的健硕公牛,隐约猜到了纳悉摩的意思,伸手接过弓箭,含笑不语,静等着主人有何吩咐。 纳悉摩见来兴儿年纪虽小,但处变不惊,颇有大将之风,心中暗暗称奇。他曾竭力劝赤德赞普务必以即将到手的实际利益为重,与北面危不全的大燕国订立南北夹击的盟约,不要被长安城中那位中土皇帝和亲修好带来的虚荣所迷惑,错失开拓疆域的大好时机。却不曾想在前几日的小朝会上,自己的这一主张罕见地遭到小论多措的激烈反驳,令他颇不甘心,遂欲借今日为睦王接风夜宴之机,探一探中土皇帝膝下这位长子的文韬武略如何,也好在后日的大朝会上最终阻止赤德赞普答应下这桩婚事。 ps,求订阅,求推荐,求收藏,求支持正版,自觉抵制盗版。(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牛首盛筵(二) “怎么,小王爷不惯使用弓箭吗?纳扎,你便代小王爷射这一箭吧。网 ”纳悉摩伸手指向那头公牛,“若没有三、五年的苦功和过人的臂力,想要一箭射倒它,还真是有些不易哪。” 那叫做纳扎的少年武士正欲从来兴儿手中讨要回弓箭,却听来兴儿向纳悉摩问道:“小王初到贵邦,不谙习俗,大将军可是要小王一箭将那头公牛射死?” 纳悉摩故作惊诧道:“小王爷身为和亲大使,不会连我吐蕃人射牛宴客的风俗都不知道吧。若是小王爷不擅此道,尽可由我儿纳扎代劳也不打紧。” 来兴儿又向院中那头公牛瞄了一眼,只见它伸展着两只粗壮的犄角,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他心中主意已定,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冲纳悉摩说道:“大将军若是考校小王的箭法,小王敢不从命?但初到贵府,便见血光,未免不祥。献丑了。” 话音未落,弓弦响处,一支羽箭倏地飞出,从公牛两只犄角当中穿过,堪堪将蒙在公牛头顶的红布挑落在地。他这两年跟随景暄习功练武,箭法已有小成,不想今日在此派上了用场。八一小说网 说 “准则准矣,倘若以此箭法上阵临敌,气力上还是差了一点儿。”纳悉摩用挑剔的口吻评价道,“小王爷既不愿眼见血腥,纳某也勉强不来,只是这新鲜的牛血小王爷是无福享用了。”说着,冲那手捧托盘的少年挥挥手,作势将来兴儿让进了正厅。 纳府的正厅内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在对着房门的那面墙上高悬着一张完整的虎皮,彰显出这是武将的府邸。 房中呈品字形设有五副座位,来兴儿走进房中,见仅有右边下的座位上坐着位盛装的少妇,其余座位都还空着,不禁感到奇怪。跟在后面的纳悉摩边把来兴儿引向左边上的座位,边向他解释道:“今天是纳某专为小王爷设下的家宴。没叫一个外人来,小王爷请坐。” 门槛外的尚敬见此情形,忙一脚跨进门来,紧走几步。大声质问道:“尊卑不分,这难道就是吐蕃人的待客之道?” 纳悉摩闻声,转过头上下打量着尚敬,厉声问站在门边的旦巴道:“不是专请睦王爷一人来吗?他是何人哪?” 不待旦巴回答,尚敬扯着沙哑的嗓子又向纳悉摩问道:“咱家孤陋寡闻。 有一事不明,想求教于威名赫赫的纳悉摩大将军。” 纳悉摩见他前倨后恭,言语客套,胸中的怒气无形中消了几分,白愣着眼揶揄道:“你这老宦儿,有什么话,说来听听?” 尚敬迈步挡在来兴儿身前,朝纳悉摩作揖道:“咱家是吾皇亲封的从三品内常待,请问大将军现如今官居几品哪?” 其时,吐蕃朝中历经与中土的几代和亲结姻、互通往来。各项典章制度皆仿效中土做出了重大变革,早已不是原先部落间联盟的格局,但若论起官制的完备,仍远无法同中土相比。 纳悉摩被吐蕃赞普封为大将军,执掌举国兵马,手中的权力与中土的兵马大元帅相同,却并无任何品秩,现在被尚敬这一问,他张了张嘴,却答不出来。梗着脖子怒道:“你问这作甚?你家主人在此,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尚敬嘿嘿笑道:“大将军说的是。睦王殿下乃吾皇长子,论起身份来,自然是咱家的小主人。主人面前。咱家虽品秩与宰相相埒,也只有在身旁侍立的份儿,哪敢居中而坐,毫无人臣之礼。不知纳大将军在赞普世子跟前该如何行事,请教请教。” 就来兴儿所见,尚敬此次蒙皇帝恩赦。重返禁宫以来,与两年前在东宫时简直叛若两人,平时说话、做事无不加着一万分的小心,生怕有半点纰漏。尤其是这一路行来,明知自己并非睦王,仍亲自牵马坠瞪,鞍前马后的百般殷勤,以至来兴儿怀疑两年的苦役下来,他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整个人都变得不正常了。 而今日面对在吐蕃朝中说一不二的纳悉摩,他却一反常态地为一席坐次敢于同纳悉摩针锋相对、毫无惧色,霎那间,来兴儿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伴自己来纳府赴宴的不是尚敬,而是林树。 “原来是为了这个呀。”纳悉摩本是有意安排下这样的座次,来试探睦王的反应,如今既见尚敬以自身与睦王的主仆关系作比,明确指出他对睦王不敬,非诚心待客之道,遂故作恍然道,“来人,在本将军的座位旁另设一座,我与小王爷并肩而坐也就是了。”说罢,不再理睬尚敬,指着右下坐着的少妇向来兴儿介绍道:“族妹纳珠,小王爷在长安时可曾见过?” 来兴儿觉得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儿听人说起过,他从纳悉摩的话中倒是听出这纳珠必定在长安城中居住过,只不知她是否识得睦王,心里一紧,嘴里含混应道:“见过,见过。” 纳珠于纳悉摩引来兴儿步入房中时犹端坐不动,此时才翩然起身,飘飘拜道:“王爷敢情是弄混了,妾妇几何见过王爷?” 尚敬立于来兴儿身后,听到座中仅有的一位陪客竟是张谅的爱妾纳珠,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他与来兴儿不同,对此次睦王出使吐蕃担负的双重使命可谓是一清二楚,纳珠既在今晚的接风宴上现身,张谅说不准呆会儿也会到,他可是认得睦王的啊!难不成来兴儿这个假王爷一进逻些城就要被人拆穿?尚敬联想到这种可能,脑门上登时冒出了一层细汗。 来兴儿打小便是个胆大脸皮厚的主儿,现在扮做睦王更逼得他不能不使出浑身的解数来招架抵挡,以免被人识破。 他听纳珠说并未见过睦王,旋而哈哈笑道:“小王临从长安出前入宫向父皇辞行,确在紫宸殿中见过一女子,与夫人长得极为相似,方才见夫人坐于厅堂之中,小王还在纳罕,怎么转眼间大明宫中的女子竟先于小王到了逻些城?现在想来,果然是弄混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牛首盛筵(三)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听来兴儿顺口这么一说,陪坐在一旁的纳珠脸色竟为之一变,仿佛有什么秘密被来兴儿说中了似的。网 而居中而坐的纳悉摩却没有注意到妹妹脸色的变化,大笑着冲旦巴吩咐道:“奏乐起舞,为远道而来的贵客睦王殿下接风洗尘。” 四名身着彩裙的妙龄女子应声而入,伴着骤然响起的曼妙乐声翩翩舞蹈起来,厅堂中的气氛逐渐缓和了下来。 来兴儿见这四名舞姬身材窈窕、面容姣好,依稀仿佛是汉人女子的模样,心中一动,趁着与纳悉摩推杯换盏的空儿问道:“大将军,请恕小王眼拙,今夜在大将军府中观得此舞,竟与长安大明宫中日常所演颇有相似之处,莫非有昔日宫人流落此地,为大将军收留,置于府中?” 