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起》 尽前缘 上 “姑娘,永宁侯夫人做寿,听说六姑娘和九姑娘又去了。”暗香有些不满地向着三房所在的方向撇了撇嘴巴,暗自埋怨太夫人偏心,什么好事都想着三房,六姑娘、九姑娘在京里的闺秀圈子里交游广阔,名头可响了,偏生自家姑娘却被圈在家里。 楚涟漪摘下金丝雀黄碧玺耳坠的动作丝毫没有迟疑,一旁伺候的疏影望着楚涟漪的侧影,看她行云流水的举止,动静间仿佛一幅流动的山水画,暗自叹息,“也不知道三夫人怎么想的,楚家的姑娘难道还愁嫁吗?这京城里但凡有个什么喜宴做寿的,她就巴巴地带了六姑娘、九姑娘去。”这话疏影其实是在对楚涟漪说,怕她有心结。 暗香也是个伶俐的丫头,顿时明白了疏影的话,接了话头道:“我看呐,是三夫人嫉妒咱们夫人给姑娘定了一门好亲事。咱们未来姑爷可是当今内阁首辅、一等伯严大人唯一的嫡子,听说长相、人品都是上佳,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听说那家的婆婆也是个一心向佛的慈善人,姑娘嫁过去一定是享福的人。” “是啊,咱们夫人什么时候错过,哪件事不是想在别人前头,做在别人前头的,只可惜,那么好个人却去得……”出声的是楚涟漪的乳娘王氏,这会儿正坐在炕上绣着帷幛,每次一提起楚涟漪的母亲——她的旧主子,总是要呜咽成泣。 楚涟漪见她眼角有些泛红,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乳娘的手道:“嬷嬷你别绣了,小心坏了眼睛。” 疏影横了暗香一眼,暗香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起了个坏话头,提起了这家里最大的伤心事。 “这怎么行,明年姑娘就及笄了,跟着就是出嫁,嬷嬷只怕来不及把你的嫁妆给绣好,让人笑话姑娘没了娘亲。”王氏一提起楚涟漪的娘亲声音就哽咽。 “嬷嬷,你好端端地又提这事儿干什么,又惹姑娘难受。”疏影娇嗔道,她是楚涟漪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所以才敢这么对楚涟漪的乳娘说话。 “是,是,都是我不好。”王嬷嬷赶紧收了声,用手帕拭了拭眼睛,继续埋头绣东西。 疏影见楚涟漪闭口闭眼,眼帘下有淡淡的疲惫的青痕,只懒懒地用手撑在妆台上假寐,暗里叹息一声,将楚涟漪的头饰轻轻摘下收好,放下她一头秀发,用梳子轻缓地替她梳着头。 疏影暗自叹息一声,要说她家这位姑娘,那真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就是太好强了些,不过这也怪不得姑娘。虽说身在百年世族之家,父亲又是当朝户部侍郎,只可惜夫人去得太早了些。七岁丧母,老爷整日忙着公务无心续弦,连家分家又分得早,家里连个主事人都没有。 楚夫人去后,家里没有主母,太夫人就让三夫人来协管,大房这一边被她搞得乌烟瘴气,如果不是九岁的姑娘挺身而出把个家接下来,还指不定这家如今会是个什么模样呢。可是家大业大,一个九岁的姑娘要把这个家给挑起来,何等容易,除了管家,女子六艺等一样都不能落下,其他各房的夫人就等着看姑娘的笑话,这样一根蜡烛几头都在烧,哪里经得住。 想到这里疏影就想哭,活生生把姑娘折腾得如今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汤药就没停过,可惜姑娘又是好强的性子,虽然没了母亲,可硬是要做得事事都比有母亲的姑娘强。一家人看到姑娘就在叹息,可怜夫人去得太早。 暗香见疏影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姑娘又懒懒地模样,强打起欢颜,笑道:“姑娘,你说三夫人想给六姑娘找个什么样的姑爷啊,这都挑了好多年了,六姑娘都及笄了,亲事还没定下来。” 楚涟漪闻言睁开眼睛,她也知道暗香是在逗她开心,其实虽然伤心母亲去得早,可是楚涟漪更烦心家里的事务,闭目假寐不过是在思考一些家里的琐事,父亲又该添置新衣了,还得给秋姨娘的儿子风信请先生开蒙等等。 “三婶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总是要找个比我那亲事强的人才行。”这位三婶仿佛天生出来就是要和娘亲对着干的人,从她一入门就开始挑娘亲的茬子,处处争强好胜,直到娘亲去世,她都还时不时要挑起大房的事端,大房凡是出个芝麻大点儿的事情,都够她乐呵半天的。 “这京里还有谁能比得上咱们未来的姑爷啊,那模样,那人才……”暗香“啧啧”了两声,眼睛都瞧到天上去了。逢年过节那严三公子来府上请安的时候,暗香曾偷偷去瞧过,回来绘声绘色地讲给楚涟漪听,说那严三公子举止是如何的清俊,谈吐是如何的文雅,把他给捧到天上去了。 楚涟漪也只是听听,因为暗香有个习惯,总能把和自己相关的人和物都给吹到天上去,只是这京里鱼龙混杂,上有龙子皇孙,下有秀才探花,比那位姑爷家世、品貌出众的虽说不多,但也肯定不少。其实对这门亲事楚涟漪并不太满意,内阁首辅虽然身居高位,亲近天颜,可惜伴君如伴虎,并不一定就安稳,要出个什么事儿,满门都只能得个凄凉的下场。至于那位严三公子又是唯一的嫡子,这传宗接代的担子可太重了,楚涟漪觉得以自己的“病体”未必能圆满完成这一任务。只是想这些都是没用的,这亲事可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姑娘早些休息吧,奴婢今儿给姑娘备的玫瑰白术汤,可好?”疏影为楚涟漪梳了一千下头,伺候她换了衣服,扶她去净室。 “嗯,明儿寿州的账房该来回禀账目了,你可仔细看了。”楚涟漪有些无力地被疏影和暗香扶进浴盆。 “奴婢省得,姑娘就别为这些小事操心了,当心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的,这两日饭量又减了,可怎生是好?”疏影红着眼睛。 楚涟漪看她这般就笑了,“好啦好啦,要是让外面的人看到你这副模样,可怎么相信被称作母夜叉的疏影姑娘是个动不动就红眼圈的小丫头片子。” “姑娘,你怎么也和着外人笑话疏影?”疏影作势不依,要挠楚涟漪的痒痒,惹得她连连求饶。 “奴婢要是不凶点儿,怎么能镇得住那些刁奴。”疏影给楚涟漪擦着手臂,这也是不得已,当初姑娘九岁当家,一个小小的孩童哪里镇得住那些混成了精的下人,刁奴欺主,亏得姑娘狠得下心,卖的卖,杀的杀才镇住了一帮子下人,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也得帮衬她一把。 不过从那以后姑娘辣手毒心的骂名可就留下了,私下里传得更吓人,说府里当初打杀奴才的那个院子血把地全染红了,洗了三天才洗干净,还常说那院子闹鬼,搞得那院子现在锁着空置了起来。 服侍楚涟漪睡下后,王嬷嬷和疏影、暗香都聚在灯下开始绣东西,她们主子什么都强,就是刺绣这一门坏得一塌糊涂,绣两针就头疼眼疼脖子疼,所以出嫁要准备的东西都是她们三个私下在做。乳娘王氏的性子也跟当初的楚夫人一般,有些好强,自家姑娘出嫁,所有绣品都是府里做,布料华美,花样百出,用的线都是五两银子一绺的上等精制线,绝不会和外面人的嫁妆花色重复。 为了要压人一头,自然陪嫁要做得多,做得好,三个人经常熬夜赶制。偶尔累了就碎嘴地聊几句,都是赞自家姑娘好的。 其实也不是她们三人偏心,只是楚家众多姑娘里,论容貌、才艺就没一个能压得住自家姑娘的,所以其他几房的夫人看着眼红,老在太夫人面前给姑娘上眼药,后来太夫人还下令让姑娘在家静养,这后来姑娘就没出过这大房的院子了,和其它几房也甚少来往。 要说除了名声差点儿,楚涟漪几乎找不出什么不好的来。 可惜人在家中坐,祸也会从天上来。 昨晚才嘲笑了那三夫人心急找女婿,急得嘴角都长了燎泡,次日中午就传来了晴天霹雳的消息。 “不,暗香,你肯定是在开玩笑。”疏影听到暗香嘴里的消息后,差点儿没跌坐到地上。 “这种事我怎么能拿来玩笑,疏影姐姐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姑娘,可我就怕姑娘的身子受不住。”暗香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压都压不住。 疏影惨白着脸靠坐在门槛上,六神无主,也不知道说什么。 尽前缘 下 可惜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加上其他几房的刻意宣传,府里的人都开始叽叽咕咕地议论开了。 楚涟漪午睡起来,管家婆子来回事,看她的眼神都古怪得很,由不得她不起疑心。 “暗香。” 暗香赶紧应声,“姑娘,有什么事吩咐?” 楚涟漪瞧了瞧暗香,脖子后缩,声音发抖,一副做了贼的模样,“今儿是出什么事了?” 暗香暗道什么事也瞒不过姑娘的眼睛,这玲珑心肝有时候可未必是好,哀求地看了看站在楚涟漪身边的疏影,疏影咬咬牙点点头,这事按也按不住,姑娘迟早会知道,还不如早点儿告诉她,好做准备。 疏影、暗香看着周围无人,又让小丫头守了门,才将事情低声告诉了楚涟漪。 “退亲?!”楚涟漪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可脸色倒没惨白,反而越来越红,气愤得差点儿没爆血管。 这朝代退亲对任何女子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即使是高门豪阀的女儿被退亲,那今后也是没有出路的,再无可能嫁个好人家。像楚涟漪这等出身的女子,本该在豪门大族做个享福的嫡夫人,如今只怕连做小妾都未必有人肯纳。 “那严家也欺人太甚。”楚涟漪手里的粉彩缠枝莲花茶盏“哐当”一声落在红木嵌螺钿小几上,原地打着转。 “理由是什么?”总不能无故退亲吧。 “他们,他们说姑娘心如毒蝎,杀人不眨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年姑娘打杀那两个奴才的事儿都传了出去。” 楚涟漪平静了下来,起身在房间里踱步,那退亲的借口明显立不住脚,打杀奴才的事情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当时为何不退亲,偏现在要挖出这桩事来。何况哪个大户人家私底下没有背负过命债的,如今居然以这个做借口,只怕这内里别有文章,却让她楚涟漪担了罪名。 可既然严家敢与楚家撕破脸面,那肯定已经决定了要把这个借口用到底,用到众人皆知的,想必如今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她楚涟漪的恶名声了。不管将来严家的事会不会爆出来,她楚涟漪已经注定是个牺牲品了。 “老爷从衙门回来了吗?”楚涟漪深呼吸一口。 “回来了。”疏影赶紧道,早就派了人去打听,她就估摸姑娘听到消息后,一准儿会去找老爷。 “替我更衣,咱们去鸿鹄院。”那是楚青全住的院子。 楚涟漪赶到鸿鹄院的时候,院里一片寂静,门口站的两个小厮还在发抖,看来楚青全发了脾气。 丫头看到楚涟漪来了,赶紧打起红绒夹板帘子。 楚涟漪站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爹。” “是漪儿吗,进来吧。”楚青全的声音里有一丝颓败。 楚涟漪听到声音,这才踏进了屋。平日楚青全公务繁忙,早免了她早晨的请安,至于晚上,虽然也免了,但楚涟漪每日总是坚持来请安,但时常都是在门外站一站,楚青全总是不愿见她,从楚夫人去后,父女之间便疏远开来,有时候十天半月见不了一面,每日也就是门内门外对答几句罢了。 “爹。”楚涟漪站在楚青全跟前,又低低地唤了一声。 楚青全虽人近中年,可看起来儒雅俊美,一看就知道当年定是个美男子。楚涟漪的记忆中,他已经多年不曾笑过了,母亲在世的时候,他还经常抱着自己玩耍,可母亲去了之后,他仿佛就特别不耐烦见到自己,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皱着眉头。 “你都知道了。”楚青全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是,女儿听说了。”楚涟漪低着头。 “你当时是不是杖杀了两个人?” 楚涟漪心里一惊,看来严家的确是有心了,当初她九岁立威的时候杀了两个人,他们都知道,“是。” “你,哎……”楚青全倒没责怪楚涟漪,“那两条人命的事,爹自然会帮你处理,好在他们都是人牙子卖进来的,没有爹娘老子去告状。至于严家,一切自有爹做主,你且回去吧。”楚青全摆摆手。 楚涟漪压根儿没想过她爹这么快就把她打发了,本还想问问父亲可知道内情,可这个父亲素来就不亲自己,如今自己虽是受害者,众人怜悯,但如果不顾体面地大吵大闹一番,不仅于事无补,指不定还更让人不耐烦,凭添一个“泼妇”的骂名,所以楚涟漪忍了下来,红了眼圈,静静地退下去。 越是隐忍委屈,反而更让人生怜。 楚涟漪走后,楚青全在院门口目送她离开,立了许久,直到见不到人影了才缓缓踱回屋内,他平日虽不敢看那酷似亡妻的容颜,但也绝不意味着能容忍别人来糟蹋。 暗香跟在楚涟漪的身后,“姑娘,姑娘,这就算了啊?” 楚涟漪道:“爹不是说了吗,一切自有他做主。”虽然也不知道这男人能怎么做主,但如今也只能这般了。其实退亲一事,楚涟漪丝毫不伤心,只是害怕那后果,不知道她这根楚家的异世浮萍将来会流落到什么地方。这样无法确定的未来,让楚涟漪的脸色不能不带上愁色。 暗香和疏影跟着楚涟漪回到“百花深处”,疏影对暗香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落后了一步嘀咕道:“咱们夜里轮流守着姑娘,可不能让她干傻事。” “是。”暗香点点头,她二人都觉得姑娘对这事太过于冷静,不哭不闹,也就开始的时候发了发脾气,还以为她一切憋在心里,会想不开。 这事儿过了五、六天,疏影、暗香见楚涟漪好吃好睡,才真正松了口气,“咱们姑娘真不一般。”暗香满眼崇拜地看着楚涟漪。 疏影也点点头,心想姑娘真是什么事都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遇事不骄不躁,天大的事儿都不被她放在眼里,这样的心境就是七、八十岁的人也未必能有。 其实楚涟漪哪里是不骄不躁,只不过是她想明白了自己的前景,下定了决心,尽管未来她无法掌握,确必须去争取。 “姑娘,三夫人带着六姑娘、九姑娘来看你了。”暗香伺候楚涟漪净了手。 “哦,用那盒咱们今年春上制的桃花膏。” 暗香应了一声,用金簪子挑了桃花膏放在楚涟漪的掌心,她合着玫瑰水匀了抹在脸上,本就水润莹白的脸带上一丝淡淡的桃花粉,格外粉媚。 “人说咱们楚府的姑娘都是大美人,可是奴婢看阖府上下,就没有一个姑娘能赶上咱们姑娘的。”暗香又伺候楚涟漪带上金绞丝百合花纹的镯子,抬起她的手道:“这手比上等的羊脂白玉还来得莹润,那严府迟早要怪他们自己瞎了眼的。” 楚涟漪轻笑出声,“就你会讨我欢心。” 这边暗香和楚涟漪轻声说笑着,那边疏影正引了三夫人和六姑娘、九姑娘进院子。 “百花深处,什么时候改的名儿啊?”三夫人旁氏抬头看了看带宝瓶门上四个碗大的描金黑字撇了撇嘴。 百花深处是楚涟漪掌家后自己改的名字,原名儿叫敬春院,是三夫人当时代掌大房时给取的名字,她嫌弃当初楚夫人给涟漪取的院名不够庄重,重新叫人写了“敬春院”三个字。后来暗香私下听得三夫人小名里就有个“春”字,便说给了涟漪听,那名字后的意思就耐人寻味了。 当初三夫人每日里在大房给涟漪立规矩,拘着她做针线,逼得涟漪不得不狠心夺权,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回三夫人,是五年前改的了,姑娘身子一直不好,老爷请了大仙来看,说是敬春院的‘春’字同姑娘的八字犯冲,冲撞了姑娘,这才改了名字。”疏影特意把这庄事给挑了出来,立刻就让三夫人本来幸灾乐祸的脸色黑了下去。 三夫人想起自己名字里的那个“春”字,这十二姑娘不是摆明了骂她么,“哟,你们十二姑娘倒是矜贵,连个院子的名儿都能与她犯冲,要说这春字与她犯冲,她怎么又取了个百花的名字,这百花还不都在春天开啊?”三夫人用手帕遮了遮嘴角,嘲讽地笑道。 疏影好脾气,也不气恼,笑嘻嘻地道:“春上,姑娘的病容易犯,院子里的婆子些都说是咱们姑娘的容貌羞煞百花,所以春娘娘嫉妒了,咱们这院子里,丫鬟、媳妇的名字都不许用一个春字,三夫人,说来也灵验,从那以后,姑娘的身子可好了许多。” 一旁跟着疏影引路的小丫头杏丫也小声道:“再说,百花哪里就是春天开啊,那荷花还是夏天开,梅花还是冬天开呢。” 三夫人旁氏听了疏影和杏丫的话,整张脸拉得比马脸还长,这大房一个小丫头居然都敢驳她的话,真是要反了,三夫人不怒反笑,用手绢拭了拭鬓角,柔柔地道:“许久不来,今日一来果然长见识了,十二姑娘掌家后,连个黄毛小丫头都敢驳主子的话了,也难怪……”自然是难怪男方要退亲了。 疏影瞪了一旁多嘴的杏丫一眼,她那话虽然没错,可那御下不严的罪名却给安在了姑娘身上,如今这风头上,可不能再让这三夫人生什么波澜了,“杏丫,还不给三夫人磕头道歉。”疏影转过身对三夫人道:“夫人别生气,这都是疏影的错,我家姑娘平日身子差,哪有功夫管她这等小丫头,都是疏影在管教,今日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原谅。” 三夫人嘴角往右微微上翘,笑起来左右不对称,格外显得傲慢,也不答话。 姊妹情 上 “十二妹妹的这院子打理得可真美,真可谓是‘回溪萦曲阻,峻阪路威夷;绿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六姑娘楚涟晴见自己母亲话里话外都含酸带刺,又见疏影态度疏朗大方,谈吐有度,不是普通的丫头,看那通身的气派,走出去说是大家小姐也无人敢疑,又见了此间风景布局的精致迤逦、出尘脱俗,心里对那位许久不见的十二妹妹便添了一丝结交之心。何况早就听说十二妹妹身子不好,如今又摊上了退亲一事,越发可怜,楚涟晴不忍再见母亲刁难,这才出口解围。 “名字也取得好,‘百花深处有人家’定然是仙人才能住的地方。”九姑娘也附和她姐姐,至于她们母亲,女儿不能说母亲的坏话,但是这两姊妹一向是不认同母亲的有些做法的。 疏影听了抿嘴一笑,觉得到底还是楚家的女儿识大体,怪不得外面总赞楚家的女儿如何聪慧有才思。 三夫人看着楚涟漪的院子只觉得眼热。一入院,迎面便是一道九曲潺潺的小溪,里面隔三差五点缀着睡莲,疏密相间,独具匠心,溪畔多植木芙蓉,一路行来两边有梅、玉兰、垂丝海棠、绯白桃花几树,石隙间种了兰、蕙及虞美人、良姜、洛阳诸花,由曲板桥穿过柳径至一绣楼,门上嵌着“月波阁”三字。 这便是楚涟漪起居之所。 “好雅致的所在,这样的地方,果然只有仙人才住得。”六姑娘楚涟晴笑容满面地道。 疏影听了这话就觉得心里舒坦,到底是大家闺秀,行事就比旁氏那种小家出身的女人强。其实旁氏的父亲也官至知州,但在楚家这种世族面前那就是蓬门敝户。 六姑娘的这话是在踏上月波阁门前台阶时说的,屋里的楚涟漪闻歌知雅意,笑了笑,懒懒散散地从榻上坐起来,看来三房里也是有妙人的。 人呐最难为的是雪中送炭。 “三婶婶你来啦?涟漪身子不好,昨儿受了些凉,所以没去迎三婶,请三婶不要怪罪。”伸手不打笑脸人,楚涟漪在旁氏还没开口之前就先认了错。 旁氏一见楚涟漪的脸就来气。粉红怡人,哪里有丝毫病态,根本就是故意的,这丫头的刁钻,她五年前就吃过闷亏,今儿本想来好好奚落她一番,哪知楚涟漪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痛苦来,仿佛被退亲的不是她一般。 楚涟漪与旁氏对话的时候,六姑娘楚涟晴和九姑娘楚涟欣就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 只见楚涟漪穿的是一件粉红底子白梅缕银提花缎面交领襦衣,素白银梅立领中衣,下面同是素粉银梅长裙,腰上束了一掌宽粉紫束腰,腰带中央又系了粉色流苏衔玉丝绦,晃悠悠地垂在裙摆上。 至于头饰,楚涟漪则比较简单,简单地挽了个双鬟,鬟上各束了一根粉白缎带,带尾各坠了两粒龙眼大的珍珠,这装束还是没及笄的女娃子的打扮。 但即使这般打扮,楚涟漪也已经亭亭玉立,风姿绰约,鲜眸浩腕,雪肤玉骨,难掩那美人胚子。 楚涟欣暗自咂舌,楚家出美人,本以为自己的亲姐姐楚涟晴已经可称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了,今日见了才十四岁的楚涟漪,楚涟欣才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真不知道等她长大了,会是何等的绝色。 楚涟晴比起看呆的楚涟欣倒是沉稳了许多,但也为楚涟漪的容貌与气度而惊赞。 两姊妹打量楚涟漪的时候,楚涟漪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这俩姊妹,楚涟晴盈盈玉貌,细细楚腰,一双眼睛顾盼生情,端的是倾城倾国的容貌,而楚涟欣只比楚涟漪大了半岁,生得丰腴秾丽,赛雪欺霜,都是一等一的好容貌,好些日子不见,今日乍见都已经成了妩媚迷人的女子了。九姑娘因比较丰腴,又时常随母亲在外走动应酬,显得倒比楚涟漪还成熟些。 有这样的女儿,也难怪三夫人选女婿的时候挑三拣四,家世不好的她瞧不上,家世好的她又攀不上。 只因楚家虽是百年世族,出过一位内阁首辅,两位吏部天官,三位状元郎,但毕竟是老黄历了,近年来人丁凋敝,子弟里有大出息的也不多,目前在京为官的也只有楚涟漪的父亲楚青全一人而已,但毕竟是独木难撑,加之朝廷派系纷争,而楚青全保持中立,成了两头都不讨好的尴尬角色,在户部侍郎一位上好几年了也不曾挪动,楚家的前程也就难免让人小觑了。 三房老爷楚青山是外放的知县,虽然品级不小,但因是地方官,还不如一个七品京官来得吃香,这京城藏龙卧虎,三房老爷就更显得一般了。 三夫人旁氏本该随着三老爷地方上任,但她一心念着要在京城为女儿寻一户好人家,所以不肯去她口中的穷乡僻壤,只遣了一个小妾随三老爷上任。 这些年旁氏忙前忙后就是为了给两个女儿寻个好亲事,非要寻容貌、品性都端正的豪门世家的嫡长子不可,甚至还有心高攀皇家,这样挑三拣四就耽误了六姑娘与九姑娘,这个岁数都还没定亲,差点儿就被人笑话了。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只因平日功课繁忙,也不敢来叨扰妹妹养病,还请原谅我这个姐姐的不是。”楚涟晴上前亲热地拉起楚涟漪的手,仿佛两人是从没分离过的亲姐妹似的。 投桃报李,楚涟漪笑容满面地招呼起六姑娘和九姑娘,“疏影,你去把我们去年春里埋的那瓮梅花雪拿来煮茶。” “是。”疏影应声下去准备煮茶,看来自家姑娘很是喜欢三房的这两位姑娘,这梅花上扫的雪水,就是她家姑娘自己平日也舍不得喝。 “十二妹妹和我六姐一般,都是雅人,只有我才不管什么雪水,雨水,只要是好茶,我就喜欢。”楚涟欣性子较楚涟晴来得活泼。 “我这是闲得无聊,如果六姐姐和九姐姐常常来看我,我才没心思去弄劳什子雪水呢,这还不是为了让两位姐姐记得妹妹的茶香,以后多来玩吗?”楚涟漪孤寂惯了,难得有两个同龄的姐妹来聊天,心里也快活。 “看不出你倒是个贫嘴的。”楚涟晴轻轻捏了捏楚涟漪雪嫩的脸颊。 姐妹三人又序了礼,楚涟晴送了楚涟漪一个自己绣的四季花开荷包,楚涟欣送的是一个八色干果食盒,楚涟漪回了楚涟漪一盆花匠培育的异种淡绿山茶花,送了楚涟欣一瓮蜜渍梅子,梅子肉厚而大,香甜扑鼻,惹得当时楚涟欣就不顾闺范用手夹了一粒放在嘴里,直呼好吃。 一旁的旁氏看不下去了,她可不是来看姐妹情深的,所以亲热地拉过楚涟漪搂在怀里,“我的儿啊,可心疼死你三婶了,你说严家怎么那么缺德,欺负你个没娘的孩子,呜呜呜……”旁氏哭得声嘶力竭就是不掉眼泪。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骂了人是没娘的孩子,“你说这让你以后可怎么嫁人啊,啊啊啊……”旁氏干嚎着,连鳄鱼的眼泪都不肯滴一滴。 “娘,你就别说这些了,本来好好的。”楚涟晴将楚涟漪从旁氏怀里拉开。 “我说什么了,我还不是心疼你妹妹么,她这以后可怎么过啊,都是这严家害人,害得我们十二姑娘以后就算嫁人都只能做妾,生了孩子连认自己当娘都不行,呜呜呜……”旁氏可是把楚涟漪以后的悲惨生活给描绘出来了。 “娘……”楚涟欣也出声了。 不过最苦的是楚涟漪。旁氏讲的结局,楚涟漪自己早就预料到了,只是不想去想而已,可是旁氏在这里这样一恶心,想逃避也逃避不了。就这样你还说不得她,旁氏也是一番好心,至少看起来是好心,这好心做坏事,最是让人恶心。楚涟漪可经不起她这样三天两头就来哭一次。 “三婶婶,这都只能怪涟漪福薄,三婶婶你别伤心了,当心哭坏了眼睛,这样涟漪更过意不去了。”楚涟漪体贴道,这番温柔下,旁氏倒不好再干嚎了。 娘几个不咸不淡地谈了几句,旁氏见楚涟漪虽然秋波泛愁,但并无过多抑郁,再看下去,也看不了什么笑话,只能带了两个女儿不甘心地离开,临行前一句话倒是吓到了楚涟漪,她说:“你也别担心你的亲事了,三婶婶还能见自己的亲侄女受难么,改明儿婶婶就去给你物色一门更好的亲事,说起来我娘家兄弟……” 楚涟漪当时就给疏影使眼色,那丫头也机灵,立刻上前说自家姑娘该喝药了,旁氏才没继续说下去,起身走人。 楚涟欣跟在旁氏的身后对楚涟晴悄悄私语道:“姐姐,十二妹妹倒真是雅致,只可惜了这么个妙人儿。” 楚涟晴点点头,她其实也是惊叹于十二妹妹的机灵的。说起来也有些年头没见过这位十二妹妹了,前些年随父亲在任上,今年过年的时候十二妹妹又刚好犯病,太夫人拘了她在屋里,不要把病气传给了家里人,所以许久没见过了。今日甫一见面,她便从自己二人送她的礼物里瞧出了各自的爱好。那礼物真是送人送到心坎上了。 楚涟晴也叹息了一声,多好的人儿啊,如果不出这件事,以后出嫁了,姊妹间互相扶持,一个大家族荣辱与共,才能更根深蒂固。 姊妹情 下 楚涟漪送走了旁氏母女三人后,没多久就迎来了五房和六房的婶婶,到后来连寄居在连家的姑母和其他更远的亲戚也三五成群地来探望。每来一次就要稀里哗啦哭一场,其间也有真心怜惜涟漪的,所以她也难免跟着掉几滴眼泪,一来二去眼睛便肿成了桃子。 好容易安静下来,疏影用浸了凉水的布巾给楚涟漪敷眼睛,完了又将在凉水里湃了的梨子切片给她敷眼睛,这才缓和了过来。 “疏影,明日是初五吧?” “正是,姑娘你是想……”疏影诧异地抬头。如今楚家虽分了家,吃穿用度各自管各自的,但各房的院子都是相临的,明面儿上还是一家人。何况太夫人还在,家里体面的女眷都要去晨昏定省,因着太夫人上了年岁,家里的女人们又太多,她便兴了规矩,除了与她同住的三房外,其他各房的女眷每月逢五逢十才去跟前请安问好。 即使这样的规矩,楚涟漪也难得去立一次。楚夫人生前,与太夫人只见颇多摩擦,弄得太夫人一见与楚夫人面容相似的涟漪就面色不好,上了年纪后又忌讳有病气的人在跟前晃,所以对涟漪一直不怎么待见,几番下去,涟漪也乐得不去太夫人面前讨那个没趣。寒冬溽暑地起个大早对习惯懒觉的涟漪来说可并非易事。 “嗯,明日该去给太夫人请安了,你明儿卯时初刻唤我起来。”楚涟漪翻身朝里,表示要安歇了,疏影也不敢再多问。 带伺候的人退下后,楚涟漪才睁开亮汪汪的眼睛盯着天花,也不知道太夫人会是个什么态度。只是母亲去得早,又出了这等事,涟漪觉得自己以后的婚姻恐怕都掌握在了那位祖母的身上,不得不打起精神费去讨好她,总比坐困愁城来得好。 楚涟漪想起这位多日不见的祖母也不是什么冷心肠的人,只是心眼子窄了些,耳根子软了些,当初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就是太宠着母亲,加上三婶婶在一旁挑拨,让太夫人心里起了隔阂,这才看不顺眼大房的。也许自己曲意讨好,祖母还能想起她身上也留着楚家的血来。 就这样反复思量了一夜,次日楚涟漪连打了三个哈欠,困得掉了几滴眼泪后,才在疏影和暗香的伺候下起床,笑着道:“我太懒散了。”不过还好太夫人只让逢五逢十去立规矩,如果以后真的嫁了人,起早贪黑,岂不更惨。 疏影捧来牙刷和青盐让楚涟漪漱嘴,奉上一杯温热的薄荷茶,让楚涟漪润了口,又从粉彩富贵满堂瓷盒里取了自制的薄荷片给她含在嘴里,保持口气清新。 暗香则将楚涟漪的头发简单的盘起,为她在滴了荷花露的海棠式汝窑白瓷脸盆里绞了帕子递上,让她润了润脸。又从一个五彩朱雀盖罐里取了她们自制的玉容散放入楚涟漪的手心,用荷花露润了给她洗脸。 “暗香,挑一点儿珍珠粉末来。”楚涟漪轻声吩咐,本来有些人家的澡豆里已经放了珍珠粉,但楚涟漪觉得常用珍珠粉容易磨得皮肤粗糙,这年头珍珠无论怎么磨都还是有些粗粉粒,楚涟漪皮肤薄嫩,一点点粗粉就能感觉出刺疼来,所以每旬才用一次珍珠粉。 洗完脸,匀了妆,又特地用桃花膏子刷了腮红,楚涟漪这才穿上衣服,两个二等丫头云柳、云桃抬了食桌到南边炕上,暗香、疏影伺候楚涟漪用了一小碗燕窝红枣粥后,她就喊够了。 “姑娘,你怎么才吃这点儿,一会儿去太夫人屋里,还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你又吃不惯那边浓腻的菜品,当心饿得胃疼。”疏影埋怨楚涟漪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吃不下了。”楚涟漪吐出口中用于饭后漱嘴的薄荷茶才懒懒地道,觉没睡够吃什么都没胃口。 暗香取了荷花冰片香身丸给楚涟漪放在口中噙化,唇齿留香。 楚涟漪想着去三房那边还不知道要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命疏影取了一小块香茶饼子放在自己随身带的荷包里,随时可以取出来含在嘴里。 这香茶饼子还是去年夏日楚涟漪翻阅秘方找出来的,使唤疏影、暗香用龙脑、荷花、荷叶,桂花,调和甘草膏、糯米糊做成的小饼。 人吃五谷杂粮,想要吹气如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番忙活下来,楚涟漪,楚涟漪领着疏影、暗香踏进太夫人住的宜兰院时已经是辰时正。来得不早不晚,三房、五房、六房的婶婶领着女儿、媳妇已经在屋里伺候了。 楚涟漪进屋的时候,楚太夫人微微诧异了一下,“碗丫头怎么来了,身子好些了?” 一听“碗丫头”三个字屋里的人都笑了,楚涟漪羞红了脸。 这“碗”是她的小字,是她母亲在世时给她取的,因着“涟漪”二字都从水旁,深有点儿浮萍易逝之感,但名字又是当时她爷爷取的,不敢另更,所以楚夫人想给涟漪取个稳稳当当的小字,要如山如石,再者涟漪身体娇弱,不好养,又听人劝要取个贱点儿的字才能养大,楚夫人就取了“碗”这个字,既稳当,又寓意女子的温婉。可这字毕竟俗贱了些,涟漪长大后没少被人笑,被她整治过几回后,如今还能这么称呼她的就只有几位长辈了,而太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金安。”楚涟漪敛衽行礼。 “免了免了,乖孙儿,快来祖母这边坐。”太夫人今日对楚涟漪格外的热情,人总是同情怜悯弱者的,她虽然不喜欢大房,可也绝不允许外人来欺负自家的人。 太夫人搂了楚涟漪在怀里,瞧了瞧她的脸色,白里泛红,还算康健,也没学那些小家子的女人寻死觅活,所以心里甚为满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儿,“都怪那严家狼心狗肺,不顾廉耻,居然如此欺负我孙儿。”太夫人的眼角有点儿湿润,“不过也怪你娘,怎么就给你订了门这样的亲事。”说来说去,太夫人还是怪去世的楚夫人。 那大媳妇在世的时候,老大就什么都由着他媳妇,不听她这个做母亲的话,大媳妇去了还让她这个老婆子不得安生,打死都不肯再续弦,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唯一一个姨娘,都还是当初大媳妇身边的大丫头。想到这儿太夫人就怨恨楚夫人,连带着对楚涟漪也冷了些。 楚涟漪觉出太夫人的神色不对来,便道:“娘也不是先知,怎么能知道严大人做了首辅后,严家会有这样的做派。” 太夫人想想也是,也就不再提楚夫人的事。 “让我瞧瞧,这就是那遭罪的十二姑娘吧,出落得这般水灵啊,瞧这周身的气派,就是那戏曲子力唱的倾城倾国色也不外如是吧,那严家真是瞎了眼了。”一个三十来岁穿着银霞红坦领罗裙,外罩银紫宽袖衣的妇女抹着眼泪道。 楚涟漪看着眼生,太夫人便介绍道:“这是你刘婶婶的胞姐,夫家姓柳,你跟着你十三妹妹也叫她姨妈吧。” 楚涟漪屈身行了礼,唤了声姨妈,柳姨妈让丫头拿了一副金镯子送给她做见面礼,又引了自己的女儿给楚涟漪见礼。 两个小辈互道了姓名,论了齿序。 柳姨妈是六房婶婶的妹妹,是江南一个富户的续弦,富户死后,几个儿子争夺家产,将这个只生了个赔钱货的继母给逼了出去,好在柳姨妈早有准备,也存了些银子,想起自家的妹妹来,就带着家产来投靠了楚府,只为了能给女儿攀一门好亲事。 因为柳姨妈总是笑容满面,待人和气,口齿伶俐,能说会道,时常能逗太夫人欢心,所以也算在这楚府立足了脚。 楚涟漪略略打量了一番柳姨妈的女儿柳茜雪,真真是个标致的大美人儿,怪不得柳姨妈千里迢迢也要来京城攀亲戚。 柳氏亲热地拉着楚涟漪的手讲话,“真真是个倾国倾色的人儿,就是我看了都舍不得眨眼睛,我看呐这全京城的灵气儿全集在了咱们太夫人的孙女儿身上。” “瞧你把她夸得,她还只是个孩子。”太夫人其实对楚涟漪的容貌也是极满意的,本想着今后她的婚事以后定会是楚家一门极大的靠山,哪知道出了这事儿,好生可惜了这容貌。 “我瞧着十二姑娘同茜雪倒是真缘分,你瞧这脸蛋,这身段,是不是有三分相似?姐姐我看呐你可不只是在赞咱家的十二姑娘啊。”六夫人上前打趣道。 经她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人都往楚涟漪两人身上看,太夫人点点头,“你这一说,还真有点儿像。” “可惜都是苦命的孩子啊。”柳姨妈的眼泪说来就来,前一刻还是笑容满面,这一刻就是山雨绵绵了,她用手绢擦了擦眼泪,“咱们茜雪的爹死得早,茜雪的婚事都还没个着落,十二姑娘也是,这婚事多舛……” 一屋子人的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楚涟漪身上,各房的婶婶都轮流着上前在太夫人面前哭了一圈,弄得楚涟漪自己不哭反而不好了。 “祖母,都是涟漪不好,惹得几位婶婶同姑母还有姨妈都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如果因为涟漪的过错而让长辈伤了身子,这可就是大罪过了。涟漪如今这般,只怪自己福薄,品行有缺,涟漪想去菩萨面前忏悔以赎前愆,还请祖母恩准。”楚涟漪趁机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按惯例达官贵人家里有品行有缺的女眷,都会送到寺庙里修心养性,过些时日如果有所好转还能接回来,否则此生便只能青灯礼佛了。如今楚涟漪身上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儿,外间又都说是楚涟漪的错,家里的人嘴上虽不说但都是怪她当初心太狠手太辣,为此前几日太夫人还专门请了皇觉寺的和尚来家里做道场,楚涟漪私下也琢磨了一下太夫人的意思,心想与其被太夫人送出去以避风头,还不如自己请去,回来的时候还有个转圜的余地。 “胡闹。碗丫头,你是我楚家长房嫡女,你爹就你么个闺女儿,怎么能又这等念头,这不是打我们楚家的脸吗?再说这都是那严家的错,我们碗丫头有什么错,休要再说这些,你的事,我自会和你父亲商量。”太夫人这是以为楚涟漪要出家,痛惜道:“你呀,当初要是有如今这般懂事,何至于……” “祖母,你错怪涟漪了。”楚涟漪靠近太夫人跟前,“涟漪只是想去寺庙里住个十天半月,一是向菩萨忏悔前罪,求菩萨原谅涟漪,保佑我楚家家运昌隆,二是怕涟漪在家里,又会惹祖母和长辈伤心,等外面的评议稍微歇了,涟漪自然就回来了。” 太夫人听了楚涟漪说得诚恳,也知道她说的话有道理,但愿菩萨这能原谅她,这样一来也能让外面说闲话的人稍停稍停。 太夫人想着楚涟漪心要去庙里吃素,可她又素来体弱,心就软了,这孩子虽然和自己不亲,但如今看来举止娴雅又度,虽出了这事,将来也未必没有出息,心里对她也就亲近了些。 水上缘 上 “你一个还没及笄的姑娘家怎么好去寺庙里住。”太夫人的话虽然是否定的,但是语气松动多了。 “祖母你就疼疼涟漪吧,涟漪多带些丫头、婆子就是了,祖母……”楚涟漪拉着太夫人的袖口,眼泪珍珠似地一颗一颗往外冒,本来眼睛就又大又明亮,如今滴了眼泪,更像一汪湖水似的,惹人心怜。 “好好,不过得带几个护卫去,可小心些才好。”毕竟是嫡亲的孙女儿,如今遭逢大难,还要去寺庙里吃斋念佛,太夫人心里也不好过。 “谢祖母,还是祖母最疼涟漪。”楚涟漪的脸顿时就放晴了,晴空带露,雨后潋滟,最是动人的风景,看得太夫人都有些呆了,心里更是惋惜这么个孙女的前程。 虽然被一家子大小都看了笑话,但好歹是遂了心愿,所以楚涟漪心情也好了许多,佛门净地是能清洗罪过的地方,再回来后境况总会有所改变楚涟漪想得很开,这辈子还没出过二门,,就当是旅游一趟。 楚涟漪一回屋就吩咐疏影、暗香并自己的四个二等丫头收拾行李,这出门宜早不宜迟,寺庙选好了,是京郊的寄云庵,主持是德高望重,曾经入宫为皇后娘娘祈过福的圆通师太。 疏影、暗香见自己主子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心里也高兴,都是十三、四岁的丫头,能出门也是兴奋,都活泼泼地准备了起来。 楚涟漪让她们收拾的都是半旧的普通衣物,一应用具也是从简,身边仅带了暗香和几个二等丫头,疏影和乳娘留下帮她照看家里,至于婆子并小厮、侍卫等总共有二、三十人,其中还有太夫人专门派来的,不好回绝。好在寄云庵是个香火旺的大庙,女眷都可宿在庵里,侍卫、小厮等在庵外借了几间民房住下。 楚涟漪在寄云庵住了三日就受不了了,这里香火旺盛,人来人往,也影响了尼姑的修行,都带着些浮躁气,逢九还有小庙会,来上香的香客多如牛毛,本来清修之处反而成了人扎堆的地方。 这一日楚涟漪带了暗香、云柳几个丫头并几个婆子在寄云庵后山闲逛,等到山顶,远远眺去山林掩映间似有一座庵庙,走近了询问,才知道也是一处庵庙,名雨润庵。因为名中带了个雨字,所以得了楚涟漪的欢心,因觉着与自己名字中的水互有缘分。 这雨润庵的庵主是寄云庵圆通师太的师姐,因不胜寄云庵的烦扰,才求了当日的师傅惠明到寄云庵后山寻了块宝地,自己化缘修了这雨润庵,最是清净无扰。 楚涟漪进到庵里一看,松柏掩翠,修篁映绿,庵内左侧是一片亩宽的水池,清川如镜,间有野鸭、白鹭嬉戏,静中有闹,别有趣致,顿时就喜爱上了这个地方。 于是楚涟漪求见了知客尼,说明想叨扰一段日子,又送上了香火银子,知客尼见她出手阔绰,又是个安静沉稳的人便禀了在闭关修行的主持圆觉师太,应允了这桩事,这才惹出了后来那一桩桩烦扰的事情来。 楚涟漪见此处极为清静,便只带了暗香并云柳住到这雨润庵来,对自己的身份也只是含糊地提了两句,自称姓苏,这是她娘亲的姓氏,为的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就是那被退亲的女子。 知客尼见的女客多了,知道到寺庙住的女子都有一桩伤心之事,又见楚涟漪气度端华,不是什么轻浮任务,便也不再深问。 住进雨润庵后,庵内的早课、晚课,楚涟漪都跟着去做,倒不是她于佛经有什么研究,只是觉得众僧尼低低浑浑的声音读起佛经来,别有一番能让人沉静的意境,于这佛音中,她才能抛开世俗的烦恼。 圆觉师太修的是枯禅,又在闭关,楚涟漪不好前去打扰,主仆三人在这雨润庵的偏院住下,隔绝了人世,这日子过得跟桃花源似的,乐不思蜀。 夕阳西下时,楚涟漪总爱在雨润庵的清川池畔煮一壶香茶,望着渐渐开放的白荷花还有那傍晚寻食归来的白鹭,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月闲了。 因是住在庵里,又是夏日,楚涟漪便弃了那些明艳的颜色,只着了白色素纱暗银绣菊花曳地连襟裙,腰上系了掌宽的白色银菊束腰,并一绺浅粉色丝绦。头发简单挽了双环髻,环上各坠了两粒碧玉珠,微风拂来发出悦耳的铃声,妙致横生。 都说要得俏,一身孝,这番打扮出来,又将楚涟漪那本身的十分颜色给烘托出了十二分的圆满来。 这日楚涟漪正煮了茶品着,傍晚清风徐来最是凉爽宜人,却被人煞了风景。倦鸟归巢之时,却被庵外的马嘶之声给惊扰,簌簌扑翅地乱飞入林间。 听着这么大的响动,大概是来了贵人。 果不其然,连平素少出门的圆觉主持都迎了出去,未久就看见一群人行了进来,圆觉亲自在前领路,身后是个看不清容颜的妇人,看打扮则非富即贵,丫头、婆子跟了一堆。不过最意外的是,那妇人身边立的那个身影,看起来仿佛是男子。 这雨润庵的规矩最是严苛,少有男子能进,楚涟漪皱了皱眉头,便知道来者身份定然不凡。去了眼前这水面后,雨润庵并不大,所以楚涟漪在见得来人之后,再要收拾器具离开已有些晚,她又不想见生人,便弃了自己面前的一桌茶水,赶紧躲入了竹林,从后面绕回了自己住的偏院。 唐楼扶着他母亲进月洞门之前,远远就看到了门内池畔坐了一个女子,但视线太远,分不清白与灰,只当是某个僧尼。待走近了,才看见白裙一飘,只看见了那女子的迤逦的白色裙尾和残留在风中的清脆叮当声。 这等景致,又是在山中寂静的庵庙里,让人疑为狐仙下凡。 待走到池畔,唐楼扫了一眼那清茶一桌,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荷香,长途跋涉后此种清香最是怡人。 “太妃这天色已晚,还不知怎么安排?”圆觉在那位贵夫人面前低头询问。 那位被称为王妃的妇人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老六。” 被称为老六的正是如今的禹亲王唐楼,只见他对太妃点了点头,“让侍卫在庵外扎营就好,母亲还是住原来的院子吧,儿子随便在哪里憩一晚就是了。” 因着前几日山中连下大雨,今日登上马车数次先入泥沟内,这才耽误了登山的时间,黄昏时才到这雨润庵。如果连夜下山,遇上大雨或者马儿失蹄都不是好事,唐楼这才安排在这山上住一宿。 “师太你看这样可行?”老太妃询问圆觉,知道她素来规矩严,不准男子入庵,这才有此一问。 “自然使得,太妃和王爷是雨润庵的大善人,这庵还是老王爷在世时捐钱修的,王爷天潢贵胄,又不是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只是山居简陋,还请王爷赎罪。” 圆觉给唐楼安排的客房在雨润庵的西侧,老太妃还是住她以前住的院子,安排好之后,众人自安歇下去,闲话少提。 今日恰逢十五,月亮如银盘一般挂在天上,煞是可人。楚涟漪在屋子里静了半日,望着窗外的圆月,想起她那桌还留在了清川池畔的茶,桌子倒是小事,但那套雨过天晴碧玉绘竹的茶具却是她心头爱,舍不得就那样搁着,便领了暗香与云柳挑了羊角灯去寻那桌茶。 月上中天,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睡了,寂静无声中只能听见蟋蟀的“曲曲”声。月色下能清楚的看见,那桌茶还搁在原处。 楚涟漪让暗香、云柳收拾好桌子往回走。她二人抬了小几,所以楚涟漪自己接过了暗香手中的羊角灯提上,走在二人前面,三人抄了近路,从清川池中铺设的一路水中石上横穿整个池子想往自己住的东面小院去。 夏日晚上清川池畔凉风习习,正是纳凉的好所在,这么晚还没睡的可不止楚涟漪主仆三人。 唐楼本斜靠在清川池畔叠石山上的一块平整岩石上闭目假寐,听到有人声,才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池上一个女子提着羊角灯从翠柳中冉冉而出,晚风吹起她的繁层薄纱裙,薄纱翻滚,俨然是一朵最明媚的白荷。 唐楼深呼吸了一口,风中果然送来微微的荷花清香。 月色与灯光在那女子的脸上辉映出柔和明媚的光晕来,让人能一眼瞧清那倾城倾国之貌。一寸秋波,千斛明珠未觉多,双眉横柳,万缕春风难剪裁,艳夺巫岫之莲,丽掩蜀江之锦,见她于水中行来,仿佛洛妃踏月,龙女凌波。