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鸟(强男强女)》 前传先文艺一段 【第1章】翻过去吧,作为炮灰的一页 [“炮灰”给人的印象就是:小人物、湮灭在历史洪流之中、毫无意义……之类的意思。] ##################### 李鹭被压倒趴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头颅上那只黝黑的手巨大有力,无关意愿的,她整张脸都被埋进了路旁下水沟里的泥泞。 她只是一个小个子的亚裔,很普通的药学院四年级学生,暴力很容易让她的肉体屈服。然而,仅仅是肉体的屈服是不够的,在俗世与黑暗世界的交叉口,要踏出迈向堕落的一步,还需要精神的崩溃。 这是一条罕有人至的巷子,两面是古旧建筑物的墙壁,前后围站了好几个人。他们在低声交流着。恐惧感像是潮水一样,夹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迫,让李鹭整个人窒息在阴霾的雨天里。 玛丽老师说:“我再问你一次,这是最后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你是要加入我们,还是非要与我们作对?”她是个迷人的女性,一米七几的个头,棕金色的大卷发,她是李鹭的老师,曾经是…… 李鹭很惊恐,尽管如此,她却不愿意妥协。她生长在和平的城市,即使移民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美国,也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对待。可是现在,周围那些高大的异种族包围着她,不给她一条生路。 “她不肯点头,直到这样还不肯点头。”玛丽老师说,转身走向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还穿着实验室里的白大褂,金丝边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两只手紧紧握着。有一头漆黑得如同亚裔人种的头发,然而鼻梁高挺、双目深陷,眼珠是琥珀一样的晶莹透明。 玛丽对他说:“白兰度少爷,她不肯点头,你说该怎么办吧。” “不行,不能杀了她,我不同意。”白兰度说,十根手指绞在一起。 李鹭被压陷在泥泞里,只有半只眼睛能够看到上方的事物。阴暗的天光中,白兰度的身影还是那么笔挺,他是个具有奇异气质的年轻人,很容易就能将他人的眼光牢牢吸引过去。 白兰度说:“不管怎么说,她是我最出色的学生,她配药的才能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够比拟。” “少爷,请别忘了你的姓氏和责任。她算什么?她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却不认可我们的事业,她是您的障碍,您不能感情用事。” “我知道……”白兰度眼睛牢牢地盯着李鹭,“但是总有办法的不是吗?我们可以把她关住,永远都不放出去。” “就算只有0.1%的可能性,那也是很可能会成为现实的。您愿意让她活着,然后哪一天跑出去宣扬我们的秘密?” “不,玛丽,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杀了她。” 李鹭发出嘿嘿的声音,在打手的压迫下,背脊抽搐地耸动。白兰度默默地看着这个狼狈的学生,在研究室共事的同伴。 玛丽转回头去,看见她正努力将头抬起。她打了个手势,黑人立即松开了压住她头颅的手。玛丽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加入我们,还是拒绝?” 李鹭摇头:“即使我可以撒谎说要加入你们。但是白兰度是不会相信的。”她的视线笔直地对着白兰度。 他已经沉静下来,双手不再颤抖,低眼去看地下的学生。 他说:“是的,你跟我说过你的过去,所以我不会相信。你不可能和我们一起。” “白兰度……” “玛丽,你不用说了,你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你的父亲靠贩卖0.1克的小袋吗啡来维持生计;如果你的父亲引诱了很多无知者堕入吸毒的行列,;如果你的父亲被他们找上门来寻仇报复,被一根根地剁下手指,你就会理解她为什么不会加入我们了。” “……” “她的父亲死状很惨。你可以去看看十五年前堪萨斯时报社会版。手指脚趾全没了,死于失血性休克。” “白兰度!你给我闭嘴!”李鹭在地上挣扎起来,奋力地要爬起来制止他说下去,那是一段不能让人触及的过去。就算是在最信任“白兰度老师”的日子里,她也只是略略谈及对毒品的憎恶,可是白兰度却将一切都查得一清二楚。 白兰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抬头望着天空,那里不断漏下闪烁灰光的雨线。很细很轻,也很冰冷,落在地上形成了洗之不净的泥污。 “你总是这么固执己见,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白兰度手指很冷似的交握在一起,“致幻药剂之所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是因为它能带来快乐,它让对世界绝望的人们重新获得绝顶的快感,它让穷困的农夫们能够从中获取维生的报酬。这个世界上每样事物都是有好有坏,为什么你总是只看见它不好的地方,却不能宽容地去发现它美妙的地方呢?” “原来这就是你的想法?我居然还天真地以为你是被他们胁迫才同流合污的。” “胁迫?”玛丽j□j话来,她连连摇头,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是阿基斯家族下一代的接班人哪!谁敢胁迫他‘同流合污’?” 李鹭咬住嘴唇,她面无人色,不再说话。 白兰度还在努力地劝说,想要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跟我一起走吧,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美国,我会让你看到人间的伊甸园,你不知道,罂粟农庄里的花季是多么壮观,它美丽得让人想掉泪。” “是被毒气熏得想掉泪吧。”李鹭冷笑着说,尽管地面很冰冷,但并不妨碍她熊熊燃烧的怒火。 白兰度倒退了两步,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被伤害的水光,长长的卷曲的睫毛扇了又扇。他沉默了许久,最后说:“玛丽,你说得对,我总要做出选择。” 他逐渐冷静下来,下定了决心,不复瑟缩。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两毫升注射器,还有一个中指大小的钢化玻璃容器。里面装了一种灰黄色的混浊液体。 “Vera,我和你说说自己的故事吧。”不等李鹭回应,就继续道,“我十二岁的时候从多维贡来到美国,立志要进入药学研究领域,为的就是能配置出比海洛因还要伟大的致幻药。无法戒除,容易致瘾,令人愉悦,而且能够强身健体。”白兰度把容器打开,用注射器抽出一毫升的液体。 李鹭大约猜想到了他将要做的事,脸色变得苍白。 “这是我三年前获得的原始试验溶液,只可惜还不算成功,因为它对脑神经的伤害是绝对的。三年了,没有哪个试验体能够存活,这个原始试验溶液根本不是我所想要的致幻药,而是纯正的杀人毒药。” “不过我现在已经成功了,这种溶液用石灰水提纯,再配置一些必需的生物碱,就会是很棒的迷幻药。我们给它命名为HellDrop,比海洛因还难戒除的药物——可惜我今天只带了原始试验溶液。”白兰度琥珀色澄澈的眼眸闪烁着愉悦,求知的愉悦,在事业上有所进取的愉悦。他紧盯手中的针管,将里面的空气推出,“你有两个选择,把它注射进压着你的男人身上,或是你自己接受它,最慢半分钟之内也会断气。” 玛丽欣喜地说:“白兰度少爷,您终于下定决心了!” 白兰度回头给她一个温柔的笑:“你说得对,伴侣和事业有时候是发生冲突的,我总要做出选择。你比我还要早就发现了感情的危险性,不愧是我最信任的助手。” 他又向李鹭走过去,在细雨里蹲下身,把针管送到李鹭眼前:“你来选择吧,是成为杀人的凶手,还是成为被凶手所杀的被害人?” 李鹭看着这个男人,他漂亮、优雅,像是微风吹拂般和蔼可亲,谁知道却是罂粟花般剧毒无法摆脱。压着她的黑人手掌在颤抖,显然很害怕她会选择把毒品注射入他的身上。可是又不敢松手。 白兰度?阿基斯,看来是个具有无上权威的人。 她很害怕,但是最后还是摇头:“可我还是无法接受。” “你真是个大笨蛋。”白兰度伤心地说,他低下头,在她被泥污弄脏的额头上轻轻地吻着,又温柔地帮她将挣扎中弄乱的短发抚顺。 “你是个混蛋。”李鹭闭上眼,两滴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其实我很喜欢你的,白兰度老师。” “我知道。”白兰度跪在泥泞里,他说,“睁开眼睛,我总不能到最后还骗你。” 李鹭伤心地张开眼睛,她面前的白兰度跪在泥泞里,手指上拈着什么透明的东西,而眼眸则变成了浓艳的深绿色。 “绿色……我认识你的四年里,你一直都是戴有色的隐形眼镜?” “嗯。” “白兰度,你真是……混蛋!” “是啊,我是大混蛋,你是笨蛋。”白兰度这么说着,把针头扎进李鹭的脖子里。 “就算下地狱,我也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我知道,好好睡吧。” 白兰度说着的时候,被压趴在地上的他的学生已经没了动静。 她的眼睛大睁着,脖子僵硬地扭转着,努力要看到天空的样子。 白兰度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去。 那是一片阴霾的,飘落细雨的天空。 他很伤心,玛丽从后面抱住他,安慰地拍抚他的胸膛。 “玛丽,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为什么她不赞同我的事业?”白兰度喃喃地说。 “不要紧的,我们回家,忘掉这一切。再过半个月,就到罂粟开花的季节了。” “我知道,我们回家吧,离开这个讨厌的国家。” 玛丽松了一口气,问:“那么这孩子怎么办?” “就让她这么呆在这里吧,警察会给她找墓地的。”白兰度说,“我们回家,忘记这一切。” 巷子里的人陆续走出,变得空旷无声。 冰冷的雨淋下,让留在泥泞里的身体更加冰冷…… 彪悍的广告不需要解释 02【】 认识奇斯·威廉姆斯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个体面人,看长相就像是读过不少书,举止好像很有气度,而且还是私设武装公司的老板,和合伙人经营的产业名下有超过十架的军用武装直升机,至于置地置业就更不用说了。 而现在,这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儿急红了眼睛。打他还没有步入青春期就开始执业的这十数年来,从来也没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因为他的合伙人史克尔颈动脉上破了个大口,他们在检查公司军火库消防设备的时候,一枚过期榴弹竟然自爆了,弹片恰好划过史克尔脖子。如今他死气沉沉地躺在汽车后座上,伤口被公司会计约翰森紧紧压住。 奇斯努力要把车速飙升起来,然而现在恰恰是星期五下午,上班族都带着自己的妻子、孩子、猫和狗,驱车赶往郊外的别墅,以期远离城市的拥堵喧嚣以及空气污染。如果是平时,像奇斯、史克尔、约翰森,这些具有稳定高收入的人都会以同样的方式迎接愉快的周末。 去他狗娘养的愉快周末! 会计约翰森焦急地大喊:“快没呼吸了!” 奇斯额头上暴出青筋,就在他快要暴走地把这辆老式福特开上逆行道狂飙的时候,眼角突然闪过一块红白标志的指示牌。 ——全能超效诊所,转弯往前五十米…… 奇斯的身体迅速做出了诚实的反应,他急速打转方向盘,开进那个只容单向行驶的小巷道里。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奇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指示牌后面似乎还跟着半句话——让男人更快、更高、更强! 这是什么意思?他踩紧油门,而突如其来的疑惑则被抛在脑后。在这个关键时刻,再没有什么事情比他的合伙人的生死更加重要。 有一头简短金发和一双浓绿眼眸的大高个儿奇斯·威廉姆斯真是个幸运儿,他当时没有预感到在这条小巷中将会遇到什么,这一次的邂逅,让他开始了不同往日人生的惊奇际遇。 ****** 奇斯和会计师完全傻眼地停在了足有一张双人床大小的广告牌前——全能超效诊所,让男人更“快”、更“高”、更“强”! 粉红色的广告牌上还贴满大大小小的小广告。 包括“龙虎油,让您生龙活虎”;“印度神油,比MAN更MAN”;“做男人,‘挺’好!”…… 门口,一个小护士坐在接待桌后低头研究着什么书籍巨著。 “SHIT!”奇斯狂躁地大吼。 善于与数字打交道,却不善于与女人相处的约翰森也绝望地说:“居然是男科诊所!” 要再拐出这个单行道根本就来不及了,不,就算没有横生枝节地拐进来其实也已经来不及了。奇斯下了车,用力把车门甩上,发出轰的巨响。 李鹭被吓了一大跳,全身一震抬起头来。她正坐在自己的小诊所前钻研医学书籍,生活在和平环境中让人全身松懈,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车辆开进巷子。 奇斯抽出枪顶在他以为的所谓“小护士”的额头上,恶狠狠说:“叫你们的医生出来。” 他只恨自己视力太好,以至于能够清楚地辨认出“小护士”正津津有味阅读的那本书,也是一个关于增效持久的教科书。去他**的增效持久!暴怒到要丧失理智的奇斯诅咒所有进过这诊所的男人,诅咒他们全部变成雄性生理无能。 李鹭额头被枪管顶得死紧。她愣愣地看着奇斯想,这算是什么回事?他是来打劫的?那是要自己解决还是要报警?——还是报警吧,毕竟我也算是一个合格的纳税人。 本质上算是十分物尽其用的李鹭,战战兢兢地想要往后退,奇斯拇指一分扣开保险,大声喝道:“你再动一下我就打死你!” 这狠劲把李鹭看傻眼了——要不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快一些,也省了很多麻烦。 奇斯大骂:“你再磨蹭一下试试看!把你们医生叫出来!” 她的手已经差不多要握上贴在桌子下面的枪柄了,不过终于还是从震惊中说出了简短的几个字:“我就是医生。” 奇斯有种白日见鬼的感觉,但是他的理智还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他说:“有一个伤员,颈动脉裂伤。” “啊!”李鹭觉得自己是白日见鬼,有这么找医生的吗。公报私仇在手术中不尽力的例子多得是,要把医疗事故伪造成病人脏器衰竭也有很多种方法。 看在紧逼在自己额头的枪械的面子上,李鹭还是急忙站起身进了旁边的手术室,一边说,“把伤员抬进来。” 会计师和奇斯把人抬进手术室,额头上立即就冒了冷汗。 所谓的手术室,与他们印象中的手术室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个十分……万能的地方。既有一般意义上的综合手术台、又有牙科全自动座椅、甚至房间一角还摆着泌尿科专用的能架高双腿的电动椅。 “你叫什么?”李鹭说,一边用止血钳暂时止住伤员颈动脉的大出血。 “奇斯,奇斯·威廉姆斯。”仗着刚才挟枪指人的气势,奇斯说得还算很有底气。 李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把奇斯看得莫名就觉得毛骨悚然,好像是被一条会记恨的毒蛇盯上了似的。在他想要说一些恐吓的话之前,李鹭耸耸肩,转向旁边的那个谁问:“你呢?” “你好,我叫约翰森,是S.Q.公司的会……”他一边说一边从血染的上衣口袋找名片,白领阶层的职业病昭然于目,他是属于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优雅送上自己名片的人种。 这是一个来自“可以无视星”的居民。李鹭撇过头,与那张洁白体面的名片擦肩而过:“你们两个把人放在这里,我找一下止血棉和止血钳。轻点……我是说放下他轻点!约翰你压他的伤口要重!” “我是约翰森,不是约翰……”会计师说,但是根本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护士呢?”奇斯问。 “本店小本经营,只有我一个人。”说完李鹭就离开了。 奇斯绝望地忏悔。他单手盖在史克尔眼睛上,低声道:“兄弟,不是我不想救你……” 挂在墙上的钟的指针一格一格的过,短短五分钟,奇斯觉得忍不住想要冲去用枪把人顶回来再说。“医生,医生!”他不停地喊。 就在即将到达他忍耐极限的最后几秒,李鹭捧着一个手术器械箱、一个药物箱、几袋全血回来了。 她把东西放在准备台上,戴上橡胶手套就开始动手,很同情地说:“我只能尽力去做。你们的运气不太好,这里的电刀正好坏了,只能用普通的手术刀,没办法止血这么快。” “等等,你难道不先准备一间无菌室吗?” 她像听到白痴发言一般,头也不抬利落地回答:“你看来得及吗?” 奇斯又要狂暴化:“如果来得及我还会找到这里来吗!” 李鹭不知道原来美国也是有咆哮教存在的,原来中国博大精深的咆哮文化传播得如此之广。她把手术刀指向伤员的喉管:“放心,我会给他注射抗生素。” 一个手势一句话,成功让魔兽奇斯住口。 …… “等等,输血难道不需要先配型吗!?” “已经验过了,刚才你们搬他的时候我就取了血样。”她说。 太快了,真没看见她什么时候取的血样。奇斯觉得,他刚才灵机一动而转进这个小巷子,或许就是他本周最英明的决定。 “对了,我叫李鹭。”李鹭说。 “Lee—Loo?”会计师傻傻地重复了一声。 她皱了眉不满地瞪他一眼,显得对这样的发音很不屑。 奇斯有了余裕,注意到这个长得很像护士的医生原来是个东方人,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褐色,皮肤是微微发黄的白皙。他认识一些东方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种差异问题,奇斯觉得他们的面目特征很难辨认,但都是很对他胃口的。据说东方人具有十分神奇的医学技术,不知道这个男科女医生懂不懂一点。 电子测量仪器连接上史克尔的身体各处,心率已经很危险,血压下压低得几乎测不到。但还好,人还活着。 到这时候,李鹭才去看患者其余地方还有什么伤处。 “怎么伤成这样?简直就是漏斗,有几袋血都不够用!”她抱怨地说。 奇斯也有同感,新进的榴弹居然是过期货,恰好还出了问题,站在附近的史克尔就遭到了纷飞的弹片重击,致命伤在颈动脉,除此之外,躯干上也有零星的很深的伤口。 颈动脉的出血已经被李鹭用止血钳暂时止住,可是还有一点涓涓细流泄出来,伤员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在漏血。 奇斯知道这简直是强人所难。如果他有时间,绝对会把车开去大医院。那里有充足的人手,药剂师、麻醉师、主刀、助手、护士……而现在,只有一个医生,还是男科门诊医生。 李鹭又转身出去,奇斯觉得不安,手术台上的史克尔面目惨白发青,随时都会蒙主宠召的样子。他焦急地跟了出去,看见李鹭正在接待台上翻找,最后找到一个订书机又转了回来。 会计看到她手里拿的不是手术刀就觉得蹊跷。他觉得这个医生本来长得就不像医生了,现在还拿个订书机,简直像是哪里跑过来的小秘书似的。于是问:“你要干什么?” 李鹭瞪他一眼,没有心情回答,拿起一瓶酒精倒在订书机上。 “你这是干什么?” “就算要干也不是干你。”李鹭说。 会计嘴巴微张,哑口无言。出口成脏这种事不是他这种文明人能做得来的事。 李鹭快手拉开患者的衣服,熟练已极地往他伤口上直接钉下去。 “很痛……”会计看到这里都快晕了,他是善于和数字相处的体面人,不善于应对鲜血淋漓的场面,这次看见用订书机缝合伤口的实况演示,无异是参观了一场十二世纪中欧酷刑大典。 奇斯则愣了愣,突然想起的确是可以这么做的,这是眼下最为快捷并且有效的处理方式 “我不需要你们了,哪个出去一下,打个电话到大医院,要他们调救护车来。本店是小本生意,虽然可以进行急救,但是取弹片什么的还是要到正规医院。” “约翰,你去!”奇斯说,仓促间叫错了约翰森的名字。 会计绝望地发现,就连认识经年的奇斯也跟着那医生乱叫起自己的名字了。但是救人要紧,他讷讷地出去打手机,临去还不甘心地提醒:“我叫约翰森……” ****** 全能诊所24小时开业,开业不等于开门,晚上22时以后急诊就需要按门铃。星期五的晚上,李鹭很早就关上了一层大门,因为里面实在是一蹋糊涂,到处都是史克尔流出的血。 颈动脉的出血量不可小觑,打扫卫生和消毒用了不少时间。到了最后,看着被红褐色的血凝在一团的床单,李鹭停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她慢慢地放松了背脊,靠上磨砂玻璃隔墙。 额头上还有让人不悦的感觉,被枪管顶上脑袋的触感不是那么快就能消失的。李鹭脱下胶皮手套,按在还有红色印子的额头上。 李鹭的这个诊所时不时会惹上一些麻烦,枪械弹药之类的算是常见。弄到她现在对于突入其来的危险完全是麻木不仁。早上那个金头发的大高个,着急得几乎立即都要开枪了。李鹭能够感觉到,保险拴全开,他扣住扳机的手指十分紧张。如果不是考虑到病人情况危急,真想好好地让他尝尝全能诊所医生的手段。 奇斯,一个敢于肆无忌惮地在医生面前挥舞枪械的大笨蛋。枪管贴着额头的冰冷刚硬的触感,在眼睛前晃动的枪械特有的烤蓝色泽,还有饱含了浓艳绿意的眼睛…… 李鹭丢下手套,心烦意乱地揉起自己的眉心。应该庆幸奇斯很快就离开了她的地盘,否则再坚持下去,李鹭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会抄起牙科电钻直接往那颗恼人的脑袋上打孔。居然敢拿枪顶她,真是不要命的举动。 “真是的,怎么最近总是想这种血腥的事情?看来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要不然歇业几天去度假吧。”她自言自语地说,又收拾起那些血染的被单,准备丢进洗衣机清洗。 门铃突然响了,李鹭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她几步来到诊所里间,拧了几道门锁才把后门打开。 外面是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年轻人,长的很漂亮,皮肤白净透亮,像是还在读书的大学生。他穿着白色立领衬衣,打着紫红色的领结,手里提着一个保险饭盒。那是在几个街区以外上班的酒保,基于此人性格别扭不愿意透露全名的缘故,大家干脆就只叫他杨。 “我饿了!”杨说。 “……”李鹭沉默,过了很久都不让他进门。 “好吧好吧,我不是来吃饭的。”杨一脸的不高兴,“这是我最近搜集到的,市面上最新流入的致幻药。上市才一个月就有至少五个人死于停药综合症了,医院对它导致的毒瘾完全束手无策。你帮看看能不能配置出相应的戒毒替代物。” “我尽量。”李鹭说,小心翼翼地接过饭盒,“先帮我准备十只猴子试药,不够的话我再联系你。”说完她就要把后门关上。 杨不识趣地用力撑住门口,死死地堵在那里不让她关上,颇有点死皮赖脸的样子:“等等,我闻到了血的味道,今天接了什么生意,怎么这么血腥!” “想知道?想知道我也不告诉你。” “别这么冷淡嘛!让我猜猜……史克尔·斯特拉托斯!S.Q.的大头之一。”杨奸笑得很可恶,“然后还有谁呢,嗯,奇斯·威廉姆斯呢,有没有觉得他的名字很熟悉?起司面包先生……” 李鹭微微地笑了:“连我的诊所都查得这么详细,你是不想活了?还有,别忘了我们的规矩是什么。” 杨倒吸一口长气,情报是他的爱好,但也是李鹭的禁忌。他无聊时自己查查李鹭的情况就罢了,怎么还耍宝到她面前,这不是找死吗!李鹭笑得灿烂,杨的背脊上已经开始流冷汗。 杀手住宅非请勿入 03【】 酒保杨“啊”的一声,像想起了什么地说:“我都忘记了,今天是我当晚班,还有半个小时就轮到我了。我先走了,拜拜不送!”可惜决断太晚,不等他脱身离开,下半身重要部位突然一痛,就此倒地抽搐。眼角余光犹见李鹭抬起的腿。 “李鹭!”他不可置信地说,“你怎能这样对我,我如果断子绝孙,就是死了也要找你报仇啊!” “啊呀呀,你看看我的招牌,我是做什么行当的呀,自然能掌握好分寸。即能让你当下痛得激爽,又能保你以后雄起不误,你应当感谢我技术了得。”李鹭起脚把他翻在门槛外面说,“除非我同意你查,否则别私自查到我头上,记住了?” “记、记住了……”杨虚弱地说,绝望地发现板直的衬衣已经糟污殆尽。 杨狼狈地站起来,黑色长装裤上沾满泥浆。洛杉矶大多数地方都能做到一尘不染,但是也有例外的地方,比如小东京以南的混乱区以及李鹭住的地方。 “你总是这么粗暴,难怪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人居住。看来就算想要招聘护士什么的,她们也都会觉得生命安全无法得到保障,所以才纷纷离职的吧。”他抱怨地说。 李鹭回身要把他关在门外,这时候,一种很古怪的打击音乐从杨的裤兜里传了出来。杨看了来电显示,对李鹭说:“是布拉德……看来他又没死成。”成功阻止了李鹭关门的动作。在下一轮古怪之音开始前,杨把手机信号接通了。 李鹭顺手把杨交给她的药品收好,然后转身等待。 “……我现在就在她这里,你有什么事情吗?”杨正在对手机那边问。 “好的好的,我知道你不想重复说两遍,那我们到那里再慢慢听不就行了吗。”说完,杨挂上手机,有点抱怨地对李鹭抱怨,“布拉德不会是被打伤哪条腿吧,他叫我把你带到他老窝那边去。” 李鹭说:“别拿他和你比,你就算了,他做事小心谨慎,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你开车来了吗?我的哈雷布雷现在还在修车行维修中。” “唉唉,我就知道自己已经被你当成专用司机了,跟我来,车子停在一个街区外。” ****** 布拉德的老窝在另一个地区。杨和李鹭在汽车旅馆住了半个晚上,凌晨四点继续驱车赶去,终于在早上九时前到达。 占地不过四亩的小园林,中间矗立一栋三层的错落型的建筑物,其中整整一面都是蓝灰色的玻璃幕墙。布拉德不喜欢血的颜色,他最喜欢黑色与蓝色的搭配,还十分神经质地认为,Black和Blue和他都是B之一族。总而言之,他是一个有点小毛病的狙击手,枪法神准。 杨把他的黑色宾士停在园林外面的车道上,布拉德亲自出来迎接。 杨远远看见他从大门那边的车道上步行过来,便十分受不了地隔远对前来迎接的主人说:“你能不能改改自己的坏习惯,三步一个高压线、五步一个地雷的,谁还敢到你这里做客。” 布拉德很快来到车前,开门把杨赶下车,自己进了驾座,回身丢了两根雪茄给李鹭和杨,说:“不这样我没办法安心睡觉。” 杨受不了地翻白眼,上了副驾驶位:“那起码应该安装遥控装置,否则每次有客人来,你都这么出来亲自开车吗?” 汽车沿一条诡异的路线开进布拉德的产业,该处产业的主人说:“遥控信号有被盗用的可能,我还是相信自己。” “他的神经质和强迫症又上一个等级了,你看看该怎么办吧。” 李鹭摊手,事不关己地说:“他搭档都放任不管了,我管算什么?” “……”杨很失望。 “谢谢,我不抽烟。”李鹭将雪茄交还给布拉德。 “这不是雪茄,是我最新做的便携炸药,只要不进机场,一般不会被查出来。爆炸威力是TNT的四倍。可以炸掉一栋小别墅。” 杨吹了一声口哨,笑道:“这是最好的礼物,能不能多给我一些防身。最近做的亏心事太多,Z那边又总是派奇怪的任务给我。” “不给。”布拉德很坚定地说。他一直专心于认路和驾驶大业上,布拉德大爷的别墅,走错一步都能直接殡天蒙主宠召。 “那么能够说一下你叫我来有什么事了吗?”李鹭问。 “是这样的……”布拉德停顿下来,因为车子安全地停在了自家楼下。 “嗯,我们都听着。”杨说。 可是挑起话题的人却不讲了,他下车拉开别墅门口,进入玄关让客人们换了便鞋,指引客人们避过房内各种各样的保全机关,在三层的一间阁楼外面停下脚步。 杨抓狂地挠脑袋,喃喃地说:“我果然和布拉德合不来,我讨厌他喜欢说话大喘气的习惯。” 对于他明显说给当事人听的抱怨,布拉德毫不理会,对李鹭说:“我这次的任务其实是去多维贡……” 李鹭抬起头,她皱起了眉。多维贡这个名字绝不陌生,甚至像是与生俱来的,烙印在记忆深处一般的深刻。这是白兰度留给她的印记,灵魂最底层的伤痕。 “杨,我之所以把你也叫过来,是因为你是除了Z之外唯一知道五年前李的状态的人。” 听到这里,杨也不由得收敛去满不在乎的神色,他试探地看身旁的李鹭。五年前是他和Z刚刚捡到李鹭的时候。他们这二十五个人中,哪个没有自己的故事呢,然而最惨烈的或许就是李鹭了吧。 “你在多维贡看到了什么?” “我的任务没有成功,而且还被打伤了一条腿。”布拉德说,“贩毒家族的防守是出了名的严密,所以刺杀不成本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在任务中还把自己弄伤了,这在我脱离师门以来尚是首例。” “……” 杨和李鹭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布拉德是多么可怕的货色。尽管有着小小的神经质和小小的强迫症,但是他的业务水准肯定是尖端的。在美国情报组织的档案里,布拉德这个杀手代号拥有3A的保密级别。 “发生了什么事?” “答案就在这扇门的那边,里面关着我从那里带回来的一个人……在多维贡,这样的人有一群。他们神志已经不清楚了,体能超出了人类能够达到的水平。然而肌肉量却不多,从外表看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异——这样的一群疯子,随便哪一个都能徒手拧断钢管。” “多粗的钢管?” “小腿那么粗的空心钢管,管壁将近一厘米厚。拧断!” 杨倒吸一口气,大声道:“那不是和李……”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李鹭神色平静地说:“可是我还没疯。” “这几年来,尽管你身上疑问重重,但是我都没有过问你的事情,觉得这是你私人的秘密。但是现在不同了,出现了一群。”布拉德回忆起半个月前的场面,那些被放出牢笼的“人”,仅仅具有人类的形态,神志已经完全被摧毁了。它们见到生物就屠杀,不论男女老幼、不分敌我,直到被摧毁殆尽才终结了那一场屠杀。 “多少人?”李鹭问。 “也不是很多,大约十来人。我怀疑他们可能是想要制造超越人类体能水平的士兵,而那群则是不成功的试验品。”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超强的破坏力、短暂的爆发力……看上去可怕,实际上不堪一击。因为只要是人类的肉体,都会有承受力量的极限。在破坏手中物体的同时,也是在破坏自己的肉体。 李鹭沉淀了思绪,把推断告诉布拉德:“是毒品。名字应该是HellDrop,原始型或者改良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在好几年前还是尚未完成的致幻药剂。” “毒品吗,但是这不符合常理。”布拉德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吸烟吗,不是因为洁癖,而是因为烟叶会对体能有不可逆转的危害,肺活量会降低,肌体韧性也有所损伤。烟叶尚且如此,何况是毒品。” 杨他担忧地看着李鹭问:“看吧,他果然问到这份上了,你还愿意继续说下去吗?” 李鹭咬牙思考一阵,反问:“如果我说出来,Z会不会有意见。” “放心,那个家伙绝不j□j。如果你自己都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了。” 李鹭点头了解,她下句话就是对布拉德说的了:“我跟你说实话,所有的毒品都会对人身有害。但是不一定所有毒品都会降低身体素质。” “你这是什么意思。” “HellDrop损害的是人的神经系统,尤其是脑神经。” 杨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那段过去对李鹭而言意味着什么,因为他是为数不多见过那时候的李鹭的人之一。布拉德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安静地听着。 门口那边应该是一间不太大的卧室,刚才还安静,现在大概是听到门外的人声,里面开始有了响动,一种困兽般的呜咽还有床板被摇晃的吱呀声。 李鹭闭了闭眼,里面的情景不难想象,但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如果想要在那种绝望中生存,就要学会适当的遗忘。至少如今正发生别人身上的痛苦,与她无关。 她慢慢地说:“我记得大学时有一个同期的学员做的毕业论文是计算人体肌肉的承受力。算了一整年,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人体所有肌肉束同时同方向发力,可以与一个蒸汽火车头相抗衡。” “……不可思议。” “你说得对,在生活中,没有哪个人能够办到。” “但是你办到了。” 李鹭摇头,回答:“能够办到要支付出巨大的代价。这种集中的力量太过强大,强大到超出了人体的极限。即使强用出来也很容易造成筋崩骨断的后果。所以正常人的神经系统就将这种行为判定是绝不能够被允许的。” 布拉德不再需要问了,说到这里,一切因素都能够联系起来。损伤神经系统的毒品,强大的力量。 “所以那些疯子其实是以自伤为代价才得到那种力量。”他说,“那么你呢?” “开门,让我进去看看。” 面对这样的李鹭,即使布拉德也没办法反对,他不得不放弃刚问出口的问题,拧开了门锁。 房间里没有挂窗帘,玻璃幕墙外是一片茵茵的绿树。尽管是密闭环境,仿佛也能感受到外界自由流动的空气。 靠墙一面有一张不锈钢制的架床,上面用牛皮带绑束着一个人——如果那还能称为人的话。 李鹭、杨和布拉德一起走到他面前俯视。 那是一个黑种男人,超过两米的个头,身上肌肉虬结,连接肩膀和脖子的三角肌壮硕得如同砖头一般,几乎能够媲美健美先生。 “你说那些人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你撒谎。”杨说。 布拉德皱起眉,他不喜欢被人说自己不讲诚信。 “这是里面最健壮的一个,所以我才把他带回来折腾。李鹭说得对,那些疯子在使用出超常力量之后不久,就会像拔出土地的萝卜一样完全蔫下去。很快就被多维贡当地武装干掉了。至于这个,是硕果仅存的。” 但是可以看见,他如今的状况也不好,涕泪交流着,嘴角流出大片的唾沫,含混凄惨的嘶叫。由于长期的嘶嚎,那嗓音已经弱得几乎听不到,即使他努力地想要以这种行为来减轻痛苦。 “有时候心脏会停止跳动一两分钟,我不知道他能够支撑多久。我回来已经半个月,脚上的伤都好了,他的症状还毫无减轻。” 李鹭说:“不会减轻,直到他死。他的脑神经已经坏了。这样吧,我取一些血样回去,至于这个人,你看着怎么处理都好。” 回去的路上,李鹭沉稳地开车,杨坐在副驾驶座上小心翼翼地偷看她的神色。 过了将近十五分钟李鹭还是一言不发,杨终于是忍受不了沉闷。苦闷得两只手都抓扯起自己的头发。 旁边突然响起李鹭的嗤笑。 “笑什么笑!”杨郁闷地说。 “我笑你的动作像猩猩,还是欲求不满的那种大猩猩。” “哇啊啊!你这没良心的,我这是在担心你啊!” “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 杨停下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中的沉闷。五年前的李鹭,症状只有重没有轻。就连Z也说,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状况,他断定那是一种没有办法戒除的毒瘾。HellDrop——地狱之泉。尝过它的味道的人,都会忘了俗世的欢乐,只有再一次接触到它的圣迹,才能有活着的快感,否则只能生不如死。 “Z说你本来应该是死了的。” “是啊。”李鹭感慨良深地说,“但是没死成。” “还说就算你活着,也不可能戒除原始试验药剂的毒瘾。脑神经一旦受到那种药液的毒害,就再也离不开它。” “……” “现在看到你好好的,我觉得很庆幸。幸好Z不是万能的,嗯,非人类也有判断出错的时候。” 李鹭沉默了将近两分钟。这段时间里,杨心情放松地躺在座椅上,比起在布拉德别墅里的那种压抑,有个好好活着的李鹭陪在身边,现在感觉是好多了。 “其实……”李鹭犹豫地开了口。 “其实什么?” “Z说的也没错,请不要对我们的情报来源丧失信心。” 杨放下垫在颈后的手,坐起身看她。李鹭专注地看路,双手紧紧地握在方向盘上,神态一点也不寻常。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杨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原始试验药剂的药性比改进药剂要纯正很多,本来是致死型的药物。即使侥幸没死,按照理论来说,毒瘾也会很强烈。——到现在我还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药剂对我的吸引力,就算在制作毒品戒除替代剂的时候,下意识也想自己制作出纯正的原始试验液体。” 奇斯是原始人 04【】 “你!” “你不必担心,”李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吸引力再大,我也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我憎恨和白兰度有关的一切,那是我活下来的唯一动力。” 杨听完这段平铺直叙的话,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裤子,甚至没感觉到已经揪伤了自己的腿。 他见过那种痛苦,虽然没有切身体会过,可是他知道那是一种多么绝望的痛,没有尽头,不知道何时结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更令人窒息的巨浪打来。简直就像是置身于完全的黑暗之中,到了最后,已经辨识不出自己的神智与黑暗之间的界限。仿佛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比湮灭还要凄惨的伤残。 李鹭对于白兰度的憎恨让她支撑过了长达整整一年的毒瘾戒除期,让她存活到现在。那是一种不知道应当如何形容的强烈意志。憎恨本身居然超越了求生的本能。 他不知当如何表达心中所想,只觉得这样的人生太悲哀了,令旁观者也感到绝望的一种悲哀。 “李,你还是找个能照顾你的人吧。就这么一个人呆在那诊所里面,什么时候出事了都不知道。” 车窗外的梧桐树飞退,车子里却听不到一丝风声。 “你是在说笑吧,像我这种人…只能就这样一个人生活下去……”李鹭说到这里,再没说下去。 杨闭上了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 奇斯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陪护,他百无聊赖地正在看一本介绍各国名枪的杂志。经过这几日的折腾,他的合伙人史克尔也醒了。再过一会儿,史克尔的妻子索非亚就要过来接手。 在全能诊所那会儿,李鹭只是就颈动脉做了精细的处理,至于其它伤口都没有理会。据说有的医生因为见多了生老病死,以至于寻常的重病在他们眼中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要不会死人的,都是可以搁在病床上等上两三天的小病小患。奇斯以为李鹭也是那样的医生,但是到了医院这边,主治医生的话让他产生了异样的想法,心里很不对味。 医生说:“非常准确的手术、甚至应该说是精确!再也找不出这么完美的急救处理了。”不但颈动脉修复术很精确,就连其它伤口的处理也是细致得当的。 这边的医生说:“再也没有一场手术会比‘不出血’的手术难度更大!紧急处理中没有动用电刀,出血量和创伤口却不大,需要长期积累临床经验和一定的天赋才能达到这样的水准。” 事后,奇斯和会计聚在一起一谈,发现全能诊所里那个男科女医生真的很奇怪。她背地里一定也接一些黑道上的活,所以对于枪伤、炸伤之类的有些经验。奇斯和会计师得出这个结论。 