纳悉摩听了来兴儿此问,颇为得意地朗声大笑道:“小王爷果然好眼光,这几个小女子都是前些时日纳某从甘凉等地掠来的官宦人家姬妾,素以擅舞见长。她们的舞姿想来与中土皇帝宫中的舞姬相比,也相差不了多少吧。”他对侵扰汉蕃边境、抢掠汉人女子的事实毫不避讳,令立于来兴儿身后的尚敬忿然不已,脸色为之一变。 来兴儿却浑然不觉,顺口问道:“敢问大将军府中收留的汉人女子统共有多少人?” 纳悉摩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转头向旦巴吩咐道:“你来回小王爷的话吧。八 一中文 ” 旦巴上前几步,叽哩呱拉说了一串吐蕃话,纳悉摩听了,带着一脸坏笑对来兴儿说道:“旦巴说府中的汉人女子虽然不多,也有十几个,模样还都周正,小王爷要是瞧上了哪个,纳某情愿奉送。” 来兴儿闻听此言,禁不住挺身而起,冲纳悉摩躬身一揖。正色说道:“小王有一不情之请,还烦大将军答允。” 纳悉摩见来兴儿一脸郑重,更觉莫名其妙,脸上挂着笑说道:“男女之间的滋味儿。小王爷只怕还没尝过吧。有什么话,坐下说就是,不必如此庄重。” 来兴儿从腰间解下那条内缝有五块金饼的腰带,托在手中,向纳悉摩说道:“小王不忍眼见同族女子沦落他乡。供人奴役娱乐,愿出重金为贵府中所有汉人女子赎身,还望大将军允准。”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只有尚敬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w一w八w网.说8说1小z w八.一c小o一m 纳悉摩神色尴尬,顾左右而言它道:“小王爷取笑了。且观舞、且观舞。” 这时,正在厅中舞蹈的四名舞姬倏地分闪在了两侧,一名红衣女子一路旋舞而至,乐声也陡然变得急促起来。那红衣女子愈舞愈疾,好似一团不停跳动着的火焰在房中漫滚。令所有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纳悉摩就势一把将来兴儿拉回座中,手指红衣女子对来兴儿说道:“小王爷但瞧这一串胡旋可胜过长安宫中所见?” 来兴儿此时一心想着为母亲赎身,把腰带往纳悉摩面前的条几上一放,坚持说道:“小王方才所请之事并非虚言,望大将军能顾及薄面,尽放府中汉人女子随小王一同返回中土。” 纳悉摩拎起那条腰带,拿在掌中掂了掂份量,眯起双眼盯着来兴儿说道:“小王爷瞧纳某象是贪恋财物之人吗?既然小王爷话说到这个地步,纳某不能不卖小王爷一个面子,呆会儿我叫人把府中所有的汉人女子召集到此。任凭小王爷挑选,只要是小王爷您瞧得上眼的,我一概送与小王爷,怎么样?” 来兴儿没想到纳悉摩答应得如此痛快。心中一阵窃喜,他生怕纳悉摩过会儿改变主意,遂指着那条腰带说道:“蒙大将军盛情款待,区区薄礼,聊表谢意,还请大将军笑纳。” 纳悉摩手指来回在腰带上摩挲着。说道:“睦小王爷出手大方,这腰带里的金银至少能买上四五十头牦牛啦。也罢,纳某既受小王爷厚赠,不妨先回赠一份大礼给小王爷吧。”说着,双掌合起,连击数下,正在场中疾旋舞的红衣女子听到击掌之声,猛地收住舞步,同时,乐声也戛然而止。 “此乃舍妹纳玉,烦请小王爷过些时带她一同返回长安。”纳悉摩话音未落,来兴儿身后的尚敬不禁“呀”地出了一声惊呼。 “小女子不辞而别,今日且以一曲胡旋,聊表歉意,尚公公莫要见怪才是。”红衣女子笑魇如花,径自冲着尚敬说道。 “原来是你!”来兴儿随即也认了出来,面前的红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星宿川隘口一个劲儿冲自己笑的那位少年军士,“你竟是纳大将军的妹妹?” 红衣女子面朝来兴儿,调皮地眨眨眼睛,略带调侃地笑问道:“纳玉见过睦王殿下。不知王爷方才提及的大明宫中的那位女子,指的是否就是纳玉?” 来兴儿被她盯得双颊热,他原是顺嘴胡绉,未曾想到大明宫中真有一位长相与纳珠相似的宫人,而今偷眼打量面前的纳玉,除了眉目间透着股遮掩不住的灵动之气外,面庞轮廓生得与纳珠竟无甚分别,宛然便是一双同胞姊妹。 “是啊,咱们曾经见过。”来兴儿红着脸,喃喃地支吾道。 “睦王殿下可还记得尚服局中的唐果儿?”纳玉见来兴儿一副谎话被人当场拆穿后的窘相,笑吟吟地提醒道。 “唐果儿!”听到这个名字,来兴儿耳边不亚于炸响了颗惊雷,“怎么,你便是……” “是啊,纳玉便是唐果儿,唐果儿和纳玉本就是同一个人。”在来兴儿看来,此时纳玉的笑容背后仿佛藏着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刀,直插向自己的软肋:她既是唐果儿,那么,同时就意味着自己的一切都已暴露无遗。 来兴儿胆怯了! 他转头看了看和自己并肩而坐的纳悉摩,纳悉摩正乐呵呵地望着自己。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个冒牌的睦王,今晚的所谓接风夜宴乃是一场戏弄自己的圈套。(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屠子逼母(一)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w w小w八. 8小1说z w说.一c说o说m网 不对,一定不是这样的! 来兴儿脑中迅将自己进入纳府后纳悉摩的诸种言语举动仔细回想了一遍,得出了一个异常重要的结论:纳悉摩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的确确误以为自己就是睦王。那么说来,身为妹妹的纳玉没有对哥哥纳悉摩说出实情,这又是为什么呢?来兴儿百思不得其解。 尚敬老于世故且阅人无数,站在一旁,早从来兴儿和纳玉二人的对话、神情中瞧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他见来兴儿面色不善、眼神惊慌,生恐出什么意外,忙干咳一声,开口向纳玉问道:“咱家糊涂,竟未识得姑娘乃是吐蕃贵人。前些日,姑娘在杨树驿门前既不辞而别,如今为何又要随我家殿下一同返回长安?” 纳玉丝毫不加掩饰地答道:“当初不辞而别是为了早些见到哥哥、姐姐,传达太妃娘娘的问候之意,而今重回使团,是为了有机会随同睦王去面见赤德赞普,以完成公主交付的使命。八一小说网 w小w网w说.一81zw.com” “姑娘是长宁长公主身边的人?”尚敬惊讶地问道。 “纳玉自幼便和公主在一处玩耍,及至年长后才两厢分开,前些日长安城大明宫中出现了刺客,尽遣宫人,我恰被落到长宁公主府当差,就又回到了公主身边。如认真论一论辈分的话,我还是这位睦王殿下的长辈呢!”她说着,冲来兴儿顽皮地一笑。 “姑娘说话还请留意些。”尚敬皱眉警告道,“姑娘既说奉长宁长公主之命随使团前来逻些城面见赞普,为何又要乔装扮作军士模样?” 纳悉摩原就对这个喋喋不休的糟老头心存厌恶,现又见他缠着妹妹唠唠叨叨问个没完没了,心头一团火直窜上来,不耐烦地打断尚敬道:“你这老儿还有完没完?本将军和小王爷说话,要你在此聒噪!” 纳玉却并不在意尚敬的一再盘问。边走至左下的座位上坐下,边回应道:“纳玉奉长公主之命来相看未婚夫婿,自是要扮做睦王殿下的侍卫,如此才有可能面见赤德赞普。再则。尚公公不觉得女扮男装很有趣吗?”说着,又拿目光瞟了来兴儿一眼。 尚敬听纳玉言语率真,行为磊落,全然没有寻常宫人身上的脂粉气,不由得对她心生好感。 他见纳玉落座后席间仅剩纳珠身边的座位还空着。料想是为张谅所留,遂不顾纳悉摩的喝斥,有意向纳珠问道:“咱家随殿下来了已有多时,怎么不见张大将军现身?” 