直刻入人眼,溶于人心,欺魂夺魄。 有那么一刻唐楼觉得自己几乎都忘了呼吸。他自问见过的绝色十只手指也数不过来,可只有眼前这女子不知怎么就在他心田上激起涟漪来,一圈圈地漾开去,越来越大。 唐楼见那女子出了池子,正走入池畔的暗林中,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跟着她一行三人的影子就追了上去,就跟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似的。 楚涟漪听得身后有响动,瞧那脚步声沉稳有力,不似女步,心里一紧,可不能在雨润庵闹出什么笑话,立刻低唤了一声“暗香”,然后熄灭了羊角灯。 暗香跟在楚涟漪身边已有多年,也听到了脚步声,又是个机灵的人,羊角灯灭了后,四周顿时陷入黑暗,只有月色掩映,主仆三人躲入园中植的一丛桂树后,悄无声息地往偏院溜去。 回到屋中,楚涟漪不许暗香掌灯,主仆三人摸黑梳理了一番,各自上床休息,半晌她才把一颗扑通扑通跳的心给缓了下来。 “也不知道哪家的登徒子,这般大胆。”楚涟漪心想,这雨润庵看来是住不得了,半夜起身吩咐暗香收拾行李,早课前就起身去辞别了庵主,主仆三人匆匆往山下的寄云庵去,次日就起身返回了楚家。 水上缘 下 第二日辰时正楚涟漪打着哈欠起身,去太夫人那里请安。 因着她这是刚从外面回来,今儿又不逢五、逢十,所以想着太夫人跟前伺候的人应该不多,最多就是旁氏在跟前。 哪知道楚涟漪一踏入太夫人的宜兰院就看见三房、五房和六房的人都在,连平日寡言少语的大姑母蔡氏并她的两个女儿也在,柳姨妈正在太夫人的榻前说笑着,逗得太夫人前仰后合,看这景状,大约是有什么喜事。 “祖母,涟漪回来了,昨儿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就没敢过来扰了祖母。”楚涟漪娇声软语地蹭到太夫人的跟前。 “快到祖母跟前来。”昨日大房那边就派了人来报消息,所以太夫人也知道楚涟漪回了府,“让祖母瞧瞧。” 太夫人仔细端详了楚涟漪一番道:“出门静养了一段果然是好,这气色好了,性子也好了,这娇娇可可的多可人怜,人呐就是要大方些,常出来走动走动,同姊妹们一处绣绣花,说说话才好,别什么事儿都自己憋在心里。” 楚涟漪听了这话只能干笑,也不知道太夫人这一番没头没脑似训非训的话又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太夫人还要开口,就被楚涟漪截了话,可不能再让她念下去,“祖母,这府上是出了什么喜事啊,一大早各房婶婶就在,祖母笑得只怕今日能连进三碗饭。” 太夫人老了,最喜欢的就是热闹,如今儿女成人,也不再板着脸说教,所以更喜欢小一辈的亲近她,不拘小节。今日见楚涟漪这般乖巧讨喜,一张脸粉嫩可爱,心里自然就欢喜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儿,不比去了的楚夫人只是个媳妇儿。 “你当祖母是饭桶么?”太夫人假意恼怒。 “天下哪里有这等好看的饭桶?”楚涟漪仗着年纪还小,所以才敢这般调笑太夫人。 “你这丫头,连祖母都敢戏弄。”太夫人点了点楚涟漪的脑袋,“祖母老了,哪里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祖母才不老,咱们要是走出去,别人指不定还以为祖母同涟漪只差一辈儿哩。”楚涟漪这话算是夸张了,但太夫人的年纪也不过将近五十,保养得宜,说她是四十岁也是有人相信的。 “瞧这一张甜嘴儿,真真还是楚府的水养人啊,养出这么个标致又嘴甜的姑娘。”柳姨妈在一旁搭话,她惯会顺着太夫人的心思,在府上对每个人都捧着吹着,阖府上下都喜欢她,所以她虽是六房夫人的妹妹,但也一样在府里四处走动。 “只是十二姑娘这一出去,仿佛瘦了些。” 柳姨妈这么一说,太夫人也发现了,拉了楚涟漪的手道:“的确是瘦了,这下巴都尖了,在庵里只能吃素,难怪人瘦了,今儿就在祖母这儿用饭,好好的养一养,这姑娘胖点儿才富贵。” “不过这一瘦,十二姑娘倒更有风姿了,这眼睛看着更大更亮了些,人也精神了,看来这庵庙也的确让人修心啊。”柳姨妈怕自己刚才说楚涟漪瘦,惹了她犯病的忌讳,得罪了这位姑娘,赶紧又添了几句好话。 楚涟漪虽然觉得柳姨妈的话好听,却又有些心惊,这位姨妈的手段可真是了得,来了才几天,在太夫人面前就把那嫡亲的媳妇儿给比了下去,在太夫人面前插科打诨,如鱼得水,而平素惯爱在太夫人跟前说三道四的旁氏今日居然一句没吭,也难得没挑自己的刺儿。 楚涟漪没接柳姨妈的话,对着太夫人笑道:“那真是太好了,祖母最会养人,人家都说咱们楚府的女儿好,连孙女儿这一辈也跟着沾光。你看这屋子里一个个都欺花赛玉,连祖母取的媳妇儿都是个儿顶个儿的,涟漪能跟着祖母,自然就能养得富贵。”如今祖母可就是楚涟漪的救命稻草,这大腿不能不抱。 太夫人这一辈子最自豪的莫过于两件事,一件就是养了个乾丰三年的状元郎如今贵为户部侍郎的儿子,一件就是楚府的女儿人人都夸奖。虽然楚涟漪算是楚府的“奇葩”,但那退婚之事另有猫腻,也怪不得楚涟漪,所以太夫人也并不往心里去,要怨也只怨去了的楚夫人。 太夫人将楚涟漪搂在怀里,亲得不得了,本就是长子唯一的嫡女,以前虽然生份了,但如今怜她命运多舛,爱她容颜娇媚,憨态可人,带着些许弥补的心,对楚涟漪亲近了许多。 楚涟漪在太夫人面前说了些寄云庵的风光,一边却在留心堂中诸人,其他人面色都寻常,六房朱氏唇角偶尔对着三房不屑地撇一撇,旁氏却一脸喜容,就连楚涟漪今日讨了太夫人高兴,得了欢心,她也不曾说上句风凉话,可真是转了性子了。 再看六姑娘与九姑娘,都是一脸的欣喜,而六姑娘楚涟晴的脸上还别添了几分娇羞,将如花容颜烘托得更明媚骄人。 楚涟漪的眼波微微流转,便把事情料了个大概,“祖母,让涟漪猜猜今日究竟有何喜事可否?” “好啊,瞧瞧你这妮子能不能猜出,猜出了祖母有赏。”太夫人今日的心情看来的确好。 两祖孙这般一对一答后,整个屋子人的眼神都胶着在了楚涟漪的身上,只见她灿烂一笑道:“定是六姐姐嫁杏有期了。” “不算,不算,定是你这狐猾妮子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来骗我老婆子的宝贝。”太夫人笑着捏了捏楚涟漪的脸。 “才没有,祖母你这是耍无赖,涟漪昨晚才回家,哪里听得来六姐姐的喜事。这么说,涟漪是猜对了?”楚涟漪在太夫人的怀里不依地拱着,仿似这祖孙两人从一开始就好得不得了似的。 其实一屋子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六姑娘的婚事昨日才算真的定下来,这事没成之前,旁氏一直捂着掖着,就怕不能成反而被人笑话。昨日定下来之后,今日一大早才带了六姑娘来太夫人跟前炫耀,这才引来了其他几房的人和各位亲眷。 楚涟漪刚回府,哪里能知道这些,自然都是她猜出来的。 “你这丫头怎么猜到的?”太夫人越发觉出了楚涟漪的聪慧。 “这有何难,单看祖母你笑得合不拢嘴,就知道定是有天大的喜事,再看这屋子里,三婶婶红光满面,六姐姐一直垂着头,红着脸,却又偷着笑,涟漪自然就猜到了。” “你这疯妮子胡说什么,我哪里偷笑了。”楚涟晴作势就要上前拧楚涟漪的脸,两姐妹闹做一团,更惹得了满屋的笑声。 待楚涟漪二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屋子里才安静了些,只听得一个甜美清凉的声音道:“十二姐姐要是能猜出六姐姐杏嫁何处,咱们可才真算服了姐姐。” 楚涟漪诧异地看了看出声的人,却是柳茜雪。今日她梳了一个双环髻,以鲜红芍药簪于鬓边,斜插了五枝喜鹊闹梅金簪子于发后,一袭对襟杏黄牡丹折枝刺绣褥裙,并花开富贵桃红抹胸,妩媚艳丽之极,但终是少了些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烂漫。论年龄,她比楚涟漪还小了一月,也未及笄,如今的打扮却仿似大姑娘了。 老于年龄的风情,背后自然有说不得的故事。 只是楚涟漪没想到柳姨娘那样八面玲珑的人居然养出这么个高傲的女儿来,自己猜出了六姐姐的喜事,本就是玩笑话,并不当真,她却较上了劲儿,还说什么服气不服气,这样一来,如果楚涟漪猜不出杏嫁何处,反而落了下成,倒成了楚涟漪的不是了。 柳姨妈连连给柳茜雪使眼色,她都当做没看见。 太夫人听柳茜雪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这倒是,碗丫头你要是猜中了,祖母把当年出嫁时你曾祖母送我的那副仅绞丝翡翠镯子给你。” 太夫人此话一出,知道这镯子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这镯子是母传女的家传之宝,十分贵重,当初本该传给楚涟漪的大姑母,但因为大姑母的婚事太夫人不喜欢,而大姑母又死活要嫁,所以这镯子,太夫人并没有传给她。 楚涟漪本不想当出头的椽子,但奈何她骑虎难下,这会儿要真是自动认输,在太夫人眼里可就讨不了好了,仿佛一个半吊子似的。她母亲过世,父亲基本不过问内宅的事情,今后她的婚事都得落在太夫人手上,自然是要尽心讨好巴结的。 “既然祖母这样说,那涟漪就勉力试试,猜错了,祖母可不能怪涟漪,这可太难了。”楚涟漪撅了撅嘴,表示不依。 “你尽管猜,祖母的镯子可不是好得的。”连太夫人拍了拍楚涟漪的小手,别有所指地道。 听了这话,楚涟漪更是打起了精神,仔细瞧了瞧旁氏,觉得她那红光满面中简直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这旁氏出身七品知县之家,三老爷也不过是正七品知县,这一直是她的憾事,总觉得在整个家里抬不起头,便使了劲儿地讨好太夫人,太夫人对她这一房也青眼有加,三老爷因为老子娘喜欢三夫人,所以对这个小门出身的夫人才没有过多挑剔。 既然在出身上抱憾终身,旁氏想要找的女婿必然是仕途上前途无量之人,加上她又要求是长房嫡子,所以她带着六姑娘在京里大小宴会参加了不少,却迟迟没有消息,如今可见未来的六姐夫定不是京里有根底的豪族,不早不晚,偏在这当口有了婚嫁的消息,这时候有什么人能既有前途,又会与三夫人一拍即合的,答案真是呼之欲出了。 府中事 上 “想来,未来的六姐夫必定是个清贵之极的人。”楚涟漪的话虽然不清不楚,但是明白内情的人定然是洞若观火的。 “好聪慧的姑娘。”平日最少言寡语的大姑母居然也出声了,周遭的人都觉得惊讶。这位大姑母就是太夫人的大女儿,最是谨言守礼,如今死了男人便带着女儿投靠了娘家,因为当初她的婚事太夫人一直反对,所以如今大姑母在家里更说不上话,是个只懂低头吃饭的闲人。 柳茜雪听楚涟漪这么一说,略微惊讶,“十二姐姐真是惠质兰心,只是不知道姐姐怎么猜出来的?”这俨然就是怀疑楚涟漪事前是听到了小道消息的。 “我想这京里能配得上六姐姐的好男儿可是少之又少,六姐姐眼界又高,一直瞧不上那些膏纨子弟,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了音信,涟漪就想,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偏巧最近真是有桩大事,这不殿试刚完吗,有状元郎骏马夸街,探花郎名苑摘花,皇上钦点翰林,清贵之极。只有这等女婿,三婶婶才瞧得上眼。”楚涟漪歪在太夫人的怀里,拿眼觑着旁氏,惹来众人的笑声。 “真真是个眼尖嘴利的丫头。”旁氏笑指着楚涟漪,却也不生气,谁让她遂了心愿。 “十二姐姐,你为什么说六姐夫清贵之极啊?”六房的十五姑娘才九岁,还不解事。 楚涟漪搂了十五姑娘在跟前,也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让六姐姐高兴,也顺便捧一捧旁氏,盼望她以后少在太夫人面前给她使绊子,“说这翰林清贵嘛,这个清字是因为翰林最清苦,编检奉银,每季不过四五十金。”这四五十金有时候还不够有头脸人家的姑娘打一副头面的。 十五姑娘吐了吐舌头,她大概也知道这是少的。 楚涟漪接着又道:“可这翰林的地位可高得很。咱们大夏朝的规矩是,二品大员以上才能穿貂皮,你看咱们家里只有你大伯能有资格穿,可翰林却不在被限制之列,翰林虽然不过六、七品,但人家照样穿貂皮。” “哇。”十五姑娘惊讶的叫出声,这一声最大程度地满足了旁氏的虚荣心。 “你可不知这翰林的厉害,咱们朝的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都非翰林出身不可,要想出将入相,可必须得是翰林。这三年才一次科举,全国上下每次也不过一、二十人能入选,你说这翰林是不是贵不可言?” “是,是,那,咱们六姐夫可真厉害啊。”十五姑娘娇滴滴地道。 楚涟漪松了十五姑娘,转头向着太夫人娇憨地笑道:“祖母,要是涟漪能说出六姐姐的未来夫婿是谁,您可得赏了孙女儿那宝贝镯子。” “你这鬼丫头,我倒不信你能说出来,你三婶婶藏着掖着,连祖母我都还不知道哩。”三夫人今早来报喜,也是说半截留半截,就由着人去猜,她一个人捂着嘴笑。而楚涟漪来得又早,她还没揭开谜底,楚涟漪就岔了进来。 “我知道,我知道,祖母,你让宝荷将那镯子取来,看孙女儿猜得对不对。”楚涟漪小女儿娇态地晃着连太夫人的袖子,趁着年纪还不算大,撒娇卖痴还能逗太夫人高兴。 连太夫人扭不过她,直笑着让她的大丫头宝荷取了钥匙去取镯子。 楚涟漪这才正襟而坐,“我猜,未来六姐夫定然就是那点了翰林编修的探花郎,不知我猜得可对,三婶婶?”楚涟漪说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旁氏鼓大了眼睛,“你可怎么猜出来的?” “啊,这么说涟漪是猜中了?”太夫人也激动了起来。 “正是。”旁氏好不得意地点点头。 “快告诉祖母,你是怎么猜中的?”太夫人抓住楚涟漪的手。 “这可不难,只因为涟漪一直留意着六姐姐哩。先才涟漪提到状元夸街的时候,六姐姐可没什么表示,再说到探花郎名苑折花的时候,她一下就羞红了脸,拿手绢遮着唇角偷笑哩。” “你这丫头,就会编排我,瞧我不拧烂你的嘴。”楚涟晴好不羞恼地上前又扭住了楚涟漪,满屋的欢畅。 “好好,看来我这镯子非得给涟漪不可了。”说话间宝荷已经取来了镯子,太夫人亲手取了给楚涟漪带上。 这金丝翡翠镯子,足足有三两重,是以金丝绞成蔓藤镂空笼子,附绞在水色极佳的翡翠上,金碧辉映,富贵耀眼,如今衬了楚涟漪欺霜赛雪的羊脂玉手,真是相得益彰,就是女人见了也心动,凭空给那金丝翡翠镯子添了三分瑰丽。 “这镯子还是衬了碗丫头才不埋没。”太夫人满意地拍了拍楚涟漪的手。 中午自然是连太夫人留饭,饭毕,各自家去,也不多赘言。 楚涟漪回到百花深处,只觉得疲乏得紧,昨日车马劳顿,今日又起了个大早,还要费心思去讨太夫人的欢心,连旁氏都要小心照应,比画一天的画儿还累。再说那边的饭菜她也用不惯,所以一回屋就显得极没精神。 楚涟漪没精神,暗香精神头可是十足,回来在云柳、云桃等丫头的面前绘声绘色地把先前那番景况讲了一遍,惹来两个丫头对楚涟漪十二万分的崇拜眼神。 平素楚涟漪做人极为低调,即使在请来的先生面前,也是多有保留,并不爱出风头,能做个中庸的学生就行了,像今日这般卖弄小聪明也是迫不得已。 丫头们平时只觉得疏影、暗香两个丫头里的总管厉害,对这位花儿似的姑娘并不了解 “姑娘,你怎么猜到六姑娘的准姑爷是新点的翰林编修啊,这可真是神了。”暗香觉得自家姑娘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爱打听闲言闲语,可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消息。 楚涟漪笑了笑,“要真告诉你可就不神了。”楚涟漪并不答话,有些时候说真话是种美德,可也犯不着完全没有保留,何况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神”的表象。 “我去楼上睡一会儿,家里的事儿你们两人自己看着办,若有拿不定主意的,等晚饭时来回我。”楚涟漪对着疏影,暗香吩咐。 两人赶紧应了,扶了楚涟漪上楼,伺候她更衣,为她掖了被角,才悄声无息地下楼。 楚涟漪蜷在床上心想,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始照应她了,就昨日那么一会儿功夫居然能在出寄云庵的时候碰上前来烧香还愿的新科状元夫人并几位同科进士的夫人。 楚涟漪并非刻意偷听,可她们那叽叽喳喳雀跃的声音简直是迫人去听,既然数得出的人都有了夫人,六姐姐又不会做小,剩下的人选并没几个了。 却说疏影、暗香一下楼,就见小丫头翠雪来禀道:“外院的刘宝家媳妇、库房的王贵媳妇、厨房的安生媳妇来回话。” 其实这连府,楚涟漪就是一甩手掌柜,她身体不好,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来理全府上下的琐碎事情。能放权的她基本都放给了自己身边的丫头,疏影、暗香就仿佛是她的左右二臂,一般的事情,她二人说了就能算。 疏影在正厅的八仙桌旁坐下,自有小丫头翠萍赶紧送了茶水过来,“疏影姑娘,这茶是今年明前的蒙顶新茶,蜀中的庄子上刚送过来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疏影尝了一口,“嗯,吃着还清香,招待客人的茶可留了?” “留了,留了,共分了三等,不过姑娘吃的茶是最嫩的,你要是瞧着喜欢,这种茶翠萍以后就专给姑娘留着。”小丫头翠萍平日近不了楚涟漪的身,所以把一身讨好的本事都用在了疏影身上,她本就是楚涟漪买了来给疏影使的三等丫头。 翠萍见疏影喜欢这新茶,本想着她这次是拍对了马屁,哪知疏影听了她的话之后,脸立刻沉了下去,将茶盅往桌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声来,下了翠萍一大跳,“什么姑娘?咱们府里只有一个姑娘,就是咱们的主子十二姑娘。” 翠萍立刻哆嗦了起来,立马跪在疏影的脚下:“是,疏影姐姐,翠萍错了。” “疏影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啊,翠萍还小不懂事,你说说她就是了,别吓着她了。”这翠萍也不过十一、二岁左右,所以暗香才好心出来为她讲话。 “起来吧。”疏影眼皮子垂了下来,眼睛盯在地上,好半晌才让翠萍起来。 “翠萍谢疏影姐姐,暗香姐姐。”翠萍哭着磕了个头才敢起来。 疏影这才又满意地端起茶盅,啜了口茶,“主子就是主子,别以为主子心善,给了咱们做奴婢的脸面,你就想越过主子去。以后如若再犯,我就让你娘把你领了出去。” 翠萍的脸上早就挂满了瀑布,抽噎着说:“翠萍再也不敢了,疏影姐姐,千万别撵了翠萍。” 其实也怪不得翠萍,因疏影、暗香是楚涟漪身边最亲的大丫头,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基本都是她二人和乳娘在管,她二人又精明能干,做事的人对她二人又敬又怕,这才称了她们二人为姑娘,而楚涟漪也是支持的,听见之后也没什么表示。有了这一层身份,她二人行起事来,也更为方便,俨然就是楚涟漪的钦差。 只是疏影做事从来都是循规守矩,并不敢恃宠生娇,这也是楚涟漪倚她为右臂的原因。 等翠萍退下,门外站的三个媳妇才敢进屋,刚才疏影杀鸡给猴看,她三人脸上还带着余惊。 楚涟漪等人走了一个多月,府里堆积了不少事,昨日太晚不能来回,今日一大早主子又去了太夫人处,只有这会儿主子睡了,她们才找着机会来回事,疏影和暗香顿时忙了起来。 疏影管着府中的库房和厨房,手下还领着两个二等丫头云柳、云桃。暗香管着人情客往,领的两个二等丫头是玉燕、玉坠。 “云柳人呢?”暗香见厨房的媳妇、婆子来回话,平日直接管着她们的云柳却不在,心下有些恼。 小丫头翠雪赶紧回了,“云柳姐姐今日一大早就出门了,昨晚夜里就听说姑娘回来后不太舒服,想着亲自去邻郊的庄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时令蔬菜,回来做些合姑娘胃口的菜。” 疏影这才笑了出来,“这还差不多,亏着她机灵,我昨晚也不过就说了姑娘在马车上难受,差点儿吐了,她就想着姑娘定是伤了脾胃了,都好好跟着你们云柳姐姐学学。”暗香对自己身边伺候的两个小丫头道。 都说背后不说人,才说到云柳,她就到了二门外了。 管花园的李婆子刚要就进门,就看见云柳领着两个厨上的丫头从夹弄里的马车上下来,直接从侧门走入了内院。 “哟,这不是云柳姑娘吗?好些日子没见,人长得更标致了,瞧瞧这身段,这周身的气派,简直就是个大家里的正经主子模样。”李婆子涎着脸上前。 今日云柳穿了件秋香色绣蔷薇薄锦短襦,如意云纹锁边,下面系了鹅黄亮纱百褶裙,青春俏丽,加之云柳的颜色本就生得好,不知道的人见了,定会如李婆子说的一般以为她是主子小姐。 “原来是李嬷嬷,今儿是来回院子里事的吧。”云柳笑着与李婆子寒暄了几句。 “正是,恰好在这里遇上姑娘,可真是缘分啊。”云柳虽然只是个二等丫头,但在疏影面前可是个红人,即便是在楚涟漪面前也是说得起话的人,下人里想巴结她的可不少。 云柳心里虽然不屑李婆子,但脸上还是笑容满面的,这李婆子见姑娘长大了,就想着女儿总是要外嫁的,开始一门心思捧着三房,现在又去秋姨娘身后跟着,今儿也不知道刮了什么风,居然上赶着来拍云柳的马屁了。 “哎,以云柳姑娘你这样的人品,本想着姑娘嫁了,你跟了姑娘去,准能当个姨娘,哪知道姑娘被退了亲,外面都说咱们姑娘恶毒成性。要说咱们姑娘,严厉是严厉了点儿,可也不能被说成那样啊,你说是不是,云柳姑娘?”李婆子说这话的时候,还贼兮兮地瞧了瞧四周,生怕别人听了去似的。其实她就是个流言的源头。 云柳听她一说就拉下了脸,“我好好的一个人,去做什么个姨娘。要不是咱们姑娘仁善,你能管着院子,现在好吃好住,卖了花的钱还可以打酒吃,居然还不知足地在背后乱嚼舌根,我这回了姑娘去。”云柳啐了李婆子一口。 “哎哟,我的姑奶奶,我这不也是听来的吗?你可别回了姑娘啊,我在外面可到处都说咱们姑娘仁善的。”李婆子急了,要拉住云柳的衣角,却被云柳后面的两个小丫头拦了。 “没脸没皮的老货,成天做着当姨娘的梦,居然还来教唆云柳姑娘。咱们姑娘早说了,要给云柳姑娘寻一门正经亲事,以后是要当家作主的正房。” 李婆子一把年纪,到头来被两个小丫头骂了,心里怒气冲天,在云柳背后低声骂了一句,“切,真以为自己是姑娘啊。” 也不知道云柳听见没听见,她领了小丫头径直往百花深处去了。 暗香听了云柳说李婆子的话,就要冲出去找她算账,好说歹说才被疏影劝住了,“你去找李婆子做什么,她个没脸的老货,跟她吵起来,如果被姑娘知道了缘故,她岂不又要伤心。照我说,把人牙子唤了来,把她一家都让人卖出去就是了,反正是咱们家养的下人。” 疏影好容易劝住了暗香,领着云柳、云桃,还有玉燕、玉坠几个人,把这一个月她们不在落下的事务给处理了,刚收拾好,就听见楼上垂下的铜铃响了,这是楚涟漪在呼唤疏影、暗香上去伺候。 云柳等人有些羡慕地看着疏影、暗香前后上楼,这十二姑娘的闺楼,一向只准她二人上去,连本该小丫头做的洒扫之事也由她二人亲自负责,所以大家都把能上十二姑娘的闺楼当成奋斗的目标。 疏影伺候楚涟漪洗漱完,扶了她下楼,见她神色恹恹,又听她吩咐晚饭不要太油腻的,只上一碗粳米粥和几碟小菜就行。 “姑娘,这怎么使得,你最近气虚体弱,正该补补,晚上云柳姐姐还给你炖了当归乌鸡汤。”云桃着急地嚷着。 楚涟漪一听见鸡汤就皱了皱眉头。 疏影心细,赶紧转了话题,“姑娘,要不唤微雨来给你看看,这夏秋之交最易患病,姑娘刚才歇着的时候,微雨就来了几次想问姑娘安。” 微雨也是楚涟漪房里的大丫头,只是她一般不在楚涟漪跟前伺候,八岁时就被楚涟漪送了去学医,现在主要负责照看楚涟漪的身体。 暗香听疏影这么一说,便接了话,“是啊,姑娘,微雨这丫头现在医术可好了,有些连太医都看不好的病,她都能治好,这阖府上下的哪一个不感谢姑娘,如果不是姑娘让微雨给大家看病,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上回刘宝家的小儿子不知吃了什么,在地上抽搐嘴里白沫直冒,如果不是微雨去得及时,人早就没了。” “行了,行了,你就恨不得什么事儿好事都往我身上放。”楚涟漪笑着嗔了一眼暗香,“我们去看微雨吧,好久没去看她的药圃了,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她成天就捣鼓她那药院子,平日都不让人进,今儿跟了姑娘,咱们也去瞧瞧。” 府中事 下 楚涟漪在微雨的药院子呆了一小会儿,又被微雨拉着诊了脉,被她絮叨了几句。 微雨知道楚涟漪不爱吃汤药,便想着方儿的把那些药安在了膳食里,让疏影和云柳、云桃几个记在心上,每日给姑娘做。 这又少不得耽误了一阵子,直到晚饭楚涟漪才回到屋里。 今日上的是碧粳粥,三碟主菜并三样小菜,分别是酒烧香螺、五叶炙小鸡、腌鸭肉脯,和姜辣萝卜、盐渍萝卜翠、香油拌豆芽。 疏影、暗香伺候楚涟漪净了手,为她布菜,不过那三碟荤菜她动也没动,只就着小菜用了小碗粥就放下了。 暗香捧了香茶伺候楚涟漪漱了嘴,楚涟漪让她二人就着剩下的没动的菜也用了饭,才轻轻地问:“严家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暗香快嘴地道:“听来回话的人说,严家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严三儿成天关在书房用功,并没什么特别之处。”暗香看起来对严家极为不满,连曾经被她抬得高高的严三公子如今也成了严三儿了。 楚涟漪垂了眼皮看着自己的手指,“这就奇怪了,无缘无故,也不怕得罪父亲,非要退亲,你们再继续打听,我就不信没有猫腻。” “是,明日晋师傅要来,指不定她那里有消息。”疏影道。 “嗯。”楚涟漪点点头,“虽然要入秋了,但还是闷得慌,伺候我沐浴吧。” “是,今日准备薄荷金银花汤可好?”暗香细细地问了。 第二日一大早,楚涟漪的师傅们就挨着来了。上午学了半时辰的《论语》,一个时辰的书法,下午安排的是刺绣。 “姑娘,你这么累做什么,反正,反正现在咱们又不急……”暗香后面的话没敢说下去,这又暗示了楚涟漪的伤心事了,所以她不敢往下说。 反观楚涟漪却笑得灿烂,“别藏着掖着了,那件事又不是咱们不说就会发生的,那严公子是嫡子,我要是嫁过去少不得要伺候公婆过日子,未必就能舒坦,如今我这样在家里,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主,日子过得好不惬意,比起嫁人来说不知道好多少倍。” 暗香也笑了,“姑娘能想开就是最好的,我和疏影姐姐还怕……”暗香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姑娘也用不着这么逼自己啊,天怪热的,还要一动不动地练字。” “我这也是没事找事做而已,闲着也是闲着。”楚涟漪觉得这辈子难得有机会得到正统的书画教育,挺值得珍惜的。 午饭后,小歇了片刻,就听见暗香来说晋师傅来了。 晋师傅本是宫里绣房的宫女,到了二十五被放了出来,容貌又一般,一直没嫁出去,她也没那个心思,当初楚夫人还在的时候请了她来教楚涟漪刺绣,这一教就是许多年。 楚夫人还在的时候,楚涟漪因怕母亲的严厉,所以还跟着学了些,等楚夫人一去,她就只是应个卯,正儿八经地跟着晋师傅学刺绣的却是疏影、暗香二人,乳娘也在旁听着。 到后来,楚涟漪当家作主,十一岁上面,鼓动晋师傅去开了个绣品铺子,出了一千两银子盘了一个极大的铺面,晋师傅又收了十几个小丫头,领着做绣品,因为她的手艺是宫里的,花样时新,针法细密灵动,所以在京城的圈子里很有市场,常有绣活不好的姑娘、媳妇去她那里买绣品做嫁妆或做日常衣服的。 到如今,晋绣阁的绣品已经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绣品铺子,一般人根本买不到她家的东西。晋师傅念着楚涟漪的好,如今每旬总也要抽半天过来指导一下她们主仆的手艺,并聊聊家常。 “晋姑姑,你可知道严家的事?”楚涟漪让疏影亲自捧了茶给晋师傅。 晋师傅是从楚涟漪五、六岁时就看着她长大的人,自己无儿无女,拿她当半个女儿看待,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自然是要打听的。 “我今日这么急匆匆地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晋师傅降低了音量,“严家那边倒没什么动静,但王国公府的大小姐却在准备嫁衣了,还是王夫人亲自到晋绣阁来挑的,我问是要嫁给哪家的公子,她却支支吾吾,后来我跟其他家的夫人打听,也都说没听见王家跟什么人定了亲。” “这倒是奇怪,亲都没定,选什么嫁妆呢?姑姑,你确定是在给王家大小姐选嫁衣吗?”楚涟漪有些奇怪,这王国公府同严家有何关系。 “怎么不是,王夫人选的可是一张凤戏牡丹的大红盖头,还选了两个鸳鸯戏水红枕头,怎么看,都像是准备嫁妆。再说能让王夫人亲自挑选嫁衣的定然只有她的独生女儿,不是王大小姐又是谁。只是奇怪,平日家,有小姐出嫁,夫人们都是要带着小姐亲自来挑嫁衣的,只王大小姐是个例外。” “这也没什么,可能王大小姐不爱出门吧,同咱们姑娘一般。”疏影道。 “这可不,王大小姐我在铺子里见过几次,最欢喜出门的一个人,这次不见她所以我才纳闷儿。” “可这同严家有什么关系啊?”暗香着急了。 “说来也奇,就在严家退亲前不久,我还听严府里的桂姨娘说那严三公子好像和王大小姐有什么牵扯,说是有一次宴会见着了王大小姐,就跟丢了魂似的,回家不吃不喝的。可后来严家退了亲之后,我再问桂姨娘,她就什么也不肯说了,问急了就矢口否认严三公子的事,姑娘你说奇怪不奇怪?” 楚涟漪想了想,便笑了,“的确奇怪,只怕顾严家是封了桂姨娘的口。” “天哪,有这等事,姑姑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家姑娘啊。”暗香是个急脾气。 晋师傅一脸尴尬,这等事儿哪里好拿来告诉姑娘,就怕伤了姑娘的颜面,又怕今后十二姑娘同严三公子成亲后想起这事儿在心里埋下疙瘩就不好了。 “暗香,晋姑姑也是一片好意。”楚涟漪轻嗔了暗香一句,又同晋师傅聊了一会儿花样子,她虽然不爱绣东西,但在想花样上总能别出心裁,所以晋师傅也爱同楚涟漪交流。 晋姑姑走后,乳娘就急急地拉了楚涟漪的手说,“姑娘,我就知道你是委屈的,那严三公子根本就是中山狼,自己看中了王大小姐,想要退亲,却把一切推到姑娘身上,坏了姑娘的名声,我这就去找老爷,让他替姑娘做主。” “乳娘,你急什么。”楚涟漪轻拍乳娘的手,“这事咱们也是道听途说,不过他们总有露马脚的一天,我看这情状,他两家的亲事也拖不了多久了,你现在去说咱们没凭没据的,别人只会笑话咱们,等他们露了底咱们再去,这才占了个理字。” “可是……”乳娘是真心心痛楚涟漪,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这辈子就被严府那衰人给毁了。 “好了好了,其实我不嫁也没什么不好,严公子另有心上人,我即使嫁过去,日子也难熬。”楚涟漪反过来安慰乳娘。可是这事,楚涟漪觉得未必有那么简单,如果仅仅只是男欢女爱,严大人那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同意退亲。 虽说那王国公府,世代簪缨,比楚家只好不差,且还有爵位,但退亲可是一件大事。只怕内里还有玄机,只能等慢慢查来了。 夜里休息时,楚涟漪让疏影卯时初刻叫她,明儿又逢五了。 “姑娘,你身子不好,太夫人也吩咐了,你可以不必去请安的,这立了秋,早晨天气也凉了,姑娘要当心受了寒。”疏影担心楚涟漪的身体。 “哪里就那般矜贵了。”楚涟漪笑了笑,她其实是明白疏影的心的,她担心自己的身体,担心她这个姑娘能不能活得长久,只有自己长久了,她们也才有好日子。可是楚涟漪自己也会有担心,担心哪天太夫人心情不好,就要将她随便嫁了出去。 暗香为楚涟漪将白地绣粉桃云纱帐里的蚊子用蒲扇赶了,掖好帐子,又用艾草在屋子里薰了一周,关上窗户,只留了一盏角几上的海晏河清小灯,这才同疏影轻悄悄地下楼。 楚涟漪静静躺在床上,眼睁得大大地看着帐子上挂着的一个铜錾金杏花镂空香球,想着自己今后的打算。以前总想着订了亲迟早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太夫人虽然不喜欢大房,也奈何不了自己,所以也难得去应酬那一家子带了面具的夫人。 可如今却是身不由己了,太夫人耳根子又软,只怕一个不小心,她的下半辈子就得毁在那群女人的手里,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为她这个女儿做主。想着今日傍晚去请安,父亲依然避而不见,父女两人半月也难得见面一次,再深厚的生养之恩,感情也会淡漠。所以必须打起精神去应付那一大家子人。 一想到这里心里就烦躁,楚涟漪起身推开窗户,斜靠在临窗美人榻上,吹着凉风,半夜里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次日清晨,暗香扶了楚涟漪去宜兰院,一路上见楚涟漪面无表情,只当她早起心情不好,便笑道:“姑娘,奴婢看太夫人可是真喜欢你,连那金丝翡翠镯子都肯给你。” 楚涟漪也明白暗香是在逗她开心,便笑了笑,“可是太夫人耳根子太软,如果被其他人在耳边挑唆几下,又得怨上我了。” 所以,楚涟漪并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能让太夫人不会成为自己头上的那柄悬剑。无论你怎么讨好她,可对她总也放心不下。 太夫人身边的小丫头鸣鹂见楚涟漪来了,赶紧打起软绸帘子,“十二姑娘来啦,六姑娘和九姑娘也刚来。” 楚涟漪停下来对鸣鹂笑了笑,“看来我来得还不算迟。” 暗香一见楚涟漪的做派立刻就跟了上来,也不进屋,就拉着鸣鹂开始说话,赞她腰上的荷包绣得漂亮,两个人叽里咕噜地摆谈了起来,最后走的时候,少不得要彼此招呼有空互相找着玩儿,暗香还送了鸣鹂一条自己打的五福络子。 且不说这边,只说疏影跟了楚涟漪进屋,屋里的婆子早禀了太夫人,说十二姑娘到了。 楚涟漪从一进宜兰院开始就未语先带三分笑,见了太夫人,自然笑得更浓丽些,甜甜地叫了一声“祖母”,偎了上去。 “咦,祖母可用了什么吃食,怎么这么香?” “你这鼻子可是狗儿鼻子,怎么这么尖,我不过用了一碗花生浆,你也闻得出。”楚太夫人刮了刮楚涟漪的鼻子。 “可我那里的花生浆怎么没见有这么香,祖母定是哄我,怕我吃了。” “你这丫头。”太夫人笑着拍了拍楚涟漪的手,侧头唤了大丫头宝荷去拿一碗花生浆来。 楚涟漪从宝荷手里接过花生浆,轻轻啜了一口,眯着眼睛,翘起唇角,仿佛觉得不过瘾,又喝了一大口,在嘴里回味了良久,才睁开眼睛笑道:“怪不得祖母屋里的花生浆这般好喝,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心思这般巧。” “哦,你说这花生浆如何好了?”太夫人定眼瞧着楚涟漪。 “这浆里除了花生,还有黄豆,这都是寻常,最香的是加了核桃、芝麻、红枣,这两样对咱们女人最是好,《开宝本草》里说,核桃仁,润肌,黑须发,怪不得祖母的头上现在都找不出一根白发来。” “你倒是个人精,才加了一点子核桃、芝麻也能吃出来,还说出这一大番道理来。”太夫人点了点楚涟漪的额头。 “这样好的方子,孙女儿也想要,只不知道是哪个灵巧人想出来的。” “不就是宝荷吗,你要方子,让她拿给你就是了,你倒真是要补一补,看看这小脸,血色都没了。”太夫人捧了楚涟漪的脸细看。 其实这方子是宝荷想出来的,楚涟漪早料到。太夫人最信任的人就是宝荷,连箱子钥匙都交给宝荷在管,至于吃食上面就更是只信任宝荷了。楚涟漪这般做作,不过也是想借机向宝荷递出橄榄枝,因为她在太夫人面前的一句话,只怕抵得上别人十句话。 “到底还是祖母房里的人最灵巧,那孙女儿以后要常来祖母房里蹭汤喝才行。”楚涟漪笑着在太夫人怀里拱了拱。 “我瞧着十二姑娘也最是个灵巧的人,当年大嫂就是个最灵巧不过的人了。”一旁冷眼看着楚涟漪与太夫人祖孙和乐的三夫人旁氏笑着开口。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太夫人的脸顿时就冷了些,楚涟漪也识时务地从她怀里坐了起来,这三夫人为着六姑娘的事才高兴没几天,又开始四处搅风搅雨了,生怕有人夺了她在太夫人面前的风头去。 菊花谢 上 这逝去的楚夫人最是太夫人心头的一根刺。楚夫人是个一丝不苟、做事麻利的人,主持中馈的时候眼睛里容不下任何砂子,自己从来不曾中饱私囊,却阻了不少人的财路,几乎将楚府上上下下的主子都得罪光了。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那些失了好处的人,自然不能罢休。偏太夫人是个爱听好话的主儿,楚夫人又最是不懂说灵巧话讨人欢心,加之被有心人在中间一挑拨,太夫人就成了某些人手中的利器。几房合起来挤兑大房,闹着要分家。 偏生楚青全又最护着这位夫人,容不得任何人指责,最后僵持不下,所以楚府这才分了家,太夫人便把这分家之罪一股脑儿地全怪在了楚夫人头上,以后处处针对打压连夫人,否则楚涟漪的娘也不用神乏体虚,去得这般早。 六姑娘楚涟晴听她母亲那样一说话,就觉得对不住楚涟漪,她刚订了亲,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如今看楚涟漪,想着她的遭遇,更是同情,所以心下难免怜悯她而有些怪责自己的母亲,便开口道:“十二妹妹,你身子可好些了,这几日天气晴好,府里的菊花也开得早,我正想请你来着,咱们姐妹一处赏赏花,热闹热闹。” 楚涟漪还没说话,太夫人就道:“这样好,你们姐妹就应该亲近,碗丫头你身子不好,但也不能总在屋里歇着,要多出来走动,你去同你姐妹们玩去吧,我这里自有你婶婶们照料。” “是。”楚涟漪起身行了礼,拉了六姑娘的手,同九姑娘她们一起走到西次间同其他小一辈儿的姐妹们坐在一块儿。 宝钏等丫头摆好筷箸,请姑娘们上桌用了早饭。 “六姐姐,你是要开菊花宴吗?”楚涟漪在用茶漱了嘴后,才起唇问楚涟晴。 “菊花宴?”楚涟晴顿了顿,“我倒是没想过,只是想着姐妹们可以聚一聚。” “是啊,我知道。”楚涟漪靠近楚涟晴促狭地笑道:“六姐姐定是怕以后嫁了,咱们姐妹相处的日子就少了。” “你这妮子,胡说什么呀,什么嫁不嫁的。”楚涟晴羞得急了,轻拧着楚涟漪的手臂。 “难道我说错了不成?”楚涟漪笑嘻嘻地道,她倒是真没说错,楚涟晴就是这般想的,所以才恼羞成怒。 “菊花宴,我听着挺好的,姐姐。”九姑娘也凑了过来,“蕙亭县主不就组织了一个诗社,请京城里的贵女参加什么海棠宴,梅花宴吗,咱们府里这么多姐妹,也可以组一个菊花宴啊。”九姑娘楚涟欣也是个爱热闹的性子。 “是呀,是呀。”五房的十三姑娘也凑了过来。 “咱们这菊花宴不一定要学着县主的吟诗作赋,这会吓着人,咱们就聚在一块儿,姐妹们说说笑笑,可以下棋,品画,论琴,赏花,什么都可以。这宴席嘛,却要特别点,咱们就以菊花为料,可以饮菊花酒,吃菊花饼,这菜名也得碟碟都带个菊。”楚涟漪早就对这种宴会有兴趣,只是一直和姊妹间没什么来往,所以才一直搁着。可到底是年轻的姑娘,哪个不爱热闹的。 “茜雪妹妹也来吧,咱们一起热闹热闹。”楚涟漪又拉了柳茜雪,这丫头虽然傲了些,但她母亲在太夫人面前说得上话,也是个不能得罪之人。 柳茜雪点点头,“按我说,不能光咱们姐妹,兴大奶奶,宣二奶奶,房三奶奶咱们都该请上。” 楚涟漪瞧了瞧柳茜雪,看来这也是个有心的人。 这一番安排下来,自然要惊动太夫人的,她听了之后,只说了一句话,“聚可以聚,只是可别忘了其他姊妹,你们四婶婶冬月里也要带着你五姐姐她们回来了,你五姐姐也要嫁了,就安排在开春二月里,你们姐妹也要多聚聚,可别让她回来说你们落下她了。” “是。”楚涟晴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 虽然三房旁氏素来得太夫人欢心,但那是因为她会讨巧,可真正让太夫人喜欢的却是四夫人向氏。因为老四放了正三品的湖南按擦使,官职不低,四夫人出身又好,是忠勤伯的次女,四夫人虽不得四老爷的欢心,但这一点在楚夫人的映衬下简直成了优点,所以太夫人一直中意这个四儿媳妇。 加上四房长女五姑娘楚涟洁的亲事又订得极好,是靖文侯家的嫡长孙,世袭的爵位,未来是一准儿的侯爷夫人,太夫人自然对四房更加青眼相看。 何况远香近臭,三夫人再好,也敌不过雾里看花又思念儿子的太夫人喜欢四夫人。 菊花宴到底还是没开起来,只是楚涟漪等几个姐妹聚了聚,三夫人为讨好太夫人,怕太夫人以为老三家是故意冷落老四家,便扣住了银两,六姑娘支不了银子,菊花宴只好作罢。 虽说是在家里办个玩耍的宴席,但无钱寸步难行,光是厨房那些婆子媳妇,不见打赏,做事就磨磨蹭蹭,还不给好脸色看。 楚涟漪倒是能支使银钱,但并不肯也不可出这个头,这便是在打未来“大学士”夫人的脸面。 姐妹几个在院子里对菊饮茶时,六姑娘楚涟晴一脸的羞愧,“真不知母亲为什么这个做派,咱们姐妹办个菊花宴,哪里就冷落了四房,太夫人哪里就能怪罪,等五姐姐她们回来,都是冬天的事了,到时候咱们再举办个梅花宴就是了。” 不谙钱事,或者一身清风高洁的六姑娘自然是不明白她母亲的算盘的,楚涟漪却心知肚明。分家的时候,太夫人的私房可都是她自己管着,她屋子里还锁了几个大柜子,钥匙在她身边亲自保管着,谁也不知道太夫人的私房钱有多厚,媳妇们都看着呢。不然旁氏能吃亏地往家里请一尊太上佛回去? 从菊花宴回去后,楚涟漪依然过着她舒坦的日子,更是延请了不少名师,寻点儿费神无用的事情来打发日子。如今这世道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只在家里那二门内的一片小天地里纷争,如今楚涟漪婚事告吹,嫁人的前景晦暗,岁月对她来说,真是多得已经有些奢侈了。 倒是六姑娘那边,因为婚期定在明年四月,这段日子要学做媳妇的规矩,还要跟着她母亲学管家,忙得没空四处行走。 只有柳姨妈借着楚家的声势,出手又阔绰,领着柳茜雪在京城贵妇圈子里转悠,名声渐佳。 四房一家回府的日子推了又推,腊月初才回到楚府,楚涟漪少不得要强打起精神,一大早就去宜兰院请安。 一进太夫人的屋子,第一打眼的人物就是穿着大红织金缎绣玉堂富贵纹出风毛夹袍,暗紫泥金填五彩牡丹长裙的四夫人全氏。 楚涟漪上前乖巧地对太夫人请安,“祖母万福。”又转身对坐在太夫人榻头紫檀绣墩上的四夫人请了安,道了声“四婶婶万福。”除此之外也不多说话,退在一旁垂手而立。 看人脸色楚涟漪也是懂的,她一进屋就感到四夫人剪刀一样的眼光在她浑身上下搜检,恨不得戳出个洞来。 要说旁氏虽然时常刁难楚涟漪,但她从来不怕,反而最忌惮的是这位并不常在家的四婶婶。 “这不是咱们家的碗丫头吗,如今出落得这般俊俏了,只是稍微单薄了些,落了个多病多愁的身子,可别学了你母亲……”说到这儿,四夫人赶紧自己啐了自己一口,“瞧我这嘴,太夫人的孙女儿自然是多福多寿的。”话是乖巧,可是她要说的要咒的可都出了口。 楚涟漪并不恼怒,面带着浅笑,这四夫人的嘴一向是出了名的锋利,与她置气,真是一日气死三回也不嫌多。何况四夫人的心事她知道。 当初父亲高中状元郎时,四夫人便遇见了楚青全,一颗芳心顿时付了檀郎,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楚青全订的媳妇是蜀中世家的苏氏。 楚青全二人两人成亲后,琴瑟和鸣,四夫人却嫁给了四老爷,四老爷又是个贪色之人,她未进门之前,便已经有三个通房丫头,进门后没多久,又纳了一房妾,让心高气傲的四夫人如何受得了。 也不知四夫人是如何作想的,反而将她一身的不幸遭遇怪在了苏氏身上,觉得如果当初嫁给大爷的是她全氏,如今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可就是她二人了。从此,四夫人明里暗里都对上了苏氏。 楚家分家,楚涟漪觉得在中间煽风点火,贡献第一的非四夫人莫属。 太夫人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楚涟漪,倒是满意她的态度。 “这次回来四婶也没带什么礼物,这对碧玉万年吉庆簪送你做耍吧。”四夫人的丫鬟绣容捧了一个黑漆红绒里的盒子上来,里面摆着一对玉色上好的簪子,做工精良,造型新颖,一看便是湖南那边新出的款,看来这位四叔的按擦使做得实在是滋润。 “簪子真漂亮,谢谢四婶婶。”要说这府里最阔绰的一定是四房,京官虽然权重,但收入不过只有俸禄和养廉银子,年节时下面虽也孝敬节仪,有碳敬,冰敬,但是比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员来说,收入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这是你五姐姐,有些年头没见了,还认得么?明年二月,你五姐姐就出嫁啦。”说起五姑娘楚涟洁的婚事,太夫人就一脸的高兴,靖文候的嫡长孙媳妇,多长脸的事情。楚家虽然是世家,但是并无世袭的爵位。虽说现在爵位只是个虚衔,但有,就是一份体面。 楚涟漪上前与楚涟洁见了礼,也与她身边站着的十一姑娘和十四姑娘见了礼。楚涟洁送了楚涟漪一串大珍珠项链,颗颗莹白均匀,是上好的天然珍珠,非是淡水湖里养的,是以价值不菲。 楚涟漪收了之后,暗自咋舌,可没想过会收到这般贵重的礼物,她给十一姑娘和十四姑娘准备的礼物,可都是些小玩意,比如蜀绣的荷包,银制的口脂盒子等等。 十一姑娘和十四姑娘从疏影手里接过礼物时,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自傲之气,楚涟漪也不与她们一般见识。 世家里人情来往都是有规矩的,并不是越多越贵越好,四夫人回来之后这次的炫耀,真有点儿暴发户的做派。 五姑娘楚涟洁倒是个非常文静的人,楚涟漪三年多没见着她了,模样变化不大,端庄秀丽,但比以前更稳重了。 楚涟漪与四房的姊妹见了礼之后,赶紧走到九姑娘旁边去,有五姑娘这座大山镇台,下面的姊妹都不敢如往日一般嬉笑,安安静静去西次间用了早饭。 席间十五姑娘几次想出声,都被五姑娘的眼神给镇住了,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连搁置杯筷的声音都几乎没有。 饭后,楚涟漪与六姑娘等好不容易寻了个角落说了会儿话,大家又好奇地对比了一下四房送的礼物,才发现楚涟漪收到的是最贵重的,其他人都是收的寻常物件,倒不是四房在耍暴发户的派头。 楚涟漪暗自疑心,但也没表现出来。 众人开始鱼贯退出,楚涟漪正要告退,却被太夫人留了下来,“碗丫头你留一留,你四婶婶还有体己话跟你说。” 楚涟漪点头留了下来,垂眉低首地站立在太夫人的榻尾。 人都走清了后,太夫人才率先开口,“你四婶婶想给你说门亲事。” 楚涟漪闻言大惊。 菊花谢 下 四夫人看着楚涟漪,满脸含笑地道:“是你四叔衙门里的副使,品貌端重,年轻有为,碗丫头嫁过去可是正经的夫人。” 正四品的按擦司副使,听起来也不埋没楚涟漪的身份。 太夫人点了点头,显得比较满意。 楚涟漪却听着不对,这儿女的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出阁的女儿听到这样的消息避都避不及,哪里还能参与讨论,太夫人今日怎么想起在自己面前提亲事的。 “碗丫头,你看你是个什么意思?”太夫人出声询问。 楚涟漪这才抬起头困惑地盯着太夫人。 “你说说吧,祖母也不避讳你,你的亲事我私下也同你父亲商量过,他说你如今长大了,又是个极有主见的孩子,让我决定之前先问问你的主意。” 原来如此,楚涟漪断然想不到她父亲居然肯将婚姻这等大事在某种程度上交由她自己做主,这也许就是他些微的弥补心里吧。 楚涟漪本该羞涩推却,但她实在不敢信任四夫人,便低声道:“却不知那人有多大年纪了?”这话是问她四婶婶的,她那句品貌端重暂且不提,但年轻有为却不知道有没有水分。 听楚涟漪问起这个,她四婶的脸色果然变了变,本不想作答,却想亲事如果成了,交换庚帖的时候一样要露馅儿,到时候如果被这丫头闹出什么事来可不好,便道:“听说虚岁今年三十有五。” 太夫人的眼睛抬了抬,想来也是第一次听到,“岂不是比碗丫头大了二十多岁?” 四夫人立刻带了笑容道,“虽说比碗丫头大了些,可年岁大的人会疼人。” 太夫人没说话,想了一阵道:“先前你同我说的时候,我也没问明白,碗丫头要是嫁过去,那继子的年龄岂不都和她差不多大了,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多有不便。” 四夫人立即笑道:“娘啊,你过于担心了,李副使的儿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并不跟在他身边,哪有不方便之说。何况……”四夫人扫了一眼楚涟漪,又继续道:“我说她嫁过去做填房还好些,母亲,你看碗丫头这副薄棉身子,风一吹就倒,不像是个宜子的,如今李副使已经有了儿子,碗丫头过去也用不着担负传宗接代的责任,岂不便当。” 太夫人闻言轻轻叹息了一声。 四夫人见太夫人略有所动,再接再励道:“母亲,如今碗丫头别说是为正室,就是做妾,知晓底细的人家又有谁肯要。如果不是上峰保媒,那李副使也未必是肯的,后面给他说媒的从咱家只怕都要排到永定河头了。” 太夫人听到那李副使如此抢手,心思又更松动了。 四夫人又转过来拉住楚涟漪的手道:“碗丫头,四婶也知道你心高气傲,跟你那去了的母亲一样,可你如今这般也怪不得人,如果不是自己德行又亏,旁人又怎能寻到你的错处。这桩亲事,可是你母亲亲自给你定下的,你要怨也只能怨你母亲。”四夫人一脸庄严地看着楚涟漪,眼里满是得意。 太夫人听到这话后,有些要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这事儿的确要怪那死去的楚夫人。 “当初这门亲事太夫人本就不同意,如果不是你母亲以病相挟,你如何能落得这般模样。”四夫人继续煽风点火。 当初太夫人是不同意与严家结亲,因为四夫人早就存了心思要让楚涟漪与她舅舅家的儿子结亲,要让楚夫人唯一的宝贝掌握在她手里,要生要死都是她全氏说了算。所以四夫人没少在太夫人面前提亲上加亲的事儿,太夫人不喜欢楚夫人,自然也就倾向了四夫人。 如今碗丫头这身份要嫁她舅舅家是不可能了,但落到她夫君手下的屋里,也算是掌握在她手里的。 听四夫人这么一说,太夫人的脸色愈发平静了,甚至还开始有丝考虑的迹象。 “碗丫头,你看这亲事怎么样?”太夫人再次出声。 楚涟漪从她语气里听出她的心意,却又知道不好明着拒绝,便“咚”的一声对着四夫人跪了下去,膝盖摔得生疼,楚涟漪的手握上四夫人搁在膝上的手,一脸感激又略带遗憾和悲切地看着全氏,“四婶婶疼涟漪的心,涟漪一直都是知道的,难为四婶婶为涟漪的事尽心尽力了,只是涟漪是心疼父亲,涟漪是独女如果从此远嫁,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承欢膝下,可怜父亲一个人……”楚涟漪并不是一个喜欢演戏的人,只是生活所逼,却不得不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戏子在这舞台上唱作。 紧接着楚涟漪的泪珠就跟雨似地下了起来,膝行到太夫人的跟前,“祖母……” 太夫人见楚涟漪哭得伤心,也有些不忍心,好歹也是嫡亲的孙女儿,虽然言行又亏,可就这样让她远嫁,又是去做填房,给人做继母总是不舍的。 “你这孩子哭什么,快快起来,仔细膝盖一会儿乌了,祖母也知道你是孝顺的。” 太夫人身边的宝荷赶紧搀了楚涟漪起来。 楚涟漪的腿脚果然已经疼痛得有些站不住了,趔趄了一下,顺势偎在了太夫人的身边,一双大眼睛依然雾蒙蒙的,“祖母,孙女儿当时对那些恶奴的确狠了些,母亲去后,爹爹又不怎么管内院的事,那些恶奴欺负孙女儿和信哥儿年幼,信哥儿病了连大夫都没人请,秋姨娘膝盖都求烂了,也无人理会,信哥儿的小命差点儿就没了,孙女儿这才狠了心。”楚涟漪想起过去的种种辛酸,哭得越发真切了。 楚涟漪没说那些恶奴是怎么刁难自己的,反而推出了长房的独子信哥儿,虽然信哥儿是姨娘所出,但因为独子,身份自然就高了,在太夫人眼里也是有着一席之地的,太夫人听了心里对那些于楚涟漪不利的流言也就不那么介意了。 其实太夫人也只是被往日的恩怨迷住了眼睛,直到楚涟漪出了事儿她才醒悟过来。如果不是当年她放着大房不理不问,碗丫头也不可能那么小小年纪就要出来撑起整个家。这些年大房被她管理得紧紧有条,太夫人也是看在眼里的,知道她是个能干人儿。 太夫人拍了拍楚涟漪的背,“好啦,别哭了,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岂不让你四婶婶看笑话,这亲事我再同你父亲商量商量,再做打算。” 楚涟漪收住眼泪,知道太夫人这样说是为了顾全四夫人的面子。 太夫人拍了拍楚涟漪的手,“祖母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且去吧,让丫头给你的膝盖上点儿药。” 楚涟漪去后,那桩婚事再没被提过,她便知道多半父亲那边是拒绝了。 她心病去了一大块后,吃饭也香了,人精神了许多,年节将近,师傅都放了假,姊妹之间来往得更加密切了,这个年节算是母亲走后,楚涟漪过得最闹热的年了,除夕祭祖,守岁也不再寂寞,到底还是人多才热闹有趣。 过了年到正月十五,是京城里贵妇淑媛一年里最高兴的日子,争奇斗艳也尽在此时。因着这十五日里,京城里大街小巷都挂满了花灯,也是女人们正经能出门的日子。 借此时不知成就了多少段姻缘佳话,未嫁的女儿家私会情郎,订婚的女儿家相夫婿都可以在这段日子寻着机会进行。 初九那天,六姑娘和九姑娘来约楚涟漪去逛灯会,同去的还有五姑娘和十姑娘以及柳茜雪和其他几个姑娘。 楚涟漪虽然到了这世上十几年,却从没去逛过元宵灯会,母亲在世的时候,年纪太小不能出门,母亲去后,她守了三年孝。后来年岁大了,父亲却不同意她出去逛灯会,彼时楚涟漪也没胆子去央求太夫人,今年真是托了严府的福气,她这才有机会同太夫人亲近了起来,反而得了出门的机会。 楚涟漪出门带了疏影、暗香并乳娘三人,还有两个小厮同四个护院,逛灯会人多事杂,经常有走失小孩或女子被调戏的事情发生,所以楚涟漪倍加小心。 暗香伺候楚涟漪披了件孔雀羽织金点翠大氅,带了素白轻纱帷帽,又将一个掐丝珐琅铜手炉里新添了碳,放入楚涟漪的手中,一行人这才出垂花门,到宅邸门口的影壁前登上马车。 行了约略三百米,同楚府其他姑娘的马车回合,这才往御街去。 楚涟漪一行人到的时候,御街至宣德门楼这百丈距离的长街上早已车水马龙,人声喧天,不吼着说话,近在咫尺的人都听不清说什么。 马车继续往里行进了约略百米,再也走不动,人挤人,车挨车,楚涟漪等人下了车,见御街两廊下各色花灯高挂,有鱼戏莲偶灯,有玉兔灯,还有奇巧的长龙灯。原处宣德门楼前有十丈高的灯树,挂满了新奇精致的各色灯饰,这美景让人真有点儿分不清天上人间。 灯虽然奇巧精致,却并不是吸引楚涟漪的地方,反而是御街两旁的奇术异能之士,歌舞百戏之伶让楚涟漪看得目不暇接,仿佛土包子进城。 街上有击丸蹴鞠的,有踏索登竿的,有走绳的,有耍猴的,有吞剑的,有吐火的,还有能人异士能使唤蜂蝶,指挥蚂蚁的,看得人眼珠子都不够转了。 路边还有卖吃食的摊铺,有炒银杏炒栗子的炒货摊子,有卖鹅梨、梨条、梨干的蜜饯铺子,还有面摊,银丝面,杂酱面应有尽有,也卖热食炒兔、炒蟹、炒蛤蜊的,还有卖野狐肉脯,鹿肉脯的,各色杂食及闻所未闻的小吃看得楚涟漪目不暇接,食指大动。 这边楚涟漪看见好吃的转不开眼的时候,九姑娘那边正同一对穿着藏蓝织金锦袍的兄弟打着招呼,那对兄弟正邀请楚涟欣去会贤堂听戏,说是今夜名旦吴玉祥要登台唱刚排的新戏《长坂坡》。 楚涟欣应了,别了众姊妹,只说子时前一定回来,在宣德门下同众人相会。 其他人都没有特殊的表示,倒是看得楚涟漪一惊一乍的,九姑娘就这样跟着两个男人走了,却没人说半句,连五姑娘都没开口阻止。 于是楚涟漪拉了拉六姑娘楚涟晴的袖口,楚涟晴低声在楚涟漪耳边解释道:“那是吏部选功司郎中家的两位公子,都对九妹妹青眼有加,咱们两家是世交,不怕的。” 感情这是九姑娘在私会情郎。 一行人没走几步,却又遇上了靖文侯府的姑娘,五姑娘与她家相熟,别了楚涟漪等人,与未来的小姑子携手看灯去了。 陆续地,六姑娘“巧遇”了新点的翰林官。其他姑娘相携去瑞宝斋选首饰去了,柳茜雪带着丫头去了一家古书铺子。只有楚涟漪眼睛盯在吃食上,不肯动。 “暗香,你去买个那枣泥盒子给我吃。”楚涟漪指着御街中段西廊下一个卖蒸糕的摊子道。 她闻着红枣的香味不肯走了。 “姑娘,谁知道这小摊子上的东西干不干净啊,当心吃坏了肚子,要吃这个,明日奴婢去冠生园帮你买可好?”冠生园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糕点铺子。 “我哪里就有那般矜贵啊,我瞧着这枣泥盒子肯定好吃。”楚涟漪在府里吃不下东西,到了街上倒是看见什么都想吃。 “姑娘,可你刚才已经吃过一串核桃糖葫芦,一个曹家肉饼,一包李家辣油卤牛肉了。”暗香也出声帮衬疏影。 楚涟漪急了,提高了嗓门道,“暗香,你就去买一个吧,我想吃。” 楼下楚涟漪在娇声急喝暗香买枣泥盒子,那嗓音却传入了对面东楼上的一间包厢里。 铁鞋破 上 这家枣泥盒子对面是京城最有名的茶楼吉祥楼,也是京城里最著名的戏园子,凡是天下有名的角儿都在这里登台唱过,连禁宫内梨园子弟的首席教习福少楼进宫之前也在这吉祥楼唱过堂会。 这吉祥楼在御街中段,位于御街和东西纵贯的大道阳明街交界处,是一等一的黄金地段,能包得起吉祥楼包厢的,非富即贵。 这吉祥楼包厢内此时正坐了一男一女两位主子,向吉祥楼内侧一方是一幕红绒帘子,挂起帘子就能看到吉祥楼正中的大戏台,闭上帘子独成一个房间,包厢后,出槅扇门是一个伸出街的平台。 包厢内,禹亲王唐楼正坐在紫檀嵌螺钿短榻上同几名衣着华贵的男子交谈,有人正在问他怎么这么好兴致,来吉祥楼听戏。 “花氏一向喜欢听谭亮山的戏,今日吉祥楼请了谭亮山唱《贵妃醉酒》,孤便领她来玩玩,顺便看看灯会。” 府青候家的长房嫡子万子俊向唐楼旁边坐着的花氏作了个揖,道了一声“嫂夫人”,但花氏却不是他的正经嫂子,只是唐楼的一位侧妃。 万子俊的母亲是唐楼母亲的表妹,两家素有来往,所以对禹亲王府的事情也有所了解。当初皇上亲自给唐楼赐婚的正妃和一位侧妃如今都殁了,而这位花侧妃却安然无恙,唐楼身边如今连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只有这位侧妃,所以花氏的地位不言而喻。 万子俊对花氏一向颇为敬重,遇上好吃好玩的,年节送礼总不忘送她一份。 花氏温婉含笑地半侧身子,并不敢受万子俊的全礼,万子俊行礼时,她也对万子俊道了万福。 花氏素来是个贤淑知礼之人。 这边唐楼正同万子俊等人寒暄着,却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唤了一声,“暗香。” 其实这一声“暗香”也未必就是听真切的了,唐楼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是幻听了,无论别人是唤“秋香”、“春香”什么的,他总能听成暗香。 可今日这一声,那声音娇滴滴、绵糯糯,听起来极像那人的声音。唐楼也暗笑自己,这楼内楼外人声嘈杂,他怎么就单单听到了“暗香”二字。 可万一真是她?唐楼到底还是没忍住,推开槅扇,蹋上平台。 楼下花灯如海,仕女如织,裙袂蹁跹,胭脂飘香。 唐楼的眼睛只是从楼下略微一扫,就停留在了对面左下方的一个身影上。 大红羽缎白狐狸毛滚边披风,鹅黄窄袖衫,桃花粉地织金百蝶穿花锦缎出风毛半臂小袄,丁香色纻丝百褶裙,裙带上佩了流苏络子并一对白玉压裙环,可以想见行走间环佩叮当,定是一首美妙的乐曲。 像极了那个人。 暗香将买来的枣泥盒子捧给楚涟漪,疏影接过了她手里的手炉,楚涟漪将遮面的帷帽掀起,有些急不可耐地将枣泥盒子递到口边,略微有些急馋。 可看在楼上人的眼里却又是另一道风景了。 唐楼几乎是贪婪地盯在那露出的半张小脸上,挺拔俊俏的鼻子,红艳欲滴的樱唇,不是那个人又是谁。 雨润庵,唐楼第二天打听了一下那女子的消息,却听知客尼说那姑娘一大早就走了,听说是姓苏。唐楼当时想大约是自己昨夜太唐突了,吓着那姑娘了,又想自己又不是毛头小子没经历过女人,昨晚却显得太过急切了,于是又自嘲了一番。 所以事后唐楼只当这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并没完全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怎么,偶尔午夜梦回,总能想起梦中一直纠缠着那个女子的容颜。 那梦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缠绵,到后来唐楼再打听那位苏姑娘的时候,却发现京城里稍微有些脸面的苏家里,并没有这等容貌的女儿,四方打听都无消息,这事便一直搁置到现在,没想到今日得来全不费功夫。 帷帽的帘子很快就放下了,在放下前的一瞬间,唐楼还能读出楚涟漪的唇语,“这枣泥盒子真好吃,暗香,再去买十个,咱们带回家吃。” “王爷在看什么有趣的?”花氏走到唐楼身边。 “没什么。”唐楼淡淡地答道。 花氏心里暗道,既然没什么,却为何从没移动过眼光。早在花氏出声询问之前,就已经顺着唐楼的眼光看了,只是一家卖糕点的摊子而已,倒是摊前那女子的帷帽挺别致的。帽檐上每隔三寸便缀了一个寸长的七色夜光线打的蝴蝶络子,大概是风大压帽帷的,心思挺巧妙。 唐楼迟疑了片刻,虽然今夜还有要事,但看了看天色还有时间,便有些亟不可待地转身往楼下走去。 “咦,王爷怎么才来就走?”万子俊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想着花氏难得出来一趟,带她去逛逛灯市。”唐楼很流畅地找着借口。 唐楼携花氏下了楼,却正遇见敲锣打鼓,舞灯游街的队伍从吉祥楼跟前过,人群喧扰,待花灯队伍过后,对面哪里还有那人影。 唐楼穿过人群,大踏步地往街中心走去,四处张望却再也找不到。 花氏提着裙摆,小跑着跟在唐楼的身后,说什么逛灯会,根本就是对人家姑娘着了迷,四处找人,花氏心里暗自嘀咕,却依然微笑着跟在唐楼身后。 唐楼围着吉祥楼前前后后走了两圈后才停下来,终于认命,终究还是差了些缘分。正要往回走,却瞥见一角丁香色的裙子闪入了街角一间铺子,定睛一看,却是一家珠宝斋。于是回身对花氏道:“去那家店看看,给你添点儿首饰吧。” 花氏闻言一惊,王爷虽然在京里素有风流惜香之誉,但却是甚少为女子的琐碎事务上心之人。 花氏心下一甜,想着这么些年的忍小受大,辛苦经营,总算王爷眼里还有自己。 那聚宝斋的掌柜坐在柜台后一见唐楼和花氏步入,气度不凡,身后跟着一位师爷模样的幕僚和一个小厮,并两个貌美的丫头,便知道是来了贵人。 “两位贵人里边请。”掌柜的亲自打起帘子,引了二人入内,他们这一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看衣着,光看人的气度就知道孰贵孰富,而眼前这两位既贵且富,大有来头,所以不敢怠慢。 掌柜地让了二位客人在上方太师椅上坐下,命丫头沏了上好的茶六安雪尖。 “不知二位贵人想选点儿什么?”掌柜的鞠躬哈腰,笑容满面。 “随便看看。”唐楼漫不经心地道。 “是。”掌柜的使了一个颜色,一旁伶俐的两个伙计立刻抬了一条黑漆几案来放在二人面前,几案上呈列了几个黑漆描金时时报喜大圆盒,红绒衬里上放着样式新颖,质地上佳的钗环首饰,都是铺子里平日不肯轻易拿出来的宝贝。 花氏从没同唐楼一起买过首饰,但也知道男人对这些多是不耐的,也不敢精挑慢选,拿起一支三凤点翠嵌红宝石步摇端详了片刻便让掌柜包起来,也不肯再多选,怕在王爷心里留下个贪婪的印象。 花氏挑好东西,却见唐楼悠悠闲闲地品着茶,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下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开口。 掌柜的见花氏不再挑选金银首饰,却又不想放过眼前的大财主,便又捧来一盒玉制首饰玉环供二人赏玩。 唐楼往几案上的首饰应付了一眼,一眼相中了一枚碧玉扇面篦梳,手掌大小,但奇的是这枚篦梳是由整块玉心雕就,雕刻者因色雕玉,因形理玉,仿若自然形成,巧夺天工。碧玉扇棱上是自然的略白条棱,雕做扇面再好不过,在凸起的地方雕了凤戏牡丹的纹样,既妩媚又喜庆,是一枚上好的佳作。 掌柜的眼尖的赶紧道:“贵人好眼力,这柄玉梳乃是小店的镇店之宝,人大的一块玉石,总共就刨出这么巴掌大一块玉心,冬暖夏凉,最是温润不过。” “包上吧。”唐楼对掌柜的说,心里却想着她那样的人,戴玉制的首饰,在月色下不知该是一番何等的景色。 挑选首饰这片刻,从右边屋子里走出一名着丁香色纻丝百褶裙的女客来,接待她的是老板娘,看来是熟客,所以引到了里屋。 唐楼抬眼望去却不是他心上那人,随脸上不曾表现,心里却失望透了,花氏也是玲珑心肝儿的人,一看那女客的打扮,这才明了王爷为何忽然想起要带自己逛聚宝斋了,为何磨磨蹭蹭挑好了首饰却一直不肯起身。 那女客走后,唐楼立刻起身往外走,他身后的小厮见主子起身往外走,转头对掌柜的道:“都包上,送到白猫胡同禹亲王府,自有人收。” 掌柜的惶恐地弓腰,不知道先才的贵人居然是位亲王。 铁鞋破 下 且说楚涟漪连吃带喝,一路下来也逛累了,等不到子时与众人会合,便留了一个婆子去知会楚涟晴等人,自己领了其他人打道回府,沐浴之后,便歇下了。 夜半,楚涟漪听见窗户轻微响动,警觉地醒了过来。不知是压力太大,还是琐事太多,楚涟漪的睡眠一向很浅,有时候灯光的弱微变化都能惊醒她。 窗户响动,楚涟漪本以为是风吹的,想起身掩上,否则这一夜都不用睡了,哪知道她睁开眼睛,却看见纹帐外立了一个人影,楚涟漪猛地坐起身子,正要尖叫,却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寒光似雪的宝剑就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身体顿时不敢动了,声音堵在喉咙口,硬生生吞了下去。 要说楚涟漪怎么就知道这是一把宝剑,看它吹毛可断便知,从纹帐外直刺进来,仿佛没有任何阻力就穿透了那层薄纱,搁在自己脖子边上的时候,顺带还削掉了一缕垂在脖子上的秀发。楚涟漪藏在被窝下的手紧紧捏住自己的裙摆,努力不然自己颤抖,也不知来人是求财还是求色,只道自己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先被退婚不说,如今连名节都要不保了。 楚涟漪悔恨得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为什么想要保留一片自己的隐私,为什么要将疏影她们留在楼下。 大概是过了十几年平安无事的日子,戒心就降低了,忘记了世上还有“梁上君子”一流的人物存在。 “这位姑娘,在下情非得已才误闯香闺,只暂借此处一避,并无心伤害姑娘,如果姑娘应允,在下请将宝剑收回。”来人笔直站立于楚涟漪的床前,倒无其他不当的举措,让楚涟漪略微松了口气,却暗骂来人语气里的促狭。 这大宅院的后厢素来是姑娘居住的地方,他别处不躲,缘何偏要躲入姑娘的闺房,难道不知道如果为人所见,这姑娘只有被唾沫淹死的份儿么? 再者,难道是她楚涟漪邀请他将剑放在脖子上的吗,什么叫请将剑收回,真真是个无赖泼皮。 楚涟漪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来人果然抽回了那剑,剑风闪过带起那本就薄如蝉翼的青雪纱微微掀开,楚涟漪的眼睛同来人正好对上。 楚涟漪心里暗道不好,有道是,怀璧其罪,这张脸即使不是自夸,那也是颇能诱人的。楚涟漪发誓今后再也不追求什么罗曼蒂克的卧室布置了,这纹帐以后用的布料一定要够厚够重,定不能像如今这般被微风轻轻就能带起的地步。 来人怔怔地看着那床上的楚涟漪,心下感叹,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误闯楚涟漪香闺的人并不是他人,正是唐楼。他以亲王之尊亲自犯险,不过是为了去接应取一样要紧的东西,即使带着花氏出来掩人耳目依然被对头盯上了,好在身份没有暴露,却不得不闯入了连府。 唐楼本想在连府内随便寻一藏身之处略微停留,抬头却见自己刚好立于一宝瓶门前,门上书“百花深处”四字,字迹挺拔俊逸却又妩媚多姿。 门侧挂着一幅对联,上联书“山溪殷勤留客饮”,下联书“清风缠绵醉人香”。 对联里虽然书写得热闹,却可知主人孤寂,所能为伴的不过山溪、清风与百花。 一念起,唐楼跟着山溪步入那宝瓶门,忽然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主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心里有浮起黄昏时见到的那个人,看起来也该是大家闺秀,只不知落到谁家,这般晚可像他一样夜深不眠,思绪缭绕。 本来该是刺激紧张的夜晚,偏偏被这主人家那百花深处给引出了一丝旖旎的遐想来。 路途中遇仆人起夜,唐楼闪身上了绣楼,从窗户里跳进去,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哪知这主人却十分惊醒,扰乱了他的计划。 如今唐楼只觉庆幸,庆幸自己那“一念起”。 楚涟漪见眼前那蒙面男子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看,心差点儿没跳到嗓子眼,决定破财消灾,轻声道:“你要什么,这里的东西你尽管拿去好了,我绝不声张。”语毕却坐直了身子,眼睛睁睁地望着来人,意思是如果要人,那定然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借着房间里留下的一盏豆大的灯光看去,唐楼忽然想起昨夜的春梦来。一样的容颜,一样穿着纱衣,却不及她现在身上所穿的那般柔软帖服,将她如春山般秀丽的轮廓雕刻得淋漓尽致,一样裹着月白底绣牡丹的肚兜,却不及她那上下起伏的胸脯一般充满了热力。 躺在他的怀里,她也是那样含嗔带怒地看着自己,这种梦最近两个月越来越频繁,唐楼换亵衣的频率也越来越勤。 唐楼万万没料到自己与她的第一次正经见面却是这样的场景,他只觉得自己身体都开始痛了,这样的活色生香与梦中的低吟缠绵交织成一幅瑰丽无比的画面,唐楼一念之间便下定了决心。 楚涟漪望着眼前那个缓缓坐下并落下面罩的男人,死的心都有了,不得不低声轻唤“你不要摘面罩。”她又不是傻子,脱下面罩,岂不就是宣布了自己的死刑。 楚涟漪将浑身的力气聚在胸口,打算他一有动作便大声呼救,大不了鱼死网破,她从此就是真的做能做姑子也甘心。先前不肯唤人,不过是存了一份侥幸心理,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己走了当然最后,她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名节也能得以保全。 可惜那面罩还是应声而落,那人却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醇厚,真是浪费在这毛贼的身上了。 再看那脸,没有登徒子的邪气,没有弱书生的娇秀,但却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眼似寒星,鼻若悬胆,唇抿如刀,挺拔如山。 从此可知何谓巍巍之如玉山。 有玉之朗朗,无玉之易碎,有山之巍峨,无山之苍凉。 夜闯香闺,却进退自若,语含歉意,却无恭谦,仿佛闲庭信步于他家之庭院。 这样的好相貌,好气质真真是浪费在了这毛贼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绕指柔 楚涟漪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坐在自己床畔,笑意殷殷一副主人家模样的男子,贼胆也太大了,莫不是不仅偷人还要戏心? “你叫什么名字?”唐楼又问了一次,手指伸向楚涟漪的颈侧,看她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低笑出声来。 楚涟漪看着他的魔爪向自己伸过来,双手拉了拉为自己把被子拉高裹住肩颈,道:“小心着凉。” 楚涟漪再次提到嗓子眼的心又回落了半寸,却又看见他的手指从被子上拾起一缕头发来,正是刚才被他利剑所割断的那缕,看他将头发丝束好,缓缓缠绕在他左手食指上,脑子里只浮现出三个字“。” 又看那毛贼的脸色浮现出让人莫名脸红的笑意来,楚涟漪再次坐直了身子,见他并无过多越矩之处所以她胆子也大了点儿,正色道:“我乃靖文侯未来的媳妇,楚府行五。你若就此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放你一条生路,你若胡来,我即使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不管你身份如何,得罪了靖文侯,那后果恐怕也非你能承受的。” 楚涟漪想来想去,觉得父亲的名声未必能压得住眼前的贼子,但如果抬出五姐姐的未来夫婿那一家,那侯爷的名头总能吓退这贼子的。 哪知眼前这贼人将这话当做耳旁风似的,还溢出一丝含讽带刺的笑容,好不恼人。 “姑娘可以荷包,送我装这头发?”唐楼出声询问。 此言差点儿没让楚涟漪一口气给憋死。女子头发素来是作为定情之物才会被男子用香囊收起贴身放置,这贼人居然轻薄至斯。 唐楼大概也料到楚涟漪不会回答,眼尖地扫见楚涟漪的枕下露出了荷包一角,也不管楚涟漪的意思,径直取了出来。 “你做什么?”楚涟漪低呼。 却见唐楼取出荷包,将里面的金丝翡翠镯子倒出,又将那头发丝塞进去,把玩起那镯子来,“这荷包略微大了些,下次你做个小一点儿的荷包与我可好?” 楚涟漪因为弄不懂唐楼的意思,又投鼠忌器,只能闷不着声,只求送走这位瘟神。 “这镯子贵重倒是贵重,可惜样式有些老旧了,是长辈送的吧?”唐楼悠闲地问道。 楚涟漪心想这贼子倒是有眼光,不过不是举止轻浮狂狼,几乎可以列入雅贼一流的人物了。 “既如此,便算作是送我的定亲之物吧。” 楚涟漪闻言大惊,也没听明白是“定情”还是“定亲”,但这两个词反正都不是她所想要的,眼见这人要将镯子收入怀内,楚涟漪情急地伸出手去抢。 其他的物件丢了也就丢了,可这镯子是太夫人送的,今夜她临睡前拿出来把玩,寻思着怎么讨好太夫人,如果筹划自己的未来,不想却出了这档子事。如果被太夫人知道自己弄丢了镯子,她却又不能道出原因,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唐楼的速度却快过楚涟漪许多,迅速地收好镯子,嘴里还笑道:“你不要这般小气。本来我也不想拿你这镯子的,不过看你这样紧张,那也配得上做咱们的定情之物。我收了你的镯子,自然有东西赠你。”说罢又从怀里取出那今夜刚买的玉梳,亲手为她插在发丝里,端详起来,果然是月色、玉色、美色相映成辉。 “这玉梳只算是暂定之物,下次咱们见面,我再给你准备一样正式的定情之物,可好?”唐楼笑嘻嘻地为楚涟漪理了理因为睡觉而有些凌乱的鬓发。 楚涟漪被这贼子大胆妄为的举措给惊呆了,谁说古人就不直接不大胆的,居然第一次见面,就硬逼着人交换“信物”的。 这般动作之后,楚涟漪见那人却直愣愣端详起自己来。“姑娘不是姓苏么,怎么又姓楚了?” 楚涟漪闻言抬头,他怎么知道这些的,她自称姓苏仅有一次,那就是在雨润庵,难道是那晚追在她主仆身后的登徒子? “你是……” “姑娘可以告诉在下尊姓芳名了么?” 楚涟漪正要起唇训斥,想必他也是世家之子,指不定两家还互为亲友,颇有来往,如何能做出夜半闯入闺房之举,哪知唐楼却速速截断了她的话。 “你不说也罢,指不定又要编个丫头的名字来骗我。” 楚涟漪一愣,她寻思也许自己百般无奈下还正要用个什么春花、秋菊之类的来打发他。 唐楼看了看月色,也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吉祥楼的堂会要唱完了,他还得赶回包厢。想到此处,又为楚涟漪掩了掩被子道:“晚上把窗户都锁好,选两个机灵的丫头在你房里值夜,可不许再一个人睡了。就是偶然头疼口渴,也方便有人照应。” 楚涟漪万不曾想到他居然说出这番话来,还颇为絮叨。这话还用他说么,从今往后只怕自己都不敢一个人睡了。 说罢,唐楼还大声咳嗽了一声,足够惊醒楼下睡着的疏影,暗香等人了。 楚涟漪顿时惊慌了起来,她千忍百忍为的不就是能神不知鬼不觉把这瘟神送走,这倒好,他自己打草惊蛇了。 “你丫头要上来了,让她就在你身边歇下,今晚恐怕未必能清净。”唐楼低低吩咐道,看她脸上又气又急的慌乱神色,两只眼儿水汪汪地能把人溺死在里面,忍不住俯下身子,在她樱花似娇嫩的唇瓣上浅啄了一下,以慰寂寥。 “我是禹王府唐楼。” 唐楼有些恋恋不舍地起身,为楚涟漪将纹帐掖好,这才从窗户跳了出去。 待疏影和暗香闻声上楼之时,唐楼已不见人影。“姑娘,姑娘,你没事吧,我怎么听得有其他人的声音?”疏影焦急地走到床畔,见楚涟漪安然无恙,也放下了心,随听得先前那咳嗽仿佛是男人的声音,但疏影可没那么毛躁,并不敢说在此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哦,没事,大概是我说梦话了。”楚涟漪敷衍道。 疏影暗自诧异,一来是姑娘从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二来是她已经眼尖的发现了纹帐上破的那个洞,但见姑娘既然不愿意多说,也就绝不肯追问。 “疏影,你抱了铺盖卷到旁边的榻上歇一歇吧,外面的风声听着有些渗人。”楚涟漪吩咐道。 “是。”疏影惟命是从,只安静地在榻上躺下,次日一大早又避开了人,将那纹帐拿出来织补,在破了地方补了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看着也不显突兀。 接上文 夜里人语之事在楚涟漪的掩耳盗铃,疏影、暗香的装聋作哑下,仿佛风过无痕一般。 楚涟漪的生活过得波澜不兴,但其他各房的姑娘却忙得不得。 正月里走亲访友,好不热闹,对于楚涟漪从没接到过邀请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因着宁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而太子未立,朝中官员大多依附于各皇子党,妄图今后大事得成能有拥立之功,从此升官封爵,封妻荫子。而楚涟漪的父亲,在朝中是中立的少数派,俨然一介孤臣,来往之间不过是亲戚,所以楚涟漪不用准备大小宴席,也乐得清闲,又因那晚受了凉,近日都在吃药,太夫人那边请安之事也就搁下了。 等楚涟漪身上好了些,众姊妹走亲访友之事也差不多闲了,这才在五姑娘的邀请下去碧晶馆聚了聚。 这碧晶馆周围遍植白梅,间杂红梅,虽少了腊梅之冷香,但成片的雪海飘粉,却别添了柔美的景致。池畔的春风又吹绿了那嫩芽,周围全是些鲜嫩颜色,好不热闹。 大家序了礼,才刚坐下,那九姑娘叽叽喳喳地就说了起来,“前日我同五姐姐去靖文侯家,没想到禹亲王也来了。” 九姑娘一脸的兴奋,五姑娘则一脸淡淡的微笑,却不难品出其中的得意来。素来皇亲贵胄等闲是不与他人应酬的,更何况是亲王之尊。 楚涟漪也不曾听说那靖文侯府与禹亲王有什么来往,否则四婶婶肯定早就显摆开了。可是这次靖文侯家的新春宴饮能请得亲王光临,的确能称得上蓬荜生辉了,那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这也就难怪素来稳重沉雅的五姑娘也流露出了得意来。 “九姐姐,王爷长什么模样啊,是不是一脸大胡子,捧着一个圆肚子啊?”十五姑娘一边学着戏曲里看来的吃得体憨肚圆的老王爷捧着肚子,踏着八字脚摇摇摆摆地走,一边用手捋着假想的胡子,逗得众人前仰后合地笑着。 “胡说什么呀?王爷自然应该长得英明神武。”十六姑娘不同意,都是八、九岁的小姑娘,还有着固有的天真烂漫。 “九姐姐,你看见王爷长什么模样没有,是我说得对,还是十六妹妹说的对?”十五姑娘和十六姑娘争持不下,便揪着九姑娘的衣角让她评说。 这一哗啦,所有人的眼光都聚在了九姑娘身上。 这次靖文侯家的新春宴饮,太夫人仅带了三夫人、四夫人和五、九两位姑娘去。六姑娘因为订了亲,被三夫人拘在家里学为妇之道,所以没去,其他姑娘太年幼而楚涟漪那身份又尴尬,所以都没去串门子。至于五姑娘,本来因着婚期将近不该去靖文侯府,可因着四夫人带着她一直随四老爷在任上,这次靖文侯府的太夫人想见见未来的孙媳妇,这才带了去。 因着这层原因,见到禹亲王的人就只有五姑娘和九姑娘,但五姑娘素来严肃,大家不敢闹她,便都聚在了九姑娘身边。 九姑娘得意地笑了笑,又腼腆地理了理鬓发,“我也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瞧着倒比大哥哥还挺拔好看些,年岁也差不多。” 九姑娘嘴里的大哥哥在府里行大,是三夫人的大儿子楚风兴,人长得粉妆玉琢,俊俏无比,深得太夫人的喜爱,府里的丫头无不爱争着挤着去他屋里伺候。 众女一听那禹亲王居然比兴哥儿还好看,更是来了兴趣,连有些孤高的柳茜雪都出声了,“这么年轻就成了亲王?” 九姑娘眼睛往周围滴溜溜地看了看,又指使丫头把十五、十六带去园子里玩耍,这才小声道:“我是听娘说的,禹亲王本来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哪知前年正妃和一个侧妃相继殁了,如今府里只有一位侧妃,这次到靖文侯府,指不定是想相一相正妃呢。”说罢,九姑娘的脸唰地就红了。 三夫人对别人家里的私事平日最爱八卦,也不奇怪九姑娘能打听到这些。 “只怕就是来相咱们九姐姐的。”柳茜雪打趣道。 都是些未出嫁的姑娘,对未来有着最美好的向往,对未来的夫婿都希望他家世显赫、人品英俊,那些贵胄皇亲的身上因为本身就带了一圈“天子至亲”的光圈,自然就成了众多女子那遐想里的良人。 此话一出更惹得素来活泼大方的九姑娘羞红了脸。她心里想起那日的情形来,靖文侯府请了莲笙班来唱戏,那观戏的棚子中间用冰裂纹隔扇一分为二,供男宾女宾观戏,自己同五姐姐走进戏棚的时候就见那禹亲王往自己等人的方向望了过来,侯府世子正伏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大概是在介绍吧。 九姑娘见禹亲王的目光往自己等人方向望来,立刻害羞地低下了头,只是在低头的一刹那看见他对着自己微微笑了笑,羞她头低得更低了,下巴差点儿就搁在胸口了,心儿跳得突突的,也不懂为何禹亲王偏偏对自己笑了笑。 之后九姑娘也偷偷观察过,忠勤伯府的姑娘等人进戏棚的时候,也不见他抬眼去看。 思及此处,又被柳茜雪戏言调弄,九姑娘的心又突突地跳了起来。 楚涟漪本来也同众人一般对所谓的亲王充满了好奇,可一听见六姑娘说那禹亲王那般年轻的时候,就泛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那日那人说他叫唐楼,那“唐”乃国姓,他又在禹王府,不过楚涟漪从未将那夜半做贼的无赖同皇室贵亲联系起来,素来大户人家也有赐家丁姓氏的,或许是个稍微体面的管事之人,或许是庶出而被教坏的败家子,但这会儿听起来,又想起自己曾自称是五姑娘,偏偏那位禹亲王就去了靖文侯府,也不知道是何等关系。 可惜楚涟漪还曾经有过一段异世的记忆,只教得人“没事绝不要自作多情”的道理,那些男人就算是与你调情,也并非就意味着有什么感情,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所以楚涟漪暗自笑自己怎么就想起那毛贼来了,还对他的身份颇多猜测。 这便是楚涟漪同这个时代姑娘的差异。那九姑娘只看见禹亲王对自己笑了笑,就遐想联翩,那是因为这里的男女彼此平素并不接触,哪怕只是多看一眼,多笑一笑,那背后可能都有很多含义。 柳茜雪“啧啧”了两声,笑道:“只不定咱们家就要出一位亲王妃了。” 六姑娘见柳茜雪调笑自己的妹妹,而偏偏九妹又满脸羞红,便为她解围道:“这有什么。都说嫁郎嫁高,娶亲娶低,别说亲王妃了,咱们家不是还出过一位皇妃么。我看呐,茜妹妹长得国色天香,指不定那一日也就做了亲王妃。” 柳茜雪撇嘴自嘲地笑了笑,“我什么身份,可从没指望过要做什么亲王妃,再说了那些个亲王都是靠父荫,也未必就有什么本事。” 五姑娘见柳茜雪说得小家子气,那一日她也见到了那禹亲王,看他对自己等人颇多留意,心想自己已是定亲之人,而身边最出色的便是九妹妹,所以也同那九姑娘一般想多了些,思及此五姑娘便出声道:“那却未必。我听娘说,那禹亲王却不是那等靠父荫的无能纨绔之辈,这亲王的头衔还是他自己挣下的。当初老亲王殁了,按例他只封了郡王,接替父职总督宁远兵马,北抗蒙古铁骑,东拒女真强敌,立下了赫赫战功,前年夏天在午门献俘,好不热闹,皇上下旨晋的亲王衔。” 九姑娘见大家都向着自己说话,也没那么窘迫了,可毕竟害羞,便对柳茜雪道:“茜妹妹何苦这样自贬,如今咱们这些个圈子里哪个不知道茜妹妹才女的名声。就连蕙亭县主近儿个开的迎春宴不也特特地来邀请了你吗?” 柳茜雪被五姑娘、六姑娘明里暗里针对了一番,脸色早已难看,听九姑娘这么一说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这柳茜雪貌美才高,奈何出身商户,母女又被兄弟欺负,心里只恨老天的不公,凭何楚氏女除了家世外样样不如她,却能得配侯府世子,又能联姻探花翰林。这等心里的不平,让她更是处处都想挣个赢,更是爱惜自己的颜面。 “正是,茜妹妹做的那首《卜算子》,如今咱们京城的闺秀里有谁不知的,连我这个素来不出门的人,都略有听闻。”楚涟漪与柳茜雪接触多后,大约也了解了她的心性,知她心底本无恶意,只是心眼子小了些,又爱她的才华,这才出声帮她说话。 柳茜雪看了一眼楚涟漪,却只道何由她一个被退亲的人来怜悯自己,便转过头去,也不看楚涟漪。 因着柳茜雪这个插曲,众姊妹的兴致也被扫了些,略略坐了一阵后便散了。 桃花社 永元二十三年的春天,春风里总夹杂着丝丝寒气,那暖意怎么也留不住,二月里还飞了大雪,冷得人哆嗦。 “这天气,前日里还有点儿日头,今天就阴风惨惨了,指不定又要下雪了,也不知道五姑娘出嫁那天会不会飘雨,那可不是好兆头。”暗香一边给楚涟漪梳头,一边嘀咕着天气。 为了没几天就要出嫁的五姑娘,楚府上下人等几乎都被四夫人给提调了起来,仿佛嫁的不是一个侯爷,而是当今的天子似的。 为了这阴风夹雪的天气,四夫人没少发脾气,还特地去城外的法恩寺请了和尚来做法事,求的是二月二十二日当天风和日丽,能有个好兆头。 眼看着今儿都二十了,也不见天上的阴云有散去的兆头,急得四夫人嚷着要找法恩寺和尚的麻烦。 疏影将缠枝莲纹掐丝珐琅彩的手炉放入楚涟漪的手中,又为她披上翠云裘,这才扶了她出门。 待入了老夫人的屋子请了安,四夫人一扫楚涟漪那娇娇悄悄的素净模样心头火就摁不住的往上冒。 只见楚涟漪上身着了宝蓝色织金缠枝牡丹纹缎面通绣短袄,下面着了暗折枝牡丹纹白缎马面裙,底部饰了彩色花鸟纹裙襕,,挽起的双丫髻上仅饰了一排小珍珠簪子,通身再无其他金银首饰。 “怎么大喜的日子,姑娘也不着得喜庆点儿?”四夫人撇了撇嘴。 楚涟漪其实并非要这般素净,不过是因为天气冷,带那些金啊银啊的项圈、镯子,碰着肌肤总觉得冰沁沁的,她又知道四夫人最近急得嘴角长燎泡,看见人就刺儿,也不同她计较,含着笑又给四夫人道了万福。 “姑娘这一身也太素净了,又不是没首饰,被亲戚朋友见了,少不得要说姑娘小家子气,虽说出了事儿,可也不能太不像样子,大喜庆的好歹也带个金镯子啊,上次太夫人不是把她那嫁妆里的翡翠金镯子都赏你么,怎么也不见戴,是嫌弃那镯子么?”四夫人见楚涟漪不答她,越发的气愤起来,逮住这点儿就不放了。 楚涟漪的心“咯噔”往下沉,本还庆幸那镯子的事没人提,她也少在太夫人跟前晃悠,可今日却被四夫人给点了出来,还是当着太夫人的面,楚涟漪少不得要应付一番,“祖母赏的那镯子实在太珍贵,这几天家里人来人往的,我怕伺候的丫头不小心,弄丢了就心疼了,所以才没戴。”