『奇斯,你怎么了,难得见到你深思的时候。』史克尔用床头的纸和笔表达自己的意见。因为脖子上的伤,让他讲话发声都很不方便。 奇斯把手中的杂志随便盖在床头柜上,眼皮都不眨地撒了谎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索赔的事情。” 史克尔又写了一行字:『床头柜上有油。』 奇斯眨了眨眼,想起早饭的饭盒还在床头柜上放着没洗。他蛋定地说:“没关系,杂志看了就要丢了,枪械年年都有新款,我总不能让旧书在书柜里发霉。” 史克尔无语地把笔放下,对于奇斯与人迥异的思维方式,他到今日已经见怪不怪。 譬如说吧,他昨天就注意到了,奇斯过来陪护穿的是一件深蓝的衬衣,配浅灰的西裤和上装马夹,这本来是十分漂亮潇洒的打扮。 洛杉矶明星很多,人们可不会都认得全,以奇斯的身体条件,这样子随便在街角上一站,肯定会有人以为他是从好莱坞逛过来的影星。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奇斯·威廉姆斯先生却十分别致地在西裤下面穿了一双深蓝j□j球鞋,而且当他坐到病床旁边的高椅上折起腿时,史克尔注意到鞋子里面居然没有穿袜子……史克尔的妻子索非亚女士多年来致力于提高奇斯的审美品位,只能说这是一个任重道远的任务。 奇斯看见好友一脸便秘似的表情,不由又想到或许那个“全能男科诊所”也可以顺便带治肛肠科。 他完全不知道是自己超出规格的着装让史克尔有口难言,还无辜地安抚他说:“你乖乖睡觉。该死的军火贩子,这种东西居然也敢卖给我们。刚才警方过来查问,听说了这个情况,当时那表情……” “那表情怎么了?”史克尔觉得好奇,于是写着问。 “像做到最后突然发现射不出来一样。”奇斯说到这里,脑袋里想那个全能诊所一定也能够治好吧。 史克尔叹了气,鼻子里的氧气管让他觉得很不好受。奇斯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如果哪个被他外表迷惑的女人以为他内在也是一样斯文有礼,那就等着见鬼去吧。 史克尔写:『你脑袋里怎么净想这些东西。看来我要跟索非亚说一声,让她帮你找个不错的女人。』 ****** 李鹭没有想到自己还会见到奇斯,那已经是她对史克尔进行急救的五天后。 杨递交过来的报告书上查得比较清楚,史克尔和奇斯是开私人武装公司的,性质有点像是为雇佣兵和保镖拉活儿的皮条客,养了不少实战经验丰富的雇员,深受保险公司的照顾,间或接受一些地方部队的培训任务。 这样的人身家不错,走的是与政府为伴的康庄大道,按道理而言不会与他们这种暗地里生存的人扯上太多关系。何况她本人也的确不想扯这种关系,谁知道哪天就被国家谍报机构列入需要高度注意的黑名单之中呢。 这一天就诊患者不多,她天还没黑就挂牌收摊,器械全部消毒清洗了,把百叶窗帘都合上,把破旧的脚踏车从楼梯间推出来。先锁门,然后准备出去买菜买面包。 洛杉矶大部分地方治安氛围不错,坐落在白人社区的房子不锁门也不会有人闯空门,车主们也习惯了不锁车,钥匙就挂在遮阳夹板上。但是全能诊所太靠近“小东京”了,就在那片大和民族聚居地以南的街区,是整个洛杉矶最为混乱的地方,出名的打砸抢殴惯发地。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从巷子外面一直过来,停在她的身后。 李鹭心里一激灵,还以为又是什么黑帮斗殴事件找上家门了,转过身,却看见奇斯从车上下来,手里倒提着一束深红色的玫瑰。 她狠狠地吓了一跳,那反应像是见到刺客似的。 “别,别跑!”奇斯连忙退开几步。按照他的常识,看到女人要跑,最好的留人方法不是追上去,而是退后几步,表示自己没有动武的意图。这样的“常识”肯定会让他在追求女性朋友时吃上大亏,不过面对李鹭,却正好用对了方法。 李露脸色阴晴不定地说:“我们家乡有一句话,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我其实并不害怕什么人来做掉我。” “做掉?”奇斯傻傻地重复,这种很黑道的说话方式是怎么回事? 她指着那红得流油的花朵,像见到天敌的响尾蛇,尾巴都要竖起来一样,说:“你拿这些花是什么意思!” 奇斯看看倒提的鲜花,又看看她,疑惑地问:“难道你不喜欢?花店老板说年轻女孩都喜欢这种。” 而且就他本人的切身体会而言,他自己的确也经常收到这样的花束。那些上至六十几,下至十二三的女性们,都喜欢把这种花往他办公室里塞。基于这两年的经验,奇斯深刻地认定,所有女性最喜爱的就只有红玫瑰。 “你确定自己是真的不知道红玫瑰的含义?” “含义,有什么含义?”他只知道价格不太便宜,比他在唐人街吃一碗蛋炒饭要贵多了。 很好,李鹭想,这是个地不长草鸟不拉屎的乡下来的纯洁青年,好一个会用枪口顶着医生额头的纯洁青年。 “那天早上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奇斯说,“我不是故意拔枪的,真的,只是太着急了,那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鹭很宽宏大量,只想尽快摆脱这个会行走的麻烦,于是敷衍地说:“我知道我知道,谁都会有拔枪指着别人脑门的时候,你千万别介意。” 奇斯一愣,说:“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很不对劲?” “没什么不对劲的,您多心了。” 说到这里,冷场。 李鹭身上自有一种气势,甚至比大医院里的医生还让人感到敬畏。奇斯摸不准她的心情,暗自开始千回百转的思考:她为什么不继续说了,是生气吗?一定是的,那真是糟糕的见面,哪有病人亲友用枪指着救命恩人脑袋的! 李鹭想,这个大高个为什么还要回来。如果是来割j□j的话,她不介意往他身上来那么绝对能够让他深刻记忆一辈子的一刀。遗憾的是他不是来就诊的,他站在这里,手里提着求爱用的红玫瑰,他说他不知道红玫瑰的含义,可是到现在还没说一句能道明来意的话。 最后是李鹭打破僵局:“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是个小市民,不想惹什么麻烦,更不想和黑社会扯上什么关系。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结了,嗯,掰掰。”说完,爽快地一挥手,蹬上脚踏车狂飙离去。 奇斯在后面静立半晌。 秋天的风飒飒的吹,洛杉矶的风让他觉得有点凉。 他拨通了史克尔的电话,向他最信任的合伙人寻求心理安慰。电话一接通,奇斯就沮丧地说:“史克尔,有人说我像混黑社会的,我们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去跟第三产业收保护费的地步了!……你呀呀呀什么呀,就是给你做急救的那个男科医生啊……还呀呀?你就不能换个词?……对不起,我忘记你现在还不能说话,只是纯粹想发牢骚……我,我还是挂了。” ****** 洛杉矶是有钱人的天堂,天堂的种类很多,就要看你想怎么过。 奇斯泡在酒吧的吧台前,双手捧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基调鸡尾酒,眼睛直盯调酒师的双手。调酒师正在为一位客人调制一种叫做玛格丽特的鸡尾酒,他把柠檬切了四分之一瓣,用金属小叉固定了,拧出新鲜的柠檬汁液,手势优雅,让人宁静。 “威廉姆斯先生,您今天晚上好像有些精神不振?”调酒师一边开始用摇杯,一边和吧台前的奇斯说话。这个调酒师也是个东方人,大家都叫他杨。 奇斯经常来这个酒吧,与几个轮班的调酒师都能谈得来。说起来,酒吧其实也就像小诊所一样,主要还是靠着回头客来支撑生意。 奇斯说:“我像黑帮混混那种人吗?” 杨微微地笑,牙齿都不露的那种斯文腼腆,说:“真遗憾,我可没有见过黑帮混混。” “唉!”奇斯又软倒趴在吧台上。 旁边一个人奇怪地问:“你今天怎么了,状态不勇啊,是不是失恋了。”那是个常客。他们这种单身为乐的男人,不喜欢看脱衣舞表演,也没有什么其他刺激娱乐,于是成天像个老年人似的泡在酒吧里,捧一杯酒能耗上大半天。 “失什么恋,你能对一个女的男科医生恋得起来?”奇斯唉声叹气。 “男科医生?”杨问,他的表情有点奇怪,奇斯敏感地注意到了。 “叫做李鹭的,你认识吗?” 几个人都好奇地转过头来,杨额头上冒起冷汗,连连摇头说:“你们误会了,我不是那样认识她的,我根本没有光顾她那方面的生意。” 奇斯对波罗维说:“看,女的男科医生,是个男人都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否则就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那你怎么和她扯上关系的?”常客问。 “一个朋友需要急救,就近就进了她那里。”奇斯说。 杨也说:“李鹭在我们华人圈子里挺有名的。医院对我们这些移民的收费格外高昂,去一次医院等于是抽筋刮骨一次,所以大病小病基本都习惯去她那里看。” “大病小病?”波罗维很好奇。 “嗯,从牙科,到泌尿科。啊,不好意思,身为酒保还在吧台上说起这些,是我的失职。” 全默了。 奇斯恍然大悟:“难怪在她那里,什么东西都能看得到。” “她那里病人不少,但是收的诊金很少,基本刚够维持下去。有时候接到麻烦的手术才会收一单大的。” 经过这次谈话,奇斯越发对李鹭感兴趣。他本来想第二天就去弄个明白李鹭怎么就把他和黑社会联系在一起了呢。可惜当天晚上一个电话把他从床上拖了起来,公司的事情来了。 这单生意约定了半个月的时间,十五人分三组,昼夜二十四小时轮班,酬金才收了六十万。当然,这只是常规酬劳,如果有人在执行任务中出了意外,还会得到额外的补偿。 史克尔说得对,这年头,保护人比杀人要难上加难,可是杀人却比保护人能赚的钱多得多。不过史克尔也看得开,他安慰自己最经常用的话就是——还好,那不是日元。 等奇斯从华盛顿回到洛杉矶,合伙人史克尔也好得差不多了,纱布虽还没去掉,人终于可以生龙活虎地回去照顾生意上的事情。 奇斯趁机请了半个月的大假,准备好好逍遥一下。 医生比恐怖片可怕 05【】 逍遥大假第一天。奇斯又站在了全能超效诊所外面,大清早,吹冷风。 他呆呆地站在广告牌旁边,被里面传出的凄惨叫声所震慑,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扭头就走。里面有女人在哀叫:“帮助我丈夫,求你!” 男科医院+女人+求你帮助我丈夫=WHAT?!!! ……又是一对由于雄性生理功能不全导致夫妻生活不和谐的男女,难怪这女人叫得如此卖力呢。奇斯叹气。 早上七点多,天刚亮不久,离上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开始有零散的路人从小巷里经过。 一个东方人妇女带着一对大概才五六岁的儿女经过他旁边。小女孩回过头好奇地打量广告牌和奇斯,妈妈马上制止说:“贝蒂看路,别看变态。” ——在保守的东方人眼里,广告牌上有关让人“更high更快更强”的鼓吹就是变态言论,站在广告牌旁边的男人是变态病人。 奇斯忍无可忍,掀起帘子往里冲。 李鹭都忙得快要疯掉。头一夜就有人按门铃急诊,开门去看,是一男人把他妻子抱过来接生。 男人牛高马大挺有力气,胆量却不大。他妻子在产床上痛得抽筋,注射了杜冷丁还j□j不断,把男人吓得脸色发白。羊水刚破,随着妻子的惨叫,那男人就直接昏倒在地了。搞得产妇顾不得自己痛,爬起来扯着李鹭的衣袖哀叫:“救救我丈夫!救救我丈夫!” 奇斯进入那间万能手术室去找李鹭,刚看一眼就立刻崩了……一个男人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翻白眼,一个女人在产床上痛哭流涕,扯着李鹭的衣袖像扯救命稻草似的。 “救救他!”女人身上盖着蓝色的被单,死死抓住李鹭,虚弱地哭。 李鹭瞪奇斯一眼:“你来做什么。” “我……”奇斯发现自己很奇怪,平时在外面、在公司,都是理智型的人物,虽说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BIG,但是业内同行绝不至于小看他。可是到了这家该死的男科诊所,就变得先天智障加后天脑残,话都说不全。 李鹭说:“那边的工具箱递给我。” 女人快断气地哭:“救救我丈夫!” 奇斯递箱子:“给你。” “求求你,救救他……啊,痛……” 阵痛总算又来了,奇斯居然感到很庆幸。 李鹭从工具箱里找了把大号剪子出来,放在女人面前:“你再不好好生孩子,我把你男人命根子给去了。” 女人一看那巴掌大的剪刀口,眼睛一翻,晕了。 李鹭松了口气:“总算消停了,你们倒是夫妻情深。” “可是……”奇斯嗫嚅,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产妇和产妇的昏倒的丈夫,以及因为产妇和产妇的昏倒的丈夫而显得阴沉的男科女医生。 李鹭不理他,出去准备器械和药物。临经过地上的男人身边时,顺势踢了一脚,骂:“没用的男人。” 她踢的位置十分接近男人中间,看得奇斯有点发颤,甚觉自己没有遇到这样的敌人是天父恩赐。 等李鹭回来,手里多了许多东西。张开临时无菌室,消毒,麻醉药剂、手术刀具…… “等等,你要干什么?”奇斯及时阻止了她。 李鹭低头,眼睛如同射出箭来,盯住奇斯抓住她手腕的大手。 “你要给她剖腹产?” “是的,胎位不对,现在正好是时候。” “出了问题怎么办?你负责?”奇斯不会表达他心中所想,他只是想提醒李鹭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最低限度也要保护自己不被法律追究责任。 “什么问题?”李鹭拨开他的手,温和地说,“你害得我又要进行一次消毒。” “全身麻醉很容易出问题。我有一个朋友,因为全麻失误……”奇斯说不下去。那个朋友后来没有醒来,没有奇迹,他到现在还躺在病床里,每隔半小时要靠护士翻一次身。即时有定期的按摩,全身的肌肉都已经萎缩了。 李鹭大概知道麻醉会引起什么问题,所以大医院能避则避,如果实在需要,也会取得患者或家人的同意签字。 “……我已经取得她和丈夫的同意签字了。”她说。 “行医资格呢?麻醉师资格呢!” 李鹭已经进入无菌室,停在透明幕布里,奇怪地审视他,旁边是个等待剖腹产的昏迷产妇,外面还有产妇昏迷的丈夫。她很奇怪地问:“你是在为我的事情担心吗?可是为什么呢?我不过就是曾经帮你的朋友止过一次血,而且也收了高额的诊金。你甚至还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我朋友的救命恩人。” 李鹭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哎……”李鹭指着外面,说,“麻烦你出去一下。” 奇斯很乖很乖地走了出去,来到接待厅里,他脑袋里乱成一团。 活了这么大,二十九将近三十的年纪,拉过五次女性的手——为了把她们从枪林弹雨中拖出来,亲过两次女性的嘴——为了给她们输送氧气,而且其中一个是六岁的小女孩,一个是七十八岁的老太太。 但是她们从来不会问他:“你为什么担心我?” 一般都是问他:“你为什么不爱我?” 究竟是为什么呢?奇斯被李鹭的问题搞得快疯掉,他又拨通了史克尔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奇斯就茫然地问:“史克尔,她问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一回,史克尔是休养到说话也不会震痛伤口的程度了,但还是被他莫名其妙的陈述句搞得莫名其妙。 “她问我为什么要担心她呢?” “那你担心她了吗?”史克尔的声音懒懒散散的,好像嘴里还在嚼着牛油吐司。 “史克尔,我好像喜欢上她了,可是为什么呢,我甚至都不知道她从哪国来的。” 耳机里的那边沉默了一阵。 “啊!?”史克尔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结结实实地大叫一声,紧接着从耳机里传出锅碗瓢盆之类倾倒的声音,好像到了世界末日,史克尔狼狈万状地问,“奇斯,你现在在哪里?” “全能超效诊所。” “该死的我不知道在哪里。” “就是给你止血的那个。” “那时候我都已经昏了。”—_—||| “约翰知道。” “哪个约翰?” “会计师。” “你说的是约翰森?” “大概是的。” “好,你在那里别动,哪里也别去,我马上就过去接你。” 电话收线,奇斯软倒坐在接待台旁的沙发上,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怎么会这样,一旦觉得好像有点喜欢那个医生了,结果越想就越是,越发没有办法否认了。每次和她说话,都让他皮肤上一层一层地起鸡皮疙瘩,就算和最凶猛的Killer正面对上,都不会有这样激动的感觉。比芥末更加呛人,比川辣更加够劲,东方人都是这样勇猛的生物吗? 他沉浸在烦乱的初体验中,里面手术室的李鹭大声叫起来:“金头发的那个大高个,帮我把后台的纯净水扛过来。” 在奇斯回过神之前,身体就作出了行动,区区四十加仑的一桶水不算什么重量,他送进了手术室。透明的无菌仓里,蓝色被单遮挡了产妇大部分的身体。 奇斯按照李鹭的吩咐把水桶放在无菌仓旁边的地上。抬眼一晃就看见肚皮隆起的形状、鲜艳的刀口、李鹭手里抱起的血淋淋的一团。 奇斯想,我是《电锯杀人狂》的狂热粉丝,《开膛手杰克》的忠实观众,《现场碎尸》是床头必备碟片,《铁血战士大战异性》之类只是小菜一碟;以前杀过狗宰过羊,帮朋友取过子弹截过烂骨…… ……但为什么头还会这么昏呢? 李鹭把婴儿口鼻中的残液吸去,伴随着婴儿响亮的哭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她惊愕地回头,发现地上躺了两具男人活体。 昏倒的产妇丈夫。 昏倒的路人甲奇斯。 ****** 奇斯昏倒的时候,撞翻一个器械盘,落下的刀子扎进了他的手臂。 史克尔首次神志清醒地进入全能诊所,就看见他的搭档奇斯难得的失态的一面。以至于直到现在他还笑得前仰后合。奇斯不安地昏睡在沙发上,眼下有乌青的印记,像是为恶梦所苦的可怜的孩童。 李鹭算是仁至义尽,她在处理完产妇和婴儿后,立即就为奇斯包扎了伤口。史克尔临走的时候,连连感谢上次李鹭对他的救命之恩,询问诊金够不够。 李鹭脸色阴沉地说:“上次是上次,你朋友已经帮你支付过了,这次的要另外算。虽然主要责任在于你的朋友随便昏倒,但把利器随处乱放也是我的责任,所以这次就不收诊金了。可是纱布和外伤药的成本还是要收回来的。你可以选择用医疗保险支付,但是我们比较欢迎现金。” 为了替好友取得诊所主管人的好感,史克尔为此支付了五个美元。 史克尔的脖子上还缠着纱布,可是奇斯失态的事情是如此的震撼了他的魂灵,以至于从看到好友被包扎周全的样子,到上了车回了家,一直到奇斯自然苏醒,史克尔断续反复发作的抽搐性大笑还是停不下来。 “你喜欢上了个难搞的女人,”史克尔说,“不过不要紧,我会帮你查查她的喜好。” 他的妻子索非亚从厨台上把水果和咖啡壶端过来,笑着问:“你们遇到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一个女人!”史克尔说,“是一个让人畏怕的女人,我们的奇斯终于找到他的春天了。应该算是一见钟情。” “那多浪漫!”索非亚说,“当年我也是对你一见钟情。”她和史克尔在同一所大学取得了法学学位,史克尔毕业后和奇斯合伙开了公司,索非亚则成为了律师,她的目标是成为州立法院的法官。不过据说最少还要再奋斗十年,因为州立法官任职要在四十岁以上。 “问题是奇斯好像不得对方欢心,”史克尔说,“还给人家添了麻烦。你能想像得到吗,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医生,不但很失礼地大吼大叫,而且还拔枪顶在她脑门上。” “啊呀呀,奇斯,我知道你的成长环境有异于普通的美国公民,所以习惯用枪械解决问题。可是这么对待一位女士也太不道德了。” 奇斯低垂脑袋,神色显得灰败。他沮丧极了,他本来绝对不是想要帮倒忙的。这回可是出尽了洋相。 “小奇斯啊,你以前不是对这种血肉横飞的东西熟视无睹吗,怎么这次如此脆弱了。真是可爱得我见犹怜。” 奇斯狠命砸了一个抱枕给史克尔。他皮肤白皙,格外藏不得红色,看得出脖子到耳根都血了一片。 “谋杀啊谋杀啊!”史克尔大叫! 索非亚安慰地说:“没关系的,奇斯你已经算不错了。你应该去查查各大医院妇产科的记录,没有几个陪同生产的丈夫能够在妻子生产过程中安然无恙的。所以说,男人真是没用。” 被归类为“没用男人”的奇斯不答话,把脸埋在旁边米奇老鼠的大头里。 “如果她事后报警,奇斯的持枪资格就要取消了。”史克尔又补充。 “那位医生真是个有善心的人士,但是我不赞同她纵容犯罪的做法,她还是应该报警。” “索非亚,你就别再打击奇斯了吧,他都已经够倒霉了的。” 奇斯一脸委屈地缩在沙发一角,身边围绕零零总总的布偶,他抱着小鹿斑比的巨大玩偶。 ——相映成趣!史克尔夫妇饶有趣味地得出结论。 洗澡别忘带武器 06【】 日历翻过十二月,就连地处南方的洛杉矶也开始比较冷了。和北方不同,至少这里树木还是沉沉的绿色。把最后一批药剂试验体处理完毕,李鹭将最后获得的戒毒替代剂生物碱晶体封入一枚试管中,觉得肩头上的担子总算松了些。 和杨、Z他们认识经历了五年,他们的目标一致,就是阻止墨西哥附近毒品产区的扩张。合法的手段也好,非法的手段也行,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再所不惜。 布拉德全球性地接杀人营生,杨只是一个小酒吧的酒保,至于组织里其他的埃里斯、卡尔、朵拉……有的是华尔街的资产评估师、有的是政府公务员。李鹭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参与入这个组织,也没兴趣知道,那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有意义的是,HellDrop的原始试剂——这个使她经受了长达一年戒毒期的毒品,如今似乎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白兰度·阿基斯这个人,逐渐从多维贡的幕后走到了台前。 李鹭醒来,睁开眼睛是白色的天花板。她一时之间还感到有些恍惚,而后就被冷空气冻得越发清醒。往窗台看过去,外面黑蒙蒙一片,还没有天亮的样子。按掉了预设的闹钟,起床。 这几天事情太多,头一夜也没有睡好,凌晨三点才上床。音箱还没关,电脑屏幕也在闪烁,正在播放在线新闻,电台评论员在播报环球一周时事。 罗可的大嗓门显得很精神,正在讲述墨西哥边境两大家族的恩怨史。阿基斯家族与杜洛斯家族,罗可很幸灾乐祸地说,我们应该感谢这两个毒枭世家独特的世界观,在过去百年中,他们反目成仇,即使家族内部也一直都在内讧。而没有将全副精力都投入到毒品生产上。 李鹭没工夫理会主持人恼人的嗓门,穿上黑色中袖高领毛衣,到书柜前挑了一瓶薄荷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窗台上等待天亮的到来。这栋被夹在高层建筑物之间的六层小楼租金还算便宜,她签了长期租赁合同,租借下一整栋楼。六层楼上是两间卧房和一间书房。她靠坐在主卧的飘窗台上,一动也不想动。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李鹭心烦意乱地放下酒杯,从书柜上的座架拿下手机接通讯号。 “早安,”那边是杨,“埃里斯从多维贡回来了,他的腿被打伤了,不过带回了不得了的消息。” “什么时候的事,需要我的帮忙吗?” “前天晚上,只是皮外伤,你上次给的外伤药还有很多,他自己都处理好了,”杨说,“不过有很惊悚的消息,我过一会儿发给你,你注意查收。” “我知道了,谢谢。”手机那边的讯号迅速中断,只剩下嘟嘟的挂断声。 李鹭来到电脑前,邮箱早就是打开状态。她坐在电脑前又在发呆,没过几分钟,终于有了新邮件进来。 李鹭点开来看,是一封生日快乐电子贺卡,伴奏是一段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有点嘈杂的电子音乐……她皱起眉,联上待机在一旁的笔记本,运行其中的一个录音软件,录好后立即将台式电脑关了机。这是杨帮弄到的笔记本,运行速度不错,不过片刻,音符被替换成一段莫尔斯密码。二次翻译后,变成了如下一段文字: 白兰度·阿基斯将与杜洛斯家族联姻,私人武装部队合并逾八万人。 HellDrop取得重大进展,来春将进入量产阶段,销售渠道亦已打通。 ——FromYoung 李鹭默默看完译文,按下粉碎键。 阿基斯与杜洛斯是墨西哥边境三不管地界里的两大家族。各国官方基本不敢公布它们的势力究竟有多大。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每年新出产的各种毒品,百分之六十出自于这两大家族的农场。 说是农场,不如说是国度。他们不需要警察维持治安,不需要政府进行社会管理,他们自有私设武装部队。幸运的是,由于生意上的倾轧,阿基斯与杜洛斯两家在过去百年里一直如同天敌般相互仇视,这也给墨西哥和美国的缉毒事业提供了非常大的便利。 然而现在两家却联系在一起。结合点就是白兰度·阿基斯这个人。 书柜的一隅有一张班级照。其中有一个黑头发白皮肤的年轻讲师。微曲的头发很浓厚,遮盖了大部分的前额,黑丝边框的眼镜后面,是琥珀色的眸子。 她咽了一口酒,嘴角挂上一丝嘲讽的冷笑——琥珀色的眼睛?那几年白兰度骗得她够狠,就连眸色都是假的。白兰度·阿基斯,那双如同猛毒一般的浓绿眼眸,就算过了这一辈子,她也不可能忘记。 手机突然又响了,李鹭心情不太好,放在一边没有理会。但是杨奸笑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回放,不厌其烦。李鹭很是懊悔,那该死的酒保以前摆弄她的手机时没有进行阻止,以为这不过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通讯设备。然而一旦手机铃声被替换成最让人厌烦的人的声音后,事情就不同了。 她不耐烦地接通讯号,没好声气地问:“又怎么了?” “没,因为事情涉及白兰度那个人,所以想确认一下你是否安然无恙地看完了信息,没有四处发飙。”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即使发飙也绝对不是因为白兰度,而是因为你的骚扰电话。” “啊,原来是这样的吗,可怜的白兰度,事到如今居然都不及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如果你愿意取代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的话,我不介意在你身上捅出一个马蜂窝。” “狠心的女人,就不能让我自我陶醉一会儿吗。”杨抱怨道。 李鹭轻松带过他的抱怨,转移话题说:“戒毒替代剂已经做好了,你什么时候来拿?” “我在帮布拉德制作安保远程控制系统,过几天再去你那里拿吧。” “布拉德,那个信奉手动安保系统的人?” “他这回想要试试看新技术。他顺便也要给我介绍一个信用不错的军火商,我要去看看有什么新款自动手枪。” 没什么话好说的了,李鹭想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又说:“我想洗澡。”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杨才故作镇定地回答:“我知道了,你洗你的去,不用连这种事都报告。” “可是天然气被停掉了。” “又?!!”杨的声音体现出抓狂本质,“银行不是有自动缴费业务吗!” “我忘记往里面存钱了,这你可不能怪我,为了你上次交待的戒毒替代剂,我废寝忘食日夜不停,什么旁的事都做不了。你难道不觉得有愧于我? “你现在想怎么样。” “嗯,我想去你那里洗。” “……” “不给去的话就别想拿到成品了,合成路径我马上就毁掉。” 她说完,然后听到话筒里传来磨牙声。 “好吧,你自己去吧。” “密码锁怎么开?” 那边传来的咬牙声越发响亮,最后杨还是很容忍地说:“你到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发送进入许可。” “谢谢,你最好了!”李鹭兴高采烈地亲了一口,挂断电话。 杨是个聒噪的酒保,调酒十分专业,味觉嗅觉极其灵敏,所以也格外受不了别人进入他的领地。他住在犯罪多发区,整整一栋三层小楼都是他名下的物业。 李鹭顺利入了门,学杨的痞性子吹了声口哨。杨这个阴谋家,把自己的楼房搞得跟未来世界似的,开门关门、热水烧饭,全部远程遥控。 李鹭连洗浴用品都不用带,仗着有主人的通行令,在房间里畅通无阻。手机又响了,她接起来,杨在那边叫:“不许上二楼!” “我没上啊……”李鹭理直气壮地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室内监控开着呢。” 李鹭抬头一看,居然还真在墙壁装饰花束后面发现了针孔摄像机。 “原来这是二楼啊,”李鹭大言不惭地说,“我还以为是一层呢。” 杨气得直咬牙:“那你以为刚才进门的一层是什么?” “啊,我以为我是从地下室进来的。” “李鹭!” 李鹭堵着耳朵,把手机拿远直接关掉。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原来男人龟毛到一定程度,叫声也是会要人命的。” 抱怨是抱怨,她还是认命地退回一层,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洗浴间。杨的洗澡间十分奢侈,占了半个一层,有直径两米的洗澡池,新款的按摩床、黑色牛皮沙发、红木茶几,甚至还摆着一台二十弦筝。完全是不伦不类不洋不土的装修风格。 虽然淋浴能保证卫生洁净,然而能够有一个浴池,尤其是2×2米的大浴池,感觉会尤其的好。李鹭先用消毒液把池壁清洁了一遍,发现根本没搓下什么油泥,证明杨有能力把自己的老窝打理得一尘不染。他容不下别人进来,卫生肯定是自己搞的,真不知道哪里来的美国时间打理那么大的范围。 灯具开关就在水池旁边,李鹭感叹着甚合朕意,抬手把室内所有灯光都关上。 黑暗。 安静。 浴室里除了水轻轻晃漾的声音就再没有其他动静。 完成了工作的李鹭心无旁骛地享受劫后余生的快乐。前一段不断提纯生物碱的日子根本就是灾难。需要时时刻刻关注药样的变化,控制反应速度;尤其那些试验动物,由于毒瘾发作而弄得地下室全是排泄物,花了不少气力去打扫。李鹭早就习惯打碎门牙和血吞。只要能够完成Z交待的任务就万事大吉。 杨喜欢用橄榄味的浴盐,池子里充斥着若有若无的青涩气味。渐渐的,李鹭放松了肩膀,头枕在池壁上,进入睡眠之中。 奸笑手机铃声又突兀地响起来。在蒸汽缭绕的黑暗浴室内,显得格外凄厉。李鹭浑身一震,几乎被吓趴到池底,睡梦中被惊醒过来,看到摆在岸边的手机闪烁蓝色的闹铃光。 什么事这么着急? 她摸到手机接了起来。 “我是杨。”那边说。 “我知道。” “你赶快离开那里,”杨的声音显得很紧张,李鹭也不得不收束了注意力,听他有什么说法。 “埃里斯被白兰度的人盯梢上了。他从多维贡回来第一站就是到我家,现在已经有不明身份的车辆停在楼外。” “你从监控器里看到的?”李鹭问。 “是的,我刚刚发现。啊,已经下车了,一、二……一共八个人,带司机。他们很重视埃里斯嘛!” “埃里斯是能从多维贡带回情报的人,够格让他们感到重视。”李鹭用肩膀夹着手机,从浴缸里出来,用极快的速度擦干身体穿上浴衣。 杨又继续说:“地下室有通往外面的通道……晕倒!他们有五个在外围守着,三个打算从地下室进去,带了枪,应该是……” 说到这里,手机似乎被抢过去,紧接着是布拉德的声音:“李,我是布拉德,你最好赶快出来,他们全部配备SwissArms公司生产的突击步枪。” 对于这位杀手中的超级专家说的话,李鹭完全相信,只是有些听不懂。她说:“不要跟我说什么公司,说性能!” 布拉德毫不停顿地迅速解释:“子弹初速大约是九百米每秒的超音速,有效射程大约六百米,而且子弹连发,足够在十秒内把你打成一百洞的穿孔蜂窝。精确得像瑞士钟表一样。” 李鹭感到了事态严重,来到浴室百叶窗前,从窗帘间的缝隙往外看。两辆小型卡车停在房子外面。几个人正在想办法悄悄进入地下室。 “杨,你屋子的安保系统能支撑多久?”李鹭虽然这么问,其实也知道不能支撑多久。 杨属于狡兔三窟类型的人,他这个产业并不是很重要,即使有防盗系统,那也仅仅是防范闯空门的持枪盗贼之流。那些盗贼小混混,顶多就是从街边店买的射程一百米以内的小手枪,与瑞士公司生产的连发突击步枪相比,根本是小矮人见到了绿巨人的差别。 杨接过电话:“你从三楼楼顶出去,一定有办法的。” 李鹭往上面看了看,发现这一面墙较近的建筑物也要在十几米开外。 “快!他们已经进入地下室了。” “你房间有什么武器吗?” 杨没有来得及说话,手机讯号突然中断。听筒里传来叭滋滋的噪音。李鹭关了机,知道那两辆小型卡车里放有讯号阻断器,恐怕网线、电话线什么的也被剪断了。 李鹭把手机收好,在四周寻找能够使用的武器。 来的是白兰度的人! 她和白兰度相处的最后一日所见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不知道今日会不会遇上当时的熟人。 时至今日,当时注射进血管的毒品仍在时不时闪烁着危险的讯号,它在召唤着她投入毒瘾的怀抱,引诱她继续接纳致幻药物的注射。心情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呼吸不由得稍微急促起来,手心出了薄汗。这份痛苦,一定要他偿还! 如果能有什么趁手的武器……不论是警用伯莱塔也好,或者单兵匕首也行,对方手持怪物般的连发步枪,她至少需要足以致命的武器…… 她突然想起那架古筝,处于这间不伦不类的浴室中央的琴具。因为之前一直注意于浴室装潢的不伦不类,所以反而对古筝的出现没有太大感觉,如今再想起来,简直就像是为了让这具琴出现得恰到好处,而将浴室装修得七零八落。 好样的,李鹭在这一刻也不由得钦佩杨的奇思妙想。她摸到那具冰凉的乐器,这样的工具真是趁手。 古筝也能要人命 07【】 筝的琴身尾端其实就是个中空的琴盒,里面一般会放置拨弦用的玳瑁片,以及用于更换琴弦的金属丝线。在这个异国他乡,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够知道琴具里的蹊跷。 杨的琴盒里放的是成卷钛合金弦,各种型号的都有,一眼看过去就好像的确只是为了更换琴弦而准备的。最细的就像是高音琴弦,直径才不到一毫米,最粗的则有三四毫米之粗。 李鹭一眼扫过去,立即选中了一卷最细的,一整卷就是十米的长度。这虽不是李鹭最趁手的杀人器械,毕竟还是可远攻可近守的武器。 杨以前习惯用这种东西绞别人脖子,在他的手里,这种物件足以媲美锐利的匕首。至于琴盒里的那些拨弦用的假指甲,则将杨之变态体现得淋漓尽致,看上去像玳瑁制品的那几片东西,确确实实是钛合金,只是被镀上了甲壳似的色泽。看到这个,李鹭不免想到那些被杨用十指活活扣死的贩毒者。 ****** 有着“黑皮怪”之称的加洛林阴冷地紧盯眼前这栋怪物似的建筑物,他却没有觉悟到,他自己的肤色与黑夜融为一体,如果微笑打招呼的话,绝对会把许多人吓得半死,以为凭空飘出一副白灿灿的牙。 他是墨西哥附近多维贡地区的住民,至少在七代以前就被从非洲贩运到了美洲。经过前两代的黑白通姻,他还仍然具有明显的黑人特征。身材是铁锅一般的魁壮,皮肤是煤屑一样的油光滑亮。 加洛林的祖父和父亲格外喜爱多维贡,那片地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控制,黑人与白人拥有绝对平等的地位,当美国的黑人还不能在公交车上获得座位时,多维贡地区则早就对黑白通姻见怪不怪了。 加洛林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在近百平方公里的地域里,阿基斯与杜洛斯两大家族才是真正的国王。种植罂粟的农夫、负责销售渠道的贩子、确保农庄安全的雇佣兵们,都享受丰厚的报酬,生活无须忧虑。 至于两大家族,他们所控制的私人武装部队达到了八万人的规模,并且有雄厚的资金后盾来充实军械库和单兵武装。他们的武器装备比毗邻而居的墨西哥政府军要先进上至少三十年,并且几乎达到了实时更换的程度。 在三十五岁以前,加洛林是多维贡的清道夫,主要任务是为毒品销售铲除碍眼的目标,比如提出禁毒提案的某国议员、即将查处大宗毒品犯罪的警方要员。如今既已成家,并且还成为了两个孩子的父亲,获得家族的许可,加洛林也就脱离了四处奔波的清道夫职务,成为白兰度身边家族护卫队的一员。 这一次,他是接获了上层的命令,追查一个侵入多维贡获取情报的不明人物,终于查到了这里。 加洛林的助手安静地来到他身边,小声说:“多维贡的通讯。” 现场暂时没有动静,他将事情交托给助手,自己进入卡车。电脑上的视频里是一个棕灰色头发的女性,玛丽·阿基斯,白兰度少爷的得力臂助,将近四十岁的年纪,皮肤保养得很精细。这个手段毒辣果断的女人,即使在雇佣兵和家族护卫部队里,也有着“左臂右膀”的称号。 阿基斯和杜洛斯是多维贡的两大姓氏,据称有近千人拥有同样的姓,历代传承下来,却也分化不少,既有制作玻璃器皿的手工工匠,也有种植作物的农垦人,当然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处于多维贡地区权力顶端的那一少数人群。尽管在欧美,有着以族姓加上先生这样的称呼传统,但是为了更好地区分两大家族的成员,多维贡区域里,便养成了以名字加先生的称呼习惯。 “加洛林,”连接于电脑的耳机里传来玛丽干练而且干脆的声音,“事情办得如何了?” “已经追查到他们的巢穴,第一小队正在进行巢穴清理。” “很好,白兰度少爷对你报有很大的期待,希望你能一次成功。” “我一定不会辜负厚望。” “这个任务完成后,还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处理一下。” 加洛林安静地听着,居住在“大屋”里的阿基斯们是供养他生活的衣食父母,只要是他们提出的要求,都是他必须完成的工作。 玛丽微笑道:“放松肩膀,不要这么紧张。” “是的。”加洛林依然紧张着。上面的命令是绝对的,没有可以让他松懈的余地。 玛丽继续说:“我们在美国的生意遇到了麻烦。史密斯有可能会将我们的销售渠道外泄,希望你能在事情恶化之前,将一切可能性减少到零。” “请问是哪位史密斯?” “负责美国东北部生意管道的史密斯·阿基斯。他似乎喜欢上了华盛顿的哪位检察官女士。” “我知道了。” “对了,他还雇请了S.Q.公司的保镖,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如果需要更多人手请不要客气。一定要做出万全的策划。” “S.Q.吗?”加洛林知道这个公司,在他从杀手行业金盆洗手的那个年代,S.Q.公司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安保公司。而不过几年,就发展成能直接参与国际维和的私人武装。人数虽然不多,但绝对都是从枪林弹雨中生存下来的堂堂男子汉。比起多维贡以农夫为主的武装兵人而言,质量只有上而没有下。 “有一个人你要特别注意一下。” “史克尔·斯特拉托斯?我会注意他的,毕竟是老对手了。” “不仅仅是他,还有他们的新合伙人奇斯·威廉姆斯。”玛丽说着,电脑屏幕上很快同步显示出一张男人的正面照。他金发碧眼,西装革履,棕褐色的领带上夹着标志S.Q.标志的金色领带夹。 作为曾经数度与史克尔交手的旧敌,加洛林并不知道S.Q.进入的变化,他明确地表示出自己的惊奇:“S.Q.的合伙人名单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奇斯?” “奇斯一直都在其他国家出外勤,大约前年才真正回到美国定居。如果你知道他去过的地方,就会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叮嘱你注意了。” “请告诉我。即使你缄口不言我也一定会以百分百的谨慎去应对一切新鲜敌人。” “我们手上的资料显示,他至少曾在克什米尔、危地马拉、刚果·金、伊拉克……等地方活跃过,大多数都在战场最前线。” “……居然能够完完整整地回来……” “是的,他毫发无伤,在那些危险环境里根本就是游刃有余。” “我知道了,这边的事情一完,我立刻就去关照史密斯先生。并且一定会谨慎绕过S.Q.的护卫。” “拜托你了。” 玛丽说完话,电脑上的联络立刻关闭。只剩下奇斯·威廉姆斯的正面照还留在桌面上。 这个年轻人一脸严肃,目光有神,应该是个很沉着多谋的智慧型战士。很久没有遇上与自己相同类型的人了。——完全不明白状况的加洛林因为这个错误的定论而心潮澎湃。 