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龙姬》 入V公告 一早起来,发现入V了,红红一个标志,汗~ 这样发公告似乎有点晚,不过的确是入了。 由于之前几天的瓶颈,耽搁了文的进度。所以即使入V了,这边还是会继续发公众章节,大概三章左右,直到弥补回亲们没有看到的章节。 此文写了4个月才入V,字数也很多了,盛人已经尽量做到让亲们多看一点。之前《芊泽花》十一万字就入V了,我有点觉得太早。很多亲,连文章意思都没看出来,就看不了了。 入V后,断更的情况不会出现,这是我和编辑大大保证过了的。除非是有很急的事情,否则,我一定会更出章节来的。 如果亲们选择继续更文,我会竭尽全力的构造好这个故事。毕竟,我认为它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一个值得我写的故事。 如果亲们选择放弃,我也不会觉得遗憾。一同分享过之前的时光,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感激亲们在芸芸众多文中,肯选择看此文。你的一份留心,一份期待,是我莫大的鼓励。支持我即使精疲力尽的时候,还是会爬起来,码字。我向来很懒,没有你们我是做不到的。 再恶心人的话,就不多说了,呵呵,这里要感谢很多亲: carol0728,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紫胭,晓看春处,shmhkc,花蕙,香草茶00886,明日之后,断蓝婷,希尔,see189,紫缘菁莱,泪水独白,gcy13104657141,miawendy,ric橙子,水色无非,春天的馒头,迪迪巫,夏末洛溪,百合媚人,小丫涅槃,cx1087,rxq823,a1b2d499,樱花的眼泪,huang100611,xiaohang,zts11218,紫杉浅,呼啦呼啦圈,米9,仙儿鱼,寂寞德街,zj040904,阔奈美夕,过后,sallyhong1979,书虫爱蛀书,娱儿………… 以上的名字,并非复制,我认为这个复制,就表达不出心意了。当然,还有好多好多,不善言辞,默默支持的亲,盛人没有写上去。并不是盛人忘记你们的名字,而是一时间打不出这么多,还要赶着上班。 接下来说下更新: 此文,差不多五十万字左右,更新速度:一日一更,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会加更。ps:我很诚实的告诉大家,我一个字的存稿的都没有。盛人向来没有存稿,也存不住,如果有天写了8000千字,我也会一次性发给亲们,每天的文都是我刚刚码出来,就发出去的。我总想,如果留下来,就有一种全身发痒的感觉,如果看见亲们很期待下文的内容,就更留不住了。 此文不会有V章节简介,因为没什么简介能表达出文章内容。 最后,我期待亲们,见证我的创作历程,陪伴《魅龙姬》一点一滴的成长。 谢谢!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接地发《芊泽花》出版公告 虽然波折不断,虽然拖延已久,但总算是出来了。 《芊泽花》一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定价:49.8,上下两册。因为上市没几天,暂时只有淘宝和某些地方的书店有买,下个月会全面上市,新华书店也会有。 因为有不少读者要买后,寄来给我签名,我觉得途中路费都不得了,所以我也向出版商订了50本,拿的是合同上的价格,比淘宝上的商家要便宜一点,如果需要签名书的亲就QQ联系我。数量也不多,你一次问我要十本,我也不能卖你,我不是开书店的。 QQ13459475。 其余如果有兴趣买书的,最好等当当上、卓越上出来再买,毕竟那些网站不要运费的,很划算,而且也会打不错的折扣。淘宝现在卖的,书费+运费一起很贵,不主张大家买,谢谢!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感谢之词! 首先感谢亲们对《芊泽花》的喜爱,盛人出售签名书的消息一发,三天就销空了,又订了一批来结果也很快销完了,让盛人受宠若惊。 盛人发书很慢,等书的亲们辛苦了,盛人很抱歉! 《芊泽花》就此告一个段落了,亲们不用再来问盛人有没有书了,因为书已经没了。 感觉尘埃落地了,觉得心里很踏实。 手里拿着《芊泽花》的实体书,却并有预期的那般高兴、兴奋,甚至隐隐的还有一些心酸。觉得真的是太不容易了,不知道这本书上市后有多少没有看过书的亲,会待见它。但是它在我心中,至少一个我写过书,做过梦的证明。 有这个证明,就足够了。 我的两个孩子《芊泽花》《逃嫁新娘》都得到了很好的结果和归宿,逃嫁新娘》虽然没有出版,但得到了影视出品的青睐,这让我感到很欣慰,至少盛人一步步走来,是一分耕耘一份收获。 现在只剩下《魅龙姬》,这个在盛人艰难时刻出产的文。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颠颠簸簸的令盛人头皮发麻。 但是,我要竭力守护一片地方,让它茁壮成长。 这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我愿它与我的梦想,同在。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我在这里 12月16日公告! 这是我半个月来第一天上网,第一天上QQ,第一次点开《魅龙姬》。 亲爱的们,如你们所想,我是出事了。 家里边的事,大事,但不是好事。我不想说发生了什么事,只想告诉大家,还在不久前的深夜,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大街上,不知道是往左还是往右。 我一声不吭的就消失了,这么久也不浮上来,并不是我不想告诉大家我怎么了,只是我连开口说我怎么了,都没力气。更新停了这么久,满心愧疚,觉得自己不像个写文的人了,甚至犹如废柴,毫无用处。和编辑请了假,很宽慰编辑的理解,按照常理我这么干,久久不更新那是要解禁处理的。编辑是个好人。 但亲们更是好人。 只有我是不负责任的混蛋。 无论怎么样吧,文还是要继续更新,不管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做的还是得做完,今天就码字,会定心码字,不想其他。 最后谢谢依然还在留言期盼我的读者,我只能觉得无颜以对,真真切切的无颜以对。我无法说对不起,抱歉,因为这些词太轻,只能道谢,谢谢你们在我觉得暗无天日之时,给我一道光芒。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关于解禁 3月17日公告 文章被解禁了,是3月17日,也就是今天我才知道的。有一点惊讶,但不是特别惊讶,以我这种状态下去,被解禁也是迟早的事。 郑重的对读者们说一声抱歉,特别是那些一直追随《魅龙姬》,无论断更、停更,仍旧选择在原地等候的亲们。解禁虽然对于一个作者是莫大的耻辱,但对于我来说,更多的却是释然。因为我自己也无法忍受自己在这种状态的更新下,再让读者花钱看书。这让我背负更大罪孽感。 解禁并不代表文章不更了,文章还是会继续更的。或许我该好好想想,拾起那些被我遗忘的热情。 我喜欢公众文,我的《逃》也是在公众文中得以成就的。公众文会让更多的读者看到我的书,没有门槛,没有其他,纯粹的只有文字在。 我希望,我能重拾从前的自己。 最后,对于之前付费看书的亲,我实在想不到其他方法来弥补你们的损失。思前想后,觉得应该做到这两点补偿:1,坚持把文更完,只要你们还愿意看,我就更完,作为你们的精神弥补。2,免费赠送签名版的《芊泽花》,价值49.8元。付费看过的亲,只需QQ联系我,把此书的消费记录截图发给我,我就会记录你的信息,尽快把书汇给你。我的QQ是13459475,添加好友时请注明。 我能做的最多了,我知道对于亲,补偿只是一种事后的检讨,微不足道,但盛人还是恳请你们接受。 谢谢。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关于送书 3月21日 之前因为要弥解禁对亲们的损失,所以发起了送书给订阅过《魅龙姬》的读者,迄今为止,已经有超过50名读者加了盛人的QQ,盛人在高兴的同时,也感到力不从心。所以,无奈下这里发一个公告。 因为盛人也是一般的上班族,收入浅薄,不能长时期维持送书的事。所以,送书弥补之举暂时搁置,盛人先送这前五十名读者,后面的读者等到下一波吧。算是给盛人一个赚钱购书的缓冲期,呵呵,实在羞愧。 希望还没来得及加盛人QQ,索要签名书的亲们,不要因此遗憾。盛人保证,等到盛人有能力承担下一批书费时,我会再次送书的。 另外,这个星期就准备开始继续更新《魅龙姬》。实不相瞒,盛人如今更文状态不佳,现实里发生很多事情一直都在困扰和左右盛人,我没有能够好好调整自己,是造成自己断更、解禁的重大原因。但很高兴有亲们一直体谅、理解盛人。有的时候看见自己文下的留言,在羞愧的同时感到很欣慰。我一直认为网络是充满攻击、虚假、脆弱的世界。但亲们的宽容、支持、可爱,让我感到,原来并非如此。我很骄傲我有一群这么伟大的读者。相比之下,我这个作者,倒显得无比渺小。 文一直会更,但可能不能定时更,我会慢慢调整状态,希望完结之时,还能与亲们笑言以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归来公告,2011年2月17日 首先郑重的说声对不起,不过貌似千言万句对不起也不能弥补你们的日夜等待。 但请相信盛人是真的觉得愧疚,非常愧疚。 这一次归来,是盛人想找回自己,和重拾被自己搁下的梦想。 无论这空白的一年多,盛人经历了什么,但最终走到这一步,我发现,其实有些东西是我无法改变和放弃的。 那就依旧想要飞翔的心。 无关现实、无关其他。 就只是一颗游走在生活、社会、城市边缘的一颗就是不愿意落入现实的心。 那么既然这颗心这么固执,那我就重新给它按个窝。 一个由小说构建的虚幻但也真实的窝。 那就是这里。 我相信看小说的亲们,特别是依旧追随我小说的亲们,也肯定和我一样,有自己的梦想,自己想要把握的。我也相信,你们追随的不仅只是一个文,而是不想被遗落的温暖。无论如何,这一次盛人真的不会放弃了。 因为我认为这个东西太珍贵了。 在现实中,我们会遇到很多很多,方方面面,接踵而至。当我跌跌撞撞、恍恍惚惚的时候,我一想到自己曾经以一颗年轻飞翔的心构造过两个故事时,我就觉得人生充满了力量与希翼。 这一刻,什么也不能把我打倒。 所以,我回来了。 不能奢望大家能一如既往喜爱,但求能再相信我一次,与我同行。 谢谢! 以下为与文相关的公告,请注意: 坏消息一条,《魅龙姬》会暂停,暂时不会继续更新。 盛人会新开一坑,也不能说新开,还是之前被舍弃的一个故事《编号67322》(暂定的名字。)开坑时间会另行通知,主要要等待文的构架和存稿出来。一直等待《魅龙姬》的亲们不用太失望,我现在的心境暂时无法继续《魅龙姬》,但《编号67322》却恰能掌控。大家放心,这一次我会全力以赴,存大量的稿再发文,不会断更,并且保证精品。 以下为《编号67322》的精彩预告: 狭长的凤目,深邃幽冷的瞳仁。 薄细的嘴唇,无可救药的性感。 俊削的脸庞,绝世无双的惑魅。 世上会不会有这样的男人? “你是谁?” 男子缓缓睁开眼,眸底有着万年不化的漠然。他机械启声: “编号67322。” ※ 地上躺着个双目紧阖的男子。 馨小夕盯着他俊美无俦的脸,性感精实的身材,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哇靠,这可真是极品啊…… 可是,可是…… 为什么那被切开来的伤口里,裸露出来的,是一根根晶莹的纤维? 这是电线么? 她触手摸了摸,那细长精致的纤维里,竟噼啪一声闪过一道幽蓝。 馨小夕一愣,豆点小的眼在这一刻,竟瞪的圆大。 她仓惶的捂住自己的嘴,下巴却掉了下来。 我的天啊,我到底拖回来了个什么东西!? ※ 一个冰冷绝美的机器人。 一个其貌不扬的势利女。 会不会有爱情? 如果你无法回答,那么就换一种问法吧。 你相信爱么? 你有多相信爱? ※ “人的心是热的,机械的心是凉的。可是阿打,为什么我的手放在您的胸口,会感到这么的温暖?” 她看着他,小手放在他胸前。 他嘴角轻弯,眸底清澈,他说: “因为你放了东西在里面。” 她深深看着他,又问: “放了什么?”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郑重的指了指自己的心房,那颗机械心荏苒跳动的地方。 “放了爱。” 另外关注盛人的最新动态可以关注我的新浪微博:http://t.sina.com.cn/niguhan 腾讯空间:http://user.qzone.qq.com/13459475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开坑时间公告!2011.3.3 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留言区的留言让人很感动!谢谢大家! 关于《编号67322》的开坑时间,终于确定是在2011.3.14日,白色情人节,哈哈! 欢迎大家到时候来看新坑。 此文已经存稿近10万,而且大纲清晰,绝对不会再出现断更情况,大家放心跳坑。 这几天盛人为开坑继续攒稿冲刺,届时给大家一个定时、定量的阅读环境。 最后仍然要谢谢大家! 鞠躬! 如果关心我的最新动态,新浪微博:http://t.sina.com.cn/niguhan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引子 《万灵记》载:龙,万物之首灵,凝气而生,故丹田酿灵珠。 《天羽黄道简》云:龙分雌雄,尽居深海三百壑里,称王各四方:东禽王、西羽王、南岭王,北冥王。当中以东禽王为首,四王调天地之气,蕴四季之润,平衡三界。 《首凡传奇》曰:天印帝十五年,混沌初开。东海产双姬龙,雌雄同体。时过七百年,受天雷,二龙分离且各得天灵奇力,能乱世穿空,兴风起雨,呼吮间竟震方圆百壑里不定。时,雌龙作恶,下凡烧杀掳掠,死者千万不止,人间寸草不生。雄龙寻迹而去,大义凌然,与之决战三月有余,克之,使之毙于华山脚下。后雄者得嬗楚沉剑,平三界妖孽,以内丹润天地生灵,使万物复苏。 世人号之: ——龙上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一章 双生无尚 磅礴大雨气势如虹,掀起东海的巨风大浪。此时正值黑夜,一望无尽的东海竟比这黑夜更为深沉。突然,天际一道闪雷劈来,光线直刺海底,竟照亮了五百壑里以下的东禽王殿。 “轰隆隆——” 白光从天而降,男子蓦地一惊。他抬起眼来,头上的深海又已恢复了墨黑色。他蹙紧双眉,本已焦虑的神色里涌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身旁的奴仆瞧出他的心思,上前躬身道:“这雨下的真大,连宫中都微感摇晃。” “瓢泼大雨,打雷闪电,是不好的预兆么?” 一袭紫金长袍的东擒王眉蹙的更紧。 奴仆摇头:“王上怎会这样想?皇子一定不会有事,一定是母子平安。”他声音沉稳的说,想以此来安慰东禽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其实东禽王担忧并不是毫无理由的,他已年近一百,却还未得一子。在龙族的年岁里,一百岁已是过半。他一生骁勇善战,平定东海妖孽无数,是当之无愧的四海震王。只可惜他太过于忙于理政,却忽视了自己传宗接代的重则。他一生妃子甚少,最宠爱就当属他青梅竹马的皇后——芸皇后了。 而芸皇后此时正在区萍阁内,心力交瘁的生产皇子。 “之前已夭折了两个孩子,伊妃也因此香消玉殒。朕是真的怕呀……” 奴仆鲜少见到沉稳的东禽王露出这般神色,他想继续宽慰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此时,光线晦暗的区萍阁清冷异常,静默异常,唯有风声和芸皇后近乎撕心裂肺的呻吟不止的回荡。 区萍阁内。 “啊…啊……啊!!!” “痛……痛……好痛!!!” 女子大汗淋漓,双手紧紧的揪住绛紫的帷幔,因为用力过猛,那帷幔‘嘶’的一声被扯断了。女子苍白的手没了着力点,无措的在空中乱抓。幸好一双布满皱纹的手及时伸来,她像揪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着。 “娘……娘娘……” 伸手给芸皇后的老妇人一脸担忧,眉心挤在一起,那坡度比山川更为险峻。 “梅娘!!梅娘!!” 皇后突然大叫。 “老奴在,老奴在!!”老妇人把手攥的更紧,芸皇后苍白的唇张了张,说:“孩子……孩子出来了么,为什么还不出来?”老妇人望着芸皇后身下一床的血迹,咬了咬牙,却宽慰道:“娘娘你在忍耐一下,太医已在尽力接生,孩子一定会平安的产下,你再忍耐一下!” “可是……我好怕……好怕……” 芸皇后喘的厉害,痛的声线发抖。 “娘娘不用怕,王上正在区萍阁外,一刻不离的候着。老奴也在您身旁,您什么也不用担心,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降下。”老妇人伸出另一只手,温柔的抚在女子额头,拂开她湿粘的额发,如同儿时哄她入睡一般。芸皇后气息稍微平复,只是汗水仍是不止的流淌。 “啊!!!” 蓦地,床上的女子突然双目一睁,瞳孔一缩。老妇人大诧,下意识就向她身下看去。 此时,一旁的太医突然脸色大变,芸皇后的鲜血突然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汩汩涌出。老妇人脸色发紫,她顿了顿,问到:“娘娘她怎么了,怎么会出这么多血的!?” “她,娘娘她……胎位不正,皇子出不来,又撑破了子宫。”太医冷汗涔涔。 “那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给娘娘止血,把皇子接出来。要是娘娘有个什么差池,你们统统都不用活了!!”老妇人心痛如绞,不由得狠言狠语。太医自是知道兹事体大,手忙脚乱的止血,然而,被褥上的血花却开的愈发娇艳。 老妇人心一紧,她拽住皇后的手。此时皇后的手已是冰凉彻骨,老妇人唤了她几声,皇后却竟疼的连回应的声音都发不出。 此时此刻的区萍阁外,东禽王见突然没了动静,忙上前问:“怎么没有声音了!?” “奴才去看看。” 皇帝身旁的奴仆步履匆匆的进了区萍阁,他掀开珠帘,借着被风刮得一晃一晃的烛火向里看去。满屋子的鲜血,令其顿时脸色煞白。老妇人见人来了,回身一看,说到:“吏公公,娘娘……娘娘她怕是要不行了!” 说罢她的泪就夺眶而出。 吏公公上前一步又自己瞧了瞧,满屋狼藉触目惊心。他看向太医,问道:“皇子呢,皇子还未出来么?” 太医连连擦汗:“还……未……” “那你能保的住么?” “老臣……尽力而为……”太医低垂着头。吏公公微有愠色,又说:“王上要的不是尽力而为,你老实说,保的住么?”太医听罢这才说了实话:“微臣无用,娘娘命在旦夕,皇子又迟迟不出。看样子,微臣只能保的其中之一,要么是娘娘的命,要么是皇子的命!!” 吏公公与梅娘一听,双双一震。吏公公在原地思忖须臾,只说:“我出去禀奏王上,你等复命!”说罢他一甩袖襟出了区萍阁。阁外的东禽王已是坐立不安,要不是有龙族有妻子临产,夫不得入帐的规矩,他早就已经冲进去了。 脚步声渐行渐近,他迎上去问:“如何?” 吏公公也不先说,只跪下磕头:“王上,王上!” “你快说呀,怎么样了?” 吏公公头不敢抬起,说到:“太医说皇后和皇子只能保的一个,奴才不敢自作主张,胆敢问王上,该如何是好?”东禽王听罢,犹如晴天霹雳。而恰时,东海面上的狂风暴雨愈是嚣张狂肆,一道闪雷突兀的劈下,照亮了东禽王一半的脸。 那脸,毫无血色。 而雷声过后,却只剩下如死的寂静。 王上杵在原地,像雕塑一般许久不言。吏公公觉着不对劲,抬起头来,只见王上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震惊与心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峻。吏公公知道,这张脸是属于东禽王的,威震四海的东禽王龙无赢的。 “吏公公……” “奴才在!” 吏公公赶忙低下头去。 “跟娘娘传话……说是,朕永远不会忘记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说罢他抬起袖子:“去吧……” “是。” 吏公公表情波澜不惊,起身向区萍阁内走去。他在芸皇后耳边把这些话一字不漏的说出,芸皇后释然一笑,像是如释重负。就在她如蝶翼的睫毛欲要缓缓阖起的时候,身下终于传出婴孩嚎啕大哭的声音。她听见这声音这般动听,孩子……孩子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呀!她怎么能还未看他一眼就离开呢? 她要看看她的孩子。 这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念支撑着她不肯倒下。她手胡乱的抓了抓,老妇人含泪上前。 “娘娘,娘娘……” “孩子,我要看看孩子……”老妇人知她心意,从太医手里把染血的孩子报上前给皇后看。皇后见那襁褓中天真无暇的小脸后,心中如初雪融化般温暖。她想抬手去摸一摸自己的孩子,然后一阵剧痛突然铺天盖地的袭向她。 那痛来自腹中!! “啊……啊!!!” 她忽然大喊,众人均是大惊。 “娘……娘娘!”老妇人老目圆瞠,她扭过脸大声问:“娘娘她怎么了!?”太医亦是不解,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而此时芸皇后却抬起头向自己的肚子看去,她断断续续的说:“还……还有一个……” “孩子,还有一个孩子……” “什么?” 太医忙低下头去一看,果不其然,半边婴孩的头颅已经露了出来。 “竟是双胞胎!” 龙族之中双胞胎是极为鲜少的,因为龙子在腹中需要大量的能量。孕育一个龙子,母体必是千疮百孔,几尽极限。即便是双生子,有一个也一定会因为在腹中争不到营养了夭折。没想到…… “快,快!!”太医呵了一声,又赶紧命丫鬟们各就各位。 “娘娘,用力,用力!!” 芸皇后已是筋疲力尽,她嘶哑的喊出声,用了最后一丝力量产下了第二个皇子。 “哇哇哇哇哇…………” 又是婴孩嚎哭。 老妇人抱住两个孩子,脸上悲喜交加。她赶忙把孩子统统都抱到芸皇后眼前,此时芸皇后已觉心底无憾了。两个孩子……她为她最爱的夫君产下了两个孩子,她别无他求了。 只是,她朦胧的视线从孩子身上,一晃而过时,双瞳却蓦地睁大。 她看了什么!? “梅……梅娘!!” 老妇人一惊诧,道:“娘娘?” “张,张开孩子的腿,快快!!”芸皇后极为迫切,梅娘也没多想,便把张开了一个皇子的腿。只见那皇子身下一片平坦,竟没有任何器官!太医看到了,却喜形于色,激动的音色发颤:“哎呀!娘……娘娘,恭喜娘娘,竟生的是无尚子呀!!” “不,不对……” 芸皇后被突入袭来的不安感所包围,她也不知哪来的力量,自己起了身,又抱另外一个皇子。她自行张开皇子的腿一看,竟也是没有任何器官!!这一举动后,太医刚还喜逐颜开的脸,便突兀的一僵,变得不伦不类。 “啊……啊……啊!!!!!” 芸皇后瞳孔一缩。 蓦地,她撕心裂肺,仰天一喊! 尖锐而绝望的喊声,刺破深海,直冲云霄。 这是龙的嘶喊,带着浑厚的灵力。在区萍阁外的王上听着觉得大事不妙,竟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便冲入了区萍阁内。吏公公也跟在他身后,两人间屋内在芸皇后龙啸后,死寂一片,气氛诡谲,便问:“出了什么事!?” 东禽王眼光落在床底上,仰天而哭的芸皇后,上前扶住她的双肩道:“芸儿,芸儿,怎么了?” 芸皇后把抬起脸缓缓底下,她黑色的瞳孔已散的极大,几近看不见眼白。王上知道她命将绝,只是却不知她为何在死前悲恸龙啸。芸皇后像从恍惚中缓出,她蓦地一揪皇帝的袖襟,乞求道:“王上,王上!!放过我的孩子,放过我的孩子……” 她语无伦次的说来,皇帝不明所以。他转过脸去看梅娘抱着的两个孩子,从上看到下,直到看到两皇子乱蹬的双腿间,均是平坦一片时,他双目蓦地一瞠。他的表情是他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吏公公几乎不敢直视,因为他也看见了,这两个才刚刚诞生的孩子,都是无尚子!! 无尚子。 何为无尚子? 追逐到龙族数千年前的一个传说。四海本还是混沌之时,龙族还是各自为政,与妖孽无有区别。直到龙上主的降临。传言中,龙上主本是一头双姬龙,一边是雄,一边是雌。雄者威风凛冽,女者妖娆似火,却都有能毁天灭地的力量。他们在一起生存了几百年,而有一天,有天雷突降,把两者分开。分开后,雌龙像猛虎出闸一般冲入人间,祸害百姓。野史里记载,她赤裸着上身,下身乃赤色龙尾,如血般长发张扬飞舞。她吸人血,食人肉,烧村庄,灭城池,无恶不作,天兵天将亦拿她无辙。她所到之处,均沦为修罗地狱! 直到,雄龙的出现。 雄者大义凛然,与雌龙大战三月之久。战场连绵数千壑里,横跨人间,战时,山河震动,天崩欲裂。终于,雄者将雌者克死于华山山下。从此天下清静,四海升平。而雄者也得到了华山中的嬗楚沉剑,平三界妖孽。天帝因敬畏他的力量,于是把天地分出海的一块,赐给了他。并封号: 龙上主。 龙上主割下自己的四块肉,头上的肉,臂上的头,腰上的头,腿上的头,纷纷投入海中。化作四条神龙,各据一方。分别统治着四海的所有生物,这四条神龙自是东禽王,西羽王,南岭王与北冥王的祖先。而龙上主则在百年后,把自己的肉身锁回华山。用嬗楚沉剑封印了华山。由此,华山成为绝迹之处,险峻之极,莫说是世人,即便是神仙也无法登上。 而这只是传说的一部分。关于龙上主的传说却并未由此完结。四海神龙里,因为东海之龙乃是龙上主头肉所生,所以力量出众,世代成为统领四海的四海震王。只有一种情况,其他海域的龙族可以夺得这四海震王的名誉。那就是—— 生出无尚子。 无尚子,是龙上主的前身。 一千多年来,只有过三个无尚子。他们生下时,均是没有性别,直到十八岁时,则可来到华山脚下进入龙族禁地。这龙族禁地传说是唯一能通向当年龙上主仙去的地方。这个地方,是第一个无尚子在十八岁时,受龙上主感召所至。他进入禁地后的一个月,杳无音讯。奴仆们,兵将们在华山脚下四处寻找,却也寻不到。直到一个月满后,华山一脚轰然坍塌,出现一个大穴,而当年他们的无尚皇子,已是一个有着天灵奇力的男子。 他便是龙族里第一个由无尚子变为龙上主的人。此后,龙族人知道,龙上主庇佑他的后代,将把神力传给每一个无尚子。只要他们在成年之时,到华山脚的禁地,选择性别后,则可得到龙上主的力量。 当然,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选择为雄龙。 所以,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龙上主! 但世人都知,龙上主是独一无二的。世上是不可能有两个龙上主的,所以,一个无尚子是天大的好事。可如果有两个无尚子,那说明,其中一个必然是妖孽,是那双姬龙的另一头,雌龙! 吏公公从恍惚的记忆中折回,眼前模模糊糊的又是王上定睛在两个孩子身上的侧脸。王上深陷的双目,死死的盯着这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他们只是蹬着双腿,小手胡乱的抓动,嚎啕大哭。 “王上,王上!!” 此刻的芸皇后的眼珠已完全是黑色了,她就像一俱已死的躯壳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下最后的一丝执念。 那是她的孩子,她知道王上刚烈的性子。他为了龙族的江山社稷,是不择手段的。 “王上,王上!!” 她重复的叫唤,东禽王的眸子艰难的从孩子身上移开,他看向芸皇后。 静默一刻后,他扯动嘴角一笑。 “芸儿,你想到哪里去了。” “王上……” 女子枯竭的脸庞一愣,王上抚摸她的鬓发,温柔缠绵。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芸儿,我怎会残害他们?”他哄她,抱住她慢慢的把她的身子放下,“芸儿乖,芸儿你累了吧。睡吧,孩子们我会好好照顾,他们会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芸儿,睡吧……” “芸儿,睡吧……” 睡吧…… 芸皇后蹬着的眼,逐渐懈怠下来。她眼皮缓缓阖上,握着东禽王的手的力量也逐渐变弱。最后,她纤细的臂膀一垂,手从东禽王手里滑落,彻底无力的吊在床榻一侧。 顿时,全屋子的人统统跪了下来。 “皇后!!!!” 悲恸声一片。 而东禽王的笑意却在她死去的一刻,蓦地僵硬。他缓缓站起,转过身来。抱着两个孩子的梅娘像隐忍着极大的恐惧一般,全身哆嗦的望着东禽王。男子居高临下,刚毅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也时隐时显。 “吏公公……” 吏公公上前。 “你替朕挑一个吧。” 梅娘听罢大喊:“王……王上!他们都是您的孩子呀,你们能这么对他们呀!!你答应过娘娘的!!” 然而东禽王却不为所动,他一甩袖子,大步走出区萍阁。 “胁我朝纲者,杀无赦。” 梅娘听罢一愣,泪挂在脸上一动不动。 东禽王却还加了一句: “妖孽,杀无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章 祭祀求雨 天下三分,晓国、成熵、酆都。 晓国最为昌盛,中原肥沃的土壤造就了这个富庶的国度。成熵与晓国接壤,一部分水土湿润,一部分则为戈壁荒原。但成熵人士奇异,男者身强体健,女者勤劳纺织,数百年来成熵亦是巍峨不倒。酆都远在荒漠彼处,与二国隔着一片遥遥无边的大漠,传说酆都乃女系国家,神秘莫测。 晓国喜尹帝二十三年,起兵侵犯成熵,彼时,成熵钺族部长私下与晓国联盟,二路军兵临成熵国都——隐城。成熵国主姬渝被逼自刎,妻子近亲,尽被戮杀。尔后风义麟下令屠城,隐城一夜之间尸横遍野,姬姓之人从此绝迹。 喜尹帝二十四年初,大雪纷飞。风义麟擅自破坏与喜尹帝的领土分割之约,出其不意起兵攻下成熵西北的十三城池,划地封王,国号——洛岐。自此,成熵东南领土瓜分为晓国所有,西北之地则属于洛岐,乱世之中虽仍是三国鼎立,但成熵却已不复存在。 十二年后…… 天下大旱,晓国三年滴水未下,大地龟裂,寸草不生。百姓无粮,饿死不下百万人,加上病疫肆虐,晓国可谓民不聊生。而洛岐则在十二年间不断壮大,风义麟崇尚武力,洛岐兵骑骁勇善战,屡屡侵犯晓国边境,烧杀掳掠,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晓国民愤已久,国力衰退,加上喜尹帝年迈,用人不善,贪赃枉法之人比比皆是。短短三年国库空虚,兵力早已不如当年,晓国岌岌可危。 三年滴水未下,人说这是成熵人的诅咒,喜尹帝还值壮年之时,曾与成熵国主立下不战之约。那毒誓,是喜尹帝一字一顿的朝天读出,而如今成熵亡国,晓国这才受了天惩。 …… ………… 骄阳似火,荼毒大地。 东海之边,山崖之巅。 黑压压的人群齐集在此,连绵一路,蔚为壮观。人群大多锦衣华服,顶着炽热的太阳匍匐跪拜。崖顶出搭建了一个硕大的祭台,正面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升龙,而背面则刻的是降龙,均含这一颗明亮璀璨的明珠。五颜六色的锦缎以及光怪陆离的饰品缠在祭台四周,迎着烈日,熠熠泛光。高台上坐了几位盛装打扮之人,当间一人身着缀金龙袍,他胡须花白,脸色苍白,浑浊的双眼充满痛苦的瞧向前方。其身边坐了一位朱红缎裙的华贵妇人,她媚眼如丝,嘴角勾起一抹得势的笑意,也是神情倨傲的盯着前面。 前方…… 戴着古怪面具的祭师站在偌大的高台中央,举这手中的铃铛,晃晃悠悠,摇来摇去。她时而一颠一簸的向前走,时而匍匐跪下,絮絮叨叨的念咒。在她前方是山崖的最顶处,踏出一步便要摔的尸骨无存,而就是这样一个险地,此时却凌空悬挂着两个十多岁的娃娃。一男一女,一边一个。 他们挂在长长的木架上,烈日在他们头顶,东海在他们脚下。右边的女孩吓得嚎啕大哭,左边的男孩却一动不动,表情呆滞。 “水神显灵,降雨救灾!!” 祭师突然仰天一呼:“我大晓国主,愿以皇子皇女进献!望水神笑纳,显灵救我大晓子民!!”她磕头,‘嘭嘭’作响,所有皇亲国戚也纷纷下拜,只有皇帝与那妇人只是微微低头,以表敬意。 木架上。 “哇……哇……娘,娘救笑儿啊!笑儿好怕!” 稚嫩的哭声沙哑,女孩娇小的身子在繁琐厚重的凤裙下显得无比可笑,她挣扎的蹬着腿,脸上的胭脂也哭花了。她每哭喊一声,就宛如凌迟一刀在高台上的一个妇人心上。她揪着胸口,却噤若寒蝉。她知道她的身份,不过是皇帝醉酒后宠幸的一个宫女,单单这么一次她便生下了皇女。然而,势单力薄的她却遭到长期冷落,在深宫中与女儿相依为命。她本也并不在意,但万万没想到,噩运会降在自己只有九岁的女儿身上。 “笑儿……” 她泪如雨下。 “娘!娘!” 女孩嗓音枯竭,哭喊不断。与其截然相反,那左边木架上的男孩却一语不发,他勾着头,轮廓俊美的脸上滑下一颗有一颗的汗珠,然,他的目光却波澜不兴,像是感觉不到任何恐惧。 “臻儿……” 望着男孩被凌空悬挂的背影,年迈的皇帝心一紧,轻喃出口。他一出声,那身旁朱红华服的妇人便瞥了过来,说:“皇上莫要伤心,为了我大晓子民,这也是情非得已。不献出最珍贵的,水神是不会帮我大晓的。” “呵呵……” 皇帝瘦的筋骨分明的手紧紧攥住扶手,自嘲的轻笑:“若这雨还是不下呢?” “不会的,皇上放心,想三十年前武雍帝在世时,也是大旱三年,他以一儿一女祭了水神,水神便降雨救了我晓国。如今晓国在此有难,只要我等有心,水神会再次相帮的。”那妇人轻描淡写,轻飘飘的说来,皇帝却神色愈发沉重。他说: “这一儿,为何要献我臻儿?” 他说的很轻,目光却异常犀利,华服女人一眯眼,说:“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怀疑臣妾心怀不轨?” “呵呵,这祭祀来的不早不晚,朕一说要封我臻儿为太子,皇后你便怂恿文武百臣祭拜水神,这当真是巧合?”他挑眉,一字一顿的说,妇人表情沉稳,听罢只一扯嘴角笑道:“臣妾一心为皇上,却遭皇上怀疑,怎叫臣妾不伤心。皇上若是觉得此祭祀无用,大可现在就喊停,叫这文武百臣都回陵安去。” “你!” 皇帝一咬牙,眼珠瞪大。她以退为进,分明是逼他,他虽是皇帝却倍受牵制,如今他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 “母后,父皇的脸色好吓人,烬儿怕。”不时,一个稚小的身影走了过来,皇后转过头来,先前的狠言厉色顿时烟消云散。她搂过那男孩,说:“烬儿乖,不怕,父皇没事。”那被唤作烬儿的男孩眨巴眨巴眼,遂又望向远处被挂在木架上的两个孩子,他说: “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在玩。”妇人笑着说,男孩‘咦’了一声也说:“烬儿也要玩。” “呵呵,烬儿不玩,烬儿好好待着,瞧你这小脸被晒的,母后可心疼了。”她说罢便招手唤来奶妈,把男孩交付,她厉声吩咐:“别让九皇子乱跑,好生照顾了!”那奶妈毕恭毕敬的领命,戴着男孩退下。 皇帝神情复杂的望着离去的九皇子,不知再说什么,只微微瞟了一眼皇后,便喟然一叹:“唉!” 此时,木架上的二人已在烈日下曝晒了近一个时辰。 女孩渐渐喊不出声,只剩模糊不清的呜咽,男孩则只是厚重的喘气,狭长的双目暗淡无光。 他脑海里浑浊不堪,他什么也不想想,但一些话语一些画面却不由自主的蹿出来。 “这个长皇子是怎么出来的?” “他就是那疯妃生的孽种,那个妖怪!” “他克死了自己的母亲,现在又来祸害大晓国,听说就是因为这个妖孽,晓国才三年滴水未下!” “他是妖怪!是祸星!” …… ………… 他深深闭眼,豆大的汗水跨过眼帘滴落,倒像是一滴泪水。他想,是他,是他让母亲十三年不能踏出冷宫,是他令母亲郁郁寡欢最终死去。如果没有他,如果不是他这个妖孽,母亲或许还能在…… 他死了,也好。 想时,他干裂的嘴唇一咧,竟笑了笑。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祭师的念念咒语始终不断,人群也匍匐一地,无人起身。就这样,黑夜降临,东海的波涛渐渐汹涌起来。崖顶寒风刺骨,刀一样刮在两个孩子脸上,女孩本已晕厥过去,这风一刮她竟醒了,又哭闹起来:“娘……娘……” 她娘跪在高台上的人堆里,蜷缩啜泣。 此时此刻的东海,浩瀚无边。海上升起一轮明月,皎洁的白光像浮在海面上的碎银,粼粼闪烁。今夜是个好天气,细浪轻摇,东海温顺的像一只酣睡的豹子。只是突然,海面突然噗嗤一声响声,大大的浪花从海底溅起。 “哇!!” 原是一个身影突然从海底蹿出,他仰着脸,大口大口的喘气。 “不行,不行,游不过你这小畜生!” 这人不过十岁,声音还未脱稚气。他扭过头,怨声载道又加了一句:“你说你这么大个的个,怎能游的这么自如?”他挑眉瘪嘴,表情甚为不满。他刚说罢,波澜不兴的海面蓦地惊起骇浪,这气势比起先前的浪花,简直天壤之别。眨眼之间,黑影耸入云霄,一只庞大的巨兽正立在海面上。 “吼--” 巨兽全身泛银光,月下更是熠熠生辉。它冲着海面上的孩子低吼一声,那孩子则头仰的更高,说:“这次不算,我刚用膳吃的太饱,我们再比!” 巨兽听罢,甩起自己赘长的尾巴,掀起波澜壮阔的浪花。它故意把水打在那孩子脸,孩子顿时怒道:“好呀,你居然该欺负本皇子,看我不切了你当夜宵!!”说罢一个纵身潜入水下,游龙一般追击上去。那巨兽像是早有预料,开脱之势早已摆好,游的并不比那孩子差。就这样,月下的粼粼之光,被这一人一兽击的碎光乱舞,海水呼呼作响。 少年几次以为自己要追着那巨兽,却仍被它狡猾逃脱,恼的说:“今日我追不到你这小畜生,我就不是东禽王之子龙珺绛!!” 疾速如离弦之箭,说罢他便一鼓作气猛追直赶,一人一兽不经意间便临近岸边。 那巨兽突然停促,龙珺绛以为抓住机会,扑上去拉住它的尾巴胜利的高呼:“看,本皇子可抓住你了!”然,那巨兽却对着他一吼,像是要告诉他什么,龙珺绛眨巴眨巴眼,抬高头望去,只见临岸之处有一山崖,崖顶正乌压压的有一群人。 龙珺绛看不清楚,麒麟巨兽乃神兽,能目观千里,自然看得了然。少年问它: “那上面的是什么东西?” 神兽点头,又轻吼几声,少年像是听的懂它的吼声,惊喜道:“是人?真的是人呀!?”龙珺绛身居深海,对人类并不了解,他好奇不已,抬头不止的张望。“本皇子还没见过人类呢,这下可要好好看看!”巨兽却顶了顶他,像在反驳。 少年不以为然的说:“我又不上岸,看看而已,父王不会怪罪的。” “小麒麟,告诉本皇子那些人在作甚?” 巨兽仿似极不愿意,只甩着尾巴催促龙珺绛,少年不耐烦,横眉竖眼的威胁:“你若是不告诉本皇子,回去就禀奏父王,说你诱拐本皇子上岸!”那巨兽听了,焦虑的连吼几声,龙珺绛格格的笑,摸着它说:“本皇子说笑的,小麒麟,我看看就走,不会让他们发现的,你看这么高,他们才瞧不见我呢!” 巨兽仿似妥协,抬头望去,一吼一吼的告诉龙珺绛。 “两个人挂在上面?” 龙珺绛举目,隐隐约约看见崖顶一边挂了一人。他皱眉,喃喃说:“他们把人挂在上面,这是为何?” 就在少年倍觉蹊跷时,崖顶的祭司突然停住念咒,抬头望了望天,返身冲着皇帝说:“时辰已到,仪式已就绪,请皇上下命!!” 皇帝心一紧,想开口说什么,皇后却一马当先的说:“很好,开始吧!” 她等着一刻已久,早已迫不及待! 皇帝张口,身体跃跃欲起,那身旁的文武百臣大多是皇后亲信,挡在皇帝起身之际随祭司大呼:“水神威武,泽我大晓!!” “水神威武,泽我大晓!!” 人群纷纷响应,呼声震天撼地。 皇帝环顾一圈,悲恸之色溢于言表,却一字也说不出来。此时,祭司执刀上前,走向右边木架的小女孩,她一逼近,小女孩则声嘶力竭的大哭:“啊……娘,娘!!”她哭的异常凄惨,精疲力竭的身子竟然还能扭动。人堆里的妇人终于忍不住,眼见自己的孩子要被抛下海,她也顾不得自己与家人的身家性命,纵身而起,跌跌撞撞的跑上前,拖住祭司的脚。 “不要,不要伤害我笑儿!!” 她嚎啕大哭,祭司顿时不知所措。皇后则一惊,命令:“来人,把这疯女人拖下去!” “不要,不要!”那妇人被几个侍卫拖拽,返身向皇帝求救:“皇上,皇上她是你的孩子啊,你怎忍心伤她性命!皇上!”那妇人凄惨悲鸣,皇帝双眼瞪大,瞧着她一张泪痕满布的脸,恍惚间仿佛瞧见了当初那个跪在他身下求饶的女子。她也喊着,哭着说莫要伤害她的孩子…… 皇帝站了起来。 皇后见事态不对,立即下命:“祭祀继续!” 祭师一楞,遂蹬腿甩开妇人,她先是向天一拜,呼:“皇女在此,水神笑纳!”说罢,便一横刀把木架上的绳子砍断,那女孩哭天抢地的呼喊声顿时下坠,隔着空气凄厉的传来。妇人一愣,哭也不会哭了,呆滞在原地。 而此时的龙珺绛,在崖边不远处,眼见一个黑点急速坠下。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黑点就落在崖底的礁石上,撞击几番后坠入海中。少年双目圆瞠,不可置信的盯着女孩落水的方向。 “她……她……” 少年支吾半晌,惊得说不出话。巨兽则一吼,告诉他,那女孩已摔的支离破碎。 “他们!” 龙珺绛蓦地抬头,目光盯在右边的男孩身上:“他们莫不是还要把那人也抛下?这……这是为何!?” 为什么要抛人下海,他们不都是人类么?怎忍心自相残杀!? 崖顶。 祭台上,失了孩子的妇人目光呆滞,她蓦地回头,愤恨的瞪了一眼皇帝,尔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她起身抽出一侍卫的长剑,横剑自刎。众人一阵惊愕,皇帝更是要奔上前来,皇后这才起身拉住他,说:“皇上莫要过去,祭祀还未结束!” 皇帝此刻情绪激动,望着妇人的尸首须臾,尔后向奔向挂在木架上的男孩。 “你们放朕的臻儿下来,你们放他下来!!” “皇上,祭祀乃为我大晓国求雨,皇上舍不得孩子,就舍得晓国的黎民百姓吗!?”皇后正义凌然的说,皇帝每走一步,每喊一声皇后的心腹大臣们便不止的阻扰。挂在木架上的少年闻声,只微微瞥来一抹淡漠的视线,仍是不发一语。 祭祀适时出声:“皇子在此,水神笑纳!!” 她振臂高呼,大刀又欲劈向木架。 龙珺绛这回看的真切,这些人类果不其然又要抛下一个少年!他一凛眉,心中正义之火腾升,也不顾那巨兽的惊愕,他倏地一仰头,身体变幻起来。 白光从他的头顶开始亮起,呼哧呼哧的向后移去,只见那少年模样渐渐不见,白光闪过之后,出现的竟是一条银鳞龙身!巨兽大呼,阻止不及,只见一条硕大的白龙从水中蹿出,凌空而起,向那崖顶腾飞。它所到之处,均是闪过莹亮白光,祭台上的人顿时感到下面银光逼近! 那祭祀亦是察觉到异样,刀未挥下,下意识的向崖底看去,只见一条银光急速上腾,顷刻便到了崖顶。 “呼!” 轰然一声,烁亮的银光甚是刺眼,众人纷纷一举衣袖,挡住光芒,同时还不忘向前看去。 眼前,一条盘飞的巨龙,正停在空中怒视高台。它周身神圣的银光,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它呼吮间振起厉风阵阵,众人的衣裾纷纷飘起,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那祭祀更是吓的手一松,刀哐当落地。 皇后与皇帝也是定住,文武百臣无不倒抽一口气,动都不敢动。只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望着那长龙后,挣脱奶娘的束缚,兀自穿过人群,走上前去。 白龙碧绿的眼,环视了一圈人群,最终落在木架上的少年身上。 少年亦是抬目,本是黯淡的双眼中终于露出一抹惊异的神采。烈风把他额发吹起,俊削绝美的脸庞露了出来,他望着眼前的白龙,黑眸里映出白龙翠绿的瞳仁。而兀自走来的九皇子此刻也到了高台边缘,举目望着白龙。他小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不已的表情,这是他见过最美,最动人的一幕,他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般美丽的生物! 彼时,祭祀不可遏止的大呼:“水神,水神显灵啊!!” 众人也一呼百应:“水神,水神显灵啊!!” “水神!!” 大家呼声成片,龙珺绛不以为意。他蓦地一动,龙尾一缠,竟绕著了木架上的少年。但闻‘啪呲’一声木架断裂,少年则被龙身卷住,悬在空中。众人一惊,倒抽一口凉气,只见白龙并没有飞走,倒是盘飞数下,对着崖顶一阵龙啸。啸声震天撼地,高台摇摇欲坠,皇亲国戚,高官祭司耳朵嗡嗡作响,双腿踉跄。 龙珺绛怒吼一声后,这才卷着少年向下游飞,‘噗嗤’一声入了海。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章 琉璃星光 白龙潜入水里,雷厉风行的游出好几壑里,少年被水呛晕了过去,身子无力的伏在白龙身上。龙珺绛顿觉少年全身冰凉,回头一看,瞧少年不省人事,心忖:哎呀,要死人了!!他于是向上纵游,飞速把人拖出水面。 “噗嗤”一声,一龙一人钻出海面。 蜀臻一上水面,胸膛蓦地一阵起伏,剧烈咳嗽起来:“咳……咳!!” 少年像被雷击一般睁开眼。眼前一条鳞片烁烁,银光逼人的白龙正盘飞在海面。他仰起头,不可置信的盯着白龙,他想,刚才的一切都不是错觉,世上竟真的水神! 龙珺绛瞬也不瞬的盯着少年,被海水冲刷过后,少年一张俊庞毫无遮掩的显现出来。虽是年少,但魅惑之颜已初露端倪。黑眸狭长,睫毛卷翘线长,宛如一柄打开的扇子,深麦色的肌肤沾满水露,在银光照耀之下,更显流光溢彩。樱花瓣一般的嘴唇,因惊愕而稍稍张开,竟有一丝艳美。 真是一个漂亮的人! 龙珺绛心下不禁赞叹,而仰面的少年却神情一黯,缓缓低头。 “水神,你可以吃了我。” 他微哑的嗓音打破岑寂,白龙一愣,翠绿的眼眸眨了眨。 吃了他? “若能为大晓求得雨水,我甘之如饴。”他淡然的说,目光却是无比的悲恸。或许正如那些闲言碎语一般,他是个祸星,是个该死之人。那么把自己献给水神,是不是也算死得其所? 想时,少年嘴畔一勾,酿出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容。 “吃了我吧……” 他深深闭眼,仰面而起,张开双臂,银光流泻在他俊庞之上,决然之色更为彰显。龙珺绛一愣,半晌无言,旋即他轻吼一声,身体开始变幻起来。双目紧阖的少年本在等待凌迟,却听见什么簌簌作响,他狐疑的张开了眼。 这一睁眼,他的瞳仁不由得一缩。 一阵翠光,一阵银光,交相辉映的糅合在空中。巨大的光芒之中,龙身的鳞片纷纷飞落,但见一个瓷娃娃般的少年从那鳞片之中挣脱而出。顷刻之后,光芒顿敛,而空中的少年也跌下来,‘噗嗤’一声落在他身边,溅起水花无数。 “哇,哈哈!” 嗓音稚嫩,仿能嗅到清香,少年从水中钻中,甩甩头。 “我做什么吃了你呀?”近在咫尺的少年瞳仁闪亮,与蜀臻四目相接。他肤如凝脂,唇色如花,一双清澈的美目从上之下打量一遍蜀臻,然后撅嘴道:“你很好吃吗?” “我才不要吃你呢!” 龙珺绛叉腰,黛眉一挑。而蜀臻则僵若磐石,他眼睁睁的看着先前还一条硕大无比的白龙,变成了眼前这个娇小可爱的少年。他惊得说不出话来。龙珺绛见他呆住,不由得格格笑,他探头探脑的绕着他游了一遍,说:“看你吓的,傻头傻脑的!” 他伸手,拉起蜀臻:“呐,本皇子现在救了你,你就是本皇子的,你叫什么名字?”少年一愣,支吾: “我……” “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看你呆头呆脑的,我就叫你小呆子!”龙珺绛欢欣不已,把这么美一人据为己有,他怎不开心?想罢他就扑上去,贴着蜀臻的脸嗅起来:“人类闻起来,有一点不一样,没有海的味道,这……这难道就是泥土的味道?” 他皱着小鼻,温热的小脸轻轻摩挲在少年颊边,蜀臻一惊,倒退一步。这不退还好,一退他像是跨空了,噗通一声跌入深海。龙珺绛望着蜀臻不停扑腾,不禁朗朗大笑:“真是个小呆子,你以为这是哪里?我先是定了你的水位,你才跌不下去的,这里可是东海哦!” 他说完便一拉少年,把蜀臻揪上水面。蜀臻大口喘气,俊庞惊魂未定,龙珺绛见他狼狈不堪笑意更深。 “你真好玩,本皇子喜欢!” 龙珺绛拍拍少年的肩,他继而又问:“人类是不是都像你一样,没有水性,一跌到海里就这样挥手蹬脚的?”他边笑边学着先前蜀臻落水的姿势,扑腾起来。少年见此,脸一红,没有说话。 龙珺绛见少年沉默寡言,竟一凛眉说:“喂,你怎么都不说话的?” 蜀臻一顿,薄唇轻启:“我……不知该说什么。” 他眸色一黯,别过视线。海风拂起他湿粘的鬓发,他看上去失落而忧伤。龙珺绛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愁眉苦脸自己也不甚好过。他提溜提溜眼珠,灵光一现,拉住他‘噗’的一声跳出水面。蜀臻大诧,身体被带出海里,两人凌空飞腾须臾后,又跌向水面。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掉下去。 他们站在海面上! “唉?” 蜀臻俊眸圆瞠,望着自己浮在幽深海面的脚。一旁的少年却靥生双颊,笑说:“小呆子,本皇子带你玩,可好?” 蜀臻向他看来,怔然。 龙珺绛也不顾他应不应,拉着他跨步就走。 “嘿嘿,这可是本皇子最新招式,小呆子学着点!”他昂首挺胸,迈开一步,如履平地一般走动。蜀臻被他拖着,也是一步一踉跄的走,但奇怪的是,他竟跌不下去。 “是不是觉得蹊跷?本皇子现在牵着你手,你和本皇子是一体,当然跌不下去!”龙珺绛回头望他,得意洋洋的说:“但只要本皇子一放手……你就……” 言毕,他恶作剧一般当真松手,蜀臻顿时觉得全身一坠,要沉下去。 “啊!” 他惊呼出声,龙珺绛却恰时拉住他,格格的笑。 “小呆子,小呆子哦!”他手舞足蹈的在水面上跳,蜀臻敛下眉目,也有些窘迫,龙珺绛以为他生气了,便不再胡闹,上前说:“小呆子想浮在水上也行,我有办法!”说罢一个挺身,扑到蜀臻身上,小嘴堵住少年还未来得及出声的惊呼。蜀臻猝不及防,黑瞳大睁,感觉嘴唇上撞击来一个柔软湿润的东西。 那是……那是他的唇! “呜……” 然,唇瓣相接之时,一股冰凉的气流也蹿入口中,顺着喉管滑下,溢满他的全身。蜀臻顿时觉着身轻如燕,此时龙珺绛一松口,砸吧砸吧嘴说:“好了,我已经过气给你了,不过……你的嘴咸咸的哦!” 蜀臻一愣,脸上飘过两朵红云。他的嘴经过长时间曝晒,已裂开涔血,自然是咸的。 “对不起……” 他也不知为何抱歉,然,下一秒他却发现自己在没有龙珺绛牵引的情况下,漂浮水面。 “呵呵,你看,你也能走了!” 少年低头盯着自己的足,他试探的走了一步,果不其然,他看见足下漾起层层涟漪,自己却不会掉下去。他不由得睁大了眼,极深的黑眸间也第一次闪现出惊异欣喜的神色。虽然这抹欣喜藏的极深,但却掩不住属于他本来年龄的烂漫。 他又走了一步,紧接着,又连续走起来。 “呵呵。” 他扬起脸,欣喜的看向龙珺绛,龙珺绛一愣,那个古板阴沉的男孩,竟能笑的这般干净清脆。他也不由得活力十足起来,他转了个圈,然后踏步在海上行走,说: “跟着本少爷走!” 星光璀璨,月色清涟,海面如镜。 天水连作一片,浩瀚无际。蜀臻迎着轻柔的海风徐徐的走,他目光轻眯,不由得被这海阔天空,月亮星迷的一幕感染的如痴如醉。而身前的少年,一蹦一跳的甚是雀跃,他不时的回头,说:“是不是很好玩?” “嗯。” 少年轻应。龙珺绛见他依旧缄默少言,此般沉闷,不由得灵机一动,踢腿渐起水花。冰凉的水花扑上俊庞,蜀臻一挡,有些惊愕。龙珺绛哈哈大笑,但笑过以后,却发现另一道水花从蜀臻的方向渐过来,他一愣,睁开笑眯的眼,只见少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神情露出一丝狡黠。 “好啊!小呆子你敢泼我!” “是你先泼我的。” 蜀臻轻描淡写的答,龙珺绛小嘴一歪,蓦地就扑上来,双腿不断的踢起水花,‘噗嗤’‘噗嗤’的把蜀臻全身溅湿。蜀臻此刻也放了开来,边跑边往回溅。两人奔跑在东海千里无垠的海面上,在月下犹如剪影,镌刻在墨色的苍穹。 “哈哈!” “呵呵!” 月色,风声,海吟,融为一体,糅合在少年年少的记忆里。很多年以后,他回忆起这一幕时,只觉得心中温暖一片。 因为他正颗苍凉的心,只有此时,是明媚的。 只有这个身前这个奇异的少年,曾给过他纯粹而烂漫的笑脸。 …… ………… 海风拂过海面,掀开波浪。 两个并排躺着的少年,仰面看天,而他们身下正是幽深无尽的东海。 蜀臻望着天,星光点缀在苍穹中,一闪一闪的仿似不真实。经过一番游戏后,两人都累了,便静静的躺下。只是一静下来,他的心便沉坠下去,忧伤和悲恸跃跃欲出。 朦胧中,他想起一张温柔而憔悴的脸,在星空里渐渐幻化清晰。 他的心一紧,痛不欲生! “看!” 而此刻,身边的少年突兀一喊,打断他的臆想。蜀臻错愕的转过脸,只见龙珺绛伸臂指向天空,他笑着说:“小呆子你看,那颗星星!看见了没?” 蜀臻顺着他的手臂看去,一刻璀璨闪烁的星星赫然醒目,光芒夺人。 “那是我娘!” 龙珺绛喜逐颜开,他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那个星子。他指过以后双手又盘放在脑袋下,他枕着海水,银色绵柔:“那是我娘化作的星星,梅婆婆说,人死了以后就会变作星星。你看,天上这么多星星,都是死去的人的眼,在看着世间自己爱的人。” “我娘长的可美了,她是那颗最亮,最美的!” 少年自豪的说。 蜀臻瞳仁一瞠,目光缓缓的又移向天空。 “其实呢,我也没有见过我娘……”龙珺绛突然眸光黯然,“她在生我之时,就殒殁了,可梅婆婆说她长的极美,所以啊……”龙珺绛语色轻柔,顿了顿,又说: “所以,每当风平浪静之日,我就游上海面来,来看我娘亲……”他边说,边目不转睛的瞅着那颗璨星,不时,他霍然站起来,对着星星说:“娘啊,你看,绛儿长大了哦!身强体健,父王和梅婆婆都夸绛儿又聪明,又可爱!” “娘亲,绛儿过的很好,你可看见了?” “娘啊!” 他稚嫩清脆的嗓音久久回荡在海面,萦绕在苍穹。 少年说罢,又缓缓躺下,侧过脸来看蜀臻,但见少年一对宝石般的黑瞳亮堂了起来,错愕的看着自己。珺绛狐疑,歪着脑袋说:“小呆子怎么了?” 蜀臻不语,他怔怔然的把视线投入天空。 满天星斗,哪一颗才是她? 他安静的找,目光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 忽然,他看见了一颗并不是太亮,却散发着缕缕温和光辉的星星,他目光盯在其上,那丝丝入扣的光芒温柔的映进了他的瞳仁。 蓦地,一颗泪溢了出来。 她也在看着自己么? 她知道自己思念她么? 一颗又一颗,无数颗滚烫的水珠夺眶而出,淌满少年的俊庞。 龙珺绛大诧,支起身子望着他,他伸手去摸蜀臻脸上的泪,说:“咦,这是什么?” 在他九年的生命里,他没有见过何为眼泪。 龙珺绛把沾满泪水的食指放进嘴里一吮,继而皱眉:“好咸。” “是海水吗,可是海水怎么会从你眼里流出?海水又为何是滚烫的?”龙珺绛眨巴眨巴眼盯着泪流满面的蜀臻,蜀臻见他如此,又觉得有些好笑。他说: “这不是海水,这是眼泪。” “眼泪?” 蜀臻颔首:“嗯。” “可你为何会流眼泪?”龙珺绛穷追不舍的问,蜀臻神情落寞,低哑的嗓音划开黑夜的浓伤:“人难过了,伤心了,就会流泪。” “啊?”龙珺绛一瘪嘴,急切的说:“这么说你伤心,难过了?”尔后,他摇头如拨浪鼓说:“我不要你伤心难过!” 蜀臻一愣。 “我有办法!” 龙珺绛重重一点头,然后举起双手按下蜀臻的脑袋,蜀臻被他按下水去,龙珺绛也随之潜入水里。因为过了气,在水中蜀臻不再感到呼吸困难,只是他不解为何少年要如此对他? 龙珺绛捧着蜀臻的脸,在水下朗朗而笑。 “你看,有了海水,你就不流泪的,就不伤心也不难过了!” 蜀臻一懵。 在海里,眼泪与海水化作一片,他感觉不到眼泪的存在。只是,只是这根本是本末倒置……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 真得就不痛了呢? 须臾之后,两人浮上水面。 龙珺绛叉腰,胜利的扬起弧度美好的下巴,说:“看,本皇子又帮了你一次!” 少年黑发被风吹的凌乱,俊美的俊庞,淡的如要融进风里。蓦地,他眉梢一颤,冲着龙珺绛淡淡一笑。 “谢谢。” 他薄唇轻启,音色很淡,很轻。 龙珺绛几欲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那抹笑意却如同柳絮一般温柔悱恻的缠在他的心头。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章 命运起航 夜色浓稠如汁,龙珺绛见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定要被梅婆婆掀掉一层皮。于是,他拉着蜀臻说:“小呆子,跟本皇子回去吧!”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蜀臻一怔,却望了望天。那颗曚昽的星斗还一烁一烁的散出温和的光缕,像一只充满爱意的眼睛。 “小呆子?” 珺绛眨眨眼,蜀臻才敛下眉眼说:“不,我要回岸上。” 珺绛一愣,旋即鼓起腮帮子,撅嘴说:“刚才你命是谁救的,岸上的人类这么可怕,你回去作甚?跟着本皇子不好吗,本皇子会待你好的!”他从小形单影只,只能跟麒麟巨兽做伴玩耍,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美美的小呆子,他却不乐意! 蜀臻浅浅的笑,说:“岸上虽人心叵测,但我毕竟来自于那儿,况且……”他语色温淡,蓦地扬起眉眼,又深深瞅了一眼苍穹中的那颗星子。 “况且,她应是不想我死,我要好好活下去。” 他的话很平稳,但龙珺绛却无法再反驳。他瘪嘴,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忍痛的颔首:“好吧,你应有亲人在岸上,若是要我离开父王,离开梅婆婆我也一千万个舍不得!本皇子带你上岸!”说罢,他牵起蜀臻的手,就带他疾速飞驰起来。不出须臾,两人便临了岸,龙珺绛不再前进,说: “我只能送到这儿了,父王不允许我上陆。”珺绛浮上水上,不敢逾越一尺。蜀臻看着他,见少年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不禁失笑:“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们会再见的。” 少年言罢也不多说,转身一步步走上岸去,彼时身后却传来龙珺绛的呼声: “小呆子!” 蜀臻猝然止步,回头。 “不要再愁眉苦脸了,要是有人敢再扔你下海,你就来找我!”龙珺绛大义凛然的说,蜀臻眉梢一动,心中趟过暖流。他想说什么,少年却一马当先的扔来一个硬物,蜀臻一接,发现是个花瓣形状的玉佩。玉色通透,皎月下泛着流光溢彩之色。只是这玉佩只有半边花型,他觉着奇怪,此时龙珺绛的小手却从水里钻出,举着一个相同的玉,正是另一半花型。 “小呆子,这是一对珊瑚玉,是父王去南海时给我捎来的!我们一人一半,作为信物!” 蜀臻听罢,又敛下眼帘,细细观摩起手里的珊瑚玉。 “嗯。” 他轻应了一声,目光深邃,把玉小心翼翼的塞进怀里。他转身离开,龙珺绛望着他孤寂而瘦弱的背影,不知心中为何酸涩。他又逾越的走了一步,逆风而喊:“小呆子!” “我会去找你的!” 稚气的嗓音穿透海风。 “等我十八岁上岸,我就去找你,你一定得认得我!” 少年错愕的回眸,一贯漠然阴沉的俊庞,在听见这坚定的呼声后竟蓦地一笑。 “好。” 儿时的约定,镌刻两人的心底。 成为最纯粹、镜明的部分…… ※ 时间如白驹过隙,在指缝中流逝。 日月交替间,那东海浪涛时而汹涌澎湃,时而安寂娴静。一望无垠海面在日复一日的宁静中,变得更为深沉浑厚。而人间的春暖冬寒,季节交替,亦是井然有序。只是海是海,陆是陆,海下不知人间沧桑,人间亦不了海下波澜。 两个世界有条不紊的延续…… 一晃,九年过去了…… 无形的风擦颊而过,掠起少年许根鬓发。他清眸微睐,戒备的左右移动,周围警静无声,唯有珊瑚上的柔毛在海水的浮动下,簌簌轻响。蓦地,一道阴风横空传出,直劈过来。少年一个俯身,轻松闪过,再次定身时,身旁的珊瑚丛中簌簌然蹿出八只麒麟巨兽,凶神恶煞的向他扑来。 “吼——” 吼声震耳欲聋,少年却不以为意,他眉峰一凛,身子咻的一声,纵身跳起,八只齐齐扑空。他本是赤手空拳,但左手一张一收间,竟凭空幻变出一根长棍。他大喊:“五行棍!!”那棍便有了灵气一般,棍身流光一转,戾气顿涨。 他持棍以霹雳之势挥下,‘嘭’的一声砸中一只巨兽的头颅,巨兽哀呼,退了数步。紧接着,少年又一个侧转,躲过身后巨兽的袭击,棍身顺势回扫,砍中那偷袭巨兽的长尾,它亦是痛吼连连。 少年身形比起八只巨兽虽是极为渺小,但他一人一棍却气势凛然,攻守游刃有余。巨兽们但讨不到好处,索性出了绝招,八尾袭天,纷纷相连。那相连之处顿闪蓝光,噼啪作响,集结出一个硕大的光球。 光球从天而降,少年猝不及防,直直被砸中。 “轰隆——” 电光火石闪过,以少年为轴心,一个巨大圆爆炸开来,震得东海瑟瑟一抖。 爆炸过后,飞砂走石,四周的五颜六色的珊瑚从消失殆尽,只剩一个巨大的窟窿还冒着袅袅硝烟。 “绛哥哥!” 隔着很远,传来一声娇嫩而焦急的女声。她一唤过后,就瘪着嘴对一旁的男子说:“哥哥,这么个打法,绛哥哥会不会死了呀!”身旁男子一袭湛蓝长袍,衣裾飘飘,右手中的佩又一柄藏色鞘体的长剑,与他眉宇间的沉稳相得益彰。 男子俊美的脸庞淡定自若,笑道:“你这傻丫头,东海无尚子是什么人,哪有这么容易死?” 他话音刚落,两人前方的一个男子蓦地呵呵一笑,他虽年近老迈,却器宇轩昂,一袭紫金蟒袍迤逦在地,好不华丽,他全身上下散发出君王之气,不怒自威。他深邃的黑瞳一眯,双手扶住镶金栏杆,居高临下的俯瞰。 原来这些人正站在一处高台上,观摩脚下少年与那八只麒麟巨兽拼杀。 “绛儿这会儿,应当知道痛了。” 东禽王拂了拂袖,轻笑。 果不其然,硝烟散去后,一个被炸的衣衫褴褛,娇容乌黑的少年一跃而起,哇哇大叫:“哎呀,痛死本皇子了!你们这些禽兽,下手这么重哇!”他指着不远处的八只麒麟巨兽,呲牙咧嘴的骂。巨兽们一缩,蜷伏在一起,委屈的瞧着龙珺绛。 “绛儿,输了就是输了,怎还怪它们下手重?” 高空中,传来东禽王沉稳的嗓音。少年抬头,撅嘴:“父王啊,绛儿不服,要再打!” 东禽王笑意更浓,却摇头:“输了就是输了,哪来的二次机会?” 龙珺绛一听,却嘴瘪的更厉害,说:“父王你不喜欢绛儿了,绛儿一路闯来,披荆斩棘,过了越鱼门,胜了蛟龙子,也把那些虾兵蟹将们打了个落花流水,现在就差这一点点了,你怎就说绛儿输了呢!” 他当然不服气了,闯过东海九关他可是吃尽了苦头,到了最后一关却说输了,他怎不伤心!东禽王听罢,却严肃起来,黑眸一眯:“绛儿你这话就错了,之前的八关没有朕的监视,那些个人哪一个不是让着你的,这最后一关,麒麟巨兽们在我眼皮底下自然不敢造次。你还真以为自己武艺高强,能独当一面了么?”他一语戳破,龙珺绛这才恍悟。他暗忖,平日里也不是没有和麒麟巨兽们打扰斗武,却次次都是他凯旋。这一次他以为驾轻就熟就能战胜,却不料输了! 想罢他脸色乍青乍白,瞪向蜷缩一起的巨兽们,又泄气的瞟了一眼自己的父王。 “父王……” 东禽王语重心长道:“绛儿,平日里也都怪朕宠着你,未监督你学艺锻炼。你已十八岁,父王让你闯这东海九关,输赢并不是关键,而是想让你知道,自己究竟几分能耐。”他说罢,龙珺绛才不再反驳,反而耷拉下脑袋,缓缓跪下。 “父王,绛儿知错了,平日里贪玩爱耍,荒废了武艺。” “起来吧,到朕身边来。” 东禽王眼光柔下来,珺绛一个跃身临空飞上了高台。他一上高台,先前的女孩便上前,忧心忡忡的说:“绛哥哥,你不要紧吧,刚可吓死我了……”袭央儿抬起柔夷,用手帕为龙珺绛擦拭。龙珺绛凝视袭央儿,喃喃说: “央儿对我真好。” “她自然对你好了,这次来东海,本是无心带着她的,她却呱噪的在我耳边吵了三日,我这才不得妥协。”一旁的袭逍遥半揶揄的说来,女子听罢回头,娇容微愠说:“哥哥,你说什么呢!” 这袭逍遥是西海西羽王的三皇子,袭央儿则是西海西羽王的小女儿。她被封央虞公主,乃是皇后嫡出。西岭王膝下虽有儿女众多,却偏偏对这小女儿宠爱有加。因此,他才在一年前,把她许配给了东海无尚子——龙珺绛。两王约定,待龙珺绛十八岁时成为龙上主,便能迎娶袭央儿过门,成为龙上主之妻。 对于西羽王与西海众百姓来说,这是何等荣耀! “原来央儿是想我了!” 龙珺绛挑眉,自信满满的说道。袭央儿一怔,脸红说:“谁想你了,你不要听我哥哥乱说……我来是因为……”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半途语塞,支支唔唔。龙珺绛却笑意不减,说:“你想我也是应当的呀,我是你未来的夫君,妻子想夫君,岂不是天经地义!” “你……” 袭央儿被龙珺绛大胆的揶揄逗的双颊绯红,却一个字也堵不上来。龙珺绛变本加厉,拉起央儿的手:“央儿别气,央儿想我了,我也想央儿呀。” “真的……?” 袭央儿怒火顿消,懊恼之红变作羞赧之红,看上去,却都好不美丽。 两小无猜,无邪的打情骂俏本是煞好的风景,但落在袭逍遥眼里,却格外刺眼。他俊庞噙笑,心中却不知为何怒火中烧。他当然不应当生气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生气。只是看着自己的妹妹,和龙珺绛即将成为夫妇,心中酸涩油然而生。 眼前的龙珺绛,比起一年前相见,更为吸引他的视线。那精致的小脸,肤如凝脂,弹指可破。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无比完美无瑕,娇艳动人。不错,面对这样一张脸,这么一个性子的龙珺绛,他无法把他当做一个男人。青梅竹马,娇笑调皮的他,很多时候让袭逍遥忘记了,他其实是个男子。 更多的时候,他痴心妄想,如若他是个…… 想时,他黑瞳轻眯,微微别过头去,不再看两人卿卿我我。 一旁的东禽王走来,嘴畔噙笑:“将来我们都是一家人,见你们三人和乐融融,朕也甚是高兴。” 袭逍遥从怔然中脱离,他拱手向东禽王一拜:“绛儿虽然最后一关,略有差池,但其武功造诣并不差,加上他天生神力,是一快未经雕琢的璞玉,将来必成大器。东禽王就让他过了这个成人礼吧!”袭逍遥为龙珺绛求情,珺绛自是感动非凡,眨眨亮闪闪的眼睛凝视他。东禽王听罢,微微颔首,说:“此次东海九关,并非要为难绛儿。只是为他出海,做了个铺垫。” “出海?” 龙珺绛一听这儿字,飞速回头。 “不错。” “绛儿,你也长大了,十八岁,该是你前去华山成为龙上主之时。”东禽王缓缓说来,龙珺绛这才恍悟,他是知道自己十八岁要出海之事,只是没想到生辰还未到,父王就有意放他上岸,他心中喜不自禁! “父王,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用待在东海,可以上岸去了!?” “对。” 东禽王颔首。 “太好了,我可以出海了!!太好了!!” “绛儿!!” 东禽王见龙珺绛一心思玩,把他郑重其事的吩咐当耳边风,不免厉声正色。 “绛儿,你跪下。” 龙珺绛见父王神情肃冷,有山雨欲来之势,以为惹他生气了,便依言下跪。 “从前朕宠着你,是因为你年少。如今你已十八,应当担负起成为龙上主,为我四海造福的重任。此次出海上岸,不是让你出去玩耍,你可知?” 龙珺绛低首,乖恬道:“儿臣知晓。” “朕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儿戏,你一字一句给朕听好了。” “是。” 东禽王顿了顿,开始说:“你也知晓,你乃千年难遇的无尚子,是必然成为人人敬畏的龙上主。但你现在仍只是无尚子,并不是龙上主,关键在于此行去华山。” “华山?” 龙珺绛自小虽清楚自己必为龙上主,但详细的却不尽了然。 “不错,要取得龙上主的力量,你必须孤身一人去华山龙族神域,取得嬗楚沉剑。” 嬗楚沉剑乃是龙上主御用宝剑,历代龙上主都靠他立下汗马功劳,平定四海妖孽。 然,龙珺绛却眨眨眼,又问:“那取了剑,又该如何?” “选、择!” 东禽王势如破竹的说。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齐齐望向东禽王。他没急着说下话,而是负手走了几步,继而开口:“如今的你,并非真的男儿,到了华山你便可以选择为雌,为雄。绛儿记住,只有选择为雄,方能成为四海龙上主!” 龙珺绛默默点头,却脱口而出:“那为雌呢?” “住口!” 东禽王突然大发雷霆,三人一惊,龙珺绛更是吓得噤若寒蝉。 “这是我龙族的禁忌,为雌乃是堕落之举,会成为人人的而诛之的妖孽!” 龙珺绛被东禽王阴霾似雨的脸色震慑,忙不迭应答:“儿臣知晓了。” 似乎是感知到自己的过于激动,东禽王喟然一叹,说:“绛儿,此次出海,艰难险阻一定不少。你性子又单纯,父王担心你的安忧,这里有三句话要嘱咐你。” “父王请说。” 龙珺绛洗耳恭听。 “第一,不得透露身份。” 龙珺绛一凛眉,应下:“这是自然。” “第二,不得惹是生非,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与人争执斗殴。”人心叵测,东禽王不想自己的孩子与这些奸险之人纠缠。龙珺绛听罢,也是一阵点头。 “那第三呢?”少年追问。 东禽王略微沉吟以后,嘱咐:“第三,不得饮酒。” “咦?” 三人纷纷一怔,龙珺绛蹙起黛眉,反问:“绛儿只听过酒,没喝过酒,父王为何特意嘱咐绛儿不能碰它?”东禽王神情阴鸷,只说:“你应下朕即可,不让喝,你便不能喝。” 龙珺绛也不深究,爽快答应:“父王不让,儿臣自当遵循!” “很好,起来吧!” 东禽王换回和颜悦色,龙珺绛兴高采烈的起身说:“那儿臣何时动身呢?” “现在。” “这么快!”还未等龙珺绛惊呼出声,一旁的袭央儿已经脱口而出。她依依不舍的望着珺绛,如樱花瓣的小嘴撅起。袭逍遥也是一惊,俊眸闪过失落和担忧。这一去,上岸不知是多久,险难险阻只能一人应对,凭着珺绛这样纯粹的性子,能平安到达么? 龙珺绛却欢欣鼓舞,拍拍胸脯说:“央儿不要难过,本皇子去去就回来,到时候成了龙上主,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娶你过门!”袭央儿这一停,脸色羞红,倒不难过了。此时东禽王则说:“绛儿,你收拾收拾,也去见见你梅婆婆吧!” “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章 彼夜真相 龙珺绛见着梅婆婆时,她正在低头专心刺绣。老妇人一袭简朴的暗红侍女服,发髻规矩后绾,干净的额头布满岁月的痕迹。少年轻快的跨过门槛,一唤:“梅婆婆!”妇人才姗姗抬起脸,浑浊的眼在瞅见少年的刹那,蓦地温婉一弯。 “绛儿。” 她不唤他尊称,而像一个姥姥一样喊他乳名。龙珺绛走过去,依在她身下,说:“梅婆婆,绛儿要出海了,要到岸上去了!”梅婆婆像早有预料一般,抚了抚他的额头,说:“我知道。” “等我回来时,我就是威风凛凛的四海龙上主!可神气了!”他蓦地站起,雄赳赳气昂昂的拍拍胸脯。老妇人也随之站起,笑说: “我的绛儿长大了。” 她语色柔婉,如春风沐心,少年眨巴眨巴眼,说:“梅婆婆今日真……温和,我还以为你要絮絮叨叨的说教呢!”平日里,梅婆婆和颜悦色的时候甚少,大多都是凶神恶煞,呵斥这个,呵斥那个的,如今这般温柔平和,龙珺绛倒诧异了。 “你啊!” 少年刚说完,老妇人举手敲了敲他的脑袋,珺绛抱头,委屈的嗫嚅:“梅婆婆又凶了!” “不是我爱对你凶,实在是你太调皮!平日里你父王宠着你,奴婢侍从让着你,梅婆婆是怕你恃宠而骄,成了纨绔子弟。”她说完,反瞪回龙珺绛,没好气说:“你可知养大你这娃娃,费了梅婆婆多少心思!” 龙珺绛听罢,格格笑:“绛儿知道婆婆对我好,绛儿最喜欢婆婆了!”他扑上去搂住梅婆婆,老妇人则宠溺的拍他的背,嘴里喃喃:“你这孩子,就会冲着我撒娇……呵呵!”少年听罢,小脸越是惹人怜爱的摩挲在妇人身上。 “好了,好了……”梅婆婆被他搔的一身痒,推开他说:“来,试试婆婆为你做的新衣裳!” 不时,老妇人从矮塌上取过先前缝绣的衣裳递给龙珺绛,少年满心欢喜的打开它,却发现是件颜色暗淡,甚至破破烂烂的衣服。他瘪嘴,说:“婆婆,这衣服一点都不漂亮!”梅婆婆却不以为意,说: “这是婆婆专门为你上岸准备的,岸上人心险恶,你若衣着光鲜,必遭人算计。绛儿记住,在外面不要事事都依着自己的性子,婆婆只想说,你的安忧最重要。”老妇人语重心长道,龙珺绛则乖恬的‘哦’了一声,把衣衫在身上比了比,笑道:“真合身,只要是婆婆做的,绛儿都喜欢!” 梅婆婆眯着眼,宠爱的凝视眼前朝气蓬勃的少年,不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一震,拉过珺绛问:“绛儿,你告诉婆婆,你是不是还在做那个梦?” 龙珺绛先是一愣,后恍然大悟,笑道:“那个梦呀!” 他不以为意,轻松的回答:“是呀,近来这梦做的更为频繁。” “你梦见什么了?” 梅婆婆急切的追问。 “嗯……”龙珺绛乌溜溜的眼睛一转,一五一十道:“还是老样子,梦见一个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少年在和我玩耍。只是我和他之间隔着一面无形的墙,我走不过去,他也过不来,只能眨巴眨巴眼的对望。” 梅婆婆听罢,心倏地一紧,脸色已如土色。龙珺绛却还说:“但奇怪的是,虽然是个梦。但我却觉得好真,好像世上真的有一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他话还未说完,梅婆婆就突然按住他,用力一晃。龙珺绛大诧,清眸圆瞠。只见媒婆婆婆那总眯做一条缝隙的眼,突然睁大。黑洞洞的瞳仁,像一口无底深潭,令人不寒而栗。 “绛儿!” 龙珺绛呆若木鸡。 “你记住,这个梦,你千万不要和与婆婆之外的人提。特别是你的父王,你可知?”老妇人认真的模样把龙珺绛吓坏了,他嗫嚅到:“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绛儿乖,你要听婆婆的话。” 龙珺绛只好默默点头,心中的疑云却一丝没有减去。而一旁的老妇人却有些气喘吁吁,她回忆起十八年前那个电闪雷鸣的夜,那个令人至今心有余悸的夜。 区萍阁内如死一般寂静,她双耳只听见海水漱漱掠过的声音。彼时,她怀里的两个孩子已熟睡。吏公公杵在一旁,目光幽深的盯着她。 “梅娘,时辰到了。” 梅娘全身隐隐颤抖,她双手抱的孩子极紧,一对眸子睁的圆大,像要突掉出一般。他半晌没有回吏公公的话,吏公公便急了:“梅娘,你这是作甚?若再不处决,天就要亮了,王上是不会愿意天明时,孩子还在的。” 但蓦地,梅娘瞳仁一缩,神情突然狰狞异常。她倏地站起,抱起一个孩子,松开另一个。吏公公大吃一惊,忙伸手去接被丢下的孩子,站起时,梅娘已经双手抵住另一个孩子的脖子,使劲在掐。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娘娘!!你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要出生!!!” 她呲牙,青筋爆出的双手死死掐住孩子。那孩子被伤,欲大哭起来,然后喉管却被封,声音变断断续续,极为凄惨。吏公公扑向梅娘,但无论他怎般拉扯,梅娘硬是岿然不动。他于是忙呼:“快来人啊,快来人呀!!” “都是你,你害死娘娘!!” 她双眼不断掉泪,泪水扑哧扑哧的落到那婴孩身上。 此时吏公公怀里的婴孩也大哭起来,哭声悲恸凄厉,不比那被掐的孩子少的半分。 “梅娘你做什么!做什么呀!?” 吏公公惊慌失措,梅娘却转过狰狞的脸:“吏公公,王上不是要他死么,就让老奴来替你选。这个孩子该死,是他害死娘娘的,若没有她,娘娘不会死!!”说罢她又转过脸去,加重手中的力道。 吏公公听罢,神情恍惚,却不在去阻止。的确,要他下手选择一个孩子,他亦是不忍,如今梅娘替她选了,他到轻松不少。于是,当众奴仆一拥而入寝殿时,他只一横臂,阻止了他们上前。 “呜……咿……” 梅娘手里孩子渐渐面色发紫,乱动的藕臂也迟缓下来。 最后,那孩子已不再有声响,空荡荡的区萍阁内,只有吏公公怀里的孩子还嚎啕不绝的大哭。 “哇哇哇……” 吏公公悲伤的望了一眼怀里的孩子,心忖。他是幸运的,他不仅逃脱了死亡的噩运,还即将成为龙族四海最大的王。 此时,梅娘蓦地一松手。她瞪着眼望那毫无气息的孩子,最后一把抱住它,凄厉大哭。吏公公和在场的所有人均低下头,不发一语。一炷香后,吏公公站起身,拍拍臂膀里的婴孩,对着梅娘说到:“难为你了,梅娘。你把孩子给葬了吧……王上不会想他的尸骸,待在东海。” 梅娘双目无神,木纳的点头。 吏公公说罢便带着一行人出了区萍阁,梅娘颓坐在地一动不动,直到脚步声愈行愈远,她才猛的站了起来。她慌张的抱住已死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然后飞奔出区萍阁。她下身化作龙尾,急速向上窜游,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要死,不要死……孩子,你不能死……” 她抱着已无声息的婴孩一路游出海面,向岸边远处的岸边靠拢。她也不知自己游了多久,只是路上她一个劲的拍着孩子的背脊。终于,在她到岸的一瞬间,她猛的一个拍打下,孩子破声大哭。 “哇……哇……哇……” 梅娘边哭边笑,把孩子放在河岸边。她脱下自己的上衣,把孩子紧紧包裹了一圈,尔后,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素白的衣裳上颤颤巍巍的写了一个字: 紫。 “孩子……你母亲最爱的颜色,是绛紫色……你要记住,虽然是孤身一人,但你的母亲至死都是爱你的……”她音色发抖,眼泪不绝的往下掉。她又把衣裳的边角掖了掖,缓缓站了身。 “哇……哇……哇……” 孩子仿若知晓自己要被遗弃一般,哭声更甚。 梅娘揪着胸口,最后望了一眼孩子后,便忍痛掉身,纵入大海。空旷死寂的海边唯有这婴孩的哭声,震天啸地。仿似,要与这哭声形成鲜明对比,此时此刻,一个酣睡恬静的婴孩正被小心翼翼的抱入东禽王的双臂里。 他望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睡容半晌,蓦地,他笑了出声。 “哈哈……哈哈……” “朕的无尚子,朕的无尚子!!” 他高举孩子过头,大殿内的百臣纷纷跪下,一应高呼: “无尚子万岁!!!” 声震大殿,气势恢宏。 被高高举起的孩子于是醒了,但他却未哭,只瞠这一双好奇水灵的大眼,左右顾盼。东禽王笑意盎然,但旋即他想起了已逝的爱妻芸皇后,不免心殇。于是他叹口气,又把孩子放了下来,说:“朕的皇后为了生产无尚子,去了……朕心中想念她,就以她最爱的颜色,为你取名吧。” “皇后她爱的是绛紫色,但紫儿太过女儿气,你就叫绛儿吧。” “君临天下,龙珺绛!!” 他又高举起手里的婴孩,那婴孩倍觉好玩,竟嘻嘻笑了起来。他无邪的双眼里,无数锦衣蟒袍的大臣们,正匍匐在他面前,异口同声的高呼那个代表他的三个字: “龙珺绛!!!” 龙珺绛--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章 初临邵阳 晓国边境,与洛岐交接之处,熊熊大火正映得村庄半边天空都是稠红的焰光。尖锐的哭喊声此起彼伏,久了,也渐渐偃旗息鼓。天地间只剩下劈啪作响的火苗声,与一行不紧不慢的铁骑声。 马上魁梧的男子正举着剑,哈哈大笑。剑上残忍的插着一个婴孩的尸体,他残缺不堪的身子仿佛见证了这血洗后的苍凉。 边境的战火,烧不着远在晓国国都的文武百臣,却让这里的百姓民不聊生。 “你们几个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这一次将上说了,要杀的干干净净!!” “是!!” 一行人领命,下马搜寻。火光连天中,一排排错综交错的尸体躺在地上,那些兵士们却拔出长弯刀,一个个的捅过去。有的仍旧是没有声响,有的果真呲裂大喊。 “还真有装死的。” 马上黑色鳞甲的将领嗤的一笑。经过这一只小铁骑队伍扫荡后,整个村庄果真没了活口。几人心情大好又见天色已晚,便纷纷下马,就着余火拿出羊肉烈酒,庆贺小酌。几人用家乡话相谈甚欢,饭后便动身欲返。而就在他们欲得意而归时,前方残火未灭之处,却站了一个身材娇小的人。此人衣衫褴褛,脚步跌跌撞撞。那将领先一蹙眉,遂又笑,遥遥望着眼前不知死活的人吩咐:“原是个吓坏了的孩子……你,去把他杀了!” 他一挥手,马下一人便拖着长刀走去。 他本是大步流星,想一举看下那孩子的人头。却不知为何,越走的近心越觉得忐忑。那前方的孩子背着火光,神情不得而知。倒是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的什么…… 兵士狐疑,步伐放缓。 然,走的近了,这喃喃之声才听的真切,他说: “肉,肉……” 火光的阴翳从他脸颊移去,一双猩红狰狞的眼睛才露了出来。那兵士大骇,随他目光看去,竟是死死盯着将领手中残余的羊肉。他不知怎地,心倏地一惊,然身后的将领却催促:“犹豫什么,快杀了他!” 那兵士点点头,蓦地凶狠提刀,砍向那少年。刀风划破灼烈的空气,终于让那少年挪开了视线。他瞠着一双血红的眼侧脸看向兵士,瞳孔蓦地一缩,瞬间便听见一声嘶喊划破天际。 “啊!!!!!!!!!!!!!” 时间静了一刻。 等洛岐的几人反应改过来时,面前已横着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不是那少年的,而是那要前去索命的兵士的。 “肉,肉……” 少年全身是血,嘴里还在念念低喃。洛岐的铁骑们却惊的一脸煞白,缓缓引马后退。而退了没有几步,那少年便突地一抬脸,疾速追赶而来。那速度快的令人咋舌,鬼神一般纵身一跃,已高出马上几人许多。 几人匆匆抬头,剑还没有拔出来,血光已染红了他们的脸…… …… ………… 半个时辰后…… 马车轱辘的颠簸声愈行愈近,车上人见着这满目疮痍,不免心生不忍。车上男女老少皆有,看他们的打扮像是一行路过的商队。晓国与洛岐边境常年战火不断,他们是知道的,只是这样惨绝人寰的,还是第一次见。 “真可怜……” 一妇人不忍再看,双目噙泪,别过头去。 然,身旁的男人却蓦地抬起手,指向不远处:“咦,你看那!” 马车的左侧不远,一个身材娇柔的少年正抱膝而坐。他全身瑟瑟发抖,四周全是七零八碎的尸体。那妇人见是个幸存的孩子,于是跳下马车走过来。她从后拍一拍那少年的肩膀,少年却吓的爬开数尺。 妇人一愣,和蔼的笑:“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孩子清澈的双眼充满恐惧,一字也不说,反把手里残余的肉骨藏进怀里。那妇人见了,心觉蹊跷,又看看周遭的尸体,于是猜测是这孩子捡着这些已死洛岐士兵的食物。看来,他是真的饿慌了。妇人于是小心翼翼的上前,从腰间把水壶递出去:“渴了吧,喝水?” 少年一愣,犹豫片刻,便猛的把水壶抢过来,仰面狂饮。那妇人乘势走近,把肩上的斗篷披在少年身上,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只顾着喝水,半晌没回答。须臾之后,他沙哑启音: “紫……紫儿……” ※ 夜风徐徐,海寂如镜。 少年浮站在海面上,仰面观天。清澈圆大的瞳仁中映着一颗皎亮璀璨的明星,他看了许久,终是一唤: “娘啊!” 龙珺绛仍稚气未脱的嗓音,顺着温柔的海风扶摇直上,回荡在苍穹。 “娘,明日绛儿就要上岸了,绛儿长大了,是真正的男子汉!等绛儿回来时,就是四海龙上主了,娘一定会为绛儿骄傲的!”他似雪的娇容在天空下绽放,那颗灿亮的星辰仿佛听得懂他的话一般,冲他眨了眨。 少年言罢,坐了下来,周围是无尽的海水,天海一线间他闭上了眼,感受一刻的宁静。 不时,他想起了九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风平浪静的夜,他与不苟言笑的他的相遇。龙珺绛从怀里摩挲出一个玉坠,半边花型,层层叠叠,煞是柔美。他犹记得当年,少年俊美如神的脸庞,和他与年纪甚是不符的老成。 那一夜,却是他玩的最开心的夜。 想到此,龙珺绛突的又兴奋起来,大呼: “小呆子!!” 他朝南边喊去,那一头正是陆地。 “本皇子来找你啦!!” 呼声御风而去,阵阵回荡。 而就是此时,从陵安通往邵阳的官路上,一辆硕大豪华的马车正马不停蹄的赶路。轮声辘辘,碾在湿漉的青石板上,清脆作响。此值深夜,车里的人像是听到一声叫唤一般,蓦地惊醒,他睁开黑眸,但闻‘啪’的一声,一直挂在腰际的一个吊坠,闷声落地。 他斜斜支起身,大手拾起来半边花型的玉坠,暗忖:怎么好端端的掉下来了? 他俊目微睐,稍稍摩挲那欲坠后,又放回腰间。 旋即他向前看去,风灯挂在车前,在夜色里发出朦胧晦涩的光芒。他一掀帷幕,向外问:“还有几日才到?” 车前的马队有一青衣男子闻声,他一扯马绳,回头道:“快了,九爷,还有七日。” “嗯,加紧赶路,得赶在沐山庄主大寿之前抵达邵阳。” “是。” 车内的男子应后深深阖眼,他拉了拉身上裘狐毯子,躺了下来。而毯子下,那半边玉佩正一闪一闪的散发出微弱却斑斓的光色。 七日后。 “邵—阳—” 威武如山的城楼赫然眼前,少年仰起脸,抑扬顿挫的念出城门上的二个大字。 “邵阳城!” 龙珺绛点点头,经过七日七夜的跋山涉水,他终于出了东海来到了第一个人类的城池。他一身粗衣麻布,马虎的梳着单髻,个子又矮,在人来人往的邵阳城外格外不起眼。只是,川流不息的人流却蓦地听见他一声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龙珺绛终于安耐不住心中膨胀的兴奋,手舞足蹈的大笑:“邵阳城,邵阳城呀!我终于到了陆地上,我到了陆地上啦!!哈哈,哈哈!!”他丝毫不顾及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举起双手,兴奋乱舞。 “这下乡人没见过世面吧,见个邵阳城兴奋成这样……” “这人真好笑……” “何止好笑,还奇奇怪怪的,你看他背个棍子是作甚?” “谁知道呢……” 邵阳城门出出入入,等待军检的百姓被龙珺绛的大笑吸引,侧目而来,七嘴八舌的议论。龙珺绛却不以为意,瞠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左顾右盼。陆地上的人,穿的也是长衫衣裳,没什么不一样,倒是他们提的东西十分新鲜。龙珺绛盯着菜商篓里的一捆捆白菜,不得其意,伸手摸了摸。那菜商一惊,大怒: “你做甚!?连白菜都没看过吗,摸什么摸?” 龙珺绛撇撇嘴,缩回手来,身边路人掩嘴窃笑。不摸就不摸,龙珺绛心中暗咒,目光也无意的向后瞥去。只见一辆魁梧华美的官轿正徐徐而来,这轿极大,足足有十六个仆人拱抬,前面还有三匹白马引路,排场十足。 轿到城门处,百姓们虽不知是哪家达官,却知是贵人,纷纷识趣让开。城检的官兵们也迎上前去,躬身道:“是哪位大人在轿中,请示身份。” 那官兵也是好奇,这海陆边缘的小城来的贵人并不多。他边说边抬头看去,而官轿的帷幕一动不动,只有挂在轿檐的两盏精巧的鎏金琉璃灯微微晃了晃。此时,车前马上跳下一位青衣男子。他腰间佩剑,气虚轩昂,却是面无表情。他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木雕牌符,那兵士一看,顿时脸颊无色,扑通下跪。 “原来是墨将军,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恕罪!”他说罢,对着身后的手下气匆匆的吩咐:“还不快快让路,让墨将军进城!!” “是,是!!” 兵将们手足无措的退做两旁,更别说其余过路的百姓,更是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那青衣男子也不说话,只收回牌符,蹬马摇手。于是官轿又缓缓动了起来,只是没走几步,这轿前却站着一人,硬生生的把前路截断。青衣男子蹙眉,看向来人,竟是一个个子矮小,衣着贫穷的小子。 守城的士兵们一看,怒不可遏,指着少年大骂:“你做什么!?竟敢断下墨将军的官轿!!” 龙珺绛站在庞大的官轿前,对那兵士的怒骂置若罔闻。他清眸圆瞠,盯着前方,一步步的靠近。青衣男子见他不知死活的过来,心生狐疑,霍地拔出刀来: “你做什么?后退!!” 他一拔刀,官轿四周的黑衣保镖纷纷也拔出武器,一时间咣当咣当之声骤起。周围的百姓大惊失色,仓惶大退。 “咦……” 龙珺绛却对这一切不理不睬,仿似与自己无关。他只是瞠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步步逼近那青衣男子,像是看见了一件极为吸引他的东西。青衣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少年,他不知为何这个少年不知死活的走近,但他不能等这他先动手,任何威胁到轿中人的事物,他都要起先消灭。 想罢,他一咬牙,欲持刀劈向少年。 此时,一直沉稳不动的帷幕,被一只明黄袖襟的手掀起。虽只是一个极小的缝隙,但轿里的人亦被这一幕所吸引。 他眯了眯眼,目光锁在少年身上。 刀呼哧作响,恶狠狠的劈下。 少年不躲不闪,双目仍然锁在一处。 就在众人以为少年必将人头落定的时候,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呼,令青衣男子的刀戛然而止。 原是龙珺绛突然蹦起来,大喊:“是马,是马呀!!!” 他伸手指着青衣男子座下的生物,他哈哈大笑:“是马,是马,我想了这么久,终于想到了!” 龙珺绛自小只在东海生活,不可能见过完全不能下水的马,充其量只见过海马。但经过梅婆婆的对陆地上的描述,还是有所耳闻。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所以认出来花了好一番功夫。 “是马,对不对?” 他兴奋的仰起美目,喜逐颜开的冲着马上人一问。青衣男子大诧,脸上表情不阴不阳,僵硬不堪。 他手中的刀亦是定格在半空,不得上,不得下。 人群哗然一片,多少人窃窃而笑。就连那官轿中,也情不自禁的传来低沉的笑声。那笑极富磁性,甚是好听。 青衣男子听轿里人笑了,尴尬回身望:“爷……” “走吧,莫管他。” 淡淡一一句吩咐后,帷幕放了下来。于是所有兵器都收进了它们的归处,就连青衣男子也一改先前的势态,收刀拉了拉马绳。他的马引官轿绕过龙珺绛,于是众人看见这庞大的一行人,竟为了一个小不点的野小子,弯出一个弧度,向前挪去。 “咦?” 龙珺绛对发生的事,浑然不知。 “是马么?” 他不见青衣男子回答,以为自己猜错了,又低头苦思冥想。人群见他傻里傻气的,也索然无趣的各自散去。 而此时此刻,不远处的一辆简陋马车上,一妇人把掀开的草帘收下,冲着车里的几人道:“是个傻小子,拦了个达官贵人的轿子,可有趣了。”她掩嘴低笑,身旁的男人却说:“赶紧进城吧,不然天就黑了。” “嗯。”妇人一正脸色,点了点头。 “我们从边境一路过来,虽是艰险,但东西还是买到了。这一次,就看在邵阳城能不能销出去,若是不能,我们的日子也难过了。”男人忧心忡忡的说道,这一说妇人的笑意已是全无,变作愁云惨淡。他知道男人指的什么,她故意不吱声,撇过头去,向拥挤的马车的一角说道:“紫儿,我们就快进城了。” 角落里的人蜷缩着身子,对外界的一切不理不睬。他听妇人说到,半晌才点点头。 “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七章 阴差阳错 一 邵阳城。 作为晓国唯一临海的城镇,自是水产丰富,又由于是边疆内城,往来的商旅贾人也是繁多,一年四季均是热闹非凡。城里形形色色的人比比皆是,居民大都见怪不怪,这不,三个高矮不一的、穿着奇特的人正杵在城门一旁。 三人两男一女,女子身着藏蓝衣裙,眉目秀美。两男子,一魁梧壮硕,一骨瘦如柴,都是异族人的长相。他们目送那辆排场甚大的官轿缓缓而过,神色里阴鸷横生。 “想不到这狗皇帝马不停蹄,竟已到了邵阳。”女子轻咬红唇,一旁的魁梧男子附和:“姬先生当真神机妙算,连皇帝的心思都料的这般准。” “不说了,回去禀报姬先生吧,商量如何赶在皇帝出手之前动手了!”瘦高的男子沉稳道,另两人听罢齐齐点头,几人纵身一跃,簌簌无影的消失在本就繁华杂闹的邵阳大街旁。 而此刻。 笔直宽阔的邵阳主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龙珺绛一人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见两旁琳琅满目的货物,一双明若点漆的黑瞳顾盼不已。 “哇!这个好漂亮啊!” 他停在一小贩跟前,摊上横跨一根长长的竹栏,上面密密麻麻的悬挂着各式新奇玩意儿。其间有盏琉璃小灯,格外精致。灯中搁了一颗鸽蛋一般的明珠,借着那灼阳流光,熠熠生辉,光芒不定。 “这位小哥太有眼光了,这叫沽毓灯,乃是皇室灯会里赏玩的玩意儿,是前朝皇后亲自设计的。”那小贩见龙珺绛有兴趣,于是拿出灯指着解释。龙珺绛颔首,目光却离不开这盏只有巴掌大的小灯。 “小哥你要是真喜欢呀,十两银子卖给你,如何?” 龙珺绛却不说话,仿似未听见,他接过小贩手里灯,居然径直就走。那小贩一改脸色,跃上前去道:“咦,你怎拿了就走,还没给钱呢!” “钱?” 龙珺绛抬起眼,眨了眨反问。 “你这人真是可笑,若是买不起就不要拿。浪费我的时间!”说罢他上前就把灯拽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又挂上竹栏。“看你一身穷酸样儿,也是买不起的,快快走去,别挡着我的生意!” 那小贩又重新打量了一番龙珺绛,见他衣着无光,不免抱怨连连。 周围人也侧目而来,纷纷露出鄙夷的神色。龙珺绛脸一红,心忖他这么穿乃是梅婆婆嘱咐,没想到上陆以后没人算计他,倒有人鄙视他,他好不服气。 想到此处,龙珺绛一挑眉,下巴仰的高高的。 “谁说我买不起的!?” 他撅起嘴,提高音量道。那小贩鼠目一抬,嗤的一笑:“那你倒是拿出银子来,这灯十两银子,你掏出来呀!” 龙珺绛面不改色,道:“银子我没有。” 小贩哈哈大笑,扬了扬手:“没有银子还来逛集市,丢人现眼……” 他刚想这穷小子撞到枪口上,他就好好数落数落他,却不料话还没说完,便听掷地有声的一阵脆响。 “啪—” 小贩睁开眼来,发现摊位前多出一把散落的珍珠。这珍珠颗颗滚圆,色泽浑厚内敛,搁在曝阳下却依然耀目的紧。 “这……” 小贩眼瞪的极大,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周围人被这一幕吸引,纷纷凑过来,在见到龙珺绛抛出一把珍珠时,不紧哗然一片。 “呐,你看这些够不够买你的破灯!”龙珺绛趾高气昂,声音顿时抑扬顿挫几分。那小贩呆了须臾,尔后忙点头哈腰道:“够够,这些珍珠足够换这里所有的东西!!” “这样呀……”龙珺绛摸摸下巴,摆出思忖模样。“我就只要这灯,其余的……就送给你们吧!”他扫了一圈四周的人群,见他们一个个双目圆瞪,便一时兴起。 “好啊,好啊!!” 四周人不约而同的涌上前去,搜刮那余下的玩意儿。集市上顿时拥堵了一块,龙珺绛则得意洋洋的挑起那盏小灯,风风火火的走出人群。 “哼!” 他嘟嘟嘴,神态倨傲。他走了些路,突然又想起来,自己好像带出来的盘缠就只有那么一把珍珠。此时被他意气用事的全用光了,以后倒没的用了。龙珺绛瘪瘪嘴,转了转了乌溜溜的清眸,转而又耸耸肩。 没了就没了呗! 他立马又释怀,继续向前走。哪知步子还没迈开,便听见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奇怪声响。 “呀!”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原来是饿了哦。 他于是开始搜寻身上余下的财物,左掏又摸后,终于被他找出了最后一颗珍珠。他抬目,左右顾盼一番后,发现不远处正有一个卖馒头的小贩。他走上前去把珍珠抛给那小贩,说:“这能买多少馒头呀?” 小贩受宠若惊,接过珍珠,忙不迭道:“全部都可以拿走,全部都可以拿走!” 龙珺绛于是喜逐颜开。 而就在此时,这邵阳主街的一条小巷内,正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车上的人大都还在,只下来了一对面像朴实的夫妇。二人杵在一家大院的后门,与一个衣着光鲜的仆人对话。 夫妇勾着背,神色焦虑。 “张大哥,我这货……” 男人拱拳拜到。 那仆人却摆摆手,说:“我都已经说了,今年这些货我们已够多了。边疆在打仗,已经有许多商旅把货倾销于我们,我们老爷都嫌多了!”他直直说来,那男人脸色煞白,居然跪下来说:“张大哥,张大哥,我求求你!!这货你一定得要呀,我们一家老小的生计就靠它了,你若是不收,我们,我们……” 他哽咽,话已说不下去。 “这我们管不了,我们老爷是生意人,不是善人!你们走吧!” 说罢他无动于衷的转过身,关起门来。夫妇二人从地上站起,追上前,拍门:“张大哥,张大哥我求求你,你去和官老爷说说,我们的货可以便宜点卖,千万不能不要啊!!” “不要啊!!” 男人拍的许久门,却无人应答。妇人站在其身后,掩面而泣,好不可怜。 久了,男人也不再拍门,而失魂落魄的走回来,望着满车的人。老老少少,一个个都瞠着无辜而可怜的眼,沉默的望着他。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角落里的一个蜷缩着身子的孩子身上,眼神突然变得狠绝。他跳上马车,一把拽过那人,狠狠拉下马车。 “你走吧,我们留不得你了!” 男人推开那少年。 妇人则追上来,拉住男人:“相公,他……” “你这女人好不清醒,我们本就难以糊口,一路上带着这没用的小子,吃了我们多少口粮!我已仁至义尽,你还要我如何!?”男人怒不可遏,妇人噤若寒蝉,不敢吱声了。 而那满颊灰土的少年,却敛着一对无神的眼,无动于衷的盯着地面。仿似这些争吵,都是隔岸之火,与他无关。 “走吧!” 男人拽了一拽妇人,妇人叹了一声,不再上前与少年说什么,就要跳上马车。 而此时马车上的一稚幼的孩子突然哭起来,张开双臂对着妇人哭:“娘,娘,香儿饿了……”妇人一听,愣了愣,于是回过身看着还在原地未走的少年。她缄默的走了过来,低下身温柔一唤:“紫儿……” 少年一顿,抬起眼来,目光里闪烁着一丝仅有的希翼。 