楚涟漪上前腻在太夫人的跟前笑着道。 太夫人见她应答自如,又说得在理,也没往心里去,只说:“你这孩子,一个金镯子怕什么,去祖母首饰盒里再挑就是了。” 太夫人因见五姑娘的婚事办得红红火火的,只有楚涟漪的婚事还没着落,以后孤零零一个人就可怜了,她又是个护短的,所以最近越发的疼惜楚涟漪。 楚涟漪娇笑着又缠了太夫人一会儿,这才去一旁用了早饭,同姊妹几个聊了聊天,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那金镯子的事情,总得想个办法要回来才是。 好在二十二那天,天气晴好,也不知那法恩寺的和尚是否真有神通,四夫人心情好了许多,也就再没提那镯子的事情。 待忙完了五姑娘的婚事,已经到了三月初,可天气依然不见好转,时冷时热,大氅之类的大毛衣服都还脱不下。 虽说天气冷,但丝毫不阻碍各家的夫人、小姐借着女儿节的日子邀朋聚会,其中京里最雅的集会定然是以诗会友,其中以蕙亭县主的海棠诗社,晋阳侯府大小姐的玉兰诗社最为出名,可今年偏偏冒了一个新鲜的面孔出现,那就是禹亲王府的小姐。 据说,这位小姐是禹王府老太妃的侄女儿,一直养在老太妃的膝下,大树底下好乘凉,难得有机会能攀上皇亲,虽然那禹王府的小姐只是旁支,但也不妨碍大家对她邀集的诗社趋之若鹜。 只是奇就奇在,仿佛这位禹王府的小姐对楚府的姑娘特别看重,除了出嫁的和年岁太小的之外,都收到了邀请函,就连楚涟漪也破天荒的收到了邀请。 虽然不解其中的奥妙,楚涟漪却不得不上钩,尽管要在禹王府里找到那个人仿佛是大海捞针,况男女有别,但总是有一丝希望的,所以楚涟漪还是下决心应了邀请。 楚涟漪去同太夫人商量的时候,她也没阻拦,只吩咐说亲王府不比寻常百姓家,有不得不守的皇家规矩,还专门托人请了从宫里退役的姑姑到楚府给应邀赴会的几个姑娘教习礼仪。 为了这事,三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还赶着给六姑娘、九姑娘以及十三、十四两位姑娘做了新衣服。 到那约定的日子,楚府一共去了七位姑娘,楚府大姑姑的大女儿刘明秀和柳茜雪都在应邀之列。 太夫人为了不落楚府的面子,给各房都派了马车,连柳茜雪也单独乘了一辆,为此柳姨妈没少在太夫人面前说奉承话,心下也十分感激太夫人的慷慨。 楚涟漪望着眼前争奇斗艳的姊妹,忽生出一种选秀的古怪感觉,待马车行至禹王府,从王府花园的西角门入了府,自有禹王府的仆从引了楚府的车夫、小厮去一旁歇着。 一大群穿着青绿比甲、红色短袄,红色马面裙的丫头、婆子便上前来簇拥了楚府的姑娘入了垂花门,往东走进了一处书着“退修园”三个大字的月洞门,这便是王府花园的西侧的园门了。 禹王府的花园乃由江南造园大师张三千构山理水,风致雅然,独具风格,吸引了无数想一睹大师手笔的宾客,有不能拒之者颇多,又因着宾客不能从正房内院入花园,便在西侧又开了一道园门,今日楚涟漪等人便是从此门而入。 有丫头、婆子在前引路,楚涟漪等人上了爬山游廊,放眼望去只觉古木参天,修篁翠竹,气势雄踞,行百步,才发现众人所在乃是一处依园墙的山坡,坡上有古亭一处,能鸟瞰整府花园,带路的丫头领了众人从右方的假山小道盘绕而下。 虽只是一座假山,但人行来,仿佛置身崇山峻岭之中,树木层叠间杂,虽五步之近而不能视前之路,山石古朴雅致,藤萝缠绕,耳畔有潺潺溪水声,能让人忘忧解乏。 山路有狭窄、陡峻之处,有时甚至需要人搀扶才能下行,楚涟漪听得一声惊呼,回头一看却是暗香跌坐在地上,崴了脚。 楚涟漪见她眼泪汪汪,便知定是伤得重了,一旁的丫头、婆子利落地搀扶起暗香,从一旁地势平坦的地方扶过,往内院寻人医治,楚涟漪在一旁连连谢过。带暗香走后,她才发现原来这假山有陡峭之路,也有平缓之路,只是不知是否是为了让众人欣赏风光,所以领路的丫头才带人走了这条陡峭之路。 绕过假山,屈曲前行,又过数景,至一片桃林前这才停下。此地遍植桃树,三月桃花灼灼,几乎迷了人眼。 京里人瞧不起桃花的俗艳,甚少见到在院子里种植大片桃林的,楚涟漪细细分辨了一下,那桃树的种类不下十种,各有妖娆,一片望去仿佛云蒸霞蔚,林中有阁一座,名曰“香蔚”,这里便是今日“桃花诗社”的雅集之处。 接上文 楚涟漪等人入内的时候,主人已经在茶点宴客了,见她们一群人进来,起身迎接,丝毫没有亲王府贵戚的架子。 楚涟漪见那女子约略十四、五的样子,柳叶眉,鹅蛋脸,清秀婉约,着了浅黄绣绿萼梅短袄,嫩绿织金三襕马面裙,脖子上戴了八宝璎珞金项圈,显得端庄肃重又不失亲王府的气派。这便是下帖子邀客的芳姑娘了。 主客彼此见了礼,芳姑娘又一一介绍了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的几位女客。 那位一脸倨傲的是礼亲王府的兰郡主,圆润脸蛋的是嘉宁公主府的宝姑娘,秀气得风一吹就要倒的是简郡王府的宜郡君,还有一位心宽体胖的是一等武毅公府的雅姑娘。 所宴之客全部是王公贵戚,让楚涟漪觉得自己等人被邀请是十分蹊跷的,而那位芳姑娘也太过有礼。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楚涟漪也不是那种没事儿找事儿愁的人,众人坐下之后,又来了一位女客,人未至而花香袭人,芳姑娘起身介绍说这是她的嫂嫂花氏。 楚涟漪见那花氏未语先含笑,端的是温和谦雅,直道自己本不该扰了各位姑娘的雅兴,但奈何芳姑娘说此次出银子置酒席的是她,非要拉她这个出钱的东主来做陪客。 那花氏话也不多,诸位姑娘讨论配饰、首饰之时,她只温婉地笑笑,在一旁招呼起各位宾客的茶点吃食来,心思细腻,面面俱到,偶尔画龙点睛地奉承上一句,就连那一脸倨傲的兰郡主对她也不吝啬一丝微笑,这花氏俨然就像是禹亲王府的正经女主人了,还颇得众人的喜爱。 花氏亲自执壶为楚涟漪倒茶的时候,牵起她的手轻轻拍到:“都说楚府的水养女儿,瞧瞧,这位妹妹真正是国色天香,只不知是哪家的男儿有这等福气?” 此话一出,六、九几位姑娘都变了颜色,只有楚涟漪依然含笑相对。 兰郡主出声道:“这位是楚府的十二姑娘。” 花氏“呀”了一声,万分歉意地低了低头。 楚涟漪心想看来自己被退亲的事,京里只怕是没人不知的了。 那花氏低头的一瞬,又自信看了看楚涟漪绦环上系的五彩蝴蝶络子,确实好生眼熟,“十二姑娘这蝴蝶络子编得真是精巧。不知京里最近可是时新这种蝴蝶络子,上元灯节王爷带我逛灯市的时候,也见了有位姑娘的帽檐上坠了这种络子。” “这络子是十二妹妹身边那巧手的丫头编的,也就她心思灵巧,想着将这络子坠在那帽檐上。”六姑娘借机搭上话。 楚涟漪少不得又应酬了几句,花氏也没再询问,众人聊了些家常,都是宫内哪位贵人得宠,哪位妃子的服饰别处新意等事,楚府的姑娘又完全搭不上话了。 少顷才进入正题。 那位芳姑娘腼腆而少语,说起作诗的规矩来,声音还略微发颤,“咱们今日以桃花为题,不限韵,或五言或七言皆可。这香蔚海里植有梅十三种,还请各位品评,咱们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请各位移步赏花。” 说罢又有那丫头、婆子伺候众人起身穿了大氅,众人一路赏游,渐渐分开,或埋头苦思,或临水遐想,都想做出好诗来压人一头。 楚涟漪素来爱水,那领路的丫头也机灵,领着她穿花绕水,行至林中水面浅窄的地方时,有一架低矮无栏的石桥飞虹水面。 因溪流潺潺,遇水中白石激溅,水润石桥,长久之后,那桥上便生了苔藓,行走上去都别外小心。 楚涟漪轻轻提了裙摆,跟在那小丫头的身后上桥,哪知那丫头脚下一滑,向后倒来,楚涟漪第一反应就是上前接住她,结果两个人都站立不稳跌入了浅溪之中,好在水不深,仅仅是没过小腿肚,但跌坐在水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又冰又凉。 小丫头一声惊呼,众人都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芳姑娘给赶了过来,那小丫头“咚”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姑娘原谅……”一边说一边猛磕头,好在那是泥地,否则指不定得磕破血来。 “还不赶紧扶了十二姑娘去更衣。”芳姑娘也没责备那丫头。 那丫头如蒙大赦,赶紧起身。闻声而来的六姑娘解下自己的大氅就给楚涟漪围上,想要跟着楚涟漪一块儿走,却听那兰郡主不耐地道:“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六姑娘一脸为难,楚涟漪知道她是想在这上搏个名头,与王公亲贵攀上关系,不辱那探花夫人的名头,便道:“六姐姐,我自己去更衣就是了,你赶紧把诗做出来,到时候也跟我讲讲。”说罢捏了捏六姑娘的手,让她放心。 这一番闹腾下来,芳姑娘又派了一个大丫头并跟上,一起送了楚涟漪到离香蔚海最近的山川风雨阁更衣。 因着虽进三月,但春风刮面依然凉寒,更何况衣衫全湿,楚涟漪冻得发抖,脚下便走得快了些,也没心思再留意周遭环境,待进了山川风雨阁西侧厢房这才停了下来。 春里这山川风雨阁近水而寒,还没用上,所以也不曾生火,那跟来的大丫头告了罪,说是去取给楚涟漪更换的衣服,那小丫头也告了罪,急冲冲出去,又急冲冲回来,手里提了火盆,拨了拨盆灰,让火烧得往些,屋子里这才有了丝暖气。 那小丫头净了手上前来伺候楚涟漪脱衣服,额头红红黑黑的,眼圈殷红,身板娇小,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按捺不住地打了一个喷嚏,连退了三步告罪。 楚涟漪见她楚楚可怜,仿佛自己在虐待童工一般,又见她浑身和自己一般湿透了,好不可怜,便道:“你下去换件衣服再过来吧。” 那小丫头感激地应声去了,留下楚涟漪一个人独自在西厢房,这才有些害怕。她轻轻走近与正房链接的那槅扇处,门是从内拴住的,又细细听了听声音,没有任何响动,楚涟漪心想自己真是疑心病太重了。 她与禹王府素无来往,也没能耐能惹得王府的人费尽千般心思来算计,也许暗香崴脚和自己落水都是意外,楚涟漪在门口又站了片刻,直到身上冷得受不了,打了个喷嚏,这才动手解开自己的纽扣。 将外裳、裙子和湿透的中衣都退了去,只留下湿透的内衣,怎么也不肯脱,裹了大氅坐在火盆旁,心里想着那两个丫头去得也太久了些。 楚涟漪这边正焦急地等着那两个丫头,那边却已经热闹了起来。 兰郡主最先成诗,花氏在一旁看着奉承了几句,自己的诗也写好了,正此时她身边得力的丫头香坠走到她身边在她耳旁嘀咕了一阵。 花氏搁下笔,心里越发确定那十二姑娘就是上元灯节自己顺着王爷的视线看到的那位姑娘。 楚涟漪不懂王府的规矩,花氏却是深悉的,这府里的丫头没有一个不机敏伶俐的,哪能有摔倒之人还往后压住客人的。再说那小石桥,丫头们走了无数次,怎么就偏巧今日滑了脚。 花氏想着那十二姑娘的花容月貌,不放心这才让香坠跟了去。却发现丫头安彤去自己的香雪院取衣服。 要是换个丫头,花氏也就不会多想,那安彤却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丫头水彤的妹妹,虽不在王爷身边当差,可暗地里肯定是帮衬王爷那边的。 怎么偏偏就派了安彤去伺候那十二姑娘。 想至此,花氏便坐立难安。花氏虽觉得王爷不可能一直不娶正妃不纳妾,可断然不能是十二姑娘。花氏想着那上元灯节上王爷急切地寻人的样子,便知道定不能让那十二姑娘入府。 花氏是素来知道王爷重情重义的,先禹亲王妃比王爷大了三岁,王爷十三岁成亲,那王妃对王爷照顾颇多,一同经历父丧,又守丧三年,王爷与她恩深情重,甚少去偏房,好不容易熬到那王妃过世,自己才能入了王爷的眼,可不能再来这么一出。 于是花氏悄悄对芳姑娘道:“楚府的姑娘来咱们府里也不容易,总不能一直在这香蔚海里坐着,这儿湿气阴重,倒不如去地高而气爽的山川风雨阁设宴,也可以接应十二姑娘,阁中正好可以俯瞰王府花园,岂不妙哉?” 芳姑娘第一次在府内宴客,也想做好,便点了点头,让丫头、婆子收拾餐盘,领着众人穿花扶柳去了山川风雨阁。 山川风雨阁离香蔚海甚近,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而已,顷刻众人便上了山。 楚涟漪听得人声渐进,仿佛辩得出那兰郡主的声音来,刚收紧的心又放了下来,正此时,那正房与西厢房相隔的门却忽然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身着紫袍的男子,不是唐楼又是谁。 也来不及细说,唐楼拉了楚涟漪的手,抱了她搁在一旁屏风上的衣服,急急往正堂去,也不知碰了什么按钮,正堂侧边现出一道门来,唐楼揽了楚涟漪的腰闪了进去。 片刻后,便听见启门的声音,和众多姑娘谈论先才诗作的话语,好不热闹。 楚涟漪在暗室门后惊起一脑门子汗,如果被这些人看见阁内不止有自己还有一个男人,她的名声可就真的再也捡不起来了,即使抹脖子死了也要被人诟骂。 玉团光 却说那楚涟漪被唐楼拉入暗门后,伸手不见五指,用手四周摸了摸,才发现这是一个夹壁,狭窄局促,仅容得下两个人。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楚涟漪被逼不得不贴近唐楼的胸口,她浑身湿透了,仅着了小衣,那唐楼的手贴在她的背后,温热湿润的气息熨帖在她后背,虽贪图那一丝暖意,但到底抵不过女性的矜持。 楚涟漪使力推了推唐楼,他却纹丝不动,将手指搁在楚涟漪的唇上,示意她别出声,然后便看见黑暗中透出一丝光来,原来是唐楼移动了墙上的一个暗窗,外间的光从一个小圆孔射了进来,勉强能够辨物。 楚涟漪忆起进来的刹那,她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图,这圆孔恐怕正是那老虎的眼珠子。 唐楼将楚涟漪搂得近了些,微微挪了挪身子,让她能通过圆孔向外看。 山川风雨阁里已经挤满了人,丫头、婆子正忙着设座安茶,拨灰燃炉,摆设糕点、蜜果,虽忙碌却尽然有序,没有丝毫嘈杂,楚涟漪暗自点头,这禹王府的下人j□j得甚为不错。 片刻后就见芳姑娘领了众位桃花社的社友进屋入座,品评起先前的诗作来,公认的今日桃花社魁首却是那花氏,让楚涟漪好生讶异。自家姐妹中六姑娘和柳茜雪都是能诗善赋的才女,平日里作诗都是把头筹的人物,今日却输于了花氏。 楚涟漪听人将花氏之诗吟出,确实称得上实至名归,六姑娘等人也是输得心服口服的。 楚涟漪因想忘记当前的尴尬处境,所以精神全集中在了外间,却被那唐楼的动作撩扰得心慌意乱。 他们本就贴得近,唐楼的气息就喷在她的耳畔,那手却不规矩起来,从背部滑到了她的腰际,楚涟漪反手狠狠地拍了拍唐楼的手背,他低笑出声,手却恶意地紧了紧,使两人贴得更紧。 “你……”楚涟漪就要发怒,那唐楼却低下身子,在她耳畔轻声道:“别出声,小心被人听见了。” 第二次见面,楚涟漪又是投鼠忌器,被人吃尽了豆腐。 “她们只怕还要待一阵子。”唐楼又低声道,那唇还似有似无地刷过楚涟漪的耳垂,撩拨得人意乱心慌,定然是情场里的个中好手,楚涟漪暗自鄙视他。 楚涟漪使力地往后靠,想要离开唐楼,他倒好,得寸进尺,还向前迈了半步,将楚涟漪挤在了角落里,脚却在下面乱动,楚涟漪不得不使力掐了掐唐楼的手臂,低啐了一声,“不要脸。” 唐楼痛得低呼一声,却道:“冤枉啊,冤枉。” 却见他脚下的动作停下后,暗格里“咔嚓”响了一声,仿佛是机关开启的声音,唐楼推了推那夹壁的墙,墙缓缓转动,一股阴风从地下吹来,冻得楚涟漪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 唐楼拉住她的手道:“跟我来,小心台阶。” 这夹壁后也是漆黑的空间,楚涟漪双腿冻得发麻,根本不能着力,几乎是被唐楼半搂半抱地扶下了楼梯,“你等等我,我去点灯。” 唐楼放开楚涟漪,在黑暗里摩挲,楚涟漪却因为温暖骤然离开,而打了个喷嚏。 此时唐楼正好摸到了火折子,吹燃了,将墙壁上的万年灯点燃,楚涟漪这才发现,他们身处一个四四方方的密室里。 楚涟漪双手抱着胸,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正前方是一张冷炕,炕上一张卷草云纹曲腿小机,屋子中间是一张四方桌,上面扣着茶具,十分简陋。 屋子里冷风四起,大约是身处山川风雨阁下的小山腹部了,冻得楚涟漪又打了个喷嚏,也不知道风从何来。 “冷了吧?”唐楼大步走过来,搂住楚涟漪的腰,也不让她拒绝,就揽了她前行,走至左侧墙壁时,又见他的脚在地上乱踏了几步,墙上又出现一扇暗门。 楚涟漪这才知道现在在夹壁的时候,唐楼的脚乱动,不过也是为了踩出机关来,楚涟漪因为误会他而红了脸,可旋即又想起他的所作所为,焉能说他不是故意的。 门启开后,楚涟漪发现内里是一间布置十分齐全的卧室。靠左墙是一张紫檀雕缠枝莲纹的拔步床,床左右是顶天立地的紫檀嵌螺钿大立柜,边上有专供妇女梳妆的妆奁。屋子正中放着一张紫檀雕莲瓣束腰长案,案上摆放了一扇紫檀雕花边座嵌玉璧插屏,插屏左右是一对紫檀座玉壶春瓶,案后挂了一幅红烛照海棠图。屋子右侧是一张冷炕,炕上置紫檀雕莲纹曲腿小几,地上铺了大红罽茵。 即使是长期不用的避难之所也布置得华丽雅致,只是床上和炕上的一应床被坐蓐因久不用而收了起来。 楚涟漪观察屋子的时候,唐楼也在看着她,她察觉到那视线的火热时,回头却见唐楼的视线落在了她胸口不该落的地方,楚涟漪低头一看,这般湿透,穿了衣服只怕比不穿还糟,脸泛桃红,啐了一声,“看什么看,还不快转过身去,流氓。” 唐楼笑了笑,果真绅士地转过身去,打开左侧的立柜,从里抱出了一床棉被,将差点儿冻成冰棍的楚涟漪裹住。 楚涟漪忙接过被子,拉得紧紧的,好不容易暖和了些,只是内里湿透的小衣贴着肌肤,依然不舒服。 紧接着唐楼又抱出棉被,想要铺在床上,楚涟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打算,忙出声道:“不。” 唐楼抬头看她,却见她将视线往那炕上投去,笑了笑,又将棉被抱到炕上,从立柜中翻出炕上用的紫锦靠背,大红迎枕等一应物件,一一铺排好。 楚涟漪倒没看出唐楼做起家务来居然也是头头是道的。其实也不难,平日见丫头做得多了,自然知道怎么摆放,不过是拿出来摆上而已的举手之劳。 布置好一切,唐楼才道:“把鞋脱了去炕上坐着吧。” 这种时候楚涟漪自然不会拒绝,生存总比面子来得强烈。 楚涟漪脱了鞋缩在炕上一角,却听唐楼又道:“将你里面的湿透的小衣也脱了吧,否则即使裹着,湿气内钻,你也要生大病的。” 接上文 楚涟漪瞪大眼睛,一副完全不相信唐楼有这等好心的意思,感觉他就是在诱骗良家妇女。 那眼神看得唐楼好笑,“姑娘你可别误会,我可是守礼之人。” 楚涟漪见过无赖的,但从没见过这般无赖的,“你算什么守礼之人,你敢说这一切都不是你设计的?” 唐楼笑而不语。 “好,那你说你先前在山川风雨阁干嘛拉着我跑?”楚涟漪刨根问底,就不信不能让这个厚脸皮的流氓承认。 “我见有人来了,怕人见到咱们在一起,污了姑娘的清誉,这才莽撞之下拉了姑娘跑的。”其实唐楼说的倒是实话,他早就知道楚涟漪进了西厢房,也知道她在更衣,所以一直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想等她更衣完毕这才出来相见,哪知道那丫头安彤自作聪明,迟迟没将衣服送来。 再后来见到芳姐儿同一群女客过来,他这才拉了楚涟漪躲入暗格。 “哼,你既怕污了我清誉,怎么不自己躲入这密室,留我一人在那里,大家都知道我是落水湿了衣服,并不会见怪,本是正大光明的事情,却被你……”楚涟漪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遇上了这等下流急色之徒。 唐楼被人说中心思,耳畔有一丝粉红,可嘴巴上却依然不知收敛,“如果仅是我躲了,我又怎么再见你?” 楚涟漪习惯与人心思暗藏地周旋,不怕唐楼耍赖,却怕他如此直白,反而堵得她无话可说,脸色羞红。 “你还是把湿衣服脱掉吧,当心着凉。”唐楼转过身不看楚涟漪,举起右手道:“我以列祖列宗的名声发誓,我,唐楼今日绝不对姑娘有不轨之举。” 楚涟漪在他背后,望着这个无赖,咬得牙痒痒,什么叫“今日绝不”?那将来呢? 可是湿衣服却是不能穿,这里医疗水平总是差的,万一感冒发烧成了肺炎,指不定就把小命给交代在这里了,况且如此状况,他若真有什么不轨之举,她能反抗得了?想罢,楚涟漪也就不再矫情,在被子里将那湿透的小衣脱出,放在唐楼看不见的角落里。 楚涟漪脱衣服的时候,唐楼却转身出了密室,道是去烧水煮茶。楚涟漪不想见唐楼连这等事也会做。 唐楼再回到密室的时候,一屁股坐上楚涟漪所坐的左侧客位,将她隔着被子搂入怀里。 “你做什么?”楚涟漪瞪大眼睛,指责他的不守信用。 “别动,别动,小心走了春光,可便宜了我。”唐楼谑笑道。 楚涟漪果然不敢再动,“你坐过去。” 唐楼反而脱了鞋,坐上炕,“那边没铺褥子,再说我也冷着了,咱们挤一挤可不更好。这密室建在山腹,有暗河流过,即使夏天也凉透沁人。” “你,这成什么体统?”楚涟漪发怒挣扎。 唐楼却从背后抱住楚涟漪道:“你别躲着我,我定然会娶你,你也定然会嫁我,我只是想亲近你。” 唐楼越说越直白,臊得楚涟漪不行,心想古人怎么还比现代人还开放。其实这真是楚涟漪的误解。 那古人豪放之处比之现代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奉旨填词”的柳永仕途不顺便可以常年浪迹青楼楚馆而丝毫不掩饰,现代人可有?那古人的春宫图册十八班样式现代又有几人能全,房中事专研有术,现代连个性教育都羞羞躲躲,那唐玄宗能娶儿媳妇,那乾隆帝能与弟媳偷情,可都比现代人豪放多了。 “谁会嫁你啊,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居然敢说这等大言不惭的话。”楚涟漪回嘴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你是楚侍郎的女儿,行十二,人称十二姑娘,至于名字嘛,咱们交换庚帖后,自然就知道了。” 如今楚涟漪才知道什么叫脸皮比城墙还厚。 “不过我更想从你嘴里知道你的名字。”唐楼笑着靠近楚涟漪的脸。 楚涟漪别开头,不理他,真是妄想。 “你不说也无妨,只是如今称呼起来麻烦一点儿,不过我见姑娘长得粉妆玉琢,肤光如玉,不如就叫玉团,或者粉团也好,你看你更喜欢哪个?粉团?玉团?” 楚涟漪完全被唐楼的厚脸皮给打败了,双手捂住耳朵,低吼道:“别叫我,我不听,我听不见。” 唐楼大笑出声,“好好,我不逗你了。”双手握住楚涟漪的手道,“手怎么这么冰?”随即又往下探,从被子下摸了摸楚涟漪的脚,也冰得吓人,遂将那双玉足置入怀里温暖,“这下可好些了?” 楚涟漪一个现代人被唐楼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咬着唇不搭理他,脚却用力蹬了他一下。 “别闹。”唐楼正色道。旋即紧握住楚涟漪的脚,不让她乱动弹。 气得楚涟漪一口气差点儿没接上,他吃豆腐就可以,自己踢他一脚,却成了她闹他了。 唐楼大约见楚涟漪恼了,贴近她道:“我不是不让你闹,只是……”唐楼顿了顿,接着道:“说了你也不明,你若嫁了我以后,随你怎样闹都成。” 楚涟漪羞臊得要脑溢血了,她自然是明白了唐楼所指,既然脸厚不过别人,也只能不理不睬,来个耳不听心不烦了。 哪知唐楼又得寸进尺地靠近她,在楚涟漪的头发上嗅了嗅,“你真香。” 彼此靠得近了,楚涟漪也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冷梅香来,雪中冷香,高傲清绝,绝人世于云端,煞是好闻,却不应是他这等厚颜之人所用之香 楚涟漪闻着这样沁人的香气,想起他又是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样貌,只怕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女子,心里不自觉地泛起酸意来。 “我送你的玉梳怎不见戴?” 说起这个,楚涟漪顿时想起自己来这禹王府的原因来,因着是求人,只好缓和了声音道:“还请你将那金绞丝翡翠镯子还我。” 唐楼的脸色变了变,旋即又笑道:“哦,这送出去的定情信物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谁送你了,明明是你做贼偷去的。”楚涟漪脸红地反驳。 “怎么不是你送的,如果是我偷的,怎么不见你报官捉贼?”唐楼笑道。 “你,你无赖。”他明知道女人家爱惜名声是不可能声张的,却非要指鹿为马。 “好,不急你了,你且说说要回镯子的理由,我听着要是有理,便还给你。” 楚涟漪这才不得不道:“那镯子是祖母送我的,如果见我弄丢了,会生气的。” 唐楼见她眼圈泛红,想起楚府十二姑娘在外的名声,知道她在家的日子只怕要看人脸色行事,也知道楚涟漪的婚事今后只怕也要那老夫人做主,便道:“既这般,这镯子还你也行,只是你须得另送我一件定情之物。” 楚涟漪已经顾不得同他辩解什么定情之物的名义了,只要他肯将镯子归还,什么都好说。可回头又想,如今自己浑身光赤赤的能有什么物件,又想着只有头上还有些首饰,那当中只有那枚玉簪最为贵重,便从头上将和阗白玉并蒂莲花簪取下递于唐楼。 唐楼看着那簪子发笑,楚涟漪这才想起今日戴的是并蒂莲花簪,可是要收回已是不得。 “这簪子好,那你替我戴上,我便将镯子还你。”唐楼又将簪子递还给楚涟漪。 楚涟漪万分不情愿,却不得不跪坐起来,一手拉着被子,一手将唐楼束发白玉冠上的金簪取下,又将玉簪插上,居然也相得益彰。 唐楼这才从怀里将捂得温热的镯子取出,为楚涟漪戴上。 楚涟漪见他居然将镯子一直戴在身上,也不知仅是今日故意而为,还是平日也如此,总之是令人羞问之事。 “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说过,要重新送你一件定情之物,送你那玉梳是我上元灯节闲逛时选中的,当时只想你戴着一定好看才买下的,不想那夜真遇见你了,可毕竟不够郑重。” 楚涟漪诧异,“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的,怎么知道我戴着好看,指不定是你买给别人的,却拿来匡我?”楚涟漪的语气里已经不自觉地泛酸了 唐楼低笑,“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雨润庵,第二次见你就在那灯节上,你在街对面买枣泥盒子,我追下楼便不见了你,可急坏了我。” 楚涟漪心里酸甜混乱,又羞于自己贪吃的一面被他瞧见了。 唐楼见她模样也不说话,只从自己腰上解下一枚玉佩来,是一枚凤戏牡丹碧玉佩,玉色澄净莹透,雕工精美逼真,摸起来温润暖安,是玉佩中的绝佳上品。 “这凤戏牡丹佩冬暖夏凉,与我身上的蛟龙戏水佩是一对儿,是我家传给儿媳妇的家传宝,你且收起来,自有妙用。” “这个太贵重了。”楚涟漪怎么肯收。 唐楼也不说话,只盯着楚涟漪笑,气势逼人,笑得她发麻,哪有送人东西还仿佛强盗一般的,楚涟漪在心中权衡良久,只能默然无语地收下。 唐楼脸上的笑容这才从迫人转成温润,楚涟漪这才明白原来有些人笑起来竟比不笑还可怕。 “既然你收了我两样东西,是不是也该再送我一样物件?”怎么能有人前一刻才笑得凉冰冰,下一刻又涎皮赖脸的,楚涟漪别头不理他。 “我知你身上带的东西不多,我只要你一件贴身之物就是了。”却见唐楼越过楚涟漪的身子,往前倾,楚涟漪心里大惊,以为他要去拿自己的肚兜之类的物件。 这可是大不可的。看书的时候,不知看过多少无耻之徒,欺负了人却拿人肚兜做要挟,逼女子顺从,楚涟漪大骇之下也向前倾,也顾不得拉住棉被,只想着一定要阻拦唐楼。 但这着实是楚涟漪误会唐楼了,他哪有那等下作。楚涟漪大惊之余,才看见唐楼的手不是伸向刚才她放小衣之处,而是越过小几从先才楚涟漪脱下的那堆湿衣服里拿出她的手绢来。 那手绢一角系着女儿家随身带的物件,比如楚涟漪带的就是一枚金雕富贵如意纹的口脂小盒,不过两个指甲盖大小,系在手帕一角,有时用过茶点正好可以补一补妆容。 这本是小事,可楚涟漪万万不该在大骇之下松开了棉被。 肤光如雪,玉峰起伏的美景半遮半掩地展现在唐楼的面前,两个人此时又是扑做一团的,好不尴尬。 楚涟漪吓得动都不敢动,却能明显感到隔着棉被的那个硬挺之物。 那唐楼倒还算镇静,目光别开不敢看楚涟漪,手有些发抖地替楚涟漪掖好棉被,起身道:“我去看看水烧好了没有。” 待唐楼走后,楚涟漪大呼了一口气,轻拍着自己的脸颊,低骂自己,真是羞死人了。 片刻后唐楼提了一壶热茶回来,为楚涟漪注了一杯,递入她手中,楚涟漪根本不敢看他,拿着那白玉杯饮了一口,暖意从体内向外散发,比先才的寒凉可好多了。 两人此时都有些尴尬,彼此无声,良久后唐楼出声道:“这茶可还喝得?” 楚涟漪点点头,茶好,水好,冲泡还算得宜。 唐楼在她背后坐下,也不敢再抱她,“这也是小时淘气学来的。那时父亲管得严,我又不喜欢走哪里后面都跟一大堆丫头、小厮,有一年约了几个在宫里一起读书的玩伴,私下溜到京郊的碧岚山。结果那天下大雨,我们几个下不得山,便在山里找了一户人家住下,身边也没有小厮伺候,那户主又是一个殁了妻子的老头子,七老八十动都动不得了,我们只好自己动手生火炉。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的手艺还没荒废。” 楚涟漪“噗嗤”笑了出来,也不知为何发笑,但总算解了尴尬。 春月寒 即便如此,唐楼也不敢再亲近楚涟漪,便道:“今儿芳姐儿发帖子开桃花社,先才你落水误了联诗赋词,不知你心里可有成作了?” 楚涟漪侧过头看唐楼,心里隐约已猜出他的身份,若真是禹亲王,哪有闲工夫理会闺阁赋诗之会,今日这般明彻,只怕从没邀过诗社的芳姑娘也是受人所托而已。 楚涟漪瞧着唐楼,心里微微一动,点了点头。 那唐楼去取了笔墨纸砚来,铺在小几上,有亲自磨墨润笔,再将制笔名家张文宝制的紫檀管羊毫笔递给楚涟漪。 楚涟漪一手拉着棉被,一手用纸镇将纸压好,这才悬腕提笔。 “柳叶裁眉流霞醉。”唐楼侧坐于楚涟漪的身边,她写一句,他便念一句,“桃花之艳醉流霞,好,这算是点题了。” “占断春光,惹来渔郎问。”唐楼摸了摸鼻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已有之。” “妄摘桃花渡绿水,花飞碧波送春归。”唐楼念完之后,倒不再品评,又摸了摸鼻子。 楚涟漪回头看着唐楼笑,这话却是写给唐楼的,说他妄摘桃花,害自己落水,她便拟同春归,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接下来一句是“欲觅桃花繁盛会,轻舟一叶,墙外佳人贵。”这是说唐楼这渔郎如果心恋桃花,自可去那密室墙外,那里的佳人非富即贵。 结句是“此生愿得太平美,昆仑山上拾仙袂。”这是楚涟漪自白之语,说她只求太平度日,有出世之心。”这出世之心有真有假,却也说出了她自己的无奈,她的处境也许只有不羡鸳鸯只羡仙了。 “好一首蝶恋花,唐楼不才也想和一首。”唐楼也不顾楚涟漪的反应,从她手里径直取了笔,脸上虽有笑容,楚涟漪却觉得他似乎在生气。 待唐楼写下第一句“胸前殷红灯斜照,眼底秋波,酒醺桃花娆”时,生气的就是楚涟漪了,这俨然就是轻薄之词,又忆起先前那尴尬一幕,楚涟漪气得双眼冒火,唐楼却笑眯眯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看是否真的醺出了桃花娆。 旋即提笔又写下“仙姿只应天上有,恐引凡人相思早。” 题点相思,让楚涟漪咬唇不语。 唐楼只她羞涩,提笔又写道:“夜半误入佳人恼,金镯玉梳,惆怅欢情少。”这边是说那一日他误闯楚涟漪闺房,强索定情之物,居然还嫌弃欢情少。 楚涟漪戏谑人反被人戏了,又见他结尾一句为“此生愿得鸳鸯美,流水终日逐桃花。” 这是和的楚涟漪的尾句,一个是愿得太平美,一个是只想鸳鸯情,那花飞了碧波,流水便要终日想逐,自然是上不了昆仑,拾不了仙袂的。 楚涟漪愣愣地看着那句“此生愿得鸳鸯美,流水终日逐桃花”,并不敢抬头看唐楼,奈何那眼神太灼热,她慌忙地拿起白玉杯子啜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心里虽不信这登徒子,但疑心已去了三分,终究还是动摇了。 楚涟漪饮罢垂眸,见那杯缘上遗了自己口脂的红印,便用手指使力地擦着那红色,想将自己的心思分散,躲避那目光。 可一只手却伸到了眼前,楚涟漪眼睁睁看见那手将杯子从自己抽走,“何必这般麻烦。”唐楼趋近楚涟漪的眼前。 楚涟漪赶紧后靠,却被唐楼用手环住,只见他欺到眼前唇瓣抵在自己的唇上道:“我替你将嘴上的胭脂吃掉可好?” 楚涟漪的回答早被那唇堵在了喉咙里,那唇瓣温柔地在她唇上辗转,舔、逗、吮、挑,一派地温柔,却让人反抗不了。 楚涟漪张嘴咬他,却被他乘机撬开了唇齿,久久纠缠,奈何楚涟漪双手顾着拉棉被,却不敢推却,只能任由他暖风吹皱一池春水。那唇仿佛蜻蜓戏水,又似蜜蜂采蜜,贪婪而爱惜,勾得人心颤颤,因那欺负来得太温柔、怜惜,她心里居然浮不起被欺负的悲愤。 只是楚涟漪心里第一恨唐楼的狡猾,他怎么不粗鲁一些,让她也好挣扎得厉害些,第二恨他的手脚太规矩,没有破了刚才的誓言,否则她也可以斥责他,定要一脚踢断他的命根子。 良久唐楼才带着一丝轻喘放开楚涟漪,笑道:“你先才怎么不咬重些?”旋即又含住楚涟漪的耳垂道:“跟小猫挠人似的。” 你听听,这轻薄的人言下之意居然是责怪自己引诱他,楚涟漪狠狠踢了唐楼一脚,又怪自己先才怎么就担心咬破他的舌头而没下狠手,反而被他这般调戏。 唐楼笑着搂了楚涟漪的脚,“你嘴上的胭脂真甜。” 楚涟漪嗔了他一眼,心道不甜才怪,她所用口脂都是自己翻阅古方加以修改而成的,今日嘴上所用是去年秋上制的葡萄蜜调和。众姊妹当中虽然口脂别有心爱,或用桂花油浸,或用茉莉水调和,只有楚涟漪独爱水果味的。所以去年秋收葡萄的时候,用蜂蜜熬制取了籽的葡萄,再调和那沉香、甲香、檀香、香附子、苏合香、生麻油、零陵香等,煎了三日三夜,方得了一个巴掌大盒子的“葡萄蜜”。 可以说是有市无价的宝贝。 “只盼望我这盒胭脂吃完之前,便能娶你过门,否则让我去哪里找胭脂吃。”唐楼把玩起手中刚从楚涟漪那里得来的口脂小盒。 楚涟漪算是怕了他了,“我去看看她们走了没有。” 唐楼阻止了楚涟漪起身,“你裹着被子不方便,我上去看看。”片刻后他从楼上下来,“还坐着,你说她们怎么有那么多聊的?” “我怎么知道。”楚涟漪娇嗔道。 唐楼笑着道:“趁着机会,我替你梳梳头吧。”说罢转身去妆奁处取了一面立镜,拿了玉梳和抿子过来。 楚涟漪双手不方便,唐楼取了梳子,为她梳理起先才各种折腾后凌乱了的头发。 “你会梳头?”楚涟漪的话音刚落,就被唐楼手里的梳子绊住了一丝头发,“痛。” “哦,哦,对不起,我轻些,这事儿从没做过,以后我日日给你梳头可好?”唐楼将脸递到楚涟漪的跟前,讨赏似地笑着。 楚涟漪转头不理他,低啐道:“厚脸皮。” 唐楼微笑不作答,只缓缓地为她梳着长发,再没有绊住头发的事情发生,那双手比暗香梳头时还温柔。 时光静静地在暗室里流淌,楚涟漪心里生出一丝留恋时光之感,两个人彼此都不再做声,只清晰地听着对方的呼吸,靠得近了,有时还能听见对方的心跳,这样的不言不语让楚涟漪脸上的羞红就没有退过。 良久后,楚涟漪打了个喷嚏,这才破去了那层温柔的魔障。虽然裹了被子,喝了热茶,可到底是受了凉。 唐楼搁下手里的梳子,“咱们出去吧,我让丫头给你熬一杯姜茶,你肯定着凉了。”说罢将楚涟漪横抱起来,往上走。 接上文 楚涟漪少不得一手拉着棉被,一手环住唐楼的脖子,心里恐惧自己被摔下去,到暗室门开,光线刺进来,用手挡了挡那阳光,这才将屋子里的景象看了个分明。 此时屋子里早已人去声静,连杯盘瓜果也已收拾干净,空气里本应残留的香气也早已闻不见,唐楼将楚涟漪放下的时候,她大怒,“你骗我,她们只怕走了许久了吧。” 唐楼愕然后轻笑,“你怎么知道的?” “一屋子的女人,如若刚走怎么也该残留点儿香气,现在却什么也闻不见了。” 唐楼啄了啄楚涟漪的秀发,“你真聪明。”一句话仿佛表扬小孩似地就将她打发了,“我如果不骗你,你怎肯同我多待一会儿。” 明明是理直气壮的问句,被他这般一答,楚涟漪又红了脸,轻“哼”一声,知道同他辩解无用,拉紧了被子往西厢走去,那叫“安彤”的丫头早已守在了里面,给楚涟漪换的衣服也整整齐齐摆在了榻上。屋子里生了火,暖和了许多。 那安彤恭敬地上前,“奴婢伺候姑娘更衣。”即使见楚涟漪棉被下身无寸物,也不见丝毫差异,脸色平静地给楚涟漪更衣,仿佛眼前这个场景是最最平常似的。 楚涟漪心里松了口气,就怕进来看见这丫头一头促狭的笑容就不好过了。 安彤一双巧手,很快为楚涟漪更衣梳头完毕,将她送到正厅后,躬身问了一句“王爷金安”,又退出了屋外。 屋子里只剩得楚涟漪和唐楼两人,掉针可闻。 唐楼放下手中的茶杯走上前,“今日你落水,并非我设计,我只是让华安安排你来见我,哪知他自作主张,这才累你落水。你信我,我并不想对你不尊重,也万分舍不得你落水着凉。过两日,我就让人去你们府里提亲。” 楚涟漪如今穿了衣服,这才敢有勇气直视唐楼,“王爷贵为亲王,想必也听说过楚府十二姑娘的名声,我是被退婚之人,恐担不得王爷的厚爱。”楚涟漪涩声道,如今才真的从心底怨恨起那退亲毁人声誉的严府来。 唐楼握住楚涟漪的手道:“我信你不是那样心狠之人,你既这样对他们,定是他们欺负你年幼失亲。以后这样的事再也用不着你来动手,我自会帮你都料理干净。” 楚涟漪低下头,泪珠盈睫,对自己道:“今生就是他了吧。”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楚涟漪拉起唐楼的手,在他手里画着自己的名字,“我叫涟漪,河水清且涟漪的涟漪。” 唐楼低低在嘴里嚼了嚼这两个字,与这个名字的主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湖水清且涟漪的地方,那时她就在他心里荡起了涟漪。 “涟漪。” 名字从唐楼嘴里吐出来,让楚涟漪觉得羞涩。 “下面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备好了,你径直回府就好。” 楚涟漪点点头,将手从唐楼的手里抽走,转身随着引路的丫头离开,途中没遇上任何人。 楚涟漪走后,唐楼立刻唤道:“华安。” “王爷。”一个身穿蓝色布衣的小厮躬身出现。 “你怎么做事的,怎么能让十二姑娘落水?你不知道她身子薄吗?”唐楼想起楚涟漪临走前脸色不正常的潮红,只怕是生病的先兆,只愿自己怎么就贪心那么一点儿跟她相处的时间,误了她治病。 华安心里早有准备,这等香艳之事主子心里满足了,但面子上总要拿小的发火,才说的过去,做奴才的也只有认了。先才来回报主子十二姑娘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时,还见主子一嘴的笑容,华安只道自己办好了差事,哪知转眼就出了错,大大低估了那位被退亲的十二姑娘在自己主子心里的地位。 其实华安也是冤枉。禹亲王将他自己亲手所做之画交给华安看时,让他仔细辨明今日来府里的姑娘,如有一个模样的便引去见他。 可是男女大防,对方又是世家之女,怎么肯去见一个陌生的男子,自己主子爷也不说明是什么关系,既然连名字和身份都不知道,华安心想定是一段艳遇。 艳遇之事华安平日跟随唐楼各处交游,同各家世子公子的随从厮混时,也听了不少风流韵事,其中有一桩便是一位世家公子绊了大家的小姐入水,又借用尼姑庵的关系,最后得了手,珠胎暗结的韵事,这是华安从那公子的随从处听来的,讲得绘声绘色,让他们学了不少手段。 当华安打听出那十二姑娘的身份时,心下觉得这位被退亲的姑娘身份是配不上自家主子,不过也是一桩韵事罢了,华安这才效法那位风流公子,安排了这出佳人落水戏,哪知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此时华安也不敢辩解,只低声认错。 “罚你半年薪俸,今后少给爷自作聪明。去查一查今日是谁提议芳姐儿她们来山川风雨阁的。”唐楼冷色道。 “是。”华安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小心退下。 却说楚涟漪从侧门回到楚府后,并没惊动众人,只有疏影迎了出来,“姑娘,暗香先回来了。” 楚涟漪点点头。却原来楚涟漪失踪太久不出现定然让桃花社众女生疑,所以那华安用楚府的马车将暗香当做十二姑娘送回府中,对桃花社众女只道是十二姑娘受了凉,先回府了。 第二日六姑娘和柳茜雪来探望楚涟漪的病时,她正躺在床上,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这一次着实受了凉,回府的当天晚上额头就烧得碳似的,好在身边有微雨那懂药理的丫头伺候,这才没成大病,第二日又递了牌子从外请了大夫开方抓药。 如此一来也并不引人疑心。 第五日上头,楚涟漪身子刚好了些,能下地行走了,却从鸿鹄院来了丫头鸣柳,说是老爷请姑娘过去。 楚涟漪大为惊讶,自从母亲去世后,除非是遇上大事,父亲从不曾主动让自己去过鸿鹄院。不过她心里大约也料到了是什么事。 因楚涟漪病着,虽然春暖花开,疏影和暗香依然为她披了大氅,暖了手炉,又用软轿抬了她去鸿鹄院。 楚涟漪进了西屋,问了父亲万安,这才立在下首听楚青全吩咐。 “又病了?赶紧坐吧,可请了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楚涟漪这才坐了父亲下首的绣墩,“请了大夫了,只说不碍事,吃了药发发汗就没事了。” 楚青全“嗯”了一声,吩咐屋里伺候的秋姨娘去给十二姑娘煮一碗姜糖水,又让丫头鸣柳也跟去帮忙,支走了屋里众人后,这才开口道:“你这般大了,总是要出嫁的,今后到了夫家可要自己照顾自己的身体。” 楚涟漪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这院子怎么如此闷热,热得她心发颤,脸发红。 “今日禹亲王府到咱们家提亲。” 楚涟漪脸红似桃,心想他总是守诺言的。 “禹亲王想聘你为侧妃。” 暗自叹 此话一出,楚涟漪觉得自己胸口如遭重锤。 也许别的人家来提亲,说是聘为侧室,楚涟漪并不会有太大的感觉,她名声是那般,即使不甘也只能认了。 可这个人万万不能是唐楼。 一个女人一旦遭遇了爱情,就难免会对对方吹毛求疵,他一点点的举措,就能伤人之心如历腊月寒冬。 如果说唐楼他不口口声声说他的“愿得鸳鸯美”,楚涟漪也许会觉得嫁给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人做侧室,只要是父母之命,她也未尝不可,只是他那样行事后,让楚涟漪只觉得自己的轻率倾心只是场笑话。 他于她是命中之人,她于他却只是短暂的风景,并不配成为他的正妃,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只是那些人欺负她年小失母,可到底迈不过心里的嫌弃。 楚涟漪的决心刹那就下定了,绝非理智,她只想即使嫁给街上的乞丐,也决不愿做他的侧妃。 楚青全见楚涟漪脸色煞白,知道自己的女儿从小就心高,绝不甘心为人妾氏,如果宜和还在也定是不许自己女儿给人做妾的,虽说是侧妃,有夫人之爵,却到底也只是侧妃。 “你若不愿便罢了,咱们家也不差你一口饭,爹养着你就是了。”楚青全不善安慰,这话对楚涟漪来说却是最好的定心丸。 楚涟漪泪盈双睫,历年来对父亲冷落自己的怨念,因这一句就消散了,到底是血肉至亲才最为包容。想起父亲有这样一个被退亲的女儿,颜面上也是难看,在外面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也总是难免的,可他从不曾责怪过自己一句,也从没过问过自己管家之事。 想至此,楚涟漪的泪珠串线似的滚落,“爹,女儿,不愿嫁。”楚涟漪以女儿的心思完全依赖于这个父亲,哪怕任性也好,就任性这一次也好。 楚青全点点头,“这事我自然会跟你祖母说,回了禹王府,你不用担心。你身子不好,且回去休息吧。” 楚涟漪拭了眼泪离开。心里知道让父亲拒绝亲王府的提亲有多为难,而且以唐楼那种欲得之而不惜手段的情状看,父亲要顶住的压力不容小觑,可眼下她只能将父亲当作那把为自己挡风遮雨的伞,只求以后能好好侍奉他。 