纳珠的性情与纳玉大不相同,听到尚敬问,不敢贸然答话,只怯怯地望着纳悉摩,显然对这个兄长颇为敬畏。 纳悉摩并不理会尚敬,向着来兴儿说道:“妹婿在城内巡夜未归,咱们不必等他。来人。把牛头端上来,请小王爷享用。” 一个彪形大汉双手捧着个热气腾腾的硕大托盘走进厅堂,径直来到来兴儿面前,把托盘放在了来兴儿面前的条几之上。来兴儿看那托盘里赫然放着个圆睁双目的牛头,牛头上还插着把寒光闪闪的牛耳尖刀,他想到这必是院中那头蒙着红布的黑公牛的头颅,不免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纳悉摩举起酒樽朝来兴儿让道:“吐蕃人的规矩,牛头要献与最尊贵的客人享用。请小王爷满饮此樽,纳某还有一事求教。” 来兴儿无奈,只得端起酒樽喝了一大口。青稞酒的辛辣直冲鼻腔,使他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 纳悉摩瞧着来兴儿不胜酒力的狼狈相,哈哈大笑道:“二十年前,我吐蕃赞普派出使臣前往长安求亲。当时的中土皇帝出了三道难题给我吐蕃使臣,并当着众多国家使臣的面儿申明,除非我吐蕃使臣答出这三道难题,否则就拒绝赞普的求婚,对我吐蕃颇有轻侮怠慢之意。 想不到二十年后,中土皇帝居然派出亲王主动来到逻些城。央求我家赞普迎娶帝室长公主,真可谓时过境迁,世事难料啊。按中土的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晚纳某只为睦小王爷预备下了一道题目,若小王爷答得上来,纳某愿奉送十头牦牛作为酬礼,若小王爷答不上来嘛,依纳某看,后日小王爷就不必前往大拂庐晋见赞普了吧。小王爷,可愿一试?” 来兴儿虽已微有醉意,但头脑还保持着清醒,心知此时断不可有半点胆怯和退缩,纵然不知纳悉摩出得是怎样的难题给自己,也只能慨然应道:“请大将军出题就是。” 纳悉摩从座中奋然而起,用吐蕃话冲着旦巴吩咐了一通,扯起来兴儿就往外走。纳珠、纳玉、尚敬等见状,急忙也都跟了出去。 众人来到房外廊下站定,纳悉摩指着庭院中的十几头牦牛对来兴儿说道:“昔日中土皇帝以马出题,要我吐蕃使臣在一百匹马中一一分辨出母子来,小王爷可知道,我吐蕃使臣是用了什么法子做到的吗?” 来兴儿在东宫马厩当差时,常听吴孝忠讲述宫中的种种掌故、趣闻。老少俩个同以牧马为生,关于马的话题更是少不了****谈及,因此,此刻被纳悉摩问起吐蕃使臣巧解难题,成功求娶昆阳公主的这一段往事,来兴儿暗道声“侥幸”,立马答道:“小王不才,对此事倒是略晓一二。贵邦这位使臣实是大智慧之人,他令人分别将母马和小马系于不同的厩内,接连两日不给小马喂食,两日后将小马放出,饥饿难耐的小马自然纷纷奔向自己的母亲求饮母乳,如此,便一一辨清了母子。” 纳玉、纳珠都没听过这个故事,来兴儿讲得虽然简略,她二人听来,也不禁对当年那位吐蕃使臣充满了钦敬之心。 纳悉摩狡黠地一笑,说道:“睦小王爷身为帝室贵胄,聪明才智自应远胜过敝邦当年那位使臣才是。现在庭院中的牦牛中仅有一对是母子,请小王爷用一柱香的时间将它们分辨出来,不知小王爷能否做得到?”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屠子逼母(二)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他说话的空儿,旦巴已引领着十几名侍女来到众人身后列成一队站好,这些侍女人人手中皆擎有一柱尺把长的香。纳悉摩回身指着这些侍女对来兴儿说:“纳某府中的汉人女子尽都在此,她们手中的香柱燃尽之时,小王爷无论答不答得出来,都可任挑两名中意的带走。点香。” 一柱柱香被点燃,纳府不大的庭院中弥漫着淡淡的青烟,牦牛们像是闻不惯香烛的气味,不时出几声低沉的叫声。 来兴儿努力抑制住砰砰的心跳,从一个个侍女身前走过,用目光逐个搜寻着,然而却始终没有找到母亲。 “庭院中的这些牦牛中只有一对是母子,你能把它们找出来吗?”来兴儿脑子里不断地响起纳悉摩的这句话,同时他自己想说的还有另一句:“这院子里的人中也有一对母子,母亲啊,你在哪里?”他折回身,重新从那队侍女跟前走过,仍没有现母亲的身影。此时,侍女们手中的香已燃去了长长一截。 “怎么,小王爷没有瞧上眼的吗?时间可是所剩不多了。”纳悉摩见来兴儿一言不,只是围着那队侍女不停地打转,好奇地问道。 尚敬也紧张地屏住呼吸,焦急地望着来兴儿,他实在拿不准来兴儿将带给他的是惊喜,还是失望。 “大将军,请命人先把几头小牛牵到院外吧。”来兴儿终于开口说道。 “照小王爷的吩咐做。”纳悉摩抬高声音命令道。 五六头小牦牛被仆人们牵出了院子,院子里只剩下六头母牛在低头啃啮着地上的草料。 “先牵一头进来吧。”来兴儿又说道。 体格最为羸弱的一头小牦牛被人牵着头一个走了进来。 来兴儿霍然转身,冲站在门边的少年武士纳扎做了个挥刀斩劈的动作,低喝一声:“你,拿刀去把它杀了。” 当纳扎还在迟疑间,来兴儿已刷地抽出他腰中悬挂的钢刀,向那头瘦小的牦牛猛扑了过去。众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待回过神来时,来兴儿已到了小牦牛跟前,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做势就要向小牛身上斩落。纳珠不忍目睹这血腥的场面。吓得紧闭双眼,口中喃喃咏诵起了佛经,仿佛要为可怜的小牛生。 片刻后,纳珠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好,可以了。八 一中文 牵下一头进来吧。”她睁开眼。只见那头小牦牛毫无损地正被仆人牵着向院外走去。 “妙啊。小王爷意欲利用母牛舐犊之情分辨出这唯一的一对母子来,的确堪称奇巧之思。纳某佩服。余下的不必试了,这些头牛便送与小王爷吧。”纳悉摩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智勇之将,来兴儿甫一出手,他便明白了来兴儿想以屠杀小牛的办法激出母牛的护犊之情,逼母牛主动出来认子。 此法妙则妙矣,但也需冒极大的风险:倘若几头母牛一同向前阻拦,或者母牛屡次目睹小牛被屠,识破了施计之人的真实用意,不再奋蹄向前。这个办法就不再有效了。纳悉摩正是额外想到了这一层可能性,才早早开口承认了失败。 不知为什么,就在来兴儿方才出其不意地拔出纳扎的佩刀,冲向那头上牛的一刹那,纳悉摩心中竟前所未有地生出了一丝怯意。这个初次相会的中土小王爷尽管看似风流懦弱,但就在他转身拔刀的一瞬间,纳悉摩从他眼中暴现的两道精光窥探出这是一个身上有着无穷潜力的后生,他的机智、果敢和勇猛远远不是大燕皇帝派来的那两位只会空口大言的使臣可以相提并论的。 因此,几乎在灵光闪现的一眨眼功夫里,纳悉摩便做出了一个惊人的改变。那就是果断认输,给彼此今后打交道留下转圜的余地。 来兴儿手中提刀,站在院中,漠然面对转瞬即至的胜利。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滑向那队侍女。尽管明知母亲并不在其中,可他仍希望有奇迹生。 “大将军,她们都来了吗?”来兴儿竟不着边际地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嗯?”来兴儿的话引起了纳悉摩的警觉,他直盯着来兴儿问道,“难道小王爷有什么故人隐匿在纳某府中,使小王爷一再耿耿于怀?” 尚敬于来兴儿挺身而出。