哪知那妇人却尴尬的笑了笑,轻轻的从少年怀里把半个馒头拿了过来。这是今早她给少年一日的餐食,如今,她却收了回来。 “对不起……” 她飞快的别过脸去,根本不看此刻全身完全僵硬的少年。 “来香儿,吃这个……” 妇人把那馒头递给车内的孩子,那孩子接过,眉开眼笑的咬了一口。接着,那夫妇俩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轱辘声再次响起,印在漫石甬道上,却格外刺耳。 车愈行愈远,已完全消失在这条本就窄小寂静的小巷里。而那少年却久久杵在原地,岿然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稍稍抬起埋下的脸,那凌乱的长发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只有一张嘴还依稀可见。 那嘴角缓缓的提上一个弧度。 一个苦涩而残忍的弧度。 蓦地,他默默的向前走去…… 就在他快走到巷子出口,来到集市上时,四五个男子正好在他眼前穿过。他们一律穿着藏青长衫,腰间佩剑,看上去虽是素雅,但袖襟衣裾上繁纹堆刺的暗花,已曝露他们的真实身价。特别是走在前面的一个个子矮小的少年。他与身后几位均是不同,这人面如桃花,双目清澈水灵,一丝男子气也没有。 果不其然,身后的一个魁梧男子开口说:“小师妹,你偷偷下山,回去可不要被师傅骂。” 那女孩也露出担忧的神色,她声如细蚊,说:“希望不会被师傅发现,我也是想亲自为师父挑选寿辰的礼物,想他老人家开心。” 说罢她提起手里包装完好的礼物,又左右瞅了瞅,笑说:“这个金枝缠树,师傅一定喜欢!” 身后的男子们纷纷附和:“是呀,师傅就算发现你偷下山,看在这个礼物的份上,也一定不会责怪你的。”说罢,几人呵呵而笑,那小师妹更是心满意足的抱住礼物。哪知,她刚一收臂,还未抱紧,却感觉一股力量从左边袭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她手中的礼物已不翼而飞。 彼时,她身后的师兄们已大喊:“快,那小子抢走了礼物!!” “快追!!” 几人立马奔跑起来,小师妹也追在其后。 紫儿抢过礼物后,紧紧攥在胸口。他拼命的向前跑,双目神色凛冽,一种莫名的恨意在瞳仁的最深处灼烧起来,随着他奔跑的速度,愈演愈烈。他撞开那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一路跌跌撞撞。身后人亦是却不松懈,紧紧跟随其后。 “别跑,臭小子!!” 身后的怒叱声近在咫尺,使紫儿不得不更为疾速的向前跑。 而就在此时,一个左手提着一盏精致小灯,右手抱着一捆打包好的馒头,闲散漫步的少年正迎面走来。他的双眼总是左右提溜,顾盼张望,丝毫没有察觉前面噼里啪啦的动静。身前的路人都一一让开,以防被冲撞而来的人殃及。 “臭小子,看我逮住你不扒了你的皮!!” 龙珺绛闻声,狐疑的转过脸。此时一个衣衫破烂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少年正疾速的迎面撞来!他措手不及,被撞了个结实,手上的东西纷纷跌落,散了满地。他怒不可遏,抬起头就要骂撞他的人。 哪知,这一看,他的眼便凝固了…… 撞他的少年,由于冲击力的作用亦停了下来,他也望向龙珺绛。 四目相接。 两人的瞳孔同时一缩!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章 阴差阳错 二 相同的精致的眉峰,相同明璨的眼眸,相同弧度的鼻梁,相同滟润的双唇。 一模一样!! 龙珺绛顾不得被摔得淋漓尽致的小灯,更顾不上满地乱蹦的馒头。他的眼就这么一瞬不瞬的定格在眼前人的脸上,而那人也是错愕之极,专注到忘了跑。 “你……” 龙珺绛黛眉一挑,张了张嘴。但话还没说全,那四五个青衣男子已追击而上,怒斥:“臭小子,你跑不了了!!” 这声震怒威胁把惊愕中的紫儿拉回现实,他没有多想,一凛眉,攥紧手中的礼物又狂奔起来。龙珺绛却还愣在原地,目光尾随那一溜烟消失的背影,支唔半晌。而此刻,那行追来之人,已近在咫尺,他们没见着紫儿,倒是看见了模样如出一辙的龙珺绛。这几人也不多问,不分青红皂白便指着龙珺绛:“看你还往哪跑!!” “啊?” 龙珺绛明眸圆瞠。 “你这小贼,快把我师妹的东西交出来,我们再拉你去见官!!”青衣男子里一人甚为高大威猛,见着龙珺绛的一瞬便把剑抽了出来,白晃晃的直刺向他。龙珺绛侧身一闪,那剑刮过他零碎柔软的鬓发,他张大嘴,惊道:“你们做什么呀!?” “做什么?”那人怒不可遏,反笑:“你这小贼真实瞎了你的狗眼,连我们沐山御冼派的人也敢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说罢,剑锋又是一转,而身后其余的数人也乘势围住龙珺绛。顿时,集市上周遭的百姓纷纷退让,一溜烟的消失不见。待到龙珺绛反应过来时,他已是孤身一人应对数名武艺精湛的高大男子。 “谁惹你们了!?” 龙珺绛反驳。 “你当街偷抢我小师妹的东西,还装无辜?我们几人可是看在眼里,你还往哪逃!”一男子凶神恶煞,步步逼近。龙珺绛听见‘偷抢’一词,顿时倍觉冤枉,回敬到:“你们才瞎了眼了,谁又偷又抢了!含血喷人!” 两方唇枪舌战一番,青衣男子里又一人道:“莫跟他啰嗦,先把他打趴下再说!” 话刚落音,几人便摆出招式,直袭龙珺绛。四面八方一共五把剑,密不透风的刺来,龙珺绛猛的一弯身,五把剑刺在一起,龙珺绛的五行棍却结结实实的把它们挡住。五名男子不服气,又收回各自的剑,一律攻其下身。 “哇呀!你们五个打一个,不要脸!” 龙珺绛反应也不差,后空翻几翻后,定在地上大骂。 “哼,跟你这等卑鄙无耻的小贼,讲的什么道义!上!” 几人一涌而上,招招都是致命。龙珺绛左闪右闪,已力不从心。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机会问清楚,这些人根本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况且他们出剑狠辣,招招都欲夺命,而他一人对战五人,胜算甚低,讨不到好处。 龙珺绛一咬牙,心忖,好汉不吃眼前亏,父王说切莫惹是生非。老子不能打,跑还不成么! 想罢,龙珺绛一跃而起,跳在几人的长剑上,借着力道扶摇直上,竟跳上了屋顶。那几人大诧,望去说:“想不到这小贼竟会轻功?” 龙珺绛上了屋顶,回身俯瞰屋下的五人,一时得意起来,他扭了扭腰,嬉笑:“是呀,本皇……本少爷轻功了得,你们追的上吗?来呀,来追我呀!” 那几人却怒目相视,下一刻竟当真纷纷跃起,三两步也上了屋顶。龙珺绛大吃一惊,脚底抹油又开溜。身后人道: “臭小子,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龙珺绛这下知道这些人并非凡夫俗子,逮住必是九死一生。他卯足了劲,脚尖轻点瓦片,一跃一跃的飞奔在楼宇之上。而身后五人也不懈怠,紧随其后,咬着不放。 “别跑,臭小子!!” 龙珺绛着身后的咒骂,还不忘回敬:“追呀,没追到就是爷爷我的孙子!!” “你死定了!!” 于是乎,一场颇具戏剧色彩的追逐上演了,无数不明所以的百姓,在听见头顶飘过一来一往响亮的咒骂后,纷纷抬头眺目。一行稀疏的人线,竟正顺着自家的屋檐,疾飞而过。 “哈哈,追不到,追不到!!” 龙珺绛发现虽然他们追的紧,却也追不上来。况且这邵阳城虽屋檐拥挤,却视野开阔,根本不愁无路可逃。他前翻一个跟头,跳上极高的一角飞檐,这飞檐异常陡峭,雕梁画栋,宛如一细塔。龙珺绛站在尖端,叉着腰对着他们说:“你们几个孙子,腿短还是怎么着?五个人追不上本少爷一人,大废物,大废物!” 他倒不怕了,恬不知耻的开始耀武扬威。 那五人望着高处的少年,气的脸上半壁阴,半壁阳,煞是难看。 忽地,其中一个男子顿觉再这么追下去,的确是徒然无功。他没吱声,后退了一步,且悄悄冲着一旁另一男子做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悄无声息跟着他退了下去。而龙珺绛却没注意到,仍旧眉飞色舞的取笑,丝毫未察觉身后已凭空多出两人。 原来,那离去的二人是绕了一圈,想从后包抄。 龙珺绛身前的三人一看围堵成功,铁青的脸顿时一改,竟得意噙笑。龙珺绛见这几人笑的蹊跷,撇嘴说:“笑的什么,是要向本少爷认输呀!” “是呀,认输,看看待会儿是谁要跪地求饶!!”龙珺绛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嘲讽,阴风四起,他顿觉身后有人,忙不迭一闪。他回头一看,果真有两人抽剑相向,他刚才若是慢的半分,定被刺的肠穿肚烂。 “卑鄙小人!” 龙珺绛真生气了,一手抬起,欲要抽出五行棍。但他脑间却适时的闪过,父王出行前的嘱咐: “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与人争执斗殴!” 想到此,龙珺绛奋力一咬牙,手又颤抖的收回。他反身一个回旋踢,扫倒两人的剑锋,然后道: “本少爷,才不让你们几个卑鄙之人抓着!!” 说罢他竟纵身一跃,从至高檐顶猛然向左一跃! 龙珺绛奋力的身子,在无名男子诧异的眼神下,从高顶跳落,邵阳湛蓝的天空上被划出一道凛冽而优美的弧线…… “啊————” ※ 城中一处背山环水,景致幽雅的院楼前,正徐徐停下一辆朱红色的华美官轿。那轿子还未停稳之时,院落的大门处已跪了不下百人。浩浩荡荡,乌压压的匍匐在轿下,气势之磅礴让人不由得对轿中人的身份,心生好奇。 三匹白马当先抵达,最前的马上是个威风凛凛的青衣男子,他一挥臂,十六个抬轿的壮汉就一并停下步伐,稳稳的把官轿停下。 轿子一停,那匍匐在下的百人中,站出来一锦衣蟒袍的男子。他低眉顺眼的上前说:“微臣不知皇……” 他话还没说完,那马上的青衣男子便一横刀鞘,说:“是九爷。” “哦,对对!九爷驾临……”他诚惶诚恐,忙不迭颔首:“微臣准备不周,时间紧张,只腾出一这还算雅致的院落,还……还望九爷,不要怪罪……”他边说,边以襟擦拭额际冷汗。 青衣男子听罢,抬目四周巡视了一番,旋即恭敬的冲着轿内人道:“九爷,这院落虽比不上陵安的华贵舒适,但好在清净,爷应该会喜欢。” “嗯。” 官轿里的人慢条斯理的应了一声,尔后,厚重的帷幕被一只明黄色袖襟的手掀起。一个轻绾长发,身材颀长的男子缓缓的走了出来。他一袭明黄色的长衫,腰间佩了一块半弧花瓣形玉坠,身姿卓然出众,再看他长相,更能是丰采俊朗,英逸非凡。由于长时间待在轿内,他显得颇为疲惫,一双斜飞入鬓的凤眼,微微眯着,当中却闪着一抹看似散满却璨如星月的光彩。 “快带九爷却寝屋,九爷要休憩。” “是,是!” 那人听青衣男子一呵斥,便点头如捣葱,回身便喝令仆人:“快,快带九爷去梅篁阁,快快!!” 一炷香后,兰香四溢的梅篁阁的寝屋,一行毕恭毕敬的奴婢正退了出来。她们至始至终不敢抬头,只边关上门,边弱弱的禀告:“九……九爷,奴婢们已备下沐浴水,爷可以洗过后,好好休憩。” 男子背身而立,缓缓点头。 ‘吱呀’一声门被关了上。 男子在原地站了须臾,才迈步走向寝殿的一处。这寝殿极大,宽绰贵美,岂止一分半点。只见男子身前一展宽而长的屏风,正挡去了里面袅袅生烟的木桶。男子因不想被打扰,于是屏退了所有伺候左右的丫鬟,他只想好好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即将要做的事。 他一件件的褪去衣裳,白皙如玉的肌肤,竟令女人也为之羞愧。那胸膛,腰身,臂膀的线条精致之极,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丝余赘之处。待所有的衣衫都已落地时,他松开本就随意绾起的黑发,那瀑布般的乌线垂落而下,不羁的散在肩周。 最好,他把衣服上挂着的半花瓣形玉坠取下,郑重的收到一旁。 彼时,男子已是一丝不挂。 他走进木桶,但与其说是木桶,却不如说是一个由上好橡木所做的木池。 水温适宜,袅绕的水烟,在他结识的胸膛氤氲出一层细薄的水层。他呵了一口气,闲适的靠在木桶的一侧,两只手臂搁在桶沿。男子闭目养神,纤长的睫毛亦是结了一层水韵,可他的眉却总是紧紧蹙在一起的。这说明,即便是在沐浴之时,他仍旧在思考。思考一些,让他坐立不安的事情。 而就在万籁俱寂,只有水声浅鸣的一刻,一幕不可置信的事情却要发生了。 一种细而尖锐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男子闭着眼,思忖这是否是幻听,然而这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啊————” 伴随着这惊魂的尖叫,一个黑影破窗而入,丝毫不差的撞了过来,噗嗤一声重重落入水桶。无数水花被溅起,落的满地皆是。 裸身的男子大骇,一震神色,他黑瞳一瞠,危险的看向这个突行飞来的不明物体。 “什么人!?” “噗啊——” 忽然,一个湿淋淋的人儿从水底钻出,仰天一喘。 “可要摔死本少爷我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九章 龙潭虎穴 少女仰望渐渐西下的夕阳,一脸愁云惨淡。她气喘吁吁的靠在集市的砖墙旁,红扑扑的脸上还香汗淋漓。她拭了拭下巴欲滴不滴的汗水,一双大眼左右看了看,旋即喃喃道:“师兄们跑的这么快,这都去哪了……” 她望着络绎而去的小贩,和渐渐空荡的大道,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回御冼派。 “怎么办,回去没有礼物,如何向师傅交代……” 她愈想心中愈悲,水汪汪的美目一红,泪就掉了下来。她存了数月的银子,为的就是在师傅八十大寿的时候备上一份师傅心仪的礼物。却不料,钱花了,礼物却被歹人截去。这下她偷下山,还要被师傅责斥,真是祸不单行。 “哎……还是回去好了……” 少女也想不到其他法子,喟然一叹后提剑向前走去。 而她刚迈了几步,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横穿街道。她先是一眯眼,继而瞳仁圆瞠,暗呼: “咦,是他!!” 紫儿进了巷子后,第一件事便是躲到角落,急切的拆开那礼物。他撕去那包裹着的锦绣绸缎,只见里面是一个镶金的盒子。紫儿眼睁的圆大,一丝贪婪的窃喜正在某种愈演愈烈,他忙不迭打开盒子,里面竟躺着一颗全金打造的袖珍劲松! 枝桠漫延,层层簇近,有一种言喻而喻的沧桑之美。 紫儿不懂它的美,只知道这是金子做的,是能换许多许多的真心白银的! “哈……哈哈……”想时,他发出低沉而沙哑的笑声。他小手反复抚摸了几道那金装劲松,在它光洁灿亮的枝桠间摩挲,然而,就在他低吟浅笑时,脖子上突然袭来一阵剧痛。 他身子一僵,‘啊’了一声斜倒在地。 “哼,点你的睡穴,看你还往哪跑!” 清脆而娇美的嗓音从其身后响起,正是那沐山的小师妹,她收起并拢的食指与中指,冷哼一声。 而就在此时此刻,暮光西沉的邵阳城一处僻静的幽美院楼,金碎一片的瓦顶像被掀翻一般,狼藉不堪。而那扇雕花镂空的窗子,也被撞的体无完肤。 室内…… 木桶里的水已被溅的所剩无几,龙珺绛全身颈骨酸痛,顾不得看一看自己的处境,便开始嚎啕呼痛:“哎呀……好痛,好痛……”他闭着眼,手放在后颈上,一阵揉捏。却不料,一把冰凉彻骨的东西,正悄无声息的抵住自己的脖子。 龙珺绛一懵,瞬间睁眼。 原来,抵住自己的东西,一把白晃晃的长剑。 “你是谁?” 低沉微哑的声音响起,龙珺绛抬头,与一双狭长的凤目四目相接。这一对望,两人纷纷一怔。龙珺绛只觉得这双眼睛煞是熟悉,而男子却也不知为何,在瞧见龙珺绛一双潋滟如水的眸子时,竟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但怔然也只是一瞬,九爷立即俊眉一蹙,剑锋推进,龙珺绛一侧身,脱口而出:“你做什么呀!” “我做什么,这话应当我问你吧!” 龙珺绛一懵,才缓过神来环顾四周。原来,原来他一不小心跳的太远,竟径直跳到一户人家里来了。而且,好巧不巧的,跳进了正在沐浴的男子的木桶里! “啊,对不起,我……” 龙珺绛欲要解释,面前的男子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一剑。 “哇!” 剑势之快,直直削掉了龙珺绛一寸松散的鬓发,这速度与先前那追击他的几个男子有着天壤之别!龙珺绛心下恐慌的躲闪,旋即他手一撑木桶边缘,顺势跳了出来。而男子却不放过他,也紧随其后出了木桶。但令两人多猝不及防的是,脚刚一着地,便被满地的水弄的站不稳。莫说是逃跑,或是追击,此等情况下,两人只能双双滑到…… “哎呀!” 龙珺绛重心不稳,狠狠扑向九爷。 沉闷的落地声响过后,龙珺绛感到眼冒金星,他整个人趴在男子健硕的胸膛前,他挣扎的想要撑起来,小手在九爷湿漉漉的身体上打滑,倒像是一阵乱摸。九爷赤身裸体,摔在地上本也吃疼,被龙珺绛‘乱摸’一阵后倒猝然一惊,支起身摸剑。 彼时,龙珺绛的手却好巧不巧的按在了身下男人的腹部。他手一使力,手却不知为何抓着了一样奇异的东西,龙珺绛眨巴眨巴眼,望下九爷的胯下…… “唉?” 龙珺绛眨眨眼:“这是什么?” 男人的身体,多出一样东西。这东西,为什么自己没有? 他倒忘了自己的处境,好奇宝宝一般,指着男子的胯下一问。九爷大吃一惊,狭长的黑眸微瞠,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会有如此举动,于是楞了一刻。但转即,他勃然大怒,抓起剑狠狠挥过来: “你好大的胆子!!” 剑下杀气疯长,少年‘哇’一声弹跳起来,此时九爷也已站起,绝美而完整的男人身体一丝不漏的呈现在珺绛眼前,珺绛觉得这个身体很他自己真的有很大的不同。他没有他那般宽广的肩膀,没有他那般结实的胸膛,没有他那般精实的腹部,更没有…… 他的目光从上向下流转,又停促在男子的胯下。 哪到底是什么? 九爷见龙珺绛目光乱扫,一咬牙,剑又刺过来,珺绛从怔忡中缓出,一侧脸,大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这就走。”而不料,那男人一语不发,剑一撩,剑锋上挑,又准,又快,龙珺绛躲闪不及,被戳破了皮肤,他吃疼,大怒: “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讲道理,为何一再拿剑刺我?” 他话音还未消殆,九爷便大喝一声:“来人,刺客!!” 一声令下,但闻‘砰砰’数声,门被霍地打开,一行不知潜伏在何处的侍卫纷纷鱼贯而入。几人迅速围住龙珺绛,几人则诚惶诚恐的跪在九爷面前,其中一人便是那青衫男子,他自责道:“微臣救驾来迟,还望九爷降罪!!” 九爷不说话,只一手抓起一旁的缎衫,随意的一穿,以挡住自己的身子,一手则持剑,锋刃指向龙珺绛。他目光阴兀,仿似要把龙珺绛给吃了一般。而此刻的龙珺绛,正四面楚歌,被男子这么一瞧,全身不自禁的一阵哆嗦。他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场景,他卯足了劲逃脱了五个壮汉的围追堵截,结果却不小心,跳进了龙潭虎穴! “你……你们做什么?” 龙珺绛有些慌,一张姣好的小脸绯红,不知是怒得还是急得。 “你有胆来行刺我,就想这么容易便走?” 狭眸轻睐,男子一改先前俊冷模样,倒邪佞的笑了出来。他好整以暇的盯着龙珺绛,眸中杀气赫然。 “我……” 龙珺绛急的心肝着火。他想解释,却不知为何,说不出一个字。他只觉,这些人的眼神个个都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来拿他!” 青衫男子一横眉,一马当先的冲向龙珺绛。青衫男子的长剑宛如灵蛇一般刺了过来,龙珺绛一闪身,胸襟前的衣裳却被划了破。那男子那狠绝的剑气,也把屋内的大理石圆桌劈作两半! 少年错愕的看着自己胸前破碎的衣布,再看看碎作一旁的大理石桌。 这……这个男人真要他的性命! 这些人! 此刻的龙珺绛的神色已与之前大不相同,他缓缓抬起脸,一双本是水澈灵动的眼蒙上一层灼热的怒火。青衫男子见他神色一变,微有惊愕,手中的剑却不曾犹豫。他剑锋回转,又劈去一道凛冽的剑气。而这一次,龙珺绛并没有躲,他直愣愣的站在青衫男子面前,不怕死一般。 剑气势如破竹的袭来,飒飒生风。 只消一击便能要了少年的命! 而少年低埋着头颅,一个声音却在他心中回荡: “绛儿,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与人争执斗殴!” 父王,对不起…… 不是绛儿惹的祸,是祸惹上绛儿! 在众人眼中,少年仍然岿然不动,只是他的右手已缓缓探向他的背部。在那里有一根粗糙而不起眼的长棍……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章 压上沐山 剑气‘咻’的刺向少年。 龙珺绛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背上的五行棍。他以棍相抵,凛风而来的剑气便像遇见铜墙铁壁一般,‘砰’一声戛然而止。 好硬的棍子! 彼时,他蓦地抬目,没在流海下的一双眼眸凛冽如豹。 “让开。” 一旁观望的九爷被这道盛势凛人的眼神所震慑,然而,他仍不说话,只是目光较之先前,深邃许多。 青衫男子先是大诧,根本没料到少年那根毫不起眼的长棍竟能轻而易举的抵挡他的剑气,他自是不服输,又持剑冲来。龙珺绛面色不改,以一根简陋粗糙的木棍与那如冰般皎亮的长剑过招。剑气如虹,斩破空气,两人周遭的青瓷瓶、雕花屏风,一应俱碎,龙珺绛却宛如置身此外一般,毫发无伤。 众侍卫大诧,这个不起眼的毛头小子竟然能与赫赫有名的墨刑之将军,过招僵持此般久! “喝呀!” 突然,青衫男子蹬地而起,在空中一个回旋,持剑垂直刺下,攻其天灵。龙珺绛仍是不躲闪,双臂抬起五行棍,硬生生的阻下男子的长剑。但闻‘乓’的一声,长剑竟被截成了两段! 青衫男子瞧了一眼自己手里短了一戳的剑,又不可思议的望向龙珺绛。身旁的侍卫大喝一声,涌上来:“墨将军!”墨刑之却拦下他们,却问龙珺绛:“你这用的是什么兵器!?” 居然把他的穆辚宝剑截断了! 龙珺绛此刻神色稍缓,他瞧了瞧自己手里的五行棍,然后轻描淡写道:“这都看不出来么,这是棍子!我家后院珊瑚做的!” 珊瑚? “疯言疯语!抓住他!” 墨刑之一声令下,所有的侍卫都一拥而上,毕竟这不是比武过招,而是保护他们的主子!龙珺绛望着一干人等,气势汹汹的冲来,也有些乱了章法,他后退数步,持棍乒哩乓啷的挡住数十把利器。 乱作一团的梅篁阁内,只有一人气定神闲。 九爷眸中的杀气已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玩味的神色。他可以看的出,眼前竭力反抗的少年,并不是所谓的‘刺客’。没有哪一个刺客,会带着一根不能一击毙命的棍子来行刺的。更何况他武功其实并不怎样,能挡下墨刑之与众侍卫的攻击,无非是因为他力量极大,反应极快。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左右的少年,为何能有如此奇力? 这一切都令九爷颇生兴趣。他情不自禁的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容,一双桃花般的凤眸轻眯,隔岸观火般看着龙珺绛吃力的挡下侍卫们的攻击。而此时此刻的龙珺绛已愈发力不从心。这人越打越多,到了最后,整个院落里的上百名侍卫统统都涌到梅篁阁,龙珺绛一路打出寝屋,却还是被更多的侍卫们团团围住! 他已满身是汗,再打下去,定是必败无疑。 “好了……” 就在他思酌之时,一个好听的男声淡然一说,围剿他的侍卫们统统不在再进。他们让做两旁,让九爷从寝屋内走出。 “九爷……” 青衫男子跪下。 “你们这么多人抓不住他一人,真是丢尽了我的脸。”他声音平稳,听起来不带一丝威胁,墨刑之却冷汗涔出,面有难色。尔后,有几位贴身丫鬟上前,为衣衫不整的九爷整理衣裳,九爷之只是自顾自的走,任由几个丫鬟兀自打理。 于是,当九爷走到龙珺绛一丈处远时,他已是衣冠楚楚,玉树临风。 “皇……九爷莫要靠近!” 墨刑之大呼,九爷却摆了摆手,不以为意。他含笑看着龙珺绛,问:“你叫什么名字?” 龙珺绛有些懵,他见男子笑如桃花,甚是迷人,一时间搁下了戒备之心。 “我……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龙珺绛抬起头颅,装作有骨气的拒绝。 “噢?” 九爷饶有兴致的打量他,这个个子矮小,身子单薄的少年,却长的一幅娇美动人的好皮囊。 他真的是个男孩么? 而且他的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九爷默默的想,已走到龙珺绛身边。 “为什么不肯告诉?” 九爷蛊惑的声音,萦绕在龙珺绛心头,他竟有些招架不住。可九爷说话的表情,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渐渐靠了上来,黑瞳如潭里深不见底,属于他个人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袭向龙珺绛。龙珺绛竟不知为何脸红了…… “我,你又没告诉我你叫什么,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龙珺绛自以为很有理了。九爷默默点头:“呵呵,是么……”他无害的点头,但话还未说完,那嘴角的笑意便凝固住了,龙珺绛一愣。 下一刻,他肩头传来剧痛,痛到他拿不住手里的五行棍。 “哐当”一声,棍子落了地上。而九爷的一招正刚刚收回来,没有人看的清,他是怎么出的这招。只看见两人交错了一刻,下一秒,一人已倒在地上,一人还岿然不动的站着。 “九爷好功夫!” 墨刑之佩服之极。 龙珺绛吃疼的蜷缩在地,抱着自己的肩膀,狠狠喘气。 “都是卑鄙……小人……” 与那五个壮汉一丘之貉,一个个都是乘人不备的小人…… 九爷却笑的极美,薄唇轻启:“兵不厌诈。” 旋即他大气转身,吩咐:“把他捆起来。” 于是侍卫们一拥而上,不出须臾便把龙珺绛五花大绑起来。龙珺绛满颊是汗,嘴里却还念叨咒骂:“大坏蛋,卑鄙小人,为什么抓我!为什么抓我!”他吵嚷着为什么‘抓他’,院落本来的主人便诚惶诚恐的被一行人要挟至此。龙珺绛定眼一看,居然是那追击他的五个男子! “把那小贼交出来!!不然我们……” 他们并不晓得这院落里的住的是谁,只是寻着龙珺绛跳下的方向而来。此刻他一路过关斩将的进来,却不了看见满园不下百名武装精良的守卫。一句‘不然我们……’没了下话。 九爷危险的睨视而来,五人齐齐一顿。 “你们是何人?” 他一问,五人被这气势所震,倒支支唔唔说不出话来。哪知,龙珺绛却帮他们讲了:“哦,哦!!原来,原来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哪有这么巧的,这些人肯定是一伙的,联起手来要抓自己! 龙珺绛大嚷:“你们这些以多欺少的小人,赢了本少爷,本少爷也不服!!”九爷听龙珺绛呱噪的嚷,眉头一蹙,转过身打量那五人,这五人的青衣颜色纯净鲜艳,如被山上露水侵染一般生动。这样出众的衣裳不多见,再一看他们手里的剑,一应都是竹剑柄,于是了然道:“你们沐山御冼派的弟子?” 五人一愣,统统点头。 “是。” 其中一人壮了胆子,上前拱手一拜:“这……这位公子,我们并非故意闯入,实在是追这小贼,才出此下策。” “哦?”九爷回头望了一眼龙珺绛:“小贼?” “是的,他在邵阳街市上,抢了我小师妹的东西。”那人据实告之,龙珺绛听罢大怒,扭着身子道:“谁抢你小师妹的东西了,本少爷连你小师妹长的什么模样都没见过,你含血喷人!!” “你这小贼真不老实,如今都被逮住了,还不说实话!”那人也是气急,指着龙珺绛大骂。 “你才小人呢,胡乱冤枉人!!”龙珺绛亦不示弱。 “你!” 两人唇枪舌战,引得九爷蓦地大笑连连。 “罢了,罢了。”他背手而立,“我与你家师傅,颇有交情,这人今天有没有抢,我无从追究,但你可以带他走。”说罢他也不等龙珺绛反驳,就挥手命令:“把人给他们!” “是!” 墨刑之点头领命。 于是乎,龙珺绛被推推搡搡的交给了五人,五人则对九爷作揖行礼,告别道:“今日多加打扰,以后必会登门谢罪!” 九爷却懒洋洋的说:“不必登门造访,必有相见之日。” 他说的意味深长,五人不得要领,只好躬身退了下去。九爷看着一行人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里,薄唇却淡淡喃道:“御冼派……” 蓦地,他一笑,目光阴鸷横生。 一旁的墨刑之看在眼里,上前说:“九爷,明日就是御冼派的掌门的八十寿辰了。” “是啊,他看见我,岂不要吓一跳么,呵呵……” 九爷一跳眉峰,一双桃花眼因笑,眯的更为狭长。 ※ “放开我,放开我!!” 龙珺绛被五人一路压上了山,他一路抱怨,嗓子都哑了,五人却不理不睬。 “小贼喊什么喊,抓你去见小师妹!”几人狠言恶语,龙珺绛虽是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而此时,天已全黑,龙珺绛只被人连拖带扛的上了山。这五人也见天色晚了,便想先把龙珺绛关上一个晚上,明日再交给小师妹。 于是几人便把龙珺绛压到御冼派的一处僻静柴房内。此柴房甚为简陋,且窗户大门都被封的极为严密,龙珺绛一被关进去,便觉天地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好好给我待着,明天有你好受!” 撂下一句狠话后,五人关上了门,龙珺绛刚想扑上前去,门已被牢牢锁住。 “居然敢关本皇子!!” 他怒吼一声。 锁上门后,那五名御冼派弟子便大功告成一般,向落霞阁走去。落霞阁乃是他们小师妹的寝屋,因小师妹单名一个霞字而命名。几人刚走到落霞阁院前,便见到小师妹正坐在石桌旁,一脸无忧无愁的观月。 “咦,小师妹!” 几人蹊跷小师妹丢了东西,居然还有心情观天赏月? 娉霞见有人唤她,转过脸来,冲师兄们一笑。但旋即她又想起今日下午,五位师兄弃她而去的事情,便撅起嘴来抱怨:“好呀,你们几人,今日抓贼都抓到哪去了?贼没抓到,人倒不见了,害的我一个人把东西从小贼那抢回来。”她自顾自的说,不见五位师兄已是满脸错愕。 “什么?师妹你说什么?” “嗯?”娉霞不解,抬头眨巴眨巴美目道:“我已经抓到那小贼了,东西也抢回来了,正搁在屋子里呢!” “你抓着了那小贼?”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师兄愈发错愕,道:“那……那……那你抓到的小贼呢?” “我把他关柴房里了!” 娉霞一脸无辜的回答。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一章 半个馒头 柴房内铺满了腥湿的稻草,闻起来一阵冲鼻。龙珺绛颓坐在地上,四周又黑又静,他叹了口气道:"父王说人心险恶,看来还真不假。我这是做了什么,要遭这样的罪!" 说罢,他懊恼的一蹬腿。 哪知,他这胡乱的一踢却正中一个奇怪而柔软的东西。龙珺绛一惊,把腿缩了回来,紧接着稻草堆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似有人爬了爬。 “谁?” 龙珺绛一时正襟危坐,心忖这漆黑不见天日的柴房,莫不还有其他人? 隔着门缝里透进来的月光,龙珺绛瞧见对面的草堆里,隐隐绰绰的有一个蜷缩的影子。那影子被踢着了,却不说话,沉默的望里挤了挤。龙珺绛依稀辨的那是个人,便说:"对……对不起,我不知这里还有人,刚踢着你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那人冷冰冰传来一句话: “没事。” 声音嘶哑粗嘎,像哽了几块石子在喉管里似的。龙珺绛的赔罪被嘎然打断,他尴尬摸摸头,又说:“你也是被这些坏蛋,抓着来的么?” 龙珺绛搭讪,那人却许久不回答,就在龙珺绛以为他不想理自己时,又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应答。 “嗯……” 龙珺绛于是展颜一笑。也不知为何,在此孤寂漆黑之夜,关在一个陌生的柴房内,遇见一个同病相怜的人是件令龙珺绛格外开心的事。他于是凑上前去,继续道:“这些人呀,各各都是卑鄙小人,不分青红皂白的狂妄之徒!本少爷根本就没犯着他们,却被他们几百人围追堵截!” 紫儿靠在墙角里,本是不想理会来人的,却听见那人自称被几百人围追堵截,有些吃惊。 “几百人?” “是呀,他们几百人追我一人,还使的伎俩偷袭我,我一时疏忽呀,才被他们逮住的!”龙珺绛把在梅篁阁的侍卫们也一干算上,言语间也不知不觉的夸大起来。 “你一人对战百人,又被暗算,岂不是身负重伤?” 紫儿反问。 龙珺绛被一问,一时语塞,转机又道:“是呀,我被劈中了肩膀,骨头都碎了。”他拍拍背九爷一击即中的左肩,煞有其事的冲着紫儿说。紫儿一双在黑暗里清亮生辉的眸子,望向龙珺绛看上去完好无损的肩膀,眨了眨。 龙珺绛缩了缩自己的肩膀,他不知不觉的说了大话,怕被拆穿,于是调转话题。 “不说我了,你呢,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紫儿一听,脸色不由一沉,冷冷道:“不关你的事。” 龙珺绛听罢,不觉受伤,反爬了过来,依着紫儿的身子而坐。他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些卑鄙小人抓了你,定是图谋不轨。你放心,本少爷不会任人宰割的,到时候逃出去,一定带着你走。” 他一股脑的说,紫儿却神色阴兀。当听见龙珺绛说带着你一起走时,他下意识的别去目光,脑中忽隐忽现一个眉目慈善的妇人。那妇人在战火连片的战场上,向他伸出手来说:“孩子,跟我走吧。” 紫儿突然觉得可笑,不自禁的竟阴沉的笑出了声。 “哼……呵呵……” 龙珺绛见他诡谲一笑,不知所以然。他问:“你笑的什么?” 紫儿不想多理会他,自顾自的偏开身子,往角落又缩了几寸。 “没什么,我睡了……” 龙珺绛乌溜溜的眸子一眨,瞧出这人寡言少语,于是也索然无趣的躺了下来。他躺在草堆里,目光仰望天花板。这个黑洞洞的柴房内,只有龙珺绛头顶的这块地方,有一个颇大的缺口。今夜正值月圆,月光清涟,盈盈洒洒的落了进来,轻柔的铺满龙珺绛的额头。 身边的人已没了声息,龙珺绛以为他睡着了,于是专心致志的看起月光来。 那温柔飘渺的皎白色,让他有一刻的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平静广袤的东海。 东海的月光,也是这样的轻柔缠绵。 原来月光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呀。 龙珺绛心中默默的想。 这样的夜里,不知为何他竟想起了家。以前在家总是希翼着逃脱,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游历一番,但真出来了没几天,却又思念起那大海来。 龙珺绛边想,不知不觉便轻轻问起来:“你出过海么?” 角落里的人影泰然不动,不作回答。 龙珺绛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海上的夜晚真的很迷人。” 他清澈的眸子,仿佛越过这禁锢的天花板,飞到了他的故乡。 “如果挑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海面上的月亮是最圆,最亮的。它依着远处的海面,仿佛和大海连为一体。皎洁的月光洒满大海,随着风幻化作磷光闪闪的波涛。这个时候,如果浮在海面上,扬起脑袋一看……” 龙珺绛一停顿,角落里的人却动了动,像是极为在意他的下话。 龙珺绛吸了一口气,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他闭上眼,仿似置身于那无垠的东海。 “扬起脑袋一看,你会发现,视线里没有任何阻挡你的东西!天地之间,就只有这雪一般莹亮的月光!” 角落里的人不知何时已转过了身,在龙珺绛启声的那一刻,他也似乎恍惚了。 周身的一切都消失不见,那大海的气息仿似近在咫尺。 一刻禁锢的心,突然得到自由般。 龙珺绛意犹未尽的说完,侧身一看,却瞧见紫儿已醒,正微微瞠着眼眸与她对视。这一看,龙珺绛却觉得这双眼睛极为熟悉,仿似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于是他问: “我叫龙珺绛,你叫什么名字?” 紫儿一楞,缓过神来。他缄默须臾,答:“紫,紫儿……” “紫儿?” 龙珺绛轻颦黛眉,又说:“这是小名吧,你的姓呢?” 紫儿却像被刺中软肋,声音充满排斥。 “我没有姓,只有名。” 龙珺绛也感觉到自己言辞不妥,倒不继续问了。紫儿也不睬他,继续想翻身去睡,却不料他刚一挨着草堆便听见一阵诡异的声音。 “咕……咕噜……” 紫儿一瞠眼,蓦地回头,龙珺绛却大笑:“不好意思,是我的肚子响了。” 该死,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人祸,害的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这不,肚子咕噜咕噜的抱怨起来了。 龙珺绛边想,边瞧着自己干瘪的腹部,却不料下一刻,又一阵奇异的声音响了起来。 “唉?” 龙珺绛正看着自己的腹部,他确定这‘咕噜’‘咕噜’声可不是他发出的。蓦地,他幡然醒悟,抬起脸来,面前的人却缩了缩身子,抱住肚子。龙珺绛一愣,霍地哈哈大笑:“原来,你也饿了!” 紫儿别去脸,一语不发。 “哎……” 龙珺绛却叹了一声,“今日本是买了好些馒头的,却不料在街上被那些卑鄙小人给捣弄没了!”他便说,目光却倏地一闪,他正襟危坐起来,大呼:“对了!” 紫儿吓一跳。 “还有一个呢,我把第一个馒头塞在衣服里了!”想时,他忙不迭搜起自己的身来,不出一会儿,他果真把一个白白的馒头掏了出来。只可惜经过一日的颠簸折腾,这馒头已不再饱满,又瘪,又干,又硬的。但龙珺绛却如获至宝,拿着它,连连傻笑。 “真是天不亡我,肚子正饿着呢!” 说罢,他拿着馒头就要往嘴里塞,但忽然,那馒头却停在嘴边。 因为龙珺绛的看见一旁的紫儿,正悄无声息的没在黑暗里。 他不知道紫儿此刻是什么表情和心情,但他却缓了缓,把馒头搁下了。 龙珺绛把馒头分成两瓣,然后大大方方的把一半馒头递向紫儿。 “呐,给你吃。” 黑暗里的人儿一愣,却迟迟没有伸手。 龙珺绛颇为狐疑,说:“你不是也饿了吗,你看,我这还有一个馒头多,我们一起吃。” 紫儿仍是不去接,他声音极低,问道: “你不很饿么……一个馒头自己都吃了,不好么?” 龙珺绛提溜提溜眼,想了想说:“我是很饿,但你也饿呀,你瞧,刚刚你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响了呢!”说罢他也不顾紫儿愿不愿意,一把把手上的半个馒头塞进紫儿的手里。而紫儿感到自己那双干燥破皮的小手,突然被半个软软的馒头塞满时,一瞬间,仿佛什么东西在心里被敲碎了一半。 他想起今日,那个妇人从他手里,硬生生的掏去的半个馒头。 恍惚间,那半个馒头,竟然又回到他手上。 紫儿头埋的更低,把手上的馒头搁在嘴边,重重的咬下去。他以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向龙珺绛道: “谢谢……” 龙珺绛听见了,他眉眼一弯,继续啃自己手上的半个馒头。 夜凉如水,在破旧简陋的一间柴房内,天花板上泻下的月光正以它微弱的光芒,照亮这那个单薄少年的身子。而在将来的一天,当这两个曾经一起啃着同一个馒头的少年,兵戎相接的时候,他们都曾忆起这一刻。 他们也都曾想,如果时光可以回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二章 禁地困兽 夤夜岑寂,绸海似的夜空中一轮明月发出清冷的辉光,令人心怵。御冼山庄寒气甚重,阵阵阴风吹的烛台一晃晃,欲要灭去。 正在走的人于是停下,用手遮起风,火光又亮了起来。他呼了口气,顺势冲着身旁人道:“你是新来的丫鬟吧?” 身旁是个身材娇小,神色唯诺的女子。她端着一红木托盘,上面搁着几道极为丰盛的菜肴,仔细一看,更会发现鸡鸭鱼头样样俱全,却不见有一道素菜。丫鬟轻轻颔首: “是的,乔大哥。” “我们现在去的地方乃是沐山禁地,待会儿到了,只需照我吩咐去做,不要多问。”手执烛台的男子蹙眉,郑重其事的说,那丫鬟忙不迭点头,心中更是愈发紧张了。两人走在一条又窄又长,又阴暗的小道上。此路蜿蜒崎岖,被围簇的树荫所扰,莫说是黑夜,即便是白日也不定找的到。 奇异的是,路到尽头,一个拐弯视线居然豁然开朗! 丫鬟显然一惊,瞠着眼看了半晌。这是一座被石墙围得密不透风的房子,不,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一个如铜墙铁壁一般牢固的监狱。石狱颀长,宛如一幢细塔,八条粗大的锁链从房顶迤逦而下,结实的扣在地上。 “愣什么,快走!” “哦,哦!” 丫鬟从怔忡中缓出,心中忐忑的继续跟着男子走。石狱内有嗖嗖冷风回旋,丫鬟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她瞧瞧环顾四周,没见着任何陈设摆置,只有一些面无表情的御冼派弟子,神色俊冷的守卫着。须臾后,两人走到一个格外阴窄的路上,路的尽头赫然出现一道巨大的铁门。门上斑驳生锈,却被无数条锁链硬性加固。那姓乔的男子转过身对女子吩咐,“待会儿我把门打开,你就把这饭菜送进去,喂给里面的人吃。里面是没有烛火的,你只能靠自己的直觉喂给那人吃,还有,你得记住……” 男子凑近那丫鬟,加重音色: “万万不得去看那人的眼睛!” ‘霍’的一声,女子踉跄一下,险些把手里的饭菜打翻。 “乔大哥……” 男子扶稳了她,却安慰说:“你也不必过于害怕,你是新进的丫头,能有这样的机会是千载难逢。这等差事,庄主可是另有犒赏的。” 说罢,乔姓男子走到门前,从怀里掏出一串长长的铁钥匙,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解开门上的锁。最后,但闻‘轰’一声,仿佛皮开肉绽的钝响,门被掀开了一个缝。这缝刚好能让身材玲珑的丫鬟钻过,竟分毫不多,分毫不差。 “进去吧。” 应下男子的吩咐,丫鬟进了狱房。里面果真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丫鬟杵在原地直冒冷汗,不知该如何继续。她喘气甚重,颤颤巍巍的一唤:“奴……奴婢是来送……送饭菜的……” 女子兀自的说,黑暗里却万籁俱寂。 “赫……” 突然,一个仿佛野兽的喘气声,从前方传来。丫鬟一惊,眼瞠的圆大,她挪着步子往声音发出的方向前进,手上的红木托盘因颤抖而‘吱吱’摇晃。而她越走近,一股四下弥散的血腥味正铺天盖地的朝她袭来。 “你……你在哪里?” 她哽咽的问。 “赫……” 呼吸声又响起,连带一串那人因动而带来的锁链碰撞声。丫鬟于是确定了大致位置,又走了几步。她认为自己差不多到了,便蹲下来搁下托盘,颤颤巍巍的端起饭碗。然后她伸出一手摸摸索索的向前探去。蓦地,她触碰到一丝冰凉的发线,小手如遭电击一般立即缩回。她说:“奴……奴婢给你喂饭,你……你张开嘴。” 她夹了块肉,缓缓的递上前,身前的人应该很高,她的臂膀也举的很高。 筷子很巧的堵在一个柔软的唇瓣上,丫鬟只想这人能快快吃完,让她快快离去。 哪知那唇瓣却迟迟不肯张开。 “吃……吃吧……” 丫鬟嗫嚅。 唇瓣如被封死,仍是不张。更甚者,那人被绑的身子却蓦地向前倾,冰凉如雪的长发扑向女子,女子‘啊……’了一声,筷子一松,肉掉了下去。她哭出声来,呜咽道:“求求你……求求你吃吧……”说罢又想去拈起一块饭菜。 然而,被绑的人启声说话了。 “我…不想吃这个……” 声音深沉诡谲,还带着一丝富有磁性的沙哑,竟出乎意料的好听。丫鬟一愣,泪珠儿挂在腮边,她问:“那,那你想吃什么?” “呵呵……” 黑暗中的男人笑起来,惑魅的嗓音瞬间攫住了女子的心。这一刻,她想抬起头来看一看这个男人,却在欲要抬起的刹那想起门外人的吩咐: 千万不要去看他的眼睛!! 于是丫鬟安耐住强烈的好奇心,把头埋的更地问:“你要吃什么,你…你和奴婢说……奴婢一定……” 丫鬟的话还未说完,男子却兀自勾下头,唇贴着女子的耳畔。 女子一僵。 他如瀑布般的长发落满女子肩头,充满诱惑的呼吸声惹的女子半边耳根燥热。蓦地,男子大胆的伸舌轻舔了一下丫鬟的耳垂,含住它,辗转的吸吮,如品尝美味的食物一般。“我想……” 丫鬟捉了魔一般,被男子异样蛊惑的体香,迷得神情请恍惚。她忘记了门外人的叮嘱,竟转过脸来去看男子。一双迷惘的杏眸却在看见男子的一刹那,蓦地睁大。紧接着她全身一僵,像石头一样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这一刻,她看见一双黑到会自行发亮的瞳仁! 一双布满邪气,美到极致的眼睛! “我想吃你!!” …… ………… “啊————” 门外姓乔的男子听见门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竟立即慌慌张张的把门推上。 “啊!!不要,不要!救命,乔……乔大哥救命!!!” 女子的声音充满恐惧,姓乔的男子却置若罔闻,忙不迭把门上的锁一个一个又锁好。须臾之后,他把最后一把锁郑重的锁上,而门内已再无任何声响。他深深喘了口气,拭了拭额头星罗密布的汗珠。 “哎……” 蓦地,他摇摇头。 “第一百个……” 整整一百条人命…… “月圆之日,果真是难逃一劫。一顿饭菜,根本满足不了他。”他边喃喃的一说,边伸手去摘下墙壁上的烛台。然后他把一串钥匙收入怀中,转身往回走。 “竟快九年了……不知这样的日子,还得过多久……” 意味深长的哀叹随着夜风飘出这座固若金汤的牢狱,一轮莹亮的月光正高高挂在天空。 只是,兀自离开的他却没有发现,那道被上了数百把铁锁的大门,却没有被好好的关拢。 一道缝隙赫然敞着。 而与此同时,在邵阳城的一处幽静院落。 偌大的寝屋里,燃着两支光色晦暗的烛火。床榻上纱幔围绕,里面睡着的人本是悄无声息,但蓦地他霍然惊起。 “啊!” 他吼了一声,神色惊恐。 随着他一声惊吼,门倏地便被一干人等推开,两行侍卫鱼贯而入。墨刑之则首当其中,四下打量后,俯身跪在纱幔之外。 “九爷,出什么事了!?” 床上男子的俊庞不满冷汗,他也不先答墨刑之,而是气喘吁吁的楞了半晌。须臾之后,他圆瞠的黑眸渐渐恢复了神采,剑眉也凛然的蹙在一起。于是九爷伸手掀开明黄的帐帘,瞥了一眼床下的刑之。 “我没事。” 墨刑之勾首,缄默一刻问:“九爷是又梦见了他么?” 九爷听罢,眼中顿时阴鸷横生。 墨刑之却说:“九爷放心,明日一过,你再也不会有此梦魇!”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忠心。九爷眯着眼望了他半晌,继而勾唇一笑: “对。” 他笑的很美,笑的很妖娆。 ※ 柴房内。 龙珺绛敞开四肢呼呼大睡,一旁的紫儿却是悄无声息。也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里的人儿却蓦地动了动,支起了身子。他瞟了一眼轮廓模糊的龙珺绛,目光深邃而复杂。他没有说话,而是起身拨开自己身下的稻草,稻草拨开后,那墙角隐蔽处竟生生多出一个窄小的破洞。 他老早就发现了这个破洞,只是没有吱声。他不愿意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傻小子打乱他逃跑的计划。想罢,紫儿蹲了下来,缩着身子骨钻出那个小洞。他吃力的钻出柴房,竟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沉睡中的龙珺绛浑然不觉,只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继续睡。 紫儿冷笑了一声,在柴房外伸手进洞,想把掀开的稻草扯回原处,以遮挡破洞。他扯了两下,一旁酣然入睡的龙珺绛却突然一动,紫儿一惊,瞠大眼望去。 黑暗里,龙珺绛双臂抬起来,胡乱的摆动,嘴里还念念有词:“紫……紫儿,吃…吃…我有的是钱,我给你买一百个馒头……哈哈……“ 他胡言乱语一会儿,辗转侧身,又鼾声如雷的睡去了。 洞外的紫儿却僵住了。 须臾后,他停止扯动稻草,只悄然把手臂伸了出去。他站起身,缄默一刻后转身奔离,蹿入一旁阴密的草丛之中。 翌日清晨。 沐山晓寒侵骨,龙珺绛越睡越冷,不知不觉的蜷缩起身子。他迷迷糊糊的蹙起好看的眉,半晌后竟睁开了眼。 什么时辰了? 他支起身子,见天花板上的漏洞的月光已被一缕濡白的晨曦所取代,便知晓天亮了。 “紫儿,起身了,天亮了……” 龙珺绛伸手还摸摸索索的探向角落,却摸不着半个人身。他‘咦’了一声,转过脸来,却发现角落里竟是空荡荡的! “紫儿!?” 龙珺绛环顾四周,方寸大小的柴房一览眼下,哪来的什么人? 龙珺绛狐疑的站起身,又冲昨夜紫儿睡下的角落里看去。这一看他更是吃惊不小,墙壁上赫然一道射入的光线,稻草堆半遮半掩着它,龙珺绛向前扒开稻草,才发现那里竟有一个尺寸不小的破洞! “哇!” 他恍然大悟,原来紫儿这小子从这洞里钻出去了! “他真是聪明呀!” 龙珺绛丝毫没有意识到紫儿一人撇下他逃走,有什么不道义,倒是觉得他聪明机灵,心中甚觉钦佩。 龙珺绛看着眼前仿佛为自己的身材量身定做的破洞半晌,他摸摸下巴,蓦地嘿嘿一笑。他蹲下身,也欲钻出去,却不料这千钧一发之时柴房的门却响了! “笃笃笃——” “醒了吗?”好听的女声传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三章 沐山之变 一 娉霞有礼数的敲了敲门。 她见没人回她,便兀自拿出钥匙把锁打开。尔后,她端起一个枣木托盘,上面搁着几道极为简易的饭菜,她边往里走边说:“饿了吧,我给你们送了些吃的。”其实,她也不知该不该说你们,昨夜里与师兄们一番对质,发现竟抓了两个小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娉霞虽心中疑虑重重,她敞开柴房的大门,往里看去。 “唉?” 娉霞眨了眨杏眸,望向稻草堆上一个正在呼呼大睡的人儿。 她楞了半晌,又左右望了望,然后一笑:“哪有什么两个人,明明就是我昨日抓的那小贼。师兄们真坏,这事也逗着我玩!” 娉霞摇了摇头,把托盘搁在地上,然后推了推草堆上的人。 “喂,你醒醒呀!” 兴许是草堆上的人睡的太死,娉霞纤细的手推了好几遭,却不见那人苏醒。她有些恼,加大音量与力气:“喂,你倒是醒醒呀,这都什么时辰了……快……”她话还未说完,草堆上的人却蓦地一睁眼,身子弹跳而起。 娉霞大诧。 然而,她还未做出任何反应,那人已蹿至她身后,霹雳一掌打在她后颈。娉霞瞳孔一缩,径自倒了下去。 龙珺绛看着昏迷在草堆上的娉霞,哈哈大笑。 “你们这群卑鄙小人,也中招了吧,嘿嘿!” 他得意洋洋的吐了吐舌头,然后瞅中一旁地上搁着的菜肴,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响起来,于是他拿起两个馒头,一个揣在怀里,一个咬在嘴上。 “本少爷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也罚你在臭气熏天的柴房里过一夜!”说罢,他潇洒转身,把柴房的门紧紧锁了上。 龙珺绛举头望了望微曦的苍穹,然后又看了看周遭颇为荒芜的环境,他不知该往哪走,于是原地杵了杵。不过,他很快释怀,既然不知道该往哪走,那就随便走呗!他就不信,他还下不了这沐山!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一座山,可以大到你根本无从下手,特别是你正身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偌大山庄里。 “哎呀……这什么破地方,一个人都寻不到!” 龙珺绛喘气,他已走了不知几个时辰了,走觉得自己在兜兜转转。而御冼山庄里的下人们也纷纷去了主院,为掌门的八十寿辰忙的热火朝天。 四周甚为安静,只闻草丛内虫声唧唧,龙珺绛越走越荒僻,久了连山庄的墙垣都看不见了。不知不觉,他走上了一条狭小蜿蜒的羊肠小道。周围树荫成林,密不透光,他刚以为自己又走错路了,却不料眼前豁然开朗。 “咦?” 他拨开草丛,望向别有洞天的前方。 一座甚为奇异的石头房子赫然眼前,房子高耸入云,呈塔状。塔顶有八条大金刚锁链一直拖拉坠地,气势狰狞,仿若降妖一般降着这个石房,不,或许应该说是监狱。 “哇,这是什么呀!” 龙珺绛没见过这么奇特的房子,杵在原地发了发楞。 而此时此刻的沐山的半山腰,日渐西落。 并不是通往御冼山庄的主干道,而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小道,几十名黑衣人正俯首在一名月白长衫的男子脚下。他们个个神色肃穆,眸有杀气。 领头的一名青衫男子跪的最前,他说:“九爷,已准备好了!” 九爷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着,落日的光辉点缀在他眼里,宛如火芯般燎亮。他勾起唇畔,负手而立,说:“很好。” “刑之,许烊……” 他停顿了一刻,唤了一声。 墨刑之与另一男子异口同道:“九爷吩咐。” “待会儿你们跟我去山庄会一会那老头,其他人……”他顿了一顿,目光锁在山顶一处飘渺的白色上,那缩小的御冼山庄仿如浮云一角,此刻尽收他眼底。而他的神情却宛如要把这片浮云捏碎一般,狠绝…… “按计划血洗沐山!” ※ 夜幕渐临,霞光四射,御冼山庄沐浴在一片金碎的磷光之中,分外美丽。酒宴设在主院外的榭莲湖边,迎着一池的荷花,阵阵清香飘来沁人心脾,如此良辰美景令在坐的贵宾尊客无不如痴如醉。 宴下的宾客已陆续入座,新月初上时,一位白胡老人才从内庭中走出。他虽是银鬓白须,却精神矍铄,一袭玄白的道袍更显出他的道骨仙风。他一出现,众位宾客不约而同的起身,躬身齐曰:“祝庄主福如东海,寿比沐山!” 那老人拂了拂须,嘴上噙笑,却显得宠辱不惊。一弟子毕恭毕敬的引他入座,他坐定时,抬了抬手,众宾客才肯坐下。 “承蒙诸位赏脸,亲临沐山祝寿,岳某不盛荣幸。”他缓缓道来,尔后举起一展月光琉璃杯,“我敬诸位!” “庄主请!” 群声波澜壮阔,座下宾客无不响应。 “诸位远道而来,也是辛苦。今日的宴席本就为与大家饮酒畅谈,所以,不必拘礼,敞开怀喝便是。”岳歆双目轻眯,微蕴笑意。他说罢又抬袖一唤:“来,把岳某珍藏的碧华酒抬出来,给诸位贵客斟上!” “是,师傅!” 一青衣男子躬身领命。须臾之后,几坛大缸被抬了出来,众人已望的双目全直。这碧华酒乃是由御冼山庄的独门秘方所调制,不仅口感醇良,更有增加内力的功效。平时,只有声明显赫之人登门造访沐山时,才能赠得一小坛,今天却一口气抬了三大缸出来,怎不教人目瞪口呆! “谢庄主!!” 众人又是一阵受宠若惊的鞠拜。 岳歆倒一丝并不显得在意,噙笑以对。 月上柳梢头,沐山之顶华灯初上,远而观之像一座悬在云端的星火之城。近了,才听得见山庄里的丝竹管弦之乐,那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恍惚如人间仙境。酒喝的一些时辰,宾客们已微有薄醺,相互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倍觉和乐融洽。岳歆几杯酒下肚,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与身边的弟子耳语:“允儿,霞儿呢?” “小师妹?”那弟子蹙眉,尔后眨眨眼:“是啊师傅,一个晚上都未见着小师妹,真是奇怪。” “这孩子……”岳歆摇摇头,而就在此时,一声颇为惊慌的声音却打断了酒宴的平和。 几个山庄的小厮从大门一路退让进主院。他们像拦住这几个不速之客,却不知为何,手却挡不下去。 只因这领头的男子,有着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 九爷虽不是盛装打扮,但月白色的长衫却在疾走如风时,像浮云一般潇洒卷舒。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扇,神情倨傲之极。而身旁的二人也是气宇轩昂,紧随其后,三人雷厉风行的闯入酒宴,引得在坐的所有人侧目惊视。 “公子,没有请帖是不能进的……” 一小厮还在嗫嚅阻止,而另一小厮已遥遥跪向岳歆:“庄……庄主,此人硬闯寿宴!” 岳歆听罢,眯了眯眼站起。乍一看去,他还识不出来者何人,于是问:“来者何人,竟敢闯我御冼山庄?”他虽话带锋芒,却声音波澜不兴。而九爷也不差,他嘴角噙笑,一张在烛火下忽隐忽现的俊庞微微一扬。 “庄主当真是老了么,连我也认不出来了?” 他一张纸扇,摇了摇,笑容异常诡谲。 岳歆缓缓站起,被白眉挡了半壁的老目逐渐睁大,他得脱口而出:“皇……皇……” “是九爷,庄主。” 墨刑之提醒到。 “九爷?” 岳歆有一刻恍然,但旋即他顿悟,点了点头:“九爷。” 他神色复杂的打量了一番九爷,旋即又对着一旁的弟子招了招手:“允儿,领九爷上座。”他话音刚落,九爷身旁的另一男子却不以为然,嗤的一笑:“岳庄主也是德高望重之人,难道不知尊卑之分?你既已知道我们九爷来了,何有上座之说?最上之座是什么,众人不都看在眼里么?” 他话刚说完,宴席上的所有人纷纷一愣,表情错愕的盯着从容淡定的九爷。 这人是什么来头,竟敢叫庄主让座!? 众人都屏气视之,没有人回音。 岳歆却蓦地一笑,从座上走了下来:“是岳某一时糊涂,九爷请坐!”他微微躬身,却显得不卑不亢。九爷居高临下的睨了他一眼,径直走到主座旁。他没有急着去坐,却伸手端起岳歆刚饮过的月光琉璃杯,他向一旁的御冼弟子命令:“来,斟酒。” 那弟子一愣,看了一眼师傅,见师傅没有反对才颤颤巍巍的斟酒。此刻,所有的人目光都集结在九爷身上,他们有着无数疑问,却碍于岳庄主在此人面前都不敢出口大气,他们就更不敢说三道四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沐山碧华酒?” 九爷薄唇轻呷了一口那酒,却蹙起剑眉说。 众人不语,岳歆也只紧锁白眉,不作回答。 “呵呵……”九爷挑起眉峰,又说:“不过如此。” 出乎众人意料,他一甩酒杯,啪呲一声那就被碎的淋漓尽致,酒也洒了一地。众人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气势所镇,纷纷一缩肩头,手里的酒杯也抓不稳了似的。也有武林之中自命不凡之人此刻憋不住气,起身大喝:“你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懂不懂礼数?今日岳庄主不教训你这狂妄之徒,我也要替岳庄主挫一搓你的锐气!” 说罢那人就一蹬腿,抽出大刀就劈向九爷。 九爷却连身都没有转过来,那人已惨呼一声倒地。原来是墨刑之已早一步抽剑遏制,一剑过后,那人已身首异处。 屏息的众人里传来一声尖喊: “杀人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四章 沐山之变 二 场地内,青白暗纹的石板被鲜血染得一片殷红,男子的尸身狰狞的裂开。 众人哗然一片,有人拍案而起,破口大喝:“你竟敢杀我刘师兄!根本不把我飞鹰派放在眼里,众兄弟上!”说罢他身旁几人便‘哗哗’几声操出家伙,把九爷与墨刑之许烊三人团团围住。 九爷三人却岿然不动。 “住手!” 此刻,岳歆仿似再也忍不住,上前阻止。他望了望脚下的尸体继而对九爷说:“九爷,你这是何意?” “我只是来贺寿的,此人狂妄,我手下只是替我教训他罢了。” 九爷转过身,满眼的不屑。 岳歆与他对视了一刻,继而到:“如果你还是为了那件事,九爷大可不必再劳心造访沐山。” “噢?” 九爷摇了摇折扇,说:“岳庄主还是一样的答案了?” “不错,人我是不会放的。” 岳歆斩钉截铁。 “敢问岳庄主,你如此冥顽不灵是为何?就为了当初与人的一个承诺?”男子目光已刺出阴鸷。岳歆却不惧怕,点了点头说:“不错,承诺对于岳某来说,重如泰山。更何况岳某许诺的人意愿,是九爷你也不能违背的。” “人已死,说的话有什么不能违背的?” “就因为人已死,才更应尊重他的意思,你不能一错再错!”岳歆眯眼,语气抑扬顿挫。九爷有些薄怒,甩了甩衣袖想说些什么,然而,他没有说出口,反倒在缄默一刻后霍地哈哈大笑。 “好,很好!” 九爷危险的睨视岳歆:“看来我这一番询问是多此一举了,岳庄主虽年事已高,但讲的话还是如此锋芒毕露啊。”他笑的深沉,岳歆不语。周遭几个持刀男子被九爷与岳歆的话弄得云里雾里,几人适时插话:“岳庄主,此等狂妄之徒你何须与他多说。今日我刘师兄被杀,兄弟几人定要为他报仇雪恨,岳庄主切莫怪我等不敬!” 话音刚落,一刀便霹雳砍下。 九爷却泰然不动,执意与岳歆四目相视,但刀刚落下时,一柄长剑却恰是挡住,‘锵’一声爆出些许火花。 墨刑之举剑,瞪过去:“敢对九爷不敬者,杀!” “咻”的一个猝势回剑,那举刀之人瞬间被封喉,血溅当场。飞鹰派余下几人纷纷一怔,扑上前去哀呼,众多宾客此刻也按耐不住,纷纷站起,他们大多都是武林中人,热血仗义者不少。 “你胆敢无故杀人,当我们好欺负么!” 岳歆见此本想继续阻止,毕竟九爷身份不凡,不能加害。然而,他刚想启音,目光却对上九爷一双高深莫测的瞳眸,那神情里的得逞之势让他恍然大悟。 “你……” “岳庄主好糊涂啊……”九爷摇着折扇,好整以暇的说:“你认为我千里迢迢的来沐山,当真只为了向你祝寿?” 宛如晴天霹雳,岳歆双唇蠕颤:“你想作甚?” 九爷蓦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当然是灭了你这御冼派!!” 他狠狠撂音,众人纷纷一怔,尔后传来话:“就凭你们三人,真是笑话,大伙儿上!”数十人摩拳擦掌,一拥而上。墨刑之与许烊二人,对身排开,挡住强袭而来的人群。九爷仍旧泰然自若,根本不为所动。 两人武功精湛,对抗数十人仍旧游刃有余。 众人见只有两人动武,便以为九爷不会功夫,一人乘机向他刺出一剑,墨刑之回身大喊:“九爷小心!!” 哪知,九爷迎在剑风下的嘴角只是微微一沉,下一刻他便猝然跳起。那人一剑刺空后,抬头去寻男子的踪迹,只是他只来得及抬目,下一刻便是身首异处。待到九爷身姿翩然落地时,他月白的长衫上竟寻不到一丝血迹。 人群怔然! 如猛兽出闸,九爷杀气节节疯长,他只凭手中的纸扇与人过招。他招招狠决,能抵挡之人寥寥无几,于是众人才幡然醒悟,不是这白衣男子不会武功,而是一旦他动手,不到尸横遍野,他不会停手! “啊哈——” “噗——” 哀呼此起彼伏,月下只见一薄衫如云的男子鬼神一般从横在人群之间,他手中的折扇染上他的修罗戾气,挨着便是死。而他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在飞血飘洒间,竟异乎寻常的邪魅。 蓦地,九爷身前一人刚倒下,他下招还未出时,便被一个强劲有力的手给抓牢。他一抬眼,岳歆幽幽的双目正瞧着他。 “为何非要如此!” 九爷扯唇:“逆我者,非死不可!” 岳歆终究沉痛闭目,待睁开之时已是杀气滕然:“有我在,你以为你能灭的了御冼派,能杀的了他!?”他说罢,‘喝’一声掌风顿起,击在九爷胸前,九爷适时以扇相抵,人虽未被伤及,却一连退后数步。 “御冼弟子们,抓住这三人!” 岳歆一声令下,御冼弟子们便也加入战斗,与宾客们一同围剿三人。然,九爷突然再一次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还笑?你看看这局势,你三人太自不量力,分明找死!”有人嗤笑,三人对抗百余人,根本毫无胜算。 “是么?” 九爷收敛笑意,凤眸一瞥,意味深长的看向那说话之人。 “谁说,我只有三人?” 话音刚落,但闻‘咻咻’数声,无数黑衣人从天而降,反把御冼弟子们与宾客团团围住。众人大诧,乱作一团。岳歆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只目瞪九爷说:“看来你今日是势在必得。” “不错。” 九爷亦直言不讳。 “但老朽也不会束手就擒,御冼派并非浪得虚名,即便你带了此般多人,御冼也不怕!”说罢他一运气,脚底生风一般瞬时移至九爷跟前,墨刑之与许烊两人猝不及防,并未挡住,九爷却噙笑以对,一丝也不惧怕般。 “喝!” 岳歆一掌挥下。 九爷眯眼,笑意盎然。 就在此千钧一发时,岳歆的掌却蓦地停住,下一刻,他竟瞳仁一瞠,‘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师傅!!!” 御冼弟子大喊,宾客们亦是不明所以。然而很快,人群里也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哀呼,口吐鲜血者此起彼伏。 “你……下毒!” 岳歆被弟子们搀扶住,手却颤颤巍巍的指向九爷,他……他竟然在碧华酒力下了毒!九爷含笑,轻轻的摇着折扇,他说:“岳歆,你可真是老糊涂了……先前我不过是与你们玩一玩,这个夜……才刚刚开始!” 他眸中的阴鸷破茧而出。 尔后,黑衣人不约而同的涌上前,御冼山庄一片刀光剑影! 杀戮顿起! ※ 龙珺绛贴着墙壁而站,瞅了瞅拐角那头的一个守卫的御冼弟子。他又扬头看了看这座耸入云霄的铁塔,喃喃到:“这里面有什么呀,这么多人守着?”他望着塔顶出神,不知不觉的往后退了数步,却不料踩中了一个石子。但闻‘啪’的一声脆响,他的动静引来了那守卫弟子的察觉。 他与几人冲了过来,道:“什么人?” 龙珺绛被逮个正着。 “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沐山禁地!给我抓起来!” 那弟子一声令下,石屋的守卫们纷纷扑向龙珺绛。龙珺绛大吃一惊,拔腿就跑。 “谁要闯你们的禁地,我又不是故意的!别追我呀!”他边跑边乱叫,守卫们哪里肯听他的,一路追去。夜色阑珊,龙珺绛也分不清方向,索性毫无目的的乱跑,竟冲入了石屋之中。这下整个守卫石屋的弟子都一股脑的追击龙珺绛,人数足足有好几十人。 龙珺绛吓的没头没脑的跑,左蹿右躲还当真甩下不少人。 “这小贼跑哪里去了,快快找,可不要让他乱闯!!” 龙珺绛听见小道不远处传来守卫弟子们恶狠狠的怒斥,心忖,待在这石屋里迟早是要被发现的,他得快快找到出路才行!哪知,天果真不遂人愿,他摸摸索索的跑竟走上了一跳死路,不过,此路的尽头却有一扇古怪的铁门。 他以为找到出路,欢欣鼓舞的扑上去。然,他定睛一看,那门上却栓了不下百把锁! “呜……” 后有追兵,前无出路,龙珺绛欲哭无泪,难道他又要被抓到那个黑漆漆的柴房里了嘛? 龙珺绛泄气的顺着铁门颓坐下来,唉声叹气,他的小手却蓦地一摆,摸到了一个缝隙。他‘咦’了一声,倏地回身瞧这扇门。门虽被锁链锁的密不透风,只是门却没有关死,这锁链的长度又是可以拉长的,以龙珺绛娇小的身材,他只需要一个再大一点的缝隙…… “哇!” 龙珺绛大喜,说罢就卯足劲掰开那个缝隙。许久以后,一个与龙珺绛并肩而战的男子常常觉得万事很玄妙。且不说当年这个缝隙留的本就意外,就一个几欲千斤之重的铁门要被人掰开一个足够人钻过去的缝隙,听起来更像无稽之谈。可这个人,偏偏是能力拔千钧的-- 龙珺绛! “呀!!!” 龙珺绛低吼出声。 这门好沉呀! 但闻一声钝响,门被拉开一个弧度,锁住门的锁链被绷的极紧。里面的人,一双微微睁着的黑眸,在一片漆暗中蓦地瞧见一个光的缝隙。他望去,光影之中,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子正在往里钻。那人喘气,大呼: “爷爷的,竟然要本少爷两次钻洞!”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五章 纵山大火 钻进铁门后,视线陷入一片漆黑。 这种黑异常诡谲,令龙珺绛稍稍一怔。他迈开步子,脚落地时掷地有声,可见这间屋子有多大。龙珺绛禁不住好奇心,继续向前走。 “这是什么地方呀?” 他微有稚气的嗓音,轻轻回荡在屋子内。 “赫……” 龙珺绛花音刚落时,一个诡异的呼吸声从不远处传来。他耳朵一灵动,倏地侧转过脸,他眨巴眨眼,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前方。 “赫……” 宛如野兽的轻酣,那呼吸声令人心头一悚。 “是谁在那?” 龙珺绛试探一问,脚步已朝那呼吸声的方向移去。可他越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皱鼻头,脚步顿时放慢,又问:“谁在那!?” 黑暗的那头无人回应,甚至连呼吸声都偃旗息鼓了。这越发激起龙珺绛心中的探究欲,他也不顾危不危险,直望前走,但步子却是极缓。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只是那个血腥气息已越来越浓。不时,龙珺绛的脚尖在迈开时,却触碰到一个软软的物体。他倏地停下,低头。 什么东西!? 此刻,龙珺绛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能稍稍看出物体的轮廓。他摸索的下探,却摸到一个倒在地上的身体。他大诧,以为是有人晕了,便一手扶起那人,一手摇她:“你怎么了,你醒醒!”可他摇了两摇以后,却蓦地停止了。 只因他在无意之间触碰到了那人的冰凉的手臂。 冰凉彻骨,不是活人能有的温度,且手臂干瘪如枯木,仿似没了血液一般。 “啊!” 他讶异的一呼,抛开那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死……死人?” 这个地方居然……居然有死人? 龙珺绛重重喘气,他从小到大,都还没有见过死人呢!这一出龙宫,倒是什么恐怖危险之事都让他见识了!龙珺绛稍稍平复了一颗咚咚乱跳的心,尔后,他有些怯弱的支起身子,凑近去瞧一瞧那身前的死人。此人身材娇小,曲线婀娜,四肢又纤细,应当是一个女子。只是,为什么会有一个女子死在这个黑洞洞的屋子里呢? 龙珺绛不得要领,可他转念又想起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难道……难道是有什么可怕的,会吃人的‘野兽’,在这……? 就在他的思忖还未捋出端倪时,龙珺绛突然听见一阵锁链沉闷的摩擦声。而且,这声音离着自己极近,宛如咫尺!龙珺绛清眸一瞠,扭头左右去寻,却什么轮廓也瞧不见。但倏地,他的后颈处却突然感到一阵冰凉。他一懵,伸手去摸,捏到的却是一撮冰凉柔软的…… 长发…… 龙珺绛倒抽一口冷气,抬起小脸,向上看去。 这一看,他完全愣住了! 龙珺绛瞳仁一缩。 ※ 紫儿靠在残缺的一块墙垣静坐,此刻天已陷入墨黑,凉风习习,嗖嗖的吹着自己的身子骨。他望了望这天色,心忖,应该可以下山了。 紫儿不若龙珺绛般鲁莽。他逃出柴房时见天已微曦,便思量如果以身犯险强行下山,很可能会被御冼的弟子们又抓了回来。而他躲着的时候,又听见从旁经过的仆人们说今夜乃是庄主八十寿辰之日,庄内大摆筵席,戒备会松懈,他于是想天黑以后再逃也不迟。 而就在少年起身欲走的时候,异常安静的周围却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紫儿警戒的转动眼眸,刚寻到一抹身影从左侧掠过时,那身影已移至自己身后,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住了他的下巴。 “别动!” 一个好听的女声威胁道。 紫儿一惊,身旁又嗖嗖的出现了好两个身影,黑暗中,他们的轮廓高低不一,男女均有。 “御冼弟子,你若想保住你的项上人头,就带我们去沐山禁地……” 那女人低声说道,紫儿却僵着声回答:“我不是御冼弟子。” "呵呵……" 那女子冷笑,显然是不信,刀锋又逼近一些。 “不说实话,我可是会割下你的头!”她凛冽的威逼,紫儿一咬牙,他的确不知道沐山的什么禁地,怎么告诉她!正当他不知如何解释时,女子身旁的一个同伙却说:“他所言应当不假,你看他穿的衣衫褴褛,根本不是御冼弟子的装扮。” 那女子闻声,上下打量一番紫儿,仿佛也默认了一般。 “那就直接杀了他,以免碍事!” 女子狠绝一道,欲要挥匕,紫儿顿觉大难临头,哪知千钧一发之时,几人的前方却平地惊起一阵巨响! “嘭————” 仿似什么东西炸开一半,火光顿时迸裂起,以燎原之势包围起沐山。这火来的太过突然,令几人错愕不已。而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也传来,无数御冼弟子与仆人们四下逃窜,而追赶他们的自是一群蒙面狠绝的黑衣人。在几人不远处,一场血雨腥风的屠杀正在进行。 不消一会儿,拼杀声已越来越近。 那黑暗中的几人一惊,条件反射的拉着紫儿就躲进阴翳处。 紫儿睁大眼,身前的路上突然窜出好几个黑衣人,他们手上的长剑在月下阴冷生辉,淋淋血迹还斑驳其上。 “九爷吩咐了,一个活口都不要留!!”许烊命令手下,几个黑衣人躬身领命后,纷纷四下散去。几人散去的方向在须臾之后立刻传来御冼弟子们的哀呼声,这些人饮过被暗暗下毒的碧华酒,个个武功尽失,哪里抵得住这些黑衣人的攻击! 许烊则站在原地片刻,尔后一个明光信号弹在天空尖锐的响起,许烊一勾嘴角,露出阴狠的笑容:“找到了禁地!” 说罢,他一个纵身又飞上檐顶,向那信号弹的方向奔去。 他走之后,黑暗中躲着的几人便走了出来。他们此刻也顾不上紫儿,那先前的女子只神色忧虑的说:“看来他们比我们先一步找到禁地,桑鬼,我们得比他们早,不能让他们害了少主!” “嗯!” 说罢,几人也纵身而起,起起落落之间,飞速移动而去,空留下紫儿怔怔然的杵在原地。须臾之后,他身后的嘶吼拼杀声已越来越近,他一凛眉咬牙,也不知为何,向那几人寻去的方向追去。 而此时此刻,已是火海一片的寿宴处,白衣老人的衣袂却已被鲜血染的辨不清颜色。他捂着胸口,额头沁满了冷汗,一双浑浊的老目却恶狠狠的望向身前之人。 九爷背着火光而站,身影在飘荡着星火的风中,显得不甚真实。而他的声音,却势如破竹。 “岳歆,告诉我,他在哪儿?” 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岳歆强忍着毒气攻心的痛,勾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哈哈!” 九爷大笑,把折扇收起,指着岳歆说:“死到临头,你还护着那个怪物!岳歆,他不是人,他是妖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孽!”他双目如炬,那眸中的焰光竟燃的比这滔天大火还亮。岳歆却波澜不惊的望着他:“他为何成了妖孽,这不还得问问你……” 九爷听罢不语,只危险的眯了眯眼。 “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的人会找到的,我就不信把沐山整个翻过来,还会找不到他?”九爷嗤笑:“只可惜了御冼数百年的基业……”岳歆听罢,却也笑了:“人总有一死,我也不曾指望御冼能千秋万代……只是没想过……会毁在我这一辈的手里……” “从你和我作对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想到。” 岳歆的视线逐渐模糊,但九爷那残忍的笑容依旧清晰。他喃喃反复:“冤孽啊……冤孽……” 蓦地,他又一声大喝:“你不仁不义,将来必遭天谴!命中注定,你毁不了他!命中注定,你会自食其果!!”他狠狠的诅咒,九爷脸上的笑意随着他的话,一点一点的褪下来,最后已是煞白一片。 他低沉的说:“命?” “命是什么?”九爷蓦地又浅浅笑起来,他挑起眉峰,说:“命是在我的手中,岳歆!”他抬起头看着被火光照亮了半壁的天空,大声说:“看看这火,这一把火能烧了你的御冼派,也能烧了他,这一场火后,什么所谓的命,我都不怕了!哈哈!”他仰天大笑,熊熊烈火越烧越旺,岳歆不说话,却是死死的盯着九爷。他见男子一味的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一般,便踩中空挡,纵身一跃,做出最后一击。 那他刚临近九爷时,九爷却像早有预料一般低下抬起的头颅,他眸中的阴鸷顿时满溢,‘噗’的一声,一柄长剑已刺入岳歆的胸膛。他霍地的倒地,最后的眼神极其复杂的望着面无表情的九爷。 “永别了,皇叔……” 九爷喃喃念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六章 猛兽出闸 凉如蝉丝,柔如绸缎,龙珺绛一抬头,那如瀑布般的长发落满他的肩头。而长发之中,那张轮廓俊邪的脸正紧紧贴着自己。 原来…… 原来这个‘野兽’早已在他的身边,他至始至终都在‘它’的眼皮底下…… “赫……” 冰冷而异香的呼吸,喷在龙珺绛脸上,他抽息屏气。 蓦地,那‘野兽’一笑,那微眯的凤眸突然睁了开,龙珺绛与之四目相接,这一瞬仿若电光火石碰撞,龙珺绛感到一种奇异的力量从那双能自行发光的黑瞳中传入自己体内,疫疾一般顷刻间攫住自己。 “啊……” 龙珺绛企图挣扎,却力不从心。龙珺绛则仿佛被他吸住一般,一举一动都受其所控。那‘野兽’缓缓直起身,龙珺绛的身体也随之上升,最后竟浮了起来!少年悬空的脚尖绷得挺直,想蹬地却蹬不到。 而他眼前的‘野兽’则仿若是在笑,一双狭长的俊眸正弯作新月。 倏地,‘它’’瞳仁左转,龙珺绛的眼也随之左转,紧接着他看见自己的右胳膊抬了起来。 “不……你想……干什么?” 龙珺绛吃力的低吼,他讨厌这种全身不听使唤的感觉! 黑暗中的人却一语不发,继续下达指令,龙珺绛的右手缓缓曲起,伸向他背上的五行棍。 ‘它’要做什么!? 龙珺绛冷汗涔出,眼睁睁的望着自己拔出五行棍。棍被自己举了起来,然后以霹雳夺人之势,斩向眼前的‘野兽’!‘砰’的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碰撞声响过,野兽’脖子上的项圈已经被五行棍砍断。 龙珺绛这会儿明白‘它’要自己做什么了,‘它’是想控制自己把锁住他的锁链,一根根全斩断了! 果不其然,龙珺绛又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先后劈断了‘野兽’四肢上的锁链。 须臾之后,那‘野兽’已毫无束缚,矫健的身姿轻点落地,如絮的长发也随之飘然散下,铺了满地。他如获新生一般望了望自己的身体,手腕轻轻的转了转,想要感受阔别已久的自由一般。蓦地,那‘野兽’发出低沉而诡异的笑声: “呵呵……呵呵……” ‘它’笑过之后出人意料的走向龙珺绛,‘它’食指轻松一划,龙珺绛手上的五行棍就飞了出去。手无缚鸡之力的龙珺绛这下真成了板上鱼俎,他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居然想起了父王和梅婆婆…… 梅婆婆,呜呜,绛儿要死了…… 父王,儿臣不孝,华山这下怕是到不了了! 他隐隐发抖,贝齿轻咬下唇。 就在龙珺绛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之时,那‘野兽’下一步却伸手拂上他肤如凝脂的脸颊。他的手很大,能覆住他半边小脸,粗粝的手指撩了撩他鬓边碎发,摩挲之处犹如静电掠过。 “谢谢……” 他低沉的一说,声音妖娆之极。 ※ “人跑到哪里去了!?” 守卫石屋的御冼弟子对山庄的屠戮浑然不觉,仍坚持不懈的寻找龙珺绛。此时,一个灰袍男子听见吵嚷,从一处隐蔽的屋内走出,他便是那管辖禁地,姓齐的男子。 “你们做什么?” “我们发现有个小贼混进了禁地,正在寻他。”一御冼弟子据实禀明,那姓齐的男子听罢刚想说什么,却不料门口慌慌张张的跑来一人。此人身负重伤,男子一见他是御冼弟子,忙上前道:“你怎么了!?” “齐大哥……不好了……有人血洗山庄!” 那人断断续续的回答,话音刚落,便倒地一命呜呼。众人听罢哗然,纷纷跑出石屋,他们仰天一看,漫天大火烧的苍穹红彤彤,亮如白昼。姓齐的男子大呼一声:“不好!”,尔后他见火势越烧越烈,有侵袭禁地的迹象,便对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御冼弟子吩咐: “你们兵分二路,一路去支援山庄,一路跟着我,把那人押出来!” 他深知自己的职责,他不能让火烧死了那人! 姓齐男子带着一队人,风驰电掣的赶到牢狱之外,他刚掏出钥匙想要开启铁门,却瞧见门被拉出一道赫然的缝隙!他顿觉大事不妙,更加慌张的打开那锁,一边还吩咐:“把你们的剑拔出来!” 身后御冼弟子也是紧张,纷纷领命拔出长剑。 门内的妖邪男子听见‘哐哐’的锐器声,便知有人来了。他一凛眉,目光从龙珺绛身上挪开,这目光开一移走,龙珺绛对四肢掌控又回来了。他向后爬了几步,只顾气喘吁吁。 好可怕! 龙珺绛心里哀呼! 妖邪男子则一眯眼,退一步融进黑暗。 门被霍然打开,灯光晦暗中姓齐的男子扫视了一圈,仿似并无异样。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想掌灯照明,哪知火焰在燃起的一瞬竟被一阵阴风所灭。 他一楞,怔怔的望着那夭折的火苗须臾。 “快,快,快往后退!” 姓齐的男子恍然大悟,唤着弟子往后撤离。但已为时过晚,那御冼弟子还未来得及向后撤步,其中几人已在仓惶大叫。 “啊————” 一人被利器截取右臂,霍然倒地,众人望去,借着门外昏暗的光线,依稀可见那挥动利器之人,正是他们其中一名御冼弟子。那御冼弟子表情惊愕,双目圆瞪,嘴里颤抖的嗫嚅:“不……不是我……是我的手自己……” 他话还未说完,他的右手便兀自抬起,把剑锋对准自己的颈脖,决然一划! 滚烫的热血飙出,溅得四周人一身。 御冼弟子们瞬间乱了阵脚。姓齐的男子却知事情原委,但他来不及解释,只大喝命令:“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不要到处乱看!”但话说时,已又有好几名御冼弟子不听使唤的相互刺杀,被杀者哀嚎连连,哪里听得见姓齐男子的劝告。 “闭上眼,闭上……” 他继续大喊,却蓦地身后也被刺上一剑,他艰难回头,一御冼弟子正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我……啊!!”他摇头之时,亦被另一名弟子所杀。 齐姓男子颓然跪地,望着黑洞洞的屋子内哀鸿遍野,他露出无力的神情。而彼时,龙珺绛在一侧把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瞠大清眸,看见血光飞洒的一幕后,有个长发垂落,一丝不挂的男子,正表情肃冷的盯着前方。那双瞳仁炯亮,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之光糅合在内,只消望一眼,全身就欲麻痹一般,不听使唤。龙珺绛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和这些互相残杀的人都是被这野兽一般的男人所控。 “不,不要!” 龙珺绛心地善良,不忍杀戮,抓起地上的五行棍冲上前去。但刚跑了几步,那俊邪的男子则恰时的转过脸来,那人一挥臂,龙珺绛身子猛的向后退去。 “啊!!” 他被重重击在铁门边沿上,昏死了过去…… 尸横遍野,石狱内愈显岑寂空旷。 裸身的男子踏过地上沾粘的血迹,从暗无天日的石屋内走出。他刚踏过大铁门,那走道里的摇曳的烛火终于照亮了他真实的模样。 男子身材颀长,精壮的身子像缀金的古铜,流泻锋芒毕露的色泽。脸庞棱角俊削,玲珑妖邪,宛如经过天神的精雕玉琢。薄细的双唇,嘴畔微沉,勾出一抹残虐的笑意。最夺人魂魄的那一双亮如点漆的眸子,像一潭没有底边的深潭,令人沉溺。 蓦地男子突兀一笑,笑声偏偏低沉而鬼魅,仿似参杂了无尽的恨意。 “哈哈……哈哈……” 他仰天笑着,笑声诡异的回荡在空灵的石狱内。 不时,几道快如疾风的身影嗖嗖数下,移至男子跟前。男子一惊,敛去笑意,俊眉一凛当即就要出手攻击,那几人却在他出手之前,排成一字,统统下跪。 “属下参见少主!!” 几人跪的甚为大气磅礴,异口同声。 男子一顿,把挥出的掌力收了回来。他挑了挑眉峰,问:“少主?你们是何人?” 藏蓝衣衫的女子首当其冲解释:“少主你被关多年,自是不认得属下们。我们乃是成熵各部落遗族,成熵被晓国所灭后,我们一直力图营救少主,回到成熵带领我们一洗雪耻,夺回疆土!!”她说到成熵被灭时,哀恸之色溢于言表。言罢,其余几人也纷纷应和。男子却将信将疑,狭眸微睐,从左至右逐个打量起这几人。这几人的装扮奇异,一眼便瞧出不是晓国人士。其中藏青衣裙的女子面容娇美,杏目菱嘴,神色里有一股坚韧的灵气,她左边跪着的魁梧男子肥头大耳,眸色呈蓝,双握两把短斧。再一高个子,骨瘦如柴,颧骨甚高,发如银丝,使得是长剑。 男子看着那瘦高男子时,他正好开口:“属下桑鬼,是成熵黎族后裔,这位是湘卓蓝,埠族后裔,那位是域渎乃是甫族后裔。”他报上名后,依次又介绍了藏蓝衣裳的女子与那魁梧身躯的男子。 俊邪男子不语,只眯眼看着他们。 身材魁梧的域渎见此,表情急切:“少主如不信我们,以后大可取了我们性命。但如今晓国皇帝已沉不住性子,派人铲平沐山。石狱外已是火光连天,不消片刻,那些晓国皇帝的爪牙便会杀了过来,到时候再要脱身就是难上加难!” 男子听罢,似乎顿悟。原来那齐姓男子领了一群沐山弟子开门,原是外面已遭变故,他不得不把自己押走。 “少主若还不信,这里有一样东西是我们现今的头领捎给少主的!” 容貌美艳的湘卓蓝从怀里掏出一个弯月玉坠,上前递给男子。男子接过那玉坠,细细打量,那玉间沟壑如浮云绕月,夜中也能悄然生辉,月间一个懿字赫然醒目。男子瞧见这字时,混沌的记忆顿时被打开。记忆力也有一枚相仿的玉佩,被一个柔弱纤细的手反复摩挲,只是那月当中的字并不一样。 “懿?” 男子狭眸微瞠。 “头领他名懿,姓姬。” 女子补充。 一个‘姬‘字势如破竹,猛的敲击男子心头。他盯着玉坠沉默良久,须臾之后,他把玉交换给女子,只单单回了一句: “现在还不能走。” 湘卓蓝大诧,反问:“少主,为什么呀?” 俊邪男子却不说话,兀自反身走进石狱。几人不明所以的跟了过去,那妖邪男子在狼籍满地的屋内四下环走,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不时,他停在一名身材与自己大体相仿的御冼弟子身边,扒下他身上的衣裳,拼起断裂的锁链把他吊起来,替他带上项圈,再打乱他的发髻。 三人见他如此做,似乎也恍悟过来。 “少主明智。” 三人喜出望外。 如果只单单逃走,皇帝必然知道少主还在人世。 “你们把尸体都拖出这里。”俊邪男子冷冷吩咐。三人于是照办,不消一会儿便把众御冼弟子的尸身都扔出了屋子,零散的抛在石狱的各各走道上。尔后,俊邪男子便亲自拉拢铁门,郑重的关上这扇锁了他整整一百个月的大门。然后,门闭之时,却被一根坚硬的物体所挡。男子视线下移,发现抵住门的是一根长长的木棍。 他捡了起来,微微思量。 目光先前移,他看见一名眉目清秀的少年正不省人事的靠在门内。他接着墙壁上的烛火,打量地上晕厥的少年。少年眉如远山横黛,微微蹙着,敛起的睫翼在眼下扫出一道长长扇影,那双唇微微张着,像樱桃一般小巧丰润。这人虽是男子却有一种比女子更为惊人的美貌!俊邪男子双眸深深锁着地上的人儿,他望他的神情,先是一种疑惑,后逐渐变作一种怔然的讶异。 此刻域渎发现门背还躺着一人,于是走上前说:“这里竟还有一个,看我把他抛出去。” “慢着。” 俊邪男子立即阻止。 “少主?” 域渎见少主如此,甚为不解,又催促说:“少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少主却还是定定的看着龙珺绛。 突然他启声吩咐:“把他背走!” “啊?” 域渎讶然出声,少主却已径自走离。域渎不得不把昏迷中的龙珺绛一把扛起,大步流星的跟上少主。然而,当他背起龙珺绛时心中却一阵捣鼓,似乎背脊上抗着的少年有几分眼熟,在哪里见过…… 石狱外燃火大明,在岑寂的夜里随风发出‘呼呼‘的声响,格外狰狞。不远处的山庄楼宇已被烧成残瓦断垣,浓浓大烟熏得前路迷惘。紫儿捂着鼻子缩在一阴暗处,摸索着前进,竭力躲避杀戮。 突然他从茂密的阴翳处走出,眼前豁然出现一个高入云霄石屋。他一惊,愣在原地。 而突然,石屋的大门内出来四个高低不一的人。紫儿敏捷的躲入石屋旁的草丛里,借着火光一看,其中四人竟是刚才挟持自己的异族人。还有一个…… 紫儿眯着眼看三人身前的俊邪男子,只觉他目光如炬,神情阴冷,多看一眼人便心底发怵。 “少主。” 瘦高男子递上一把火炬,俊邪男子接过后,转身看了一眼这高大的石屋。那眸中光华流转不定,极为复杂,似愤懑,似绝恨,又似一种无尽的冷漠。蓦地,他挥手一抛,把火炬投入石屋。火种种下后,星火燎原的四下燃起,与那已燃近的火海交相辉映。 大火的艳红,照亮了男子乌云密布的脸,也点着了男子眸底复仇的种子。 …… ………… ‘嗖嗖’两声顿起。 湘卓蓝耳朵一灵动,上前抱拳道:“少主,他们来了。” 俊邪男子回头,一挑眉,他没有说话,兀自蹬地而起身,轻如燕的飞到一旁的高枝上,三人也紧随其后,退入石屋一旁枝桠密布的树林里。紫儿在草丛中,目光抬高,眼见他们飞到了自己头顶上,他于是把身子伏的更低,生怕被发现。 尔后,一行黑衣人陆续到了石屋旁,见石屋已燃起大火,以为是这边的火烧了过来。 九爷领着一群黑衣人如期而至,他望着石屋的漫天大火顿生笑意。 “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 他黑瞳瞠大,阴鸷横生! “许烊,再放一把火,我要把整个沐山都烧了。邢之,你陪我在此,我要亲眼的看着这石屋烧的片瓦不剩,看见那人烧成尸骨无存!” “哈哈,哈哈——”他敞开双臂,对着漫天火焰大笑。 沐山、御冼、岳歆、还有那个人。统统都消失不见! 而此时,浮在枝桠之上俯瞰一切的俊邪男子,正把这一切都揽入眼中。他目光紧紧锁在九爷身上,眸中叫嚣着噬人的恨。但蓦地,他唇畔微勾,酿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一把火,对他来说也一样重要,它不仅烧了这关着他半生的石屋,也烧掉了那任人宰割的过遭。 “走。” 他轻点一簇树叶,向火未漫延的方向飞去。 身后三人也尾随而去,然而,那魁梧男子的轻功却不如其余几位精湛。域渎身子本就极重,很难飞檐走壁,此刻又带着龙珺绛,于是在转身之际一个踉跄,身子不稳,竟失手把昏厥龙珺绛的丢了下去。 但闻‘啪啪’几声,龙珺绛的身体快速穿过茂密的树枝。 而此时的紫儿正定定的望着石屋前的一切,他其中并不在意死了什么人,死了多少人。他只想这些人能快些离去。却不料,一个疾速坠落的身体正好巧不巧的从他头顶跌下。 ‘簌簌’ 紫儿听见头顶的异响,惊诧抬头。他连反应都还来不及,便被从天而降的龙珺绛压个正着。 “啊!” 紫儿低吼一声,当场被砸了晕,而龙珺绛受冲击作用,直直滚下斜坡,停在十余丈之远处。 俊邪男子听见声响停了下来,回身漠然看了一眼,域渎倍觉无颜:“少主,属下无能!”湘卓蓝却微愠,说:“还不去把人背上来!” “是!” 域渎听罢,跃身跳下树去。他环顾一周,瞧见了一个躺在地上的黑影时,也不仔细看清那人,便扛起他纵身一跃,赶上前面的人。而依然昏迷不醒的龙珺绛却躺在不远处的一颗苍松底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七章 都城陵安 柴房内。 娉霞听到‘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由于被重击,她的背脊还隐隐作痛,她缓缓睁开一双惺忪朦胧的眼。蓦地,却瞧见周遭陷入一片红焰。她措手不及的从地上惊跳而起。 “啊!” 柴房怎么着火了! 堆垛在右侧的柴木已被燃了大半,一捆更是斜倒下来把正个柴房门堵了个死。浓烟呛鼻,娉霞咳嗽不止的仓惶的四下顾盼,却发现是无处可逃! “咳咳……怎么会着火的!?”她以袖襟捂住半边脸,退到墙角。蓦地她腿一滑跌倒在地,手扶着正要起身,却摸着一个断裂的缝隙。她低头一看,居然发现墙角有一破洞。她心中大喜,也顾不得其他便从洞里钻出。娉霞以为从洞里钻出便是平安无事,却不料更大的危险却在柴房之外。 铺天盖地的声响正从前方传来,利刃斩入骨肉声、鲜血飞溅声,人群惊吼声……如潮水一般骤然侵袭娉霞的双耳。她愣在原地,还未反应发生了什么事,前方一个身负重伤的御冼弟子正跌跌撞撞的跑来。 他见着娉霞也是惊讶不已。 “小……小师妹!!” 娉霞接着火光瞧出他是五师兄,跑上去就抱住他叫:“五师兄……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她一摸,男子浑身上下全是滚热的鲜血。她吓的双颊煞白,五师兄却拉住她往后跑,一边还断断续续的说:“今夜……有人血洗山庄……师傅和师兄弟们都已经……被害了!” 娉霞听罢,嘴唇一蠕:“你说什么,师傅他怎么了……” 五师兄知道小师妹对师傅的感情,她自小无父无母是师傅一手拉扯长大,对她而言,师傅不止是师傅还是恩人和父亲! “小师妹,我……我怕我是不行了……” 娉霞扶住颓然欲道的五师兄,大哭道:“不要,五师兄不要抛下我,不要……我不信,我不信这是真的,大家怎么都会死,不会,这不是真的!!”她晃着脑袋,呜呜哀哭,五师兄却半倚着她,颤巍抬手温柔的抹去娉霞脸上的泪水。他说:“小师妹……五师兄答应你立夏了要带你去陵安玩,但五师兄这次……怕是要食言了……” “不要,五师兄……不要,不要!!”她的泪水却在脸上肆虐。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疾速的脚步声,几声厉狠的话还借风传来:“快搜,搜到的人无论是御冼弟子还是下人丫头,统统斩立决!!” 话刚传来,五师兄神情一震,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他一把把娉霞往路旁的草丛里推。娉霞不依,说:“师兄,师兄你要做什么!” “小师妹快走!”他竭力推她,两人走走退退半晌,五师兄见娉霞依旧固执,索性点了她的穴道。娉霞大吃一惊,表情凝固住,五师兄却惨淡的冲她一笑,说:“小师妹,若有下辈子,五师兄一定做到所有答应过你的事……” 说罢,他猛的把娉霞推入幽深草丛,自己却反身迎向那几人。 黑衣人一见前方有人影,便道:“这还有一个!”说罢就厮杀过来,五师兄双手握紧长剑,马步稳扎,表情凛然无惧。 “呀!!”他冲向那几个黑衣人,顿时一阵利器拼杀声。 娉霞被点穴道,躲在草丛里眼睁睁的看着五师兄在黑衣人的围攻下血肉横飞。本应早该倒下的他却偏偏却支撑了十余刀才扑倒在地…… 泪光模糊了视线,锥心刺骨的痛楚从胸口迸裂开,娉霞却发不了声。 “呵呵,这人倒是有些本事。”一个黑衣人便捂着右臂上被五师兄划破的伤口,一边嗤之以鼻的踢了踢地上他的尸身。 “走吧,抓紧搜寻,天亮前要斩草除根,否则皇上他……”他刚说完就觉言辞不对,立拍拍嘴:“不对不对……” “但说也无妨,御冼的人该死的都死了,没什么忌口的。”另一人不以为然,勾唇阴笑。 “说的也是。” 说罢,几人有‘嗖嗖’的以轻功飞驰而去,空留下娉霞错愕不已的瞪着清眸。 皇上……? 是皇上派人来灭御冼派? 为什么,为什么要灭御冼派?为什么要杀掉她的师兄和师傅,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个悲愤的疑问在胸口集结,娉霞胸口剧烈喘动,而此时大火已殃及她所在的草丛。一旁的一棵苍天大树突然烧塌了下来,砸在娉霞身旁一寸,她被波及,身子往后滚去。残垣断壁挡不住她疾速滚下的身子,她一路飞滚,磕的骨骼尽伤,最终被急急撞在一棵苍松下,再也不动了。 而一旁,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也正在晕厥中…… 翌日。 御冼大火波及甚广,整个沐山被烧却了一半,滚滚浓烟把清晨的天空都染成烟黑。而晓阳初破时,沐山的一处苍松下,两个昏了一夜的人终于要醒了过来。 龙珺绛感到四肢被捏成齑粉般,疼痛难耐,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哎呀,哎呀,好痛,痛死本皇子了!” 他也不先察觉周遭环境,便一个劲呲牙咧嘴的喊。尔后,他站了起来,揉捏两下肩膀才发现四周环境不对。沐山茂密的树林被烧的稀稀疏疏,枯枝败叶遍地均是,放眼狼藉一片,肃杀之极。 “唉?” 他眨了眨眼,努力回忆昨日的种种。他想起了石屋内的男人,和他目空一切的杀戮。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貌似是被他击倒,撞晕了。可为什么醒来以后,却到了这里呢?龙珺绛百思不得其解,左右踱步走动。蓦地,他看见一旁的苍松下多出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他大吃一惊倒退一步。 “哇!” 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好眼熟,在哪里…… “是她!” 龙珺绛倏地就想起了柴房内给他送饭的女子。 此时,娉霞也已苏醒过来,她一睁眼便刺入微曦的阳光,她定了定神,意识还未恢复嘴里就喃喃出声喊到:“师傅……师兄……” 话一出,泪就斜斜落下。 那是梦吗? 昨夜那残酷的一切是梦吗?如果是梦,那该对好啊…… “喂,什么师傅,师兄!?”然而龙珺绛的一张秀气的脸却突兀的遮挡住娉霞的视线,她一瞠目,弹坐起身。 “你是何人!?” 娉霞一脸戒备与杀气,但话刚落,她就认出了龙珺绛,他不过是她从市井上抓来的小贼。 “怎么是你,这里……是哪?”娉霞没好气的问到,一边还站起身,然而刚一站起她便瞧见了萧瑟一片的沐山,远处的残垣断壁赫然眼前。娉霞一怔,继而淌出愤恨悲恸的泪水。 “你怎么了?”龙珺绛关切一问,娉霞却突然勾出一抹凄凉的笑意。她想起了昨夜,所有爱她和她爱的人都在昨夜离开了她,她还该在这个世上苟活么?想罢,娉霞面无表情的抽出腰上配的小刀,直直刺向自己的颈脖。龙珺绛眼明手快,‘啪’的一声就打掉她的刀。 “你做什么呀!” 龙珺绛惊诧道,娉霞却泪如泉涌,怒瞪龙珺绛:“你为什么拦住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你为什么要死?” “你懂什么,你是我什么人,用不着你救我!”