楚涟漪回到百花深处后,静静躺在床上,心想自己两世为人,怎么就轻信了男人的花花言语,真是智商倒退了。虽说感情不深,可到底是伤了心,病了足足两个月人才算清爽了些。 其后再也没有禹王府那边的消息,虽是如此,可楚涟漪到底还是从阁楼搬到了楼下,又让疏影、暗香轮流陪着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安排婆子轮流在百花深处巡夜,两人一班,再不许偷懒。 即使如此,楚涟漪也曾在梦里被忽然传来的冷梅香气惊醒,张嘴就喊着“疏影,我渴。”梦醒后,也不知道那香气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实。 由夏入秋,楚府的六姑娘出嫁了,忙了好一阵子。其后楚涟漪安心在家,为秋姨娘的信哥儿新请了一位声名颇著的夫子,又忙着为家里开源节流,想着小时候母亲同父亲经常议及的等孩子大了,父亲便要辞官,携妻四处云游,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的事来。 近日给父亲请安时他眉间的疲惫,楚涟漪便想着多存些钱财,以后若父亲真的辞官了,日子也不会难过。 虽然不出二门,日子一样过得忙忙碌碌,禹王府的芳姑娘又下了几回帖子,楚涟漪都没去。就是自己的五姐那里有宴请,楚涟漪也一样称病不出。至于其他人家见禹王府的芳姑娘对楚涟漪这般看重,也有送帖子来的,楚涟漪都一一拒绝了,简直比寺庙里的僧尼还能守寂。 这些日子楚涟漪唯一奇怪的便是太夫人的态度。那几日拒了禹王府的求亲,太夫人脸色并不太好,虽不曾责备,但言语间偶尔也会流露出认为自己不懂事的意思。春末的时候,也提到过,若京城里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让江陵的二叔帮自己留意。 江陵的二叔便是二房,过继给了当初老太爷的大哥,留在了江陵守着楚家的祖业。 可这都到秋天了,再也不见祖母提及自己的亲事,后来言语间的细微责备也不见了,反而处处点拨自己,做人做事上楚涟漪跟着太夫人都学了不少。 仿佛对禹王府的拒婚不过是风吹落叶去无痕似的。楚涟漪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太夫人对自己越来越照顾,比起被退亲之前,甚至可以说日子过得只好不坏,也真不知道那严府是自己的福星还是灾星。 到了冬里,忽然传出旨意,楚涟漪的父亲进礼部尚书,晋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少师衔,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这些年楚青全的官运仿佛到了尽头,在二品上一直停滞不前,如今骤然升官,着实让人惊讶。 亲朋好友中来贺者众,楚涟漪设宴请戏一一安排得宜,太夫人那边也甚为满意。遇有交好的世家夫人过府相聚,太夫人居然次次都将自己喊在跟前,同以往大家恨不得自己躲到地缝里别出来真是两番景象。 如此几月,楚涟漪在待人接物方面也大有进展,京里的贵妇人,贵小姐都结识得七七八八了。 年下又传来坊间流言,说那严府三公子的媳妇,没足月就产下一女,都说是婚前就珠胎暗结,甚至将严公子与那王大姑娘如何在京郊济云庵相遇相识,又在那济云庵知客尼静通的掩护下如何偷尝云雨之事讲得仔仔细细有声有色,连那不信的人都信了三分。 未过几日,又传出那静通尼姑出门远游的消息,更是证实了那流言,于是就有人说那严府退亲,不过是因那严公子与王大小姐作风不端,偏还将屎盆子扣在了楚府十二姑娘身上。 京里的贵妇圈子更是力挺楚涟漪,都说她最是知书达理,行止端庄,绝不是心毒之人,如此一来楚涟漪的名声倒是好了许多。 正月元宵节上,嫁了的六姑娘回来邀九姑娘以及楚涟漪和柳茜雪等人去灯节,楚涟漪因想起那人说过在灯节上看到过自己买枣泥盒子吃,也是在那晚他误闯自己的闺房,一时百般情绪浮上心头,便谢绝了六姑娘的好意,也拘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不让出门,只让小心门户和烛火。这般小心总算没出什么事,楚涟漪也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高兴。 接上文 越年到了二月里,楚涟漪也快满十六了,太夫人忽然唤了楚涟漪去宜兰院。 “祖母。”楚涟漪腻到太夫人跟前,如今再不是装模作样,反而真将这位祖母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亲人。 太夫人拉着楚涟漪的手问近几日可生病了,吃了药没有,家里年下配的人参养气丸,乌鸡白凤丸等材料都是上佳,又让宝荷给了楚涟漪两盒子。 如此絮叨过,太夫人才进入正题,“碗丫头也大了,该办及笄礼了,日子就定在三月三吧。” 太夫人这话便是定下了。 一旁站着的三夫人、五夫人和六夫人都愕然,那四夫人早随丈夫又去了任上,否则指不定也要诧异。 按大夏朝的规矩,女子如若婚配许人,十五便要行及笄礼,即使在贫民之家,礼节虽简单些,但都是不能少的。可如若是未许配人家的女儿,则到二十岁才办及笄礼。 楚涟漪如今被退亲,又没许配人家,按理,也该等到二十岁或是许配了人家才办及笄礼,却不知太夫人怎么忽然想起给自己办及笄礼了。 “祖母。”楚涟漪有些担忧地看着太夫人,不知道她怎么冒出这个想法。 哪知太夫人并不解释,拍了拍楚涟漪的手道:“日子过得真快,转眼碗丫头也要成大人了,这及笄礼不用你操心,让你几位婶婶给你准备就是了。” 太夫人说过后,那及笄礼果然不让楚涟漪操心,到了三月三,楚府门前车水马龙,都是太夫人邀请的观礼的宾客。 楚涟漪换了采衣采履,跪坐于楚府正堂“善嘉堂”的东稍间,心里想着也不知道祖母给自己请了谁当正宾。 如果正宾的身份尊贵,连带着被她加笄的女子也要尊贵些。只是不知道自己如今这身份,会由谁来当正宾。 楚涟漪侧耳听见外面喧闹后忽然静了下来,便知道定是正宾就位了,片刻后果真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响起,这是父亲在致辞。 随后有人来请楚涟漪的赞者,出嫁近一年的楚府五姑娘,片刻后楚涟漪才走出堂来,面向南,向观礼的宾客行揖礼,跪坐于笄者席上,由五姑娘为她梳头。 再然后便是楚涟漪的有司从正堂西侧的席上端了第一盘加笄用的礼服过来。楚涟漪这才看到这位有司是程国公夫人,楚涟漪有些惊讶,按理说国公夫人能给自己当正宾那都是极有面子的事情,如今她居然只是有司。 礼乐起,正宾起身净手,楚涟漪转向东坐,国公夫人奉上罗帕和发笄,正宾上前为楚涟漪吟颂祝辞,梳头加笄,这便是一加。 楚涟漪趁回房更衣时,抬头看了那正宾,却是眼生得很,到后来太夫人才给她介绍那是惠言公主,当今皇上的胞妹。 平素楚府与惠言公主府并无往来,却不知道父亲或者祖母是怎么请动这位公主的。 楚涟漪回屋换了素衣襦裙,出来再拜,由正宾再行二加之礼,此次加钗,换曲裾深衣,十分古雅。 三加为加花冠,这才换了当今成年女子的服饰,因着没婚配,所以给楚涟漪准备的是一袭交襟短襦,百褶长裙,腰上系手掌宽的腰带,束四环丝绦,臂上挽了帔帛。如果已婚配则准备大袖袒襟的低胸衣裙,更为妩媚和华丽些。 如此三加后,又置醴,取字,只听到惠言长公主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婉。 这字同楚涟漪的母亲给她取的小名相同,只因那碗字难登大雅,这才换了“婉”,可楚涟漪想起自己的母亲,倒更喜欢那被人捧在手心的“碗”字。 如此听了聆训,又向众宾行礼才算礼成,一切皆是他父亲礼部尚书翻查古书,循古礼而成,到场的宾客都说除了皇家外,楚涟漪的这及笄礼算是最讲究而法古的,看得许多人赞叹不已。 三月三是女儿节,又是春光明媚的好日子,各家姑娘都会趁这机会游春,这半月里家里也不拘着姑娘们。 这三月三游春的盛典,楚涟漪还从没参加过,今年也同样没有兴致,仿佛在避着什么人,又或者她出去了反而不见他,图惹烦恼而已。 到了三月七日,阳光晴好,太夫人唤了楚涟漪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可就是太爱静了,一年里守在家里连门儿也不出,身子不好,正应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也好。你如今行了及笄礼也成年了,该去菩萨跟前酬谢神恩,谢菩萨佑你长大成人。后一日随祖母去普宁寺可好?” “是。”楚涟漪应了。 这一次是举家女眷出动,楚涟漪下面的十五、十六姑娘等都兴奋异常,九姑娘也订了亲,是大理寺少卿家里的大公子,此次也要去酬谢神恩。兴大奶奶,宣二奶奶,房三奶奶等各房的媳妇儿也都要去,有求子的,也有求平安的,好不热闹。 光准备就花了五、六日,出门的时候,排成一线的马车甚是壮观。普宁寺在京郊的烟霞湖畔,风光宜人,湖畔柳树成荫,水色潋滟,多有世家小姐夫人在此游玩。 下得马车,楚涟漪随太夫人上了香,又捐了香油钱,登普宁寺的瑞光塔,俯瞰烟霞湖,却想起那日自己做的桃花词中那句“柳叶裁眉流霞醉”来。 如今这湖光j□j,也是当得起那句话的。忆起词来,自然少不了想起那人。楚涟漪虽安慰自己,她当时不过是鬼迷心窍,未必就是真心喜欢上唐楼,想那唐楼如果除去亲王之爵,卫阶之貌,也不过是普通人,她不过是喜爱他的身份和样貌罢了,可到底还是忘不了那人的无赖与厚颜。 想起拒婚之后,那人影踪不见,只怕是别有新欢,早忘了他的信誓旦旦。 楚涟漪咬了咬嘴唇,告诉自己别再想那人了,这佛门清净地更应该修身养性,怎么偏偏想起那冤孽来。 在寺里用了斋饭,楚涟漪又随着太夫人去烟霞湖游览了一番,途中还遇到了府青侯家的世子及几位世家公子上前同太夫人请安,待日头快要西落这才准备返程。 返回普宁寺的路上,楚涟漪一路低着头,她本想着以那人的脸皮厚,如果还记得那些话,指不定也要莽撞的相遇的,哪知其他人倒遇见了不好,偏就他整一日人影也不见一个,自己倒成了那个放不下的人了。 楚涟漪咬了唇,走至自己的马车前,有小厮抬了踏脚凳子来,疏影扶了楚涟漪上马车,刚掀开帘子,楚涟漪就发现里面伸出一只手来,将自己一拉,就坐入了一个怀抱里。 诉衷肠 那人的香气楚涟漪忘也忘不了,抬眼就看见唐楼搂着自己正笑,鼻尖抵在自己的脸颊上来回蹭着,温温柔柔,缭缭绕绕,并不放肆,就像婴孩儿用那小小鼻子蹭自己最眷恋的母亲似的,依赖,缠绵,眷恋,不舍。 楚涟漪本来天大的火气,被他这样蹭着,却变成了惆怅,一时也忘了反抗。 疏影随后躬身进来,看着自家姑娘被一个陌生男人搂在怀里,即使是再镇静的人也难免惊叫一声,跟着那马也嘶昂了一声,动了动蹄子,疏影脚下不稳,跌下了马车去。 楚涟漪听得疏影惊呼,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从唐楼怀里坐直了,仔细听着马车外的响动,暗香的声音立时响了起来,“疏影,你没事吧?呃,我说你怎么驾马车的,别以为楚府待下人好,你就张狂起来,连马车也不会赶了,等回了姑娘就将你撵出去。” 这后半句想是暗香在训那车夫,她就是那急脾气。 “我没事。”疏影的声音随后响起。 “嗯,我扶你上马车。”暗香正要扶疏影起来,却听得疏影声音急急地道:“哎哟,我脚崴了。”疏影也是机灵人,知道暗香的急脾气,万一发现车里有个男人一时急躁起来,指不定生出多少事端来,岂不是坏了姑娘的名声。 疏影虽不知那车中人是谁,但听着这片刻也不见姑娘有呼救声传出,也不敢自作主张。 楚涟漪瞪了唐楼一眼,启唇道:“既然疏影崴了脚,暗香你扶她去后面的马车躺着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了。” 暗香听了,又急道:“姑娘身边怎么能没人伺候,让疏影躺……”暗香并不明内里情况,正要反驳,却被疏影掐了掐手臂。 “暗香,我脚疼,你快扶我去后面的马车吧。” 暗香只得扶了疏影离开,满肚子的怀疑也只能先咽在肚子里。 没过多久,那马车便动了起来,马蹄击地的“哒哒”声响起,这才能掩住马车内的响动,楚涟漪挣脱出唐楼的手来,闪到唐楼的对面紧紧靠着马车壁,十分紧张的模样。 “王爷贵为亲王,却总行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是欺负我声明不佳,只当我是随便的女子么?”楚涟漪事后检讨,也许是自己太不像一个古代女子,没有在被男人吃了豆腐后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让他以为自己是随便之人,这才起心调戏不成?是以楚涟漪这次才有过激的行为,想要像个古代人。 “涟漪……”唐楼一脸苦笑,正想上前亲近,却见楚涟漪从头上抽出金簪来,对准了她自己的喉咙。 “还请王爷自重,如再有轻薄之举,我只好血溅当场,以存清白了。”楚涟漪横眉冷对。 “好好,我不动,你小心些,你那皮肤薄,小心簪子划伤了自己。”唐楼果然停了动作,焦急地道。 楚涟漪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用费心。 “涟漪,你爹果然没告诉你。”唐楼苦笑。 “我爹自然是告诉我了。”楚涟漪以为唐楼说的是聘侧妃之事,“只是涟漪福薄,早说过当不起王爷的厚爱,还请王爷放过我。” 唐楼一看楚涟漪那满脸的悲愤就知道她定是没从他父亲处知道后来的消息,未来岳父果真是太小心谨慎了。 唐楼庆幸自己当初存了个心眼,没有草率地请媒婆去说亲,反而是请了极妥帖极信得过之人去与当时的楚侍郎私下商量,否则若正式提亲被回绝的话,后面的事就再难提及了。 也许当时他心底隐约就预料到了那结局,心里为只能娶涟漪为侧妃而万般无奈,只觉是大大委屈了她。 只是母亲那边实在不好商量,她一向最是守正端礼,堵死了退婚的女子不配进禹王府,别说侧妃就是小妾都不能纳那样的女子,唐楼与她磨蹭了许久,她才点头说如只是在房内伺候倒也罢了。 唐楼力争了三日,又说了当时的楚侍郎许多好话,还提到当朝的局势,说皇上立嗣一事上十分看重中立派楚侍郎的意见,禹王府的王太妃这才松了口,但正妃一事真是提都不许提的。 只盼涟漪能知他的心,两个人能互相谅解,互相扶持。如若楚侍郎同意涟漪以侧妃进门,他再行向宫里请旨,只怕也是行的,只是难免圣上会对楚侍郎起猜疑之心,但当初唐楼实在是想娶了楚涟漪过门,权衡之下到底还是央了中人去说亲。 唐楼私下又嘱咐了中人不少话,让他对楚侍郎保证,涟漪过门后,绝不另立正妃。况唐楼心里的算盘是,涟漪过门之后,他只与她一人好,也只有她能生育他的子嗣,如今他膝下无子,只要涟漪生得一子半女,再禀了母亲,立涟漪为正妃便名正言顺了。 哪知那中人虽然说得天花乱坠,但楚涟漪被那“侧妃”二字背后的含义给彻底凉了心,情人眼里是半粒砂子都容不下的。 那中人来回唐楼,唐楼听后心凉了一大片。 事后,唐楼夜探楚府数次,都不得而入,只因楚涟漪将她的小楼守得铁桶似的,好容易摸清楚她新住的房间,进去却见床上躺了两个人,涟漪也不知道惊醒没惊醒,迷糊间却在大声唤丫头,唐楼不得不退出。 如此折腾了两个月都不见进展,唐楼这才命人安排私下见了楚青全,好在他并未拒绝。其实在朝廷立嗣风头的当口,他二人是绝不宜见面的,如果被人见到,参自己一本,私下结交朝廷重臣,那苦果就够自己吃一阵子了。 按大夏朝的规矩,京官不得私下结交外命官,而王亲不得私下结交朝廷重臣。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唐楼也不肯冒这个风险的,何况楚侍郎是出了名的难啃的硬骨头,无论是自己支持的二皇子还是王国公支持的五皇子,都曾想拉拢这位楚侍郎,皆碰了一鼻子的灰。 直到那一日唐楼直抒胸曲,与未来的岳父定下大计,心里头的石头这才算放了下来。 可后来无论是让芳姐儿下帖子,还是绕着圈子安排其他府上下帖子,都不曾见楚涟漪的踪影,唐楼心里就在估计定是他未来岳父谨慎过分,并未将那事告诉涟漪。 其实对唐楼来说,圣意向谁倾斜已经是十分明确的事情了,万事只欠东风而已,如今能说动未来岳父那是最好不过的,否则异日新皇登基,如果对岳父心存芥蒂,到时候只怕要惹涟漪担心。 好在,那严府退亲,让自己未来的岳丈大人心中不在持中立态度,异日也算是有拥戴新皇登基之功。不过为着大事,二人表面上依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免得圣上猜疑,也约定除非真是二皇子登基,否则这亲事便算作废。因那楚青全料到,如果是另一位得继大统,以唐楼与二皇子的亲近关系,定然没有好果子,他是万不肯将涟漪嫁给他的。 唐楼也知道未来岳丈的担心,是以两人有此约定。 唐楼久久不见楚涟漪,心想定是因局势不明,岳父大人才不曾将他暗自将涟漪许给自己以作正妃之事告知,所以让她躲自己躲得那般紧。 随后唐楼处心积虑为楚涟漪昭雪冤屈,也不见她有丝毫动作,到了元宵灯节日日守在灯市,楚府的其他姑娘倒是都出来了,唯独不见他心里的那个人。 等到了涟漪及笄的日子,又巴巴地托人请了惠言公主给她做正宾,就想异日母亲那边公主也能帮自己说上话。这般费尽心思还不是为了眼前这人儿。 她倒好,现在学会用簪子威胁人了,唐楼只能苦笑。 接上文 “涟漪,我知道你生我气了。”唐楼轻叹一声。 楚涟漪转过头瞪住唐楼,眼睛丝毫不敢眨,就怕撑不住溢出泪水来,到底是委屈的,虽然一直倔强,可总是忍不住想宣泄。 唐楼见楚涟漪转过了头,那眼里波光潋滟,像一个受尽了委屈却又倔强不肯说的孩子,心一下就软了,再不计较她那任性地以性命做要挟的举措,“涟漪,那件事我亦有我的无奈,可心里对你一直是歉疚的。” 楚涟漪吸了吸鼻子,“王爷并没亏欠我什么,如王爷真有歉疚,还请赶紧……”楚涟漪指了指车门,正准备赶人,哪知刚伸出手指就被唐楼捉了去,死死握着不肯松手。 “好在,岳父大人不计前嫌,终于肯把你下嫁于我。”唐楼嬉皮笑脸地说着,语气不可谓不谦卑,连“下嫁”二字都用上了。 “这不可能。”楚涟漪低呼,父亲可从来没同自己说过。 “怎么不可能,你仔细想想总是有蛛丝马迹的是不是,这件事楚府的太夫人也知道。”唐楼借机坐到楚涟漪的身边。 楚涟漪被这消息给惊呆了,也忘了要呵斥唐楼,他嘴里说的蛛丝马迹,楚涟漪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些平日不可理解的事情,刹那就恍悟了,可即使这般也不能轻信这骗子。 “我不信,婚姻大事,父亲断然不可能不同我讲的。” 唐楼笑了笑,但那笑意却不浓厚,大约是想起了不怎么乐意的事情,“那是因为其中困难重重,岳父大人又小心谨慎,怕最后有什么波折,图惹你烦恼。” 楚涟漪又瞪了唐楼一眼,唐楼却是明白人,知道她骂自己,怎么自己就不怕惹她烦恼,偏要来说这些,随即正色道:“涟漪,我一定要娶你,我是极有信心的。”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连不信的人都要偏信三分了。 楚涟漪望进唐楼的眼睛,目若点漆,炯炯有神,是一双极好的眼睛,清清澈澈,平白说话就让人信了三分。 楚涟漪咬了咬唇,可这个男人的话是一定听不得的,他现在说得天花乱坠,指不定所谓的娶,不过是一顶小轿抬回家而已。 唐楼见楚涟漪神色依然坚毅,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织金锦地鸳鸯荷包来,从中倒出一个金麒麟递与楚涟漪,巴巴地道:“这是岳父大人给的信物,你总该信了吧?” 楚涟漪接过麒麟放在手中把玩,不用细看,却也知道唐楼所说之事的真假。这金麒麟她自己也有一只,是小时候身体娇弱,母亲听人说那是邪气入侵,找人打了一对金麒麟给自己避邪,两只麒麟一大一小,有分公母之意,小的一只给了自己,大的一只母亲当时打趣说是要给未来的姑爷。 想不到父亲真的送给了唐楼。 “即使如此,你也不该闯我的马车。”楚涟漪死鸭子嘴硬,是绝不肯给唐楼好颜色看的。 唐楼握了楚涟漪的手不放,故做委屈道:“你以为闯这马车我容易吗?” 楚涟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脑子里幻想着他堂堂亲王之尊却要偷偷摸摸地趁人不注意摸上马车来拘着,确实也不容易,何况也不知道他在这马车里拘了多久了。 唐楼见楚涟漪笑了,心也就放下了,“涟漪,你好狠的心肠,那院子守得跟铁桶似的,让芳姐儿给你下帖子,你也不去,你五姐夫家靖文侯的宴请我不请自去,也见不到你的踪影。” “我的院子守得铁桶似的难道不对?”楚涟漪嗔了唐楼一眼。 那娇滴滴的模样惹得唐楼又挪近了些身子,将楚涟漪逼到了车角,“你定是料到我见不到你便会……” “我什么也不知道。”楚涟漪赶紧截断唐楼的话,否则真不知道后面他要讲出多厚颜的话来。 唐楼用手指挠了挠楚涟漪的手心,惹得她痒痒发笑,道:“你如何会不知道,你不知道还会让丫头跟着你一起睡?”唐楼显然是不放过楚涟漪的。 此话一出,楚涟漪便知道那夜果然并非梦境,不知怎么,心里却有些欢喜。 “如今虽然我二人都得偿所愿,可惜就是不能立刻厮守,真是一桩憾事。”唐楼当初想聘楚涟漪为侧妃其实也不无私心,如果以正妃相聘,来来回回,六礼做足,没有一年半载是绝对下不来的,等得人好不焦心。 楚涟漪被唐楼露骨的话语给臊得想夺门而出,又见唐楼从他怀里拿出一个小物件来,定睛一看却是上次从自己这里抢走的口脂盒子。 唐楼揭开那口脂盒子的盖子,里面空空然无一物,“每次想你了就拿出来闻闻,看来是不可能在吃完之前娶你过门了,你今日总得给我换一盒,留个念想。” 楚涟漪光是幻想唐楼的动作就觉得害臊,嘴上却不肯饶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送给其他人作耍了。” 唐楼听了话,忽然静下来,眼晶晶地盯着楚涟漪,楚涟漪被他看得霞飞双靥,“有什么好看的?” “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不过,涟漪,我最高兴的是,你肯为我吃醋。” “你真是……”楚涟漪恼羞成怒想骂他无赖,不要脸,谁吃他的醋来着。 “你给我换一盒吧。”唐楼赶紧转移话题,知道再继续肯定吃不了好果子。 楚涟漪被唐楼的气息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虽然他不曾越矩,可这动作已经过于亲昵和暧昧,“我没带。” 唐楼笑道:“我不信,你让我搜一搜。”作势就要扑上去,吓得楚涟漪惊呼,两个人嬉笑做一团。 楚涟漪赶紧推了推他,“你小声些,仔细被车夫听见。” “无妨,你们府上治下倒是颇严,好不容易我才安排了这样一枚棋子进去。” 楚涟漪这才明白唐楼是怎么混上马车的,却不料是“祸从内起”,而他居然还好意思说。 “今后你如果有什么消息要传于我的,就让人知会他一声,又或者想见我,提前一日让他备车,我自然就知道了。” “谁要想见你啊。”楚涟漪嗔了唐楼一句,他也真是太好意思说了。 唐楼但笑不语,片刻后才道:“咱们的婚期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只能待日新月异大事成,不过无论多久,你都只能等我,涟漪。” 这话说得隐蔽,楚涟漪却知道他在告诉自己消息,那日新月异四字,只怕正是父亲不肯告诉自己与唐楼婚事的原因。 楚涟漪不答话,唐楼又继续道,“涟漪,禹王府在鼓楼大街上有一家叫吉祥斋的铺子,你五月前能不能找个机会去那儿?” “我为什么要去?”楚涟漪又道:“再说也要太夫人同意我才能出门儿。”其实她出门,即使不经太夫人点头也是行的,只是楚涟漪一见到唐楼就忍不住冒出些矫情。 “那吉祥斋是丝绸铺子,你同太夫人说,及笄了想置办点儿新衣裳,她肯定是允的。”这话本没有错处,只是被唐楼挤眉弄眼说来,楚涟漪顿时就踢了他一脚,这不是变着方儿地说自己是在置办嫁妆么。 “我才不去,我凭什么要去那铺子?”楚涟漪转头不理唐楼。 “东北边儿又有些不太平,圣上已有意思让我领兵,过几日旨意就该下来了,估摸着五月里就要出发,那时候肯定要忙,所以才想着四月里能再见你一次也好,这次如果能立下大功,也好请皇上赐婚,涟漪,你就应了吧。”唐楼在楚涟漪的耳边低声道。 楚涟漪暗恨,明明是吃人豆腐伤人心的登徒子,偏偏话从他嘴里出来就是委屈了他,自己心倒是软了,也太不争气了。 更何况楚涟漪总觉得是自己对唐楼太“假以颜色”了,以致他觉得自己不端庄,这才有那“侧妃”之意,从太夫人至自己的母亲,甚至那几位婶婶的身上,楚涟漪都觉得这里的女主人不一定容貌出众,但必须要端庄的,入乡随俗,自己也总得养出端庄的气质来。 是以,楚涟漪并不想去私会唐楼,觉得这太放诞了。喜欢的时候自然是好的,不喜欢的时候,这也许就会成为自己的污点。 唐楼大约也觉出了楚涟漪的迟疑,又再接再励道:“刀枪无眼,这一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涟漪,你就忍心不让我再看看你?” 楚涟漪从没经历过战争,但是幻想总是更为让人恐惧的,一时间居然也动摇了心意。 “就这样说定了。”唐楼率急急替楚涟漪做出了决定,又怕她反悔,转而改了话题,声音略带失落地道:“涟漪,如果我回不来,就让岳父重新帮你找一门好亲事嫁了吧。”典型的以退为进。 楚涟漪点点头。 唐楼狠狠捏了捏楚涟漪的下巴,“你还真敢点头啊?” 楚涟漪见唐楼怒了,自己反而开心了起来,“难不成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你可真狠心。”唐楼静静看了楚涟漪片刻道:“我既不想你嫁给别人,又不想你生活难过,怎么办,涟漪?”唐楼握住楚涟漪的手搁在胸前。 楚涟漪红着脸道:“那你平安回来不就好。” 唐楼这才笑了回来,“涟漪你再给我一盒口脂吧。” 楚涟漪正要不答应,却被唐楼蹭了上来,一副你不给他就要抢的模样,又怕他胡乱动手动脚,只好从荷包里拿了口脂盒子出来。 唐楼打开闻了闻,这一次楚涟漪用的香橙蜜,他笑道:“你倒是个嘴馋的。” 两人都同时想起灯节那夜的枣泥盒子,唐楼在楚涟漪耳畔低声道:“那枣泥盒子我买了二十个,直道放坏了也没见到人。”唐楼发狠地咬了咬楚涟漪的耳垂。 楚涟漪赶紧挪了挪身子,用手撑住唐楼的身子,他却继续向前倾,抵在楚涟漪的唇畔道:“涟漪,让我再尝尝你嘴上的胭脂。” “你不是有一盒胭脂了吗?”楚涟漪嗔道,示意他手里那盒子里就是胭脂。 “也不知道下一次何时才能见面,我怎么舍得吃自己盒子里的。”唐楼俨然守财奴的模样,惹得楚涟漪发笑,到底还是被他轻薄了去。 两人又腻了一会儿,虽不算太越矩,却也是耳鬓厮磨,待听得车外的车夫吆喝了一声,唐楼才正身坐直,为楚涟漪理了理鬓发,“我该走了,记得找个机会去吉祥斋,还有,等会儿下车前先让丫头帮你补一补口脂。” 最后一句话彻底让楚涟漪羞怒了,“你赶紧走吧。” 唐楼这才笑着闪身出了马车,一瞬间身影就淹没在转弯处的树林子里,因着是转弯可以遮挡视线,倒是个很好的脱身之地。 伤别离 回到楚府已是傍晚时分,在太夫人房里用了饭,众人这才散去。 楚涟漪嘴上噙着笑,由疏影、暗香伺候了梳洗,准备上床歇息。暗香在一旁想着今日下午疏影的古怪行为,虽然在马车上逼问了她许久,可她就是死活不开口,惹得暗香一颗心跟蚂蚁挠似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哎哟,暗香你弄疼我了。”楚涟漪轻呼了一声,暗香赶紧赔罪,将握梳子的手力道减了些,看回铜镜中,见姑娘的嘴角一直噙着笑,仿佛从普宁寺回来,姑娘一路心情都很好,“姑娘今日怎么这般高兴?” 楚涟漪也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我很高兴吗?”她对自己一直噙着笑丝毫不觉,只疏影在一旁看了,暗自担心,怕姑娘眼皮子薄,被浪荡公子欺骗了去。 疏影想着今日在马车中对那人的惊鸿一瞬,模样是极好看的,只怕戏文里唱的都没他好看,难怪自家姑娘能陷进去,只是自己日日陪在姑娘身边,也不知道那人是如何钻了空子的,疏影暗下决心,要好好劝劝姑娘,这男女大防不可不守,万一传了出去,闺门不谨可是极坏名声的,姑娘再也经不起闲言碎语了。 是以,今日本该暗香陪楚涟漪一处睡的,疏影却道:“暗香,今日你也累了,晚上我给姑娘值夜,你且休息吧。” “这怎么行,疏影,你不是崴了脚吗,正该你歇息。” “我没事,你且去休息吧。”疏影正色道。 暗香暗自诧异,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两人当中暗香素来奉疏影为姐姐,知她最是稳重,所以也不坚持,想她定是有话同姑娘说。 楚涟漪张了张嘴,本想留下暗香,她知道疏影要问什么,可这种事自己怎么好意思开口细说,但随即又想疏影是自己最贴身的丫头,什么事儿都要经过她依靠她,一直掩着藏着指不定生出什么不必要的枝节来,况她也着实想有人能分享这个秘密,给她些许建议也好。 当晚疏影伺候了楚涟漪脱鞋上床,为她掖好被子,自己又抱了被子也躺上床,掩好蚊帐,留了一盏小灯在壁角,以防起夜时看不见路。 疏影做好一切,这才侧身看向自家姑娘,小声道:“姑娘睡了么?” 楚涟漪仰面躺着,双手交叠胸前,想了想,扇了扇睫毛,“没呢。” “姑娘,下午那马车上……”疏影仔细思考着极为妥帖的措辞,就怕惹恼了姑娘。 楚涟漪转身看向疏影,用手支住脸颊,红着脸道:“是禹亲王。” 疏影睁大了眼睛,不知自家姑娘是何时与禹亲王有关系的。 “姑娘怎么认识禹亲王的?”疏影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口气不对,急接着道:“我是说,疏影一直跟在姑娘身边,怎不知姑娘与禹亲王是旧识。” 疏影这话是极有道理的,她与楚涟漪如影随形,说得不好听,就是楚涟漪如厕她也是要在一旁伺候的。 “只除了上次姑娘去雨润庵和禹王府,那是暗香跟着去的,可她回来也没说姑娘认识了禹亲王啊。” 楚涟漪红着脸不敢看疏影,“上次去雨润庵的时候,恰逢禹王府的老太妃也到庵里小住,是禹亲王送她去的。” 楚涟漪便简要地说了说她与唐楼的相识,只说了他在灯节上又见到自己,多方打听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是楚府的十二姑娘。 这事在楚涟漪的嘴里说出来波澜不兴,不过是戏文里唱的最常见的“一见倾心”。而唐楼夜里误闯自己闺房,那日又设计自己落水的事情统统都被楚涟漪掩了过去。 “那禹亲王今日怎么闯姑娘的马车?”疏影好奇地问。 楚涟漪便将唐楼想纳自己为侧妃,自己拒绝了的事告诉疏影,也隐约提及了后来父亲已经将自己许配给唐楼的事,嘱咐她不要拿出去说。 疏影道了个“阿弥陀佛”,“可吓死奴婢了,真怕姑娘让人骗了去,既然是亲王,又是老爷许了的,自然可行,只是这王爷做事也太大胆了。” 楚涟漪点点头,疏影见自家姑娘羞涩满面却难掩喜色,便凑趣道:“未来姑爷倒是极好看的,同姑娘正是相衬,不知道以后生下来的小世子该有多可爱。” 楚涟漪想起将来,也觉得心里暖融融,甜蜜蜜的,话匣子一打开,又说了唐楼央她寻个机会去吉祥斋的事情,这事她着实拿不定主意。 疏影却很有主意,“这事因着王爷要离京,姑娘去见未来姑爷也是对的,可是姑娘的亲事姑娘自己也说了两家还没明面上过亲,如果被人发现了,只怕会好事变坏事。更何况,先夫人说过,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端庄,姑娘如今私会王爷,万一以后有个什么口角,王爷心里想起来,只怕觉得不美。” 疏影真是个伶俐聪慧的丫头,楚涟漪心里担心的她都说了出来,“嗯,你说得是,我也正迟疑,既你这般说了,我自然是不去见他的。” “正是,不是有词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么?”疏影极满意自己姑娘的端重。 “姑娘,你说这事要不要说给暗香听,那丫头鬼灵精的,以后如果被她发现什么,就怕她爆竹性子炸出来,可不美了。” 楚涟漪点点头,“你捡重要的说给她听就是了,只是要吩咐她守住嘴巴。” 疏影点点头,两个人又絮叨了半日,倦了,这才睡去。 第二日疏影捡重要的告诉了暗香,果然惊得她一惊一乍的,想着未来的姑爷有了着落,还贵为亲王,那丫头整一日高兴地哼着小曲儿,比楚涟漪还来得欢喜,倒仿佛是她嫁人似的。 暗香听了疏影说的话,又央着楚涟漪将细节告诉她,问她未来姑爷模样如何,性子如何之类的,只觉得比戏文还好听。楚涟漪有时候缠不过这丫头,也只能敷衍她几句,她嫌不过瘾,充分调动起她管人事的本事来,这京里凡是有禹亲王什么风吹草动的事情,再也逃不了暗香的耳朵。 到了五月,宫里果然传出旨意,封禹亲王靖远大元帅,提督东北五镇兵马。但直到他离京,唐楼也没能在吉祥斋见上楚涟漪一面。 虽然暗香极力撺掇楚涟漪去,可她心里上次“侧妃”的阴影始终抹不去,再无法信任唐楼,终究还是选择了保护自己。 五月里,楚府上上下下又都忙翻了,为了九姑娘出嫁的事情,到了六月中这才算歇了下来,家里陆续嫁出去许多差不多年岁的姑娘,仿佛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柳茜雪又素来不与自己相得,来往也不多,闲下来的功夫楚涟漪又请了几个师傅研修自己的琴棋书画,还要忙着学规矩。 四月里,太夫人那边借口说十五、十六姑娘看着也大了,该是学规矩的时候,给各房都派了个教规矩的嬷嬷,派到大房这边的是曲嬷嬷,听说是宫里以前伺候后过太妃的人,一直不曾出宫,后来太妃薨了,当今的皇后娘娘施恩放她出宫同自己的侄子一起住,安享晚年。 哪知那侄子命不好,一次出门被车撞了,请了许多大夫也看不好,拖了两年就去了,家里为侄子治病,积蓄都花光了,她这才肯出来到大户人家当教规矩的嬷嬷。太夫人花了很多心思才请到自家来的。 为了太夫人将曲嬷嬷派给了大房,三夫人等婶婶没少说闲话,但因着前面忙九姑娘的婚事,也没顾上挑茬儿,楚涟漪这才能平平顺顺得了曲嬷嬷这么个大便宜。 六月的晚上已经有些闷热,楚涟漪在唐楼离京后就重新搬到了阁楼上住,只是每晚依然让疏影和暗香轮班在阁楼上值夜。 晚风将花香送入窗格的时候,楚涟漪偶尔总要误会风里传来的是冷梅的香气,睁开眼一看,面前却什么也没有。 楚涟漪轻叹一声,披了袍子轻轻走到窗边。 圆月如银盘似地挂在空中,又是十五月圆了,依稀能辨别月亮里那棵桂树,楚涟漪斜靠在窗边,头搭在窗棱上,想起那个夜闯自己闺房的登徒子来,嘴角轻轻翘起。 从知道父亲可能将自己许给唐楼之后,楚涟漪想这个男人的时间便多了起来,加上暗香总喜欢絮叨她未来的姑爷,真是想忘都忘不掉。 偶尔楚涟漪的眼前也浮起花氏那张俊俏的脸来,才貌双全,只不知是从不曾入眼,还是他审美疲劳了。想起如果嫁过去就要同人分享唐楼来,又想起他那嬉皮笑脸下的甜言蜜语可能也曾对其他人说过,楚涟漪的心就有种被无形的手抓住揉捏的痛觉。 望月长叹,不嫁仿佛不舍,嫁了却又不甘。旋即又想,不过这些都是自己庸人自扰了,她的婚事其实也不是自己做得了主的。 晚风送来花香,也萦绕在楚涟漪的身边,将她轻轻的葛纱袍吹起。 高穹深夜,月明人倚,从远处抬头望去,只觉得百花深处的月波阁便仿佛那广寒仙宫似的。 有人在远方的梦里也有这么一处景色,看着那衣袂飘飞的丽影向自己飞过来,伸出双手去抱,却抱了个空,反而脚下一个趔趄。 唐楼“忽”地睁开眼睛,再也睡不着,双手曲过头枕在脑下,心想那人也不知道是矜持、娇羞还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可是身体不适,整整一个四月都在等她,却见不到半分影子。 唐楼翘起唇角想大概是自己太鲁莽吓着她了,下一次定要忍耐些。 想罢,侧头望着窗外的圆月,如今唯一的安慰便是与她“千里共婵娟”了。 楚涟漪靠在窗棱上,心事纷扰,直到暗香醒来,催她去睡,这才上了床,暗香又在床畔为她轻轻打扇,轻轻揉着她的发丝,这才让楚涟漪安然睡去。 第二日楚涟漪起了个大早去宜兰院给太夫人请安。 “祖母昨夜可睡得好?”楚涟漪上前请了安。 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我瞧着你昨晚定是没睡好,这眼皮子底下青了一大圈,可是天太热了?” “是,这才入夏没多久,地上就蒸着热气了,晚上翠雪她们拿凉水泼院子也管不了一阵子,不到月上中天是凉快不下来的。”楚涟漪自然是不好意思说自己因着心事才睡不着的,只好顺了太夫人的话说。 “你这孩子就是底子薄,天太热受不了,屋子里放冰又嫌阴湿,好在……”太夫人咽回去的那句话是因想起了楚涟漪那桩玄乎乎的婚事,如果真能得成,这楚家的好日子便又能持续个几十年,涟漪那样娇贵,也只有在那样的人家才养活得出,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对小辈讲,是以太夫人这才咽了回去。 “婉姐儿就是娇气,如今在府里还好,如真嫁了人,这样可……”三夫人在一旁搭话道。 太夫人点点头,却不接话,“这天气热了,我这里还有几匹宫里赐的纱,只是颜色不是太艳丽,就是太素净,我这把年纪了也穿不了了,给婉姐儿拿去做几件衣服吧,你这及笄了,也得做些成人的衣服。” “谢祖母。”楚涟漪笑得灿烂,太夫人那屋子里藏了许多好东西,最近她得了些,都是自己见都没见过的珍品,倒底是簪缨世家。 果不其然,宝荷开箱子拿出来的四匹纱,连三夫人等都看直了眼。一匹是绛红色的霞影纱,一匹是素白色的蝉翼纱,一匹天青色雪团纱,一匹冰泠泠的冰绡纱,全都轻薄如无物,摸起来柔滑光润,最妙的还是那冰绡纱,摸起来凉沁沁的,夏天穿起来极为舒爽,阳光下泛着喜人的光泽,是极难一见的珍品。 三夫人万想不到太夫人肯把这样好的布料送给楚涟漪,嘴上显出极不情愿的笑意来,“要说整个京城,只怕再也找不到这般疼孙女儿的祖母来,咱们家婉姐儿真是好福气。” “祖母,这也太珍贵了,还是祖母留着做衣服穿吧,这冰绡纱拿来做中衣,穿着肯定凉爽,颜色也素雅,最衬祖母的肤色了。” “你这孩子,这布料拿给我个老婆子做中衣岂不浪费,还是你们年轻人穿着好看,碗丫头生得又好,这才不埋没这几匹布。”太夫人的意思是很坚决的。 楚涟漪这才收下,不由更信了唐楼几分,如果自己婚事没有着落,穿这种纱,岂不招摇,而太夫人的偏心也是极明显的。 太夫人今日心情仿佛很好,留了众人打牌玩,三夫人同五、六三位分坐东、南、西三面,太夫人坐了北,楚涟漪坐在太夫人傍边帮她看牌,也好递眼色给几位婶婶,让她们放冲给太夫人糊牌。 三夫人一边摸牌一边道:“前几日亲家太太那边摆酒,没想到那王国公家的大姑娘也来了。” 三夫人虽然说者“不经意”,但听者可都上了心。 “哪个大姑娘?”太夫人冷了脸色。 三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道:“不就是严家三公子的媳妇儿么?那严夫人是欣丫头婆婆的堂姐,那日亲家太太摆酒,她领了那王国公的大姑娘一块儿来,我虽也不想搭理,但总是亲家太太的亲戚,少不得要应酬一番,何况严阁老又是首辅大臣,就是大伯明面上不也还要应酬他么,媳妇儿也是不得已。”三夫人向太夫人告饶道,她话说得乖巧,连对那王姑娘也不称严家媳妇儿,却偏偏要提这档子人。 太夫人不着声,六夫人却好奇了,“咦,她瞧见你可说了什么?” “她怎么好意思跟我搭话,不过我瞧那王大姑娘圆圆团团的,论样貌真是输我们婉姐儿八竿子远,也不知道那严三公子是瞧上她哪点儿了。”三夫人虽明了为楚涟漪打抱不平,可那“圆圆团团”四个字却并非信手拈来的。 楚涟漪身子薄似柳是大家都知道的,这并非福气,都担心她嫁人后的生养问题,可那王大姑娘圆圆团团,正是福气样,进门不到一年就生了女儿,岂不是好生养。 “只是你们说好笑不好笑,”三夫人出了一张二筒,“那天严夫人带了那王大姑娘来,逢人就说王姑娘那女儿没足月就下地了是因为被纳的小妾给推了一把,滑了一跤。” “糊了。”楚涟漪轻轻摇了摇太夫人的手臂,“祖母今日手可真红,清一色都被你糊了。” 太夫人笑眯眯地收了钱,仿佛没听见三夫人的话似的。 三夫人便又笑着道:“我看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可怜了咱们婉姐儿,从小没了娘不说,背后还被人编排说是没娘教的孩子,我听了这心里可真不好受。”三夫人唱做俱佳,如果不谙内情,还真会被她那“哀伤”的表情给唬住。 “既知道她不好受,还说这些做什么?”太夫人冷冷地砌了牌。 “娘,媳妇儿这还不是为婉姐儿抱不平嘛。”三夫人见提及楚涟漪的娘再唤不起太夫人的情绪,便又道:“眼看着婉姐儿这年岁也大了,像咱们这种人家的姑娘,哪有过了十六还未许配的,六姑娘和九姑娘都嫁得好,这越发让媳妇儿觉得咱们婉姐儿太可惜了。” 太夫人点点头。 三夫人见太夫人表情缓和了些,又道:“娘,我知道你疼婉姐儿,可都说这姑娘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虽说在这京里难以找到可匹配婉姐儿的人,咱们也可将那眼光放远点儿啊。当初婉姐儿出了这档子事,我就给老爷去了信,让他多为留意。这不前几日他刚来信,说是暗地里打听了一家,是当地一位乡绅的公子,秀才出生,学问人品都极好,年岁也与婉姐儿相当……”三夫人口灿莲花地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太夫人挥了挥手给打断了。 “我也知道你疼碗丫头,可她是老大的独女,老大如今年龄也不小了,如果碗丫头走了,他膝下就只有个信哥儿,如何肯舍得碗丫头。按我说,这偌大的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合适咱们碗丫头的。”太夫人一锤定音,想来楚涟漪的亲事定要在京里找了。 三夫人讪讪地笑了笑,她对楚涟漪的亲事这般上心,不过就是看不惯太夫人如今对楚涟漪太好,一想着太夫人那屋子里的好东西一件儿一件儿地都给了楚涟漪,她的心就跟被针刺似的,她劳心劳力地伺候了太夫人这半辈子,可就是六丫头和九丫头出嫁,太夫人也没送她们那么好的纱做衣服,如今平白无故就给了楚涟漪,她如何肯服气,就想着能将楚涟漪赶紧嫁出去才好。 可既然太夫人这般说了,三夫人也只好随着话说,“这个是自然,以婉姐儿的品貌定能找个如意郎君。” 话虽然如此说,但屋子里的人却也奇怪,前阵子还听太夫人说要在江陵给楚涟漪物色亲事,怎么转眼就改口了说要在京里寻亲家。 楚涟漪望着太夫人,脸色微微一红,想来祖母对那亲事是极为满意的,既然祖母满意,楚涟漪的困扰又少了些,至少嫁给唐楼对楚家来说并不是坏事,而她也许真的是必须嫁给那个人的。 意难平 有时候楚涟漪自己也分不清楚,她那样就着唐楼,究竟是因为他的人还是因为他的身份,可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看上的却是自己的容貌。 唐楼眼里j□j裸的惊艳楚涟漪从没忽略过,从最初的喜悦到现在的害怕一直煎熬着楚涟漪的心,有时候她恨不得自己长得平凡些,希望唐楼喜欢的是自己这个人而不是这张脸。这也是楚涟漪为何不肯见唐楼的原因,只怕见得越多,彼此越了解,那喜欢却反而少了。 日子翻书似的,眨眼就到了年尾,楚涟漪忙着安排给各家送的节礼,也忙着将庄子送来的年物和别家送的节礼入库。 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暗香悄悄地走到楚涟漪的背后,将一张送礼的单子“唰”地递到楚涟漪的眼前。 楚涟漪正要骂暗香吓了她一跳,却见那单子的落款是禹亲王的印鉴,立刻捧了起来,脸不自觉地就红了。 暗香笑嘻嘻地凑到楚涟漪的身边,“姑娘,这王府就是财大气粗,你瞅瞅王爷送的这礼,只怕是整个王府都恨不得送来给姑娘。” “谁送来的?”楚涟漪虽然心里雀跃,却也不糊涂,禹王府明面上同楚府并无年节上的来往,连亲事都不曾公开,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然是能避嫌就要避嫌的,绝不可能大张旗鼓地送礼给楚府,何况他如今还是边关。 楚涟漪是万没料到唐楼会给自己送节礼的。 “是未来姑爷身边的小厮,叫华安的。”暗香笑嘻嘻地回了,“东西就搁在外间,可要拿进来?” 楚涟漪瞪了暗香一样,这小丫头故意来戏弄自己,明知道该把东西赶紧拿进来的。 楚涟漪用手指点了点暗香的额头,“你这促狭丫头,当心姑娘我明日就给你找个人嫁了,让你笑话我。” 暗香连连摇头,“可不敢,可不敢。” 