加洛林看看手表,离行动开始恰好过去了五分钟。然而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冒起。电脑桌面上的照片也吸引不了加洛林的注意力,他起身探头出去,只见那栋三层小楼依旧是怪物般地占据了面前很大的一片天空。助手看他探头出来,回头打了个平安无事的手势。 可是街区里很安静。 然而仿佛要验证加洛林的不祥预感一般,这时候就连刮过的夜风也是静悄悄的。——这本是事故多发地,枪击、持枪抢劫事件时有发生,尤其在这样无人行走的深夜里,更是不时会传出奇怪的声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正在发生着什么事!加洛林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是多年在生死之间斗争而得来的宝贵经验。 他回到控制室,拿起通讯器,低声呼叫。然而通讯器那边什么回音也没有! ……不应该是这样,虽然手机讯号被屏蔽了,然而他们使用的是特殊频率的通讯讯号,不该会接受不到——除非他们都出事了。 加洛林一把抓起突击步枪,跳下车。对助手说:“发射催泪弹!” “那岂不是打草惊蛇!”助手说。按照他们的计划,最好的方法就是趁人睡着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按我说的去做!”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大,噬人的阴影正展开怪兽般的臂膀。 接连六颗催泪弹被从不同方向注入屋内。就在最后一枚射入玻璃窗的一瞬间,朝向加洛林和小型讯号发射卡车的一面落地窗陡然中被不明物体震碎了,在巨大的压力中玻璃粉碎成珠子状的小颗粒,飞散地向加洛林等人弹射出来。 “卧倒!”加洛林大声喝道,然而已经是晚了,被突如其来的反击震撼了的助手反应迟钝了一秒。就在这一秒之中,趴倒在地的加洛林在路灯的照射下隐约看到闪耀银白色的金属丝线从黑洞洞的窗洞中伸出。那景象,犹如地狱深渊中伸出的锁魂钢链,犹如毒蛇血盆大口中突出的危险的舌信。 助手就这么一呆之中,在空气里飞速滑过的丝线掠过他的脖颈。加洛林似乎听到了肌肉被活活撕裂的凄厉声音,在划过人肉躯体的时候,那根金属色的丝线甚至摩擦出了金黄色的火花。 血液从脖颈中喷涌出来,直射处七码以外。那刚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是加洛林认识了超过七年的年轻晚辈,勤奋、用功,熟知每种枪械的性能,并且对调试瞄准器有独到的经验。可是他紧紧扣着伤口,依然止不住血液的流失,大量的血液被双手阻挡滴落,形成不断扩张的血泊。几秒之后,他终于跪倒在自己的鲜血里。 年轻的助手根本没办法发出任何叫声,那根杀人的丝线在经过他脖子的时候,不但划破了血管,顺带连喉咙都给完全撕裂了。那血糊的年轻人喉管里发出无助的抽吸声,迅速低弱。他的双手终于没有力气压着伤口,滑落到肩膀一侧剧烈地抽搐。 加洛林没有办法去理会助手的生死。 他看到操控金属丝线的人出现在面前,那是一个身穿黑色浴袍的女人,深黑色的头发遮盖了脸侧直至肩膀。她手掌上缠着白色的布条,紧握长达十米的丝线,从漆黑的窗洞中走了出来。虽然刚做过残忍的事情,可身上没有染上一滴血迹,洁白的肤色在路灯照耀和黑色丝质浴衣的映衬下显得透明。 加洛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这样的怪物。不做多想,他举起突击步枪,扣下子弹连发卡簧,食指牢牢地按压下扳机。每秒十发的射速足够致这个怪物于死命! 他见过操控金属钛合金丝线为武器的人,比如有“死军神”之称的阿基斯大屋的白发老管家。可即使威名再盛,那个老头也没办法用毫无锯齿边沿的金属丝划开人的喉咙,更何况距离超过了十米。那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多快的速度!男子都无法办到的事情,眼前这个怪物却办到了。 仿佛突然看到凭空中起了雾气。加洛林回过神,眼前那女人居然不再在原处,他沉下气去寻找,身侧突然被灼热的腥臭液体兜头扑打过来。又有一人被割开了动脉与喉管。 迅速有效的打击,安静致命的行动,短短半分钟,三个助手丧生在她的手下,而潜入房屋的另外三个人,必定也是已经见了鬼去的。 恐惧开始笼罩了加洛林的心。直到现在,那个女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丝质的黑色浴袍柔软垂坠,连褶皱之间相互摩擦的细碎震动都没有。空气中,除了盛大轰鸣的枪击声和血腥漫染的气息外,再无其它。她像是未知的事物,陡然间出现在加洛林的任务中,于是他的好运到了头。 强壮魁梧的黑人想起家中乖巧的儿子和女儿,他们一个刚能把格林童话的三个火柴盒通读,令一个才刚刚断奶。妻子温柔善良,他每次回家必然看见她在院子的棕榈树下守望。 屋子里外如今都是血腥满地,人体腥膻的气味在空气里浮动。 李鹭十分爱惜地轻轻挥动金属丝线,上面滑不留手,就算已经割破了数人的脖子,也无辜似的没有沾染上一滴血迹。她只是不自觉地会认为上面沾染了人类的皮肤,于是单纯地想要将赃物抖净。 李鹭抬起头,加洛林便看见眼前这个散发着凶恶气味的女人露出了面孔,她的黑发与夜溶在了一起,皮肤更显得无机质般的冰冷。 弹匣已经用尽,加洛林冷哼一声将枪械丢在脚边,从腰后抽出尺长的匕首准备近身格斗。这个黑皮肤的魁梧男人在胸前划着十字。 “即使已经堕落,仍然要祈求天父的保佑吗?”李鹭仰起头,这一夜的天气不怎么好,远处的天空上飘着浮云,来自繁华街区的远射灯光投照在云层上形成了模糊的光斑。 “不,只是一个仪式,凡是我的敌人,没人能够活着离开。这不过是一个事前的安魂祷告罢了。” 李鹭微微地笑了。 加洛林呆滞了一下,眼前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认识的黄种人不多,最常见的场合还是基于执行任务而产生。那个女人并不是能够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可是举手投足里有着比美貌更能吸引人的东西。 Hello Kitty满天飞 08【】 加洛林浑身上下凭空地发起寒意,不能置信地说:“这不可能,你应该已经死了!” 李鹭说:“白兰度少爷现在可好?” 加洛林浑身颤抖着,没有什么会比看到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亡魂更恐怖。他记得好几年前,为了将在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药剂研究室工作的白兰度少爷迎接回家,他从多维贡来到了美国。 白兰度少爷那段时间和参与研究的一个学生走得很近,玛丽屡次劝他放弃。 白兰度少爷确实是在他眼前将药剂注射入那个学生的身体里。他死死地压制着学生的挣扎,感觉到手掌下的纤细脖子再也没有脉搏震动。 …… 银白的丝线在昏黄的街灯照明中在加洛林的眼前划过,轨迹是那么圆滑流畅。脖子上感受到冰凉,那寒冷的感触瞬间深陷入肌理,然后脑子里如同绷断了一根弦,视野里变成铺天盖地的血色,浑身上下抽搐着感受死亡的来临。 但是那银白色的轨迹真美。 他不禁想起深潭中的银鱼,幼年的时候也经常会在多维贡的瀑布下捕捉鱼虾。那些细如丝线的银鱼是最难捕获的,它们在深黑的潭底里栖息,有时突然浮上,不等被人捕捉就又消失在深潭的阴影里面…… 消失在深潭的阴影里…… 李鹭慢慢把丝线一圈圈地卷起,路灯灯炮啪兹啪兹地闪烁,加洛林睁大着双目,紧掐自己的脖子,躺倒在冰冷的路面上,浸渍了自己尚余热量的血液。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帮凶,即使死亡也不会有很多人关注。他生前杀害了多少人只有他自己知道,而死后会否受到上天的报应则只有天父知道。 ****** 路灯啪兹啪兹地闪烁了一下,突然灭了。余热还在,光线慢慢地暗了下去,李鹭四处看去,没有活着的生物。两辆小型包厢卡车停在街角附近。她快步地走了过去,找到那辆发送手机阻断讯号的车子上去。 车厢内部四面都是各式各样的仪器,其中一面的电脑屏幕还没关。李鹭晃了一眼过去,看见一个十分熟悉的面孔。 “克什米尔、危地马拉、刚果·金、伊拉克……”她将照片下附带的文字材料略微一看也就无语了。“居然能够活得如此健康,看来威廉姆斯先生是个大脑虽有待发育但本能十分强悍的珍兽。”她想。 时间容不得多座耽搁,她四面找了一下,看到仪器一角放了一大罐喝了一半的可口可乐。 李鹭一手抱胸支着一只手臂,掐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下。将可乐拿了起来,拧开瓶盖全数倒在仪器设备上。 噼啪之声陡作,一阵明灭的火花过后,包车内变得一片昏暗。全部被短路掉了,可怜的可口可乐……虽然有点浪费,但还是这么做比较迅速。 李鹭打开手机盖,信号终于又是满格状态。立刻就有讯号接通过来。 “李鹭,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武器在……” “不需要武器了,你自己不会看吗。” 杨抱怨说:“摄影传输设备也被破坏了。看来下次安装摄影设备的时候,一定要记住把传输线路与网线分开。”之后又信心满满地补充,“布拉德还总是要我回去看看,怕你遭了殃。我就说嘛,你这种非人类怎么可能需要我们的支援。” “哦,是吗?谢谢你对我的信心,等等啊。”李鹭探头出去,用手机摄像头往外一扫,杨立刻没了声气。他深深地呼吸声透过手机传了出来。 “李鹭……”他沉声说,“你真是个虐杀狂。” “不会啊,他们连叫都没叫。” “你这变态!房子里,房子里现在怎么样了,你不要告诉我也是这样血淋淋的一片!” “很不幸地告诉你,虽然你不用因为要支援我而回来,但肯定要回来打通警方的关节。至于如何摆脱凶手嫌疑,你就自己想办法好了,我知道你方法很多。” “啊啊啊,我恨你!” ****** 这真是让人很想好好地诅咒一下上天!李鹭脱力地躺在病床上,她生病了,头一天晚上刚洗完澡就搞得太夸张,结果不小心着了风,不得不躺在病床上休养。 她头天夜里刚回到自家就接到布拉德的电话,狙击手连说了三声“你好狠”,才告诉她警方已经到达杨的三层小楼,看到了鲜血淋漓的现场,他们感到震惊恐惧莫名其妙,完全无法判断致死武器是什么。 杨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现场又留有一辆小卡和一辆指挥车,于是这场虐杀被暂时推定为黑帮势力的冲突,杨只是被无辜地卷了进去,出门在外的他没有办法阻止这一群疯狂人士在自己家里斗殴。 据说警察还用怜悯的声气让杨找一下心理医生来压惊,保险公司也派员前来调查,在现场拍了一大堆照片后,拍胸脯让杨不用担心,他纯属被无辜波及,该类意外情况也在他投保的范围之内,并且信誓旦旦地推荐了更全面的险种。 ……那个酒保一定很抽搐,天知道他有多厌恶上门推销的不明人士。 比起杨的风光,李鹭就倒霉多了。她肌肉酸痛,额头上发热,身上憋死了也冒不出一滴汗。因为状况实在不好,诊所临时歇业。吃了几种药片,睡了整整一个晚上后,温度不降反升,李鹭知道她最好还是找个专业的护工来照顾几天。心情放松几日或许就能好了。 李鹭也想过要把酒保叫来慰问一下自己。不管怎么说,那是最接近她住地的人类。可是一想到头天晚上与杨结下的大怨,萎顿在床的男科医生立刻打消了该不切实际的念头。经过数年交往,该男的报复心已在李鹭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虽然杨的确可以获得不菲的保险金,可那个对居室有着强烈控制欲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满屋子都是别人的血液。他宁愿把自己的血液涂满墙壁也不愿看到别人的一滴鼻涕落到自家地毯。 况且,李鹭想起她的地下室还藏着一些试验的剩余残渣,那个搞情报的杨完全是出于个人无法抑制的强迫症状,比较喜欢乱翻乱动,如果让他进了家门,什么时候被他把药剂弄泄漏了才是好玩。 到第三日中午,李鹭聚集了剩余的精神,穿出最厚重挡风的衣服,从楼梯间推出爱车,要到外面买些临急的药物,熟悉的汽车喷气声从巷子外面传来。 奇斯从车上下来,看见的就是裹得如同树袋熊的李鹭。她脸上泛着红晕,往常盘起来的头发束到了背后,比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漂亮。 “早上好,”奇斯说,“给你添麻烦了,我是来送谢礼的。” 李鹭捧着头回忆了很久,才记起貌似有那么一次,眼前这个笨蛋因为看见剖腹产现场而没有地昏倒在手术室里。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李鹭最后说:“谢礼就不用了,你能送我出去办些事吗?” 两人上了车往巷子另一头开出去,奇斯才知道李鹭生病的事。这个身为医生的病人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奇斯专心致志地开车,看上去好像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方向盘上。可是李鹭就算在昏沉里仍然能够感觉到他其实是在发呆。 “红灯!”李鹭大叫。奇斯一脚踩上刹车,车神速地停稳在安全线后,李鹭却几乎撞上挡风玻璃——几乎而已,奇斯把她按在车座上。 “你没有系安全带。”奇斯开的是一款老式福特,没有经过升级改装,所以即使没系安全带也不会发出警报声。 李鹭说:“对不起,有一段时间没有坐过汽车,居然把基本常识都忘记了,真不好意思。”急忙去找安全带。 奇斯叹气,他很想问她是不是从原始社会来的。趁着红灯,奇斯倾身过去,帮李鹭扣好安全带。他的手臂很长,礼貌而小心地避过李鹭的身体,没有碰触而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早在之前,史克尔见他对男女之事一直不开窍,常常买了花花公子这样的杂志来给他做前期教育。奇斯都没有什么感觉,对那些封面女郎完全提不起兴趣,一把古旧的德国HK都比玛丽莲梦露对他的吸引力要大得多。 李鹭并不是德国HK或城市突击步枪MP5。他目测了一下,李鹭的肩宽大约只有四十公分吧,腰围也绝对不会超过六十。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真正的女人,在和平环境里长大的需要保护和照顾的女人。幸好这里是自由与和平的国度,否则凭这样的肩膀和体重,在克什米尔、危地马拉之类的地方绝对活不下去。 但是毫无疑问的,她对他有极强的吸引力,身上的那种吓人的恶气,比温彻斯特公司连发霰弹枪还要让人浑身战栗。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变态医生”的魅力?奇斯认真地思考。 李鹭死死瞪着安全带,她憎恨这样的束缚。前夜的记忆还明显地贴附在皮肤上,凝滞的空气、血液与金属丝弦带起的微风……肌体还因为兴奋而战栗、麻痹。她不需要什么东西来束缚这种黑暗的欲望。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憎恨”是人的所有情感中最为丑恶的。尽管知道却无法拒绝。因为那是生存下去必不可少的续命草。对于白兰度,以及与白兰度有关的一切,她深深地憎恶着,这让她能够抗拒毒瘾的反复发作,让她恢复行动的自由,终于免除毒品的诱惑。 在漫长的戒毒期中,痛苦到想要杀人的欲望不断积累,变成了噬人的怪物。这是堕入黑暗世界里必需牢记的情感。她是没有未来的,与黑暗世界打交道的人。 李鹭开设诊所之后,也陆续有过几个追求者。但是没有一个能够坚持到最后,他们不行,斯文、干净、家世清白,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李鹭的冷淡和嘲讽将他们全数逼走。 奇斯这种人,有自己的工作、事业、朋友,他能够体面地生活在台面上。他们也不是同路人。还是尽早戒了他,以免把自己卷入直接丛生的混乱中去。 奇斯试图开玩笑地说:“我本来以为你很会照顾自己,结果却遇见了一个治不好自己的医生。” 李鹭斜眼意义不明地盯了他一阵,直到奇斯毛骨悚然之后才说:“这种小问题不需要治疗,好好睡几天就能痊愈。买几粒维生素C就足够。” “维生素怎么可能足够!” 李鹭伸出一只手指左右摇晃:“NONONO,过度相信医药是不好的,这是个误区。要相信人的免疫力。” 红灯这会儿终于结束了,奇斯发动汽车,挂了档,继续向附近药店方向赶。 李鹭还在继续说:“有的人本来患的只是肺结核,这种病其实并不难治,只需要对症的抗生素就足够了……” 又遇到一个红灯,不过快要转绿,交通灯下的指示器正在进行最后几秒的倒计时。奇斯只好停下来等待。 “……但是他们小时候乱用药,小小的感冒也要用上好几种抗生素,弄到真正的大病来了,抗生素反而不起作用。” 奇斯忍耐地听她的理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毛病,或许这个女人的毛病就是生病时话会多。 绿灯了! 他迅速地蹿到对面路口旁边。停下车。转身。正面对上仍在喋喋不休的医生并且执起她的手。 在这一刻,奇斯·威廉姆斯先生脑袋里响动的全是索非亚的话,有关一见钟情之类的…… 他认真并且郑重地说:“请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 李鹭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出现了幻觉,看到漫天飞舞着白灿灿的HELLOKITTY。 “请一定要认真回答我!”他说。 我也许是听见天气预报节目在大谈尸体解剖……李鹭想。 奇斯以为她是因为头痛脑热而不想理会人,很体谅地没有继续烦她,放开了她的双手,深情地注视她的双目,再度请求:“请一定要认真考虑我的提议。” 李鹭靠坐在柔软的车座上,一动不动。 奇斯忐忑不安,但是他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因为他完全效仿了前人的经验。 据说索非亚和史克尔是相互一见钟情,史克尔向索非亚求婚时,就是因为他准备了“深情的注视”、“认真的口吻”、“绅士的仪态”以及“温情的礼物”,当即获得了索非亚当场的首肯。就在刚才,奇斯的仪表态度肯定完全符合史氏标准,欠缺的就只有“温情的礼物”了。那么,只要帮李鹭买回药品,并且是自己付帐,就算是真真正正的万事俱备了。 奇斯信心满满,嘴角不由露出兴高采烈的微笑,继续专心地开车。 到了附近的药店,他看李鹭像是已经睡着,还好记得需要购买的药物,轻手轻脚下车关门去买。他在药店动作迅速,购买药物深得“快准狠”三字箴言,很快就手捧几盒药片回到车里。为了表示珍藏,除了李鹭指明的维生素C之外,他可是连AD钙片和阿司匹林都一起买了回来。 没料到李鹭是以清醒的状态卧在副驾驶座上。 “你醒了?”奇斯问,“药已经买到了,你还需要什么吗?” “你以后还是别来我这里了。”李鹭说。 她叫我别去她那里?奇斯大脑当机中。 “这样既是浪费你的时间,也是浪费我的时间。”李鹭继续说。 奇斯觉得在刚才说出要照顾李鹭的话时,明明感到她的动摇,现在却是如此冷淡的拒绝。混乱中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不知所措地就把药盒丢下,死死拉着李鹭的手问:“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如果觉得我们之间不够相互了解,起码要给我一个机会啊!”他本不是死缠烂打的人,现在真的是完全乱了马脚。 爱我就让我阉你 09【】 李鹭侧靠在座椅上,觉得一阵囧囧有神。 她不确定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话,为什么如此小白言情式的经典对白会出现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市……而更离谱的是,这几句话居然让她听得热血沸腾,直想抓起手术刀就给眼前这只雄性体来那么一两刀。 脑壳被门夹了吧,这个男人…… 在被奇斯捉住双手混乱地询问了半分钟之后,李鹭用尽全力克制了冲动,尽力以囧之表情把手抽回,而后放在奇斯裤管根部上。 奇斯为这样的触感而心动,他出生在美国,做派却是阿富汗式的,他打心眼里认为只有关系十分密切的人才能做至近距离的接触。在李鹭碰触他的这一时刻,他以为李鹭是答应了的。 李鹭抚摸着他裤腿的根部,嘴里含情脉脉地说:“谢谢你的爱,相信我们的结合会是一个传奇,我一定会阉了你,而你也一定会被我阉了的。” …… 奇斯的求婚意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产生,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扑灭。 他绝望地记起此女乃是男科医生,日常工作接触的是各种各样的男人隐疾。莫说是隔着衣料抚摸大腿,就算是一丝不着的重要部位,莫说是阉割,就算是割除了之后顺便做个变性手术,她也是阅尽千帆的高手行家。 伴随着李鹭不怀好意的目光和警察贴上车窗的“乱停车会导致严重后果”罚单,奇斯在首次对女性表白的经历中,成为了悲惨的炮灰——当天因他乱停车而造成的拥堵长达百余米。 事后,史克尔夫妇几经努力终于得知了奇斯的悲惨遭遇。 “太帅了!即使病中都那么有魄力,”索非亚激动地说,“奇斯,你一定要展开更热烈的追求!” 索非亚又说:“不过也太快了,你才见过她多少次啊,这么迅速就直奔主题,难怪她会生气。” “生气?为什么?”奇斯仔细回想,自己应该没有做出什么十分失礼的事情啊。 索非亚受不了地道:“没神经也要有点限度,普通谈婚论嫁一定要经过恋爱阶段,看看电影、逛逛迪士尼乐园之类的,麻烦点的还要经过好几年的试婚生活。” “在阿富汗,只要双方家长都没有意见,就可以结为一个家庭了。”奇斯认真地解释,“这个社会充满了不安定,有各种各样的危险,如果把时间都用在看电影、约会、打电话上,岂不是容易导致许多意外!”在阿富汗那种兵荒马乱的地方,哪有这种美国时间去谈恋爱,就连上床都是要挤着来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一枚反坦克飞弹降落在自己帐篷顶上。 “这里是美国!美国!把你的阿富汗丢在一边忘掉吧!”索非亚受不了地反复强调起来。 史克尔终于看不过眼,帮着妻子教育这位不习惯都市生活的合伙人:“这里是美国,不是阿富汗。你说的那些不安定啊、危险啊之类的,放放吧,这两年也没让你再出外勤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个坏习惯,我几乎都要以为你罹患被害妄想症了。” “史克尔,”奇斯拉歪了领带,贴近合伙人的脸,露出从电视上学到的,十足不良青年的威胁般的冷笑,“嗯哼,被害妄想症,你是在说我吗?” 史克尔一把将他推开,不屑地说:“还来这一套,早八百年就没用了。” 奇斯很受伤地被推倒在地。 史克尔得意地说:“不过李鹭的急救术迅速有效,正是我们公司需要的。性格也够硬,不会被我们公司那帮小家伙们欺负。你看看能不能用什么办法把她挖进公司,薪水按高级佣兵来算。要不然找个时机献身一下,看看能不能凭你的床上功夫打动她。” 奇斯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听到这句话又无力地跌坐在地。他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那一对面目狰狞的夫妇。 他们的思想太可怕了!奇斯想。 ****** 奇斯的休假随着李鹭的打击而告结束,短得让人不可思议。 这栋大楼是综合办公楼,因为是上班时间,形形j□j的男女挤在电梯间里面,冷风随着旋转门不时往里面吹,一些看似情侣的人紧挨在一起,神情亲密。 一大早,威廉姆斯先生夹着公文包跨入旋转门,他西装革履,戴着细长方框的金丝边眼镜,看上去就像一个真正的上班族。而且由于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个策划了失败投资案的倒霉员工——上述观感建立在不看脚的基础上。 一个路过电梯间的年轻人突然叫住奇斯:“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要坐电梯?” 奇斯回头看,是去年起就一直在一起工作的路维希·德尔。那是个来自瑞典的年轻小伙子,通几国语言且反应灵敏,身材匀称漂亮,常有时尚界人士指名他作保卫,也因此被同行们称作洛杉矶分部的红牌。 路维希出色的体型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与奇斯是靠脚上的慢跑鞋来吸引他人注意力的情况有着不可同日而语的本质。 “你不走楼梯吗?”路维希问。 奇斯叹气,他虽然浑身无力,但还是不忍拒绝人家的好意:“好吧,还是走楼梯好了。” 路维希高兴地跨过人群,一把挽住奇斯的手臂,他们两个恰好齐头,在电梯间的众人中鹤立鸡群,看起来很是壮观。 会计约翰森恰好也来上班,他夹着公文包,一样是西装革履,不一样的是脚上穿了纯黑的牛皮鞋,是个真正的上班族的样子。他和两个人打了招呼说:“你们先上吧,我是电梯一族的。” 公司地址是在顶楼的一共三层建筑物里,楼顶也修了S.Q.的停机坪。当奇斯和路维希面不改色出现在第六十八层时,约翰森也恰从电梯上下来,他看见路维希是喘大气,奇斯则是扯开了领带,乐呵呵地对路维希说:“看,还是慢跑鞋比较方便。”听得路维希和约翰森直翻白眼。 通过电梯间和一扇防弹玻璃隔门,经过接待室、VIP室,再里面开始就是S.Q.成员的办公场所。一个两百多平方米的大厅里,摆放了近四十张白色的办公桌。只是由于大家出外勤比较多,许多桌子长年累月都没有用处。 路维希把皮包往自己座位上一搁,就转身与四周寥寥无几的同事问好。墙壁上的白板上用磁石夹贴着各人的行程计划安排表。路维希第一件事就是过去查阅自己的任务。 “奇斯奇斯,”他说,“这次是我和你分在一个小组耶,好有安全感。” 约翰森正要回自己的财务室,听他这么说,哈的笑了。 “约翰森你笑什么?” “你就别指望安全感了。”昨天夜里拜访了斯特拉托斯夫妇家庭的会计师得知了奇斯的遭遇,因而振振有词地说道,“我们的奇斯失恋中,你就别指望他状态神勇了。” “啊!” “哦!” “呃!” “咦!” 大厅里从四面八方传来惊奇地感叹,在奇斯杀人目光扫射下立刻又龟缩回去。 “呜,今天的威廉姆斯先生好可怕……”路维希抱着约翰森的胳膊说。 可怕的威廉姆斯先生不理他,从自己抽屉里取出一罐狗粮罐头,掀开金属盖开吃。 约翰森大声道:“你和路维希明天一起去华盛顿。今天晚上准备好行李,具体事项自己到通告墙上看。” 奇斯放下叉子,皱着眉头问:“为什么是华盛顿?那边分部人手不够吗?” “够是够,但是对方指名点了你和路维希的牌子,不愧是我们的大红牌,千里迢迢地要求你们过去。补充一句,本次合约确定的服务价格不菲。” “……对方是谁?” “众议员史密斯先生,最近想要努力往参议院进步,在共和党里人气不低。” “那个支持撤销限烟令的史密斯?”路维希直吐舌头,“那个拥有毛发发育不良症的肥胖先生让我不敢恭维。” 旁边一个年长点的同事说:“他毕竟是我们的金主,不论在什么场合下都要保持尊重。况且他的秃头毛病也不是个人能够控制的,这么诋损人家可不是有良好教养的表现。” “我知道了。” “……不过在我们之间小范围传播没关系,”那个人笑了,“我也看不惯他的主张,那个人就知道为卖烟草的说话。” “好吧,我先回家,准备好了就登机。”奇斯说,他站了起来,手里不离不弃地拿着罐头,皮包丢在座位上,就往外走。 “约翰森,你知道奇斯的事情吗?他什么时候恋爱的!”路维希好奇地问。 会计师耸肩说:“对方是一个医生,唉,都怪他表白太没有眼色了。路维希,你在这方面是高手,和他去华盛顿的话,有时间一定要多多指教他捕获女人心的技巧。” “医生!”众人又起哄。 “而且是男科医生。” “啊,为什么奇斯这么无能!要是能成功追求到手,说不定洛杉矶分部就能有一个专职服务我们的医生了。”他们异口同声地嚷嚷,“德尔!这段时间一定要对威廉姆斯前辈进行仪容特训!他那双改不了的跑鞋或是球鞋太让人受不了了。” “他只有在现场才会穿皮鞋。”会计师补充,“你只要努力让他能够把恋爱当成现场外勤就好了。” “真是肩负重任!”路维希同志耸肩道,“要改的习惯很多。你们看到他刚才拿着罐头出去了吗,居然是狗粮啊,狗粮!他可是习惯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的。而且你们不知道,他有时候穿礼服,胸袋里看上去像是白色手帕的装饰物其实是纸巾啊,纸巾!还有还有,以前我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见过他一个星期没有洗头洗澡,还喜欢光膀子开空调在宿舍里吃大蒜茸拌意大利通心粉……” 奇斯·威廉姆斯的七宗罪历历被数,同事们听得一抽一抽的。 约翰森说:“好了好了,路维希也要改改一说就停不下嘴的坏毛病。我记得你刚来时可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和那些红毯明星们在一起太多,以至于把他们的坏习惯也学全了吗。” 路维希吐了吐舌头说:“不说就不说。可是他这样精神恍惚的样子,出外勤真的没关系吗?我怕他会不会自己往别人枪口上撞。” 会计说:“我记得你以前没和他一起做过现场吧。那个人一旦到了现场,就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放心吧,什么样的打击都不会让他垮掉。你现在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比如如何克服你的地中海综合症,即使在史密斯先生面前也保证最完美的仪表态度之类的。”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说,“奇斯还是很让人放心的,你还是先做好自己份内事再说吧。” ****** 从华盛顿回来,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奇斯·威廉姆斯一下飞机,就对安全通道里的冷空气吹了一口白雾。 任务很顺利,尽管史密斯先生成天神经兮兮地害怕被刺,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史密斯先生自己也干脆放松了,与价格高昂的S.Q.解约,而和当地比较价廉的公司签了协议。路维希暂时留在了纽约,他打算在那里与情人度过一个白色圣诞节。这是在洛杉矶无法完成的愿望,这里不下雪。 奇斯在机场大厅门口招了的士,开车的是一个扎了满脑袋小辫子的胖子。司机以为他是外地过来的游客,一路给他介绍洛杉矶的风情,问他要不要从荷里活或唐人街上通过,顺便看看本地名胜。 奇斯没什么地方好去,于是也同意他绕个远。 的士里很温暖,他把米色风衣脱掉放在膝盖上,里面穿的是单薄的灰黑色衬衣。坐在车里往外看,到处都是忙碌着准备度圣诞的人。他们有的是一家几口开车出来,采购货物;有的是年轻的情侣或夫妇,手挽手在街边橱窗前驻足,也许是在商量该买什么给孩子;还有人从商店里提了大包小包出来,看包装袋标识,应该是圣诞老人的服装和大胡子——是打算自己亲自扮演圣诞老人逗孩子开心吗? 奇斯掏出手机,翻找能够打电话问候的朋友。翻来翻去,就只有公司里面的人。他把手机丢在身旁,手机弹起来又落下去,一动不动地躺着。 无聊…… 绕了一大圈,花了上百美元,奇斯终于在傍晚回到了暂居的公寓。丢开行李,打开冰箱准备弄晚餐,发现里面储存的食物早就空了。 他叉腰站直,气愤愤地瞪进空空如也的冰箱说道:“今天诸事不顺。”又穿回风衣下楼,去超市采购菜品。 回来的时候,他不知不觉把老福特又开进那条巷子。全能超效诊所的粉红色招牌出现在眼前时,奇斯·威廉密斯先生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中又失态了。 起司面包喂小鸟 10【】 这一日诊所里没有什么患者,诊室里传出悠然的蓝调布鲁斯。奇斯壮了壮胆子,下车前先检查一遍自己的仪容确实无误之后,才一步一步悄悄地走了进去。接待厅里没人,候诊室也没人,他走进玻璃门隔着的诊室,发现李鹭躺在诊床上。她一只膝盖屈起,一只手臂盖着眼睛,看上去似乎很累。 叫她起来于心不忍,可是不叫她起来又不敢乱动,于是奇斯在旁找了椅子坐下。 纸袋放在桌子上的声音惊醒了李鹭,她猛然地坐了起来。奇斯被吓了一大跳,几乎要翻身伏地拔枪反击。但是李鹭只是用清醒的目光扫视了奇斯一下,几秒钟之后便恢复了朦胧状态。她垂下头,目光斜瞄奇斯,身体有些摇摇欲坠。低声地抱怨:“什么啊,是起司面包先生啊……” “起,起司面包先生?”奇斯愣愣地重复,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安上了这个绰号。 由于起绰号是个不绅士、不淑女的行为,一般也只有十分亲密的好友或是互看不惯的冤家之间才会这么做。李鹭这算是什么呢,她是把他们划成了朋友一类还是仇家一类? 不管答案是什么,都让起司面包先生感到无比雀跃。 索非亚说得太对了,女人总是口不对心的,李鹭一方面叫他走,另一方面却对他有着深刻的良好印象!【(-_-|||)】 李鹭垂头不久就开始摇晃,纤细的脖子不堪脑袋的重负。在接连的点头抬头之后,她放弃地躺回床上,翻身向墙里,留了个后脑勺给奇斯,倒头大睡。 奇斯精神大振,从椅子上站起来,呆立良久,脸上慢慢染上了兴奋的红晕。“好的!”他觉得自己干劲满满,把什么礼仪、客气之类的抛之于脑后。他卷起风衣袖子,提起包装了食物材料的纸袋,出去关门。 翻出CLOSED的牌子并且拉下闸门后,他充分地发挥了探险者的精神,一直搜寻到三层终于发现了一个使用率不算很高的厨房。不过还好,打扫得十分干净,锅碗瓢盆俱全。 二话不说,取出食材开始做饭。 奇斯在阿富汗的经历堪称丰富。他很小的时候随父母到夏威夷旅游,那一趟飞机被恐怖分子劫持到了阿富汗边境,从此他就只好在那边定居了下来。一个黑眼睛黄皮肤姓史名威克的无国籍男人把他带大,教了他很多事情,其中一样就是如何在材料短缺的状况下做出一顿好饭。 师傅说:“要抓住女人,就要先抓住女人的胃。” 师傅还说:“没有什么比美味可口的食物更让人心情愉悦了,手制美味大餐与2克拉的钻石等价。” 奇斯有点懊悔,他事先没有计划要过来,所以购买的食材都是自己平常吃的便宜货。动物内脏比较难以出售,超市都是以低于瘦肉三分之一的价格上架,今天的肝脏和大肠看上去很漂亮新鲜,于是就都买了些。 不知道李鹭吃不吃动物内脏。他觉得忐忑不安。善于勇往直前的奇斯懊恼地双手抓头,狠狠地对自己的头皮狂刮狠扫一遍之后,结束了短暂的犹豫,下定决心地把风衣一脱,挽起衬衫袖子,洗净手抄起刀,开始了史氏传人的大餐烹饪。 李鹭到午夜十二点才醒。她记起自己还没有关诊所门就进来睡了,难怪睡不安稳。她以手掩口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坐起身,然后看到对墙的挂钟上指示的洛杉矶时间。 诊室里昏暗着,巷边的路灯从玻璃窗外透射进来。而候诊室和接待厅却亮着灯,朦朦胧胧的从磨砂玻璃门透进诊室。 直到这时候,李鹭才想起在她睡觉的中途的确是有人进来了。因为是一股没有威胁力的,让人安心的气息,所以她就没太在意。反正平时也是这样,越是对着亲近的人就越是不修边幅。几个过从较密的朋友也都知道了她的脾性,所以——把朋友丢在一边睡觉应该不算很冷淡吧。 她暗自点头,心安理得地下床找鞋子。拉开门,外面暖色调的灯光立刻晃得眼睛有些花。她闭上眼睛,然后闻到空气中漂浮了酱香肉片的气味。 究竟是哪个家伙来了,杨那家伙根本就不会做煎炸蒸煮的中餐,心理阴暗的酒保杨只是个西餐冷盘和甜点以及酒品的狂热爱好者。至于暂居在附近城镇的布拉德和埃里斯则更加是料理白痴。 怪事了,我难道认识会做中餐的人吗?她不明所以地挠头,顺气味一直晃晃悠悠走上三层。 接下来,她惊悚地看见居然是起司面包先生在使用自己的厨房。 奇斯听到楼梯口有响动,回头看是她,热情地招呼:“啊!你醒了,再等一会儿,猪肝粥马上就好。” “那是什么……” “那个啊,噢,是刚炒上来的甜椒烩大肠,那个是酱牛肉——可惜腌制的时间不够,可能味道有点不足,不过不要紧,我用酱油、胡椒和洋葱调配了佐餐汁。还是你这里好啊,我那边的公寓安装的消防设备太敏感,有时候会把炒菜的油烟误认为是火灾。我都不敢在那里放开手脚煎炸的,嗯,而且你的器具也很齐全。” 奇斯·威廉姆斯先生一旦进行自己拿手的事项,就会连口齿也变得灵便,全身散发职业人士的自信。李鹭觉得自己刚睡醒的脑袋很是不能跟上形势变化,她落了下风。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进来了。” “说起这个,你也太不小心了。虽然洛杉矶总体的治安是很不错的,可是这里不是社区,还在治安混乱区的边沿,你也不怕被人闯空门。要是进来了歹徒怎么办。” ——谢谢,歹徒已经奔走相告绝不能到我这里撒野了。 奇斯还在继续吓唬她:“歹徒可是很可怕的!到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 ——谢谢,他们被我和杨吓唬得尿都尿不出来了。 “他们把门一关,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m(—_—|||)m】 …… 看到李鹭似乎被吓坏了,奇斯心有不忍,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别怕,有我在呢。下次过来帮你带一些防狼器,我也会叫我朋友多关照你这里的。” “谢、谢谢你的好意,可是……” “啊,已经到时间了,你习惯在哪里吃饭?厨房里还是其它地方?”奇斯没注意到李鹭有话要说,回头去摆弄粥锅。把凉掉的菜放进微波炉加热。 李鹭放弃地垂下头:“就在这里吃吧。” 热腾腾的饭菜摆放上台,李鹭也洗好了奇斯的那一套餐具。这让奇斯兴奋异常,能留下来一起吃!他几乎要欢呼雀跃,碍于李鹭就在眼前而没敢放肆。 威廉姆斯先生故作镇定地接过乌木筷子,握上筷子的那一刻差点就感动涕零。多少年没有摸过真正的乌木筷子了啊,超市里卖的都是廉价的树脂筷子或不锈钢筷子,一点也没有吃中餐的气氛。 我和李鹭果然是有共同语言的!威廉姆斯先生激动地想,所以一点小小的挫折不算什么,为了美好的未来生活,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要以男子汉的气概求得她的首肯! 李鹭对坐在餐桌上仍然一惊一乍的、面目表情变化多端的奇斯感到无以评述。真不知道这个人在激动什么,她实在很饿了。 最近被报复心重的杨通告了很多任务,不但要为组织的外勤人员配置特效伤药,负责特异环境中急救措施的短期培训课程,还要把因伤暂停职务的埃里斯所负责的部分工作一起接手过来。昨天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飞往亚洲,办完事又从远东赶回来,开门进入诊所,连门都忘了关就倒在诊病床上补觉。 不管他了吧,李鹭想。 面前的菜色也确实是诱惑到了她,于是把奇斯丢在一边自个儿变表情玩去,她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酱牛肉送粥…… 奇斯·威廉姆斯的肚子咕咕作响,他终于从激动兴奋中回过神。想起自己下飞机后还没吃晚餐,飞机上的便餐早就消化光了。他不好意思地摸头,不知道李鹭是不是听到了那不文明的肚肠作祟声。可是抬眼一看,见到的却是李鹭把筷子举在空中,眼睛里泛起了水花。 发,发生什么事了! 奇斯震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颤声道:“李、李鹭你别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我会努力去做的。” 李鹭愣愣地看他,看得他心弦颤抖,痛得无以复加,不知道什么样的苦楚才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如果方便请一定要告诉我。”他诚恳地说,为了表达诚意,从椅子上出来,在她旁边半蹲下去,抬头对视她的双目。 “我不甘心。”李鹭说。 “啊?”好像有点出乎意料? “我明明是以做脾脏修复手术的精确度来进行料理操作的,为什么却做得不如你好!” 啊?…… “我以前吃的爆炒猪大肠究竟都是些什么啊!这盘猪大肠,简直就是猪大肠中的猪大肠,猪大肠之王!” 