慷慨解囊,欲替纳悉摩强行掳来的汉人女子赎身之际,先是以为来兴儿采用软中兼硬的办法暗讽纳悉摩侵扰边境,抢掠百姓属不义之举,及至纳悉摩当众认输,来兴儿仍孜孜于一干侍女身上时,尚敬才觉出事有蹊跷,其中似别有隐情,他唯恐枝节横生,招惹来纳悉摩对来兴儿的身份产生怀疑,忙笑着说道:“睦王殿下必是仍挂念着那些流落异乡的女子,故有此问,大将军无需多想。目下夜色已深,殿下,不如咱们就此向大将军告辞,以免林大人独自在馆驿之中惦念。” 来兴儿千里迢迢,只为寻母而来,而今心愿一旦落空,不免心灰意懒,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只愣愣地站在那里机械地点着头,沉默无语。 纳玉见来兴儿这就要走,哥哥也并无挽留之意,遂对尚敬说道:“我与姐姐多日不见,还要留在哥哥府中盘桓一天,后日一清早便到馆驿归队,随睦王同去面见赤德赞普,公公该不会介意吧。” 尚敬拱手正要作答,从纳府门外脚步生风匆匆走进一人,冲着来兴儿和尚敬大声说道:“张某巡城来迟,有劳睦王殿下和尚公公久等了。”原来是张谅到了。 尚敬担心张谅认出来兴儿,急中生智,故意把脸一沉,对纳悉摩说道:“多谢大将军盛情,咱家就此告辞。”说罢,紧走几步,扯了来兴儿一把,两人相跟着从张谅身边绕过,向门外走去。 张谅内心原本颇不情愿与朝廷使节会面,因此才以巡城为借口躲了出去,他在纳府门前已同钱大顺碰过了面,此刻怀揣着芙蓉的亲笔书信还未来得及拆开,也无心与来、尚二人多做纠缠,遂抱拳躬身,任由来、尚二人从身边走过,只向着二人的背影说道:“张谅恭送睦王殿下。” 来兴儿昏头昏脑地跟着尚敬走至纳府门前,突然听到张谅自报姓名,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了一眼,却不料正和张谅四目相对,两人俱吃了一惊。来兴儿急忙低头加紧脚步走出了纳府。 待到来兴儿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张谅才低声嘟囔道:“他怎么会是睦王!”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孔雀金丝(一)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八 一中文 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ps,周日上架安慰推,有加更,具体时间晚些告知。求订阅、求收藏、求推荐。 跻身相位不久,中书令李进忠就又一次明显地感觉到了被人架上火炉烘烤的滋味。这种令人浑身不适、进退维谷的感受在两年前他受命主持检视东宫时也曾有过。不同的是,这回有多一半是他自己不惜与林树在皇帝跟前大打出手,好不容易才争下的这份并不使人愉快的差使。 照理说,现在的情形同两年前相比已有了很大的不同,作为新皇帝最为倚重的大臣,他大权在握,名利双收,正是人生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然而,不知道因为什么,自从夏昭仪在含冰殿遇刺的次日,在延英殿从皇帝那儿领受了这份肃靖宫禁、查察张氏残党的差使以来,每天清晨一睁开双眼,李进忠常常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不安:张皇后、芙蓉、夏海棠,甚至是皇帝,这些人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抹之不掉,挥之不去,令他痛苦万分。缔造新朝带来的成就感和荣耀感仅仅维持了不足百天,就几乎消失殆尽了。 按说,以李进忠在宫中打拚多年积攒下来的丰富阅历,他并不是不懂得激流勇退的道理。 先皇临终前颁下的那道赐予他晋国公高爵的特旨也曾给了他最好的功成身退的良机,但以国公的高爵安享荣华富贵,不再涉足朝中庶务,对寻常人来说,的确称得上是一种圆满的人生归宿。 然而,对于今天的李进忠来说,这却是一件可望不可得的事情,因为打从清明那个流血的夜晚之后,他便结下了张氏这门强仇,而夏海棠的遇刺身亡就是摆在他面前最好的明证。 在麟德殿议封嫔妃品阶时。景暄有意抬举夏海棠的位份,精明过人的李进忠就从中隐隐猜到了此女必有不凡的身份来历,及至晋见皇帝的当晚她于含冰殿骤然遇刺,李进忠心中已可暗暗断定。这夏海棠多半与杨氏一门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她即使不是极氏的嫡亲,也必是夏嬷嬷生前早就安排下的杨氏势力重返后宫的代理人。 令李进忠尤其感到不安的是,张氏虽死多日,张谅也远遁异邦,但大明宫中却分明潜藏着多达数十位愿为张氏一门效命的死士。倘若没有夏海棠,自己就很可能成为这些人刺杀的要目标,也就不会有昨日傍晚那一场死里逃生了。看来,先帝爷为自己选定的荣归退路事实上已是死路一条,注定走不通了。 思念至此,李进忠半边身子倚靠在床榻上,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庆幸的涟漪。 w w小w八. 8小1说z w说.一c说o说m网 退固然没有捷径可觅,进则更是举步艰难。从林树、傅奕等皇帝登极后重用的新人到吴弼、柳毅等皇帝视作心腹的老臣,皇帝显然未将自己纳入新朝重用的大臣行列之中,要想在这种情势下逆流而上。独揽大权,将会是多么的不易啊。 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李进忠索性不再胡思乱想,翻身坐起,朝房外呼唤一声:“来人哪。” 贴身侍奉的小厮应声而入,一脸佞笑地问道:“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李进忠抬手向后拢了拢披散在肩头的花白头,打着呵欠问道:“禄光庭那儿有消息到了吗?” 小厮紧走两步,边服侍李进忠起床更衣,边小心翼翼地回道:“禀老爷。昨晚近三更时禄老爷曾来过一趟,小的没敢惊动您,想是他那里应该已有消息了吧?” 李进忠重重地一把将小厮推开,沉下脸喝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这种事情也要等到天明才来回?还不快去把他给老夫叫来!” 小厮险些被他推倒在地,颤抖着声音答应一声,转身一溜烟似地跑了出去。 李进忠独自一人坐在床沿上,抑制不住地再一次回想起了昨天傍晚生在他自己身上那有惊无险的一幕:昨日申末时分,就在他亲自带人巡查完宫苑回府的途中,三支透骨钉不知从何处突然射来。齐刷刷地擦面而过,险些使他血溅当场。饶是他反应迅,当即便命人封街搜查,也没有查找到凶手的任何踪迹。 距夏海棠含冰殿遇刺只旬月的光景,这些张氏生前布下的暗线竟毫无顾忌地再次出手了,并且这回刺杀的目标居然是奉旨查案的自己,这令李进忠感到不寒而栗。 行刺事件生后,他没有去惊动宫中的皇帝,而是当即传命给才奉调回宫任职不久的禄光庭,严令他连夜带人清查皇城的各个角落,不给行刺之人留下任何隐匿逃窜的机会,力求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其捉拿归案。 李进忠十分清楚皇帝重用自己主持靖宫大计的用意:目下京城内外皆不甚安宁,新皇登极不足百日,羽翼尚不丰满,而自己与张氏一门结有不共戴天之仇,在朝中、宫中又颇具实力,正可用来对付张氏残党,稳定京中局势,为北边傅奕平叛、南域睦王和藩嬴得时间。 他多次强讨兵权而不得,就充分表明皇帝其实对他并不放心,唯其如此,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头,李进忠更不想在皇帝面前露怯,给别人留下口实。