楚涟漪被暗香那做出来的惊恐样给逗笑了,“那华安可有人安排了?” “回王妃,已找了李管事相陪,只怕这会儿已经喝上酒了。”暗香双手下垂,毕恭毕敬地道。 那一声王妃,急得楚涟漪立马站了起来,“你这丫头,居然寻主子开心,瞧我不撕烂你的嘴,疏影,你快来帮帮我,我今日得好好治治这丫头。”楚涟漪隔着桌子就追起暗香来,两个人嬉笑之间,好不热闹。 “姑娘,别急,别急,这儿还有一封信呢。”暗香也不知又从哪里变出一封信来,高高地扬在手里。 楚涟漪跺了跺脚,“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这不是躲着姑娘,怕姑娘撕烂奴婢的嘴么?”暗香还好不委屈地道。 楚涟漪心里暗骂了一句“唐楼”,如果不是他,自己何以被暗香这丫头调笑,可是骂归骂,心里却是极甜滋滋的,完全忘了往日关于这门亲事的忧心和焦虑。 “姑娘,那华安说了,姑爷还等着姑娘给他回一封信,好似还有个什么物件要托华安带给姑爷的。” 东西自然是可以收的,可那信却不能交给不信任的人,楚涟漪沉默了片刻,暗香又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来,“华安说,这盒子里是信物,说姑娘见了,自然就知道他是极妥帖的人。” 楚涟漪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正是那日她送给唐楼的白玉并蒂莲花簪,他既然肯将这样东西交给华安带来作为信物,自然是极信得过华安的。 楚涟漪这才点点头。 “姑娘,我瞧着姑爷着实心细,知道姑娘谨慎,连信物都准备好了,只是那华安也说了,这簪子须还得随信还给姑爷。”暗香瞧了瞧那簪子,“这簪子看起来好生眼熟,仿佛是夫人当日留给姑娘的那并蒂簪子,姑娘当日不是说丢了么?” 楚涟漪一抬头就看见暗香促狭的笑容,当日不好解释那簪子的去处,只好说丢了,如今倒被暗香翻出来笑,“我看你是太闲了,既这样,你去外院看看,李管事可招待好了那华安,我瞧你左一个华安,又一个华安,是不是瞧上人家了?”楚涟漪抵挡不了,只好倒打一耙。 毕竟都是没出阁的姑娘,谁听了不害羞,这下轮着暗香跺脚了,“好个姑娘,自己想让我去打听姑爷的消息,却说我瞧上人家了,好没羞。”暗香刮了刮脸。 楚涟漪听了脸越发红得鲜艳,“好你个丫头,瞧我今日不治了你。” 暗香嬉笑着跑出门,“不敢不敢,奴婢这就去打听去。” 直到暗香跑出大门,楚涟漪才松了口气,用手冰了冰自己的脸颊,回头见疏影正在自己背后轻轻地笑着,好在没有暗香那般促狭。 疏影绞了热帕子给楚涟漪净了手,这才将信送到楚涟漪的手里,“姑娘快瞧瞧吧。” 楚涟漪是死鸭子嘴硬的性格,“谁要瞧了,手里的帐还没忙完呢,先搁着吧。” “这可不成,那华安既是私下来的,只怕也待不了多久,还指望姑娘赶紧看了信,好给回音呢。” 楚涟漪想了想,也不再矫情,将信纸取了出来,细细看了。 “涟漪亲亲,见字如晤。” 好没羞耻,楚涟漪被唐楼对自己的称呼给羞得暗啐,赶紧收紧了信纸,不让疏影看见内容。 “边关月寒,地冻如铁,欲觅一二鲜果而不得,幸有春里卿所赠之香橙蜜,以解心馋,唯憾杯水车薪。不知今秋卿又以何物入蜜,盼卿再赠香蜜一二,可托华安送回。” 这一句处处双关,哪里是说吃的果子,明明就是在调戏自己,楚涟漪暗骂了一句,傻瓜,那新蜜却不是今秋所作,自己无端失了两盒香蜜,没奈何只能夏天就做起口脂来,却是用的西瓜。 “佳节将至,愚不能与卿共度,分食节庆饮食,心下甚憾。虽知卿衣食无缺,仅送上小礼聊表寸心,望卿笑纳。四月里,本拟与卿于吉祥斋共选衣饰,然不知卿可是身体不适,终缘悭一面,那日所选之物,吉祥斋自会妥善奉上,以添卿之妆奁。” 楚涟漪心里一阵温暖,这世家大族,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可家底子未必就丰厚,只因收入颇多,花费也颇巨,这是他变着方儿地给自己添嫁妆呢,却还要妥善措辞,以免自己生气。 虽是如此,言辞间却颇有埋怨自己四月失约的事情,还不忘表明,他是去过吉祥斋等自己的,还选了礼物以作证据。 楚涟漪咬唇笑着,继续看着信。 “秋日入原狩猎,得一白一火二狐,愚观白狐毛色莹润,唯卿之颜色得衬,已嘱华安带回。” “偶得百年人参三支,一并奉上,寒冬腊月,雪重霜寒,望卿珍重再珍重。楼,一切安好,勿念。” 楚涟漪收起信纸,心里笑道:“谁念他来着。” 旋即想起唐楼信中所提白狐皮,又见云柳已将唐楼所送之礼拿了进来,不过一个小包袱并一个不起眼的盒子。 解开包袱,那白生生,盈润润地白狐皮就展了开来,饶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疏影也“哇”了一声,“好美的白狐皮,姑娘你瞧瞧着长毛,白璧无瑕,这等好的白狐皮可少见得很呐。” 楚涟漪拿出那白狐皮在脸颊上蹭了蹭,光滑温暖,要找这无一丝杂毛的又是正白的白狐皮甚为困难,可遇而不可求。记得当初母亲有一领白狐皮滚边的大氅,毛色略泛灰色,已经是珍爱得不得了了。 楚涟漪笑了笑,“正好可以做一件披肩。” 楚涟漪心里嘀咕,不知道那头火狐狸的皮又美不美,只是明明说猎了两头狐狸,却为何只送了白狐皮来,随之又想到也许是他自用了。 疏影又在一旁劝楚涟漪赶紧对礼品单子,打开那盒子,两个人眼睛都亮了。十二粒龙眼大小滚圆圆的东珠,耀眼夺目,这种珠子单卖已是价格不菲,能找得十二粒这样上等的却是极为艰难,说它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的。 难怪暗香说,唐楼真是恨不得把整个王府都送了来。 盒子虽小,下一层却放了不少宝石,有碧玺、蜜蜡,红、绿等各色宝石各几粒,其中以那猫眼石最为神秘漂亮,楚涟漪翻了翻,居然还有几粒极璀璨的小钻。 疏影倒吸一口冷气,“天哪,姑爷也真是太舍得了,姑娘,这可得好好收起来。” 楚涟漪望着素来镇静的疏影脸色露出来的惊喜,心里不得不承认她的虚荣心被极大的满足了。 疏影收好东西,催促楚涟漪道:“姑娘可是要赶紧回信,奴婢这就磨墨。” 楚涟漪一人坐在炕上,手里拿着那并蒂莲花簪,思索着自己给唐楼的信要写些什么,一时思绪纷扰,如果写得太亲近了,只怕那登徒子太过得意,可是如果写得疏离了些,又怕他心里不好受,正为难之际,暗香却进了门,一脸的怒气。 接上文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疏影看暗香神色愤愤便出口问道。 暗香偷偷瞧了瞧自家姑娘,却还是忍不下那口气,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禹亲王在锦州纳了一房小妾。” 屋子里瞬间就静了下来,只听得“啪啪”两声,却是楚涟漪手里把玩的那白玉簪掉在炕沿上,又摔在了地上的珐琅彩火盆沿上,碎成了三截。 说来也是奇怪,如那簪子直直掉在地上,不过是落在那地毡之上,并不会断,如今却恰好敲在了火盆沿上,碎了。 “你可打听清楚了。”疏影心里一惊,这姑娘还没进门,就新纳小妾作何道理。 “怎么没打听清楚,是那华安亲口告诉李管事的。”暗香气嘟嘟地翘起嘴巴,却上前安慰楚涟漪道:“不过姑娘不用生气,王爷那也是不得已。” 楚涟漪没吭声,只瞧着那断簪,也不许疏影拾起来。 “说是王爷兵援锦州的时候,险些被箭矢击中,幸好被当时身边的副将替王爷挡了那箭,那副将咽气前,只托了王爷一件事。说他自幼父母双亡,与胞妹相依为命,请王爷代为照顾那妹妹,王爷当时说,定将那姑娘当做自己妹妹看待。” “既如此,怎么纳了小妾?”疏影急着问。 “哪知那副将却说他一去,他妹妹就孤苦无依,他只信得过王爷,硬要王爷纳了他妹妹,当时那情形,王爷自然是拒绝不了的。” “如果真是这样,王爷自然是拒绝不了的。”疏影瞧着楚涟漪神色不对,赶紧道。 楚涟漪心里却清楚得很。即使是孤女,有王爷拿她做妹子看,怎会孤苦无依,即使嫁人,也断不会受人欺辱,却为何要做那妾氏。只怕这内里,定是人家看上了他,又或者他勾搭了人家,那些话不过是唐楼编给自己听的。 楚涟漪这才明白,为何他只送自己一张狐狸皮,却要说了猎了两头狐狸,那不过是他辗转的暗示罢了,那张火狐狸皮去了哪里自然是不言而喻了。楚涟漪甚至能想出唐楼要说的话,一定是那副将的妹妹美艳如花,正好衬了那火一样的颜色。 那禹王府楚涟漪也曾去过,仆婢们即使在门口迎客也是规规矩矩,不敢乱讲半分,那华安能跟在唐楼身边承接这等私密的任务,绝不会是那种喝了半杯酒就把议论主子的人,偏生就将唐楼纳妾的事告诉了李管事,只怕这不过是唐楼不好启齿,变相地告诉自己一声而已。难不成编了这样的故事,就要她楚涟漪欢欣鼓舞于他纳了一房小妾么? “姑娘,你就别生气了,王爷这不是也让人来告诉你了吗?如果王爷藏着掖着反倒不好,他如此这般,自然是想告诉姑娘,他心里只有姑娘的。”疏影安慰楚涟漪道。 “是啊,姑娘,这哪个王爷没有个三妻四妾的,只要王爷心里头最看重姑娘,其他的人都掀不起风浪来的,姑娘要是不喜欢那副将之妹,以后嫁过去寻个由头治了她便是。”暗香也安慰道。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好生静静。”楚涟漪撵了疏影和暗香,独自一人蔫嗒嗒地靠在炕上的迎枕上。 这真是叫怕什么来什么,即使唐楼有一万个理由纳妾,却接受不了。楚涟漪虽知道这里的男子不纳妾的少之又少,也曾做好过准备要过那三妻四妾的日子,前提是她与自己的丈夫不过是媒妁之言而已。 可如今那人却是唐楼,楚涟漪一想起唐楼那样的笑脸和温存也会对着另一个女子,她心里跟刀割似的。 怨毒四起,最后不是埋没了良知与情感,便是埋没了自己。 楚涟漪笑自己傻,女人的喜欢和男人的喜欢向来是不一样的,枉她两世为人,却还学不会这个道理。他们可以灵肉分开,自己却做不得那样的人。 楚涟漪想起自己的父亲来,那秋姨娘还是母亲临死前逼着父亲收了房的,只因母亲最为遗憾就是没能给父亲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临死前硬是让他将自己的贴身侍女收了房这才闭了眼睛。 楚涟漪虽怨恨父亲对自己的冷落,却也知道那不过是他不敢看自己的脸而已。如此男儿世之不多得,她也曾期望也许唐楼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喜欢那样浓烈而直接,不提那花氏,她曾以为至少以后总是他们二人的世界,却哪知那人转过头就能娶了另一个女人。 即使那理由给得足足的,可到底是。 楚涟漪呆呆地靠在枕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黑下来,暗香闯进来,她这才收了心神。 “姑娘,那华安要走了,请问姑娘可有什么话要传的?”暗香拿手绢为楚涟漪拭了拭眼泪。 “没什么,你将那人送来的东西都让华安拿走,那碎了的簪子也一并给他吧。”楚涟漪郑作起精神。 “姑娘。”疏影惊呼一声。 楚涟漪并不理会疏影、暗香,又从自己平日藏东西的小暗格里将唐楼送与自己的玉梳同那凤戏牡丹佩皆放入那包袱里,“都让华安拿回去,我饿了,摆晚饭吧。” 暗香还要说什么,却被楚涟漪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今后再也不许提那人,那人不会是你们的姑爷,我也不会嫁他。” 夜里人静的时候,楚涟漪用手掐着被子,才能不哭出声来,早就提醒过自己不该信任他的。楚涟漪抹了抹自己淌瀑布似的泪,终究是伤了心。 风不止 自从楚涟漪下了决心不嫁给唐楼之后,整个人便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连太夫人都觉得有些诧异了。 “碗丫头,祖母瞧着你这段时日仿佛精神好了不少啊,正是该这样,平日本只吃得下一碗饭,就该硬逼着自己吃两碗,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才喜人。”太夫人笑着拍了拍楚涟漪的手,“什么都好,就是这身子薄得跟柳似的。” 楚涟漪笑着道:“祖母难道想将孙女养成个大肥猪?如今京里贵媛都寻思着怎么养出蜂腰来,祖母倒好,却要孙女养个水桶腰来。” “胡说,咱们碗丫头是有福气的人,不兴学那些人的轻浮做派,这腰圆臀丰才是福相。” 楚涟漪心里发苦,脸上却不得不笑,只不知今后自己如不嫁唐楼,祖母可还会这般偏疼自己,可到底还是要争取的,她就不信这世上除了唐楼,就没有其他世家子弟肯娶自己的。 所以,唐楼纳妾的消息楚涟漪知道后,虽病了半来月,但很快就好了起来,人不被逼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力。 虽然与唐楼那桩婚事并不是十拿九稳,可楚涟漪就是怕万一木真的做成了舟,是以不得不提早做打算。趁着年节,京里人亲客往的日子,每日以桃花膏润脸,强打了精神逼自己主动同祖母和几位婶婶出门去几家走得近的亲朋好友家玩耍。 说来也奇,以前楚涟漪的日子过得懒洋洋,身子也就越发懒洋洋,这几日走亲串客下来,应付得头疼脚软,那身体却强了不少,这大概就是变相的运动吧。 当楚涟漪下定决心要表现的时候,别人自然夺不了她的风采。有才有貌,待人周到有礼,举止优雅从容,衣衫有精致别致,很快也就结交了不少新友,从这些姑娘家的嘴里知道了不少京里世家公子的事情。 如今楚涟漪才知道自己是孤陋寡闻了,原以为这些姑娘和自己一般平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哪知各各都很有八卦精神,这京里能排的上号的世家公子,她们无一不晓无一不熟。 正月里去五姐姐的婆家靖文侯府走亲,在场有几个刚嫁人不久的女子,性子还仿佛女儿家一样活泼,却又添了些妇人家的大方,说起话来,不怎么忌讳荤素,让在场的一帮子女人都聊性十足。 虽然先开始议论的是京里有头脸又样貌人品俱佳的世家公子,最后不知怎地又转到了唐楼那里。 “可惜了华姐姐,那样年轻就撒手去了,听说当年禹亲王同华姐姐夫妻鹣鲽情深,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收,府里那两位侧妃不过是华姐姐进门时,圣上一并指的,王爷虽无法拒绝,可也不时常去,否则王爷也不可能至今膝下也无子女。”说话的是如今靖文侯府的世子夫人,楚府五姑娘弟妹的姐姐安三奶奶。 “可不是,华姐姐去了也有几年了,也不见禹亲王新娶正妃,房里也没听说添人,真是羡煞人的一桩婚事,可惜了华姐姐。”清文伯家的媳妇也附和道。 “不是听说近来禹王府的老太妃正张罗要帮禹亲王寻一房填房么?”这才是今日八卦的重点,京城里头号王老五要议亲,也怪不得今日这帮子女人都仿佛打了鸡血似的,连在场的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事都忘了。 楚涟漪也不说话,只在旁吃着小点,靖文侯府的糕点还是颇有特色的。 虽说做填房并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可做王府的王妃却是另一码子事,那是极有荣耀的事情,一过去就是亲王妃,何等的光彩,况禹亲王又甚得圣上青眼,嫁了他不说一家子都可以得道升天,可那泼天的富贵肯定是跑不了的。 “可不是,这几日可忙坏了各府的夫人了,就连安郡王府家的王妃也在帮她家的荣阳县主求这门亲事。”北静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插话了,她是禹亲王府老太妃的表侄女儿,自然知道得多些。 “也难怪呢,这门亲事真正是好。禹亲王膝下无子,嫁过去不用做人后母,自己生了儿子,那就是亲王世子,何况禹亲王又年少有为,人又生得那般好,就连皇上都赞他羞煞卫玠呢,那些人自然趋之若鹜了。”郑国公家的媳妇撇了撇眉毛,仿佛有些瞧不上那些红了眼的夫人的做派,“有人甚至连禹王府家老太妃身边的妈妈都去低声下气的迎奉,大丢身份。” 其实这位国公府刚过门的媳妇也是不甘,她如果再晚定亲些时日,指不定就不只是国公媳妇了。 其他妇人和姑娘听了自然只有掩口而笑的份。 “我那表姐的心事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说话的是晋阳侯的侄女儿黄四奶奶。 这是一桩大家都知道的公案,却唯有少出门的楚涟漪不知道,她看着大家都在笑,私下问了问五姑娘这才清楚了。 那位黄四奶奶口里的表姐便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办了玉兰诗社的那个晋阳侯大小姐。这位大小姐今年都十九了,却死活不肯嫁人,一心只想着那位禹亲王。奈何她抹下脸来,甘心入府为侧妃,那位禹亲王却没接那绣球,惹得这位大小姐至今也是云英未嫁。 楚涟漪只为这位晋阳侯小姐可惜,又想着那华姐姐不知道是何等人物,如今唐楼的罪状又添了一筹,除了纳小妾之外,还添了一条心系她人,这种人自己如果真的嫁了,那才真叫虐心虐身。 众人将这件事议论了开来,楚涟漪才明白唐楼在京里贵夫人心里那抢手的女婿地位。后面见那些人将唐楼赞得只应天上有似的,楚涟漪终忍不住了,道:“我瞧着嫁了那禹亲王也未必好。几位姐姐都说那禹亲王与先王妃鹣鲽情深,现今嫁过去的王妃岂不可怜?” 众人回头看了楚涟漪笑,也不避讳她,只因她被退过亲,仿佛就又比那没出阁的姑娘理所应当在这些事上该大方些似的,“傻姑娘,禹王爷再怎么与先王妃情深,可如今嫁过去的新王妃才是那王府的主人,生的儿子才是未来的禹王,怎么会可怜?” 楚涟漪恍然大悟,虽然大家都爱听才子佳人的戏,可真到了现实里,却还是“财子”、“权子”来得可爱些,楚涟漪也想自己是不是不该太在意那情感,可思索了一番后还是觉得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真是一副自虐的命,楚涟漪叹息。 将那禹亲王议论够了之后,众人这才转了话题,又说道其他几个当婚的世家子弟,少不了又互相给姊妹撮合的,聊得好不热闹,楚涟漪从中倒打听出不少人来,门楣也不错,也有与自己年岁相当,因什么原因耽误了至今不曾订亲的。楚涟漪在心里打算得好好的,私下里也小心打听了几位,如果这些人肯上门提亲,指不定祖母能不给自己指给那桩摇摆不定的亲事。 所以楚涟漪在那几家夫人面前格外的乖巧柔顺,也肯去那些和这几家有来往的家里走走,渐渐的倒还真有几家看楚侍郎升了楚尚书,想要攀亲的。 接上文 正月二十是楚府太夫人五十大寿,这一日楚府门口车马喧阗,宾客满棚,出嫁的姑娘在京城的都归宁在家,太夫人屋子里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 早已搬出楚府的柳姨妈也携了柳茜雪前来贺寿。只因楚太夫人和六太太给柳茜雪介绍了不少人家,但柳茜雪不是嫌弃别人出身不好,就是嫌弃对方样貌难看,柳姨妈又心疼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柳茜雪说什么就是什么,弄得柳茜雪高不成低不就,后来太夫人心也就淡了,有时候稍微说了柳茜雪几句,没多久柳茜雪就撺掇着柳姨妈搬了出去。 她只道是寄人篱下日子不好过,却哪知孤儿寡母的门前也难清净,柳茜雪又长得花似的招人,后来也是靠楚府出面才压制了许多想寻便宜的地痞无赖,越是这样柳茜雪越是下定决心要找一门事人都羡慕的亲事,定要让楚府的人刮目相看。 楚涟漪也知道柳茜雪的心思,她清高自傲,自尊得有些过多了,反而过犹不及,但她二人素来不交心,也就没与柳茜雪多交谈。 今日柳姨妈携了柳茜雪来拜寿,太夫人自然要问一问柳茜雪的婚事的,柳姨妈长叹短叹,却也没奈何。柳茜雪只比楚涟漪小半岁,如今都是快要十七的人了,这亲事还不定岂不让人焦心。 “茜姐儿也大了,如今是她挑人,再过些时日只怕别人要嫌她岁数大了。”太夫人瞧了瞧柳茜雪。 “婉姐姐还没嫁,茜雪怎敢僭越。”柳茜雪向太夫人欠了浅身子,这话倒是说得漂亮,却是揭了楚涟漪的伤疤。 好在如今太夫人并不为楚涟漪的亲事担心,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这时有府清侯夫人领了大儿媳妇来给太夫人祝寿,太夫人亲自迎了出去,两人寒暄了几句。府清侯夫人就拉了楚涟漪的手道:“好俊的姑娘,难怪京里都说楚府的水最滋养女儿,别说这太夫人的嫡亲孙女,就连亲戚家的女儿也长得如此好。” 府清侯夫人连着将楚涟漪同柳茜雪都赞了一番,因见楚涟漪风姿卓然,心下喜欢,立时又从自己手上脱了金镯子,硬要送于她,直说“自己要是也有这么个闺女就好了。” 楚涟漪瞧着府清侯夫人这般喜爱晚辈,人又极和气,也是极喜欢的,想如今府清侯家圣眷颇隆,定然也是极好的亲家的。 紧接着客人一个接一个的来,有些不需要太夫人接待,只累了三婶婶等几位婶娘,但也有公侯夫人来,都需要太夫人亲自去迎,自从楚涟漪的父亲升了礼部尚书,虽称不上门庭若市,但京里权贵与之来往的却多了起来。 用了午饭,稍事休息,太夫人在多善堂前请客人观戏,楚涟漪却是经不得应酬一天的,到了中午连眼皮子都要抬不起了,秉了太夫人回百花深处休息,等晚饭再过来。 太夫人知道她底子弱,只嘱咐疏影和暗香好生照料:“你二人好生照料你家姑娘,今日中午她挡不过喝了两杯酒,回去给你家主子煮好醒酒汤,让她喝了才睡。” 其实这等事何须太夫人亲自吩咐,但当着众人的面,这就是给楚涟漪长面子,如今大家都知道楚府的太夫人是极心爱这位嫡亲孙女儿的。 楚涟漪领了疏影和暗香回大房的院子,贪近路,便从三房院子的花园穿夹弄回自己的百花深处,刚绕过三房花园的叠翠山,忽然从山路左侧转出窜两条人影来挡在了三人的跟前。 定睛一看,却是两名男客,想是今日来拜寿的客人,楚涟漪侧了侧身子,也不抬头,略略福了福,侧身从那二人身边行过。 “姑娘请留步。”说话的是那二人中身着蓝地锦袍世家子模样的人,这正是府清侯夫人的小儿子万子言。 万子言不喜听那做寿唱的戏,唱来唱去都是些祝福庆寿的乏味剧目,这才寻了方便的由子,领了一个小厮到花园里走走,哪知却意外遇见了跟前的人。 万子言见到楚涟漪时,只觉心如雷击,从不曾料到世上还有这等俊俏的女子,只见她不过是穿了寻常女子的绿地绣银竹叶小袄,下面是白素缎面织金绣同款竹叶的迤逦长裙,身上披着青毛锦裘。 这身装扮并不算精丽,可不知真么的,被她穿起来这般妩媚好看,万子言看得傻了眼,待楚涟漪三人转了过去,这才回神,急急出声。 楚涟漪缓缓回过头,又低身福了福,抬头挑眉,以示询问。 万子言这才得了机会仔细瞧了瞧楚涟漪,越发觉得她眉目如画,仿佛桂宫仙娥下凡。 只见万子言躬身作揖,“在下在院子里迷了路,敢问姑娘那多善堂如何走?” 这等谎言其实一戳即穿,三房的花园并不大,要迷路恐怕还是有些困难的,只是楚涟漪也不戳穿,反而温婉地笑了笑,“暗香,你领这位公子去多善堂吧。” 万子言道了谢,楚涟漪这才领了疏影回百花深处。 暗香回来的时候,捂嘴笑着,“那万公子可真傻,姑娘走了许久了,他还在那儿呆呆地望着,跟呆头鹅似的,不过他模样倒是极好的。” 楚涟漪特地支开了疏影,悄悄问道:“可瞧出什么来了?” “那万公子礼数极好,待人也温和,奴婢瞧着倒是挺好的,只是他先头订亲那家的小姐没过门就死了,有人说万公子克妻。” 克妻什么的,楚涟漪是从不信的,只是这里的人有些迷信,这才有这些说法,“那就好,他可知道我是谁了?” “那还用说,用不着我开口,那万公子自己就找我打听了起来,这不,还赏了我一个荷包,我掂了掂,至少有十两银子呢。”暗香笑道。 “行了,你收起来吧,这些可不能同疏影讲。”楚涟漪嘱咐暗香。 “这个奴婢自然知道,只是姑娘,那禹亲王真不好吗,奴婢听着,这京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禹亲王的主意呢,只有姑娘不喜欢他。”暗香的嘴巴巧,心思灵,是极会打听事儿的。 “不许再提这个人。”楚涟漪冷了脸。 暗香见了楚涟漪的脸色,也再不敢提,又说了许多万公子的好话,逗楚涟漪开心。 其实那万子言也不想想,怎么那么凑巧就能在花园里撞见没出阁的姑娘。这不过是楚涟漪让暗香打听这后,走的一步棋。 当然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钓住这头鱼。 楚涟漪亲自见了府清侯夫人,觉得如果这位夫人做婆婆的话一定很好相处,又从其他人那里知道这位万公子的事情,都说他待人极温和有礼,又恰好未婚妻死了,婚事还没着落,这才让楚涟漪用了心。 只是疏影那个人虽然伶俐,却也略微谨慎古板,如果要听得楚涟漪亲自出门“钩夫婿”肯定是要说教的,楚涟漪不想听疏影的大道理,这才瞒住了她。 那暗香也是不忿禹亲王没娶妻先纳妾的,这才肯帮楚涟漪。 如今楚涟漪只担心自己有没有那个魅力让万子言上门求亲了。可惜这男女大防,她无法给万子言培养那感情,否则定是要把这人攥到手心里跑不掉的。 焕新光 太夫人的大寿一过,楚涟漪就整日提着心等着府清侯那边的消息,真叫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正月二十四这一日,阴风大作,鹅毛大的雪片翻飞,不到两个时辰,京城就被铺上了白胡子和白眉毛,别说路上,就是楚府里也少人行走,都窝在屋子里和灶房中烤火取暖去了。 楚涟漪想着今日定是不会有什么消息的,何况自己也太心急了,太夫人的寿宴摆过才没几日。因着没有什么盼头,楚涟漪早早就歇下了,哪知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却被疏影给唤醒了。 “天亮了?”楚涟漪眨了眨眼睛,侧头往窗外看,却还是乌漆麻黑的。 疏影摇摇头,“没呢,姑娘。是禹亲王府的华安来了。” 楚涟漪一惊,“他有何事?” 疏影拨亮了灯,扶楚涟漪起身靠着,将一枚簪子递给她。 正是那支摔断的白玉并蒂莲花簪,如今断的地方用金片包了起来,金片上有并蒂莲花的浮文,如若不细看,还以为这簪子原本就是这金包玉的款式。 “华安说,请姑娘明日一早务必去一趟郊外的雨润庵,有故人请见。” 楚涟漪不说话。 “姑娘,你说是不是禹……”疏影想着华安郑重的语气,风雪夜半夜敲门,还非要见到自己和暗香才肯说出消息。 楚涟漪看着簪子发呆。 正如疏影所料,楚涟漪也觉得是唐楼回来了。可是主帅领兵在外,却擅自回京,这要是被人发现了,扣上谋逆的帽子,那是可杀头的罪名。 如果唐楼真回来了,就为了见自己,楚涟漪非但不喜,反而惊心。她本是凉薄之人,决不信所谓的爱情能让唐楼冒这等大险。 想至此,楚涟漪这才开始想那“日新月异”之话。也许唐楼接近自己并不是对自己一见钟情,指不定是对自己的父亲“多见钟情”而已。那不过是一桩政治上的买卖。 所以他明明只肯纳自己为侧妃,转头却应了父亲,要立一个被退过婚的女子为正妃,也不怕今后背后被人指指点点。 如今未娶妻先纳妾,指不定那位姑娘才是他心头好,就怕自己过门后阻了他,这才亟不可待地先纳入家吧。 也许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想得太多,反而容易钻牛角尖,楚涟漪越想越惊心,自然更不愿去见唐楼。 第二日天色放晴,楚涟漪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照样去太夫人屋子里伺候,末了还指点了十五、十六两位姑娘的琴艺,用了晚饭才回自己的百花深处,练了一会儿字就上床睡了。 与楚涟漪的惬意相比,雨润庵内的情形可没这般舒心了。 清池畔的小亭里,唐楼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清池表面上结了薄薄的冰,四周的松树上挂着冰凌,屋顶上的白雪还没化,四周银装素裹,越发显得寂静孤漠。 华安在亭子里冷得跺脚,却不敢劝自家主子少喝些酒,只在心里暗自埋怨那楚家的十二姑娘。 这姑娘也太不识好歹了,自家主子冒着天大的危险来见她,她却到太阳落山都不见人影。华安明知道十二姑娘不会来了,但看自己主子的脸色,却不敢劝。 华安见自家主子一脸苍白,就是这样喝酒,那热气也没上脸,眼皮子下还有一天两夜没睡的黑影,不禁恨上了那十二姑娘。 主子从东北往西行军,路过景关口的时候,南望京城不肯走时,华安就有些心惊。这景关口离京城如果疾驰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果不其然,唐楼令原地扎营,缓行军,派一小队前方探消息,自己却趁夜折返京城。 华安虽劝了唐楼,说天色阴沉,必然降大雪,一路严寒,路险多阻,可自家主子的手摩挲着那女人家的口脂盒子,硬是不听劝。带了两匹马,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冒着雪疾驰了一日一夜才到这雨润庵,好几次险些翻下山去,华安想起就后怕,可那十二姑娘却丝毫不领情。 待日落月升,华安这才上前出声道:“王爷,咱们该启程了,再晚恐怕就赶不上行军了。” 唐楼缓缓地仿佛极不情愿地放下酒杯,又往山门的方向瞧了瞧,那里除了树影婆娑,再没有任何东西,这才缓缓起身,“走吧。” 那声音就仿佛精气神全被抽走了似的,疲惫荒凉,华安听了甚是心痛。 这雨润庵的一幕幕楚涟漪自然是不知道的,日子跟平日过得毫无区别,疏影也不敢问那禹亲王的事情,每次一提,姑娘的心情就要坏半日,最近更是心绪不佳。 日子翻到三月里的时候,府清侯府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多亏那暗香耳目口舌极多,这才探来的。 “姑娘,这消息千真万确,是太夫人屋子里崔妈妈亲口说的。”暗香在楚涟漪耳畔嘀咕道。 那万子言果然不负楚涟漪的期望,真说动了府清侯夫人上门来议亲事,虽说只是探探太夫人的口风,可只要太夫人肯松口,这门亲事就跑不了。 可是那府清侯夫人上门之后都过了七、八日,也不见太夫人有何表示,楚涟漪也去过太夫人跟前,但太夫人对此绝口不提,急得楚涟漪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这一日楚涟漪特地戴上府清侯夫人送的金镯子到太夫人的屋里请安。 楚涟漪抬腕理了理鬓发,那崔妈妈受了她的好处,平日能帮衬楚涟漪一句的时候,绝不口软,“姐儿生得越来越好了,这身子也养润了,真不知哪家的男儿能有福气娶了咱们十二姑娘。” 太夫人瞧着楚涟漪,笑着点头。 “瞧姐儿这手腕子,比咱家那猪油膏都白润,这镯子也好看,衬得咱们姐儿越发贵重了。” 太夫人果然被崔妈妈引得瞧了瞧楚涟漪手上的镯子,“这镯子是那日府清侯夫人给的吧?” 楚涟漪点点头,立在太夫人身边娇声道:“祖母,那府清侯夫人为人可真温和,一点儿侯夫人的架子都没有,难怪都说府清侯一向最爱敬这位夫人,也都说府清侯家的媳妇好做。”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却不往下接话题,白费了楚涟漪的心机。 楚涟漪毕竟是女儿家,话题婉转得如此直白了,也没达到效果,她自然也不可能直接提及自己的亲事,可每次弯弯拐拐地提示,太夫人就是不接茬,好不气馁。 事情拖到五月里也不见有消息,楚涟漪觉得极颓败。每一次去给父亲请安,她都有那冲动,想要冲进去告诉她父亲,她不愿嫁给唐楼。 这一日是楚涟漪的生,过了这一日她就十七了,楚涟漪晚上去给父亲请安的时候,下定决心想提一提那万子言,可话都到了嘴边,却被人打断了。 接上文 “老爷,乾极宫的卢公公来了,请老爷赶紧进宫。”李管事立于屋前的台阶上禀道。 楚青全一惊,那卢公公是皇帝跟前仅次于大内总管汪世海的红人,这么晚亲自来招自己入宫,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楚青全赶紧换了朝服,随那卢公公进了宫。 屋子里留下楚涟漪与秋姨娘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到了半夜,皇城里连续传来悲远的钟声,惊醒了楚涟漪,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隐约感觉出了大事。 第二日天还没亮,太夫人的院子里就派了人来传话,让阖府上下将那颜色都摘了,一律着素。 暗香从外面回来,对楚涟漪道:“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全被勒令不准出门。我从门缝里往外看,看见一队队的兵从街上跑过,好吓人啊。” 楚涟漪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天气已经极温暖了,明明是艳阳天,却让人心里发凉,父亲昨夜进宫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是何事。虽大致猜到了一点儿,这种话却不敢乱说。 到了第三日下午,楚青全才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楚府,先去了太夫人屋里。未几,太夫人屋里传出话来,让全府挂白穿孝,果真是圣上薨了。 楚涟漪去鸿鹄院给父亲请安,楚青全刚换了干净的袍子出来,外面罩了白褂,一脸疲惫,又匆匆往宫城内赶去。 次日楚涟漪去给太夫人请安,这才知道是天变了。 “圣上薨了,遗诏里立二皇子为太子,即日登基。这次多亏禹亲王回来得及时,勤王有功,那五皇子勾结简郡王逼宫,险些得逞。” 楚涟漪心绪起伏,也不知道该乐还是该忧。但至少家族的前途是保住了,父亲并没有站错队。 只是如此一来,也不知道自己的婚事能不能推掉。但如今父亲对唐楼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就再不用急切地去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子了,楚涟漪安慰自己道。 哀诏发往全国,官员必须在本衙门守制在丧二十七日,不许回归私第,早晚哭临九天。文武官命妇闻丧、素服举哀三日,去金银首饰,素服二十七日而除。百日国丧,禁挂红,禁宴乐、禁喜庆。 百日一过,民间又恢复了热闹,只是诸王家还在服丧。据大夏朝律,皇帝丧,皇子、公主服斩衰二十七月而除,其余诸王、世子、及王妃、世子妃、郡主以下,服齐衰不杖期一年而除,服内并停音乐嫁娶。 到了七月,天上白花花的太阳就跟烤饼一样挂着,不见一丝风,禹王府花园里,府清侯世子万子俊正陪着唐楼饮茶。 唐楼大捷回京,又勤王有功,新帝赐禹亲王之爵世袭,领双奉,这可是大夏朝建朝以来第一个世袭双奉的亲王爵,如今唐楼越发地炙手可热。 万子俊心里有事,又是唐楼的表亲,自然要来求唐楼。 “王爷今日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一件小事相求王爷。”万子俊虽觉得话难启齿,可是为了幼弟却不能不说。 唐楼啜了口茶,淡笑道:“你有话直说就是了。” “就是幼弟的亲事。” 唐楼点点头,他素来与万子俊还算相得,对他家的事也颇有耳闻。 “幼弟最近遇见一位姑娘,对她极为钟情,弄得茶饭不思,我娘也上门去探过口风,只是那位姑娘家一直没同意。”万子俊有些难为情,他只不理解为何自己这位幼弟就如此钟情那位姑娘,弄得茶饭不思,最后求到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他也实在不好回绝。 唐楼笑了笑,“这种事你找我何用,都是内宅妇人再理,我又不管这些。”这等婚嫁之事素来是内宅妇人在管,就算要求,也该是那万子俊的母亲自己的表姨母去求太妃才是。 万子俊一脸苦相,“我如何不知,只是,只是太妃,太妃哪里……”万子俊是万万不好在唐楼面前说他母亲坏话的,只是自己的母亲纵然有千重胆子也不敢拿这事去求太妃表姐,对她避之来不及,何敢亲近。 唐楼随机也笑了笑,自然也知道自己的母亲不是好相与之人。 只是唐楼的笑有些勉强,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杯沿,想起自己心得的那个人来,那衣袂翻飞的人儿就落在他的酒杯里,有时候眨眨眼都能觉得她就在眼前,可惜那人心却是少有的凉薄。 念及楚涟漪,唐楼对那位万子俊的幼弟倒添了一丝同情。本来男女之间的亲事即使自己作为亲王也不该去插手的,可一时想起自己的境遇来,唐楼便觉得总该帮一帮这位世兄。 万子俊颇为难为情地看着唐楼,他又何尝不知这种事去麻烦唐楼真是让人有些为难,颇有杀鸡用牛刀之感。 “能帮忙的我自然会尽一份心。”唐楼应下了。 万子俊松了一口气,敬了唐楼一杯。 唐楼随即问道:“只不知是哪家,连府清侯府的亲事也拒了。” 万子俊道:“是楚府的十二姑娘。” 唐楼握住酒杯的手忽然一紧,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怎么认识楚府十二姑娘的?”唐楼的语气颇有质问的味道。 万子俊见唐楼变脸,虽不明内情,却也不敢隐瞒,只能实话道了:“正月里楚府的太夫人五十大寿,子言偶然遇见了那位十二姑娘。” 唐楼强稳住心神才没立时发作,“不过是一面之缘,何以茶饭不思?” 万子俊弄不明唐楼的心思,但见他神色严肃,心下发憷,平日与唐楼之间的嬉笑之态丝毫不敢作,乖乖地答道:“后来幼弟心慕十二姑娘的风姿,做了几首诗托人送给十二姑娘,十二姑娘也收下了,这下幼弟便道是他二人情意相投,托了母亲去说亲。” 其实也不怪万子言多情,他写诗也不过是试探楚涟漪的心思,如果姑娘家对他没意思,对他送的诗自然是不收的,严词拒绝他便是了,可偏偏楚涟漪一句话没说收下了,这就是默认,万子言便觉得自己与楚涟漪的故事,正是戏文里的才子佳人相逢,是天定的因缘。 待唐楼听得楚涟漪收下了万子言的诗,“啪”的一声,手里的酒杯活生生被他给捏碎了,吓了万子俊一大跳,却不知哪里得罪了唐楼。 唐楼心里发苦,脸色自然就发怒,“你回去劝劝你幼弟,有些念头趁早掐了去。” 万子俊听到此自然知道自己肯定是捅了马蜂窝了,连连赔罪,稍坐片刻,就告罪离开了。回去禀告了父亲,自严加看管万子言,此乃后话,按下不提。 王府花园里唐楼却站也发苦,坐也发苦。他拼死拼活自行请命去绥靖边域,还不是为了再建功业,以防日不落月不升,能避开母亲的阻挠,请圣上赐婚,那目的里就算不是十分为了楚涟漪,可也至少有五分是为了她,可她倒好,绝情薄性,居然与其他男子私相授受,唐楼只觉得自己五内俱焚,百脉鼎沸。 入了冬,太后于御花园邀禹王府王太妃赏梅,新帝也于花萼双辉楼设素席,邀唐楼共饮。 “母后的嘴里天天都念叨你的亲事,今天母后和姨母赏梅,肯定也少不了要议你的亲事,只怕你一出了孝,就该指婚了。你倒说说看有没有心仪的哪家闺秀,朕这个做哥哥的,也好给你指一房你乐意的婚事,否则日后母后乱点鸳鸯谱,朕可就管不了了。”新帝与唐楼从小一处长大,情意连胞弟都无法可比,对唐楼当初的家事也至为清楚,知道他于正妃去后,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如果此次赐婚不能赐个想得的姑娘,只怕伤了他的心,于国于己都不见得是好事。 唐楼沉默了片刻,终还是开了口,此事在他心间萦绕数日,可一想到如果要看着楚涟漪另嫁她人,真比杀了他还难受,他自认于此一事上,绝无成人之美的大度。 “臣看着楚尚书府的十二姑娘还颇为可意,还请皇上能成全。”唐楼闷闷出声。 新帝见唐楼闷闷不乐,脸色毫无喜色,心思难免就想偏了。当初的硬骨头楚尚书为何忽然就变了风向改投自己,新帝一直未明原因,今日见唐楼求娶那楚尚书被退亲的姑娘,顿时恍然大悟。 自己这表弟只怕是与楚青全做了交易,真是委屈了他。如此的人才,却要配那声誉不佳的老姑娘,自然郁闷。 只是目前朝基未稳,正是拉拢人心的时候,却不能对那楚青全有何作为,新帝只能拍拍唐楼的肩:“你别发闷,朕明了你的苦心。按律,如果朕赐楚尚书的女儿与你为正妃,他就该避嫌外调,只怕他眷念权位,未必肯受旨,即便是他接旨,朕另赐你美婢良妾就是了,朕赐的妾,那楚姑娘总不好发作的。” 唐楼瞧着新帝,却知道他误会了,可其中情由却由不得人说清,“可不敢,家里女人多了,管东管西,越发让人烦恼,还是清净些好。” 唐楼此话说来半真半假,可从他纳董氏为妾后,楚涟漪不听解释,两个人越行越远,他就知道这纳妾一事定然是万万不可的,如果皇帝真的再赐美婢良妾,真还不知涟漪会恼成什么模样。 新帝见唐楼如此,也不再说这些话。 第二日新帝招楚青全问事,暗示了想赐婚禹亲王与他家的十二姑娘的意思,但也并不反对楚青全拒绝。 次日楚青全便上折请致仕,他年岁不大,用的理由是身有隐疾,无法再侍奉御前。楚青全从自己的原配去世后,便心若死灰,早就想抛开红尘,在妻子的坟畔筑庐守墓,只是一直放不下楚府和自己唯一的女儿。 好在如今老四也成才了,官居三品,涟漪的婚事他也极放心,以后有禹亲王照看,想必楚府也并无太大风波。自己如今致仕,只怕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新帝挽留再三最终还是允了楚青全所请,恩准以朝廷俸禄荣养天年。 翌日,宫里传出太后懿旨,赐婚禹亲王与前礼部尚书楚青全之女楚氏十二姑娘。 添新妆 消息传来的时候,举家欢悦,太夫人还特地去佛堂的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让崔妈妈去普云寺添供一年的香油钱,还说要选个好日子亲自去菩萨跟前还愿。 这楚府的红尘三千热闹里只有楚涟漪一个人郁郁寡欢,还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就是这样也已经有姐妹撇着嘴说她装模作样了。 在众人的眼里只看得见唐楼权势倾天,貌比潘安,人品上这么多年来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他与那先去的禹亲王妃夫妻恩爱的事情,反倒成了他人品绝佳的又一例证。 有众多包装在外面,谁人又能有心思去思索一下那男女间的不值一提的爱呀恨的。在太夫人的眼里,楚涟漪心里那点儿小九九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话题,成天惦记着那情啊,爱啊的简直是大失闺秀的风范,成天皱着眉做西子捧心状更是太夫人厌恶的小家做派。 这种事情,楚涟漪自然不能同太夫人去说,众多姐妹里能说得上一两句知心话的只有六姑娘,可六姑娘自从嫁了之后,忙着同婆婆和小妾打擂台,没心思理楚涟漪的悲春伤秋。 虽然都是姊妹家,平素感情也不坏,可是如今见楚涟漪一个被退亲的人攀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心态也是不容易端平的,何况贵为尚书的大伯还致仕了,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如今朝中无人了,三房、四房自然又有一番嘀咕。 如此楚涟漪是有苦无处述,还得强颜欢笑表示自己嫁得极高兴,真是前辈子烧高香才求来这样一桩婚事。 好在太后的懿旨虽下了,但禹王府还没出孝,等出了孝,行足六礼也至少需要一年半载的,楚涟漪还有缓冲的时间。 楚涟漪心里盘算着打蛇打七寸,太后赐婚她不敢推,可是让禹王府老太妃亲自来退媳妇总是可以的。 待楚涟漪定下大计来,这才能睡上安生觉。想起她让暗香辗转打听来的不知道第几手资料的消息,楚涟漪就心寒。 先说京城里人人都称赞的唐楼与那先王妃的情谊。如果真有情谊为何如此易变,还有花花心肠来招惹自己,如果没有情谊,难道是空穴来风,众人都是傻子? 再说那禹王府老太妃,楚涟漪当初被唐楼迷昏了脑袋,完全忘记了在古代说亲,除了相丈夫以外,那婆婆却也是必须相看的。 要说一个人被所有人喜欢难,但要被所有人都讨厌也难。可那禹王府老太妃,知道她的十个人里有十个都说她孤僻怪异成性,加之那禹王妃又死得早,如此一展开联想,楚涟漪想起就害怕。 如果她当初没拒绝唐楼还好,两人还能虚与委蛇一番,可如今几乎是撕破了脸,她要是嫁过去,丈夫嫌,婆婆厌的,楚涟漪自问她还没有那般大的能耐能在那样的环境下活得风生水起,能保住小命已经是不错。 想起唐楼,两个人倒是有近一年半的日子没见过了,楚涟漪好歹也是读过书的,那爱情十八个月的保质期理论,她不仅略有耳闻,前世也亲身经历过。 恋爱不到两年就分手了,原因无他,不过是男友变心尔。