说罢她又要去捡那刀,龙珺绛却快一步踢了开。娉霞还不死心的扑向地上的刀,龙珺绛于是抱住她,大呼:“你这人怎么不要命了,发生了什么,你要寻死不可!?”娉霞一边挣扎一边想起龙珺绛昨日把自己关在柴房的事,于是反过来责怪他:“是你,是你,若不是你我早已和师傅师兄他们一起去了!怎么会还苟活于世!你为什么要锁我,锁我在柴房!!” 龙珺绛满头雾水,说:“你师傅?你什么意思,我锁你怎么了!” “沐山所有的御冼弟子都被人杀了,就剩我一个了,我为什么要活!!”娉霞哭啸出声,全身无力的摊在龙珺绛怀里。龙珺绛一听,顿时缄默,他望了望四周死寂的一切。那山顶上已是一片残断的山庄,才恍悟过来,昨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此刻的娉霞嚎啕大哭起来:“我为什么没死,为什么没死!!” 她哭天抢地,龙珺绛劝说无用,索性用力的掰直她的身子,大声道:“你死了,你的师傅和师兄一定会生气的,再说了,那些杀你师傅和师兄的人,更是便宜他了!” 娉霞听罢一愣,龙珺绛以为自己劝慰有用,却不料娉霞呆滞的双眼却突然涌生出一股浓浓的恨意! “对,我不能死!” 豆大的泪从娉霞颊边滑落,她挣脱龙珺绛,自顾自蹒跚的走了几步。 ——天亮前要斩草除根,否则皇上他……—— 皇上…… 皇上!! “我要报仇!!!” 龙珺绛在一旁被其的恨意所震慑,眨巴眨巴眼,楞在原地。娉霞却还反复道:“我要杀了那个狗皇帝,我要报仇,我要为师傅师兄报仇!!”她绣拳紧攥,仰天长啸。 娉霞吼过以后,也不顾龙珺绛的阻止,一个人往山下跌跌撞撞跑去。 “你去哪呀!?” 龙珺绛追上,娉霞却说:“不用你管!你走吧,如今御冼派都没了,你也不用怕会被御冼弟子追究你抢我礼物之事。”她回复冷静,淡然说来,龙珺绛却急了说:“谁抢你东西了,到了这一步还诬赖我!” 娉霞却懒得和他解释,甩脱他的手又向前走。 “喂,你太瞧不起人了!” 龙珺绛被完全漠视,他不服气的跟上来。 “好啊,你要报仇是吧,本少爷帮你!” 娉霞一听,漠然的表情稍显波澜,她侧脸反问:“你?”、 “是啊!”龙珺绛环手,撅嘴,一脸倨傲。娉霞却嗤之以鼻的笑:“就凭你?” “怎么,你还瞧不起我了?我父……我爹爹和我说,做人做重要的就是正义心。你这仇人丧尽天良,整个山的人都被杀烧而死,这样人,天不罚他,我龙珺绛也不会放过她!”他拍拍胸脯,义正言辞。此刻的龙珺绛表情已有所变化,不再是轻浮顽皮,他内心中的正义感此刻的的确确在滚滚翻涌。娉霞盯着他一双凛然如豹的双眼,突然没有由来的感到信任。她一笑,说: “好。” 龙珺绛喜逐颜开。 “那我们现在去哪?”龙珺绛跟上娉霞,娉霞却抬头望着那初升的太阳,一字一顿道:“晓国都城,陵安!” ※ “陵安?” 湘卓蓝在马上飞驰,她刚卸下一只猎鹰脚下的信函。她微感诧异,冲着身后的几匹快马上的人说:“想不到姬先生现在已身处陵安了。” 域渎却不觉得奇怪:“姬先生向来神出鬼没,想必在陵安已做好部署。”说罢他侧脸对一旁的人说:“少主,看来我们不用回邵阳,直接就得去都城陵安。” 一旁的人身披貂裘,风兜上浓密的貂毛,将他一张俊邪的脸遮去了大半。他俊削的下巴微微一动,薄唇轻启: “陵安……” 一个多么令人怀念的词。 他没有再说话,于是林中小道上,四匹驰骋的骏马正迎着初升的朝阳,向前方疾奔。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八章 姬者倾渊 侦文帝九年,晓国第一门派御冼派被灭,一夜之间沐山被烧的寸草不生。 此事震撼江湖,却无一人能追查此事。 究竟是谁能旦夕之间让威震武林的御冼派灰飞烟灭,谁都无法猜测,真相扑朔迷离。 ※ 暮春迟迟,岑夜寂寥。 曜渝殿中紫金香炉正腾升袅袅白烟,散发出芬芳的苏荷香。偌大的寝殿内,只书案上燃着一盏精致的鎏金小灯。皇帝斜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撑着太阳穴,俊眉微蹙。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闭目养神。 忽然,殿外传来一声轻唤。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那太监也是唯唯诺诺,话说的极轻。皇帝缓缓睁开,还未回话时,一个身着桃红长裙的女子便走了进来。她似是惊喜不已,见着皇帝便欢心的扑到他座下,撒娇道:“皇上你回来了,怎不通知臣妾一声。这些日子,可让臣妾好生惦记呀……” 她撅起红唇,委屈的轻颦黛眉。 九爷一改先前肃冷的表情,伸手抚上她娇柔的小脸。 “朕回来得晚,晓得你向来早睡,便不想吵你。” 那女子小猫一般伏在他座下的绒毯上,听罢,一展笑颜:“我就知道皇上对臣妾好。”她言罢,缓缓抬起柔夷,轻撩摩挲在九爷的胸前。她媚眼中光华流转,像是凝了一汪春水,低声说:“皇上,臣妾好想你,今夜就让臣妾伺候你吧。” 九爷睨视她,先是一语不发,然后勾起她的下巴,覆上一个深深的吻。这个吻霸道而缠绵,松开时,女子已是双颊绯红,软趴趴的溺在九爷怀里。九爷拦过她娇小的身子,说道:“赏了你一个吻,爱妃可该知足了吧。朕今夜风尘仆仆的回朝,累的很,想早些休息。”他轻佻的说着,女子虽心中不餍足,却因皇帝的柔情而喜滋滋的。她撅了撅嘴,佯装还有些生气:“皇上,臣妾是太想你了,皇上既是累了,就早些歇息吧,臣妾告退。” 说吧,她便盈盈起身,作揖后返身离去。皇帝魅惑的笑脸却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突然一沉,变的乌云密布。而此刻,就当女子踏出曜渝殿时,一个锦衣侍卫打扮的男子正匆匆向里走,两人擦肩而过。 “站住。” 女子一唤。 墨刑之停下,毕恭毕敬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告诉我皇上这次出宫,是去了哪?”皇后环手一问,墨刑之微怔,旋即笑道:“去处理一些国事,皇后娘娘不感兴趣的。”那女子听罢却横眉瞪眼,逼近一步:“处理国事用得着亲自去么,那文武百臣都是吃干饭的?” “此事颇为紧迫罢了。” 墨刑之身子勾的更深。 皇后杏眸一眯,缄默须臾后问:“你实话跟本宫说,皇上这次出去有没有沾花惹草?” “娘娘说笑了,皇上心中只有娘娘一人。”墨刑之笑颜不改。 “哼!” 女子似乎并不满意墨刑之的答复,冷哼一声后大摇大摆的走开了。墨刑之意味深长的瞅了一眼她的背影,尔后踏入寝殿。皇帝一见来人是他,便招了招手,让他走到御案前。墨刑之跪下身,拱手禀告:“沐山的一切后事,都已处理妥当。” “呵呵,很好。” 皇帝十分信任他办事的能力,不禁赞赏。他点头之后,幽幽的说:“刑之我还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皇上请吩咐!” 九爷缓缓站起,踱起步子,说:“先前你从殿外来,应当碰见了皇后。” 墨刑之一顿,然后据实回答:“是。” 九爷背身而立,表情不得而知,只是声音却蓦地低沉许多。 “她可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墨刑之噤若寒蝉,并不敢妄自接话。九爷却说:“朕未传唤她,便自个儿跑来,还对朕妄自要求。若不是看在他哥哥的面子上,朕真是想……”他没有说下去,却已然呲牙。墨刑之听罢,思忖了一会儿才说:“他哥哥如今手掌兵权,在边疆守卫。洛岐近年来屡屡侵犯我大晓领土,他哥哥英勇善战,是不可多得的将才。皇后娘娘虽骄横跋扈,但毕竟是羽将军的妹妹,皇上还是……” 这些话其实不用墨刑之言明,九爷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朕在想,是时候夺回权力了。”烛火隐晦的光色在他俊庞跳跃,目光深的如要噬人。墨刑之心中一惊,却未发言,皇帝继续说来:“朕要建立自己的党羽,笼络心腹。你与许烊二人虽武功高强,谋略上却略逊一筹。” “属下无能!” 墨刑之一拜。 九爷却摇摇头,说:“但你等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朕有你二人,心中甚是欣慰。如今正是求才若渴之时,朕早有耳闻,陵安城内有一名神机妙算的先生,名叫姬倾渊。朕想会会他,若真有才,自当收为己用。” “姓姬?”墨刑之脱口一问。九爷却转过身一笑,“晓国姬姓者也大有人在,断然不会是成熵人。” “那臣明日便出宫寻人。”墨刑之请命,九爷却摇摇头,他来回踱步,又说:“朕观察此人已久,他向来也只做闲云野鹤。如若冒然去请人,怕是弄巧成拙。既然有心用此人,朕不如亲自去会他。”他娓娓说来,思酌的光芒在黑眸中轻轻跃动,墨刑之听罢,于是说:“那臣陪皇上去。” “嗯。” 皇帝颔首,目光放远。 ※ 宣纸被铺的很平,一只布有皱纹的手缓缓提笔,在纸上勾勒笔画。不消一会儿,他已写好。他提起那宣纸,看着那纸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不禁勾唇一笑。男子已年近半百,岁月虽已在他的脸庞刻出光阴的痕迹,但却依旧掩不住他器宇轩昂的俊朗之气。他一袭墨色长袍,儒雅之际,那勾唇浅笑的之中更透入出一种内敛而沉稳的气质。 此地乃是陵安城的一处庄院。 背山环水,景致怡人,楼宇玲珑,层叠有致。 时值春分时节,院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蓦地,远处一阵马蹄声划破了小雨的节奏,铿锵有力的传入男子的耳畔。他一顿,尔后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笑意更浓。他搁下手中的宣纸,站在门处。马蹄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错落有致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直到域渎爽朗的声音已划破寂寥。 “姬先生!” 他首当其先的一唤,姬懿举目望去,湘卓兰与桑鬼正紧随域渎之后。而最重要的是,他们身后有一名身材颀长,披着貂裘风兜的男人。几人走近了,姬懿又发现域渎身上竟背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然而,他却没有多问,目光又落回披着风兜的男子身上。几人陆陆续续进了屋后,湘卓蓝便对着俊邪男子拱手一拜,说: “少主,这就是姬先生。” 俊邪男子不语,披风遮去了他大半面孔,他却也没有卸下之意。姬先生望着他,目光温良。 蓦地,他竟一掀下摆,跪了下来。湘卓兰几人并觉未讶异,倒是俊邪男子的目光稍稍一动,落在地上的男子身上。 “少主。” 姬懿拱手作揖。 俊邪男子这才把斗帽卸下,那披貂裘风下,男子仍是一副裸露的精实胸膛,长发不羁的散落出来,与那古铜色的肌肤相得益彰。他的俊邪独一无二,这副面孔,这副身材是他成熵皇族后裔,最有力的证明。 俊邪男子狭眸微眯,盯着姬懿。姬懿却没有被他紧盯的目光扰的不适,倒是淡淡说来:“少主即已随其三人而来,可是心意已决?” “什么心意?” 俊邪男子冰冷一问。 姬懿噙笑。 “自是恢复我成熵江山!” 姬懿倏地抬高音调,目光灼灼。俊邪男子却有一刻的沉默,他没有先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那枚精致的半月玉佩,他搁在手上摩挲了一下,那望着玉坠的黑眸中流转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须臾后,他把它递给姬懿。 “这是你的?” 姬懿也望着那玉坠,目光有丝惆怅。 “是的。” 俊邪男子听罢,先又是一阵沉默,尔后把玉坠还给了姬懿手中。旋即,他抬起眼,凛冽如鹰的双眼与他四目相接,他说: “我已决心意。” 他刚说完,湘卓兰三人便情不自禁的扬起一片笑声。姬懿也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俊邪男子,他喟然一叹,不知是感慨还是欣慰,他转身从案上拿起先前的宣纸,然后递在俊邪男子跟前。他说:“既已选择,你便要抛去过往,这个名字,是属下取的,我觉得它非少主莫属。少主切莫怪属下自作主张。” 俊邪男子目光落在纸上,他只念了一个字:“姬……”便已蓦然一笑。 那纸上赫然写着: ——姬倾渊—— ※ 都城陵安。 龙珺绛与娉霞经过一路波折,终于来到了名震天下的晓国都城——陵安。车马如梭人似织,夜深歌吹未曾休。世人皆知,陵安的繁华天下无双,这里不仅是晓国都城,亦是商旅贾人,达官贵族的聚集之地。如果说邵阳乃是富庶安宁的临海小镇,那么陵安就是黄金满地的巍峨大城。 “哇,哇!” 龙珺绛跺了跺脚,掷地有力的踩着脚下平整抛光的青石板路。那清脆声响如乐悦耳,令他兴奋不已。“这一路来,都听说陵安城怎般怎般繁华,原来还当真不假!小娉霞,来看看这石板上还镂了花呢!” 龙珺绛自顾自的说,身旁的女人却旁若未闻,只抬头眺望这宏大繁盛的陵安大街。这路足足有十丈宽,无数装点华美的马车川流而过,临街的酒楼、绣房数不胜数,琳琅满目的货物叫人应接不暇。 娉霞沉默,她想起了五师兄,如若一切都未成发生,怕是今日伴在自己身边的就是细微体贴的五师兄,而非这个…… 娉霞刚惆怅的想,龙珺绛却已猴子般蹿到前方。 “哇哈哈,这楼好漂亮,那幢也好看!”他跳来跳去,周围人群不免注目。娉霞一翻白眼,上前拎起龙珺绛的领子,龙珺绛挣扎的叫嚣:“别抓我呀,我要去瞧那个亮亮的东西,那是什么呀!” “龙珺绛!” 娉霞瞪了他一眼,说:“别到处乱跑,这里是都城,我们要小心行事。若是仇还没抱就惹出事端,怎么办?” 她整颗心都被‘报仇’二字填的满满,一路上寡言少语,多在沉默。而龙珺绛却不然,他一路游山玩水,心思放野,到了这陵安城,若不是娉霞三番五次的提醒,他倒是不记得报仇这回事了。 “不怕,有本少爷在,怕得什么!” 他不以为意,又欢欣鼓舞的向前跑。娉霞喊阻不及,只好跟着他小步跑起来。二人又走了一些路,陵安城处处热闹喧哗,龙珺绛没见过这么多人,一颗心越发雀跃。不时,他看见路的前方围了一大群人,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好奇的紧,二话不说挤进人群。 “龙珺绛!” 娉霞懊恼一喊。她也没辙的跟着挤进去,两人好在身材娇小,不消片刻便站在了人群前头。 两人刚一钻到前面,只闻有人高呼: “十两金子!若是有谁能胜的了这位壮士,便能得十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九章 拔刀相救 一个偌大的擂台上站着两个男子,一个虎背熊腰,眉心有一道刀疤,另一个长衫斯文,眉眼细长。刚才那话便是这斯文男子说的,他此时又补充:“如何,有谁敢上来?”台下陷入一刻的沉默,这刀疤男已连锉十几名挑战者,实力不容小觑。就在大家在踌躇时,一个墨色长褂的男子跳了上去,抱拳道: “我来!” 男子脚步稳健,似有长期练武。刀疤男双手环插,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便露出讥笑的神情,斯文男子却上前说:“壮士好胆识!”他边说边伸出手去:“按照规定,挑战者需交出十两银子的费用。” 那墨衣男子也不含糊,从袖襟里甩出一锭银子便大气凛然的坐到台中心的木桌边。台下顿时欢呼起来,刀疤男也随即入座。龙珺绛看了半晌不得要领,便问身旁的人:“这位大哥,他们在做甚?” 那人目光不偏移,撇撇手说:“这还看不出来,比腕力呀!” “比赛!?” 龙珺绛眸露精光,兴奋起来,娉霞听罢却意兴阑珊,拉拉珺绛想让他走。她虽身着男装,但待在一群壮汉间,磕磕碰碰的实在倍感不适。珺绛却不依不饶:“小娉霞,多有趣呀,你看都开始了,就让我瞧瞧吧!” 娉霞拗不过龙珺绛,只好作罢,彼时,台上的二个强壮男人已把手握在了一起。比赛尚未开始,两人却已势同水火,互相瞪视。 “准备……”斯文男子拉长尾音,然后郑重一呼:“开始!” 在众人一片哗然声中,两人正卯足了劲,拼杀腕力。二人面红耳赤,右臂青筋爆出,那木桌被力道震得吱吱作响,胜负却迟迟分不出。但蓦地,那斯文男子渐渐占了上风,掰过一个小弧度,刀疤男一惊,目光微怔的瞥了一眼斯文男子。两人四目交接了一瞬,斯文男子一眯眼,像是在传递一个信息,那刀疤男心领神会,木桌下的脚悄无声息的挪了挪。 “唉,你看那挑战者有戏!” 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但话刚落音,那墨色长褂的挑战者却身子一崴,猝不及防的被刀疤男按倒。 ‘啪!’ “哈哈,看来这位今日的擂主实力实在高强……”斯文男子上前,刀疤男站起举臂炫耀,那输了的人却像半晌未又反映过来一般,盯着自己的手。他明明就占了优势,为何突然感到一阵猛力,把形势扭转?然而,他并没有时间想清楚,已经被恍恍惚惚的推下擂台。斯文男子再一次发话:“还有谁,十两金子,只要赢了这位连赢十八局的壮士,就可以带回去!” 这下台下人更是噤若寒蝉,迟迟未有人反映。 娉霞便耸耸珺绛,小声说:“珺绛,走吧。” 哪知,龙珺绛却蓦地一问:“小娉霞,十两黄金是多少呀?”他侧脸在阳光下泛出险峻的色彩,娉霞一愣,直直回答:“很多。” “很多是多少?” 娉霞不知龙珺绛心中盘算,据实答道:“若在陵安城,足够我们一年的盘缠。” 龙珺绛若有所思的蹙蹙黛眉,又说:“也就是说,足够吃一顿美味的大餐咯?”他倒不晓得一年的盘缠有多大意义,但眼前,饥肠辘辘了一路,他想开怀大吃! “还有没有挑战这位壮士的好汉?”斯文男子又居高临下一问,细长的眼闪烁着一抹狡黠的光色。 “十两黄金哦!” 他又指了指一旁搁在红绸锻上的一锭亮灿灿的黄金。 “我!” 就在众人只顾垂涎三尺却毫无动静时,一个稚嫩清脆的嗓音从台下传来。众人寻声而去,单见一个瘦弱矮小的少年正举起右臂,高声一唤。 “我要挑战!” 一旁的娉霞大诧,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做什么呀!?”龙珺绛侧转过脸,笑意不减,他说:“你不是总说,当铺里的衣服有跳蚤,你不舒服么?等本少爷赢了这十两黄金,就给你添过衣裳!”他自信满满的说来,娉霞一愣,不知为何心中淌过一丝暖流。她想再说什么,龙珺绛却已自告奋勇的跳上了擂台。 刀疤男见是一个眉目清秀的毛头小子,情不自禁的大笑,台下也唏嘘一片。斯文男子上前说:“这位兄弟,这可不是儿戏。那位壮士力气极大,你最好思忖清楚,到时若是断了胳臂,概不负责。” 龙珺绛撅嘴,一个转身就坐在刀疤男对面,他架起一条腿,威风凛凛说:“若真是断了,那自是算我自己的。若我赢了,黄金就是我的。”他的话倒引得台下众人来了兴致,斯文男子也不多加阻碍,上前伸手:“那好,按照规矩得先交出十两银子的挑战费。” “银子?” 龙珺绛一挑眉,他可是身无分文,但他顿了顿却说:“本少爷赢定了,银子交出去又拿回来,不嫌麻烦?” “这可不合规矩。”斯文男子眯眼,穷追不舍。一旁的刀疤男却大笑连连,挥挥手说:“这小子有趣的紧,就让他先与我比试,我倒要看看他输了后,还能不能此般嚣张。”说罢,他就把自己黝黑泛光,青筋微勃的手臂放上桌边,龙珺绛也不甘示弱,捋起袖襟,露出雪亮莹白的小胳臂。 “哈哈,哈哈!” 众人轩然大笑,刀疤男更是笑岔了气。 “你这小子真有胆量,就这胳臂也敢与爷爷我比试?” 龙珺绛不以为意,只说:“比过才知。” 言毕,便主动握住刀疤男的手。 两人四目相对,龙珺绛的清眸微眯,紧紧盯着刀疤男满面横肉的脸。 而此刻,擂台旁的一处雅致酒楼里,一个玄白衣袍的男人正饶有兴致的盯着楼下的一幕。他一手搁在雕花栏杆上,一手意兴阑珊的摇着折扇。他身旁有个青衣男子,目光落在龙珺绛身上时,蓦地一惊,侧转脸道:“九爷,是那小子!” 皇帝不语,微蕴笑意的继续盯着擂台。 而酒楼下…… “准备……”斯文男子依然故意拉长尾音,台下人大多不以为意,似笑非笑的观摩这场比试,刀疤男更是扭头不看龙珺绛,对着台下挥了挥另外一只手,像在提前庆贺。 “开始!” 彼时,斯文男子一锤定音。 但闻‘啪’的一声紧随,木桌被轰然一震,一个手臂已俨然结结实实的扑到在上。 刚还是笑意浓浓的刀疤男顿时一懵,扭回脸来,眼前的少年正阳光灿烂的对着他笑。 “嘿嘿,金子是我的了!” ※ 擂台周围有一刻的安静。 龙珺绛一马当先的站起身,举臂高呼:“哈哈,我赢了!” “这……这……”刀疤男从怔忡中缓出,对上斯文男子阴鸷横生的眼。他旋即拉住龙珺绛,说:“这……这不算!我根本还未准备妥当,你这是乘人之危!”龙珺绛一脸不解的说:“刚不是已经喊了‘开始’么,你莫不是没听见?” 刀疤男听罢,口吃起来:“我……是,我没听清楚,这盘不算!”他言罢,倒真像占了几分理一样按下龙珺绛的身子,气势汹汹的摆正他那只肌肉隆起的手臂。龙珺绛眨了眨眼,也不介意似地伸手握住他的手。 斯文男子换回儒雅的面容,噙笑:“既然二位都同意,那就再比试一次。” “准备……”斯文男子便喊话,目光便投递信息,刀疤男心中也一阵捣鼓,他虽不知这毛头小子先前是怎样以迅雷不及掩耳按倒他的,但他却输不得。十两金子赔出去,他们今天就白干了!想罢,他的腿在桌下缓缓动了动。 “开始!” 龙珺绛嘴角高高翘起,弯出一个如春风般怡人的笑,伴随一声令下他正欲用劲,肘部却传来一种失去重心的感觉。他一愣,待反应过来时,手已被刀疤男掰过一大半,他反应极快,当即恢复状态,反手把那人的手臂掰回来。 ‘啪’刀疤男的手臂又顷刻间被摁在桌上! 这下,台下人统统把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盯在桌上。娉霞也倍觉诧异,怔怔然的凝视龙珺绛此刻兴高采烈的小脸。他哈哈大笑,站起身发出如骏马长嘶般胜利的欢呼。 “这小子真有两下子!” “真厉害!” 台下传来阵阵欢呼。 刀疤男脸色乍青乍白,斯文男子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猛地冲着呆若木鸡的刀疤男使眼色,刀疤男便突然‘哎哟’一声握着自己的右手倒下。众人偏头而视,刀疤男在地上哀呼:“你……你这小子……出阴招!” 龙珺绛瞪大眼,脱口而出:“我?” “你用针扎我,大家看!”刀疤男抬高右臂,在肘部果然有个血眼,正汩汩淌血。众人一下倒戈,怒不可遏的破口大骂: “原来是如此,险些被这小子骗了!” “真可恶!” 龙珺绛无措的环顾四周,有人耐不住愤怒向他扔东西。娉霞在下,急的一颗心火烧火燎,反复解释:“不是的,不是的,珺绛不会这样做的!”然,她柔弱的呼喊宛如沧海一粟,杯水车薪。 “下去,下去!” 龙珺绛涨红着脸解释:“我没有,我才不会这么干!”斯文男子适时上前,说:“你说你赢定了,原是如此个赢法?” “我没有刺他!”龙珺绛愤愤不平,刀疤男却躺在地上越发哀呼连连。斯文男子莞尔一笑,说:“那你的十两挑战费呢,如你交不出来,又肯来挑战,就说明你有必胜的把握,就说明你预谋在先!” “对,对!”台下人也附和。 “我……我……”龙珺绛结巴,邵阳与陵安相隔千里,他与娉霞为了口粮,把能当的都当了,哪来的余钱? “拿不出来了吧!”斯文男子阴狠一笑,刀疤男从地上爬起,愤慨的说:“把这小子抓起来,送给官府!”他鼓动群众,群众对此举也深恶痛绝,一呼百应。娉霞在台下就欲哭出声来,龙珺绛则百口莫辩。就在此形势险峻之时,酒楼之上的白衫正男子目光一眯,把一直不紧不慢摇动的折扇停了下来。 “刑之,你觉得如何?” 墨刑之漠然的俯瞰下方,说:“禀九爷,这刀疤男子与那白面书生,分明是一路的。” “你瞧出来了?”九爷挑眉,微蕴笑意。墨刑之继续说:“真正耍诈的怕是他们吧,那木桌下装了机关。” “呵呵。” 九爷斜凭窗栏,俊美的脸上始终都噙着一抹满富兴致的笑意,那双微眯的桃花眼,像点了火的烛心,一瞬不瞬的盯着楼下的少年。龙珺绛窘迫、委屈、愤慨的小脸在他眼里,仿佛是别有韵味的景致,让他喜欢的紧。第二次见到他,他还是如当初一般莽撞。 “许烊……” 他轻唤,内屋里边走来一人,俯身领命:“臣在!” “去把人给我带上来。” 墨刑之与许烊纷纷一愣,九爷却目不偏视。 “臣遵命!” 酒楼下…… “我没有,没有,你放开我!”有几个斯文男子的手下跳上来,抓住龙珺绛,龙珺绛大呼。 “放开我!” 龙珺绛蓦地嘶喊一声,一用劲甩开几人,几人皆然倒地。众人一愣,都为龙珺绛此大力的一举怔然,斯文男子却立即上前道:“好啊,你这小子耍出卑劣手段,竟还撒泼!上,把他押走!” “慢着!” 一道嗓音浑厚的阻止声恰是传来,斯文男子嘎然而止,他与众人一起寻着声音望去。声音的主人却已一个飞身,轻巧稳健的落在了台上。此人一袭灰色锦衣,长发整齐的束起,眉宇间透出一种狂傲之气,令人不敢小觑。 “你是何人?” 斯文男子瞪去。 “呵呵……” 许烊也不多说,上前便使出一掌劈断了木桌,木桌下的一个铁质机关‘哐当’散落下来。众人目光集结其上,斯文男子与刀疤男脸色煞白,怒道:“你做什么!” “我只是让大家看看真相。”许烊倨傲的说,龙珺绛与群众却还未尽了然,许烊补充:“这个机关搁在木桌下,为的是什么,大家应当心知肚明吧,这两人根本是一伙的。”他毫不忌讳的指向刀疤男与斯文男子。 周遭有一刻静谧。 “你含血喷人!” 斯文男子见众人的目光渐渐开始投向自己,怒不可遏的大呼,然后他一挥手,几个壮汉跳上前攻击许烊。许烊轻盈跃身,双手在空中倏然挥画,瑟瑟生风。仿似幻影掠过,不消片刻几个壮汉齐齐倒地。 斯文男子吓的倒退一步,与刀疤男说:“你站着作甚,还不上去教训他!”他此话一出,众人与龙珺绛终于了然! “哦,原来是你们使诈!” “竟还敢利用我们!” 斯文男子顿知自己口误,也顾不得什么收起擂台上的金子就欲仓皇而逃,众人便一拥而上追击上去。须臾之后,擂台上空留下龙珺绛与娉霞二人,怔怔然的盯着许烊。龙珺绛最先发话:“这位兄弟,多谢你相救!” 他拱拳致谢,娉霞也爬上来冲着许烊鞠躬。 “多谢壮士,多谢!” 许烊却仍旧一副傲然模样,只说:“不是我想搭救,乃是我家公子好心。他命我带你二人前去见他。” 龙珺绛与娉霞纷纷先一愣,龙珺绛旋即笑道:“你这位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个英雄,我龙珺绛也想会会他,当面答谢!” “这边请。” 许烊不多说,返身引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章 刺杀皇帝 凤阳酒楼,陵安之城,首屈一指。 此楼分东西南北四苑,层层叠叠,交错有致。店里不显得有几番热闹,倒清闲雅致的紧。或许是因为来此地之人,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皇亲国戚,与一般粗俗常人自是不同。 龙珺绛与娉霞随许烊几人东走西拐,终于来到一处檀香四绕的屋子。屋外垂着一幕珠帘,许烊一掀,便清脆作响。他唤了一声:‘九爷’内屋的门便被打开,龙珺绛听着这‘九爷’二字身为熟悉,却一时不得其解。娉霞怯弱随在他身后,两人被引进了屋,龙珺绛的第一眼便瞧见了大大的八仙桌上,摆了满桌丰盛的菜肴。 他眼倏地一亮,一旁的许烊说:“这是我家公子为了专门为二位准备的。” 这话正和龙珺绛的心意,他顾不得其他,大步流星的走上去,一手就拽过一只鸡腿。 “哇,饿死本少爷了!” 他刚把鸡腿搁在嘴边,八仙桌后的屏风内就隐隐跃过一个颀长的人影。那人影渐行渐出,最后已完完整整的站在龙珺绛跟前。他桃花双眼,微蕴笑意,薄唇轻勾,风姿俊朗。 龙珺绛与之四目相对,嘴边的鸡腿就这么滑了下来…… “是你!!” ※ 庄院松林环抱,地处幽静,陵安的喧哗热闹都像是隔了一层层细纱般,到了这里已被滤的寥寥无几。院内的一处僻静别苑,环境更为素然雅致,庭间一池清湖,皎洁见底。四周更有芬芳花草,堆堆簇簇,煞是美丽。 ‘咻——’的一声划破安寂。 一柄长剑直直刺出,单只一招,周遭的空气便像被生生划破一般,发出悲鸣。然而,姬倾渊的剑停在半空,没有下招。他闭目,一副肃冷淡然的模样,对面的剑锋下桑鬼已是冷汗涔涔。 “少主的剑术,果然高强!” 姬倾渊把剑收回,他睁开潭眸一语不发。一旁的湘桌蓝却犯疑,说:“少主被关多年,武功却如此高超,真是令人讶异!”域渎也连连点头,表示不解,姬倾渊把剑一抛,还给桑鬼,自己却返身离去。 走时,他却冷冷的说:“剑不一定要真练,在心中,也可以练。” 三人听罢,似懂非懂,面面相觑。 姬倾渊一袭玄黑长衫,长发半绾,不羁的散落肩头。姬倾渊像往常一般,驾轻就熟的走到一处寝屋。他推开门,姬懿正在屋内对着床榻上的人施针。 “已有七日,为何他还不醒?” 姬懿闻身回头,倒是请定神闲。 “少主莫要担心,湘桌蓝为了一路不生事端才下的药,让他昏睡。但这孩子对成熵药理还是一知半解,药下的重了,才让他昏睡至此。”姬倾渊听罢,微微蹙眉,似是不耐。他说:“你既是施了针,他何时能醒?” 他走上前,黑瞳落在床上昏厥不醒的少年身上。姬懿微微一笑,说:“我这针有效的很,今日便能苏醒。”姬倾渊这眉宇间的凝重之气,才稍稍减弱。他轻轻的坐在床沿,若有所思的盯着床上的人儿,姬懿恰逢时机,试探的问: “少主为何这般关心他?” 姬倾渊面无表情,只深深盯着紫儿,缄默一刻后说:“他救了我。” 姬懿似有些意外,却笑:“只因为如此?” 姬倾渊则不再回话,拂了拂袖冷漠的吩咐:“你下去吧。” 姬懿垂眸瞥了一眼已然昏睡中的少年,暗忖了片刻,旋即毕恭毕敬的作揖,退下。 屋内,男子静静的坐在床沿,他目光波澜不兴,却始终落在床榻上的少年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站起,取过矮案上搁着的一柄长棍。手指抚过粗糙的棍身,一种隐隐的划音响起,像磬石轻鸣。棍身很直,未经精雕细琢,但却丝毫掩不住它十足的灵气。姬倾渊凝视手中的长棍,他的思绪飘到那夜黑漆漆的石狱里,少年执棍劈断锁链的一幕。他惊恐的眼眸,像一只受惊的小兔,让人忍不住…… 姬倾渊薄唇一勾,也不知为何,笑了。 此时,床榻上的人双眉一蹙,嘤咛出声: “呜……” 姬倾渊扬起狭眸,望了去。 紫儿脑袋混沌,挣扎半晌才尚可睁眼。但眸间的焦点逐渐清晰时,他像是反应过来一般,骤然弹起。 “啊!” 他满脸是汗,错愕的望了望自己身下素白的锦被和自己身上焕然一新的睡衫。 “这是……”他一边自喃,一边目光左移。只见一个俊美之极的男人正定定的凝视自己,那目光像一只沉睡酣然的野豹,虽是锐气尽敛,也掩不住那慑人魂魄邪魅。 “你醒了。” 姬倾渊淡淡道。 紫儿却往后猛的一退,戒备的瞪着姬倾渊。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粗噶沙哑的嗓音充满敌意。姬倾渊微蹙俊眉,瞳仁里闪过失落,尔后他波澜不兴的说:“若是饿了,这里有粥。” 他目光一撇,引紫儿望向大理石桌上的菜肴。紫儿一瞧,也突觉腹中火烧火燎。然,他却迟迟不动,又问:“你到底是何人?” 姬倾渊仍未回答,紫儿便眼珠一转,倏然从床上弹起。他猛的奔向门口像要逃离,身后却扫过一阵厉风,让他不得动弹。紫儿呲牙,瞳仁后移,姬倾渊缓缓从椅上站起,他走过来,高大的身躯在紫儿脸上投下半壁阴影。 “我不会害你。” 他简明扼要的说,袖子又一扫,紫儿便能动了。紫儿哪里会听他的话,他又跨步想跑,这一次姬倾渊只兀自坐在桌边,说了一句:“你若敢跑,我就杀了你。” 充满霸气,紫儿双脚坚若磐石,竟真的不动了。 姬倾渊面无表情,眯了眯潭眸。 “过来。” 他低沉一唤,紫儿杵在原地,下颔微颤,踌躇不定。 “我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 姬倾渊俊美的脸微微一侧,凌烈的目光扫了过来。紫儿一咬牙,走了回去,坐在姬倾渊身旁。姬倾渊目光稍稍放缓,抬手把桌上的一碗清粥移向少年。他放柔声音,说:“喝了它。” 紫儿双手垂在桌下,未肯抬起。他不解的凝视姬倾渊,姬倾渊也只是让他看,渐渐的,紫儿瞳仁里的戒备一丝一缕的消失。他垂下眼帘,如蝶翼一般线长的睫毛在小脸上投下一扇阴影。他端过碗,轻抿一口,又轻抿一口。蓦地,他如狼似虎的猛吞起来,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他喘气吁吁,搁下碗时,身旁传来一阵好听的笑声。 姬倾渊温柔的轻弯眉眼,说: “果真是饿了。” 这笑极美,紫儿胸口一紧,一颗沉淀已久的心,意外的一跳。 而此时的凤阳酒楼…… 龙珺绛伸臂一指,惊得小嘴大张。九爷却笑意更浓,款款走来,他一袭月白的锦缎袍子,衬得面若冠玉,腰际更缠得白玉扣带,凸显身份卓尔不凡。他收起折扇,推偏龙珺绛的手指,说:“原来你还记得我。” 龙珺绛脸色骤阴,撇撇嘴说:“怎会不记得!” 卑鄙无耻,乘人不备袭人背脊的小人! 龙珺绛倒是记仇了,返身就要走。娉霞一脸不解的瞧着怒气冲冲的龙珺绛,她弱弱的问:“珺绛?” “小娉霞,我们走!”龙珺绛拉着她便走,两人刚走到门际,身后的九爷则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说:“看来我出手相救,是所救非人了,一声谢意都未有就甩袖离去,可惜了我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说道美味佳肴,龙珺绛的肚子居然不争气的又‘咕咕’哀嚎。他蓦地止步,双腿坚如磐石,竟不听指挥了。龙珺绛小脸乌云密布,娉霞看着心惊肉跳,以为珺绛生气了。哪知少年一个沉默的掉身,径自走回八仙桌旁。 他对着九爷,一屁股坐下。 蓦地,他抬起娇美的小脸,露出倔强的神情。 “呐,不要以为你搭救过一次我,我就不记得你做过的事,不过,本少爷给你一次机会,你有什么事,赶快说,我时间紧迫!”他边说边探手去抓一只鸡腿,佯装很不情愿的大口大口撕咬。九爷见罢,嘴畔的弧度扬的更高。他没有先说话,而是深深打量起龙珺绛。不可否认,这个少年是他见过最奇异,表情最丰富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不沾世俗的清丽。 特别是他一双眸子,甚为熟悉。 龙珺绛自顾自的吃,娉霞则挪着小碎步上前,扯了扯他。他抬起头,笑吟吟的按下娉霞,递给她另一支鸡腿,说:“小娉霞快吃,这个好好吃。” 娉霞尴尬的瞅了一眼四周,除了九爷意外还站着另外两个男子。一个青衣肃冷,一个灰衣傲然。她半晌没接过龙珺绛的鸡腿,龙珺绛又催促:“快吃呀,过了这村没这店啦!”他嘴里塞满了碎肉,囫囵猛吞,说话便不清楚了。 “哈哈,哈哈!” 九爷霍地开怀大笑,一双俊眸始终都锁在狼吞虎咽的龙珺绛脸上,那多姿多彩的表情让他不由自主的感到畅快。 龙珺绛见他大笑,煞是狐疑,说:“你笑什么?” 九爷挑眉,好整以暇斜靠椅上,饶有兴致的盯着龙珺绛,他回答:“没什么,只是觉得煞是有趣。” 龙珺绛听不明白,又伸手去抓其他的菜肴。他边吃边说:“这顿饭算是你还本少爷的,我告诉你,本少爷不消与小人为伍,吃完这顿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互不相干!”娉霞在一旁疑惑甚久,不知龙珺绛与九爷有着什么过节。她忍不住问: “珺绛,他是何人?” 龙珺绛也没多想,就解释道:“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被御冼弟子五花大绑,捆上山去的?他可是趁我不备,一击打在我肩背上的!”龙珺绛说完,娉霞就更觉狐疑,她说:“你怎么是被他抓住的,你……你应该是被我抓住的呀!” 龙珺绛一头雾水,眨了眨眼又说:“小娉霞你可是糊涂了,我是被你几个师哥给绑上沐山的。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关在柴房内,饿了一夜……”龙珺绛自顾自的说,却见娉霞听见‘师哥’二字时,脸上闪过一缕显而易见的伤怀。他蓦地止嘴,放低音调说: “沐山如今已……我也不是怪你师哥们,一切都过去了,也没什么。” 两人一番对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九爷与墨刑之的耳中。他们大致听出这二人与沐山有着关联,特别是龙珺绛身旁体型娇柔,面如桃花的小少年。他很可能是一名沐山大火幸存的御冼弟子。想到此处,九爷微微一眯眼,下一刻便投递出一抹阴鸷危险的眼神给一旁的墨刑之与许烊。 墨刑之甚为惊讶,想不到那场大火烧了整夜,他们亦搜寻掠杀了整夜,居然仍有生还者!他刚想时,一旁的许烊则已悄然拔剑,乌亮的刀身已出了一半。然而蓦地,九爷却猛的一开折扇,发出警戒的声响。许烊一愣,心领神会又把剑收了回去。 此时此刻的龙珺绛与娉霞还浑然不觉。 九爷微蕴笑意,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表情,他问:“你们是沐山弟子?” 娉霞听罢一顿,像是反应了过来,说:“不,不,我们……”她为人单纯,哪里懂得撒谎,话刚说一半已是面红耳赤。龙珺绛因此却想起了之前九爷把他交给御冼弟子时的场景,他对着沐山的五个弟子说: ——我与你家师傅,颇有交情。—— “啊……对了,你!”他骤然又恍悟,当时,面前的男子既然肯把自己交给御冼弟子,就说明他与沐山掌门是一道的!于是珺绛转而问九爷:“你,你可认识御冼派掌门?” 九爷深藏不露,只淡淡道:“自然认识。” 娉霞听罢,心已是一惊。她瞠目重新打量了一番九爷,神色里显然有一种急迫。龙珺绛代她问:“那,那你可知沐山的大火?” 九爷呵呵一笑,轻摇折扇,薄利的双唇微微歙合:“沐山大火,御冼被灭,已是武林皆知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御冼派掌门生前与我的交情,我不敢多说,也算是认识了二十几年。” “二十多年!?”龙珺绛大诧,眼前的男子也不过二十出头。 九爷像是瞧出他心中惊诧,继续说:“我小时候见过他,他待我极好,也教过我一些武功。此次他遇害,我心中也甚是难过……”龙珺绛听罢恍然,他望向娉霞,一旁的女子面色凝重。那乍青乍白的小脸上,似乎在纠结一个决定。龙珺绛刚要问,只见娉霞蓦地站起,走到九爷跟前。 ‘嘭——’的一声。 娉霞霍然跪地,重击抛光的大理石地面。龙珺绛惊得从座上弹起,娉霞却深深给九爷磕头,她说:“我知公子你身份必是不凡,我师傅被奸人所害,死的不明不白!公子若能替师傅报仇,我必将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娉霞说完,脸上已是泪痕满布。九爷则缄默的盯着地上的女子,黑眸里似有阴兀闪过。 “这么说,你确是御冼弟子?” 娉霞嗯了一声,又磕了一个头。她说:“我侥幸逃过一劫,如今生在世上唯一的念头就是为师傅报仇。我一人力量微薄,恐不能达成所愿,公子,你既已与我师傅交情深厚,必然也不想他这般枉死!”娉霞抬起头,充满期待的望着九爷,九爷不置可否,只说: “他的死,并不是我所望。” 这是一句真话,如若不是岳歆冥顽不灵,他并不想杀他。 想罢,九爷又说:“你先起来吧。” 龙珺绛上前扶起娉霞,娉霞潸然泪下,不能自已。两人坐回桌上时,九爷对一旁的墨刑之吩咐:“刑之,给这位御冼弟子,倒一杯茶。”墨刑之一顿,奉命上前斟茶,他提壶时,九爷正巧在问:“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只是御冼灭门的凶手,江湖上的人都在猜疑,却无一人知晓。我也不例外。” 九爷又换回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娉霞听罢,又扬起小脸,她急迫的说:“我这次与珺绛来陵安,就是为了报仇而来。我们的仇家,就在陵安!” “噢?” 九爷听罢,意味深长的一挑眉。 此刻,龙珺绛义愤填膺的站起,一拍八仙桌,呵道:“不错,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 “刺、杀、皇、帝!!” 声震全场,余音缭绕。 墨刑之提壶的手蓦地一惊,茶壶‘啪呲’落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一章 命运交错 一语惊人,四座皆静。 壶碎、扇停、脸僵,泪止。 四个人齐刷刷的望向龙珺绛,他顿觉气氛不对,眨巴眨巴眼环顾四周。墨刑之怔了半晌才僵着脖子看向九爷。九爷则只有一刻的迟缓,便又轻轻的摇动折扇。他眯着潭眸,意味深长的回应: “哦……” 嘴角忍不住上扬。 娉霞本还心存顾忌,见九爷知晓真相后只淡淡‘哦’了一声,以为他当真有心。她一抹眼泪,也站起身道:“公子果真然深明大义!如能报得此仇,娉霞必将感激涕零!!”九爷边听,目光却还是一瞬不瞬的锁在龙珺绛倔强的小脸上。少年蹙着黛眉,小嘴轻撅,水灵灵的大眼凝视娉霞,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 “对!” 龙珺绛蓦地又大喝,架起脚来说:“你如能帮我们报仇,此前的过节一笔勾销。我龙珺绛也不是记仇之人,你肯帮我们,就是好人!”他煞有其事的说,九爷笑意越发浓郁,瞳仁里一丝也见不着往常的阴兀。墨刑之与许烊都甚为惊讶,这两人都摆明来意了,主子竟然毫无杀意。 “你要我如何帮你们?” 九爷缓缓的问,充满磁性的嗓音里透露着满满的兴致。龙珺绛一愣,与娉霞四目相对一刻,尔后两人都露出惭愧的神色。娉霞摇摇头说:“我们二人只身来陵安,只想着要报仇雪恨,却不知如何报这仇……” 龙珺绛却说:“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有本少爷在,那狗皇帝肯定命不久矣!” ‘狗皇帝’三字如雷击耳,一旁的墨刑之脸色煞白,许烊更是目露凶光。九爷却一反常态,不但不显得生气,那丝瞳眸里的兴致还愈发高涨。龙珺绛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尽收他的眼底,他不清楚自己的目光为何挪不开,心中却反复萦绕一句话: 有趣,太有趣了!! “珺绛……” 娉霞感激的轻喃。龙珺绛皱着眉,心疼的望着娉霞泪痕满布的小脸,和她清淤磕破的额头。他擦擦她的眼泪,说:“小娉霞不哭了,你看,现在有人帮我们了。你师傅和师哥们的仇,一定能报。” 两人你来我往的一句,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阴风四起。许烊暗自呲牙,一旁的墨刑之还算淡定,只是不明白主子到底怎想。 九爷却霍地起身,背起一手,绕过八仙桌缓缓走向龙珺绛。龙珺绛身子娇小,只到他胸膛中央,他又走的极近,他只好扬起小脑袋狐疑的看着他。眼前,男子俊削的下巴微微轻仰,居高临下的狭眸蕴满笑意。他凝视龙珺绛,目光深的想要一口把他吃掉,龙珺绛稍稍一怔。 九爷俯下身,俊庞贴近龙珺绛。有一种幽然的香味扑面而来,龙珺绛没有缘来的脸红,九爷却贴着他的耳际说:“我肯帮你们,你们拿什么回报我?” 他的话很轻,想一种循序的诱惑。 龙珺绛有些懵,楞了须臾,他缓缓侧过脸,清眸对上九爷一双高深莫测的桃花眼。九爷挑眉,饶有兴致的等待他的回答。 但蓦地,龙珺绛却举手一拍九爷的肩膀。 “没问题!你帮过我们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好兄弟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龙珺绛咧嘴爽朗一笑,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誓言让九爷大为开怀,他直起身,深深凝视眼前憨笑连连的人儿。娉霞见此也情不自禁的露出欣慰表情,凑上前来,一脸崇敬的望着九爷。 “很好。” 九爷颔首,又说:“既然你们都还没有对策,我就安排你们先住在这凤阳酒楼。此地清幽,也安全。过些日子,我会来找你们。”说罢,九爷便告辞,负手走向门口。墨刑之与许烊也纷纷跟上,龙珺绛定定的看着九爷的背影,蓦地他像想起了什么,一唤:“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九爷猝然止步,返身说:“名字不足挂齿,喊九爷即可。” “九爷……” 龙珺绛若有所思的点头。 …… ………… “皇上,此二人危险之极,为何要留?”回宫的路上许烊终是按耐不住,逾越一问,九爷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沉吟半晌才说:“你以为凭这二人便能伤朕性命?” “可他们毕竟图谋不轨!”许烊恨不得当即就回到那凤阳酒楼,把珺绛二人大卸八块。九爷却不以为意,脑海里反复徘徊龙珺绛一张多姿多彩的小脸,他笑说:“不打紧的,朕今日难得开怀,好久没有碰见这般有趣的事儿了,呵呵!” 说罢,他不再顾忌许烊与墨刑之二人,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一路上的侍卫奴才排山倒海的跪了一片。 ※ 龙珺绛与娉霞被安排在凤阳酒楼的第三天,九爷便来了。浩浩荡荡的奴才跟在其后,送来几箱新衣、鞋裤。娉霞受宠若惊,对九爷感激涕零,龙珺绛更是觉得九爷有情有义,好感倍增。尔后,九爷便带二人在陵安四处玩耍,去了美不胜收的昔阳湖观月,又登上京城之巅岳阳塔。三人游山玩水,一连数日,所到之处均有专人接待。三人玩的异常尽兴,龙珺绛本就心野,不消一刻便把报仇之事抛诸脑后,但奇怪的是,一心寻仇的娉霞却也在这几日对报仇之事只字未提。 就这样,平静的日子又持续了一段日子。 这些日子里,紫儿的身子渐渐调理好了。姬懿医醒他后,却发现他因长期食不果腹,脏腑受损,便吩咐湘桌蓝以食疗调养。渐渐的,他气色好起来,之前粗噶低沉的嗓音也有所改善,但语色中的沧桑却是药理去不掉的。姬倾渊也常来看他,只是逗留片刻,两人均是沉默寡言,话语甚少。但紫儿看姬倾渊的眼神已卸下戒备,甚至还有一抹捉摸不清的光彩。 这日,阳光明媚。 窗棂透过几缕阳光,轻巧的落在木案上。光芒一束一束的扎在一起,暖暖的扫过少年放在案上的手指。四周万籁俱寂,薄湿的空气里溢满淡淡花香,紫儿呆呆的坐在窗边,一颗心异常平静。 这些日子他异常恍惚,在这个陌生的庄院,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他爱这种充满安全感的安静。 ‘吱呀’一声,紫儿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他一怔,回头望去。一个藏蓝衣裙的女子正端正红木托盘,走进屋来。 湘卓蓝先是冲紫儿一笑,然后把一盘盘的菜肴搁上了桌。她说:“紫儿,过来用膳吧。”紫儿听罢走到桌边坐下。他扫了一眼桌上的各色羹肴,素肉参半,一应俱全,汤也是精心调制的翡翠豌豆汤,上次他只说了一句好吃,这汤便时常送来了。 “吃吧。” 湘卓蓝递给他一双象牙玉筷。紫儿一语不发的进食,湘卓蓝则在一旁自顾自的说:“少主说你身子弱,瘦的很,特意吩咐厨房做的丰富一些。饭里也放了淮山药,是养胃健脾的,姬先生说你肠胃不好,少主才说让加的。” “哦。” 紫儿埋着头吃,只淡淡‘哦’了一声。然,他不再像以前一般吃的如狼似虎,而是充满享受、恋恋不舍的咀嚼。湘卓蓝倒看不出什么,只觉得这孩子性情着实孤僻清冷。 “对了,少主还给你添了衣裳,呐。” 湘卓蓝起身,拿起一旁红木托盘上折叠平整的衣衫,她打开衣裳,一件玉白的长衫赫然眼前。紫儿微微瞠目,那衣衫色泽润华,如剔了珠光玉粉,袖口与领上都堆绣了繁花暗纹,极尽内敛奢华。 “这是少主在首屈一指的惜绣阁订做的,全陵安仅此一件!”湘卓蓝也啧啧称赞,紫儿望着有些痴然,湘卓蓝莞尔一笑,说:“等吃过饭,我就给梳妆置衣。” 如云般秀丽的长发披洒下来,满满扑了一肩。由于刚才沐浴完毕,湿漉漉的水珠还凝在发梢,湘卓蓝挽起他的墨发,一下下轻轻的梳理。紫儿不说话,湘卓蓝倒禁不住往那铜镜里看。 镜中的少年眉目低敛,表情肃冷。但却有着一副仿若天神一刀一刻雕琢而成的绝美五官。湘卓蓝看着吃惊,原本蓬头垢面的毛头小子,如今一看却是美人一枚,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你长的真美。” 她情不自禁的赞赏,又接了一句:“像个女子。” 说到此处,紫儿怔然抬目,望着镜中的自己也是大吃一惊。镜中人柳眉如黛山,薄唇如红榴,双眸如皎月,是震人魂魄的美。他从不曾正视过自己,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模样,他不知自己仅是如此的美…… 湘卓蓝瞧出紫儿的怔忡,笑意更浓。 “像紫儿这样美貌的男子,连我一个女子,也要妒忌了。”她说完,紫儿便轻轻眨了眨眼,若有所地的低喃: “男子,女子……” 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男子,还是女子。他孤身一人,无亲无故的闯荡人世,不是没有见过人的身体。只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没有女人丰满的胸脯,便被认作是男人,可他也没有男人的下体,这又是为何? 就在紫儿陷入一番思吟之时,湘卓蓝已把他精心妆扮妥当。紫儿再次望向铜镜时,自己已是梳着单髻,身着玉白长衫的翩翩少年。 “紫儿,少主此时正在竹亭,你可要去?”湘卓蓝笑道,少年微微一怔,却是点了点头。 ※ 碧湖似玉,波光隐隐。 竹香沁鼻,薄雾缭绕。、 紫儿才到湖边时,便遥遥瞧见湖中央迎风而立的男子。他负手背身,墨发不羁的随风飘起,整个人看起来邪肆霸气,却又孤冷倨傲。紫儿沿着湖廊走上前,他步子极轻,唯恐惊着了男子。但走近时,男子还是首先启音: “怎么出来了?” 姬倾渊返身,黑眸微瞠,讶异于眼前焕然一新的少年。 “很好看。”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夸赞,却让紫儿那颗心,猛的一跃,他低下头。“这里风大,你还是待在屋里的好。”姬倾渊又说,紫儿沉默一刻后说:“湘卓蓝说你在这,所以,我……就来了。” “你是想见我么?" 姬倾渊勾唇,语气依然云淡风轻。 紫儿先是一顿,尔后拘束的点了点头。姬倾渊听罢便吟吟笑出了声,那声音像鹅卵石坠落湖底般清脆好听。蓦地,姬倾渊上前,伸手探向他的小脸。紫儿有些吃惊,微微一缩,姬倾渊却只是拂开他被风吹乱的额发。 “我也正想见你。” 紫儿倏然抬头,一双清眸错愕的与之四目相接。望着姬倾渊俊美微笑的脸,他眸间的一种情愫正愈演愈烈。而紫儿的一双美目映在姬倾渊眼中,却让他有一丝的狐疑。这少年的眼,看似清澈如水,却似乎隐藏了许多沉重的悲、愤、怨。在印象里,那个救了自己的少年的眼并非如此。 想到此处,姬倾渊微微蹙眉。 “对了,这个还给你。”姬倾渊突然向厅内走去,在白石桌上取过一杆长棍,递给紫儿。紫儿望着这陌生的长棍,并未去接,却说:“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武器,那夜里你用它斩断锁链,救得我,你不记得了?” 紫儿听罢如遭雷击,他根本就没有救过姬倾渊! 他能忆起的唯一印象,就是躲在草丛中对石狱外的姬倾渊的惊鸿一瞥。为什么醒来后他被他所收留,为什么他对自己如此之好,紫儿一直都耿耿于怀。他想过千种万种的理由,却不曾想过,是姬倾渊以为自己救了他。而他,明明没有救过…… 这是误会么……? 紫儿的脑子混乱不堪,他死死盯着姬倾渊手中的长棍,一语不发。 姬倾渊眸底的狐疑愈演愈烈。 蓦地,眼前的少年一伸手,接过了长棍。他扬起小脸,笑吟吟的说:“这么久才还给我,我还以为它丢了。"他表情自然,满满的都是失而复得的开怀,姬倾渊这才一松眉眼,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呵呵。”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二章 他的决心 伊云湖畔,薄雾缭绕,绯红点缀。 枝桠张扬,粉嫩嫩的樱花连绵一路。一棵开的正好的花树下,男子修长的手在枝节上一折,便把绯红之色摘了下来。他回身递给龙珺绛:“这花开的真好。” 龙珺绛喜欢的紧,欢欣鼓舞的接过,娉霞在一旁格格的笑:“男子汉大丈夫,岂有这般喜欢花的道理。珺绛,真有趣!”龙珺绛刚撇嘴想反驳,九爷却又把手中余下的一簇花朵插在娉霞耳边,他揶揄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瞧,娉兄弟你生的眉清目秀,不也和这樱花衬得相得益彰么?” 九爷噙笑,星眸微烁。娉霞感到心头一震。他稍有粗粝的手指在耳畔划过时,宛如过静电一般的触动。 就在娉霞怔然之时,九爷与龙珺绛已走到十步之遥处,珺绛指着湖下的鱼,大呼:“哇,这鱼我没见过呀,海里才没有!”九爷则摇着折扇,笑意淡然,俊削的侧脸落在娉霞眼里,仿佛极具了太阳的光芒一般,耀人视线。 她眨了眨眼,私下摸了摸耳边的花。 脸倏地娇羞一红。 三人游湖正兴时,一个墨色衣衫的男子步如疾风的追上来,跪在九爷跟前。 “主子,有要事禀告。” 九爷听罢神色一震,邀人上前。他与那人一同走到旁边,耳语数句,龙珺绛则与娉霞伫立一旁。只见九爷的目光越发冷鸷,到了最后竟危险的眯了起来。龙珺绛撇嘴,嘟囔:“他们说的什么呀,九爷脸色可不好。” 娉霞面色也是疑惑,还带着一丝不由自主的忧虑。她嘴上却说:“珺绛,那是九爷的事,我们不便多问。”龙珺绛点了点头,忽又像想到什么一般,说:“也不知九爷究竟是做什么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娉霞一怔,仿也踩中心思。这些日子他们虽与九爷朝夕相处,但除了知晓他与师傅相识以外,其他的便一无所知。而此时,九爷正走过来,已一改之前的肃冷之色,面噙微笑道:“我府上有些家务事,得先行一步。刑之会送你们会凤阳酒楼,待事物处理妥当,我再来找你们。” 他说罢转身离去,身后的奴仆尾随一路。 而这一别,近七日未又九爷的消息。两人在凤阳酒楼待的百无聊赖,龙珺绛不禁怀念起于九爷游山玩水的日子。这不,少年正躺在软软的床榻上,翘起二郎腿,一副好整以暇,没事可干的样子。 “啊……好无聊啊!” 倏地,他起身,冲着桌边的娉霞嘟囔:“这都过了好几日了,怎么不见九爷来找我们呀!”娉霞正在整理东西,听珺绛一说,心中也满是疑问和落寞。也不怎地,她尤为想见到那个谈吐翩翩,优雅神俊的男子,可她嘴里还说:“九爷他定是太忙,才来不了,我都不急,珺绛急什么。” 龙珺绛不以为然,从床上弹跳而起。他上前拉过一把椅子就依着娉霞坐下,说:“我们也不能总待在这酒楼里,我们来陵安是为了报仇,我们得出去呀!”他这一说,娉霞仿佛如遭雷击。 报仇…… 天啊,报仇,她来陵安是为了报仇的呀! 娉霞陷入怔忡,自从与九爷相遇后,她与珺绛便衣食无忧,安乐之极。而这险些让她忘记了报仇之事!女子黛眉紧蹙,一副沉痛思过的模样,珺绛看着疑惑。娉霞才缓缓说:“我真是该死,竟把这样的大事抛诸脑后……” “珺绛,谢谢你提醒我。”娉霞抓住龙珺绛的手,少年却咧嘴一笑说:“小娉霞不必自责,报仇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有本少爷在,你不用担心!”娉霞这才被逗笑,温柔似水的说:“还好有珺绛在我身边,不然,我定是支撑不住。” 龙珺绛“嘿嘿”一声笑,倒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不过……” 但娉霞又一筹莫展起来:“要向皇帝报仇,岂非易事?皇帝长的什么模样,我们都不晓得。更何况,他乃一国之君,龙体金贵,待得是大内皇宫,我们怎么进得去?”娉霞说着了重点,龙珺绛一愣,也愁了起来。皇帝住在皇宫里,皇宫戒备森严,岂是他们二人说闯就闯的。昔日在东海,父王的宫殿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这晓国皇宫也不会差了。 龙珺绛蹙起黛眉,在屋内踱步。 此时,门突然被敲响。小二在外唤:“客官,茶点送来了!” 每日下午,茶点也是九爷吩咐送的。龙珺绛打开门来,小二点头哈腰的端着托盘进屋,搁在桌上。 “二位客官,请用!小的就先告退了!”摆正茶点后,小二返身即走。龙珺绛却向想到了什么一般,拉住他,问:“先别走,我有话要问问你。” 小二嘿嘿一笑,甚是乐意,问:“客官有什么尽管问,这陵安城大大小小的事,地儿,我都熟的紧,您放心!”龙珺绛听罢,喜逐颜开,他说:“既然如此,你对皇宫,对皇帝的事儿,熟不熟?” 他单刀直入,小二被吓一跳,说:“那……那可就不好说了!皇上的事随便说,可是要杀头的!” 龙珺绛瘪嘴,说:“我又没问你皇帝的什么事儿,我只问,皇帝他是不是只喜欢待在皇宫里,不喜欢出来的?”小二听罢,眼睛一提溜,悄声说:“不怕告诉你客官,皇帝是一个爱玩之人,平日里也会再陵安城内走动。这凤阳酒楼,就是他常来的地儿!”龙珺绛一听顿时情绪高涨,说:“真的么,那你可曾见过他?” 小二尴尬一笑,说:“没见过,都只听过……” 龙珺绛一瞪眼,尔后又长叹一口气,娉霞也怅然若失的返过身。店小二却说:“还有一个地儿,小的听说皇上也常去,比来酒楼更勤!这可是千真万确!!”龙珺绛清眸一瞠,刚还耷拉的脑袋又扬了起来。他逼近店小二,问: “快说!” 店小二高深莫测的一笑,回答: “胭脂阁!!” ※ “胭脂阁?” 男子纤长的手指一顿,棋子凝在半空。 "不错。" 姬懿并不抬目,眸色淡然的盯着棋盘。姬倾渊缓了一刻后,又把棋子降下,说:“你这几日出去办事,去的就是那?”姬懿轻笑,才抬眼看向对身的男子,说:“少主该不会以为属下是去寻花问柳的吧。” “自然不会。” 姬倾渊垂眸,又下了一子。 姬懿见姬倾渊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甚为佩服,他说:“这些日子,只让少主待在庄院里,属下还担心少主会心浮气躁。但如今从棋上来看,少主还是很沉得住气。” “若是姬先生也被关在一个地方整整一百零一日,你也能如此。”他以低沉的嗓音调侃,姬懿倒不觉得想笑,只稍稍一愣,随即说:“在湘卓蓝等人救出少主之前,姬某已经落脚陵安。属下化名姬倾渊,在陵安各处医人算命,留下事迹。也常常故意流连于一些名门酒楼,烟花之地,胭脂阁就是其中之一。” 姬懿边下棋,边娓娓道来:“皇帝耳目众多,陵安城内有一位神机妙算的姬先生,怕是早已传入其耳中。前些日子桑鬼在街市打听,就瞧见了风阳酒楼里,有一位身形与皇帝颇为相似之人。这凤阳酒楼,也是属下故意流连的地方之一。” “姬先生欲擒故纵的本身,甚是了得。” 姬懿听罢,呵呵一笑,饶有兴致的回道:“站着就能摘到的果子,再甜也不可口。如不能让其三顾茅庐,寻遍陵安,怎知这姬倾渊三字的珍贵?” “看来姬先生的计谋,就快实现了。”姬倾渊淡如清风的笑。 姬懿望着男子波澜不惊的黑瞳,就仿佛看见了一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竟禁不住沉思许久,又问:“少主,其实姬某一直都想问,少主对属下所做的一切,当真没有疑问么?” 姬倾渊仍旧不紧不慢的下棋,回说:“姬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姬懿神色一正,说:“姬某先行陵安,布置人马,又凭空捏造出一个神机妙算的姬倾渊,尔后又让少主成为这姬倾渊,如今又想让少主与皇帝相遇在胭脂阁。这一切,少主只是循序前行,不曾过问,姬某很想知道,少主心中所想。” 姬倾渊听罢,抬起眼帘,目光深邃。他说:“我心中所想,就是姬先生心中所想。” 姬懿微怔,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智之人。他不曾想过,有一种人不需要多问一个字,便能洞悉事情的真相,人心的深浅。他一早好准备向少主把自己的计谋一一全盘托出,然而现在,他却觉得多余了。 “唉……” 姬懿喟然一叹,似惆怅,似欣慰。 “若成熵早十年得了少主,定不会灭。” 姬倾渊一双深如幽潭的黑目,微微一眯。 十年前,十年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呢? 他不想想…… “如今成熵势单力薄,凭一己之力,根本毫无复国希望。姬某这才想到,要假敌人之力,助我等之势。晓国看似昌盛,其实内虚之极,朝野上权利之纷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加上边境有洛岐屡屡侵犯,晓国皇帝此刻定是求才若渴。所以,如能借机靠近皇帝,博取皇帝信任,就是赢得了晓国的势力。对我成熵复国,有益无害,只是,却是要委屈了少主……”他缓缓道来,目光投向很远,但说到‘委屈少主’之时,便不由自主的露出愧疚神色。 此刻,俊邪男子却突然启声: “姬先生,你没棋了。” 姬懿惆怅之时,坐前的棋局却已满盘皆输,而姬倾渊此时却已起身,负手而立。 “姬先生,还记得初见时,你问我过的话么?”姬倾渊没有看姬懿,而是把目光投向远处。 “少主?” “我说过,我心意已决,有了此话,我便义无反顾。所以从今以后,我不希望再听见你所谓的‘委屈少主’之词。这样懦弱的属下,我不需要。”他语露锋芒,字字凿入姬懿耳中。他懵了须臾,旋即站起。 “属下听命。” 姬懿长久鞠躬,姬倾渊眉梢一挑说:“棋已下完,姬先生还等什么?” 姬懿说:“少主且慢,属下还有一事。”他从一旁的石案上取过一个锦盒,他打开盒盖,一个精致雕琢的银色面具赫然眼前。他小心翼翼的递给姬倾渊,说:“少主,请戴上这个。” 姬倾渊侧身,目光俯瞰,他一时未有说话,而只接过面具,深深端详。 那面具色泽清冷,棱角分明。 “呵呵。” 他蓦地一笑,音色诡谲。尔后,他兀自把面具戴上,那面具已然遮去了他上半脸庞。 然,他的冷,却愈发狰狞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三章 胭脂之遇 夜色阑珊,华灯初上。 龙珺绛与娉霞刚一踏进胭脂阁的门,便觉得天旋地转。 大堂呈圆状,熙熙攘攘的都是饮酒笑语的宾客,抬头一望,又凌空架起了二层三层,交错叠起,盛是庞大。无数女子穿粉戴绿穿来梭去,处处莺莺燕燕。他看的眼花缭乱,惊得小嘴大张,一旁的娉霞也没见过这般热闹的场景,杵在地上,没了表情。 “哇……好多人……” 龙珺绛禁不住惊呼。 由于宾客甚多,龙珺绛与娉霞二人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宛如沧海一粟。两耳畔时不时的传来打情骂俏之声,惹的娉霞一脸酡红。她扯住龙珺绛说:“珺绛……我还是到外头等你吧……” 龙珺绛眨巴扎眼,不解道:“小娉霞脸红什么,这不就是个酒楼么?不过这酒楼……还真热闹!”他嘿嘿一笑,此时眼尖嘴利的老鸨正瞧见了他们,她膘肥体健,一袭红纱缠身,款款而来。 “哟,二位客官,看着可眼生呀!” 红衣老鸨的眼,从上到下扫过龙珺绛与娉霞。 这二人穿的,真是穷酸! 老鸨笑容已僵了半壁,却还缓缓说:“二位公子可有熟稔的姑娘?” 龙珺绛被她问的糊里糊涂,说:“什么姑娘,我们是来找人的。”他话刚一落音,老鸨笑容尽敛,漫不经心的说:“找人?这里可不是找人地儿……”娉霞有些急,上前欠身说:“对不起,我们确是来寻人,你能不能让我们找找……” “呵呵,好笑!” 老鸨提起手上的丝绢一甩,立即换了一副嘴脸。 “你二人看着就是穷酸模样,进来是想瞧漂亮姑娘,又没钱找吧!”她叉腰挺身,壮硕的体格逼得龙珺绛连退数步。龙珺绛脸一红,有些恼怒,撅嘴说:“什么穷酸模样,什么看姑娘的,这不是个酒楼吗,你不让找人,我们吃酒总可以吧!” 那老鸨听罢,先是一愣,尔后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哎哟,我的小公子哥儿,你还是没脱奶的娃娃吧!你不也不仔细瞧瞧,这是吃酒的酒楼么?”她抬起肥手,指了指周遭。老鸨笑声尖锐,引得四座侧目,娉霞当即羞得面颊发烫,上前拽过龙珺绛的袖襟,轻声道:“珺绛……我们还是走吧,回去和九爷商量一下,再来可好……” 老鸨适时调高嗓音:“对呀,我看你们这两个娃娃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别在这挡着老娘的生意!”她横眉竖眼,厉声呵斥: “快滚,快滚!!” 龙珺绛心中更是窝火。 “你!” 他咬牙回瞪老鸨,刚想反驳什么,红衣老鸨却像看见这什么一般,眼睛一亮,径自穿过龙珺绛与娉霞身边。两人微有错愕,回过身去,只见胭脂阁大门迎来两位身材颀长的男子,一个年近半百,神色儒雅,另一个则颇为怪异,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两人身着不凡,刚踏进门来,便有一路的侍仆躬身相迎。那老鸨更是像看见了金子一般,奔上前去,欠身道: “原是姬先生来了,贵客,贵客呀!” 她对着戴着面具的姬倾渊谄媚,目光扫过男子时,却觉得他与以往的姬先生有所不同。名震陵安的姬先生有带面具的喜好,是众所皆知的,只是今日的姬先生看上去更为挺拔俊朗,下颔也光滑无须。老鸨的疑惑也只是一瞬,她立即恭眉顺目的要带二人上楼去。 “来来来,这边上楼!” 姬倾渊周身弥散着令人敬而远之的孤冷,他与姬懿二人一语不发,只跟着老鸨往上走。 然而,一声呵斥却蓦然响起。 “慢着!” 龙珺绛见老鸨待人这般不一,心中怒火腾升,禁不住就大喊。 龙珺绛大步流星就要冲上来,但步子才迈一步,一个穿堂而过的侍应正与之倏然相撞。他顿时被撞的人仰马翻,一盆饭菜倒在他头上,把一张姣好的小脸遮的辨不清模样,滚烫的汤水也浇得他疼痛难当,他禁不住跳来跳去。 “哎呀,哎呀,好烫,好烫!” 龙珺绛刚还气势汹汹,现在倒好,不消一刻又狼狈的惹人嘲笑。 大堂哗然一片,姬倾渊才上了半楼,目光也瞥了过来。那老鸨也寻声回头,哈哈大笑: “真是自作自受!” 龙珺绛此刻又羞又恼,也顾不得自己窘迫的模样,上前指着老鸨便说:“你这老太婆,狗眼看人低,同样是进了这酒楼的门,待遇怎就这般不一!” 老鸨一听,更是乐了,说:“你问为什么,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我们胭脂阁时开着门做生意的,姬先生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众人忍不住嗤笑,龙珺绛杵在原地,小脸乍青乍白。 姬倾渊显然有些不耐,他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楼下闹事的龙珺绛。只见少年一张大花脸,辨不清长相,全身湿淋淋的,看上去不过一个年少轻狂,莽撞闹事的毛头小子。他兴趣索然,漠然的转过视线。 只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姬倾渊蹙眉,脸又欲转回,姬懿却在身后说: “少主莫理这些,走吧。” 姬倾渊也不想纠缠于此,便没有多想,兀自上楼。 然而,就在姬倾渊撇过视线的一刻,龙珺绛正用袖襟一抹脸蛋,姣好的面容重现。 老鸨见姬倾渊走了,边追边唤:“唉,姬先生,姬先生你等等……”但姬倾渊却置若罔闻。老鸨被落下,返身怒瞪龙珺绛: “都是你,惹恼了老娘的贵客!” 老鸨迁怒于龙珺绛,龙珺绛此刻也不知死活,厉声道:“你还惹恼了本少爷呢!” 娉霞见火药味十足,上去想劝阻。然而,她还未开口,老鸨却一马当先的拍拍手掌,十几名魁梧的大汉围堵上来。 “来,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穷酸小子,给老娘扔出店去!!” 龙珺绛与娉霞大为错愕,还来不及反抗就被十几名壮汉一涌抬起,架向门口。 “啊,啊!你们做什么……哇呀!!” 龙珺绛呼救无效,两人双双被扔出大门。老鸨则在胭脂阁的大门耀武扬威:“想踏进老娘的这道门,先撒泡尿照照你们的样子吧,哼!!”说罢便甩袖离去。 龙珺绛背脊杠上了青石板地,疼的呲牙咧嘴,娉霞也好不到哪去,两人辗转在地上哀呼连连,半晌爬不起来。 “这……老妖婆……”龙珺绛撑着身子起来,向后退去,却结结实实的撞入一个健硕的胸怀。他一惊,头一抬,一双长眯的桃花眼正赫然眼前。 “谁是老妖婆呀?” 男子似笑非笑的问。 “九爷!?” ※ 疏怀庭,胭脂阁的三楼,最僻静幽然之处。 这里的姑娘都是胭脂阁首屈一指的红牌,大多卖艺不卖身,而能进的此处的客人,也定非泛泛之辈。 姬倾渊与姬懿一进屋,便瞧见了一名坐在古筝旁的白衣女子。这女子姿容似雪,肤色如冰,有着震人魂魄的孤冷之美。她见有人来了,便起身相迎,莲步姗姗的款款行来,先是对着二人福了以福,尔后一挥袖襟冲着屋内的奴婢们吩咐:"姬先生乃是常客了,他喜好清净,你们都下去吧!" “是,嫣主子。” 丫鬟鱼贯而出,屋内顿时只剩下三人。 时间有一刻得静默,蓦地,那白衣女子却豁然跪地,拜在姬倾渊脚下。 “少主安好。” 姬倾渊眯眼,一旁的姬懿呵呵一笑,代为说道:“起身吧。” 女子这才缓缓起来,向姬倾渊自报家门:“少主定是第一次见属下,属下化名嫣然,遵从姬先生之命卧底胭脂阁,搜集各路情报。嫣然也是成熵人,与湘桌蓝一样,乃埠族后裔。”姬倾渊听罢,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她初一看只像是一名貌美的晓国人士,但细细端详,才看出她肤色极白,且眸色呈灰,的确是成熵后裔。 “少主请上坐!” 嫣然至始至终都躬身以对,姬倾渊一语不发的坐下,姬懿则在一旁问:“风声放出去了?” 嫣然不敢坐,只道:“姬先生放心,我已故意放出消息,说姬倾渊已与我相约,今日必临胭脂阁。” 而此刻的胭脂阁外…… “九爷!?” 娉霞一瞠清眸,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身长衫翩然的九爷。他今日颜色挑得讨巧,白色纱衫里穿了朱色内衬,风姿俊朗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媚。一旁的墨刑之还是老样装扮,肃冷谨慎。 九爷此时不瞧娉霞,一双眼专盯在龙珺绛身上。少年被饭汤浇得全身邋遢,可九爷却看着格外开心,看见这个样子的龙珺绛,又是另一番有趣的景致。他忍不住勾唇浅笑。 “你怎么在这呀!”龙珺绛仰着脸不解的问,丝毫没有察觉他靠在九爷怀里,有何不妥。九爷却也不推开他,说:“这话应是我问你们才是,不是叫你俩好好呆在凤阳酒楼,怎跑到这儿来了?” 龙珺绛一听,来了精神,大退一步说:“当然是来寻那狗皇帝了!” 墨刑之一听,脸又不禁一僵。 “哦?” 九爷饶有兴致的笑。 “告诉你,我们已经打听到了,这狗皇帝最喜欢到这座漂亮的楼里玩乐,所以啊,我们就寻来了!”龙珺绛自顾自的说,左一个‘狗皇帝’,右一个‘狗皇帝’,说的不亦乐乎。 墨刑之忍不住打断说:“你们二人又没见皇上的模样,鲁莽前来,何以找的到?” 龙珺绛却一伸手臂,说:“这还不容易,狗皇帝乃奸险小人,一定长的尖嘴猴腮,短眉鼠目,这还不容易找么!”墨刑之听罢,脸色阴了铁青,他本想打断龙珺绛对皇帝的出言不敬,却不料适得其反。 “哈哈,对对!这皇帝说不定就是那个模样!” 九爷附和道,龙珺绛嘿嘿一笑。一旁的娉霞却想到难处,说:“可是我二人衣着穷酸,刚进门就被……被……里面的人给轰出来了!”龙珺绛一听,想其先前受的委屈,一时暴跳如雷说: “那老妖婆狗眼看人低,好生气人呀!” 龙珺绛被实打实的欺负,一点好处都没讨到,哪能不气? 九爷见眼前二人一个灰头土脸,一个呲牙咧嘴,只笑了笑,淡淡说:“想要进去,这有何难?” 娉霞一愣,抬起杏眸。 “你有办法?” 九爷此刻正大迈一步,折扇霍地打开,神情倨傲道:“我不仅能让你们进去,还能让你们风风光光的进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四章 泛舟清湖 戌时正央,乃是醉酒当歌之时。红衣老鸨也是堆满笑意,一扭一扭的行于堂间。蓦地,她精光一闪,瞧见门庭处几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正款款而来。她精神一振,迎上前腻声道:“哎呀,几位公子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呀?快请快请!” 她还未仔细瞧来人,便躬身曲背,毕恭毕敬的谄媚。说罢后,只听见折扇‘呼’的一声打开,摆开在她面前。老鸨微愣,抬起眼,目光盯在折扇上的四个大字上,老鸨不识字,愣愣的看了两秒。 “公子?” 老鸨不解。 又闻‘呼’的一声,折扇收回了来人手中。她寻着方向看去,一个娇俏俊朗的少年正赫然眼前。少年白衣胜雪,青丝束起,唇红齿白,朗眉星目间自有一种骄傲神采,怎一俊逸了得!老鸨此时眼到不尖了,认不出龙珺绛,笑眯眯的说: “这位公子可真是气宇不凡呀!” 龙珺绛眨了眨眼,上前一步问道:“唉?这位姐姐怕是不认得这上面的字?” 老鸨尴尬的摇摇头,说:“奴家这样的小女子,哪能识得字,公子莫笑话我了。” 龙珺绛一眯眼,意味深长的勾起坏笑。 “哦,原是如此。” 他挑挑眉梢。 一旁的娉霞也是焕然一新,她站在他身后,垂着脸,神色有些窘。九爷倒是不说话,笑意盎然的盯着龙珺绛。 龙珺绛‘啪’的一下又把折扇大开,放在众人眼前,说:“这四字好呀,是鄙人专程为姐姐你写的!”老鸨听罢一惊,顿时脸红心跳。此时的龙珺绛衣衫光鲜,俊逸非凡,她像是怀春少女一般,稍稍怯声回应: “这……这是形容我的?“ 她虽不认得,但瞧这四字笔墨隽永,又是这谪仙般的男子相送的,必是好词。她想,无外乎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 “是呀,是呀,这说的就是姐姐!鄙人此前在这胭脂阁,见过姐姐一回儿,回去后就朝思暮想!今日若不把这几字送给姐姐,鄙人难是心安呀!”龙珺绛抬高音量,大声‘告白’引得大堂内更多的人来侧目而视,龙珺绛折扇大开,四字又浓墨重彩,遥遥便能瞧得一清二楚。 人群里传来窃语,老鸨还浑然不觉。 “啊……这,这真是折杀了奴家呀……” 老鸨春心荡漾,两只肥手纠着手绢,不断转圈。龙珺绛适时又说:“可惜姐姐你不识字,我这一片心意也就白费了……” 少年一瘪嘴,清眸也黯然失色,让这样俊俏的人儿蹙眉情殇,哪一个人瞧着不心碎。老鸨一见,急了,忙不迭摇手:“不会,不会!不会白费!”蓦地她灵光一现,四下顾盼起来。人群中已多人在笑,其中一个婢女笑容格外醒目。老鸨一眼便瞅见了她,忙到:“小环,你给我过来!!” 那唤作小环的婢女一愣,脸色一沉。 “妈……妈妈……” “快给我过来,快!快!” 老鸨叉着腰,心急如焚的嘶吼。小环吓得跌跌撞撞的穿过人群,躬身走到老鸨面前。老鸨指着她便呼喝:“小环,你,你识得字,来,教妈妈我这四个字是什么?” 小环听罢,脸色霍地一垮,煞白无血色。 “这……这……”她支支吾吾半晌不语,老鸨于是更急,揪着她的耳朵便说:“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别给老娘吞吞吐吐的!”小环被揪的疼痛难当,‘哎哟’‘哎哟’的哀呼又求饶:“妈妈你饶了我吧,绕了……”众人此刻哗然一片,大都是看戏之色。 娉霞此刻有些按耐不住,躲在龙珺绛身后,扯了扯他的袖襟,低声说:“珺绛……珺绛算了……” 龙珺绛却置若罔闻,回头望了一眼娉霞,说:“她怎欺负的我们,怎能算了?!对不对,九爷?”他旋即把目光投向九爷,九爷一脸兴致盎然,薄唇轻启,赞同: “当然。” 这般有趣的事,他怎不想瞧?望着此时的龙珺绛,男子心底想,为何遇见他之后,什么事都变得有趣的紧呢? “饶个屁,教个字怎么了?你快给老娘说呀,不然老娘拔了你的皮!” 老鸨急不可耐,蓦地大喝一声,四座皆惊。小环的耳朵被揪的通红,她终于哭着说:"教,教!!" 老鸨这才脸色稍缓,含情脉脉的望了一眼龙珺绛。一旁的小环则开始满是委屈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第一个字……红……” 老鸨堆满笑意,跟着念:“红……” “第二个字,衣……” “衣……”老鸨的色眼,始终如一的盯着龙珺绛。 小环却越说越缓:”第三……三个字……妖……” “妖……”老鸨照说不误。 “第四个字……婆……” 小环说罢,蓦地就蹲在地上抱起头。老鸨倒还反应不过来,继续念:“婆……” 但转瞬她像是反映过来什么一样,如遭雷击,大喝: “红衣妖婆!?” 她一袭红衣赫然醒目,肥硕的身体像热烈的旗帜一般,展现在众人眼中。她惊异的一说完,周围哄然大笑。老鸨表情顿时半人半鬼,险些七窍生烟。龙珺绛这才放声大笑,把折扇收回,翩翩摇动。 “哈哈,你这妖婆,本少爷换了一身装扮你就不识得了,难怪是狗眼一对!”龙珺绛讥讽道,老鸨定睛一瞧,这才缓缓说:“原……原来是你!!”她顿时暴跳如雷,拍手道:“来……来人呀,把这……这几个撒野的小子统统都给老娘绑起来!!” 她仰面,尖锐的放声大喊,然而她话音刚落,墨刑之便喝声: “你敢!?” “我怎么不敢!?”老鸨叉腰,闭着眼乱吼,然,她刚一睁眼,墨刑之手里的符令便赫然眼前。她双眼一对上那符牌,就吓得噤若寒蝉,抖了起来。墨刑之则顺势说:“你欺负我家公子的人,今日让你当众出丑,乃是我家公子大人有大量!若有下一次,不把你这胭脂阁一把火烧了才怪!” “你家公子……?”老鸨吓的软在地上,眼睛微颤的望向始终不发一语的九爷。九爷俯瞰,满目阴鸷。 “不敢,不敢了!”老鸨拜在地上,连胜喊饶。众人虽不知真相,却也对九爷几人敬若神明,纷纷让道。龙珺绛一架脚,指着老鸨就说:“本少爷我今天,就把这几个字送给你,以后你就裱成牌匾,挂在这胭脂阁吧!”龙珺绛不过一句笑语,说的只是好玩,然而就是他这一句无心之言,九爷却记住了。自此之后,陵安城首屈一指的胭脂阁的牌匾下,便多出一张熠熠生辉的副匾,四个大字赫然其上-- ——红衣妖婆—— 老鸨不似人一般跪在地上,连连求饶。久了,九爷便上前说:“起来吧,带我去见一人。” 老鸨扬起胭脂胡成一片的脸,颤颤巍巍说:“公子……公子要找的谁?” 九爷一眯眼,说: “姬倾渊。” ※ 月下湖如碎银,粼粼闪光。 九爷与龙珺绛几人乘着一叶扁舟在胭脂阁别院的小湖中游走。此湖不大,却足够远目眺望,湖上种了娇艳的万琼妃,簇簇连成一线,随风摇曳。清涟的月光流泻而下,与花色交相辉映,若仙境一般令人心驰荡漾。 船夫轻轻划桨,船徐徐而动,龙珺绛嗅着花香,沐浴月光,心情甚是舒畅,他说:“这姬先生是何人,竟这般会享受!” “呵呵,见过便知。”九爷淡淡一笑。 彼时,花丛的另一头遥遥传来飘渺的歌声: 须纵酒,逐马闲庭 暖芳菲,当时歌行 抛却红尘欢爱,呼啸我心 夜繁华,何夕忘如今 声如蝉丝,凉而柔,隔着湖面传来有一种不切实际的美感。而伴着歌声的还有琴声,它的清脆隽永把歌声衬的更迷人。九爷侧身而视,折扇轻摇间,他的俊容渐渐严肃起来。众人也随着歌声望去,一只比他们稍大一点的木船正从花丛中隐隐而出。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女子站在船头,仰面而歌。 “真好听!” 龙珺绛啧啧称赞,娉霞也一脸钦佩。九爷一扯嘴角,隔着好几壑里边说:“嫣然姑娘的歌声,果然天下无双。” 远处的船停了下来,船头的女子似乎微微吃惊,只怔了一稍稍,便盈盈裣衽施礼: “公子过奖了。” 九爷微蕴笑意,又说:“嫣然姑娘的歌好,这伴歌的琴声也甚是出众。”他意有所指,狭眸一撇,往船上的舱内瞧去。船舱很小,却精致的很,刚才的琴声就是从此舱内传出,薄薄得光晕从内散出,明眼人都晓得,必有一名琴艺精湛的人坐于其内。 “不知在下是否能见一见这位琴艺高超的琴师呢?” 九爷拱手,他说罢嫣然却吟吟一笑,解释:“公子误会了,这舱内坐着的可不是什么琴师,他是嫣然的贵客,姬先生。”嫣然自然流露,九爷也佯装恍然:“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姬先生。” 龙珺绛在一旁听着,左一个‘姬先生’又一个‘姬先生’,惹得他好奇连连。他眨巴眨巴眼往那船舱内瞥去,那白纱帘幕轻摇,青灯光黯间,影影绰绰的有一个身材峻拔的男子坐着。 “呵呵……” 蓦地,一声低沉而充满磁性的笑声从舱内飘出。龙珺绛听罢,不知怎地心头一震,感觉这蛊惑般低吟的笑声似曾相识。 “在下拙技,公子见笑了。” 姬倾渊淡淡说来,声音好听的让人怦然心动。 “陵安城内传言,有一位姬先生神机妙算,上至天文星术,下知地理玄法,在下一直很感兴趣,不巧今日真遇见了。”九爷说的虽是赞赏之词,神色却倨傲不改。姬倾渊听罢,又是一阵轻笑,说:“这样的词,怕说的是神人。姬某不过一介莽夫,懂得些谋略的皮毛罢了。” 九爷眯眼,又说:“有谋者,便是大智之人。姬先生既是大智之人,为何甘愿曲于市井之中?出谋划策,为国效力岂不更好?”他轻描淡写的说,但只想是调侃。 船舱内却静默了一刻,却传来一阵轻笑:“呵呵……” “官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并非我所好。” 姬倾渊撩了一下琴弦,微嗤说道。 九爷点了点头,笑说:“姬先生果然气度不凡,可鸿鹄之志焉能轻忘,姬先生不觉得可惜?”九爷旁敲侧击,姬倾渊泰然自若,又答:“不是姬某无心为国效力,而是皇帝并非一位姬某值得倾力相助的贤君。” 墨刑之在旁一听,神情一诧,想着姬倾渊好大的胆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居然轻飘飘的就说出了口。 “哦?” 九爷却不怒,反问:“姬先生何出此言?” “呵呵……”姬倾渊又低沉一笑,说:“天下之大莫非黄土,姬某若是再说下去,怕是惹来杀身之祸。”九爷却有些心急,辩驳道:“此地幽静之极,身旁又都是亲信之人,在下都不怕,姬先生怎不敢说?” 此话一出,船舱内又沉默须臾,就在九爷以为姬倾渊打了退堂鼓时,帷幕里淡淡飘出两个字。 “孤立。” “孤立?”九爷黑瞳一瞠。姬倾渊富有魔力的嗓音,一步步把皇帝引入。“不错,皇帝的皇位看似牢不可摧,其实不然。他身旁并没有能一心一意辅佐他的人,相反,倒尽是一些意图不明的伪善之人。” 九爷俊眉紧蹙,脸色一点一点的沉下。 “姬某说他并非贤君,并非说他无雄才伟略,不能治国平天下,而是他明明知道身旁‘非善之人’比比皆是,却瞻前顾后,迟迟不肯快刀斩麻!”男子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种种凿击九爷的心头。那些隐匿在他心中的隐疾,无所遁形的被姬倾渊揭露,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悲愤。 迟迟的,他没有说一句话。 龙珺绛在身旁,听不懂两人的谈话,见九爷发愣,便唤:“九爷,九爷?” 皇帝恍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对舱内的姬倾渊躬身一拜:“姬先生见解独到,令在下耳目一新,在下好生佩服。”姬倾渊云淡风轻的笑,说:“只是闲谈罢了,莫要放在心上。” 九爷俊逸倨傲的神采又恢复过来,拱手说:“姬先生为何总在舱内说话,如此良辰美景,为何不出舱一会?” 龙珺绛一味只听倒舱内男子的声音,心中早就好奇不已。他见缝插针的说:“姬先生你就出来吧,这风景煞好,不出来,可瞧不见的!”此时,嫣然却说:“姬先生喜好清净,才来此湖中小酌。今日遇见几位公子也是有缘,见也不是,不见也可惜,不然嫣然出个主意,公子与姬先生都给嫣然作一首词,若是姬先生作的好,就当不见,若公子更胜一筹,姬先生就出来会一会人家吧。”她有些俏皮的说来,九爷一怔,目光看向船舱。须臾之后,舱内传来笑应之声: “良辰配美词,那当好。” 九爷当即也一应声:“好!” 嫣然掩嘴一笑,柔婉道:“刚才嫣然唱了一曲,你二人就分别以此景作一首新的曲辞,好让奴家将来传唱。” 九爷一侧身,仰面观月,一轮牙状新月宛如琥珀镶在天际,尔后他又低头一瞧湖上摇曳的万琼妃,终于缓缓说: 清歌舟行,细雨流萤 柔水潇湘,共谁弄弦琴 曲罢杯盏,浮生梦醒 执扇回袖,一韶音 说到‘执扇回袖‘时,男子当真一收袖襟,折扇也砰然一晃。 嫣然听罢,以刚才曲子的调子唱了最后一句‘执扇回袖,一韶音。’然后她便连连赞叹:“好一个一韶音。”嫣然说完,便回身与舱内的姬倾渊说:“这位公子已为嫣然做了一词,姬先生呢?” 她声音婉约,又带一丝撒娇。姬倾渊低沉一笑,说:“好。” 然,曲辞未出,琴声先临。姬倾渊修长的手指划在琴弦上,顿时如有神灵驻琴一般,音符悠扬响起。龙珺绛从未听过这般悦耳的声音,当即小嘴微张,有些痴然。 “好好听……” 一旁的娉霞也是如痴如醉,且已先声夺人的说出龙珺绛心中所想。 曲弹了一刻后,男子如沐风而起的嗓音便起: 青山如晦,桃花歌尽 舞低杨柳,软烟转身影 夏冬炎凉,一箭光阴 前尘渺渺,几飘零 他语色淡缓的说,但词语间却流露出一种另味之意。九爷听着这句:夏冬炎凉,一箭光阴,前尘渺渺,几飘零。不知怎地觉得另有玄机,他听罢先说:“好词,姬先生的词对的分毫不差,只是,这前尘渺渺,几飘零,却仿似有些清怨,不知是否在下多心?” “呵呵,姬某只是感慨曾经的岁月,曾经的我,夏冬炎凉均不知,光阴似箭,对于我来说,却度日如年。”他说到此处,目光中的阴鸷已跃跃欲出,在暗无天日的石狱中。什么光阴对他来说,都是虚无,都是愤懑。 九爷听着姬倾渊这么一说,倒觉得更为奇,问到:“姬先生何出此言?” 姬倾渊却一改先前的阴兀,笑了几声说:“浮华尘世,都如过眼云烟,飘零散去,姬某只是感慨罢了。”九爷微微颔首,说: “姬先生诗意甚远,是在下输了。看来今夜在下是无缘与先生相见了……” 一旁的龙珺绛觉得那神秘男子太过于自命清高,九爷都如此有诚意了,却还是不出舱相见。 “喂,你怎么这么小气,看一眼又不会掉肉缺骨,怎就不出来了?” 龙珺绛一生气,又是囔了。 对船却迟迟不予回应,姬倾渊只拨了拨琴弦,没有说话。 “你越是不见呢,本少爷越是要看看你究竟什么模样!” 龙珺绛言罢,也把手里的折扇一收,蓦地一跃而起。但闻‘呼呼’两声,他踩过水面荷花点点,径自落到了姬倾渊的船上。众人大诧,根本来不及反应,嫣然惊得一回身,发现少年已杵在舱门之外,一只小手正在掀那白纱帘幕。 “呐,我可进来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五章 意外饮酒 少年的伸手被掀起帘幕一角,隔着绡纱对上舱内一双半遮的眼,龙珺绛胸膛心猛然一跳,紧接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蔓藤一般袭上四肢百骸!他不得动弹! 下一刻男子的眼犀利一眯,龙珺绛感到阴风袭来,他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倾跌,‘噗嗤’一声落水。 “哇!!!” 少年大喊。 “珺绛!!”娉霞见此,惊呼,一旁的九爷也吃惊不小,忙不迭吩咐:“刑之!” “是,九爷!!” 墨刑之纵身如水,不出须臾已从水里捞出龙珺绛。龙珺绛不是不会游水,只是被姬倾渊那双阴魅的眼一瞧,身体根本不能动弹,只任由墨刑之把他拽上船。上船后,九爷立即扶住龙珺绛,少年还瞠着老大的眼,一脸愕然,娉霞蹲下来拍他的脸:“珺绛!珺绛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往水里跳!?”在众人的眼里,龙珺绛是自己往后倾退,跌下的。只有皇帝一人瞧出了蹊跷,龙珺绛的小手在掀帘的一刻,分明突然一顿,仿似又什么硬生生的阻碍了他。 “这位小公子,真是不够小心。“ 九爷船上忙做一团时,隔船舱内终于传来姬倾渊悠然的嗓音。出乎所有人意料,绡纱从内掀起,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从内走出。此人一袭玄黑轻衫,细而密的紫金纹路在袖襟间展开,月下熠熠生辉。其肤色古铜,在夜间更如剔了鎏金一般,邪魅惑人,他,一张俊削的脸虽被面具所遮,弧度优雅的下颔,却引人遐想。 姬倾渊黑眸一瞥,神情淡然的向九爷的船上瞧来。因为隔着太远,又值夜色阑珊,船上人的面貌大都瞧不清。 “可还安然无恙?” 声音飘来时龙珺绛这才眸神一晃,定了睛。他霍地‘咳咳’两声,蹒跚的站起来。姬倾渊见此,笑说:“看来并无大恙。”说罢,他又冲着九爷说:“今日姬某并非有意不见公子,只是好个清静,想与嫣然姑娘赏月对酌。如有得罪,还请见谅。” “是贤弟,多有鲁莽才是。” 九爷眸闪狐疑,却仍勾唇一笑。 “时辰不早了,姬某先走一步。”他拂袖,微微欠身,却是器宇轩昂,九爷也拱手别过,眼见姬倾渊的船缓缓消失在视线之中后,才侧身望着脸色不对的龙珺绛:“刚才是怎么回事?” 龙珺绛的心还跳了厉害,刚才与那男子对视的一刻,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沐山石狱里那头危险之极的‘野兽’。他回九爷:“不知道,就是莫名的动弹不得……而且我的心…跳的好厉害……” 这个姬先生,和那头‘野兽’一样,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龙珺绛感到不寒而栗。 而与此同时渐行渐远的扁舟上,黑袍男子迎风而立。他脑间闪过先前的一幕,少年清澈而圆大的眼,虽隔着绡纱瞧得不甚清晰,却为何似曾相识呢? ※ 胭脂阁一行波折不少,却始终未有寻到皇帝的踪迹。接下来的几日,龙珺绛与娉霞又先后去了好几个繁华之所,均是传说中皇帝来过的。但事与愿违,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这不,四人正悻悻然的踏出轩辕茶楼的大门。 “唉,又没有寻到……” 龙珺绛耷拉个脑袋,垂头丧气,娉霞也一筹莫展,只有九爷不紧不缓的摇着折扇,说:“你两稍安勿躁,找皇帝哪有这般容易找?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如有任何皇帝出宫的可靠消息,就会通知你们。” 娉霞听罢一脸感激,扬起小脸充满敬佩的凝视九爷。 “九爷大恩,没齿难忘!” 九爷直笑不语,一旁的墨刑之却惴惴不安,他真不知主子如何打算,周旋在这两个‘刺客’之间,究竟为何?然,此刻的墨刑之却感到了一丝异样,因为九爷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至始至终都锁在龙珺绛身上。 有时候是略带戏谑的睨视,有时是若有似无的轻瞥,有时却是深深的注视…… “对,我们不能轻言放弃!小娉霞,来日方长,我就不信我们找不到那狗皇帝!” “嗯!” 娉霞重重颔首,重新打起精神。九爷哈哈的笑,墨刑之则仍旧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 暮色渐临,四人返回凤阳酒楼。路途中,有一妇人牵着一孩童的小手站在摊贩前问:“老板,两串糖葫芦。”孩童听了,眸色顿闪,欢欣鼓舞的接过摊主递来的糖葫芦,一手一只,奶声奶气的说:“谢谢娘,娘对敏儿真好!” “今日是敏儿六岁的生辰,娘特意买个敏儿吃的,来,我们再去买一包酥糖,可好?” “好好,好!过生辰真好!” 孩童活蹦乱跳,喜逐颜开。 龙珺绛看着也觉着有趣,指着孩童手里的糖葫芦说:“那是什么,我也要吃!”九爷听罢向墨刑之使了个颜色,他便上前去买了好几串回来。龙珺绛舔了一口,酥滑可口,忙不迭赞道:“真好吃,小娉霞,这个真的好好吃哦!” 娉霞却盯着手里的糖葫芦发愣,眸色黯淡。 “小娉霞……?” 龙珺绛歪着脑袋,狐疑一问。娉霞却喃喃出声:“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还记得第一次下沐山,是师傅带她来了集市。那日是她的生辰,师傅也给她买了两串糖葫芦,瞧见刚才的孩童时,她险些把她的身影与自己的重叠在一起。糖葫芦还在,只是师傅却不在了…… 想时,娉霞娇美的小脸泫然欲泣,但她及时止住,拭去眼角的泪说:“不说了,大仇未报,还谈什么生辰,珺绛我们回去吧。” 娉霞嘴上虽如此说,回到凤阳酒楼后却一反常态的蔫头耷脑,吃晚饭时也没咽几口便回屋了。龙珺绛狐疑,问九爷说:“小娉霞好像不高兴,怎么办?”九爷今日也是甚闲,也刑之留下吃饭。他斯文优雅的嚼下一口饭,勾唇说:“这还瞧不出来,时过境迁,她触景生情了。” “你是说先前的糖葫芦?” 龙珺绛恍然,当时娉霞就颇为古怪,但珺绛神经大条倒没多想,此刻却急了:“这可怎么办啊,她定是想她师傅了,以前她和我说过,她师傅待她极好,每次生辰多大摆筵席……” “对了!我们摆桌宴席吧!”龙珺绛一震精神,九爷却眯起黑眸,笑道:“怕她想的不是什么宴席,你看这一桌山珍海味她动了几口?”龙珺绛一听,刚还雀跃的小脸就黯然下来,撅嘴:“那可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她开心呢?” 龙珺绛不忍看见娉霞伤心,这数月的相处,他已视她为知己。 此时的九爷已站起身,‘啪’的一声打开折扇,高深莫测的说:“要一个人开心,这有何难?” “你有办法?”龙珺绛清眸一亮,九爷笑而不语,龙珺绛一把抓住他的袖襟,凑近说:“九爷好,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 “你求我的么?” 九爷凝视龙珺绛急切的小脸,戏谑之心顿起。他故意凑近俊庞,贴着他的耳低语。 龙珺绛眨巴眨巴眼,侧脸与男子四目相对,九爷突然靠的太近,珺绛的唇险些贴上他的脸。他蓦地心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九爷却岿然不动,挑眉望着他。 “就……就当我求你。” ‘啪’九爷折扇一收,说:“好,你又欠了一个人情。”他得逞之势尽露,又逼近一步,放低嗓音:“这么多人情,将来若是要还起来,可真容不易了……” 珺绛清眸一瞠,心又漏跳了一拍。 ※ 少女倚着窗棂,仰望一轮渐圆的明月。她瞳仁像蒙了雾一般黯淡无光,彼时一阵清风拂来,把雾吹开,那雾倒成了一颗泪,从眼角滑落。 “师傅,师兄……” 无数的回忆涌入脑海,心揪在一起,隐隐作痛。她索性伏案抽泣,嘤嘤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内。 “咻——” 突然一阵厉风从窗台闪过,娉霞惊的抬起脸,竟看见一个黑影掠过:“什么人!?” 她警觉的瞪大眼,那动静隐匿在黑暗中先是一动不动,突然竟踩着一棵树扶摇直,上了屋顶。娉霞从墙上取下佩剑,随之屋顶蹬上。空旷的夜里只有惨白的月光为其指路,她小心翼翼的移动。 又闻‘咻咻’两声,黑影呼啸而过,她左顾右盼,大喝:“到底什么人,有何意图!?” 就在她喊过之后,黑影疾速跃到她身后,娉霞当即想抽剑,那黑影却突然从后勒住她的身子。他的手不经意间摸到了娉霞的胸部,一阵柔软让他恍然一刻,然娉霞的挣扎声却敲醒了他。 “放开我,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男子不语,却掏出一把匕首。娉霞眼见明晃晃的刀刃探上自己的颈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便猛一闭眼。 然而却久久没有动静…… 她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已被松开,周围空旷无一人。 “咦?” 她百思不得其间,四下环顾。突然天空‘嘭’的一声巨响,她惊得一踉跄,抬头一看竟是一朵璀璨的烟火。烟火绯红,在天空中炸开,洒下星星点点的光辉。娉霞大诧,还来不及反应,又一束烟花在天空迸发,一颗接着一颗,节奏越来越开,烟火五彩缤纷,在苍穹交相辉映,亮的宛如白昼。 “这……” 娉霞不由得被夜空的美景震的呆若木鸡。 紧接着,她脚下的屋檐也发生了变化,檐沿处循序渐进的亮起一排烛火,宛如火之波浪流淌而过,把脚下的一片屋檐染亮。这一刻,天明地亮,连绵一片! “哈哈!!” 娉霞怔忡呆愣,却适时听见一声熟悉的笑声。她回头一看,龙珺绛活蹦乱跳的跑来,说:“小娉霞可吓着了吧!”他身后跟着风姿翩然的九爷和一袭黑衣打扮的墨刑之。九爷摇着折扇,似笑非笑的说: “先前刑之扮的刺客,可还逼真?” 一旁的墨刑之看向娉霞,神色有些尴尬古怪。 “你……你们!”娉霞哭笑不得,想起之前的一切还惊魂未定,她跺脚责怪:“哪有这般嬉耍人的,刚才我……我可吓死了!”龙珺绛听罢却拉过她说:“小娉霞莫要生气,我们是为了引你上来,来个惊喜,你看这烟火多漂亮!!” 其实龙珺绛自个儿也喜欢的紧。 “是啊……这烟火真美……”娉霞又抬头一望,满目璨亮。龙珺绛朗朗笑说:“这可都要归功于九爷,这是九爷为了专门庆贺小娉霞的生日,准备的!”他伸臂,引出身后的九爷。男子白衫耀人,辉亮的烟花下身姿挺拔卓越。他轻弯的凤目瞥来,笑意美的惊心动魄,令娉霞一怔。 “九爷……” 九爷望着她,先是不语,然后淡淡说:“可还觉得美?” “美,真美。” 娉霞不得不承认,这一辈子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致。 “那可能对着我,笑一个?” “咦?” 娉霞一瞠目,脸蓦地绯红。 “我可是为娉兄弟点亮了整个陵安,笑一个,你也不肯么?”九爷黑瞳被映的嫣红,光彩越发吸引人。娉霞这才腼腆的一笑,双目却紧紧凝视九爷,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谢谢。” 她走近九爷,低下头笑着道谢。九爷却说:“喜欢就好……”他说话时未又看娉霞,而是有意无意的瞧龙珺绛。龙珺绛正心满意足的看着娉霞,丝毫没有感受到九爷一双似要把他吞下肚子的眼神。 一个时辰后,天空恢复宁静。屋顶上,娉霞也累得在珺绛背上睡着了。或许,从沐山一路下来,她早就累坏了,却没有真正一天的宽心。今日,她终于卸下了担子一般,酣眠的像个孩子。 “送她回房吧。”九爷说,龙珺绛点点头,跳下屋檐把娉霞放到床上。尔后他与九爷两人走出房门,在凤阳酒楼的院子里静静的站着。许久,龙珺绛才充满感激的说:“谢谢你九爷,你真的是珺绛看过最神通广大的人!” 九爷负手而立,轻轻的眯着眼,望着月下少年娇美动人的脸。他看了他一会儿说:“今夜我不想回去,珺绛要谢我,就陪我喝几杯吧。” “喝几杯?” “嗯。”九爷说罢便邀来刑之,须臾后墨刑之递上来一青瓷壶子,和两个小杯。九爷与龙珺绛就在院子的石桌上坐了下来。九爷亲自为龙珺绛斟上一杯,又填满了自己的杯。他一语不发,龙珺绛倒觉得他有些蹊跷。 “来,喝。” 他举杯,龙珺绛也学着他的模样,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他一喝进嘴里,就觉得呛辣万分,吐着舌头说:“哇,这茶可真古怪!好辣!”九爷霍然大笑,说:“你就是这般会惹人开心!”