他要赶在自己遇刺的消息在朝中流传开之前将刺客一举拿下,在皇帝和文武百官心目中树立起自己不可替代的权威,从而达到自己以进求安、以进保命的目的。 过了仅仅大约一柱香的功夫,禄光庭便和韦敞联袂而来,并肩走进了晋公府中戒备最为森严的书房,这多多少少让李进忠觉得有些意外。 曾庆则随睦王出使吐蕃离京后,李进忠便趁势向皇帝举荐刚刚与自己的夫人联上宗亲的韦敞调出翰林院,到京兆府升任了京兆少尹,配合自己维持京城治安。 令李进忠没想到的是,这韦敞才到衙主事几日,在京兆府屁股还没坐热,曾庆则就因江陵王软禁睦王一事只身从江陵返回了京城,从韦敞手里重新拿回了京兆府的大印。这么一来,韦敞虽然由五品的翰林学士晋为四品的京兆少尹,却成了一名有职无权的闲官。他离开了延英殿枢要之地,本为攀附上李进忠这棵大树,好为自己谋求晋身升官的捷径,如今反只落得一身轻闲,自是心有不甘,于是便整日泡在晋国公府中,陪着自己那位半路捡来的姐姐唠嗑磨牙、消磨时光,看似悠闲自在,实则心中充斥着焦急和不安。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孔雀金丝(二)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 w小w八w网.说81zw.com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韦敞心底里存的这点小心思,李进忠自然是洞若观火。以往,若是换做个寻常人,像韦敞这样**裸、急吼吼、火辣辣地扑将上来,不顾体面地争着抱粗腿,溜腚门,李进忠早就飞起一老腿,将他踹跑了。可偏偏是这个韦敞,无论其才学、见识,还是其出身、资历,在当世的翰林院中,都实在是太出类拔萃了,以至于李进忠对他不仅没有一丝的反感、厌恶,而且常常怀有一种三国时刘备得到孔明辅佐,如鱼得水,相见恨晚的亲近感。 ps,明日三更,时间分别为13:5o;17:5o;23:5o 即便如此,但凡像眼前追查刺客这样机密而重要的事情,李进忠还是不肯轻易让韦敞参与其中。 一来,毕竟两人相识日短,像韦敞这样的急功近利之人,李进忠曾见过无数,对其品性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更重要的是,韦敞是皇帝亲自点名从翰林院擢选入延英殿草诏的,又和柳毅脾胃相投、过从甚密,他贸然投向自己,背后是否另有玄机,李进忠实在是拿捏不准。八 一中文 因此,尽管激赏韦敞的出众才华,有意将他收为心腹,但单从眼下而言,李进忠却也放心不下让他靠自己靠得太近。 今儿韦敞毫不避讳地与禄光庭并肩直入书房来见,仓猝间,李进忠倒有点儿感到无所适从了。他眼睛盯着韦敞,嘴里却向禄光庭问道:“昨日‘靖宫差房’的例报到了?昨儿夜里宫中有什么异样吗?” 禄光庭明白李进忠见韦敞在场,不肯直接向自己询问查案的进展,歉然一笑,向前摊开右手,对李进忠说道:“大人无须顾左右而言它,今日多亏有韦大人这样的博识之人。认得此物,才使得昨日傍晚半路行刺之人这么快便露出了马脚。” 见李进忠满脸地惊诧、不悦神情,韦敞连忙凑近前,陪笑解释道:“恩相莫怪晚生唐突。听闻有人行刺恩相的消息。晚生今儿一早就赶到了府上,刚才禄大人进府来,恰被晚生撞上,架不住晚生连连追问,他便拿出此物问晚生是否识得。这么着就一同来了。而今亲眼见到恩相安然无恙,晚生不胜欣慰,这便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要向外走,却被李进忠一把扯住,呵呵笑道:“韦老弟的殷切情意老夫心领了。网 中既然老弟已知道了昨儿傍晚生的事,不妨留下参酌一二。” 边说边用两根手指捻起禄光庭手掌中的物什,凑近眼前仔细观瞧,自言自语道:“这似乎是袍服上扯下的一缕丝屑,是在现场现的?这能说明什么呢?” 禄光庭点点头。从李进忠手中取回那缕丝屑,放入一个小小的锦囊中,这才答道:“这缕丝屑附在一根透骨钉上,显然是从那刺客行刺时所着袍服上脱落留在现场的。下官昨晚现此物后已令多名属下仔细辨认过,可无一人识得。今日承韦大人过目,断定这缕丝屑乃系极为罕见的孔雀金丝线,由此下官已大致推断出刺客的身份,但事涉宫中贵人,下官不敢贸然行事,一切还请大人做主。” 李进忠把头转向韦敞。问道:“韦老弟对女工织补之事也很在行吗?” 韦敞拱手应道:“说来惭愧,晚生在翰林院时曾奉旨参与编撰过六十卷的《藩邦舆地志》,对异域藩邦的各种珍奇贡物略识一二。禄大人在昨晚行刺现场现的这缕丝屑,依晚生之见。确是林邑国特产的孔雀金丝线无误。这孔雀金丝线极为难得、珍贵,并非寻常宫人、吏员所用之物,特别是石逆叛乱以来,吐蕃趁势屡屡侵扰南境,与朝廷不睦,林邑为吐蕃藩属。也与中土断绝往来多年,长安宫中的孔雀金丝线就更为稀见了。” “林邑?”李进忠眉棱霍地一跳,目光在禄、韦二人身上来回逡巡不定,“依你二人的说法,刺客竟与南苑太妃有关吗?” 韦敞只诺诺连声,不肯明确作答。禄光庭却应声答道:“正是。并且依下官看来,这行刺之人颇有身份,断非寻常之辈。” “南苑太妃?江陵王、长宁长公主之母?我与她素无过节,她为何要来害我性命?”李进忠顿时陷入了困惑,一时间竟忘记了下令拿人。 韦敞见李进忠神色古怪地呆立在房中,半晌不出一言,料他心中尚犹疑徘徊,遂拱手提醒道:“晚生今儿早起得到消息:皇上已差人前往江陵,召江陵王返京参加先帝的百日大祭。不知恩相知晓否?” 经他提及江陵王,李进忠才恍然有所醒悟:江陵王无故留置睦王不放,自己曾在朝会上力主兵征剿,此议虽未被皇帝采纳,但想必南苑太妃已怀恨在心,故而差人来取自己性命。他心结一解,登时拿定了主意,板起脸冲禄光庭命令道:“江陵王羁押朝廷和亲大使,行同反叛;其母更是丧心病狂,胆敢公然行刺朝廷柱石,罪不可赦。着令尔等即刻调集人马,将南苑太妃居处和长宁长公主府团团围住,不得放一人离开,待老夫入宫请旨后再作落。” 禄光庭领命而去。韦敞望着禄光庭离去的背影,面带忧虑地对李进忠说道:“南苑太妃处也还罢了,长宁长公主现为皇上钦点的和亲公主,身份特殊,望恩相谨慎处置才是。” 李进忠决断已下,哪肯轻易回头,他用力拍了拍韦敞瘦削的肩头,狞笑道:“老弟怀孔明之才,负宰相之志,可做起事来不免文弱了些。漫说是一尚未出嫁的长公主,就是昔日位居六宫之的张皇后要害老夫,也一样落得个葬身‘野狐落’的可怜下场。老弟若是闲来无事,尽可去陪着你姐姐家长里短便是。待老夫将那刺客捉到,自会在皇上面前保举你的一份功劳。” 韦敞虽仍心存顾虑,但听李进忠方才所下的命令中并无直接闯宫拿人的内容,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一躬到地,陪笑道:“那晚生就在府上恭候恩相的佳音了。”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相亲女使(一)(求订阅) 赤德赞普举行朝会的大拂庐坐落在逻些城东面的一片高岗上,吐蕃人属游牧民族,数百年来已习惯于随处营帐而居,即使是逻些城中早就建有供赞普日常起居的宫室,为了保持游牧民族的本色,赤德赞普仍坚持在大拂庐中当朝理政。 在几年前,西北邻的吐谷浑人趁吐蕃内乱之际举兵反叛,大举入侵,险些攻占逻些城之前,这里原本是昆阳公主礼佛修行的别院。赤德赞普体弱多病,不耐寒湿,继位后便将别院的房舍尽行拆除,在原地改建了一座用以会商朝政、接待外邦使臣的大拂庐。 来兴儿一行在央宗的引导下步入大拂庐,只见宽敞明亮的大帐中早已是人头攒动,乌压压站满了吐蕃国的朝臣。