楚涟漪也硬气,这种事只能怪自己没本事拴住男人的心,并不怪别人横刀夺爱,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到了这个世界好不容易被唐楼的金元加柔情攻势给晃花了眼,可心门还没来得及彻底敞开,对方就变了心,好不凄凉,如是楚涟漪也越发执拗起来。 楚涟漪咬着唇,想起前日随太夫人去普云寺还愿,虽则自己从国丧起就又从阁楼搬到了楼下,那唐楼的“明盯”也被自己拔了,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也存在一丝不该有的念想,总想着唐楼也许会在某个不注意的角落就溜入了她的视线,可到底是空欢喜了。 热情不在,自然不肯再做傻事。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失败了,到如今还有不切实际的幼稚想法。 从普云寺回来,虽则两家还没正式开始过礼,但太后指婚的婚事,自然是再也跑不掉的,楚涟漪自幼丧母,如今一切规矩便由太夫人管着,请的教习嬷嬷越发严厉起来,又拘了楚涟漪在家学规矩,再不能出门应酬。 “碗丫头,你身边的丫头看着年纪也大了,就算随你去了禹王府,也是马上要做主配人的,与其到时候在那边找几个不相熟的丫头,你还不如趁有时间再挑几个丫头。”太夫人拍着楚涟漪的手道,心下叹息,这个孙女福气是鼎好的,可就是身子骨越来越差。 太夫人见楚涟漪脸无血色,神色萎顿,十分焦虑。 楚涟漪点点头,她也怕自己到了禹王府不如意,反而误了疏影、暗香等人的终身。其间,她也私下问过疏影、暗香甚至云柳等丫头的心事。疏影与李管事的儿子李忠国早有点儿情意,虽她一心表示一定要跟了楚涟漪去禹王府,楚涟漪却是不肯耽误她的。 至于云柳等丫头,或各自有父母做主配婚的,也有楚涟漪发了银子,退回卖身契,让她们恢复自由身的。 楚涟漪只当自己是要去地狱火海,将自己身边的丫头或放或嫁,就连微雨也配了府中花房的管事乌大的儿子乌长山。 所有丫头里,只有暗香寻死觅活不肯嫁人,一定要服侍楚涟漪,因为疏影等人嫁了人,就算最后充作楚涟漪的陪房,可到底是别人家里的妇人了,无法在楚涟漪身边贴身伺候,如今楚涟漪身边再没有得力的丫头,暗香又是个忠心为主的,自然不肯走。 楚涟漪或打或骂也改变不了暗香的主意,只能由了那丫头。 随后太夫人又让人牙子领了一批丫头过来让楚涟漪挑选,又从自己屋里派了两个大丫头给楚涟漪使唤。 最后连暗香在内凑了四个一等大丫鬟,四个二等丫头,并八个小丫头,其余的粗使丫头还不在内。 越明年,唐楼出了孝,两家开始走动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唐楼膝下一直无子,禹亲王府急于抱孩子的缘故,这三书六礼行得极快。 那合八字的是钦天监监正,说两人八字极配,乃天作之合,有钦天监监正的这四个字,后面的事情就妥当了。 楚涟漪的婚事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她却没想到太夫人还有闲情逸致管她今后的“屋里之事”。 早晨楚涟漪去宜兰院请安,就看见屋当中站了两个陌生的面孔。一张脸妩媚风流,一张脸精致俏丽,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看打扮,却并不富贵,但也不像府中的丫鬟,楚涟漪一时弄不清二人的身份。 “碗丫头,你过来。”太夫人拍了拍她身边的空位,楚涟漪的步伐有些漂浮地行了过去。 太夫人叹息一声,“你这身子,如今不知吃了多少药,怎么也不见效。” 楚涟漪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来,“让祖母担心了。” 太夫人又拍了拍楚涟漪的手,指着屋当中的两个女子道:“这是给你新买的丫头。” 楚涟漪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就亮堂了。自己陪嫁的丫头都凑齐了,如今却凭空添了两个,又是这样风流婉转的美人样,恐怕就是所谓的以后用来通房的丫头了。 那两个丫头认了主子,自退下不提。太夫人屏退了左右,这才拉了楚涟漪的手道:“你身子不好,祖母真怕你过了门伺候不好。这两个丫头,是祖母精心给你挑选的,她们的卖身契在你手里,你自然好拿捏,以后或有错处,你或打或卖,她们都不敢有所怨言,总好过被其他狐媚子钻了空子。” 念着楚涟漪马上就要出嫁,太夫人这才与她说这些妇人的话。 楚涟漪想着刚才那两个丫头的风情,她一个女人见了都怦然心动,只是不知唐楼那登徒子见了还不知道多开心呢。其实太夫人的话,颇有道理,可楚涟漪虽然明白,却想自己真是讽刺。她一边无法接受唐楼纳那位董氏为妾,另一边却还要给他准备通房。 “祖母,难道就必须这样?”楚涟漪抬头,有些委屈地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给她理了理鬓发,爱怜地道:“祖母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这等样貌,你父亲同你娘亲又是那等恩爱,你自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可是,禹亲王不是你父亲,禹王府也不是咱们楚府,这自古哪个男人屋里没有个其他人服侍,你只要好好地拿捏分寸,任谁也越不过你去。再说,禹亲王至今膝下无子,你要是过去,万一,总之在身边放个人也好,就算有了孩子,也是记在你名下。” 楚涟漪心里对太夫人只重身份地位的想法颇为不同意,只是也不能去反驳,何况太夫人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自己的小日子就从没准过,估摸着怀孕只怕是有点儿悬,于是也只能领了那两个丫头回百花深处。 两个丫头真是百般伶俐,嘴巴又甜,至于姓名,都说入了楚府,以后就是楚涟漪的人了,还请自家主子赐名,也算是施恩,她们脸上也光彩。 楚涟漪给那妩媚风流的丫头取名为流风,精致俏丽的取名回雪。 “你二人怎么入了楚府?”楚涟漪斜躺在美人榻上,和蔼地看着流风和回雪。只有王妈妈和暗香在一旁看着,心里直骂狐媚子。 “回姑娘,入府之前,我二人在廉王府养的戏班子里,后来廉王爷坏了事,太夫人见我二人可怜就买了回来。”回雪的嗓子清甜爽脆,心思也灵动,知道姑娘这是在问她们的出身。 下九流的戏子,难怪祖母说自己好拿捏了,想必祖母是挑了很久的人,这才将她们送到自己跟前的。 这两个丫头都仅有十四、五岁,人又伶俐,模样身子都长得差不多了,正是通房的好人选。 楚涟漪却想,她二人是买给唐楼享受的,自己简直就是花钱买罪受,自然是不情愿的。 “既然在廉王府唱戏,可有拿手的活计?”楚涟漪问道。 “回姑娘,我擅曲,流风擅舞。”回雪迅速而清晰地回答。 楚涟漪瞧了瞧流风的身段,柔弱无骨,舞起来必然是好看的。楚涟漪到了这世界这些年,还从没真正享受地听过曲,看过舞,平日别人家唱堂会,依依呀呀地都不是她爱听的。 “如此甚好,不如你二人唱一曲,舞一曲我看看。”楚涟漪来了兴致,想着与其让唐楼玩乐,还不如自己先享受享受。 回雪伏了伏身子,虽然有些惊讶,却也听话地去取了自己带入府中的行李,她拿了一把琵琶,坐好调弦,流风则取了一副水袖。 好在月波阁的正堂还算大,楚涟漪又让人挪开了中间的桌椅。 回雪清了清嗓子,唱到:“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曲子是好曲子,嗓子轻灵动人放如白雪凌空,流风的腰肢果然是流风婉转,那水袖舞得藕断丝连,让楚涟漪听得入了迷,看得入了迷,就是心存不满的暗香和王嬷嬷也傻眼了片刻。 只是末了的那一句“情短藕丝长”恰恰点重了楚涟漪的心思,由不得不长叹一声。 回雪、流风下去休息后,王嬷嬷立刻走了上来,“姑娘,这两个小妖精可留不得,就是咱们女人看了都舍不得,何况男人。” 楚涟漪笑了笑,她心里却觉得好,如果最后非要嫁给唐楼,只怕自己是留不住他人的,有回雪、流风撑场面,自己的日子恐怕才会好过点儿。何况,她就是要看看,唐楼那登徒子最最丑恶的一幕。 是以,楚涟漪吩咐下去,专门拨了小丫头过去伺候回雪和流风,每日里只叫二人唱曲排舞,到了兴头上,也背两首这世上没有的宋词元曲给回雪,也指点指点流风的舞蹈,除了古典,还得加点儿勾人魂魄的巴西热情。 越是与回雪、流风相处,楚涟漪就越觉得唐楼今后福气大了。这二人简直就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还上得床,而且不怕后院起火,乃是居家旅行二奶小蜜的绝佳人选。 楚涟漪对回雪和流风虽然是放牛吃草,可这两个小妮子心思太灵动,绝不肯做那光吃饭不干活的事情,人甜嘴乖,再苦再累的活都肯干,哪怕暗香刁难她们,让她们倒夜香,她们都甘之如饴,只要能在楚涟漪身边做事儿。看来是一定要当楚家十二姑娘身边最忠实的丫头。 有美人养眼如何不好,楚涟漪觉得既然有了那董氏,今后唐楼身边即使多几个人,那也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也就是没区别,是以也不反感回雪和流风。 既然她二人一定要找罪受,便在王嬷嬷身边先学规矩,王嬷嬷心疼自己的姑娘,对着两个妖精似的丫头自然下了狠手,也不见她二人抱怨,几个月下来,一举一动里除了固有的风流妩媚之外,居然也有大家丫头的规矩了,端庄娴雅,比起好多小门户出来的姑娘来也不遑多让。 楚涟漪虽然防备她们,怕她们知道自己太多事,又着实喜欢她们的灵动,想着今后指不定她们也是有造化的,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便抬了她们的身份,到自己身边做一等丫鬟,受暗香的节制。 到了十月里的吉日,便是禹王府来纳征的日子,也就是送聘礼,俗称的过大礼。这一日楚府跟前热闹极了,前来纳征的正副使分别是礼部侍郎和鸿胪寺卿,即使皇子成亲也不外是这两位做正副使,这一次禹王府是给足了楚府的面子。 亲王纳征礼那是有规制的,虽有规制,但所送物件的好坏却是没有规定的。那妃冠上的珠翠宝石看得人眼花缭乱,光鸽子蛋大小的宝石就不下八粒。除了必须之物,其余还有黄金头面八副,珍珠头面四副,金錾花钏一双(二十两重),金光素钏一双(二十两重),金龙头连珠镯一双(五十四两重),金八宝镯一双(八两重,外宝石一十四块)等等不胜枚举。另有乘马四匹,均是千里良驹,各色纻丝六十匹,各色绫六十匹,各色纱六十匹,各色罗六十匹,各色锦六十匹,别有其他布匹不算,还有吃食等等。 虽然布匹等的数量都符合规制,可那质量却是绝佳。当初楚太夫人一直舍不得穿的蝉翼纱于楚府不过仅一匹,可此次下聘的各色纱里,懂行的人一看就知全是蝉翼纱那个级别的珍惜纱罗,直看得心如止水的人也眼红了。 楚涟漪心想,如果她与唐楼不曾相识,指不定看了这聘礼也是要心口扑通扑通跳的,从此富贵常相随,何其不好。 这纳征礼以楚家的世家声望自然是不能贪的,太夫人挥挥手就全给了楚涟漪做添妆,还从自己当年的嫁妆里额外贴补了楚涟漪一万两银子和几处田庄,铺子。 当初楚涟漪的母亲仅有这一个女儿,虽然去得早,但楚涟漪的嫁妆是早就预备下了,楚青全后来又陆续给楚涟漪添了嫁妆,外加了两万两银子,虽然不曾预料女儿会嫁入亲王府,但此番添下来,即使嫁入王室也不会显得寒碜。 楚涟漪虽然从小锦衣玉食,但也觉得触目惊心,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暴发户一般,想着今后这些物件都归自己支配心下也是欢乐的,可惜无法保持。 这纳征一过,就倒了请期,日子一定就再无法更改了。 醒糊涂 楚涟漪的算盘打得极好,大夏朝七出之条中有一条便是“恶疾”。 楚涟漪身子本就孱弱,这么些年下来,不知道的人恐怕也不多了,她前些日子又循序渐进地做出了一身病痛的模样,连胭脂都是特制的暗黄色。 纳征一过,楚涟漪就病了,病得起不了床,连带着周围几个小丫头都病了,一色的暗黄脸蛋。 这种时候,三婶婶这种枪杆子不使就浪费了,果真在三婶婶来探望了之后,楚涟漪患了传染人的恶疾这种事就传了出去。 这一病,婚期就拖过了年。 到了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楚涟漪正窝在屋子里装病,同暗香等人在淘这年要用的桃花膏子,杏丫滚溜着那水汪汪的眼睛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儿了?”暗香一瞧杏丫那强忍住的一脸兴奋就知道有好听的了。 “不是咱们府上,是柳家的茜姑娘要订亲了。” 一提柳茜雪,楚涟漪都来了劲儿。自己成了老姑娘还说情有可原,可茜姑娘到如今还嫁杏无期可都是她自己挑三拣四的结果,常气得柳姨妈长吁短叹,特别是楚涟漪的婚事有了着落后,柳姨妈的气叹得就更是频繁了。 “是订的谁家?”这等八卦,暗香最是爱听,可暗香年纪也大了,平日的八卦作风在疏影走后也收敛了不少,这光荣的重担就交给了杏丫。 杏丫顿了顿,偷偷瞧了一眼楚涟漪,这才道:“是禹亲王府。” 楚涟漪的手一顿,淘膏子的手略略有些发抖。 “什么禹亲王府,你倒是说清楚啊。”这可急死了暗香。 杏丫其实是要连起来说的,可是被自家姑娘一瞪,又被暗香一抢白就停在了关键处,待暗香急吼吼地吼完了,这才道:“是禹亲王府的七爷。” 暗香拍了拍胸脯,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帮自己姑娘打探过,禹亲王府就只有禹亲王是嫡出的,其余都是庶出。可就算是庶出,那七爷也是亲王的儿子,将来也是有爵位的,也不知怎么会同茜姑娘订亲。 “怎么会订了这家?”楚涟漪自然也有疑问的,以柳茜雪的家世是绝对攀不上这位七爷的。 杏丫贼头贼脑地看了看屋外,确信无人,这才向着楚涟漪低低道:“是三月里在五姑娘的夫家靖文侯府,据说茜姑娘在扑蝶,可不知怎么的,大概是脚崴了一下,掉入了池子里,恰好那时候那位七爷也在池子边,被茜姑娘拖带着掉入了池子,那池子也不深,后来那七爷抱了茜姑娘上岸。然后,然后就……” 然后就顺理成章了。茜姑娘白玉般的湿透的身子被陌生男子抱了、搂了,虽然是救人之急,可到底是有肌肤之亲了。 不过柳茜雪的运气也着实好,这位七爷看来是安分守礼之人,否则换了其他纨绔,如若瞧不上柳茜雪出身,最多就是抬回去做妾。 楚涟漪想起自己未来可能的婆婆来,这位婆婆肯让柳茜雪入门,想来也不是特别难缠的人。 “外面都说茜姑娘想男人想疯了,居然不害臊。这阵子哪有蝶给她扑,她不过是瞧着那七爷在水边,想出的由头,她就是冲着那七爷扑去的,都说不是扑蝶,是扑人呢。”杏丫兴奋地说着。 楚府这头,太夫人也正在发火。 “瞧你养的什么侄女,今后再不许同她来往,这等下作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她还要不要脸。外面谁不知道她以前是养在咱们家的,无端败坏了咱们家姑娘的名声,以后让碗丫头嫁过去之后怎么在婆母面前抬头做人。”太夫人指着六太太骂。 六太太一个劲儿的哭,她也是很委屈的,哪里知道那茜姑娘有那样大的胆子,光天化日想男人想疯了。 这方太夫人在大发雷霆,还不忘送点儿清心丸去安慰楚涟漪,那一方楚涟漪却在捶胸顿足,寻思着,早知道有这出戏,她就该等现在才装病,顺理成章。 因着她的病虽然有铺垫,可时间太巧合,刚好是请期的时候,所以太夫人难免多看了楚涟漪几眼,还亲自来探过病,这让楚涟漪心里或多或少有点儿忐忑,可如果是借着柳茜雪的事情生病,就是顺理成章了。 可惜了,楚涟漪暗叹。虽然楚府上上下下都在埋怨柳茜雪给楚府丢了脸,其实说白了就是担心楚涟漪嫁到禹王府会受牵连,否则以柳茜雪一个外人,也影响不了楚府多少。禹王府的七爷虽然答应和柳茜雪订婚,可听着是十分的无奈的,想来那老太妃也不会有多待见这样出身卑微又毫无羞耻的媳妇。太夫人就是生怕楚涟漪遭了池鱼之殃。 其实如果不是装病,楚涟漪倒是想去看看柳茜雪的。在这个时代,有这个勇气着实不容易啊,何况柳茜雪还得逞了。想必是对时间、地点和人物性格都是有掌握的,这就叫有勇有谋,楚涟漪都恨不得为她拍手叫好。 想自己楚涟漪又不是柳茜雪的什么人,她凭什么不能争取她的幸福和地位,难道就为了不影响自己?楚涟漪觉得自己没有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 就因为会伤了自己的颜面,就要求柳茜雪不去争取,楚涟漪觉得这样的念头太过自私。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方面看,楚涟漪觉得柳茜雪没什么错。如果她不是这样胆大的去争取,留给柳茜雪的未来只怕并不好,可如今至少她总有了一丝盼望。 那七爷虽然是媵婢所生,但如果考授合格,也能封三等辅国将军,如此一来柳氏的地位总算能摆脱商人之阶层,成为有诰命的夫人。 其实楚涟漪颇为羡慕柳茜雪,如果自己当初有柳茜雪的勇气和果断,如果是她扑蝴蝶把那万子言给扑了,如今她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夫妻恩爱,婆媳和乐,不知道多幸福。 可惜只怪自己没那个勇气去丢这个人,只敢眉目传情,真有点儿即当j□j又想立牌坊的感觉。楚涟漪赶紧唾弃自己一番,怎么想起这话来了。 从柳茜雪的事情出来后,楚涟漪持续装病,一直把婚事拖到了六月中。 今年的六月,闷热多雨,楚涟漪怕自己窝在床上,最后搞得骨肉与床铺粘连,在傍晚的时候,让丫头将百花深处四处的门都关了,领了暗香、暮雨、回雪、流风到溪边的大石畔饮酒作乐。 这酒是三年前自家酿的清荷露,酿酒的水还是专门从玉泉山拉回来的,楚涟漪深居闺中,又很少出门应酬,成天没事就捣鼓这些吃喝穿用。这清荷露从酿了开始就没舍得开过,今日天气闷,心里闷,这才一狠心开了。 回雪、流风在一边弹琴唱曲,楚涟漪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真是赛神仙了。溪畔清风吹拂,溪水潺潺,又摘了荷叶做杯,饮这清荷露,真是叹天上人间也少有这样的美事。 月上中天的时候,楚涟漪还不肯起身,只斜靠在大石上,一口接一口的饮着,喝得面色粉红,眼晕桃花,看起来倒不像久病之人。 酒兴上来,抢过回雪的琵琶,自己唱到:“清荷露,碧叶雨,海棠月冷香户,柳梢月影人影孤,恨薄情四时辜负。” 那嗓音低迷婉转,想起那人的薄情,唱得越发动情,楚涟漪本就是倾城倾国的色,怜花惜雨的声,此时雾迷了双眸,螓首微垂,玉兰一样的纤纤手指拨动着琵琶弦,月色映在水里,又跃上她的脸庞,看得回雪、流风等人大气儿都不敢出,就怕惊跑了仙气儿。 回雪暗道,姑娘这模样和嗓子如果去唱堂会,不知得迷死多少人。 一曲唱罢,楚涟漪才摇摇晃晃地起身,抬头望向自己的月波阁,却恍惚中看见阁楼上的窗户开了,窗畔立了一个笔挺的身影,那目光比月色还凉,顿时浇灭了楚涟漪心头的酒意,等楚涟漪甩头想要再看清楚点儿时,那窗畔却又哪里来的人影。 楚涟漪借着酒意,奔上阁楼,空气里似乎还有那人一身的冷梅香气,窗畔的黑漆大画桌上立了一个白瓷银梅的玉壶春瓶,里面插了两支带露绿荷。 楚府是没有这等品色名贵的绿荷的,荷上带露定然是刚刚采来的,仿佛中还能看到那个人舍不得让荷露滚落,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 楚涟漪的指尖拂上那荷花的花瓣,他肯定是看见自己装病了,楚涟漪颓然地坐于榻上,也好,如今真算是撕破脸了。 明知道自己被退婚没有好处,楚涟漪还是头脑发热地做了,也许以前还有回转的机会,如今可就只能一条羊肠小道走到底的。 楚涟漪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热泪,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 接上文 楚涟漪装病的日子还算平静,期间,禹亲王府派人来催过两次婚期,但太夫人也不知道楚涟漪何时能好,求医问药,求仙拜佛看来都毫无效果。 到了七月里,天气闷热得仿佛在人头顶上烤了一个火炉,连待在树荫下都感觉不到一丝凉意,蝉子的声音叫起来都有些无力了,这当口人是最容易发火的。 果不其然,好事不过三,宫里的太后发飙了,命人召了楚太夫人进宫,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楚太夫人回府后,吃了三剂清心安神丸才勉强能缓过劲儿来。 次日,太夫人亲自领了三房、五房和六房到百花深处探楚涟漪的病。 楚涟漪的心“咯噔咯噔”往下沉,这位太夫人虽然比较好讨好,但是却不容易被骗。 楚涟漪很尽职地在床上躺着,菜瓜色的脸,鬓边各贴了一张指甲盖大小的膏药,滑稽极了。 太夫人进来的时候,楚涟漪挣扎着起身给她请安,被她挥了挥手,免了。 暗香赶紧搬了紫檀嵌螺钿玫瑰椅来给太夫人坐。 楚涟漪抬眼看了看一脸憔悴,面沉如水的太夫人,其实她年纪不大,不过才五十出头,平日身子硬朗得很,今日却破天荒拄了拐杖,额头上戴了一条黑底金菊纹抹额,正中镶了一块和田圆白玉,两鬓如同楚涟漪一般贴了膏药,却不显滑稽,反而让楚涟漪看出了太夫人的苍老,比上次见她仿佛老了十岁,楚涟漪瞧了心里泛上一丝心痛,老太太这几年对她是十分疼爱的。 “祖母。”楚涟漪嗫喏道。 太夫人双手搁在拐杖上,瞪着眼睛看楚涟漪,面色倒是一脸病态,可那眼睛依然清澈明亮,哪里有病痛缠身的混沌。 楚涟漪浑身上下都装得极好,唯独那眼睛出卖了她,可见她骗人的技术还并不到家。 太夫人没理楚涟漪,冷哼了一声,“看来养在这儿你的病是好不了的,来人,给我抬了十二姑娘去宜兰院。” 楚涟漪吓得一个激灵,该来的总还是来了。 可这当口她也不敢起身请罪,只好将错就错地被人抬到宜兰院。 楚涟漪一到宜兰院,太夫人就请了八个大夫轮流问诊,每个大夫说法不一,太夫人也不管,只让人照着那八副方子都拣了药,熬了八碗药端到楚涟漪的跟前。 “太夫人说,姑娘如今的身子眼看着不行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姑娘把这八碗药都喝了,还让老奴亲自伺候姑娘喝药。”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崔妈妈面无表情地看着楚涟漪。 这位崔妈妈年富力强,身宽体胖,楚涟漪估摸着屋里没有一个人是崔妈妈的对手。这八碗药她要是真喝了,估计也就真的活不成了。 楚涟漪横了心,掀被下床,“崔妈妈,我想见祖母。” 崔妈妈冷着声道:“太夫人在奉祖堂。” 楚涟漪一惊,奉祖堂是楚氏一族搬到京里后修的祠堂,除逢年过节,或子女入谱,只有惩戒族人的时候才会开。 楚涟漪心想估计这次自己是触到逆鳞了,“妈妈,还请你去告诉祖母,我换了衣服马上过去。” 崔妈妈点点头,径直离开了。 楚涟漪让暗香伺候她把脸上的菜色粉给卸了,又摘除了钗环,一身素服,不施粉黛,身边除了暗香,谁也不带,往奉祖堂去请罪。 到了门口,宝钏拦了暗香,不让她进,楚涟漪只好拍拍暗香的手,让她不要担心,自己孤身一人进了奉祖堂。 奉祖堂,屋宇高大宽深,即使在夏日,也显得阴气沉沉,屋正中挂着楚氏族谱上第一人的画像,画像下是三层蓝布窄台,供奉着楚氏的祖先,供台前方放了一张黑漆素光长案,上置鼎、簋、尊、彝、钟、香炉、香筒等祭祀器皿。 一派的幽深肃静,一进来就让人不由自主的升起敬畏之感,楚涟漪正要举步上前上香,却被崔妈妈拦了下来。 “太夫人在西间等姑娘。” 楚涟漪心里暗叹,连上香都不准自己上,看来这次祖母的火是极大的。 楚涟漪一进西间,宝荷就善解人意地递上了蒲团,楚涟漪盈盈跪下。 楚太夫人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孙女儿。虽然她素来不喜欢楚涟漪的母亲,可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模样品行都拔尖的人物,自己儿子为她伤了一辈子心也不算冤枉。 自己这个孙女,继承了她母亲的容貌,心性聪慧更是胜之,可就是聪明得太过了,反而蒙蔽了心性,弄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反而落了下乘。 楚太夫人见涟漪素衣素颜,脸才巴掌大小,下巴微尖,一双眼莹莹如水,脸色苍白,显得楚楚可怜,心下也有些不忍,她身子不好倒不是装的。 “祖母。”楚涟漪出生轻唤。 “别叫我祖母,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祖母,你是想气死我才是。”楚太夫人撇头不看楚涟漪。 “孙女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连太后赐的婚都敢拒,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是想把我们全家都逼死才开心是不是?”太夫人怒目圆瞪,吼得如河东咆哮。 楚涟漪自己还委屈得不行,也想索性就把事儿给挑开了,免得东猜西疑,“府清侯府来提亲,祖母为什么不同意,祖母眼红那荣华富贵,却要出卖孙女儿去换。,孙女儿根本就不想嫁那禹亲王。”如果当初太夫人允了府清侯府的婚事,岂不就皆大欢喜了。 “你,你个畜生,你爹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畜生。”太夫人一手指着楚涟漪,站起身浑身发抖,眼看着就要往后倒,口里却喷出一口鲜血来。 “十二姑娘,你怎么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来,你良心被狗吃了吗?”崔妈妈一边扶着太夫人一边骂楚涟漪。 楚涟漪见太夫人气得吐了血,自己也着急了,眼泪喷然而出,她知道自己的性子,脾气上来说的话是极难听的,她其实根本就没有要说太夫人眼红荣华富贵的意思,反而是借着这机会在骂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贪慕虚荣,如果当时她能端庄地拒绝唐楼,而不是半推半就,根本就不会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她是想骂自己贪慕虚荣,却不肯承认,反而怨上了太夫人。 “祖母,你不要气,不要气。”楚涟漪赶紧起身上前,想要扶太夫人。 却被太夫人“啪”地一声甩了一耳光,那力道大得将楚涟漪顿时就打倒在地,紧接着太夫人就用拐杖开始打楚涟漪,“你个畜生,居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我贪慕虚荣,卖孙女……”太夫人哭得声嘶力竭。 楚涟漪匍匐在地上任由她打,她也知道自己是说了诛心之话,也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可楚涟漪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因为她本来就是疑心极重的人。 太夫人以前对她不闻不问,可偏偏从与唐楼的婚事有一点儿曙光的时候开始,对楚涟漪越来越关心,楚涟漪不得不怀疑祖母偏疼自己完全是看上了自己以后的荣华,这才有此诛心之言。 可是就算如此,祖母对自己的疼爱,也是货真价实的,四处为自己求医问药都是真的,楚涟漪觉得自己万不该这样说祖母。 太夫人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凳子上,“好,就算我卖孙女求荣,你爹卖女求荣,你就该拒太后赐的婚,让全府都跟着你陪葬是不是?” 楚涟漪匍匐不语。 “你简直是非不分,恩怨不明,不知好歹。你爹爹好吃好喝地供养你,就得来你这样的报答。今天就算我不打死你,你也是死路一条。太后娘娘召我进宫,我这辈子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想着装病拒婚是不是,你实在是聪明啊,你怎么不想想,你第一次以恶名被退婚,第二次还要用恶疾被退婚,你要是被退了两次婚,你以为你还能活吗?你以为还有哪家敢要你当媳妇,你以为那府清侯府就能八抬大轿把你抬回去,你简直做梦。”太夫人指着楚涟漪,口喷唾沫星子,气得双股发颤。 “我告诉你,你简直妄想。我素来当你聪明,没想到却是一头彻透彻脑的蠢货。好了,如今太后亲自开口要退婚,你就满意了是不是,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路可走?你今后就只有剪了头发去当姑子,要不然就只有一根白绫。你不仅蠢,还要祸延家族,我们楚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畜生,来人,把东西给我端来。”太夫人厉声道。 片刻后,有脚步声响起,待那脚走到了楚涟漪跟前,她才抬起头来,来人是宝钏,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木盘,上面放着一根叠成块状的白绫,并一碗水,旁边是一碗装着白末的小碗。 崔妈妈上前,将那白末投入碗里,用一旁的银匙搅动了一下,那银匙瞬间就变黑了,想必就是砒霜水了。 楚涟漪瞧着这两样东西,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彼时她才明白,原来她就没想活过。 人因为有所留恋才有所活。 可楚涟漪自问,这里她实在找不出留恋的东西。父亲虽疼爱自己,可是彼此分隔得远远的,那样的爱太沉重又遥远,楚涟漪虽然敬重他,可却从没真正当他是自己的父亲看过。她的父母还在那现代,楚涟漪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最挂念的就是那两个白发送黑发的老人。至于祖母,于楚涟漪小的时候最需要的时候,从没伸出过援手,即使如今两个人亲近了,可到底进不了心底。 楚涟漪的母亲楚夫人生前倒是极疼爱楚涟漪,可那时候楚涟漪的心态根本就没调整过来,成天想着封建主义的坏处,根本就没想过要在这里扎根,她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下去,那时候楚夫人对她的爱,她都是冷眼看着,到楚夫人去世,她才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这唯一一个最最疼她爱她的人已经走了。 后来遇到唐楼,除了加速楚涟漪对这个时代的厌恶,好像并没有让她产生对世情的留恋。 在这里姊妹之间的情谊也清淡,各房之间防备倾轧,楚涟漪觉得累得慌,天天拘在小院子里的生活,她早就过够了。 她想家了,想爸爸妈妈,还想吃冰激凌,还想爬山,还想那大海。 楚涟漪撑起身子,恭恭敬敬地朝太夫人磕了三个头,手摸上了那砒霜水,稳稳地端到嘴边。 25打精神 <!--start--> “啪”地一声楚太夫人手上端着的茶杯就摔到了楚涟漪的身边,溅起的碎渣还打上了楚涟漪的手,流了血。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畜生,你想死是不是,是不是,好,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畜生。”楚太夫人举了拐杖就往楚涟漪的身上打来,每一杖都伴随着货真价实的与皮肉接触的声音。 楚涟漪背上狠狠地挨了十几棍子,沁出血来,嘴里也咳出血来,神智却格外的清晰。 “娘,娘,你饶了婉姐儿吧,她年纪还小。”楚青全大概是得了暗香的消息,从外面回来衣服都没换就跑了来,一把捉住太夫人的拐杖。 “小什么小,我在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都生了你了,她还小吗?”太夫人怒气未消,但到底那拐杖再也没打下来过。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难道楚家就要灭在我手上?”楚太夫人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贵夫人的端庄气质灭去无疑。 “娘,都是儿子不好,让儿子回去好好教训她。”楚青全一边取下太夫人手里的拐杖,一边暗示跟来的丫头将楚涟漪扶出去。 “她不许走,你们都给我出去,都给我出去。”太夫人的头发也松了,指着楚涟漪,不许她走。 楚青全不肯,楚太夫人拿了地上的碎瓷片就要割自己,“你是想逼死你母亲是不是?” 楚青全无奈之下,只好退到了堂外。 楚涟漪和楚太夫人就在地上对坐着,等人走完了之后,楚涟漪才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楚太夫人。 楚太夫人此时却出奇地冷静了下来,“你还觉得你没错是不是?” 楚涟漪不吭声。 太夫人起身坐到椅子上,冷冷地道:“好,我们就看看你是不是没错。你第一错就错在你不知廉耻。” 楚涟漪震惊地抬头望着太夫人。 “你爹疼你疼到骨子里去了,他是那种卖女求荣的人吗,为了你他宁愿致仕,就为了让你嫁得好。他为什么肯把你许给禹亲王,那是因为禹亲王手里有你们私定终身的信物。” 楚涟漪一脸的灰白。 “你以为我把你卖给禹亲王求荣华富贵,你当我们楚家是什么人家?连皇后出过,难道还稀罕你区区一个亲王妃。如果不是禹亲王亲自到府上,跪在我面前求我将你许给他,我怎么肯让你嫁入那深深王府。”王府虽然财大势大,可是嫁进去之后,娘家就再也无法置喙,并非良嫁,真心爱女儿的人家未必肯让女儿去当王妃。 楚涟漪震惊地看着太夫人,不敢相信唐楼居然来府里求过太夫人,难怪太夫人在那样局势不明的时候都不肯将自己许给府清侯府。 “你不知廉耻,同禹亲王私相授受,这也就罢了,你居然还犯了更愚蠢的错,那就是自以为是,敢做不敢当。” “你以为你做的那下贱事情,我不知道。你私下相见那府清侯府的公子,这就是水性杨花,一边与禹亲王私相授受,转头就看上了那府清侯府。你既然敢去做,怎么就不敢学你那茜雪妹妹,把这件事做到底,做到人人皆知,做到我这个做祖母的无法拒绝。你敢私底下去勾搭人,怎么就不敢去认了,毫无担当,我这个做祖母的都为你羞耻。” 楚太夫人的一席话说得楚涟漪面红耳赤,只觉得羞愧难当。她说的话却是没错,如果自己一心拒绝唐楼,怎么就不敢正大光明的同那万子言相往来,怎么就不敢去跟自己的祖母要求要嫁到府清侯府。 自己一方面顾忌名声,私底下却做了那等见不得人的事,可最最可耻的是,她居然在心底对唐楼还有所留恋和期盼,期盼自己也许误会了他。 如此贪心不足,左右摇摆,也怨不得祖母要骂自己了。 “好,其错三,你既然要拒婚,怎么不在赐婚当日撞柱求死,去求太后收回成命,当年贺侯爷府的千金早有心仪之人,被太后赐婚,当场拒婚求见太后,最后太后不也是成全了她吗?你怎么就没有那勇气,只懂得弄些鬼蜮伎俩,装病弄龟,还自以为聪明得不得了,不仅将自己逼入死路,还要拖累家人,既不利己也不利人,真真是蠢不可恕。” 楚涟漪灰败着脸,太夫人说得丝毫不错,她既贪图富贵,又不能敢作敢当,还毫无勇气,只懂些下作手段,毫不光明磊落,这样的自己,楚涟漪自己看了都厌烦。 “我说得可有错?”太夫人冷眼看着楚涟漪。 楚涟漪流着泪,眼睛不复清澈,恍惚间再看不清事物。 “碗姐儿你的心太冷了。”太夫人叹息了一声,“严府退婚前,你可曾亲近过你的祖母,严府退婚后,你起的什么心思,难道做祖母的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怕我随便把你嫁了吗,你跟我虚与委蛇,不当这个家是你的家,我却是真真怜惜你。可你何曾对这个家用过心,你自问你对得起你爹吗?” 楚涟漪匍匐在地上,眼泪不住地滚,渐渐地哭得大声了,她从穿越至今,从不曾嚎啕大哭过,每一次都是隐忍,太想做个古代人,却偏偏画虎不成反类犬,弄得如今成了前怕狼后怕虎的懦弱性子。 楚涟漪想起自己过世的母亲,想起从她生病拖延婚期后,鬓生白发的父亲,还有逐渐苍老却一直容忍自己拖病的祖母,越想越伤心,太夫人说到了她心里最深的那个伤痕,她从没真心将感情投入过这个世界,却偏偏还怨恨别人对自己没有真心。 楚涟漪哭得越来越大声,到后来,真就顾不得那优雅姿势了,嚎啕大哭,哭得躬背捶地,眼泪鼻涕一把抓。 “你要是真知道错了,就不该自暴自弃,你自己造的孽,你难道不去还?”太夫人柔和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孙女儿跟失了魂似的,她又如何好过,可是如果不打醒她,只怕她闯出更大的祸来。 楚涟漪泪眼迷蒙地拉住太夫人的衣角,迷迷糊糊地道:“要怎么还?” “你告诉祖母,你为何死也不愿嫁那禹亲王?”太夫人的声音柔和低沉,仿佛暮鼓晨钟一般敲在楚涟漪的心上,引她往光明的地方去。 “他明明说喜欢我,转眼就就另纳了她人。”楚涟漪神智不清,太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太夫人忽然冷笑出声,“这就是你拒婚的理由,你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你那些痴男怨女的念头趁早收了回去,就算现在新鲜,哪有感情一辈子都新鲜的。” 楚涟漪不服。 太夫人又道:“你以为你一辈子活着就是为了一桩感情,你难道忘了你还有家,还有你必须要保护的东西?退一万步,就算是为了感情,你就能自暴自弃,你都不去争取一下,就任由那男人纳妾娶妃,自己却在一边自怨自艾,这就是你自以为的聪慧?” 太夫人恨楚涟漪的不争气,定要激一激她,“你要是真在意,你怎么不去争,你难道连收拾几个小妾的手段都没有,你要是有本事就该自己去拴住他,没本事却在这里装死,好,也好,你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否则你迟早要被人害死。” 楚涟漪看着楚太夫人,琢磨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是啊,想自己一听唐楼纳了妾,就果断决绝,可要是真的果断决绝还好,但心里忘不掉他,自己苦了自己,闷着一肚子的苦,又怨又恨,真是蠢不可耐。她甚至连争取的心都不曾有过,就等着让人自己送上门来,等着唐楼自己醒悟吗? 真真是蠢透了。人家凭什么要看重你,就因为你长了一张稍微美一点儿的脸皮?可是这世上的美人何其多。 楚涟漪如今才看清楚形势,她把自己逼入了死局,还不自知,还一味的逞强斗胜。 “祖母,孙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楚涟漪对着太夫人笑了笑,是真的笑了,这些日子的阴霾忽然就消失了,看来人真是必须往前看的。 何况,楚涟漪想起一句话来,“如果你恨一个男人,就嫁他为妻。” 虽然她不恨唐楼,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唐楼另取她人,楚涟漪忽然想明白了,她无法忍受。尽管这缕感情毫不明智,可她越是挣扎就越是陷得深了。 太夫人也笑了,搂过楚涟漪,“这才是我们楚家的女儿。” 两个人又哭又笑,外间听里面没了声响,崔妈妈试探着走了进来,看二人都平静了,也抹了抹眼泪,将太夫人扶起来,又让暗香进来扶了楚涟漪。 绷紧的神经松弛后,一老一小全都瘫下了。 楚太夫人还好,身子骨一向好,吐血不过是被太后骂,被楚涟漪气的,郁结一除就好了。 只可怜了楚涟漪,浑身是伤,背上,腿上都是老粗的红印,咳了血,这可忙坏了微雨和请来的大夫。 但奇的是,楚涟漪的身子不好,精神却极好,还能撑着说话,祖孙俩前嫌尽弃,反而比以前更亲热,少了假惺惺,相处起来就格外的愉快了,楚涟漪也是这才发现,自己的祖母根本就是老狐狸一只,身上可学的东西多了去了。 楚涟漪也渐渐想明白了,她这辈子估计是回不去了,这个世界才是她的家了。祖母和父亲都是真心疼爱她的人,二十年了说没有感情那都是骗人的话。何况,如果能活着,谁想死啊。 想如今,楚涟漪看三婶婶都觉得可爱些了,终于有一种都是自己的家人的感觉了。 荣辱与共的人。 此番波折以后,好消息是禹王府又来议婚期了,这次再没有拖延,日子就定在九月里。 作者有话要说:哎,居然也有双更的一天。我不生气,我不生气。<!--end--> 26龙凤烛 <!--start--> 婚期定下来之后,太夫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禹王府太妃去太后面前告了状,太后那般言语后,她还以为这婚事肯定告吹了,这才下了狠心要收拾碗丫头。 其实先开始碗丫头称病的时候,太夫人只当她是真病了,本也想给她调养调养,过了府也好生养子嗣,何况既然是王府聘正妃,这礼节走得总是特别的久,哪知道这次禹王府如此急迫,这前后不过一年不到,等太夫人被太后召进宫训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可到底是人同命不同,太夫人瞧着楚涟漪都在感叹,这般折腾都没折腾掉这桩婚事,真是应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话。 从奉祖堂回来,楚涟漪就被软禁在太夫人的宜兰院里面壁思过。 食补和汤药都没断过,太夫人是下了狠心要把楚涟漪的脸色给补起来,每日里严加看管她用饭,楚涟漪不吃,她就请出那蛇头拐杖来,楚涟漪挨了那一顿棍子后,如今最怕的就是家暴。 果然是矫情还需恶人磨,此番下来,楚涟漪腰也不疼了,思想也不混乱了,对自己未来的规划也有了既定方针。 那就是对敌人坚决不让步不妥协,但是对敌人的亲朋好友还是要采取拉拢政策的,拉拢一个就少一个敌人。 楚涟漪住在宜兰院,百花深处的规矩就宽松了许多,在楚府大房开侧门的巷子里,夜半的时候悄悄驶来一辆青油马车,有个黑影从侧门闪了出去,也无人发现。 只见那人低头上了马车,车里响起一个脆甜的嗓音。 “姑娘被太夫人拘了起来,百花深处的丫头都不许近身。听说姑娘要自尽,被太夫人狠狠打了一顿,咳了血,这些日子汤药流水似地往太夫人的院子送,我们都见不着姑娘。”其实这人的话是丝毫不错的,只是断章取义,又难免以讹传讹,所以听者十分容易想入歧途。 那黑影垂着头膝跪而坐,约略可见那搁在膝上的手上略略发抖。 良久,黑暗里才响起一个男声:“涟,你家姑娘伤好些了吗?” “奴婢偷偷向大夫打听,听说是不妨事了,可以下地行走了。” “你先回去吧。” “是。”那黑影这才恭恭敬敬地退出了马车,闪进侧门口,用手抚摸胸口,大松一口气,先才那气氛压抑得她都快喘不过气了,虽从不曾见主子发过怒,但就是没来由的怕他。 来人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正是禹亲王唐楼。他星夜来此,不过是奇怪于这一次请期进行得太过顺利,不放心让下人传话,免得传走了调,这才亲自来问楚府的暗钉。 此一方暂按下不表。入了九月,楚府上下皆张灯结彩,挂红贴喜,后日就是楚涟漪成亲的日子了,远在扬州的楚涟漪的舅舅也赶到了京城。舅老爷到了,彼此又是一番应酬,这位舅老爷也是越活越宝了,为楚涟漪带了不少贵重的礼物,其中还有一名扬州瘦马。 楚涟漪当时变幻了多种脸色,看来不仅太夫人有此担忧,连舅老爷也知道王府乃膏粱肮脏之地。 好在太夫人严厉申斥了一番,责怪舅老爷也不看看王府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扬州瘦马入府,岂不是让人看楚涟漪的笑话吗。 因着太夫人是长辈,舅老爷被训也只能乖乖听着。楚涟漪是知道这位舅舅的好意的,她所有舅舅里,只有这位五舅舅游手好闲,其他几位舅舅都身有官职,脱不开身,这才让她五舅舅前来贺礼。 楚涟漪打量着那扬州瘦马,其实着实不瘦,该胖的地方一点儿也不缺丰满,面白如玉,胸脯起伏,腰肢轻软,看得人魂消意绵,比起回雪、流风的精致妩媚,又添了一丝□裸的x诱惑。 楚涟漪心道,果真是天涯何处无芳草,要一个人抗衡如此多的诱惑,楚涟漪自问不及,只有将自己的位置坐正了才是正理儿。 到楚涟漪出嫁的当天,楚太夫人才准暗香、暮雨、回雪、流风、纤云、飞星六个大丫头近身伺候楚涟漪。 早一日便先有亲戚里的全福太太去了禹亲王府铺房,到了成亲的这一日,又请了一位全福太太为楚涟漪开脸,上头。 