现在变成奇斯愣在那里,继续半蹲的动作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 一顿饭平平安安吃完,李鹭擦干净嘴巴,她转目直视奇斯。 感受到不一样氛围,奇斯不由得也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您的厨艺炉火纯青,我甘拜下风。”李鹭说。 “没,没有的事……”奇斯结结巴巴地说,心里却是高兴得无以复加。 “请一定要把你的手艺教给我!” “啊……啊?……啊!!!” 奇斯感到天国之门向他敞开,这句邀请,等于是李鹭首肯他今后可以随想随来。 师傅,我爱您!奇斯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他紧接着对李鹭说:“非常荣幸,就这么定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一定会好好遵守的。” 真是赚到了,因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所以李鹭今后也一定不好意思解除协议,把他扫地出门。师傅!我爱您!他再次祈祷。 出于丁点的愧疚之心,奇斯补充了一句:“下次我做更好吃的给你!” 这一个晚上实在太美妙,奇斯爱死了他傍晚的失态,错步就开到这里。然后获得继续接近李鹭的机会。 临走的时候,他意犹未尽。李鹭将他送出六层小楼,他回头看那狭窄巷道中的建筑物,从窗子里泄露出温暖的光芒。 “多好的厨房……”他称赞。 “谢谢。” “让我做得很爽!”奇斯意犹未尽地说。 这句有相当歧异的话听在李鹭耳中,把她震得踉跄了一下。她受不了地回头瞪奇斯,诚恳的起司面包先生却用无辜的目光询问她是否安好。 李鹭悲观地察觉到——这个世界已经变态了。 白兰度睡眠怪癖 11【】 多维贡的冬天不是很冷,因为纬度低的原因,甚至还有些热意。这里一年四季都适合种植各种经济作物,尤其是对于居民生计有着重要贡献的大麻和罂粟。占地近百平方公里的这一片地区,东北和西南两部被两大姓氏所控制。就在西南部的中心位置,有一栋被农夫们称为“大屋”的建筑物,周边环绕三重保护网,它是阿基斯家族的祖屋。 白兰度·阿基斯今天状态不佳,怎么睡都睡不好,想起还有一些账没有过目就睡不下去了。那些不断流入的现金简直让他看到都烦。不过这是一家之长的责任,作为家族威慑力的最后一关,他有责任尽好监督之责。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环视这个一百多平米的卧室。太大了,让人不管怎么睡都不安心。他光脚落在地毯上,深蓝色的丝绸薄被从身体上滑下,一直拖到了地上,白皙的皮肤一寸寸暴露在空气里,直到脚踝。 天色并不明朗,早晨五点半的时间,又是冬季,落地窗台下面的花园里还是黑暗一片,必须要靠灯光照明。他走到落地窗前,手掌按在玻璃上,立刻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还是起床吧,他想。转身从门口走出卧室。 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住在隔壁的侍者,门口立刻被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是玛丽,还是睡觉时间,她却穿着整齐的黑色长裤和白色的蕾丝高领衬衣。 “白兰度少爷,你怎么又……”她不满地说,不满归不满,还没达到震惊的程度,也许是因为已经见怪不怪。她转身回自己房间,从更衣间里翻出白兰度以前留在她房间的睡袍,出来为白兰度披上,半弯下腰为他系紧腰带。 就算是从小照顾他一直到成年,面对他如婴儿状态一样袒呈在空气里的白皙躯体,尤其是并非女人所拥有的部位,玛丽还是会觉得耳根发热。 “谢谢你,玛丽。”虽然如此说,可惜白兰度毫无悔改之意,“但是有什么关系。” “被人看到您这个样子总是不妥。”玛丽教训道。 “看得到又摸不到。”白兰度小声地嘟哝,把玛丽抛在一边自己从旋梯下去,“还没到起床时间,你自己睡吧。” 一旦白兰度·阿基斯这么发话,就是他真正不想被人打扰了,玛丽担忧地目送他走下楼去。无奈地回到房间里,关上门。 她坐回化妆台前,既然白兰度少爷已经起来,那么她也不能继续睡下去了,即使白兰度叫她继续休息,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身为侍者的职责所在。她已经不年轻了,在化妆镜里不意外地能够看到眼角的细纹。 玛丽在慢慢接受年华老去的事实。唯一觉得担忧的是,白兰度这些年过得并不快乐。他比她年轻,周身的氛围却是孤绝的,比她还要沧桑,让他人不敢靠近。 几年前,白兰度被她从美国带回来,之后就变成了这样,像是生活乐趣被剥夺了的食肉动物,白兰度拥有才华却闷闷不乐。幼年的白兰度少爷很活泼,很小就立下了光大家族的志向,他的生活就像管弦乐团的演奏,充满了七彩的音符。而如今成年了,剩下的却是黑管的炫银音调,虽然华贵,可惜单调。 希望白兰度少爷与杜洛斯家的葛兰小姐的结合能够改变一下他现在的状态吧。玛丽期望着。 白兰度推开暖房的门,这间暖房与主屋相连,铺设于植物间的地毯保持得一尘不染,他从屋内走到巨大落地玻璃幕墙前的三角钢琴旁,赤着脚也不觉地面冰冷。 湿气和日照对于钢琴保养可不是良好的伴侣,不过这对于阿基斯的大屋来说,不是考虑范围中的事。暖房里的钢琴不必保养,音色变质就换一台。多维贡自由行商者每年会从外面购入音质美妙的名器。 白兰度翻开琴盖,玻璃墙外的青白色照明灯光照亮了黑白分明的琴键。他扶在琴盖边沿,单手慢慢地敲击琴键,一首很容易单手弹奏的曲子,来自一部很久很久以前上映的电影,他在电影院里意外地碰见了一个刚入学的学生。她穿着校服来看电影,他曾在自己开设的麻醉药剂选修课上见过她几次,据说是一心一意想要修习神经外科的学分。 …… 身后的门口被人打开,白兰度知道进来的是玛丽,姿势也懒得换。 玛丽把一小盘三文治和一杯热牛奶放在琴台上,然后就要悄悄退出去。在没有事务的时间里,他们习惯于安静的相处,与人疏远的距离让白兰度觉得舒服,他可以有足够的空间来缅怀已经逝去的过去。 “玛丽,”白兰度低头看着琴键,重复地弹奏那支单调的配乐。 “在。” “加洛林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对不起,现在还没有眉目。洛杉矶那边的阻碍太大,我们没办法自有行动。” “好了,这些难处我都懂。不过你要知道这是一个八人小队的全灭,我想知道是什么人在阻碍我们。” “是。”玛丽低头说。 “既然已经不得不回来接手家族产业,那么至少要把它做得尽善尽美,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真对不起,这是我的无能。” “行了,你回去吧。”白兰度说,头也不回,不曾看玛丽一眼。 玛丽推门的时候,白兰度补充了一句:“加洛林的尸体被警方扣留就算了,不要在这事情上浪费太多工夫。等什么时候找到凶手报复回去也就是了。他家人多给一些安置费。” 玛丽退了出去,眼眶有点热。其实加洛林的尸体完全可以拿得回来,白兰度少爷却这么说。果然是这样的吧,和那年那件事情有关的人,最后都不会得到白兰度少爷的原谅,这其中也包括下令的他自己。 她知道白兰度少爷其实恨着她,不过是基于最后的仁慈而一直没有挑明,让她继续留在身边。 然而即便这样承担着最在意的人的憎厌,就算历史重演,她也依然会做出那样的选择。白兰度少爷的翅膀被一个学生束缚住了,那是少爷的障碍。再来一次,她也毫不犹豫地会摧毁。毫不犹豫地会把那个学生的存在告诉家族长,然后让少爷亲手清除他的障碍。 这么做对少爷是最好的选择。玛丽坚信这一点,和白兰度一起生活这么久之后,她把他当作是自己的主人、孩子、朋友、情人,他是她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意义。只要是对少爷好的事情,就算被憎恨也无所谓,她会贯彻到底。 ****** 李鹭神经质地回头,没有发现任何有危险性的生物或器械在她背后。也许是神经过敏来着,她想,然后继续心不在焉地手打悔过书。在杨的住宅大肆虐杀的事件终于还是动用到了Z的力量。想要媒体和警方妥协其实并不困难,只要破解他们的保密措施、控制他们的网站系统,就能以此威胁驱策他们对某些小小的问题视而不见。 事情算是完满解决,再不会有人追问那几个死者伤口是什么样的利器造成,更不会有人怀疑和李鹭有关。可是占用了Z宝贵的时间这一点,杨是打死不会松口让李鹭无责任解脱的,所以至少五千字的检讨书惩罚计划就此出炉。 据说Z是黑客世界里首屈一指的“漏洞探索者”,经手查找出的程序漏洞不下千条,仅在瑞士的某个黑客网站上出售漏洞信息,每天至少都获利十几万欧。那个恐怖的黑客用不到半天时间搞定了警方、媒体以及网络。到现在,依然不能从报刊杂志、甚至网络新闻上看到关于那夜事件的只字片语。 “李,你走神了。”电脑里传出不男不女的电子合成音。 “嗯嗯,好的我会继续打的。”李鹭敷衍地说,继续检讨。 “李,你今天气色不错啊,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好餐了?” “Z!我警告你,不要以为我不发彪就是好欺负的,不准开启我这边的摄像头。” “你好凶。”电脑屏幕上冒出一个对话框,框子里出现一个黄色小人对手指的委屈表情。 “把我电脑的控制权放开!” “知道了……” 过了一会,Z的电子合成音又很不甘心地响起来:“最近老是上演网络攻防战,满眼满脑子的符号数字,无聊死了,还是和人打交道比较有意思。” “嗯。”黑客宅的无聊发言,李鹭当作没听到。 “前一阵子,墨西哥警方在边境查到了一个无人仓库,居然在里面看到了满库房的现金!我的朋友说这应该是世界上首次同时看见这么多现金被堆在一起,真的是塞满了一个大库房。” “嗯。”黑客宅的新闻八卦,李鹭当作没听到。 “据推断应该是属于多维贡的。听说白兰度准备和杜洛斯家的继承人结婚,你有什么感想没?现在赶去抢亲还来得及,说不定你能当上世界上最富有的新娘!”电子音越说越兴奋,似乎看到了美好的明天。 啪嚓一声,鼠标坏了——被李鹭捏坏的。 “真不好意思,”她对摄像头含情脉脉地微笑,“我失态了。” 黄色小人图标变成了缩在墙角边发抖边种蘑菇。 李鹭还在无限放射“温情”微笑。 电脑屏幕噼里啪啦地迅速出现一行字——检讨不用写了,你我帐目一笔勾销。 之后,不论是电子合成音还是对话窗口全部都消失不见——知道大事不妙的Z完全放开了电脑的控制权。 李鹭面目阴沉地瞪视屏幕很久,起身把电源线拔了,眼不见为净。她抬头去看时钟,叹了一口气。饲主同志两天没来报到了,好饿…… 身在曹营心在汉 12【】 在美国西南部,沿着太平洋海岸就是铺开长长一条的加利福尼亚州。这里沿海,却因为濒临沙漠地带而空气干燥,降雨集中在冬季。往东北方向,隔着内华达州和亚力桑那州的内陆地区,就是全美平均海拔高也最为干燥的犹他州。 犹他州地表以风蚀地貌为主,尤其是如今已经被国家公园所保护起来的几片砂岩区,没人相信在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曾经有人生活居住。然而就在卡皮特尔国家砂岩公园附近,有心人购买了一大块荒芜的沙地,建筑起一个营运危险行业的小型城镇。 奇斯?威廉姆斯目前所处就正在犹他州,位置在无名镇的一组古旧建筑群中,黄褐色的外墙涂层和干燥的气候十分相称。他身穿城市迷彩,全副武装,正蹲在一面掩护墙体后面,用马克笔在自己手臂上迅速地划了一个叉。 建筑物的结构并不复杂,是个易攻难躲的地形。面对手法老到的十人小队,奇斯精神高度集中,因为只要稍微一个差池,j□j掉的就会是自己。 西南边传来轻微的磨擦声,他对这种军用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特别敏感,低头看自己手里,除了一把军用匕首,唯一配备的远程武器就只有警用手枪——这玩意除了射程短,也没有其他好处了。 目光微偏,看到地上躺着刚被他干掉的敌人,他头戴套头帽,从帽洞里露出的大张的嘴巴和死不瞑目一般的眼睛,看上去比恐怖分子还要恐怖分子,手里尚拿着一子未发的突击步枪。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物尽其用,自给自足。 奇斯肯定地执行了这一点,他将手枪插回腿套,夺下敌人手里的武器,完全没有任何羞耻感地在死者旁边发出庆幸之语:“幸亏不是只能单发的渣枪!” 死在他脚下的那位连上路都要被人劫掠一番,可谓可怜。 脚步声从三个方向在向奇斯逼近,可见对方小组的领导者是个很有经验的猎人,能够在短时间里判断出猎物的行踪。 奇斯猫腰从狭窄的墙间夹缝急行,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就在不到三十米的距离内,下面到处都是立柱,比起地上是个容易躲藏的地方…… 三十秒后,第一拨三人小组在地下停车场入口出现,他们完美地贯彻了互相支援的紧密队形。紧接着第二拨与他们汇合,两组人马轮动向停车场地底进发。 这些人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六人配合起来就能看尽车库里所有立柱后面是否有人。然而奇斯早就预想到这一点,他根本没有躲在随处可见的立柱后,而是坐在车库消防帘顶端上。这金属折叠帘具有很好的固定性,一旦火灾发生,就迅速落下阻隔焰头,是适合蔽身的好地方。躲在防火帘上其实是个赌运气的做法,一旦敌方中有善于单兵作战的,便会提早提防来自头顶的威胁。 奇斯闭着眼睛默数敌方的脚步,脑子里形成出一个敌军力量分布图。 十米、九米、八米…… 最接近他的人只有五米的距离了。 就在这时候,车库一个角落里发出一声枪响。声音在地下轰鸣,空气都在振动。这出乎意料的变故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他们迅速向那边包抄过去。 他们上当了,恰好还从奇斯的脚下经过。 奇斯躲在防火帘的死角里,手里的突击步枪早已调到连击的档位,轻而易举地将那六个人全歼。 他在手臂上连划了六个叉——还剩三个。 跳下来的时候,脚边恰好是一个年轻人。那个人是被子弹从天灵盖击中的,红色浆液溅得黑色套头帽黏糊糊一片。套头帽的眼洞部位,可以看到他瞪大了棕褐色的眼睛,兀自不甘心地望着车库天花板。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吧。 年轻的死者耳里窝着的耳机传出吧兹吧兹的电流声,大概是这边的喧闹从步话机里传到了外面最后三人的耳里,有人在进行呼叫。奇斯被他身上的作战背心所吸引,很快从零零总总的口袋形状判断出里面的藏品。 六个人分工合作很有默契,两个用近战手枪,两个是突击步枪,还有两个是手动霰弹枪。武器装备还真是让人妒忌,要不是因为车库地貌环境复杂,恐怕他们刚才就动用到霰弹枪了。应该是因为担心霰弹枪专用弹药会被立柱反弹回来吧,真可怜,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惨。 ——很好,不论是步话机也好,霰弹枪也好,继续贯彻“物尽其用、自给自足”原则! 奇斯眼睛咕溜溜转了两下,一个好主意新鲜出炉,战利品有了最好的用途,外面余下那三人也有着落了。 ****** 车库外,靠近大楼垃圾回收箱的地方,三个身着城市迷彩的人蹲守着。他们已经确认到同伴的全灭事实。在右臂绑束了黄色丝带的是小队行动的负责人,他迅速判断出形势的严峻。仅凭人数优势是无法干掉对方的。 如今最好的战术就是先行退避,在一地埋伏,等待对方出现。 然而——他抬头四顾,大楼里房屋门口紧闭,每层楼的走廊都是空空如也,一目了然。除了地下车库,再也没有条件良好的藏身地。他正要指挥最后两人做战术防御撤退时,车库里突然发出一声沉闷于普通枪支的枪响。 催泪弹! 队长立刻拉下防毒面罩,其他两人见他如此举动也当即效仿。 一枚弹药筒正好打在他们脚边的地上,催泪瓦斯几乎是以爆发的速度从里面泄漏出来,空气中很快便布满了白色的烟雾——这是集催泪与烟雾为一体的弹药。 三人小组行动其实已经够迅速了,在烟雾将他们视线包围之前就从后方撤离。然而当他们退到大楼转角的时候,队长发现敌人依旧没有什么动静。烟雾那边没有枪响、也没有人从烟雾中冲出来。 难道对方只是为了逃脱才使用催泪瓦斯的吗?这不符合常理,一旦他们重新组织起队形,对方刚刚使他们措手不及而建立的优势便立即过期作废。 还是十个人时能通过压缩包围圈来确定敌人位置,而现在,出乎意料的局面使得队长不得不考虑如何寻找到敌人的位置。 不管怎么说,对方是个比老鼠还会打地洞的家伙。 这只是以光瞬交睫为计时单位的思考,队长尚没得出结论,脑内突然一空,身体前扑倒地——一发子弹正中他的后脑。 奇斯从那三人小组的背后袭击了他们。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敌人对于背部的保护放到了较为松懈的状态。他们不会相信奇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车库里出来,又从建筑物的另一个方向绕到他们背后。 其余两人尚想反击,奇斯左手匕首抵着一人的喉咙,右手手枪抵着另一人的胸膛。 “还要继续吗?”奇斯问。 没人回答。 “再继续你们就死了。”奇斯继续说。 “啊啊啊!”被匕首顶着的人大叫着扯下了套头帽,那是个比奇斯还要大一些的匈牙利人。他用手指夹住奇斯的刀刃,把危险推离自己的咽喉:“我肯定是不会和你继续的,你这刀子又不会发射油漆弹,继续下去难道还真要割断我喉咙啊!” 被警用手枪指着的人也放弃地坐到了地上,他把霰弹枪放到腿旁靠着,从作战背心胸囊里掏出一杯咖啡,头套也不脱了,十分郁闷地拉开拉环痛饮。 地上已经“死”了的人纷纷爬起来,走到奇斯旁边。 队长说:“你真狠,至近距离也敢打我后脑,虽然是油漆弹,但真被你打傻了怎么办?我回家还要和孩子一起制作亲子圣诞蛋糕的。”队长是隶属于阿拉斯加分部的,年训的时间安排与洛杉矶分部差别很大。 “圣诞啊……我也想回去过圣诞……”奇斯失落地说,脸上完全不见了刚才信心满满的样子。 建筑群里高立的广播喇叭这时候响了,里面传出史克尔哼哼的咳嗽声,他现在正在大楼顶上的监控室里,身边有很嘈杂的喧哗,应该是站满了观战的人。史克尔连声喝斥那边的人安静,然后才对刚刚进行完区域巷战演习的奇斯说:“a1528号,大家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 奇斯不明所以地看回去。 “你一脸傻样地看喇叭干什么,看摄像头!” “哦。”奇斯听话地转向横杆上被防弹玻璃保护的摄像镜头。 “‘我们要看中国功夫,中国功夫!不许这么敷衍了事!’——这是群众向我反映的意见,以上。” “……”奇斯无语。 “他们以为这是在拍好莱坞大片吗?”队长问。 奇斯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被奇斯从头顶正中击中的队员问他:“奇斯,刚才在地下停车场里那声枪响是什么回事?” “那个啊,是一个爆竹,定时器是一根香烟。”奇斯说着就从腿囊上取出他备用的道具。 “这个……这不是唐人街过节日的时候用的那种东西吗?红红的用纸皮包的。” “是啊。这个牌子的质量很好,会发出强烈的响声,尤其在空旷的空间,发音和回音效果和短枪一样。” “太,太奸诈了!” 奇斯得意地呵呵乐,避过对方不甘心的攻击,把爆竹和香烟盒放回原位。 喇叭里又传出史克尔的声音:“奇斯,艾瑞要你再来一次,这次是两个十人队。” “不要。”奇斯一脸郁闷。 喇叭那边喧闹了一会,紧接着换了一个人。听声音是负责纽约分部的合伙人之一,善于远程狙击的艾瑞先生。他说:“你还记得史密斯先生吗,上次指明要你从洛杉矶跑到华盛顿担当近身护卫的那个,我们纽约分部的小伙子都很不服气呢。奇斯乖啊,给他们看看什么叫做老鸟的实力!” “不要,我要告你们让我超时劳动。” “他超时劳动了吗?”艾瑞问,声音从喇叭里传出,让大家都听得见。 史克尔干咳一声,小声地说:“我们分部早到两天,都是按照常规集训内容在操作。” 什么是常规集训内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按照海军陆战队的训练标准,比如每天早晨五十公里的负重跑、大太阳底下长达两小时的射击训练、游泳馆里反复来回两公里的负重泳……之类的。 两人旁边出现了某些不堪回忆的痛苦之声。 艾瑞只好利诱:“这样吧,奇斯,你只要跟他们干上这么一场,我做主扛着,让你早点回去过圣诞,怎么样?” 奇斯听得眼睛一亮!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说:“一言为定!” 监控器前的史克尔仰天长叹,艾瑞便问他:“你叹什么气。” “我好不容易拉他来打击一下菜鸟们的自信心,这样就被你搅局给放回去了啊。” “根据我敏锐的观察力,我觉得他即使留下来也不一定能专心于工作。”艾瑞说。 “没关系的,他就算不专心,也不至于会被打死。” 艾瑞敏锐地关掉了室外喇叭的讯号,他把监控室里的旁观者全部清空,转回头来才对史克尔说:“问题不是他会不会被打死,而是他会不会因为心不在焉而假戏真做,要是被他玩残了几个就麻烦大了。” 麻烦的确很大,而且不乏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史克尔最终理智地让步:“我同意你的意见,圣诞节让他回去过。” “不过他怎么会这样,刚才话题一转到圣诞节,奇斯整个脸都变了。他以前并不是那种特别在意宗教节日的人啊。” “女人是魔鬼啊,女人是魔鬼。”史克尔说。 我要他,给我麻醉枪 13【我要他,给我麻醉枪】 多维贡西南·大屋。 白兰度身着一套暗金色的裘边睡袍,坐在暖房的藤椅上,一手拿着他的红茶,在看当天的报纸。 前一段时间,家族名下的一个仓库被墨西哥警方查抄,里面达十亿的美元现钞被收缴殆尽。虽然不至于对家族金库造成很大威胁,但是从中暴露出的管理漏洞不容忽视。 他用了整整一个月来寻找足以担任现金周转之职的人选,顺便搬迁了几个现金存放地,安排了今年的洗钱策划,今天才刚能清闲下来。 冬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暖房,让皮肤恰能感受到柔软与温暖。白兰度心满意足,很多年前,他还小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拥有一间自己的暖房,能够天天在里面晒太阳;然后养一条大狗,让它卧在脚边;有一个人,能够躺在他身边。 门铃响起,打断了他的阅读。白兰度将报纸放在茶盘的旁边,在操作板上确认了进入许可,进来的是玛丽,她将一份写得没头没尾打印稿笺交给白兰度。 “这是什么?”他问。 “少爷还记得前一阵子有人在网络上销售新型致幻剂制作方法的吗?” “记得,他们也寄了样品给我们不是吗?测试结果出来了吗?” “是真货,分子式与传统致幻剂都不一样。他们确实找到了开启大门的另一条道路。” 白兰度放下翘着的腿,他神情变得凝重。 “您拿的这个是他们在网络上发布的交易信息,他们准备在拉斯维加斯进行现场交易合成路径。” “现场交易?他们是研究多了自己也中毒了吗?”白兰度很是惊讶,再也没有比现场交易更不安全的做法了。 “据说是害怕有据可查,所以要求现金交易。” “什么时候进行?” “今晚二十三时。” “急性子是个很不优雅的习惯。”白兰度低头沉吟片刻后问,“他们要求多少钱?” “底线是四亿,美元。” “……那是什么概念?” “需要一辆运钞车,少爷,对方要求连车一起开走。” 白兰度不在意地笑笑:“真是什么规矩都不知道的小兔崽子,你先叫拉斯维加斯那边准备一辆运钞车吧,外观不要太招摇的。”说完,他就已经进入了把整件事情都处理妥当的悠闲模式,也不再交待什么,拿起报纸继续阅读。 玛丽领了命却不急着走,她有些疑惑地问,“可是少爷,您还没有说安排谁负责这件事呢。” 白兰度视线都没有离开报纸:“我负责,快去准备。” “少爷,能问一下,这是为什么吗?那么突然地……您不是不愿意再踏足美国国土了吗。” “只是突然想参加一次圣诞的弥撒而已,别多想。”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元老那里不是已经存好我的遗嘱了吗。就算我个人有意外也不至于影响到什么。别在这里磨蹭时间,今晚23点的交易可不好错过。”白兰度也放下报纸站起身,“我先回去换衣服,你就在这里继续可是吧。你不去准备那就我自己来,今晚你也不用跟着去了。” “这怎么可以,我不能离开您的身边。” 白兰度在通往餐厅的走廊里停下脚步,他半转身,从门口探了肩膀以上出来,做了个鬼脸:“那还不赶紧?别想太多了,容易老得快。再怎么说,大屋里也就只有你让我最为信任了。” 玛丽站在那里很久,几乎忘记要赶快办理少爷吩咐的事情。心潮一直澎湃,为白兰度临走时说的话。 “不管您是不是恨着我,甚至这种扰乱人心的话语也是您对我的惩罚,我都不会背叛您的。”玛丽在心中落下了誓言。 ****** 这里是拉斯维加斯一家很有特色的演艺餐吧。深棕色的木质结构和暗红色的布帘组成了餐馆的基色。中间有一个高立的小型舞台,四面环绕了几重小巧的圆木餐桌。 李鹭坐在靠墙的一角,灯光照不到这个位置。她穿着黑色的夹克外套,露出了衬衣深红色的领角。为了手术方便而常常盘在后脑的头发放了下来,略有弯曲地落在肩上背上。 饲主迟迟没有出现,她已有几日没有吃到合口的饭菜,如今瞪着眼前的黑椒小牛排,感到十分愤懑。说不定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奇斯已经到她的诊所去找她,毕竟那个人承诺过要教会她如何做一份好吃的爆炒猪杂。 她只想早点完工,回到她的诊所。 就在十个小时前,Z截获了来自美国西北部某私人研究所的电邮。内容是他们用化学反应的方法制作出一种新型迷幻药,要高价出售合成路径,将与买家在这个餐吧的包厢里进行交易。 传统的致幻药大都要从罂粟或大麻之类的植物里提取出基础物质,对人类神经系统起作用的也正是这些植物里包含的生物碱。这大大限制了毒品业的发展,只要控制了罂粟的种植面积,就能够把紧毒品业的脉门。所以有心人都在寻找如何仅靠化学反应就可获取致幻药的方法。一旦打破这个技术瓶颈,毒品销售将会以几何倍数发展开去。 这种事情就有先例,譬如说冰毒,这种完全脱离了罂粟和大麻的致幻药剂主要以哮喘药麻黄素为原材料,短短几年时间内冰毒就在全世界开枝散叶,任何一个地区都可以通过化学反应的方式得到冰毒晶体。要是再来一例,就真的是天下大乱。 Z只在面版上留下一句话:“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杨做了阅后补充说明:“再也没有比死者更能保密的人类了。” 所以现在,埃里斯受命赶往研究所所在地,销毁所有的试验数据。而杨这边,则来到拉斯维加斯,负责清除所有与事者。 “李鹭,不要用杀人的气势来对待食物,食物是无辜的。”微型无线通讯器里传出布拉德的声音。李鹭把小牛排推到一边,举起薄荷酒喝了一小口,不予置评。 布拉德藏身在屋顶,现在是任务的准备阶段,他在对枪击角度做最后的调试。作为一名绝对合格的狙击手,布拉德一旦身处藏身位置就会将自己当作一块石头。现在居然还和李鹭说话,根本原因是她今晚的态度有些奇怪。 夜晚23点,餐台里的客人寥寥无几,舞台上有一名小丑在表演蹩脚的逗乐小魔术。李鹭确定了确实无人注意到她的位置,才低声回答:“布拉德,请你有一点职业道德,安静呆着别说话。” 布拉德尽职尽责地没有回答。 身处露天咖啡厅的杨插入了他们的私聊,他说:“你还不知道吧,李鹭最近找了一个不错的饲主。可惜没来两天就消失不见了。” “饲主?”这对布拉德而言,是一个绝对震撼的消息,以至于又一次地发出了不职业的声响。 “浅金色的头发,好像午后的阳光;碧绿色的眼睛,比祖母绿还要惹人怜爱;而且职业还和你很对口,你一定很感兴趣的!” 不用知道他的职业,单凭他成为了‘饲主’这一点就已经让我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布拉德这么想,然后难得地加入了八卦话题:“请继续说!” 李鹭阴冷地说:“你敢继续说下去,我下次去你新家找些人来‘肝脑涂地’。” 这话是用中文说的,十分血腥。前次李鹭在他家里遇袭,直接就大开杀戒,还弄得像是变态电锯手杀人现场,杨差点没有抓狂到死。 杨不说话了,布拉德说:“请不要用民族语言交流,我听不懂。” “布拉德,我是有苦衷的。我就怕自己什么时候挨了枪子不得不去找李帮忙——到时候她要是故意在我肚子里缝进一两块纱布那都是比较好受的。” 事关自己生死,布拉德也不能不小心谨慎:“难道还有比这更残忍的吗?” “我怕她把杰士邦安全套也缝两个进去。” “谢谢你提供的好主意,我会写进日记里确实记录下来的。” “啊嗷!”杨的心情很懊悔。 “还有一件事,我什么时候授权给你监控我的住宅的。” “我没有。” “嗯哼,你没有?”李鹭怪声怪气地冷笑一声,紧接着学了杨八卦十足的语调重复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的消息很灵通嘛;以及,‘李鹭最近找了一个不错的饲主’——我什么时候说他是饲主的?以及,‘可惜没来两天就消失不见了’——他没来你很失望?关你什么事!” ……杨,兄弟在精神上勉励你,你自个儿消受去吧。布拉德心想。 杨突然安静下来,片刻之后说:“对方的车辆已经进入路口。进入准备状态。” 李鹭抬手饮了一口酒,刚才的谈话里,她一直维持着不动如山的阴冷脸色,服务生对她也退避三舍。 “了解。”她说。 布拉德也简短地嗯了一声。 没过多久,从棕褐色的玻璃门走进六个参差不齐的人。他们都戴着墨镜或有色眼镜,可能还简单地化了装,在侍者的引领下走入一个包厢。 “买方先进去了。”杨说,“两辆车,还有两个司机在车上。” “留在车上做什么,等死?”李鹭说。 杨苦笑地回答:“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啊。” 隔了几分钟,李鹭和布拉德终于等来他们需要的消息,杨说:“卖方的车子刚过路口……他们停下来了……只进去三个人,还有两个留在车上——一共来了五个人。唔,他们居然玩超载!” 李鹭说:“看来我们必须分头行动了,外面两个你负责。”他们的目标仅仅是卖方,要在卖方与买家接触之前全歼。一旦双方有了实质性的接触,就很有可能会把配方泄漏出去。 “好,他们一进入餐厅就行动。不要担心会留下影像资料,Z联网在做后方支援。” 李鹭皱眉去看墙角几个监控器,虽然运作灯都亮着,但就是死死固定着方向傻照洗手间门口。只要不闹到那边就不用担心留下证据。让那只互联网狂热者掺和进来就好玩了,凡是有资料记录在案的、登记上网的人,在Z面前都如同裸体——只要确定了目标人物,她就能把祖宗三代都查得一清二楚。 “别走神,他们进来了。”布拉德说。 三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青年走了进来。他们浑身紧张,但显然只是紧张于即将开始的交易,他们甚至不会察看一下监控器的位置或是多找几条可供逃离的路线。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黑暗世界里的菜鸟。他们浑身都是破绽,看来是首次踏入这个禁忌的区域,根本不知道他们涉足的生意究竟有多么黑暗。 从入口处要到包厢区,最短的路径需要经过李鹭所在餐桌的附近。布拉德从瞄准镜里看得很真切,十字准星一直瞄着当先一人的脑袋。当那三个人来到距李鹭仅一桌之隔的时刻,他扣下了扳机。 李鹭同一时间对杨说:“行动开始。” 布拉德很小的时候就被师长以优秀杀手的标准进行培养。他身上所有的习惯都是与这个职业挂钩,包括每瞄准一个目标必击发两颗子弹。师长说,要确切致人于死地,普通一发枪弹是不足够的。 连续两枪正中当先那人的脑门。因为使用了穿透力弱的炸裂弹,并未把他射成对穿,而是直接在脑壳里爆破,一颗脑袋炸得像碎掉的西瓜,形成了无比血腥的震慑效果。跟在后方的两个研究所成员木讷在原地,他们是吃和平饭长大的,完全忘记了该立即寻找掩体躲避冷枪。半秒的呆怔足以让布拉德再干掉一个。 直至此时,餐馆里其他客人才反应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震惊地尖叫着冲出餐馆。在这段时间内,身处外面的杨必须要完成对车内两人的击杀,否则他们很容易就驱车逃离。就算是弃车逃跑也是相当棘手的局面。 不过不论内场还是外场,都不在李鹭的考虑范围之内。 眼下,餐馆内最后一个人回过神来,他转身踉跄着逃跑。在包厢间内的买方听到了响动,开门出来。这些家伙混惯了黑道,临机应变能力不是那几个小兔子般的卖方可比,当即压低了下盘,抽出了随身的枪械。 “我阻杀,你补漏。”布拉德说。 李鹭不用他吩咐,早已从腿套抽出两枚手术刀向那研究人员射出,精准地从眼窝中扎进去。 “指纹!”布拉德提醒她。 “涂了指纹阻隔剂,自制的,很好用,下次给你一瓶。”李鹭一边说,一边不厚道地算计大概可以从他那里讹到多少军火。 “放屁,”布拉德说,“你这个不厚道的家伙,不就是指甲油吗,我家多的是。”这家伙远程攻击时是超冷静的,但偶尔近距离遭遇战时,则是一热血沸腾的流氓。 杨突然在外面呼叫支援,小心谨慎地附了一句:“有第三方出现。”他根本没想到居然还会有第三方的出现,他们大概也是被新型毒品吸引过来的其他人。仓促迎击中,居然就让在外场等候的两名研究人员给跑掉了。 杨的喜好可不是使用武力。他本来应该坐在餐厅里,用82年的干邑配澳大利亚产的小牛肉,优雅地向美丽的女士不着形迹地打探情报——这才是他的工作。可是眼下,他不得不拿起不文雅的手枪,和一群程咬金作斗争。 他变打边退,子弹终于用完了……该轮到这家伙派用场了,杨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细丝。 和他纠缠的是白兰度的人。卖方同时约了两个大买家,看谁出的价款高就给谁。 白兰度坐在咖啡厅内室观看外面意想不到的枪战。佣兵团围坐在他身边,还支起了防弹盾,预防流弹突然射入。 “那个男人不错,我很喜欢。”他说,对于不断损失的雇佣兵队伍并不十分在意。 身旁的随侍低头询问:“是否要留活口捉回去?” “唔,”白兰度掐着下巴,把手肘支在咖啡桌上想了一会儿,看见那个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突然扬手把枪甩在路边,而后离他不远的一个敌人就浑身无法自主地被拖向他身前,几乎没有挣扎之力。 “那是什么?”他惊叹地问,伸长脖子去看。 “……”随侍也不能给出确切答案,那个男人已经变成了杨挡子弹的沙袋。 那个在路边车辆躲躲闪闪的武装分子是一个体型并不很健壮的东方人,看他的长相,更多会与酒店侍者联系在一起,至少不会认为这样的人也能参加街头砍杀。 白兰度说:“我要他,准备麻醉枪。” “是。” 为了杀你而活 14【】 李鹭双手按在台面上,越过两重餐台,紧随奔逃的人出去。从吧门通过,经过一条不长的走廊,计程车专用道就近在眼前。刚能看见外面的路灯照明,李鹭就发现有一辆四轮越野从左边开来,她问:“坐的什么车。” “迷彩外观的越野。”步话机那边回答。 “居然还敢开向餐馆门口。” 布拉德说:“你尽快,里面已经注意到我藏身的位置了。” 为了配合餐馆的气氛,李鹭穿了休闲款的西装一步裙和高跟鞋。那辆车以逃命的速度向这边开来,她跨上过车道,半屈起身体做了个准备姿势。眼见越野车眨眼间就要撞上她,周边骚乱的路人甲们尖叫起来,驾驶座里那个满脸惊愕的男人也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思考的余地,依然加踩下油门。 李鹭双手各夹一枚尖刀。在即将与越野车撞上的眨眼之间,她一脚跨上越野车的前盖,用力之巨,让金属鞋跟在前盖上留下一个凹槽。 车内的两人只觉得车窗前突然变得阴暗,汽车大灯和前方路灯的光亮都被阴影所遮盖,他们还没有余裕惊讶,紧接着就是两枚锐器穿透了玻璃,子弹般射进了他们的心脏部位。车窗上留下了左右两个拇指大的洞孔,周围有细如蛛丝的放射斑纹。 李鹭跃上了车顶,抽出小型C4爆破弹卡簧顺手丢入驾驶室内。她没有停留地落在车后的水泥路面上。一系列动作转瞬之间就完成了,路人们还在捂着眼睛不敢看人被车撞的惨剧,可是本该血溅当场的人还是站在原地,汽车却笔直地穿了过去,撞上了路边装饰用的圣诞树。 高大的枞木歪斜地倒塌在相邻的雨篷上,三秒之后,越野车从内部爆炸了,冲击波将枞树上的彩灯吹得七零八落。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钠光路灯黯然失色。 “任务完成,撤退吧。”李鹭对其余两人说。 杨则苦笑地说:“布拉德负责去开车,我这边人不少,暂时走不开。” 布拉德立即卷铺盖走人,让他拿狙击步枪和敌人近战周旋真是件难受的事。 “人手不足真是要命。”李鹭说。 警车的鸣笛声已经听得到,前方百米处的赌场也有保卫人员在探头探脑。形势已经不容拖拉,恰好一辆逃避混乱的路人甲专用驾车从附近经过,李鹭一步跨上车前盖,握紧拳头将挡风玻璃击碎,翻手现出锐利的手术刀,紧逼司机的喉咙。 车主二话没说,十分配合地停车。 “马上下车。” “好好,别杀我。”车主被李鹭穷凶恶极的表情吓住,开了车门双手高举过头鼠蹿出去。 发动机没关,李鹭掉转方向准备接应,口里还对步话机说:“杨,我马上就到。” 哪知道杨那边却突然十分焦急地说:“李,你停住,布拉德来支援!” 布拉德也说:“我已经到了停车场,李鹭留在那里等我们或者自己先走。” 李鹭双手扣紧了方向盘,心里起了疑惑。该不会是两个人都被敌人制住了,所以才叫她一个人逃吧。经过这么一阵,附近再也没有闲人胆敢逗留,路面的干净空旷让她得以加大油门赶过去。 在拉斯维加斯居然也能搞出纽约黑帮式的街头巷战,真是有够夸张。一辆小卡堵截住李鹭车行的方向。两个彪形大汉以车身为掩体进行全线攻击。李鹭如今的座驾与杨那部夸张的全防御型黑色宾利不一样,毕竟只是从路人甲手里抠过来的物件,连防弹玻璃都不可能具备。面对几个黑漆漆的枪管洞口,李鹭别无选择,只能弃车出来。 跳离驾驶座不到两秒的时间,那部鲜亮奶油黄的小车就变成了蜂窝煤般的废弃物。李鹭无语地发现防守路口的两人是那么的夸张奢侈,居然连机枪都带过来了。机枪是个什么概念,机枪就是以每分钟700+子弹进行连发的变态武器。 两个彪形大汉眼见李鹭从车子里出来,机枪口也跟着扫射过去。可是枪口移动的角度短时间内根本跟不上李鹭的加速度,几乎是泥鳅一样的滑行速度,李鹭侧身倒下,快速的冲势让她毫无阻碍地滑进了小卡底盘。 两个彪形大汉眼睁睁地看着目标从机枪准星里消失,他们面面相觑,第一次见到这种速度的人类——是人类,不是泥鳅、异形或其他。 “怎么办?”其中一个问。 “发,发什么呆,调换枪口方向!”另一个在短暂的发愣后把机枪转了180度,准星重新对准李鹭,她已经从小卡另一个方向滑出,加速向前方三十米处的战场奔去。 然而小卡底盘突然轻微的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从底部开始,一团汹涌的火光将整辆车炸毁,他们直至临死一刻才想起《多维贡佣兵乘车守则》第三百一十八条之规定:『发现有人从汽车底盘经过,一定远离该辆车,直至确定油箱附近没有被安装上定时或遥控炸弹。』 杨龟缩于花带一角,那边处于灯光昏暗地区,李鹭隐约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倒霉男人,那男人身上穿着防弹背心,成了他挡子弹的沙包。不时有子弹飞向杨暴露在外的部位,可是都被他及时以肉盾同志作了阻挡。想要接近他的人则被丝线绞断了脖子。看不到布拉德在哪里。 李鹭从口袋里取出最后四枚小型炸弹。每个虽然只有打火机大小,威力却不是开玩笑的。杨能支撑这么久的时间,大概是因为对方想要留下活口。她甩手将一枚炸弹射至路边停的一辆汽车底盘,恰好插入输油管和轴承的夹缝之间,几个人正在车后不断发冷枪,发现不明物体被甩入底盘。他们的反应极其敏锐,当即四散逃开。他们逃是逃了,可是炸弹引爆炸出的铁皮碎片却将附近的人打得七零八落。 李鹭顾不得招呼杨,只叫他快走。 杨把肉盾丢掉,那可怜的男人被接连的子弹搞得苦不堪言,即使碍着防弹衣的关系射不穿人,那冲击力可不是容人小觑的,据说每挨一次枪子就相当于被小车撞了一次,肉盾先生大约是断了几根肋骨。 他从地上捡起两把手枪左右乱射掩护撤退,急切地想要把李鹭带离这个地方。 “我救了你一次噢,回去免我一个月酒钱。”李鹭说。 “酒钱另外再说,先走要紧。” “小气!”李鹭做了个鬼脸。 布拉德适时插入道:“你们都到赌场这边过来汇合,有卡车和一辆小车的残骸堵在路中,我开不过去。” 敌方这时候一阵骚动,他们已经重整好队形。 “我断后,你先走。”李鹭说。 “你先走!”杨坚称。 李鹭囧然,这可不是能够你推我让的场合,她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返身冲杀回去,对步话机说:“这里不是大脑发达的家伙应该混的地方。