说过以后,九爷竟突兀的缄默起来,半晌才缓缓开口:“知道为什么我不回去么?” “嗯……”龙珺绛撅嘴,提溜提溜眼珠,说:“因为夜色已晚,回去不方便!” “呵呵……”男子轻然一笑,摇了摇头:“因为不开心。” “回去,不开心。” 他重复了一遍,脑海里适时的响起那日姬倾渊简明扼要的话: ——孤立—— “不开心?”龙珺绛眨巴眨巴眼,尔后倍有精神的说:“我明白了!大家是好兄弟,以后你有什么不开心就来找我,我会陪你的!”他拍拍胸脯,大义凛然。九爷笑望着他,龙珺绛的活力像泉水一般淌入他一刻孤寂的心。 “是啊,每次见着你,我就变得开心了。”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明明知道他们是来刺杀自己的,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他们。 龙珺绛倒瞧不出九爷的心思,只自顾自的开心。九爷又给他斟满一杯,说:“来,我们喝,喝到天亮!”龙珺绛照喝不误,又一杯下了肚。两人对酌了一番后,珺绛却突然面红耳赤,胸膛起伏不定。 “唔……唔……我好热啊……”他摸摸自己的脸,双眼也迷蒙起来。 九爷以为他就喝醉了,取笑他:“才几杯酒下肚,你就醉了?” “什……什么?” 龙珺绛还残存一丝意识,喃喃回问。九爷说:“我说你才喝了几杯酒,就要醉了。” “酒!?” 龙珺绛蓦地一睁眼,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酒杯:“你说这是酒!?” 九爷噙笑,挑眉:“不然是什……” 他话还没说完,身旁的少年竟一番白眼,哀呼一声:“完……完蛋了……”,旋即霍然后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六章 占有之欲 “珺绛?” 九爷拍拍龙珺绛,少年迷迷糊糊,哪里会回应?九爷好笑的轻叹一声,打横抱起他送进了屋子。他小心翼翼的放他在床榻,龙珺绛一挨着床就辗转了翻身,蹙眉轻喘:“好热……好热……” 九爷摇摇头,心忖这才几杯酒就把他醉成这样。他也未顾及自己的身份,便替珺绛松开衣领,脱去他的外衫。只是搭扣解到第三颗时,一个奇异的弧度让他黑眸一凛。他伸手过去,撩拨开珺绛素白的领口,那弧度却越演越烈,最后一个皙白的乳沟赫然眼前。他大惊,有些急不可耐的解开少年所有的搭扣,眼下,一对浑圆饱满的椒乳,如初春绽放的花蕊惑人心弦,引人采摘。 “这……” 男子倒退一步,不可思议的望着榻上的娇人。莹莹月光下,她每一寸肌肤都宛如镶钻一般熠熠生辉。他蓦地一笑,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尔后,那黑瞳里的惊异渐渐转换成一种赤裸裸的欲望。 九爷敛起笑容,禁不住伸手。微有粗粝的手指划过她的锁骨,抚摸她柔软如脂的乳肉,然后再一路滑下,在她细嫩的腹部轻撩。指尖仿似烧出火来,他呼吸逐渐紊乱,下腹也传来一阵紧绷感。 此时,床上的人儿却感到一阵轻痒,嘤咛出声: “嗯……痒……” 龙珺绛翻身,竟沉沉睡去! 九爷手收了回来,深深凝望床上的人儿后,竟邪肆一笑,占有欲一览无遗。 “呵呵,原是如此。” 原来自己莫名被她吸引,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娇人。九爷起身,不再有任何举动,而是悄然的出了屋,关门离去。只是在他心中,已全然颠覆了对龙珺绛的感觉。 他,要得到她! ※ 东海五百壑里深处,正值黑夜的东禽王宫。 “你心意已决?” 不怒自威的嗓音,自是来自威武一世的东禽王龙无赢。 一花白头发的妇人听罢,裣衽施礼,毕恭毕敬的说:“老奴年事已高,想告老还乡,还望王上恩准。”东禽王见梅婆婆语气笃然,也不再横加阻拦,只喟然一叹说:“绛儿还未取得神剑归来,你就走了,他回来怕是要伤心。” “皇子已长大成人,归来时便是统治四海的龙上主,即便老奴不在身边,皇子也会很好。”东禽王噙笑颔首,招手邀来一旁的吏公公,吩咐:“梅娘一生忠心耿耿,伺候过孝印皇后,又带大了朕的无尚子,功劳甚高。你给她置办一些物品,让她风风光光的返乡。” “谢王上恩赐!” 梅婆婆至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吏公公带着她出了东禽王殿,她才长长吁出口气。一旁的吏公公笑言:“梅婆婆可是苦尽甘来,婆婆一向德高望重,王上这次还不重重有赏?”梅婆婆只淡然一笑,回说:“谢公公吉言,如今已得王上恩准,老奴就先下去收拾行李了……” “婆婆请。” 两人告别后,梅婆婆神色蓦地一沉,浑浊的瞳仁里尽是焦灼与思量。她加快步伐,嘴里喃喃念叨: “紫儿……你在哪?” …… …………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 床上的人儿满颊冷汗,挣扎辗转。 “不要!!” 仿从噩梦中惊醒,纱帐里的人儿霍然立身,他喘气如牛久久不得平静。须臾后,紫儿才平复下来,眸间的恐慌与狰狞烟消云散。他环顾四周,窗明几净,哪里是梦中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又做了那个梦……” 他拍拍额头轻然一叹,旋即他又躺下,目光放远。 到底那是梦,还是现在的这一切是梦?如今宁静安逸的日子让他觉得不切真实,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破碎消殆一般。但越是如此,紫儿的心便越发不安,想要抓住这一切,特别是那个…… 那个俊美如神,待他极好的男人。 “倾渊……” 他低唤他的名字,身体蜷缩起来,这个名字让他的心温暖起来。 “倾渊……” 他又一轻唤,渐渐酣睡至沉。 翌日。 日上三竿,春光明媚。 “嗯哪……” 伴随着婉转动听的莺啼,龙珺绛一身懒腰,起了身。只是他刚打一哈欠,就觉得自己胸前凉飕飕一片,他低眸发现自己衣襟大开。 “咦?” 他昨夜有扯开衣服么,他怎么睡到床上来的?龙珺绛眨把眨巴眼,摸摸自己平坦一片的胸脯,而就在他暗暗思吟之时,门被蓦然推开,一身素灰男衫的娉霞杵在门前,手里握了两个香喷喷的肉包子。 “珺绛!!” 她喜逐颜开。 龙珺绛鼻子一灵动,未先见人,已知包至,他腾然跳起,扑了上来。 “哇,我的好好小娉霞,包子呀,我最爱包子了!”他活碰乱跳的要夺过包子,娉霞却轻盈一转身,挑起秀眉扫了一眼少年,说:“看你衣衫不整的,快快穿好衣裳,不然才不给你吃!” 龙珺绛搔头,嘿嘿一笑。 娉霞走到八仙桌前,把热乎乎的包子搁下,然后坐了下来。龙珺绛则在一旁手忙脚乱的穿衣裳,一男一女没有半点不适,半分尴尬。说来也奇怪,娉霞本是腼腆害羞的人儿,见着龙珺绛却一丝男女戒备也没有,不过她倒没多想,只觉稀松平常。 “好了,好了!”龙珺绛穿完后跳上前来,夺过包子就往嘴里塞。他可饿坏了,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娉霞见此,眉眼轻弯的笑:“我就知道珺绛喜欢,这可是专门犒劳你昨日给的惊喜!” “小娉霞真好!” 龙珺绛囫囵出声,又说:“说到这惊喜,本少爷这小脑袋倒没那么灵光,还是九爷厉害!”说到九爷,娉霞一怔,脸上飞来两朵红云。昨夜她与九爷并肩而立,沐浴在漫天烟火之下,他的一颦一笑到犹然眼前,如梦般美好。想到九爷的俊庞,娉霞的心又小鹿乱撞起来,赶忙从臆想中折回。一旁的龙珺绛见她发愣,也甚为狐疑:“小娉霞,你脸红什么呀?” “啊,没有,才没有!” 娉霞矢口否认,但旋即又露出思酌之色,说:“珺绛,你说我们这样瞒着九爷,应不应当?”龙珺绛微懵,反问:“瞒着什么?” 娉霞脸又酡红,眼神飘开。 “就是我……我是女儿身的事。”她支支吾吾的说,龙珺绛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又说:“这事的确不应当,九爷为我俩两肋插刀,不但答应助你报仇,也为我出了一口恶气。我们是不应当瞒他。” “我也思量着是……”娉霞轻轻颔首,顿了顿又说:“可我怎和他开这个口,他会不会觉得我们瞒他,是居心不良?”娉霞顾虑重重,龙珺绛却一摆手说:“九爷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儿,他不会介意的!” 龙珺绛刚一说完,娉霞还未来得及接话,门前便传来一声朗朗笑声。 “我不会介意什么?” 珺绛与娉霞皆是一愣,侧转过脸,月白的衣裾扫过门槛,男子负手跨步,翩然而至。他身后如往常一般,紧随一名青衣男子。珺绛二人见此,异口同声的呼到:“九爷?” “你二人躲着,原是说我坏话?”九爷轻摇折扇,俊眸微眯,龙珺绛刚想开口接话,娉霞却已一马当先的跑上前,仰起欢喜得小脸说:“九爷你来了。”她美目中光华流转,欣欣雀跃的注视九爷,龙珺绛被娉霞的举动弄的一怔,但只是一瞬他又笑着上前,拍拍男子的肩。 “九爷今儿个来的真早。” 九爷先是淡淡看了一眼娉霞,然后目光才缓缓飘向龙珺绛。他黑瞳极深,似有蛰伏的情愫深藏其中,龙珺绛看不懂这眼神,心却没有由来的一跳。九爷却又没事人一般,说:“早些来,是担心昨夜珺绛你醉酒伤身了。” “醉酒?” 龙珺绛清眸一瞠,顿时反应过来。他‘啊’了一声,脸色煞白,忙不迭问:“我……我喝酒了,对不对?我喝酒了……那,那我有怎么样么?”龙珺绛想起父王临行的嘱咐,万万不得饮酒,没想到竟恍恍然的就破戒了! 九爷挑眉,噙笑的说:“你说呢?” 龙珺绛脸更是煞白,难道喝酒他会现出龙身? “我……”他支支吾吾。 “呵呵,看你吓的。你醉的不省人事,我抬你进屋可这着实废了我些力气。”他轻摇折扇,侃侃而谈。龙珺绛这才松下一口气,搔搔头,九爷则一眯眼,转而又问:“对了,你们刚才谈的什么,说是我不会介意?” 这话一出,珺绛与娉霞均是一怔,两人四目相对一刻,娉霞才摆起手来,否决:“没什么,没什么……” “哦?” 九爷挑起俊眉,一副不信的样子。娉霞羞得两颊嫣红,九爷却还追问:“你们若有什么瞒着着九爷,九爷可要伤心了……”他慢条斯理的说,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边说边意又所指般瞅向龙珺绛,龙珺绛心虚,眼神乱飘。他仿似禁不住九爷炽热的眼神,顶顶娉霞,暗示她要说快说。 娉霞贝齿轻咬下唇,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她半晌不吱声,一旁的墨刑之却深深瞧着她。昨夜里,他手触碰到的柔软到底是不是…… 娉霞心中捣鼓,最终却说:“真的没什么,我们是说这些时日劳烦九爷,九爷辛苦,会不会觉着介意。” “哦,原是如此。” 九爷听罢一笑,目光却愈发炽热,一双漆黑的瞳眸,深深的盯着龙珺绛。龙珺绛只觉着自己在这双眼下,自己变得无所遁形。 今天的九爷好奇怪,为何这般看自己?珺绛心下狐疑,却禁不住这赤裸裸的眼光,别过眼去。 就在九爷紧紧注视珺绛之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墨刑之与娉霞先为察觉,侧头去看,只见该院落的门庭处,来了一群衣着扮相古怪的人。他们有的扛着五彩缤纷的衣饰,有的则拿着五花八门的道具,看样子像是卖艺的戏子。可这戏班倒不如一般的戏班,有些杂耍的意味儿,这些人男的俊俏,女的貌美,即便使一些下手也长的各有特色,看着便是技艺非凡之人。 果不其然,领着这些人的小二分外恭敬,说:“你们是羽相爷请来的戏班,住的当然是顶好的地儿,这里幽静,院落也大,你们看如何?”小二说罢,领头的一个中年男子环顾一圈后,颔首: “嗯,不错。” 小二点头哈腰,又说:“那小的带你们进房看看!” 一群人默默跟着走,队伍后头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似乎对这凤阳酒楼的华贵分外欣赏,边走边啧啧称赞。一个说:“这羽相爷出手就是阔气,就我们一戏班也能住这么好的地儿,真好!”另一个则说:“看来我们得多下苦功,当今皇后喜欢看杂耍、看戏,我们是禹州首屈一指的戏班,这回来陵安表演,可不能丢人。” “说的是,不过这次请的戏班可不止我们一个,夏州和沣城那边的,也都请来了。皇后这次是要看天下最好的戏,竞技比赛是少不了,我还是有些担心。”他说吧目露惆怅,另一少年则觉不然:“你别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竞技怎不好,到时候让皇上皇后都瞧瞧咱们的实力,以后驻扎陵安,风光日子就来了!” “对,对!” 垂头丧气的少年听罢,顿时展颜。 这两人的对话统统落入不远处的四人耳里。墨刑之面色凝重,回头看向九爷,九爷则眸有杀气掠过,然,一语不发。娉霞听罢,喃喃出声:“都说当今皇后,五花八门的想法多,还真不假。” 龙珺绛点点头,目光饶有兴致的去瞅那些人大红大绿的戏服,说:“看上去,是挺好玩。”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折扇‘嘭’的一声合上,他与娉霞一惊,抬眼去看九爷。九爷眯着眼,久久望着那队伍离去。他阴霾似雨的脸让两人微感错愕,只有墨刑之知晓,主子怕是生气了。 “九爷,还是先行回去吧。” 他适时说到,九爷点了点头,娉霞有些失落,但仍只说:“我送送你们吧。”九爷不置可否,墨刑之则先跨出门来,对娉霞说:“对了,这凤阳酒楼你们可还住的惯?”他边问,边细细打量起娉霞,娉霞浑然不觉,跟着他走,说:“这里很好,多亏了墨大哥的悉心照料……” 两人走出有一段路,龙珺绛才欲跟上去,只是他刚一挺身,却被一个健硕的手臂挡住。他抬起小脸,疑惑的看着九爷。九爷一语不发,目光流连在他唇上,少年的唇瓣像蒙了一层露水的花瓣,妍态尽露,惹人采摘。果不其然,他伸出手,食指大胆的抚上少年的唇瓣。那润泽的触感让他眸色更深,欲望跃跃欲出。 “九爷?” 龙珺绛被他一样的举动,弄的一头雾水。刚唤出声,九爷就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说:“还记得昨日你说,若我逗笑了娉兄弟,你就又欠我一个人情了么?” 龙珺绛一愣,旋即点头。 “当然,你又帮了珺绛一个大忙。” 九爷挑眉,桃花眼如丝一般紧紧攫住龙珺绛。他又凑近半分,几欲贴上他的脸,说:“我在想,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七章 苦肉之计 龙珺绛一愣,眨眨眼。 他什么意思? 而此刻九爷也乘虚而入,大手不知不觉的扶住珺绛的后颈,薄利的双唇凑了近,带着一抹调侃之气要一亲芳泽。突然放大的一张俊庞让龙珺绛骇然,侵略而来的鼻息也让他心猛地一跃。 他呆上加呆,全然顿住! “哈……”千钧一发之际,九爷停了下来。他霍然大笑:“哈哈!哈哈……” 龙珺绛不明所以,却被他笑的脸红,说:“九爷,你笑什么!?”九爷自顾自的笑了半晌,才挑眉眯眼的瞧他:“珺绛真是个老实性子,要吃亏了都不知道。” “吃什么亏?”龙珺绛歪着脑袋,对九爷的一反常态深感疑惑。九爷却伸出食指突然点在他的樱唇上,他敛起笑容,眸色加深。 “这个吻先寄放在你唇上,待时机成熟之时,我就会来取。”他深深凝视龙珺绛,少年虽是满头雾水却被他炽热的目光瞧的坐立不安。不知怎地,九爷一这般看他,他就觉得自己仿似要被一口吃掉般。 好奇怪…… ※ 宣纸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令紫儿眉头一蹙。一旁的姬倾渊却莞尔一笑:“初学者,能写成这般已属不易,为何还皱眉?” “对不起……” 紫儿垂下眼眸,一脸愧疚:“我知我写的不好,但我会努力的。”他忽略男子的慰藉之词,一味自责。姬倾渊狭眸微睐,沉默须臾说:“你的性子很安静,我以为你该是一个开朗乐观之人。” “你这个年纪,不当如此深沉。”他执笔在宣纸上写画,看似漫不经心。紫儿听罢,缄默不语。姬倾渊不看他,继续写画,却说:“你的过去,当真只字不提?” 少年心一惊,手颤着打掉了一旁的砚台。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的过去不堪入目,根本不配讲出口。而自己也并非那个救姬倾渊之人,如果自己讲出过遭,期间的误会便很可能被解开,到时候,他还会对他这般好么? 这些日子,姬倾渊只字不提的与他相处,他一度当真以为他不介意,也不会问,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姬倾渊黑瞳轻眯,意味深长的盯着紫儿。少年煞白一张脸,垂的极低,他久久的沉默让姬倾渊陷入思忖。但也只是一刻,男子便够唇一笑,佯装无事的说:“我也只是一问,来,我们还是来写字。” 少年却蓦地抬手扯住姬倾渊的衣裾,姬倾渊一顿回身看他,紫儿正垂着脸,表情不得而知。 “紫儿?” 少年缓缓抬起眼,那是一双带着惶恐、悲伤、甚至乞求的眼睛。他说:“没有过去不行么?” “没有不行么?” 他攥着男子极紧,像害怕被遗弃一般。“过去真的如此重要么?”他语色颤抖,姬倾渊狭眸微瞠,深深与之对视。许久之后,他眸光放柔,伸手握住少年死死攥住的手。那手冰凉彻骨,姬倾渊用大手覆住它,动作轻柔的掰开他僵硬的指节。而少年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手,一点一滴的被男子打开,他的心也随之决堤沦陷。 姬倾渊至始至终只是淡漠的噙笑,绝美的俊庞在耀阳下,犹如神祗。 掰开紫儿的手后,姬倾渊放了一只笔在他手上,然后握住他的手在纸上写字。 一笔一划,一撇一捺。 他写: ——姬紫—— 落笔时,姬倾渊手里的那只手已经在不可遏止的颤抖。紫儿是不识字的,但是他认得这两字,一个代表自己的,一个是代表他的。 “若是不要过去了,就把未来给我吧。” 他语色轻然,云淡风轻。紫儿扬起脸,清眸落在男子古铜色的侧脸上,蓦地,一滴泪从眸中淌出。但他并没有让姬倾渊发现,又垂下脸去,偷偷一抹,还是深沉低哑,拒人千里一般的答了句: “嗯。” 姬倾渊却笑,明媚动人。 彼时,一阵嘈杂声从苑外传来,姬倾渊瞥视而去,桑鬼与域渎正朝这边走来。他们身后是一群小厮,抬着好几大箱子,湘桌蓝与姬懿则在他们之后。“放在这儿,下去吧!”湘卓蓝指挥着奴仆,落定之后,院落里便摆满了大红木箱,错落叠累,蔚为壮观。 “少主,这些是……” 域渎抱拳禀奏,姬倾渊却一抬手,示意他无须往下说。他走上前去,随意抬开一个木箱的盖子,迎面而来的金光染亮了他的脸,他勾唇一笑,说:“还真是大方。” “刚才我与湘桌蓝已点算过了,数目大的吓人。”桑鬼附和道,湘卓蓝则细细说明:“且不说这白银金砖值得多少钱,那些个玉器,瑰石、明珠、字画哪一个不是稀世珍宝,这皇帝出手当真不同凡响。” 此时姬懿才从不远处走来,微蕴笑意的扫了一遍院庭里的箱子,他停在姬倾渊身边,负手而立,说:“看来胭脂阁一遇,皇帝已经青睐于你。如此一来,我们的第一步也算是成功了。” 姬倾渊眯着眼,倒没回答。姬懿继续说:“只是这皇帝心机深重,戒心又强,得他青睐远远不够。是时候下下一步棋了。”姬倾渊薄唇轻启:“姬先生有何打算?” “少主可有听过苦肉计?” 姬懿单刀直入,姬倾渊黑眸里精光一闪。 “哦?” 年过半百的男子抚了抚须,不急着回答,他绕着脚下琳琅满目的财宝走了一圈,边走边说:“欲求所得,必先有失。要博得晓国皇帝的信任,我们必须牺牲一些东西。” 姬倾渊眉微微一挑,问: “牺牲什么?” 姬懿稍稍停顿,然后势如破竹的回答: “命。” 姬紫清眸一瞠,头抬了起来。他第一个去看姬倾渊的脸,此刻有风拂过,男子鬓发飞絮,神色险峻,那双目如深潭一般不见底。域渎耐不住性子,打破沉寂,问:“命?姬先生是说,要少主舍命!?” 姬懿轻轻摇头,说:“少主乃我成熵仅存血脉,怎可舍命?但受伤却是在所难免,我所说的舍命,是指你们中的一个。” 域渎一听,先是一怔,尔后一凛眉说:“只要不是少主有事,我们的命,随时都可以豁出去!”说罢,域渎、桑鬼、湘卓蓝三人纷纷拱拳躬身:“为成熵复兴,我等死而后已!” 姬倾渊沉默,姬懿转过身来看他,两人对视一刻,姬懿说:“少主认为呢?” “先说出你的计谋。” 姬懿颔首,踱步又道:“今日在城门处已放出榜来,晓国即将举行一次戏乐竞技。” “戏乐竞技?”三人面面相觑,这和博取皇帝信任有何瓜葛? 姬懿徐徐道来:“此次的竞技,是当今皇后主持的。晓国上下皆知,晓国有一位专横跋扈、恃宠而骄的皇后。此女甚爱看歌舞、杂耍,凡是新鲜玩意儿她一个都不落下。前年她一意孤行招了晓国各地的说书先生,进宫给她说书,但凡把她逗乐的,她都赏个一官半职。而这一次,她又要看歌舞又要听戏的,索性又招来了晓国各州戏班,如今这些戏班大都已经抵达陵安,准备竞技。” 域渎此时禁不住说:“这样的女子怎能担待皇后一职,晓国皇帝当真昏庸!” “非也。”姬懿摇摇头:“姬某看来,晓国皇帝对皇后羽媚早已心存芥蒂,只是皇后浑然不觉。皇帝之所以没有废后,是因为羽媚的家世背景。她乃是当今丞相羽尧天之小女,哥哥羽襄骁勇善战,带兵在夏州抵御洛岐强兵。羽家世代高官,又是皇亲国戚,自然权倾朝野,这后当然废不得。” “原是如此。”桑鬼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些只是他话,我们的目的并不在皇后,而在于此次的竞技。”姬懿加重语气,三人却还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域渎说:“恕属下愚钝,姬先生一席话属下仍是不明,这竞技与博取皇帝信任,有何关联?我们究竟要做什?” 姬懿呵呵一笑,转而望向姬倾渊,他说:“少主怕是早就听出来了吧。” 姬紫随着姬懿的目光,也瞬也不瞬的望向姬倾渊。他听出来了?听出什么了? 果不其然,男子一扯嘴角,邪气轻笑。 “姬先生是想要湘桌蓝等人参加这场竞技,登上皇宫舞台,然后……”他挑眉,意味深长的拉长尾音。姬懿点点头,郑重的转身对湘卓蓝等人命令:“我要你们——” 三人一顿。 “刺杀皇帝!” “刺杀皇帝?” 众人异口同声,霍地惊呼。姬紫更是如遭雷击,他待在院落虽是甚久,也清楚这些人神神秘秘的应当身份不简单,却不料他们要做的竟是……姬紫刚想着一半,姬懿又说:“这个刺杀,并非是真的刺杀。虽然我们大都希望晓国皇帝死,但他死了,我们的复国计划也得夭折。此前我亦说过,要博得性情多疑的皇帝的信任,必须有所牺牲。苦肉计,演的就是这出。” 湘卓蓝思维敏捷,顿了顿反应过来:“姬先生的意思,是让我等刺杀皇帝,让少主假意相救?” “不错!” 姬先生一锤定音。 “如不出所料,此次盛会,皇帝必将邀少主前去。如果少主救下了皇帝的命,为其负伤,必能博得皇帝信赖!” 三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姬倾渊则一语不发的听着,表情愈发阴冷。姬懿又说:“此次计划危机极大,你三人都乃我成熵栋梁,忠心为主,我实在不忍……”他话未说完,三人齐齐跪下,说:“姬先生不必多虑,我等早已做好为少主牺牲的准备!” “其实,也不必你们三人都去,只一人担当此责即可,只是我实在选不出……”姬先生神情沉痛,三人中一阵沉默,尔后便是争前恐后之声: “域渎挥舞双斧,利落生风,那晓国皇后定未看过,一定喜欢,让我去吧!” “桑鬼舞剑了得,我祖传鬼剑招招奇异,那晓国皇后也定觉吃惊,让我去吧!” “湘卓蓝能跳蛊舞,也是一绝,姬先生派我去吧!” …… ………… 三人争执不下,姬紫怔怔然的看着,心想:这是去送死,他们竟不但不畏惧,还争着要去…… 想时,姬紫惶惶的看向沉默寡言的姬倾渊,男子狭眸眯的更深,不知在思索什么。但紫儿能感觉到,他周身的空气都凝结起来般,冷的怵人心弦。 “好了,好了……” 姬懿连连点头,打断三人的话:“你们几人的心思,我与少主都了然……” 湘卓蓝一个大步走上前,霍地跪下:“姬先生,还得你捡着性命垂危的卓蓝时,和卓蓝说的话么?” 姬懿一愣,深深看着女子。 “你说,我不能死,不能死在那尸横遍野的埠州,你说我的家人都死了,但我不能死,因为我还有一口气。”湘卓蓝语色缓缓,眼眶微红,她咬着牙继续说:“你说,有一口气便不能死在敌人脚下,我们要报仇,夺回江山,即便要死也是死的其所!” “湘卓蓝听了你的话,我没死在埠州,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死得其所!” 她铿锵有力的说,姬懿望着她炯炯的双眼,迟迟不语,尔后他轻轻颔首: “好吧,你去。” “谢姬先生!”湘卓蓝欢心不已,狠狠磕头,尔后又转了方向,冲着姬倾渊叩首:“谢少主!!” 她磕的力道极重,‘嘭嘭’作响。 姬倾渊当时目光微有沉痛,虽是一瞬,那不露痕迹的神情依旧没有逃过姬紫的眼。他不知怎地,望着眼前所有人,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力。他什么也没能为他做,他只是享受着这些本就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想时少年盯着石桌上那两个笔锋利劲的二字:姬紫,久久发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八章 集市相遇 嘴边叼了根草,少年斜凭窗沿,饶有兴致的望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一班戏子或舞刀弄斧,或吊嗓唱戏,精彩之处少年便仰着脖子,禁不住呼:“哎呀,真厉害!” 娉霞则在缝补珺绛的旧衣,见龙珺绛如此,便念叨:“珺绛就知游手好闲,说要帮我寻仇家,却只顾看热闹,还是九爷说话算话。”说到九爷她脸上红晕一聚,柔声低喃:“九爷也有几日未来了,也不知在作甚……” 龙珺绛听罢,便也想起那日九爷莫名的话: ——这个吻暂时寄放在你唇上,待到时机成熟我就回来取。—— 吻?时机成熟? 龙珺绛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柔软的嘴,百思不得其解。然,他目光一瞟却瞧见娉霞正一脸绯红的垂下脑袋,他也跟着低头,凑近她。 “小娉霞,你在想九爷呀?” 娉霞一惊,霍地抬起脸,仓惶摇头。 “谁……谁想他了,才没,才没!”她心急如焚的解释,倒惹得龙珺绛一阵猜疑。他挑眉眯眼,指着娉霞说:“哦……我知道了!你这几日总茶饭不思,一有人经过就忙不迭跑出去看,原是在期待九爷来!” 娉霞脸‘嘭’的一声红成了番茄,她摆手否定:“才不是,才不是,珺绛你莫要胡说,我才没有想念他!”珺绛听到‘想念他’蓦地一愣,他眨了眨眼说:“想他?小娉霞你想念他?” “啊?珺绛不是这个意思?” 娉霞脸忽的又一白,龙珺绛大声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我说你想他,是想他总不来,我们总没办法杀狗皇帝吧!”娉霞听罢当即窘的面红耳赤,她支吾须臾,没吭一声。娉霞心想,自己虽嘴上埋怨珺绛不思报仇之事,其实自己何尝不是?自从那夜九爷为她放了漫天烟花,她的脑子里便日夜充斥着男子丰神俊朗的模样。娉霞沉默良久,黛眉越颦越紧,龙珺绛以为她想起师傅师兄之事,便起身安慰她:“小娉霞莫要一筹莫展,本少爷才没有忘记报仇之事,一定会想到法子,替你杀了那狗皇帝!” 他说时,恰有几个戏班子的人途径走廊。一个声音稚嫩未央,说:“听说托羽相爷的福,我们戏班直接进了第一轮,不用和那些三教九流的戏子比试!”另一个则说:“真的呀,羽相爷的面子真大!” “可不是么,他对我们期于重望,等我们竞技成功,最后就得在皇宫里面给皇帝皇后表演!那排场,这一辈子,不不,我们下辈子也都没见过!”他雀跃说来,引得另一人哈哈大笑。 “对,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龙珺绛脑间却闪过电光火石。他蓦地酿出一抹笑容,抓住娉霞的双肩。 “珺绛?”娉霞不明所以。 “小娉霞,我想到法子了!”他欢欣鼓舞的说,说罢也不待娉霞反应便跳出窗去,伸手搭在那两个戏班小厮的肩上。两人狐疑,回头一望,只见一个身材娇小,面容清丽的少年正噙笑以对。 “你做什么?”两小厮一问。 龙珺绛嘿嘿一笑,眼眯成了缝,说: “你们戏班还缺人没?” …… ………… 一个时辰后,娉霞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面具,表情狰狞诡谲,她皱眉抱怨:“这戏班给的面具长的真吓人,我才不想戴。”她不甚钟意,一旁的少年却喜欢的紧。龙珺绛迫不及待的就戴上这怪诞恐怖的面具,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 “小娉霞,我戴着可威武?” 娉霞望着生龙活虎的少年,心中却一番疑惑。先前珺绛说想着了办法后,便二话不说的拦下了院子里戏班的两个小厮,问他们缺不缺人。尔后小厮们带着他们见了班主,龙珺绛死缠烂打的混进了戏班,自己当然也未落下。只是,这与报仇何干? “珺绛刚义正言辞的说要替我报仇,却还带着我进了这莫名其妙的戏班,这算是哪门子的报仇法?”娉霞撅嘴别过脸。龙珺绛一怔,抬起面罩,喜笑颜开的跳到她跟前,说:“小娉霞,生气了?” “你还笑!” 娉霞脸一热,怒瞪少年。龙珺绛这才敛起笑容,说:“好了好了,小娉霞莫要生气,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杀那狗皇帝!” “什么?”娉霞愣住,龙珺绛勾唇,得意洋洋的走了几步:“你没听见那两小子说么,这戏班只要竞技成功就能进宫献艺,你想啊,如果我们能进这戏班,不就能一道入宫?到时见着了皇帝,杀他还不易如反掌?”龙珺绛有条有理的说,娉霞茅塞顿开,雀跃道: “珺绛,你真是太聪明了!”她眸如星灿,颇为激动,重新审视手里的面具,也带了上来。这是班主吩咐的,要熟悉这个面具。他们之后要学的是一种叫越人舞的戏,据说要七七四十九人一同合跳,场面恢弘,想必是献艺给皇帝的。这舞她一定要好好学,不能被刷下来! 就在娉霞暗自下决心时,被赞的眉飞色舞的龙珺绛更是心思狂野。他又戴上面具,说:“小娉霞,为了庆贺我们大功将成,本少爷带你上街去,走!”说罢,也不顾娉霞愿不愿意,便拉着她出了风阳酒楼。 而此时此刻陵安的一处幽静庄院,一个风神俊朗的男子牵了两匹马,缓缓走到一少年跟前。少年有些错愕,抬起脸来看姬倾渊,姬倾渊说:“这些日子待在院子里,定是闷得晃,来陵安这般久,不想出去看看?” 姬紫有些吃惊,目光盯在那两匹骏马之上,缓缓道:“就……我们二人?” “嗯。” 姬倾渊点头,把矮一些的枣红马的马绳递给紫儿,问:“可会骑马?”紫儿想了想诺诺摇头。男子一笑,说:“不会也不打紧。” “来,上马。” 姬倾渊先把姬紫手中的五行棍挂在马侧,尔后蓦地抱起紫儿,撑他上马。姬紫大惊,倒抽一口凉气,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姬倾渊,感觉那好闻的男人气息迎面扑来,他的心噗通噗通的跳。姬倾渊俊削的侧脸却甚为平静,他似乎感觉到紫儿气息的不对,抬起眼帘,那如宝石一般邪魅的瞳仁,在注视紫儿的一刻,忽然轻弯。 “怎么,不习惯我抱你?” 紫儿慌忙瞥过眼,先是不语,然后摇摇头。 “呵呵,紫儿很听话。” 男子的话在耳边,低哑而好听,姬紫心一紧,感觉有什么一点一滴的被拨开,流淌出暖暖的春意。只是,与此同时,那些被隐匿的不安也跃跃欲出。面前的男子,对他的诸般好,如此自然,仿似是自己理应得到的。但是,这真的是应该得到的么?如果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个救过他的人,现在的一切,会不会都会支离破碎? 然而,那日阳光普照下,男子的话却穿插而来: ——如果不要过去了,就把未来给我吧。—— 如此令人心安。 姬紫不敢多想,他手一紧,握住缰绳。姬倾渊也已跨上另一匹黑马,侧脸向他看来: “来。” 他一手接过紫儿的马绳,引着马走,紫儿便只需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两匹马一前一后,徐徐向前。 集市上。 “哇哇!” 龙珺绛一到热闹繁华之地便如脱缰的野马,怎也拉不住。娉霞追着他走,气喘吁吁,龙珺绛则戴着那个古怪的面具,大摇大摆的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瞅见新鲜玩意儿,都要一一过目,当真精力充沛! 娉霞一边悻悻然的想,一边勾身喘气,哪知她刚想继续追上龙珺绛时,一抬头,却不见了他的踪影。“珺绛!?” 而此时此刻的龙珺绛一股脑的扎进人堆,正兴致勃勃的瞅着一处皮影戏。看了老半晌,兴趣索然后便回头寻娉霞,却已是无人。他‘咦’了一声,到处找了去。 “小娉霞!” …… ………… 两匹骏马行在街市,格外引人注目,到了集市便不能行马,姬倾渊于是把马锁在一家客栈马厩,带着姬紫轻装上街。此时,他已面带银色面具,但举手抬足间依旧俊朗不凡,引人侧目,紫儿又是一袭华贵公子的打扮,唇红齿白,也令人心驰神往。 姬倾渊寡言少语,只是在紫儿前面一点,直直的走,不时的问他:“陵安可还有趣?” 紫儿其实根本未有看着集市,一双眸子只盯着姬倾渊俊削的侧脸。 不时,姬倾渊一回头,他便吓得赶忙扭头,目光倒触及了一旁的一个小贩。小贩的摊前摆着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数不胜数,五光十色煞是漂亮。紫儿目光有一刻的停促,那摊主便唤:“这位公子可有看的上的玩意儿?” 紫儿不语。 那摊主不泄气,拿起一个东西便摆在他跟前,说:“这个叫风车轮,是酆都传来的新鲜玩意,只要这么一吹气,它就转起来了,有趣的紧,买一个回去?!”他边说边吹起那风车,果不其然,它忽忽转了几转。紫儿眼神闪过一丝惊诧,他伸手过去,但伸了一半却又缩回来。他摇摇头说:“不需要。” 说罢,便走。 姬倾渊轻眯眼,一语不发的也随他去。 而此时此刻两人刚一转身,龙珺绛便寻人寻到了此处,他唤着娉霞的名字,在人潮涌动中宛如沧海一粟,掉进去便了无回声。他气馁的耷拉脑袋,走了几步便看见摊主手上的风车轮,摊主此时还在吹着玩,招揽客人,龙珺绛眼睛一亮跑上前去:“这个是什么呀!这么有趣!?” …… ………… “累了么,我们去茶楼歇息。” “嗯。” 姬倾渊见姬紫兴致不高,便拉他进茶楼,两人坐下后,小二上了一壶上好的茶水,姬紫轻呷一口,神色如常般冷冷清清。姬倾渊瞟了他一眼,不时他站起身说:“我有些事办,你待在这儿,过会儿我就回来。” 姬紫一听,先是一怔然后默默点头。 姬倾渊一拂袖,起身走出茶楼,他一拐弯径直走回了先前的方向…… 此时的龙珺绛则不可思议的看着摊贩吹动风车,他拍手叫好:“这个真好玩,我要这个!多少钱?” 小贩说:“看公子你这般有诚意,十两银子!” 又是十两银子? 龙珺绛也没想那么多,当即就答应说好,他伸手去拿,想先试为快,却不料刚一挨着那风车的茎杆,另一只大手也覆了上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老板,这个我要了。” 龙珺绛一惊,戴着面具的小脸抬起来,一个高大的男子伫立在他身旁,在他身上投下半壁阴影。而男子亦是戴着面具,却是半截,露出了他弧度美好引人遐想的下巴。 龙珺绛在看见男子的时候,楞了有一刻,但旋即他像反映过来一般,反手按住姬倾渊欲妖拿起的大手。他不高兴的囔: “喂,可是我先看到的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九章 谁是绛儿 姬倾渊一怔,侧脸瞟了一眼身旁这个戴着古古怪怪的面具的少年。但只消一眼,他便撇回视线,径自抽出风车轮,抛给摊主一锭沉甸甸的银子,丝毫不为龙珺绛的阻止所扰。他动作利落,龙珺绛猝不及防,怒道:“喂,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理!你没看见这风车是我先看见的么?是我的!” 姬倾渊先俯瞰少年一眼,旋即一语不发的走开。龙珺绛肩膀被撞了一下,回头一望,男子正若无其事的走离,仿似从未听见自己说话。他怒不可遏,冲到前面,伸臂摆出一个大字:“不准走!” 姬倾渊止步,狭眸微睐,见龙珺绛说:“你没听见我说话么,这风车是我先看到的,不信你问老板!”他撅着嘴辩驳,目光投递给摊主。摊主尴尬一笑,却说:“这玩意儿虽是小哥你先看见,但付钱的确是这位公子呀。” “钱?”龙珺绛一瞠目,又说:“要钱我也有啊!别以为就他有钱!”说罢左掏右摸起来,一番折腾后竟零零碎碎的凑出几个铜板。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起抛给一旁的小贩:“呐,给你,都给你!风车是我的,卖给我!” 那小贩瞠目望着那哗啦一下丢给他的铜板,又瞅了瞅一旁白光灿灿的银子,不禁失笑:“这位公子,你怕是说笑吧……这风车小的卖十两,你这里就几个铜板,根本买不到。这位公子出手大方,这一锭银子可够买好几个的了。” 龙珺绛一听,脸倏地一红,姬倾渊却意外的轻哼,笑了一声。龙珺绛见他不说话,反笑了,以为是嘲笑自己,脸便涨的血红:“你……你笑什么,我不是没钱啊,只是钱不在本少爷身上,这风车是我先看见的,还给我,待会儿我就把钱给摊主!”说罢伸手去探向姬倾渊手中的风车轮。姬倾渊黑瞳闪过一抹暗光,侧身就是一让。龙珺绛扑了个空,回头恼羞成怒的又一攥,手刚巧拽着了男子的袖襟一角。 “放开。” 姬倾渊终于说话,语色里尽是寒彻的魄力。 龙珺绛卯上了劲,硬是不从。 “不放,你把风车轮还给我,我就放!”他一对匿在面具下的清眸,闪过狡黠与得意。姬倾渊狭眸盯着少年,目光似有山雨欲来之势。龙珺绛仍不妥协,两人僵持了须臾。彼时,少年的目光飘飘荡荡的扫过男子的脸,见他戴着一个银色面具也心觉蹊跷,于是刻意瞧向男子面具下的一双黑瞳。 这一望,龙珺绛霎时一愣,脑海里‘野兽’之瞳呼之欲出,与眼前的瞳仁倏然重叠。 ‘啪’的一声,龙珺绛自己缩回了手,心惊肉跳的瞠大眼。姬倾渊一愣,稍稍有些吃惊,也看向少年,只见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闪过一丝惶恐,这个眼神似乎很为熟悉。但他还未来得及多想,一旁的摊主便上前劝阻道:“二位公子莫要争吵了,区区一个小玩意儿不值得二位争执。这位小哥,风车轮虽只有一个,但小的这有趣的东西还多得很,瞧,这个轱辘轴也是酆都传来的玩意儿,便宜让给你可好?” 龙珺绛从微慌中折回,怔忡接过小贩手中的轱辘轴,一瞧,这玩意儿转起来也颇为有趣,于是黛眉一弯,笑没了眼睛:“这个也挺有趣的呀!”摊主推波助澜,试玩给他看:“是啊是啊,小哥你看,这边往右转,那边却能左转!” “咦?真的也!” 姬倾渊也盯着完全被转移注意力的龙珺绛,神情中的一丝狐疑便消殆了去。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少年刚还一副雷打不动,非风车轮莫属的架势,此刻却又喜新忘旧起来。 “呵呵,这个可只要八两银子哦!”小贩搓搓手,嬉笑的说,龙珺绛眼光黯淡下去,淡淡‘哦’了一声。他耷拉下脑袋,心忖就算是八两银子,他也是没有的……然而,突然一个硬物突然蹦进他的怀里,砸出一声闷响。他一惊,抬眼一看一锭闪闪发光的银子赫然眼前。 “咦?” “收着吧。” 姬倾渊淡然一说,尔后仿若无事般走开了。龙珺绛盯着自己手里的银子半晌,等姬倾渊已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才反应过来,当即怒火攻心,大喝:“你这什么意思,竟然瞧不起本少爷,谁要你的臭银子!” 听着身后聒噪连连的骂声,男子竟然一丝也不觉生气,他继续往前走,嘴畔却不由自主的勾起。 这个少年的情绪真是丰富多彩,不知怎地,遇见这么个人,心情却是大好。 龙珺绛气的鼻息咻咻,霍地把面具抬起,怒瞪男子离去的背影。他越想越窝火,又想迈开步子去追,只是刚一抬脚身后便被人揪住,他一回头,竟是娉霞。娉霞气喘吁吁,因而奔跑娇容潮红,龙珺绛愤懑未平,说:“小娉霞你别拉着我呀,我要去追那混蛋!” 他话音刚落,一个凶猛的栗子便敲在他头上,他吃疼的抱头。 “龙珺绛!你要是再敢跑,我就敲破你的脑袋!” ※ 茶楼。 姬紫慢慢品着一口茶,心中却惦念着只走开一会儿的男子。不时,他目光落在桌上的一柄五行棍上,他盯着看了须臾,目光里竟流露出一种近似厌恶的神色。 这棍子的主人究竟是谁,谁才是真正该享受他的好的那个人? 姬紫胸膛里似有灼火中烧,阴鸷闪过瞳仁,他索性把那起五行棍放到一边,眼不见为净。而此时突然一阵淫邪的笑声从旁响起,一个又黑又肥的手正抬起自己的下巴。 “哟,这位小哥长的真俊!” 姬紫随声看去,几个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男子正眯着一双双色眼,盯着自己。茶座的人像是习惯了此等之事,纷纷退让一边,紫儿没想到自己一阵发呆,竟落入险地。 “这小脸,白的像娘们儿一样,不,娘们儿也没这么标致!哈哈!”那肥手说着便摸起紫儿的脸,紫儿一退,愤愤的瞪向几人。那带头的首领见此,不怒反笑:“小哥脾气还不好,没关系,跟爷回去伺候爷,爷会好好疼你,到时候你便开心了。” 他说罢,又淫邪的笑了起来,那声音令紫儿顿觉恶心。他一语不发的想要走开,几人却围了上来。 “想走?要走跟爷走!” 几人纷纷逼近,姬紫一眯眼,拳头紧握,吱吱作响。他恨不能一口气把这些个人都杀掉,他是知道自己的能力的,他的力气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扭下他们的头颅。只是待姬倾渊回来,看见他杀了人,会不会另眼相待?他不想让他知道他的过去,只想做一个乖顺的绵羊,待在他身后。 想到此处,紫儿忍了下来,面对几人一下又一下的侵犯,他紧咬牙关,只是闪躲。 突然一个大汉趁他不备,从身后抱住了他,大呼:“我抓住这小子了!”姬紫大骇,扭着身子想要逃脱,那几人却都纷纷扑上来,挟制住他,他奋力使劲竟也不得动弹!不时他又闻那首领嘿嘿淫笑: “可让爷好抓!来,让爷先香一个。” 姬紫脸色顿阴,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双肥厚的油唇,渐渐靠拢。他一闭眼,猛歪过头去! 下一秒,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却不料耳畔传来打斗之声,有人哀呼连连,他一睁眼,几个想要猥亵他的大汉都已纷纷倒地,他也被松了开。姬紫大诧,目光抬起,只见一身材颀长的男子正缓缓的收剑入鞘,此人眉目俊秀,身着浅蓝长衫,身姿翩然。 姬紫定定的望着他,他却一展笑颜的走过来,说: “绛儿,可寻着你了!” 绛儿? 姬紫怔然的望着男子,那人却自顾自说:“多时不见,你武艺莫不是退步了,竟让这几个三教九流之徒欺负?”他边揶揄边捡起被撞跌在地上的五行棍,递给姬紫,“向来棍不离身的你,竟五行棍掉地上了,可不该哦。” 姬紫看着被递上前的五行棍,又看了看面前眉目俊朗,器宇轩昂的男子,脸色一沉,只说: “你认错人了。” 他迅速接过五行棍,绕过男子径自走开。男子却一楞,返身说:“绛儿,你怎么了?” 他拦住姬紫,姬紫却冷声反驳:“你认错了,我不是什么绛儿。” 男子觉着云里雾里,这娇美胜雪,绝色倾城的模样不是龙珺绛又会是谁?他拉住少年,勾唇笑:“绛儿,你是跟遥哥哥闹着玩么?数月不见,你还这般调皮。”原来这男子便是西海三皇子,龙珺绛青梅竹马的遥哥哥,袭逍遥。 “我说了,我不是你的绛儿,放手!”姬紫似急于想逃开,愤声睁开袭逍遥。男子懵然,见少年一副深沉阴兀表情,的确与珺绛大相径庭。然,一模一样的长相,加上五行棍,他莫不是还会弄错? “绛儿!”袭逍遥仍不死心:“你是出了什么事么?”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放开,我不是什么绛儿!”姬紫用劲甩脱,袭逍遥俊眸瞠然,说:“你的模样不是绛儿,是谁?这五行棍又在你身上,你还说你不是绛儿?”姬紫一听,全身一僵,瞪大眼望着手上的五行棍。他顿了一刻,袭逍遥以为他终于要承认,却不料姬紫凶狠的退了男子一把,尔后抱紧五行棍跑了出去。 “绛儿!!” 身后的呼唤犹然耳边,姬紫却一咬牙,奔的更为疾速。他撞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知自己跑向何方,只觉得一颗心砰然狂跳,一直隐匿在心底的不安在此时正急速膨胀。不时,他从热闹的街市一拐,进入一条人烟罕至的小巷,一股脑跑到了深处。 他停了下了,一手撑墙,厚重的呼吸。他手上还握着那柄五行棍,他就这么边喘气边死死盯着它。 “是谁!”他突然对着棍身大嚷:“你究竟是谁!!” “绛儿,什么绛儿!谁是绛儿!”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呼喊:“什么五行棍,我根本不想要!!” “不想要!!!” 他重重一甩手,把五行棍狠狠抛出。棍身撞在墙上落在地上,哐当落地。姬紫呼后种种喘气,却忽然感到身后有一丝动静,他蓦然抽气,惊恐的转回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美的风车轮,紫儿一愣,目光上移。只见俊邪男子的眼光正定定的落在被紫儿抛作一边的五行棍,尔后,他黑瞳极慢的转开,从棍身挪至姬紫。 “你在做什么?”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章 月圆之日 姬倾渊眸色很深,盯着姬紫。姬紫又惊又惧,不自觉的退了一步,更令男子狐疑。只见少年一语不发的低头半晌,蓦地,他蹲身捡起五行棍,强扯一个笑容说:“吓了我一跳,你……你怎么在这?” “我见你在街市上跑,就追了来。” 姬倾渊挑起俊眉,俯瞰姬紫乍青乍白的脸,又问:“你刚喊的什么?”姬紫佯装无事一般,说:“哦,我……我刚在发脾气呢,先前在茶楼遇见几个地痞流氓,我打不过他们,才逃到这里。心中觉得愤懑,就怒喊了几声。” 姬倾渊听罢眯眼不语,姬紫心若捣鼓,不敢正眼瞧男子。须臾后,姬倾渊伸手抚了抚姬紫的右颊,抹去一道灰黑的印记。 “他们碰你了?” 声音里透着一丝寒意。姬紫一愣,回想起那那个流氓大汉的确摸过他的脸,他当即借题发挥:“这些个人好生野蛮,又人数众多,我躲闪不及才……”他也委屈的擦擦脸,姬倾渊却轻柔的理平少年凌乱的额发。姬紫抬眼看他,男子正眸色温良的冲他笑: “人没事就好,来给。” 他把风车轮递给姬紫,姬紫清眸一瞠,讶然的接过。此时正有微风穿巷而过,风车的叶片徐徐转动起来,姬紫握着它,心中百感交集。他是高兴的,却也是惶恐的,欣喜是因为姬倾渊刻意回头买了这个他只多瞧了一眼的玩意儿,惶恐却是因为…… ——绛儿!—— 急迫的声音再次盘旋,姬紫一蹙眉,把这不安的思绪挤出脑海。他明媚一笑,靥生双颊:“谢谢。” 姬倾渊也勾唇,淡然说:“走吧。” “嗯。” 姬紫一手拿着风车轮,一手握着五行棍迈步而走。转身之际却未发现,身旁的男人眸光一撇,又回到了他手中的五行棍身上。那眸色极深,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思量。 两人走出小巷,姬紫说:“回马厩取马吧,天色也不早,该回去了。”姬倾渊却一挑眉,说:“不急,尚有一事还没做完。” “什么事?”姬紫疑惑,姬倾渊却不作回答,只把纤长的手指放在鼻息下一嗅。那是刚刚为姬紫抹去灰黑的手,但见男子嗅过之后像是知晓了什么一般,兀自走开。姬紫满腹疑惑的跟了上去,姬倾渊穿过人潮涌动的街市,径自来到一处丝绸店铺的门口。两个壮汉正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姬紫大诧,因为其中一个正是那膀阔腰圆的地痞头子。此时,他正嬉笑说:“这店主还算识相,银子交的利落!本大爷今日虽就受了些气,见到银子,心情倒也好了,哈哈!” 旁边男子附和:“要不是那人多管闲事,今日那俊俏的小哥儿就是老大你的了。” “嘿,说到那小哥儿,可真是极品……”地痞头领一闭眼,露出淫邪笑容,似在回忆姬紫的在茶楼一颦一笑。但他一睁眼时,却蓦地瞠大眼,那梦中的小美人竟又生生站在眼前! “小美人,你可是想爷了?”他喜不自禁,忽视一旁巍然伫立的姬倾渊,伸手探向姬紫。然而手还未触及时,姬倾渊便倏然的一挥手袖,黑影掠过之后,地痞全身一僵,手也停在半空。 “噗嚓——” 忽然,血光迸发,地痞的手臂硬生生的断开,落在地上。他瞪大眼,望着自己手臂惨痛的坡度,半晌后才嘶吼:“啊!!!!!” “老大!”一旁的手下见此跑上前去,只见姬倾渊一眯眼,袖襟又是一掠。那人上半身便轰然扑到,双腿却还定在地上。 “啊,啊,哇!!!!!”他跌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望着不远处自己被截断的腿。周围人被这一幕惊的四下奔逃,场面混乱。姬紫也吃惊不小,抬目望向姬倾渊。与平日里的温润如玉截然不同,姬倾渊目光杀气腾腾。单这阴兀的神色,便有令人毛骨悚然,不得动弹的魄力! “现在可以回去了。” 姬倾渊撇开视线,淡然出声,姬紫诺诺点头,心跳如雷的跟了上去。他噤若寒蝉,想起刚才的一幕,姬倾渊似乎是闻了闻那地痞的气息,便能隔着数条街寻到他。而他伤人的功夫更是快如疾雷,狠决凛然。如不是他留有余地,两人怕是一招便毙命了。但姬紫转而一想,这一切似乎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吃惊之感又化作一种莫名的感动和甜蜜。 这个男人,像个谜一样,充满危险,却又充满诱惑。 他真想一辈子都拥有这种残酷的温柔,只是,真的可以么…… 想时,他却忧心忡忡盯着手里的五行棍。 ※ “五行棍!!” 龙珺绛抱着一根削得平整的红木长棍,欢喜的呼唤。但唤过以后,又灰头土脸的叹气:“唉,你要是我的五行棍就好了……”他想起遗落的五行棍便泫然欲泣。娉霞走过来,夺过龙珺绛的长棍,递给一旁一位个子矮小的少年。她有些不满的说:“珺绛,你抱着人家小伝哥的长棍作甚?还不把面具戴上,练走步?” 小伝哥在旁笑:“是呀,我长的太矮,是没这个机会跳越人舞。你两个子刚合适,还不加紧练习,待选拔排练之时,才不至于落榜哦!”说到‘落榜’二字,娉霞便心急如焚,又回头推搡了几把龙珺绛,说:“快快,快来练!” 龙珺绛大嚷:“都练了一天了,就那几个走步,本少爷早就会了,小娉霞我们歇歇吧!”娉霞黛眉一凛,反驳:“当然不成,若是没被选上,我们的计谋怎办?”她话音刚落,小伝哥便好奇的问:“计谋,什么计谋?” “没什么!!” 龙珺绛与娉霞蓦地不约而同回答,倒引得小伝哥搔头。此时,院落的走廊走来一行人,衣着光鲜,引人瞩目。特别是班主身后的女子,娇美如花,沉鱼落雁,一袭鹅黄色的长裙,眸光如波,一颦一笑都销魂迫人。 “呀,是奴吟姑娘!”小伝哥突然神情一震,周围戏班弟子也哗然一片,围了上去。龙珺绛与娉霞心觉蹊跷,这一女子竟造成这般轰动?只见版主引着这女子走到大家面前,笑说:“昨日里,奴吟姑娘才抵达陵安,风尘仆仆,一早却要老夫领着来见大家。” “多日不见,大家可还好?” 她一出声,柔美如丝的嗓音更令人魂牵梦绕。弟子们回应:“当然好,就是奴吟姑娘不在,大伙儿想念啊!”奴吟听罢,盈盈一笑,又有弟子说:“奴吟姑娘这次回来,是来助班主一臂之力的吧,我等还在想越人舞要是少了奴吟姑娘,还去请谁来当月姬?” “呵呵,老夫千辛万苦请来奴吟,就是让她来演这月姬的。”班主喜笑颜开,奴吟也笑生双颊,道:“多谢班主青睐。” “这就好了,这下我们定能在过关斩将,在陵安闯出名堂!”弟子们中炸开了锅,各各欢欣鼓舞。奴吟淡雅的笑着,气质卓然,不时她却蓦地一咳,脸色苍白起来。弟子们见此收声,班主更是急切问道:“奴吟你……” “在禹州受了寒,小病而已,不打紧的。”她摇摇头,宽慰班主。班主见她笑容如旧,便安下心来,冲着大家说:“你们好生练习,初次走步排练就选在这月十六。”说罢,便与奴吟二人走了回去。龙珺绛望着那女子的背影,心中好生疑惑,问一旁的小伝哥:“这人是谁,月姬又是什么?” 小伝哥听罢,眉飞色舞的说:“奴吟姑娘是我们禹州首屈一指的美人,歌技舞技都是一流,也是我们戏班的梁柱。只是去年她便隐退不再唱戏了,没想到此行,她还是来了!这月姬除了她这般的美人,天下还有谁能演?” “哦!”龙珺绛恍然大悟,娉霞点点头也说:“的确是个大美人,世间罕有。” “好了好了,别再议论纷纷的,开练了,没听班主说选拔就在十六了么,若是选不上,可见进不了宫了!”小伝哥招招手,唤龙珺绛而人赶紧练习,娉霞听罢便扎开步子,与一旁的龙珺绛说:“珺绛,这些日子你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十六之前,你可别给我出什么岔子。” “本少爷能出什么岔子,放心吧,小娉霞!”少年不以为然,说罢也摆开架势,只是想起‘十六’他便望了望天,喃喃自语: “十六,月亮也圆了吧……” …… ………… ‘啪呲’一声。 一盏精致的青瓷壶被捏了个粉碎,男子大手上亦是沾满了碎片,铬出一道道血痕。姬倾渊望着自己手掌淌出的血,瞳眸里翻滚着一种诡谲的欲望。 “赫——”他一紧拳头,仰天轻啸,薄利的双唇里却凭生出一对尖锐的獠牙。獠牙尚小,嗜血之气却蠢蠢欲动。姬倾渊闭眼,平复胸膛里滚烫的戾气,偶后他一睁眼,轻言:“又是一个月圆之日了么?” 几日前,他便初觉端倪,当他在街市上划开那两个地痞的血肉时,他对血的渴望便呼之欲出了。只是好在他及时克制,不然定会情不自禁的杀了他们。只是这月圆之日即临,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天呢? 想时,屋子门却被推了开来,姬倾渊一双野兽一般的瞳仁还未来得及收拢杀气,便毫无预期的撞进姬紫的眼中,姬紫一惊,懵然半晌,姬倾渊此刻神情却已恢复平日里的漠然,问:“什么事?” 姬紫一顿,如实回答:“姬先生有请。”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一章 再遇野兽 姬倾渊与姬紫来到东边的虚渝阁前时,姬懿正在门前候着。他躬身请安:“少主安好。” 姬倾渊微微颔首,问:“夜已岑寂,姬先生有何要事?”姬懿神色淡然,悠悠的说:“少主先请进。”姬倾渊便迈步入屋,姬紫习惯性的紧随其后,却被姬懿伸臂拦在外面。姬紫微讶的瞥向男子,男子却莞尔:“我与少主秉烛夜谈,商讨要事,怕是要到天明。紫儿你身体孱弱,不宜熬夜,就先行回去休歇吧。” 姬紫未先回答,而是定定的看了姬懿一刻,尔后他别过眼,冷淡的:“嗯。”了一声。姬懿也不再多言,入屋后缓缓关上门,姬紫就这么被隔在屋外。他原地伫立了一会儿,脑子里还盘旋着姬懿看似笑意浓浓,却疏远清冷的眸子。他蹙了蹙眉,才走了开。 屋内。 姬倾渊坐在桌畔,见只有姬懿一人进来,便问:“紫儿呢?” 姬懿走上前,噙笑温和道:“我让他先回去了,有些事,他不便知晓。”姬倾渊挑眉,问:“究竟何事?”姬先生先未回答,而是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细白瓷瓶,搁在男子眼前。姬倾渊眸间疑惑更甚,姬懿才缓缓启音: “我想月圆之日即临,是少主需要这个的时候了。” 姬倾渊狭眸一瞠,微讶的看向姬懿,姬懿继续说:“作为成熵嫡亲的皇族后裔,少主的体质自与常人不同,月圆之日,便是体内血液狂暴之时。”姬倾渊脸色阴沉,又问:“原来姬先生早已知晓,那么成熵皇族,各各皆是如此么?” “不尽然,只有鲜少获得先祖血统的人,才有此狂暴之血。成熵人最早是在荒原中徘徊的族群,猎杀麋鹿,追击狼豹。各各部落之间都是一盘散沙,互相争抢杀戮,而少主的祖先,灼蔷皇帝便是一统成熵各部落的英雄,也是第一个有此狂暴之血的人。”姬懿娓娓说来成熵的历史,姬倾渊一语不发的听,听罢后,他狭眸一眯竟说: “但听说,他一统成熵后便暴毙而殒,年方三十罢了。” 姬懿缄默。 “狂暴之血最初并不属于我成熵族裔,或许他本也不属于人类,要驾驭这血液,是会耗尽人的精力生命的。”姬倾渊冷笑,低哑诡谲,邪魅之极。 “那这药又是何?”他拾起桌上的瓷瓶,睥睨。姬懿此刻脸色亦是有一份怅然,他说:“此药只能缓解少主圆月之日的戾气,不至于大开杀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少主的狂暴之血会越加沸腾。” “那最后呢?” 姬倾渊眉梢一挑,勾唇一笑,似是自嘲: “是死对么?” 姬懿却闪烁其词:“少主,属下定会研制出解狂暴之血的药,少主莫要担心!”姬倾渊却站起身,背身而立。姬懿不知他心中所想,自是忐忑,但须臾后那妖邪男子却开口:“姬先生放心,在我的有生之年,定会实践诺言。” “少主……” 姬倾渊眸中迸发寒光。 “定会让成熵复兴!” ※ 姬倾渊服下姬懿给的药后,体力本是四下冲撞的戾气便消殆下去,只是这药不过是一日用量。此药必须当日煎制,当日服用,湘卓蓝便是这煎药之人。这日十五,姬紫正心事重重的走在路上,回想先前在姬倾渊屋内的一幕。 那夜姬懿把他隔绝门外的一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他讨厌、害怕他人对他的那种疏冷神情,这比直接凌辱和唾骂他来的更为伤人。所以,他才会在姬倾渊身边重提旧事,佯装无意的问他,那日与姬先生是不是谈的太晚,谈了些是什么。 他以为姬倾渊会告知他,因为他一向都对自己,毫无芥蒂。 可他呷了一口手上的茶水,轻描淡写的说:“一些琐事罢了。” 姬紫不禁冷笑,那日明明言之时要事,怎又成琐事了?他越想,心中越是忐忑不安,他觉得他如今获得的好,都可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戳便破,一击则散。而他却只能束手无策…… 不,他不能束手无策,他要主动的获得他的关注和爱。想罢他神情一凛,暗下决心。只是,单薄如他,又能做些什么呢?姬懿能为他出谋划策,湘卓蓝能为他誓死效劳,而自己呢…… 姬紫黯然神伤的拐过走廊拐角,正与迎面而来的湘卓蓝装个满怀。好在湘卓蓝身手矫捷,手捧药瓶子的手一抬,并未损及。可她还是惊魂未定的拍拍胸脯:“紫儿你可把我吓坏了,这药要是打了,我可不知怎般交待。” 姬紫站定后,目光瞅向女子手里紧握的瓷瓶,心中狐疑。他问:“药,这是何药?” “给少主的。” 姬倾渊的? 他何时患的病,竟要服药?他怎一点也不知晓?姬紫内心波澜起伏,面上却平静的说:“少主是得了什么病,我怎未听说?”湘卓蓝眨眨眼,摇头说:“姬先生吩咐的,究竟为何,我也不敢深问,但一定是少主急需的,因为姬先生再三叮嘱过我,要少主这几日都服用,不得有差错。” 姬懿…… 姬紫不自禁又联想到那日,那日究竟他们谈了什么,为何姬倾渊要服药了?姬紫怔然的想,湘卓蓝便莞尔一笑,说:“看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用担心少主,少主没事的。不说了,我先去给少主送药。” “慢着……”姬紫唤住刚欲离开的女子,湘卓蓝狐疑的看他,姬紫却说: “让我去送吧。” …… ………… 姬紫双手攥紧瓷瓶,缓缓走在去姬倾渊苑子的路上。他摇了摇了手中的药瓶,晃荡的水声传来,他一蹙眉,心忖:“是药水。”尔后,他又禁不住好奇,拔开了瓶盖,凑上前轻嗅。 刺鼻! “呕——”姬紫一捂鼻,握着药瓶的手却一松,竟把它摔在地上。他慌忙去捡,药瓶倒没摔破,只是里面的浓稠的药水却流失了半瓶。他仓皇失措的拾起,心中捣鼓如雷。 怎么办? 他竟摔了药瓶!他刚还下决心要主动获得姬倾渊的关注和爱,此刻,却犯了这般大的错!姬紫瞳仁微颤,定了半晌才一蹙黛眉,向一旁的假山流水走去。他伸手掬起水,对准瓶口倒了进去,倒到合适之处,才停下来。是的,他不能让人发现他的过失,只是打掉了半瓶不到,应不会被发觉的…… 不会的…… 而此时此刻的凤阳酒楼。 十五的太阳艳丽灼热,戏班弟子都热汗满布,湿透了背。龙珺绛也直呼劳累,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不练啦,不练啦,小娉霞我们五更就起来练,现在都要日落了,歇一歇可好?” 娉霞也是香汗淋漓,小脸嫣红,她拭了拭额头,却说:“珺绛,我知你疲惫,但明日就是十六,我们二人比起其他弟子,练走步不过才几日罢了,技艺相差甚远。如不勤练,明日定要落榜!”龙珺绛望着她倔强的小脸,有苦难言,其实他累倒是其次,在东海里练武时,父王对他也是严加管教,他也不曾喊累。只是,连日的苦练,却没有机会玩耍,怎一闷字了得。偏偏九爷在那日‘索吻’之后,就未曾来过,只有刑之来了一趟,捎了口信说是九爷公务繁忙,要过些日子才来探望。 好闷! 龙珺绛瘪嘴,从地上爬起,娉霞对他展颜一笑:“对,珺绛要加油!” “嗯……” 龙珺绛耷拉脑袋,又把面具戴上,摆开架势。 日落西山。 霞光在天际起舞,如烟似蔚,绚丽夺目。一日的练习总算过去了,弟子们也四下散去,只有龙珺绛与娉霞还在空旷的院落一走、一跳。两个娇小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染上红光金鳞,有些孤寂,又有些倔强。 龙珺绛耐不住寂寞,终于开口:“小娉霞,我肚子痛!”他抱住腹部,挤眉弄眼,娉霞一惊跑上前,仓惶说:“怎会肚子痛,很痛么?”她一脸担忧,正中下怀,少年撅嘴嘟嚷:“是呀,好痛,肯定是中午啃的馒头,有问题!” “可那馒头,我也吃了呀。”娉霞不解,龙珺绛不依不饶:“肯定是的,我好痛,小娉霞我先去屋里躺躺,待会儿再出来练,可好?”娉霞忙说:“也好,若是真的很疼,我就去请大夫!” “不用了,我躺躺就好……”龙珺绛边说,边往屋内走去。他一关门,痛不欲生的表情便消失殆尽,他喜逐颜开的说:“哈哈!”言罢,他径自走向一旁的窗户,也不顾那高度,便攀爬下去。 “本少爷要去上街,要去玩!!” …… ………… 圆月盘踞苍穹,如瓷盘一般圆润光滑,姬倾渊在院落内抬头望它,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从来都未曾在月圆之日,仰望天空。享受皎光的这份安定还是第一次,看来姬懿给的药当真有用。 “倾渊。” 身后少年,轻然一唤。姬倾渊转过身,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白衣少年,莞尔一笑。 “怎么出来了?” “我见你在此,就来了。”他上前,站在男子身旁,姬倾渊噙笑,却并未说话。姬紫便问:“你在这作甚,想什么呢?”姬倾渊抬目,望向月光:“看月亮罢了。”他语色清淡,古铜色的肤色在月下竟散发出一种如幻似妖、难以言喻的诱惑。姬紫望着他完美的侧脸,心想,这是他一辈子看过最美,最令人动魄的人。 “夜里天寒露重。”不时,姬倾渊转过脸来,姬紫便慌的低下头去。他如往常一般,帮少年把衣领理了理,低声说:“你早些休憩吧。”姬紫忙言:“我还不累。”他的好,以这么平静的方式展现,让他急切的想要获得更多。像罂粟一般,越是靠近,就越无法离开。 姬倾渊却抚了抚他的额发,说:“近日里,湘卓蓝说你吃的又少了,如今睡的又晚,你是存心让我担心吗?”他眉眼轻弯,如辉石一般的黑瞳璨亮夺人。姬紫心一热,原来他还是如旧的关心着自己。 “去吧。” 男子轻轻一推,姬紫才颔首:“你也早些休息。” 两人告别后,姬倾渊的目光再次回到苍穹上的一轮明月,月光似莲,已如火如荼的盛放,他还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也不知为何,他当真不愿早睡,便出人意料的一跃身,飞上檐顶,出了院落。 街市上。 岑夜寂寥,白日里还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空无一人。青石板路上,只有盈盈月光在流泻,姬倾渊心沉的很低,异常安静。他没有戴面具,默默的走,听见清风撩过耳畔,带起鬓发的声音,是这般舒心。或许,在这个没有一人的街市,他才能摘下面具,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而此时,仅仅隔着一个街道,一个少年正心满意足、大摇大摆的走着。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二章 撕咬的吻 今日凌晨还更了一章,别漏看哈~ ※ 青石板街微有潮气,男子脚步掷地出声,只是走着走着,这清脆的声响却凭空夹杂出好几个脚步声。姬倾渊顿觉身后有杀气临近,一蹙眉,加快步伐。身后人也不懈怠,尾随而去,七拐八弯,姬倾渊来到一处巷子口,想穿过小巷,却不料有人包抄前后,把他围住。 “谁?” 他森冷出声。 月影横斜,巷前的阴影里走出一个肥硕的身子,他的右臂架着一个捆满绑带的断臂,姬倾渊一瞧,认出他来。原是那日,被他削去手臂的流氓头子。此刻他正阴狠的笑:“呵呵,真是冤家路窄啊。” “我不认识你。”姬倾渊矢口否认。 “哼,你以为你摘了面具我就识不得你,你穿的衣裳,我可记忆犹新!”流氓头子呲牙咧嘴,姬倾渊一眯眼,冷峻如刀刻斧斫,透着一抹潜在的杀气。那流氓头子又说:“今日我兄弟数十人,要报这断臂之仇,你就是在有能耐,也是插翅难飞!”他言罢挥挥手,脚步声窸窸窣窣向姬倾渊靠拢来,他顿时四面楚歌。 “大哥,就让小的一刀一刀的刮下他的肉,给你下酒!”其中以小弟请命,抽刀就向姬倾渊横劈而去,刀临之际,男子却岿然不动。然,刀势却硬生生在身前一寸处嘎然而止,推不近半分! 那小弟狐疑之甚,看向男子,姬倾渊抬起一双黝黑的眼,杀气腾然。他一挥手袖,刀‘砰’的一声从那地痞手上脱落,横扫到一旁,顺势也割断了他的手指。“啊!!”他捂着短落的手指,凄厉大喊,血液溅洒在姬倾渊脸上。 姬倾渊没有想要他的命,只想教训这些不知好歹之徒,击退他们。然而,当这个地痞的血溅到他唇边的时候,那血腥之味顿时激起了他对血液的渴望。他胸膛猛地一声剧跳! ‘嘭!!’ 他黑瞳猝然一瞠,感到头颅被撞击了一般! 血液在翻滚! “大家上!”流氓头子见手下受伤,于是命大伙一拥而上。手下人见姬倾渊呼啸一招就割断了人手指,有些踟蹰。只有一执棍之人艺高胆大,冲上前横劈长棍,哪知姬倾渊却动也不动,被硬生生的击中! “咦,他怎么不动?”男人感着蹊跷,又出一拳,姬倾渊却还是岿然不动。流氓头子见此,大呼:“他定是吓傻了,大伙儿一起上!”他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操起家伙,群起围之。而就在此时,小巷上空的月光正圆皎亮异常,圆的心慌。月光诡谲的散落下来,照亮了男子的脸。 古铜色的肌肤金子般流光一转,他薄利的双唇正微微歙合,两颗獠牙露了出来。 “赫……” 他低沉一呵气,巷中倏然阴风四起。 厉风吹开他的墨发,一双狭长微睐的眼,正徐徐抬起,那瞳仁里的黑像被点燃了一般,发出森冷迫人的光色。 “呵呵……” 他嘴畔忽的一勾,轻笑出声。围攻而来的人纷纷一顿,竟无人一人上前了。 “大哥……有点不对劲啊……”有人嗫嚅出声,地痞头子也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嘴上却还说:“怕的什么,上啊!上!”他粗噶的嗓音唤醒被震住的众人,大伙儿又向姬倾渊冲去。“呀!我砍死你!”有人持刀直劈而下,人冲在最前,然,靠近之时,他嘴里虽还在大喊着,身体却被凭空切成两块,下半身跌在姬倾渊脚下,上半身却在流氓头子身下。 “啊……啊!!” 地痞吓得倒跳一步。这人死的太过突然,谁都没见着他是怎么死的! 众人乱作一团,然而杀戮不过刚刚开始。 “血……血……” 姬倾渊微微呲牙,对血的渴望令他神志不清,他双臂一伸,阴风鼓起他的下裾,衣袂飘飘间,他手指挥过之处,尽是血肉绽开的声音。凄惨的呼声此起彼伏,谁也看不见,这个鬼魅一般的妖男是如何杀人的,他们抱头鼠窜,却依旧逃不过惨绝人寰的死样。 顷刻之后,尸横遍野,只剩下地痞头子全身颤抖的杵在原地。他仅存的手里还握着一柄大刀,却一丝杀气也没有了。此时一片乌云正挡住月光,周围物体只剩轮廓,他吓的瞠目结舌,发出“呜……呜……”的哽咽。 “别杀我,别杀我……”他哭着求饶,黑暗的那头却传来笑声: “呵呵……呵呵……” 但见黑影缓缓的抬手,线长的手指在空气中一划,流氓头子便看见自己持着大刀的手,竟兀自抬起,架在自己脖上。他又惊又惧,大呼出声:“哇,哇!!!!!!!!”下一刻‘噗嗤’声紧随其后,血光便迸发而出。 ※ “哇————” 一声惨叫隔着街道传来,龙珺绛浑身一震。他先还在回味今日看的一处皮影戏,这一声惨叫倒把他的兴致都叫没了。他挑眉,嘟嚷:“谁三更半夜大叫!”说到‘三更半夜’他便心忖,现在小娉霞应当知晓自己溜走了吧,若再不回去,怕是要被掀下一层皮! “回去咯,回去!”他小跑起来,不时他瞅见一条狭窄的小巷,似乎是通向凤阳酒楼的捷径。他搓搓手,不假思索的走了进去。巷子极黑,他步子慢了下来,摸摸索索的前行。然,走到里处,一股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却突然便包围了他。 “什么味道!”他捂住鼻子,蹙起黛眉,又走了一步。然而脚下却被什么给磕住,踉跄一下,他直直扑到在地。娇容撞击在地,却挨着了一片液体。他‘噗噗’两声,爬起来,抹着嘴道:“什么东西,好腥!”此时,那片挡住月亮的乌云正缓缓移开,龙珺绛摆在眼下的双手顿时亮起来,鲜红之色让他错愕大呼: “是血呀!” 他目光又便落在周遭的数十具尸体上,“哇!”他惊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然,他呼音刚落,幽黑的前方却传来一声低哑的呼吸:“赫……赫……” 少年心猝然一紧,回忆顷刻蜂拥而至。 尸体、血、野兽般的呼吸…… 难道,难道…… 就在龙珺绛瞠目结舌,怔然之际,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身长颀长,面容俊邪的男子。龙珺绛望着他的脸,他虽不认得,却分明识得那双能自行发光的黑瞳。那是,那是他在沐山禁地,遇见的‘野兽’之瞳! 此刻的姬倾渊正被狂暴之血所控,视线一晃一震的,只有对血的欲望在控制他。这满地的鲜血都太粗糙、恶心,他要新鲜、清香的血液,他鼻翼微歙,只觉有一股甜美的血液正在前方向他招手。 龙珺绛见他一步步走来,身子也僵着向后挪。 “不……不要过来!” 他一呼,姬倾渊是不走了,却抬起手来,五指撒开,向上一挥。跌坐在地的龙珺绛便‘咻’的站起来。下一刻,他的双腿自己走动起来,不是逃开,而是一步一步的接近那个‘野兽’!! “啊……不,不要……” 姬倾渊邪魅的勾唇,森白的獠牙露了出来,笑的勾魂夺魄。龙珺绛全身颤动,像摆脱这被控制的感觉,然,这股力量是这般强大,他根本无法反抗。他望着眼前俊美似魔的男人,心里混淆不堪,他究竟是谁?他为何又会遇上他! 四目相接,姬倾渊的黑瞳里隐隐有着龙珺绛的模样,然,更多的,他闻到了他身上可口鲜美的血。 终于,龙珺绛走到了男子咫尺之处,姬倾渊又一挥手,龙珺绛便一个转身,双手听话的抬起,背脊紧贴墙壁。“走开,放开我……你要作甚!?”龙珺绛咬牙,艰难出声。姬倾渊却走近他,俯瞰他,低吟: “嘘,不要说话……” 他低哑性感的声音像有魔力,他亦把食指放在自己唇上,做了个紧言的动作。哪知,龙珺绛便真的不能说话了!他瞪大眼看男子,姬倾渊却伸手拂过少年沾满鲜血的小脸。微有粗粝的手指反复摩挲,鲜血被在他娇容上绽放,这些虽不是龙珺绛的血,但沾染了他的气息后,却异常鲜美。 “赫……” 姬倾渊仿似不急,先凑近嗅嗅这令人魂牵梦绕的味道。然后他伸出舌头,轻撩了一下龙珺绛的右颊。龙珺绛瞳孔一缩,嘴唇咬紧。 他要做什么!? 刚想之际,邪魅男人的眼又瞥回,诡谲的神色顷刻攫住人心,他的目光从少年惊恐的双眼徐徐下移,停在他的樱唇。两瓣嘴唇,柔软馨香,惹人采摘,又有鲜血覆在其上,更是艳美动人。 “好香……” 他俊庞骤然凑近,灼热的呼吸与龙珺绛纠缠。他湿软的舌尖轻轻的舔上少年的唇,血被他卷入口中,无比美味。龙珺绛呼吸都停竭了,却只能任他为所欲为。仿似一口并不能满足他,姬倾渊又啄上他的唇,先是一种品嚐,轻舔,久了,他的呼吸便急促起来,伸手扣住龙珺绛的头,重重吸吮起来。 “唔……唔!”龙珺绛全身颤抖,脚跟绷直,人悬空起来。 姬倾渊辗转吮吻,柔软的舍长驱直入,贪婪的掠夺少年美味的气息。他蹙紧眉,感觉胸膛里的欲望星火燎原般燃起,他停不下来,吻的愈发用力,像要吃掉眼前的人儿一般。他獠牙所到之处,珺绛的唇被割破,鲜血丝丝流出,更加助长了姬倾渊贪婪狂邪的气焰。龙珺绛只觉得天旋地转—— 唇热,脸热,身子也是热的! 蓦地,姬倾渊松开少年的唇,吻徐徐下移,含住珺绛娇小的下巴,又是一阵吸吮。他一路轻轻啃咬下去,直到龙珺绛被伸长的颈脖。姬倾渊的黑瞳蓦地闪过精光,他性感的唇就停在来这里,不再下走。 颈脖香气馥郁,甜美醉人,他呼吸极具加重。 “赫……赫……” 此刻的龙珺绛被迫仰头,清眸却瞪的圆大。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正袭来,果不其然,姬倾渊张嘴,那对獠牙露了出来,义无反顾的咬在龙珺绛脖上。龙珺绛疼的冲破束缚,嘶喊出声: “啊!!!!!!!!!!!!!!” 好痛! 滚烫的血液顷刻上涌,积聚在颈脖,汩汩淌入男子的嘴中。他结实的抱住少年,头埋在他脖间,冰凉的长发铺满他肩周。那血是这样馨香,这样鲜美,尝一口便是欲罢不能!他停不下来,大口大口的豪饮。而龙珺绛的脸则愈发惨白,意识也模糊起来,他喊不出声了,身体软了下来。 龙珺绛的眼皮重重的垂下…… “呵!” 姬倾渊却适时的放开他,龙珺绛‘啪’的一声跌在地上,不省人事。姬倾渊则胸膛剧烈起伏的杵在原地,他重重喘气,感到刚刚吸入的血液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头痛欲裂,忍不住仰头一啸! 尔后,他跃身一跳,瞠着猩红的双眼跑了起来。狭小的窄巷内,只留下交错满布的尸体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 ※ 明天是盛人的生日,大家祝福我吧!O(∩_∩)O哈哈~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三章 回忆不起 凤阳酒楼。 九爷一袭玄白长衫,风驰电掣的走过长廊,推门而入。许烊紧随其后,二人一进门,便瞅见娉霞双眼通红的坐在床沿,墨刑之伫立一旁。她一见九爷,便嚎啕哭出声:“九……九爷,珺绛他,他快要死了!” 九爷脸色一沉,一语不发的疾步上前,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龙珺绛脸色骤白骤红,额际汗水淋漓,一双如花瓣般的樱唇,此刻更是破损肿胀。他又一推珺绛的下颔,露出洁白的颈脖,密密麻麻的都是吻痕,还有两个细小的洞眼尤为醒目。他缄默须臾,问:“刑之,大夫怎么说?” “说是失血过多,昏迷当中。”墨刑之局势禀告。娉霞在一旁抽泣:“都昏了一夜了,怎都不醒?” “你是何时发现他的?”九爷又问。 小娉霞惶然无措,呜咽答:“昨日练习结束时,已是傍晚……我寻他来用膳,却不料他不在房里。我知晓他定是调皮逃出去玩了,就没在意,只在房内等他。哪知这一等便是一夜未归,三更时我硬辗转难眠,放不下心,就出去寻了。那时街道上已经围满了官兵,我凑近一瞧,死了一巷子的人,珺绛昏在地上……” 墨刑之听罢,低声与九爷说:“府衙那边传话来,共死了二十一个男子,都是流氓地痞。死相惨烈,大都没有全尸。”九爷听罢,俊眉蹙的更紧,又若有所思的盯向龙珺绛。那染血的嘴唇分明是经人啃咬吮吻过,而最蹊跷的是颈脖上异样伤痕,两个这般细小的洞眼,究竟是何利器所伤?失血过多,又是因何? 他薄唇微抿,额际似有青筋跳动,墨刑之与许烊二人均知主子动了怒,便不敢多言,只有娉霞半倚在龙珺绛身侧,啜泣:“这可怎般才好,珺绛……珺绛他会不会死,会不会死啊……” “你也莫哭了,我已请了陵安最好的大夫,珺绛不会有事的。”九爷冷冷的安慰了一声,旋即吩咐刑之:“这几日,你带几人守在这儿,有何情况便传书给我。” “是,九爷。” “许烊。”九爷又转身瞥向一旁的男子,许烊抱拳道:“在!” “你与我二人,去趟府衙。” …… ………… 府衙内殿宽绰肃穆,鸦雀无声,匍匐一地的官员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下。管辖陵安治安的张大人更是忐忑不安,时不时的去偷瞄前方主位上的白衫男子。 “没有凶器?” 九爷挑眉,重复了一遍张大人先前的禀诉。张大人颤声道:“禀皇……皇上,是的,案发之处与周边巷落街道都一并搜查过了,寻不到凶器。而……仵作也说,从死者的断裂的四肢接口来看,此等利器,并不存在。” “好一个并不存在!” 九爷霍地站起身,惊的张大人肥硕的身子一抖。但见九爷手执纸扇走到他跟前,指着他的鼻子说:“那你告诉朕,是什么人手无寸铁,把二十一个人撕裂杀害,且不留下蛛丝马迹?”张大人惶恐:“这……这个臣下一定会调查清楚,把凶手追击归案!” “废物!” 九爷嗤的一笑,回身踱步。许烊在一旁察言观色,适时上前道:“皇上,臣下愿领此重任,为皇上分忧!”九爷听罢,俊眸一眯,先为说话。许烊又言:“皇上朝事繁忙,无暇分神,此等悬案又岂是这几个饭桶能破的,许烊愿一试!” 他语色笃然,九爷终究点了点头:“好吧,一定得把此人抓来!” 当九爷看着床上生死未明的龙珺绛,他的心就宛如被利刀剜了一个口子般,尤其是他那双分明被撕咬过的嘴瓣,更是令他怒火中烧!是谁,是谁在他还未采撷时,便敢动他的东西!? 只是,转而想到珺绛颈脖上的二个洞,他又觉得莫名的不安。总觉得,这两个洞,似曾相识…… ※ 姬倾渊感到头痛欲裂,炙热的气焰顺着血液,灼伤了他的全身。脑袋里浑浑噩噩的回放着一些零星的片段:围剿而上的众人,被撕裂划开的皮肤,还有一个惊恐惶然的娇小身子。那香气馥郁的唇,那雪白如玉的颈脖,那眼,那声音…… 男子低吼一声,蓦地睁眼。一旁的姬紫又惊又喜,道:“你终于醒了!”姬倾渊侧目看向他,只觉得先前梦中的人儿在这一刻与之交叠。他猝然一瞠目,伸手就拉过姬紫,扯开他的衣领。姬紫大为讶异,却不反抗。 姬倾渊若有所思的看着姬紫干净的颈脖,喃喃道:“莫非是幻觉……” “倾渊,你怎么了?我……我去唤姬先生!”他见姬倾渊一醒便行为异常,便返身抛出屋子去唤姬懿。姬倾渊则坐在床榻,久久发怔。他抚了抚滚烫的额际,又瞅了瞅自己赤裸精实的上身,他这是又吃了血么? 此时,姬懿已推门而入,上前唤:“少主。” 姬倾渊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姬懿则坐下拉过他的手,为其把脉:“让属下看看。” 姬紫站在一旁,忧心忡忡。把脉时,姬懿的目光从最初的淡然,突然转而惊愕,更语色激动的问:“少主,你对昨夜的事,可还有印象?” 姬倾渊蹙眉,缄默须臾,遂摇了摇头:“应是杀了人,但记得不甚清楚。”姬懿瞳仁转了转,点点头说:“圆月之日乃狂暴之血最盛之时,人的意识自然会薄弱。只是属下不明,为何少主饮药之后,仍无法发控制?” 饮药!? 一旁姬紫心一紧。 姬倾渊长睫微垂,说:“我也不知,药是照常饮了,起初并无异样,只是途经街道时被人围截,杀心便起了。”他循着记忆说着,不时他问:“对了,我昨夜杀了人,陵安城如今怎样?” “死了二十一人,是些地痞流氓,不成气候,线索又甚少,官府是查不到的,少主放心。”姬懿昨夜见少主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回来,便知出了大事。今日一早便派人去街市打听,果不其然,少主昨夜是大开杀戒了。 “头很痛……” 姬倾渊蓦地撑额,薄唇轻咬。姬懿见他如此,又说:“刚我为少主诊脉,发现一些异样。”姬倾渊俊眉一挑,神色一震。姬懿想继续说下去,却吞吐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姬紫。他与姬紫对视片刻后,终说:“紫儿,可劳烦你出厨房一趟,看少主的药是否炖好了?” 姬紫黛眉一皱,清眸转向姬倾渊。姬倾渊此刻甚为疲惫,只摇摇手说: “去吧。” 姬紫心一沉,极不情愿的退出房去。姬懿见他已走,才说:“少主,此事乃关系你的弱点,请恕属下小人之心。”姬倾渊也不计较,回说:“我也并不想让他知晓,姬先生继续讲。” 姬懿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刚从少主的脉象来看,四平八稳,是狂暴之血嗜血后的情形。只是这平稳甚为蹊跷,它安静的令人感觉不到它。”姬倾渊听罢,抬起视线,也是一阵疑惑。 “何解?” “按此脉象来看,如若属下未料错,少主至少三月之内,不会被狂暴之血所控,大开杀戒。”姬懿字字低沉,分外清晰,姬倾渊眉蹙的更紧,俊庞尽是思酌之色。但闻姬懿继续问:“所以我才问少主,是否记得昨夜之事,究竟吃了谁的血?” 姬倾渊脑海又有破碎的片段一晃而过,那身影隐隐约约,不甚清楚。他痛苦的闭起眼,然,仍无法忆起…… “少主不必强求,先休憩要紧,属下先行退下。”姬懿打断姬倾渊,起身毕恭毕敬的退下。他走之后,姬倾渊并未听话的休息。他眉头紧皱,斜凭榻上,仍是陷入这摸不找边际的回忆。 究竟是谁,是谁…… 而此时此刻的凤阳酒楼。 邪魅的妖瞳,灼热的呼吸,粗暴的撕咬。 和不得动弹的感觉! 床榻上的人儿眉蹙的越发紧,小嘴轻张,喃喃出声:“不……不要……” 脑间黑白的影像中,‘野兽’不顾他内心的呼喊,袭上他的唇,他的颊,他的脖,与他毫无缝隙的拥紧。 “不……啊!” 龙珺绛霍地睁眼,大喊出声,惊醒一旁累得打盹的娉霞,娉霞欣喜的哭出来:“珺绛,珺绛你醒了……你……你可吓死我了!”她悸动而哭,禁不住泪如雨下。龙珺绛怔然,恍恍惚惚的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已回到了风阳酒楼。 “我……” 他沙哑出声,那是梦吗? 他边想边摸了摸自己的唇,损破感让他蓦地一皱黛眉,好痛! 不是梦,太可怕了! 龙珺绛心有余悸。 娉霞在一旁又说:“死了二十一人啊,我见你昏在地上时,险些以为你也……你可知,我有多害怕!”她边哭边说,有些语无伦次,龙珺绛见她这般,倒忘记了自己的事儿。拍她肩膀,佯装有精神的说:“哪儿,本少爷福大命大,哪有这么容易死!小娉霞一哭,可就不美咯!” 娉霞被他惹的一哭一笑,绣拳槌在他身上,说:“你还笑,九爷这几日为了你,也是东奔西走!”龙珺绛稍吃一惊,心忖九爷也知晓了?娉霞继续说来:“对了珺绛,到底那夜发生了何事?杀人凶手,究竟是谁?” 龙珺绛一听,浑身又是一颤。每每忆起那张俊邪之极的脸,他都不寒而栗,可是要他说那人是谁……他该怎么说呢? “他……我……”龙珺绛沉吟半晌,支吾不语,表情甚为痛苦。娉霞见此忙不迭打断他:“你别想了,别想了。先休歇,有什么等养好了身子再说,可好?”她边说边推珺绛躺下,龙珺绛也乖恬的很,仍由娉霞为他掖好被褥,听她叮咛嘱咐:“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我这就给你去煲粥,明儿个你醒了,就喂给你吃。对了,还要把这事儿告诉九爷,他可担心你了!” 龙珺绛听她絮絮叨叨的,心里的害怕稍被驱赶。只是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伸手抓住娉霞的袖襟。 “对了,今是何日了,走步排练呢?!” 女子一顿,脸色骤然一沉。 “过了……” 许久她才轻轻一答。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四章 ‘男’扮女装 一 “过了……?” 龙珺绛唇瓣微颤,只见娉霞一双杏眸顿时黯淡,颔首说:“今日也是十九了,珺绛昏迷了三日三夜。”龙珺绛只觉得胸膛被撕开一道,鲜血直流,他支起身抓住娉霞的袖襟。“小娉霞,都怨我,都怨我贪玩,坏了大事!” 为何仅仅一夜,也不能坚持,连累了娉霞! 娉霞别开视线,浮起一个苍凉凄微的笑容说:“珺绛,你没事就好,其他都不重要。”龙珺绛见她如此,心中愧疚更甚,嚷声道:“小娉霞,我该死!我怎这般糊涂!你为了此次排练,日夜苦练,不肯懈怠一丝一毫,却让我给拖累了!”他又急又恼,红了眼,娉霞安慰他说:“珺绛你平日里的自大去哪儿了,你不是答应过我,迟早为我手刃仇人,难道还差这一时半会儿么?” “小娉霞……”少年怔然。 “好了,你看你把眉皱在一起,才叫难看呢!”她破涕为笑,揉揉龙珺绛的额发,说:“知道么,我现在可不想寻死了。”她眸色温淡,不顾少年微讶的神情,娓娓说来:“师傅师兄死的时候,我心如死灰,觉着生无可恋,想着报仇之后就随他们而去。可这几日见珺绛性命堪忧,我又不想寻死了……” “世上有了值得留念的东西,就想要好好活下去。” 她抬起眼帘,绽放一个柔婉清丽的笑。龙珺绛听着懵然,楞了老半晌才重重点头:“嗯!”他一改先前的阴霾,拍拍胸脯:“小娉霞活多久,本少爷就陪你多久!” “这才像龙珺绛!” 嘴畔的弧度拉长,两人均是朗朗大笑。 “才大病初愈,就有力气笑了?”此时,一声好听的男音从门外传来,珺绛二人一抬眼,九爷正一开折扇,款款而来。他也只调侃了一句,便急急上前盯着龙珺绛瞧:“怎不好好歇着,坐起来作甚?” “本少爷生龙活虎着呢!” 龙珺绛好强的性子,自然不领情。九爷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丰富表情,心中也是一松,挑眉说:“我这几日不在,你二人就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先是一声不吭的做了戏班弟子,后有干脆折腾掉了半条性命?” 小娉霞垂首,双颊嫣红:“九爷……你都知道了?” “这次就作罢,报仇之事我自有打算,你二人切莫胡闹。”他一震神色,俊庞掠过阴翳。知晓这事时他还当真吓了一跳,若真让他们二人过关斩将入了宫,一切不都穿帮了?娉霞听罢,自愧不已,连连颔首: “嗯,是我二人太过莽撞。” 九爷瞟了一眼娉霞,又望回榻上人儿,他一掀下裾坐在床沿,柔声道:“还疼么?” 龙珺绛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一震,就连一旁的娉霞颇为讶异。九爷却视若无睹,伸手覆上少年的颊侧,纤指摩挲过他受伤的唇瓣。龙珺绛懵然,竟忘了躲开,僵声回答:“还……还有点。” “你放心吧。” 男子盯着少年的唇,眸光骤然一紧,冷鸷横生。 “这疼,我会让伤害你的人,百倍还来……” ※ 姬倾渊醒后的数日,又恢复往日的谦和淡然,待姬紫还是如从前一般好。只是姬紫却惴惴不安,那被他打掉了半瓶药,是不是就是致使姬倾渊暴虐残杀二十一人的原因,他至今不得知晓。而一方面姬懿对他的戒心更令他心慌,每每他与姬倾渊二人相处时,总是有意无意的支开自己,眼神更是拒人千里的漠然。 这夜,月色辉清。 苑中甬道为白露浸润,在月下似水银流泻。姬紫心事重重的倚在窗棂前,望着屋外影影绰绰的院墙,久久不能入眠。恰时,身后一阵窸窣,姬紫一顿反过身来,姬懿正负手而立,双眸微睐。 “姬……先生?”姬紫站起身,懵然以对。 姬懿挑起唇畔,笑言:“颦眉望月,可是心事重重?” 少年心猝然一紧,眼神撇开,淡然道:“姬先生多想了,我不过瞧瞧风景。”姬懿笑意更浓,目光刻意寻向窗外,说:“云厚月冷,哪里来的风景?” 姬紫下颚轻咬,不语。 “你以为少主真的不知么?”姬懿目光仍投在窗外,话却已说出口,姬紫瞠然,骤然望向泰然自若的姬懿。姬懿笑意变得讥诮:“那一盏药汁,姬某尚已怀疑至此,聪明如少主,怎会未察觉?” “你难道还瞒着么?”男子终于把视线投来,尖锐的令人心怵。姬紫双拳紧攥,眼神痛苦的闪烁,他说:“我不想的,我只是一时失手,打了半瓶,不想被倾渊知晓。”姬懿听了,更觉好笑:“你为何打了药瓶,你就这么好奇那是什么么?” 姬紫重重喘气,颤声:“我不是故意的……” 姬懿逼近少年,满目都是迫人之色。 “无论你是否有心,但你欺瞒、隐躲,陷少主于险地,却是事实。紫儿,少主是如何待你的,而你又是如何待他的?”姬懿一字一顿,势如破竹。姬紫仓惶抬目,像只受伤的禽畜一般,看着男子。 “我不想的,我是想他好的。” 姬懿稍稍缄默,旋即一语不发的走到门前,欲出。然,临行前他落下一句话:“紫儿,我不知你从何而来,又为何执意留在少主身边,我只和你说——” “好自为之。” 门重重阖上,姬紫才双肩才不可遏止的抖起来。是的,他欺瞒了姬懿,欺瞒的倾渊,可他并不是刻意打掉那半瓶药汁的,也根本没料到会如此。他只是不想让他生气,失望,他只想小心翼翼的守护他对自己的好,都不行么? 少年缓缓蹲下,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 他喃喃唤: “倾渊……倾渊……” 他企图用这两个温暖的字眼从害怕中逃脱,然而无论他怎么念,心中仍有一块荒芜之地。 翌日,一切如常。 午膳之时,姬懿似对昨夜的事只字不提,仍旧一副谦谦姿态,谈笑风生。姬紫则俯首吃饭,一语不发,脸色阴兀。姬倾渊瞧出不妥,却也缄默,湘卓蓝倒机灵伶俐,以为姬紫心情不佳,推推他说:“紫儿,用膳后我得去一趟胭脂阁,你可愿去?” “胭脂阁?” 姬紫眨眨眼,湘卓蓝颔首,莞尔一笑:“我虽懂得蛊舞,但舞技却甚差,得请教我埠族的另一位技艺非凡的女子——嫣然。她虽为成熵与少主牺牲了名节,身陷风尘,却是我等在陵安最大的谍报人,是女中翘楚!” 为了成熵、为了少主…… 姬紫心里反复念叨,到底有多少人为了姬倾渊,肝脑涂地? 难道真如姬懿所说,自己根本不配得到他的好么? …… ………… 胭脂阁,疏怀庭,姬紫刚随湘卓蓝进屋,便嗅见室中幽香脉脉,馥郁诱人。室内装点华美,檀木桌椅,件件镂空精致,更有雕花刻雀,栩栩其上。两人站的是前厅,眼前有一道紫菱帷幕,把寝屋搁在了里头。但闻湘卓蓝唤了一声后,那帷幕后才影影绰绰出了一婀娜身姿,莲步轻移而来。 “你们都下去吧。”她挑眉,姿态傲然的屏退婢女。然,几丫鬟出门后,她却神色一变,激动的冲湘卓蓝一唤。 “卓蓝!” 嫣然热泪盈眶,上前握住她的手。湘卓蓝眉眼轻弯,说:“你还是老模样,多愁善感,上次禹州一别,已是三年未见。”嫣然点头,说:“姬先生命我来陵安潜伏,我来不及与你别过,这些日子知晓你到了陵安,真想与你见一面,这下可好了。” 两人一阵叙旧,姬紫则伫立一旁,一语不发。湘卓蓝半晌才忆起他,歉意的拉过姬紫,与嫣然说:“这是紫儿,是我们的新同伴。”嫣然瞅了一眼姬紫,旋即莞尔一笑:“在下嫣然,成熵埠族后裔,乃陵安城的线人。” 姬紫不知怎介绍自己,嘴张了张,终未说话。湘卓蓝笑道:“沐山之上,他救了少主的命。”嫣然听罢,表情全然一变,充满敬意的躬身一拜:“原是少主的救命恩人,理应收嫣然一拜。” 姬紫受宠若惊,喃道:“别,我……” 湘卓蓝扶起嫣然,说:“好了,好了。要拜也不急,还是要事要紧,我此行来的目的,姬先生怕是说了吧?”嫣然点头,回到:“姬先生说是要教你跳好蛊舞,进宫献艺。只是,并未言明,进宫献艺,究竟为何?” 说到为何时,湘卓蓝眸光一黯,嫣然瞧出蹊跷,追问道:“卓蓝,告诉我,这会不会有危险?” 湘卓蓝轻抿下唇,也不做掩饰,把事情的其实原委说了出来。当说到‘凶多吉少’四字的时候,嫣然神情一坠,苦笑摇头:“何谓凶多吉少,卓蓝,你这一去分明就是必死无疑。” 湘卓蓝缄默须臾,最终却露出坚定的神色,说:“嫣然,你不必为我伤怀,为成熵、为少主而死,我死得其所,甘之如饴!”嫣然见她笃然坚毅,葱手搭上她的手,紧紧拉住她,潸然泪下的说:“卓蓝,不愧是我埠族的好儿女!” 紫儿在一旁把两人的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他不敢想象,是什么样的一种信念促使她们为姬倾渊赴汤蹈火,死而后已。反观自己,自己真的能像她们一般么,自己究竟能为他做到哪一步呢? ——少主是如何对你,而你又是如何对他的?—— 姬懿的犀利的话还犹然耳畔,一震一震的凿击他的意念。他也不知自己恍然了多久,只听见湘卓蓝正轻声唤他。 “紫儿,紫儿。” “啊?” 姬紫一抬目,眼前的女子一袭红纱罗裙,浓妆艳抹,她冲自己眨眨眼,问:“你在想甚?”姬紫忙不迭摇头,否认,湘卓蓝也不追问,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说:“我刚跳的如何?” 姬紫根本没看,却点头:“很好。” 湘卓蓝像瞧出他的心不在焉,也不责怪,转而问嫣然:“如何?” 嫣然先是展颜一笑,答:“姿势到位,节奏恰当,很好!”湘卓蓝得到肯定,也是欢欣鼓舞,然而下一刻却见嫣然一颦眉,说:“只是……只是仍旧少了蛊舞的精髓。”湘卓蓝神色一黯,沉默片刻后问:“我已跳的尽心尽力,并不知问题之究竟。” “我刚也思酌良久,如今看来,应当出在人上。” “你是说,我?”湘卓蓝稍稍一惊。 嫣然颔首:“嗯。”她踱步解释:“我埠族蛊舞,奇是一个字,你已炉火纯青,只是蛊舞的精髓乃一个美字,你却没有。”女子言罢,湘卓蓝若有所思的点头:“你所言不假,我容貌虽不坏,却并非一个美人胚子。如果此舞能由嫣然你跳,定能艳压群芳。” “陵安城人都知姬先生与胭脂阁的嫣然,时常月下对酌,如若我去刺杀皇帝,少主必受牵连。我想这也是姬先生的顾虑吧。” “嗯。”湘卓蓝自也晓得,却禁不住伤感:“眼下赛事临近,我这蛊舞,如何能胜?” 嫣然也是一阵沉默,她目光一瞥,也不敢再看湘卓蓝。然,视线却恰巧落在了姬紫身上,姬紫虽是少年模样,那唇红齿白,灵眉秀目却不禁令她一震。初看他一眼,很难不被他的美貌所震慑。 “若紫儿是个女子,或许就能替你去了。” 嫣然也是打趣,湘卓蓝却立即反驳她:“此话可不能乱说,少主极其重视紫儿,怎能让他涉陷,更何况,他是个男子。” 男子,女子,代替…… 姬紫清眸忽的一瞠,全身僵硬。湘卓蓝却已于嫣然继续练习,他懵然半晌,不时,竟自己悄然站起,走向内屋。嫣然二人聚精会神,也未多加在意,由得紫儿径自一人走到嫣然寝屋,打开她的衣柜。 他抽出一件烟霞色的薄绡长裙,他定睛在其上,目光一缩。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五章 ‘男’扮女装 二 一炷香后。 就在湘卓蓝与嫣然疲于练习时,两人察觉到姬紫的失踪。“咦,紫儿?”嫣然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才上前掀开那紫菱图色的鲛纱。彼时,一个背影婀娜纤美的女子正伫立镜前,那隔着绡纱若隐若现的曲线,令人不禁一怔。嫣然大诧,警戒出声: “你是谁!?” 镜前人闻声才微微偏头,漠然的神色扫了过来。紧接着,她缓缓转身,烟霞色的裙裾迤逦而转,带起一阵勾人魂魄的馨香。墨发洋洋洒洒的绾了一个髻子,不甚精致却显得异常不羁、妩媚。那眉如远山横黛,那眼如潋滟水波,那唇如早春绯红,怎一美字能绘? 湘卓蓝二人瞠目结舌,盯着眼前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脱口而出: “紫……紫儿……?” 姬紫不语,湘卓蓝缓缓靠近他,还带着猜忌:“紫儿,你是紫儿对么?”她一走近,已清清楚楚的辨认出,她双手捂嘴,惊呼:“我的天,紫儿你太美了!” 姬紫眸光一亮,才问:“真的么?” 嫣然也不可思议的望着他,附和:“真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姬紫抿唇,目光又移向铜镜,他凝视那镜中的自己半晌,像是在思忖什么。不时,他不顾湘卓蓝等人的讶异,径自跑出疏怀庭。 “紫儿!?” ※ 夜色微沉,朦胧的勾勒出院落的轮廓。一盏灯烛燃在姬倾渊与姬懿二人间,灯下铺的是一张被勾的密密麻麻的油纸。姬懿一手指在正中,言明:“此乃襄泷大殿,是皇帝早朝议事之处。大殿前处就是落雁广场,彼时,竞技应设在此处。” 姬倾渊听罢皱眉:“台中央与皇帝之位相距甚远。” “不错,皇帝与皇后应坐在这三十六节台阶之上,向下盘旋着的才是广场中部,若湘卓蓝在此献艺,要靠近皇帝,实非易事。”姬先生边说边陷入思忖:“若是能有什么,能引得皇帝邀人上前便好……” 两人一阵缄默。 蓦地,门外传来匆忙窸窣的步履声,姬懿警戒的抬目,只见一个身姿翩然的女子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还来不及定睛看,湘卓蓝与嫣然二人便紧随其后而入,慌张呼:“紫儿,紫儿!” “紫儿!?” 姬懿大吃一惊,姬倾渊更是黑瞳一瞠。 这个女子是姬紫!? 姬紫虽是俯首不起,但只凭那光洁冰白的额际,与纤长如蝶翼的睫毛,便能引发对她容貌的无限遐想。姬倾渊还算沉着,问道:“紫儿,你这是做甚?”姬紫一语不发,竟向着姬懿磕头,姬懿惊的后退。 “姬先生,请让我代替湘卓蓝,去参加竞技吧!” 姬懿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请让姬紫去吧!”他又磕了一个头,砰然作响。湘卓蓝与嫣然哑然无语,对姬紫突如其来的请求感到讶异!姬懿亦是吃惊不小,有些薄怒道:“湘卓蓝会蛊舞,你会什么,不要胡闹!” “我比她美,我若去了,更能吸引皇帝!” 他蓦地抬头,似雪娇容,绝色倾城。姬懿一怔,看愣了。一旁的姬倾渊瞳孔一缩,目光也瞬也不瞬的锁定姬紫。姬紫继续说:“我不会的可以学,我一定会做好的!”姬懿对上他坚毅的神色,一时不知该说什,便转而看向姬倾渊。姬倾渊垂眸俯瞰少年,静了须臾才问:“紫儿,你看着我。” 姬紫先生一顿,尔后瞳仁颤抖望向男子。 “为何要如此做?” 姬倾渊语色淡然。 “我想帮你。” 姬紫以战抖的声线说出,姬倾渊眯眼,又问:“你可知这一去,意味着什么?你可能会死,你也愿意么?”姬紫咬了咬牙,听到‘死’字时,他眸光闪过动摇,然而只是一瞬,他便又笃定道: “愿意!” 姬倾渊上前扶起姬紫,柔和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端倪。自己心若捣鼓,嗫嚅:“倾渊……?”男子这才一笑:“好吧,若你想去,就去吧。”他答应的如此轻巧,令一旁的三人甚至姬紫都大为讶异。姬紫眸中上过落寞,在他心里,自己去送死也是无关紧要的么?可刚想到这儿,他又打回注意,他不该想自己,他要想的是能为他做什么。 “嫣然,湘卓蓝的舞你就莫要教了,从明日起,便把蛊舞教给紫儿吧。”姬倾渊瞥向嫣然,嫣然躬身领命。姬紫如今还有些恍然,只见姬倾渊又温和的看向他,一手抬起时,稍用内力,震断他的一截衣袖。姬紫不解,姬倾渊则把那截薄纱般的袖襟遮挡住姬紫的脸,顿时那沉鱼落雁之姿便成了雾里看花,更添一探究竟的兴致。 姬懿见此,目光一闪:“少主?” “姬先生,如此一来,你说皇帝他想不想就近看一看这张脸?” 姬倾渊高深莫测道。 ※ 十日后。 凤阳酒楼一片热闹,龙珺绛一早便被院内的喧哗吵醒,揉揉惺忪的眼看向窗外。原是戏班之人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有人正嚷着:“宫内已派人来接了,大家动作利落些!” 