赤德赞普大集文武,给予了中土使团最为隆重的礼遇。 来兴儿居中在前,林树、尚敬分左右跟随在后,三人走至吐蕃文武众臣班前,恭恭敬敬地向端坐于御座上的赤德赞普鞠躬行礼。来兴儿朗声说道:“外臣睦王李启,奉吾朝皇帝陛下旨意,为两国和亲修好之事,特来晋见吐蕃赞普。网 现呈上国书,敬请赞普御览。” 左班文臣居的一位面目和善的中年朝臣立即用吐蕃语把来兴儿的话向赤德赞普转述了一遍。赤德赞普边听,边不住地点头微笑,随后向中年朝臣交待了些什么,中年朝臣转身向来兴儿说道:“赞普说睦王殿下身份尊贵,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赞普还向殿下问一句话:不知这位将出嫁到我吐蕃国中的公主与中土皇帝是什么关系?我是小论多措,王爷有什么话,尽由我向赞普通译就是。” 从三天前自农歌驿来逻些城的路上,来兴儿曾听央宗说起过这位吐蕃朝中仅次于大论朗格的宰臣,想到他是贡布上师的座下弟子,来兴儿不禁心生亲近之意,微笑着向多措拱手说道:“承小论大人亲自担任通译,小王多谢了。请大人代为回复赞普。长宁长公主系我朝先皇爱女,与当今圣上兄妹相称,并非寻常宗室之女可比。” 不待多措将来兴儿的话翻译给赤德赞普听,右班武将行列居站着的纳悉摩冷不丁地追问道:“纳某也有一句话要问问中土来的这位使节:请问阁下与中土皇帝是什么关系呀?” 此言一出。八一小说网 举帐哗然。吐蕃朝臣皆知中土来的使节乃是皇帝的长子,爵封睦王,此刻骤然听到大将军明知故问,人人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来兴儿。 自从前晚来兴儿和尚敬在纳悉摩府中邂逅张谅,使团内部林树与尚敬之间就产生了严重分歧:尚敬以张谅不仅认得睦王。更了解来兴儿的真实身份为由,坚决主张改弦更张,及时调整对策,对外借口睦王身染重病,令来兴儿蜗居馆驿不出,改由林树和他代表使团到大拂庐面见赤德赞普,递呈国书,完成使命后迅离城返回长安,以免因来兴儿身份被拆穿,影响出使大计;而林树则认为事到如今。使团已别无退路可寻,张谅虽识得来兴儿,但他现在是朝廷缉拿的头号嫌犯,仅凭他一人之言,不足以说服吐蕃赞普对睦王的真假产生怀疑,如依尚敬之言行事,反倒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坚持要来兴儿扮做睦王去见赤德赞普,完成和亲修好的使命。两人各执已见,互不相让。足足争吵了大半日。 来兴儿在纳府寻不见母亲,心中绝望,意态慵懒,倒好似真正染上了重病一般。对林、尚二人的意见分歧本无心理会。但由于事关重大,林、尚二人争执不下,都希望来兴儿明确表态支持自己,不约而同地开口征求来兴儿本人的意见,使得来兴儿只能强打起精神,认真思量。 其实。除张谅之外,他还有另一层的担心无法向林、尚两人明说,那就是汉名唤做唐果儿的纳玉也认得自己,她既是纳悉摩的族妹,如今又身在纳府之中,意味着纳悉摩不仅可从张谅嘴里获知自己的真实身份,还能从纳玉那儿得到佐证。 念及于此,起初来兴儿打心底里是有几分倾向于尚敬的主张的。但是,林树不枉人称“浑不怕”,身上有一股非同寻常的执拗劲儿,他见来兴儿也打起了退堂鼓,一急之下,竟端出了副使的身份,强令来、尚二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于他,否则便是公然违抗圣命。以尚敬的品秩,原高于林树这个五品的礼部员外郎,他此番得以随使团前来,虽与林树、来兴儿两人一样,都是皇帝出于某种目的差来的,但毕竟没有林树副使的头衔,只能算是睦王身边的普通随员,因此,当林树最终以使团副使的名义命令来兴儿和他服从于自己的主张时,他也无话可说,只得服从了。 当三人的意见被迫统一到林树的主张之后,尚敬反而主动建议,待到面见赤德赞普之时,来兴儿不妨先行向赞普提出索讨朝廷逆犯张谅回朝的要求,以求先制人,不给纳悉摩和张谅留下当众拆穿来兴儿的机会,这样或许能变被动为主动,保证顺利完成使命。他的这一建议获得了林树的高度认可。 然而,令所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纳悉摩根本就不给来兴儿提及张谅的机会,一上来就开始揪住来兴儿的真实身份骤然难,彻底打乱了使团三人原先的计划。 听到纳悉摩不再称呼来兴儿为王爷,一身羽林军士装束,手捧礼盒站在帐口,不住打量着赤德赞普的纳玉也禁不住为帐中的来兴儿担心起来。 来兴儿原本还有些心怀忐忑,被纳悉摩出乎意料地这一问,倒使他冷静了下来,他没有急于回答纳悉摩的问话,而是故作不识地向多措问道:“小论大人,请问这位是……?” 多措连忙为来兴儿介绍道:“这位是本朝纳悉摩大将军。”(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相亲女使(二) ps,哪位有兴趣的话,可以在书评区建个签到楼,据说这样大家可以一起涨经验,当然,也能给这部书增加点儿粉丝哟。八 一中文 “原来是纳大将军!小王失敬了。”来兴儿朝着纳悉摩一抱拳,说道,“林大人手中的这份国书里就列明了小王的身份、爵位,纳大将军想先看看吗?” 纳悉摩虽手握重兵,在吐蕃朝中权势显赫,却一向对赤德赞普忠心不二,他听来兴儿话中隐含离间他君臣之意,冷笑着摇摇头,说道:“阁下说的哪里话来,国书自然是要呈给赞普看的,做臣下的怎敢僭越行事?纳某只是听人说起,中土皇帝身边有位极得宠的小宦者,名叫来兴儿,年纪、体貌皆与阁下相当,不知阁下是否识得此人?” 来兴儿抬手拦住正要开口说话的林树,面不改色地坦然答道:“来兴儿原是父皇身居东宫时的旧人,小王自然认识。小王也有一人,想向纳大将军打听他的下落:本朝前羽林大将军,逆张谅,据传现藏匿在逻些城中,大将军可曾见过?” 纳悉摩前晚在自己府中已见识过来兴儿身上的锋芒,对他的处变不惊,以攻为守并不感到意外,听来兴儿果然问起张谅,遂向着赤德赞普一抱拳,应道:“纳某妹婿都日让杰,确曾在中土朝廷为官,前些时他和舍妹纳珠一道自中土来到逻些,纳某已禀明赞普,许他入籍为吐蕃之臣,除他之外,纳某并没见过什么羽林大将军张谅。八 一中文 ” 来兴儿听他竟不肯当众承认收留张谅的事实,心中暗喜,遂借着纳悉摩的话反问道:“那小王就不甚明白了,父皇身边一个小小的宦者,远在千里之外的纳大将军怎么竟然想起问起他来了?” 纳悉摩气恼来兴儿直接把话题引向张谅,逼得自己瞬间便落了下风,又听来兴儿紧紧揪住话柄不放。竟追问起自己来了,更加觉得胸中堵:在他嘴里,张谅既已变身成为了吐蕃人都日让杰,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话题扯回到张谅身上。惹来赞普对他的猜忌。 于是,他一跺脚,信口胡绉道:“舍妹纳玉,在长安宫中与那来兴儿素来要好,因此随口一问。阁下既识得来兴儿,甚好,甚好。” 纳悉摩本无心一说,却恰戳中了来兴儿的软肋,他只觉心猛地向下一沉,整个人都仿佛站立不稳,晃了两晃。多措就站在来兴儿身边,见他听了纳悉摩的回答之后神色大变,情知有异,赶忙说道:“赞普有话。八 一中文 w说w小w一.小81zw.com请上邦使臣进呈国书。” 林树此时也瞧出来兴儿状态不对,紧走上前,向多措双手呈上国书,趁返身回班的空当,悄声问来兴儿道:“出了什么事?” 来兴儿脸色煞白,冲林树摇了摇头,答不上话来。 “睦王殿下,圣上赠与赤德赞普的礼物可要一并进呈御览?”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帐口传来,来兴儿听了,心情不禁为之一振。