绞楚涟漪脸上的绒毛时,痛得她泪珠子在眼睛里打转,那全福太太李氏道:“十二姑娘这都是我见过的脸上最光洁的了,有一次我给吴府的姑娘开脸,那脸上绞下来的绒毛足有大拇指这样大一团。” 周遭伺候的人都笑了,这李婆子是个极会活跃气氛的人。 开了脸,李氏将楚涟漪的头发梳了起来,挽在头顶,如今就是妇人打扮了,一边梳一边念:“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说了这样的吉祥话,身边的暗香自然是李氏每说一句就给一次红包,喜得李氏合不拢嘴。 这李氏的身份不高,但福气着实好,儿孙满堂,夫贤子孝,嘴巴又会哄人,头也梳得不错,所以京里人家办喜事都爱找她,她的行情水涨船高,现在一般人还请不了她了。 “哎,我老婆子这么些年给数不清的媳妇上过头,要说最俊的还数今天这位新娘子,瞧这脸蛋儿,不搽粉都跟鸡蛋白似的一样滑嫩。”虽然口里这样说,手里却还是在扑粉。 楚涟漪一看李氏那棉扑上的粉就吓了一大跳,好说歹说才让李氏给她上了个淡妆,但桃花膏子是必定要上的,嘴上也要涂桃色胭脂,画了下来,更是显得唇红齿白,娇艳动人,无端端添了几丝媚色。 梳妆完毕,暗香、暮雨伺候楚涟漪换了王妃翟服,扶至中门。 此时,楚府中门大开,迎了册封的正副二使入内宣旨,正式行册封礼,并送册封之礼,颁亲王妃金册一副。 楚氏谢恩后,归内房,换朱红嫁衣。 其间,男方送催妆礼三次,有北羊二支,红绿娟销金盖袱二条;酒二十瓶,红绿娟销金盖袱二十条,每条堕角折二铜钱四个;果二合,用花四枝。 楚涟漪哭谢祖母及父亲后,在禹亲王亲迎,引礼官前导下登轿,从此便是禹王府之人了。 踢了轿门,跨了马鞍,接过喜娘递来的另一端系在新郎手里的大红绸缎,楚涟漪拜过来观礼的皇帝及皇后,禹王高堂后,终于被人扶入了洞房。 那重达二十斤左右的首饰实在是压得人“神魂颠倒”。 洞房门口,放着五只麻袋,楚涟漪走上去,走过一只,喜娘又递传于前面铺道,直到新人走到床畔坐下,这是寓意“传宗接代”、“五代见面”的好兆头。 一名全福太太将黑漆金星秤杆递入唐楼的手中,由他挑去楚涟漪头上的盖头。 盖头一去,满室光华,楚涟漪头上那金灿灿的首饰虽然帮了大忙,但让屋子里众人都静了片刻的却是那欺王嫱赛西施的脸。 由不得众人不赞一句,“好俊的新娘子。” 只是与这喜庆不太合称的,却是新郎新娘的脸色。 新娘子被掀了盖头,也不害羞地抬头看夫婿,新郎掀了盖头,也不含羞带喜地瞄新娘子,两个人好似白玉雕成的玉人一般,虽然如金童玉女一样般配,却面无表情。 楚涟漪与唐楼并坐在喜床上,喜娘开始抛洒花生、桂圆、莲子之类的吉庆物。 有东西抛来时楚涟漪直觉就想躲,好容易才压下那条件反射,硬着头皮挨了一阵。花生的鹰嘴啄到楚涟漪的手背时,她略略缩了缩手,虽然并不疼,但也不会太舒服。 唐楼的眼扫了扫喜娘,这一节便算过了,大伙儿都觉得洞房的气氛有点儿凉人,喜娘赶紧说了几句喜庆的俏皮话,便端来合卺酒。 楚涟漪与唐楼各端了酒杯,站起身,彼此端杯互拜,举头一饮而尽,这番过程却是谁也不看谁。 饮后,根据大夏朝的习俗,两人都将酒杯扔到了床下,喜娘捡了起来,笑着道:“女仰男合,百年好合。” 一屋子的人同贺新喜,因这杯子一俯一仰,就意味着天覆地载,阴阳和谐,是大吉大利之像。 唐楼饮酒后,起身入内更换了礼服,“我去前头陪客。”抛下此一句,便径直走了,看得满屋子的人心思各异。 唐楼走后,楚涟漪才呼了口气,抬起笑眯眯的脸。 众人也松了口气,原来这新娘子并非真是玉捏的人。 楚涟漪抬头瞧了瞧屋里的人,除了喜娘外,来观礼的妯娌并不多。此前,楚涟漪早打听了消息,这禹王府如今只有三位爷,除了唐楼外,还有一位四爷和七爷。七爷与柳茜雪订了亲,日子定在十一月,所以算起来这禹王府勉强算得上楚涟漪妯娌的便只有四夫人。 虽然屋子里站的女眷不多,但那满室皆是金光耀眼,珠光宝气。 一个脸圆圆,眼圆圆,模样娇美,二十岁出头,着一袭遍地金凤穿牡丹大袖衫,戴一顶鸾凤冠的女子笑着上前拉了楚涟漪的手道:“好俊的禹王妃,比那年画的玉女还要美上三分。” 楚涟漪见她和蔼可亲,又是自己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禹王府后对自己亲近的第一人,难免就生了亲近之心。 “妹妹无需担忧,禹王爷就是这样的脾气,面上虽疏离淡漠,可私底下待人却是极好的。” 这一句话楚涟漪便听出了来人的身份。宫里没有内眷来洞房,这能坦然直呼自己为妹妹的可不多,就是她那四夫人的嫂嫂也不敢如此称呼的,况她又称呼唐楼为禹王爷,言语里仿佛还颇为熟识,想必不是其他王府的王妃便是世子妃了。 她言语里虽在为唐楼解释,可语气里却有些微的抱怨,这同楚涟漪印象里满脸笑容登徒子模样的唐楼可合不上。 “不知姐姐如何称呼?”楚涟漪回握住这美妇人的手。 “瞧我这脑袋。”那美妇人作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旁边早有人笑了道:“这是礼亲王妃。” 礼亲王妃笑着指了指说话的人,这是齐郡王府的世子妃,陆续地礼亲王妃陆氏又介绍了其他几位妯娌,不是王妃便是世子妃,最最末的便是府清侯府的世子夫人,也就是万子俊的妻子,如果不是因为府清侯夫人是禹王府太妃的表妹,只怕两府也不会太有来往。 楚涟漪如今才算深深体会了一把这里的等级制度,不可谓不深严。 素来皇室宗族都是不同其他人来往的,王府宴客不外乎都是皇亲王戚,偶也有内阁首辅并六部堂官,但都是少之又少的。 所以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那府清侯府的世子夫人远远的见过面,其他人楚涟漪都不曾见过。 楚涟漪一一见了面,序了礼,屋里的气氛便活跃了起来,虽说都是王亲,但日子过得有松有紧,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把楚涟漪赞了个遍,屋里唯一一位少言寡语的是一个身着桃红织金绣牡丹大袖衫,同色宽襕绣牡丹长裙,带全副金镶玉嵌宝卐字纹头面的二十来岁的女子。 “瞧瞧我这记性,把你正经儿的嫂嫂都给忘了。”礼亲王妃又拉了楚涟漪的手。 只怕如果真是正经儿的嫂嫂,礼亲王妃是万不敢忘的,“这是你四嫂。” 楚涟漪见这女子生得甜眉细目,唇红齿白,比礼亲王妃还要俊俏三分,低身行了一礼,甜甜地唤了一声“四嫂。” 其实以楚涟漪的身份是万不该给这女子行礼的,但俗语云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楚涟漪还是有现代人的心性,脑子里的等级观念并不神严。 “可不敢。”那女子急急地侧身闪开,不敢受礼,反而给楚涟漪行了一礼。这皇室是最重规矩的,□宫妃回家省亲,是尊君而不是尊父,所以即使是父母也要给子女行跪见礼的。更何况楚涟漪如今是亲王妃,而那白氏却是三等辅国将军的夫人,那四爷并非嫡出,所以说算不得楚涟漪正经儿的嫂嫂。 “王妃只怕也是辛苦了,想我嫁进来那日,满头首饰压得脖子都要断了,王妃可要更了衣服咱们再说话?”这白氏嗓音十分轻柔,同她柔弱的长相十分相称,这话点中了楚涟漪的如今的难处,顿时对她这位嫂嫂生了好感。 礼亲王妃也点点头,“那妹妹你就去更衣休息吧,这后面还有得你累呢。” 在场都是嫁了人的妇人,听了礼王妃如此大胆的言语也不惊讶,都捂嘴而笑,看来这位礼王妃平素就是言语颇大胆的人。 楚涟漪被礼王妃的暗示给臊红了脸,送了各位妯娌亲眷出门,这才由着暗香给自己擦了擦汗。 暮雨赶紧上来给楚涟漪围了兜巾,回雪、流风一个端水,一个捧香胰子和澡豆,秩序井然地伺候了楚涟漪卸妆。 卸了那头饰,回雪将楚涟漪的头发简单的挽了起来堆在头顶,用花钿固定在背后,根据楚涟漪的喜好选了两支白玉卐字纹对簪并列插了。 如此人才算清爽了出来,本来给楚涟漪梳妆的工作向来是暗香再做,但有一日暗香轮休,回雪便自告奋勇给楚涟漪梳头,楚涟漪见她手艺精巧,今后便留了她在身边梳头。将暗香空了出来,更好地接受疏影的工作。 如今楚涟漪身边的大丫头里,她最依赖的居然换成了暗香、回雪和流风三人,真是想也想不到,当初买来做通房的丫头,楚涟漪居然用顺了手。 梳洗完毕,由禹王府拨来新伺候楚涟漪的两个大丫头抬了膳食桌子到炕上。可这两人立马就被怕被夺了宠爱的暗香以及回雪和流风挤了出去。 楚涟漪心情紧张,也没甚胃口,暗香好说歹说才让她用了一小碗白果乌鸡汤煮的面。今夜为了图长长久久的吉庆,不兴用米饭,都是用面食。 饭毕,流风捧来茶水供楚涟漪漱了口,又奉上薄荷茶让楚涟漪漱了第二次,又取了无糖的薄荷片让楚涟漪含在嘴里,这才算完毕。 如此混到晚间,才听见人声嘈杂,往新房这个方向行来,良久见有人开了门,这便是唐楼应酬完了前面的宾客回到洞房来。 (修改后补充字数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婚礼程序是我编的,正经的亲王娶亲是很繁琐的仪式。 二:呃,没想到写个洞房前都写了这么久,我的神啊,我也没料到。 三:写了就放上来,估计很多虫,请大家顺手捉住吧,不甚感激。<!--end--> 27玉门关 <!--start--> 楚涟漪听到声音后便端坐在南窗的炕上,见唐楼进来,他脸色微带酒醺后的微红,但步履稳端,并无醉意。 其实亲王纳妃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身份够格来观礼的并不多,也不敢放肆地灌酒。 唐楼的眼睛往楚涟漪扫来,楚涟漪并未回避,反正做了亏心事的又不是自己,何况只要穿着衣服,楚涟漪也不是没有勇气的回视他的。 算一算他们最近的一次见面已经是三年多以前的事儿了,唐楼的样貌变化不大,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黑如点漆,只是少了当年的情意。 巍巍如玉山而峥嵘,又在战场上多历练了些日子,于新旧朝交替时能砥砺不动,这番经历只让这个男人变得更深沉而威严,如果不是确信当初那夜闯自己闺房的人是唐楼,楚涟漪几乎都要不信这样的两个人却是眼前这一人。 楚涟漪有微微的惆怅,但却不改其心。 两个人互相凝视了半晌,皆默然不语,都不肯先说一句话,最后楚涟漪到底是技不如人,心理稳态不如人,终于眨了眨眼睛。 所谓时势逼人,楚涟漪不得不起身行礼,道了个万福,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王爷。”既然她没有选择避世而死,那她便要活着,而且要活得好,活得舒坦,活得人人羡慕。 活着当然不能得罪自己的饭票。 唐楼点点头,径直往净室去了,身后跟着两名千娇百媚的丫鬟也赶紧跟了上去。 楚涟漪的眼睛终于从唐楼的身上挪到了他背后的那两名丫头身上,真真是耀目生辉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真称得上是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楚涟漪自问,如果自己不是人靠衣装,只怕与这丫头的姿色不过是在伯仲间。 这样美的丫头在身边,是谁谣传他没有通房的? 大约是楚涟漪的眼神一直胶着在那绝美丫头的身上,身边的一名丫头,知情会意地上前道:“回王妃,伺候爷的那绿衫姐姐是奴婢的亲姐,水彤,另一名着紫衫是紫彤姐姐。” 楚涟漪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丫头,觉得甚为面熟,想了良久才忆起这不就是当初她在禹王府落水,伺候过自己更衣的那大丫头安彤么? 楚涟漪见了她就脸红,想起以前种种的不堪来,安彤却仿佛今夜是第一次见楚涟漪似的,果然是伶俐的丫头。 安彤见楚涟漪看自己,蹲身行礼道:“奴婢安彤,这是静彤,都是拨来伺候王妃的,王妃如有吩咐,奴婢等莫不遵从,定当尽心竭力伺候王妃。” “你起来吧。”安彤既然不认自己,那就是做好的,因为楚涟漪着实不想认她,不过这丫头同那静彤都长得精致婀娜,比之回雪、流风也丝毫不输,这让楚涟漪暗暗担心,祖母买的这两个丫头不知道手段够不够高了,倒是惋惜了那扬州瘦马,只怪自己坐井之蛙,还以为回雪、流风已经足够迷惑男人了。 “是。”安彤站了起来,一举一动丝毫不输大家闺秀的举止风范,她不着痕迹地靠近楚涟漪,“奴婢的姐姐水彤,已被王爷许给了罗总管的儿子,罗总管的儿子如今在边关军营里任职,待年关时回家,就要办婚事了。” 楚涟漪红着脸瞧了瞧这安彤,她倒是把主子的心意琢磨得很到位,可就是太忍不住嘴了。不过好在她解了楚涟漪的疑惑,可又恼怒,那水彤配不配人关自己什么事,这安彤把自己当什么人了,难道她还能吃了她。 不过听这四个丫头的名字都带了一个彤字,难道是唐楼那边儿拨出来的? “来我这儿之前,你二人在何处任职?” “回王妃,奴婢和静彤是被选出来伺候王妃的,一直在府里的郑嬷嬷跟前学习规矩,也在罗管事手底下做些事儿,并不曾伺候其他主子,奴婢二人的名字是王爷赐的。” 楚涟漪想问的,安彤不待她发问,便一一作了解答。 说实话,禹王府居然拨了这两个人给自己,楚涟漪也不知道是喜是忧。安彤与水彤是姊妹,那今后唐楼的举动都是瞒不了自己的,可是这是把双刃剑,自己的行踪只怕也瞒不了唐楼,可是要妄想她一个新人,就能震住安彤这样伶俐的下人,让她以后只认一个主子,恐怕也不现实,用起来着实扎手。 楚涟漪烦躁地往后坐了坐,蜷起脚,以手撑肘地坐在炕上。她骨子里到底不是那自小受礼教熏陶的古人,一旦跟前没了人束缚,就撑不起那王妃的端庄,惫懒地歪着,袖口顺着雪白的手腕下滑到肘部,那金晃晃的双龙戏珠搭扣镯子因那玉腕而增色不少。 静彤人如其名,十分安静,安彤一门心思要讨好主子的时候,她静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也不敢直视,只是偶尔借故总要抬抬眼睛瞅瞅。 她只觉这位新王妃美貌极了,除了太妃之外,真不想到世间还有这样标致的人物,即使这样没规没距地坐着,那一姿一态也是极尽妍丽的。怨不得安彤姐姐事先就提醒过自己,千万得罪不得王妃,这样的美人儿谁能不爱呢,王爷肯定也是不例外的。 楚涟漪想着一旦唐楼梳洗出来,那洞房花烛夜就难免要摆上桌面,可她从心底觉得抗拒,这男人想享齐人之福那可是做梦。 如此一会儿又担心起明日给婆母敬茶,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半晌后,唐楼从净室出来,着了一袭玄色织金四团龙中衣,胸口微露,满脸沐浴后的清爽,空气里冷梅的香气格外浓密,楚涟漪看着那玄色的绸缎衬着他比玉色稍深的皮肤,约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刀削斧刻的俊脸因为岁月的雕琢而越见玉之珍奇,真可谓玉不琢不成器。这样冷着脸,一身不可亵玩的威严气息,楚涟漪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是越活越好看了。颇有点儿惹人犯禁的勾人模样。 楚涟漪起身立于炕畔,略略转了转头不看他,旁边静彤轻轻递上一杯茶,“禀王妃,王爷的醒酒茶熬好了。” 楚涟漪端着那玉色富贵牡丹纹瓷盏颇有些手足无措,她并不想讨好唐楼,彼此只是做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而已,不能首鼠两端的让人误会,还以为自己没脾气,到底是被他的富贵给压断了脖子。 楚涟漪冷冷地将那茶盏搁在炕桌上,“暗香,伺候我梳洗吧。” 整个屋子里清风雅静,落针可闻,安彤与静彤互换了一下颜色,谁也不想王妃敢这样慢待王爷。 楚涟漪坐于浴桶里,暗香取了“蔷薇露”滴在桶里,顿时满屋生香,楚涟漪躺在浴桶里不肯起身,直到水凉了还没将心理建设好,叹息一声,狠狠地道:“就当是被猪啃了。”尽管楚涟漪想了千百种方法,今后可以回避夫妻义务这件事,可是洞房花烛夜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借口逃避。 楚涟漪也不穿暗香给她准备的那套大红中衣,让暮雨重新翻出了袭素缎银菊中衣穿上。这样一黑一白倒像是黑白双煞,哪有新婚的气氛。 “嫁妆的单子点完了吗?”楚涟漪一边着衣一边问暗香。 “还没清点规整,明日早晨我再去点点,晌午前就能整理好了。” 楚涟漪“嗯”了一声,钱财才是安家立命旁身之所不可或缺的。 楚涟漪出得净室,见唐楼手持书卷,正斜靠在炕上的引枕上,屋子里的丫鬟去了大半,只留下安彤与静彤在跟前伺候。 见楚涟漪出来,唐楼抬了抬头,两个人对望了瞬间,楚涟漪就抓紧了自己的衣领,尽管睡衣很保守,但她就是紧张,总觉得衣冠不整时面对唐楼就没有底气。 楚涟漪不敢与唐楼对视,坐于妆奁前,暗香用玫瑰水兑了润肤的膏子伺候楚涟漪抹了脸,暮雨则从一个粉彩画仕女读书图的瓷罐里挖出一团淡淡玫瑰香的浅粉膏子,将其涂在楚涟漪的手肘上,轻轻揉按,末了又在她的膝盖上、脚腕上、脚趾上如此涂抹揉按。 如此一番弄完,也要一炷香的时间,静彤在一旁看了暗自咂舌,这新王妃可真是会保养,难怪听说都二十岁的人了,看着却跟十五、六的姑娘一般粉嫩。 其实这不仅是亏得楚涟漪善保养,更是因为她常年体弱多病,身子骨薄弱,又体态纤细,看起来就比真实年龄小个三、四岁。 待这方弄罢,楚涟漪行至床前,以手扼领,紧咬下唇,瞧着床上铺的接红帕,脸雪白得跟纸一样,哪有新婚的羞涩,生生就是厌恶他身上有其他女人的气息。 唐楼起身后,几个丫鬟都知情识趣的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那对龙凤大蜡,烛火映衬着满屋的红色,凸显了新郎与新娘脸色的凉白。 “歇了吧。”唐楼出声道。 楚涟漪也不说话,视死如归地躺上床,摊尸一样平仰着,紧闭着双眼,要不是那胸脯因为紧张而上下起伏不已,真仿佛一具玉雕。 唐楼挥手放下朱红绣石榴床帏,躺在外侧,良久不见动静。 楚涟漪睁眼一看,他侧身向外闭目而眠,呼吸均匀,仿似睡着了,楚涟漪呼了口大气,背对着唐楼,也疲倦得紧,片刻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醒来,手习惯性地乱搭,这才想起她已经嫁做人妇了,好在另外一侧没有人,楚涟漪睁开眼睛,唤了一声暗香。 暗香挽起床帏,扶了楚涟漪起来,“王爷早起练拳去了。” 楚涟漪“嗯”了一声,往净室梳洗去了,她是以前养成的不好习惯,晚睡前早起后都要沐浴,以前在楚府,她自己管自己,还单独弄了个淋浴的地方,现在每次都要盆浴,着实费事劳神。 待楚涟漪穿戴整齐出来后,唐楼已回到了房内,由水彤、紫彤二人伺候梳洗,两个人互不相看。 屋门打开后,太妃屋子里的两个嬷嬷,刘嬷嬷和熊嬷嬷上前问安,笑呵呵地收了床上的喜帕,楚涟漪才想起自己漏掉的这个大麻烦。 她定睛瞧了瞧那喜帕,帕上猩红点点,想必是唐楼所为。 刘嬷嬷和熊嬷嬷恭喜了新娘子退门而出。回雪上前给楚涟漪梳头上妆,然后安彤来禀:“回王妃,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安在东次间,王爷已经过去了,还请王妃用早饭。” 楚涟漪心下好奇,难道不去老太妃那里用早饭? 安彤引了楚涟漪到东次间,屋里靠北摆了一张紫檀素光翘头案,案上置了前朝青花瓷瓶一对,中间一面小搁瓶,一色的紫檀底座,沉厚大气。 屋中间是一张紫檀白瓷面心的圆桌,白瓷中心绘螭龙灵芝纹,镯子四周放了四个紫檀有束腰鼓盆腿带托泥同桌款白瓷面心的圆凳。 向里看,东稍间用紫檀圆光罩隔开,内置罗汉榻,靠壁有一橱书和一架多宝阁,供主人平时起居。 整个屋子的陈设厚拙沉穆,楚涟漪暗自点头,想这才是王府该有的气派,而自己那百花深处虽然也有一堂紫檀家具,秾华文绮,家具里雕花为多,虽然看着美丽,但就是少了些凝练。 唐楼此时已端坐在桌前,见楚涟漪前来,波澜不兴的眼里添了一丝惊艳,但旋即就灭了,楚涟漪心里畅快,就是要让他看得见摸不着。 楚涟漪坐下后,水彤与紫彤在一旁才端了热菜上来。桌上置了十几二十碟甜白瓷装的菜肴,每一种都只够两、三筷的分量,看起来红、黄、白、绿,让人食欲大增,可惜楚涟漪那长期被药浸泡过的胃早就没了食欲。 安彤将一碗燕窝粥端至楚涟漪的跟前。楚涟漪的眼睛睁了睁,这可是上等血燕,粥少而燕窝多,楚涟漪虽然出身富贵,但也没能力喝粥似地吃血燕。 待唐楼动筷后,楚涟漪才慢吞吞地起箸,吃了两口放得离自己近的小菜,勉强用完了那血燕粥。抬头再看唐楼,居然还在慢悠悠地用饭。 府里最大的主子不曾搁筷,楚涟漪也不好离桌,磨磨蹭蹭地偶尔吃一口菜,喝一点儿新上的碧粳粥,算起来多吃了不少东西。 何况那水彤一直不停地在旁劝善。 “王妃试试这茄鲞,这是把才摘下来的茄子把皮去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 楚涟漪听着怎么像红楼里那茄鲞的做法,少不得吃了口,味道确实鲜香,便多吃了口。 水彤又指了一道蜜汁鸭脯详细解说,奈何楚涟漪早晨不喜荤腥,并不曾动手,这顿早饭足足用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吃完。 漱了嘴,净了手,唐楼起身道:“该去三秀庭院给母亲请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别怪我,其实题目我已经告诉大家了,(*^__^*)嘻嘻…… 还有,实在不喜欢写完之后重新看一次找虫子,乱没耐性的,麻烦细心的亲们帮我捉住。 此外,这个好歹也是个种田文,怎么没遇见喜欢考据的童鞋,弄得我不上不下的,果然是自虐惯了的悲催作者啊。<!--end--> 28拜舅姑 <!--start--> 楚涟漪起身跟在唐楼的身后,他步子不快,悠悠闲闲,路上遇到嬷嬷和丫鬟,无论熟悉与否,都不敢上前搭话,只静静地敛衽行礼,到唐楼与楚涟漪一行人过去,才敢起身。 楚涟漪暗道,这禹王府真是好大的规矩,唐楼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亲民。如果换了在楚府,楚涟漪去给宜兰院的太夫人请安的时候,那些丫鬟,嬷嬷见了都会上来问一句姑娘睡得可好之类的话。 从楚涟漪与唐楼住的玉熙堂出侧门,延玉熙堂与崇仙堂之间的夹弄往北绕崇仙堂折而向南,从开在崇仙堂与三秀庭院之间的夹弄里的侧门入三秀庭院,迎面可见两株银杏,这是三秀庭院中的第一秀“双珠(株)捧秀”。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默然无语,楚涟漪看着因为走动而偶尔露出的唐楼左手食指上裹着的白布,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由心里嘀咕,难不成他昨夜还想着要洞房的?否则怎么不弄个鸡血丸,鸭血丸的,好过割自己的手指头。 入了三秀庭院,过了“双珠捧秀”,正面是卷棚顶三明两暗的五间上房,房前一棚紫藤,府里只有两处紫藤架,一处就在这三秀庭院,一处在玉熙堂,这是三秀庭院的第二秀“春朋(棚)嫁(架)秀”。 银杏树后紫藤架前的花圃里种了些花草,都是老太妃平时在经营,花花草草都是宝贝,轻易动不得。 三秀庭院据说是前禹亲王亲自题的名,至于第三秀从来没人说,但人人都知道。 只有楚涟漪这个新来乍到的人还在寻思哪里有第三秀。 丫头见禹亲王与王妃前来,赶紧打起大红绒布的板门帘。 这三秀庭院的上房正面明间正中紫檀万字纹隔扇横眉上挂“三秀堂”匾额,绢书,以紫檀框镶表,看落款,乃是前禹亲王亲书。隔扇内五扇五美图紫檀嵌玉围屏前置了一张紫檀雕螭纹大罗汉床,正面设大红金线螭纹灵芝团纹靠背,石青金线螭纹灵芝团纹引枕,床上设紫檀雕蘷纹长方炕桌,桌上设了一盆开得正旺的菊花,瞧模样该是御袍黄。 罗汉床右侧坐了一位看起来年芳二十七、八的绝美女子,如果不是她坐的位置提醒,楚涟漪绝不敢相信眼前的丽人是唐楼的母亲,禹亲王府王太妃舒氏。 太妃今日着了一件宝蓝织金妆花菊纹大袖衫,内着同款菊纹藕色软缎抹胸长裙,梳望仙髻,插一套金镶宝嵌玉蝶赶花头面,脸如莲萼,眼似横波,柳腰藕臂,丰肌清骨,似冰捏魂魄,雪铸精神,冷若冰霜,美艳不可方物。 人若说她是唐楼的姐姐也不为奇。这等保养功夫,让楚涟漪打心底佩服和急迫地想向她取经。计算唐楼今年的年龄,就算太妃十五岁生他,也该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如果她肯再穿得粉嫩点儿,估计还能再年轻个三、四岁。 这等秀色,无怪乎这里要叫三秀庭院了。 楚涟漪一来是震惊,二来是看美人看呆了,直道唐楼上前大声道“儿子给母亲请安”,上座那人凉悠悠冰刺刺的眼神往自己“刺”来楚涟漪才赶紧上前跪拜,“媳妇给娘亲请安。” 楚涟漪这一跪一拜,姿态娴静优雅,这才让座上的太妃舒氏脸色少霁。她对这位新进门的媳妇本十分不喜,不仅被退过亲,而且太后赐婚后推三阻四,身体又薄若柳絮不堪承开枝散叶之大要,但看今日见她模样万里挑一,除了神情稍微稚嫩了些,反应慢了些,一姿一态还算过得人眼,这才稍微咽下了一点儿怒气。 上次她进宫向自己做太后的姐姐埋怨了一番,太后申斥楚太夫人,欲行退亲,后来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坚持人必言而有信,这桩婚事早就告吹了。 其实太妃舒氏这所谓的“过得人眼”一评,如果被周遭伺候她的人听去了,定要大惊失色,就是如今贵为太后的姐姐在舒氏眼里,那一姿一态都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而楚涟漪能得她“过得人眼”四字评语,实乃不易。 一旁伺候的刘嬷嬷端来茶盏,楚涟漪乖顺地接过,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至眉间,垂颈低目道:“母亲请饮茶。” 舒氏倒没有刁难,她来不屑为此种事,接过茶饮了一口,道:“起来吧。” 楚涟漪应声而起,刘妈妈又捧来一个剔红梅纹长方形盘子,上盖一张红帕,掀开后是一对造型精致华丽,一看就是宫中款式的金累丝凤钗,并一对金累丝嵌玉凤踏云掩鬓、一对金凤衔尾二指宽手镯。 这是赏给楚涟漪的见面礼。 楚涟漪又跪了一次谢赏,这才算罢。 太妃对着她身畔站的一位着桃红大袖衫的年轻女子道:“这是你四嫂。” 楚涟漪抬头看着这位“四嫂”,昨夜她们就见过面了,今日这位四嫂看起来精神却不太好,脸色白里泛青,不知可是累着了。 “四嫂。”楚涟漪略带腼腆地笑了笑。 白氏赶紧轻轻伏了伏身子,“王妃万福。” 这白氏倒是十分守礼的,楚涟漪打量白氏的同时,这白氏何曾不在打量她,从她踏入这三秀堂的时候,满屋子的人谁不在睁大眼睛瞧着这位新王妃。 白氏瞧这位新王妃今日穿了一件粉色织金妆花缎缠枝牡丹纹交领短襦,当胸系了一条粉色素光软缎宽襕长裙,襕绣金八宝璎珞纹,胸口系了一条白光缎绣牡丹纹玉绶结,结尾的两条带子随她一动一静飘摇回转,妩媚妍丽,这身高腰衣裙显得她高挑颀长,明艳动人,风华无双。 今日楚涟漪梳双环望仙髻,髻座上簪了一枚金凤穿牡丹花钿,髻右不过并簪了一对金累丝凤衔珠小步摇,垂下的两对珍珠于她发间为晃,直晃进了人心里去。 这打扮简单雅致,既不失年轻女子的俏丽,也不失王妃的高贵典雅,加之又是那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看得满屋子的人都失了颜色。 白氏的心既不平静,她无法遏制自己去想,如果今日是她做那亲王妃,定要簪戴那金镶玉嵌宝凤戏牡丹整套头面,要穿那鸾凤团纹的织金妆花缎子,要…… 白氏会过神来,都是她想太多了。只是这新王妃也未免太不将王妃的头衔当回事了,不仅拖延婚事,连今日第一日见婆母,也没将那只属于亲王妃的物件穿出来,白氏觉得她这份瞧不上亲王妃头衔的做派着实可恨,更映衬得自己可怜可悲,如此想来,白氏对这位新王妃无端添了怨恨。 其实这丝毫不难理解,你所顶顶在意的东西,被人得了,还随随便便地丝毫不珍惜,你的心可能平静? 楚涟漪见过这位四嫂,太妃又给她指了罗汉床右下首的三名女子。 其中一名楚涟漪是认识的,正是桃花社的社主芳姑娘,她比楚涟漪仅小了两人岁,听说是许了吏部员外郎家的公子,婚期将近,只是不知道为何留到了十八岁才出嫁。 年岁比芳姑娘还小个三、四岁的是秀姑娘,容貌端丽,气度娴雅,后来楚涟漪听说这位秀姑娘是太妃的远房侄女,至于有多远,中间绕过的人数恐怕不下十名。家境清贫,偶然被太妃看重,养在了身边,瞧今日这气度,不得不称赞太妃很会调教人。 另一个年岁最小,不过十岁左右,听说入府不久,又是个远房的穷亲戚。 仅这几个人自然好记,彼此寒暄了一番,太妃跟前的大丫头理琴来回,早饭已经在东稍间安顿好了。 太妃起身领了众人入东稍间,平素的规矩是太妃与唐楼一同在东次间用膳,其他姑娘在东稍间用膳,因今日是楚涟漪入府第一次晨省,所以太妃领了楚涟漪等媳妇姑娘在东稍间用饭,而禹亲王唐楼于东次间用饭。 这也是太妃舒氏想瞧瞧这位新媳妇。这还真是难住了楚涟漪,虽然这晨昏定省的规矩楚涟漪也知道,可是各府又有各府的不同,有些人家媳妇坐下同婆婆一道用饭,丫头伺候,有些人家却是媳妇在一旁伺候婆婆用饭,只是不知道这禹王府的规矩。 三秀庭院的人楚涟漪没有一个熟悉的,也没有一个卖乖献巧暗示她的,楚涟漪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四嫂白氏,白氏垂手立于太妃的右侧。 楚涟漪用火热的眼神看着白氏,想着同为妯娌,在婆媳大战中总要联手才好,但白氏却“丝毫无察”,从不曾抬眼,不肯给楚涟漪任何提示。 楚涟漪只好秉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也垂手立于太妃的左侧。 楚涟漪刚站定,理琴、侍棋两名丫头便用剔红梅花盘托了银盆并松江府的白棉布上前。 理琴伺候太妃,侍棋则将银盆端到了楚涟漪的跟前,臊得楚涟漪面红耳赤。 “王府里还没有叫王妃站着伺候的规矩,如此你以后怎么处置全府的事务?”太妃的话冷冷地传到楚涟漪的跟前。 看来礼也是过犹不及的。 太妃心里闷哼,到底还是欠了点儿思虑。 楚涟漪在太妃左下首坐下,道:“母亲教训得是,是媳妇思虑不周,今后还需多多听母亲教诲。” 太妃不再出声,楚涟漪净了手,见太妃其箸,这才敢动筷子,再观其他姑娘,芳姑娘自己动了筷子她才动,而秀姑娘其后,就连年岁颇小的琪姑娘也知礼守节最后才动筷。 四夫人在一旁为太妃布菜,也照顾几位姑娘的吃食,做起来甚为熟练。 桌上众人的跟前都是一碗常熟鸭血糯米粥,粥色殷红,乃是贡米,养血滋阴,果真是王侯之家才有此等享受。 可惜楚涟漪素来对血色都避而远之,但见众人都埋头不语,自然也不敢造次,就怕盖上一个不珍惜粮食的罪名。 楚涟漪越吃越怨恨唐楼,为何明知早饭要在三秀庭院用,偏偏还要在玉熙堂摆早饭,这不是撑死人吗? 楚涟漪虽然也明白唐楼的好心,大概是怕她如果在三秀庭院有所耽误吃不下饭,又或者本就是逼她进食,但是逼人吃饭和吹别人吃饭快点这种举动都是及其不可可恶的。 楚涟漪坐下可能不到三分钟,就听到东次间有动作了,这次唐楼这厮可吃得真快,可惜东稍间这般的规矩是,“女子吃饭用数”,那真是要数着米粒吃的,楚涟漪感叹在这里时间可真不值钱。 用饭的时候,周围清风雅静,连杯碟之声都不可闻,每个人都是用餐礼仪俱佳的“极端淑女”,但是越是无声就越是讶异,楚涟漪心里腹诽,怪不得从太妃开始到下面的姑娘,没有一个胖的,都是柳条似的腰肢。 四夫人白氏看起来是极度想讨好太妃的,但凡太妃的眼睛往哪道菜上瞧上一样,她总能及时地为太夫人夹至她跟前的绿地金菊小瓷碟里。 可是白氏夹的菜里,太妃最多吃过两筷子。楚涟漪仔细观察了一下,其实白氏的观察并没错,她夹的那些菜,楚涟漪看见太妃后来又看过几次,但一直没动手吃。 要说这三秀庭院的厨子不懂事,尽上太妃不爱吃的菜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厨子的问题,楚涟漪觉得以她这位婆婆的挑剔估计是容不下那厨子的。 说这婆婆挑剔,真是处处可见端倪。别说媳妇同这些侄女,就是跟前伺候的丫鬟和嬷嬷也是规行矩步的,丝毫没有差错,就是机器人只怕也没这般精确。再看屋子里的陈设,但凡有帘布的,那帘布上一个小线头就看不到,丝毫没有皱褶,都是熨得平平整整的,楚涟漪心里低呼,怪不得人都说这位太夫人孤僻。 食不言寝不语楚涟漪是懂的,可她觉得一家人日间在一起的机会也不多,吃饭的时候正是联络感情的时候,气氛热络才好,可三秀堂的气氛真不是一般的压抑。 观这三位姑娘也多是含敛内秀之人,连小小年纪的琪姑娘脸上也没有小姑娘的笑颜和天真烂漫。 于此太妃喜欢何种人楚涟漪大概也猜出了几分。越是了解,楚涟漪就越觉得困难重重,前途黑暗。 好容易熬过这顿饭,楚涟漪回屋跟换礼服,随太妃和唐楼入宫朝见皇帝与皇后,太后称病不见,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 第二日上午在崇仙堂祭祖,下午认亲,直到这日晚上在三秀庭院用了晚饭回到玉熙堂,楚涟漪才算稍微空闲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别问我要肉,有位童鞋说得极好。 小楼子还在打酱油呢。 红烧肉就是费酱油,小楼子不把酱油打够,珰珰妈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不过,根据我的设想,我怀疑我最后是不是要写成肉文。 啊,其实这个文跟我最开始设想的差距太大了。 当初我想着种田文比较好肉来着,这才来种田的,结果,结果……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end--> 29口脂香 () 八月里新采的桂花制的木樨油今日总算可以启封了,楚涟漪爱尝新鲜,又觉得这两日累得人疲发脆的,所以即使入了夜也让暗香、暮雨伺候着洗了头,沐了身。。 楚涟漪将木樨油当润发油用,在头上按摩揉捏后再用皂角水洗掉,因为没加任何防腐剂,所以楚涟漪的润发油制量都是极少的,鲜制鲜用,每个季节的花香都不同。 楚涟漪沐浴后穿了一袭银红色霞影纱大袖衫,月白色湖罗抹胸长裙,臂间搭了桃红湖罗织金绣月季帔帛,宽松雅丽,十分随意,这是她日常起居喜爱穿的衣饰。 在这里做女人十分艰难,于妇容一事上不能稍有懈怠,即使刚洗完发,楚涟漪也不得不将头发梳得齐齐整整地披在身后,额间坠以银嵌紫宝石双蝶赶花链子。 回雪、流风从库房里抬了软木髹黑漆“醉翁椅”放在西次间,楚涟漪坐于上闭目养神。醉翁椅其实就是交椅式躺椅,优点在于便于收纳,每次仅在楚涟漪洗头后才搬出来用。楚涟漪将头搁在白瓷搭脑上,头发在椅背后垂直坠下,回雪在地上置了莲花座建窑小熏炉,扔了木樨香饼进去,再用团扇轻轻的在楚涟漪发上扇着,以微热缓缓烘干楚涟漪的头发。 如此楚涟漪则不用担心披了湿头发而着凉。 因着唐楼去了外书房,楚涟漪便毫无顾忌地将腿蜷在了醉翁椅上,以手支颐,想着府里的oss。 “安彤,你给我说说府里的大致情况,这几日忙得晕晕乎乎的,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我一个都不熟悉。”楚涟漪闭着眼,轻声吩咐安彤。这丫头虽然话多,但是言语便给,三两句就能说到重点,怪不得能被挑出来供亲王妃使唤。 其实楚涟漪这话虽然明确,却也没头没脑的,让人不知该如何开口,安彤却是这府里的家生子,早就跟着老子娘把伺候主子的一应事情都学习了个**,别人为难的事情,到了她手里就丝毫不为难。 “那奴婢从三秀庭院讲起。”安彤很自信,她对这府里知根知底,只怕有些主子不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其实安彤心下明白,如今府里能让新主子放在眼里,想在心里的最重要的那个人肯定是太妃。 楚涟漪在进府前也打听过禹王府的事情,但是王府秘闻是鲜少为外人知的,这禹王府管束下人更是严厉,像暗香、杏丫这样伶俐的人也不过只打听了个皮毛。 “太妃的规矩极为严厉,咱们阖府上下的下人最怕的就是去三秀庭院,稍微不注意就要犯了忌讳。不过太妃屋子里,刘妈妈是最得意的人,她是太妃的陪嫁丫头,紫彤姐姐就是刘妈妈的女儿。”这嘴可利索,三两下就交代出唐楼身边伏了太妃的眼线的。 “太妃跟前最得用的是理琴、侍棋、柳书、司画四位姐姐。”这一下把楚涟漪需要重视的人都点了出来。 楚涟漪暗自思索,从这四个丫头的名字稍微可见端倪。这位太妃表面上虽然严苛,守礼尊教,但私底下定然是喜欢琴棋书画,指不定也喜欢吟风弄月的才女。这柳书倒是个问题,看着名字,似乎意味着太妃喜欢的字体是柳体。 柳体下笔干净利落,偏重骨力,结构紧密,一丝不苟,用笔入斩钉截铁,锋棱明显,楚涟漪想起太妃的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倒也能体会她的爱好。只是楚涟漪跟随师傅练字的时候,喜欢用笔圆转,清腴华润的赵体,她思索着未来少不得要用心学一学柳体了。 “同我说说王爷兄弟姊妹的事。” “回王妃,先亲王一共育有七子,没有女儿,咱们王爷行六,前头有五个哥哥都是庶出,但只有四爷存了下来,其他几位爷都去得极早,后面还有一位庶出的七爷,前儿刚订了亲,娶的是柳家姑娘。” “怎么这两日请安,没见到姨娘们?”楚涟漪好奇。 “前头几位姨娘都去得早,如今只有四爷的母亲孟姨娘和七爷的母亲朱姨娘还在,她们以前都是王妃跟前伺候的丫头,如今太妃恩准她们同自己儿子住在一个院子里,免了她们请安,只让她们好生享福。” 好不好生享福楚涟漪不知道,反正若是自己,她是断然不想见唐楼那几个侧室的。一想到回门酒后,自己正式成了这府里的媳妇,那些个侧室就要晨昏定省,自己心里就烦躁。 不过楚涟漪的念头很快就回转到了自己的婆母身上。两位生了哥儿的姨娘都出自太妃身边的丫头,看来自己这位去得太早的公公很喜欢窝边草啊。 “不知道其他去了的姨娘都是些什么来历?”楚涟漪进一步追问。 安彤惊异地抬头快速瞅了瞅自己的主子,回道:“其他几位姨娘都曾是太妃的丫头。” 楚涟漪愕然,这位公公所有的姨娘都出自太妃的丫头?虽然也有丫头美于主子的,可是以太妃的容貌,要寻这么多个赛过她的丫头,那肯定是天方夜谭。 这些姨娘都是太妃的丫头,而唐楼又是行六,傻子也能猜出这位太妃当年定然不受先王爷的喜爱,以这样的容貌都被冷落,那性子是可想而知的。 还有那些姨娘都去得那般早,七个哥儿里只存了三个,楚涟漪不由不想起这后院里的冷酷与血腥。那位面上看来玉洁冰清的太妃手里会染了那么多鲜血吗?楚涟漪想想就害怕。 那她膝下养这些穷亲戚的女儿,一是因为府里没有女儿,二来也是积德吗?楚涟漪真不敢想,越想越觉得身子发冷。 安彤见这位主子十分会抓要点,索性全部道了出来,“其实先王爷虽然纳了太妃身边的丫鬟,但他生前并没将她们抬举成姨娘,还是先王爷过身后,太妃将孟姨娘和朱姨娘抬举成姨娘的。” 即使生了哥儿也没抬姨娘?楚涟漪有些弄不懂了,难道是自己这位婆母妒忌成性? 楚涟漪的疑问安彤自然看出来了,“太妃对当初那些通房都是极好的,吃穿用度都是按着姨娘的尺度给的,这些人都曾经是太妃屋子里最得用的丫头。” 最得用的丫头上了自己丈夫的床?楚涟漪想起如果是暗香,她自己会如何。楚涟漪想都不敢想,赶紧甩甩头。 越是打听,楚涟漪就越觉得这位婆母分外的让人心惊胆战。 据说虽然“三秀庭院”是先王爷亲手题的,但是他并不住在三秀庭院,反而同太妃分居而住,先王爷住在如今的玉熙堂,而太妃入门不久后就搬到了三秀庭院。唐楼出生得极晚,太妃十六岁嫁给先王爷,二十四岁上头才生了唐楼,其间并没有什么流产落胎之类的事情,是真真实实的在二十四岁上头才有孕。 看那太妃如此懂得保养,不像是怀不上的人,颜色也是极好的,想来太妃同先王爷不睦是十分肯定的。楚涟漪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及任何有关先王爷的事情来。 絮絮叨叨问了许多关于太妃的话,刚结束三秀庭院的讲解,唐楼就踏了进来。 楚涟漪赶紧起身,因为刚才那样追问他母亲的事,让楚涟漪有点儿做贼心虚之感,所以见唐楼进来,立刻就起身行礼,彼此真真是相敬如宾的,这样的礼节显得十分的见外。 楚涟漪的长发长及膝盖,她起身时,头发掠在椅子上十分不舒服,所以侧身用手挽了头发侧放到胸口,一挽一收间,极尽妍媚,唐楼搁下一句“你还是坐下,免得着凉”,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唐楼的举动楚涟漪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他果然就是好色,只喜欢自己的颜色,楚涟漪望着唐楼的背影又是唾弃又是愤恨。 她倒是不自己问问,如果唐楼不爱她的颜色,她会否也很愤恨。 唐楼沐浴出来后,两个人彼此回避着,临睡前,唐楼依然坐在南窗的炕上看书,楚涟漪于镜奁前,由着回雪、流风为她做手脚上的保养,末了又由回雪、流风给她套上特质的绵手套和棉袜,这位为了让香体润肤膏子能更为持久地养护手脚这些肌肤容易老化的地方。 静彤和安彤在一旁看得呆呆的,一脸鲜艳,那香体膏子的香味真好闻,她们在府里各处都学习过,屋里是宫里的贡物还是外间最出名的香膏店子的东西她们都见过闻过甚至用过,但从不曾见过这等好闻和细腻的。而且看着那镜奁的双层六屉里分门别类放置了许许多多的罐子,各有功用,好生复杂,让人不生敬畏之心都难。 这期间,除了静彤和安彤炙热的眼神外,楚涟漪数次感到那南窗便坐的那人的眼光,她转过头去,唐楼居然也不回避,就那样凝视着她,脸色却不变,没有丝毫被人捉住的尴尬,就那样大喇喇地看着,看着他的所有物似的,最可恨的依然是面部表情很平静。 楚涟漪牙齿都咬酸了,他果然还是厚脸皮。楚涟漪可没他脸皮厚,怎肯与他对望,白白让丫鬟笑话,所以正襟危坐地任由回雪、流风伺候。心里暗怪,为何他要是自己的丈夫,可以正大光明地坐于内室,直视自己梳妆打扮。 如果可以在净室里设置妆奁就好了,可是那净室颇为阴湿,不利于自己这些没有防腐剂的化妆品。 好容易挨到保养完,回雪又取了无色的口脂膏子抹在楚涟漪的唇上,这大概就是现代的唇膜。 “姑娘这几日唇上仿佛干了些,是不是咱们新进制的这批口脂膏子效用不佳?”回雪是无心之问。 可楚涟漪听了心里却怪怪的。她制了这么多年的口脂,所谓熟能生巧,对药性和香氛也十分熟悉了,怎么可能没有效果,效果只该越来越好才是。每日晚上抹了口脂膏子,第二日唇瓣必然饱满,唇色不涂而自粉,光泽宜人。 可是这两日起床,唇色的膏子全无。再观自己睡的是瓷枕,仅可置颈,并非那种布制的枕头,如果没睡好,还会蹭去口脂膏子。这使楚涟漪忽然想起,当年唐楼的嗜好来,他最喜欢吃她嘴上的胭脂。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是有肉渣渣滴。麻烦,帮我捉捉虫子,码字码到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再回头捉虫了,为什么每次我都码文码到很晚啊?小楼子:哎,妈耶,我的亲妈耶,我立刻去打酱油。这几日酱油被我打得都涨价了??妈:哎,儿耶,我的儿耶,猪肉的价格太贵,妈我还没存够钱。楚涟漪:哎,娘耶,我的娘耶,我是素食主义者。??妈是环保主义者,请问??妈是支持吃肉还是吃素啊?答对并说出正确理由者,有奖。虽然只是一点点积分,但是不要白不要哦。 30回门酒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img src="/BookFiles/Html/14/13458/Images/1312300237465121.gif" /></div> 31渔翁利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img src="/BookFiles/Html/14/13458/Images/1312300237475961.gif" /></div> 32隔云端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img src="/BookFiles/Html/14/13458/Images/1312300237477161.gif" /></div> 33情与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