皇宫竞技就是今日了么? 他默默的想,目光却不巧的瞥见了伫立一旁的娉霞。但见女子娇弱的身子躲在长廊的柱子下,眼神黯淡失落的投向院处。她近起的这般早?龙珺绛刚想唤她,便见她突然低眸,看向手里紧抓的一个怪诞面具。 龙珺绛表情一僵,愧疚感油然而生。 都是自己的错,若不是自己,这一次计划定不会搁浅。他喟然一叹,坐上窗沿,动作窸窣之声引来娉霞侧目,龙珺绛却一惊,一个翻身躲到墙的那头。娉霞颦颦眉,又折回视线,珺绛深吁出口气。说也奇怪,这般场景,他还真不知怎面对娉霞,还是等戏班之人都走了,再去找她吧。 想时,龙珺绛不知不觉的走到一处门口,一个戏班小厮正在敲门:“奴吟姑娘,该起了,要进宫了!” 那屋内半晌没人回应,小厮又唤:“奴吟姑娘?” “我没事,我已起了,梳妆过后就来……”那声音有些苍白疲惫,那小厮却也没多疑,忙不迭又走了。龙珺绛一瞥视线,心忖,原来那日貌美女子就是住着儿,他禁不住多打量几眼。 然,走过门口时,屋内却突然传来一阵‘嘭咚’撞击声。少年一懵,顷刻推门而入,奴吟姑娘正一脸煞白的倒在地上。龙珺绛上前扶起她,唤:“奴吟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了!?”女子闻声,抬起沉重的眼皮,焦距盯在龙珺绛一张娇美盛雪的小脸上,有一刻怔然。然,她又看清了他是一名男子,便推开他道:“我不打紧的……” “你脸色煞白,当真无事?”龙珺绛关切的问,奴吟轻咬下唇,忍着说:“没事,谢谢你。”可刚说完她就又咳嗽起来,咳到最后一声竟硬生生的吐出一口鲜血。龙珺绛吓的又上前扶稳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怎么办……” 奴吟这一次未挣扎,而是潸然泪下道:“这一次我当真撑不下去了……怎么办?”龙珺绛懵然,问:“奴吟小姐,你究竟怎么了?” “我快死了……” 龙珺绛瞳仁一缩。奴吟却还喃喃出声:“快不行了,可竞技怎办……我以为自己可以撑下去的……”一滴极大的泪从眼角滑落,她攥紧龙珺绛的衣袖。龙珺绛忙安慰:“你不会死的,不会有事的。” “如今竞技迫在眉睫,我又这般德行,岂不要连累戏班,怎办,究竟该如何……”她絮絮叨叨的说,心急如焚。龙珺绛急中生智说:“戏班之中也有女子,可通知班主找过一人来顶替呀!”奴吟却摇头:“月姬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演的,她可以不会舞,但决不能——” “不美。” 她说罢,目光正巧落在龙珺绛一脸怔然的娇容上。她恍然一刻,下一刻她眸中闪过一缕精光,抓住少年的袖子! “我想到了办法了……”她喜不自禁,龙珺绛眉梢一挑:“什么?”但见奴吟素手一指,冲着龙珺绛: “就是你!!” 而与此同时的大远处,娉霞久久伫立,引来了小伝哥的瞩目。他放下手中的行装,跑上前来说:“你怎么了?”娉霞一脸落寞似乎泄露了她的心思,小伝哥瞧了出来,搔搔头,不好意思道:“你二人缺席排练,班主勃然大怒,才会赶你们走的。但他也是为了戏班好……而且,你看,这个!”他举起自己的面具,娉霞一怔,脱口问:“咦,你不是因为个子,不能参加么?”小伝哥笑颜展开,说:“其实也只差了一些,我与你不也差不多么,那日排练我跳的好,班主就让我参加了……”他喜滋滋的望着自己的面具,突然又问:“对了,你那日与珺绛究竟为何不来?” 他一脸疑惑,娉霞瞧着他有一刻的恍然,突然,她说:“小伝哥,我有件事一直想与你说,你过来可好?”她走到一处阴翳之处,小伝哥也觉蹊跷,边走边上前问:“究竟何时,是你们遇见什么难处了么……唔!” 他话刚说一半,就觉得腹部猝然痛,还来不及多吐一个字,便倒在地上。娉霞刚忙把他一把推入自己房门,然后红着脸,脱下他的行装,捡起地上他遗落的面具。 “对不起了,小伝哥。”娉霞便说,便缓缓戴上面具。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六章 皇宫献艺 一 夏末,阳光明媚。 陵安城的百姓都听说皇宫要举办盛世竞技,纷纷聚集环宫长堤。丹云彤霞似花朵正开的如火如荼,沿着两岸敷水迤逦而上,映得玉清湖中倒影亦是波光流滟。长堤两旁的青石板路,已熙熙攘攘的走了许多人,由藏色锦衫的侍卫领着,一队队地向皇城前进。临街则人头攒动,尽是一些围观张望的百姓。 长堤左侧。 一袭嫣红色的薄绡长裙,宛如天边的一道霓霞,姬紫半掩面容,只露出一双淡漠明澈的眸子,和帕子下若隐若现的菱唇。湘卓蓝跟在她身侧,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说:“少主与姬先生,应已入皇城。”姬紫颦眉,心中微微忐忑。湘卓蓝安慰道:“紫儿莫怕,此行虽九死一生,但并非毫无生机,桑鬼、域渎在宫外,到时里应外合,希望能助你逃脱!” 姬紫一语不发,听罢眸光却更深了。 一水之隔,长堤右侧。 烟白色裳裙逶迤垂下,宛如天际柔云,女子又生的婀娜娉婷,更是美不胜收。只可惜她上半脸被一银纱面具所挡,不能一探究竟,但露出的高挺鼻梁与樱桃小嘴,依然引人遐想。龙珺绛不知自己在旁人眼里的模样,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脚下绑了铅石一般赘重,这身月姬装虽未装点完整,却已是繁琐累人!偏偏装作女子走路,莲步姗姗的,更是劳心! “珺绛,注意些!” 就在少年偷偷甩腿时,身后戴着面具的奴吟警示到,龙珺绛垂头丧气的‘哦’了一声。心忖,唉,若不是为了小娉霞的报仇大计,他才不会舍身取义扮作女人。不过走的太匆忙,没的来得及告诉娉霞,她一个人在凤阳酒楼找不到自己,应是会担心吧…… 而就在龙珺绛如此想时,他身后的长队中,一个戏班小厮正对着身旁人问:“小伝哥,今日怎沉默寡言?我们可就要进皇城了,这般平静可不像你哦!”身旁人听罢,身子一顿,半晌才压低嗓音道: “我嗓子痛……” 那小厮一愣,眨眨眼颔首:“原是如此。” 娉霞徐徐别过头,心中忐忑上下,她一手揪在胸口,想:珺绛,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此行若不能成功,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就在他们各怀心思时,深红的宫门已郑重大开,但见长堤两旁的长龙汇成一股,有条不紊的行入皇宫。只是,当两抹娇丽身姿擦肩而过时,不经意的互瞥时,他们并不知晓,命运的齿轮被拨转了一个偌大的弧度。 ※ 大槐如云,浓荫匝地。花影层叠,逸趣横生。 御花园的景致天下一绝,姬倾渊与姬懿二人被人引到这里,赏园游历,好生闲暇。身材微富的老太监毕恭毕敬的说:“皇上此时正在景央殿,怕是朝事缠身,姬先生想游园,就由老奴相领吧,切莫嫌弃。” “于公公过谦了。只是,今日不是有戏艺竞技么,皇上怎还不休歇?” 姬倾渊负手而立,唇角噙笑的说。那老太监先是笑,然后说蹙眉说:“姬先生应也听说了,渝西那边洛岐屡屡滋扰,又有成熵余孽作祟,皇上甚为担忧,好在有羽将军镇守边疆,局势才不至于恶化。” “羽将军骁勇善战,乃国之栋梁啊。” 姬倾渊啧啧称赞,他刚说完,一旁边传来一阵娇笑:“那当然了,我哥哥是怎个了得的人物,那洛岐人放肆不过一时,只要我哥哥出马,立即就得吓的落荒而逃!” 老太监听声辩人,忙不迭上前跪下:“奴才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羽媚却只向着姬倾渊说:“都说大名鼎鼎的姬先生,足智多谋,眼光独到,看来还真不假。”她喜欢有人夸她哥哥。姬倾渊见着羽媚,倒不显得讶异,反是早有预料一般,只是微微欠身,不卑不亢: “多谢皇后娘娘夸赞。” 羽媚饶有兴致的打量面前的男子,颀长峻拔的身材,如云似墨的长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引诱力。她又见姬倾渊脸带面具,不禁好奇问:“姬先生为何戴着面具?”姬倾渊莞尔一笑:“草民面容丑陋,怕吓着娘娘。” “看着,可不像哦……” 羽媚眯眼,一双杏眸在男子仅露下半脸,兜兜转转。那俊削的下巴,绝美的弧度,都令她怀疑,这面具下当真会一张狰狞奇丑的脸? “呵呵。” 姬倾渊直笑不语,继续向前行。羽媚跟上去,说:“皇上朝事缠身,抽不开身,姬先生乃是贵客,自是不能怠慢,就让本宫带你游园,可好?”姬倾渊黑眸温和一弯,言:“不胜荣幸。” “于公公,你就回去吧。”皇后听罢,屏退了老太监。 于是,两人便并排而行,时而促足赏花,时而谈笑风生。姬懿紧随其后,觉着今日的少主颇为奇怪。其实打从自己提出刺杀皇帝,上演苦肉计时,他便觉得少主的反应很为蹊跷。他只是默许,不发表任何意见,但他分明不是视手下之命为草芥之人,而更令姬懿诧异的是,当姬紫提出要替湘卓蓝竞技时,少主竟轻而易举的便答应了! 姬紫不是他视若珍宝的人么? 而此时此刻,他一改常态要来御花园游景,又恰如其分的与皇后羽媚‘相遇’,他,究竟在想什么? “唉,那是什么?” 就在姬懿陷入思酌之时,羽媚甜美的嗓音正打断了他。但见皇后仰起脑袋,望着树上的相继怒放的花朵。只是清一色的红花丛中,偏生的一墨绿色的花儿,她从未见过绿色的花,倒好奇起来。 姬倾渊见罢,说:“草民摘下来给娘娘吧。” 他长的很高,踮起脚,抬起手便勾着了花儿。可当他摘下来时,他便莞尔浅笑,说:“看来娘娘看错了,这可不是什么花,只是长在一起的叶子罢了。”他递给羽媚,羽媚一颦眉,眸光一黯:“原是如此。” “娘娘莫要失落,即便不是花,不也甚美么?” 男子低沉的嗓音宛如御风而来,轻柔沁心。女子仰目凝视男子,而恰时,微风一嘘,竟偏偏吹开了姬倾渊脸上的面具,面具被风掠走,姬倾渊微有错愕,目光去寻那面具,长发拂动而起,古铜色的肤色在光下绽放流光熠熠,俊的令人窒息! 羽媚杏眸大瞠。 姬倾渊又侧回脸来,黑瞳如锆石,与女子四目相接。这一刻,仿似有电光火石钻入女子眸中,但只是一瞬,便潜下羽媚的瞳仁。 “皇后娘娘?” 姬倾渊唤了一声,羽媚才恍然,尴尬的笑:“呵呵,姬先生说自己丑陋之极,怕是吓着人家,我看,是俊的吓人吧。”她打趣道,姬倾渊挑眉,捡起地上的面具又重新戴上。 “皇后娘娘谬赞了……” …… ………… 姬懿的眉蹙的更紧了,太奇怪了!面具怎么可能自己吹开,少主,少主到底在想什么? 夜幕降临。 落雁广场华灯初上,花团锦簇。 广场的中央是偌大的圆形舞台,黑曜石地面在月下泛光,如流银一泻而下。台旁用红木锦布搭了棚子,戏子们在此候着。而台的前方是三十六节阶梯,光亮如镜的金砖地上摆着被辂伞冠盖的金銮御座。旁边是侧坐,依次是皇后羽媚,柔妃紫岚,丞相羽尧天,尚书刘铭,以及文武百臣。姬倾渊则坐在了文武百臣的首位,他无官无爵,却受如此厚待,令人侧目。 彼时,众人已经坐定,只有皇帝和皇后在众人的簇拥下,姗姗来迟,皇帝坐下时,特意瞥了一眼不远阶梯下的姬倾渊,两人眼神交汇一刻,只是相视一笑。 “皇上,臣妾好期待呀!” 望着落雁广场星星点点的光火,与穿戴各不相一的戏子们,羽媚欢欣鼓舞的依附在皇帝身旁。皇帝一双桃花眼微睐,却笑说:“皇后喜欢就好,就是要朕为你搬来整个晓国,朕也愿意。” “皇上……” 羽媚甜到骨子里,娇笑连连,羽尧天在一旁甚为满意,开口:“皇后的性子是被我这为父的宠坏了,好在皇上也是百般疼爱,不然,可不知如何是好哦!”他打趣,羽媚娇嗔:“爹爹取笑媚儿!” “哈哈!” 羽尧天拍膝而笑。 皇帝却只笑不语,眸光却折射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厌恶。这一缕神色如此淡薄,任何人都未发现,只有姬倾渊看在眼里。他一语不发,噙笑举杯,在嘴下轻呷一口。姬懿在他身后,望着他唇边高深莫测的笑意,只觉得更为狐疑…… 此时有锦衣华服的司仪在落雁大殿长声一唤: “戏艺竞技,正式开始!” 台下的龙珺绛神色一震,被这一唤才知,这一切都不是闹着玩的。台上先是上了一对奏乐手,一只悠扬长笛,一把脆弦琵琶,一声合一声应,乐声借着风,仰着月扶摇直上,响彻广场。曲罢,羽媚拍手:“这曲子真是只应天上才有,好听,好听!” 接着有人跳舞,有人献歌,有人表现那手绝活。皇后先还觉得有趣的紧,久了,节目大同小异便有些兴趣索然,掌也不鼓了,竟还连连打了个哈欠。台见刚演完皮影戏的男子久久得不到回应,心中忐忑,冷汗涔涔。 “这先前不也有人演过了,没什么不一样,没意思!” 羽媚眸光一转,懒洋洋的扑到皇帝怀里,撒娇:“皇上,这些个戏子就这点本事么,臣妾觉得好无趣。”皇帝一手揽过她,说:“皇后怎这般没耐心,夜才刚刚开始,没准下面会有你钟意的呢?” “嗯…… 羽媚轻应,皇帝见她仍兴致不高,又向下招手,说:“吩咐下去,以下献艺的人,若是不能博朕的皇后欢心,便拉出去砍了。”此话一下,台下人心惶惶。司仪也抹了一把冷汗,拉长声唤: “下一位,苗疆蛊舞。” 终于轮到了,湘卓蓝按着紫儿的肩,说:“紫儿,你尽力即可!” 姬紫缄默,拖着裙裾上了台。他视线豁然开朗,在众人的瞩目下,一步步走向台中央。他一袭嫣红色的缎裙,在月下越显通透,薄如蝉翼。他停在台间,抬起脸来,被纱怕遮住的娇容若隐若现,只露出那双坚毅漠然的眸子,如宝石一般璨亮。 “又是跳舞么?” 羽媚意兴阑珊的瞥了一眼。皇帝却眉梢一挑,盯着他看。 就在众人对姬紫的出现,各怀心思时,台中的灯光却忽的一暗。恰时姬紫的身子陷入黑暗,他亦是举袖,交叉怀抱自己,像一只含苞待放的花儿,亦或是静静包裹的茧。 时间有一刻的静谧。 忽然,有一点光线从黑暗的身影里飘出,姬紫的手也缓缓伸开,手臂越是张开,溢出的光点越多,最后姬紫烟霞色的衣衫整个被光点索绕,纷纷飞飞。他就像彩蝶一般破茧而出,在黑暗中凭生光芒! 众人屏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七章 皇宫献艺 二 “哗!” 龙珺绛趴在台下,惊叹出声。 姬紫的舞步诡异多变,不如中原舞妓的柔弱缠绵,他更像是一根韧力十足的花枝,集妖、媚、惑、诱为一体。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他的身体会自行发光,且光色斑斓多变。纤手的每扭转一次,衣襟的色彩就会改变一种。 “太奇了!” 龙珺绛目不转睛。 最后,姬紫节奏渐缓,如花苞含合一般,收拢双臂,静静的融进黑暗。仿似先前炫离多彩的一舞,只不过是痴人一梦罢了。 姬紫舞毕,落雁广场却鸦雀无声。 “这……这!” 羽媚第一个发声,她一改意兴阑珊的模样,瞪大眼指着舞台。她从来都没有见过此类舞蹈,不禁结舌。九爷也是大为赞叹,倒替羽媚拍起掌来: “好!好!” 文武百臣一呼而应,纷纷拍案叫好。 姬懿与湘卓兰也算松了一口气,想不到姬紫仅仅半月的训练,就能达到这般效果,当真不负众望。而姬倾渊却一反常态,嘴角微微下沉,似有不快。此刻的姬紫仍跪在地上,他缓缓张开手臂,露出衣袖下一张薄纱半掩的娇容。皇帝凝视他的眼,还是如一的淡定,仿似众人的夸赞在他眼里不过过眼云烟,皇帝俊眉一挑,来了兴致。 “站到这儿来,让朕瞧瞧。” 他一启音,姬紫、湘卓蓝、姬懿三人的心同时一紧。 机会来了! 然,就在姬紫盈盈起身时,丞相羽尧天却说:“皇上,竞技还未结束,由臣推荐的戏班还有一处压轴好戏,未曾上演,皇上为何不等他们表演完毕,再做定夺?” 他以为皇帝想把今日之冠赏给此女,便开口道。羽媚一听还有好戏,还是爹爹推荐的,又来了兴致:“爹爹推荐的戏班,必定不同凡响!快,快上来,给本宫瞧瞧!” 此话一出,台下热火朝天起来。 “准备上台了,上台了!”有人不止的吆喝,娉霞心一提,手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一把匕首。到时候,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要突破重围,刺杀那狗皇帝! 而此时的龙珺绛还在发愣,被后头的奴吟推搡了一把,她在身后叮嘱:“珺绛,可还记得我教给你的?” 龙珺绛神情一震,点头:“记……记得。” 脑海里传在凤阳酒楼里,女子诲人之话:“珺绛,越人舞跳的是什么,你可知?” 龙珺绛被奴吟选定作为替身,还处在怔忡之中,被奴吟一问,只知摇头。奴吟长叹一口气解释:“越人舞是几百年前,越国人的一种舞蹈,跳的大多是人间怪诞之事。《月姬》便是流传甚广,最负盛名的一支舞。” “月姬?” 龙珺绛只听说月姬、月姬的,从不知这月姬究竟为何。 “对,月姬就是龙神之子!” “噗——”奴吟话刚落音,刚刚平复的龙珺绛拾来一杯水喝,却不料惊的吐了出来。“龙之子!?”他惊诧反问,奴吟点头:“不错,人间一直有传说,茫茫大海之中有龙生存,它们乃仙人一族,会呼风唤雨,点石成金。月姬就是龙神之女,因她喜爱飘上海面,仰望明月,而被唤月姬。” “呃……”龙珺绛结舌,原来月姬是这样的。 奴吟仍在解释:“《月姬》这支舞,跳的是月姬浮上海面,意外救了落海的越国皇子的故事。两人一见倾心,在月下山盟海誓。皇子约定,登基后必来迎娶月姬。然,他却一去不复返,留有月姬一人在海上苦苦等待,每夜对月吟唱,最终郁郁寡欢,病殒而去。” 奴吟也是极喜欢这个故事,说到最后,不禁黯然神伤。 龙珺绛却听着云里雾里,说:“她身为龙女,怎能跟人类一起?” 人龙岂能通婚? 奴吟看着他一脸怔然,笑说:“你还是个孩子呢,不懂情爱。爱是没有种族之分,身份之别的。珺绛,你要记住,跳这支舞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字——悲。”奴吟语重心长,龙珺绛黛眉轻颦:“悲?” “曾经的海誓山盟都如过眼云烟,月姬的执着换来的是鲜血淋漓的背叛,她的等待是悲,结局是悲,这本身也是一支催人泪下的悲舞。”她喟然一叹,龙珺绛似懂非懂,奴吟却起身拍拍他说:“来,给你说了舞的内涵,接下来就是教你舞步了。其实舞步并不复杂,你用心学。” “嗯!” …… ………… 一群衣着古怪,头掩面具的戏子迤逦上台,一出现便引得羽媚惊诧连连:“这可是越人舞!?”羽尧天噙笑点头,说:“呵呵,媚儿,爹爹为何选此戏班,你该知道了吧。你从小念着《月姬》的故事,就是从未亲眼见过这舞,爹爹就想要圆你心愿。” “爹爹真好!” 羽媚欢喜不已,皇帝勾唇一笑,宠溺的抚抚女子的脸:“这下皇后,该开心了吧。” 羽媚娇笑连连,挽着皇帝的手愈紧,她杏眸瞥见台下一袭白衣,尤为特别的身影,说:“那就是月姬吧。”皇帝也随之看去,只见那人婀娜娉婷,袖襟裙裾一卷一舒,飘然若仙。他目光兜转一番,最终停在她被白羽面具所掩的脸上。 “嗯。” 他轻应,眉却一蹙。 ※ 队形站定,除却月姬,皇子,以及几个文武百臣的扮演着,其他人均是演浪涛、海鱼等。娉霞自也逃不过,站在人群里宛如沧海一栗,极不显眼。她却时不时的抬头,偷瞥皇帝,然,因离的太远,她瞧不清楚,却依稀觉得那身影尤为熟悉…… “开始了!” 羽媚正襟危坐,兴致极高。台下的舞蹈也正开始,数十个头戴面具之人,身着深蓝衣衫,手连手,起伏舞跳,宛如一拨又一波的浪涛。浪涛之中,依稀有人迎风而走,极为艰难。定睛一看,才瞧出是被风浪所困的一艘船。这几人锦衣华服,在巨浪上颠簸踉跄,最终翻下船来,有人溺毙,有人挣扎。 其中一个身长颀长,头戴玉冠的男子尤为坚强,顶着风浪游了许久才体力不止,倒了下去。他身体被浪涛抬起,时起时伏,也不知是生是死…… 此时,前面的波涛突然一阵汹涌澎湃,有一抹亮丽的色彩从中横生出来。浪涛被劈做两瓣,那身影才姗姗涌来,原是,原是一个貌美如仙的女子。她一袭白衣,身形窈窕,长发如墨,衣袂飘飘。 美,真美! 女子扶起晕厥中的皇子,伸出柔夷在空中施法,食指点在男子唇边时,男子一声闷哼,醒了过来。他朦胧的双目中,映出一张冰雪之容,他心一动,起身与她四目相接。时间有一刻静谧,却有无限脉脉之情在两人眸间流转。 这一刻,他们一见钟情,相爱了。 男子开口,嘴型似在说:“谢谢。” 女子娇羞低头,摇摇头。 不时,男人牵起女人的手,放在怀里,另一支手则温柔缠绵的抚摸她的长发,女子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感受男子的爱。天地间,浪涛退却,只有盈盈月光照在他们身上,沐出一层银熠。 “真美……” 羽媚双手合一,望着台中的一对璧人,不禁赞叹。皇帝一手撑颚,桃花般的狭目只盯在那白衣女子上,饶有兴致。一旁的姬懿虽在看,却是心事重重,他想湘卓蓝与姬紫此刻也是忐忑非常。先前,姬紫明明就要靠近皇帝了,却偏生被这个羽尧天打断。现在众人的视线又被这奇异的越人舞所引,到时候姬紫很可能被皇帝遗忘,再无靠近的机会! 想时,他轻叹一口气,却见姬倾渊正一杯接一杯的品酒,不曾抬目。 要知道,文武百臣都在观赏这难得一见的越人舞,只有他,一眼都不瞧。而且,姬懿丝毫看不出他有任何忐忑,他泰然自若的让人心惊! 而此刻台上…… 皇子牵着月姬的手,嘴瓣不时的张合,像在说着世间最美的甜言蜜语。月姬痴然的望着他,嘴畔的笑意越来越浓。两人的情意绵绵演的恰到好处,扮作戏班小厮的奴吟在台下,心安的一叹。想来珺绛,没有负她期望。 龙珺绛也是竭尽全力在演,每一个动作、眼神都临摹奴吟。可他心中只想快一些结束,月姬这些柔弱柳枝的动作,含情脉脉的眼神,都让他全身发麻! 龙珺绛面上娇美动人,心里却呲牙咧嘴,他正抱怨着,戏却演到了一个他始料未及的地方。皇子突然停下一些动作,深情款款的看着他,那双没在面具下的眼,炽热得能焚人。龙珺绛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他的脸便凑了过来,嘴也直冲龙珺绛水嫩的唇瓣! 吻戏!! ※ 对不起,亲们,这么久没更新。实在盛人一从乡下回来,居然又要加班……汗! 先刚码了一章,亲们且看,现在去上班,晚上回来后再继续码字!对不起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八章 一模一样 男子双唇直逼,龙珺绛瞳仁一缩,瞬间想起那日‘野兽’对他的疯狂撕咬。当即,他猛的一使力,把男子推翻在地! 全场赫然,一曲如梦似幻的越人舞嘎然而止! 落雁广场鸦雀无声,戏班之人全都忘记了自己的舞步动作,怔然伫立。而先前还颇感欣慰的奴吟见此一幕,惊的恹恹呼了声“珺绛!”后,便晕厥过去。一旁的班主认得奴吟的声音,上前扶过她,揭开面具。 “奴吟!?” 他大惊失色,怎么奴吟还在台下?那……那台上那个人是谁? 娉霞匍匐在人堆里,因隔着台沿较近,也听见了奴吟唤‘珺绛’。她当即清眸一瞠,颤抖的看向月姬的背影。她……她莫不是龙珺绛!? 龙珺绛把人推翻后,呆若木鸡的站着,地上的皇子仓皇失措,也保持跌坐的姿势。两人尴尬以对,引得周围窃语不断。文武百臣中更是哗然一片,皇后也指责道:“这月姬为何推到皇子,莫不是疯了!?” 皇帝狭眸微睐,不知觉地倾身向前看。姬懿也甚为不解,但心下却暗暗庆幸,若是这越人舞出了岔子,姬紫的蛊舞便是今日之冠了!他想时,目光正落在一直低头品酒的姬倾渊身上,令人惊诧的是男子竟抬起了头,望向广场中央。 难道……他也被那古怪的月姬吸引了? 龙珺绛已楞了好一会儿,娉霞在下为他捏一把冷汗,再这么下去,全局都要大乱!怎么办,怎么办!?娉霞绣拳紧攥,下意识的摸了摸掩藏的匕首。 不然,现在冲出去? 就在娉霞作此打算时,月姬一直岿然不动的身子却蓦地一颤。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他发做出捧腹大笑的模样: “哈哈,哈哈!” 虽是无声,却似有声。这笑声不似月姬的矜持与柔弱,是一种豪放、畅快的笑意。伴随着笑意,月姬也坐了下去,伸手指着一旁错愕的皇子,仿似在笑他的笨拙与呆楞。皇子完全懵了,更是僵得不得动弹,全场人亦是愕然,纷纷瞩目。 她在做什么!? 月姬对众人的疑惑置若罔闻,他笑过之后,上前向皇子伸出手去。皇子楞了须臾,抬头见月姬那善意俏皮的笑,竟情不自禁的把手搭上去。月姬牵起他后,便抬起脚来,小心翼翼的走了一步。 那步子轻摇软绵,像是踩在水面一般。 他走了一步后,又回身向皇子勾勾手,示意他也走。皇子被引导,也蹑手蹑脚的走了一步。众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月姬一步步的带着他走,仿似是在教他海面行走,先前推他一把,也像在捉弄他一般。 在月姬的引导下,皇子似乎能在水面如履平地了,此刻月姬一撅嘴,调皮的在地上一甩手,作出泼水的模样。皇子也机灵,举袖一躲,然后哈哈大笑,也反扑踢水溅去。两人一追一泼,嬉笑玩耍,好不开心。伴舞的戏子们也纷纷响应,扮作化绕在周的细涛静静的起伏。 众人渐渐从先前的疑问中走出,被此刻两人俏皮可爱的舞步而吸引,望着嬉笑怒骂的那人,竟也有人笑了出声。 没有人看过这样的月姬,这样娇俏、动人的月姬。 姬懿一蹙眉,心觉这越人舞分明不是如此,这月姬却另辟蹊径,更加引人瞩目了。他正忐忑,目光又瞥了一眼姬倾渊。这一看,他更是大为吃惊! 只见少主一改先前的好整以暇,正襟危坐的面朝台上,那瞳仁里似有火焰跃跃欲出,不可置信的盯着月姬。 而此时,月姬与皇子追逐嬉闹一番后,恢复宁静。他拉皇子躺下,两人浮在水面,闭着眼享受迎面吹拂的海风。不时,月姬站起来,指着落雁广场上的一轮明月,皎洁清辉之光流泻而下,在她脸上勾勒出熠熠银边。 她目光温绵,脉脉的看着星空。 静谧须臾后,她竟开口唱歌。 这不是普通的歌声,它没有歌词。它更像是一种鸟儿的吟唱,它时而婉约悠扬,时而铿锵有力,它穿透皇宫,迎风之上,久久飘荡在无垠的天空。所有人都被这奇异的歌声吸引,侧耳倾听。 这一刻,他们不仅听见了歌声,通过歌声,他们听见了海浪轻拍声、海鸥掠鸣声、海风吟唱声。 这一刻,他们听见了浩瀚的大海…… 歌声停歇后,人们还久久沉溺其中。此时,气氛变得异常温柔,但见一袭银辉的月姬回身拉起皇子,带着他飞走起来。两人兜兜转转了一圈,像是越过半壁海洋,把皇子送回岸边。月姬恋恋不舍的推了一把皇子,皇子却怔然不走。月姬却笑,靥生双颊,她张口说话,做了一连串的嘴型。 有心人看懂了。 她说:“我会来找你的!” 她目光坚定凛然,誓言在风中屹立不倒。 而伴着那嘴型的歙合,姬倾渊的心一颤,瞳仁一缩! 皇子双目圆瞠,竟在下一刻情不自禁的笑着点头,然后返身而走。此刻无数海涛上前翻涌,遮挡住了两人,众人视线的最后一幕,便是月姬展颜挥手的模样,那笑动人心魄,那笑让人心暖。 一舞毕…… 稀稀朗朗的掌声响起,最后全场雷鸣。皇帝亦是兴致大涨,目不转睛的盯着月姬,一旁的皇后瞧他神色不对,横生醋意,起身,挑眉道:“这般月姬本宫还是第一次见着,月姬,你上前一步。”她俯瞰广场,挥袖吩咐,戏子们便纷纷退散仅留下龙珺绛一人,他依言上前一步。 皇后问:“众所周知,《月姬》一舞乃是悲舞,结果却无一人潸然泪下,你跳的这算是什么?” 龙珺绛对敌意浑然不觉,只喜逐颜开答:“虽无人潸然泪下,却有人拍掌欢笑,岂不一样?” “哼!”羽媚嗤的一笑:“你倒牙尖嘴利。” “月姬的故事,本宫从小听闻,根本就不该如此。月姬乃龙神之女,因为爱恋越国皇子,却又等不到他归来迎娶,便变得郁郁寡欢,厌恶大海,终得病死。而且她性格温柔、矜持、怎又会大大咧咧的与人追逐,不知廉耻?”她咄咄而问,龙珺绛却在听闻‘厌恶大海’四字时,眉心一蹙,反问: “敢问皇后娘娘,月姬为何要厌恶大海?” 皇后一愣,冷笑答道:“大海孤寂空旷,怎有人间繁华昌盛,再说她心上人儿在人间,她又被大海所缚,久而久之,怎会不厌恶大海?”龙珺绛听罢,却轻轻摇摇头,羽媚瞪眼说:“好大的胆子,本宫可是照着故事而言,你竟摇头?” 龙珺绛却不卑不亢,问:“皇后娘娘,草民演的一点错都没有,你所言性格温柔、矜持、不,应当说是柔弱,胆小的月姬根本不存在。” “混账!”羽媚杏眸一凛,这区区戏子竟敢当面顶撞她!龙珺绛并不畏惧,笑着说:“皇后娘娘,你可知大海有多大?” 羽媚一听,懵然须臾,嘴上却说:“大是大,那又如何?” “让草民来告诉你。”龙珺绛抱拳一拜,徐徐踱步,娓娓说来:“大海浩瀚无垠,乃是陆地的三倍之大。海里生命数以万计,数不胜数,海下地形奇异,有险峻的峡洞,有平坦宽绰的平地。试问,月姬在此般广阔的大海里,为何要羡慕人间陆地?” 他声音平缓,却锋芒毕露。羽媚一怔,他则继续说:“娘娘又说她因爱恋皇子,痴等一生而死。可是,她乃龙神之女。龙的孩子,又岂会坐以待毙,不懂追寻?” 龙珺绛骄傲的抬起头颅,势如破竹的说: “龙之子,应当骄傲过人,应如这浩瀚大海一般,能纳百川!!” 他声如呼啸,久久回荡。 羽媚脸色大变,却接不上一句话来,不时,静谧的落雁广场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原是皇帝正击掌赞叹:“好一个能纳百川,区区一小女子竟也有这般霸气。”他饶有兴致的盯着太伤人,一邀手道:“来人,今夜竞技之冠非其莫属!赏黄金千两!” 他话音刚落,羽媚便吃味的嚷道:“皇上!” 九爷看着越人舞与月姬,太过投入,竟忘了顾忌羽媚,但见她撅嘴娇嗔:“臣妾可不喜欢她,不喜欢!”皇帝眯眼,似有不快,说:“哦,难道朕说谁是今夜之冠,也说不得么?”他狭眸里透射出一股阴鸷,羽媚心一惊,退一步说: “皇上不要误会,臣妾只是认为……认为先前的蛊舞更为吸引人,应当她夺冠。” 皇帝转而想想,有几分道理,便说:“皇后所言极是。” 他搂过羽媚,又恢复宠溺姿态,调侃:“那皇后说,这冠该谁得?” 羽媚也不想忤逆皇帝意愿,讨巧的说:“皇上,那就一块都封了吧。今夜竞技真是精彩纷呈,臣妾可欢喜了。”皇帝一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她,旋即下令: “此二人上前听赏!” 此话一下,姬懿松下一口气来。他真怕,杀出这个艺高胆大的月姬,姬紫没了这接近皇帝的机会。好在皇后争风吃醋,倒称了他的心。而从姬紫下台以来,他却一直站在一旁盯着姬倾渊看。 遥遥看他低头喝酒,更清楚见他不可遏止的被月姬吸引。 身旁的湘卓蓝听皇帝下命,忙不迭推姬紫:“紫儿,紫儿机会来了!你要小心行事!”姬紫不语,只面色凝重的摸了摸腰间的长丝,这丝乃埠族暗器,抽出如空气,十步之内便能伤人性命。 而此时此刻的戏班也欢欣鼓舞,娉霞眼见龙珺绛只身一人上前,心中忐忑难安。他来参加这越人舞,定是与自己目的相同——刺杀皇帝。这一接近,他便有了机会,然,不知怎地娉霞却高兴不起来,她不希望珺绛有事! 落雁广场上,一抹嫣红,一抹皎白的两个身影分别从左右两边走出,齐聚一起,并排而走。 一人薄纱掩面,一人羽罩遮脸,却都是目不斜视,徐徐前进。 上阶梯之时,身旁有宦官低声呵斥:“大胆,面圣可不得抬头!” 两人于是依言低头。姬紫手攥银丝,力道愈紧,而龙珺绛则暗忖,待会儿见着那狗皇帝,首先就要踢一脚到他脸上,再取他性命! 两人各怀心思的走到皇帝座下,不约而同的跪拜。 “皇上安好!” 声音如出一辙。 皇帝一皱眉,先前遥遥这声音还不觉得奇异,倒是现在,听着怎分外熟悉?而姬倾渊从先前一刻起,便只是瞬也不瞬的盯着月姬,他眉头蹙的极紧,坡度险峻异常。 “两位美人都是面纱遮颜,好不巧合。朕命你们摘下面具,让诸位大臣一睹芳容。”皇帝勾唇浅笑,俊庞上浮出浓浓兴致。 “是!” 两人又是同时应答。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位身材相一的女子纷纷抬手,拭去遮挡容颜的面纱。时间仿佛被放的很慢,皇帝、皇后,姬倾渊、所有的文武大臣,戏子宫婢都屏息而看。众人都想知道,这两个戴着面纱,引人遐想的女子会是怎样的倾世佳人。 终于,两人拭下面遮。 薄纱,白羽纷纷落地。 然,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九章 背后一击 龙珺绛摘下面罩后,便抬起头来,急切的看向金銮龙椅。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坐在龙椅上的男子竟长的…… “九爷!” 他伸臂一指,惊诧出声,然,皇帝只是愕然站起,视线徘徊在龙珺绛与他左侧人身上。龙珺绛顿感周遭气氛诡谲,他察觉整个看台出奇的—— 静! 他于是循序转头,与左侧的舞妓四目相接。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声,阵阵渐烈: 咚、咚、咚—— 一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生生映入眼帘,龙珺绛当即瞳孔一缩。 而诧异的又岂止他一人,姬紫脑间亦是空白一片,惊的松开手中用来刺杀皇帝的银丝。一旁的姬倾渊俊庞线条紧绷,手中的酒盏‘啪呲’一声被捏个粉碎。他盯着龙珺绛,黑瞳里写满不可置信。 而看台下,龙珺绛一声‘九爷’如晴天霹雳令匍匐在地的娉霞全身一僵。女子眼中,那抹高高在上的明黄色突然清晰起来,她心轰然炸开。这是什么状况,九爷是皇上,还是皇上是九爷!? “哈,这……这两人竟长的一模一样!”皇后羽媚打破寂静,柔夷一指,缓缓起身。她一开口,众人都哗然议论起来。有人笑问: “真的是一模一样啊!” “虽是一样,却都是倾国美人呀!” “一白一红,相得益彰,美不胜收,哈哈!” “这一出,莫不也是羽丞相特意安排的?” …… ………… 文武百官调侃笑言,以为这幕亦是有人安排。龙珺绛与姬紫却还久久对视,他们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姬懿虽也愕然,却还记得姬紫身负重任,压低嗓音唤了一声:“紫儿!”姬紫眸光一烁,似是归神,手也立马紧攥银丝。他目光一动,龙珺绛也反应过来,指着他颤声道: “啊……你,你!” 他指了指姬紫,余光里又有一抹熟悉的明黄,又侧脸指着皇帝:“你,你!” 两重震惊,他只说的出一个‘你’字。 娉霞在阶梯之下,自知晓皇帝就是九爷后,清眸便再未眨过一下。皇帝、九爷,两个词反复在心底盘旋,如符如咒,箍得她喘不过气。她不敢相信,那个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男子就是血洗沐山、杀死师傅的仇人!她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竟明知自己与珺绛要刺杀他,却还周旋其中,欺骗、玩弄自己! 太可恨了,太可恨!! “珺绛!杀了他!” 忿恨在心底爆发,娉霞抽出腰间的匕首,脚尖一点,以轻功飞驰。她动作迅速,侍卫们猝不及防,竟让她长驱直入跑到了阶梯之上。文武百臣吓的后仰,大呼:“刺客,有刺客,快保护皇上!” 娉霞举着匕首冲向九爷,九爷眸间闪过错愕,然,墨刑之与许烊二人眼明手快,同时冲出擒住她。娉霞连看台都未上,便被反押在地,匕首‘哐当’一声跌得老远。龙珺绛赫然回头,扑上前唤:“小娉霞!小娉霞!” “你们放开她,放开她!!” 他扯动着,羽尧天在一旁拍案而起,呵斥:“原来是一伙儿的刺客,抓起来!” 一声令下,不出顷刻侍卫们便蜂拥而至,齐齐钳制住二人。龙珺绛也被按在地上,不得动弹。九爷这时脸色乌青,神情复杂的看着二人,原以为他们智谋不济,哪能闯入皇宫,却不料…… “这两人好大的胆子!” 羽尧天起身,怒声呵斥。不时,他目光一转,落在姬紫身上,眯眼:“你与他模样一样,怕也是刺客吧!来人,抓住他!”姬紫愕然,未来得及解释便被一行黑色鳞甲的御林军拿下。他一脸焦急的望向姬懿,姬懿也心下大乱。本想姬紫出其不意的刺杀皇帝,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但没有刺杀成功,还扰乱了他的整个计划! “少主……” 他凑近半分,低唤姬倾渊。 此刻的姬倾渊目光幽深,神色复杂。听姬懿一唤,微微侧了侧身,却是缄默不语。姬懿心一凉,思忖如此下去,计划怕是要搁浅了。他心有不甘的叹了口气,以无声的回应姬紫。姬紫这才看向姬倾渊,却发现男子至始至终都没有瞧过他一眼,那黑如曜石的眸子,只盯着月姬,目光深得令他不寒而栗。 “刺杀皇帝,理应就地处斩!”羽尧天一挥袖,命令到。“是!”侍卫们领命,欲拖走三人,姬紫脸色大变,挣扎起来,龙珺绛则嚷嚷道:“放开我,放开我!!”只有娉霞脸贴在地上一语不发,泪如泉涌,一双薄嫩的双唇紧紧咬合,似要凝出血来。 墨刑之压着她,心生恻隐,向皇帝投去视线。皇帝负手而立,上前一步道:“住手!” 众侍卫一顿。 羽尧天也大为疑惑:“皇上?” “朕让你斩他们了么?他三人是何身份、有无主谋都尚且不知,便拉下去斩了,此事如何追查?”他一双桃花眼微睐,阴冷的瞧了一眼羽尧天。羽尧天低下头去:“皇上所言极是。” “先把他们拉下去收监,待查明后再做定夺!”皇帝龙颜森冷,厉声下旨。御林军齐齐领命后拉下三人。龙珺绛见娉霞一脸忿然,泪如决堤,便只嚷:“你们这些混蛋,放开小娉霞,放开她!就抓我一个人,放开她!” 娉霞对龙珺绛的话置若罔闻,一双眼至始至终都死死盯着皇帝。她被人扯走,却蓦地笑起来:“哈哈,哈哈……” 羽尧天挑眉:“你笑的什么?” 女子笑过后却是狠言厉语:“收监作甚?我为何杀你,你还需查明!?” 她瞪着皇帝。 皇帝眉梢一跳,眸间射出阴鸷。娉霞却不示弱:“你个卑鄙小人,要杀要刮就趁现在,我既杀不了你,也不会苟活!!”她咆哮出声,双目猩红。沐山大火,师傅惨死,一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可为什么看着他,她却要哭? 眼泪,为何而流? 皇帝额间似有青筋跳动,他别过眼神,挥袖:“速速拉下去,拉下去!” “是!” 侍卫们更为用力,娉霞与龙珺绛却挣扎不断,姬紫虽一语不发,却露出求救的目光,投向姬倾渊。此刻,姬倾渊正微微低头,长发如墨流泻下来,遮住了他的黑瞳。银色的面具在月下散发诡谲锐利的光芒,那张没在面具下的表情不得而知。 姬懿也发现了异样,少主怎这般安静? 就在众人的视线被龙珺绛三人所引时,一个一直默默不语的人正悄然靠近皇帝。没有人察觉到这个人的靠近有何不妥,直到一根挂满璎珞的金簪正中刺向皇帝的背脊。 “啊!” 皇帝猝不及防,愕然回头。 却见从先前起就一语不发的皇后羽媚,正瞠着一双晦暗无光的眼,举起紧握金簪的纤手,向他攻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章 他的睿智 金簪极细,扎入肉骨中,刺痛不已。皇帝的背脊瞬间染满的血迹,倒地不支,羽媚却还不罢休,双手举簪,越发狠决的刺下。此时所有的御林军都在十步之外镇压龙珺绛三人,无人救驾。然,千钧一发之时,一个玄黑身影急速掠了过来,挡在皇帝身前。那利簪便直直刺入了那人的肩髆。 羽媚刺力极大,金簪几欲整个没入,那人却只闷哼一声,捂住伤口。 “皇上!” 墨刑之飞上前来,一掌霹雳击去,羽媚身子被抛出十尺。皇帝呲牙的站起,看向来玄黑衣袍之人,他露出一抹惊异,道:“姬……姬先生?” 姬倾渊正抚住肩胛,汩汩鲜血从指缝里漏出,他俊庞苍白道:“皇……皇上可还无恙?”无数奴婢宫宦早已搀住皇帝,皇帝则速速命道:“快把姬先生扶起来,快!” 奴才们又一拥而上把姬倾渊扶起,此刻看台早已大乱,接二连三的事故令众人猝不及防。百名御林军把看台团团围住,文武百臣吓的面无血色,羽尧天则扑在地上的羽媚身上唤:“媚儿,媚儿!!” 羽媚口吐鲜血,爬起来时却是一脸惘然。她瞠着一双惊恐无辜的眼,道:“爹爹,我好痛,我……这是怎么了?”她刚刚做了什么,为何满身,满脸的血?皇帝见她如此却未有一丝怜悯之色,只阴冷道:“皇后刺杀朕后,还敢问自己是怎么了?把她给朕押下去!!”羽尧天爱女心切,回身求到:“皇上,媚儿身负重伤,急需医治啊!” “羽丞相,你竟还敢为她求情,此事,你也脱不了干系!”他剑眉一挑,厉声吩咐:“来人,请羽丞相回府,没有朕的赦令,不准踏住府邸一步!”他胸中气血翻滚,起伏不定。羽尧天也是怔然,大呼:“冤枉啊皇上,我媚儿定不会有心伤害皇上的呀,一定是遭人挟迫,皇上,皇上!!” 此刻皇帝哪会听他的求饶狡辩,两人便被御林军一路拖了下去。皇帝神色稍缓,回身又瞧见龙珺绛与娉霞等人正伏在地上,许烊问:“皇上,这三个刺客如何处理?”皇帝眸光盯着龙珺绛一张倔强忿然的小脸,缄默须臾后道: “也押下去!” “是!” 于是,龙珺绛三人便也在挣扎中拖了下去。姬紫双手被反缚,头颅却一直仰起,看向姬倾渊。姬倾渊此刻正被宫婢扶住,俊庞无力的下垂,但姬紫知道,他定是安然无恙。可他,为何都不瞧自己一眼,为何,为何? 姬紫双目微红,视线的最后一幕是姬倾渊垂下的眸光,正悄然抬起。他终于向这边看来,然,那视线却过关斩将,穿过自己,落在身旁人上。那人与自己有着如出一辙的容颜,此时正挣扎乱吼:“放开我,放开我!” 姬紫心一沉。 ※ 殿内灯火璨璨,挑破沉夜。杂沓的步声不绝于耳,数位发鬓花白的御医正围在床畔,小心翼翼的为人医治。时近二个时辰,姬倾渊肩处的金簪才被全部取出,右臂也被妥善包扎好了。 医治妥当后,皇帝屏退众人,只留有墨刑之一人在身侧。他虽背脊受伤,却无伤大雅,用药包扎后依能行动自如。他走向床畔,先是扫了一眼垂目而站的姬懿,尔后才目光深邃的望向姬倾渊。 “姬先生救驾有功,朕不胜感激。” 他语色虽淡,却透着真诚。姬倾渊仍是面覆银具,却仿似在轻笑:“皇上言之过重。” “当日胭脂阁,姬先生一句‘孤立’令朕犹记在心,那些非善之人果真要害朕。” 他说时,目露冷鸷。下一刻,却又笑了起来:“但好在,朕的身旁有了姬先生。你且在这毓庆宫好生养伤,朕会派最好的太医日夜监护,望你尽快痊愈。”姬倾渊艰难支起身,欠身说:“多谢皇上。” “你为朕受伤,谢的什么。望你痊愈也是因为朕……”他目光一凛,顿了一顿说: “需要你。” 一旁的姬懿垂下的目光蓦地一起,高深的瞥向少主。姬倾渊宠辱不惊,面无波澜,皇帝也未再多说,与墨刑之出了去。空旷的店内顿时万籁俱寂,姬懿凝视少主,灯光摇曳中男子的双眸如秋水深潭,深不可测。许久姬懿才说: “少主怕是早有计谋吧。” 姬倾渊先未回答,而是缓缓靠在床榻,勾起唇畔。他诡谲的笑了出声,那声如魅,绕梁许久。 “为何不与属下商量,莫不是不信任属下?”姬懿双眉紧蹙,似有不平。姬倾渊笑过以后,说:“姬先生,我从未不信任你。只是,此事已在掌握之中,言之过多,只怕露出马脚。” 姬懿不语,却对姬倾渊此次的计谋仍由不解之处,问道:“少主在御花园与皇后相遇之时,究竟做了什么?皇后突然刺杀皇帝,应是与此相关吧。”姬倾渊说: “只是把我想要她做的,告诉了她的身体。” 控制人的意识。 姬懿微微颔首,成熵皇族有狂暴之血的人,大抵都有这种异能。只是没想到少主能把它发挥的如此淋漓尽致。 “此举甚为冒险,少主,属下还是想,如果下次有何计谋,望先与属下商量。你的安危是成熵复兴的关键,属下不能让你有事!”望着姬倾渊沁血的右肩,他沉痛请命。姬倾渊却不以为意,目光幽深,像是另有思量。突然他又说: “姬先生,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姬懿一皱眉。 “知道为何我要选皇后羽媚么?”他语色低沉邪魅。姬懿不明所以,姬倾渊继续说:“你且修书一封,飞鸽去渝西。说不出数日,晓国大将羽襄将会收到急令,回陵安。他们可乘此良机,潜入渝西营地,救出我成熵三名被俘大将。”他言毕,姬懿便恍然大悟。 “少主……”他激动的说不出话,这三名大将乃成熵忠臣烈士,囚禁于晓军之中不下十年!姬倾渊仍继续说:“还有,桑鬼昨夜已被我派往渝西,羽襄陵安一行一朝一夕必不能回,渝西襄军必然阵脚会乱,若兵有动,切记要抓住时机,攻下土地。但我怕我军一意孤行,去攻城池良镇,所以把事先画好的地图命桑鬼带去,那上面勾勒出了行军线路,我等要打的是良田。” “有田乃长久之计。城池即便攻下了,晓军军心一齐,我等又要拱手相让。良田不仅能供养我军,即便丢了,他们也不会拼死追回。这点,你信中一定要言明!” 姬倾渊一口气说毕,姬懿只觉得胸膛内有滚滚灼火烈烧,他静了一刻,突然‘噗’一声重重跪下,抱拳道: “少主!!” 他语色颤抖,双目有泪。 姬倾渊却莞尔一笑,说:“姬先生起来吧。” 姬懿不起,却也不知该说何,他只是瞠着一双泛红的眼,感激涕零的凝视男子。许久之后,他才长叹一口气,说:“少主,从前属下兀自一人出谋献计,其实也是对少主的不信任。我虽知少主聪明过人,却担心你一人不能挑任大梁。但此后,属下愿俯首称臣,任凭少主差遣!” 姬倾渊不语,笑意却始终不退。蓦地,他缓缓抬目,安静的看向远处窗外的天空。只见天际已有曦光跃跃欲出,黎明渐临,天地间只是一片寂静,如鸿蒙未开。他却说: “这怕是晓国最后一个宁静的黎明了。” 他说罢,嘴畔邪魅一笑。 而此时皇宫的大内监牢里,濡白色的晨光透过铁栏射了进来。龙珺绛叫唤了一夜“放我们出去!”,此时也已筋疲力尽。他蹬了蹬脚下腥湿的禾草,又望向一旁的娉霞。只见女子双手缚在身后,面无表情的靠着墙壁。 已经整整一夜了,自她被押进来后,便她没有说过一个字。那瞳仁晦暗无光,仿似一滩无底的深渊。龙珺绛忧心忡忡,却也束手无策。 而牢房的另一侧,蜷缩在角落的姬紫也是一夜无语。龙珺绛充满好奇、疑惑的盯了他好一会儿,也试图和他说话。但姬紫只是背身以对,置若罔闻。龙珺绛无所适从,哀叹一声后,娇容落寞的靠着墙壁。他回想起九爷,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他为何要隐瞒欺瞒自己与娉霞这般久,明知晓他们的目的却不杀之而后快?疑惑的同时,一簇怒火也油然而生,他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欺瞒过,自是不服气。 “若不是父王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与人斗殴,我龙珺绛就一路杀出去了!”他哼了一声,其实这皇宫大内,他根本就没有本事杀出去,他功夫般般,法力更是不济,更何况他的五行棍都丢了。 可当他嘟嘟嚷嚷的低咒时,‘龙珺绛’三个字却令怔忡中的紫儿一愣。他身子一动,侧过脸来。 这个名字好熟悉。 龙珺绛看见姬紫看他,也狐疑的瞅过去,他问:“怎么了?”姬紫脸一沉,又撇回视线,佯装无事的答:“不管你的事。” ——不管你的事。—— 冷漠似冰,少年一颦眉,只觉得那阴暗处的人影熟悉的紧,他爬过去盯着姬紫看,姬紫反感的向里蜷缩,还说:“你做甚?”龙珺绛清眸一瞠,‘啊’了一声说:“你……你的声音,好熟悉……” 那夜沐山,柴房之中,角落里也蜷缩着一个娇小身影。有个微微粗噶的嗓音,也漠然如此。 ——我叫龙珺绛,你叫什么?—— ——“紫……紫儿。” “紫……紫儿!”龙珺绛终于忆起,脱口而出,姬紫一惊,不可置信的盯着龙珺绛。少年一见姬紫的反应,便知自己没有认错,激动道:“真的是你!”姬紫已转过身,讶然的看着珺绛,吞吐: “是……你?” “对啊,沐山柴房里,我给你馒头,一半馒头!”他边说,便手舞足蹈的比划。姬紫的记忆突然回来,龙珺绛还在继续说:“真没想到,还有重逢的一日。柴房里太黑,竟未发现你和我长的……” 说道长相,龙珺绛便又打量起姬紫来,监牢灯光虽是晦暗,却不能阻碍姬紫一张冰雪娇容展现在他眼前。那眉、那眼、那鼻、那嘴几欲是镜中的自己,龙珺绛轻抽一口气,柔夷不自觉的探上去,姬紫看着一模一样的他也是怔忡,直到珺绛的手摸上自己的脸。他猛然一缩,龙珺绛恍然,道歉:“啊……抱歉!” “我只是觉得太像了,以为不是真的……”一向胆大的龙珺绛见到姬紫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他搔搔头,说:“如你不是女儿身,我还要以为你是我兄弟呢,呵呵,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他眉眼轻弯,对着姬紫笑,他是龙,而她是人类,自是不可能是兄弟。姬紫听到此,心中更是不快: “我也没有兄弟。” 龙珺绛见他与柴房里时一样的漠然,却不觉得尴尬,拍拍胸脯又说:“紫儿你放心,本少爷一定会闯出去的,到时候也连你一起救出去。”他说完又惆怅道:“其实,如不是我的五行棍丢了,我早就劈开这牢锁,杀出去了!” 他皱皱鼻,气势汹汹。 五行棍…… 姬紫眉心一皱,愕然的盯着龙珺绛的小脸。电光火石闪过脑海,那日茶楼里湛蓝衣袍的男子的话,蜂拥而至: “绛儿,可寻到你了。” “你若不是绛儿,那你手里的五行棍是什么?” 绛儿……龙珺绛? 姬紫心猛然一沉,原来,原来他就是真正救过姬倾渊的人。原来由于自己与他摸样一致,才会被误认。姬紫手一紧,觉得身体无比沉重一般,他神情恍然的侧过脸。龙珺绛却眨眨眼,说:“紫儿,你不舒服么?”他探手过去,姬紫却蓦地一挡,狠狠的拍掉。龙珺绛一怔,姬紫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便无言的低下头去。 龙珺绛小嘴微张,还想说什么,狱外却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一行锦衣内监挑灯而入,一个富态的粉面男子吩咐:“来,把这两人带走!”一声令下,侍卫们鱼贯而入,抓起地上的龙珺绛与一直漠然的娉霞。 “哇,做什么呀,你们做什么!”龙珺绛又挣扎起来,那富态的公公却挑眉,指着他说: “皇上要见你们!”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一章 是男是女 曜渝殿。 龙珺绛二人被五花大绑,推搡入殿,皇帝正背身而立,闻声便轻挥袖子屏退奴仆。他上前凝视衣襟凌乱、小脸糊花的的珺绛,目露怜爱,珺绛却仰着忿忿不平,呲牙瞪着他。 “为什么骗我们!”少年轻吼。皇帝眉头一蹙,只说:“刑之,把他们松开。” 墨刑之颔首领命,上前先松开娉霞。然,一直神色黯然的娉霞却在松绑的瞬间,弹地而起,拼死扑向皇帝,只可惜她纤身弱骨,拳势未出便被皇帝结实地接下。她狠命推进,皇帝却岿然不动,漠然的望着她。她也不知为何,一张死寂的脸又泪如雨下,咆哮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扭动着身子,另一只手锤击男子胸膛。墨刑之见此想上前,皇帝却一抬手,遏令他不动。 九爷狭眸眯起,任由娉霞绵力捶打,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反复吼着:“杀人凶手,你还我师傅的命,还我师兄们的命!”龙珺绛还趴在地上,见此怒不可遏的嚷道:“松开娉霞,你个混蛋,你冲我来呀!” 皇帝转而又瞥向少年,龙珺绛不甘示弱的又道:“你欺负一弱质女流岂算英雄,来,本少爷跟你决一死战!”皇帝挑眉,说:“本少爷?”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袭女装的龙珺绛,说“说朕骗你们,你们不也骗朕在先么,明明是两个女子,却还装作男人?” 龙珺绛一愣,瞧了瞧自己,才记起自己是一身女装。娉霞听皇帝到了这步田地,却还责怪他们,不由得嗤的一笑,冷声说:“珺绛虽穿的是女装,却是如假包换的男人,你切莫胡说!而我虽扮了男装,瞒你在先,却并无恶意。但你呢,九爷,好一个九爷,你可骗的我们好苦啊!” 她挤了挤眼,泪水又扑哧扑哧的跌落。她的手还被皇帝紧紧攥着,皓腕似有淤青,她却不喊一声疼。牢狱之中,她反复回忆看台上一身缂金皇袍的九爷,那璨亮的明黄宛如最利的刀刃,一下一下的剜着她的心,鲜血淋漓!她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心疼,仿似自师傅死以来,心中好不容易积攒的一抹光辉也被夺了去! 皇帝终于甩开她的手,把她推向墨刑之,墨刑之当即又钳制住她。娉霞此刻如一头怒极的豹子,张牙舞爪,墨刑之怕她动的越凶伤的越多,点了她的穴。皇帝甩开娉霞后,只挑起俊眉,不信的盯着龙珺绛。 “如假包换的男人?” 皇帝一笑,娉霞稍楞。 他上前抓起龙珺绛,也不顾他呼喊反抗,扛他上肩。娉霞瞠目,大喊:“混蛋,你要作甚,放开珺绛!”皇帝自不会理她,大步流星的扛着肩上的佳人,走向寝殿。龙珺绛双手被缚,一路扭着身子,男人却如精钢铸造一般,巍然不动。 如假包换?他倒想看看,怎么个如假包换法! “放开本少爷,放开!” 龙珺绛只觉得危险感铺天盖地的袭来,慌乱的喊,皇帝俊庞肃冷,径自把人儿扔上了床。龙珺绛‘嘭’的一声跌在龙床上,刚想起身却被男子高大的身影压下。但见皇帝一双邪魅的桃花眼,此刻正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眸间的欲望呼之欲出。 “你骗得了她,你骗不了朕。” 他邪坏一笑,纤长的食指滑上少年的下颚,龙珺绛抬起下巴,愕然回视。 “你说什么呢!?” 他完全听不懂! “男人?” 皇帝上身下压,俊庞贴近龙珺绛,他吹气在他耳边,笑意盎然:“呵呵……”龙珺绛一缩,只觉得此刻的九爷宛如一只伺机而动、饥饿已久的猎豹,正扑食他的猎物。他想到此,不由得又扭起身子,狠狠挣扎。 “松开我,你要对本少爷做什么!”他刚一扑腾,皇帝的大手便按住他,另一支手抚上他润泽滟红的唇。他瞬间凑近,说:“还记得你欠朕什么么?朕的一个吻,还在你唇上,未来得及取呢……” 吻!? 龙珺绛讶然无语,清眸一瞠。 “你疯了,吻!吻不是男人与女人才做的么,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你……你要做什么!”他乱了手脚,眨巴扎眼,狠命往里缩。皇帝笑意不减,大手撩拨他凌乱性感的墨发,说:“你还不老实!” 他眉一凛,双手一攥珺绛的衣领,下一刻竟粗蛮的撕开。 “哇!” 龙珺绛大呼。 然,出乎皇帝的意料,撕开衣襟后,袒露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一副女人娇柔软绵的乳房,而是……而是平躺一片的胸膛! ※ 天牢之中。 禾草堆里有虫豸肆意爬动,姬紫却并不在意,他抱膝而坐,窝在墙角。他的思绪还是混乱不堪,那个叫龙珺绛的人,就是那日湛蓝衣袍口里的绛儿,也是五行棍真正的主人。那么,他就是真正救了姬倾渊的人。姬紫又想起竞技台上,姬倾渊一双黑眸至始至终都盯着龙珺绛看,他莫不是已经发觉他才是,真正他要找的人? “倾渊……” 他唤他的名,闭上眼却是他漠然穿过他,望向另一个人的眼神。如果他知道了五行棍的事,那么,一切都会浮出水面,自己的谎言将无所遁形。到时候,他会原谅自己,还会待自己这般好么? 还是说,他已经要抛弃自己了,在这大内监牢,一个人孤苦伶仃? “噼啪——砰——” 武器的碰撞声蓦然响起,姬紫霍然抬头,是倾渊来救自己了么? 只见晦暗无光的牢狱外,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挥剑闯关,寥寥数下便把一行狱卒打的落花流水。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呼声后,男人砍断锁链,走近牢狱。他背光而立,瞧不清长相,姬紫却欣喜的站起身,跑上前。 然,烛火移动中,男人的脸清晰了,却不是他料想中的姬倾渊。 姬紫脸色一僵,只听那男人说:“绛儿,跟我走!” 袭逍遥背上绑着五行棍,也不顾姬紫启声反驳,便拉着他风驰电掣的飞离。他抱着姬紫,一起一伏的跃上幢幢宫宇,他速度极快,姬紫只觉厉风呼啸耳边,吹的他发不出声。不消须臾,袭逍遥便带着他逃离皇宫,停在了宫外十壑里处的猎林处。 他放下姬紫,说:“现在应安全了。” 姬紫戒备的看着他,一语不发,见男子边卸下背上的五行棍,边说:“上一次在集市瞧见一个与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还以为是你与我闹着玩。昨夜潜伏在宫内,竞技台上,出现两个你,我才知是当真认错了人。” 他噙笑,摇摇头:“好在那日他走后,我在集市又追了上去,才跟到了皇宫,阴差阳错的寻回了你。那人的五行棍我也从他的府邸中取回了,来,给你。”他一个翩然转身,笑着抬起视线,把五行棍递给姬紫。 只见姬紫瞪大眼瞧着他,袭逍遥定了定,蓦地脸色一变。 “你……你不是绛儿!” 姬紫眉头一皱,视线又落在男子手中的五行棍上,厌恶之色腾然而出。他别过视线,冷声道:“你救错人了。” 袭逍遥愕然,再一次上下打量少年,虽着的是女装,从头到脚却都是一模一样。他说:“你不是绛儿,那……那绛儿还在宫内?为何监牢中只有一人?”姬紫冷哼一声,回到:“天未亮,你的绛儿就被皇帝带走了,现在是生是死,可不知了。” “什么!?” 袭逍遥俊眸一瞠,回身欲走:“我要回去救绛儿。” “慢着。” 姬紫拉住他,袭逍遥俊目一眯:“作甚?” “你既要回宫,就也捎上我。”袭逍遥不可置信的一笑:“大内监牢,好不容易出来了,你却想回去?”姬紫面无表情,冷若冰霜道:“我不回监牢,我要去找他。” “他?” 袭逍遥一挑眉,但遂又反映过来:“就是你府邸的主人?”姬紫听罢不语,袭逍遥却推开他,径自走开:“现在天色大亮,大内皇宫也不是好闯的地方,我带不了你。”姬紫不依不饶,又追上前,伸开双臂拦住他。 “带我去找他。” 他语色坚如磐石,袭逍遥不耐烦的绕开他,说:“他既是那府邸的主人,你回府上去便是,为何硬要闯皇宫。”姬紫却不为所动,回到: “我不要回去,我只去有他的地方。” 袭逍遥听罢一怔,定定看了姬紫一眼,突的笑道:“你应是女子吧。” 姬紫清眸一瞠,没了下话。袭逍遥上下环视一袭嫣红长裙的姬紫说:“平日里你虽是男装,但其实你是女人。对么?而那人,是你的心上人。光这一点你便和绛儿不同,绛儿是无性之人。” 无性之人? 姬紫心一紧。 “与你这凡夫俗子多说无益,之前恕我冒犯了,告辞!”说罢袭逍遥不顾怔然中的姬紫,跃身而起,几个起落消失在猎林当中。而少年仍杵在原地,脑间盘旋着男子先前的话:无性之人,无性之人…… 难道,那个人也和自己是一样,没有性别的么? 他和自己,究竟是…… 什么关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二章 他的身份 龙珺绛衣襟大开,纤瘦平坦的胸膛一览无遗,九爷一顿,俊眸不可思议的盯着他的身子。他伸手轻轻触碰少年的胸,那触感虽仍柔滑细嫩,却…… “怎么会……” 男子低喃出声,龙珺绛破口大呼:“怎么会什么,你究竟要作甚!?放开我!”他又羞又恼,双颊绯红。九爷却还压着他,目露怔忡。那夜珺绛醉酒,他搂他上床,明明就是一个身姿曼妙的佳人儿,怎么现在成了…… 男人? “怎会如此!” 莫不是那日他也醉酒,双目昏花了?龙珺绛不得动弹,喘着气努力不懈的扭动,晃动间,香颈处的链子荡动起来,一枚半花形状的玉坠在烛火下一闪一耀。皇帝的视线不禁被引,他黑瞳一怔,顷刻就抓住他的玉坠。 “这是什么?” 他脸色尽改,龙珺绛见他动他一直贴身保管的玉坠,不免怒呵:“这是本少爷的宝贝,你莫动它!”九爷却瞬也不瞬的盯着那玉坠良久,就在龙珺绛愤懑不已,又欲要破口大骂时,男子却掀开他长袍的外衫,把一直吊在内衫处的玉佩拿了出来。 他动作极缓,玉坠腻如羊脂,隐约带出一抹芬冽的香气。而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两玉佩愈是靠的近,玉色光华愈是流转不定。龙珺绛全身顷刻一僵,不可置信的盯着九爷手中的玉坠,他仰头看九爷,九爷也正愕然的看他。 “小呆子……” 龙珺绛启唇一唤,九爷眉梢一动。 “你……你是小呆子,小呆子!”少年一时忘了所有恩怨是非,激动反复叫唤,九爷却缄默不语,神色愈发狐疑诡异。龙珺绛道:“是我呀,我呀,九年前你被人抛下海,是我救得你,我说过我十八岁后就上岸找你,你可记得!?” 他欢欣鼓舞,唇畔笑意盎然。 皇帝的俊庞在烛下显得有些苍白,凤眸缓缓的眯起,他低头看看手中的玉坠。“九年前?”尘封的记忆被一丝一缕的撬开,人和事物都渐渐清晰起来。高耸入云的祭台,摇晃念咒的祭司,还有…… “你!?” 他蓦地凤眸一瞠,龙珺绛以为他忆起,忙不迭点头:“是我呀,小呆子!我是那条小白龙,白龙!”皇帝瞳仁一张一缩,仿佛受到极大的震慑。珺绛见他仍怔然,便嗫嚅:“小呆子……呆子?” 然,男子却岿然不动。 时间静了许久。 蓦地,男子握着玉坠的手一紧,他突然仰头笑了起来:“呵呵,呵呵……” 他笑的诡谲而奇异,回荡在空旷的寝殿内,久久不止。龙珺绛不明所以,任凭他笑了好一阵。尔后,男子停下轻笑,低头深深凝视身下的人儿,龙珺绛感到他像换了一个人般,眸里生出一簇火焰,烫得似能灼人!他一语不发的俯下身,大手温柔缠绵的抚进少年的发线中。 “记得,当然记得……” 他低声如魅,瞳仁中的欲望铺天盖地。这种炙热的眼神瞬间被龙珺绛心一攫,少年倏地的双颊酡红。 “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你当真来寻我,我好高兴。”皇帝声线温润如水,龙珺绛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句句仿佛耳边低吟的咒语,让他失魂落魄。“但我一直相信,你会寻到我,无论我去了哪里,变成什么模样。” “你都认得我……” 他轻轻搂过他,怀抱温暖如春:“绛儿……” 绛儿…… ‘嘭’一声,龙珺绛心如鹿撞。他的小呆子,那个海上俊美腼腆的少年,就近在咫尺,他竟也默默等了自己九年。重逢的喜悦,拥抱的心跳,此刻接踵而至的冲击少年还混混沌沌的脑子。可蓦地,他想起娉霞,想起沐山大火,他又一改脸色,挣脱他的怀抱。 “可……小呆子,你为何要杀血洗沐山,杀了小娉霞的师傅和师兄!?”他不信他的小呆子,会这般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皇帝顿了顿,突然莞尔一笑,摇摇头。他一语不发的解开龙珺绛的绳子,理好他凌乱的衣衫。珺绛愣住,问: “小呆子?” “跟我来吧。” 皇帝带他出了寝屋,墨刑之与娉霞还在殿间,娉霞一见珺绛出来便呼:“珺绛,他对你做了甚,你有没有受伤!?”龙珺绛低头一瞅自己平整的衣襟,没有缘来的脸一红,又摇摇头。娉霞见他神色中怒火不再,甚是奇异,又瞪着皇帝。 皇帝却平和说:“刑之,解开她的穴道。” “皇上?” 墨刑之踟蹰,皇帝却坚持:“解开她。” 刑之领命,食指点在她肋下,她全身一松,恢复自由。这一次她并没有张牙舞爪的扑上去厮打,而是狐疑之深的盯着皇帝。皇帝面噙笑意,说: “你二人真傻。” 珺绛与娉霞同时一怔。 皇帝负手踱步,俊庞淡定自若。 “娉霞,其实朕一早就知晓你是女子之身,刑之早已禀明与朕。”娉霞错愕的瞥了一眼墨刑之,脑海里也适时的闪过那夜屋顶之下,墨刑之假扮的黑衣人的确有在无意之中碰到过自己…… “那又如何!?”娉霞忿意不改,九爷又说:“你既是沐山弟子,又是女子之身,全沐山就只有一人。那就是沐山小师妹,朕皇叔最疼爱的小徒弟。” “皇叔!?” 龙珺绛与娉霞异口同声惊道。皇帝长叹一口气,说:“御冼派掌门,岳歆,正是朕的三皇叔,这也是为什么朕说与他相交多年的原因。”娉霞听罢,目光闪烁,又说:“师傅……师傅他为何从未提过,不……不对,皇姓为蜀,他却姓岳,这怎么可能!?” “他本名蜀歆,是名副其实的晓国喜尹帝之弟,孝荣王爷。只是他淡泊名利,在朕父王登基之时便隐退山林,后改名创建御冼派,便成了江湖人人知晓的岳歆。”皇帝娓娓说来,娉霞仿遭雷击,然,她定了定又说:“那……我师傅既是你皇叔,你为何下这狠心,灭了整个御冼!?” 她愤然出声,双目血红。 皇帝蹙眉,目光沉痛的走上前,娉霞戒备的后退一步,他却依然坦荡的靠近她。娉霞凝视男子,泪水竟有跌滑下来。 “他并非朕所杀。” “那是谁!?”娉霞吼道:“我躲在草垛里,明明就听见那些黑衣人说,‘皇上吩咐,要一个不剩的杀掉!’那声音,我至今记忆犹新!”如梦魇缠身,每个夜里她几乎都要被那漫天的大火包围。 “呵呵……”皇帝不怒反笑,笑了好一阵才说:“朕才说你们傻,皇帝,天下皇帝又岂止朕一个。朕乃晓国皇帝,洛岐、酆都就没有皇帝了么?”娉霞与龙珺绛听罢一懵,楞了半晌,不是龙珺绛又颦眉说:“不对,若不是你,那我在邵阳之时为何也遇见你?” 皇帝目露哀恸,顿了须臾才说:“不错,当时我确实身在邵阳,但只是接到密函,洛岐皇帝要刺杀我三皇叔,朕不想惊动三皇叔,便只身一人前去搭救。但,仍旧晚了一步。” 他抬目望着娉霞,女子清眸圆瞠,一行清泪正趟过脸颊。 “那……那你为何不早说?” “朕一直瞒着你们,也是怕你二人意气用事,去洛岐报仇。与其让你们只身犯险,不如将错就错,留在陵安,让朕保护你们。”皇帝走近娉霞,微有粗粝的大手温柔的抚过她的腮边,拭去那滚烫的热泪。 娉霞双肩颤抖,眼中的恨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情意与依恋。她凝视皇帝一张俊美如神的脸,哭的不止,皇帝却轻声安慰:“莫哭了,莫哭了。” 娉霞却哭的更凶,龙珺绛一瘪嘴,也甚为感动。他上前抱住娉霞,说:“小娉霞,不哭了,你看我们都错怪九爷了,九爷才可怜了。”他说着九爷,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说:“不,他不是九爷,是小呆子,是我的小呆子!” 皇帝眉眼轻弯,娉霞却怔然:“小呆子?” “嗯!” 龙珺绛颔首:“刚我才发现,他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小呆子,儿时的旧识。”娉霞听罢仍然不明所以,龙珺绛却拍拍她说:“说来话长呢,现在我好饿哦,要吃东西!” “小呆子,我要吃馒头!” 龙珺绛一叉腰,气势如虹的请求。皇帝哈哈大笑,说:“你左一个小呆子又一个小呆子,让奴才们听了,岂不要取笑朕?是么,刑之?”皇帝投了一个眼色给墨刑之,却发现墨刑之正面色阴沉的盯着娉霞,恍然一刻才抱拳答复: “是,皇上。” 他‘是’过之后,又觉不妥又摇头:“不,不是的皇上。”皇帝又朗朗而笑,回身与龙珺绛说:“晓国皇帝也是有名字的,切莫叫九爷了,小呆子也只私下叫,可好?”龙珺绛听罢也觉有理,只是他也不知晓国皇帝叫什么,娉霞在一旁破涕而笑,答道: “蜀烬,晓国皇帝蜀烬。”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三章 隐忍的痛 毓庆宫松林环抱,地处幽静,乃是极好的修养之地,姬倾渊无官无爵却得此厚待,奴婢内监们自是不敢怠慢。养了两日的伤,姬倾渊已近痊愈,太医们连连称奇,这伤口好的也未免太快了。姬倾渊却笑说,是家乡祖传的秘方起了奇效。 御医走后,姬倾渊屏退奴仆,问姬懿:“要你查的事,如何了?” “听说紫儿被押的当夜,就被一黑衣人救走了。” 姬懿神色森冷的说,心想着姬紫到底什么身份,竟有人贸然进宫,营救出他?姬倾渊听罢沉默须臾,又问:“那,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姬懿蹙眉,后又恍然,那夜竞技台上饰演月姬之人,的确与姬紫长的一摸一样。他本也心存狐疑,被少主一问,便忧虑更甚了:“那人行踪尚不清楚,我去打听时,大内监牢里已不见她身影,不知是被人救走,还是关在他处。不过,少主……那人既是刺客,紫儿又与他模样相同,紫儿的身份恐怕并不如我们所想的这般单纯……” 姬懿欲言又止,姬倾渊却一语不发的从床上站起。姬懿见他神色冷鸷,不敢多说,半晌才听他道:“此事暂不讨论。”他轻轻拂袖,又眯眼说来:“皇后与丞相现被软禁,杀与不杀,皇帝正难下定夺。此刻,正是我们推波助澜的时候。” “少主的意思是……?” 姬懿心下一紧,姬倾渊高深莫测的笑,就在两人心照不宣时,殿外传来窸窣衣声,几个宫婢举着托盘正鱼贯而入。于公公欠身说:“姬先生,这是皇上赏给您的衣裳,皇上在傅玄殿设了午宴,邀姬先生共进膳点。” 姬倾渊唇畔勾起,笑意更深了。 傅玄殿。 姬倾渊到时,殿中的长桌已上满了美味佳肴。蜀烬见他来竟起身相迎,面蕴笑意的说:“姬先生的伤,好些了没?”姬倾渊欠身作揖,答:“承蒙皇上圣恩,草民伤势已好,皇上无须担忧。” “那当好。”蜀烬满意的点头,拂袖吩咐:“来,给姬先生上座。” 两个婀娜娉婷的婢女为姬倾渊搬上椅子,姬倾渊坐定后,皇帝又命人斟酒。那酒色清涟,姬倾渊只轻呷了一口,便觉甘冽浓醇,不禁赞道:“好酒。”皇帝笑意更甚,说:“姬先生与朕一般,也是爱酒之人呐。” 姬倾渊说:“呵呵,姬某知晓的太晚,若是早知,当日在胭脂阁就应力邀皇上,一同上船对酌才是。”蜀烬挑眉,摇头说:“过去的事,姬先生就不要放在心上,朕并无责怪之意。朕此番邀你来,说是饮酒进膳,也是有一事想向你请教。” “请教不敢,皇上直说。” “当日皇后刺杀朕之事,姬先生是亲眼目睹。她犯上作乱,理应凌迟处斩,但朕现今仍只是把她收押在监,等候发落。想必姬先生也是知晓其中缘由的吧。”蜀烬一改温和笑意,神色肃冷道。姬倾渊听罢颔首: “羽家财雄势大,皇上是有所顾虑。” “不错,羽家世代皇亲国戚,权倾朝野,皇后的哥哥羽襄大将军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为朕镇守边疆。可如今,皇后刺杀朕,乃是灭族之罪,羽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统统要死,包括羽尧天,羽襄!若朕杀了他们,晓国必将大乱!” “可若不杀她,朕的颜面何存?” 他危险的眯眼,俊庞乌云密布。 姬倾渊缄默,并未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泰然自若的拿起象牙筷子,捻了面前一块蟹肉,放在碗中。他说:“皇上,你可知世上有一种蟹,只有拇指般大小,它们数量极少,大都生存在海岸边缘,终年不动。” 蜀烬俊眉一蹙,疑惑的望着男子。姬倾渊则继续说:“这种蟹不是天生这么小,也并非不知繁衍生息。它们如此的原因,是因为海岸的浪涛会不定时的冲刷来鱼藻浮尸,给它们充饥。为了这仅仅予以温饱的鱼藻浮尸,它们便不再像其他的蟹类一般钻进土里,扑到海里去觅食。” 皇帝听时,目光愈发阴冷。 “所以,它们才这般小,这般少。” 姬倾渊语色极淡,波澜不兴,他撩拨了一下碗内的蟹肉,蜀烬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他碗内。他看了半晌后,才喃喃说:“姬先生的意思,朕明白了。” “皇上英明。” 姬倾渊勾唇一笑。蜀烬蓦地目光如炬,把手下的酒杯一饮而尽,道:“朕,并非只靠羽姓之人,才能苟活!” 姬懿在在一旁躬身而立,遥闻皇帝破釜沉舟之词,心下不禁对少主又生佩服。并没有华丽圆润的词藻,反复唆使的怂恿,只消一句话,一个例子便一针见血,让皇帝放弃对羽家势力的依附。姬懿想时望向姬倾渊,男子却还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宠辱皆不惊。 他,当真冷静、机智的可怕。 姬倾渊一番话后,蜀烬不再谈论朝事,而是与之谈笑风生,把酒言欢。彼时,门外却传来一阵匆匆步履声,一个娇小俏丽的身影跨过门槛。姬倾渊正背着身,听见有人来,先是不以为意。然,那人却恰时一唤: “小呆子!” 姬倾渊举杯的手,蓦地一紧。 “小呆子,你在这儿哦!” 那声音稚气脱俗,越临越近,姬倾渊黑瞳一缩,只觉整颗心都吊起来一般。他身子动了动,想要转身,然,长桌对面的蜀烬却站了起来,满脸笑意的向那声音的主人说:“绛儿,你又忘了,人前可不能叫朕小呆子!” 龙珺绛忙捂住嘴,又嘿嘿一笑:“本少爷给忘了!”他轻快的走上前,只单单瞥了一眼姬倾渊的侧身,便飞速奔到桌前:“哇,好多吃的,本少爷正好饿坏了!小娉霞,快来!” 他招招手,娉霞莲步姗姗的从门前走来,换回女装的她如精雕之后的璞玉,重见光彩。一袭浅樱色的衣衫衬得她肤色愈白,一双明眸灵动剔透,盈盈似水。一旁的墨刑之不禁双目一瞠,而她只是看着蜀烬,先是裣衽施礼,然后又娇羞的唤了声: “皇上。” 蜀烬对她的女装扮相,也是眼前一亮,但眼中更多的是对龙珺绛的宠溺:“绛儿,你切莫无理,这些佳肴乃是为了款待姬先生的。”他伸臂,把龙珺绛的视线引到姬倾渊身上。他嘴角还叼着鸡腿,目光一触碰姬倾渊的脸时,他便倏然不动了。 姬倾渊亦是看着他,狭目竟眨眼不眨。他感到胸膛里有一股跃跃欲出的气焰,正四下横冲直闯,令他脑子一片空白。 “是……是你!” 龙珺绛嘴里的鸡腿掉了下来,指着姬倾渊。蜀烬一蹙眉,狐疑的想:他们俩,认识? “你,你就是那个抢了本少爷风车轮的人!”居然冤家路窄,当日他不止抢他心头所好,还丢给他一锭银子,侮辱他。这口气,他可是记到了现在! 然而,龙珺绛话音刚落,姬倾渊的心就‘嘭’的沉到了底。 “什么抢你风车之人?”娉霞在旁疑惑道,龙珺绛解释说:“那日我戴着面具上街,看中了一个新鲜玩意儿,想买回来嬉耍,却不料被他横刀夺爱。他还丢给我一锭银子,嗤笑本少爷寒酸,那日若不是小娉霞你揪着我,我可追上去找他算账了。”皇帝听罢,俊庞微沉的责怪:“这是姬先生,上次在胭脂阁也曾有一面之缘,他怎会抢你的东西。”龙珺绛听罢一愣,眨巴眨巴眼后更是气愤: “他就是姬先生?就是那个……推我下水的人!” 原来,他不仅抢他的风车轮,还把他推下水去! “哼!” 龙珺绛撅起小嘴,鼓起腮帮子瞪着姬倾渊,姬倾渊不怒也不说话,只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双眸里饱含一种他看不懂的东西。龙珺绛一愣,倒不觉得气愤了。顿了顿后,只做了个鬼脸,又回到皇帝身边。 “小呆子,他即是你的贵客,我也不为难他。我好饿,我可以吃这些么?”他扬起小脑袋,笑意盎然的请求,蜀烬拍拍他的头,说:“又小呆子,小呆子的叫。” 龙珺绛听罢,掏出脖子上的半边花形玉佩,指着它说:“我好不容易用它找着了你,你就不能让我多叫几声?” “好,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朕也不为难你。”蜀烬朗朗而笑,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对少年的宠溺。他说罢,转身与姬倾渊说:“姬先生,你切莫怪他无理,他性子就是这般直爽鲁莽,并无恶意的。他叫龙珺绛,是朕……重要的人。这位是娉霞,是朕的红颜知己。” 重要的人…… 姬倾渊双拳一紧,下颚线条倏然紧绷。 娉霞听蜀烬一句‘红颜知己’,心中又甜又喜,对着姬倾渊作揖:“姬先生好。”龙珺绛还不屑与他打招呼,只嘟着嘴,瞧着他。两人打过招呼后,皆等着男子出声回应,然,姬倾渊却只坐在桌边,僵住不动。 他呼吸极重,却隐忍不发,那少年胸前的玉坠光芒,像利刃一般,刺得他睁不开眼。 姬懿也觉蹊跷,刚还淡定泰然的少主,此时是在作甚? 就在蜀烬要心生狐疑之际,一直低着头默然不语的姬倾渊才缓缓站起,他望向龙珺绛,目光里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哀恸。他欠身施礼,声音淡若青烟: “龙公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四章 残有温度 ——龙公子。—— 其声轻而郑重,龙珺绛微微一懵。 姬倾渊回应后,娉霞眉眼一弯说:“还是姬先生度量大,珺绛这般无礼,先生却不计较。”龙珺绛听罢不服气,双手环起说:“本少爷哪有无礼,我先不说了不为难他么,是不是,小呆子?” “是。” 望着俏皮可爱的少年,蜀烬凤眸里也尽是笑意。娉霞也不禁掩嘴勾唇,三人气氛融洽,美的像一幅镌刻在空气里的画。姬倾渊下颚紧咬,感觉心中像是被极细极薄的锯片划过。 不时,娉霞又像想到什么一般,问道:“对了,九……不,皇上,那牢里还关押着另一人,她虽和珺绛长的一模一样,我们却并不认识,他并非心存歹意的。” 龙珺绛也想起这事儿,忙颔首:“当真吓了我一跳,居然有人跟本少爷一个模子。小呆子,你把他放出来可好?他是被连累的。”蜀烬沉默须臾,背起手来,淡淡说:“朕也是想放了他,只是,还未等朕下令他便被一武功高强的刺客救走,这倒令朕对他的身份愈加怀疑了。” 这刺客夜探皇宫,畅通无阻,神人一般。 “救走了?” 龙珺绛狐疑的挑眉,蜀烬说:“许烊已经去查实此事了,绛儿莫记挂。”娉霞颔首,又说:“对了,皇上,此次的刺杀案件,如何了?你的伤势,还好么?”卸下仇恨的娉霞,对蜀烬不但没了憎恨,倒处处关心上紧,蜀烬倒也不排斥,回答道:“羽媚虽身为皇后,却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朕定当严惩不贷。只是,一切还要等到她哥哥羽襄回朝再说,朕倒要瞧瞧,他们这一家子,该给朕一个什么交代!” “不过,此次多亏姬先生救驾及时,否则朕真要被那歹毒女人,伤了性命。” 蜀烬边说,又面噙笑意的望向姬倾渊。姬倾渊轻轻摇头,欠身说:“保护皇上,乃草民之责。” “姬先生,你也莫要以草民贱称自己了,朕封你为姬太傅,以后你我君臣相称。” “臣遵旨。” 姬倾渊不卑不亢,领下命。 蜀烬心情大好,凤眼长眯的说:“绛儿,昔日带你游遍了陵安各处美景,就剩这皇宫大内未有逛过了,你可想见识见识?”龙珺绛一听,浑身来了劲,说:“好啊,好啊!”蜀烬说:“那还不赶紧用膳,过了时候,朕可不领你咯。” 他挑起俊眉,点点他的鼻翼。珺绛忙不迭坐下,捧起瓷碗就狼吞虎咽起来。 ※ 御花园,一行人闲雅游逛。 酒足饭饱,龙珺绛阔步而行,御花园里绿树成荫、虫声唧唧。遥处又有花团锦簇,虹桥卧波,少年应接不暇,连连哗然。想在龙宫之中,五彩斑斓的珊瑚固然好看,却不如这人间的花草树木来的生气勃勃。龙珺绛欢喜的紧,瞪大眼四下顾盼。 蜀烬见他开心,嘴畔笑意也颇为浓郁,一旁娉霞正时不时的偷瞥他,男子明黄的龙袍在微风下轻卷轻舒,怎一玉树临风了得。她望着出神,待到蜀烬察觉时,她才慌忙垂下视线。蜀烬眼一眯,深深望了她一眼,后又笑着说:“这里乃是玉波小筑,昔日朕三皇叔还在宫里时,常领朕在此玩耍,喂这湖里的小鱼。” 他直直远处虹桥下的碧波,娉霞一听,目露惆怅。蜀烬又说:“三皇叔不仅对武功痴迷,其实也是一位文人雅士,他亦是教我朕不少诗词歌赋呢。”男子边说,娉霞边像陷入回忆,与男子缓缓并排而走。 “是啊,师傅他书房里,还有不少他收集的名人字画,那都是他的宝贝,常日里可珍惜了,连我碰了,还要挨骂的。”她想起师傅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不禁哑然一笑,可笑过后嘴角却只剩下苦涩的弧度。蜀烬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又试探的问:“不知,我三皇叔在时,可有提到过沐山禁地之类的地方。” 他想试试娉霞是否知晓那人的存在和身份。 哪知娉霞却眨巴眨巴眼说:“沐山禁地?” “是啊,听闻哪里关押着一名十恶不赦的罪人,娉霞可有听闻?”娉霞恍然大悟,说:“听到是听过,但师傅提及甚少。那人什么来头,我还当真不知,只是这沐山一把火,也该把他也烧了吧。” 蜀烬听罢放下心来,回:“嗯,他也算罪有应得。”然,他话音刚落,娉霞却又开口:“不过,我倒记得师傅说过,那禁地里的人是患了一种世间罕见的重病,会乱杀无辜,才不能够放出来。师傅还说,他已在研制这重病的解药,且略有所成。” 姬懿虽隔得远,却听的真切。他蓦然抬目,望向姬倾渊,只见男子面具下的脸,也微微一沉。 蜀烬听到此处也骇然:“这病也能解?” “嗯,师傅是说过,不过如今一把大火,什么都烧了,有没有也不重要了。”娉霞喟然一叹,蜀烬若有所思一番后,也释然到,不错一切都已灰飞烟灭,归为尘土。他有解药又如何,木已成舟,妖孽终归是妖孽。 两人徐徐前进,龙珺绛心思放野,丝毫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两人行出了一段距离,他却一门心思只在桥下的红鲤鱼身上。他探出半个身子,瞅着水底悠然自得的鱼儿们,海里可没有这种鱼呢。 彼时,一个好听的男声在旁响起:“很有趣么?” 龙珺绛一怔,侧过脸来。 视线里,男子覆着银面的俊庞,在熠阳下,镀了金一般璨亮。那弧度美好的下颚,宛如天神刀刻斧斫后的杰作。彼时,一阵清风嘘过,男子墨发轻拂起来,有一丝冰凉的发线扫到珺绛的脸上。 男子太美,少年竟愣住了。 姬倾渊转过俊庞,看着他,说:“喜爱这鱼儿么?” 龙珺绛眨眨眼,晃过神,点头说:“是呀,这鱼儿真可爱,本少爷在海里从未见过。”姬倾渊笑说:“海里虽有千万鱼种,却也不能包罗万象,这鱼儿叫红鲤。”说时,他随手揉搓了一片嫩叶丢入水中,引得红鱼喁喁。龙珺绛见鱼儿们统统涌了过来,‘哇’了一声,身子探的更出去了。 然,由于身子太靠外,少年重心不稳,竟摇摇欲坠。姬倾渊一把拉回他,却因用力过猛,把他带入了怀里。龙珺绛懵然的撞击到一个结实的胸膛,娇小的身姿顷刻被高大的身影环遮住。 珺绛顿住。 下一刻他咧嘴一笑:“本少爷可真不小心,差点儿掉下去‘喂鱼’!”他边说笑边想退后一步,却发现男子抓着他的胳膊,不但不松开,竟还用力一紧。他清眸一瞠,抬起视线,只见男子一双漆黑的瞳仁正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那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然,在珺绛眼里,那却是一双,狭长、幽深、神秘的眼睛。 它是如此的…… 熟悉! 龙珺绛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夜小巷中的‘野兽’之瞳,也是这般邪魅惑人。少年当即猛然一推,挣脱开来。姬倾渊手的温度消逝了去,随着龙珺绛的逃离,他也觉得胸口有什么被剥离了般,空。 龙珺绛有些慌,他是害怕那双‘野兽’之瞳的,那双险些让他丧命的眼。 “你……你的眼睛好吓人……” 少年直言不讳,目光闪避的不看姬倾渊。姬倾渊苦笑一下,说:“怎个吓人法了?” “好像……好像以前一个伤害过我的人,你看,这个就是他咬的。”龙珺绛抬起脖子,香颈处两个颜色黯淡的孔眼还依稀可辨。姬倾渊狭眸一瞠,大为骇然,龙珺绛却还娓娓说来:“不过,你应不是他,他是个会吃人的妖怪。本少爷就险些让他吃了,不过,小呆子救了我。” 蜀烬找了最好的大夫,为他看病,还有娉霞照料左右,他才能迅速康复的。 妖怪…… 姬倾渊心一沉,别开视线,缄默了一刻。他思绪有一些混乱,他从不知原来自己已与他相遇了这么多次,却浑然不觉。胭脂阁、集市摊前、月夜小巷……可越是如此想,他便觉得越发胸闷。 “不与你说了,本少爷去找小呆子和娉霞。” 龙珺绛一改先前的微慌神色,又生龙活虎起来。他一转身,姬倾渊却在身后说:“小呆子,对你……很重要么?” 龙珺绛缓缓回头,先是疑惑的看了男子一眼,后展颜一笑:“当然,虽然只有儿时短暂的一面之缘,但本少爷已认定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九岁时便承诺,将来定来寻他,哪怕他在天涯海角,哪怕他模样改变,我也能找到他,认得他。”他自信满满的拍拍胸脯,展示他的友情。 “是么……” 姬倾渊听罢,目光柔和的轻弯,唇畔勾起。那是一种温暖的笑意,却带着苦涩弧度,复杂的令少年有一刻恍然。他颦了颦眉,只觉得这个姬先生当真奇怪,也不多说什么,掉头跑走了。 姬倾渊则伫立原地,深深凝视自己缓缓抬起的手,少年胳臂的温度还残留其上,令人眷恋。 而此时此刻宫外。 浩蓝的天下宫门却显得高大肃冷,令人望而生怯,姬紫一身狼狈的站在门前,抬头望着着巍峨宫阙。 “此处乃东景门处,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突然,一个蓝衣侍卫推搡了一把姬紫。他后退数步却猛然定住,抬起脸来,神色漠然地说: “我要进宫。”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五章 他不能走 “进宫?”那侍卫嗤的一笑:“呵呵,你以为这是何处,你说进便进的去的?” “这是皇宫!” 说罢又加重力道推了一把姬紫,少年跌坐在地,却又蹒跚爬起,目光如炬的重复:“我要进宫。” 那蓝衣侍卫目光严肃起来,后头也跟来两个佩刀侍卒,其中一人抽出刀来指着姬紫:“大胆女子,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速速离去,否则擅闯皇宫,可是要杀头的!”姬紫置若罔闻,他徒步从十几壑里外的猎林走到宫前,全身已是筋疲力尽,但他一心一意只想见姬倾渊。 其他的,他顾不着。 “唉?这人看上去好眼熟……”有个侍卒突然瞪大眼瞧姬紫,蓦地他一呵:“他,他是三日前逃出宫去的大内囚犯!”那人突然忆起,周遭侍卫纷纷亮出佩刀,把姬紫围住。姬紫脸色苍白,干涸的嘴唇微微歙合: “我不是刺客,我……要见姬倾渊。” “什么姬倾渊,抓起他来!”三人揪住姬紫,姬紫却孱弱的如柳叶一般,仍人摆布。然而,三个侍卫刚一动手,便闻‘砰砰’数声,有人打落了他们的武器。姬紫愕然望去,一袭湛蓝衣袍翩然而至,一招回身扫地,便把侍卒们打压在地。尔后,他一手掳起少年,风驰电掣的跳上屋檐,飞走而去。 姬紫望着一脸不情愿的他,问:“为何救我?” 袭逍遥目不偏视,继续在檐顶跳跃,他冷声说:“我想不到你如此固执,要硬闯皇宫。”姬紫挑眉,说:“我不是你的绛儿,生死又与你何干,你用不着救我。” 袭逍遥便缄默,半晌又说:“就是因为你长的像绛儿,我才无法见你送死。”姬紫颦眉,低下头去,袭逍遥又说:“我虽救你,但不必指望我把你送到你心上人那里,现今我已打草惊蛇,只有擒了那皇帝,叫他交出绛儿!” 蛰伏两日,寻遍大内监牢的每个角落,所有龙珺绛可能被关押之处,依旧毫无所获。时间不多,如若绛儿在此时遭受不测,他该如何是好?他愈想愈急,飞驰的更快,不时,他跳下屋檐,截下一个路过的宦官,以剑向指: “皇帝在哪?” 那公公正好是去御花园送水果甜点的,一时吓的手里的托盘哐当落地。 “说!” 袭逍遥剑刃逼近一份,他才颤声道:“御花园!” ※ 稍稍捋起浅樱色的袖襟,柔夷一伸,便掬起了一汪流水。娉霞莞尔一笑的转脸:“水很凉,很舒服。”蜀烬负手而立,望着她,也是笑着说:“这水是从莋山上引来的,染了雪寒之气,自是冰凉。” “呵呵。” 娉霞踩在竹板上,蹲下身,双手浸在水里一阵嬉耍。而就在此时,一阵凭空而起的厉风刮我她的嫩颊,她有些站不稳,‘啊’了一声,尔后一睁眼便瞅见身旁的蜀烬,脸色森青。 “皇上?” 她狐疑的一唤,下一刻便瞧见了皇帝脖上驾着一柄长剑。一个湛蓝衣袍的男子正是剑的主人,他身旁地上跌坐着一个嫣红衣衫的女子。她还没来得及细瞧,湛蓝长衫的男子开口:“晓国皇帝,竞技之夜表演月姬的人,现在何处?” 蜀烬一惊,瞳眸一眯:“大胆刺客,你胆敢刺杀朕?” 袭逍遥却说:“我不杀你,只要你把人交出来!”他低声胁迫,娉霞听出意思,脱口而出:“你是指珺绛?”袭逍遥一惊,望向娉霞,刚想说什么,身后便传来少年熟悉的稚声:“遥哥哥!? 袭逍遥顷刻返身,衣冠整洁、俊逸翩然的龙珺绛,哪里又一份落魄受欺负的模样。他惊道:“绛儿?”龙珺绛一见袭逍遥用剑指着蜀烬,便大呼:“遥哥哥,你作甚用?放开小呆子!” “小呆子?” 袭逍遥一头雾水,又瞥了一眼蜀烬。此刻墨刑之与大批御林军已闻声赶到,把袭逍遥围得水泄不通。墨刑之更是跃跃欲上前,狠声道:“大胆刺客,束手就擒!”龙珺绛一见误会了,忙不迭跑上前,一边拦住墨刑之,一边与袭逍遥说:“遥哥哥,你误会小呆子了,你先松开他!” 袭逍遥狐疑的睬了一眼一脸冷鸷的蜀烬,又环顾四周,终是放下剑。他一放剑,墨刑之与御林军便要一拥而上,却被珺绛死死拦住:“你们不准伤害遥哥哥,不准!”他说罢,便向蜀烬投去求救的眼神,蜀烬狭眸微睐,说: “你们退下!” 人一散,龙珺绛便欣喜的跑上前,向着袭逍遥说:“遥哥哥,你怎么来了。”袭逍遥说:“你还好意思问我,绛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陵安?在皇宫?”他语色里有几分不满,龙珺绛心一紧,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作答。他眸光一偏,却瞅见袭逍遥身旁的姬紫。他大诧: “唉?紫儿?” 姬紫却捂着自己跌下时受伤的手肘,一语不发。 袭逍遥瞥了一眼他,回问珺绛:“你认识他?”龙珺绛点点头,又问:“遥哥哥怎会与他一起?”袭逍遥回答:“我以为他是你,便劫了狱,却不料救错了人。”想起来,他真是三番五次的认错,他与珺绛长的不是一般的相像。 “原来劫狱的人,是你?”娉霞想起之前的事,豁然开朗。蜀烬也了然,却是不语的看着龙珺绛与这个陌生男人。只见龙珺绛又说:“对了,遥哥哥,你是怎知晓我在下落的?”袭逍遥俊眉一蹙,一副生气的摸样说:“你不去完成你的使命,却一人来这陵安,又是参加什么竞技,又是入这皇宫游山玩水的,你是想气死我么?” 龙珺绛一听,目光闪躲,不语。 “若不是我放心不下你,借着去南海完成任务后的空闲,来寻你,你怕是乐不思蜀,不去华山了吧。”他数落珺绛,珺绛瘪嘴,吞吐说:“遥哥哥……”袭逍遥又说:“你心思单纯,不知人间险恶,竞技台上的事,我全看见了,我不知你为何又安然无恙,但珺绛,人类可是最会骗人的。”他意有所指瞥向蜀烬,蜀烬脸色一沉,眸生冷鸷。他奇异于这个袭逍遥言语里的蛛丝马迹,‘人类最会骗人的’,那口气,仿似自己并非人类一般。 龙珺绛立马反驳:“小呆子没有骗我!” 袭逍遥见他这般亲昵的唤蜀烬,更是戒备的盯着蜀烬。 此时,闻上赶来的姬倾渊与姬懿已到了人群前,姬倾渊刚一出现,姬紫便双目一亮,突兀的奔起来,众人大诧,统统返身。只见他跑到姬倾渊跟前,抬起小脸,充满希翼的凝视男子。 姬倾渊显然有些讶异,姬懿更是如遭雷击。他浑身神经都绷了起来,忙以犀利的眼神告诫姬,莫要说话。他毕竟是参加竞技之夜的舞妓,身份低贱,与刚刚去的皇帝的信任的少主若有所牵连,必然遭到皇帝怀疑。姬紫却视若无睹,想开口唤‘倾渊’,然刚一启唇,却被姬懿猛然一推,推翻在地。姬懿狠严厉声的呵斥:“你是何人,莫不是刚才的刺客?” 姬紫跌坐在地,瞪大眼看着姬懿。 龙珺绛忙不迭跑上前,搀起姬紫,说:“不是的,紫儿不是刺客,先前的一切都是误会,没有刺客!”姬懿一怔,惊异于龙珺绛竟认得紫儿,面上却还镇定,说:“原是如此,我见他飞奔而来,以为他要伤害我家公子。” “他不会伤害人的。” 龙珺绛嘟起嘴,有些不快。姬紫瞳仁颤抖,目光紧锁在姬倾渊脸上,那俊庞覆着银面,表情不得而知。此刻众人已走了过来,娉霞见都是误会,便得体的说:“既然都是一场误会,就先作罢吧。这位公子竟然是珺绛的朋友,皇上,刚才的事也请不要为难他吧,有什么,事后再说。”蜀烬睬了一眼袭逍遥,又看看一脸无辜的珺绛,微微颔首。娉霞一笑,又看向姬紫,说:“这位姑娘也是受牵连,既然如此,皇上就请送她出宫吧。” ——出宫。—— 姬紫瞳仁一缩。 姬懿忙不迭附和:“是啊,他一个歌姬,身份低贱,不该留在宫内。”他刚说完,龙珺绛却有些舍不得:“不啊,他也是我朋友,不让走。”娉霞指责珺绛,说:“人家也有家人,珺绛你怎这般自私?” 龙珺绛一想也觉不妥,于是默认。可他怕姬紫一走,将来便寻不到了,就问:“紫儿,你家在哪,本少爷将来去找你。我们长的一样,就是天大的缘分,将来我要带你去我父王……不,爹爹那里给他瞧!” 家? 姬紫心揪在一起,他哪里有家?他一直认为有倾渊在的地方,才是家。 可现在,家却要舍弃他了! 不要,不要! 不要赶我走,我不要抛弃我,倾渊,不要,不要! 姬紫心中在叫嚣,嘴上却无法发出一个字,以一种近乎乞求的目光凝视姬倾渊。就在有人扯拉他,送他走时,一个低沉的男声终于启唇: “他不能走。” —— 纠结了数日,终于更了,让亲久等了。之前龙珺绛说明身份的两章已经删掉了,接了这章。而还有一个改动的地方在,第四十章(他的睿智)里,龙珺绛与姬紫被关押在监牢时的一幕,有相认。亲们可以折回去看,为此带来的看文不便,盛人实敢抱歉。 反复修改文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盛人保证。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六章 真实身份 说话的人是姬倾渊。 众人一愣,只见姬倾渊徐徐上前,儒雅的从侍卫手里拉过姬紫。他唇畔勾起,说:“姬紫,你这般摸样,还真教我认不出来了呢,是不是姬枋?”他看向姬懿,姬懿一时对他的假名还有些怔然,但只是一瞬,便恍然道:“姬紫,他是姬紫!?” “阔别十年之久,认不出也是常事。”他莞尔一笑,温文尔雅,又看向龙珺绛说:“先前见着你时,姬某还吓一跳,觉得你面熟。现在看来,原是因为你长的像紫儿。”龙珺绛眨眨眼,也挺讶然:“原来你们真的相识。” 姬倾渊先是只笑不语,尔后转身向蜀烬鞠躬一拜。他说:“皇上,此歌姬并非女子,而是姬某的侄儿,小时候跟了戏班去了禹州,学艺十年未回,如今见着他,臣当真一时认不出,更别说在竞技之台上了。” 蜀烬眯眼,目光徘徊在姬紫与姬倾渊脸上,姬紫下颚紧绷,一语不发,相较之下姬倾渊神色泰然,没有一丝不妥。他挑眉问:“学艺十年未归,一时见着,确实是难以辨认。”姬倾渊笑笑又说:“好在龙公子,一声声紫儿提醒了臣,紫儿乃是他的乳名。” 他又笑着看龙珺绛,龙珺绛嘿嘿一笑,有种无心插柳却帮了人的自豪感。他又瞅向姬紫,说:“原来你是男孩,和我是一样的。”姬紫此刻也镇定下来,颔首:“我师傅说我身骨娇小,不谊担任男角,就让我反串女角。” 他刚言毕,姬懿就走上前,一脸沉痛道:“紫儿,先前错怪你了,对不住了。这些年你在外学艺漂泊,怕是不知家中之事吧。你娘在你出行的第三年就去世了,主子修书去禹州于你,但未有回音。”他的符合正中了姬倾渊的下怀,姬倾渊适时伸手,抚了抚姬紫凌乱的鬓发:“对不起孩子,没有照料好你娘。” 姬紫瞪大眼,看着姬倾渊黑瞳里闪过一抹精光,他一愣,下一刻一行清泪竟潸然落下!他仓惶的摸脸,龙珺绛此刻正瘪嘴,一脸疼惜的说:“紫儿,好可怜,都哭了!”娉霞在一旁也听到颇为感伤,十年不在,家中已物是人非,失去亲人的痛她是深有体会。 她说:“皇上,看来都是一场误会,天下之大,无巧不有。不过这巧,当真是一件好事,阔别十年,紫儿能遇见姬先生,也算是莫大的幸运了。”她望向蜀烬,蜀烬本是有一丝怀疑的,但姬紫脸上的泪却如此生动,如不是真的失去亲人,泪水不可能这般快落下。他点点头,说: “既然姬紫是姬先生的侄儿,自不是外人。今日时辰也不早了,都回去吧。”他说罢一挥袖,招来于公公,吩咐:“速去鎏云宫,清扫干净,给这位袭公子住。”龙珺绛听罢,却说:“不用了,小呆子,我和娉霞的弗如宫还空的很,遥哥哥就与我一同住吧。我好久没见着他,好多话想跟他说。”他说时,仰着头俏皮的看袭逍遥,男子温柔似水的看他,眸光里的情愫一览无遗。蜀烬心生不快,嘴上却说: “那也好。” 于是,袭逍遥与龙珺绛娉霞二人,回了弗如宫,姬紫则跟着姬倾渊回了毓庆宫。 ※ 夜里。 下弦月如半块残玦,挂在弗如宫的上空。夜色阑珊,娉霞早已就寝,龙珺绛却仍精神奕奕,他和袭逍遥却坐在寝宫的石阶上,叙旧良久。龙珺绛问了父王的情形,还有央儿的近况,袭逍遥面噙微笑,一一说来。 “绛儿,找着你就好了。你不知你一人在外时,我在宫内牵肠挂肚,总想着你在哪儿,在做什么。”蓦地,他眸光低敛,以温柔似玉的目光凝视龙珺绛。其实他并非是完成任务后来寻珺绛的,而是借故向西羽王请示,要去南海一趟,却偷偷上了岸。以前龙珺绛在东海,自己在西海,虽是一年难见几次,但他总觉得珺绛是在那儿的,他就放心。可他一上岸,就仿佛会被人骗走、抢走、不再是他的绛儿一般。就像今日的晓国皇帝,绛儿一口一声‘小呆子’的叫,好不亲昵。 想到这,袭逍遥一蹙眉,试探的问:“绛儿,你是怎么认得那晓国皇帝的?”龙珺绛眨巴眨巴眼,一听提起小呆子,就禁不住笑意:“遥哥哥说小呆子啊!你不记得了么,绛儿常跟你提起的,小时候浮出水面去玩,却救了一个呆头呆脑的人类少年。他,就是小呆子!” 袭逍遥一惊,说:“他就是那个少年?” 昔日里,龙珺绛总是时不时的提及这人,他还以为是他杜撰出来的,原来真的有,还是一个昔日的皇子,今日的皇帝!龙珺绛还在说:“其实这次上岸去华山,也是有心来寻他的。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真的找到了他!”他说时眸若星辰,袭逍遥胸口有气血翻涌,他面色一沉说:“寻到又如何,与人类做朋友,有多危险你可知?你曾救过他,他便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了,绛儿你怎这么鲁莽!?” 龙珺绛语塞,顿了顿又说:“那时他被人抛下海,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袭逍遥愠色不该,说:“那姓娉女子,也知晓你身份了?”龙珺绛忙不迭摇头:“才没有,遥哥哥不记得父王叮嘱我的话了么,我可是意思不肯懈怠,除了小呆子,谁都不知我的身份。不过,小呆也只知晓我是一条白龙,并不知我乃是东海无尚皇子,将来的龙上主!” 袭逍遥被他急于辩驳的可爱模样弄的哭笑不得,他伸手捏捏他的脸:“是的,龙上主!” 龙珺绛嫣然一笑。 袭逍遥长叹一口气,说:“不知便好,这些人类虽对我们奉若神明,但人心叵测,我们龙族又有如此大的力量,难免不会遭人算计。”龙珺绛却说:“遥哥哥不要一直说小呆子的坏话,他和娉霞都是人类,却都是好人。” “无论如何,我也不追究了,绛儿,再住几日,你与他们道别后我们就出发吧。”他理所当然的说来,龙珺绛却一怔,霍地的站起:“出发?” 袭逍遥偏过头,皱眉:“有何不妥?” 龙珺绛觉大事不妙,目光闪烁,说:“我……我不走的。” “什么?” 男子俊眸一瞠,看着龙珺绛支吾不语的模样,一时心急:“绛儿,你已耽搁了这么多日,你肩上的重任,你不记得了么?”龙珺绛摇头,说:“记得,当然记得,只是遥哥哥,我现在还不能去华山,我得先在这!” “为何?”袭逍遥刨根究底,龙珺绛说:“我答应过小娉霞,会帮他手刃仇人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袭逍遥听罢一愣,却呵斥道:“你为何要帮个凡夫俗子报仇,这事与你何干?” “是与我没干系,可小娉霞是我的好朋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龙珺绛停直胸脯,袭逍遥摇摇头说:“绛儿,你可知你父王已派人暗中潜伏在去华山的途中,但这么多个月你都不曾出现,你父王可急了。” “啊?” 龙珺绛脸色大变,不是说让他只身一人去华山的么? “你父王就怕你一上岸便心思放野!果不其然,你还真是如此!”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龙珺绛说:“不……不是的!我不是贪玩,我是完成我的诺言,遥哥哥,你不是教我做人要守信,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打诳语么!”袭逍遥说:“我是如此教你,可却不记得教你要有防人之心,别被人利用了!” “小娉霞不是在利用我!” “不是利用是什么,报仇,人类之间的尔虞我诈,拼杀争夺还会少么,根本不值得帮!让他们自相残杀好了!” 袭逍遥言辞咄咄,龙珺绛也生气了,脸颊恼红,气嘟嘟的鼓着腮帮子。两人一阵无语,还是袭逍遥首先软下来,望着倔强如犀牛的龙珺绛,他长叹一声,说:“好了,好了,算是遥哥哥话说重了。”