他瞬间便明白了纳玉此时开口问话的用意,那是在提醒自己,她并没有向纳悉摩说破真相。 “帐口是何人无礼喧哗?近前来回话。”多措厉声传达着赞普的问话。 纳玉手捧礼盒,趋步向前。来到来兴儿身边跪下,双手将礼盒捧过头顶,恭恭敬敬地答道:“长安宫人唐果儿,奉长宁长公主差遣,随睦王殿下前来晋见赤德赞普。” “长安宫人?”多措仔细审视着纳玉,惊奇地问道。“你既自称是长安宫人,为何要扮做军士模样?” 纳玉抬起头,仰视着御座中的赤德赞普,不疾不徐地答道:“婢女是服侍长宁长公主的宫人,长公主听闻吾皇欲将她嫁与吐蕃赞普为妻,特差婢女前来探看赞普品貌如何。因婢女是女子之身,公开出入不便,先向睦王禀明后,装扮做军士模样,奉礼而来。婢女行事卤莽,请赞普责罚。” 此时,来兴儿的神色、心志已完全恢复了过来,他听纳玉出口警醒自己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栽下一个纵容下人欺瞒赞普的小小麻烦,既觉有趣,又颇为无奈,只得帮她圆谎道:“姑母慈命在身,小王只得勉为其难,如有唐突失礼处,敬请赞普宽宥。” 先前吐蕃与长安朝廷向以甥舅论交,赤德赞普先听多措说到此番中土皇帝不惜把亲妹妹嫁给自己,已是龙颜大悦,又见纳玉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宫人竟是奉了长公主之命,来逻些城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夫婿先行相看,更是闻所未闻,大感新奇。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笑着问纳玉道:“今天见到了孤王本人,姑娘觉得满意否?” 纳玉心思单纯,听罢多措通译赤德赞普的问话,不假思索便道:“赞普龙章凤目,无愧人主风姿,但面色泛黄,身有宿疾,我家公主与赞普将来是否有缘,婢女尚不敢妄加揣测。” 多措见纳玉说得直白,如依她原话通译,难免扫了赞普的兴致,遂只委婉地把纳玉答话的前半截儿翻译给了赤德赞普。 赤德赞普听后,开怀大笑,朝纳玉竖起拇指赞道:“能想到差人先行相看未婚夫婿,你家长公主确称得上是一位奇女子。孤王心中,只盼与她早日相会。然两国结姻终非小事,孤王还要听听朝臣们对此事持何见解,你且退下,孤王随后略备薄礼,烦你带回长安,赠与长公主就是。” 纳玉遵命起身,与来兴儿对视一眼,径自走出了大拂庐。 被纳玉突如其来的一搅和,纳悉摩想要当场揭破来兴儿真实身份的企图自然落了空。 多措并没有将方才纳悉摩和来兴儿之间的一番唇枪舌剑向赤德赞普转述,不知为什么,赤德赞普竟也没有问起此事。待纳玉出帐后,赤德赞普先向纳悉摩问道:“大将军,孤王想先听听你对两国结亲这件事的看法。如仍有困惑不解之处,不妨当面向睦王问来。” 纳悉摩对纳玉主动替来兴儿解围的举动深感气恼,但当着大拂庐中群臣的面儿又不便明说唐果儿就是自己方才提起的族妹纳玉,正在气闷之时,听到赤德德普向他征询两国和亲的意见,遂借机向来兴儿问道:“纳某确有一事不明,想向阁下请教?”(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相亲女使(三)(求订阅) ps,明日三更,一更改为早上1o点,其它时间不变。网 来兴儿不知纳悉摩这回打的又是什么主意,不动声色地答道:“好说,好说,请大将军说来就是。” “据纳某所知,中土朝廷多少年来一向以上邦大国自居,从未将我吐蕃视为地位均等之邻邦,至今为止,你我两邦间仍以舅甥论交。而纳某方才听阁下说起,此次待嫁之和亲公主与中土皇帝实系同胞兄妹,请恕纳某不恭,借用一句中土古贤人的话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中土皇帝不惜远嫁胞妹至我吐蕃,背后究竟做何盘算哪?” 来兴儿在延英殿时,时常听柳毅与韦敞谈论起本朝太宗的文治武功,依稀记得柳毅曾提到过太宗曾远嫁宜安公主于吐蕃赞普的故事,又在农歌驿时亲耳听贡布上师称颂昆阳公主出降吐蕃后的种种功德,对朝廷与吐蕃以往的和亲交往并不陌生,而今见纳悉摩以两邦论交之辈份关系向自己提出质疑,遂遵循着人之常情,不卑不亢地答道:“听纳大将军此问,似有质疑我父皇和亲诚意之嫌。以往我朝曾两次出降公主和亲于吐蕃,宜安、昆阳两位公主论宗室辈份,皆属当时我朝圣上之晚辈,因此与吐蕃舅甥论交,这应属人之常情,小王并不以为对吐蕃有丝毫轻视之心。 小王奉旨从长安出之前,父皇特地谆谆嘱托于我,说当今吐蕃赤德赞普与他年纪相仿,不宜再以晚辈待之,为此,专意择小王之姑母嫁与赞普,以彰显赤诚修好之意。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一件好事,为何纳大将军偏偏要以小人之心妄度君子之腹呢?” 纳悉摩被来兴儿顺口就给套了顶小人的帽子在头上,却不似先前那样气恼,反而也觉得来兴儿所说甚有道理。他虽屡次惊叹于来兴儿过人的才智,心中敌意渐退。然而毕竟眼前之事关涉吐蕃长久利益,大燕国使臣许下的大片土地在他眼中看来,仍远远胜过长公主出嫁带来的好处。一经赤德赞普问及,纳悉摩当即向来兴儿问道:“大燕国这些年来在上邦北境兴起。并一度攻陷长安和洛阳,最近听闻大燕的军队又占领了河中重镇,兵锋直指长安,中土皇帝在这种形势下主动向我吐蕃提亲修好,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迫于无奈?此外。不瞒贵使,大燕国的使臣刚从逻些离开不久,他们愿以河陇两道上千里的土地作为酬劳,邀我赞普与大燕皇帝到长安大明宫中一会,如此开拓疆土的大好时机,若仅仅为了迎娶中土长公主而放弃,纳某窃为我家赞普感到不值。 还请贵使详解个中原委利弊,为我等释疑解惑。” 林树不待来兴儿开口,面带笑容冲纳悉摩拱手道:“在下副使林树。大将军所说的确并非虚言,为一桩婚事而放弃上千里的土地。换做是在下,也要力劝君上三思而行。然而,大将军乃一**队之主帅,对现今河陇一带的形势理应了然于胸,逆酋危不全起兵叛乱以来,我朝廷连年征调河陇一带驻守府军前往河北参与平叛,致使河陇戍边兵力空虚,于是,包括贵邦在内的外藩屡屡乘虚而入,占我土地。掠我百姓,由此,才使得两国日渐交恶,互生敌意。请问大将军。不知对在下所说是否认同?” 纳悉摩翻眼看了看这个相貌粗陋的中土年轻官员,蛮横地答道:“那又怎样?历来国与国之争都是如此,林大人难道没有读过《春秋》吗!” 林树没有被他无礼的言辞激怒,微微一哂,说道:“诚如大将军之言,国争之世注重的是实力。而非空泛的坐而论道。据在下所知,大将军您也曾多次率军出征,走马黄河两岸,不知除了烧杀抢掠之外,可曾为赞普开拓下尺寸的疆域?” “这……”纳悉摩顿时变得语塞起来,他麾下的天蝎军虽然强悍,几年下来也曾攻下过河陇大大小小几十座城池,但皆因当地百姓和官军顽强不懈的反抗,兼之水土不服,无法在当地立稳脚跟。 “我新皇登极以来,广行仁恕之道,不计前嫌,仿效前朝故事,出降长公主于吐蕃偏邦,以解两国黎庶兵祸之难,怎么能说是迫于无奈的应急之策呢?”林树转向赤德赞普,继续解说道,“据外臣所知,前朝昆阳公主出降吐蕃,不仅为吐蕃带来了中土的麦种、棉种和药材,使吐蕃百姓摆脱了冻饿、疾病之苦,更带来了中土先进的典章制度和悠久文化,帮助吐蕃脱离了愚昧蛮荒,迈向文明之邦,这些又岂是尺寸疆土得失可以相提并论的吗?” 多措唯恐漏下林树的只言片语,语调急促地向赤德赞普作着通译,赤德赞普听得十分认真,忽而会心微笑,忽而又蹙眉沉思。 