我比你速度快,更容易脱身。” 留下来也只能成为累赘,杨只得借助街角的树木掩护,躲避着背后不时飞来的流弹去与布拉德汇合。和李鹭所说的一样,她具有足以安全脱身的速度。虽然还是会有些担心和不忍,杨和布拉德本来都以为不会有什么事。可是通讯器里突然传来Z的电子音。 “李,远离咖啡馆!……不行,你别过去……” 杨和布拉德一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Z做出这样的交待。 Z没了声音,李鹭也没了声音。 三十米开外的距离,枪击声已经停止下来。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了。Z似乎整顿了一下思绪,她说:“你们先走。” 布拉德听话地挂档开车,杨问:“李鹭呢?” “回来再说。” “李鹭呢?” “无可奉告。” “……你骗人。这个街道的监控器都被你控制了,不可能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你们回来,在那里只会碍事,我会负责把她带出来。”Z最后说道。 ****** 白兰度站在咖啡馆的门口,身边有很多人为他支起了防弹盾。这其实并不安全,敌人刚才连C4弹都使用了,防弹盾对子弹有效,却不能挡过爆炸的冲击波。 只是白兰度既然不在乎安全问题,也轮不到这群佣兵把他捆绑架离战场。雇佣兵的负责人只是觉得这个主顾比较难照顾,如果他能乖乖配合他们的工作,那就基本上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不过既然是拿钱办事,也就只好处处由着老板的任性来行事。 刚才那使用钢丝的年轻男人的离开让白兰度觉得无趣,现在换来的只有一个身着西裙的女人蹲在花带后发冷枪。没什么特别的,从头到尾就是借掩护和枪械不与人接近。 他说:“随便干掉吧,让二组把警察拦一下,炸掉他们几辆车没关系,我们准备一下就走。” 那个发冷枪的女人被不断逼退到咖啡馆门口附近,白兰度向自己右方十米处看了一眼,那是他们坐来的一辆德国车。 想要突围?无趣。 他有些意兴阑珊地在露天厅的藤椅上坐下,自有手下端上了热腾腾的咖啡。 白兰度把咖啡推到一边:“谢谢,这样容易睡不着,给我热牛奶就好。” 鬼鬼祟祟的女人已经来到近处,白兰度觉得纯粹是个跳梁小丑。她那种弱小的体型在男人们的世界里就是一个炮灰……在等待热牛奶的时候,白兰度一只手支着下巴,左手在桌面上无聊地敲击,不管怎么样,他没兴趣看下去了。 “杀了她。”白兰度说。 他没想到真正动起真格后,那女人会如此难杀,在花坛和隔墙间穿梭,借助夜晚的光影隐藏身形。 几次闪身,她终于来到他的近处,只要冲破防弹盾的隔离,就能够致他于死地。 十几张露天咖啡桌上亮着夜明珠形状的装饰灯,幽缓的灯光照亮了对面的人,这是互相都能看得到的距离。 真的,这么接近,是互相都能看得到的距离。 李鹭愣了一下,而白兰度也没有了任何的声响举动。短短的瞬间,李鹭大脑里一片空白,仿佛是在高速公路上遭遇突然蹿出的行人。而白兰度打翻了手边的热咖啡,他不觉得烫,只感到手心冒出凉凉的冷汗。 李鹭知道她这样是不对的,危险的讯号在脑中鸣叫,在敌人面前发傻的愚蠢行为在任何战术指导手册中都被划归到致命错误一栏。不可以停下动作,不能够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的火力范围之内,不允许让情绪主导自己的思维。 她站在那里举起了枪,正对白兰度的心脏。 “不要……”白兰度小声地说,他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不是因为李鹭手中的枪,而是因为李鹭本身。眼神逐线扫描似的定格在李鹭身上,他突然按桌站了起来,对李鹭身后的人喊停火。 可是来不及,一时间内火光从三处放出,黑夜里擦出闪亮的橘红色的火力线。三声枪响连续在了一起,几乎听不出分隔。 李鹭射向白兰度的子弹被他面前的防弹盾挡下,可是射向她的两枚子弹则准确地从后对穿至前。白兰度看到她右胸和上腹开了两个血洞。 李鹭咬牙摇晃了一下就倒下地,细细的血流从嘴角滑落。四周弥漫的不属于她自己的杀意变得明显。战斗就是这样,当本人全身充满斗志的时候,不会在乎别人是否有着强烈的气势。然而一旦瘪了下去,那些不怀好意的感情就像巨大的水压,能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 理智和血液一起流失,速度很快。她记得唯一的事情就是生气和郁闷,她犯了致命的错误。 希望杨不要因此而生气。 希望还能有命活下去。 还有,希望能饱饱地吃一顿奇氏猪大肠。那个年轻人说他爱她,真是个怪人,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就觉得他很怪。他没有认出她,那么洛杉矶的重逢才算是真正认识的开始吧,只是几个星期是时间,见面也不过两三次。一边忘记了“李”,一边又说喜欢“李鹭”,真是个怪人。 还有,他的猪大肠炒得真有水平。 耳机里传来Z的单回路通讯,焦急地让她坚持住,不过她也没心情回答了。 过了也许是四五分钟的时间,一双铮黑的皮鞋出现在眼前,白兰度的声音在头顶,他在问她究竟是谁? 乖孙健忘,我是你奶奶……李鹭想要这样回答,可惜没有力气说话,血液大量地流失,类似于毒瘾发作的失血症状开始显现。但是并不如那时候痛苦,只是有点冷,有点控制不了躯体的颤抖,仅仅如此而已。 二十几年良好的道德教养在这个人面前全部失效,她只想寝其皮食其肉。 ——让我好好睡一觉,如果还是没死成,我再继续陪你玩下去。 ——所有的事情都有代价,为了你的梦想而毁了我的整个人生,所以我要成为遏制你梦想的一生的敌人。我这个人和这条命,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你而活,为了站在你的对立面而活。 白兰度在她身边蹲下身,把她拉进怀里抱在膝上,喊着要急救要留活口。不过这些已经与她无关,李鹭把血吐在白兰度前襟上,满意地看到他脸色因为愤怒变得更加苍白。 她安心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息,也不管白兰度疯狂地叫喊,无视他打在脸上的耳光,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思绪,停留在委内瑞拉那一片浓烈的绿意里。 那里曾经有一个年轻人,满怀期待、忐忑不安地问:“你是GAY吗?” 他甚至没弄清她的性别。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不过猪大肠倒做得挺好吃的。 如果能够…… 番外·奇斯之诊所惊魂记 15【】 自从成为李鹭御用厨师之后,奇斯日日准时下班,冲进超市买了材料就到诊所按时报到。做饭是他的乐趣,看到李鹭也是他的乐趣,这么有乐趣的事情当然要上赶着做。 李鹭今天的工作似乎特别繁忙,晚上二十时了都还泡在诊室里,外面等候的病人一个接一个被叫进去。 外面天色全黑。 奇斯从楼上往下跑了六七次,都没见到李鹭从里面出来过。他越发郁闷,这么晚还不吃饭,对肠胃都是很大的负担。究竟是哪些没眼色的病人,都不能体恤一下医生的辛苦。 他在接待厅里洗干净手,见着候诊长椅上也没有候诊的病人了,心里堵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今天不能让李鹭再接客了,这么做了决定后,奇斯当即把大门关上。要回厨房时,正经过看诊室,这是处于手术室对面,比手术室小很多的一个房间。 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应该是j□j? 奇斯敏感地停下。他不可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声音,那是男人沉浸于欲望时才会发出的低沉忍耐的喘息。 他忍耐不住,抓住把手拧开…… 眼前所见让他震惊! “你们在干什么!”奇斯大吼。 李鹭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又将专注的目光投注在躺在手术台上的人身上。那个陌生的男孩赤着下半身,羞涩地躺在她目光笼罩下。奇斯一眼掠过去,就发现那男孩脸带着师傅曾经描述过的“欲拒还迎”。 李鹭对男孩说:“你进来的时候我有叮嘱过一定要锁好门吧。” 男孩不知所措地点头,他下半身还j□j在空气中,十分不好意思。 “所以他现在冲进来看到你和我这个样子,责任在你而不在我哦。” “是我自己疏忽了,但是能不能请他先出去?”男孩不好意思地问。 李鹭的手还抚在男孩下半身那每十分重要的部位上,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手放错了地方。 奇斯只感觉到头脑有一股热血奔腾,东西冲突,就是不让他安宁。他几乎要被气歪了嘴:“为什么让我出去?我是她家厨师,你是什么人!” 男孩子吓得抖了几抖。 李鹭不耐烦地说:“首先,奇斯,能不能请您先离开一下,不要妨碍我的工作;其次,你这么没有礼貌地站在这里,已经侵犯到了患者的隐私权。” “患者?工作?” “j□j切割,虽然是个小手术,但是还是请你先出去。”李鹭说。 “……” 从诊室走出来,男孩是面无血色,走路都很是别扭,一步一拐地走入了门外的黑暗。这附近是贫民社区,偶尔传出一声枪响,洛杉矶的夜晚就是这样,一方面是大明星们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另一方面是街区的暴力相向。不过不论怎样,至少没有哪个闹事分子会闹到全能诊所这边来。 奇斯一直坐在候诊处的长椅上,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感觉尴尬极了。李鹭叮叮当当地收拾了一下才走了出来,她脱下胶皮手套,丢在诊室旁边的废物篓里。 “你刚才很激动啊,”李鹭说,“不过是一个小手术,你总不能要我上演一出‘隔山打牛’啊,不碰他那里我要怎么割?” “他可以自己扶着!”奇斯喘气说,显得气愤。 “哪个医院会让病人自己扶着自己的器官去接受手术的。” “……” “你还没回答我呢,不碰他那里我要怎么割?你想要我用嘴咬啊?” “……不是……”(⊙﹏⊙) “还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你不是太激动了,你是太没有常识了。”说到这里,李鹭停了下来,她皱着眉思考,“啊”的低叫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奇斯从李鹭的面部表情看出了一点端倪,他开始觉得冷汗从背后沁出来,凉飕飕的很是不安。 “不是,我是想到,你居然不知道这些事情,莫非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切过j□j?” 奇斯一愣,脸刷的红了——活该他白种人肤色白皙,没有黑色素胡萝卜素花青素的阻挡,脸上啥颜色一下子就出来了——但是他紧绷面部肌肉,打死不承认。 “看来果真是这样,不行啊奇斯,出于卫生考虑,我建议你还是切除了比较好。作为你下厨的酬劳,我就不收你手术费了。放心,我动手很利落,几分钟搞定,远近都闻名。” “不,不用了……”奇斯觉得自己像是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上了的绵羊。 “还是尽早切了吧,形状会变得很漂亮,色泽会变得干净很多,而且提高敏感度,让你更快乐。” 什么形状,什么色泽,什么快乐?为什么从这个女人嘴里吐出的话他完全听不懂? 李鹭亲切地拍上他肩膀,继而抓住他衣服,就要往诊室拖去:“去吧去吧,很快的。” “不,不要……”奇斯虚弱地说。 “有什么不要的,”李鹭脸上笑得欢快,“好不容易找到可以报答你一日三餐恩情的事情,你就好好享受吧。” 可是为什么你脸上却闪烁着享受的光辉?奇斯心中警铃大作。 诊室隔门近在眼前,他奋力甩脱李鹭,以前未有过的语速迅速说:“公司里还有事情我先走了晚安明日见!”说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诊所,逃也似的跑了。 轻骑兵校友 16【】 圣诞将至的这几日,奇斯被史克尔操弄得不行,日程表被安排得很满。近期的安排是往队员们背囊里塞一壶水,把人独个独个地丢在砂岩区,让他们自行寻回基地。 这样的训练往往伴随着危险,据说去年的抗干旱训练中就有人误食了戈壁地区的麻黄属植物而兴奋过度,如果不是身上的卫星定位系统正常运作,如果不是总部及时找到了他,也许那个人就会手舞足蹈地跳进峡谷区而不自知。 在这样欢乐的训练安排中,奇斯充分发挥出了他前二十年所学,取水觅食无往不利,沿途的沙漠蝎和啤酒仙人掌被他吃得欲哭无泪,化身为沙漠好小子的奇斯同志一路技惊四座,凭一枚钢针制成的简易指南针,三日内就回到了基地。 奇斯却不甚高兴,隐约觉得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些事情正在发生。那种完全无法掌控的感觉很不好,于是他像一头独狼一样,坐在基地总指挥中心走廊的长椅上,身上发出厌烦的气息,以至于人人绕道而行,避免引火烧身。 艾瑞经过他身边,也不免被他身上的气势伤到,把史克尔拉到一旁问:“他又在发什么疯?” 奇斯从国外回来,就一直和史克尔搭档,史克尔对奇斯的习性自是比其他人要熟悉。不过他也只能十分不确定地说:“也许是砂岩区昼夜温差太大所导致的地域性抽风。” “地域性抽风,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病?”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史克尔摊手。 正在说话,行动电话突然响了,这是史克尔、奇斯和艾瑞能够共同接听的讯号。他们都是S.Q.的合伙人之一。 奇斯冰冷的眼光扫过来,史克尔无奈地笑,对艾瑞说:“看,果然是抽风了吧,平时他不会这样的。” 艾瑞从肩膀上抽出行动电话,是来自监控中心的讯号,对方说:“有人在镇外提出进入许可,只有一人,携带枪支。” “什么枪?” “应该是狙击步枪,目前无法辨别型号。据称是潘朵拉的人” 史克尔与艾瑞惊讶地对视,就连不远处的奇斯也暂时收了不正常状态,站了起来。 时至今日,世界各地也几乎无人不知潘朵拉魔盒的典故。潘朵拉的语义为“一切灾难的传播者”,人类之女潘朵拉打开了禁忌之盒,让灾厄在世间传播。 他们以论米为计量单位的步幅大步走向停车场,途中,艾瑞感叹道:“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整这么个惹人憎的名字。” 登上越野车的同时,奇斯回答:“他们配得上这个名字。” 有时候,S.Q.也会应一些政府组织的要求在一些区域定点清除贩毒势力,他们的业务在那种场合下与潘朵拉组织重合,于是也不免进行局部性的协同作战。所以奇斯是知道这个组织的。 车子狂飙出车库,进入砂地后,车尾扬起了呛人的沙砾。 艾瑞听奇斯似乎很是赞赏潘朵拉,于是就问:“奇斯和史克尔都和他们合作过吧。” 史克尔深有感触地说:“那个组织负责前线行动的中心人物一直维持在二十至二十六人之间,据说都是单兵作战或情报战的传说级人物。我曾与一个叫做布拉德的家伙合作过,他的远程狙击现在想起来还是噩梦,一公里的射程对他来说就是练习常量,是十拿九稳的攻击距离。至于奇斯……你是和哪个家伙勾搭上的?” “埃里斯。”他说,“我们在金新月地区定点狙杀毒贩时认识的,也一起参加过委内瑞拉的轻骑兵学校的年训……还有两个,其中一个叫李,一个不记得什么名字了。” “轻骑兵学校……”艾瑞显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 “怎么,你也参加过?”奇斯问。 “别提那段伤心往事了,二十人的小组全被狙掉。奇斯你继续说,埃里斯和你那一届发生了什么。” 轻骑兵学校存在于委内瑞拉的热带雨林中,据称具有世界上最为残酷的训练方法。每年进行的特殊兵种训练都以国家为单位形成小组参加训后的总结赛事。由于环境的恶劣和使用了真正的爆炸装置,年年都有实质上的伤亡。尽管如此,轻骑兵学校仍然是世界各国特种兵的梦想,有着“特种兵的奥林匹克”的美誉。 奇斯说:“我是作为无国籍人参加的比赛,美国、意大利、俄罗斯这些国家的参赛小组人数都达到了三十人以上。那一年的无国籍人一共……”他仰天望了一下,最后放弃地说,“大概十一二名,于是就混编到了一起。” 话说到这里,车子开出了镇子外围。红褐色的沙砾背景中,一辆黑篷越野停在不远处的风化石阴影下,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靠着车门,他身穿沙漠迷彩,脸上也涂了油泥,正在点燃口里叼着的烟。 看到奇斯他们迎面下车过来,他将打火机收进衣袋,隔远打了招呼。 就算是隔了副墨镜,史克尔他们也能感到类似于瞄准镜探视般的锐利目光打在自己身上,那是一种因长年潜伏狙杀而形成的没有温度的目光。 “奇斯?”那个人显得惊奇,把烟也掐了收进口袋,大踏步地走来。 奇斯听到这把声音,再无犹豫地迎了上去,大声叫道:“埃里斯!” 史克尔吐了口气,对艾瑞小声说:“看来还真是潘朵拉的人,他们一来准没好事。” “嘿嘿,是我。”埃里斯把墨镜摘下,塞进口袋,露出淡蓝色的眸子。他亚麻色的头发长至肩背,捆扎成一束。如果不是脸上那防晒油泥,那么他就完全不像是个参与过轻骑兵学校的人,而反倒像是垮掉的一代。 埃里斯和奇斯久别重逢,来了个男人式的拥抱。放开之后,埃里斯眼神灼灼地扫视三个人:“这里谁说得上话?” “谁都可以,有生意一样接。”史克尔说。 埃里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光盘递给史克尔:“这是Z提供的薪酬资料,如果任务完成,它们将会成为S.Q.名下的产业。” “Z一向不会在金钱上吝啬。”史克尔微笑着接过光盘,“说吧,我要看看这个任务的危险等级。” “我们有一位成员失陷了,目前在拉斯维加斯。如果不抓紧行动很可能就会被转移到国外。所以想请求你们的帮助。” “潘朵拉的人,失陷?”史克尔沉吟一下,“据我所知,潘朵拉的人都是单兵中的佼佼者,这看来是个伤亡概率较大的任务。” “是的,对方是多维贡的阿基斯家族。” 史克尔不做声了。 “我们只需要两个四人小组的支援,只是负责外围掩护。请尽快决定,我们希望今天晚上之前就能成行。”埃里斯说。 他又转向奇斯,祈求道:“其实也不是十分艰难的任务,人家毕竟是千里迢迢跑到咱美利坚合众国来的,没带那么多恐怖的雇佣兵。如果不是我们人手目前大多外派,否则自己都能解决了。况且失陷的人奇斯也认识,就当是作个人情吧。而且Z的酬金也很丰厚,如果完成任务,你们在洛杉矶曼德尔大街的分部,就不用憋屈地窝在三层内,五十层以上都会划入S.Q.的名下。” 史克尔惊叹地说:“这可真是大手笔。” “Z一向舍得在我们身上投钱。”埃里斯自豪地说。 奇斯倒是抓住了他刚才那段话中一闪而过一个词语:“你说我也认识?” “是啊,说起来,我们其实都是在轻骑兵学校合作过的。” “究竟是谁啊?” “我们的随队医生啊,Doc.Lee。”埃里斯感叹道,“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就是长得最像非洲难民营里跑出来的那个。” 奇斯大脑里立即映射出一个排骨般的人类影像,心里紧紧一拧。李失陷了?那可是一个和他一样经历了轻骑兵学校的选训依然平安无事的人。那可是他生平第一次喜欢上的人…… ****** 白兰度的手下办事效率足够高,半个小时内就将李鹭送到当地老巢进行急救。因为是贯穿伤,不用费神取出子弹。棘手的是她的胃部被击穿,胃酸从穿孔中透出,腹腔组织损伤得很厉害。 他一直站在屋子里,隔着一层无菌罩,看医生为她打开伤口,修复胃囊,清洗腹腔,然后缝合。 李鹭变了很多,几乎让白兰度认不出来了。变高了一些,结实了一些,像是一个干干巴巴可怜兮兮的花骨朵略微得到了养分而滋润开了的样子。但她还是那个睡着的时候嘴角会露出笑的李鹭。过去的伤害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印迹,至少在梦中她是没有受到伤害的,这让白兰度感到安心。 医生们陆续走了出去,各种测量仪器还连接在她身上,心跳是低于常人的四十五至五十六下,血压也偏低。 白兰度拖了张椅子,在贴着无菌罩又最靠近李鹭的地方坐下,专注地打量她。麻醉药效要再过几个小时才消退,不过医生说她还醒不了这么快。创伤很严重,失血又多,最少要观察三四日才能确定是否度过危险期。 好像又活过来了,白兰度把手掌贴在透明的高分子薄膜上,隔着一米的距离抚摸她的脸颊。她在皱着眉,嘴角却是挑着乐的。带着一贯的嘲讽味道,看上去却显得开心。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乐呀? 普通麻醉药的剂量对李鹭作用不大,手术中她屡次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无生命的金属器械在自己体内摸索。好像有一句话是那么说的,吸了毒的人不会去吸烟,因为吸过了那种浓烈的味道之后,就再也不觉得烟叶能够过瘾。相对于白兰度曾经用在她身上的原始试验药剂而言,普通麻醉药就是那个无法让她产生足够刺激的烟叶,淡而无味。 李鹭晕乎乎的,失血让肉体虚弱,使神智混沌。她大概知道眼前不断扩大的绿意不是现实,而是很早经历过的过去。 ****** 委内瑞拉是个让所有踏足其上的人都记忆尤深的国家,在这个以热带雨林气候为主的国度里,森林覆盖面积达到了一半以上。 李鹭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足委内瑞拉,为的并不是观光旅游,她被杨和埃里斯押到这里,据说是要参加一个叫做“轻骑兵学校”的选拔训练。 临行前,Z用囧囧有神的电子特效音与她进行了通话,信誓旦旦地声称“绝对不会让你死的”,附带说明“这只是个小小的训练而已”,并且强调“组织里的卡尔和布拉德去年组队获得了第二的成绩,所以今年才给了无国籍组织额外的几个参训名额”,最后要求她务必“好好把握这次难得的学习机会”。 简直就是放屁,如果是那种小打小闹的选训,还需要分配参训名额吗? 如果是小打小闹的选训,潘朵拉组织会硬性规定其成员必须要参训并且坚持到最后一个阶段? 生性谨小慎微的李鹭当即上网搜索了“轻骑兵学校”这个名词,出来的前几条都是关于这个学校的训练如何如何轻松之类的报道。她在怔然三秒之后,当即从倒数的条目抽了几个网页出来,却见里面说的恰恰相反,大肆宣称这个训练难啊会死人啊,淘汰率在50%至80%之类的啊。 于是李鹭当时华丽丽的被Z那个囧人囧趴下了。原来网络狂人Z同志仗着艺高人胆大,为了骗她甘心参训,黑掉了好几个介绍轻骑兵的高点击网页,将选训内容统统改了一遍。于是就呈现出搜索结果的首页是歌舞升平,而搜索末页——所谓的被掩埋在假象后的真相页——则是哀鸿遍野。 好不容易到了被布拉德和卡尔押送上两栖直升机的那一日。杨抱着布拉德不放手,哭天抢地地喊,为什么啊,我都已经参赛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陪两名菜鸟经历一次地狱生活! 布拉德用冷酷并且干脆利落的一脚将粘在他身上的树袋熊踹上机舱,卡尔则讥笑地说:“因为你前年参赛还没到最后关头就被‘击毙’了。” 埃里斯顶着个乱蓬蓬的脑袋缩在直升机舱一角睡觉。他也是潘朵拉最近相中的候选成员。同样是狙击手的位置,性格和行为模式与布拉德完全不一样,不是很在意个人形象的养子。 三人组中最惨的还是李鹭,因为刚度戒毒期,又被Z的所谓“恢复性训练”操弄得苦不堪言,现在整一个人就是个皮包骨的黑黄货色,搞得杨曾指着她对Z大吼:“你把这白粉妹送过去不是让她找死吗!” 李鹭被“白粉妹”的称号结结实实砸中,眼里精光一闪就要发飙。 代表Z的CG图妖媚加邪魅加魅惑地一笑,紧接着控制板上传来千伏特的电击,把杨震成一炮灰,控制室里回荡着RP的电子合成音:“肯尼亚的长跑选手哪个不是她这副样子?人家不照样跑得吃得?先管好你自己这副嘴巴再说吧。” 夹在李鹭和Z的爱憎分明之间,杨就是TMD可怜一炮灰。 两栖直升机停泊在委内瑞拉热带雨林的一个无名湖泊里,围绕湖泊,四面已经按国家编制分配了战地帐篷。直升机的声音引得不少人从帐篷里钻出来看热闹。 奇斯和他在阿富汗的战友一起报的名,因为是个人行为,被归在无国籍一组。筹备组刚去仓库搬运配给他们的帐篷和基本单兵装备,于是他们几个都被晾在湖边。 旁边一个两米多高的白色巨塔咂嘴说:“这是哪个国家的参训队,这么夸张,弄个两栖的来。” 奇斯还没说话,里面下来了人。 当先一个是杨,他显然是被踢下来的,以不正确的姿势扑通一团滚入水里。这不能怪别人,他挨挨蹭蹭李鹭揩油揩了几个小时,没有被事主从云层上直踹下来已经很是幸运了。不过如果要杨自己表一个态,他一定会面带不屑地反击:“谁稀罕对一块排骨揩油水。”现在好了,到达了目的地,让他亲吻湖水算是正当防卫限度里的反击。 哪知道四周湖岸上立刻传出了惊慌的叫声。 杨从湖里挣扎着浮了上来,挂了满脸水草和淤泥。他的四周划过几条水道,栖息在近岸的鳄鱼向他那方聚拢过去。 湖里有鳄鱼! “埃里斯,”杨抬头喊,“我的鳄鱼皮枪套靠你了!” 气氛已经达到了最紧张的关头,他居然还在半真半假地开玩笑。眼看两只黑凯门鳄游至他进身三米内,一旦被咬合,将难以逃脱。 其他国的也有武器在手的,只是狙击步枪和突击步枪一般长度在一米左右,大家都是拆装了安在枪盒中带过来的,而如果用随身的手枪,又唯恐精度不够误伤了人。若要下水揪斗鳄鱼,落水者是在湖中心,根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时间兵荒马乱、险象环生。 奇斯的狙击步枪也是尚未拼装,还好短突尚在,身边就是一棵高大的棕榈,他并手并脚攀了上去,双腿紧夹树干倒挂下来。这个角度视野清楚,方位合适,他抬起短突调到单发,开始清除障碍。 头下两米处,一个意大利的特种兵叽里呱啦地对他大叫,大意也是小心误伤人之类的。 第一发子弹命中了鳄鱼的后脑,它翻滚在水里,带得落水者好一阵挣扎。奇斯才记起来这种冷血动物进化程度还比较低,神经中枢泰半集中在脊椎,光是命中脑部尚不足以致命。奇斯一咬牙,只好重新调至连发,一串枪击点落在那条长达三米的黑凯门鳄脊柱上。 用短突连发打出狙击步枪的精度,用倒挂的姿势打出了标准站姿的效果,简直是技惊四座。 谁动了我的早餐 17【】 但凡熟识奇斯面包同志的,都不能不顶起个大拇指承认他是一位实实在在的牛人。只不过现在他们身处于委内瑞拉的热带雨林里,轻骑兵学校本年度选训的现场,牛人自然不会只有他一个。 自两栖直升机上下来了一个亚麻色头发的邋遢男人。他站在落地架上,肩扛一支城战突步MP5,一枪一枪的把围绕在杨四周的鳄鱼来了个爆头。因为使用了特制的爆破弹,每枪下去都是一阵脑浆四溅,把湖区染得浑浊不堪。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四周各国派来的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大都一眼认出他手中的兵器适用于百米以内距离的城市巷战。 不论是奇斯手里的短突,还是埃里斯手里的突步MP5,精度比起狙步都要差上一筹,尤其是鳄鱼一旦潜入水中,还要计算好光线折射的距离差。然而那两人却像是吃家常便饭一般,不片刻工夫就把近在眼前的危机们逼退。 众人才晓得窃窃私语以表示对这两位脱颖而出的牛人的赞叹,顺便打听一下他们是来自哪一国的。 埃里斯把短突塞回背包:“可能还有鳄鱼没有清除,我先过去。”说完抽出一支大马士革匕首,扛着防水行李袋下了水。 直升机的机师回过头,咂嘴对李鹭说:“刚才不早就提醒你们有鳄鱼了,就不怕弄死人?” 李鹭哀叹地看外面水里那两位,潘朵拉这种地方还能出什么鸟人?再体弱多病的也不会输给鳄鱼。尤其杨那变态用的武器还格外血腥,双面锯齿的合金钢丝弦,往鳄鱼脖子上这么一拉,别管多粗的皮也顶不了他用力一绞。 她两只眼睛往外面一扫,什么话也没说,往嘴里衔了一支战俘刀,背上自己的背囊跳下水去。 机师被看到那把刀就觉得浑身发冷,和潘朵拉的人混久了,有些事情还是会风传至耳中。李鹭那把战俘刀也是有战史的,他不敢再趟这群狠人的浑水,拉起操纵杆直接飞离。 于是这一天,无国籍这一组聚集起了两条众目睽睽下出尽风头的强人——奇斯·威廉姆斯和埃里斯。 至于剩下的几个实在是让人长了眼界。 首当其冲的就是杨,他在潘朵拉负责的主要是现场实地的情报搜集,与Z正好能相辅相成。为了满足工作需要,练就了号称史上最强的装逼本领。据称有一次他执行完任务没有卸装就回家,他后妈愣是没认出这家伙来,以为是哪个公司上门推销的,用身体硬堵着门不让进。 这次他装得是文质彬彬,鼻子上还架了平光眼睛,皮肤如同没晒过太阳般吹弹可破,让人不禁怀疑本次选训究竟是比体能耐力爆发力,还是比回眸一笑百媚生娇。 最后一个上来的是李鹭。 如果说杨只是让百分之八十的男子汉大丈夫看不惯,那么她一上岸,则是四周各国友好同志全部傻眼。原来那为期一年的戒毒期和最后两个月的恢复训练把她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硬是变成瘦得只剩骷髅、黄得如同蜡丸的人干。 她从岸边爬起,衣服里显得空空荡荡的。脱下外衣拧水时,也根本不必担心有人会用目光吃她豆腐——身上那件背心只能显出几道排骨的凹凸不平。 “惨”就那么一个字。这种人来参训,纯粹是找死来了吧。 日落前夕,无国籍这一组终于凑齐了十二人,帐篷也及时分发。 美意法派遣的大兵们都以怪异的眼光不时扫视无国籍们聚居的帐篷——从里面出出进进的人太奇怪太诡异了。 只见一会儿出来个金毛的高个子,毫无防备之心地与“左邻右舍”打招呼,一会儿挖姜一会儿借糖,把这里变得不像是丛林野战基地,而像是买菜大妈聚居地。 一会儿又出来个文文弱弱的中个子,坐在湖边发傻,往水里丢玫瑰花瓣、野菊花瓣(鬼知道这些花瓣是从哪里来的),不时吟哦一些让人听不懂的鸟语。 紧接着出来个周身排骨的矮个子,把文弱的那个领回帐篷去,嘴里还说什么“家丑不宜外扬”。 而这一组的诡异程度,在开训当天达到了另一个□。 ****** 奇斯是个天生的热心肠,传说里的“好好先生”说的就是他这种人。第一天夜晚,他帮“杨”熬姜汤,帮“李”收衣服,和埃里斯一起保养枪械,很快就自得其乐地融入了无国籍的大群体。 李鹭这次被分配的任务是队医,尽管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活,然而轻骑兵学校的选训是不会管你从事哪门行当的,这里只有集体竞争。争不过别人,要么就打道回府,要么就直接死在这里。所以队医也要一样地卖力。竞争方式也只有两种:魔鬼训练、生死较量。 李鹭一晚上都缩在帐篷的一角,她心情很不好,潮热的天气让人心情烦躁,活动在四周的陌生人群更是让她不悦。不时有人用或好奇或怜悯或轻蔑的目光看向她这一角,同一阵营的人或许把她当成了绊脚石。 可是生活就意味着忍受,无论多么成功的人,都要忍受生活带来的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她而言,生活本身已经没有什么乐趣,唯独留下一个扎根于心脏的目标。 对于夺走她的友情、爱情,乃至于生活本身的那个男人,总有一天要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他的路是错的,毁灭别人希望的人,最终会迎来自己的毁灭。 杨和她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可是已经对这个女人各种习性熟识之极。他是惯于见风使舵的家伙,得意时意气风发,不得意时做小卖乖。此际被李鹭阴冷的表情吓得战战兢兢,赶快挪远坐了,免得引火烧身。 埃里斯和奇斯一样,都是枪械发烧友,成了一对天然自来熟。 奇斯小心地凑近埃里斯:“那个瘦瘦的男孩究竟是什么来头?周身散发着狂气,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请原谅起司面包同学在生命的前二十几年中没见过几个女人,阿富汗的女人一般都要包头包颈。世界上有一类人被称为“路盲”,奇斯同学是个典型的“女盲”。 本来这样的性别误解一个人犯错就已经足够,然而较为离谱的是,所有人都基于第一印象和常识判断认为李是个真真正正的男性——轻骑兵学校是没有规定只能男性学员入训,但是没有哪个国家会在这样的特种兵竞技中派遣女学员拖后腿,校方更不会就参训学员的性别作特殊说明,于是误解根深蒂固。 至于埃里斯,也是个在生活方面比较粗犷的,他是接到参训通知才知道有个代号叫李的人要与他同行,都是潘朵拉候选执行者之一。 于是在强大的第一印象和常识判断作用下,埃里斯八卦兮兮地凑到奇斯耳旁,回答:“我也是刚认识他的,叫做李,你有事没事别去招惹那个人。据说他还是个瘾君子,发起狂来能折断自己手臂。” 奇斯倒吸凉气,不敢置信瘾君子也能参加轻骑兵学校的选训。然而再扫一眼李鹭的身形,他也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重度嗜毒者才会有的惨状。 ——可怕的毒品,好好一个男孩子就这么被毁了,希望他明天不要死得太惨。慈悲的奇斯同志如是想。 ****** 选训正式开始的第一天,所有人在营地附近发出的爆炸声中惊醒。奇斯翻身而起的同时完成了寻找掩体、拔枪、跪卧的动作。 埃里斯无语地看他,因为埃里斯的体型够高大,奇斯自然而然地将他当成是天然掩体。 奇斯混沌的眼睛眨了两眨,清醒了,不好意思地对人形掩体埃里斯同志说抱歉,目光越过他,落在帐篷一角,无意中看到抱枪而坐的李。 已经有性急的人掀开帘子冲了出去,灰蒙蒙的晨光照亮了李的轮廓,奇斯看得呆了一呆。那个瘦得可怜的“男孩”看上去大约不过二十的年纪,骨骼完全缩着,肌肉也不发达,明显是发育还不成熟。他剪了贴耳的短发,稍微泛黄而且干涩,很没有营养的样子。 奇斯生长的环境里,男人必是强大的,否则无法存活。这样的男孩在阿富汗必是扛着武器的,他们的作用是冲在阵前的炮灰。 轻骑兵学校有自己的专职校官,为了能很好地与各国学员沟通,这次选训还要求学员们必须能听得懂英语或法语。不过也不需要十分高超的听力水准,因为一日间的口号无非是“五十公里越野”、“五公里重装泅渡”、“五百米至八百米不定距离狙击”。 第一天早上的起床号是榴弹爆炸声,第一天早上的问候语是:“想吃早餐吗?请先完成五十公里越野,负重二十公斤。” 埃里斯跃跃欲试,二十公斤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一件具有足够强大的防弹能力的作战背心至少要有十公斤,加上水壶、狙击步枪、突击步枪、近战短突、手枪,埃里斯全副武装时的负重量一般在五十公斤左右。 至于五十公里,那不是但凡特种兵都习以为常的家常小菜吗? 奇斯担心地偷瞄李,看到“他”正在往腰上系配发的二十公斤负重的铅块袋,教官还在一边喊:“你们都不要有侥幸心理,在终点会有人清点负重囊里的铅块。” 李鹭正处于早晨清醒的亢奋中,感到有道怪异的目光打量自己,对视了回去。 奇斯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目光。那男孩太瘦,以至于眼睛显得非常的大,眼珠子乌黑乌黑的更是碜人。这尚是首次,奇斯感到有别的事物比枪械弹药更为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五十公里越野跑的路途都标有方向标识,沿途事先设了几个供水点,以免学员脱水晕倒。不过到现在也没出现脱队的情况,可见各国派出的都是精挑细选的经得起操弄的苗儿。 李鹭本来能够跑快,但是看到杨装孱弱装得这么上瘾,于是妖孽地冷笑,陪他。 出于同伴精神,埃里斯落在后方照顾杨和李。至于奇斯,则出于莫名作祟的慈悲心,加上刚刚结交好友的粘腻兴奋心理,他也落在大部队的后方,与埃里斯一同前进。 一路上,奇斯虽不至于频频回头,但也把不少注意力放在背后,好在最后那两人慢是慢,都一路坚持了下来。更加出乎他的意料,被埃里斯说成是瘾君子的李,独立完成了所有的路程。 热带雨林里,树冠将光线遮挡得十分密实。太阳高升才逐渐能洒下隐约的光芒。在四个小时的长途越野后,奇斯、埃里斯、李鹭、杨,几乎是同一步到达了终点。 ——迎接他们的是教官和其他参训学员们怜悯的目光。 教官说:“虽然感到十分遗憾,但是很可惜,你们的早餐没有了。”他脸上弥漫着可恶的笑容,他是乘坐丛林直升机到达终点的,完全不见疲惫。 而那些与他们一同出发的学员们,则是一副酒足饭饱的态势。 奇斯敏锐地闻到空气中飘扬着饭香。李鹭则开始揍杨:“让你装,我让你装!” 教官继续说:“以后你们都要习惯这样的进食规则,只有完成规定训练的人才能够吃饭,饭菜就放在训练的终点,先到先得。当然,为了能保证日后的高强度训练顺利进行,我们鼓励大家把其他人的份吃掉。” 杨傻眼了,以前没听说过这个规则的,他毕竟也是第二次参训了,虽然这次用的名字和形象都不一样,但是他的确记得在前些年的选训里都是保证饭量的。 “报告教官,”杨不能置信地说,“我听说以前没有这样的规矩的,轻骑兵学校的选训不是一直以公平竞争著称吗?大家都吃饱的状态下才能够公平竞技啊。” 教官几乎是幸灾乐祸地说:“吃饭本身就是一种竞争,通过竞争获取食物,这才是公平的终极状态。” 奇斯连连点头:“说得对,很有道理。” 埃里斯和杨瞪大了眼睛,对他的叛变十分不解——难道你不应该生气吗?难道你不应该跳脚吗?教官没有事先说明这个规则,根本就是耍人! 奇斯听懂了杨的嘀咕,他站在教官的立场上说:“可是战场上本来就是千变万化的,有哪个人会先设定了规则才和你做生死搏斗?没有拼尽全力是我的错,如果我先到达终点,至少可以帮你们抢到一些饭菜。” 听到这里,李鹭也抚额不语,杨和她目光相撞,都在暗中相互询问——这位圣母君究竟是从哪颗圣母行星漂流过来的? 教官嘿嘿干笑,他也是被奇斯的人品吓得一怔一怔的,都不好意思继续幸灾乐祸了。看一下腕表,对所有学员说:“原地休整一个小时,然后开始中午的训练安排。”想了想,出于仅剩的一丝厚道心对奇斯说,“如果你们能够弄到什么食物就尽快弄吧,一整天的训练量可不是开玩笑的。”说是这么说,他们这次出来除了腰上的铅块,就没有携带别的武器。没有枪械匕首,要在丛林中捕猎是多么困难的事。 然而奇斯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钓鱼线,废话也不多说,就往丛林阴暗处走,隐没在蕨类植物宽大的叶影里。 学员们开始四处走动,放松肢体,为即将进行的训练作准备。 李鹭从杨的口袋里掏出两只手套和一卷合金锯边线,一边说:“让你装,装吧,饭都没得吃。” 杨苦着脸说:“我去捡柴禾生火,您就放过我吧。” 正说话间,一个两米多高堪称“白色巨塔”的白人走到杨的身后鄙夷:“东亚病夫,没本事就别来这里拖后腿。”然后又对奇斯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真让我失望。” 那也是属于无国籍阵营的,由于该莽人四肢发达,颈部三角肌尤其强壮,头一天晚上就喜获白猩猩的荣誉称号。 东亚病夫……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历史悠久的词语了,杨感动得几乎痛哭流涕。原因无他,无非是这个不怕死的白猩猩成功吸引开了李鹭的注意力。埃里斯感慨万千,很想八卦地吐槽白猩猩同志,难道他就没发现他们跑完越野根本就面不改色吗? 杨再次近距离地观赏到李鹭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邪行笑容。 “我,我先去捡柴禾了。”杨适时退避三舍。 丛林野餐盛会 18【】 这里有一个问题。 当杀手遇到保镖,当恐怖分子遇到特种兵,谁能胜? 潘朵拉这个组织说到底也只是个私人设立武装,在很大程度上,他们的行为方式更像杀手,更像恐怖分子。他们是针对所有与贩毒业相关人员的杀手,同时也是针对金三角、金新月以及多维贡地区的恐怖分子。 如今站在轻骑兵学校的选训队伍里,李鹭他们面对的是来自各国公派的特种兵,他们强壮有力,在实战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们以国家为后盾,享有先进的装备和训练设施,有人还声称“2000次模拟战不败”。潘朵拉只是隐藏在正规力量角落里的一个渺小民间私设武装力量。 面对白猩猩的鄙夷,不论是美国还是意大利的兵员都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眼睛却j□j裸地观望事态发展。 杨文弱且哀怨地说:“我还是去拾柴禾吧。” 李鹭点头说道:“我去抓点猎物。”