龙珺绛听罢,腮帮子渐渐放松,目露委屈说:“遥哥哥,小娉霞师傅师兄都被坏人杀了,她一人孤苦无依,若我也舍她而去,她该怎么办?” “我是不会走的,如果做龙上主就是如此无情无义,我不做也罢!” 他话音郑重,袭逍遥看出他的认真劲,并非孩子的贪玩和一时兴起。他说:“好吧,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倔强。好吧,绛儿,我就给你六个月的时间,如果半年之内,你依旧无法报仇,我就押你去华山!” “真的!?”龙珺绛眸光一亮,转过头来。袭逍遥呵呵一笑,摸摸他的头:“谁教我是你的遥哥哥呢!你父王那边,我就先帮你拖着。”龙珺绛一听,欢喜鼓舞的扑上去,抱住他,小脑袋在男子胸膛磨蹭:“遥哥哥,你太好了!绛儿太喜欢你了!” 袭逍遥脸一红,却缓缓搂住他,淡淡低沉的说:“我也喜欢你。” 龙珺绛对男子异样的‘告白’浑然不觉,只说:“我答应你,我半年之内一定为小娉霞报仇雪恨,到时候再上华山,成为龙上主,一统四海!”他言辞凿凿,袭逍遥莞尔轻笑:“绛儿可要记得自己说的话哦!” “嗯,嗯!” 龙珺绛还在他怀里磨蹭,男子也把他抱的愈紧,低下头闭上眼,闻他秀发间的清香。 而此时此刻,仅是数十步之遥,弗如宫墙的后方,一个黑影却正缓缓转身。他靠着墙壁,目光轻眯,若有所思。 ——无尚子,龙上主。—— 先前的对话他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龙珺绛的身份还真如他想的一般,扑朔迷离,不甚简单。他在原地杵了一刻,便纵身一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走开。只有袍角的一抹明黄,在途径月下时,被照了出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七章 烬的怀疑 “啪!” 姬懿狠狠挥袖,搧了姬紫一掌。姬紫后退一步,捂着淤红的脸,瞪大眼看着姬懿,姬懿一呲牙,当即又想甩出一巴掌,却被姬倾渊大手一握。 “你做什么?” 姬倾渊低沉的问,姬懿挤了挤眼,忿忿然说:“少主,他险些害死你啊!”姬倾渊沉默须臾,松开握他的手,只说:“不许打他。”姬懿不敢造次,却仍愤怒难平,紧紧盯着姬紫,说:“都已经被人救出宫去,为何不回府邸,非要闯入皇宫,来寻少主!?” 姬紫低着头,说:“我想回到他身边。” “哼!” 姬懿眯眼,嗤的一笑:“你回到府邸,怎不可回到少主身边?姬紫,怕是你别有用心吧”姬紫一抬眼,仓惶摇头:“我没有!”姬懿却不依不饶:“你难道不知以你舞妓的身份,认出少主,是件多么令人起疑的事?那晓国皇帝本就生性多疑,你是想害死少主吧!” 姬紫清眸圆瞠,头摇的愈发厉害:“我没有想害倾渊!” 姬懿冷笑一声,鄙夷说:“有没有你心中自是清楚,别跟老夫说,少主任你被皇帝押走时,你没有一丝报复心。”他仿似看穿一切的眼神直直刺来,瞬间凿进姬紫的心里,少年竟顿了顿。 “不要以为你救过一次少主,就能以功抵过!”姬懿承认,他一直都不喜欢紫儿,这个少年的眼里有太多与年纪不符的复杂与阴冷。 少年沉默,姬倾渊却缓缓走近说:“好了,姬先生。夜已深了,既然已经化险为夷,就早些安歇吧。”他拂拂袖子,姬懿不敢再说什么,低身毕恭毕敬的答:“是,少主。”然后他漠然阴鸷的瞥了一眼姬紫后,走开了。毓庆宫殿内,顿时只是剩下姬倾渊与姬紫二人,夜极静,连微风都纤微可闻。姬紫始终低着头,不敢抬起,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 蓦地,好听的男声响起,平淡如朔风初静:“疼么?” 他手指轻碰姬紫的脸,姬紫一缩,仍是不言语。姬倾渊眸光一柔,说:“莫要想太多,早些睡吧。”姬紫点点头,温柔的男声穿透他的防备,瞬间令他的心分崩瓦解。他仍不敢看他,怕一看着他,泪就会不由自主的落下,也怕一看着他,自己就会无所遁形。 “我没有要害你。” 姬倾渊把他送回房,临走时,姬紫却蓦然出声。姬倾渊转过身,姬紫以背对相对。 “我只想,回到你身边。” 姬紫的话极轻,每一个字却都像竭尽全力说出一般。姬倾渊沉默须臾,忽莞尔一笑:“我知道。”然后,他转身走开,姬紫这才回过头来,悲伤的看着他峻拔如山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的毓庆宫另一寝屋门后。他轻轻阖上门,上床曲卷起身子,他闭上眼,嘴里轻喃:“倾渊……” “倾渊……” 他没有抛弃他,没有弃他于不顾,他问他疼不疼,他还关心他,自己还是他的紫儿。 没有变,没有变…… 伴随着反复的低喃,姬紫松懈下来,想着姬倾渊的温柔,渐渐入睡。入睡至沉时,嘴角还渐渐勾起,酿出一个纯真的笑。 接下来的几日,姬倾渊伤势已完全痊愈,太医也不用来复诊了。姬紫住在毓庆宫,姬倾渊白日里一般去曜渝殿与皇帝商议朝事,晚上归来时才能见着他。他还是对自己还是如往日一般的好,姬紫渐渐觉得即便龙珺绛出现了,那也没有关系,他还是那个疼自己、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姬倾渊,一切都不会改变。 只是,这一日。 袭逍遥小住了数日,已准备整装出发。龙珺绛唤蜀烬设宴款待,姬倾渊几人也来了,膳后,几人出了殿门。袭逍遥兀自走了几步,返身抱拳说道:“这几日多加打扰了,在下有事在身,必须走了,各位不必远送了。”蜀烬起身,倨傲的看他,说:“既然有要事,朕也不多加挽留了。” 走最好,蜀烬早就看不惯这几日他与龙珺绛卿卿我我的摸样。龙珺绛却依依不舍,说:“遥哥哥真的不能再多留几日么,绛儿好不容易才与你相聚。”袭逍遥勾唇一笑,揶揄说:“那好啊,我就住着不走了,某人爹爹的事,就让他自己头疼吧!” 龙珺绛脸色大变,忙不迭摇头:“好好,遥哥哥走,走!” 娉霞在一旁甚为狐疑,颦眉问:“某人爹爹,谁的爹爹?”龙珺绛摇头如拨浪鼓:“没,没什么!”他一惊一乍的表现令娉霞更为狐疑,她倒没问,蜀烬却意味深长的凝视少年。 袭逍遥拿着收拾好的包袱,即将离去,临走几步时,仿似想起了什么,回头来。 “对来,这几日总顾着与绛儿你叙旧,却忘了件大事。” 龙珺绛眨巴眨巴眼,问:“什么事?” 袭逍遥先是笑而不语,然后卸下被包裹结实的长棍,他缕缕抽开那布,棍身才显露出来。他递给珺绛:“呐,这回总算是送对主了!”龙珺绛不可思议的盯着递上前来的五行棍,半晌怔忡。 “绛儿?” 龙珺绛一语不发的接过棍,愣着表情,轻轻抚摸。这手感,这光泽,没错,是它,是五行棍! “哇!!!” 龙珺绛腾的跳起来,搂住五行棍:“五行棍,我的五行棍啊!!”他激动的手舞足蹈,娉霞在一旁先是怔然,然后说:“这就是你日日念叨,在沐山丢失的五行棍啊!”龙珺绛拼命点头,又与蜀烬说:“小呆子你看,五行棍,我的五行棍回来了!” 蜀烬只瞟了一眼,只觉得平实无常,便笑说:“一根棍子也能把绛儿乐成这样?”龙珺绛说:“它才不是普通的棍子,我没有它在身边,就吃不香、睡不美,有它在我才能……”龙珺绛停下来,再说就漏嘴了。五行棍虽朴实无华,却是父王下了法的,能让自己法力增强。其实,龙珺绛学艺不精,无法单独施法,五行棍却能助他。 就在龙珺绛乐不可支的时候,杵在一旁的姬紫却如遭雷击。他脸色乍青乍白,几欲不敢去看身旁姬倾渊的脸。 五行棍,五行棍……他竟然忘了还有一柄五行棍! 姬紫脑间空白。 姬懿也是大为诧异,下意识地看向少主,却见姬倾渊表情波澜不惊,只是那黑瞳更为深邃了,紧紧凝视前方活蹦乱跳的少年。 袭逍遥弯起眉眼,说:“可要好生保管了,再丢了,我可不负责找回来了。”龙珺绛忙不迭点头如捣葱,抱着五行棍是又搂又亲。袭逍遥又说:“我走了,绛儿,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龙珺绛一正脸色,双目忽地凛然如鹰。 “嗯!” 重重点头,袭逍遥莞尔一笑,身姿纵然一闪,已飞上檐顶,一起一伏的走了。 望着袭逍遥消失的身影,蜀烬嘴畔微沉,此人的轻功如此了得,根本不是平常人类能有的,且他三番两次潜入宫中,又救人又劫持自己的,来去无阻,难道这就是龙族特有的力量?然,他并没有多想,回身走向姬倾渊:“姬太傅,朕今日邀你来,也是有事商讨,且跟朕去一趟天牢。” 姬倾渊缓缓移开停在龙珺绛身上的目光,淡定的颔首:“臣遵命。” 没有任何异常。 姬紫惶恐的盯着一丝波澜都未起的姬倾渊,这样的平静让他更为无措。他眼睁睁的看着姬倾渊走开,自己却失魂落魄,头重脚轻。此时,姬懿带刺的话在身后响起:“好一个救命恩人,紫儿,这就是你的真面目么?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这一回,你还认为少主,会护着你么?” 姬紫瞳仁一缩。 ※ 天牢之内。 防守最严密的杖乙庭,历来用做关押重犯,即将斩首或抄家灭族的罪人。姬倾渊随皇帝进入时,便觉阴气四起。外面虽是明媚朗日,牢内却晦暗之极,姬倾渊微微皱眉,这环境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关押他整整九年的石狱。 蜀烬走到牢门前时,只见阴暗处一个身着囚服的女子紧紧蜷缩。刑部审官亲自为蜀烬开了牢门,窸窸窣窣的铁链摩擦声却惊不起女子。直到蜀烬步步走近她时,她才怔忡抬头。仿似识不得皇帝,楞了半晌。 “媚儿?” 蜀烬眯眼,一唤。 羽媚却突然惊的大叫,四周侍卫一拥而上,拔刀相向,却被蜀烬横手拦住。众人定睛一看才知羽媚是在对着草堆里穿梭的虫豸鼠蚁,害怕惊叫。蜀烬上前拉住她,说:“羽媚,羽媚!” 羽媚神情涣散,对着男子一双凤眸许久,才恍然:“皇上……” 泪就突然落下,她紧紧攥住蜀烬:“皇上……皇上!媚儿是无辜的,是无辜的,我没有要杀你,没有!”姬倾渊蹙眉,森冷的站在一旁。蜀烬漠然的看着她,羽媚见他不语,喊得愈发悲戚:“皇上,媚儿是被冤枉的,皇上,这里好脏、好黑、媚儿不要待在这,媚儿好害怕,皇上你带媚儿走啊,呜哇!” 她哭啸出声,蜀烬终究推开,返身离开牢内,姬倾渊紧随其后,门被哐然锁上,羽媚却疯狂的抓住栏杆,急切的呼唤皇帝。皇帝至始至终都未说话,一路出了大内监牢,他停在门外,抬头看骄阳。 刺眼的光芒,突兀的点燃他的瞳仁,他一眯眼。姬倾渊静静站在其身后,半晌才听他说:“姬太傅,你看到了。” 姬倾渊不语,静静候听。 皇帝转过身,说:“羽媚她虽骄纵任性,专横跋扈,朕很讨厌她,却也了解她。她胆子小的很,刺杀朕的事,朕觉得另有蹊跷。”姬倾渊眉梢一翘,继续听皇帝说:“昨日,朕收到他哥哥羽襄快马加鞭送来密函,姬太傅请看。” 他从袖襟里抽出一封由火烧封的密函,姬倾渊淡定的接过,展开徐徐浏览。 信上言明了羽襄对此次事件的惊愕,同时也分析了皇后羽媚不可能刺杀皇帝的理由。局势、情景,动机、都一一剖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人看了不免动摇。姬倾渊眯眼,心忖这羽襄当真是一个聪明的人。 “朕被刺后,心中怒火犹胜,倒忘记了想羽媚为何要刺杀朕。细细想来,朕的确找不到原因。”蜀烬与羽家乃是一脉相承,不可分割,有了蜀烬羽家才能如此财雄势大。若要谋反,为何寻不到一缕蛛丝马迹? 姬倾渊沉默须臾,收拢信后,只说:“皇上考虑的的确周全,但若问臣的意见,臣暂只能信眼前所见,皇后刺杀皇上,乃是有目共睹,其他的臣不敢妄加揣测。” 皇帝颔首:“朕欣赏你的冷静。” “今日叫姬太傅一同前来,也是想太傅能为朕分忧,但朕如今想,在羽襄回朝之前一切都言之过早。到底是另有别情,还是羽家当真图谋不轨,大将军回来了,自是要分晓。”皇帝负手而立,蹙眉启唇。 姬倾渊微微欠身:“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四十八章 深谋远虑 姬倾渊回到毓庆宫后,姬紫正躲在房内,半阖着门偷视。一见他身影,却又吓的紧闭起门,不知所措的喘气。姬懿在殿中相迎,听见动静,只勾唇嗤的一笑。姬倾渊也像什么也不知一般,未提及一字,倒是煞有其事的对姬懿说: “姬先生,你随我进来。” 姬懿屏退了宫婢,跟上少主。两人一进姬倾渊的寝屋,姬紫便开门出来,双肩颤抖的走近屋门,试着把耳朵贴在门外。 寝屋内。 华丽的鎏银烛台上,红泪累垂,姬倾渊慢条斯理的换了一根烛,罩上纱笼后才返身说:“今日皇上唤我去大内监牢,见了已近疯癫的羽媚。”姬懿顿了顿,说:“皇后疯了?” 姬倾渊轻哼的一笑,又说:“皇上毕竟与皇后相处多年,从又是小青梅竹马,对她的了解自是不少。看来独独一个栽赃嫁祸,显然不够。”姬懿有些吃惊,说:“少主是说皇上改变主意了,不想杀羽媚了?” “他还在沉吟当中,羽襄已经在来京的路上,如果他到了陵安,事态必然有变。”姬倾渊黑瞳一眯,姬懿听罢也皱眉,仔细想想,的确如此。羽家世代为官,凭的都是皇亲国戚,羽尧天的妹妹便是皇帝蜀烬的生母,上一辈亦是如此,这层连带关系令羽家的每一个后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平步青云。但其实羽尧天虽身为丞相,本事却是般般,只有这个儿子羽襄能独当一面,这次他回来,必然会为羽家平反竭尽全力。到时候,能不能离间羽家与皇帝,还真是个未知之数。 “少主是否已有应对之法。”姬懿问到,姬倾渊高深莫测的别开眼,说:“事态未明之前,我们都有机会。既然羽襄回来了,我们索性利落一些。”姬懿狐疑的看向姬倾渊,只听男子嗓音低沉道: “让他回不了渝西。” 他话音刚落,目光便瞅见门处有一摇曳的人影,他蹙眉,下一刻竟一挥袖襟,令门‘啪’的一声打开。姬紫当即吓的跌在地上,姬懿惊的看来,愤然出声:“你竟敢偷听!?”姬紫忙不迭摇头,说不出话,姬懿本想上前再做指责,却被姬倾渊拦下,他冷声道:“姬先生,你先下去吧。” 姬紫顿了顿,最终无奈的叹口长气,离开了。 姬紫还坐在地上,瞠着圆大的眸子看着姬倾渊,半晌听男子说:“还坐在地上作甚,天寒露重的,不怕伤寒入侵?”他走上前,向姬紫伸出手。姬紫紧紧盯着那手,一咬唇说:“为何不骂我?” “为何不怪我?”他下颚紧绷:“为何一句话都没有?” “你想我说什么?” 姬倾渊伸回手,姬紫兀自站起,胸膛起伏不定,说:“今天你明明就看见了,那五行棍,不是我的。我不是那个救你的人,从头至尾,我从未助你一丝一毫,我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冒名顶替,骗取你的好!”姬倾渊沉默的看着他,低喃: “紫儿……” “倾渊,你不要这样。你可以骂我,甚至打我,但不要一句话都不说。我不知你心中所想,我好害怕!”姬紫颇为激动,双目泛红。姬倾渊上前一步,一语不发的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发,温柔的动作,瞬间令姬紫斗战般的双肩松懈许多。然,姬紫却拍掉他的手:“不要对我这么好,你越是什么都不问,我越是坐立不安!你怎么能这般冷静,冷静的不像一个人……怎么能如此……”他胡乱呓语,蓦地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突然抬目,问:“难道……” “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他?” 从今日袭逍遥归还五行棍的态度来看,仿佛在姬倾渊意料之中。果不其然,姬紫一语刚出,姬倾渊的默然仿似应征了他的猜测。姬紫踉跄的退了一步,回想起竞技之台姬倾渊种种愕然而专注的神情。 “难道……” 他摇头,自嘲的笑说:“难道,你在看见他面容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才是那个你要找的人?”不需要任何凭证、不需要任何言语,只是一眼,他便知道那个真正的人,是龙珺绛? 姬倾渊还是沉默。 “果然猜对了。”姬紫失魂落魄的一笑:“我真是傻啊,我为此忐忑不安,为此抱着侥幸之心,看见你依然对我好,便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却不然,最无知的那个人,却是自己。”他眼红愈甚,神情如受伤的野兽,姬倾渊看着他,突然伸手拂上他的眼。 微有粗粝的手指滑过那颤抖的眼皮,姬紫心揪在一起,却听男子说:“你的眼睛,很像我。” “冷漠、拒人千里,却又脆弱、孤独。” 姬紫怔然。 姬倾渊却还在说:“看着这双眼,我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我才想对你好,但,并不是因为你是他。” “我只是单纯的,想对这样的你,好。” 他的话很轻,没有华丽的词藻,就瞬间穿透姬紫充满防备的心。他眸光一闪,仿似有坠坠的阴霾一挥而去。姬倾渊收回手,银面下的眼神深邃而悠远。姬紫的泪,就在与这双如有魔力的眼对视后,蓦地滴落。 他早就不记得哭是什么滋味,不记得眼泪在颊边滑落,是怎般滚烫。 可这一刻,他止不住的哭。 “倾渊……” 他看着他,唤他的名字,姬倾渊拍拍他的头,说:“以后不必再为此疑神疑鬼,我不想你有负担。”姬紫擦擦泪,拼命点头,说:“嗯。”姬倾渊这才莞尔一笑。 ※ 侦文帝九年,初秋,晓国镇疆大将军羽襄归朝。 羽襄进宫时,正是晌午,皇帝正在用膳,便闻内监长声呼道:“大将军羽襄殿外求见——”蜀烬放下筷,高深莫测的看了一眼姬倾渊,尔后慢条斯理的回:“宣他进来。” 须臾后,一个身着黑鳞甲胄的魁梧男子大步流星的走进殿来。他生了一长方正粗狂的脸,沉默已是不怒自威。他单膝跪在蜀烬桌前,勾首:“皇上安好!”声音低沉如铅石,底气极足。蜀烬站起身,说:“大将军不必多礼。” 羽襄起身,瞅见皇帝身旁多出了一个姬倾渊,双目一眯,但只是一瞬他又抱拳与皇帝说:“皇上,不知臣下的信函是否有安全送到?”蜀烬噙着笑意,说:“朕几日前已过目,大将军字字珠玑,朕看了,不免数夜都苦思冥想。”羽襄听了,自是很高兴,又说:“皇上英明,羽家世代忠心耿耿,不曾有过不轨之心。媚儿又是生性单纯,根本不可能自己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蜀烬听了,却哼的一笑:“但她刺杀朕,乃是有目共睹之事。若不是姬太傅挺身而出,朕怕早已是她簪下亡魂。”羽襄听了,又看向姬倾渊,姬倾渊微微欠身,不语。羽襄对他无一丝好感,对皇帝说:“如果媚儿当真有谋害之心,为何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皇上呢?于情于理都是不合,皇上可有想过?” 蜀烬眯眼,说:“这也是朕未想通之处,所以才招你回朝。”羽襄听罢,颇为激动上,前一步,附和说:“是啊,皇上。此事疑点甚多,臣下在路上又想到了好几处,根据爹爹寄来的信函上写,当时的情形明明有另外一对刺客,臣想……”他话说到一半,蜀烬打断他说:“那两个刺客的事,朕已查明,与皇后根本无关。”羽襄一顿,问道:“皇上怎知无关,臣下看来,这事关联极大。共同刺杀之事,必有蹊跷,不知此二人现今在哪,皇上是怎般处理他们的?” 蜀烬听见他死咬龙珺绛与娉霞,不免心生不耐。 “朕怎么处置人,还要向你禀告不成?” 羽襄仿似被皇帝突如其来的怒气震住,稍稍语塞:“臣并非此意……”气氛有一丝僵硬,羽襄转过话题问:“皇上,不知媚儿现今……” “当然是关押在大内监牢。”蜀烬一挑俊眉,说到,羽襄想着亲生妹妹还关在牢里,一时也沉不住气,说:“媚儿有伤在身,不宜待在监牢,不如……”蜀烬更觉生气,说:“犯人不待在牢内,莫非还要朕继续锦衣玉食的供着?”羽襄这才噤若寒蝉,皇帝冷视他一刻后后说:“好了,朕先在用午膳,有什么话再说。” 蜀烬生了怒气,能心平气和与他说话已是不易,却还言辞咄咄?蜀烬负手,倨傲的盯着羽襄,羽襄顿了顿,终说:“那臣不打扰皇上用膳,臣先告退。”他躬身退下,却下意识的瞅了一眼一直杵在一旁的姬倾渊。 银饰掩面,古里古怪。 羽襄走后,姬倾渊开口说:“皇上,还需沉住气。” 蜀烬听罢,也颔首,他说:“朕知晓,只是这羽襄一见面便想朕放出他的妹妹,难道以他区区一封信函,就能把刺杀朕的事抹得一干二净?自登基以来,他们羽家就不曾正视过皇威,他们是什么东西,明明是戴罪之身,却还有资格和朕谈条件?” 姬倾渊侧过脸来,望着一脸冷鸷的蜀烬,说:“皇上,臣有一事觉得不妥,不知当不当讲。”皇帝一挑眉,说:“太傅说便是,不必忌讳。” “先前姬某听闻,羽将军此次赴陵安,带了三百扈从,现今驻扎在东景门处的御林军营。”姬倾渊说罢,皇帝一皱眉,问:“那又如何?”姬倾渊噙笑,走了一步道:“如皇上所言,戴罪之身,怎能带兵入宫?更何况,三百扈从,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姬先生的意思是?” 皇帝眯眼,目生阴鸷。 “皇上,挟天子以令诸侯之话,你可曾听过?”皇帝一惊,否认:“不可能,三百人,怎可能谋朝篡位!?” “三百的普通侍卫,自是不可能,如果是训练精良的死士,以一敌十,难保不能。”姬倾渊轻描淡写的说,蜀烬瞳仁微颤,踟蹰了。姬倾渊又说:“羽襄乃是镇疆大将,非大事,常日里是不得入京的,这次却这般巧,皇后刺杀了皇上,还是以一管根本不能索人性命的金簪。” 皇帝听罢,如遭雷击,然,他又摇头:“不对,如真有篡位之心,为何不直接刺杀朕来的了当。”姬倾渊笑了,说:“皇上自己清楚的武功,更何况您身边有墨将军,许统领保护,要杀您,谈何容易?如果是姬某,不如亲自带上三百死士,进宫挟持,更为有胜算。” 蜀烬沉默了。 “朕……” “皇上,这也不过是臣下的猜测。若皇上信任臣下,臣愿意为你前去试探。”姬倾渊躬身请命,皇帝也是处在怔然中,颔首:“好吧。” —— 这是最后一章的公众章节了,亲们。入了V,没有V章节,已经被编辑大大骂了……囧…… 以下的内容呢,做个简单的预告吧。 第二卷,逐鹿之卷,即将上演。 不止是一卷战火纷飞的章节,也是一卷深情脉脉的章节和虐心虐身的章节。 想看姬倾渊和龙珺绛不能遏制的互相吸引嘛? 想看龙珺绛凛然爆发,以一敌百的场面嘛? 想看他与姬紫身世大揭秘后的情形么? 想看,谁是珺绛的良人,谁夺下了她的初夜嘛? 往下看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九章 千钧一发 羽襄退出殿后,一旁的贴身侍从便急切上前,问:“将军,如何?”羽襄面色阴霾似雨,那侍从目露忧色说:“这皇上怎这般糊涂,小姐怎会害他,羽家世代忠良,必是有人陷害!”他悻悻然的抱怨,羽襄则沉默,两人走了百来步,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唤。 “羽大将军,请留步。” 一个沉稳的男声。 羽襄回头,见一袭玄黑长衫的姬倾渊正走来,他挑眉:“姬太傅?”姬倾渊儒雅的欠身,羽襄却没有好脸色,蔑然的俯视姬倾渊: “姬太傅找本将,不知所为何事?” 姬倾渊噙笑,说:“大将军现是要回府邸么?”羽襄点头:“自是要去看我爹爹。”姬倾渊俊眉一挑,又道:“下臣有些话,想说给将军,不知将军可否愿听?”羽襄露出狐疑之色,沉默须臾后说:“太傅直言既是。” “以将军如今的情况,还是莫要回府邸的好。” 羽襄一蹙眉,反问:“为何?” “将军既然能一封信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应当更为沉得住气。你若与丞相去商量,皇上必然戒心更甚,其实,皇上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只要将军诚心诚意,必能打动他。”他声若羼水,平稳流动,羽襄沉默须臾,说:“姬太傅是指,之前本将鲁莽了?” “下臣不敢。”姬倾渊抱拳欠身,“只是,将军你与皇上乃有兄弟情意,有些话,撇下君臣之累,单独来谈更为好。”羽襄瞳仁一转,似是被点破,姬倾渊又说:“皇上日夜为朝事繁忙,常常在景央殿批阅奏章到子夜,羽将军是聪明人,该如何做,应心知肚明,下臣的话就说到这里。” 他躬身退下,临走时却瞥了一眼,一直瞠着一双好奇眼看他的侍从。对上姬倾渊一双黑如深潭的眼,那侍从愣了愣,尔后问羽襄:“大将军,这人是谁,好生奇怪?”羽襄并未作答,而是陷入深深的沉思…… 姬倾渊说完一番话后,便径自去了景央殿,皇帝正有些坐立不安,见人来了,便迎上前文:“如何?”姬倾渊沉默须臾,说道:“羽将军心思缜密,并未与臣说什么。但此番试探却让臣心生一计,若他当真图谋不轨,便能让他原形毕露,不知皇上敢不敢试。” “什么计?” 蜀烬皱眉。 “等。” …… ………… 月色清华如水,森森照在殿门的石阶上。景央殿内的烛光发出朦胧的光晕,摇摇曳曳,不甚真实。有风灌进殿内,掀起龙案的一角绣金桌幕,蜀烬手下的书页也被吹翻了几张,他抬起头,看向姬倾渊,说:“几更天了?“ “才一更天。” 姬倾渊淡淡启音,蜀烬心里有些乱,明明用膳不久,入夜不深,他却觉得过了许久一般。姬倾渊像是瞧出他的焦虑,说:“皇上不必心急。”蜀烬眯眼颔首,眸光冷鸷之极,他说:“姬太傅,朕真不希望如你所说,他会来,毕竟朕与他也是血脉相连,不想与他兵戎相接。” “既然他无情,皇上又何必伤心呢?” 蜀烬听罢,邪佞之气更甚,他站起身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么?”姬倾渊欠身:“皇上放心,如他当真趁你一人,犯上作乱的话,当即就能擒下他。如他没有,亦不会伤了你与他的和气。” “好。” 蜀烬颔首。 此时,殿外蓦地传来杂沓的步声,内监还未来得及传唤,两人便已雀跃的大步进来。蜀烬一看,道:“绛儿?”姬倾渊也看了过来,只见少年拉着娉霞走上前说:“小呆子,这几日你都在作甚?我和小娉霞都快闷死了,只好来找你了!” 他不讲规矩,一手撑在龙桌上,蜀烬面色微愠,说:“绛儿,你先回去,今日朕没有功夫陪你。”龙珺绛眨巴眨巴眼,说:“小呆子,你好像脸色不对,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他这么一说,一直矜持垂首的娉霞倒抬起脸来,见蜀烬果真俊庞阴郁,便问:“皇上,你脸色很差。” “没有,你们先行回去,朕明日再找你们。” 蜀烬拉了一把珺绛,龙珺绛被一扯,却不甘愿走,还问:“小呆子,你有事瞒着我们?”他话音刚落,姬倾渊则启唇:“龙公子,皇上的确有要事处理,还请先行回去吧。”龙珺绛侧过脸,看向男子,两人视线有一刻的碰撞,龙珺绛又觉得那眼神似曾相识,却不敢多看,慌的别开眼。 此刻,蜀烬有些不耐,吩咐太监:“送他们回弗如宫。”龙珺绛一瘪嘴,说:“嗨,知道了,明日你一定要来陪我和小娉霞,这宫里呆久也闷的慌!”就在他不情不愿的抱怨时,殿门外突然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一个人,几个侍卫也跟了进来,蜀烬神情一震,望向殿中央。 那人扑到在地上,磕头:“皇……皇上!奴才有要事相告!” 蜀烬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羽襄的贴身侍从,此人自小待在羽襄身边,皇帝当然识得。他凤眸微瞠,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抬起头来,颤声说:“皇上,羽将军他要谋反!” 龙珺绛与娉霞大诧,谋反,何人要谋反!?蜀烬手有些抖,问:“你再说一遍!” “羽将军的三百扈从已整装待发,他们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死士,等夜深人静,二更之时,便乘虚而入。彼时,羽将军将会只身前来赴见,皇上孤身一人又措手不及,将命在旦夕啊!” 他情绪激动的说来,蜀烬听了,问道:“你为何要来禀告朕,你不是羽襄的心腹么?” “奴才虽是羽将军的人,却并无谋反之心,奴才的爹曾身陷牢狱,还是受太后娘娘的恩典才能得以释放。奴才就想着要报答太后与皇上,思量再三后,才前来通风报信!想皇上能早做防卫,不要让奸人得逞!”他言辞凿凿,蜀烬听了身体愈发抖的厉害,他像是气极了,双拳紧攥。娉霞在一旁惊的目瞪口呆,羽襄,不就是晓国的镇疆大将军么,居然会有谋反之心? “那羽媚呢,羽媚是否也知此事?”蜀烬背身而立,声音极低。那仆从说:“皇后娘娘刺杀之事也是羽家事先安排的,羽家料定皇上不敢轻举妄动,才出此之策,好让羽襄能带兵回朝。” 那侍从有条不紊的说来,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其情灼灼,却没有人发现他的瞳仁却像是蒙了一层灰般,暗淡无光。只有龙珺绛,他狐疑的盯着那人,觉得他的眼睛,像个木偶一般,好生奇怪。 蜀烬忿然呲牙,对那几个守殿门的侍卫吩咐:“去,把羽媚给我带来,快!” 几人领命推下,一盏茶的功夫后,羽媚便被带了来。她蓬头垢面,神情恍惚,一见着皇帝以为蜀烬要放了她,便哭着奔上前道:“皇……皇上,你终于肯放了臣妾了,臣妾好想你,臣妾……” 她刚奔了几步,却被人侍卫死死按在地上,蜀烬眼中也无一丝怜惜之色,只冷冷问:“羽媚,我问你,你刺杀朕是否是由羽家指使的,你哥哥是不是想要朕的皇位?”羽媚被皇帝这么一问,本是混沌的脑子突然如遭雷击,忙不迭摇头:“不……不是!” “不是,那你说你为何要刺杀朕!说!” 皇帝似乎急于想知道事情真相,变得焦躁不堪,羽媚听罢却又答不上来,她对当时的情形根本毫无记忆,不是由人说,她并不知自己所作所为。她泪流满面的看着皇帝,目光一跃,突然瞅见了皇帝身后的姬倾渊,只见男子的黑瞳在一瞬间发出诡谲的光芒,羽媚呆住了。 下一刻,她眸光一黯,竟然‘嘭’的一声重重磕头在地。 “皇上,臣妾该死,臣妾也是被逼无奈。爹爹和哥哥逼臣妾的,臣妾不想的,臣妾好爱皇上,臣妾……” “够了!”蜀烬大吼一声,“把这个心肠歹毒的贱人,和这个羽襄的侍从,都带下去!”侍卫们听罢,上前拉人,羽媚被边拖,还边重重磕头,殷红的血渍染了一路。人走后,娉霞与龙珺绛均是大为诧然,尤其是娉霞,目光悲恸的看向蜀烬。 “呵呵,哈哈!” 蜀烬突的大笑,展开双臂:“想不到,竟真是如此。朕没想到,羽家、朕娘亲的家,就这般不知餮足!有了能震撼晓国的权利,却还惦记着朕的皇位!”他阴兀的眯眼,眸间杀气腾然,像是要一刀刀刮死那些想把他推下王位的豺狼! 就在此时,门外的内监传来通报声:“羽将军求见!” 蜀烬一怔,恰时与一旁一直默然的姬倾渊对视一刻,尔后阴冷出声:“宣他进来!” 羽襄卸下赘重的鳞甲,只着了一件墨黑色软胄。他进殿时,殿内空旷无人,只有皇帝与姬倾渊遥遥在前方。皇帝正放下手重的毛笔,搁在龙案上,慢条斯理的说:“夜深人静,不知羽将军找朕,有何要事?” 羽襄先是顿了顿,想酝酿如何开口,尔后他抱拳说道:“皇上,臣前来参见,其实是想向皇上你,说几句肺腑之言。” “哦?” 蜀烬起身,露出饶有兴致的模样。 “大将军有何肺腑之言,不妨直说。” “还记得小的时候,臣还不是将军,只是一个长皇上六年的表哥,有一次你来府上,爹爹唤我带你玩,皇上当时虽有六七岁,却还不会说话……”他说到此时顿了顿,下意识的抬头去瞥蜀烬的神色,蜀烬仿佛被人重提软肋,眼中闪过一缕若有似无的杀意,但只是一瞬并未让羽襄抓住。但闻羽襄又说:“我带皇上去练剑,你拿不起铁剑,我就给你削了一把木剑。当时皇上突然开口说话,你说‘谢谢表哥’,你可知,当时我的心里有多么欢喜。” 羽襄徜徉在回忆里:“当时,所有人都不认为你,一个呆儿,能够登上皇位。但是莫名,我就认为你一定能行,还记得我与你说,等表哥的剑练好了,就帮你打天下,你听罢就笑了。” “而一晃过去,已经这么多年了。” 羽襄喟然一叹,望向蜀烬,但见蜀烬一双桃花眼在烛火摇曳间,忽隐忽现,表情不得而知。他沉默了许久,才说:“真是感人肺腑,朕听了,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噙笑,走了近,羽襄以为他有所动容,又说:“羽家其实也是皇上您的家,爹爹、媚儿、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而想,又怎会有不轨之心呢?” “朕的表哥,你的话深得我心,只是,朕在想,你究竟是想要帮朕打天下呢,还是打下朕的天下呢?”他挑眉,嗓音如魅。羽襄一怔,问:“皇上你说甚……”他话还未说完,皇帝就一掌打在他胸口,羽襄连退数步,口吐鲜血。 “皇……上!” 他捂着胸口,惊愕抬目。 “羽襄,你让朕好失望!你的三百扈从是不是已在摩拳擦掌,要取下朕的项上人头呢?”他勾唇邪佞一笑,羽襄瞪大铜铃般的眼,说:“皇上,你说什么,臣听不懂……” “哼!” 皇帝又上前攻击,他武功卓越,招招都是直指致命之处,但羽襄骁勇善战,又怎回是泛泛之辈。他一手捂胸口,一手接招拆招,两人边打,羽襄边问:“皇上,是否有小人向你进谗言!?” “不错,是有人告诉朕,朕的表哥心中所想。”他狠决的瞪着羽襄,羽襄反驳:“是何人,唤他出来对质,皇上,臣一心一意为晓国镇守边疆、驱逐敌人,你怎会认为我有谋反之心!” “好,朕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忽的一退,袖襟一挥,突然上百名御林军从天而降,把羽襄团团围住,潜伏良久的墨刑之与许烊更是一左一右,护住蜀烬。羽襄见此,大为骇然,大呼:“皇上,你这是为何?你……你!”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把他围住的御林军,他抱着赤诚之心前来,却不料反中了圈套,皇帝竟生生要取他性命! “把人带出来!” 皇帝一命令,偏殿内边拖出了皇后羽媚与那贴身侍从,两人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羽襄见到羽媚,向上前:“媚儿,媚儿!”皇帝嗤的一笑说:“他们两个人已经把事情的全部,都告诉朕了,朕万万没有想到,大将军你,城府竟如此之深。” “皇上,你为何总污蔑臣下有谋反之心!?媚儿不会说这样的话,臣根本没这么想过!” “那你想再听她说一遍么?”皇帝抬起羽媚的下巴,羽媚一双黯然的眼直愣愣的看向羽襄,张口说:“是哥哥指使我的,他要谋朝篡位。” “媚儿,你疯了!?” “你还有何话好说?”蜀烬危险的眯眼,羽襄也是不知所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仅媚儿在胡言乱语,就连一直的贴身侍从也在这儿,他说了什么?羽襄又向那侍从大呼:“你,你为何会在这!” 那人回到:“将军,回头是岸,那三百扈从皇上已派人控制住了,你没有机会了。” “都疯了,疯了!” 羽襄咆哮到,什么谋朝篡位,什么回头是岸!他们都在说什么,说什么! 男子双目充血,眼瞪的如铜铃般大,他四面楚歌,眼见一柄柄刀刃都指向自己。 姬倾渊站在人后,平静的观看一切,那黑瞳波澜不惊,只有嘴角稍稍一勾,噙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拿下他!”皇帝蓦地下令,墨刑之与许烊两边夹攻,就冲了上去。但羽襄天生神力,武功甚为高强,即便中了一掌也能游刃有余的躲过。但百名侍卫的围攻,令他背腹受攻,他因血气上涌、忿然在心,竟越攻越勇。被他打中的人,均是身受重伤,被甩开数尺远。 “哇!” “噗——” 侍卫们哀呼连连。 蜀烬没有想到他的武功竟如此强悍,墨刑之与许烊虽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却抵不住一个临死之人的爆发。此时的偏殿内正躲着龙珺绛与娉霞,龙珺绛见势,便说:“这人好厉害,我要去帮小呆子!” 说罢,他就冲了出去,一跃而起,执棍劈下。 “呀!” 他一吼,羽襄抬起头来,抬臂一挡,然,他并没有想到这攻击的力道有如此强大,他听见自己手肘碎裂的声音,脚下的砖石也‘啪啪’数声震裂开了。龙珺绛回身一落地,棍势又横扫过来,羽襄也不顾疼痛,跳起一躲,然后翻身挥拳而来。龙珺绛手一挡,硬生生挡住他力大如牛的拳头。羽襄不但没攻着,还被少年的力道震的退了一步。他停下攻击,打量眼前身材娇小的人儿。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哼!” 龙珺绛胜了两招,倨傲的抬起下巴。 “绛儿?” 蜀烬大诧,唤了一声。龙珺绛却说:“小呆子,这个是坏人,想要害你。本少爷肯定收拾他!” 羽襄也是红了眼,停歇后,又冲过来与龙珺绛厮打。两人对招,其他人倒不知从何下手攻击了,姬倾渊见龙珺绛挺身而出,一直漠然的眼神,竟露出一丝担忧之色。龙珺绛虽然力大无穷,但从他攻击的招式来看,他根本武功不济,随着过招数量的增加,他会渐渐溃败! 果不其然,龙珺绛开始挡不住羽襄的攻击,他招式极快,且招招击中向要害,龙珺绛从攻到躲,吃力起来。 “哇呀!” 终归躲不过,羽襄的一拳击在珺绛肩上,他霍地后退数步,疼的呲牙。此时娉霞跑了出来,担忧一唤说:“珺绛!”她一个女声,尤为突兀,羽襄侧脸看来,竟一个飞身冲娉霞而来,他抓起女子,勒住她,对着蜀烬说:“走开!不然我就杀了她!” 他也是赌一赌,毕竟此刻在这里的女子,必定对蜀烬颇为重要。 果不其然,蜀烬脸色一阴,然,他还未开口,龙珺绛倒真怒了,冲过来一棍挥过来,羽襄猝不及防,丢开了娉霞,但他脚跟一稳,便回身以食指点在龙珺绛背脊。龙珺绛当即不得动弹,羽襄于是拿他做要挟。 “你们莫要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一直围住他的御林军纷纷不敢前进,蜀烬这时脸色大变,一旁的姬倾渊也皱起眉来。 “放开我,放开!”龙珺绛身子不能动,嘴上却大呼,羽襄一手捏住他的脖子,一用力,龙珺绛便发不出声了。 “羽襄你……” 蜀烬阴狠出声,羽襄见众人真的不动了,便知手里人的价值居然更高,哈哈大笑道:“皇上,你不信我,逼我至此,你就休怪我无情无义!放开媚儿!”他一手钳制龙珺绛的脖子,一手指了指地上的羽媚。皇帝却说:“你以为你能逃的出去么?” “不试试,怎知?” 他不想死,不想如此不明不白的冤死! 两人势同水火,僵持一刻后,羽襄捏紧龙珺绛的脖子,龙珺绛露出痛苦的神情。蜀烬于是喊了声:“慢着!” 羽襄笑意更浓,松了松手,龙珺绛霍地咳嗽起来。蜀烬渐渐走近羽襄,边走边说:“你放开他,朕可以绕你不死。”羽襄戒备中带着一丝动摇,他皱眉:“先放了媚儿,把媚儿给我!” 羽襄呵斥,蜀烬一挥手,侍卫便拉起地上失魂落魄的媚儿,推给羽襄。而就在羽襄一手接过羽媚,分心之时,蜀烬抽出一把侍卫的刀就直直扔过来。力道之凶猛,令刀速极快,风驰电掣的向龙珺绛这边来。龙珺绛清眸一瞠,觉得这刀势太不对了,分明是指着他来的…… 可偏偏,他不得动弹! 哇,救命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章 御驾亲征 刀锋势如破竹,顷刻就要刺到龙珺绛,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刀锋却忽的一转,从珺绛耳边擦拭而过,刺进了羽襄的胸膛。羽襄霍地噗出一口鲜血,斜斜跪在地上。众人于是一拥而上,把人围住,龙珺绛则被蜀烬一拉,揽入怀内。 羽襄中刀后已是气若游丝,竟撑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不肯倒下,他忽然一扯嘴角,笑的凄凉之极:“哈哈……哈哈……”笑声如咒如魅,令人毛骨悚然,蜀烬凤眸微睐,看着他一声又一声的笑。 “哈哈,哈哈……” 羽襄仰起头,他知自己死期已到,也不再挣扎。只是,他恨,他恨为何自己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蓦地,他收拢笑声,恶狠狠的瞪向蜀烬,他说:“蜀烬,你无情无义,他日必遭天谴!没有我羽襄,你就等着洛岐的铁骑跨过大漠,踏平陵安!!” 仿似是一句鲜血淋漓的诅咒,羽襄吼过后,便把插在胸口的大刀用力推进胸膛,刀身穿过他魁梧的身躯时,他头颅一低,不再动弹。龙珺绛瞠大眼,跪着死去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仿佛有一种气节在他身上,令他巍峨不到。他明知他是坏人,应当千刀万剐,但不知为何,看着男子这般死去,他感到一丝悲伤。娉霞也是不忍而视,别过头去,景央殿内一阵鸦雀无声。 终于,蜀烬开口:“把这几人都拖下去,朕不想见着。” “是!” 许烊领命,带着一队御林军撤离景央殿,墨刑之则逗留在蜀烬身旁,问:“皇上,羽襄已死,他的三百扈从如何处置?”蜀烬眸间阴鸷横生,还未说话,一个眼神便传达出了意思。墨刑之抱拳领命,也退了下去。 众人走后,景央殿内边只剩下皇帝、龙珺绛、娉霞与姬倾渊四人,以及一些惊魂未定的宫婢太监。娉霞望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渍,柔夷揪在胸口,像是心生不忍。尔后,她又想起珺绛,上前捏住他的下巴,一转。 左颊上被刀锋划出了一刀血痕,娉霞轻轻触及,龙珺绛便呲牙喊:“哇呀,好痛,小娉霞!”娉霞听罢不但不松手,还捶了一拳在珺绛胸口,嗔怒:“珺绛,谁让你来救我的,我被抓着便抓了,你自身都难保,还来救我……” 先前她被挟持,龙珺绛竟是丝毫不犹豫的,冲锋而来。虽然鲁莽,却不得不令人感动,但娉霞却佯装生气,杏眸瞪视龙珺绛。少年瘪嘴说:“本少爷好心没好报……”娉霞却还责怪:“若不是刚才皇上机智过人,出手相救,你早就名归西天了!”她说时,从袖襟里掏出一块蝉丝锦帕,擦拭少年的伤口,一边又露出感激与钦佩的眼神看向蜀烬: “想不到皇上功夫如此了得,刀法也甚为精准。” 龙珺绛与羽襄明明是一条直线,十步之遥外,很难如此准确的刺杀到后者。蜀烬听罢,先是一怔,然后凤眸一弯说:“当时也是心急,怕绛儿遭到不测。”龙珺绛听罢,却默然。刚才的确有惊无险,可是……可是明明他就看见刀锋直冲自己而来的,为何临近之际却撇了一个弧度? 刀为什么自己会走偏了? 龙珺绛黛眉轻颦,澄明的眸子转了转,竟看到了蜀烬身后的姬倾渊。男子站在三人数步之遥,静如逆流中的青石。殿内晦暗的烛火在他脸上荏苒跳动,映得他那古铜色的下颚,愈发轮廓分明。龙珺绛向上看,对上男子银面下的一双黑瞳,那如曜石一般的眼发出一抹妖红的光,不知是那烛火作用,还是它本就如此。 然,龙珺绛心却猛然一跳。 “珺绛,珺绛……” 龙珺绛被娉霞一推,恍惚的‘啊’了数声后,意识归位。娉霞凑近瞧他:“你在想什么呢?”龙珺绛忙不迭别开看着姬倾渊的眼,说:“没……没什么。”蜀烬也觉得他反应奇特,却也未多心,只关切的说: “朕叫你早些回弗如宫,你不听,这会儿吃苦了吧。” 他温柔的盯着珺绛左颊的伤,龙珺绛却说:“这点小伤算的什么,本少爷可不身娇体贵!”蜀烬勾唇轻笑,望着珺绛一张纯净、不知忧愁的脸,他本来沉重、复杂的心情却变得轻松起来。他伸手抚了抚珺绛的鬓发,以温绵似水的嗓音说:“下次可不准鲁莽,你若出了事,朕会心碎的。” 龙珺绛一怔,一旁的娉霞也被蜀烬的深情之言所震,然,下一刻蜀烬已笑出声:“好了,朕也不会让你有下一次犯险之时,今夜发生了太多,你二人回去歇息吧。”娉霞躬身作揖,说:“皇上也请早做休息,其他的就不要多想了。” 她也是极为忧心蜀烬,龙珺绛也点头:“小呆子,我明日来找你。” 于是二人便由几个太监宫女,领着出了景央殿。他们走后,殿内便出奇的静,此时正值夤夜,殿内阴风四起,一阵阵的拂过地上的斑斑血迹。蜀烬想起羽襄临死前的诅咒: ——蜀烬,你无情无义,他日必遭天谴!没有我羽襄,你就等着洛岐的铁骑跨过大漠,踏平陵安!!——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静默中,身后的男子终于说话:“皇上,你是在羽襄死前的话么?” 一语中的,蜀烬缓缓睁目,缓缓回身,目光冰利寒冷。 姬倾渊却突然,一掀下摆,大气的跪下。 那动作仿佛被放慢许多,男子的墨色的发线一根根的拂起来,与那玄黑的袍角一同翻飞。 他跪在一袭明黄的蜀烬脚下,这是他第一次跪他。 他说:“没有了羽襄,皇上还有臣。” “臣会让皇上的一统江山的梦,一步步实现。” …… ………… 侦文帝九年,丞相与镇疆大将军谋朝篡位,羽家满门抄斩。上下百余人的血染红了刑台,那诡异的红,经过大雨冲刷后亦是退却不去。 同年,漠西大乱,成熵余孽救出关押在奴营的三位昔日成熵大将。成熵人又声东击西,趁势夺下东边的百亩良田。时过十日,洛岐接到羽襄已死的消息,举兵侵入,与晓军厮杀数夜,晓军群龙无首,节节败退,几日间便失了三座城池。好在副将祁舟人及时掌控局势,统领军心,才不至于让洛岐军一路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此年,边境又遭旱情,谷粒无收,晓国可谓四面楚歌,情况危急。 “报——” 襄泷大殿外,一个身影从刺眼的光线中,急速奔进。他跪在地上,大呼:“报皇上,洛岐入侵,鲁城、伏秦已失守!” 大殿内的文武百臣一片哗然,有的人甚至窃窃私语,这是既小於失守后的又一战败噩耗。果然,离开了羽襄大将军,皇帝便无法治国防敌。说到这羽家谋反,文武百臣无不愕然,世代皇家与羽家就是一脉相承,历代皇后都是从羽家中的大家闺秀中精挑而出,到了侦文帝蜀烬这代,却被满门抄斩!许多一直归于羽家门下的大臣们,人人岌岌可危,朝纲内于是也一派混乱。 蜀烬坐在龙椅上,大手攥紧,目露阴鸷。 “什么时候失的?” 他冷冷问,那信者匍匐在地,颤声回:“三日前之夜……” 皇帝霍然站起,胸口如火烧火燎,他大喝:“把他拉下去砍了!” 那信者忙不迭抬头,求饶:“不要,皇上,饶命啊,皇上!”然,两个侍卫却把他拖拉出大殿,此后,大殿内不再有议论之声。人人低头,噤若寒蝉。姬倾渊站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抬目看他,只见男子踱来踱去,胸膛起伏不定。 不时,他看向姬倾渊,脑海里回想起那夜他的话: “臣会让皇上的一统江山的梦,一步步实现。” 男子长发流泻而下,俊削的下巴动了动,这句如有魔力的话就从他口中流出。蜀烬看着他,神情有一丝愕然,却是沉默许久。半晌后,他才说:“姬太傅,你要如何助朕,夺得天下?” 姬倾渊黑瞳微睐,顿了一刻后,只说了一个字: “战!” …… ………… 思绪飘回襄泷大殿,蜀烬看着一语不发的姬倾渊,想起了当时自己的犹豫与踌躇。他不是不清楚,失去羽襄边境必然会乱,却没有料到来的如此凶猛、如此急促。如今,他除了御驾亲征之外,似乎并无他法了。 于是,他蓦地开口:“宣朕旨意,朕要御驾亲征,夺回我晓国疆土,以震我晓国国威!” 侦文帝九年,秋,晓国皇帝御驾亲征。 娉霞知道这个消息时,龙珺绛正在弗如宫门外的树上,拿着树枝勾着鸟巢。他突闻数下传来女子的惊呼:“珺绛,珺绛!皇上……皇上要打洛岐了!” 龙珺绛被惊着,身子一歪,扑的摔下树来。他哀呼连连的爬起来,意兴阑珊的道:“什么打,什么洛岐啊……”他刚说到一半,清眸忽的一瞠:“洛岐?” “洛岐!?”他又反复一遍,娉霞狠狠点头,目光露出一种烁然的神采:“皇上要打洛岐了,这么一来,洛岐皇帝的性命,就指日可取了!”她颇为兴奋,龙珺绛也是神情一正,欣喜道:“对啊!” “我这些日子还在愁,如何去洛岐报仇,如此一来,只要我们跟着皇上一同去,就可以手刃仇人了!”娉霞一咬下唇,忿然启唇。龙珺绛欢欣鼓舞:“对,对!小娉霞,太好了,我们这就去找小呆子,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两人说罢便跑到曜渝殿,一推开殿门时,皇帝正赤着上身,背对着他们。他双臂微张,几个宫婢正环绕在他身旁,为他穿上软胄。他们见人来了,倒停下手里的动作,皇帝也回过头来。 娉霞看到蜀烬赤裸精实的胸膛,一时脸红耳赤,以手遮脸,背过身去。龙珺绛不知为何也耳际一热,但转瞬他又上前说:“小呆子,我听说,你要去打洛岐了!” 蜀烬长发微有凌乱,披散在肩头,如玉脂般白皙的肤色,泛出惑人的光彩。一双桃花眼也是轻弯,说:“消息传的还真快。” 龙珺绛听罢就蹦起来,说:“太好了,这么说是真的了,小呆子,带上我们,我们要去杀洛岐皇帝!”蜀烬勾唇,说:“这是行军打仗,你们二人,能帮的什么忙?你们以为,洛岐皇帝是那么好杀的么?” 龙珺绛却抬起下巴,说:“怎么,瞧不起本少爷?” “呵呵。” 蜀烬伸手抚了抚珺绛的脸,说:“朕是怕你有危险。”龙珺绛刚想反驳,娉霞却一脸焦急的奔上前,恳求:“我们不怕危险,皇上,娉霞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替师傅报仇!再艰难、再坎坷,我也不怕!” 龙珺绛听罢,也重重点头:“嗯!” 蜀烬沉默了一会儿,尔后点头:“你二人的决心,朕可是早有见识,如果还不让你们跟去,怕是你们什么伎俩都会使上。到时候,更危险。”他含沙射影的揶揄,娉霞听罢脸红了:“皇上,你就莫要提旧事了。” 参加竞技,刺杀蜀烬,到头来却是刺杀错了对象。 龙珺绛倒是听不出什么,只觉得高兴:“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呆子最好!”他扬起小脸,笑的靥生双颊。蜀烬挑眉看他,玩笑说:“若真是想谢朕,就给朕一个热情的拥抱吧。” 他说完,娉霞有些怔然,龙珺绛却立即扑上去,搂住他说:“好!一百个拥抱,本少爷都给!” 而就在此时,殿外突然站了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 他本是想开口说话,却在瞅见殿内一幕是,嘴型一僵。 姬倾渊望着龙珺绛一脸幸福的楼主皇帝,这一幕仿佛一根刺瞬间刺进他的眼,他来不及遮掩,就痛的别过脸去。蜀烬半晌才看见他,开口唤:“姬太傅。” 龙珺绛听罢松开抱住蜀烬的手,看了过来。依旧是银饰遮面,依旧是冷漠疏离的表情,男人走了进来,欠身作揖:“皇上。” 龙珺绛却因为他的靠近,而躲到蜀烬身后去了,经过那夜景央殿之乱,他对他的眼,是愈发恐惧了。他不清楚为何,只觉得他越发像那个印象中的‘野兽’,可是,他明明就是姬倾渊,姬太傅,是不可能是野兽的。 姬倾渊察觉到龙珺绛的闪避,胸口如铅石堵住一般,透不过气,然,他表面却波澜不兴,说:“皇上,大军已整装待发。” 蜀烬听罢,眸间霍然一亮。或许,这一刻也是他等待已久的。 战,是他野心的极致表现。 ※ 秋风正盛之时,浩浩荡荡的御军已出行,迤逦数里,蔚为壮观。遮着明黄九龙辂伞的轿辇,尤为显眼,偌大轿体有八个轱辘,亦有八匹白马牵着前进。这是皇帝的寝轿,里面铺满了白色裘毯,轿内更是隔了软绵的锦缎,令寒风不得入侵。 蜀烬坐在长塌上,姬倾渊与姬懿则坐在一旁。三人面前有一个矮几,铺了一张羊皮地图。蜀烬用笔墨勾勒出三个圈,然后说:“小於、鲁城、伏秦,三座城池虽都是小城,却也是战略要地。姬太傅可有想好,我们从哪一个下手?” 姬倾渊眯眼,望着三个几欲成正三角的城池,说:“漠西边疆,拉锯甚长,城池之间通常相距甚远,而小於、鲁城、伏秦三城却极为靠拢,这有利于草粮、兵力、武械的互相运输,这也是洛岐为何选择攻这里的原因。” “这么说,要攻下这些城,并非易事?” “不错。” “那为何我们不集中兵力,攻打一城,这难道也攻不下么?”蜀烬不以为然,姬倾渊语色平稳,却说:“攻下一城,与没有攻下,其实并无区别。只要其余两城的兵力一聚拢,我们便被会反噬。” 蜀烬眉梢一挑,他对于行军打仗只限于纸上谈兵,还未真的亲临战场。他虽有些惴惴不安,心中的斗志也同样跃跃欲出。他不信没了羽襄,没了羽家的扶持,他能丢了这江山!可一出宫,开始策划时,姬倾渊的一席话却如一盆冷水,从顶灌下。 “要硬打这三个城,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军将损失惨重,不值得。” 姬倾渊一语点破。 蜀烬蹙眉,沉默起来,又说:“那姬太傅认为?” 姬倾渊邪魅一笑,手指了指羊皮地图的另一处:“这。” “这!?” 蜀烬大诧:“这不是洛岐的虚严城?” “不错,既然洛岐一定认为我们会夺回被掠去的城池,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攻其他的防守薄弱的城池。虚严城昔日里是成熵埠族之都,多有商贩、贾人途径。洛岐边境的税金一半是从中而来,我们就来他们个下马威。”姬倾渊噙笑说来,蜀烬先是一愣,然后霍然大笑,说:“好,好!” “姬太傅果然足智多谋!” 他大加赞赏,姬倾渊欠身施例,说:“那臣下先行退下,去布置行军路线。” “好。” 于是姬倾渊与姬懿下了车,两人走回自己的车辇中去,路上姬懿轻声说:“少主要攻虚严城,是否别有用心?”姬倾渊笑意更深,漫不经心的说:“虚严城的西边,漠西营地的东边就是我成熵刚刚攻下的百亩良田。他们也应在那儿安营扎寨,可是光有田地,没有物资流通,怎行?” 姬懿一愣,旋即大为佩服:“少主英明!” 两人又行了一段路,突闻前方马声长嘶,一匹枣红色的马儿正抬起前蹄,胡乱奔走。其上一个少年正惊慌大呼:“马儿,马儿,你的兄弟海马是何等乖巧,你怎不听本少爷的话,别……别乱动呀!” 龙珺绛从未骑过马,兴致甚高,便不顾侍卫的阻拦,强行跳了上去,哪知这马儿不比海马,不许生人乱骑的。少年扯着马绳,被马甩来甩去,他却不愿意下来,还说:“马儿,好马儿,本少爷会对你好的,你莫要……哇!” 他话还没说完,人就被马抛了下来,人在半空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最后落定时,却掉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龙珺绛还惊魂未定,睁开眼便是男子的一双幽黑狭眸。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一章 揭开面饰 龙珺绛怔然,竟任由姬倾渊抱着他半晌,因为离着极近,男子身上独有的香味幽幽传来,他冰凉的发丝亦扫到少年脸上,甚至,男子的薄利的唇,也近在咫尺。这一刻,他只觉得时光仿似回溯,到了那个深夜里的小巷中。 ‘野兽’身上,也有这般诡谲的气息。 龙珺绛瞳仁一缩,霍地就挣脱姬倾渊。姬倾渊一蹙眉,问:“你没事吧。” 龙珺绛目光闪烁,杵在原地,定了半晌,才一语未发的便跑了,姬倾渊望着他仓惶逃去的背影,眸中阴郁更深。姬懿在一旁说:“这个少年身份也是可疑,不知皇上为何这般重视他,行军打仗竟也带着。” 姬倾渊缄默,眸中闪过失落。 自打被姬倾渊抱接住了后,珺绛便神不守舍。用午膳之时,几次都陷入思忖,娉霞唤了好几声才恍然。细细回想之前的事,龙珺绛总觉得哪里不对,‘野兽’、姬倾渊,虽然身份截然不一,他却总会有意无意的联系到一起。那身形、味道、与那双狭长深邃的黑瞳,都是这般熟悉。‘野兽’的眼睛是有魔力的,他能定住人,且能控制人,就是这般自己才险些在小巷内丧命。而关于姬倾渊,两次相遇都颇为诡异,一是在胭脂湖畔,自己自行掉落水去,二是景央殿中,那突然偏走的刀锋。 这两个人,究竟…… 龙珺绛蓦地狠狠搔头,呲牙咧嘴的甚为苦恼,他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大叹一声,撒开手脚躺了下来。轿内,娉霞倚着车壁睡着了,小脑袋一颠一簸,龙珺绛索性上前把她抱到榻上,给她盖上罗被。 女子一挨着榻,秀丽的眉眼便舒展开来,仿似陷入梦想,她小嘴呓语:“师傅……” 龙珺绛一怔,然后目光软绵,温柔的用手理顺女子的额发。她还真是日夜不忘报仇,一颗心总是疲惫劳累。珺绛摇摇头,又把被子掖了掖,想下车走走,然后刚转身时,榻上的女子突然轻喃: “九爷……” 龙珺绛愕然回头,九爷? “九爷……” 娉霞又唤了一声,睡容一展,竟嫣然一笑。那笑容如花蕊初放,芬芳绚烂,龙珺绛颦眉,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但他并未多想,便跳下车来,一展双臂。他兴高采烈的走到前方墨刑之身下,墨刑之还是如一的不苟言笑,骑马缓走。龙珺绛抬起小脑袋,问:“小呆子是不是还在商议要事?” 墨刑之先是不语,尔后目不偏视的回答:“皇上召了几位信使,正在修书去漠西大营。”姬倾渊的意见已被采纳,然,蜀烬却怕他赶到时局势已变。思忖再三后,便决定下懿旨给副将祁舟人,望他能暂时拖延战事,不要轻举妄动。 龙珺绛听罢,点点头,他还是莫要去打扰他的好。上一次在景央殿自己也差点坏了他的大事,龙珺绛颇为内疚。他沉默须臾,偶又想起姬倾渊,心一紧,于是轻启红唇说:“墨将军,我有一事想问。” 墨刑之瞥了少年一眼,说:“何事?” “那个……姬太傅他是何方人士,小呆子为何对他这般信任?” “姬太傅乃是夏州人士,自小饱读诗书,在夏州小有名气。后上山拜师学艺,学的五行八卦、战略兵法等,便有了能神机妙算、定夺乾坤的能力。当然,这些都是夏州的传言,起先我也不信,但现在看来,皇上并没有选错人。”墨刑之对姬倾渊虽不是很喜爱,却也甚为佩服。龙珺绛细细听过后,‘哦’了一声,又问:“那姬太傅之前,都是在夏州么?” “一年前已来了陵安,其美名传遍陵安,才令皇上动了纳贤之心。” “一直都在陵安啊,看来是我多心了……” 龙珺绛碎碎念叨,墨刑之皱皱眉,问:“何事多心?” “啊,没有!”龙珺绛摆摆手,忽然又嬉笑:“墨将军会骑马,真是威风,哪天可能教教珺绛?”墨刑之一怔,点头:“当然可以。” ※ 姬倾渊轿内。 虽比不上圣辇的锦丽奢华,却也古色古香,儒雅精美。姬倾渊提笔修书,写都是一些古怪诡异的象形文字,若是不懂其中奥妙之人,只以为是画符涂咒。姬懿却认真的看,少主笔止时,他蹙眉说:“不知湘卓蓝、桑鬼、域渎三人是否已到漠西。” “小宿到时,他们也应到了。” 姬倾渊勾唇浅笑,边把书信整齐的折起,干净利落的塞紧一个小竹筒,然后掀起轿帘,含指一吹。彼时,一个大鹰便呼哧的飞了过来,姬倾渊把信函绑在它脚上。他拍拍小宿的脑袋,说: “小宿,一路风顺。” 那鹰也仿佛通人性,轻嘎了一声,便又呼哧的飞出。姬懿在旁说:“小宿是我养大的鹰,如今对少主你,却比对我还亲。”他说笑,姬倾渊也不自觉的勾唇。此时,姬紫正上轿来,姬懿的笑意瞬间便敛住,目光肃冷的盯着他,说:“我与少主在谈正事,你进来作甚?” 姬紫面露难色,不语,姬倾渊却说:“事也谈完了,也莫要责怪吧。” 姬懿也缄默,他不知少主为何又原谅了他,可他不能原谅,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总有一天会让少主认清他的面目。姬懿想时,站起了身,他并不愿意与姬紫待在一起,索性跳下车去说:“少主,你先休息。” 姬倾渊颔首,帷幕又垂下,轿内只剩下姬紫与姬倾渊。此时姬倾渊才看到姬紫手里的红木托盘,几个色泽鲜美的菜肴摆在其上。姬紫见男子盯着托盘,赶紧上前搁在他跟前,说:“我算了算时辰,你与姬先生商谈,已两个时辰了,午膳还未用,眼见都要夜了,我怕你饿。” 他有些拘谨,双目里有一种渴求和一抹希翼。姬倾渊先是看着他,然后轻笑着拿起竹筷,说:“是有些饿了,紫儿,谢谢。” 姬紫眸光一亮,像是很高兴,指着菜说:“这两道菜是你爱吃的,在陵安大苑时,湘卓蓝说的。”姬倾渊嘴畔笑意更浓,优雅的捻起一块熏肉,放进嘴里:“嗯,很好吃。” “那就好,那就好。”姬紫唯恐姬倾渊不悦,看他称赞,自己的心也放了下来。姬倾渊吃了两口,突然说:“昔日里,我也这般一路颠簸的去远处,那时还小,不知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笑意渐拢,语色里有一种稠的化不开的伤。 “当时也吃了这道菜,一吃,就爱上了。却不知,自己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吃。”他缓缓说着,姬紫安静的看着他,不知怎地,心被他那淡淡的忧伤所牵引,黯淡微疼。姬倾渊却又突然抬起俊庞,莞尔一笑说: “但如今还能吃到,也算是命运眷顾吧。” 姬紫对上他狭长的幽目,有些无措,不知该说何。姬倾渊也觉得自己言多,便打趣道:“只可惜没有酒,一壶清冽的甘酒配这佳肴,就更为悦心了。”姬紫听罢,忙不迭起身,说:“倾渊要喝酒么,好,我去找!” 他不等姬倾渊呼止,便跳下车去,他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找。” 姬倾渊于是也不再多言,摇摇头,望着这矮几上的菜肴有一刻的严肃。他并不饿,于是把瓷盘推到一边,信手拈来一张纸。他望着那纸发呆,心思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蓦地,他提起笔来,一深一浅的勾勒。 先是脸,再是鼻,再是那倨傲提起的唇,最后是一双灵动清澈的眼。 他一笔一笔的画,轿内暖色的烛火照在他脸上,他的表情竟出奇的温柔,那双一直深如潭水的眼,也如翡翠般通透起来。他再为他添上发髻,添上衣衫,目光柔和的就像那画上的人,就近在咫尺。 最后,他在背脊画上一截长棍,然,画到一半,他却停了下来,表情恢复严肃。 他嘎然而止,把笔搁下,仔细端详起来。 而与此同时,画中人正意兴阑珊的走在队伍里,来来回回的穿梭,似是焦躁不安。望着一袭鳞甲,姿势如一的士兵们列队而走。他参合在内,就是一抹既不和谐的颜色。天黑了,队伍也停了,可他却还不愿回轿内。虽然听墨刑之说了,姬倾渊其实一直都待在陵安,断然不可能是关押在沐山的‘野兽’。可为何偏偏自己,一闭上眼就是那如曜石般诡异的黑瞳,和扑鼻而来的异香? 他胡乱走着,竟抬头看见了姬倾渊的轿子。 他一愣,便往回走,然,刚走了几步又蓦然停止,回过头来。 盯着那轿,和隐隐透出的光色,少年一皱眉。 ※ 姬紫去炊事军处问过,因行军打仗,纪律严肃,不得带酒饮用,所以并无准备。姬紫一听眸光黯淡,怅然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真的没有了么,就一小壶,一小壶可以么?”那人没好气的说:“都说了军中不准饮酒,发现了要杖打二十军棍!” 姬紫这才放弃,无计可施的走了。可是,他不能放弃,他要继续找,只要姬倾渊想要,他上天入地赴汤蹈火也要弄到。想时,姬紫目光一凛,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刚一走,便有人上前窃窃私语的说:“那人是姬太傅的人,酒怕是给姬太傅饮用的!”拒绝姬紫的人一听,面色大变,颤颤巍巍说:“是姬太傅要饮酒!?” “兴许是呢!” “唉,他怎么不早说呀!”那人捶胸顿足,蹲下身找出一壶上好的酒,就奔了出去。 龙珺绛杵在姬倾渊轿前不远,进不是退也不是。他来做什么呢?墨刑之都已经证明他不是‘野兽’了,为何自己还是惴惴不安,总惦记着?龙珺绛讨厌烦恼、讨厌不清不楚,此刻却瞻前顾后,不敢妄动。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气喘吁吁的呼唤:“小兄弟,小兄弟!” 龙珺绛愕然回头,一个中年男子正疾速奔来,他见着珺绛倒是喜逐颜开,说:“总算找着你了!”龙珺绛指了指自己: “我?” “呐,给你,酒,赶快送给姬太傅去吧。你若早是说给姬太傅的酒,我怎会不给你!?”他笑颜尽露,一副谄媚的模样。龙珺绛接过青瓷酒壶,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那人却还在催促:“送去给姬太傅吧,下次若要酒,你知会一声,小的就给您送来!” 说罢,他就返身走了,留有龙珺绛一人呆若木鸡。 …… ………… 姬倾渊似乎也是累了,他阖上眼,脑海里有诸多事情一闪而过。皇帝、战事、成熵、复兴……一系列都在盘旋,可等他静下来时,闭上眼却发现脑海里,竟是那个少年的模样。他又张开眼,凝视自己手中的画,缄默须臾后,他想撕掉,却又蓦然止住。 最终,他没能撕掉,而是整齐的叠了叠,放入袖襟。 尔后,他长吁一口气,有些疲惫的斜凭榻上。 缓缓闭上眼,渐渐的,他陷入睡眠…… 一炷香后,帷幕被一掀,姬倾渊还睡着,于是映入少年眼中的便是一个身材俊朗的男子优雅的靠在长榻上。墨发如云,披散委肩,一手轻轻的撑头,另一只手则随意的放在腿上。那修长的身姿,宛如冰雕雪塑,绝美而令人不敢妄自走近。 龙珺绛看向他的脸,银饰覆面,脸庞不得而知,只有那俊削的下巴,和薄利的双唇在诉说他的俊美。 龙珺绛定定的看着他,想,如果揭开这个面饰,他就能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野兽’了。毕竟在月夜小巷中,他虽然不得动弹,却还是瞧清了那森冷月光下的一张脸。 想罢,龙珺绛蹑手蹑脚的上前,手里攥着瓷壶愈发的紧。他小心翼翼的蹲在他身下,屏住呼吸的凑近。 男子仿似睡的极沉,龙珺绛听见他均匀的呼吸。他伸出手去,这一刻,他感到他的心都几欲蹦出来! 手碰到了银面!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二章 真的面目 龙珺绛一点一点的把银面提起,待到他完全摘下时,男子俊美如神的模样便一览无遗。虽是阖目,但这鼻、这唇、这完美无缺线条、邪魅慑人的容颜,分明就是…… 少年清眸圆瞠,定住。 而榻上的姬倾渊一皱眉,缓缓睁开眼,视线惺忪朦胧。先是见着少年手中的青瓷酒壶,便微蕴笑意的说:“紫儿,你还真取了酒来……”他嗓音沙哑,慵懒起身,然,当他再看少年脸时,却蓦然如遭雷击。 “龙……珺绛。” 他惊喃,又忽见少年手里的银饰,便蓦地的拂上自己的脸。龙珺绛显然是受惊不小,他霍地抛下酒壶,一屁股跌在地上:“真的是你……”他言罢,似感到极大的危机,边爬起边转身欲逃。太可怕了,居然真的是他!姬倾渊,姬太傅,竟然是那个会吃人的‘野兽’! 龙珺绛急于奔离,却在跳下马车的瞬间,被人用力一拽。 “啊!” 身体被人重重拽回,摔在地上,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紧紧压了上来。龙珺绛对上姬倾渊的眼,一时仓惶大呼:“放开我,放开……放开!!”他用劲挣扎,由于力气极大,姬倾渊必须竭力的抓住他。他按紧他的皓腕,身体更是强势的逼下,才令少年不得动弹。 “救命,救命!!” 龙珺绛吃过一堑,知晓‘野兽’的恐怖,涨红了脸胡乱吼叫。眼见就要引来轿下人的注意,姬倾渊一咬牙,俊庞突然逼近,说:“你若再喊,我可就咬你了。”他靠的极近,龙珺绛能感受到他鼻唇间灼热的呼吸。 少年听罢一愣,清眸瞠的圆大,却真的不喊了。 龙珺绛天不怕、地不怕,但自打遇见了‘野兽’,勇气却消失殆尽。石狱里他妖邪之极,以一双眼杀人,小巷里他疯狂尤甚,对自己疯狂撕咬。龙珺绛不怕打,只是最恐怖的是,面对他,他根本没法机会打! “你,你要做什么,要……要吃我吗?”龙珺绛嗫嚅出声,姬倾渊却一勾唇,露出一丝坏笑。他说:“若我要吃了你,也是你跳上我的马车,自寻死路。”龙珺绛听罢,心中愈发惶恐,说:“不要,放开我……” 少年一挣,男子又用劲更甚。虽然要钳制住他,极为艰难,但姬倾渊仍旧没有选择以魔眼控人。龙珺绛被他压的死死的,两人近到呼吸在纠缠,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娇容,姬倾渊突然有一刻的恍然。他不语,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以食指勾勒他的脸型,龙珺绛则惶恐的看着他,看着他那突然变得黯淡幽深的瞳仁。 男子捏起珺绛的下巴,微微抬起,他看见了少年颈脖上的两眼淡淡伤痕。原来,真的是他,那夜他竟差一些伤了他的性命。想时,男子大手抚上那眼痕,温柔的摩挲,而少年却因此一阵战栗,以为他要旧事重演。 似乎感觉到少年的惧怕,姬倾渊瞥过眼神来,问:“你……怕我,是么?” 龙珺绛瞳仁微颤,却是不语。姬倾渊则扭回他的小脸,大手插入他的发际,又反复:“告诉我,你是在怕我么?”他低哑的嗓音如魅如咒,带着滚烫的气息侵袭而来,龙珺绛竟耳根一热。 “不,我才……不怕你!” 他不敢直视男子,却倔强的反驳。姬倾渊却不依不饶,说:“那为何不看我?” “你在抗拒我,怕我。” 姬倾渊蹙紧俊眉,眸间似有阴霾与伤痛,仿似这话也深深扎上了自己。龙珺绛被他逼的无计可施,大吼:“我没有!”吼罢,他竟霍地一使力,猛然挣脱他。姬倾渊按不住他了,反被他推的后退。龙珺绛乘机跳下马车,姬倾渊紧跟着掀开帷幕,看去,只见奔离的少年正仓惶的摔了一跤,又爬起跑走。 姬倾渊没有追去,只是目光徒然幽深。 ※ 龙珺绛一路疯跑,东奔西撞的,跌跌撞撞的就回了自己的马车。他一跃而上,跳上床榻,蒙起头来。动作一气呵成,令娉霞被大为吃惊,她上前挨着他坐,问:“珺绛,珺绛,你怎么了?” 龙珺绛还在抖,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真怕他。一个能让你手无缚鸡之力的‘野兽’怎不教人害怕?娉霞又唤他:“珺绛你盖着被子作甚,这么早睡,还没用晚膳呢!”她伸手去扯罗被,才觉少年在颤抖,她大诧,猛的掀开被子,问: “珺绛,你怎么了!?” 龙珺绛也坐了起来,小脸煞白,眸光无色。娉霞显然是被吓着了,摇了摇珺绛,龙珺绛却突然想到,姬倾渊,姬太傅就是‘野兽’。那么他就应当不可能是一直待在陵安的姬先生,可为什么,他就又是呢? 难道其中有何玄机? “不行……不行,我要告诉小呆子!”龙珺绛霍地又从榻上弹起,不顾娉霞的狐疑,跳下马车。他又跌跌撞撞的跑到蜀烬龙辇下,此刻龙辇里也灯火通明,龙珺绛依稀见着几个人影盘腿而坐,他刚想上去,守在门口的许烊却伸臂一拦:“龙公子,皇上正与信使在密谈,你有何要事?” 许烊不喜龙珺绛,目光亦是冰冷如凌。龙珺绛说:“我,我有事要找小呆子,要告诉他……” “要告诉朕什么?” 就在少年焦急出声时,蜀烬一掀帷幕,走了出来。他一双桃花眼轻弯,眸若星灿的凝视珺绛:“绛儿,有话要告诉朕?”龙珺绛本是急于要说出口的,然,事到临头却突然语塞,吞吐:“我,我……” 蜀烬眉梢一挑:“嗯?” 龙珺绛有些手足无措,吞吐了半晌后终于开口,然,他却说:“一路上本少爷可闷了,想来找你玩!”蜀烬听罢哈哈大笑,他也正忙碌了一天,想放松心情,龙珺绛来的正好。他上前牵过珺绛,说: “来,上来。” 龙珺绛黛眉轻颦,表情有些不自然的上了龙辇。蜀烬屏退了几个信使,只留少年与自己在轿内。蜀烬让他坐在狐裘毯上,递给他几块刚刚送来的糕点。龙珺绛接过五颜六色的糕点,心情也好转半分,咬一口竟是滑腻香甜,不禁一笑: “真好吃!” 蜀烬也盘腿坐下,噙笑望着狼吞虎咽的少年,说:“怎么,还未用膳?” 龙珺绛摸摸瘪瘪的肚子,点了点头。蜀烬凤眸一扬,笑意更深,击掌邀人。许烊立即掀开帘幕,低首问:“皇上有何吩咐?” “去准备几道上好的菜肴。” “是。” 不出须臾,几道色泽鲜美的佳肴如数送上,龙珺绛挟了块一尝,顿觉脆鲜可口,便狠狠吃起来。蜀烬笑出声:“稍不注意你,就这般怠慢自己,朕虽忙,但也不想你饿肚子,你有什么要求,吩咐婢女去做便是。” 龙珺绛重重点头,嘴被塞的满满的回到:“小呆子真好!”他说罢,又想起自己此行来的目的,他美眸转了转,试探的问:“小呆子,我问你。” “嗯?” 蜀烬饶有兴致的看他。 “姬太傅他……是不是对你很重要?”龙珺绛怯怯的看他,蜀烬先是一顿,然后说:“不错,得姬太傅一人,胜过半壁江山,他不仅为朕铲除异党,还是朕御驾亲征,讨伐洛岐的军师。”龙珺绛听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其实虽然姬倾渊是‘野兽’,可他不仅帮过小呆子,还救过自己。是的,龙珺绛想到了那偏走的刀锋,那应当是他出手搭救的。虽然龙珺绛的小脑袋想不通为何,‘野兽’一边要伤害自己,杀害无辜之人,一边又救过自己,帮助小呆子,可要他这般说出口,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 蜀烬见珺绛有些心事重重,便问:“绛儿,你是不是有时瞒着我。” “啊,没有,没有!”龙珺绛忙不迭摆手,尔后放下碗筷,说:“我吃饱了,小呆子也不早了,我走了。”他起身要走,蜀烬却一把拉住他,说:“你与娉霞男女有别,住在一个马车里,恐怕不妥。” 龙珺绛歪着脑袋,说:“我与娉霞一向如此,哪有不妥?” 蜀烬却凤眸微睐,站起身,靠近少年:“娉霞乃是未出嫁的女子,你又是男儿身,一起总未免遭人话柄。”龙珺绛抬起头,撅嘴说:“本少爷才不怕呢,本少爷可是有央儿……” “央儿?”蜀烬眸中闪过一缕精光,追问,龙珺绛适时住口,说:“没什么。” “绛儿,朕这儿宽绰舒适,朕看你就留宿于此吧。到了漠西,我会为你安排与娉霞住临间,可好?”龙珺绛听罢,环顾四周,一眼便瞧见皇帝所睡的金銮长榻,他咧嘴一笑,扑上去,抱住那柔软的被褥和裘毯。“好舒服啊……”比起他的轿子,这里确实是舒适甚多,他闭上眼说: “好吧,本少爷也累了,就睡这儿……” 他说着说着,眼皮就渐渐沉下,不出须臾便打出轻鼾。蜀烬凤眸一眯,笑意也敛了去,他步步走来,靠近沉睡中的少年。接着晦暗的烛火,他一双蘸满欲望的黑瞳,把少年从头扫视到脚。蓦地,他勾唇浅笑,从案几的一堆书简中抽出一个。 徐徐展开手中古朴的卷轴,在摇曳的烛光下,他一字一顿的轻喃: “无尚子,无性之龙,择雄则为龙上主,择雌便为祸世妖孽。” ※ 漠西遥遥千壑里,龙驾大军虽日夜兼程,行了十几日也才刚刚过半。蜀烬有些急,与边疆祁舟人的信函,从未间断过。快马加鞭的信使,马也跑死了好几匹,才让这漠西的局势始终在蜀烬的掌控之下。这几日,姬倾渊的战略路线也已布置妥当,他与皇帝谋谈数日,计划愈发缜密,似胜券在握。 只是,相较整个局势的忙碌,龙珺绛就闲的多。自从报仇之计确定后,娉霞就开始日日勤练剑法。虽是一柔弱女子,剑法却也有模有样。龙珺绛偶也练练棍法,和他那始终不济的法术。身为东海无尚子,他的法术浅薄的只能呼微风,吹摇树枝。而他的父亲东禽王,却能呼风唤雨,震天撼地,想想的确惭愧。 这些日子他也去找过姬紫,唤他一同骑马,用膳、玩耍,但都是吃了闭门羹。姬紫总有诸多理由不见他,躲避他。 然,最令龙珺绛不安的并非他不见长进的武功和法力或者姬紫的冷漠,而是—— 姬倾渊。 若是遇见他定掉头就跑,龙珺绛屡屡与他交错,均是逃一般的奔离,即便要找小呆子,也要算好姬倾渊离去的时辰。然,他亦是发现,姬倾渊也对他目不斜视,那张覆着银饰的俊庞,始终波澜不惊。 这一日,天气阴霾似雨。 大军已行至荒芜地带,多有峡谷峭壁,天气也愈加寒冷起来,皇帝已捎来了皮绒外套和鹿靴。傍晚时分,由于风沙较大,行军被迫停止。龙珺绛百无聊赖的拉着马匹走,他还不太会骑马,烈马的性子难以捉摸,他本就心浮气躁,更不易御马。 遥遥看着姬倾渊走出蜀烬的驾辇,然后欠身与皇帝别过。龙珺绛不免多瞧了他几眼,而适时姬倾渊也瞅了过来,龙珺绛立即回头,牵马就走。由于视线有一刻碰撞,龙珺绛没由来的心跳如雷,不知不觉拉着马走远了,一回头,大军已在远处。此处乃是一细长的峡谷,他抬头望天,灰蒙蒙的苍穹被峡谷拢的只剩下一小片。他把马儿拴在地上的一桩枯树上。便一屁股坐下,捧着脑袋,若有所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着肚子有些饿了,便起身想回去,不料刚一转身,便撞上一个健硕的胸膛。少年一惊,下一刻被男子大力一拉,撞在峡壁上,而男子也压逼了上来。 这男人便是姬倾渊。 龙珺绛背贴在壁上,整个人被男子禁锢住。姬倾渊俯视少年,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为何不说?” 龙珺绛扭着身子,抬头道:“说什么!?” “我的身份。” 姬倾渊嗓音低哑,龙珺绛一边挤着要逃离他迫近的怀抱,一边佯装有底气嚷:“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他说罢,姬倾渊诡异的笑出声:“那皇帝呢,你不怕我心怀不轨,害他?” 龙珺绛一听小呆子,闪烁的目光瞪了上来。 “你要是敢害小呆子,本少爷把你千刀万剐!” 他说完,姬倾渊便笑意尽敛,眉宇间有山雨欲来之势。他缄默了半晌,龙珺绛也瞪累了,推他说:“你放开本少爷,不然本少爷可对你不客气!” “噢?” 姬倾渊一挑眉,说:“如何个不客气法?”他松开龙珺绛,少年被他激的气呼呼,拔出背上的五行棍就劈下去,边嚷:“本少爷今日就要教训你!”他一攻击,姬倾渊轻松一闪,就躲了过去。他带着笑意凝视攻势落空的少年,似在嘲讽,龙珺绛又回头一扫,男子身形如风般一退,又令少年扑了个空。 “呵呵,你就这般伎俩?” 姬倾渊墨发微拂,笑意浓郁。龙珺绛呲牙,自是不服气,冲过来又快速连斩,棍势如风,却招招都被男子轻而易举的躲过。他不曾出过手,只是闪躲,最后竟是龙珺绛气喘吁吁。 “你打不过我的。” 姬倾渊好整以暇的说,龙珺绛低下头重重喘气,偶后又突然扑上来,执棍劈下。这一招,姬倾渊没有躲,而是生生用手接下了。他说:“知道自己为何输么?” “本少爷才不会输!” “哼,心浮气躁。” 姬倾渊,大手一收,把少年的棍子夺下,又反手甩掉。龙珺绛望着自己的五行棍噼里啪啦的跌的老远,怒瞪姬倾渊:“你想做甚!?”姬倾渊望着他,良久也不说话,半晌才启唇:“为何不说呢?” 龙珺绛一怔,收拢怒火,目光挪开,淡淡说:“你救过我,也帮过小呆子。” “救过你?”姬倾渊狭眸微睐。 “景央殿,那刀锋明明移开了,是你做的,对么?” 姬倾渊听罢一顿,然后朗朗笑了,说:“只是凭你一人猜测,为何就这般笃定。”龙珺绛依然不看他,嘟嚷:“本少爷是不确定,但就是这么觉得,不行么?” 姬倾渊蓦地又不笑了,低沉的说:“是不是别人对你怎般不好,只要好一次,你就不计前嫌?” 龙珺绛眨巴眨巴眼,似懂非懂的向他看来:“既然对我有一次好,那之前的坏,本少爷就忘记呗,大丈夫不拘小节。”姬倾渊听罢,目光一软,淡如轻烟的笑了:“真是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孩子。” 他的话本是一句鄙夷之言,但此番说出口,却有这一种令人被包裹住的暖意。龙珺绛愕然的抬头看他,那银面下的狭眸,光华璨亮。温柔中带着一点浅伤,就像记忆里的一双瞳眸一样。 龙珺绛一惊,他想起了九年前的小呆子。但也只是一瞬,他便又嘟嚷:“你别以为本少爷不说,就是原谅你,放任你。你要是再敢无故杀人,甚至伤害小呆子的话,本少爷可不饶你。”他煞有其事的说,走到一边把自己的五行棍捡起来。姬倾渊的武功原来这般好,‘野兽’就是‘野兽’,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夜幕降临,龙珺绛去牵自己的马儿,要回大军之中。姬倾渊也跟了上去,只是当两人一前一后没走几步时,却突然听闻轰然惊雷,从天而降。紧接着,前方的峡谷上方,滚滚跌落大块岩石、巨土,然后,电闪雷鸣接二连三,大雨倾盆而下。 顷刻间,路被生生堵住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三章 初试法术 “啊!?” 龙珺绛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被巨石堵住的路,“怎会这样的!?” 这雨说下就下,这路说堵就堵? 姬倾渊在其身后,倒还淡定:“今日本就阴霾似雨,峡谷里落石之事也是常有,有何奇怪的。” 少年听罢瞪了他一眼,不死心的推动大石,然,大石被卡的死死,纹丝不动。倒是头上又落下几颗零散的石子,砸了龙珺绛的小脑袋。他疼的嗷嗷叫,跳退到一边,姬倾渊见此,禁不住笑,龙珺绛愈发心急气闷:“都是你,不是你本少爷才不会困在这里!现在倒好,回不去了,小娉霞可要急死了!” 姬倾渊仍笑不语,巨石拦路,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他转身走到一处岩缝下,接着头顶凸出的长石,遮挡风雨。他对少年说:“一时半会儿也出去不了,先过来避避,雨停了再做打算。” 龙珺绛撅着嘴,三分怒火,七分警戒:“本少爷不上你当,才不过去!” 姬倾渊听罢眉梢一挑,说:“好啊,你就站那儿吧。”他噙笑,上前把马牵过来,马本是受惊不小,长嘶不止,他伸手一拍马鼻,它便乖巧静歇了。他把马拉到长石下,说:“马儿,站这安妥,外面电闪雷鸣,打中就不好了。” 龙珺绛听着心下骇然,怯怯的望了望天,后又瞧见姬倾渊一双狭眸好整以暇的看他,于是又一呲牙佯作无畏无惧:“放心吧,本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区区电闪雷鸣本少爷不放在眼里!” 说罢,他哼了一声脑袋一歪。 姬倾渊一勾唇,也不再说话,倒阖目静坐。 而此时此刻大军,突如其来的雷雨让多出山体滑坡,泥石俱下。因为猝不及防,有几人被压死其下,路也被堵住了。蜀烬见此,吩咐士兵们开始搬挪石块,而与此同时又命人去寻龙珺绛与娉霞,见他们是否安然无恙。然,片刻后,只见娉霞一人焦急而来。 女子带着风帽,一脸惊魂未定:“皇上,珺绛他不见了!” “什么?” 蜀烬一惊,刚要说什么,一旁的许烊又上前禀告:“回皇上,姬太傅下落不明。” 众人怔然,蜀烬眉蹙的愈紧,缄默须臾后吩咐:“速速去寻,二人若有半点差池,朕为你们试问!” “是!” 许烊与墨刑之领命退下。 ※ 此刻天色已沉,又是大雨滂沱,少年浑身都湿了,禁不住哆嗦。他有意无意的瞥视对面,姬倾渊正盘坐在石上,神色自若,就连他身旁的马儿也挺舒适惬意,有一下没一下的搧搧马尾。 少年瘪嘴,冰冷的雨水冲刷下,他纤长的睫毛尽湿,视线模糊,他胡乱一抹,眼刚一干,却被下一波雨水冲湿。 “喂!” 他耐不住性子了,唤了一声。姬倾渊岿然不动,置若罔闻。 “喂!” 龙珺绛加大音量,还顺脚踢了一块小石子过去。那石子骨碌碌的跌到男子脚下,他一睁目,先看了看石子又瞅了瞅少年,说:“作甚?” “你……你睡着了?” 龙珺绛嗫嚅,姬倾渊却不回答他,只挥一挥袖子,说:“过来吧。”龙珺绛鼻翼一皱,嗤之以鼻:“本少爷问你话呢,我问你是不是睡着了,谁说我要过去了。” “我只说一遍,过不过来?” 姬倾渊撂下狠话,龙珺绛脚挪了挪,嘟嘟嚷嚷:“过去就过去,不然你以为本少爷真怕你。”说罢就飞奔而去,蹲在姬倾渊身侧。他拍拍身上的雨水,抹抹脸,呵呵气,姬倾渊则又闭上眼,似在假寐。龙珺绛一闲,就禁不住就偷瞥男子,男人有一个弧度美好的下巴,俊的令人屏息,可偏偏却戴上了银面,遮去了本来更为惑人的容颜。龙珺绛心想,他为何要戴银面,不以真面目视人呢? 想时,他颦起黛眉。 静谧中,男子蓦然启唇:“总盯着我看,作甚?” 龙珺绛疾速扭过头,搔头:“没有啊。” 姬倾渊唇畔一勾,又不说话了。龙珺绛偷偷摸摸的又转过脸,见他又闭目养神,问:“你为何一定要戴着面具?”姬倾渊未睁眼,沉默须臾后说:“不想被人认出来。” 龙珺绛若有所思:“你是指你杀过人,怕被小呆子认出来,抓你吧?”姬倾渊不回应,龙珺绛又问:“那你为何要杀人,你被关在沐山,又是为何?对了,姬紫他,真的是你的侄儿?”他一股脑的问题,接踵而来,姬倾渊终于睁开眼,看着他:“我为何关在沐山,娉姑娘清楚。” “小娉霞?”龙珺绛眨巴眨巴眼,恍悟:“对啊,小娉霞是沐山弟子,你被关的地方也是沐山。”这期间有何蹊跷呢,龙珺绛倒是好奇了,姬倾渊又说:“而姬紫,他的确是我的人。” “哦……” 龙珺绛煞有其事的点头,又想问:“还有,你到底……” 他话刚说了一半,姬倾渊终于打断他:“有些话,问了也是无益。”他起身,龙珺绛微诧,只见姬倾渊露出一抹深邃幽冷的目光:“人都是有秘密的,龙公子你,不也如此么?”龙珺绛一听,神色有些闪烁,倒沉默了片刻。 姬倾渊负手而立,望着大雨腾起细白的水汽,隆隆黑夜里,寒气袭人。龙珺绛也跟着站起来,说:“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跟小呆子说你的事的,可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心存歹念,要害人的话,本少爷定不饶你。” “呵呵。” 姬倾渊微微侧过脸来,听着少年胁迫的话,却笑意浓郁。 “小呆子在你心里,真的有这般重要么?” “那当然了,小呆子是本少爷最好的朋友,最在乎的人!”他一拍胸脯,姬倾渊深深凝视他神情丰富的小脸,眸光温绵似水,仿佛他嘴里说的,是世间最动人的话。龙珺绛说完,似乎见雨势小了一些,渐渐的要停下了。他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知该如何出去,小呆子能否寻到我们。” “靠人不如靠己。” 姬倾渊狭眸微睐,微蕴笑意。 说罢他便牵着马走了出去,龙珺绛疑惑的跟上去,只见男子把马绳绑住一处树桩,再绕过石壁的一处尖锐凸起,最后系在堵路的大石头处。男子拍拍马声,说:“好马儿,靠你了。” 那烈马本是性格刚毅,一到姬倾渊面前却温顺如羊。龙珺绛先还不明所以,上前说:“我的力气可比这马儿大了,他能拉的动么?” 姬倾渊笑了笑,指着马绳的一路系绑的方向,说:“此乃借力之法,比你起的蛮力,是事半功倍。” “是么?” 龙珺绛叉腰,半分不信。姬倾渊倒不说了,拍拍马:“马儿!” 话音一落,那枣红色烈马便四肢奔起,卯足力气的的扯拉。马绳被绷紧,摩擦之处,咯咯作响,龙珺绛看向那大石,见它似有动摇,忙不迭兴奋起来:“唉,它真的动了!”姬倾渊此刻又说:“还不去推?” “我拉它推,这怎么行?” 龙珺绛倒也不笨,姬倾渊却指了指他帮助的地方,说:“马儿拉这边,你推那边,石头就会转。” “哦!” 龙珺绛恍然大悟,奔上前去推。果不其然,石头开始转动起来,沉重的碾转声从地而起,龙珺绛咬牙低吼:“呀……”然,就在大石被推出一道细长的缝隙时,却无法再推进半分了。龙珺绛狐疑的透过缝隙去看,原来大石后面还有一块小石相抵,令大石无法再移动。他焦急道:“推不动了,挡住了。” 姬倾渊也颇为苦恼,说:“看来力量还是不够。” 马绳也几欲被崩断,即便再加大力道,也无济于事。姬倾渊陷入沉思,龙珺绛则骨碌骨碌的转了转眼球说:“让我试试吧。” 男子看向他,心忖,如何试? 只见少年把背脊上的五行棍抽了出来,双手握住,然后挥动起来。他扎起马步,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继而食指蓦地冲大石一指:“动!” 毫无动静。 少年瞬间耷拉下脑袋,姬倾渊先是一怔,然后不禁笑出声:“做什么呢?” “用不着你管,本少爷独门功夫!” 龙珺绛似又不服气,又接二连三的试了几遍,只有一次大石嗡嗡作响了一刻,其余均是岿然不动。姬倾渊似乎瞧出了端倪,说:“有些功夫,你若不集中精神,是不可能成功。”龙珺绛想他看来,先是一顿,遂问:“我如何没有集中精神?” “聚精会神,在于精、神二字。你只是摆出了个架势,却没有真的把精与神传达给四肢。” 龙珺绛眨巴眨巴眼,却说:“不明白。” 姬倾渊眯眼,声音低沉说:“你要告诉你的心,你要做什么。” 龙珺绛颦眉,沉默须臾,他回身看着那块巨大的岩石,然后想:告诉自己的心? 少年目光一凛,霍地又摆出架势,右手大气一挥一收,食指一点: “动!” ‘咻——’一声,风声顿起,从四面八方集中起来,疾速灌入大石之中,紧接着大石轰然动了起来,自行倒在一旁。 而这一瞬,姬倾渊几欲看见他眸间迸发的光芒,如火焰般璨亮。 “哇!动了,动了!” 龙珺绛活蹦乱跳起来,激动的拉住姬倾渊的袖襟:“看见没,动了,动了!本少爷的法术哪里不济了,明明好的很!”他欢欣鼓舞,手舞足蹈,姬倾渊任由他抓着,噙笑不语。龙珺绛却自觉不妥,蓦地的松开手,退了几步。 他怎么,怎么拉住‘野兽’!? 望着颇为别扭的珺绛,姬倾渊却说:“怎么,不怕我了?” 龙珺绛眼神飘忽,边上前拉马,边说:“本少爷从来都不怕你!” 说罢便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此刻天已近亮,两人向大军方向走去,刚一出现便有一行人围了上来。墨刑之与许烊寻了良久,终是找到。然,他见二人同行而归,且均是一身狼狈,不免有些生疑,但他只说:“皇上很是担心二位,臣下带二位回去。” “有劳墨将军。” 姬倾渊欠身施礼。 走回大军处时,遥遥的便见娉霞奔了上来,拉住龙珺绛:“你去哪儿,珺绛,你吓死我了!”她上下打量少年,见他衣衫褴褛,面容染灰,以为他遭受泥石攻击,便又四下开始找伤口:“珺绛,你有没有受伤了?” 龙珺绛见娉霞为他急红了眼,颇为感动,笑说:“我没事,本少爷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受伤。” 皇帝见他安然无恙,也是宽慰不少。只是蜀烬看向一旁的姬倾渊时,眸光徒然加深。他们为何会同一时间回来,他们去了何处,为何脱离大军? 此刻的姬倾渊正由姬懿为他添上麾袍,姬紫在一旁也是忧心忡忡,伸手擦他脸上的一道淤黑。姬倾渊则接过他手里的绢帕,说:“我自己来。”姬紫眸光一黯,却也没有多想,此时,蜀烬正走来,问:“姬太傅,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倾渊回视蜀烬,还未开口,龙珺绛就忙不迭跑过来,说:“不管姬太傅的事,是我,是我闯祸了!” “闯祸?”蜀烬蹙眉。 “我……我……”龙珺绛吞吞吐吐,手足有些无措,不时他瞅见一旁的枣红烈马,于是霍地指着它说:“是它,这该死的马儿不听本少爷的话,带着本少爷胡乱飞奔,好在姬太傅前来制止。但回来时,正好遇上大雨石流,所以才……” 龙珺绛声若细蚊,娉霞一听,腮帮子一鼓上前怒嗔:“珺绛,你不会骑马就不要骑了,这是行军打仗,又不是儿戏,你怎总这般孩子性!”龙珺绛听罢委屈的瘪嘴:“我,我……” “哼!” 娉霞扭过头去,不理他。蜀烬听了,眉宇间的疑惑却不曾减弱,倒是看向姬倾渊:“太傅,当真如此么?” 姬倾渊沉默片刻,终是颔首:“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四章 风帝之女 经过峡谷泥石流一险后,天气骤然放晴,大军一路畅通无阻,日夜兼程七日后,到达渝西。 自此,晓国二十万伏临军与三十万漠西军合并,皇帝蜀烬亲令二军,为兵马大帅,祁舟人为副将,姬倾渊为军师。墨刑之与许烊亦各司其职,刑之为蜀烬贴身侍卫,护其左右,许烊则晋升为骑兵统领,麾下三千精骑。 侦文帝九年,历史上最血雨腥风、诡谲多变的战役即将拉开序幕。 ※ 洛岐都城——隐城,昔日的成熵之都,此刻正刮起猎猎大风。像披了一层坚实厚重的蓑衣,整个城在萧瑟之风下,发出飒飒旋声。宏伟轩丽的皇城里,一处殿宇还灯火通明,赤铜鎏金椅榻上,一个浓眉大胡的男子阖目浅眠。椅前的一盏纱灯里,灯火一跃一跃的跳动,把他那脸庞上的岁月沟壑都照的极亮。 万籁俱寂,唯风不止。 蓦地,一身着黑麟铠甲的侍卫奔进殿来,呼:“报!” 椅榻上的男子睁开眼,目光洌然生寒:“说。” “晓国皇帝已与昨夜抵达渝西大营,伏临军二十万已编制入渝西军,这是密使呈递来的密函,请皇上过目!”他双手奉上一皮质长卷,风义麟起身,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均是此次蜀烬御驾亲征的一些军衔编排。虽是粗略,却不难看出,随着羽家的没落,羽襄昔日一些心腹大将都不复存在。大部分以合谋篡位为罪,被株连九族,余下一些敢怒不敢言者也被冷冻雪藏。反倒是祁舟人小人得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呵呵,这祁舟人等这一天,怕是已久。” 风义麟眉梢一动,几分讥诮。他目光下移,又继续浏览,不时‘姬倾渊’三字落入他眼,却格外扎人视线。他蹙蹙浓眉,低沉道:“这姬倾渊,是何人?” 侍卫据实答:“听闻是陵安有名的贤士,神机妙算、计谋过人,晓国皇帝对其信任有加,命其为晓军军师。” 风义麟听罢,勾唇:“这些市井之徒竟也能入蜀烬之眼,羽襄一死,晓国怕是无人了吧,呵呵。”他朗朗大笑,笑过后目光却依旧停促在那‘姬’字之上,男子双目微睐,那神情像一把淬毒的剑刃,寒光迫人。 “不过,姬姓之人,还真是尤为碍眼。” 昔日成熵的国姓,姬姓之人曾世世代代的压迫在他风姓之人上,不过,那都是过去了,在洛岐,姬姓之人已不复存在,那些令人呲牙饮恨的过遭也被尘封。 就在风义麟陷入一刻的臆想中时,一个好听的女声从旁传来,带着一丝蛮劲:“这有何难,父皇若看这姬姓之人不顺眼,瑜儿这就去拿下他的项上人头!”黑暗中,一直默然不语的女子走了出来。没有皇城里女子的矜持娇弱,她一袭绛红劲装,腰际挂了一条又粗又亮的长鞭,气势甚为夺人。长发只绾成单髻,并无繁赘的饰品,唯有耳边垂着一对榴红耳坠。 “瑜儿,此番战役并非儿戏,晓国皇帝可是动了真格。” “他动真格,我们就是闹着玩的?父皇,晓国坐拥那广袤土地也够久了,是时候让我们洛岐人坐坐了。”风棠瑜倨傲的抬起下巴,皇帝见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露出宠溺的笑:“瑜儿,说的好。” “这天下,就该是我们洛岐人的天下。”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殿外的苍穹。不时,他又皱起眉:“不过,此次晓国皇帝来势汹汹,他的虚实,我们毕竟不知,他们会从何下手,还是个谜团。”他话音刚落,风棠瑜便上前单膝跪下,抱拳领命:“父皇不必忧心,若要知他们的虚实,瑜儿一试便知。” “哦,朕的瑜儿已经坐不住了?”风义麟眯眼,微蕴笑意。 女子抬起头,如豹一般的杏眸目光如炬。 “早就坐不住了。” …… ………… “嗯……” 龙珺绛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一觉无梦,舒适之极,果然落地感还是比颠簸劳累,来的惬意。他走出房门,兜到娉霞屋里,却发现人去屋空。少年颦眉,回身见院子里,也是空无一人。 奇怪了。 龙珺绛左顾右盼,走离大院。漠西贫瘠的大地寸草不生,偶有树来也只是枯枝苍干,屋子一间间的甚为稀疏。少年走了须臾后,终于逮着个人,那人是个奴仆模样,正提着扫帚,珺绛问他:“人呢,怎么都不见有人?” “此乃渝西军营,日上三竿,早就去操场列队去了,哪还有人?” 说罢,便悻悻然走开了。龙珺绛眨巴扎眼,操场?他于是加快步子,顺着路走了出住地,广袤无垠的操场便赫然眼前。无数兵士持枪列队,整齐的挥舞,发出威武的吼声,也有兵士击鼓震势,整个操场气氛紧迫。 龙珺绛目光兜转了一圈,睬中了正在练剑的娉霞,墨刑之正扶她的手,教她一个突刺的动作。两人聚精会神,竟连珺绛靠近了,却还不知。 “喂!” 龙珺绛蓦地大唤,娉霞惊的看过来,微嗔:“做什么大呼小叫。” 墨刑之见少年一来,忙松开握着娉霞的手,珺绛瞥了他一眼,笑:“墨将军可是在教小娉霞剑法?”墨刑之不置可否,说:“娉姑娘本就好身手,谈不上教。”娉霞却不以为然,仰起娇容说道:“墨大哥身手了得,刚过了几招,我可完全不是对手。我学艺不精,这才想着让墨大哥指导一二呢。” “墨大哥?” 龙珺绛眨眨眼。 娉霞说:“嗯!别看墨大哥平日里疏冷严肃,其实是个心肠热的老好人,以后我就与他兄妹相称了。”她一展笑颜,热忱的凝视男子,墨刑之脸一热,别过眼去,轻应:“只教你几招而已,娉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不会,墨大哥继续教我,娉霞还有好多不懂之处。” “好。” 墨刑之也浅浅一笑,颔首。娉霞于是目光一凛,又摆开架势,龙珺绛站在一旁似乎插不进来,杵了好一会儿后,娉霞说:“珺绛,你还站这儿作甚,练棍么?”龙珺绛突然想起五行棍还在屋里呢,怎个练法? “不了,你们练吧,我去找小呆子。” 说罢,他转身向大营东边走去。 龙珺绛到蜀烬屋前时,便见大院被好一侍卫围泄起来。许烊拦下龙珺绛,说:“皇上正在商议战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龙珺绛抬起头,挤眉弄眼一番,瞧着他说:“什么闲杂人等,你在说本少爷么?” 许烊冷哼一声,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事关重大,皇上已商议了整整一夜,龙公子还是请回吧。” “一夜?”龙珺绛瞪大清眸:“这么久?” 看来的确是重大之事,龙珺绛脑袋一耷拉,兴趣索然的回身。小娉霞要练剑,小袋子要商议战事,空留下他一人无所事事,好闷!龙珺绛‘哎——’了一声,意兴阑珊的走了几步,却发觉左旁的一颗苍树下,站了一个身姿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人儿。 姬紫? 龙珺绛眸光一亮。 …… ………… 姬紫挨着树干站,娇小的身子被挡去了一半,目光却流连的凝视前方。那目光越过许烊和侍卫们,直直的穿入屋内,仿似屋里的有他牵绊已久的人。他看的太过投入,以至于龙珺绛的出现,令他猝不及防。 “哎!” 一张反着的脸,突然放大在姬紫眼前。龙珺绛倒挂在树干上,以悬空之势出现,他满脸笑意,像一朵初春怒放的花朵。姬紫先是一惊,尔后推了数步,冷冷的看着他。龙珺绛跳下树来,轻快的走到姬紫跟前:“你在这儿作甚呢?” 姬紫不语,撇开视线。 还是如一的冷漠,龙珺绛心中一黯,难道是自己做了什么令他讨厌的事么?他难道不是像自己一样,会对世间的另一个自己,感到无比好奇与喜爱么?龙珺绛虽有一些失望,却不足以令他退却,他又靠近,说:“紫儿,你怎不说话?” 姬紫沉默须臾,似乎也觉自己这般甚为觉不妥,于是勉为其难的答: “等人。” “等人?”龙珺绛一歪小脑袋,尔后又蓦然恍悟:“你莫不是等姬太傅?” 姬紫面色稍缓,颔首:“嗯。” “你等他作甚,他怕是和小呆子一起,谈战事谈了一夜,你莫不是也等了他一夜?”他大大咧咧的说,言毕自己也觉惊奇,便微愕的看着姬紫,哪知姬紫当真点头。龙珺绛大诧,上前盯着少年:“等了一夜,你可是有要事?” 姬紫摇摇头:“我不想睡,就来等他了。” 龙珺绛听不明白,也读不懂姬紫眼中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情愫,他只觉姬紫倍有毅力,倒佩服起来:“一夜不睡,你都不困,不饿么?”姬紫仿似不想再回答龙珺绛这般无趣的问题,淡淡点头后,便绕开少年,走前一步。 龙珺绛回过身,追上前说:“你还要等么?” 姬紫缄默,龙珺绛穷追不舍:“别等了,紫儿我们去玩可好,来这渝西大营,本少爷还未好好瞧瞧呢!走,我们去转转!”他也不等姬紫答应,便拉起他袖襟,姬紫一蹙眉,自是不愿意,龙珺绛却还拉着他:“走吧,待会姬太傅出来了,你再来寻他就是。” “不,我不去。” 姬紫弱弱的回应,龙珺绛笑意盎然,哪肯放手:“小娉霞不陪我,小呆子不陪我,紫儿你可不能不理我!” “不……” “走吧!” “不……不要!” 蓦地,姬紫一甩袖襟,猛然推了龙珺绛一把。珺绛摔在地上,满脸愕然的看着姬紫,姬紫五分怒火,五分无措,也是看着珺绛,不知该如何是好。静谧须臾后,龙珺绛却一展笑颜,咯咯笑起来。姬紫一懵,更为惊诧的看着少年,但见他自己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说:“紫儿力气真大,可从来都没人能一把推倒本少爷!” 龙珺绛完全不怒不愤,姬紫眉皱在一起,不可置信的凝视少年。他逆光而立,全身被金灿灿的光芒镶满一般,熠熠生辉。阳光仿佛从他脸上凭生而出,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你怎么了?”