林树见自己的话已在吐蕃君臣间引起了反响,话锋一转,直接针对纳悉摩的质疑作出了回应:“大将军言及我朝面临的军事态势,在下想提醒大将军一句,数年前叛军乘我不备,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确曾一举攻占我两京圣地,但是时隔数月,侵入我两京之叛军就被当今圣上统率的官军击溃,仓皇逃回了冀辽老巢。而今河中虽落于叛军之手,然据在下离京前所知,当今圣上已征选精兵强将赶忙河中展开反击,相信不日定有捷报传来。试问如此态势下,石逆向赞普许诺下的上千里土地不知何时才能兑现?大将军既以为一个空头承诺就能使吐蕃唾手获得大片土地,那么倘若在下妄言,贡嘎山上的冰雪终将融化殆尽,给吐蕃带来更广阔的牧场,大将军会相信吗?” 林树事先经贡布上师告知吐蕃朝中的情形及大燕使臣刚刚到访过逻些的消息,就料到使团晋见吐蕃赞普时,在朝堂上必有一番口舌效锋,因此,早有所准备,一席话过后,大拂庐中鸦雀无声,吐蕃众臣都默默无语,目光望向纳悉摩,希望他能改变态度,赞同赞普的这门婚事。 片刻沉默之后,纳悉摩终于朝御座中的赤德赞普躬身说道:“林大人说的都是事实,臣再没别的话可问,唯有向赞普道贺,恭祝赞普与中土长公主早日成婚。” 大帐中出一阵欢快的笑声,每个人的心头都松下一口气来。多措面向众人,传达赞普的口谕:吐蕃蒙上邦皇帝差使提亲,深感荣幸之至,所提亲事一应允准。特命小论多措为吐蕃迎亲大使,择日随上邦使团前往长安,迎奉长宁长公主前来逻些完婚。(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烈女奇谋(一) ps,求订阅、求收藏、求推荐 皇帝独自坐在延英殿中,正在心神不宁地等待着从江陵传回的最新消息,得到李进忠入宫求见的禀报,不禁皱了皱眉头。八一小说网 不知具体从哪天何时起,皇帝心中对这位一力扶保自己登上皇位的权宦产生了一种爱恨、敬畏相互掺杂、交织在一起,并且无从分辨孰轻孰重的复杂情感。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其中恼怒和忌惮的成分正在日渐增多。 前些日子,李进忠为了向皇帝强讨兵权,使出了辞官、斗殴、称伤不出等诸种手段,逼得皇帝实在无奈,只得借力打力,封他做了宰相,委他主持靖宫大计才算了事。 时隔不久,李进忠又借主持靖宫之机,不经皇帝允准,擅自在宫中组建了数百人的靖宫差房,将包括后宫嫔妃在内的所有人都置于了他的严密监视之下。 这回在如何处置江陵王的问题上,自己采纳了景暄的建言,没有如李进忠所主张的那样兵围剿江陵,难道他今天入宫又是为了要强逼自己就范吗? 皇帝一想到又将面对李进忠近乎要挟般的纠缠,就感觉到两个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网 “晋国公夫人的亲眷真是了得,连朕和两位贵妃也都监视在内了。不知道‘靖宫差房’这些天来在宫内现张氏残党的踪影没有啊?”皇帝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个相貌丑陋的老头儿,决定先制人,抓住他擅自组建“靖宫差房”这件事,来堵住李进忠的嘴。 “启禀陛下,老臣奉旨主持靖宫事宜以来,夙夜难眠,唯恐办差不力,辜负陛下的重托。睦王离京时,陛下将原已恩准调归老臣差遣的五百禁军充做使团护卫,老臣无奈之下。只得仿效先朝内侍省察事厅子的成例,暂组‘靖宫差房’,作为日常办差的临时机构。 陛下明鉴,现下的形势。内侍省及各处宫人中可用之人甚少,因此老臣才从府中挑选了若干名老成稳重的仆妇以补不足。‘靖宫差房’组建的时日不多,却已现了张氏残党不慎露出的诸多蛛丝马迹,可谓是成效显著。老臣以为,这两件事皆属老臣职责本分。故而未曾先行奏报,还请陛下恕罪。”李进忠为讨处置行刺嫌犯的圣旨而来,不欲因旁的事触怒皇帝,因此回答得格外小心。 察事厅子是父皇晚年明令裁撤的机构,为的是防止其成为张氏弄权的工具,眼见李进忠大言不惭地竟将此引为成例,为自己擅设所谓的‘靖宫差房’狡辩,皇帝只觉一股怒火直撞脑门。 他强压着火气,面带笑容地对李进忠解释道:“朕不过是前晚在毓秀宫中恰巧碰上‘靖宫差房’的专使巡夜,今儿见了晋国公随口一问。晋国公不必挂怀。朕既以靖宫重任相托,一应大小事务晋国公自然有权做主,无须事事奏报。目下四方不宁,肘腋之患朕尤为关注,只盼您能早日将张氏残党一网打尽,怎会无故降罪?晋国公今日请见,是否有什么好消息说与朕听啊?” 李进忠察言观色,已瞧出皇帝尚全然不知昨日傍晚自己遇刺之事,遂故作惊慌地“扑通”一声跪倒在阶下,以头碰地。嘶声嚷道:“老臣无能,昨晚险些被歹人于回府的路上夺走了性命,万望陛下为老臣做主,下旨严惩幕后真凶。” 皇帝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连忙命王保儿上前搀起李进忠,温言安抚道:“晋国公莫急、莫慌,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些,难道又是张氏残党出来作祟?不管对方是谁,您尽管说出来,朕决不姑息。” 李进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沙哑着嗓子把昨晚自己遇刺的前后经过向皇帝详细叙说了一遍,末了才说道:“根据刺客不慎落在行刺现场的一缕孔雀金丝线,老臣初步断定,南内太妃和长宁长公主恐与此事有涉。她二人必是对老臣力主兵江陵心怀怨恨,因此才命人半路暗算老臣。现老臣已令禄光庭率人将南内和长公主府团团围住,请陛下降下圣旨,准老臣入内拿人。” 皇帝听罢,心中暗叫不妙:这李进忠虽不是为逼自己出兵征剿江陵王而来,却给自己出了个更大的难题。 假设昨晚果然是太妃和长宁母女合谋捅出的乱子,于情于理,自己都万难阻挡李进忠查案拿凶;然而,倘若因此废黜了她们母女的封号位份,父皇生前只留下这么一位尚还待字闺中的亲生女儿,和亲吐蕃之大计岂不要化为泡影? 刹那间,皇帝的额头也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李进忠许久听不到皇帝入宫拿人的旨意说出口,知他内心必是极不情愿在这紧要的当口处置长宁长公主。 但势到如今,他作为新任的中书令,文武百官之,又是受害的苦主,如果一旦松口,为了成全皇帝的心意,有意放对方一马,那么,自己以后就将在众人面前完全失去威信,难以在朝堂之上立稳脚跟。 因此,纵然是明知皇帝心中作何打算,李进忠也难以后退半步,只能硬挺着静等皇帝的决断。他甚至替皇帝着想,心中已暗暗在众宗室的女儿中找寻起长宁长公主的替代人选来了。 “据朕所知,孔雀金丝线虽出自太妃的故国林邑,然此物作为多年以来的贡物已进奉多年,在宫中并不只是太妃母女处才有此物。晋国公仅凭一缕丝屑便断定太妃母女是刺客背后的主使之人,是不是轻率了些?”皇帝咬紧牙关,试探着问道。 他明白,依眼前的情势,唯有寄希望于太妃母女不是行刺李进忠的主谋,才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也是最理想的结果。 李进忠听到皇帝为了使长宁长公主免受惩处,竟然质疑起自己来,不由得恼将上来:连一个与皇帝尚未见面的新入宫嫔妃遇刺,皇帝一怒之下,还将含冰殿所有的当差宫人、宦者杀了殉葬。自己身为有定鼎之功的当朝宰相,半路遇刺,皇帝非但没有任何的安抚表示,反而替自己眼看就要抓到手的嫌犯开脱起来,两相比较起来,怎不令人齿冷心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