说完就往奇斯的反方向钻进了丛林。 白猩猩被晾在了那里,没人理会他。旁人感到他似乎冒青筋了。 杨推了推眼镜,斯文地走向一株两人合抱的落叶乔木,他从口袋里又掏了一卷合金线出来,往上一抛就挂在了十米上的一根横枝上。 就算这个时候,他还很尽职地扮文弱,对白猩猩说:“真不好意思,麻烦您让一让。” 大块头傻乎乎地挪开了脚步,他完全是看傻眼了。合金线细细长长,要把它挂到三层楼以上的高空,需要速度、技巧与力量的完美结合。面前这个眼镜却是随随便便就达到了那个高度。在场诸位都是行家,也都顿时哑然。 杨拽住合金线一荡,往树干上蹭蹭蹭地就攀了上去,不片刻就上到树冠部。那棵树着实高大,他又如是再三,上到了三四十米的高空。下面的人变得甲壳虫般大小,都在仰头观望,也许为他捏一把汗。 终于可以晒到阳光,他往四周看去,满满地覆盖了各种树的树冠。其实天上的阳光格外灿烂,不过被这些高大落叶乔木遮挡,地上就仅能见到零星的弱光,除了一些不喜光的植物,几乎寸草不生。 他还没忘记自己做的孽,要在五分钟内取到足够的柴禾。地上阴暗潮湿,想要找到合适的干柴,只能往高处走。不出所料,在三十米以上的高空,寄生植物和藤蔓植物将高大乔木一层层地缠绕起来,上面摞满了断折的残枝和枯叶,被阳光晒得足够干燥。 杨把外衣脱下,往里面兜了满满的枝叶,才顺着合金线下去。 白猩猩傻在那里,其他学员也不免无语。见过能爬高的,见过能迅速爬高的,就是没见过长这么文弱还能爬高的。教官坐在一边记录选训中的各种细节,在杨的记录册上勾了一笔“表里不一”。 当然,牛人不止一个。 埃里斯不知道从哪里兜兜转转,摘了几个大果子回来。 奇斯与杨几乎是前脚跟后脚,很快也回到了集合地。他手中拎着一串鸟,大概能有五六只。那是一种头部和背部都是蓝色,而翅膀中央和尾羽呈橘红色的鸟类,两只手掌的长度。在j□j繁殖的季节,雄鸟求爱的舞蹈肯定会让尾羽如同火焰般抖擞。然而它们现在都被奇斯用鱼线捆住了脚。 埃里斯吹口哨叫道:“看上去很漂亮。”相比之下,他手里的六角形的果实就显得十分平凡不出众,尤其是棕褐色的外皮让人很不待见。 “而且味道也不错。”奇斯补充道。 坐在外围观察他们的教官突然说:“这是美洲红尾鸟,国家保护动物。” 奇斯转过头去,泛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十分不解地眨了眨,然后问:“教官,这是实战训练吧?” “是啊。” “在实战中,难道还要先论证是不是保护动物才能进食吗?” “……”这是个很好的借口,至少在如今这个情境下理由非常充分。教官哽了,把眼睛撇向一边,当作没看见。 杨生了火,奇斯一手一个对小鸟进行了无痛安乐死,用泥巴连毛包了丢到火里。他看一下腕表说:“烧十分钟就足够,我们还有二十多分钟进食。”时间是足够的,但是好像缺了人,奇斯扫视了一周,注意到一丛矮蕨在晃动,紧接着李鹭钻了出来。 她提着两只野兔出现在众人的眼前。那情景把白猩猩吓了一大跳。兔子的脑袋没了,仿佛是被什么锐器割断一样,毛皮上血淋淋的。 她走到火堆旁,皱了皱眉,指住那几团泥球问:“这是什么?” 奇斯说:“小鸟。” “我不吃鸟肉。”李鹭说,“不过你可以吃我的兔子。” 奇斯垮下了脸,其实他对自己的烹饪技术很有信心,那是对于他师傅的信心。 杨在旁边嘿嘿干笑,被李鹭瞪了一眼。杨讷讷的,他低声抱怨:“真是个不可爱的人。” 埃里斯指住那两只血淋淋的死物问:“那是什么?” “兔子。”李鹭无辜地回答。 “我知道它们是兔子,但为什么是这样?头呢?” 李鹭很伤脑筋地回答:“它们逃窜得太快了,为了避免麻烦,就把它们脑袋先弄下来了。” “弄?” “嗯。”李鹭手一挥,一道几乎让视线来不及捕捉的残影往上划过,刺啦几声细响,紧接着一段手臂粗的树枝掉落下来,砸在李鹭和埃里斯之间。她负责任地抱起树枝,把那段双面锯齿的特殊合金线卷了,送过去给杨:“这个也可以烧吧。” 伤脑筋的人变成了杨,他胡乱地点头,把树枝放到一边不提。 埃里斯削了几根树杈,递了两条给李鹭,其余都用来穿他带回来的那些巴掌大的果实。一边说道:“鸟肉、兔肉,还有猢狲面包果,真是一顿营养丰富的野餐。”他很有技术地将猢狲面包果实放在火焰尖上烧烤,不一会儿,外皮被烧成黑碳状,里面传出蓬蓬的炸裂声,白絮状的蓬松果肉露了出来,空气中泛滥了类似于烤面包的香气。像埃里斯这种常常在丛林深处执行任务的人,哪种植物能够食用,哪种植物可以杀敌,他是再清楚不过。 李鹭看着手里两根木叉,挠挠头,很干脆把它们扔进火里。顿时,冒起一股黑烟,呛得杨涕泪交流,他喊道:“你这个没常识的家伙,这是新鲜的树枝,不能拿来当柴烧。” 埃里斯也被雷到:“那是给你串兔子烧烤的。” “兔子还用串吗?”李鹭问,紧接着她就做出了一个把各国与会人士雷得五体投地的举动,她把两只兔丢到了火里。 毕卜之声大作,紧随黑烟之后,丛林里冒出皮毛烧焦的臭气。 奇斯·威廉姆斯长这么大,尚是首次见识到如此粗暴的料理方式。他本来觉得那干瘦小孩挺可怜的,现在被其糟蹋食物的手法气得七窍生烟。 李鹭却只是举起手臂,看到被血液弄得鲜红的皮肤,好像感到很不愉悦,然后就非常自然地一口一口舔了起来。 李鹭的表情认真,动作也一丝不苟,意外地却让旁观者感到该人舔得真个是兴致勃勃哪而且乐在其中…… 那个干瘦的绝对是不正常人类——有了如此感触的学员们纷纷抖擞精神,远离狂乱区域。 李鹭一抬头,看到白猩猩眼睛发直地瞪着自己,邪行地一笑:“味道不错,你也想吃?”说着晃了晃自己沾满血污油泥的胳膊。 白猩猩连翻白眼。 李鹭又问:“你该不会是对我的兔子垂涎欲滴吧。”说着拿棍子戳戳火堆里的碳团。 白猩猩瑟缩至角落…… 期间杨又搜集了一次柴草,才把所有食物处理得差不多。 然而就在奇斯把泥团勾出来,埃里斯夹手夹脚地切分烤熟了的面包果,李鹭捞出她的碳烧兔时,教官突然站了起来,吹起了集合哨。 杨推了推眼镜,举手喊:“报告!” “说。” “报告教官,您说的休息时间是四十分钟,现在尚未到半小时。” 教官踱到他面前,嘿嘿冷笑两声:“难道在实战中,敌人一定会按预定时间进攻吗?” “……” “回答!” “报告教官,不会!” “给我夹紧你的屁股,接下去的训练内容是四公里逆流泅渡。沿途水道可能会出现有齿两栖类动物,每人配发一柄匕首,负重十公斤。” 尚未来得及进食的无国籍四人小组手提早餐,跟随大部队以急行军的速度来到贯穿丛林的一条河道旁。红树林在河道边盘根错节,河道中央水深在四米以上。 奇斯一路上把泥球剥开,肉香顿时四溢。李鹭犹豫再三,为香气所吸引,终于破除了不吃鸟肉的信念。 在下水之前,一顿烧烤猢狲面包果配鸟肉的大餐被众人狼吞虎咽下肚。李鹭满意地咂嘴,在下水的前一刻,还想到自己那两只碳球,很积极地询问:“谁要吃?” 不单杨和埃里斯等三位当事人,就连完全事不关己的各国与会人士都以外星人现形般的目光对她施以密切的洗礼,到最后,没常识如李鹭者也终于放弃,把两团球挂腰上说:“也好,一下子吃这么多对身体不好,就当下午茶吧。” 这不是饱不饱的问题吧……众人抓狂。 在场人士或多或少都是野外烹饪的专家。撇开烹饪技术不谈,如果必要,任是兔鼠虫蛇,但凡能提供蛋白质、脂肪、糖分甚至仅仅是水分的食物,不论生熟,他们都能够入口。但前提条件是,那些东西是能吃的食物,而不是能抹泥一肚子黑的碳。 ****** 由于知道了规则,不论是先天强悍的奇斯和埃里斯,还是后天锻炼过度的杨,全都是奋发向上急流勇进,冲进前十上了岸。只可惜早到一步的教官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们:“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目的地也不一定会有食物,所以请你们饿一晚上等待明日的早餐吧。” 杨觉得崩溃,这超出了常识。记忆里的魔鬼训练的确很魔鬼,但决不至于到达愚人的程度。 在教官的鄙视下,他们只好乖乖等到大队伍集合,等到被赶鸭子上架似的赶回营地,等到营门关闭立入止禁。 李鹭腰上挂的那两个碳球终于实现了李鹭对它们的愿景,成为了四人当天的下午茶点。剥开烧得焦黑的外壳,里面还有一些骨肉没有碳化,四人连呼幸运,碎尸分食到渣都不剩。 事实证明奇斯同志的确具备浓重的圣母成分。他在这一刻发自心灵地承认李也是有烹调潜质的,即使把兔子烧成了黑碳,居然也能把骨头烧得如此美味——他压根没注意到周围闲人看得是多么苦不堪言。 第一日的训练只是个摸底,强度大约是各支特种部队年训的基准。可李鹭这一组参杂了老弱病残的四人小队居然能够毫发无伤的生还,让无国籍组别喜出望外。 基于白猩猩过于热切的目光扫射,李鹭开恩拨弄了一团黑碳给他,还热心非常地塞进对方嘴里。奇斯坐在旁边看得是心中感慨泪光涟涟,以前没看出这小子心地善良大公无私,觉得只是个垮掉的一代,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光看外表不看本质,该罚该罚惭愧惭愧——奇斯圣母本质再升级。 白猩猩满下巴黑碳,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用无人能懂的方言喃喃说:“野蛮的东亚病夫……” 该事件让所有无国籍人们又惊又囧,它充分展示出一条真理:珍爱生命,远离外星生物。 ****** 一夜热闹之后恢复了平静,所有人沉睡在梦乡,为第二日更加严峻的训练任务积累体力。 奇斯与埃里斯并排睡着,空间有限,两人手脚不免挨挨碰碰。他的另一边是李和杨。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奇斯不太敢靠近李,宁愿和人高马大的埃里斯缩在一起。 细细绵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奇斯很快进入了睡眠状态。 这样安稳的状态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大约凌晨两点左右,所有人最为深眠的时刻,奇斯·威廉姆斯警觉地睁开了眼。 对面是一双精亮的眼睛,黑黑的大大的,眼白在微光中闪烁。奇斯被吓了一跳,就手从枕下抽出一枚匕首,其间不过零点三秒的计时,偏偏动作幅度还很小,不至于惊醒别人。 李鹭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拉住他——大马士革钢材的黑白花纹在夜间变得十分朦胧,她知道那玩意儿有多锋利,能够媲美她带来的战俘刀。 “什么情况?”奇斯用耳语的声音询问。其实他已经感觉到帐篷外有不寻常的动静。 李鹭在微光里比了几个手势。 奇斯放松了肌肉,他浅而绵长地呼吸,让外人以为还在深眠中。 在有限的时间里,李鹭必须要叫醒杨,奇斯必须要叫醒埃里斯,而且还不能让他们两个惊醒,惊醒的大动作会引来敌人的注意,进而先行攻击。李鹭轻轻地抚摸杨的手背,这能让人缓缓地平静地清醒,这是凡学过护理课程的医生或护士都应知道的常识。出乎意料的是,奇斯也使用了这个方法,难道他除了急救常识外,还要学护理的课程?李鹭觉得很奇怪,单兵作战一般只需要知道如何迅速止血、如何缝补伤口,没见过还要学习如何叫醒别人。 潜伏,然后扑击,这是狩猎者遵循的行为模式。 从皮肤缝隙中、毛发间隙里,都能够感觉到空气中沉重的张力。然而埃里斯和杨始终没有醒来。时间已经紧迫,奇斯拍拍李的手臂,爬起身。这期间没发出一丝声响。他体型修长高大,深夜中的行动仿佛野猫一般的无声。 在四人对面的门帘突然开了一缝,一团硬物被掷了进来。 小型爆破弹! 奇斯回身就手扯起李,手中的钢刀向前突刺,从上往下一拉,划开一人高的大口,团身往外扑去,一步之差,里面响起了爆炸声。 女人是魔鬼 19【】 小鸟面包对话之A 奇斯:你是怎么想到要把兔子丢进火里面烧的? 李鹭:这是我从电烤箱烤熟食物的原理演绎出来的方法。 奇斯:电烤箱的原理? 李鹭:首先要有一个热源, 然后把食物放进热源里, 等待一会儿, 然后它就熟了。 奇斯:…… ———————— 从把人夹在腋下到破帐而出,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奇斯惟一的感觉就是触感硌手,好像夹了一块排骨。 迎接他们的是几管黑洞洞的枪口,奇斯顿时紧张起来。在阿富汗的时候什么阵仗都见过,还曾经有过百人武装围攻他们十几人的小队,或是以土炮步枪迎击敌人的榴弹发射筒以及机枪的战况。但是那时候,他身边都是信得过的兄弟,都是在鲜血里九死一生过来的,他们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生命。 现在呢?他不知道李有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他不知道李能不能躲过流弹,能不能找到避过火力中心的死角。 李鹭瞬间推开奇斯,战俘刀亮出。 那是一把涂了哑光涂层的锐器,在黑夜里行动完全不见反光,劈风斩人完全无声。她往旁边滚开一跃而起,往其中一个人的喉咙刺下去。刀尖捅在当先一人的脖子上,暗沉的声音响起,却没有刺进去,那人的咽喉部位也有坚硬的护甲。李鹭心知不好,就着反弹的力道连退数步。 奇斯仅仅是一愣,紧接着也就行动了。他差点忘记了,使用战俘刀的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货色。 奇斯记忆中的师傅也常摆弄类似的玩意儿,那是一种三棱刺刀,被配挂在56式步枪上,据说是师傅家乡生产的物件。因为经过特殊热处理,刺刀本身就携带了毒素,被刺伤后难以凝血而血流不止。 李手里拿的是三棱刺的变形,血槽更深且一面开刃,变成了丁字形横截面的刀具。奇斯在冷兵器网页上也见过。光是看到黑色的涂层,就能联想到上面也许凝结了不知多少死者的血块。 这把刀很阴。有一个说法叫做“人如其刀”,从一个人使用的武器上就能看出这个人的性格。单兵匕首有很多种,伞兵刀、潜水刀、格斗刀、救生刀、坎山虎……李偏偏选了这种最阴的冷兵器。完全是为杀人而准备。 奇斯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师傅告诫过他,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也许这块排骨杀起人来比其他人还要不手软。 ——这个人应该是个可靠的战友,他想。 身后爆炸声连响,帐篷里燃起了火光,里面的人生死未卜…… ****** 奇斯清醒过来,感觉到自己的状况非常之糟糕。他双手被反铐在背后,脚上也捆了铁链,虽然不至于被绑死,但双脚的活动距离不超过三十公分,想要跑是跑不起来的。 目前的状况不明,四周比较黑暗,奇斯感觉到身旁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的情形。然后发现自己处身于一个石砖建筑物,四面封闭,只有一个砖头大的小洞通风透气。他像蚯蚓一样弓起了背,努力翻了个身,然后看到李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他。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他们用了瓦斯弹。” “哦……”奇斯慢慢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喉咙里还有火灼一般的感觉。 他又问:“你怎么样?” “先管好你自己吧,”李鹭说,“你的肩膀伤了一大块。” “是吗?”奇斯动了动胳膊,紧接着笑开了,“还好,没残。” “……” “你有什么想法吗?”奇斯问。这样的突袭太不寻常了。 李鹭说:“回营后供给的饮水里大概放了安眠药,所有人都昏睡,我们是他们计划外的。这究竟是什么训练,从杨那里都没有听说过有这种环节。” “所以埃里斯和杨都叫不醒?” “嗯。” 奇斯沉默下来,他回想着被绑到这里前发生的事情。然后他觉得肚子饿。 “现在过了多久?”他问。 李鹭摇头。 奇斯从通气孔里往外看,天色还暗,他估摸着说:“应该已经不是那一日了。可能是第三天。” “?” “难道你不觉得饿吗?”奇斯问。 李鹭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人对饥饿不太敏感。” 奇斯直觉地认为,这排骨如果双手自由,大概是要挠头的吧。这么近的距离,尽管光线并不充足,但对奇斯来说已经足够看清对面的人。他看到排骨的短发还很温顺地贴耳伏着,上面沾了一些灰土和草屑,让他心里有异样的感觉,很想帮排骨把脑袋清理干净了。愿望是好的,能够体现同志之爱。现实是残酷的,他们都被绑得结结实实的。 于是又沉默。 他和李不是很熟,除了一顿饭的交情外,似乎就没有什么话题好说。 这段时间里,天色渐渐亮了,从通气孔中透出微蓝色的光。他在想该如何出去,可是四周没有能够打开手铐的铁枝,门口紧闭,没有出路。 就在第一缕阳光照入囚室的同时,奇斯听见了军用皮靴敲击在石板路面的声音,接着紧锁的门口被打开,进来了几个身份不明者。他们身着丛林迷彩,全身标准配备。当先一个留了络腮胡子,下令把两人带出去。 橙黄的日光透过雨林,斜照在这一片不大的空地上。 奇斯不着痕迹地左右顾盼,发现原来此地是个被热带雨林完全包围的农庄,就是那种烧林种地围出来的不过四五十亩的一块小地方。 农庄里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小孩和老人,他们对于奇斯和李鹭的出现都是漠不关心的,看向他们的眼神有一种“啊,怎么又来了”的不耐烦。 两个人被带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院落。络腮大胡推开房门,迎面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络腮大胡嘿嘿地干笑着,一脚把地上的一团障碍物踢开,用生硬的英语说:“两位还是先进来坐坐再说吧。” 奇斯和李鹭都清楚地看到,那一团东西鲜血淋漓皮肉交错,上面沾满泥灰碎草,正是前两天还活蹦乱跳地被李鹭塞下一团炭灰的白猩猩。 这不是演习,再严酷的演习选训也不会弄到把人的脑袋切下来当球踢的地步。 李鹭沉肃地抬头。 他们站直在一间足有教室大小的夯土建筑,地上染满血迹。与他们相距六米的对面,一个女人坐在窗台上。 黄种人,很高,也很结实。 她穿着一套全黑色的休闲衣,那衣服比她整个人还要大上三四个尺码,于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好像是偷了别人衣服来穿似的滑稽。 奇斯和李鹭却笑不出来。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和他们是一样的。她在吸烟,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雾,眉毛纠结在一起,那夹着烟的手势好像是在握枪,那眼神也好像是在盯着猎物。 女人阴沉地说:“你们里面好像还有一个和我是一样的人种。日本人吗?台湾人?香港人?还是大陆人?” 李鹭说:“和你有关系吗?”她话音刚落,打从斜刺里走出一个肌肉虬结的大汉,他也留着络腮的胡子,可是比带他们进来的那个人还要高出半个头,手臂足有奇斯的大腿粗。 他一拳横扫,那力道很猛。仿佛是突然被一辆装甲车装在耳旁,李鹭的脑袋被打偏过了一边。奇斯往旁侧挡开,用身体阻在那大汉和李鹭之间,可是还是迟了,李鹭脑袋垂着,身体有些摇晃,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 怒气在心中迅猛地燃烧,奇斯却不能轻举妄动,他们的生命是对方的筹码,放任情绪激化对他们如今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 女人嘿嘿地干笑一下,吐了几个烟圈出来:“好吧,我不多说废话,你们可以叫我弗凯。本来想上演一出他乡遇故知的戏码,看来是没办法的了。” “你想说什么?”奇斯问。 “听说过‘沙漠雏鹰’吗?”弗凯问。 奇斯俨然是知道的,遇见同行了…… 沙漠雏鹰是一个非政府武装,活跃在克什米尔、阿富汗、中东等地区。他们行踪诡秘,因此在同行内有“幽灵部队”的称号。 奇斯说:“我知道,但是从没听说过‘幽灵部队’也荡到南美洲。” “不,不是搞破坏。”弗凯把吸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了,一步步踱到奇斯面前。她大概一米七的个头,在黄种人中算是可观的高度,却也只是比奇斯肩膀稍微超出了一些。 弗凯慢慢蹲了下来,以从下往上的角度仰视奇斯,连连赞叹地摇头:“身材真好。”一边说,一边把手指伸到奇斯两腿间,“居然插不进去,腿真直,骨架也很好。” 她左右抚摸,又连声赞叹:“嗯,肌肉也很紧绷。” 奇斯冷冷地低头看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李鹭则先是诧异,然后微微点头,赞同弗凯的说法——奇斯的身体让她很有摆在手术台上玩弄的欲望。 弗凯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我对你很满意,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要收纳几个资质不错的人,怎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奇斯犹豫了片刻:“拉人入伙,应该有点诚意。” “诚意当然有,就是你的命。”弗凯说,她贴近奇斯的肩膀,嗅闻他身上的味道,然后又赞叹,“味道很清,是个干净的人,我对你非常满意。” 李鹭站在旁边,看到这女人嚣张放荡的模样,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在酝酿,她把这种负面感觉归根于伤风败俗和有碍市容的原因。 “我答应。所以请你现在放开我。” 弗凯呵呵地笑:“这可不行,你看,既然你要入伙,也得表现出一点诚意不是?”她恋恋不舍地摩挲奇斯的脸颊,那神情很是沉迷,简直就是在欣赏自家陈列的古董珍玩似的。最后她还在奇斯脖子上“啾”了一下。 空气里的杀气指数瞬间腾生,弗凯也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李鹭身上。 她突然凑到李鹭耳边,用中文说:“看不出原来你是个基佬……” 李鹭脸色一冷,半眯起眼危险地看她。 弗凯拍手大笑,然后指着李鹭对奇斯说:“这家伙太弱,沙漠雏鹰不需要这样的,把这小子杀了吧。” “我也看他不顺眼,不过你要先把我放了,否则你是要我咬死他?” 弗凯专注地直视他,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来,奇斯也毫不畏惧地任她探究。弗凯最后摊手:“好吧,既然你说要杀了他……” 说到那个“他”的瞬间,弗凯忽然伸手压住李鹭肩膀,一膝盖撞上她裆部,力气非常之大,将骨头撞得生痛,李鹭立即弯腰倒了下去。 尽管关节活动的空间有限,奇斯还是抢上弗凯面前,重重扑到她身上,阻止她紧随而至的第二脚。刚才弗凯踢到的部位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已经是致命要害。光看第二脚的起势,奇斯也知道她仍不会留情。他不说话,眼眶已经泛红,倔强地紧抿双唇纠缠住弗凯作势又踢的脚。 一个人的防御力量大小,与其本身的肌肉量有着很重要的关系。肥厚的脂肪或者是强韧的肌肉,能够保护骨骼不受伤害。在奇斯眼中,像李这么排骨的人是完全没有防御力的,他相信自己随便一脚都能踢断李的好几根肋骨。 弗凯愣了愣,猛地把奇斯推开,一脚踹上他膝盖,紧接着是腹部和胸肋。她穿着硬皮军靴,厚重结实,对人体有足够的伤害力。奇斯绷紧了肌肉,对抗接连不断如骤雨般的殴打。 奇斯忍耐着,心想女人真不是个好东西,难怪他师傅对之退避三舍。 弗凯停下脚,俯身把李鹭提了起来,大声喝骂:“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值得吗?你们让我很生气。” “那真是对不起了,”奇斯嘲讽地说,虽然有点弱,但精神还是在的。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把对方杀了,自己就能活下去,否则就是两人都死的局面。” 奇斯闭上眼睛撇过头,不再理会弗凯的话。 “你呢?”弗凯看向她手里的人。 李鹭翻了个白眼,撇过头也不理她。 “很好,既然你们都没有利用价值了,那就等着吧。”弗凯把李鹭丢在一边,指挥几个手下说,“这个男的还有反抗的力气,给我打,打到他不能动为止。” 接下去,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的殴打劈头盖面而来,没有间隙一般的一浪压过一浪。 干渴、饥饿,加上不人道的体罚,奇斯在忍耐和疼痛中慢慢迷糊,也没有力气维持蜷缩的姿势保护腹部不受伤害。不知道是谁的一脚踢在他眼眶边上,如果再偏一两分,这只眼睛就不用要了。 奇斯想起他的母亲。他记忆里唯一会温柔待人的女性,记起她柔软的怀抱、有些走调但唱得很温柔的儿歌、长长的披在肩膀上的头发、沐浴后薄荷草的清香。 他倔强似的抿紧了唇不发出声音,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又过了很久,奇斯在黑暗中抓住了一点柔软的触觉。他感到有人在喂他喝水。 慢慢把眼睛打开一线,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脸上青肿不堪,一道蜿蜒的血迹从额头挂到下巴。 “李?”他缓慢地问。 李鹭坐起身,她把口中的水咽下,然后说:“过了两天半,现在是下午。好消息是他们终于供应水给我们了,坏消息是没有饭菜,而且绑得更紧了。” 奇斯已经不觉得饿,大概是因为饿过了极限,也或者只是因为被外伤掩盖住了饥饿的感觉。 “我还要喝水。” 李鹭为难地往水碗望了一眼:“你现在觉得怎样?动得了吗?” 奇斯苦笑地说:“我想大概肋骨断了。” “那你别动。”说完,李鹭又往门口处挪动,一点一点像一只菜青虫一般地挪动到水碗旁边,含了一口水,然后回来喂食。 ……真的是捆得比刚来时要紧多了。 再一次坐起身,李鹭微窘然地说:“真不好意思,还让你喝我的口水。” “没关系,今天若换你变成我这样,一样也要喝我的口水。” “……” “谢谢你,我精神好多了。” “还要吗?” “还要一点。” 李鹭再一次努力向门边过去“汲水”。 奇斯忍了忍没忍住,哈的笑出来,一边笑一边抖,把伤处震得阵阵生痛。 监禁囧事集 20【j□j囧事集】 压力能使一个人在极限状态下发生突然性的精神错乱,奇斯现在的情况就很符合李鹭从书上看到的病例。毕竟她可不认为现在的处境还有可以让人发笑的地方。 她加快速度往门口过去,一边心想,这鬼地方把人关得都神经病了。 奇斯却突然在她身后说:“你这样子,可真像一条菜青虫。” 李鹭顿时停在半途。 奇斯又继续微弱地说:“我在阿富汗有个邻居,他老婆经常把他用棉被捆成一条,他活动起来也就和你一样的状态。” 李鹭扭动几下用肩膀垫着施力,以蚕虫状态扭回头,以磨牙的表情威胁回去:“如果不是看在你挨揍的份上,现在已经是我牙下亡魂了。” 奇斯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废话,他还要仰仗别人鼻息。 过了一会,奇斯还是没忍住说了话:“他们为什么没有杀我们?这不符合常理。” “很符合常理,他们正在等待直升机到达。” “直升机?” “我们的器官可以卖很多钱,据说你和我的肾脏都已经被定下了。按照每个肾脏十万美元的黑市底价,他们最少能够赚四十万。当然,眼角膜肯定也不会浪费,心脏配型的几率虽然比较低,但我相信他们也有办法出手。看来我们的脾气好还是挺有益处的,估计那头暴躁白猩猩做了什么事犯了他们的忌,否则也不会就这么被割头弃尸。” “……我该说什么,在这种场合是不是该抱怨为什么不是按英镑计算?” “我们最好都先闭上嘴,我要吸水了,没工夫和你说话。” 奇斯啊地傻张着嘴巴,半天才想起是自己要求李帮他“汲水”的。于是闭上眼专心地感受自己的状况。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但至少没有伤到内脏,最严重的一处就是肋骨可能断折了。 窸窣的声音又到了耳边,然后扑面的温度靠近,奇斯睁开眼,整个视野都被排骨的脸占据。 从一个男人的口中汲取水分,这并不是很艰难的事情。 在奇斯十数年的野地战生涯中,他曾看到过很多男人不屑于同性的口齿相触,那些人都是外行,是没有经过足够战火洗礼的菜鸟。师傅说他们都是从和平社会一头扎入战争地域的脑残。因为到了面临生死关头的那一刻,或是在水底汲取空气,或是接受战地医生的人工呼吸,他们最终还是得妥协。奇斯不明白那些人所谓的“男性的尊严”从何而来,在生存还是死亡的选择题上,其他一切无谓的想法都是多余并且浪费能量的。 可是这样的触感真的并不糟糕。 李也被打了,脸上一块一块的青肿,由于距离很近,在视野焦距以内的成像是模糊不成形的。温热的皮肤互相熨煨,唇间的被水浸润的纹路软滑。水是足以滋润一个人的灵魂的甘露,何况其中还有淡淡的血液的味道,那是一种新鲜的、充满生命力的气味。 奇斯浮起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的想法:为什么有的人就是不能接受来自同性的接触? “喝够了?” 奇斯回过神,发现一口水又已经喝光了。李的嘴角还有潮湿的印记,奇斯咽了一口口水,喉结振颤,发觉干渴的感觉越发深重。紧接着他被自己的幻想惊吓到了,全身僵硬地不能动弹。 “要还是不要?”声音很接近,在耳鼓中真切地震动。声音有点沉哑,也许是在殴打中被伤了喉咙。 奇斯急忙说:“不要了,不要!”他拒绝得很急,几乎把自己呛着。他知道了,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男人拒绝同性的接近,因为他们害怕自己爱上与自己身体构造一样的人。——这是很不经济的行为。 奇斯的师傅曾经对人类繁殖行为做过经典讲座,把一切引发人体热潮行为的活动都归诸于繁殖的最终目的上去。 他对小小奇斯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小小奇斯坐在装甲车盖上,一边练习拆装一把56式步枪,一边认真地点头。 师傅大人又说,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用来睡觉,三分之一在学习和养老,真正能够有效使用的时间只剩下三分之一。 小小奇斯用毛毡给枪体清污渍。 师傅接着说,所以这三分之一的时间要用来做有意义的事,不论什么事情都要有意义!所以如果你以后要找女朋友,一定要找个容易生养的,做一次顶五次,怀一胎顶五胎。 做一次,顶五次; 怀一胎,顶五胎…… 奇斯被天打雷劈:我究竟在想什么,居然对一个排骨有了发情的感觉。且不说性别问题,就算李是个异性,也是个不符合师傅所列“好生养”标准的人。 这是不经济的行为,不经济的行为是不正确的。 奇斯混乱了。 空气里漫延着奇异的沮丧和自我检讨的味道。 李鹭看到奇斯沉入了莫名低迷的情绪中去,心想这个人果然已经不堪重压快要精神分裂了,为安全起见,自己还是躲到一边去好了。 一小时、两小时……时间在缓慢流逝。奇斯努力忍耐,最后终于忍不住,他扭头向李求助:“我想尿尿。” “……” 李鹭囧然望天,房梁上挂的蜘蛛网很好看,能够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 “我帮你把尿壶拿过来吧。”她还能怎样回答?她只能这样回答。 在全身被绑的处境下拿尿壶也是一个很有技术难度的活计,不过李鹭还是办到了——以其特有的菜青虫式爬。 奇斯锲而不舍地请求:“帮帮我。” “帮?你想要我怎么帮?” “我拉不下裤链。” 李鹭刚开始还不能理解拉链打不开和她有什么关系,然后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她的样貌和装束都很有迷惑性,所以奇斯直到现在还对她不分雌雄也是可能的。 真是造孽。 该怎么办?说出事实真相?但是三急不等人,奇斯不可能因为了解到李鹭是“她”而不是“他”就可以不用大小便。最后事情发展也就只有两条道路:道路一,还是要帮;道路二,不帮,奇斯尿在裤子上。 于事无补啊,李鹭认命。 她想,弗凯把他们捆成粽子,说不定也是存了戏弄他们的心。 如果有一个伤患请求你帮助他脱下裤子,那么出于国际革命友谊,帮这么一帮是没关系的。 出于上述理由,李鹭没有拒绝,背过身去,摸索着去帮他拉裤子——当你看不见自己的手,你就很难知道你的手正在做什么事,于是原本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状况却频频发生。 她努力往背后抬起双臂,上下摇晃探索,奇斯一边指示:“往上……不是,不是绝对位置的那个上。” “你是说往头部的那个上?” “嗯。……太上了,你现在摸到的是我的肋骨。……而且是断掉的那根。” “……对不起。”李鹭老实地道歉。 “没关系,你还是顺着这里往下摸,对,还差十公分,现在是腹部了。……怎么速度慢下来了?” “大致范围确定,我要进行精细操作,确保一次到位。” 这么近的距离,奇斯的呼吸拂在李鹭脖子上。他发现这排骨的发质其实应该挺好的,至少先天的发质应该挺好,发根很细也很密,摸上去一定很柔软。看上去这么干燥,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吧。 然后李鹭终于摸到拉链扣,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其实在大学选修药学的同时,她也会参加几项临床医学小手术的课程,男人裸体没少见过。不过那不一样,现在她面对的是一个大活人,还是相互认识的,而且对方毫不设防地信任她。 脸皮再厚,这一丁点儿廉耻心和愧疚心还是有的。 她解开别人裤子上的扣子,心里在诅咒这个神经错乱的世界。换作以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第一次拉开异性裤链是在这么没有情趣的情境下,是因为这么无法推脱的原因。 抓住拉链往下拉,很顺利。 她像完成一次小型手术,额头上都冒出了汗,心情放松地收回手,往旁边挪开。 奇斯着急道:“唉,你怎么走了,把我放在这里不上不下的,太不人道了。” 李鹭僵硬地停下了往外蠕动的动作,僵硬地问:“不上不下?我不是已经帮你拉下来了吗?” “是拉下来了,但是你至少要帮我掏出来啊……然后帮我把着,对准那壶口……”奇斯理所当然地要求着。他以前在战地摸爬滚打,没少照顾重伤不能自理的战友,帮他们把屎把尿的,比亲爹妈还做得熟手,于是到了现在,他也以为这样的事情对于任何一人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 李鹭翻了半个身,把脸埋在地下,隐忍不住抓狂的情绪,呜呜地低声叫了起来。 “你怎么了,哪里痛吗?唉,你别老闷着不说话,有什么事情你说啊……” 这是磨难,唐三藏西天取经还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何况是人有三急? 在听到液体滴咚灌入陶壶的那一刻,李鹭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几岁。偏偏那个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家伙还在后面嘟囔:“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对了,你急不急,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需要。”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必和我客气,这种事情我做惯了的,保证比你做得好。” “谢谢,我承认你做得好,这种事情不用证明给我看了。” 好不容易帮他把东西塞回去,奇斯又叫起来:“帮我夹进腿里面去,再塞进去点,要不等下拉拉链把它夹住了可是要人命的事。” “……” 事后,奇斯舒爽了,他感慨万分地说:“很多时候我都有这么一种感觉,人要满足其实是很容易的,有一口饭吃,有一口水喝,有地方解手——幸福的感觉就这么简单。” 李鹭很郁卒,她双手背在背后,十指呈屈伸不能状态。 牛皮糖……牛皮糖……牛皮糖…… 脑袋里有东西在上下飞舞,那是粉红色的又粗又大还很有弹性的香肠形状的牛皮糖…… 奇斯舒服了就开始动脑筋想出去的办法,他突然记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神经顿时紧张起来:“你是不是被踢坏了!” “啊?” 奇斯额头上冒出汗,急得口齿不清:“你那里被踢的那么重,该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到现在还不小解,问题真的很严重。” “停止你的妄想吧,”李鹭说,“我自己已经解决了,什么问题都没有,这个话题给我打住!” 奇斯愣了一下,然后注意到李的裤子是不用皮带的裤型,还真是不需要别人帮助的。 排骨很不高兴呢,奇斯很困惑,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他在思考脱逃问题的时候困扰非常,百思不得其解。 ****** 时间是紧迫的,他们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再度把注意力集中到他们身上。尴尬的气氛往往会在紧张的情境里迅速消弭。 李鹭翻转身体,看到奇斯紧闭眼睛,深陷的眼窝里,能看到眼珠子在眼皮下微微颤动。他在想事情,想得很入神。 “呐,你想好准备怎么逃了没有?”李鹭凑到他耳旁问。 奇斯侧过脸,与李鹭鼻息相接,近在咫尺。 “首先要把手铐打开了才行。经此一行,我才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出去后一定要跟魔术师学学脱身术。” “那现在就没有办法了?” “他们不是要取新鲜器官的吗?总不能把我们捆着上手术台吧,这个样子可没办法躺平。” “他们可以用麻醉剂。” “我对麻醉剂有一定的耐药性。” “你的意思是打时间差?” “是的。” “太危险了,根本就是孤注一掷的打法。” “我们现在没有筹码。”奇斯说。 于是又都不说话了。 奇斯安静地躺着,忽然弹跳似的滚过一边。这个动作太大,把李鹭也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了,有哪里伤着了吗?” 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响起了吱吱的叫声。 奇斯微侧了一下脑袋,露出个愉悦的笑容:“我们的晚餐有着落了。”他翻滚半圈,面下背上地趴伏在地,李鹭看到他被铐在背后的手里抓着一只硕大的雨林鼠,那只可怜的东西被卡着脖子和身体,短小肥胖的四肢胡乱舞动挣扎。 奇斯手指用力,把那只吱吱乱叫的动物掐死。 “你帮我抓住它,反正它现在也不会咬你了。”奇斯说。 “你准备怎么做?” “把皮毛处理一下,然后就算是我们的食物。” 李鹭知道他会怎么做,在饥饿干渴面临极限的情况下,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入口的。 她把那只新鲜死亡的动物牢牢地抓在手里,感觉到奇斯在背后屈身、贴近,紧接着手里一紧,一股强大的牵扯力在撕破那只动物的毛皮。 这样的配合虽然是第一次,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 李鹭不是那种见到老鼠都要尖叫的人,也许曾经是,但那是在她读高中以前。自从在药品试验室把小白鼠翻来覆去地注射观察、再注射再观察之后,啮齿类动物恐惧症就不药而愈。如果情况许可,其实她是有洁癖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现实的残酷,如果有必要,多么肮脏的东西都可以下咽——只要能提供必需的水分、糖分、脂肪、蛋白质或盐。 处理皮毛是一件不好对付的活计,奇斯主动地承担了起来。他的脸和李鹭的手腕贴得那么近,然后注意到那一双手腕可真细。心里不合时宜地想,难怪那么像排骨,一点肉都没有。这样的人就算摆在食人族面前都不会有人理会吧。但那又的确是一双战士的手。 刚才的接触,奇斯敏锐地感觉出李的手布满了茧子,和自己的手一样,是摸枪摸匕首练出来的。(ps:……大家想想刚才是和哪里接触了吧) 有东西可以遐想分心,事情也就做得更快,总算把一只老鼠处理干净,在分食之前,奇斯忍不住用牙齿咬了咬捆绑李鹭的牛筋绳。 李鹭手腕觉得痒,她手心里抓着湿漉漉的食物,奇斯的呼吸喷在手腕上,感觉十分复杂矛盾。 