龙珺绛见姬紫怔忡,小脸又凑近,姬紫惊的退了一步,脸却红了些许。突然,一阵‘咕噜’‘咕噜’声从姬紫腹间传来,龙珺绛向他腹部看去,姬紫脸红愈甚,珺绛却哈哈大笑: “紫儿饿了。” 姬紫捂住肚子,头低的愈下。此时,门庭处正好走来一行袅袅婷婷,手持托盘的婢女,龙珺绛一瞥,望见那盘上有着各色菜肴糕点,他嘿嘿一笑,心忖,来的真好,不用去另外觅食。他笑着与姬紫说:“这次不吃馒头,本少爷给你吃好的,你等着!” 他跑上前,拦下一位婢女,说:“这可是送到里面去的糕点?” 那婢女微诧,嗫嚅:“是。” “那好,给本少爷几块。”他伸手就要去抓,那婢女忙不迭一闪:“唉,你做甚?这可是皇上御用的糕点,你竟也敢碰?”龙珺绛眨巴眨巴眼,回道:“小呆子吃的,我当然能吃,他才不会怪我,给我几块吧!” 他又饿虎扑羊般探手,手却被走上前的许烊抓了住:“龙公子,这可不行。” 龙珺绛一撅小嘴,没好气的说:“怎么又是你?”许烊眉梢一挑,神情里有丝挑衅,却还有礼的说:“呈给皇上的御膳,外人不得随意触碰,这是规矩。龙公子若是要吃,小将命人再送一份就是。” 龙珺绛皱皱鼻翼,霍地收回自己的手。许烊露出一抹胜利的笑容,轻轻挥手,那行婢女又徐徐前进,许烊也负手走了开。而就在他一转身之际,龙珺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刚才的婢女身后,一拍她左肩,婢女愕然左转,却发现空无一人,悻悻然回头时却发现自己盘内的糕点少了几块。而不远处,龙珺绛正逃一般的奔离。 婢女没有唤止,也没有向走在前一步的许烊禀告。她一勾唇,伸出柔夷,缓缓的把被打乱的糕点摆好,就像它们从来没有被人触碰过一般。只是,她哪抹笑意却在唇畔,愈演愈烈,带着一丝阴狠的冷鸷。 “哼,若喜欢自寻死路,也不少你一个……” 她眯眼,瞥了一眼龙珺绛奔去的背影,尔后,她又恢复了娇羞矜持的模样,跟着前面的人,姗姗前行,转身之际那耳间一对榴红耳坠在熠阳下,蓦地一闪。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五章 下毒无药 龙珺绛揣着两块柿霜软糖,喜滋滋的奔到姬紫身旁。 “呐,你一块,我一块!”龙珺绛落落大方。姬紫望着递到眼前的软糖,竟有一丝怔然,他没能拒绝,缓缓接过来。龙珺绛把自己手中的柿霜软糖,放在鼻下一嗅,眉飞色舞的说:“这糖闻起来,酥香馥郁,不知吃起来好不好。” 姬紫眨巴眨巴眼,也试着嗅了嗅软糖,果然甜香醉人,刚想放进嘴里时,手却不知怎地一松,软糖从嘴沿掉了下去。 “啊,掉了!” 龙珺绛眼见一块色泽鲜艳的糕点就这么糟蹋了,不免大呼。姬紫也甚为失落,却只是微微颦眉,龙珺绛仿似瞧出他的黯然,撅撅小嘴,望了望自己手里的软糖。 “嗯,给你。” 龙珺绛手伸得笔直,把本应属于自己的糕点递给姬紫。姬紫诧异的抬起脸,对上龙珺绛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那瞳仁清澈的仿似能一见致底,明亮温暖。 “为什么给我?” 先是一个馒头,后是一块软糖。 为何总是这么轻易的,没有戒心、没有目的对他好?他不饥肠辘辘,他不想吃么? 龙珺绛对姬紫的问题似乎不太理解,他眨眨眼,嫣然一笑:“你的掉了,所以我的给你了。”他说罢,见姬紫仍然未接下软糖,又说:“你守了一宿,未眠未食,这块糖应该你吃。我待会儿再回去吃,是一样的。” “呐,拿着。” 他强硬的塞给姬紫,姬紫看着手心的糖,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暖流,就如同那个沐山的夜里,他塞给半个馒头一般。姬紫把糖果缓缓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像在尝人间至尊美味一般小心翼翼。龙珺绛见此凑过来,咽了咽唾沫问:“好……好吃吗?” 姬紫看着他一双充满好奇,又垂涎三尺的模样,不禁失笑。 他笑的很浅,无声,眉眼却弯成一个弧度美好的新月。龙珺绛第一次见他笑,一时心中也雀跃惊喜,他说:“真的这么好吃呀,看,紫儿你都笑了!”他一本正经的说,殊不知姬紫在笑他,姬紫嘴畔的钩子于是愈演愈烈,最后竟“哼哼”笑出了声。 龙珺绛被他渲染,也笑起来,说:“笑什么呀,好吃不好吃呀!” “哈哈……” 姬紫边咀嚼,边笑,却不回答。龙珺绛于是也哈哈大笑起来,两个人笑作一团,此刻阳光正盛,意气风发的照耀下来,透过苍树斑驳的枝桠,落得两人满身金熠。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就像镌刻在画儿里一般,美不胜收。 …… ………… 皇帝与姬倾渊对坐,祁舟人坐在姬倾渊左侧之地,三人中间是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朱色的笔墨星罗棋布的蘸满其上,仿似一条火龙,蜿蜒腾飞。这是姬倾渊既定的行军路线,皇帝摸着下颚,细细端详,眉蹙的极近。 “此战,需多少兵力?” 他蓦然启音,姬倾渊波澜不兴的答:“三万。” “三万即可?”祁舟人在一旁不可置信的问,但闻姬倾渊说:“三万足矣,多了倒兴许胜不了。”皇帝一挑眉,问:“此话怎讲?”姬倾渊一勾唇畔,薄薄的唇微微歙合:“兵多固然好,但人少却有轻便、易调动的好处,三万兵力乃是臣下精算过后,最妥的数值,不会出错。” “好。” 蜀烬满意的颔首,一双桃花眼先是满富笑意,后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猜忌。他想起了那日他与龙珺绛同时失踪之事,两人到底发生什么,又为何在一起?龙珺绛撒谎也就罢了,姬太傅为何如此? 此番猜忌,让蜀烬不免对姬倾渊这个人,泛起疑心。他佯装漫不经心的说:“姬太傅常年住在夏州,气候怡人,此番来渝西,可有不适?”姬倾渊眸光下垂,仍看在地图上,他轻描淡写的说:“周游诸州之时,虽未来过渝西,却在禹州小住过,还算适应。”禹州与渝西很近,气候也极为相似。姬倾渊不禁浅笑,又说:“在禹州时,也还想寻到姬紫,但禹州太大,终是未果。” “好在现在一家团聚,也算是幸事一件。”蜀烬缓缓说来,他抬起眼,盯着姬倾渊一张覆盖银饰的俊庞,终于问道:“听闻姬先生面带银饰,是为了遮丑,果真如此么?” “臣下儿时被烫水灼伤,毁了容貌,十分狰狞吓人,故才出此下策。” “噢,朕还当是什么原因呢,世上模样狰狞吓人之人,比比皆是。姬先生一直戴着,岂不很辛苦?不如摘下吧,朕不会吓着的。”蜀烬仿似无意的说来,姬倾渊身后的姬懿一惊,心忖,这皇帝怎突然有此要求?不过,少主应该会机智躲避。 哪知,姬倾渊却一勾唇,说:“若皇上不介意一睹臣下的丑容,臣下就摘下了。” 姬懿双目一瞠,愕然的望着姬倾渊。只见男子抬手,覆上自己的银饰,整个内殿里鸦雀无声,众人都对男子面具下的容颜,兴趣浓郁。然,就在姬倾渊即将取下面具之时,殿外行来一行袅袅婷婷的婢女。 “皇上,餐点送来了。”许烊请示。 蜀烬一顿,不耐的一蹙眉,他很想一挥袖襟令他们这群分不清时机的奴才们退下,却碍于情理,笑笑说:“商议了一夜,姬太傅与诸位也都累了、饿了,先进食吧。”姬倾渊放下手来,颔首:“好。” 姬懿心中大石落定,见姬倾渊的嘴畔也微微一勾。他想,难道他早就感到门外有人欲进? 婀娜娉婷的婢女便上前,一个一个的把自己贡盘上的餐点递上。轮到一个佩戴榴红耳坠的婢女时,她跪在地上,动作比众人迟缓一刻。她小心翼翼的把瓷盘递放好,却仍不小心打了一块落在羊皮地图上,她仓惶的抹去那糖糕的白粉。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慌慌张张擦拭,目光落在地图之上,眸间却闪过一抹与她身份不符的精光。蜀烬未有注意,只说:“莫擦了,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婢女颤颤巍巍的缩着身子退下,临走时,姬倾渊却高深莫测的瞥了她一眼。一行婢女退出门去,众人便开始用食。蜀烬也是极饿,拿起一块柿霜软糖,先说:“太傅,请。”姬倾渊轻轻点头,拾起那柔软的糖,眯眼打量,蜀烬此刻却已把糖放在嘴下,愈要咬下。 蓦地,姬倾渊黑瞳一瞠,他突然伸手排掉蜀烬手里的柿霜软糖。蜀烬一惊,愕然看着他:“姬太傅作甚?” 姬倾渊还未开口,一旁的祁舟人就捧腹哀呼,体力不支的趔趄。不止是他,屋内的几名大将们均是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祁舟人一运气,却蓦然吐出一口鲜血。他说:“不……不好,有毒!” 蜀烬诧异,霍然起身:“把刚才走出的婢女都给朕抓来!” 他话音刚落,许烊就带侍卫奔了出去,那婢女们走的还不算远,几步之遥便被追了上来。侍卫们把她们纷纷钳制住。轮到那戴着榴红耳坠的婢女时,她却狠狠一踢侍卫,跑了起来。许烊拔刀就追击上去,那女子身手矫捷,也非泛泛之辈,与他纠打起来。 此刻,蜀烬也赶了出来。他冷鸷的望着那女子,命令说:“把她抓住!” 后又跟上的侍卫也前去擒拿,女子抽出腰间隐藏的一条长鞭,那鞭极细,似以特别的银丝制作而成,能削铁如泥。被她抽中的侍卫便是身首异处,好一些的也要折腿断臂。然,人多势众,她终是被围了起来。她看向蜀烬,见他安然无恙说:“你这狗皇帝,命还真大,竟未吃本小姐的糕点!莫不是因为本小姐的糕点,不合你胃口?” 她气定神闲的挑衅,丝毫瞧不出她有一丝惧怕之意。 “若不是姬太傅及时阻止,朕还真的要中了你这妖女的计!”皇帝怒喝。女子听罢瞧向姬倾渊,一挑眉梢,说:“你是怎知本小姐的糕点吃不得的?” 姬倾渊黑瞳微睐,淡淡说:“你的手。” 女子一颦黛眉,望了望自己的柔夷:“我的手如何了?” “拇指与食指间,有一条甚长的茧,普通的婢女的茧,是不会长在那里的。这是练武之人,特别是持鞭之人,独有的。”他瞥了一眼女子手中的长鞭,女子听罢先是一顿,继而哈哈大笑。 “好一个姬倾渊,姬太傅,姬军师,果然名不虚传。本小姐今日见识到了,也算是满载而归。” “归?”蜀烬嗤的一笑:“被团团围住,你能归到哪儿去?”他言罢,围剿的侍卫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瞪着女子。女子高傲的抬起下巴,一丝也不惧怕,说:“晓国皇帝,本小姐无论在哪儿,向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能拦下?” 她话音刚落,长鞭就一甩,甩鞭的瞬间她从腰间取出一枚椭圆的锦囊,向人群中一摔。但闻‘嘭’的一声,周围骤然出现一团迷雾,众人乱作一团。许烊及时挡在蜀烬跟前,大喝:“皇上小心!” 蜀烬却眯起眼,见迷雾中闪过一个娇小轻盈的身子,紧接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晓国皇帝,本小姐走了,我们战场上见!哈哈!” 笑声消殆中,雾气也渐渐散了去,侍卫们围泄之地也已空无一人。众人面面相觑,只有蜀烬一人微微呲牙,目生阴鸷:“此女是何人,好大的胆子。” 姬倾渊不语,目光依旧逗留在那女子离去的方向。 而就在此时,众人又听见右侧不远处传来一个焦急的少年呼声:“紫儿,紫儿,紫儿你怎么了!?”蜀烬与姬倾渊循声看去,不远处的苍树下,龙珺绛正摇着一脸惨白,昏厥不醒的姬紫。两人狐疑的上前,见姬紫冷汗淋漓,腹痛蜷缩,意识迷糊,便问:“他怎么了?” 龙珺绛一见蜀烬来了,大呼:“小呆子,小呆子你救救紫儿啊!他吃了那……那软糖后,就……就突然这般了!” “软糖?”蜀烬俊眸一瞠。 “我……我刚刚偷拿了婢女们送进去的糕点,可未想到……”他忧心似焚,姬倾渊此刻上前扶起地上的姬紫,他大手探上他的额头,脸色一沉。此刻,蜀烬身后又传来许烊的禀告:“皇上,祁将军与诸位将领,身中剧毒,怕是要不行了!”蜀烬神色一怔,低吼: “速传军医!” ※ 屋内烛火荏苒跳动,密密的在男子俊庞织出一片阴翳。先前中毒的将领,个个昏厥不行,性命堪忧,军医们忙前忙后,却效果斐然。蜀烬拦下一个穿堂而过的年迈军医道:“如何了?” 那老军医颤颤巍巍的嗫嚅:“回……回皇上,臣下们尽力而为……” “混账!” 蜀烬呲牙,吓的那军医踉跄跪地,磕头:“皇上饶命啊,饶命啊!” 蜀烬脸色阴兀,心忖这个女子定是洛岐之人,她气势过人,又邀约战场相见,难道她是洛岐皇帝风义麟之女风棠瑜?传闻此女,生性好战,性格乖僻,不想今日一见,真是如此。真是千防万防,未有防住女人! 一旁的龙珺绛看着床榻上脸色乍青乍白的姬紫,一颗心都揪成一团。姬懿正在为他施针,封住他的穴道,以防毒气顺着血液,攻上心头。姬倾渊杵在一旁也是脸色阴郁,龙珺绛则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不断重复:“都怪我,我为何要给他吃软糖,糖要是我吃了,紫儿就不会如此了!” 那块软糖分明是自己的,自己没吃,倒让姬紫危在旦夕。 “如果让本少爷再见着那妖女,本少爷定要为紫儿,将她碎尸万段!”龙珺绛想起那下毒婢女,不免狠言狠语。姬倾渊看着为紫儿忧心似焚龙珺绛,狭眸一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这般担心姬紫,这个孩子,真是心思单纯的紧。此刻,姬懿转过身来说:“这毒甚是奇异,厉害的很,怕是那妖女本人才有解药。” “啊?” 龙珺绛一听,心灰意冷:“这可怎办,那妖女现已跑了,现去何处寻?” 姬倾渊一听,俊眉也蹙在一起,瞥了一眼昏迷之中的紫儿。此刻门庭处突然飞来一只白鸽,扑哧哧的窜进来。屋内一阵喧哗,蜀烬却一跃身,轻松的抓住白鸽。白鸽的腿上绑着一张纸条。蜀烬取下纸条,抛开白鸽。 他狐疑的展开纸条,喃喃念道:“渝西大营东二十壑里处,来取解药。” 众人愕然看过来,蜀烬却停顿一刻,继续念: “只许姬倾渊一人,前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六章 记忆重叠 话音一落,屋内顿时鸦雀无声,只闻火盆里的炭,烧得哔剥作响。众人看向姬倾渊,姬倾渊不免眉梢一挑。龙珺绛也眨眨眼,脱口问:“这妖女为何只让姬太傅去?”皇帝走过来,临近熏火盆时,把信函抛入其中。他说:“这妖女诡计多端,姬太傅你不会武功,朕不会让你以身犯险。” 姬倾渊沉默须臾,说:“那皇上可有更好的法子?” 蜀烬蹙眉,负手而立,回到:“朕让刑之与许烊带人去一趟,这妖女若当真敢来,朕定当擒住她。” 说罢,墨刑之与许烊二人一并上前,单膝而跪,请命道:“臣下定当不负皇上重望!”皇帝默默颔首,又看向姬倾渊,只见男子缓缓上前,说:“皇上,此女身份不明,来势汹汹。她既敢相约,必是有备而来,若她想见臣下,臣下就去会一会她。皇上放心,臣下定当全身而退。” 蜀烬听罢,凤眸轻睐,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垂首的姬倾渊。他终是点头:“好,姬太傅你要小心。” “谢皇上。” 姬倾渊微微欠身,语罢皇帝又说:“可你毕竟乃我晓国军师,只身犯险,恐遭不测。朕还是要放一人在你身边,刑之,你随太傅前去,定要护他左右。”墨刑之狠狠一点头,姬倾渊又说:“此女既已言明,只许臣下前往,如有违逆,怕是有变。” 皇帝又问:“可你一人去,分明落入陷阱。” “墨将军声名在外,此女若是洛岐人,定当知晓。只怕墨将军去了,她便不会现身了。”姬倾渊缓缓说来,蜀烬缄默,面带愠色的说:“按姬太傅的话,朕便只能坐以待毙了,若朕让你去了,那是正中他们下怀。没了你,教朕与这五十万大军如何是好?” 姬倾渊沉默。 龙珺绛在一旁愣了半晌,眼珠忽的骨碌一转,大呼:“我去!” 他疾步上前,站在蜀烬面前重复道:“小呆子,我去!” 蜀烬见此微诧异:“绛儿?”龙珺绛忿然的说:“姬太傅不是说,墨将军因声名在外,不能前去。那我孑然一身,跟了去定不会遭疑,小呆子,你就让我去吧!” “朕不能让你犯险。”蜀烬面容冷峻,立即反驳。龙珺绛颦眉,焦虑道:“小呆子,若我不去,紫儿怎办?他是因我中毒,我不能见死不救!”蜀烬语气稍缓,却依旧不依:“绛儿,不是朕不想救紫儿,朕只是怕你不是她对手。” 龙珺绛一听,叉腰撅嘴:“本少爷虽不是武功盖世,但也不会如此不济。邪不胜正,本少爷定能赢!”他目光如炬,似不容辩驳,蜀烬看了许久,终是眉宇一松,答道:“好吧。” ※ 两匹快马疾驰在夜色当中,猎猎风声在耳边呼啸,龙珺绛抓着紧抓马鬃,唯恐被摔下。姬倾渊则从容的扬鞭,策马前进。奔了一些时候,两人停了下来,龙珺绛御马之术仍不娴熟,吁吁半晌才停下来,他说:“到了么?” 姬倾渊不语,凝视珺绛说:“龙公子,你且在此等待。” 龙珺绛清眸微瞠,不解:“为何?” “我的武功你应晓得,我会为紫儿取回解药,你无须跟来。”姬倾渊边说边掉转马头,龙珺绛满心不服,跟上前道:“你也瞧不起我么?本少爷虽打不过你,还不至于连累你!” “来者不善,我只是不想你有危险。”姬倾渊夹着马肚,缓缓向前驰骋,龙珺绛怎肯放弃,追上去,姬倾渊却恰时一回头,黑瞳骤然一眯盯着珺绛身下的马儿。那马儿长嘶一声,前蹄乱舞,龙珺绛‘哇呀呀’的大呼,姬倾渊便已乘机奔离,留有龙珺绛一边仓惶的扯着马绳,一边厉声大呼: “喂,你回来,喂!” 半个时辰后,一片戈壁峭岩中,姬倾渊引马踱步,颀长峻拔的身子在夜色中缓缓前行。不时,他蓦然一听,耳朵灵敏一动,遂勾唇说:“既然早已来了,为何不现身?” “哈哈……” 银铃般的女声娇俏而笑,一个跃身从石岩丛内闪出,落定在姬倾渊身前。她执鞭,负手而立,抬起倨傲的下巴,饶有兴致的盯着姬倾渊。男子见此,翻身下马,眯眼说: “解药。” 风棠瑜黛眉轻挑,却说:“不给。” 姬倾渊皱眉,冷声说:“我已只身前来,棠瑜公主可是要言而无信么?”风棠瑜听罢,笑意更浓:“你已猜出我的身份?” “行事乖僻,又大胆妄为,自然非洛岐棠瑜公主莫属了。” “哈哈!” 风棠瑜朗朗大笑,兴致大增。她说:“知道本公主为何要你一人只身前来么?”姬倾渊黑瞳一眯,这一点他倒当真不知。既然要下毒,已成功一半,为何又要引他来?难道真是为了杀了自己,令晓军失去军师? “本公主,不想杀你。” 像是看穿姬倾渊的猜忌,风棠瑜朱唇轻启。姬倾渊缄默,狐疑的凝视女子,但见她一双水波涟漪的美眸,饶有兴致的流连在男子的俊庞之上。她悄步轻移,缓缓靠近男子,柔夷一伸就想去摘姬倾渊的银饰。姬倾渊却冷漠闪身,目光冷峻的说:“公主想作甚?” “呵呵……”风棠瑜先是娇笑,后说:“自是想看看你的摸样。” “鄙人样貌丑陋,唯恐惊着公主凤体。” 姬倾渊退后一步,风棠瑜也不生气,翘眉撅嘴,说:“好啊,你不给本公主看,本公主就不给你解药。”姬倾渊俊眉一蹙,目光闪过阴鸷,风棠瑜见他沉默,知道他正生怒意,却笑说:“你不用觉着奇怪,本公主邀你来,没别的意图,就是对你有兴趣。” “只要你摘下面具,给本公主看了你的模样,这瓶解药,就是你的。”风棠瑜踱步,从腰间取出一个珠白色瓷瓶。姬倾渊听罢,一改先前肃冷的神色,突然黑瞳微睐,薄唇勾起。他笑的邪魅惑人,即便有银饰掩面,依然挡不住他那勾人魂魄的致命魅力。 “呵呵,既然公主想看,鄙人只好从命了。” 他嗓音低哑,令风棠瑜心头一震。只见男子缓缓走近,随着他的靠近,女子感到一股强劲的魄力迎面袭来,她抬起眼,望着近在咫尺高大的男子。姬倾渊伸手探上自己的面饰,唇畔笑意不减: “公主,你可看好了。” 风棠瑜杏眸微瞠,凝视男子一双深如潭水的黑瞳,眼见姬倾渊的面饰一点一滴的抬起。那俊邪绝美的曲线,缓缓展现在她眼前,她不自觉的屏息,然,就在面饰摘下一半之时,她却突然感到全身蓦然紧绷,手脚僵硬,不得动弹! 她懵然! 怎么回事!? 姬倾渊不再继续摘面具,而是邪佞得意的轻笑:“呵呵……” 他缓缓伸手,接过风棠瑜手中的珠白瓷瓶,语色慵懒: “多谢公主。” 他转过身去,走向马匹。风棠瑜僵着身子,小脸煞白,冷汗涔涔,她尝试挣扎、出声,却始终无法动弹。她不甘心的看着姬倾渊离去的背影,蓦地她想起自己袖襟间的暗器,此刻,她的手因举瓶,本就抬起,她只消动一动小指那暗器就能发出! 风棠瑜咬牙,冷汗一滴滴的顺颊落,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小指。那小指微颤,最终竟当真动了! “咻——”一声锐器声,划破岑寂的夜空。姬倾渊似感到背后阴风袭来,他愕然回身,暗器却已近在咫尺,他眸光一凛,大大缓冲了利器的速度,然,终究太晚,他被刺中左肩。姬倾渊后退一步,捂住肩胛。 他一受伤,风棠瑜便能动弹了,她便大口大口喘气,边抽出腰间的长鞭,狠声说:“原来姬太傅是深藏不露啊,不过,本公主告诉你,这暗器上也淬了毒!你顷刻就会全身麻痹,任我宰割!”她阴狠扯唇,下一刻姬倾渊当真左肩麻痹,不止的愈倒。他额上淌下一滴冷汗,心忖: 此女阴险狡诈,真是大意了。 风棠瑜此刻得意正盛,走近说:“姬倾渊,先前你使得是什么招,为何本公主丝毫不能动弹?”姬倾渊自是不语,风棠瑜却眉眼轻弯,说:“你侍奉那晓国皇帝,真是浪费了。不如跟着本公主,本公主会好好待你的。只要你点头,本公主绕你不死。” 风棠瑜蹲下身,伸出柔夷,拂上男子俊削的下巴。那冰凉柔韧的触感,让她不禁出神:“我不信你容貌丑陋,你如此冷漠、倨傲,真是令本公主情不自禁……”她纤指反复摩挲,探上姬倾渊的唇,姬倾渊全身麻痹,只能任由她抚摸。下一刻,她竟然眸光一黯,凑上朱唇,缓缓贴上男子的唇。姬倾渊露出厌恶之色,轻咬下唇。 而就在此时,‘哗啦’一声从旁惊乍而起。风棠瑜大惊,侧过脸来,便是一柄长棍横势劈下。她霍地一让,看向来人,一个身材娇小,却目光如炬的少年正狠狠瞪她。风棠瑜露出恶色,啐一口说:“什么人?” 龙珺绛先是上前挡在姬倾渊身前,后冲着风棠瑜横棍,厉声道:“妖女,本少爷是来收你的!” “哈哈!” 风棠瑜大笑,轻蔑的看向龙珺绛:“就凭你?”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好,本公主就瞧瞧你,如何能收我!”她扬鞭而来,噼啪一声击碎了龙珺绛脚下的岩石,龙珺绛一闪,执棍冲击。他速度极快,风棠瑜倒是一惊,她边挥鞭攻击,边后退,龙珺绛怒气正盛,速度力道都比平日里要略胜一筹。他突袭极快,闪过长鞭后,迎头就是持棍劈下。风棠瑜收鞭一挡,棍与绷直的长鞭一撞,风棠瑜便感到被千钧压下一般,根本把持不住。 她一挤眼,连退数步,龙珺绛瞠着一双凛然如鹰的眸子,没有给对手一刻的喘息机会,他屈身冲刺,不小顷刻又攻了过来,风棠瑜吃力的又挡下他的攻势,几招过后她气喘如牛,连忙退作一边。 这个人力气怎这般大! 不行,她得动真格。风棠瑜一按长鞭柄把的机关,覆盖长鞭一层粗粝的绳子翩然滑落,成了一根极细的银丝,就是这根银丝,能削铁如泥,斩人似木。她冷哼一声,抽鞭前来,龙珺绛依旧躲闪抵挡,却发现这银丝的韧性远比之前来的大,挨着长棍之时,银丝一弯,竟曲起缠绕,拉住了珺绛。 龙珺绛扯了扯,棍身无法动弹,风棠瑜拉紧银鞭,钳制珺绛,她嗤的一笑:“如何?” 龙珺绛不懈的扯动,嘴上道:“妖女,松手!” “哈哈!” 风棠瑜大笑,又说:“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跟本公主斗,本公主就让你瞧瞧厉害!”她说吧,目光一凛,举手就飞来一柄长刺暗器。姬倾渊在一旁蓦然大呼:“小心!”龙珺绛被此声惊起,大诧,反身一躲,跌在地上,手中的五行棍也被风棠瑜顺势甩在一旁。他此刻手无寸铁,风棠瑜傲势更甚,蔑视他:“你放心,本公主会让你死个痛快!” 她甩鞭而来,龙珺绛只能躲,根本无法攻击。 渐渐他力不从心,被风棠瑜长鞭划破了衣襟,割伤了皮肤,小脸上也破出一道口子。姬倾渊在旁眯眸而视,心中甚急,然,他正运气在逼出淬在暗器上的毒,一点点的恢复麻痹的身子。 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他心中暗念,凝视气喘吁吁的龙珺绛。 “呵!” 龙珺绛翻身闪躲,风棠瑜打不住他,一招比一招狠。 “我看你能闪到什么时候!” 她怒喝,龙珺绛说:“想要本少爷死,你做梦!”龙珺绛一抹嘴角的血,毫不服软。他体力惊人,风棠瑜苦于无法抽中他要害,于是又使坏,小手一甩,从袖襟里放出一枚弧形暗器。姬倾渊惊着想再次呼出声,龙珺绛却因有了前车之鉴,自行缩身一躲,说:“你以为同一伎俩可以伤我两次么?” 风棠瑜停下挥鞭动作,先是不语,尔后说:“怎不行?” 她说时,龙珺绛顿觉身后阴风四起,他回身那暗器竟飞回来了。风棠瑜邪佞一笑,眼见龙珺绛就要被她特制的回旋镖所伤,一旁的姬倾渊蓦然大喊:“心,心!” 心? 龙珺绛清眸一瞠,脑海里闪过之前峡谷滂沱大雨之时。男子淡淡的启音: “要告诉你的心,你要做什么。” 时间仿佛被放的很慢,龙珺绛看着那飞镖近的已拂上自己的脸,他额发被那厉风吹的翻飞。 心。 “喝啊!” 龙珺绛清眸一凛,双臂一伸,但闻‘轰’一声,他周身四下蓦地扬起一阵厉风,划破空气,令那回旋镖嘎然而止,无力的跌下。风棠瑜大诧,惊视龙珺绛,只见少年缓缓回身,目光已之前已大为不同。他紧咬牙关,一双瞳仁如在焰火中煅烧过的宝石一般,闪着盛怒的光焰。 “你……” 风棠瑜刚想出声,龙珺绛伸臂一指,‘咻’的一声,女子脚下的地久炸开了。她‘哇’的一声后退,脚刚落地,龙珺绛又是一指。但闻‘嘭嘭’‘咻咻’数声,宛如厉雷劈下,风棠瑜只顾逃窜。 “你使得什么招!?”她不敢置信,怎么能凭空如此,这是什么? 龙珺绛不语,双手合一又是蓦然一指,‘砰’的一声风棠瑜身侧轰然炸开,她被炸力推翻在地,双耳上的榴红耳坠一柄破碎。她艰难的爬起身,恶狠狠的瞪着龙珺绛,怒喝:“好,这一次算你厉害,本公主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她故技重施,扔下一枚烟雾暗器后,就闪身逃离。龙珺绛大呼一声: “妖女,莫跑!” 他追跑了几步,却不见其踪影。他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姬倾渊,于是回身奔到他跟前: “你怎样了?” 少年焦虑出声,眸光一清,已无半丝先前的夺人气势。姬倾渊身体已轻轻能动,他吁出一口气,黑眸意味深长的凝视珺绛。龙珺绛见他安然无恙,甚是宽慰,他又说:“对了,解药!不能让她给跑了,解药还没拿着呢!”他突然恍悟,返身又想去追,姬倾渊拉住他,淡淡说: “解药在这儿。” 他举起手中珠白色的瓷瓶,龙珺绛喜逐颜开,惊道:“这下紫儿有救了!”他捧着瓷瓶,笑的靥生双颊,然,他感到姬倾渊一双黑瞳从先前起,便一直灼灼的凝视自己。他眨眨眼,有些怯怯的问:“你……你为何这般看我?” 姬倾渊蓦然一笑,云淡风轻。 “你笑甚?” 龙珺绛脸莫名一红,佯装嗔怒。 “谢谢。” 姬倾渊却突然打断他,珺绛一愣。 “谢谢。” 男子轻笑道谢,他眸若星灿,唇畔勾出一抹优美的弧度,笑的淡若青烟,却美的令人屏息。这一幕如此熟悉,龙珺绛几欲把眼前这个面覆盖银饰的‘野兽’与那模糊记忆力的少年,淡淡重叠。 “小呆子……” 龙珺绛瞳孔一缩,脱口而出。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七章 将计就计 “小呆子……” 龙珺绛瞳孔一缩,脱口而出。 姬倾渊眉梢一跳,仿似心口突然被利器猛击一般,骤然一震。他定定地看着少年,少年也瞠着一双乌沉沉的眸子回视他。两人的视线碰撞一起,仿似有一种莫名的情愫与火花衍生与迸发。 姬倾渊下颚紧绷,薄利的双唇仿似要张开,说什么。然,一阵急促杂沓的马蹄声打断了两人。龙珺绛寻声看去,砾岩丛中驶来一行骏马,蜀烬刚见着龙珺绛,忙不迭翻身下马,说:“绛儿。” 龙珺绛顿展笑颜:“小呆子!”他起身奔上前,姬倾渊被生生撇下,看着少年急切奔走的背影,他眸光一黯。蜀烬见少年一身狼狈,娇容染血,便伸手抚上他的颊边,问:“你受伤了?” 龙珺绛擦擦嘴边的血,说:“一点小伤,不足挂齿。倒是那妖女,还是让她给跑了!”想起那女子,龙珺绛便怒火攻心,明刀不行,便暗箭伤人,怎一卑鄙无耻了得。他想起蜀烬,又问:“咦,你怎来了?”蜀烬听罢蹙眉,说:“你与姬太傅刚走,朕便令人尾随,只怕打草惊蛇便不敢靠的太近,但地势险峻,又月黑风高,却让你俩走丢了。” 蜀烬言罢,便瞅见了倒地捂肩的姬倾渊。他一惊,上前欲扶起他:“姬太傅,可还安然无恙?” 姬倾渊自行起身,摇摇头说:“臣下无事。” 龙珺绛返身走来,撅嘴气恼地说:“这妖女暗箭伤人,姬太傅中了她的镖。”蜀烬眸生阴鸷,低沉说:“这妖女确实卑鄙,不过你二人无事便可。”龙珺绛突然跳起来,兴奋地说:“小呆子,你看,解药。我们拿到解药了!” 蜀烬眉宇一展,忙不迭接过少年手中的瓷瓶,唇角提起:“解药?” “嗯!” 龙珺绛重重点头。 “太好了。”蜀烬的俊庞满是笑意,与姬倾渊说:“姬太傅是怎般让她交出解药的?”姬倾渊声若静风,平稳道:“使了些小伎俩,她便上当了。”蜀烬满目的赞意,说:“姬太傅又立了一件大功,朕都不知该如何赏你了!” “臣下不敢。”姬倾渊垂眸回答,蜀烬回身忙一拂袖,吩咐来人:“把姬太傅送回大营,传最好的医师疗伤!” 于是一群人便又骑马而归,姬倾渊的马被人牵引着,他只需静静的坐在马背。路上,他一双黑眸总是瞥向一侧的龙珺绛。然,少年只是扬起小脸,对着一脸温柔的蜀烬。蜀烬伸手抚他的额发,像在数落他的鲁莽,又似在赞赏他的勇敢。龙珺绛满颊笑意,星眸中满满的都是蜀烬。 姬倾渊转回视线,一语不发,只是胸口像有什么凝固了一般,堵得令他喘不过气。 ※ 取回解药后,姬懿与终军医先是试了它的虚实,才敢与病人施用。果不其然,有了解药,将领们的毒气尽散,不出几日,便苏醒过来。期间,龙珺绛一直守在姬紫的床边,看姬懿为他煎药、喂药,他日日都问:“紫儿何时醒过来?” 姬懿喂过第三幅药后,回道:“过了今夜,怕是就醒了。” 龙珺绛喜不自禁,说:“那我就在这儿等他醒来。”言罢,他便兴奋的像一只小豹子,趴在床沿,瞠着一双满富期待的清眸,凝视眼前的人儿。久了,他顿觉眼皮沉重,渐渐阖目而睡。夜里万籁俱寂,窗棂处蹿入缕缕冰凉的风,一吹一嘘的令烛火跳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儿眉心一颦,小嘴微张,他挣扎的醒了过来,朦胧的视线还未定睛时,便瞅见了一个模糊的小脸伏在自己身边。 姬紫眯了眯眼,才看清那人。 龙珺绛头枕在自己的臂上,从上看下,那纤长浓厚的睫毛像两柄羽扇,在颊上投下两瓣绝美的弧线。他睡的很香,沉酣的呼吸声,轻轻浮响。姬紫一语不发地看着他,小手缓缓伸出去,拨了拨龙珺绛颇为凌乱刘海。冰凉的手指抵住他额头时,少年嘤咛的一声,精致的五官突然皱到一起,醒了过来。 他惺忪的揉揉眼,突然发觉姬紫一双明若点漆的眸子正定定的看着自己时,他讶然惊呼:“紫儿,你醒了!?”姬紫轻轻的应道: “嗯……” 龙珺绛兴奋的咧嘴大笑:“醒了,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攥着姬紫的袖襟,一个劲的扯拉。姬紫就这么看着他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他眸底依稀有璨亮的光芒跳动。龙珺绛欢天喜地一番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说:“对了,你睡了这般久,一定饿了,渴了。我去给你倒水!” 他也不顾姬紫应不应他,便返身却找茶盏。他奔到案几上,提壶就倒,却因慌手忙脚的把茶壶给打在地上,‘啪呲’一声碎了半边,龙珺绛哇哇叫的去接,终是还剩半壶清水。他拾的太快,手指被割了破,他也不顾疼痛,含在嘴里后就倒好水,奔了过来。他递上水,说:“喝吧。” 姬紫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有种琢磨不透的光色。龙珺绛见他迟迟不见,又拱了拱手:“嗯,喝呀。” 姬紫这才接下茶杯,放在嘴下抿了一口。尔后,仿似甘露趟过灼喉,他猛然一饮而尽。龙珺绛嫣然一笑,说:“果真渴了。” 姬紫放下杯盏,说:“我睡了多久?” 龙珺绛想了想,回到:“三日了。”姬紫若有所思的颦了颦眉,他虽昏厥,却还有一丝意识。仿似是知晓自己因毒昏迷,然,具体情况却不甚了解,他又问:“我究竟是怎么了?”龙珺绛听罢,面露愧色的嗫嚅:“紫儿,我……对不起……”他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姬紫中毒,他去取药等事,全盘托出。姬紫静静的听着,珺绛言罢,小脑袋耷拉下来,像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囚犯。 “我,不该给你吃那软糖的,是我害你这般的。” 姬紫垂目,一语不发。龙珺绛抬头,偷瞄少年的表情,只见姬紫一张娇容在烛火下半明半翳,似又不快。珺绛心一沉,说:“你要怪我,就怪吧……”哪知,话音刚落,姬紫便说:“你脸上的伤,是与那妖女索取解药时,留下的?” 龙珺绛一愣,摸了摸自己的颊边。 “嗯,她暗器飞镖使得厉害,我防不胜防!”他气凿凿的说,姬紫才看向他,突然一笑。龙珺绛见他笑了,有一刻的怔然,吞吐的说:“紫儿,你不怪我么?”姬紫先是笑而不语,后说:“我想怪你的,但是看着你这张脸,却又怪不起来。” “脸?” 龙珺绛眨巴眨巴眼,反问道,姬紫却笑得更为大声。龙珺绛颊边飞过两朵红云,狐疑地捧着自己脸,跑到案几上的铜镜上一照。 “哇!” 看一瞅,便惊得他大叫,清淤肿胀处当真不少。他‘哇’一声后,床榻上的人儿笑声更大,龙珺绛回眸瘪嘴:“这个妖女,本少爷要再逮住她,定不饶她!”姬紫咯咯的笑,眉眼弯的像一轮皎洁的弯月,笑声更是清脆如磬,温软轻盈。 “呵呵,呵呵……” 龙珺绛也被他的笑所感染,捧着脸又气又笑的。 笑声穿过屋门,落入了门外男子的耳畔。姬倾渊放下了叩门的大手,黑瞳里流露出一种温暖怡人的光芒,他唇畔一勾,定定的站了一会儿后,便悄然离去。 夜里,屋子的纸窗上淡淡的勾勒出两个轮廓温婉剪影,一对那么相似的身影。 三日后。 北风骤起,阵阵如吼,敲打在窗上沙沙作响。渝西大营里天色暗了一截,军旗迎着云卷风起之处翻飞,预示着战事的迫近。皇帝的屋内,堂间已铺上了狐裘皮毯,蜀烬也穿起了明黄缎子夹袄与堆刺暗纹的银铠。矮几上依然是一张羊皮地图,他若有所思的指着其上说:“那女子若真是风义麟之女,风棠瑜,此番前来,怕并不是下毒这般简单。她打了糕点,为的是看这地图吧。” 他蹙眉,冷声说来,祁舟人颔首,说:“真是防不胜防,若真被她瞧去了,这仗还如何打?” 本想出其不意,攻下虚严,如今却被敌人窥了行军路线,进退两难。 “姬太傅,你说这仗,打还不打?” 蜀烬踟蹰,颇为苦恼。姬倾渊静静坐在矮几边,他先是扫了一眼地图,后说:“皇上,如果你是风义麟,此时,你会怎想?”蜀烬微怔,凤眸轻眯,缓缓说:“朕会很开心,既已得知敌军的布阵之局,自然要设重兵防御敌军的攻击点。” “嗯。” 姬倾渊颔首。 祁舟人在一旁想了想,说:“可皇上,风棠瑜此番前来被曝露,风义麟就应知,我们已晓得他的窥视之举。我等既已晓得,就很可能会改变行军策略,不一定就会攻打虚严城。”蜀烬听罢,点头:“朕也是如此想,所以很为困惑。” “虚虚实实,很难揣测。风义麟此人心机甚深,我等究竟是继续攻打虚严,还是另作谋略?”蜀烬喃喃自问,蓦地瞧向姬倾渊,问道:“姬太傅,朕想知你是怎想?”姬倾渊狭眸轻眯,回到:“的确像皇上及祁将军所言,风义麟本是胜券在握,但无奈其女被我等拆穿,行军策略之事,他并非有十全把握。” “其实皇上,这般局面,其实对我等更为有利。”姬倾渊勾起嘴角,高深一笑。蜀烬凤眸微瞠:“此话怎讲?” “皇上可以想象,风义麟向来心思缜密,他若是得知我等要攻下虚严,即便我军很可能会改变策略,他会不会防?” 蜀烬稍加思忖后,答:“应是会防。” “那么,小於、鲁城、伏秦,这晓国失守的三城,他会不会防?”姬倾渊黑瞳中光华一转。蜀烬楞了楞,颔首:“会防。” 姬倾渊言罢,蓦然笑起来,他笑的无声却那般邪魅莫测,蜀烬顿然恍悟,说:“姬太傅的意思是,他如今比未知我军计划之前,要防的更多。他的兵力,便会愈散?” “不错。” 姬倾渊伸手,按住地图。 “依臣下来看,风义麟会重兵驻守虚严,但同时又不忘防守小於、鲁城、伏秦,两处兵力大抵是三比一。”他震声说来,蜀烬与祁舟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地图。姬倾渊继续言:“洛岐在边境能调动的军队,怕是与我漠西军旗鼓相当,大抵三十万人,皇上亲率的二十万伏临军是他的心头刺,这亦是他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在他能调动更多军队之前,他只能守,不能攻。” 姬倾渊眉梢一挑,语色里尽是磅礴之势。 “而三十万军,要防下四座城池,拉锯甚大。”他食指勾勒出地图上的一线长边。“皇上,其实这盘棋,分明是上天眷顾我军。”姬倾渊唇畔笑意更深,抬起眼来,对上蜀烬一双思忖甚深的眼。 “他如此想要守住这领土,我等不如将计就计,让他失的更为彻底。” 蜀烬听罢神情一震,眸中的惊愕与贪婪正跃跃欲出。 “如何失的彻底?” 姬倾渊袖襟一挥,大手覆上羊皮地图,虚严、小於、鲁城、伏秦,都被他囊括掌下。他说: “四座城,都要。”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八章 惊人一战 一 侦文帝九年,秋。 渝西大营外,整装待发的渝西大军绵连甚长,皓白的晓国旗帜遮天蔽日,一时间荒芜的大漠上尽是白色。大风呼啸,在掠过蜀烬那金鳞铠甲时发出飒飒悲鸣,他目光深邃,幽幽的凝视天尽,一线旭日在远处磅礴铺开,光芒直逼人瞳。当那最刺眼的金光,击碎蜀烬眼中的阴霾后,他蓦然举臂,长剑的锋芒伸向远方。 他立马军前,整个人沐浴在曦光之中,犹如神祗。 “战!” 他迎风低沉一吼。 “呵!” 数十万大军顷刻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应声,连天的皓白开始缓缓前进,宛如白龙出海,蔚为壮观。然,在出营几壑里处,队伍却突然停下来。列队整齐后,蜀烬回身看向披着裘狐风袍的姬倾渊。男子骑着一匹沉黑如墨的骏马,长发半绾,在烈风下不羁地张扬,虽未着一甲一胄,他周身却散发出一种令人敬而远之气息。蜀烬说:“姬太傅,如何?” 姬倾渊颔首,肃冷轻应: “嗯。” 蜀烬这才一挥剑锋,发出指令:“许将军上前听令!”许烊立即引马上前,欠身道:“皇上!” “你手下三千精骑,可已准备妥当?”他俊眸睨视来人,许烊硬声回到:“是!” 蜀烬点头,命令:“出发吧!” 许烊身子躬的愈下,重重一敬后,回身策马。随着他从大军中分离,他身后分离出一行精骑。他们清一色是骑的玄黑骏马,手持乌青长矛,器宇自与其他兵士大不相同。他们是渝西最精良的骑兵,个个身手不凡,能敌万军。然,令他们声名远播的并非是他们与敌军厮杀拼打的功夫,而是他们的—— 速度。 果不其然,当这三千精骑驰骋奔起时,一阵滚滚烟沙被赫然带起,人们只瞧见一抹苍墨色疾速向前驶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远处。蜀烬眼见他们奔离后,这才重新施令,大军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去。 此刻的洛岐大营。 风义麟三日前便已移驾至此,执掌军权。此刻大营中也是巨风阵阵,吹的营帐帷幕翻飞。不时,一个侍卫奔进帐内,跪在他脚下道:“皇上,晓军已动!”风义麟抬起盯着羊皮地图的眼,微微一眯后说:“多少兵?” “大抵二十万。” 侍卫稍加迟疑后,推算出。 “去的是何方向?” “东边,虚严。” 侍卫又据实禀告,风义麟一听,便咧嘴低沉地笑:“呵呵,这乳臭未干的皇帝,看来对虚严是势在必得了。”他先还怀疑他会改变主意,不料他当真一意孤行,以为自己可以攻下虚严。 “传我令下去,叫鲁将军准备作战,势必守住虚严!” 他厉声吩咐,那侍卫狠狠一低头:“是!”言毕,便退身下去。此刻风棠瑜才从旁上前,勾起樱唇,笑言:“好在父皇英明,早就在虚严布下重兵,他们想打下虚严,真是痴人妄想。”风义麟抬眼赞赏的看向女子,说:“功在朕的瑜儿,聪颖智慧,窥得敌军谋略。若不是这般,朕还当真想不到晓国皇帝,会从虚严下手。” “虚严乃我洛岐边疆税金大镇,又是粮草运输驿站,被攻了去,我军岂不损失惨重?这个姬倾渊,当真谋略过人。”她负手而站,小脸上闪过一抹欣赏之色,风义麟一瞬就抓了住,挑眉问:“瑜儿怎知这一定是那姬太傅的谋略。” 风棠瑜笑意不改,说:“我与他过过招,瑜儿被拆穿就是因为他机智洞悉,不然晓军大营里,哪还能有打仗的将领?” “哦,朕的瑜儿也有甘拜下风的时候?”风义麟玩味一笑,风棠瑜傲然的抬起下巴:“父皇言之过重,瑜儿只是想这般人才若不在晓国,而是被我洛岐所用,那该多好。所以,我想要他。” “瑜儿也有敢兴趣的男人了?”风义麟朗朗而笑,风棠瑜却也不矜持推脱,说:“等这一仗胜了,瑜儿就派人把他抓来,若他从了我,那当最好,若不是,就杀之而后快。”她阴鸷的眯眼,小手也顺之作了一个斩击的动作。尔后她又想起那日她挫败之事,便说:“对了,还有那个臭小子!” 一个不知使得什么奇门异术的毛头小子,她从未这般狼狈过,连最心爱的榴红耳环也被他击了个碎。这仗也能逮住他,定当将他碎尸万段!风棠瑜想时,小脸阴翳未明,杀气腾然。 “本公主一定会让他好看!” …… ………… “阿鼽!” 龙珺绛没由来的打一喷嚏,他捏捏鼻子,吸吸气。蜀烬在他身前好些距离,并未注意,倒是少年身侧的姬倾渊说:“狂风肆虐,把风帽戴起来吧。”他语色很轻,也未看向龙珺绛,珺绛一怔,说:“本少爷身强体壮,怕的什么风?” 他稍加反驳,姬倾渊也未多言,拉了拉马绳走过少年。龙珺绛眨眨眼,望着男子的背影觉得有一些古怪。自从那日取解药之事后,他便感觉姬倾渊比起从前更为沉闷,总不正视自己。但龙珺绛也未多想,轻踱马步赶上蜀烬,说: “小呆子!” 他扬起小脸一唤,蜀烬看向他,但眉宇间的冷鸷与阴霾还未来得及收拢,珺绛一怔,蜀烬打量了一番龙珺绛后,说:“绛儿,叫你穿的盔甲呢?”龙珺绛眨眨眼,垂首环视自己一圈,撅嘴说:“那铠甲甚重,本少爷穿得不习惯,就不穿了。” “这是行军打仗,怎能儿戏?朕本不准你跟随,你偏偏跟来,跟来了,怎又不守军规?”比起往常,蜀烬语色多了一份急躁与不耐。龙珺绛刚想说什么,蜀烬便一招手,唤来一兵士:“把你的铠甲脱下来,给他。” 那兵士一愣,遂点头:“是,皇上!” “哎?” 龙珺绛微懵,来不及反驳重重的铠甲就被抛到他怀里,他只好乖恬的套上。而蜀烬则转过俊庞,抬头遥望天际。天色愈发阴沉,乌沉沉的厚云聚拢一起,压的天地极近。他轻喃:“时候怕是到了。”蜀烬折马返身,冲着姬倾渊一唤: “姬太傅,天暗了。” 姬倾渊面不改色,颔首道:“是时候了。” 龙珺绛听着云里雾里,什么时候到了? 皇帝一凛眉,大气转身,向一旁的祁舟人吩咐:“祁将军你的军士,可调遣妥当?”祁舟人抱拳禀告:“回皇上,随时可以走。”皇帝满意的点头,他一边把长剑收回鞘内,一边接过马前兵士高举的皓白旗帜,说:“祁将军麾下五万步兵,拿起军旗,跟朕走!”他厉声一吼,一呼万应,皓白旗帜纷纷交接给祁舟人早已分离出的五万步兵,一时二十万大军,一片呈皑皑白蒙,一片则暗灰似土,在此恶劣阴天下变得毫不起眼。龙珺绛觉着奇怪,左顾右盼,见军队兵分两路,问道:“小呆子,你带人去哪?” 蜀烬眯眼瞥了他一眼,未有解释,只说:“绛儿,你留在这。”言罢,便一横他手上的巨大旗帜,策马奔到军前,令军继续向东边驰骋。祁舟人与他的扈从将士紧随跟去,只见一片浩瀚的白色如波浪般,涌动向前,空留有姬倾渊与其余十五万人促足留守。 “唉?” 龙珺绛不明所以,引马向前踱了数步,姬倾渊从后缓缓跟上,说:“你留在我身边。”他亦不多言,未等珺绛说什么,便兀自驰至十五万大军前,以浑厚的嗓音说:“众军听好,我知祁将军乃是你们的将军,但从现在起到此战结束,我——姬倾渊才是你们的将军!” “如有不听将令,擅自行动,或纪律不严者,杀无赦!” 他薄唇轻启,言语间说不出的慑人霸气。这十五万大军,是整个战役的主体,却偏偏没有大将带领,多少会令军心不稳。但自姬倾渊一席话后,众将士便齐声一吼,凛眉正色回到: “是!!” 姬倾渊袍角在大风中翻飞,没有铠甲的将领,却显得愈发俊挺伟岸。他不再多言片语,缓缓拉起裘狐长袍的风帽,扯了扯马绳向东南方向行去。大军随他而行,沉默静谧,加上大军无一旗一帜,更像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石丘在徐徐移动。 龙珺绛显然有些吃惊,先前姬倾渊迎风而立,厉声呵斥的一幕,是那么震撼人心。他倒显得有些拘谨了,跟上前,问:“喂,你和小呆子到底是怎般盘算的?为何分道扬镳,我们这又是去哪?” 姬倾渊黑瞳微睐,只把目光放在远方,珺绛开口许久,他才淡淡的扫来视线,说:“你跟着我就好,究竟怎般,只言片语描绘不清,但你稍后便知。”他高深莫测的一笑,龙珺绛明眸中却聚起更多疑惑。就在他思忖之时,身旁的男子却一倾身,从珺绛的手上把马绳拉过去,少年怔然,问:“你做甚?” 姬倾渊把马绳与自己的缰绳捆在一起,两匹马便并驾齐驱,他垂眸绑绳,说:“待会儿仗打起来了,马是要受惊的,你马术不济,我怕你摔下来。”他轻描淡写的说来,动作却流畅自然,仿似他所做的都是理所当然。龙珺绛先是一怔,小脸却不怎地一红,嘴上却还不服气:“本少爷的马术早就练的炉火纯青,哪会摔下来?”姬倾渊听罢,也不反驳,这个少年,无论你说他怎般不好,他都是一副不承认的模样,可若说的在理,明明会乖恬接受。 这不,龙珺绛一语不发的任由姬倾渊捆好马绳。姬倾渊见此,禁不住勾唇浅笑,龙珺绛瞥见他笑,有一丝窘意,却又觉得那笑煞是好看,不由得瞠着清眸多看了几眼。彼时,姬倾渊却抬起眼来,珺绛却一慌,即可扭过视线。 “风好大!” 龙珺绛胡乱一说,话音刚落,男子的大手便抚上来,拉了拉他掉落的风帽。 “戴好帽子。” 龙珺绛回眸看向男子,他正噙着笑意凝视自己,那黑瞳如曜石般璀璨,令珺绛胸口顿时一跳。他耳根有灼热之意袭上,仿似要脸红,但他未等那热意散播至颊边,便猛然低头,自己拉了拉风帽。 “哦!” 姬倾渊倒未注意到少年的异样,他一正神色,继续领军前行。 大军朝东南方移行,前方既不是洛岐虚严,也并非小於、鲁城、伏秦。他们穿行在大漠戈壁的砾石丛中,偶有高挺邱谷,羊肠小道,大军的行踪显得十分隐蔽。加上天色已沉,此军又无一片军旗,远而观之,根本无从发现。 时值黄昏,漫天阴霾。皓白的云片自西方而来,萧杀地卷过整个天空,蜀烬的大军已临近虚严,这一片白色怎般醒目,伏在城头的侍卫远远便瞧了见。他一惊,顷刻奔上城楼,击鼓吹号,虚严城内拉响警戒。 与此同时,军探也已奔至风义麟的大帐内,禀告:“皇上,晓军已濒临虚严城下!” 风义麟眯了眯眼,又问:“领军的是何人?” 军探道:“晓国皇帝和祁舟人!” “嗯,果不其然。” 风义麟抚了抚浓须,这晓国皇帝果然羽翼未满,只知横冲直撞。虚严城虽不是什么大城大镇,防守能力也并不出众,但一经他风义麟添兵加械,即便他有二十万大军,也并不一定能攻下。他想时,扯唇一笑,吩咐道:“既然他想与我风义麟抗衡,朕也不以大欺小,他二十万,朕亦二十万。” 他言罢,站起身来,厉声吩咐: “传朕谕旨,洛岐东军二十万,由鲁将军率领,在虚严城抵御晓军!” “是!” 军探领命退下。一旁的风棠瑜一直笑颜不改的,她说:“父皇,这一战姑且算我洛岐让这那晓国皇帝,等洛岐西军三十万军调遣妥当,我们可要反攻了!”风义麟眯起双目,颔首说:“不错,守住小於、鲁城、伏秦三个极佳战略之城,待到洛岐东西大军合二为一,就是晓国覆灭之时!” “哈哈……哈哈……” 他说时,竟霍地大笑,贪婪的欲望在眸中愈演愈烈,怎般狰狞。 虚严城下。 面对愈发临近的晓国大军,城楼上洛岐兵士的一字排开,拉弓张弦,对准城下。皑皑白色一近时,矗立高出的洛岐大将鲁方便一挥臂膀,大呼一声:“射!!” 无数箭支飞刺出去,如雨一般铺天盖地的投入晓军。然,祁舟人仿似早有预料,他一横臂,高呼:“月弧阵!”言罢,大军紧缩靠拢,三百名铠甲兵士持盾跑上前,呈月弧行排开,这是晓国最强的镇守队形,也是最强的远距离攻杀队形。果不其然,当箭雨落下时,大部分被铜盾所挡,嘭嘭锵锵的跌落在地。洛岐军一阵攻击后,接着停歇的空当,祁舟人又一挥手,大军心领神会,纷纷抽出了腰间的抽角弓,搭上箭翎,对准城楼。 这是特制的角弓,后劲极强,能穿甲铠如薄纸。 但闻“咻——”的一声长鸣,晓军中回射一片箭支来,洛岐城楼上的士兵纷纷倒下。鲁方临危不乱,又命令一批兵士顶替上前。于是,二军对射起来,双方都有死伤,两军较量,战势已被触发,杀戮呼啸着进行! 而就在此时…… 最边缘化的伏秦城外,本是一片宁静的荒地,夜色渐沉时,天际远处却出现一抹铁灰色的长线,滚滚驶来。城楼的军探先是瞧不清楚,他眯着眼,攀上高处眺望。却见那铁灰色愈发迅速的靠近,等到身形显现出时,他惊的面无血色,三步并作一步的跳下高台,大呼:“有军入侵,有军入侵!!” 伏秦城内骤然响起号鸣,镇城将军杨力登高观之,发现是一对速度极快的精锐骑兵。由于伏秦是三城中最边缘化的城池,如有大军麾至,一般都要先通过小於与鲁城。所以,镇守军也一般聚集在小於、鲁城。这骑兵突袭而来,他显然有些仓皇失措,忙不迭吩咐手下:“快,速去答应禀告皇上,有军入侵!” “是!” 士兵刚领命,由许烊亲领的三千精骑已兵临城下,但闻‘咻——’的一声锐鸣,一柄长矛便刺空而来,势如破竹,刺死了刚刚下达军令的镇城将军杨力。他突兀一死,城楼上士兵们纷纷乱了手脚,那领命去大营禀告的士兵眼睁睁的看着那一行骑兵宛如修罗再世,呼啸冲刺而来。他策马狂奔,从城后绕出伏秦。 …… ………… “报!!!” 风义麟正在听虚严城军探的回禀时,狼狈不堪的伏秦侍卫冲了进来,风义麟横眉而视,道:“何事!?” 那侍卫吞吐结巴,咽了咽口水说:“禀……皇上,晓军突袭伏秦!” “什么!?” 风义麟大惊失色,神色一震,一旁的风棠瑜也大为讶然。她上前追问:“你说清楚,怎个突袭法?”那侍卫据实说来:“一行骑兵突然出现在伏秦城外,十分厉害,杨力将军已被杀!” “被杀了!?”风棠瑜杏眸圆瞠,怔然的望着自己的爹爹。风义麟身经百战,自是镇定,他抚了抚须问:“那骑兵约有多少人,除了他们,是否还有大军?”那侍卫听罢,思忖许久,说:“这……这奴才暂时是瞧见他们一支队伍,大约三四千人。” “哼。” 风义麟听罢,一吹胡须,嗤的一笑:“这晓国皇帝竟还会耍起分散注意的伎俩了,区区一只三四千的精骑,就想让我手脚大乱,真是痴人说梦!”小於、鲁城在伏秦之前,如果有大军临近,一定会被首先被这两座城池的镇军发现,如今这骑兵畅通无阻到了伏秦,一定是只身前来。好早他也有防备在先,调遣了精兵一万过去,加上本身亦有一万军队镇城,杀他们是绰绰有余。他言罢,一挥袖命令:“传朕令下去,从小於、鲁城调迁精兵,追击这支骑兵,杀他个片甲不留!” “是!” 那侍卫领命退出。风棠瑜见爹爹临危不乱,环手插于胸前,倨傲的抬起下巴:“这晓国皇帝未免太小看我们洛岐了,父皇,瑜儿想为您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瑜儿愿去一趟伏秦!” “噢?”风义麟瞥视而来,风棠瑜半膝而跪,说:“臣女定当不负父皇所望!” “好!” 风义麟大为赞赏,说:“就让朕最宠爱的女儿,去教训教训他!” 风棠瑜一展笑颜。 半个时辰后,夜色降临,灰蒙蒙的天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北风飒飒,风棠瑜一袭锦红军装,举着火把睨视前方一行精骑。她的身后是二万从小於、鲁城调遣来的兵士,她嗤之以鼻的笑了笑,挥手道:“上!” 二万大军一呼而应,纷纷跟随风棠瑜的快马奔驰上前。 红绸的火光从旁射来,许烊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侧目看去,一条火龙正愈来愈近。他却不慌不忙,不再做攻城攻击,回身与将士们说:“洛岐军来了,我们走!” “是!” 他扯动马绳,领军奔离。他们一跑,风棠瑜便更为得意:“见着本公主,要跑了吧?哈哈!”她追击上去,跑了一段时间,却发现形势不对。这精骑队的速度快如疾风,他们被远远甩在后头。就在她丢失了他们方向之时,身后有侍卫蹒跚奔来,禀告:“公……公主!” “何事!?” 风棠瑜本就心烦意乱,怒声问到。那侍卫跪在她身下说:“那……那队晓军精骑,已在攻打小於!” “什么?”风棠瑜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她怔然半晌,继而怒红攻心道:“这些个人,跑的这般快,不是逃跑,竟还敢攻小於?”她回身命令:“你们听好,跟着本公主去小於!”于是,风棠瑜又带着二万大军从伏秦奔至小於,但刚一到,却发现小於虽死了一些士兵,颇为狼籍外,并不见骑兵踪影。她大诧,怒喝:“人呢?” 还未得到回应时,又一军探跌跌撞撞的从快马上跳下,跪在她身前:“禀……公主!” 风棠瑜显然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那军探道:“晓军骑兵又到了鲁城城下,正在攻城!” 风棠瑜瞳孔一缩,小手冰凉涔汗! 他们,究竟要作甚? 而就在此时,东西两头都陷入战乱时,一行浩浩荡荡的大军正墨在夜色里,缓缓前行。兴许是走的累了龙珺绛有些昏昏欲睡,但一阵凛风拂过,他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身上却不知何时,盖上了一层裘狐长袍。他愕然的摸了摸毛茸茸的领子,又侧目看去。只见男子仅着一件玄黑内衫,领口在大风的吹拂下,露出他流金般的古铜色的胸膛,和性感的锁骨。月下,男子俊邪面容,如覆霜般冷冽,银色的面具下,一双黑瞳却分外耀目,他看向漆黑的天际,仿似在洞悉此刻不再身边的一切状况。 大军又默默行进了许久,一片墨黑的远处竟凭生出一线光线。龙珺绛微讶,定睛凝望光线的那头,仿似有大旗在招展。隐隐写了一个…… “风?”珺绛脱口而出。 此刻姬倾渊如绸缎般的长发正不羁的纷飞,他蓦然一勾唇:“洛岐大营。” ※ 亲们,这几天太忙,更新都来不及所以留言暂时无法一一回复。待到空闲下来,一定会补回,亲们可以回头看我的回复。谢谢!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九章 惊人一战 二 虚严城。 城楼上架起腾亮的火把,乌黑的浓烟被烈风吹斜,呼呼向北散去。晓军与洛岐军的对峙已久,鲁方谨慎地把半边身体探出垛堞,俯瞰城下晓军的战势。已近整整四个时辰了,晓军只限于射箭攻城,却不逾越半分。鲁方先还觉得是自己攻守得当,久了,便心生蹊跷。晓军为何不突破重围,冲锋陷阵,却要原地踏步,踌躇不前?鲁方极想率军出城反攻,但碍于晓军毕竟有二十万大军,他冒然行之,很可能得不偿失。但如此僵持下去,双方都无法跃进寸缕,要战到何年何月? 鲁方眯起眼,蓦地一挥手招人上前,冲着侍卫命令:“架上弩炮,火攻!” “是,将军!” 侍卫点头领命,顷刻沿着城墙奔走,大呼:“架起弩炮,架起弩炮!”闻声的士兵们,开始从城下兵道运出大批炭块,又从草垛内提出一桶桶的火油。架炮,上炭块,浇火油,射击,一气呵成。伴随‘嘭嘭’无数声的轰响,火雨铺天盖地的向城外晓军袭来,蜀烬抬起眼,却一丝也不慌忙。他横臂指挥: “分散!” 晓军有条不紊的散开。 “后退!” 将士们又疾步后撤。 此般躲闪,那弩炮倒未起到预期作用,鲁方手撑城墙,远而观之,一双黑瞳里尽是惊愕与不解。 晓军居然后撤? 他虽用了强力火攻,但若晓军真有意攻陷虚严,不可能往后退的这般急速。然而更令他瞠目结舌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漆黑一片的前方本就靠着火把依稀辨认轮廓的晓军却灭去了他们军中的所有火源。一时间,苍穹连天处,均是一片墨色,晓军像是凭空消失在夜色里一般,偃旗息鼓。 “怎会如此?” 鲁方大为不解,身旁副将也是怔然,他抱拳请命:“鲁将军,这晓军不知使得什么把戏,不如让末将出城会一会他们?”鲁方侧目看向副将,踟蹰一番,却说:“若他们真是使诈,我军出城,岂不正中他下怀?” “那将军,这般折腾下去,这战要打到何年何月……” 副将忧心似焚地说。 鲁方也颇为无措,他一咬下唇,为慎重起见他说:“这样,你派人速去大营向皇上禀明战况,待皇上定夺!”副将半膝而跪,领命退下。鲁方遂又放牧远眺,猎猎北风如刀刃一般刮过他的脸庞,令他有似不寒而栗。 而与此同时的伏秦城。 风棠瑜捉迷藏一般的追击那三千精骑良久,从伏秦到小於,从小於到鲁城,从鲁城又回到伏秦。兜兜转转,怎般也追捕不住。风棠瑜气的小脸涨红,呲牙咧嘴,然,那修罗一般诡秘的骑兵却在攻守之间,游刃有余的来回。一个时辰过去了,风棠瑜一点身后的兵士,却已死了数千人,大部分是兜转在三城之间,跑丢后被精骑掠杀的。女子心忖,这般下去,岂不大事不妙? 风棠瑜气喘吁吁的停下马,瞪着前方绝尘而驰的许烊一行精骑,目生阴鸷。 “莫要追了!” 她手持皮鞭,拦下身后跃跃欲进的军士。遂,她掉转马头向军探吩咐:“我隐隐觉得大事不妙,你现回大营,禀明我父皇伏秦三城的情况,看他如何决定!”那军探领命,跳上骏马,趁着月黑风高,向洛岐大营奔去。 于是,一盏茶的功夫后,一骑黑马一骑枣红马并辔齐驱,风驰电掣的奔进洛岐大营。两军探纷纷翻身下马,冲入军帐。风义麟此刻心中正有些忐忑,若有所思的看着案几上的羊皮地图,听到双声合一的:“报!!”后,便惊的回身。 “皇上!” 两人跪在他膝下,风义麟黑瞳一瞠,问:“何事!?” 虚严士兵抱拳,首当其先的禀告:“禀皇上,晓军在虚严城外按兵不动四个时辰,现今鲁将军用火攻一逼,晓军不但不大肆反抗前进,竟还撤了去。如今城外一片漆黑,不知晓军如何动向,鲁将军请皇上明示!” 风义麟听罢,眉梢一挑,喃喃道:“撤了?” 怎么可能撤了呢? 他还未思忖清楚,眸光又瞥向一旁的伏秦军探,问道:“公主有话叫你带来?” 军探狠狠点头,说:“禀皇上,那三千精骑疾速如风,并不与我军正面冲突,只回旋短战在三城之间,公主不知其意,想皇上给予定夺!”风义麟听罢,负手踱步,焦虑不解的神色溢于言表。 晓国皇帝带兵攻打虚严,迟迟不肯发起猛攻,反之,竟有退撤之意。与此同时,伏秦出现的三千精骑,又回战于三城之间,意图不明。这二者看似毫无关联,却隐隐在牵扯同一根线。风义麟身经百战,谋略自也是过人一筹,此刻却百般不解。他浓眉紧蹙,来回踱步,突然像想到什么一般,大惊失色。 “难道!?” 他只道了二个字,便疾步走出大帐。 “来人,来人!” 帐前的二名侍卫上前跪下:“皇上有何吩咐!”风义麟说:“给朕鸣响火弹,告知鲁方出城一探!”侍卫领命,急匆匆的奔到狼烟台上,拉响火弹。但闻‘咻——’的几声错落有致,节奏分明的锐鸣,响彻天空。那声音统统收入鲁方耳中,他跳下垛堞,一边大呼:“四千骑兵,速跟本将出城!” 他边吼边跑,跳上战马,策马狂奔。虚严城们轰然开了一条缝隙,一行精骑鱼贯而出,向着城外的漆黑处驰骋而去。出城后,鲁方便命这一行精骑聚集一起,好同进同退。四千人举着火把奔驰了数壑里,才瞧见缘分那个有一线的人群。 蜀烬遥遥看着疾速靠近的火把,却也不躲,只邪气的勾唇一笑:“姬太傅果真料事如神,这风义麟按耐不住,派将来一探究竟了。”祁舟人在旁也甚为佩服,却未有开口,只听蜀烬继续说来:“他们想看,朕就让他看个究竟!” 鲁方四千精骑手举火把,靠近晓军之际,一时把晓军的军体瞧了个大概。他未敢跑的太近,但粗略一点算,竟发现晓军顶多只有四五万人,哪里来的二十万大军!?而且,此五万大军竟还在继续向西退撤,分明就要转移阵地! “不好!” 中了他们声东击西之计!他忙不迭令兵撤回,边跑边向一旁士兵大呼:“你莫要回虚严,速去洛岐大营,禀明皇上!晓军根本不是要打虚严,他们向西撤了!” “是,将军!” 二人从四千骑兵中分离而出,快如疾风的奔向大营方向。 蜀烬望着鲁方一行人来回奔走,不禁失笑出声:“哈哈,哈哈!”祁舟人此刻在旁抱拳说:“皇上,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蜀烬狭眸一眯,薄唇轻启:“按姬太傅的话——” “等!” ※ 风棠瑜派人一去洛岐大营,却久久得不到回应。但她隐隐听见遥处风声里,有一丝火弹锐鸣,由于实在离得甚远,她读不出火弹鸣响的节奏和含义。于是,更为焦躁。只见女子来回引马踱步,皮鞭呼哧呼哧的抽打空气。 “怎个回事!?” 她颦眉,又说:“不能再等了,区区一个骑兵队竟这般嚣张!你,领着一万兵士从右侧攻去,本公主从左侧,围泄包抄,本公主不信他们能插翅飞了!”她言罢,便把二万兵士兵分二路,从双侧夹攻许烊的三千精骑。两军统统向许烊靠近时,许烊却不再和她玩捉迷藏的把戏,领人绝尘向东驰去。风棠瑜以为赶跑了他们,便得意的乘胜追击,但许烊的队伍显然速度过人,仍是把她甩在身后。 然,许烊跑了一段距离后,却猝然停下。他回身望了望与风棠瑜二万两军的距离,心忖,应当可以了,便一挥袖子,跳下马来。他低吼:“是时候了,快,快!”三千精骑纷纷下马,一语不发,娴熟的从马鞍上卸下早已准备好的擂鼓,三千人纷纷排开,在许烊一声令下开始狠狠击鼓。 “轰轰轰——” 沉闷的击鼓声虽北风袭来,愈发声势浩大。刚还一脸得意的风棠瑜蓦然止步,她美眸圆瞠,望着漆黑一片的远方。远处是寸草不生的戈壁荒地,飓风袭过,带起扑面而来的砂石,也带了震天撼地的鼓声。 鼓声意味着有军攻袭,难道,难道…… 风棠瑜小脸煞白,蓦失血色,她不再往前追,而是拉起马绳返身大呼:“回去,回去!快快!”二万大军不明所以,却仍跟着风棠瑜奔回三城。许烊见此,咧嘴哈哈笑,下令说:“再敲的响一点,吓破这妖女的胆!” “是!” “咚咚咚——” 鼓声铺天盖地的袭来,风棠瑜几欲认为磅礴大军在身后追赶她,她策马奔的更快,一边还与身旁的军探说:“你,再去大营,禀告我父皇。晓军向西攻来了!快,快!”那军探听罢,仓皇失措的掉转马头,向着答应方向奔去。 于是,一盏茶的功夫后,又两匹骏马并驾齐驱,奔入营地。不同的是,跳下马来的人已是仓惶踉跄,跌跌撞撞的闯入风义麟的大帐。男子也正在如坐针毡,在帐内不止的回踱,见又来的两人,忙不迭迎上前。 “皇上……” “皇上!” 两人争先恐后,说的几位混乱,风义麟一急,怒吼:“一个一个说!你先说!”他指着从虚严赶来的士兵,那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吞吐:“禀……禀皇上!那晓军使诈,在城外攻虚严的大军只有五万人不到,其余大批晓军不知去向,而且……且此五万大军已在西撤!” “西撤!?” 风义麟惊喃,又顺势望向风棠瑜派来的军探:“快说,公主叫你捎来何话?” “皇上!” 那军探显然更为仓惶,扑在风义麟脚下道:“有……有大军来攻打三城,公主正……在危在旦夕啊!” “什么!?”风义麟双目蓦然瞠的像铜铃一般大,他懵了半晌才说:“这晓国皇帝怎生狡诈,竟然声东击西,说是要攻朕的虚严,其实势在伏秦、小於、鲁城。”先前不好的预感果真成真,这两者之间当真有所关联!风义麟顿时怒火攻心,踢开那扑在他脚下的军探。 毕竟是战功累累的洛岐皇帝,风义麟怒过后,又镇定的思忖:洛岐军一共只有三十多万,现在他的二十万大军远在虚严,而晓国皇帝的十五万大军在伏秦、小於、鲁城,远水不能救近火。若是让鲁方带兵来救三城,怕是早已攻陷。如今只有从大营内调遣剩余的十万左右洛岐军,与风棠瑜的二万大军会和,抗衡晓国十五万大军。一方面,鲁方再领二十万兵士去追击晓国皇帝的五万大军,以防他们接应那十五万大军! 这番思忖下,风义麟一凛眉,便命令道:“你二人速传朕旨意!” …… ………… 相较洛岐大营的紧张局势,营外浩瀚荒漠都处在万籁俱寂之中,唯有风声呼啸而过。接着砾石丛的遮蔽,由姬倾渊带领的十五万大军缓缓正铺开阵势。将士们有条不紊的找到最佳位置,拔出腰间的角弓,卸下背部的箭筒。 姬倾渊蹲在一丛岩下,眯眼眺望远处的一线火光。他眼见军探的马,穿梭往返二次,每一次他都勾唇浅笑,酿出一抹龙珺绛看不穿的笑意。少年蹲在他身侧,眨眨眼说:“姬先生,我们躲在这儿作甚,前面是洛岐人的地方么?” 姬倾渊未有回答,而是伸手作出一个禁言的动作:“嘘。” 龙珺绛一愣,竟听话的屏息。姬倾渊目光放远,大营处顷刻响起一阵杂沓的步声,只见大批军士从营地内奔出,领兵的正是风义麟的另一名爱将霍远见,此人一直都是风义麟的心腹,在二十一年前的攻打隐城,夺去成熵政权的大战中一鸣惊人,并亲手杀害了姬姓皇室一族百人。此刻,他正领着大营里仅存的十万大军向西驰骋,奔向伏秦、小於、鲁城。 “呵呵……” 姬倾渊望着一线火龙远处,唇角一勾,发出惑魅邪气的笑声。男子长发不羁的披散,迎风招展,覆着银面的俊庞在此刻,被那远处的火光映亮。龙珺绛凝视男子的瞳仁,只觉得那曜石般的黑眸中,正发出一种他琢磨不透的阴鸷。但许多年后以后,龙珺绛才知,这个东西叫做—— 恨。 珺绛怔然一刻后,问:“他们走了,我们是不是要做什么?难道就一直在此不动么?”姬倾渊高深莫测的看了少年一眼,说:“还不是时候,现在要做的只是……” “等。” 等? 龙珺绛清眸一眨。 …… ………… “还要等多久,不知姬太傅那处怎般了?”祁舟人有些按耐不住,五万大军什么也不做,只光在原地等待,不知所为何。那日姬太傅与皇帝商量对策时,后半部分,皇帝屏退了自己。皇帝毕竟是一个疑心甚重之人,虽早有耳闻,但作为副将不能得到皇帝的信任,祁舟人毕竟有些不快。 他一问,蜀烬却淡定自若的回视他,说:“稍安勿躁,快了,你看!” 他举臂一指远方的虚严城,此刻正城门打开,二十万洛岐军势如破竹的涌出,向他们奔来。祁舟人大惊:“他们攻来了!”皇帝却一丝也不慌,说:“就是要他们攻来,朕要带着他们跑!呵呵!” 脑海里犹记得姬倾渊在晓军大营里的话,案几的灯芯荏苒跳动,耀的男子的俊庞忽明忽暗。姬倾渊指着地图说:“皇上,风义麟以为伏秦、小於、鲁城要失守,必然调动他大营里仅存的十万大军,与此同时,为防皇上的五万大军前去三城,必然叫鲁方的二十万大军追击你。皆时,你无须奔回,与我会和。” “不与你会和,这是为何?若朕的五万加上你的十五万,不正是如虎添翼?”蜀烬有些不解,若他不返回,单凭五万大军抗衡鲁方的二十万,必遭惨灭。姬倾渊却一提唇角说:“皇上不必忧心,臣下并未让皇上以身犯险,与鲁方对垒。臣下要的是,皇上随意奔走,领着那鲁方的大军乱跑。” “乱跑?” “不错,一来时拖延时间,令洛岐军的主力无用武之地,二来,等到风义麟恍悟大局时,大军离着太远,他就算想救,也救不及!” …… ………… 蜀烬收回思绪,此刻滚滚马蹄声正从虚严城外传来,他一凛眉,回身勒马道:“走!” 言罢他领兵向北跑去。鲁方本已心烦意乱,见蜀烬大军在跑,也并不多加思忖,便追击上去,大吼:“晓国皇帝,今天就让我鲁方拿下你的项上人头!” 此刻的洛岐大营内,风义麟把一切该吩咐命令的都下达下去后,却依然坐立不安。他说不上为何,只觉得隐隐的有一种巨大的不安将他笼罩。他坐在矮几旁,就这那地图反复思量,好像有什么,他漏掉了…… 晓国皇帝蜀烬、晓军大将祁舟人,步军统领胡姚,精骑统领许烊,贴身护将墨刑之…… 他一个一个的数,却总觉得有哪里缺失了一般…… 究竟漏掉了谁呢? 风义麟的大手缓缓抚上地图,摩挲那羊皮的沟壑皱褶。 蓦地,他双目一凛,向时顿悟过来一般。 “姬倾渊!” 从头到尾,虚严城与三城里,都少了这么一个人,他去哪了,去哪了!? 就在风义麟顿悟之时,洛岐大营外十壑里处,一个黑袍翻飞的男子正缓缓站起。随着他的站起,所有晓军都一正精神,架势打开。无数角弓对准那前方,锋芒毕露的箭头直冲风义麟空无一兵一卒的洛岐大营! 龙珺绛也顺势愣愣的站起,他望向身侧的男子,只觉得这一刻,他周身都有一种蛰伏待发的气焰,冷冽而暴戾。 如墨的长发在姬倾渊庞边纷飞,却挡不住他一双如火如炬的黑瞳。他悄然伸臂,低吼:“攻!!” “咻————” 无数箭支密织如雨,顷刻穿透苍穹,袭向前方。 大帐内的风义麟像是感知到什么一般,赫然抬目,隐隐轰鸣的箭声正越来越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章 虚严一游 “笃——” 箭稳稳的定在洛岐大营的木柱上,柱旁士兵一震,刚一抬目另一支箭便刺入他的眉心,他应声倒地。箭雨霍然而至,大营内将士猝不及防,奔走呼告: “有军入袭,有军入袭!!” 风义麟疾步上前,掀开军帐,咻咻箭声近在咫尺,他愕然的望向前方,自己的兵士们正狼狈躲逃,一个侍卫更倒在他跟前,道:“皇……皇上!有军突袭,不知从从何处射箭来!!”风义麟一听,双目一瞠,下一刻便听见营外有赫赫擂鼓声响起,像是蛰伏已久的蛟龙从海中破出的怒吼。 姬倾渊的十五万大军,一支接一支的以箭矢猛攻,更有击鼓者以鼓鸣之声告知洛岐大营,他们的咄咄逼近。随着大军俄稳固前行,洛岐营上的烽火已能照亮那一线灰蒙的人群。高架上的士兵顶着箭雨,眺望前方,晓军的灰麟铠甲标榜着他们的身份,而那军前披着墨发飞扬的邪魅男子,更是令他仓惶不已。 “报!!!” 架台上的士兵跌跌撞撞的奔下来,一路冲向营内,扑到在风义麟脚下:“皇上,是晓军,是晓军啊!好多晓军!”风义麟脸色煞白,低沉问:“你慌的什么劲,好多晓军,那究竟是多少?” “很多,大抵有十多万!”那士兵怎点算的清除,只觉得顷刻间营外铺天盖地的都是灰甲的晓军。风义麟听罢,胸间仿似有什么炸开一半,震得他脚跟不稳,踉跄一步。他瞪大眼望着苍穹上密密麻麻的箭支,才顿悟,自己中计了! 不是攻什么虚严,也不是攻什么伏秦、小於、鲁城,他们这是要直接捣破的老巢! 先是以五万军掩人耳目,让自己以为晓国皇帝势在虚严,后又以三千精骑分散自己的注意,造出晓军其实要攻打伏秦、小於、鲁城的假象。待到自己调兵遣将,前去救济三城时,大营中已空无余兵。晓军再以早已潜伏在此的真正大军,乘虚攻击,一举袭入他洛岐中心!这是怎般算计啊!竟把戎马一生、战果累累的洛岐皇帝逼至此般田地! “领……领军的是谁?” 仿似从牙缝中挤出这么几个字,风义麟眸中阴鸷横生。士兵嗫嚅:“晓军军师,姬……姬倾渊!噗哇!”他刚报完男子姓名,便被风义麟拔剑刺死,风义麟眼前闪过一缕恶红,他的怒焰更在此刻如火如荼的烧起! “姬倾渊!蜀烬!” 他怒喝一声,大步走了几步,身旁的贴身侍从均是大气不敢出。风义麟瞠着一双猩红的眼许久,才道:“快给朕把他们叫回来!还攻的什么,守的什么,洛岐大营都要被晓军的铁骑踏平了!!” 狮子一般的咆哮响彻苍穹,紧接着洛岐大营内‘咻咻’二声发出回撤的鸣雷。远在东西二处的洛岐军队,纷纷愕然回首。洛岐的鸣雷乃是沿袭成熵秘术,混有麋鹿胎儿之血,添加百种有声禽畜的喉血,能一百壑里内看见,三百壑里内听见。跟着蜀烬五万大军兜兜转转的鲁方,虽未瞧见鸣雷,却分明听见有隐隐锐声传来。他一停马,侧耳倾听,顿时脸色惨白:“有军……入侵?” 他望了望洛岐大营的方向又想了想蜀烬胡乱奔走的态势,恍悟过来:“不好,撤,撤回大营!!”鲁方蓦地大呼,二十万洛岐军纷纷返身,长龙摆首一般撤离。祁舟人见他们一走,也是不解,问:“怎不追了?” 蜀烬勒马,倨傲的下颚动了动:“呵呵……呵呵……” 他目光仿似被点亮,尾随那一大批洛岐军离去,久久才撇开视线,望向虚严的方向。 “祁将军,夺下虚严城的战役,现在才刚刚开始……” 就在蜀烬森冷启唇的时刻,姬倾渊迎风屹立的身躯,也微微一偏,他抬头看着即将泛白的天际,仿似在掐算这最后的时机。风棠瑜的二万大军,和霍远见的十万兵士在伏秦、小於、鲁城,也应当听见了鸣雷,要赶回大营了吧。伺机已久的五万伏临军也已踩准时机,攻向三城了吧。如此一来,他的这十五万大军,是否要撤了呢? “呵呵……” 姬倾渊银面下的狭眸轻轻一弯,淡泊清冷的一笑。龙珺绛站在他身旁,怔怔然的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到男子身上有一种倨傲、无畏、傲视群雄的魄力,这种魄力让他不禁仰望,心中肃然起敬。 “传我令下去,大军撤回渝西大营!!” 于是,待到鲁方与霍远见、风棠瑜回合洛岐大营后,晓军的攻击便逐渐停歇下来。到了最后,洛岐大军追击之时,却愕然发现晓军早已撤的七七八八,赶袭不上了。风义麟听到此番消息时,又一次陷入极端的愤怒中,他愕然发现,原来自己中的不是一个计,而是一串连环的计。因为当将士传来洛岐大营外的晓军已撤退时,他亦同时收到了虚严、伏秦、小於、鲁城四城被攻陷的噩耗。 “呀!!” 风义麟大手一挥,长剑径直劈断了营帐内的一张镶玉金椅,掌风四起,令风棠瑜、霍远见等人额发翻飞。 皆时,晓军此战的二十万渝西军与五万伏临军,伤亡只略有几千余人,边疆的四城却已被晓国收囊其中。 其实,而这一战无非就是玩了一局声东击西,又声西击东的骗人把戏。洛岐军来回奔走,兜兜转转,最终鲁方的二十万大军,霍远见的十万将士,风棠瑜的二万兵士都将在仓皇之中,奔回大营,企图拯救。如此一来,虚严空了,伏秦、小於、鲁城也空了。 四城都空了,攻下它们,乃不费吹灰之力。 虚严有蜀烬的五万大军,伏秦、小於、鲁城有早就伺机而动的五万伏临军。风义麟即便再老奸巨猾,也不可能想到,在洛岐洞悉了晓军行军意图的劣势之下,晓军会一反常态的胆敢觊觎这四座城池。 天下人,谁也不敢。 唯独一人—— 姬倾渊。 …… ………… 渝西大营。 距离夺下四城已有三日有余,清点将士,稍作修顿后,蜀烬今日才设宴庆功。渝西比不上中原陵安的繁华,能饮甘醇美酒,进细腻玉食,但虽吃不上饕餮盛宴,但牛羊烤肉,甘冽奶酒还是有的。 夜风习习,却挡不住屋内的欢声笑语。 纱灯里燃着极亮的灯芯,照的屋内亮堂明媚。蜀烬高坐其上,正举起金盏说:“此次凯旋,诸位都有功劳,朕敬诸位将士一杯!”说罢他豪迈的一饮而尽。座下的祁舟人先是喝完手中美酒,后笑说:“其实,这一战的功劳应归为姬倾渊,姬太傅才是。他谋略过人,独挡一面,乃是人中翘楚,皇上得此贤才,真是晓国之福啊!”他言罢哈哈大笑,蜀烬也笑,一脸赞赏的瞥向姬倾渊,但见男子只稍稍勾唇,宠辱不惊的说:“臣下只是尽责罢了,若不是皇上英明大义,怎会战赢?” 蜀烬噙笑,说:“姬太傅真是过谦了。” 他一抬手,身旁的侍从赶忙上前斟酒,酒盏一满他便举向姬倾渊,说:“来,姬太傅,朕要单独敬你一杯酒。”姬倾渊也不卑不亢,倒举杯回敬: “谢皇上。” 蜀烬敬完之后,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勾唇问:“其实对于此战,朕有一个疑惑一直藏在心中,想要问姬太傅。”姬倾渊俊眉一挑,回到:“皇上问便是,臣下定当尽力回答。”蜀烬点点头,慢条斯理的说来:“其实,十五万大军已攻到洛岐大营,且大营中当真无一兵一卒,乃是朕之前不敢预期的。朕只是想,若已走到那步,姬太傅何不乘胜追击,直接铲平洛岐大营,擒拿风义麟呢?” 蜀烬一问,座下众人均是停下互相攀谈,聚精会神。姬懿也一怔,若有所思的凝视姬倾渊。 沉默须臾后,姬倾渊说:“皇上,铲平一个大营和攻陷四座城池,皇上想要哪一个?” 蜀烬愣了愣,未有回答。姬倾渊提起唇畔,继续说:“其实,一个大营不在了,洛岐可以再建,而擒拿风义麟,此事风险极大。风义麟老奸巨猾,他能逃出去,臣下并不觉得奇怪。但因为要追击风义麟,而给了洛岐军以喘息的机会,回头再来救四城,那就不值得了,皇上觉得呢?” 蜀烬听罢,一双桃花眼终是眯了起来,好整以暇的笑:“姬太傅深谋远虑。” “皇上,要夺得天下大局,并非一日一刻之事,切忌急功近利才是。”姬倾渊微微欠身,蜀烬听罢朗朗大笑:“姬太傅所言极是,朕的确贪心了,哈哈!”皇帝一笑,众位将士也纷纷迎合,一时间屋内一派欢声笑语,参有丝竹管弦之声,更显其乐融融。而姬懿却为此抹了一把冷汗,不得不说,皇帝的猜忌心还是有的。少主这一战料事如神,太精彩了,如果再加一层谋略,要擒拿风义麟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只是,风义麟被擒了,对于成熵复辟之事,并非有益。 他们要的是晓国与洛岐永无止尽的战乱,直到成熵因此乘机站起来。 姬懿想时,目光又落到正微微抿酒的姬倾渊身上,男子始终淡定泰然,瞧不出一丝慌乱。 而此时此刻,姬紫的屋内。 “洛岐皇帝的大军赶回大营,姬太傅就挥手说:‘撤回渝西!’将士们就回来了,而小呆子正在虚严攻打、伏秦、小於、鲁城此刻也在掌握之中。那洛岐皇帝又一次上当了!哈哈!” 龙珺绛手舞足蹈的把三日前的一战一五一十的告知姬紫。姬紫眸光璨亮,看着少年嘴里的姬倾渊,如何如何操控全局、料事如神时,他也觉得心底泛起一丝骄傲。他又看到了另一面的姬倾渊,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姬紫心想,他有多了解了他一点。 虽然,是透过龙珺绛的描绘。 龙珺绛一股脑的说了一通后,见姬紫只是微微噙笑,便兴趣索然的说:“紫儿,你不觉得精彩么?姬太傅是不是很厉害?” 姬紫点头,轻应:“嗯。” 姬紫的淡漠个性令龙珺绛颇为不适应,一般情况下,姬紫说的话不会超过十个字,且多是一些‘嗯’‘哦’‘啊’之类的。龙珺绛撇撇嘴,说:“紫儿,你身子也养的差不多了,战也打胜了,听说虚严城乃是一个商贾必经之城,我们过几日去玩可好?” 姬紫听罢眨眨眼:“才刚攻下这城,我们能去么?” “我跟小呆子说,让他带我们去,一定能行,好不好?” 姬紫望着一脸雀跃的龙珺绛,竟没发拒绝,他点点头,龙珺绛拍手叫好。 “好,明儿个也叫上小娉霞,我们一起去玩!” ※ 又一个三日后。 龙珺绛兴高采烈的来寻蜀烬,让他带自己去虚严玩时,蜀烬正在跨上马,领着一队人前去鲁城。龙珺绛奔到其马下问:“小呆子,你去哪儿啊?”蜀烬说:“朕去鲁城,亲自部署伏秦、小於、鲁城三城的防守局势。可能要去一两天,你有什么事,找刑之。” 言罢,他亦不待龙珺绛多言,便策马而去。那蹄声笃笃,背影决然,令珺绛眉头一颦,神色黯淡。 “唉……”龙珺绛喟然一叹,姬紫在旁说:“不去便不去了,也没甚。” 龙珺绛瞟了一眼姬紫,又说:“不知为何,我觉得小呆子最近都不怎理我了。只顾着行军打仗,不像从前我认识的小呆子。”龙珺绛瘪瘪嘴,姬紫听罢愣了愣,也不知如何回答,边说:“他是个皇帝,打仗应当更重要吧。” 虽然安慰的十分蹩脚,但龙珺绛听姬紫一慰藉,心中却顿时晴朗许多,笑着搭过姬紫的肩说:“还好有紫儿陪我,不然本少爷,可要闷死了!呵呵!”姬紫对于龙珺绛的亲昵举动,暂时还无法全然接受,身子有一些僵硬,却没有挣脱他搭肩的手。 此刻,有几个兵士正从两天身前走过,一边在说:“姬太傅的马准备好了么?” “嗯,已牵到姬太傅屋外,随从也在营外等待,即可就可以去虚严。” 龙珺绛顿时眸光一亮。 “虚严?” 他扭过头来对着姬紫一笑:“小呆子不带我们去,就让姬太傅带,怎么样?” —— 亲们久等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一章 残忍之举 龙珺绛带着姬紫兴冲冲的跟着牵马的小厮去了姬倾渊屋前,由于打仗,姬紫也好多时日没见着他,眼神充满希翼的凝视男子。此时,姬倾渊正从屋内走出,姬懿尾随其后,先还未瞧见两人,只接过小厮递来的马绳,欲跨马而上。 龙珺绛大呼一声:“先别走!” 他奔上前来,扬起小脸笑看着姬倾渊,男子先是一怔,然后勾唇浅笑:“龙公子。”他唤过后,才注意到珺绛身后缓缓走来的姬紫,姬倾渊眸光一眯,凝视他说:“身子好些了么?” 兴许是多日未见男子,姬紫显得有些拘谨,却仍改不了淡漠的性子,疏冷的回了句:“嗯。” 姬倾渊也习惯了,笑意愈发温柔的说:“虽然看上去好了,但姬先生煎的药,还是得按时喝的。” 少年听着男子如潺潺流水一般的声音,心中也流泻出一股暖意,只是他依旧波澜不兴的轻轻点头:“知道了。” 姬倾渊这才看回龙珺绛,问:“你二人来找我所谓何事?” 龙珺绛嘿嘿一笑,仰着娇容试探的问:“姬太傅可是去虚严城?” 姬倾渊据实回答:“四城刚易主,要打点的大小事务自是繁多。皇上去了东边三城,我便去西边虚严。龙公子问这作甚?”龙珺绛眉眼弯作新月状,笑的皓齿尽露:“我与紫儿商量,来了渝西好些日子,都只在军营逛荡,今日姬太傅去虚严不如也捎上我二人?” 姬倾渊听罢,只说:“虚严城刚攻克,人心未收,你二人不宜前去。” 龙珺绛见男子拒绝,自是失落,却还不死心:“我二人真是待着闷,去也只是长长见识,不会胡闹的。” “虚严只是个商贾之城,并未有什么好看的。”姬倾渊不想他们二人尾随,因为他此行去虚严,并非单纯为皇帝打点事宜。虚严东边的一处绿田,已在羽襄死后的动乱时,被成熵人夺了去,他们虽夺了田,但劳作资源却鲜少贫瘠,他只有从虚严城下手,暗地里为他们提供物资。 “商贾之城才叫好玩呢,肯定有很多新鲜、奇异的玩意儿卖的,对不对?”龙珺绛不依不饶,又拉了拉姬紫说:“紫儿,他也十分想去的,对不对?”他冲着姬紫挤眉弄眼,姬紫先是一愣,还未来得及点头,龙珺绛就说:“看,紫儿可想去了!” 姬倾渊有些无奈,嘴畔酿起一抹浅笑,说:“罢了,去便去吧,但看见城内的样子时,你们可不要失望。”他意味深长的一说,即刻便扯了扯马绳,掉转身去,吩咐小厮:“再去牵两匹好马来。” “是,姬太傅。” 龙珺绛还有些讶异,失望? 怎个失望法? ※ 虚严城。 城外重兵把守,城内亦是有盔甲兵士来来往往。龙珺绛一进城来,见顿觉姬倾渊的‘失望’二字用的极准。说是商贾之城,此刻莫说是商摊小贩,就是平民百姓也鲜少瞧见。放眼望去,道路上大门紧闭,萧瑟之极,远处更有一大片残垣断壁,黑渍未凋,像是烧的。充斥人气的,只有城门右侧的一张简陋木桌旁,浩浩荡荡站了长长一队人。 姬倾渊几人刚一入城,便有人疾步上前相迎,姬倾渊默然地出示牌令,那人便卑躬屈膝的说:“原是姬太傅来了,末将恭候多时。”姬倾渊翻身下马,龙珺绛几人也跟着下来,但见男子问那将领:“人都登记好了么,可有不从之徒?” “洛岐战败之日,虚严的百姓有一些逃窜出城,更多的还未离去。因是风义麟对战势胸有成竹,连百姓的驱散措施都未做。”那将领说时有几分嘲讽之意,哼哼笑了几声,姬倾渊倒不理会他,只伸手指了指前方的一片乌黑残壁,问:“那是怎回事?” “哦,是这样的。”将领忙不迭回答:“守城的洛岐军撤退时,放火烧的,还屠杀了一些过往商贾,人数虽不多,但却弄的人心惶惶”他说时,深恶痛绝一般蹙蹙眉,败了却还苟延残喘,毁坏虚严。姬倾渊听了有一阵沉默,又问:“那过往的商旅,现今如何安置?” “都自发聚集一起了,在城南一片。”将领回答,他后又指了指城门右侧处,说:“末将已开始登记虚严百姓了,虚严是个小城,大抵三日就能完成。”他一五一十的回答,姬倾渊轻轻颔首,遂笑赞:“辛苦将军了,还问将军姓……” 他话还未说完,那人便喜逐颜开,抱拳一拜:“末将殷涛,夏州人士!” “呵呵。” 姬倾渊笑而不语。 此刻的龙珺绛在一旁先是经历了一番失望,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前方的一大队人群。他们个个灰头土脸,有紧紧怀抱着包裹,目光呆滞,有的抱着的孩子,捂着嘴不让他大哭大闹。龙珺绛心生怜悯,见一个维持队伍秩序的士兵,正推推搡搡的为难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便霍然走上前,怒喝:“喂,你干嘛推老人家?” 那侍卫先是一愣,后见来的是一毛头小子,瞪眼横眉的说:“你是何人,敢管老子的事?” 龙珺绛边扶起老人家,便蹙眉说:“本少爷不许你再推人!” “本少爷?”那侍卫大咧咧的勾起嘴角:“倒是好大的口气,军爷你也敢惹!看我不……”他边说边举起手中的长鞭,然,还未挥下之时,手便收到重击,疼得他丢开鞭子哀呼连连:“唉哟,唉哟,疼……” 他呲牙咧嘴的想大呼,却看见殷涛怒不可遏的瞪着他。 “殷将军!”他立即勾首弯腰,殷涛拔出剑来说:“你也不瞧清楚来人,便挥鞭打人?这位公子可是跟着姬太傅一同来的!”那士兵听罢脸色惨白,懦弱的瞥了一眼一旁神色淡定的姬倾渊,突然跪下说:“我该死,我该死!”龙珺绛见他如此,倒也不气了,只与姬倾渊说:“这些个人好生粗鲁,看把他们吓的!”他指了指队伍中海惊魂未定的人们,姬倾渊扫了一眼,说:“龙公子真是宅心仁厚。” “殷将军。”姬倾渊突然转身,看向殷涛,殷涛道:“太傅有何吩咐?” “虽是亡城之奴,这些洛岐人却也只是贫民百姓,还是善待的好。”殷涛先是有些不服,说:“那洛岐攻下伏秦、小於、鲁城,何有对我晓国百姓好了,姬太傅难道不知,自风义麟攻下三城后,屠杀的百姓已过大半了么?” 龙珺绛一听,心中一惊,怎么行军打仗打胜了还要杀人?姬紫在一旁却淡定的很,仿似听见的都是一些早已预料的事。姬倾渊见殷涛有丝愤慨,冷声道:“洛岐人野蛮暴戾,难道我们晓国也要效仿么?殷将军,这是命令。” 殷涛一顿,遂道:“是!” 姬倾渊神色稍缓,说到:“殷将军辛苦了,你继续清点人数,我自己去城内走走。”他说罢,牵马向街市走去,姬懿和几个随从跟而来上去。龙珺绛与姬紫也快步跟上姬倾渊,走在他身侧。 街市萧条荒芜。大概半月前,这里还是一面繁华景色吧,如今却这般清冷。 有风拂过,带起姬倾渊半绾的黑发,他微微眯了眯眼,神情有一丝幽冷。龙珺绛望着他的侧脸,正琢磨他在想什么,男子便启声:“成王败寇,向来赢的都是那些有权有势之人,百姓从来都只有输。” 胜也是输,败叶是输。 他言罢,姬懿看了看他,沉默须臾后说:“主子真是心底纯良。” 姬倾渊默然哼的一笑,有些自嘲。他侧过来脸来正巧对上龙珺绛似懂非懂的脸,男子像是看出少年的不谙世事,笑意转而变得温柔。他说:“如何,失望了吧?” 龙珺绛抿了抿下唇,有些为难的说:“嗯。” 几人遂又沿着街市走了许久,蓦地,姬倾渊停下步子,望了望天色。姬懿在一旁心领神会,说:“主子,是时候了。”姬倾渊轻轻颔首,侧身对龙珺绛与姬紫说:“我还有一些要事要办,你二人先逛着,办完事后,我便回来接你们。” 他边说边与手下的几个侍从吩咐:“你们拿着这牌令,护在他们身旁,有何闪失,提头来见。” “是!” 侍卫自是不敢怠慢,龙珺绛见此,对男子的去向有些疑惑,刚要开口,一旁的姬紫却眸光微瞠的问:“你……去哪?”姬倾渊回头,眯眼凝视姬紫,只说:“我很快回来。” 言罢便跨马而上,与姬懿二人从侧路奔离,空留珺绛二人微有错愕的留在原地。须臾后,龙珺绛叹口气说:“小呆子也是忙,姬太傅也是忙,娉霞也要练剑不与我来,更忙。紫儿,就我二人咯!”他先是唉声叹气,说到后半部分,又扬起明媚的笑脸。姬紫见他如此,也轻轻勾唇:“呵呵……” 两人无目的又走了一段路,萧瑟愈甚,只是能看到的人却多了起来。大抵都是背着包袱,步履匆匆,躲躲闪闪的百姓。有些见着了珺绛身后的几个铠甲侍卫,便落荒而逃。几人走在路上,众人只是充满戒备神情盯着他们。 龙珺绛感到如芒在背,心底却泛起一股莫名的悲伤,他想起姬倾渊先前的话: ——成王败寇,向来赢的都是那些有权有势之人,百姓从来都只有输。—— 输? 龙珺绛好似能领悟到了一些。 而就在此时,路的前方有人正高呼:“别跑!” 龙珺绛闻声看去,几个少年模样的男子正追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在街上奔跑。一伙人边喊边跑,囔囔着冲进了一旁的小巷。珺绛一颦眉,望了一眼姬紫,两人不约而同的追上去。拐进小巷时,那被追击的男孩正抱头蜷缩,几个少年对他又踢又打的,毫不留情。最后,其中一个少年蹲下身,吧男孩怀里抱着的一个糠饼抢了过来。 “叫你吃,叫你吃!” 糠饼已被咬了一口,那少年看到这儿怒不可遏,又狠狠踢了一脚。龙珺绛见此,清眸一瞠,上前就大呼:“你们作甚,这么多人欺负一个!?”那些个少年转过身,看向来人,说:“干你何事,走开!” 龙珺绛今日碰见之人都是如此蛮不讲理,他气血上涌,说:“本少爷爱管的事,就关本少爷的事!”说罢,他上前一个回旋踢,把那持饼少年,踢翻在地。那糠饼落在空中,珺绛干净利落的接住,然后递给那蜷缩在地的男孩。他笑容如花:“呐,给!” 那男孩先是一怔,淤青肿胀的脸上还涔着血渍,然,他定神之后便抢过饼来,狼吞虎咽,顷刻就吃光了。姬紫见此,眉微微一蹙。 “饼没了,饼没了!” 突然身后几个少年大嚷,龙珺绛回头,倨傲的扬起下巴:“坏人有怀报,你们抢他的饼,这是报应!” “谁说那是他的饼,那是我们的饼!我还要拿它回去给我们生病的娘吃!现在饼没,我娘吃什么,哇!”那少年捂着被龙珺绛踢伤的胸脯,边说边哭起来,其余几个也纷纷泪涌。龙珺绛大诧,顷刻回身看那男孩,男孩却蜷缩的更厉害,怕珺绛打他般:“别打我,别打……小小好饿,小小好饿才偷的……” 龙珺绛一时语塞,清眸轻颤,有些失措。姬紫这时走上前,冷冷说:“你把饼给了他,他们的娘却没了饼。” “我,我……” 龙珺绛仿似很受伤,吞吐:“我不知道……”他话音刚落,几个侍卫已赶了上来,那几个少年与男孩见侍卫们的军装打扮,纷纷后退。龙珺绛伸出手去,说:“唉,你们……”那几人却深恶痛绝的看着龙珺绛:“你们是晓国人,你们是坏人!”说罢就向龙珺绛扔石子,向后跑,身后的侍卫见此,护住心切,上前追逮住几人,钳制住他们。几人嗷嗷的叫,龙珺绛更是怔忡。 “呸!” 有人向龙珺绛吐口水,珺绛说:“不是的,不是的!”他极力辩驳,少年们却还瞪着他说:“饼,我们的饼没了,都是你这个晓国坏人害的!”龙珺绛听见饼,忙不迭说:“饼,我给你们找饼去,我去给你们找吃的!” 他返身欲走,刚跑了几步,姬紫却在他身后,搭住他的肩膀。龙珺绛回头,说:“紫儿,我们一起去,找吃的给他们。” 姬紫冷冷看着珺绛,眸光里有一种读不出的深邃与幽寒。 他说:“你找了吃的给他们,那更多没有吃的人,你能一一都找给他么?” 龙珺绛瞳仁一缩。 “你从他们其中一个人手里抢走食物,给另一个人,那被你抢走的人,怎么办?” 姬紫继续说来。 “如果你没有这个能力,只是可怜这些人,就不要去帮他们。你帮他们,比那些令他们饥肠辘辘的人,还要残忍。” 姬紫声如刀刃,锋芒毕露。然,他的心中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隐隐作痛。他以为这些痛早就尘封在他的记忆里,他以为姬倾渊的出现填补了这些空缺。但是,食不果腹、饱受人情冷暖的日子却还历历在目。每个人都能居高临下的给他一个馒头,也可以转瞬残忍至极的夺走。 龙珺绛清眸圆瞠,定定的对视姬紫一双冰冷寒彻的眸子,他从来没有看过姬紫这样的眼神,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很久。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二章 明灯如珺 “紫儿……?” 龙珺绛轻喃,姬紫与他紧紧对视,眸光漠然似万年寒冰,令人全身颤栗。珺绛定定的说不出话,须臾后,姬紫冷冷撇开视线,绕过少年走出小巷。龙珺绛瞳仁微颤,还杵在原地,小巷中的几人均也沉默,两个侍卫投来不解的目光,手下一松懈,便被那几个少年挣脱。数人囔囔着奔离,撞开龙珺绛呆若木鸡的身子。 “别跑,臭小子!”两个侍卫想追上前去,却被龙珺绛横臂一拦。他也未说什么,低头走了出小巷。萧瑟狼籍的街道上,姬紫纤瘦的身影走在前方,龙珺绛快步追了上去,却不敢靠着太近。 冷风飕飕,翻卷起少年濡白的袍角,轻绾的一束长发也随风一起一伏。 龙珺绛看着姬紫孤寂的背影,突然感到悲伤铺天盖地的包裹他。想起先前的话,珺绛只觉得心有余悸,他从来不知自己的做的有何不妥,打抱不平、扬善惩恶从来都是他的梦想。可姬紫的一番话却…… 龙珺绛边想,边悄然的尾随前方少年。他一步,他亦一步,重叠在一起,却轻的如细针落地。 蓦地,姬紫止步。 龙珺绛反一惊,抬起视线,只见少年掉转过身,眯着一双清冷的眸子盯着自己。 “紫儿?” “不要跟着我。”龙珺绛刚一开口,就被姬紫赫然打断。珺绛一怔,说:“我……” 姬紫露出厌恶的神情,逼近龙珺绛:“我不想看见你!” 龙珺绛哑然,黛眉轻颦的望着姬紫,只见姬紫森冷的眸间直射出一簇灼热的火焰,像要瞬间焚掉他一般。他说:“我不想看见你这张脸,不想看见你这不谙世事的天真表情!”他呲牙咬唇,逼得珺绛愈发紧。 “你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么?” 接近他,对他好,做朋友? “不,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姬紫也不知为何怒焰愈发高涨,仿似盯着龙珺绛这张与自己如出一辙,却又天壤之别的脸,令他更为深恶痛绝。“你可以畅快、开怀的大笑,而我不能,你能近乎愚昧的天真,而我不能。” “知道为什么不能么?”姬紫愤怒的嗓音如针一般凿入龙珺绛的耳畔,珺绛下意识的摇头。姬紫见此,忽地勾唇一笑:“呵呵……”那笑意充满讥诮,仿佛已看透一切的生灵挣扎。他说:“我想你并不知道日日食不果腹、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是个什么滋味吧?” 姬紫陷入一种极端的情绪,那零碎斑驳的记忆争先恐后的奔跳出来。暗无天日的柴房、漫无止境的暴打和那永远都沾满血渍的食物。 “你知道,当你撕下树皮,塞进嘴里,明明啃得满口出血却还津津有味,是什么感觉么?”姬紫嗓音近乎颤抖,双目泛起血丝。“你知道什么是绝望么,什么是孤独么?” “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近乎逼问,姬紫咄咄靠近龙珺绛,珺绛却感到愕然一道又一道的袭上胸口,震得他呼吸不均。 他无言以对,姬紫瞪视他许久后,气息才缓缓平复。他最后露出一抹嗤之以鼻的浅笑,然后掉转身去,继续独自一人向前走。 龙珺绛脚若磐石,无法移动。先前姬紫的话一遍遍的、反复的冲击他的脑子,汹涌的气血翻滚在他心中。 随着姬紫的渐渐走离,龙珺绛却突然拔腿向后跑开。姬紫一愣,回过头来,但见少年疾速的奔回城门处,他颇为愕然。一直跟着两人的侍卫见此,显然不知出了什么状况,龙珺绛这一跑,他们只好也跟着去了。 姬紫颦眉,盯着少年忿然离去的背影,心忖,他被自己气走了? 虽然抱着不想理会珺绛的心情,然,停顿须臾后,姬紫却也起步走回城门。 …… ………… 边疆戈壁大风不止,虚严亦是在一片飒飒北风之中。此刻虽是正午时分,阳光却被厚重的乌云虽遮,整个苍穹一片灰白混沌,压抑之极。殷涛正在城下临时搭建的屋子里,进午膳。他是一个好酒好肉之人,桌上佳肴齐聚。手下的将士们也都有一碗奶酒和干膜、羊肉。一大筐一大筐的干膜叠堆在一旁,散发出浓浓的面香。排着浩荡队伍的洛岐百姓,只能吞着口水,眼巴巴的盯着那些食物。 殷涛刚与手下一人干过一碗奶酒后,便瞅见一个纤瘦的身影从街道上奔来。他定眼一瞧,正是今日尾随姬太傅而来的双子中的一个。他见龙珺绛与姬紫二人模样相同,一直以为他们是双子,这会儿只见着一个,还以为出了何事,便上前问:“公子,怎独自一人匆匆而返?” 龙珺绛先望了他一眼,后又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兵士都在进食,洛岐百姓却无人问津,不免怒从心中来,问:“为何他们没有吃的?” 殷涛一愣,半晌才恍悟过来,说:“这些个百姓家中粮食,都被洛岐人放火烧了。没的吃,自也不奇怪。”龙珺绛瞪着他说:“本少爷说的是,为何不分给他们吃!?你不知道,整个虚严,有多少饥肠辘辘的人,都快饿死了么?你们为什么不分东西给他们吃!?” 龙珺绛忿然吼到,殷涛先还是一副好好的模样,见珺绛这么一吼,便挤了挤眼,露出厌恶的眼神:“公子,虽说你是姬太傅的人,但也不能放肆。虚严乃是本将管辖之地,如何处置那些洛岐百姓,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他挑眉,眸光寒彻。龙珺绛清眸圆瞠,说:“他们会饿死的!” “他们饿死又如何,他们既不是我晓国百姓,不下令屠城,或俘虏成奴,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公子,这些个粮食都是皇上给我们笑过将士们享用的,不是给那些猪狗不如的洛岐人!” 龙珺绛顿时气的语塞。殷涛却蓦然一讥讽笑,端起手中的一碗奶酒,与少年说:“公子,还是坐下来喝一杯吧。”龙珺绛望着他手里的碗,又扫视一片他桌上琳琅满目的丰盛佳肴,最后视线落在不远处饥饿落魄的洛岐人身上。半个多月折磨令他们面黄肌瘦,有的老人已体力不支的倒在地上,接受旁人分给他的一丝干膜。更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因为饥饿而不断啼哭,哭声震人心弦。 “来,喝一杯!”殷涛又把碗凑近一分。 龙珺绛猛力一推,把碗掀翻在地。‘啪呲’一声,碗碎的淋漓尽致,殷涛见此,面色全改,道:“公子,别给你脸色,你不领情。你这是破坏军律,本将可是要对你不客气的!”他说罢,拔出长剑来。龙珺绛丝毫没有惧色,居然绕过他,跑向那一筐筐的干膜馒头。殷涛见他死心不改,追了上去,而就在此刻,姬紫与两个侍卫已抵达城门处,两侍卫意见龙珺绛与殷涛起了冲突,便上前阻止。 “殷将军,莫要冲动!” 一人拦下殷涛的剑。殷涛也并非想刺珺绛,只说:“他动我虚严驻军的粮食,你们二人还不拦下他!”侍卫一听,纷纷上前拉住珺绛,珺绛奋力挣脱,边囊:“放开我,放开我!” 姬紫先是对珺绛的行为大为愕然,随即又露出比之前更为厌恶的神情,这个人,难道还妄想用他愚昧的举止来改变什么么? 太蠢了,太令人讨厌了! “龙公子,你莫要如此,待会姬太傅回来,小的们不好交代!”两侍卫纷纷劝阻。龙珺绛边嚷:“放开我!”边与他二人拉扯,蓦地却见姬太傅的牌令正挂在一人腰间。他顺势就抢了过来,高举向殷涛。 “看!” 殷涛一愣,双眉皱起来。 “这是皇上给的令牌,现在我命令你,把食物分给洛岐百姓!”龙珺绛一吼,殷涛先是一愣,然后霍然大笑,他一笑,终将士也都哈哈大笑。龙珺绛就像一个众目睽睽下出丑的小丑一般,被人讥讽。姬紫也冷眼旁观,一语不发。 “你笑什么?” “你拿着牌令了,本将就要听你的么,你是何人,笑话!”殷涛蹙眉,森冷呲牙。龙珺绛闻此,沉默了一会儿,后跳上一张木桌,俯瞰众人。他依然高举着那令牌,说:“我随姬太傅来,是什么身份,你自己心里去想。现在令牌在我手上,见令牌如见皇上,我下令叫你发粮,你就得发!否则,你就是欺君死罪!” 龙珺绛气势如虹,吧‘欺君死罪’四字咬的极重。殷涛被他此番阵势所震,周围人也瞬间鸦雀无声。 “如何,殷将军,你发还是不发!?” 龙珺绛勾唇浅笑,倨傲的俯瞰殷涛。殷涛面色乍青乍白,沉默须臾后,却也笑起来:“好啊,好啊。” “见令牌如见皇上,本将不敢欺君。发粮便发粮,只是本将与手下兵士们,军事繁忙,无暇分发粮食。公子你既然发号施令,你就去发吧。”他轻飘飘的说来,座下兵士们也纷纷响应:“对啊,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发不了这些个粮食。” 一片骚动,龙珺绛见此,胸口积郁,起伏不定。殷涛言罢,便走回自己的桌边,斟满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众位士兵也和没事人一般,自顾自的对酌,食用。龙珺绛仿似一个被遗弃的人,孤零零的站在桌上。桌下的侍从嗫嚅:“龙公子,下……下来吧。” “算了吧,他们都是一些与我们无关之人,这些个粮,即便发了,就只能顾着这一顿,他们该饿死的,还是会饿死的……” 另一个附和。 龙珺绛有些失神,然,他楞了半秒后,兀自跳下桌子。不等二侍卫拦阻,他便跑到一框框的粮食旁,抱了一怀的干膜跑到不远处的洛岐人群里。他把粮食纷纷塞给他们,那些个人还吓着不敢接。 “来,来,吃,快吃啊!” 终于有人耐不住饥饿,夺过一个狼吞虎咽。而他吃光一个后,众人见殷涛却未有一丝反应,便纷纷上前抢夺龙珺绛怀里的食物。不消一会儿,龙珺绛手中便空空如也,他说:“你们等着,我再去拿!” 他跑回竹筐处,又抱了一怀,如此反复,他来来回回的好几趟,才把这些人的手都填满。 桌边,殷涛夹了一块油滋滋的羊肉放入口中,边咀嚼,边冷哼一声。 发粮,一个人,也不过只能发这些人的粮,给全城发粮,就是让他发,他也发不成。到时候,这毛头小子会知,和他殷涛作对是怎般幼稚。 就在殷涛如此想时,龙珺绛却兀自背起一筐粮食,那筐极大,整个压住少年的背。少年却一丝也不觉得重一般,背着他向街市跑去。众人愕然,姬紫也瞪大眼看着他,两个侍卫大呼:“龙公子,你这是要做甚?” 龙珺绛面容坚毅,冷冷说:“自是去发粮。”言罢,便风一般的奔离,经过姬紫身边时,带起一阵生风,拂起少年额发些许。姬紫怔然的看着珺绛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龙珺绛跑得奇快,又稳。他跑回先前的小巷附近,那些洛岐人还是充满戒备的盯着他,同时又对他背上的一筐食物垂涎欲滴。龙珺绛瞧出他们渴望而挣扎的神情,放下筐子,朗朗笑道:“都过来吧,给你们吃,这个!” 他从筐里拿出一个馒头,伸向他们。然,众人只是一语不发的看着他们,无人前进一步。龙珺绛一愣,旋即‘哦’了一声,笑着自己咬了一口馒头说:“可以吃的,可好吃了!”他津津有味,用力的嚼着馒头。洛岐人渐渐围拢,一个孩子禁不住诱惑,跑上前从筐里拿了一个猛啃。他的吃相仿佛在食用人间一道至尊美食,引得后来人纷纷哄抢。龙珺绛见此大嚷:“别抢,别抢,我来发,每个人都有的!” 他举起手,高呼。 “给我,给我!” “给我,我要……” “我,我!!” …… ………… 城门处,殷涛还是一口一口的嚼着美味的羊肉,可口的奶酒。却不知何时,他的注意力却瞟到空旷萧瑟的街上。远处,蔼蔼一片的尘沙,阻挡了视线。他心中忐忑上下,也不知在不安什么。 突然,路的尽头,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靠近。瘦小的身子上顶着一个巨大的竹筐,是那么不协调,那么格格不入。然,他跑的很快,近了,大家便看见了他背上一个空荡荡的竹筐。 姬紫见此,拳头一紧,清眸颤动。殷涛也捏紧了手中的瓷碗,望着龙珺绛,只见少年目不偏视的走到粮食存放处,又背起一筐来。他没有看任何人,疾速的向街上跑去,速度令人乍舌。 殷涛这才皱起眉来。 这小子竟然…… 这一顿似乎吃的极其缓慢,午膳用毕之时,殷涛顶着那一堆已凉的食物,心忖,近一点的地方,这小子还能送。虚严这么大,他能送多少筐?他就不信,他是牛一般的性子,不到黄河不死心? 想时,少年的身影又从路尽头回了来,距离上一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一次,龙珺绛依然是卸下空的竹筐,背起满的竹筐便走。没有看任何人,没有说一句话。经过姬紫身边时,姬紫的眼神却软化下来,只因龙珺绛那张如往常不同,坚毅冷峻的侧脸,让他感到胸口一阵隐疼。 为何而疼呢? 为何呢? 姬紫不自觉的像前走,站在街口,默然的遥望少年的背影。 一次又一次,一筐,又一筐,龙珺绛回来的时间也逐步递增,因为虚严虽然是个小城,但想凭借一己之力,发送全程的粮食,在众人眼里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然,他却在做,没有一丝犹豫、退却的在做。 粮食很快就完了,殷涛也仿似与龙珺绛对峙起了一般,开始命人再做。于是,殷涛一边做,龙珺绛一边送。他每次带着空筐回来时,都能吸引每一个晓国兵士、以及排队登记的洛岐人,每一个人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他。 那目光从不屑,到怀疑,到震惊,到沉默。 天色渐渐暗下来,龙珺绛喘着粗重的气奔跑在虚严的每一个街道。而此时,同一片天空下的姬倾渊,身旁也是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的人。他看着天空,不知为何心中想起了珺绛,夜色暗了,自己也应去虚严接他们了。 想时,一旁的姬懿正在说:“今日你一来,部落的人都受宠若惊。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少主,这都是他们送的东西。” 姬懿把手中的一些成熵人特意制作的食物递给姬倾渊,姬倾渊一见,拨了拨那瓦盘里的食物,说:“小时候吃过这个,记忆犹新。”他拿出一根炸穗条,放入口中,嚼了嚼,浅笑如烟:“还是这般好吃。” “只是,我怕是不能带回去。”虽是好意,但成熵的食品出现在自己这里,必遭皇帝怀疑,更何况,现在正是粮食紧缺之时。多一点,也应当分给还未填饱肚子的百姓。 “如不出意外,下个月虚严恢复商旅,就可以向商旅购买粮食和工具,运来了。”姬倾渊淡淡说来,望着眼前才刚刚焕发生机的良田。田前,成熵人搭起了简陋的帐篷,这里有戈壁遮挡,易防难攻。此下,晓国和洛岐又在打仗,给了此地夹缝中生存的机会,这一次来,姬倾渊听说四地许多游散的成熵人都投靠到了这里,人口渐长了。下一步,就要规划如何扩大领土,该向何处延展,而不会令人瞩目。 姬懿听姬倾渊一说,却心生疑惑,问:“恕属下多言,少主如今已奉皇命,安置虚严的一切,为何不直接把那虚严的粮食,运到这里?”姬倾渊听罢,带着一丝玩味的语气说:“晓军的军粮动不得,必遭怀疑,姬先生难道是要我去搜刮那些洛岐百姓的粮食么?” 姬懿一顿,望着男子。 姬倾渊先是一勾唇,然后摇了摇头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洛岐的百姓饿死街头,是姬先生想看的么?” “可凭着晓国皇帝的性子,他不会好生对待这些洛岐人的,他们迟早会饿死,不抢他们的粮,他们无非是死的晚一些。”姬懿眯眼,娓娓说来。姬倾渊却轻轻一拂袖,转过身去。他抬头看向无垠的苍穹,夜风鼓起他玄黑的长袍。他低沉的说:“姬先生,还记得成熵战火连连的日子么?” 姬懿蹙眉,脑海里适时的闪过那些斑驳萧条的画面。 “饿死街头的成熵百姓的样子,你可还记得?”姬倾渊缓缓的问,姬懿眉蹙的愈紧。“姬先生,虽然如今要死的并非是我成熵人,或许,他们还是与我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洛岐人。” “但……”他眯眼:“无辜之人,何有国界之分?任何人的生命,都不能被妄自剥夺。” “谁都不能……” ※ “呵!!” 龙珺绛高吼一声,颠了颠背上的竹筐。一天跑下来,他已大汗淋漓,他吼过后露出更为坚定的神情,如一头倔强的犀牛,继续向前冲。 月色阑珊下,空旷的街道下,只有这一抹身影是充满生机的。仿似即便再最为黑暗的夜里,他也能入明灯一般,照耀人心。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三章 孤独的心 夜风肆起,席卷虚严,搭建的木棚也被震的呼呼作响。殷涛一脸森冷的坐在门口,一旁的矮几上燃了半截欲灭不灭的灯芯,耀亮他眸间的冷鸷。他盯着前方,堆叠的竹筐内已空空如也,被风吹的滚翻在地。兵士们已不再清点人数,收起木桌。浩荡的洛岐人无家可归,只得蜷缩在对面残破的城墙下。他们并不说话,目光却一致投向街头,仿似有一个期盼已久的身影会随时出现。兵士们也敛起最初不屑的目光,神色凝重的观望。 整个城门处,鸦雀无声,除了暴虐的北风在飒飒悲鸣。 这一次,龙珺绛去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会放弃么,还会回来么,或是因整日整夜的奔波劳累而倒在某处? 众人不得而知,只是隐隐的人们觉得,他一定会回来,会背着那个空荡荡的竹篓回来。 果不其然,夜雾蔼蔼的街头,一个纤瘦的身影逐渐清晰。 姬紫此刻已站到了最前方,他眸光一瞠,下一刻便瞧见远处少年破雾而出,他一出现,城角下的洛岐百姓便不约而同的高呼出声,有人甚至击掌叫好。士兵们处在怔然中,竟也忘了制止这些人,反倒对着前方的少年露出钦佩的神色。 龙珺绛上前卸下最后一个竹筐,他已送完了所有的干膜馒头,完成了一个在所有人眼中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他并没有像往常般,露出得意洋洋的胜利摸样,只是望着那一个个空空的竹篓,欣慰浅笑。 “好样的!” “真是少年英雄啊!” “谢谢你为我洛岐百姓们送粮……” 洛岐百姓赞声不断,龙珺绛转过身来,不好意思的笑:“我只是想这么做罢了,你们不必谢我。”他眉眼弯城新月,娇容煞是动人,殷涛见他收到众星捧月般待遇,眸光更沉,走上前气势汹汹地拔出腰间长剑,指着喧闹的洛岐百姓道:“不得大声喧哗,违者斩!” 洛岐百姓顿时噤若寒蝉,却纷纷向他投来嗤之以鼻的轻蔑眼光。殷涛气的鼻息咻咻,怒瞥了一眼龙珺绛,少年冷冷看着他,说:“殷将军,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你不得难为他们!且你说话算话,只要我送,你就日日供粮!” 殷涛语塞,眉眼一挤,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回身离去。 龙珺绛也没追上去,倒是两个侍卫此刻奔上前来,忧心似焚的说:“好在公子你没事,不然小的真不知如何回姬太傅的话。”龙珺绛听罢,又换做一副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模样,一拍胸脯说:“本少爷身强体健,能出的什么事,区区送个粮,小事一桩!” 可他刚一拍下去,也不知是否用力过甚,咳嗽起来。 果真是跑了太久,太快,胸膛的气还未顺回来。两侍卫先是一愣,见珺绛此般,反到捂嘴轻笑。龙珺绛红着脸说:“笑的什么,本少爷本来就没事,我去那边坐一坐就好。”言罢,他就独自一人走到一僻静处,坐了下来。屁股刚一挨地,龙珺绛就‘嗷嗷’叫了两声,先前卯足劲力的跑,还不觉疲累,一松懈下来,浑身骨头都散如齑粉,酸痛交加。他又捏了捏自己酥软的肩膀,伸伸腿。 就在龙珺绛舒展胫骨之时,一个身影徐徐走来。他静静的走到珺绛身边,停下来一语不发。珺绛瞥见他濡白的袍角,眸光一亮,霎时就扬起脸来。姬紫一双暗如黑夜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珺绛张了张嘴,仿似要说什么,然,却又无言以对。 姬紫敛下眉眼,坐了下来。 两人无言许久,珺绛显得有些拘谨,而姬紫也一直没有再瞧珺绛,只把目光放在远处。 “为什么这么做?” 姬紫突然启唇,目光仍然不偏不倚。 他以为听了他的一席话后,龙珺绛会知难而退,会明白自己的愚昧与无知,却没想到,他竟然背道而驰,给虚严全城送粮。 龙珺绛先是一怔,侧脸看了一眼姬紫。尔后,他眉心轻拧,仿在思忖:“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为何。” 只闻龙珺绛轻叹一声。 “然而,当你和我说那些话时,我就想要做什么。你说我这么做是残忍的,可我看着你的眼,却在想……”珺绛缓缓垂眸,拖长尾音,姬紫转过脸来,仿似急于知道下文。 “我在想,为何明明说着这样的话,眼睛里却是充满悲伤的?” 龙珺绛抬起眼,深深凝视姬紫,两人四目相对,这一刻姬紫感到心中有什么震动了一下,仿似有人温柔的抚上他结痂的伤口,剥开他悲伤的伪装。 “其实,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龙珺绛见姬紫不语,又撇开视线缓缓说:“不知道送完这顿后,他们还会不会有下顿,也不知道那些在他们手里的馒头,会不会又被人夺走。” 姬紫轻轻颦眉。 “只是,我……” 龙珺绛皱起纤细的眉,顿了一拍后,继续说:“我无法做到不闻不问,做到坐视不管。” 姬紫瞳仁一颤,有一种被隐藏极深的感情,挣扎欲出。少年仿似没有察觉姬紫的异样,而是抬起手,指着前方:“紫儿,你看。” 姬紫顺着龙珺绛手的方向看去,借着城楼上烽火的光芒,他看见城墙角下的洛岐百姓正相互依偎,相拥而眠,仿似那萧瑟厉风此刻都被隔绝在外一般,面容安详。此刻少年正说:“你看他们睡着这般安静,疲惫、恐惧、饥饿都在这一刻,消失在他们脸上。刚才还哭闹不止的婴孩,也在他娘亲的怀里静静入眠。所以,紫儿,看着这样的他们,你会不会觉得……其实……” 龙珺绛双目微眯,远处的火光落在他眸间,点亮一簇璨亮而温柔的光芒。 “活着真好……” 姬紫心一紧。 龙珺绛言罢也沉默下来,托着脸,眯着眼,凝望那些此刻面容祥和洛岐百姓。姬紫也深深看了一眼,后把视线投向珺绛。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异常平静,仿似之前所有波澜起伏的怒焰都烟消云散了。 “紫儿。” 蓦地,少年又轻唤一声。姬紫不做声,只看着龙珺绛。 “你之前不是问我,知不知何为绝望,何为孤独么?”龙珺绛语色轻缓,“我的确不知何为绝望,因为我没有食不果腹之时,也没有难过到撕心裂肺之时。但是孤独,却是明白的。”他说时仿似陷入回忆:“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人,没有玩伴,没有朋友。爹爹说,我与他人不同,是要去完成一件大事的,不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贪玩嬉耍。” “所以,我只能趴在墙头,看外面的孩子成群结队的追打嬉戏。有一天,我忍不住了,趁着下人不注意,就跳过墙头和那些孩子一起玩耍。那一天,我很开心,然而,回到家中时,却发现爹爹正一脸怒意的等着我。结果,我被罚封禁三天,而那些孩子因为都是奴仆之子,一家上下都被罚返回乡籍。” 龙珺绛眸中露出一丝痛苦,他犹记得那些下人神泪俱下的苦求父王,匍匐在地一个劲的磕头谢罪。东禽王却只冷冷的说:“你们的孩子诱拐朕的无尚子,本罪该处死,念在年幼无知,这才轻判,若再多言,当斩不赦!” 言罢,那些人便被一行侍从拖了下去。龙珺绛还定定的杵在原地,视线的最后一幕是那些孩子蓄满泪水的眼睛,正向他投来愤怒的眼神。自此以后,他再未私自结朋交友,更没有做过任何违逆父王的事情,他最好的玩伴是一头乖巧的麒麟神兽。他终年与它说话,嬉耍,虽然看上去烂漫有趣,其实内心甚为…… 孤独。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不是一个人,而是有一个兄弟。”龙珺绛娓娓说来,语色轻柔动人,“就像紫儿一样的兄弟,是不是就不会孤独了呢?” “有人陪我练武、嬉耍、甚至受罚……” 龙珺绛的话仿似镀满魔力,令姬紫视线紧锁,无法挪去。 “我有什么都给他一半,他受欺负了,我就挺身而出,他不高兴了,我就带他去海面上看星星,他难过了,我就陪着他,听他说话。” 仿佛真有这么一个兄弟近在咫尺,龙珺绛弯起嘴角,动情的噙笑而说:“所以啊,紫儿。当我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若那个人是你,那该多好。我就可以在你感到痛苦的时候,陪在你身边,分给你我所拥有的。” 一字一句,凿入姬紫的耳畔,以最温柔亲昵的话,击破他维持已久的面具。 “所以……” 龙珺绛又说,小手边伸进自己的胸口,掏出一个干瘪冰冷的馒头,这是一个仅剩下来的馒头。“如果下一次,你感到绝望之时,你可以想到我。如果我手里还有一个馒头,就一定会分一半……” 他撕开馒头,递给姬紫。 “给你。” 少年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割破黑夜的浓伤。冷风鼓起他们的衣角,时间却仿若停滞不前。姬紫把视线从珺绛脸上,缓缓移至他手上的半个馒头。仿佛时光回溯,曾经他也这样落落大方的递给他半个馒头,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一种施舍,然而这一刻,他恍悟到,他分给自己的不仅仅是半个馒头,而是半个生命。 姬紫无言的接下馒头,放在眼下细细端详,也不知他看的是半个馒头还是一颗真挚的心。 他沉默良久,蓦地一笑,说:“你真是一个……” “大傻瓜。” 一个天真、执着、甚至愚昧的大傻瓜。 龙珺绛一听自己被唤作傻瓜,先是一怔,然后哈哈憨笑:“真的吗?哈哈!”他搔搔自己的头,又说:“梅婆婆也说我挺傻,但本少爷……” 气氛截然不一,在寒风凛冽中,两个少年的周身却像被一双暖暖的手包裹起来一样,异常温柔和谐。此刻的不远处,一个黑衣男子正迎风而来,眯眼看着这一幕。他本是想走过去的,步子却在听见他们的对话后,赫然停止。他看了许久,仿似在凝视一副世上最动人的画卷,直到姬懿的话打断他:“少主,那是姬紫么?” 姬懿的语色里充满不确定,姬倾渊转过脸,露出一抹玩味的眼神。 “姬先生认不出来了么?” 姬懿双眉一皱,眸中露出丝丝不解:“以往姬紫都是一副疏冷孤僻的模样,虽然和龙公子模样相似,属下却能一眼分辨。但现在……”两个少年相依盘坐,手里各有半个馒头,嘴畔也凝着相似的笑意,完全如出一辙。 “分不出了是么?” 姬倾渊仿似心情大好,掩不住慢慢的笑意。 “嗯。”姬懿颔首。 姬倾渊却不再说话,负手看着那对人儿。 ※ 翌日,姬倾渊与龙珺绛一行人回到渝西大营,一回大营龙珺绛便想向蜀烬请求,让殷涛给虚严百姓发粮。但蜀烬此刻还身在伏秦,龙珺绛只好等了数日,腊月之初,蜀烬风尘仆仆的赶回,正唤姬倾渊商议下一步战略,龙珺绛听闻了,便也跑来,一进屋便大咧咧的上前请求:“小呆子,你给虚严城发粮吧!” 蜀烬俊眉一挑,沉默了须臾。龙珺绛在虚严的所作所为,他早已耳闻,本以为他是意气用事,一时逞英雄,却不料言出必行。他莞尔一笑,说:“绛儿,何出此言,虚严的粮食不是充裕的很么?” “充裕?那是殷将军的粮仓充裕的很吧!我指的是洛岐百姓,那日我与姬太傅前去虚严,他们个个饥肠辘辘,都快饿死了,那殷混蛋还见死不救,怎般可恶!”想到殷涛,龙珺绛便不自觉的咬牙切齿,蜀烬听罢,俊眸轻眯,瞳仁里折射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他并不想珺绛参与此事,于是敷衍道:“此事珺绛不必担心,粮食不足也是一时之事,待虚严恢复通商后,便能迎刃而解。” “真的么?” 龙珺绛眨巴眨巴眼,蜀烬上前宠溺的看着他,说:“当然,朕何时骗给你?” “太好了,小呆子最好了!”龙珺绛笑颜尽展,蜀烬却佯装面有愠色,说:“下次,可不得鲁莽行事,你那日的举动甚为危险,那些洛岐人中不缺暴民,你只是运气好罢了。”龙珺绛一瘪嘴,想要反驳什么,见蜀烬也是为他心忧,便只说:“我知晓了,下次定会先与小呆子你商议的!此事既已圆满,我就走了!”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姬倾渊,单眯一眼,做出一个胜利的表情,姬倾渊不置可否,眼见他兴高采烈的离去。而蜀烬他刚还是笑意满满,当珺绛一转身后,便蓦地恢复冷峻的神情,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刚才的话,皇上只是单单说给龙公子听的吧?” 姬倾渊波澜不兴的启唇,蜀烬回身看了他一眼,勾唇:“绛儿性子纯良,我不忍伤他。” 姬倾渊黑瞳一眯,继而说:“那日去虚严,便从殷将军那处听闻,虚严西边将建一所奴营,皇上是想把虚严的百姓都赶到奴营去么?”蜀烬听罢,边踱步边说:“姬太傅料事如神,虚严通商势在必行,但朕唯恐这些洛岐百姓犯上作乱,还是驱逐出去的好。届时,朕会安排边疆的百姓移居虚严,而那些洛岐人都会被派到奴营做苦力,为我大晓效力。” 姬倾渊眸中隐隐有些不快,但却不为人见,他说:“皇上是想效仿风义麟建的兽都么?” 兽都,座落最西边的戈壁的边缘,再往西便是连绵不绝的大漠。此城铜墙铁壁铸造,城墙高耸入云,更有人工凿出护城深沟隔绝,令整个兽都固若金汤,无法攻克。此城是洛岐兵甲重地,如果说洛岐大营是一座摧毁后,仍能轻而易举重建的前方战营,兽都便是洛岐无法移动的囤兵之地。大批精良的士兵从此训练而出,无尽锋利的兵械从此打造而出,整个兽都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的金属钝色,远远望上一眼,也如瞧见修罗鬼颜一般,令人胆战心惊。 而支持兽都成为洛岐重地的,便是这里成千上万的成熵卑奴。二十多年前,成熵覆灭之时,无数成熵百姓被掳掠至此,过着暗无天日的劳作日子。为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铸造兵器,建造弩炮,修葺城墙。 利用这些成熵卑奴,洛岐在二十年间疾速壮大,一跃成为能与大晓抗衡的国家。而如今,蜀烬也欲效仿风义麟,修建奴营。他听姬倾渊问罢,便噙笑说:“不错,风义麟能做的,我蜀烬也能做。虚严的百姓只是第一步,往后朕每攻下一城,朕便让他们统统沦为卑奴,为我大晓铸造兵器,修建城墙。” 姬倾渊银面下的俊庞一沉,但只是一刻,他便欣然勾唇:“皇上之举,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的主意。只是,臣下有一言欲说,不知皇上能否一听?” “哦,姬太傅说便是。”蜀烬转过身,洗耳恭听,姬倾渊说:“建造奴营之事,臣认为皇上极为英明。但臣认为此事却不宜在现在实行,此有二个原因。” 蜀烬眉一蹙,桃花眼轻眯,盯着男子:“是何原因?” “第一,虚严如今虽已被攻克,但如若皇上把虚严百姓统统驱赶,通商之后会大受影响,要知道多数商旅也是洛岐人,这般做法,他们怕是会心怀怨恨。”蜀烬听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姬倾渊又言:“第二,一个兽都并非一朝一夕建成的,风义麟建它必是再三思忖后的结果。兽都坐落之处,地理环境极为险峻,西边就是无人涉及的大漠,前方是极难攻破的城墙与护城深沟。但皇上,它身后却是一条通朝天路。通朝天路是指,它能通向洛岐内陆的各个大城,包括都城隐城!如要运输兵力武器,乃是畅通无阻。” “如此好的地理位置,必是经过精挑细选,皇上你认为现在的奴营,是否也具备兽都一般的条件呢?”姬倾渊言罢,蜀烬便陷入一番思忖。的确奴营的建立也只是一个雏形,并非经过深思熟虑。 “如此,姬太傅认为?” “皇上,虚严城极为特殊,臣认为应当善待城中百姓,稳固商旅,这般一来,曾经的洛岐商城便能完完整整的归为我大晓。至于奴营一事,大可从长计议。”姬倾渊微微欠身,请示道。蜀烬听罢,眉梢一挑,说:“哦,这么说姬太傅的意见可是与绛儿不谋而合呢!” 此话一出,姬倾渊眉心一蹙,抬起头来时,蜀烬却蓦地一笑:“就听姬太傅所言,明日起为虚严百姓发粮。” “是。” ※ 一车车驮满粮草的马车,浩浩荡荡的出营。龙珺绛小嘴完成一个圆满的弧度,一辆辆的看着他们驶向虚严,心中喜不自禁。 “小呆子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他请求的第二天,粮草便开始往虚严运输。一旁的娉霞也望着车队出神,问珺绛:“这些都是运给洛岐人的食物么?”龙珺绛瞥了一眼她,脸色突然一变,露出一抹愧疚:“小娉霞,你是在怪我么……” 洛岐皇帝杀了娉霞的师傅师兄,令御冼派一夜间灰飞烟灭,自己却还为他们请命。娉霞眨了眨眼,见珺绛此般表情,便噗嗤一笑:“珺绛认为我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么?” 珺绛一愣。 “你做的很好。” 娉霞伸手拍拍少年的肩膀,笑颜如虹:“不愧是我认识的龙珺绛!” 龙珺绛听罢,得意的眉飞色舞:“哈哈,本少爷可是鲜少听小娉霞你夸我呀,可开心死我了!”他咧嘴朗朗而笑,笑时,目光却不时的瞥见正在监督送粮车队的姬倾渊,看他之时,男子也正巧向少年头来目光。四目相接的刹那,珺绛却不知为何,慌的别开眼。最近也不知为何,只觉得他的视线十分犀利,若是平日也到好,不觉有何不妥。但如果定睛对视上了,便让自己有一刻的手足无措。 “听墨大哥说,这一次向虚严送粮也不只是你的功劳哦,姬太傅也在皇上身边进言了。” “是么?”龙珺绛稍感讶异。 “嗯,其实他看上去俊冷疏远,说不定也是一个温柔的人呢,呵呵。”娉霞打趣到,却为发现少年怔然更甚。 温柔? ——谢谢……—— 他低沉而好听的嗓音还犹然耳边,每一次回忆,都伴随着一股莫名的心跳。 他是个温柔的人么? 珺绛默默的想。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四章 心的改变 虚严的粮食如雪中送炭,救洛岐百姓于水火。虽然这是一场势不两立的战斗,但对于那一天龙珺绛的义举,洛岐的百姓却铭记于心。或许,对于长期处在边疆动乱局势中的虚严,安宁、祥和比什么都来得重要,譬如此刻: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抱紧手中分发的几个馒头,满颊笑意的穿街而过。她蹲在一个还在咿呀学语的乳孩跟前,把馒头咬碎了然后喂给他吃。此刻正是傍晚时分,本是凄清的城里也稀稀朗朗的亮起烛火,虽是朦胧单薄,合在一起却分外温暖窝心。 龙珺绛斜歪着脑袋,托着腮,出神的望着这宁静一刻。突然间,他想起了东海,以往无论他习文练武到多晚,回到寝宫时总有一盏橘色的灯火亮在窗前。珺绛知道那是梅婆婆,她在灯下给自己缝衣裳、做鞋子。龙珺绛虽是至高无上的无尚子,但衣食住行历来从简,这些都是梅婆婆的安排,他给予他最严厉、苛刻的教育,但却总在他意冷心灰时给他点一盏等待的光芒,指引他回家。 “婆婆……” 恍惚间,龙珺绛把虚严百姓的烛火,当做了梅婆婆窗下映出的那盏灯。 可即刻他便被一旁的男声打断:“龙公子,该用晚膳了。”说话的是殷涛,珺绛瞧他一脸恭眉顺眼,就不免心中冷哼。送粮给虚严的这些日子,龙珺绛几乎是日日尾随,这殷涛知晓珺绛乃是蜀烬跟前的宠儿后,态度旁若两人,不仅亲自督促粮食的送递情况,更时时与龙珺绛攀谈说话。龙珺绛也不拆他的台,既然他喜欢拍马屁,那他正好傲给他看,称了他的意。 “今个的菜是贱内特地为龙公子准备的,公子尝尝看,可还可口?”殷涛搓搓手,眉眼弯作一条缝。龙珺绛瞟了他一眼,心想,他拔剑时的模样虽还算条汉子,怎么此刻却殷勤如狗?他想到此处,咧嘴一笑,嘴上却说:“嗯,还行,就是有些咸,我不喜欢吃味重的东西。” “哦,原是如此,那末将下次让贱内注意些,来来,龙公子喝口马奶。” 说时,殷涛就倒上一杯,便问:“上一次的事儿一直没跟龙公子说声道歉,其实,我那也是公事公办,军令不可违,公子也是知道的。” “唔。” 龙珺绛假装无意的吱了声,只顾吃嘴里的菜。他看向木棚外拴着的几匹马,其中一匹炫黑如墨,色泽辉亮的马不见了,便不由自主的皱起眉来。那是姬倾渊的马,姬倾渊作为运量之使,每次来虚严都是亲力亲为,龙珺绛也借机跟来,可每到临近黄昏时,他人却不翼而飞。 “姬太傅又去视察民情了么?”龙珺绛问,殷涛刚还在问珺绛是否与皇上交好,却突然被打断,他一愣,后又堆满笑容答:“是的,太傅心系民众,未用膳就去了。”龙珺绛眉蹙的愈深:“那为什么又没喊我一同去?” “呃,这个末将就不知了,但龙公子当时正在发粮,太傅兴许认为公子太忙。” 少年不语,眼睛转了转后放下碗筷说:“借我匹马。”他话音刚落,就已牵出殷涛御用一匹好马,也不顾自己马术是否利落,救跨了上去。殷涛大惊:“龙公子这是要去哪?”龙珺绛只问:“姬太傅是从哪个方向走了?” 殷涛蹙眉想了想,手抬起一指:“东边。” “驾!” 少年一勒马绳,策马奔离。 —— 东边? 龙珺绛朝东边奔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天色已近全黑,前方是无边无际的戈壁荒原,起起落落的砾石丛孤清矗立。姬倾渊真的向东走,真的出城了么?之前的怀疑在珺绛心中打鼓,他总觉得姬倾渊连日来得销声匿迹另有缘由,可却又无迹可寻。龙珺绛见夜风习习,周围又阴森恐怖,便打了退堂鼓,心忖还是回去吧。或许他真只是在虚严城内勘察民情,是自己多心猜疑呢? 他‘吁’了声跳转马头,向后奔去。 奔了片刻后,他却又停了下来,张望四周。 都已经跑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见着前面有光影?就连周围的风景似乎也与之前来的大有不同,难道是自己走错了方向?龙珺绛有些慌张,他来渝西这般久,向来都是有人尾随,不然便是自己跟着他人,这么孤军一人还是头一回。他又试探的再跑了斜距离,依旧景色陌生,无光无影,这时他才确定自己迷路了。 “哎,早晓得骑自己的小马儿出来了,殷涛这混蛋的马儿,也不是什么好性子!”他撅起嘴,一拍身下的马,厉声说:“是不是你故意带错路的呀?哼!”他义愤填膺的哼过后,又泄气的耷拉下脑袋,这下可怎么办?他跳下马来,环顾四周,月光凄冷的洒下来,照的眼前的景致愈发阴寒。他不禁打个哆嗦,牵着马漫无目的的走。 走的久了,石突突的地便硌着脚生疼,龙珺绛意冷心灰的叹气,想起梅婆婆的灯盏,如果此刻能让他看见一盏灯就好了。 刚还如此想着,前方就有一缕光线传来。龙珺绛一惊,揉揉双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然,定睛一瞧果然不假。他欢天喜地的奔上前,发现前方几块大石,大石间生了一堆柴火,正呼呼燃着,最令珺绛惊喜的是这儿不仅有火,火上还烤着一只油滋滋的野兔。刚才用膳急着出来寻人,菜没吃几口,现在正饿得慌,这烤野兔真是雪中送炭啊! 他大大咧咧的奔上前,拿起野兔,也不怕嘴烫便吃了起来。撕下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好吃的他连声赞叹:“哇,真是好吃啊,谁这么好手艺,没油没盐的烤的却有滋有味!”他话音刚落,耳边突然响起‘簌’的一声,紧接着听见殷涛的马儿长嘶一声,吓的掉头就奔。龙珺绛瞬间站起来:“喂,别跑啊!”那马儿却已奔出好几丈,他再瞧瞧原本马儿停歇之处,却多了一柄深插在地的箭支。 “咦?” 又‘忽忽’数声,几十只箭齐刷刷飞过来,落在龙珺绛周身,少年大诧吓的松开手中的野兔,再瞧瞧自己周围,已布满箭支,自己则被死死定在中心。 “哪里来的人?”一个低沉的男声从旁传来,龙珺绛清眸圆瞠,随声看去一行人从黑暗中移出,穿的一些奇装异服,刚说话的人个头瘦长,颧骨极高,两个眼窝深深陷下去,看着有几分瘆人。龙珺绛支吾:“我……” “洛岐?晓国?” 来人试探,龙珺绛不知如何作答,那人先瞅了一眼地上的野兔,后扯唇一笑:“原是一个小毛贼,死不足惜!”说罢他就是张弓要射,这一箭射出来,龙珺绛飞身一跃,跌跌撞撞滚到一边,说:“我赔你的兔子就是了,哪有吃了一口,就要索命的?” 那人哪里听,命手下人一同射杀,龙珺绛躲过箭雨,接着空挡扑上前来,执棍挥下。他动作极快,倒令那人反吃一惊,只是当珺绛回击之时,由于两人距离甚近,倒让那人看清了龙珺绛的模样。那人双目一瞠,脱口出:“紫儿?” 珺绛的棍势霎时止住。 咦!? —— 成熵营地。 帐篷内燃了一盆熏炉,火势正旺,劈啪作响。姬倾渊与两男子挨着坐下,像家人一般对着熏炉烤火,姬懿搓搓手,噙笑道:“好久没有这么心无杂念的坐着了,天寒地冻,烤一烤火,轻酌几杯,这如家的感觉,久远的都快忘记了……” 战争、仇恨、杀戮,充斥了这数十年的光影。姬懿已不记得在家是个什么概念,有的时候午夜梦回,甚至不知曾经的成熵,究竟在哪。 “姬先生难得说这般感性的话,来,喝一杯。”一个大胡须的魁梧男子为姬懿斟酒一杯,酒满后他又转向姬倾渊,亦是添酒。“少主,也喝一杯吧。家乡的奶酒,你应是第一次喝。”姬倾渊执杯轻抿,眼帘微垂,像在细细品味又想在思忖什么。 “少主今夜不走,那皇帝不会怀疑吧。” 魁梧男子说到,姬倾渊缓缓说:“虚严的大小事宜都还等我打点,这些日子我本就在虚严住着,守将殷涛为人贪婪,鼠目寸光,不足挂齿,我的行踪还用不着向他报告。”他说罢,姬懿也加了句:“这营地虽有朴大哥在主持,但少主也希望尽一份力,今日粮草之事还未分布清楚,明日还要继续。” “嗯,自从少主回来,营地大有起色。”朴旭点点头:“我是粗人一个,这些年虽身兼领主之职,却不能尽其力,始终心中有愧。好在少主回来了,成熵复兴之时,指日可待。” “呵呵。” 姬懿举杯:“来再喝一杯。”他与朴旭碰杯,姬倾渊只兀自又添了一杯奶酒,他边倒边轻轻的说:“自从到了渝西,尝过了她爱吃的菜,也品了她爱喝的酒,才发现原来,都也合我的口味。”他音色极轻,仿似随口一提。然,朴旭和姬懿却同时一顿,目露惆怅。 就在此时,帐篷的帷幕被掀,一瘦高男子进来跪下:“禀少主。” 三人齐齐抬目,姬懿道:“桑鬼,有何事?” “我与几个兄弟在枯地打猎,夜归之时却碰见意外一人,权衡之下,便带了回来。” “什么人要带回营地?”朴旭觉着有些蹊跷,桑鬼却抬眼看了看姬倾渊,眸中似有思量,不时,几个人把不情不愿的龙珺绛推了进来,珺绛还未看清来人,就嚷:“喂,你们是什么人,干吗绑着本少爷!?” 姬倾渊霎时就站了起身:“珺绛?” 少年一抬头,与男子四目相接。 姬倾渊!? 一炷香后…… 龙珺绛噼里啪啦的扒着饭,狼吞虎咽。三个男人坐在他对身,眼前这个矮小纤瘦的少年,居然生生吃下了一锅米饭。 “呼!” 终于搁下碗筷,他长呼一口气,一餐不饱如煎如熬。姬倾渊本是蹙着眉的,但一见他满嘴饭粒的样子,目光又温柔起来。倒是姬懿在旁惴惴不安,姬紫他早就安顿在渝西大营,不让他尾随少主来虚严,为的就是怕他知道成熵营地之事。这下好,姬紫没有跟来,龙珺绛倒跟来了。 “吃完了?” 姬倾渊挑眉,俊眸温和的盯着珺绛,珺绛一愣,倒拘束起来,转转眼珠子。姬倾渊对着身旁人说:“姬先生,朴领主,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和他说。”朴领主奔就大大咧咧一人,早就如坐针毡,说:“少主请便。”姬懿倒深深看了一眼少主,心有忧虑的离去。帐篷里忽然只剩两人,姬倾渊就这么静静的盯着少年,目光无喜无愠,轻轻眯着,令人捉摸不透。看着久了,龙珺绛倒觉得自己是犯错的孩子,缩了缩身子。 “怎么跟来这儿了?” 男子终于发话,龙珺绛目光左扫,避开他的视线,说:“瞎走,就走到这儿了。” “撒谎都不会撒,是不是出来寻我了?”他一针见血,珺绛微讶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都写在你脸上了。” “是么?”珺绛蓦然摸摸脸,尔后略有吞吐的说:“我见你日日傍晚就不见踪影,就想着你去了哪儿,也不带我去。今天亦是这般,听殷涛的说你往北边走了,我就跟来,不巧走错了路,阴差阳错又遇见了刚才那人,就被带着了,不过绕了一大圈子,还是寻着你了。”龙珺绛说最后一句‘寻着你了’时,蓦然笑起来,这笑容如此真切,仿似寻到了心头珍珠一般高兴,姬倾渊看出来了,因为看出来了,他黑眸也不由自主的亮起来。 珺绛见他深深看着自己,慌忙别过脸去。对,就是这种眼神,这种真正在看人的眼神!以往姬倾渊看人,无论是谁都不像是真的在看着那人,只是用眼睛去瞧罢了,而现在这种,就是真的在‘看人’! 姬倾渊见少年别过脸,倒没瞧出什么端倪,问道:“什么时候这么关注我了,还有心特地来找人?”仿似很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他不关注龙珺绛发现了成熵大营会如何,只想听他想找他这一件事。 “不是说了,见你日日不在,想知道你去哪儿?” “姬先生也不在,你怎不想到他?” “我……我也有想啊,可你们不一起的么,想到你就自然想到他了。”龙珺绛也愣头愣脑的回答,只是感觉姬倾渊的那道视线仿似火一般在他脸上烧开,热滚滚的。 “噢,就算如此,我不在又如何,为何一定要知道我在哪,又要来寻?”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闪烁,不肯正视自己,脸又一点一点的红起来,令姬倾渊有一种着了魔般的感受。龙珺绛被他问的手足无措,胡乱答:“不是在运粮吗,我当然想你是不是去做什么,没带我去,我……我也是……” “在意你呀!” 说到此处,珺绛抬起眼与男子四目相接。姬倾渊倒沉默了,他静了好一会儿,龙珺绛以为他要生气,还琢磨自己说在意他,有什么不妥么?哪知,刚还在思忖,眼前男子的一双眼就渐渐弯起来。狭长的黑瞳弯作明月般,弧度优美,紧接着,轻轻的笑声从他嘴里溢出,如潺潺流水碰击罄石般清脆。 龙珺绛的表情也变作不可思议的模样,他从来没有见过姬倾渊笑,以往他的笑都只是勾唇浅笑,根本不会这般。 看见少年像看怪物一般的神情,姬倾渊便笑得愈发神采飞扬。他笑起来极动人,即便隔着一道银面,龙珺绛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美。 “呵呵……” 他笑声亦很好听,令人心迷神醉。 蓦地仿似是笑尽了,姬倾渊又渐渐静了下来,此时的龙珺绛就像视线被钉子钉在他脸上一般,无法挪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突然,男子伸出手,靠近少年的脸,珺绛眼见他纤长的手指越来越近,最后碰在了自己的颊边。这一刻,姬倾渊的神情有一丝迷离,仿似在梦里看见了想要触碰的东西,却又怕一触碰就会灰飞烟灭。这种心情准确的传达给了珺绛,令指尖落定的刹那,仿似电光火石迸发,令珺绛猛的一缩。 他涨红了整张脸看着姬倾渊,一颗心莫名的突跳。 他瞪大眼看着男子。 时间有一刻的静谧。 龙珺绛突然打破沉寂,慌张的转移话题:“你……刚才笑什么啊,是嘲笑本少爷么?嘲笑本少爷没找着人,还差点被逮住乱箭射死么?是……是不是!?”他佯装底气很足,却依旧抵不过姬倾渊那双仿似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男子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少年慌慌张张的掩饰什么,他突然皱起眉,觉得自己做了逾越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去碰他? 为什么,这么急切,不顾后果的想要碰他? “你……你做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被被本少爷说中了呢?”珺绛继续说着,姬倾渊却突然打断他。 “睡吧。” 冷冰冰的,宛如从前的姬倾渊。男子起身,向外走去,掀开帷幕时说:“明日一早我带你回虚严,你早些休息。”龙珺绛愣住,望着男子决绝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口堵堵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五章 成熵大营 翌日,天晴明媚,晴朗如碧洗。出了帐篷,龙珺绛倒被这营地的景致吓了一跳,一片片的田地耕土错落分布,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均在田内劳作,壮汉锄地挑良,女子提篮收割。来渝西的这些日子,龙珺绛见的都是沙场点兵、刀刃相接的场面,这般和睦平静的还是头一次见。姬倾渊见他哑然半晌,轻轻勾唇,把马绳递给他,说:“莫要看了,回城吧。”龙珺绛转过视线,见那马绳牵着的骏马竟是昨日跑丢的那匹,更吃惊了:“咦,它不是吓跑了么?” “我命人连夜追回了,这是殷涛的战马,不见了他会生疑。”他轻描淡写的说,便跨上马去,龙珺绛也跳上马背,嘴上却追究:“你怕殷涛追究,怎就不怕本少爷追究,这是个什么地方,你来这作甚呢?”他好奇的问,姬倾渊不显慌乱,反而笑意不减的说:“这是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夜未归,两个扈从怕是吓坏了吧,驾!” 龙珺绛一听,脸色倒一沉。 虚严城。 “公子,公子!!” 遥遥便闻两个焦急的声音争前恐后的朝珺绛袭来,紧接着便是不止的追问:“你这一夜是去哪儿,昨日我俩刚一用膳,就见你不见了,可把我们吓坏了!”经过上一次龙珺绛虚严送粮之事,蜀烬便千叮万嘱两个侍从要好生伺候,不能再让珺绛出任何岔子。两人得令后便左右尾随,珺绛在哪,他们就在哪,小心翼翼就怕丢了项上人头。龙珺绛对此事却甚为头疼,他不喜有人这般缠人,但却也知道是小呆子怕他在虚严又受人欺负,他把不满搁在心里,承受着两人的絮絮叨叨。 “连夜未归,又杳无音讯,我二人想公子与姬太傅是不是遇见了坏人,这虚严附近不仅有洛岐兵士刺探,更有成熵余党结队,危险之极啊!”他说罢,龙珺绛一皱眉,反复:“成熵余党?”一扈从说:“不错,这些人是覆灭成熵国的余孽,潜伏在这戈壁险峻之处,虽不成气候,却也时常掠杀我大晓兵士。” “听说他们聚集在东边,抢了我们大晓的不少良田?” “是,这些人胆子包天,不过皇上正与洛岐大战,倒没工夫收拾他们。” 成熵人,良田? 珺绛霎时就想起了今日出帐的一幕。他神色更为凝重,黛眉蹙在一起,仿在思忖。两侍从还在说:“好在公子与太傅平安归来,不然,真不知如何向皇上交代。”两人如释重负,正顾着吁出一口长气,少年却兀自走出几步,看向不远处正与殷涛交谈的姬倾渊。姬倾渊仿佛说了什么,殷涛从焦虑变得宽慰,还连连点头。只见姬倾渊弧度美好的嘴角微微勾起,笑的淡然儒雅,他指了指殷涛的战马,殷涛便牵回去了。 他是随意编了一个借口,就打消了殷涛的顾虑么?这般聪明、心思缜密之人,他说的什么话都仿似有魔力一般,令人心悦诚服。即便想问出点什么,也只能刺探皮毛,或者压根一无所获。龙珺绛就这么边想,边把视线落定在男子的背影上,恍惚间,脑海里闪现出昨夜敞篷里的一幕。男人纤长的手指,带着微粝的质感,抚上自己的脸颊。有一丝冰冷从肤间霎时钻入肉里,顺着血液直达心脏,那一阵铿锵的跳动令他至今记忆犹新。珺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心跳,是害怕?是排斥?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男人如谜一般即让自己畏惧,又让自己想要…… 靠近? 珺绛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不在继续往下想,又换回以往倨傲不羁的模样,回头瞟了一眼二个侍从。 “本少爷神通广大,能出的什么事?有我在,姬太傅又能出什么事,你们别瞎猜忌了!” 说罢扭头走开了。 这两日姬倾渊又恢复往常的沉稳,指点一切。虚严的粮食供给有条不紊的进行,姬倾渊也开始重新安排商旅进城。只是几日工夫,狼藉一片的虚严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令珺绛也不禁佩服他的神通。明日就要回渝西大营了,他要把这几日所见所闻都带回去给紫儿,让他也瞧瞧虚严的百姓现在的模样。 刚过晌午,龙珺绛正坐在粮车边晒太阳,两个扈从商量着要收拾包袱,珺绛一语不发,任由他们念叨着。他只是眯着眼,让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白皙的脸上,染得他睫翼如金。他闲适之极,仿佛已挨着车沿睡着了,只是当不远处的声音传来时,他的耳朵却灵动起来。 “姬太傅,还是让末将陪你去吧,上次您被困荒野乃是末将之过,这一次……” “不必了,我已多派人手护我左右,殷将军,我另有要事,嘱托与你。”姬倾渊推辞,又拂袖从姬懿手中接过一卷书简,他递与殷涛。殷涛双手接过,却满眸疑惑,姬倾渊却噙笑说:“这是虚严城的境况书,正要呈给皇上,由你送去。” “我?”殷涛微讶,对上姬倾渊一双高深莫测的黑瞳。 “不错,奏书中亦有提及将军的功劳,姬某说到此处,将军应知姬某的心意了吧。”他笑意浓郁,殷涛先是一顿,既然豁然下拜: “多谢太傅大恩,末将来日一定效犬马之劳!!” 姬倾渊负手而笑,不再多言。他牵过马与姬懿向城门方向走去,龙珺绛见此,霍地从粮车上跳下来,两扈从还不及呼止,那灵巧矫捷的身姿便消失在了眼前。 —— 姬懿走在姬倾渊身旁,抚了抚须说:“少主是想笼络那殷涛么?” 姬倾渊表情波澜不惊,说:“运资回营地,多少要过殷涛的眼,他这人野心甚大,智谋却不济,一只想投奔朝中势力,给他些好处,他自不会对我起疑。”他语色清淡,却夹杂了一丝对殷涛的不屑。姬懿微微颔首,他亦是猜到了,但他向来心思严缜,又说:“殷涛这般的人,利用起来易如反掌,但他反咬起来也是轻而易举,少主还是要提防一手才好。” “嗯。” 两人边说边出了虚严,向东边行了一些路,突然却见不远处站了一匹枣红的小俏马,定睛一看马侧还站了一个玲珑少年。姬倾渊止步,姬懿亦是大吃一惊,两人遥遥地便听见那少年漫不经心的喊:“姬太傅要事缠身,还有暇出城游耍么?” 他勾起水滟的双唇,明眸皓齿在阳光下如镀金般耀人视线。 姬懿皱起眉来,心忖这龙珺绛知道的太多了,昨日误打误撞去了成熵营地,今日竟还敢跟来?少主能放过他一次,这一次…… 他刚想着,便见姬倾渊兀自拉着马,缓缓走向少年。龙珺绛仰着头看他,男子逆光而行,表情不得而知,少年不知怎地心下打鼓,他生气了么,在责怪自己恬不知耻的跟来?然,当姬倾渊站定在珺绛跟前时,他却发现他竟在笑,这笑很浅,仿似嘴角一个浅浅的小涡,却瞬间点燃了珺绛的眸光。 他睁大眼,有些错愕的看着姬倾渊。 “这一次,你也要说是你瞎走走到这的么?” 话刚一出口,便有轻风拂过,吹开了男子惑人的笑颜,他皓齿尽露。 俊美如斯,令珺绛胸口一跃,也不知是这话恼了他,还是这笑扰了他,这一瞬又有红霞从耳根爬来,他慌忙别过脸,嘟嚷:“本……本少爷心中自有打算,用……用不着你管!”他鼓起腮帮子,佯装气呼呼,姬倾渊笑意更浓,跳上马去,回身与姬懿说: “姬先生,走!” 男子突然的离去令珺绛微感错愕,他回身大嚷:“喂!!” “再不上马,可就追不上了!” 策马奔离的身影干净利落的甩下话来,龙珺绛慌忙上马,一勒马绳大呼:“等等本少爷!” 第二次见到成熵大营,让龙珺绛看的更为真切。此地盘踞在隔壁荒原的最险峻之处,营前宛如迷宫一般的砾石丛是此地最好的天然屏障,那夜自己兴是在此迷了方向,才寻不到回虚严的路。大营不像珺绛见过的渝西大营,男耕女织倒像是一个处在世外桃源的村庄。这里的土壤虽不是肥沃富硕,却显然好过连绵枯竭的荒地。 姬倾渊一入营,周围守卫的侍卫便齐齐作揖:“少主!!” 少主? 龙珺绛蹙起眉来,姬懿盯着他的脸,神色甚为不安。心忖为何要把他带回大营,难道不知这个少年是晓国皇帝的宠儿么? 男子惴惴不安,但姬倾渊却一脸平静,显不出一丝忧心。 姬倾渊见到朴旭时,他正光着膀子领着数十名成熵少年习武,他朗朗大笑的走上前,拜过姬倾渊:“少主安好。”姬倾渊扶起他说:“朴领主不必多礼了。”他说罢,望向数十名瞠着好奇而景仰双眼的成熵少年,说:“他们都还是些孩子吧。” “成熵复兴,匹夫有责,他们不小了,应担起国家重则。”朴旭饮下一口水,喘了口气又说:“这里孩子的武功都是我亲手教导的,将来都是最优秀、勇敢的战士!”姬倾渊听罢神色却闪过一丝复杂,他不置可否,敛回视线说:“朴领主跟我回帐吧。” “是,少主。” 几人走回领主大帐,朴旭掀开紫金帷幕,引姬倾渊进帐,姬懿紧随其后,轮到龙珺绛时,他还未来得及抬步就被姬懿挡在门前,说:“龙公子还是留在外面的好,少主与我等有要事相谈,不便打扰。”说罢便‘簌’一声决然的放下帷幕。龙珺绛吃了闭门羹,嘴一撅,嘟嚷:“不进就不进,谈的什么,本少还不敢兴趣呢!” 帐内。 姬倾渊对姬懿的做法不置可否,他只是稍稍瞟了一眼门帘,便沉稳的坐下。姬懿与朴旭照例坐在他对身,朴旭斟上一杯热热的马奶,说:“少主今日来,有何吩咐?” 姬倾渊接过粗糙的瓦杯,回到:“陵安的黄金运到了么?” “运到了。” 姬倾渊若有所思的颔首,又说:“虚严即将回复商贸,彼时,物资的运输会逐渐趋于平稳。这些黄金用来购买物资,至于运输路径,我自会安排。” 朴旭双目一亮,拍案说:“太好了!” “太好了呀!”他又笑看向姬懿,拍着他的肩,感叹道:“由于物资短缺,我们这里的劳作工具还只是粗糙的一些锄头铲子,就连女人的衣裳也黑黑灰灰的,燕儿早就嚷着要一条丝裙了!”燕儿是朴旭的女儿,正是花般年华。姬倾渊听到此处,俊眉稍稍一展,有丝笑意。 …… ………… 帐外,龙珺绛百无聊赖的四处逛荡,由于他是尾随姬倾渊进营的,游巡的侍卫们并不敢多加阻扰。他就这么漫无目的的穿梭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外桃源,时而看看扎着马步、勤练拳法的少年们,时而暼了暼田地里辛勤锄地的壮汉们。 不时,他听闻身后传来一阵仓皇惊呼:“哇,哇,让一让,让!” 这是一个还稚嫩的男孩声,珺绛一回身,正见一个矮他一截的男孩正担着与他身姿格格不入的两桶水,跌跌撞撞的冲向自己。他还不及躲闪,男孩就踉跄一下扑在地上,水桶一翻,水哗哗滚了满地。男孩一鼻子灰,爬起来,瞠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瞳仁看向龙珺绛。突然道:“呀,你是跟着少主进来的人,没有把水打在你身上吧!”他奶声奶气,稚音未脱。 龙珺绛拍拍身上的水,说:“没,就是溅了几个水花。” 那小男孩长吁一口气,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一见地上汩汩淌开的水,又委屈的瘪起嘴:“水都洒掉了,慕儿真是个没用的孩子。”他心疼的扶起两个与他身子不相伯仲的水桶,眼巴巴的朝内瞧,希望还有没有淌掉的水。龙珺绛见他娇小笨拙的动作,上前帮他扶起来,边说:“你是叫慕儿么?” 慕儿望了一眼珺绛,重重点头:“嗯,我叫慕儿,羡慕的慕,不是木头的木哦!” “呵呵!” 龙珺绛瞧他煞有其事的解释,觉得这孩子分外可爱。他又问:“慕儿,这么大两桶水,你这么小的身子,怎么担的起?” 慕儿一听有些急,撅着嘴说:“慕儿担得起啊,我可以担的!” 龙珺绛一歪脑袋,太高音调:“那怎还打翻了?”慕儿一听,神色一黯,支吾不语,回身又可怜兮兮的抱着水桶,轻喃:“本来是娘打水的,但娘今天病了,不能打水了,慕儿就来打。水在好远的地方,慕儿好不容易担到这来的。”男孩说着说着,泪花儿就在眼眶打转,龙珺绛也瘪起嘴,说:“慕儿真辛苦!” “娘才辛苦呢,慕儿没有爹爹,什么都是娘在做的。娘要耕田,还要织衣,慕儿不辛苦的。”他摇摇头,忽又垂下头去:“可是……” 他用小手在地上企图掬起一掌水,却是枉然。龙珺绛见此,目露怜悯,蓦地他一瞠清眸,说:“慕儿不怕,我帮你打水,你告诉我在那里打的?”慕儿一听忙不迭摇头:“不行,你是少主的客人,不能麻烦你。”龙珺绛勾勾嘴畔说:“不打紧的,我很厉害的哦,水一定帮你打来!” 说着他就自顾自的捡起两个水桶,他一捡起,掂了掂又觉得这桶太小。他一语不发的回身,正碰见一队下田去的农夫,他便问:“这位大哥,请问有没有大一点的水缸?”他张开臂,比划出一个偌大无比的圈。 一盏茶的功夫后,两个圆大的土瓷水缸搁在珺绛眼前,众人围着少年,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一农妇说:“这位兄弟,你真的要用这个去打水?” “当然了!” 龙珺绛叉着腰,气势如虹的回答。慕儿在一旁有些受宠若惊,扯扯珺绛的衣襟:“龙哥哥,这个好重,你还是用这个吧。”他艰难的抱着水桶,送向珺绛。龙珺绛嘿嘿一声,撇开他的水桶,说:“怎么,慕儿不信龙哥哥哥?待会儿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说罢,他就问:“请问泉水在哪?” “南边。” 言罢,少年便豁然抬起水缸,一手一个,仿似两个大鼎悬在空中。众人哗然,龙珺绛先是向慕儿一展笑颜,后便风驰电掣的向南跑去。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在人们齐齐瞩目的视线下,龙珺绛举着两缸水又健步如飞的回来了,両缸落地时,众人瞧见那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清澈见底的泉水。所有人不禁赞叹,这个少年当真力大无穷!这满满両缸水,莫说是一个少年,就是好几个大汉也不定能抗的回来呀! 就在众人唏嘘赞叹时,一个娇小的男孩正踮起脚,扒在缸边往里看。清水映出了他一张稚小的脸。他睁大眼,用肉肉的小手去触碰那波澜不兴的水面,待到那冰冷轻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时,他的眼泪就扑哧扑哧的掉了下来。 “好多水……” 慕儿呜咽:“好多水……”他抬起小脸,满颊是泪的看向珺绛。龙珺绛一愣,却听见他反复说:“娘有好多水了,好多好多天都用不完的水了……”他呜呜的哭,爱怜的用小手沾水。龙珺绛蹲下身,默默的摸摸男孩的脑袋,说:“慕儿不哭了,以后慕儿要打水,就来找龙哥哥好么?” “嗯。” 慕儿破涕为笑。 此刻众人也都露出了欣慰感慨的笑容,一个农妇突然打破沉寂的气氛,向珺绛说:“这位兄弟,你力大如神,不知能否帮我们推开田里的大石?”此话一出,同行的几位男子边连声附和:“是呀是呀,那大石拦住了路,田拓不开呀!” 众人纷纷要求,龙珺绛先是一愣,后展颜而笑:“好!” —— 详谈了运资的途径,不知不觉中,天已渐沉。姬倾渊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虚严了。此事就按我说的办,朴领主可还有不解之处?”朴旭随之起身,摇头:“属下虽愚钝,但少主布置的如此缜密,令属下想办不好,也不行啊!” 姬懿听罢一笑:“那我也少主就安心走了。” “恭送少主。”朴旭俯身作揖,姬倾渊转过身。朴旭又赶在前掀开帷幕,帐外霞光迸展,在天际洒下炽热的红晕。姬倾渊抬目,光芒点燃他如漆的黑眸,此刻,倒被映的像一颗烧红的琥珀。他一出帐,便有数名侍卫迎上前,道:“马已备好,少主这边请。” 姬倾渊缓缓转过眸子,却问:“他呢?” 侍卫一听,先是一愣,然后踟蹰不语。姬懿以为出了何事,忙不迭追问:“快说,与我们同性的少年,在哪?” “这个……”侍卫吞吞吐吐,姬倾渊也不免蹙起眉,半晌后,那侍卫才如实道来: “他……在田里。” …… ………… “珺绛,这边挑桶水来!” “好!” “珺绛,帮我拉一拉这个!” “行!” “珺绛,……” “珺绛,……” 姬倾渊站在田上,俯瞰下面一片热闹景致。只见一个满身是泥的少年东奔西走,举起手连呼:”有,有,来啦!”龙珺绛正在运一大摞苗子,慕儿也背着一小摞,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的向田深之处跑。妇人见二人来了,忙不迭迎上前,说:“辛苦了!来,放下。” 她与众人开始插苗子,珺绛亦想帮忙,妇人就阻止道:“珺绛你背这些已经够辛苦了,剩下的,我们来做就好了。”说罢,她便随同伴下了田。龙珺绛搔搔脑袋,后一扭头,嘿嘿一声,与小慕儿相视而笑。彼时,他的余光却扫到一抹墨袍,他一抬目,正瞧见姬倾渊一双狭长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姬倾渊……” 珺绛一张小花脸,露出微愕神情。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六章 清澈的夜 第六十六章 姬倾渊的突然出现令珺绛一愣,身侧的众人却纷纷恭谨作揖:“草民参见少主,少主安好!”姬倾渊轻抬袖襟,男女老少便起了身。尔后,他看向少年,狭长的凤眸在夕辉下闪过璨亮的光芒。龙珺绛眨眨眼,也看着他,说:“姬倾渊你来了,我正和慕儿在田里帮忙呢!” 他笑着瞅了一眼慕儿,慕儿则规矩的站在一旁,敬畏的望着姬倾渊。 姬倾渊一语不发,仍旧紧紧注视少年,龙珺绛感受到他一瞬不瞬的视线,吞吐道:“怎……怎么了,总看着我?”男子见他慌起来,渐渐有了笑意,曜石般的瞳仁折射出一种怜爱的光芒,他说: “脸脏了。” “啊?”少年张嘴‘啊’了一声,后又连声‘哦哦’。他忙不迭抬袖擦脸,却不知袖口更脏,把一张本就糊乱的小脸捣弄的愈发脏花,黑灰均沾。 “呵。”姬倾渊失笑,虽仅仅只笑了一声,且极轻,却让一旁的姬懿大感吃惊。在他印象里,少主是鲜少笑的,特别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然而更令他错愕的是…… 龙珺绛呆呆的看着男子的笑颜,姬倾渊却在笑过后,伸手拉过他。 “来。” 他动作轻盈而自然,仿似理所当然。龙珺绛感到小手被一股温热包裹,他吓一跳,紧紧的盯着他们衔接在一起的手,原来他的手掌是热的。 姬倾渊拎着少年的手穿过田里,走进帐篷。他邀婢女打了一盆水,然后亲自打湿布巾递给珺绛。龙珺绛接过布巾,还有些不服:“有这么脏么?” 姬倾渊勾唇,推给他一面铜镜,龙珺绛一瞧便倒吸一口气,哇哇叫起来:“原来本少爷的脸都成小花猫了!”他赶紧擦拭,姬倾渊就这么噙笑看着他。 “怎么想到去田里帮忙了?”他忽然开口,龙珺绛漫不经心的回答:“本少爷岂止在田里帮忙了,我还给慕儿打了水,给秦叔劈了柴,推开了阻田的大石,还有……” 他一股脑的说,却突然发现男子正一直一直看着他。龙珺绛忽的停嘴,弱弱的说:“你怎一直都笑,我擦了脸了呀。”姬倾渊仿似没有听见他这句话,只说:“是不是你每到一个地方,都能照亮它?” 照亮? 珺绛黛眉轻颦,不明所以。 姬倾渊却忆起刚才的一幕,当他遥遥的看向田里时,就突然觉得有什么比这漫天霞光更耀眼,瞬间打开他的视线,攫住他的心。他有一个娇小的个子,一个强势的性子,一个明亮的心。 姬倾渊见龙珺绛一脸迷惘懵然,终是敛下视线。他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话,也不会明白,但也正因为如此,龙珺绛才是龙珺绛。 “饿了吧,用膳过后,我们就回虚严。”他站起身,轻轻击了击掌,一行婢女便鱼贯而入,慕儿也紧随其后,他捧着一篮紫薯,一见着珺绛便奔上前:“龙哥哥!”龙珺绛也甚为高兴,迎上前,蹲下来说:“慕儿。” 慕儿先兴奋了一番,后又恭敬的向姬倾渊一鞠躬:“慕儿见过少主。”姬倾渊示意他不必多礼,慕儿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抬起自己手里的竹篮:“慕儿是奉娘的意思,来给龙哥哥送紫薯的,这是娘特意答谢龙哥哥的礼物。”龙珺绛一听,睁大眼向篮内瞅,又闻又嗅。 “这是什么呀?” “这是紫薯,很甜的。”慕儿用软软的小手拿起一个,递给珺绛,龙珺绛眉开眼笑,接下来道:“慕儿真好!”说罢就咬下一口,香甜的口感瞬间掳获珺绛的小心肝。 “真好吃呀!”他连声赞叹,慕儿也睁大圆圆的眼。 “真的啊,龙哥哥再给,这里好多!” 姬倾渊在一旁看着龙珺绛被一篮普普通通的紫薯弄的手舞足蹈,笑意更浓。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有他在的日子,他总有这么多值得笑的事。他缄默的退出帐篷,帐外已夜幕低垂,静谧中又隐有呜咽风声,和似有若无的虫唧。他眺望一周,星星点点的光火已错落有致的亮起,这是成熵大营中的又一个宁静的夜。烛火映出形态各异的人们,有微福的妇人正掀开热气腾腾的锅盖,有佝偻的老人正端着缺口的瓷碗,更有淘气的孩子在帐内奔跳。 男子轻叹一口气,若有所思。他向前方的走去,在狭窄的田道上徐徐而行。他又跳下田道,穿梭在刚刚埋下种苗的沃土里,他步子很轻,小心翼翼。 —— 龙珺绛酒足饭饱后便一抹嘴,冲慕儿说:“慕儿,回去告诉你娘,她做的紫薯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紫薯!”尽管这是龙珺绛第一次吃紫薯,他却信誓旦旦的宣告。慕儿一听眸光一亮,兴奋道:“真的么,我娘听后会很高兴的!慕儿这就去告诉她!”说罢,他抱着空荡荡的竹篮便奔出帐篷,龙珺绛看着他笨拙又急切奔离的小身子,咯咯轻笑,笑过后却又发现帐内只剩下他一人了。 姬倾渊呢?不是说用膳后就回虚严的么? 他边想边走出来,环顾一周并未有姬倾渊的身影,他问守在帐外的侍卫:“姬倾渊呢?” “少主向前方田地去了。” 田地? 果不其然,当龙珺绛行至已是万籁俱寂的田地时,一个颀长俊朗的身影正行在田央,珺绛一勾唇,纵身跳下田,快步赶上,一拍男子的肩胛。 “怎么,等人都走光了,你才来忙活?” 姬倾渊转过来,静静的看了一眼,龙珺绛似乎感觉到他的严肃,倒不说笑了。他发现男子的手掌里正掬着一撮土,少年盯着那土,问:“你在作甚?” 姬倾渊一语不发的弯下身,又把土轻轻洒回去,尔后他站直身,缄默许久。龙珺绛好奇的瞠着清眸,盯着男子若有所思的俊庞,然,那银面下的脸,却不得而知。 “珺绛,你知道么。” 他突然发话,脸也侧了侧,俊庞从阴影中移出。 龙珺绛摇摇头,知道什么? “这田里种的种苗叫冬谷,之所以叫冬谷,是因为只要一个冬天它就能结出稻穗。”他看向田地,还偃旗息鼓的种子,目光出奇的温柔。他继续说:“三十日后,它们大都会发芽,然后再一个三十日就能长到这里。”他一横手掌,放在自己腰前,“再过一个半月,就会长到我胸口……”他提高手掌,珺绛的视线随之抬起。男子侧过脸来,见珺绛正盯着自己比划的手,认真的听着,手便轻轻挥向他:“就像你这般高。” 他蓦然轻笑,淡若轻烟,大手温柔的抵在少年头上。龙珺绛抬高视线,盯着男子的笑颜,说:“这么高呀?” “嗯,渝西的稻穗比起江南来,高大的多。衰草更高,能没过我。” 龙珺绛听罢,咯咯笑起来:“那你走在衰草丛里,岂不是找不着了?” 姬倾渊嘴畔的钩子弧度愈甚,却不回答。蓦地,他转过身,眸光一沉。 “这里的人,粮食极为紧缺,所以无法种江南的谷苗,虽然它们更为可口、甜软。但其实,就连这冬谷也是第一次种,以前这些田,都不属于他们,那时,他们吃的都是紫薯、干膜、糠饼和一些野草。” 龙珺绛眨眨眼,想起紫薯,却说:“紫薯好吃呀,本少爷刚吃了一篮。”姬倾渊瞥了他一眼,眉梢一挑,说:“紫薯固然好吃,但若让你天天吃,顿顿吃,你可高兴?” 龙珺绛缄默了,姬倾渊莞尔一笑:“以前这里人若得了米,就只能煮粥,煮出来的也都是稀如清水般的粥。但待到这些冬谷结了穗,就能吃上一真正的米饭了。” 他语色清淡,听不出欣喜,也嗅不见哀恸。只是这话音落到珺绛心里,却仿似一根针扎在心头,他想起虚严的百姓,想起那些饥肠辘辘的人们。珺绛隐隐知晓着大营里人的身份,这一刻,他只觉得或许国家与国家之间、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太大区别。都会饿、都会感到无助。 “姬倾渊。” 少年蓦然开口。 “嗯?” 男子并不看他,狭眸轻眯,瞭望远方。 “你说打仗其实……是不是不对?”龙珺绛颦起如柳叶般的眉,姬倾渊听罢唇角一勾,却显得讥屑。 “何出此言?” 龙珺绛瞳仁露出疑惑的神采,轻声喃道:“如果打仗是对的,为何虚严百姓会流离失所,这里的人又为何食不裹腹?”他抬起小脑袋,清澈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不解,姬倾渊看着少年,仿佛在读他眼中渐渐浮起的哀伤。 “如果打仗是对的,为何我没有见到一个人为此而笑,一个人为此而得到快乐?” “究竟为何要打仗?” 龙珺绛执着的反复,男子未有及时回答,而是沉默须臾后,抬起手,轻轻拍拍少年的头。 “说出这般话,你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咦?”龙珺绛举起手,也抚自己的脑袋,“什么意思?” 姬倾渊笑而不语,他放下手,侧转过身,随着他的转身笑意也渐渐从他嘴畔消匿。他说:“贪婪、野心、仇恨、癫狂都是战争的原因。想要得到属于他人的东西,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掠夺。” 龙珺绛听罢仿似深受打击,突然问:“这么说,小呆子打仗的原因是因为想要掠夺洛岐?”他一直都想小呆子要打洛岐了,自己就可以替小娉霞手刃仇人,却从未想过其它。 男子见少年神色稍慌,俊眉也轻蹙,说:“珺绛,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对,和全然的错。” “有一天你会知道,战争也不仅是为了掠夺,也可以是为了反抗、夺回、生存和——” “正义。” “正义?” 龙珺绛又蓦然抬目,直视男子。当这两个字从他口中破然而出时,便瞬间攫住了珺绛的心,仿似电光火石击入他脑海。正义,是父王常常挂在嘴边的词。 他说:“绛儿,真正的龙上主是勇敢、无畏、力量与正义的化身。” 龙珺绛陷入沉思,他稚小的心第一次受到撞击,他知晓自己将来的一天必然成为万人景仰的龙上主,只是,突然他开始没有信心。如果龙上主当真是正义的化身,那么自己连战争的对与错都无法分辨,真的能分辨何谓正义么? 姬倾渊见少年一双好看的眉绞在一起,轻眯双眼,露出淡淡的笑意,说:“天色已晚,备马与我回虚严吧。”说罢,他转身便走。龙珺绛却还伫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他抬起脸蓦地大声一唤:“姬倾渊!” 男子猝然止步。 两人相距十步之遥,少年停顿一颗后说:“为何带我来此,你不怕我揭穿你的秘密么?” 男子背身许久,沉默的令珺绛心如捣鼓。须臾后,珺绛却听见男子传来轻快的声音:“一个会背着竹篓为虚严全城送粮,会东奔西走为恕不相识的人送水送苗的人……” 他转过身来,目光深邃璨亮如夜幕上的星星。 “也会是一个保守秘密的人。” 他伸出纤长的食指,请碰薄唇,做出一个噤言的手势,嘴畔亦适时勾出一个惑人而邪魅的钩子。 龙珺绛瞬间语塞,瞪大眼。眼见姬倾渊说罢后,甩开他又继续走,龙珺绛原地顿了顿,后神情一转,眉梢一挑,大步流星的跟上。他边说:“这可不见得哦,本少爷做事时,可单凭一个心情。若是那日本少爷心情不好了,嘴不严也是正常。” 姬倾渊却不吱声,继续向前走,只是嘴角的钩子却愈发大了。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怕了?” 少年踏着步子走,抬高音调。 两人一前一后,在沁着土香的田道上走着,头顶上是挂满繁星的天幕,像眼睛一般闪闪烁烁。 “要本少爷不说也行,姬倾渊,你答应本少爷一个条件即可。” 男子从不说话,只有少年一个劲的说。 “如何?只一个条件,不用你烧杀掳掠、偷抢拐骗!” “只一个条件,就一个,多划算呀!” “姬倾渊?” “姬倾渊!” “姬太傅!!” …… ………… 夜色浓稠如汁,有温柔的风灌起衣袍,有人影如剪纸,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有情愫如飞絮,起起伏伏,纠纠缠缠。 这个夜,没有风沙、没有雨雪。 没有战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七章 做我师父 姬倾渊与龙珺绛回到渝西大营之时,蜀烬还身在伏秦。两人一进营,娉霞便迎上前,先是向姬倾渊微微欠身:“姬太傅。”男子施礼颔首后,她继而望向少年,调侃道:“此行去虚严运粮,珺绛可没再闯祸吧?” 她笑意盈盈,龙珺绛跳下马来急急反驳:“小娉霞怎般说,这几日本少爷东奔西走,全是为这运分粮食之事,哪里有功夫闯祸。”娉霞见珺绛当真,眉弯愈甚,姬倾渊在旁附和:“此次运粮,龙公子确实辛苦了。” “劳烦姬太傅照顾珺绛。” 娉霞侧身毕恭毕敬的向其致谢。一旁的龙珺绛却一愣,不知为何,自打从姬倾渊的秘密营地里归来,听见他唤自己‘公子’,倒有些别扭起来。在姬倾渊的秘密营地里,他可是一直唤‘珺绛’的。 少年隐隐不快,但只是一瞬他又恢复元气,看见了站在远处一语不发的姬紫。他站的颇偏,一桩长柱还遮住了他半壁身子。 “紫儿!” 珺绛挥起手,姬紫一愣,晃过神来。此前的许久他都是盯着姬倾渊在出神,只短短阔别了数日,他却觉如隔三秋般长久。遥遥见他峻拔的缓缓而来,他就忘了走动,甚至有一些惧怕与他四目相接,怕被他看出他眼里遮不住的情愫。 但姬倾渊还是看了过来,他目光温柔,嘴畔轻勾,虽未言只字,却令姬紫一颗惴惴之心尘埃落定。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看自己,神色一样的温软如水。姬紫走上前,道:“回来了。”姬倾渊点头: “嗯。” 龙珺绛一见姬紫便禁不住的兴高采烈,搂住他说:“紫儿,此次你未去看,虚严如今已大不相同了,可不枉本少爷这般用心!呵呵!”姬紫偏过眼神,看着少年一双璨亮夺人的瞳仁,珺绛说:“现在午时和酉时均会发一次粮,军分三路,能分发到虚严每一户每一人!” “他们再不会挨饿了。” 姬紫深深凝视珺绛,脑海里浮现之前在虚严苍凉、荒芜的景致,许久后,他笑着郑重的点了点头。 “嗯!” 仿似得到了姬紫的肯定,龙珺绛更为愉悦,拉着他便走:“来,紫儿去我屋里,我可要把这几日的种种,都说给你听!”姬紫被一拉,微感吃惊,倒看向姬倾渊。男子不语,只含笑的看着两人愈行愈远。他们走远后,男子便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长叹:“这个珺绛,现在是越来越缠着紫儿了。” 姬倾渊侧过脸,看着说话的娉霞,她又低喃:“不过……” “看见他们这般亲密,真好。” 娉霞蓦地莞尔。 听罢,姬倾渊也不知为何,笑意更浓。 —— 姬倾渊推门而入,正瞧见姬紫孤瘦的背影。他正叠着一摞衣服,闻声后回头,见姬倾渊盯着他手中的衣物时,有些无所适从。他笑了笑说:“这几日风沙大,不易晒衣,我就以火烘干,现在……叠好了。” “这些下人做就好。” 姬倾渊淡淡道,目光扫过案几上的一杯热茶。砂杯里袅袅腾着热气,氤氲着甘苦芳冽的竹兰茶香。他有些吃惊,这茶是在陵安时他常喝的,午时一盏、子时一盏,从不会少。姬倾渊看向姬紫:“茶哪里来的?” “前几日有商队路过,买的。” “你知这茶的名字?”姬倾渊从未提及,心中微感讶异,姬紫腼腆的摇头说:“不知,但在陵安你常喝,记得这味道。”姬倾渊深深看了一眼姬紫,又环顾四周,窗明几净,床榻、矮几甚至桌角均是一尘不染。男子神色有一刻的复杂,眉心一蹙,却平缓道: “有心了。” 显然,姬紫没有察觉男子的异常,他先是莞尔,后像是想起什么般,反身端起一叠香酥糖。“这是我向厨营的阿嬷学的,你尝尝。”他递来一块,姬倾渊伸出手,却在对上姬紫的充满希翼的眸光时,蓦然一顿。但他依旧落落大方的接下,轻咬一口,姬紫出神的看着他,等待他的评定。须臾后,男子低声说: “很好吃。” 姬紫喜逐颜开:“那就好。”他言罢,便蹲下身把碟子搁在案几上,说:“这些你先吃着,我会再做。”姬倾渊看着姬紫一脸心满意足,眸光愈深,问:“怎想着做这些?” 少年沉吟一刻后,回答:“在这大营里,人人都有事可做,只有我游手好闲。珺绛可以随军打仗、运粮济民,我不能,所以就想着学一点什么,最好能帮上倾渊你。” “原是如此。” 姬紫言罢,从怀里掏出一丝质手帕,平摊在案几上,然后兀自一块一块小心翼翼的把之前的香酥糖搁在上面,排列整齐。姬倾渊蹊跷的问:“包起一些来,作甚?”姬紫也不抬眼,专心致志的包裹酥糖。 “包给珺绛。” 姬倾渊一怔,定定看着少年。 “他嘴最馋,上一次偷软糖差一点惹出大祸。这一次,我做给他,免得他再鬼鬼祟祟的。”少年说时,嘴角的钩子愈发高扬,眉宇间那常年挥之不去的阴霾也为之一散。姬倾渊沉默,仿在思忖。 “这么多应该够了。” 姬紫包裹妥当,煞有其事的掂了掂分量。 “晚了,倾渊你休憩。” 姬倾渊一时无言,只答:“嗯。” 姬紫走出门去,阖门的瞬间,姬倾渊却蓦地一唤:“紫儿。” 姬紫一顿,疑惑的看来。 男子缓缓反过身,他沉默的凝视姬紫,神色专注,仿似要对姬紫嘴畔的笑意一探究竟。姬紫被他看的心乱,摸摸脸:“怎么了?” “你变了。” 姬倾渊轻声道,姬紫吓了一跳,说:“倾渊……这话是何意?” 男子却仿似恍悟,释然起来。变了,的确是变了。从前的姬紫少言寡语,不与人多言半句,如今却会向阿嬷讨教做酥糖的心诀。从前的姬紫不会这般昭彰的对人好,不会这般自然的笑。 姬紫见男子许久缄默,心中打鼓,思忖是否自己所谓不妥。刚想着一半,姬倾渊却笑了:“不必多心,我只觉得,你变得爱笑了。” “是么?” 姬紫如释重负,随后想了想说:“好像自从遇见珺绛,就总有值得开心的事了。”说到龙珺绛,姬紫便想起今日他手舞足蹈形容虚严运粮盛况的模样,不禁又失笑。姬倾渊看在眼里,说:“不早了,回去吧。” 少年颔首,关门离去。 屋内顿时静谧无声,墙上身影横斜,姬倾渊看着自己的影子,恍然间错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一侧,气势如虹的叉着腰。 ——姬倾渊!—— ——姬太傅!—— “呵呵。” 男子失笑,目光温柔得凝成水,他遂又望着那荏苒跃动的灯芯。 “珺绛。” 是不是你遇见谁,都能像明火一般,照亮他? 翌日,依旧明媚和煦的天,战势如蛰伏在沼潭深处的巨兽,蓄势待发,潭面却是一片风和日丽,波澜不惊。蜀烬仍在伏秦,要事缠身,龙珺绛找了几遭都是无功而返,在皇营外徘徊时,遥遥的却见到姬倾渊。回营的这几日,两人还是第一次碰面,不知为何,龙珺绛喜不自禁。他大摇大摆的上前,打断姬倾渊与一旁侍卫的话。 “姬太傅,别来无恙啊。” 姬倾渊侧过脸,银面下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他先未应声,而是继续吩咐那侍卫:“口信可记住了?” “是。” “那去吧。”他挥挥袖襟,那人便躬身退下,上马急离。龙珺绛的目光尾随那人离去,眉梢一挑,饶有所指的说:“姬太傅又私下嘱咐什么呢?”姬倾渊冷冷笑了笑,说:“龙公子,皇上带了口信与我,我是回圣言罢了。” “原是如此。” 姬倾渊玩味的说:“不是如此,龙公子以为?” 龙珺绛瘪瘪嘴,听姬倾渊一口一个‘龙公子’心中煞是不快,嘴上却问:“小呆子口信里可说,他何时归来?” “回龙公子的话,这我亦不知。”姬倾渊微微欠身,这下更惹恼了龙珺绛,他喝一声: “喂!” “好你个姬倾渊,龙公子,龙公子的叫,我们有这般生疏么,你之前……可都不是这么叫的。” 姬倾渊一愣,邪佞的笑意愈深:“噢,那我是如何称谓龙公子的?” “这……” 珺绛语塞,语气软了一截。 姬倾渊乘势追击:“不然,应唤龙兄弟?” “你!” 少年怒火横窜,食指指着姬倾渊,男子却只是噙笑的俯瞰他一张恼红的小脸。龙珺绛一根指头竖在半空,有些尴尬,他深呼一口气,收回手来,冷哼一声:“不理你!”言罢,他反身走开。姬倾渊无声的笑,眉眼轻弯,待到少年走了有十步之遥时,他才蓦地一唤:“好了,珺绛。” 此声一出,龙珺绛一张怒气腾腾的脸蓦地就一改颜色,有掩不住的笑意跃跃欲显。他止步,回过头来,下巴扬的高高的:“你唤我什么呀?”他一副小人得势的模样,姬倾渊却不再重复:“我唤过了,你听见了。” 龙珺绛走过来,趾高气昂的说:“姬太傅,你可别忘了,你可是有小辫子抓在本少爷手上的!可不要惹恼本少爷!”姬倾渊面不改色,犹如失忆了一般:“不知龙公子所指为何?”男子又改口,龙珺绛挤眉弄眼的靠近:“你别以为本少爷不会,待小呆子回来,我就把在虚严的事统统告诉他。” 姬倾渊平静的俯瞰他,不语。 龙珺绛以为他怕了,嘴角勾起坏坏的笑,说:“不过,还是那句话,只要你答应本少爷一个要求,本少爷保证只字不提。”姬倾渊眉梢一挑,缄默半晌后却说:“如果龙公子真有要事禀奏皇上,我可以代为书信,托信使呈递给皇上,不知意下如何?” 听罢,龙珺绛霎时眉皱倒一起,大声说:“你这人怎这般小气,一个要求而已,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不唤我珺绛也就算了,还这般欺负我。”他撅起嘴,姬倾渊见他真怒了,便莞尔一笑,说:“珺绛,我不答应你,我只是不喜有人要挟。” 龙珺绛一怔。 “如果你要我做什么,为何不直言?”姬倾渊说。 龙珺绛仿似领悟了什么,吞吐道:“你的意思是,你是答应了?” “我可不答应任何要挟。”姬倾渊凤眸微睐。龙珺绛对上他饱含笑意的眼,说:“好,本少爷知晓了,在下有一事相求,姬太傅答应不答应啊?” “究竟何事?”姬倾渊也好奇了,自诩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龙珺绛也会有事相求?但他还未来得及思忖,龙珺绛便势如破竹的说: “我要你做我师父!”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八章 通过考验 师父? 两个字势如破竹,姬倾渊潭目一凛,吃惊不小。他本以为龙珺绛有求之事无非是一些无伤大雅的闲琐杂事,不料…… “你,何出此言?”姬倾渊问,龙珺绛却利落的回答:“哪有什么为何,就是想拜你这个师父,怎么,不肯啊?”他扬起下巴。姬倾渊蹙紧眉,想一探究竟:“不是不肯,只是觉得突然,你拜我为师,求学为何?” “当然是功夫了!” 龙珺绛立马作答:“本少爷知道太傅功夫了得,你就别遮遮掩掩了,答应我,可好?”姬倾渊深深看了他一眼,且不作答。龙珺绛以为他要拒绝,心急的说:“你……你可不准不答应,先前可是你说,只要我坦诚相求,你就会允的,不需赖皮。” “呵呵。” 本是严肃的姬倾渊见少年急恼的模样,又松眉一笑。说实话,他并没有料到龙珺绛会有此要求,由于过于突兀,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不该允。只见男子缄默半晌,目光紧紧锁在少你一张充满希翼的脸上。 须臾后,他说:“要我答应你也可以,但做我的徒弟,并不简单,得让我先考考你。” 考? 龙珺绛眨眨眼,遂信心满满的说:“考有何难,本少爷虽不说武功高强了得,但资质却是天下无双,让你考!”姬倾渊却一挑眉:“如此甚好,今夜子时,营外向东三十壑里,有一块绿地,你且来。” 说罢,姬倾渊侧身便走,龙珺绛先是一愣,随即掩不住笑意,回头喊到:“好,本少爷一定到的,师父!”他把尾音加重,凝成一声欢天喜地的‘师父’。姬倾渊步伐一止,嘴畔禁不住勾起一个弧度,又继续向前走。 “太好了!” 龙珺绛一握拳,仿似胜券在握。拜姬倾渊为师,这一事在他心中已斟酌许久。自己虽自小就练功,却因贪玩好耍,没练成什么气候。父王说他花拳绣腿,他还不信,一上岸后接二连三的失利让他正视了自己的问题。说要为小娉霞报仇,武功却怎也不见张进,倒是娉霞日日练剑,身手了得来了。 由此,苦恼的龙珺绛便想起之前两次的危急时刻,一次是推阻路大石,一次是搏洛岐公主,两次均在千钧一发时,得姬倾渊点拨,使出法术。这自然不是巧合,龙珺绛心忖,他一句‘心’就能令自己迸发潜力,若是拜他为师,假以时日,施法岂不如鱼得水? 少年乐滋滋的想,点着头向前走。 —— 是夜,微风和煦。 少年倚窗托腮,眯眼遥望,渝西难得好天气,厚重的乌云四下散去,天透的就像一块洗尽铅华的琥珀,天幕上,稀稀朗朗的摆着璀璨的星子,像眼睛一般眨呀眨。龙珺绛瞅着那星斗,自个儿的眼也眨起来。此时,小娉霞正练剑归来,推门而入,见少年一副愣头傻脑的模样,便唤他:“珺绛,你发的什么呆呢?” 龙珺绛目不偏视,嘴里嘟嚷:“时间怎过的这般慢……” 娉霞不明所以,颦眉:“你胡言乱语什么呢?”珺绛‘嗨’的长叹一声,自打他与姬倾渊一别后,他就开始等待子时的来临。平日里不觉时间慢腾,今儿个却度秒如年。他起身问:“小娉霞,什么时辰了?” “嗯……刚过戌时。”她搁下剑,端起架上的铜盆说:“时辰不早了,洗洗睡吧珺绛,我给你去打水。”今日娉霞心情仿似大好,自发替珺绛效劳。珺绛不置可否,又遥望无垠苍穹,感慨居然才过戌时…… 屋内娉霞走来穿去,乒乓作响,为珺绛打好水后也不见其回屋,倒是不知何时抱了一床被褥进来。龙珺绛终于侧目,说:“你作甚呢?”娉霞眨眼:“就寝啊。”龙珺绛眉心一皱,腾然站起:“这是我屋里呀,你怎就寝?”娉霞一顿,笑说:“对了,还未和你说。墨大哥说营里寝屋紧缺,好些个人都挤在一起,我想我两却各自睡偌大一房,实在不妥。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因为我们与皇上熟稔便仗势作福,所以就搬来和你住了。反正一路上,我们也不是头一回。”她落落大方的在地上铺起床铺,龙珺绛则脸一僵。 “今晚我睡床,你睡地,明儿个墨大哥就会搬张床,摆个屏风过来。”娉霞言罢,便跳上床,掀被、躺下、阖目一气呵成。 “珺绛莫要发呆,早睡哦。” 一语罢,女子悄然入睡,龙珺绛却瞬间石化。他心中翻江倒海,怎碰的这般不巧,小娉霞搬来与他住。她一来,自己子时怎出去?龙珺绛惴惴想着,瞄了一眼似是沉睡的娉霞,反身就向外走。 腿刚一迈过门槛,就闻一温婉女声:“珺绛去哪?” 珺绛顿住,回:“打水。” 娉霞睁开眼,疑惑的说:“不是为你打好了么。”她指着架上铜盆,还冒着袅袅热气。龙珺绛长‘哦’一声,回头装模作样的洗漱。娉霞碎碎说:“珺绛不要整日就知贪玩戏耍,虽说虚严送粮你着实辛苦了,但武功还是要练。告诉你,今日我已能接下墨大哥二十七招,报仇之时指日可待,你也要……” 她愈说,语色愈淡,最后化作若有若无的细鼾。龙珺绛望着她眉宇间疲惫的在入睡的一刻一挥而去,目光陡然深邃。他走到桌边,拿起娉霞的佩剑,细看下,发现剑柄处有一丝暗红。珺绛目光一怔,旋即走近床榻,从被褥里牵出娉霞的小手。果不其然,拇指与食指间的肉已被磨破,却未上药包扎。想是她练得太过投入,根本没有发觉吧。龙珺绛摇摇头,翻出纱布为其包扎。 娉霞睡意丝毫没有龙珺绛的动作扰乱,呼吸反倒愈来愈重,看来担心她阻止自己离去,是杞人忧天了。 她真是累坏了。 罢了,龙珺绛起身拿起自己的五行棍,端详它。 “这一次,一定要努力!” 说罢他目光一凛,一跃出了窗口。 —— 夜凉如水,龙珺绛策马疾奔,夜风掠过他身侧,带起他鬓发飞舞。为掩人耳目,他偷得是娉霞的马,走的是人烟稀少的西营门。好在向东走三十壑里不算远,他不必担心被巡视的列队逮个正着。 “吁!” 到了目的地,少年跳下马。他放眼一看,有一片小树林,早有听闻东边有一处绿地,是渝西大营取水之所。他牵马向里走,看见月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便目光一亮,走上前。他蹲下身,掬起一掌水拍在脸上。 “好凉,呵呵!” 他欢喜的坐下,左右又顾盼一会儿,周围万籁俱寂,只有湖水潺潺浮动之声。 “来早了么?”他一瘪嘴,但转瞬又不以为意的躺下身,脑袋枕着双手,惬意的抖脚。 “等等吧,应是快来了。” 龙珺绛心情仍然畅快,他数着星斗,一颗、两颗、三颗…… “一百四十一。” “一百四十二。” …… ………… “两百九十三。” “两百九十四。” “两百九十……喂!怎么还没到!”他霍地站起身,他数的星星就快三百个了,姬倾渊却还不见踪影。不是约得子时么,现在应当早过子时了吧! 龙珺绛快步左右走动,转身东西顾盼,莫说是人了,一只野兔子也桥不见。四周静的出奇,令人烦躁。他插起腰,反复嘟嚷:“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他念叨久了,心忖:是不是因为有事耽搁了,不方便自由出入?就像今天自己差点就因为小娉霞不期而至,无法赴约。或许,姬倾渊亦是如此? 这般想来,龙珺绛仿似平复了焦躁的情绪,他盘坐下身,说:“好!我再数三百下,应该就来了!”说罢他又开始仰头数星星。 …… ………… “两百九十八。” “两百九十九。” “三百……三百!!” 又一个三百下过去了。 龙珺绛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说:“居然还没来!”他蹭了一声从地上弹起,突如其来的吼了声: “姬倾渊!!” 声音力道浑厚,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叶丛一偏,月光正好巧不巧的照亮了那树枝上的一抹衣襟吗,但只是一瞬,那衣襟又陷入隐匿的阴暗中。男子闲适的坐在枝头,狭眸微睐,高高的俯瞰地上的一切。当少年气急败坏的唤出他的名字时,他很不厚道的笑了。 龙珺绛喊过后,气喘吁吁。他忽然觉得,姬倾渊是不是压根就忘了约了自己?这么一想,他又坐立不安起来,来回踱步。 “混蛋姬倾渊、小人姬倾渊、骗子姬倾渊!”他恼羞成怒,对着空气指指点点。“本少爷也敢骗,这都已经什么时辰了,本少爷可是冒着被小娉霞抽筋扒皮的风险来了,你有何事能耽搁这般久?啊!啊!” “气煞本少爷,气煞被少爷!” 他哇啦啦的叫。 “不等了!” 他长嘶一声,牵马便走。 树上之人见此,眉头一蹙。他眼见龙珺绛牵着马消失在前方的树林之中,没了踪影,然,他依旧按兵不动。须臾之后,同一个方向,少年又牵着马走了回来。仿似平复了许多,龙珺绛又把马系好,摆出一副发善心的模样:“本少爷再给你一次机会,哼!” “我继续等,边睡边等,我就不信等不到了。” 说罢,他便又盘坐下来,阖起双目。 高枝上的男子唇畔一勾,亦顺势躺下身,闲适的依在树上。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 少年打着细鼾,小脑袋一晃一晃的向前栽。男子隔着树叶,目光至始至终都锁在他身上,眼见少年的身子终于不堪沉睡,向前载倒,扑进了水里。龙珺绛顿感一阵冰凉,凉飕飕的感觉直刺他四肢百骸。他霍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半边身子栽水了。 “呜哇!” 他抽气,从水里直起身子,呼呼喘气。 “好冷!” 他猛地向后退,一抹脸上的水。 见此番景象,树上之人忍俊不禁,如霜般冷漠的俊庞也露出难得畅快笑意。龙珺绛却仿似觉得自己更可怜了,倒不会发脾气生气了,只是憋着嘴喃喃反复:“怎么还没来,去哪里了,好冷哦……” 他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煞是可爱。 树上男子突然也敛起笑颜,望了望了苍穹,似是在瞧时辰。 “差不多了……” 他纵身一跃,似风一般翩然而下,悄无声息的落在少年跟前。龙珺绛正滚得欢,却被一双脚抵住势头,他以为撞到了石头,骂骂咧咧的去敲,一摸却是柔软的衣裾。 “咦?” 他抬起眼,正对上姬倾渊一双高深莫测的凤眸。那曜石一般的瞳仁里带着一抹笑意,又藏着一丝满意。龙珺绛怔怔然的站起身,一见着姬倾渊像见到了无尽黑夜里的光芒一般,禁不住欢喜。 “姬倾渊!” 他大喜过望,居然……居然被他等到了! 男子笑而不语。 龙珺绛喜过后,突然恍悟自己之前等待之久,又皱起双眉,撅起嘴:“你个背信弃义的大骗子,约得子时,现在是何时辰了!?天都快亮了!”他气急败坏,逼近姬倾渊。姬倾渊却一丝也不乱,反笑意更浓。他轻轻出声: “珺绛。” 他声音很轻,很好听,瞬间击破龙珺绛的怒势。少年清眸一瞠,望着男子。 声音继续轻柔的拂来,如沐春风。 他说:“考验过了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九章 苦不堪言 龙珺绛睁大眼。 咦? “考……考验过了?”考验……难道是指拜姬倾渊为师的条件?姬倾渊眉梢一挑:“等的可辛苦?” 男子眸间闪过一丝狡黠,龙珺绛恍然大悟,指着他,连声一长串:“哦!哦!”他秀眉一凛,大声道:“原来你是让我故意等的!”姬倾渊不置可否,似是默认,少年更加气恼,忿忿指责:“果然是大骗子姬倾渊,根本不是诚心让我拜师,只是要耍本少爷,是么?” “等待既是考验。” 姬倾渊淡定自若,龙珺绛反驳:“这算是哪门子的考验,等、等、等。” 姬倾渊负起手,说:“如等待一夜的耐心都无,怎能做我的徒弟?你既要拜我为师,岂能连这点诚心也没有?”龙珺绛听罢语塞,愠色褪去,姬倾渊继续说:“你这人心浮气躁,本以为你等不了这般久,但你做到了,所以,我接受你的请求。” 他薄唇轻勾,正视少年。龙珺绛蓦地抬起头,迟钝的眨眨眼:“哎?” 姬倾渊蹙眉:“怎么,不拜师了?” 龙珺绛大喜过望,双手合拳,就要单膝跪下。姬倾渊却伸手拉住他的臂膀,说:“不必跪我,拜过便是。”龙珺绛直起身,倒有些不解,回到:“不跪?我爹爹说,一日为师,便是一辈子景仰的人,跪过方能显敬意。” “那是你爹爹说的,我不需要你景仰我,记住,师父只是教过东西给你的人,仅此而已。”他语气坚如磐石,有着不容反驳的震慑力,龙珺绛也只好作罢,合拳鞠躬:“弟子龙珺绛,拜过师父!” 他声音宏亮,小脸上禁不住的乐意。姬倾渊负手而立,身姿峻拔,嘴畔缓缓勾起一个钩子。 此时,天际已泛起鱼肚白,龙珺绛抬头一看,道:“天真要亮了呀。”这一夜当真是在等待中度过的,不过物有所值,他成功拜了姬倾渊为师。但转而他又想,如果姬倾渊换个方式考验他,应该早就拜成师了吧。 “好不容易拜师成功,还没学着什么,就要回去了呢。”他瘪瘪嘴,神色微有怅然。姬倾渊暼了他一眼,说:“谁说我没有教,第一课我已经上过了。”龙珺绛疑惑的侧过脸: “什么?”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等一夜?”姬倾渊高深莫测道,龙珺绛一愣,说:“不是说考验我么?” “那我为何要以此考验你?”姬倾渊又追问,龙珺绛无言以对,心忖,是啊,他本以为姬倾渊会验验他的功夫底子,过几招的,没想到是如此。他不解的问:“为什么?” “珺绛,你指你最缺的是什么么?”姬倾渊缓缓道来,龙珺绛皱起眉,一副沉吟思忖的模样:“嗯……这个。” 姬倾渊突然伸食指,指在珺绛左胸口。龙珺绛一怔,低头望着那几欲抵住自己胸膛的手。 “你的心,不静。” 男子神色严肃,深深凝视珺绛:“心不静,纵使身负通天本领,也使不出。”他言罢,收回手,龙珺绛倒抚上自己的胸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平静、忍耐、集中,若你要有所张进,就要记住这些。”他继续点拨,龙珺绛仿似领会了须臾,坚定的对视姬倾渊。 “嗯!我记住了。” 姬倾渊释然一笑,又说:“以后每夜子时,都约在此,不得迟来。”龙珺绛信心饱满的回答:“那是当然!”姬倾渊轻轻点头,旋即他扬起俊庞,遥望起那愈发透白的苍穹,霞光在云层后蓄势待发,他双瞳微眯,说:“珺绛,我还有三句话,你必要记住。如有违反,我便不再教你。”龙珺绛心中一震,洗耳倾听。 “第一,你拜我为师之事,在任何情况,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其实姬倾渊并不担心龙珺绛会故意说出去,只是怕他心思单纯,会在他人的诱导下,坦白一切。龙珺绛听罢,神色自若,拍拍胸脯说:“这点当然,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就是小娉霞,我都不说。” “第二,我教你的,你只需学,不要问为什么。”此话一出,龙珺绛不懂了,歪着脑袋问:“你叫我作甚,我就作甚,还不许问,这怎么能行?”珺绛想如果下一次,又像今天一般,让他无缘无故等待一夜,还不给个答案,岂不憋死他?姬倾渊呵呵一笑,也不解释,只问:“你答不答应?” 龙珺绛一顿,心忖哪能不答应,不答应就不教了,岂不得不偿失。他心不甘情不愿的颔首,又问:“那第三条是什么?”这一问,姬倾渊神色蓦然严肃起来,俊庞薄薄生霜。 “第三,何时终止,有我说的算。如有那么一天,你我师徒之事便如过眼云烟,不得再提,更不必记得什么师徒情分。”姬倾渊语色深沉,一字一句都勾勒分明,龙珺绛稍感吃惊,一时无言以对。 “你的意思是指,如果有一天你不教我了,之前的种种就要我忘记么?”龙珺绛轻声问,姬倾渊缄默一刻,颔首: “对。” 龙珺绛顿时感到一丝失落和悲伤,他不知为何姬倾渊如此决绝,仿似给予撇清他与自己的关系。他无从追求缘由,更无权辩驳什么,他只好轻轻点头:“好,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把你曾是我师父之事,放在心里。我不能保证我一定忘记,但我一定不提,可好?”少年扬起脸颊,微微一笑。 男子狭眸一眯。 “好。” —— 龙珺绛回屋时,小娉霞还在未起。他蹑手蹑脚的买过门槛,躺回自己的铺上,瞅了一眼娉霞平静的睡颜,才长吁一口气。 还好,并未被发现。 龙珺绛松懈下来,眨着眼望着天花板,思绪却飘到之前的绿地上。想起姬倾渊叮咛的话,他不由得反复咀嚼。 ——如有那么一天,你我师徒之事便如过眼云烟,不得再提,更不必记得什么师徒情分。—— 男子一张漠然冷峻的脸,还犹然眼前。龙珺绛眉心不禁一颦,其实即便不再是师徒,他也并不稀罕。但从他嘴里郑重其事的说出来,就让自己不好受了,但究竟为何不好受,龙珺绛又说不出来。 “哎,不想了,反正已经拜好了师。好累,好困,本少爷要睡了……”龙珺绛发扬一贯的不愿多虑的精神,侧转了个身,便呼呼睡起来。 但好景不长,少年还未来得及跟周公问好,便被人从背脊重重一踹。他惊呼一声睁开眼,娉霞正凶神恶煞的盯着他。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起?”女子叉着腰。 龙珺绛嘟嚷:“本少爷困得很,小娉霞你让我多睡会儿……”娉霞不依,说:“睡了这般久怎会困,别犯懒,给本小姐起来,练功去!”她拖起少年,龙珺绛绵力反抗,不得果,迷迷糊糊的被拽到了大练场。墨刑之正候在那儿,见二人一来,便迎上前:“龙公子也来了。” “莫叫他龙公子,生疏的很,唤珺绛便可。墨大哥,从今儿个起,珺绛与我一起练功,墨大哥得不吝赐教哦!”娉霞笑说,墨刑之点头,转即又暼向一眼一旁精神涣散的少年,狐疑道:“珺绛不舒服么?” “他身强体健,哪能不舒服,看是睡多了!”娉霞没好气的拍拍珺绛的肩:“一直犯懒,从今个起,我可要监督你,来!”她把五行棍抛给珺绛,珺绛半阖着眼,接过长棍。他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是混混沌沌、不清不楚的。小娉霞刚说了什么,监督他什么? “辰时的空气就是好。”娉霞深吸一口气,旋即拔出剑:“明儿个也要起早,对不对珺绛?” 龙珺绛一听顿时恍悟过来,早起?练武? 啊? “快练呀!”娉霞见少年迟迟不动,一脸呆滞,不由得上前推搡一把。龙珺绛只好握紧五行棍,连声:“哦,哦!”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摆开架势,挥舞长棍,心里却暗自叫苦。白天练功,夜里求学,他哪里能睡? 父王,绛儿好累哦! …… ………… 一日煎熬后,龙珺绛拖着千疮百孔的身子回到己屋。此刻已是戌时,夜已阑珊,龙珺绛也识不得时辰,倒头就睡。娉霞吃一惊,眨眨杏眸说:“珺绛,你怎么跟一天一夜没睡一般,累成这样?” 龙珺绛趴在铺上,含糊的呜呜两声,也不知说的什么。娉霞无奈的摇摇头,喟然轻叹一声,说:“你别忙着睡,我给你去打水,洗漱先。”说罢端着盆就出去了,须臾后,她捧着热水归来时,刚唤一声珺绛,便听见少年如雷贯耳的鼾声。女子一顿,旋即莞尔一笑: “当真累坏了呢。” 她搁下铜盆,自己洗漱起来,毕后,她吹熄案几上的荏苒跳动的烛火,自个儿也上床休憩了。 屋内寂静异常。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急促的闷哼划破岑寂,龙珺绛猛然睁开眼。 什么时辰了!? 他腾然直起身子,迫切的望向窗外。 月影横斜,周遭万籁俱寂。龙珺绛连蹦带跳的爬起,莽撞的磕着了桌角,他疼的呲牙,却又不敢出声惊醒睡梦中的娉霞。这下可好,一睡便睡的昏昏欲死,也不知过了没过子时。龙珺绛抓起五行棍,跳出窗,急急消失在夜下。 风驰电掣的赶赴绿地,遥遥的便见姬倾渊负手伫立在湖边,龙珺绛新下大呼不好,跳下马来就说:“我……我……” “来的倒准时。” 姬倾渊翩然转身,唇畔轻勾。 “咦?” 原来没迟,好险。龙珺绛惊魂未定的抚抚胸口,闭眼喘气,姬倾渊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一脸疲惫?”龙珺绛睁开眼,摇头:“没,赶得太急罢了。”他一颗忐忑的心松懈下来,旋即就笑道:“今儿个总要教我一招半式了吧,是隔空挪石呢,还是……”龙珺绛边说边摆正五行棍,一脸惬意。 “先扎个马步吧。” 男子徒然打断他。 “哎?” 少年扬起小脸,清眸圆瞠。 “我不喜欢重复说话。”姬倾渊淡然说道,语色却寒彻慑人。龙珺绛一时反应不及,扎马步?这不是最基础的么?他从小习武,难道还得从头学起?他以为姬倾渊误会他毫无基础,便道:“扎马步这个我早就会了,不必师父教的,你换个别的,可好?” 姬倾渊凤眸一眯,缓缓逼近。龙珺绛眼见着他如潭水一般深不见底的瞳仁,泛起一丝不满,支吾道:“我……真的会了。” “还记得我叮嘱你的第二条么?” 姬倾渊危险的睨视少年。龙珺绛一懵,脑海霎间回忆到: ——我教你的,你只需学,不要问为什么。—— 他顿时底气不足,不再多言,撇撇嘴后,乖恬的分腿扎了个马步。他刚一扎,姬倾渊便倏然一挥袖,一阵劲风便迎面扫来,吹的龙珺绛身姿不稳。 “哇呀!” 他大呼一声,下一刻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姬倾渊漠然俯瞰他,龙珺绛不解的说:“你作甚?” 姬倾渊自不回答他,只冷冰冰道: “再来。” 龙珺绛爬起身,又扎了个马步,架势刚一打开,姬倾渊又是一阵袖风扫过,龙珺绛倾身落地。 “这就是你学的马步?”姬倾渊邪佞一笑,颇有取笑之嫌。龙珺绛脸一红,从地上爬起,说:“再来!” 他张开腿,狠狠用劲,扎了一个自以为四平八稳的马步。姬倾渊轻哼一声,轻挥袖襟,烈风势如破竹,迎面扑向珺绛。少年咬紧牙关,死死稳住,步下却生生向后挪。他一股作劲到了头,又‘哇呀’一声倒在地上。 姬倾渊收手,平静的看着珺绛。龙珺绛没有即刻起身,而是满是委屈的回视男子。怎会如此,他的马步居然顶不住他一招袖风? “起来。” 男子下令,龙珺绛咽咽口水,乖乖起身。 “再扎一个来看。”姬倾渊走近少年,龙珺绛于是缓缓扎了个马步,姬倾渊道:“站稳了。”话音刚落,他玄黑的身姿便咻的一声飞动起来,龙珺绛只感到周身被碰撞,脚踝、腰身、肩膀,都被力道一点点纠正。顷刻后,姬倾渊又似风般停在他跟前,而他的马步已扎的恍然一新。 姬倾渊审视了一遍,说:“可以了,保持这个马步一个时辰先。” “啊,一个时辰?” 龙珺绛大惊失色,姬倾渊眉梢一勾,薄唇轻启:“第二条。” 只消三个字就把龙珺绛堵得只言不能语,他心中叫苦不迭,嘴却只能紧闭。白日里跟着小娉霞练了一昼的武,夜里却还有扎这般久的马步,他真命苦!龙珺绛一筹莫展,心想自己要一动不能动扎一个时辰马步,就心烦意乱。他撅起嘴,试探的说:“姬倾……不,师父,我今个白日里,和娉霞练了一整天的武了,从昨夜起就没睡了,不然只让我扎半个时辰可好,一动不动的,我会倒的。” 他语毕,姬倾渊却眯起眼,俊眉一皱。 “你想只扎半个时辰?” “是啊,是啊!”龙珺绛忙不迭点头,以为姬倾渊要动恻隐之心,然,却在点头之际听到男子漠然的回答: “那就扎两个时辰吧。” 龙珺绛一阵晕眩。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