尝试了一阵子,奇斯放弃说:“太硬了。” “别试了,先吃东西。你先,剩下三分之一给我就行。” 奇斯闷闷不乐地瞪着皮毛尽去的雨林鼠,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方法。 “嘿,伙计,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咱们或许不用等那帮笨蛋医生上门,就能够自己出去。” 老鼠全身都是宝 21【】 奇斯充分发挥了他处理食材的天分和丰富经验,用牙齿清理了毛皮。 李鹭面对着陈旧发灰的石墙,手里维持紧握的姿势,让奇斯噬咬。这种感觉很奇妙,太贴近了,仿佛他咬的不是已经死去的雨林鼠,而是她的手腕;仿佛萦绕鼻间的气味不是食物的血气,而是自她手腕流失出来的鲜血,她自己变成了身后那个人的食材。 李鹭沉默地咬着嘴唇,为这奇异的突如其来的感触。 奇怪的情绪,奇怪的动摇。她不应该会这样,她的心应该满载着死亡、憎恶、与黑暗。 是死亡让她蜕变,是憎恶让她生存,是黑暗督促她自由行动。 奇斯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味、安静的空间里偶尔回响起皮肉撕裂的声音…… 他把处理皮毛剔除骨骼的事情做得如此自然并且熟练,几乎像是打从记事起就开始学习并且不断实践。 茹毛饮血、捕鼠争食,这些事情在普通人看来,是足以让理智崩溃的,会让人胸闷恶心呕吐,三月不知肉味。 奇斯是一个战士,他身边有特殊的氛围,将那些让常人无法忍受的事情做得自然而然,还很理所当然地认为事情本该如此。他那强大的、毫不动摇的决心和信心,让他能够在各种困难的处境中生存,顺带地让他周围的人也接受了举步维艰的处境,然后充满勇气地迎接下一次战役。 两人换了姿势,李鹭看到皮毛被抛弃在一旁,赤条条的鲜红的血肉摆在她眼前,奇斯的手坚硬地抓着。一口一口地咬下去,喉咙被粘稠的液体湿润,腥味变得不那么浓重,嗜血的欲望在泛滥。 这个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她和奇斯。在这次选训之前他们在地球的不同位置进行着自己的战斗,他们互不认识,生命毫无交集。现在被凑在了一起,让她看到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类型——一个在行动中充满了希望的人。 “我吃够了。”她说。 然后看到奇斯翻转回身来,他们面对面躺着,奇斯在微笑:“吃个东西都要这么麻烦,还是赶快摆脱这种处境比较好。” 他被捆绑得很紧,只能小幅度地移动;他被打得很凄惨,颧骨还高高地肿起;他满嘴是血,脸颊都是鲜冽的漆红色;他充满信心,浓艳的绿色的眸子闪着光辉。 李鹭干渴地咽下喉咙里最后一点血肉,嗜血的欲望在体内燃烧。 …… 奇斯把筋肉一条条撕扯咀嚼下咽,最后剔出一排干净的肋骨。 他翻身摸到李鹭的手臂,又顺着找到老鼠骨架,掰下两条细长的骨头,那是他最需要的。锁孔就在手腕处,努力翻转手指,操纵两根细骨深入锁孔。一根用来定位,一根用来按开卡璜,摸索着探了几下,感觉骨骼那边传回轻轻的震动。 “终于打开了。”奇斯吐了口气,紧接着七手八脚地把自己身上的束缚开了个干净。 “这叫什么,嗯?”李鹭说,“真该为这只小动物立块碑,真是一石二鸟。” “不止不止,”奇斯高兴地说,他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胸肋猛地一痛,想起自己肋骨断了,干笑几声继续说,“用处多着呢。” 说完把剩下的鼠头举起来,抠住它下颌,一开一关地玩给李鹭看:“你看这像什么?天然尖口钳!我小时候经常拿它来当钳子的替代品。” 奇斯玩得开心,李鹭看得无语。 奇斯自由了,骨骼好一阵松动。然后绕到李鹭背后,把鼠牙凑近牛筋绳,一边说:“普通人是上下颌的力量比虎口要大,我们这群人则相反吧,毕竟练手劲的时候很多,练咬合力量的时候则很少。所以刚才虽然咬不开你的绳子,但现在用这个应该也可以把它慢慢钳开。” “太慢了,你只需要给我在绳子上破一个小口就行。”李鹭说。 奇斯依言钳了一个开口。 李鹭又说:“这样就好施力了,你让开点。” 等奇斯一脸不解地挪到旁边,她就坐起身,双手紧抓牛筋往外撑。 奇斯看到李低下头去,肩膀紧紧地绷着,那细瘦得完全不像战士的身体细微地抽搐,那震颤十分微弱,但是空气中如有实质般的紧张起来,莫名的压力在增大。他在担忧中莫名想到休眠火山热能的酝酿。 力量达到极限,彭的一声响在囚禁两人的空间里抽击耳鼓,奇斯缩了一下脖子,再看时,看见的是李手里拿着一条牛皮绳长长吐气。 这根本就不是人……至少不应该是一块排骨能够做到的。 奇斯还在发呆,李鹭已经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好好坐着,我给你看看伤。” “啊,啊,好……”他仰起头,看到李正抬头往屋子四处观看,扫视了一圈又回到他身上,苦笑着说:“没有一点可以用来治伤的东西,还是要早点出去为好。” 奇斯傻傻地点头。 从通气孔里照进来的光线越来越暗。 在阿富汗的时候,很多地方没有电力,伏击战和遭遇战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奇斯跟师傅所在的游击队没有特别先进的夜视仪,在野外行进几乎要全凭自己的夜视力。 所以这样的环境对于他探看事物完全造不成困扰。 李的脖子从迷彩绿衣里露出来一截,因为很瘦,所以显得很长,皮肤和肉都很薄,关节的形状从底下透出来,显出小小的喉结的形状。 他在男人堆里长大的,一帮五大三粗的男子汉把他带大。他觉得这个李莫说是在男人堆里显瘦,就算与莫里安大妈比起来也是精致得多的型号——顺带说一声,莫里安大妈是游击队里负责反坦克手提炮的大力怪人,游击队里的女人比男人还要雄壮。 他觉得这应该是一具相当有吸引力的肉体,轻易就让他着迷。 李鹭坐下来,帮他解开衣服,看到他胸肋有一处肿块,皱起眉,认真地轻轻试探。好在没有胸廓下陷的症状,也没有呼吸困难的病征,只是单纯的骨折而已。 奇斯莫名觉得呼吸急促,不属于自己的一双手在自己胸前几乎没有着力的按揉,让人心痒难挠。他不适地偏了一下头,双手藏到背后,死死交握着,微微喘气地说:“离我远一点。” “很痛?”李鹭问。 奇斯咬着下唇,紧闭双眼说:“这是不对的。” “哈?” 奇斯低下头,肩膀在颤抖。李鹭也着急起来,看来真的是很痛,要赶紧把人带出去治疗。这么想着,她安慰地拍抚奇斯的肩膀,温言道:“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奇斯呆呆看着身旁的肥硕老鼠头,那亮晶晶圆滚滚的小老鼠眼很无辜地朝他望着。 李鹭把牛筋绳抛上房梁攀上去。从茅草顶上硬是挖了个洞往外探看,这时候是将近晚上,外面的光线已经很昏暗,村子里面远近的小屋亮起了油灯,光线弱弱的照着,外围的热带雨林里传来野生动物的咆哮。 轻松从洞里钻出去,潜伏在茅草屋顶上。 村子外围有两个岗哨楼,哨兵站在上面巡查,视野四通八达。但这对体型相当具有隐蔽性的李鹭造不成威胁,她从斜坡上轻轻滚下,在屋檐抓住一丛草尾,双脚探出去,继而无声落地。 下落点有一个马槽,但是旁边并没有栓上马。借助村子里水井辘轳、米舂石臼的隐蔽,她很快找到了一户空置的人家。灯没亮,也没有人,她潜入房屋,寻找可供她和奇斯出逃的用具。 同一时间内,测试中心临时指挥车内。 弗凯和负责此次选训工作的安吉拉上校站在一起。同样是身着丛林迷彩和贝雷帽,领花则不一样,一个是沙漠雏鹰雇佣兵的标志,另一个则用的是轻骑兵学校的徽章。 安吉拉笑道:“想不到这次留下来的只有这么点人。” 弗凯用手挟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雪茄说:“人家总说古巴的雪茄味道好,我看也不怎么样。” 安吉拉又说:“从晚上的突袭中‘生还’的有百分之八十三,之后的拷问没有背叛同伴的又是百分之九十一,这次的成果本来还是不错的……” 弗凯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听说现在有一种香烟,看上去是香烟的形状,闻起来却是雪茄的香味,好像叫什么……‘黑魔’?‘绿妖’?” “……可惜这其中又有百分之三十五的人在你们的脚下受了不能继续参训的伤害。”安吉拉摇头叹气,“虽然轻骑兵学校每年的死亡率都在百分之十至二十左右,但我还是希望不要有太多战斗力消耗在前期训练上。” “安吉拉,你错了。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在敌人的暴行中如何避免严重的伤害也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弗凯把烟夹在耳朵上,调了一个监控器的画面出来。 透过夜视仪观察景物的针孔监控器成像并不清晰,但是安吉拉仍立刻注意到在画面一角的一个年轻人。他体型高大却不粗壮,四肢很长,是拥有敏捷行动力并蕴藏着可观爆发力的类型。 灰绿色的画面里看不出什么色彩分别,但他正闭目坐着一动不动。 “奇斯·威廉姆斯,阿富汗民间游击队的人,前年被S.Q.公司看中。”弗凯说,“我对他的殴打并没有手下留情,本来预计着他可能要断几根肋骨或者是腿骨,至少会有个开放性骨折、创伤性气胸什么的,不过他不是还好好的嘛。” “开放性骨折、创伤性气胸……你真是够狠。” 大动脉往往围绕着骨骼缠生,开放性的骨骼断折有很大概率导致血管破裂造成大出血。 至于气胸就更不用说了,胸腔一旦出现贯穿性伤口,外部空气就会流入胸腔,稍严重的情形下,肺部将无法顺利扩张。如果不及时抢救,很容易就变成窒息死亡事件。 “你真是把人往死里打。”安吉拉正说着,突然看到屏幕啪的一下黑屏。 “……”弗凯又抽下耳朵上的香烟,凑在鼻子前闻。 “怎么回事?仪器出故障了吗?” “真是个厉害的家伙。”弗凯说,“他发现监控器了,刚接通电源不到两分钟,真是个直觉超强的人物。” “你准备怎么办?” “不能让我们的人和他们直接干上。”弗凯说,“我这次带来的都是二线战士,不够他们打的。” “一线干部又被你家团长带到哪里去操练了?或者是什么任务?” “不可说,不可说。” 李鹭从原路翻进来,怀里揣了当梁上君子得回的战利品,腋下还夹着一卷杂志,正要从房梁上下来,就看到奇斯站起身抬头对她说:“我们出去,已经被人发现了,这里有监控器。” 被人发现?她向四周观察一下,发现屋顶一个砖缝处被刚刚剥下来的鼠皮给糊住了。 鼠肉吃干净了,骨头用来开锁,鼠头当尖口钳,鼠皮用来糊镜头…… “这算什么,一鼠多用?”她问。 奇斯摇头说:“是我疏忽大意了,事先没有检查。” 检查?以毛毛虫的姿态去检查?李鹭望天翻了个白眼,把牛筋绳丢给他:“上得来吗?” 奇斯撑手试了试,发觉只有左边手臂还能正常抬起,右侧一动就牵连到了断骨。李鹭赶紧接着说:“你别逞能,把自己绑紧了,我带你上来。”奇斯将信将疑地在自己髋部绑了个结,然后再一次见识到李人不可貌相的力气。(注意,救生时请勿把绳结打在腰腹或腰肋上,容易造成血液阻塞或窒息,动作危险,未成年人请勿轻易尝试) 在村庄环境里,天空是空旷的,周围被雨淋高大的树木树冠完全包绕。天上深蓝色的夜光让他们得以清晰视物自由行动,但如果进入雨淋,则肯定是近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奇斯和李鹭行进在农具和房屋的阴影里,观察两座塔楼里的岗哨,所幸他们都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村庄外围。村庄内部一些地方用悬挂避吊起摄像装置进行监控,大多涂有伪装色,或是罩了吉列伪装网,而奇斯总是能先一步察觉监控器探头的存在,紧接着绕道而行。虽然敌人可以根据哪里有摄像头被破坏来确定他们的位置,但是他们同样可以故布疑阵。简而言之,敌人的盲点多了,他们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有时候李鹭嫌麻烦,仗着自己没有受到足以影响行动的伤害,每每直接用牛筋绳把探头抽下来。 奇斯觉得好玩,比了个北约军通用手语“一人多处卡位”,又指了指牛筋绳,嘲笑她也是“一物多用、物尽其用”。 他们不需要互相牵扯扶持,凭借自己的双腿跑出了雨林空地里的村庄,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翻越了一公里的山路,到了一块斜坡,他们终于找了个地方歇下来喘口气。奇斯靠在一棵足有四人环抱的大树桩上坐下。这棵树树龄太大,中央的木本质已经被蛀虫吃空,只剩下树皮还在矗立。 大概由于虫蛀,树皮也生了病,枝叶变得稀松,让天光得以倾泻下来。弱光,尤其是天然弱光,是很不会引人注目的光源,这对于急需休整的两人来说是很必要的, 李鹭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丢给奇斯说:“找不到我们自己的匕首,不过有这个应该足以替代了。” 奇斯握紧了那把丛林救生刀,迷彩斑块的刀柄,牛皮制的刀鞘。手感不错,奇斯记得这一款刀型在刀柄底部附有指南针,这在终年不见天日的阴森雨林里格外实用。他借天光把眼睛凑近刀柄去辨认指南针的存在。 “不用看了,”李鹭又说,“指南针坏了,找到这么些东西够费劲的,翻了几间屋子。” 她继续摸索翻找,叮叮咚咚又倒出来不少玩意儿。奇斯半摸半看地认出来,有破烂的地图、小瓶矿泉水、打火机、LED小灯头、驱蚊水,还有一本不知道什么内容的杂志。 “什么杂志,用来做什么?”奇斯在确认四围近处都没有人潜伏接近之后,用迷彩服掩着LED灯头,小心地打开开关。 ——是一本全彩封面的《花花公子》杂志。 李鹭还在忙着为两人喷洒驱蚊药水,奇斯则对着封面的大波女犯抽:“你带这个出来做什么?” 李鹭别他一眼:“想歪了吧,这给你包扎用的。” “包扎?” “还不把衣服脱了,楞那儿做什么。” 初恋如雪花破碎 22【】 奇斯不情不愿把上衣扒个干净,李鹭打开救生刀的刀柄,里面还真的塞了外伤用药,还有几片防治疟疾发热的奎宁。她把药水涂在右肋骨处的肿起上,把奇斯的背心撕了,当作绷带缠绕起来。 那本《花花公子》担了大用,因为是铜版纸皮,硬度足够,卷成半弯后恰好是半面肋骨的形状,充当了防震抗压的包护体。牛筋绳也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包绕在外围,即有适度的微弱弹性,又很坚韧,把《花花公子》牢牢地绑在奇斯身上。 奇斯一点都不觉得痛苦,他小时候所在的游击队粗汉子多的是,一旦到处理伤口的时候,都是些下手不知轻重的帮他弄,弄来弄去,弄得他对伤痛都已经麻木了,有时候甚至还会觉得,与其让他们来治疗,还不如让伤口就这么痛下去还舒服些。 李的手劲是适中的,让他很舒服,昏昏欲睡。李的手很凉,摸在皮肤上感觉就像冰镇一般。 奇斯觉得很舒服很喜欢,这是一种很突然也很奇怪的喜欢,与喜欢师傅、喜欢战友的那种感情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希望能够更多更深入的接触,希望更亲密更无间的了解,希望他对自己和自己对他一样,都是与众不同的一种感情。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很经济的行为?就算没有子孙后代,单独两个人在一起也能过得很开心。 和李在一起,一定会很有共同语言。是了,看李对战俘刀情有独钟的样子,肯定也是个冷兵器发烧友,说不定对老式步枪也有偏好。如果两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每天回到家里,他可以坐在那个由卡车前盖改装的沙发上,李则坐在机枪箱柜改装的单人床上,两人相对地保养自己的兵械——这样的生活一定很有意思。 如果和李在一起,其实也可以像师傅那样领养好几个孩子。不出任务的时候,可以带他们玩战争游戏。如果养四个孩子,正好能组一个四人行动小队;养八个孩子最好,可以玩对抗战…… 不知不觉,奇斯的思考从常态思维模式散射到了不明异次元空间。 李鹭这时候拿LED小灯头对着地图研究,使劲地抖救生刀刀底的指南针,那针粘死了似的就是不会动。她把塑料盖掀下,看到果然是指针给翘起的贴纸卡死了。 奇斯突然直起腰身,扳住李的肩膀,把人往自己面前转。这突然的举动将李鹭弄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哪里又犯抽了。 奇斯深深地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他在鼓起勇气,自己把自己吹胀,蚂蚁也能变成大象。自己觉得自己能行,再不可能的事情也会变得可能。 李鹭没忍住,噗哧笑出来,笑出声了才知道事情不妙。这样可不好,很容易暴露位置。她得警告奇斯不要经常做一些让人发笑的举动。 “你笑什么,我有那么好笑吗?” 在LED灯头萤火虫般的青光里,奇斯面目紧绷,显得有点神经质。 李鹭摇头说:“你刚才那呼吸,可真像产妇啊。” 什么意思? 奇斯心里一噔,感觉自己刚下定的决心好像雪片散落。 是了,也许李不但有了妻子,而且也有了孩子……他怎么会这么天真,这世界哪里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这世间哪里可能尽如人意? “……你怎么知道?你有妻子,而且进过产房?”他问,心中忐忑,只等李一锤定音。 “没有,没有妻子!”李鹭连忙摇手——她见鬼的当然不可能有妻子,除非变成lesbian。话扯远了…… 奇斯大大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师傅用了十年时间在他耳朵旁唠叨——自己的人生自己要把握,自己喜欢的女人千万别错过。 李虽然不是女人,但的确是奇斯一眼看见就很喜欢的类型。 奇斯觉得自己是个很专一很长情的人,只要李同意和他在一起,那么他会对他好,他会照顾他,会把经济收入都交给他,好吃好喝地养着他。只要在自己受伤的时候,他会像现在这样精心仔细地照顾他,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他爱死了这样的感觉,以前受伤生病的时候,师傅也没对他这么好过。 奇斯是在天然的环境中成长的少年,他是在天然的人群中接受教育的小白羊羔,他不知道谈情说爱也有迂回战术,同时甚至还在性别判断方面有着严重的选择性失明。 上述因素导致了一个必然的结果,奇斯同志很傻很天真。 他接下来仅仅只是再问了一个问题而已。 他问:“你是GAY吗?” 他,真的,仅仅是,问了,这个问题而已…… 李鹭迅速地扫了他一眼,对于这个与当前情境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问题感到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负责任地给予了诚实的答复:“不,我不是GAY,而且终生都不会成为GAY。” 是吗?果然是这样吗? 师傅的告诫果然是有道理的,不单单是因为经济不经济的问题,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也许、可能、或者,这真的是世所不容的禁忌之恋。 奇斯感到全身松软,突然之间被抽干了力气,他无力地往身后的土坡靠去,对于湿润的腐殖质沾了一身也完全不在意了。 李鹭看到他这个样子,也猜不出这个人怎么刚刚还在傻笑现在就面如死灰的,只好补充解释:“你别误会,我对GAY啊LES啊都没有偏见,其实一个人爱喜欢什么人爱怎么去喜欢,那都是别人管不着的,那是自由。只是如果要我去成为一个GAY,那是比天方夜谭还要没有现实根基的。” “谢谢你,不用安慰我了,”奇斯握住李鹭的手,“都一样的,对我而言都一样的……” 不论你是否歧视同性恋,只要你自己本身不参与,对于我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毫无意义。 奇斯感到很痛苦,他长这么大个人,还没有喜欢过谁。首次出战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果,而且还不是因为自己人不好的错,而是因为对方从本质上否决了两人能够相爱的可能。 该怎么办? 他完全乱了,李瞪大了眼睛,很疑惑地观察他脸色变化。那目光很是关心,可是越是被这样注视,奇斯越是感觉到造化弄人、人生无望。 最后他放开李鹭的手,小心地询问:“我能不能抱抱你?就一下……”姑且算是为这段来不及说出口的单恋划上句号。 李鹭担心地摸摸他额头,有些发烧的迹象。在热带雨林里生病是很危险的,尤其是还不知道发烧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是由于肋骨骨折而引起的发热,那还好说,毕竟是人体自身调节修复的正常范围内的反应;但如果起因是那只刚刚被生吞活剥的雨林鼠,则很严重了,运气不好的话,可能是鼠疫等病毒性感染。目前手头上除了奎宁片就再没有其他的抗生素,必须要在两日内找到根据地。 她伸开双臂,把奇斯搂在怀里靠着,低声说:“很难受吗,我们等会儿就出发。” 奇斯默默地用额头去蹭李鹭的颈窝,鲜血的流动、心脏的跳动,就在他耳边鼓噪着,这是他所喜欢的人的声音,他所喜欢的人的温度,但是那个人不喜欢他,而且对他的心情一无所知。 这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说话,李鹭搂着奇斯让他休息,自己则在捣鼓救生刀刀柄里的药剂。奇斯安静地靠着,随着李的动作,自己也连带地来回晃动。但是这种轻微的动作让人安心,有点类似于人类最初始记忆里的摇篮。他觉得自己无比安宁,同时也知道这只是他的幻觉。 李鹭拧开小矿泉水,从刀柄小瓶里倒了一粒奎宁片,见奇斯还耍赖似的扒着不放,无奈地说:“头抬起来,我喂你吃药。” 奇斯乖乖地抬起头,病痛让他感觉虚弱,发热让他眼睛湿润,最重要的是,这还没有开始就宣告结束的单恋让他心痛如绞。 这样的表情像个孩子,就算再没有人性,也不能拒绝这样的眼神。 奇斯有一种奇怪的特质,和他在一起久了,再紧绷的精神也会放松下来。 李鹭刚到达轻骑兵学校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空白,什么也不想,只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坚持过这次选训就能获得潘朵拉的认可。只知道那个认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那将会给予她针对白兰度乃至整个多维贡地区的武器。 在和奇斯相处之前,生活是没有色彩的灰白图像,未来是只有一个方向的笔直道路,道路的终点站着的是黑头发绿眼睛的魔鬼。而在那之后,是继续走下去还是死亡,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这就是她的宿命,不必感受快乐,也不会有任何痛苦。一切的一切在白兰度背叛她信任的那一刻就已经毁灭, 但是很奇怪,现在她觉得丛林底下的空气混杂着腐殖质和臭氧的味道,细胞也在鼓动地呼吸;气流拂过皮肤让灵魂都在振颤。 这几天的经历,让纠缠在灵魂里的仇恨憎恶,让那些负面的感情、冰冷无机质的记忆都在退去,落潮一般退去。渐渐只剩下仿如前世般很不清晰的记忆。 比起过去,现在这样的生活才是快乐的。 这是毒药,让人沉溺。 因为有毒,所以最终必须要远离。 因为让人快乐,所以可以允许暂时的沉溺。 仅仅是暂时的。 李鹭放缓了动作,把药片递到他嘴边,诱导地说:“来,啊——” “啊——”奇斯顺着说,张嘴接下送过来的药片。 等他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虾子似的弹坐起来。 李鹭含笑地看他:“好久没有见过一个还会跟我‘啊——’的人了。” 奇斯脸上红了一片,还往耳根脖子不断蔓延。幸好这是夜晚,LED灯光则是泛蓝的白光,不至于会照出他脸上的色泽,否则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 “哎哎,我说你害羞什么啊……好了,不和你玩了,我们来研究一下该怎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李鹭把地图和LED灯递给奇斯,“我的定位能力不是很强,容易迷路,你来看看该怎么出去吧。” 她的选择是再正确不过的,对于常常要在不熟识的区域进行野战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定位能力和觅食能力更加重要。而奇斯恰恰是这方面的老手,当别的男孩子还在为与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拉过手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独自完成时长五日的沙漠求生训练;当其他男孩子都在为用什么香型的止汗香露更有男人味而发愁时,他则已经成为游击队里参战次数与生还次数都位列前十的老鸟。 而这样的任务也是奇斯求之不得的,他需要做一些什么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任何事情都可以,只要脑袋运动起来,就能够不再这么注意李,大概也就能很快冷却下这份可悲的感情。 他专注地在地图上定位,然后开始寻找回到原地的路径。 在他们被俘获的那天晚上,也许有很多同志遇难,委内瑞拉军方一旦得知这次事件,就会派出救援队伍,也许也会邀请他国军方的援助。沙漠雏鹰就算再战绩辉煌,也不过是个民间武装,他们会极力撇清与此次事件的关系,不敢在正规军队前再次露面。 所以回到原地是最安全的,那里一定会有救援。 在这期间,李鹭则思考的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说定位和求生是奇斯这类人的本能,那么思考与阴谋则是李鹭和杨那类人的专长。她在回忆那一晚所见所闻,整体过程都透露出诡异的气息。 选训是多么严肃的事情,决不至于让人在饮水中下安眠药,何况还是大规模的下药。 抛入帐篷里的爆破弹威力并不如想象中猛烈,而且面对她亮出来的匕首,沙漠雏鹰那些人没有立即开枪击毙,而是使用非致命性毒气瓦斯。 将她和奇斯关在一起,很久都没人来打扰。 一路走出村庄时无人阻挡。 沙漠雏鹰、弗凯、白猩猩的尸体…… 也许这也是选训的内容之一,如果这个推断是真的,不知道在这一环节有多少人落马。但是如果这个推断是真的……毫无疑问,李鹭相信一半以上的参训者不会放过出题人。 让人陷入绝境,让人选择是杀害同伴还是一起去死,让人一边忍受伤痛一边寻找逃遁的方法。不论是生理上的折磨还是心理上的摧压,在这一次关口中所遭遇到的手段都显得阴狠毒辣,充分展示了出题人的卑鄙无耻。 “记好了,马上就可以出发。”奇斯把灯关上,地图还给李鹭,救生刀握在自己手中,“徒步快速行进大概需要半天的路程,说不定还会有追击,请一定要跟上我的速度。” 在世界上所有类型的森林中,热带雨林代表着残酷和竞争,在这里,低矮的植物无法获得阳光,然而藤蔓植物却能够通过寄生来获得它们需要的养分。它们攀枝蔓叶,向四周蔓延,向上伸展,在把寄主缠死之后,形成了中空的坚固的螺旋网络,继续伫立在原来的地方。 蛇类喜欢在这样复杂的高层建筑中攀援。 奇斯把最需要消耗体力的位置交给自己,一路披荆斩棘,躲避突然出现的地缝石隙。 大约凌晨一点,两人相继感到手脚颤抖,并非因为饥饿。——饥饿是可以忍忍就过去的小困难,他们可以靠消耗本身的肌糖元、脂肪、蛋白质来挨过饥饿。所以有时候一场饥饿极限训练下来,一个人可以瘦下十来斤。 李鹭喊了停,这是危险的信号,他们都缺盐。雨林里气候潮湿温热,两人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湿透了,汗水还在不停地流失。 尽管目的地已经不远,然而已经亮起红灯的警告却不能不引起他们的注意——缺少盐份导致的电解质紊乱在丛林行进中是致命的,现在还只是疲劳乏力、手足振颤,也许下一刻就会肌肉痉挛、无法动弹。 我爱你! 23【我爱你!】 夜间,有猿类在树梢上移动,它们成群结队地到石洞里舔舐石头上凝结的盐。奇斯和李鹭沿着猿猴行进的方向跟进。然后发现路途上有一些蹄类动物也在往同一个方向汇集。 “小心些,因为很多食草动物和杂食动物到这里取盐,所以也会引来一些大型的食肉动物。”奇斯说。 他不常在这种地方执行任务,但在野外求生方面的学习能力很高。他知道哪些地方是危险的,而往哪里走则有他们需要的东西。他就像一张天生的导航图,指引人在森林中寻找方向。 路上遇到一些潜伏在藤蔓丛中的山猫野豹,它们体型不大却很聪明,深谙丛林竞争之道,比如它们选择猎物都很有讲究,绝对不去找那些比它们要强大的猎物。所以奇斯和李鹭都没有遭遇到这方面的骚扰。 他们轮流看风,另一人则像食草动物一样跪在地上,舔食石头上凝结的盐分。矿泉水只有一小瓶,刚才奇斯吃药只用了一小口,现在正好能让这些盐分容易下咽。 奇斯站在李鹭身后,他们看着相反的方向,能够观测到的正好就是三百六十度。这样的配合很好,不会让食肉动物有机可趁。 他们都是战士,了解什么时候可以放松,什么时候应该尽力。 他们在深夜间的行动安静并且迅速。这样的行进显得如此默契,仿佛已经配合了很多年,呼吸节奏、行动步调近于一致。 奇斯觉得他很幸运,被师傅教养,从那么多次战役里生还,然后认识了这样一个人。 李为他包裹在胸口的书本坚韧地保护了他的肋骨不再受到撞击伤害。 李跟在他身后。很少有人能够跟得上他的速度,但是奇斯不用回头也知道李有着外表无法展现的坚强,他不会掉队。 他们呼吸与共,仿佛共生,像战友更像情人。 然而,随着天明时分的到来,各式各样的幻想也被驱散。驱而不散,理智上知道应该退避,应该尊重李的性取向,情感却在催促他直接上! 这次选训过后,两人肯定就要分开了吧。 听李的口音,应该是从美国过来的人。以后要再见面就难了,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关系密切的朋友,在分隔两地之后就再没有见过面,然后孤独终老。 就这么分开?奇斯觉得不甘心。 左思右想,还是不甘心,奇斯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 “李,虽然这么问很不合适,但是如果你觉得可以回答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李鹭略抬了一下头,然后在黑暗里微笑:“美国,加利福尼亚州。” 这个答案其实不算真话,不过至少也不算是假话。李鹭曾经是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的学生——那是一年以前的旧事。在这一年里,她脱离了学校,变得无家可归、居无定所,从坦桑尼亚迁徙到新奥尔良,又从新奥尔良迁徙到肯塔基州。 如果真要说住址,其实根本没有办法给出确切的答案。白兰度和毒品已经完全摧毁了她的生活。 奇斯不知道李背后的故事,他仅仅是看到了表面的一丁点希望。S.Q.的老板之一史克尔·斯特拉托斯曾经亲自来找过他,邀请他一起到洛杉矶负责加利福尼亚州的生意。他当时没有答应,虽然算是脱离了游击队,进入S.Q.,可一直都是负责战区的佣兵教练工作。 如果是加利福尼亚州,也许还有可能见面。 也许还是有希望的,奇斯想,李否认了自己是GAY,但今天不是,明天呢?后天呢?人总是会变的,怎么能够因为现状就停止了追求? 他握紧丛林救生刀,下定决心让他体力大增,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勇猛。 ****** 天色终于大亮,天上一丝云也没有,沉溺似的发蓝。刺眼的阳光从东边斜射进来,穿过层层树冠,仅剩一丁点光柱到达地面。 奇斯停了下来,他听到了河流的汩汩奔涌。再不远就是营区的入口,那里还有机车以及快艇马达的声音。 他转过身,李站在他身后不到三米的地方,和他一样有些喘气,看上去虽然还好,不过应该和他一样仅仅是看上去还好而已,疲累大概深入到了骨髓。现在还不是可以完全安下心的场合,所以谁都不会倒下。如果有必要,他们都可以支撑到意识的极端、生命的绝境。 李的脸上有很多泥土,奇斯知道自己也一样,昨夜和猿猴抢盐吃的经历把他们自己也弄得像泥猴一样。 李迎着阳光,奇斯背着阳光,他们不禁相视而笑。 奇斯大踏步走上前去,给了李鹭一个男人式的拥抱。一个将近两米的人把一个才一米六个头的人抱在手臂里,那就是完完全全淹没的效果。 李鹭被他弄得喘不过气,心里却是放松的,和这个人在一起很安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因为他有点点像布拉德养过的一条哈士奇大狗,要是凶就会直截了当的凶,不会搞阴谋背地里害人——李鹭不厚道地这么想。 奇斯心潮澎湃,背后那条大河的旁边,究竟是敌人在等待他们还是援军在那边驻扎,好像是下辈子的事情。 现在!当下!此刻!他眼里只有李,和自己的未来! 太阳升起,空气开始活跃地流动,担忧、害怕、自卑,种种负面情绪与昨天夜晚的黑暗一起被驱散。 心脏在鼓噪,勇气遍布全身。 上吧! 师傅在对他说:不绕弯,不逃避,这才是你的生存方式。 自己的声音在对自己说:告诉他你爱他,把命运交到他手上,等待他的回答。 是的,这才是我的生存方式,勇敢的,不逃避的,勇往直前的。 奇斯慢慢放开了李,他双手握着李的肩膀,低头直至看进他那双黑漉漉的眼睛。 “我爱你,如果可以,请接受我的爱,和我在一起。” 他又继续说:“在阿富汗虽然是不允许两个男人在一起生活。不过没关系,我会迁回美国。请相信我,我有能力使你幸福。” …… 继沉默之后,李鹭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奇斯会那么突兀地问她是不是“GAY”,因为奇斯本身就是个“GAY”。 他说“我爱你”,他以为她是个男人,然后对一个想象中的“男人”进行了表白。归根结底,这是个搭错线的恋情和表白。 “对不起,”她搭上奇斯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将它们褪了下来,“我不能接受你的爱。” 奇斯停住,热切的目光凝在眼眶里,然后迅速变得暗淡。 李鹭接着说:“不是因为你不好,你很好,是个很让人喜欢的家伙。问题是我不是GAY,终生都不可能会成为GAY,并且也不会与一个GAY相爱。” “因为信仰吗?你是天主教徒吗?”奇斯觉得悲哀。 “不,不是信仰,而是比信仰还要本质的问题。”她说。 信仰不会改变她的性别,信仰不会赐给她一根棒棒和两个蛋蛋,所以根本毫无用处。想要她成为GAY,只能求助于现代医学日趋完善的变性手术。 比信仰还要本质的东西,奇斯想象不出来。但那是十分重要的信念,坚定得让李一辈子不可能接受他。 足够了,这样足够他死心了。 奇斯垂下头,下巴紧贴自己的胸口,把救生刀握紧,几乎要捏断似的,看得李鹭也无法不去担心他。 “奇斯……” 奇斯猛的抬头,他慢慢地倒退一步,抿了抿嘴唇,摇摇头,然后恢复了镇定。他说:“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有些失落罢了,过一会儿就好,真的。” 他眼睛里都已经泪光潋涟,就是不落下来。 纠缠李,恳求李,让他和自己试试看?不,这会让李很困扰,出于被同情而得来的相处不会令人愉快,信任往往会被强迫摧毁。他们应该是肩并肩作战的关系,而不应该是靠乞求才能维持的关系。 奇斯觉得自己脑内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听得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然后他什么都不想了,只有一个声音在说,至少让我记住曾经喜欢过这么一个人,虽然仅仅是不到一天的时间。 突然之间,他冲上前去重又抱住李,大手捧着她的后脑,轻易地让她仰起头。然后把自己的初吻献了上去。 紧紧贴在一起,没有其它动作。两个人的嘴唇都很干,贴在一起感觉格外清晰。雨林气候湿润,并不能缓解他们目前j□j大量流失的状况。 李鹭傻了一般任他抱着,一动不动,直到奇斯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她觉得在这种时候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明明是奇斯强硬地扑上来,可感觉上确实是她把他给欺负了。 结果奇斯做出一个让李鹭更加不好意思下手痛殴的举动,他把刀子递过来:“对不起,我知道刚才那样的举动很糟糕,可是还是忍不住。一人做事一人担,我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所以如果你觉得很生气,就请用这把刀子捅我吧。别担心,我会说是敌人弄的,和你完全无关。” 李鹭把刀子接过,专注地抚摸,然后说:“奇斯,你这算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事情了吗?刀子收回去。我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但是你最好别再接近我,如果这样的意外频频发生,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奇斯站在那里,不肯接刀子,他宁愿被捅上几刀,也不愿意迎来这么个处置结果,听李的意思,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发什么呆,收回去!”李鹭突然恶狠狠地把刀子连鞘摔在奇斯身上,又啪的吊落到地面。 奇斯亮亮的眼睛看着李鹭,最后终于禁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把刀子捡起,转身就往营地方向走,一路走一路用衣袖抹眼泪。 没关系的,反正他前面没有人,所以不会有人看见他很丢脸地在哭泣。 而且太阳光线是这么刺眼,流下一两滴眼泪也是正常的。 李鹭默默地看着他离开,觉得心里有一个被隐藏的角落在隐约作痛。 这样的处置是最好的,他们毕竟不是同路人,有不同的追求。奇斯的未来还很光明,凭他的能力可以做一个顶级的雇佣兵,运气如果不坏,至少能够过上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奢侈生活。而她则是一个只有专一目标的人,不会为酬劳和享受停下脚步。 对,奇斯很好,只是我已经被染黑。她想。 奇斯在一棵雨林棕榈旁停了下来,笔直地看回来,等待李鹭跟上。 李鹭慢慢地摇头:“我们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 “队长,又有学员跟我们的人发生冲突了,自从他们回来就没发生好事。”白猩猩站在指挥车外向坐在里面压着帽沿睡觉的弗凯报告。 弗凯推开贝雷帽,从车子里跳下来,看到白猩猩一脸青绿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就笑了:“怎么,小鬼,学会跟我摆脸色了?” 白猩猩摆了个苦瓜脸:“能不摆脸色吗,他们回来一个就炸一个,好像我是刚刚从坟墓堆里爬出来的一样,现在已经有人叫我‘死人’了。” 弗凯哈哈地干笑:“看来你精神创伤不小呢,这样吧,杰里夫大师为本次训练特别制作的蜡像就送给你了。回头跟后勤组领去。” 白猩猩想起那个和自己一个模样一个身体的头身分家的蜡像,心里直犯毛说:“还是拿去直接化了吧。” “长这么大还怕?你以前是干什么去了,躲在后方抱娃娃?” “哎,队长,我这不是看自己的脸就觉得恶心吗,您要是给我弄个美女的蜡像,就算是剖腹分尸的我也爱啊。” “得吧,你就在那儿和我瞎掰吧,我去看看新回来的那两人。”弗凯刚这么说,扣在肩膀上的步话机传来求救的讯号。 “队长,这里是狩猎三号,情况不受控制。” “报告情况。”弗凯一边说,一边招手领着白猩猩往狩猎三号布控的地方去。 “一个返程学员……” 说到这里还没说下去,一记重击的闷响传过来,接着就是电花噼啪作响的声音。 “小王八羔子的,连个学员都搞不定。”弗凯把步话机往肩膀上一扣,戴上耳机麦克风,指示其他方向的布防不能松动,加快速度往三号地区走。 才走几步,耳机里传出求救信号,来自狩猎一号位的通讯员声音急促地说:“猎鹰一号遇袭,位置3078,请求救援。” “对方几人?” “一个。” “不要告诉我说那个人持有重型机枪。” “……他只持有我们的人。” 弗凯仰天长叹,敌人再持有什么重型武器也不会比持有“我们的人”更具有威慑力了。 四面起火啊,焦头烂额啊,这个生意可真不好做啊。弗凯决定回程后一定要与团长好好交流一下,今后接受这样的任务至少要让她带几个干部来,否则就她一个可看顾不过来。 ****** 奇斯仗着一柄救生刀与拦路的人战在一起。利用丛林中复杂的地貌特征和两个布战小队打了个难解难分。他行动迅速脚步无声,仗着自己单干,动作毫不留手。 李现在走到哪里,会不会遇上伏击……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是会让他很关心,尽管李对他说“分道扬镳”。 其实这样的埋伏他看得出来,要绕过去也很简单。 奇斯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我故意暴露行踪并不是为了谁,我其实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根本不是想要转移他们的包围重心,更不是为了让李容易过关。李很强,不需要我婆婆妈妈的照顾。他倔强地抿着嘴,一声不吭地行动着。 那些人放的枪弹居然不是实弹,而是麻醉弹。 这让奇斯很阴郁,感觉自己好像被当成野生动物在猎杀。 将悲哀化为暴力,使得他作战奋勇,奋不顾身。引得与他对抗的行动小队连连叫苦,被他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的诡秘行踪与毫不留手的肘击膝撞弄得苦不堪言。 李没有跟来,总之李是不把他当朋友了。 奇斯慢慢在对抗中找回了沉着,因为迎战时要保持头脑冷静已经成为了高于一切的本能。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奇斯!他对自己说:看吧,我这不也还是好好地活着,行动顺畅,没有任何副作用。 他沉默地训斥自己,在肢体搏斗中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人家明明不愿意,却还死撑着扑上去亲吻,这算什么事?这与j□j犯的性质还有什么差别?你真差劲,奇斯,你真是太差劲了,难怪李那么好的人都不愿理你了。 说不定李还想把初吻留给自己的妻子,却被你这么给搞没了。奇斯,难怪人家会讨厌你,你这个笨蛋、白痴,你活该没人爱。 [ps:看完本章请自动脑补奇斯同学迎着太阳泪奔的情形] 彪悍杨的诞生 24【】 李鹭参训的那一年,轻骑兵学校出了几位留传后世的牛人。 奇斯·威廉姆斯仅凭一把单刀压制了两个行动小队的围捕,这在选训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以CS遭遇战来打比方,最具侮辱性的打法就是拿匕首与敌人的AK74单挑,注意,是AK74而不是已经落伍的AK47。用冷兵器把敌人的脑袋切下来,绝对比用子弹爆头要有观赏性得多,这也是高手在菜鸟面前炫耀高超潜伏技及移动技的不二法门。 奇斯不但是以刀对枪,并且还是以一对多。他下手干脆利落,却也并不是冷血无情,每一击都有效地封杀行动队员的动作,给与他们虽不致命但绝对足够让他们丧失行动能力的重击。就算穿着防弹作战背心,行动队员们也无法避免骨折或脱臼的厄运,最严重的一位以髋关节骨折而黯然退场,奇斯当年获得的“丛林里的噩梦”之名便由此而来。 据说负责选训的安吉拉上校与弗凯队长在检查战况的时候做出了如下评语: “?” “!” “……” ——无语,代表最高的赞誉。 事后,弗凯队长亲切慰问受伤队员,她来到受伤队员的病床前,关切地查看他们的伤情。 她赞赏地说:“你们的表现很英勇,我代表沙漠雏鹰团长罗诺诺亚同志来慰问你们,希望你们安心养伤,早日重振雄风。” 受伤队员听了简直是感激的泪水逆流成何,他们紧紧握着弗凯大美女的手,泣不成声地道:“是我们学艺不精,让团长和队长费心了。” 弗凯队长热切地回握着他们的手,说:“这次事件,团长会为你们负责,组织会为你们负责,我们已经向主办方申请了足额的人身损害赔偿、营养费、误工费、交通费、复健费。请你们一定安心养伤!”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沙漠雏鹰“赴委内瑞拉轻骑兵学校选训协作支队”队长弗凯同志指出:不幸事件的连续发生主要是缘于主办方组织运作的失误,主办方在前期工作中未能及时充分地将选训学员内有变态的特殊情况通报我方,造成了我方不必要的伤情损失,这充分暴露了主办单位对我协作单位的滔天罪行。大灾无情!唇齿相依!我们协作单位只有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以罗诺诺亚团长为核心的团中央周围,才能更好地从万恶的雇主手中获取更高的酬劳。 队员们痛哭流涕。这是一次胜利的大会,空前的大会,弗凯队长以其独特的人格魅力俘获了年轻一辈人的心。 而弗凯队长回到指挥车上,面对主办集团代表安吉拉上校时,则万分感激地说:“此次选训的陪练工作让我们的二线新人获益颇深,将使他们有效认识到当前形势的严峻,以科学发展观的态度面对将来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形。” 安吉拉上校连连点头,称赞弗凯队长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队长,她还对此次选训初级阶段中没有出现死亡人员表示由衷的欣慰与感激。 弗凯队长与安吉拉上校紧密握手,深情凝视,语重心长地说:“此次我方队员十九人负伤,直升机运输费、急救费、治疗费复健费营养费陪护费和误工费我会通过可靠会计公司审核后报交你处,请予从速处理。” 安吉拉上校瞠目无语。 事实证明国际革命友情大半建立在金钱关系之上。而弗凯队长的确是一位尽职尽责的雇佣兵团附属分队的好队长,在金钱关系上绝对值得信任的好领导。 总而言之,沙漠雏鹰的二线队员们历经了包括奇斯与杨的暴力加持,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这成为他们职业史上无法遗忘的屈辱的一页,成为了他们在日后的训练中勇往直前拼死特训的绝对动力。 而在这其中,杨也为该次选训留下了华丽丽的一笔。 ****** 在奇斯大战二线战士的同时,李鹭绕过沙漠雏鹰的重重驻守,回到了驻地。然后她看到了已经收拾打扫好的营区,学员们个个面色不善,营区上空萦绕着杀人一般的怨气——以杨为中心向四处散播。 分散的学员都集中回来了。 李鹭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们的遇险也是选训中的一个环节。 淘汰的人数大概不少,她站在人群外围,随便扫视一圈就知道少了不少人。就是不知道是真正的死亡还是由于失去继续参训的资格而被提前送走。 炸毁的帐篷被新的帐篷代替,日用品和食物药品包装箱堆放在帐篷外面。独独不见学员们身上有配给武器。 李鹭想到的是,绕进营区所见的几股游兵。那应该也是轻骑兵学校的人,负责收缴他们带回来的武器,以避免学员在大难逃生的特殊经历后由于情绪不稳而薄发的伤害事件。 问题是他们看错了对象。杨那家伙惯用的武器,从来都是奇异得让人无法理喻。他目前就站在一棵高柏下,单手掐着一个雇佣兵的脖子。 他的样子也很凄惨,平光眼镜的一个镜片不知道脱落在什么地方,鼻青脸肿,迷彩作训服被扯得七零八落。 在场的学员们却无法忽视眼前所见的凄惨表象中折射出来的骇人本质。 杨单手扣着那名雇佣兵的脖子,他的五根手指上套着黑色的玳瑁指甲,坚韧有力。只要他愿意,这名士兵的喉咙随时会被捅出五个血洞。 在场学员默不作声,他们理智上都知道这些雇佣兵也是任务所需,才不得不对他们来了一次拷问训练,不过情感上却都很想这个看上去很凄惨倒霉的眼镜兄能够对他们饱以老拳。 李鹭站在外围,很容易以第三者的身份观察全场的情况。她听见有细微的声音在向杨的方向靠近。顺声音往围观学员们的背面寻找,见到是三个援助行动队员。他们武装荷弹,排好了战术队形正向杨的背后十二点方位集中。 杨不动声色,手指不松不紧地控制着人质。 匆匆赶到的援助人员比划手势部署战术分工。杨向背后的几个人开了口,冰冷地说:“不用躲躲藏藏的,这对我没用。” 他在生气,不但是生气,而且是十分的生气。 李鹭能够感觉得到,如有实质的怒气从杨没有温度的声音里蔓延出来。 Z曾经说过,杨是最好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从来不在陌生人前泄漏自己的真实情绪,只要他不愿意让人知道,就真的不会有人能够看得出他真正的想法。 他喜欢扮柔弱装斯文,也喜欢把自己装得十分绅士,他能游刃有余地扮演各种各样的人,也能随时随地变成不引人注目的路人甲乙丙,这是为他从事的情报事业服务。 他可以一边对敌人温柔的微笑,一边用手指活生生地抠出他们的内脏;他可以与熟识多年的朋友相谈甚欢,暗地里却在他们的咖啡杯中抖落致命的毒药——只要有这个必要。 但是现在,杨在用他出自内心深渊的愤怒来威慑眼前的雇佣兵,将他真实的黑暗情绪展示给所有人看。因为平时习惯把情绪隐藏在内心的最深渊黑暗处,所以一旦爆发,就会给人无法喘息一般的压力。 救援队员被他的话所威慑,全部以随时可以发射子弹的状态针对杨的方向。当先一人说:“放下他,否则我们可以以暴力威胁工作人员的罪名对你进行狙杀。” 杨慢慢转回头,看向站立在他身后五米处的持手枪者。在十米以外,还有两名进行掩护的人员,他们用的是冲锋枪和突击步枪。 在十米的距离内,子弹可以准确射入目标,在场所有学员心里都为眼镜兄捏了一把汗。 杨只是轻蔑地瞥了后面那三人一眼,然后退了一步,准备缩到人质背后。 “不许动,再动我就开枪了!”持手枪的人沉声喝道。表现得不错,至少他很冷静。 杨毫不理会,扣着人质的脖子转了个方向,把自己完全隐蔽在人质身后。 “那你试试看啊。”他说。 十米外的冲锋枪和突击步枪见状,向左右两个方位散开,要避过人质身体阴影而产生的死角位置。 杨突然动了,他单手操控着一条金属丝锯,兜手套上面前五米处那人的手枪。丝弦武器是他最为趁手的兵刃,Z曾给他一个评价——八米内寸草不生,五米是他绝对有效的攻击范围。 丝锯只在空间里留下一条残影,软锯上的倒钩扣着手枪电射一般飞了回来。 这是伯莱塔系列手枪中的一种,绰号是“百夫长”。它主要是为警察所配备,使用亚音速枪弹,这种子弹威力小穿透力弱射程十分有限——这是它最大的优点,适宜于在人群密集处使用。 李鹭一看到杨的目标就是这把手枪,当即知道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挥了。 他甩手松掉丝锯,反手左右两枪,飞速发射两枚子弹,先后击中突击步枪和冲锋枪的手柄。 就算是亚音速枪弹,在十米内直接承受的冲击力也相当于一辆小型汽车在时速40公里情况下的撞击。那两名雇佣兵的腕力当然无法与小型汽车相比,枪械被震得脱手掉落。 “现在都不许动。”杨冷声说,杀气盎然。于是三个人都没人再动了。 他又说:“站到一排去,把地上的枪踢开。”三个人只能照做。 参训的学员们十之三四产生了一个想法:“菜,真菜!”其余十之六七则想:“不是他们菜,而是眼镜太强。” 李鹭没有见过杨生气到这样的程度。她知道杨的实战水平,刚才绝对是超常发挥状态。杨一旦愤怒到即将丧失理智的程度,战斗力会有大幅度的提升。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谁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呢? 她站在人圈外,大脑急速地运作,在想要不要夺一部卫星讯号发射装置过来,接通Z的讯号,让Z直接平息杨的怒火。 杨这时候却说话了:“把你们的长官叫过来。” “长官正在处理另一边的纠纷,现在没时间过来。”被夺了手枪的人说。 “是吗?那很好。”杨手指用力,始终被他掐住的人脖子上立刻见了血,从杨五指尖下深陷的皮肤里渗了出来,顺着肌肉的条理蜿蜒流下。 杨说:“你们长官来不来其实都没关系,我只要看见我的同伴活着被带回来。死了任何一个,你们就等着以命偿命。” “同伴”,被“活着带回来”?李鹭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几个大高个子,努力钻了出去。 杨生气时胁迫力很强大,以至于身周五米内都无人站立,仿佛凭空就有一根警戒线竖立在那里,标示“闲人免进”。李鹭一旦过了那条事实上并不存在的“警戒线”,就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范围内。 “杨,埃里斯呢?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问。 杨怔忡地愣了一瞬,威胁地对几个人说:“谁都不许再动,动一下我就开枪。” 他的神情严肃,从半破的眼镜中射出骇人的目光,谁也不会怀疑他是真的有胆量杀死一两个人。 他松开掐着别人脖子的那只手,向李鹭招了招:“过来,让我看看。” 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很少,也就是说,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最好谁都不要忤逆他。李鹭马上走到他面前:“我没事。” 杨一边注意被他控制的那几个人,一边左右打量她,松了一口气:“好像真的没事,虽然是凄惨了些。”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哦,是这样吗?眼镜的确该换一副了。”杨微微地对她露出个“安心吧”的笑意。在这个笑容展开的同时,空气中紧绷的气压也在逐渐消散。 李鹭再次问:“埃里斯呢?是他出事了吗?” “他,他和我一起逃出来的,现在不知道蹲哪棵树上盯梢呢,他的狙击步枪肯定就瞄准这里了。”杨说。 李鹭抬头四处寻找。 “别找了,按他的风格,一般要藏在七百米以外的距离。”杨说。 ——为什么狙击手比突击手要让人胆寒,就是因为他们总是躲在突击步枪的有效射程之外放枪子。他们可以远远地将你一军,而你就算暴跳如雷也是鞭长莫及。 “怎么会变成这样?”李鹭问,目光扫了一下几个雇佣兵。他们脸上露出了屈辱的表情,被学员拿警用伯莱塔指着,而且还是被晾在大庭广众面前,可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绝对是可以申请精神损害补助金的凄惨事件。 杨满不在乎地把目光投到一旁的枯叶堆里,李鹭顺着看去,发现厚重的腐殖质中沉着一把漆黑无光的冷兵器,她自己惯用的战俘刀。 “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杨冷哼道:“有个笨蛋拿着它把玩,我问他从哪里来的,他非说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李鹭恍然大悟。 “你人是我带出来的,要是就这么没了,让我怎么向Z交代!”杨抱怨地摸自己脑袋,“下次绝对再也不接这样的差事了,吃力不讨好,费力又费心。” 李鹭一脸囧状,还以为他有多好心,原来是敷衍了事的心态。 杨轻轻吐了口气,紧绷的肌肉逐渐松弛,坚硬的肩部线条变得柔软。他伸手摸摸李鹭的脑袋,把她头上的乱发揉得更乱。 李鹭不满地说:“你指甲上还留着别人的血,不要乱弄我头发。” 杨得意地一笑:“你头发比我的手还脏。” 到了这时候,他还有什么可气的,右手一松,伯莱塔在食指上打了半个圈,倒转地握住将它物归原主。 对于杨这样具有杀伤力并且已经作出恶行的学员,处置方式一般是带走进行隔离训话。那一组行动小队用枪口指着他,要求他把双手高举至头,杨也毫不在意地照做。 李鹭皱起眉,她看不得自己的同伴遭受这样的待遇。杨却在她动作的前一刻制止了她,用中文说:“没关系,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不这么认为。”李也用同样的语言迅速和他交流。 “你放心,就算他们想对我做什么,我也不是会任人欺压的人。”杨眨眨眼睛,又说,“我身上还有好几卷丝锯呢,奇奇怪怪的武器也不少,他们认不出来。”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你别多生事,等我回来。”杨说完就被带走了。 杨的恶名早已远扬 25【】 杨被押进禁闭车里问话,弗凯在主控车里对几个二线团员训话。 弗凯不断地抠头,她感到很头疼,她感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先不说别的,她带来这群二线真孬到了一定的水准。尤其是跟杨对拼的这几个。 对方手里没枪,自己手里有枪——那当然是占据有利地形,远攻为主,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自己傻乎乎跑到对方有效攻击距离里的脑残。真孬,斗不过人,等人把枪放下还用枪指着对方脑袋一直押送过来。这算什么,典型一色的色厉内荏。 站在她身前几个队员看到弗凯大队长以近于光速的速度抠头,纷纷把脸垂得更低了。 显然她也是个没什么耐心的,挥了挥手说:“算了,回去让团长带你们重头重修。” “啊!让团长……” 如果说弗凯只是有时候会捣鼓些动作的恶魔,那么罗诺诺亚团长则是撒旦中的撒旦。 他们张大了嘴巴,几乎要昏倒过去。 杨最终没有受到什么处分。 轻骑兵学校官方对此作出解释:有关工作人员没有注意到学员在特殊情境下的情绪,故意进行言语挑衅,在该起事件中承担主要责任,学员可免予处罚。不久后,官方又在相关文件下做了批示:某工作人员是临时工。 杨在两天后被客客气气地放了出来。他被关了两天,洗过澡刮过脸,换上一副崭新的金丝边平光镜,眼角的淤肿消了不少,他爬出充作禁闭室用的装甲车时,精神焕发,与关进去前那倒霉样子判若两人,简直像是进去度假似的。 安吉拉上校与弗凯一同在指挥车里看着杨。安加拉上校指着屏幕说:“真的就是他,他居然又回来了。” “又?” “他前年参训过一次,可惜在倒数第二关被‘击毙’了。今年形象变得很厉害,我居然一时没有认出他来,真是失策。” 弗凯对于同业竞争者很敏感,别有用心地问:“听你这么说,他似乎很厉害,怎么被击毙的?” “他……”安吉拉上校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他大部分时间会很懒散,前年就是恰巧在懒散期被击毙的。” 执行任务、生死关头,也会以懒散的态度对待……弗凯队长连连挠头不予置评,她家里的那位罗诺诺亚团长大人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德行。 安吉拉上校结束了她的长嗟短叹,拿出一沓整理出来的资料册,摆在操作台上说:“好吧,前期选训就到此结束,现在该筹划最后的各国竞赛了。” 弗凯队长凑过去看,那些资料记载着目前尚未被淘汰者在各个环节中的具体表现,附带光盘影像资料。 安吉拉说:“选训已经结束,下一环节是真枪实弹的竞赛,稍有不慎就会出现死伤。所以前期工作非常重要,我们要根据他们各自在上一阶段的表现了进行分工组队。” 研究了近半日后。 弗凯队长说:“那个杨……就让他扮演人质角色吧。” 安吉拉上校毫不犹豫:“英雄所见略同!” 总不能让一个随时能下杀手的BT人物荷枪实弹与别人混战吧。 弗凯队长又说:“那个李……就让她在后方随队医生吧。” “英雄所见略同!”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杨一起前来的也不会是能够手下留情的人。 “狙击手埃里斯该怎么安排位置?”弗凯半疑惑地询问。 “姑且……今年的狙击枪弹全部改成彩漆弹吧。”这家伙估计也是不留活口的主。 “那么奇斯·威廉姆斯……” 安吉拉上校想也不想:“无国籍组总要有至少一个冲在前方的突击手才对吧,就他了。” 奇斯先生被认定为全无国籍组别里最厚道的人士——其实比起其他人来,他一点也不厚道,只是既然要与杨等人作比较,自然在这方面就落了下风,矮子里面拔将军么。 于是在幕后组的策划下,该年度最后军事竞赛的内容被规定为“解救人质演习”,由校方选定扮演恐怖分子的队伍与扮演特种部队的队伍来进行对抗。从“特种部队”队员中抽取一名队员作为人质。 而由于该年度同时出现数名强大杀伤性的学员,为避免情况脱出控制,全程使用彩漆弹,取消了以往在部分地区域可以使用实弹的规则。 无国籍组硕果仅存的九个人将与意大利组的十八人进行对抗。从数字上看,意大利占据了先天优势。可现实常常是让多数人无语的,在实战中,尤其是冷兵器战争时代过去之后的实战中,人数占优不再代表着胜利女神的偏爱。 在那场没有死亡的战役中,来自潘朵拉的三个人出于这样那样不可告人的官方目的,被当成河蟹一般塞到了无人知晓的角落。 首先是杨,他在最后一个环节的整整十五日中,一直都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小黑屋里,如他所愿地成功扮演了一名文雅柔弱的可怜人质。——出于对他的“尊重”,主办方为他的小黑屋配备了不可上网的电脑一台,单机版游戏软件若干。每天必有西式冷盘及哥伦比亚咖啡招待。 接着说李鹭,她蹲守在后方简易帐篷里无所事事了半个月,期间成功打击了数批前来袭营的恐怖分子。据那些从李鹭的帐篷中放出来的人痛哭流涕地说,李的帐篷将成为他们一辈子的梦魇。他们永远也忘不了在惨白LED灯光照明中,有一个面目沉郁的排骨君手持200CC的注射针筒,阴笑着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的镜头。 在这其中不得不提起埃里斯。 根据官方安排,他本应该是身处后方,远距离保卫后方营帐的安全。是李鹭在通讯中要他不必多管闲事,到前线去参与解救人质的任务,速战速决。埃里斯本来犹豫不决,但一件事不幸地发生了,几个伪装成本阵营的敌人潜入了李鹭的帐篷。 察觉上了障眼法的当,埃里斯赶紧从自己伪装潜伏的位置冲了出来,然而进入李鹭的帐篷,他看到的却是几个大男人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李鹭手持一个大针管刚从地上站起来。 “你在做什么?”他当时马上就问了。 “注射麻醉剂,让他们一觉睡到演习结束最好。” 埃里斯看没有自己的事,转身就往外走。刚迈出两步,想起一件事情,他毛骨悚然地停下,转回头瞪着身后唯一清醒的人:“我记得好像没有配给麻醉剂吧。” “是的,就连有镇痛功效的药物都很吝啬,最多只有阿斯匹林。” “那你是从哪里弄来麻醉剂给他们注射的?” “这个啊,我该好好感谢热带雨林,有很多原材料,”李满不在乎地说,“我昨天晚上用炒菜锅熬了一些出来,想不到药效居然挺不错。” 在这一刻,埃里斯知道李鹭不会有问题,有没有他在后方支援都一样。 埃里斯放弃了后方防御的位置,他一路追随在救援组的后方,一公里有效射程之内,只要进入他的瞄准镜,都没人能够逃掉被爆头爆胸的命运。他有意识的主动进攻有力的支援了奇斯于其他几个队员的救援行动。 当奇斯单枪匹马踢开小黑屋门口的时候,杨正在最终幻想八的最后一关与黑发魔女干得半死不活。受那突如其来的踢门噪音影响,他紧抓鼠标狂点左右键的手一抖,GF硬是没召唤出来,女魔头一阵狂风乱扫,屏幕里的男主角露出一个凄美的表情,小手按在胸膛上作梨花吐血状,缓缓软倒在地上。 凄绝的BGM响起,GAMEOVER的英文提示昭示着杨这半个月舒适生活的终结。 奇斯一手端枪,一手抚着胸口伤处,脸上涂满了迷彩油泥。杨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是否痛苦,是否疲惫,完全看不出来,这一刻站在门边等待他出去的是一名战士,身上充满了铁和血的气味。 杨能想象得出这十五日是多么难熬的日子,侦查与反侦查,追踪与反追踪,设防偷袭定位寻找目标,一切普通事务在危险重重的热带雨林里变得更加困难。尤其是这次行动是完全没有食物和饮水供给的,他们必须凭自身能力在雨林中求生。 奇斯与他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杨心中五味杂陈。如果以后成为了敌人,那么奇斯一定是他最棘手的敌人,这样的敌人有坚毅的心志,不会为他的言语所扰乱;这样的敌人认定了目标就不会妥协,并且还拥有高超的实战水平。 他推了推鼻梁上挂着的金丝边眼镜,啜饮干了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迎着阳光对奇斯说:“看来我们是胜利的一方。” “嗯。” 奇斯仅仅回答了一个单字。 ****** 集训终结的那一日,奇斯被S.Q.派来的黑鹰军用机接走。 杨和李鹭一行人则在等待潘朵拉的运输机,因为要从委内瑞拉西南部调运一台装甲车回总部,运输机恰巧经过他们所在的东南部热带雨林,大约明日才到最近的机场。他们只要在当晚乘车赶到机场就没有时间上的冲突。 趁着这段难得的空闲时间,埃里斯又跑去向弗凯队长蹭团长的联系电话,杨和李鹭难得有清闲的时间,沿着河岸一路散步。 李鹭一路踢着石子,显得无聊。 杨酝酿了一会,问她:“你打算怎么办?关于奇斯的事。” 李鹭停下脚步:“什么关于奇斯的事?” 杨也停下脚步,与她正面相对,摇头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只要曾经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的工作就是通过这些痕迹推断他们的本来面貌。” “你想说什么?” “奇斯是个不错的人,你可以考虑他。”杨说。 李鹭诧异地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和他虽然不是一起回到营地,但他身上包扎的方式我是认得的。绳子的打结方法、医疗替代品的灵活运用……不要忘了我也曾经承蒙你的照顾,多少还是会认得一些你的风格。” 李鹭沉下脸:“被俘期间,我的确是曾经与他在一起,但那又如何。” “算了,你不承认就算,但是这样真的好?有时候人生也需要一点乐趣。” “……” 两个人继续沉默地向前走,因为各怀心事,都不说话。 夕阳渐渐接近了地平线,沿着河岸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雨林树冠的顶部渲染了沉重的紫红和墨绿的颜色。时间剩下不多,他们必须原路折返。 杨和李鹭停了下来,站在一棵高大的红树旁边。 这种树有非常繁密的根系,并且会不断从树干和树枝上挂下气根插入水里。日久天长,它会变成一棵枝叶根须繁复的庞大家族,鱼群在它插入河水的根须之间游动。它能够矗立在水中屹立不倒,不必担心会被淹死,它本来就是能够抵挡风雨洪水的庞然大物。 难得浮生半日闲,一旦离开了这片雨林,回到那个喧嚣着各种暴力、犯罪、阴谋与背叛的世界,就又只能忙碌奔波,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停下来看一眼天空云彩的变幻莫测。 杨说:“看来你是无论如何也要加入我们了。” “如果没有下定决心,我到这里来做什么,找虐?”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组织为什么命名为潘朵拉,为什么必须要参加轻骑兵学校的测练。” 潘朵拉打开的是——噩梦之盒、绝望之盒、禁忌之盒。他们所从事的是远离普通人生活的边缘事业,进入这个组织,代表着就算踏破禁忌也绝不止步,就算染上无辜者的鲜血也一定要达到最终的目的。只是在毁灭别人的同时也是在毁灭自己的人生,他们是只有一个未来的人,只会向自己的目标前进。 李鹭说:“我全都明白,所以以后请不要再和我谈论关于奇斯的事情。我的人生不需要乐趣也照样能够继续下去,多了一个人反而会让我困扰。” “他不像是会让人觉得困扰的人。”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自己没有把握。”李鹭说,“我不习惯为别人的安全考虑,所以还是自己一个人比较方便行动。” “如果对方是一个白领上班族,我的确是要坚决反对的。但是奇斯很强,如果是他,应该会很合适。” “但是多维贡也很强。杨,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应该知道我心里现在装的都是些什么,不需要一个男人来让我变得软弱。如果我足够强大,能够确定自己绝对不会动摇,确定能够保证身边人的安全,那么多几个亲人朋友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现在不行,我现在很庆幸自己在这个世上孤身一人。你呢?难道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杨不点头也不摇头,他不表态。 他仅仅是在夕阳余光下紧紧逼视李鹭,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这个气氛很让人紧张,李鹭感到很困惑,皱了眉:“你这是什么表情,活像一个嫁不出女儿的老爸,还是古代封建社会的那种。你突然就关心起这方面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杨站立不动,胸口微弱地起伏,李鹭也感到了他目光注视的地方移到了自己的头顶的后方。 “站稳,”他用唇型说。紧接着出手如电,一步跨上来,把她身后的什么东西抓住,远远甩了出去。 李鹭扭头看见一道绿色的线被甩飞到远处的河里,不禁大叫道:“竹叶青!那种蛇肉很好吃的啊,你怎么能说丢就丢,我已经半年没吃过这么好的蛇了!” 因为要抓住李鹭身后的毒蛇,杨撑在她肩膀上维持自己的平衡。两个人现在还靠在一起,就听见李鹭说出这么市侩的话,让他深感无力。 他欲哭无泪地说:“你确定真的真的要加入我们?” “是啊。”李鹭说。 杨望天,无语凝噎:“首先恭喜你通过了最后一关的测试,Z和元老们都很满意你的表现。” “所以?” “所以紧接着就要哀叹我的不幸。” “?” “我是负责你这块的联络人,以后常常要在一起搭档。啊,我何其不幸,要和一个审美情趣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工作!”杨哀叹地放开了李鹭,顺便在她头顶上擦干净刚才摸了蛇的手。 “喂!我说过不要拿你的脏手弄我头发。” “我也说过你的头发比我的手脏……” 番外·瞠目结舌的重逢 26【】 认识奇斯·威廉姆斯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个体面人,应该读过不少书,在很好的大学受教育,举手投足很有气度——在不看他衣服搭配的情况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李鹭被一把冰冷的枪管抵住脑门的时候,正在钻研一本男性生理医学书籍,关于如何增效持久的内容。她入这个行也不算很久,仗着自己年轻,日日夜夜地啃书,外加开设了自己的诊所可以看到很多临床病例进行实践,于是在男科方面的技术有着长足的进步。 她被枪管抵住头的时候是有一些惊讶的,自从迁居到这条巷子里,没少被周边的小痞子小混混骚扰,自从杨拉着她大干一场之后,附近的黑恶势力都知道全能诊所里住了个变态女医生,住了个能够随时随地进行阉割行为的女医生,于是都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到她这里来上窜下跳。 居然还有人敢用枪管指着她。 李鹭瞪着书页上的男性某部位解剖图想,该怎么把他也教训一番呢?把这个不知道情况的可怜家伙吓得屁滚尿流。 可是当抬起头来,她一瞬间立刻感到,是自己很想屁滚尿流。来的是好久不见的一位故人,名字……名字叫做什么来着?面包还是牛奶之类的? “你再动一下我就打死你!”面包先生恶狠狠地说,“你再磨蹭一下试试看,把你们医生叫出来。” 看来是完全没有认出她是谁。真的很像是他的做事风格,在某些方面会有超乎常人的第六感,在另一些方面却会比所有人都要迟钝。上帝是公平的,当他赋予你这方面的天分时,就会在你身上剥夺下另一方面的长处。 李鹭非常感谢杨的教导,让自己在半年内迅速掌握了名为面瘫的绝招,据杨说,不论遇到多么难缠的审讯,只要你一直保持面瘫,任是福尔摩斯从小说里爬出来,也不可能推断得出你内心想法。 她维持着面瘫的表情放开了已经摸到桌下手枪的手,面瘫地站了起来,一直到面瘫地帮他的朋友完成了手术。 人很快走了,伤员在进行过紧急处理后就要立即送到大医院继续治疗,只留下一床一地的鲜血,现场满目狼藉,好像犯罪现场。 他叫做奇斯,想起来了。好几年过去,本来以为可以完全忘记的。 李鹭揉着鼻梁,靠在磨砂玻璃墙上休息了片刻,拿起扫把把丢在地上的止血棉都扫进垃圾铲。这样最好,来了办完事情就离开,两个人虽然在同一个城市里,但生活不会再有交集。 只是那一双浓艳的绿色的眸子一直在脑子里闪动,一会儿是白兰度在阴婺地逼视,一会儿又是奇斯期盼的目光。 居然比她忘得还干净,李鹭的心情变得很糟糕,非常非常找个人来狠抽一顿。 那几天,凡路过全能诊所的小混混都没有一个是皮好地离开那条巷子。 ****** 在此之后,奇斯居然又来诊所找她,手里拿着具有特殊花语的一捧深红色的玫瑰。 李鹭想要喷血。 玫瑰很美,李鹭很惊吓。这是个什么状况,他认出她来了吗,于是要进行二次求爱,在经过四年毫无音讯期之后? 可是更让她无语的事,奇斯不知道红玫瑰是求爱之花,当一个男人将之送给一个未婚女士,代表的就是求得你与我对爱的认同——这样的事情奇斯完全不知道,他只是像一张白纸一样,别人告诉他女人都喜欢这种花,他就会真的把这种花买回来分送给大家。 李鹭有点生气,不是很严重。害她吓得跟什么似的,原来送花不是有其他特别意思,而是来感谢她对史克尔的救治,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不能再和这个男人有什么牵扯了,一看到他那双无辜似的绿眼睛,李鹭莫名就会觉得很有罪恶感,好像他被她欺负得不成人样,好像她是白雪公主里那个名闻天下的坏后妈。 “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是个小市民,和父母一代才移民过来,不想惹什么麻烦,更不想和黑社会扯上什么关系。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结了,嗯,掰掰。”李鹭几乎不带喘气地说完,爽快地一挥手,蹬上脚踏车狂飙离去。 ——《杨氏后妈守则》第一条:把人欺负了,一定要脸不红心不跳,迅速逃离现场,把自己潇洒的背影留给受害人。第二条:遇到以前曾经欺负过的人,一定要脸不红心不跳,装作不认识,迅速撇开关系逃离现场,把自己无辜的背影留给受害人。 一天晚上,李鹭接到了来自杨的电话。 电话那边,杨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我们酒吧里有一位老主顾提到了你。” “那关我什么事。”她说。 “相信你一定会对他的名字十分感兴趣,奇斯·威廉姆斯,S.Q.的合伙人之一。” “……‘老’主顾?” “嘿嘿,”杨没心没肺地笑,“怎么,生气了?是你自己说对我的生意没兴趣,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不过他今天一提到你的名字我就立刻给你拉警报了,如何,我很够义气吧。”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也在洛杉矶的?” “一直啊,一直。”杨说。 “你很好,杨。”李鹭连威胁的话也不放,就挂了电话。 杨对着话筒发呆,心想她也许是真生气了,他叹了一口气,也挂了电话。 接下去的事情没完没了,奇斯又去找李鹭。 她当时正在为一名产妇接生,这夫妻俩算是伉俪情深,女的躺在床上哀哀叫,男的在旁边团团转,亏得李鹭心定面瘫,否则保不准一刀飞过去插死那男人算了。 可是事情没有最囧只有更囧,男人在他老婆羊水破的那一刻昏了过去。 李鹭想要仰天长啸,见过晕血的,就是没见过晕羊水的。羊水破了的情形就和小便的样子没多大差别,这样都能晕,以后是不是上洗手间大小解都要晕了算了。世上男人多没用,Z的经典理论果然很有道理。 少了一个男人的叨扰,本来应该清静很多,没想到那产妇催命似的哭喊:“救救我丈夫,救救我丈夫……” 好想直接把她也给拍晕了,李鹭咬牙强忍暴力冲动。就在她崩溃的临界点,奇斯冲了进来。 被脚步声惊扰,李鹭回头去看是谁胆敢在这种时间点进来烦她。看见的是也被吓傻了似的奇斯。真是,失控了…… 很多时候,奇斯做的事情总是让她有暴笑的冲动,那种时候她只能一遍遍地催眠自己:“我是面瘫,我不认得这个人。” 这种心情其实并不奇怪,就拿当前的小孩子来说,如果他们身边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在发神经,在做出一些惹人侧目的怪异举动,那么他们会出于无可奈何心情唠叨:“我不认识他,我和他没关系,你们要看就去看他,别来看我们。” 李鹭当时的心情,多少也类似于“我不认识这个变态”的感觉。 李鹭给产妇做完了护理,换上了干净衣服,才又回到奇斯身边。他被剖腹产画面吓昏的时候撞翻了手术器械盒,手臂被刀子扎了一个口子。她低头看着安静昏睡在地上的男人,抚额不语。 冷静了一阵,她将他抱到沙发上,白色的褂子上沾了他的血,心里充满了不知该如何陈述的无奈。 始终还是又遇上了,两个人都变了很多,有的事情却始终没变,像这样为他包扎伤口已经是第二次。 李鹭还是有着犹豫,她比以前强了很多,她一直在努力。但是直到现在她都还在犹豫,因为没有把握能够保护身边亲友的安全,所以也就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她不需要在生活中加一个人让她操心。 ****** 只要和李鹭在一起,奇斯就会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在引诱自己。李鹭明明只是一个小医生,开有一家男科诊所,承接各种类型的外伤治疗,仅仅如此而已,可是他却觉得她身上有很熟悉的气息,一直在吸引他。 肌体会因为兴奋而战栗、麻痹,这是一种凝聚了身与心的渴望,很熟悉的感觉。这让他想起了李——在丛林里认识和分开的那个人。李的意志坚定而且强大,他不得不尊重他的意志,连再见也没能说,就黯然离开。 这些年,那个人的面容偶尔会在眼前浮现,然后又消失不见。 李鹭和李长得有点像呢。不过这不奇怪,奇斯在S.Q,的同事们也常常抱怨东方人的面容特征不明显,他们长得太像了,很难区分彼此。 而且好像很多东方人都叫“李”,奇斯在美国本土就见过“Mr.Lee”快餐店,生意几乎与麦当劳媲美。见过“Ms.Lee”牙膏等等等等。 一场乒乓球赛打消了他对李鹭名字的所有怀疑。 奇斯很少看体育节目,因为那些竞技体育比起他们的训练来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和平人与战争人之间具有先天环境与后天锻炼的差距。拿体育明星与绝地战士相比,简直就是拿饲料鸡与野鸡来相比。饲料鸡再怎么锻炼,始终还是饲料鸡,在鸡笼里跑得再快,到了树林子里也就是那个速度。不过乒乓球还是很有意思的,所以奇斯偶尔会看一眼乒乓球节目。 他当时是在史克尔家里与斯特拉托斯夫妇共度愉快的夜晚,一起观看乒乓球世锦赛,中国对瑞典的男双四分之一晋级赛。 奇斯眼尖地发现两名中国参赛队员背后都挂了LINING这样的字符。(请注意观察,欧美球员背后很少有人会背赞助商名字的)便拉着史克尔询问那些LINING是怎么回事。 史克尔略扫了一眼,就回答:“你笨啊,他们可能是兄弟,在体坛上活跃着很多兄弟,比如荷兰的德波尔兄弟,爱尔兰的基恩兄弟,德国的海尔兄弟……打得好,上啊!……所以他们可能就是LINING兄弟!” 男双比赛结束了,接下来是女双四分之一晋级赛。中国队……两位女球手的背后还是挂着LINING。 奇斯不干了:“你总不能说中国队派出了LINING兄弟姐妹来参赛,并且还都进了四分之一晋级赛吧。” 索非亚含笑地说:“可能是这样的,国球运动员印在球衣上的只是姓,这些中国球员都姓LINING,就像很多韩国球员都姓朴,很多日本球员都姓田中,很多英超曼联球员都姓夏普……” 奇斯恍然大悟,原来李鹭和李只不过是恰巧同姓。 这时候,不厚道的斯特拉托斯夫人索非亚女士又补充了一句:“据我所知,这些球员背上挂着的姓氏,用我们的语言读出来就是‘Lee’。” 史克尔点头道:“看来‘Lee’是中国国姓,就像金是朝鲜国姓一样……” 奇斯听得连连点头,一边还十分感激地说:“你们对中国文化好了解,师傅以前都没有跟我说这么多。” 俩夫妇在一边窃笑。这种常识性错误并不会影响奇斯的工作。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们是很乐意偶尔为之的。——他们也不知道会对奇斯的恋爱观感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T_T ****** 在人的一生中,大半时间是以正常状态来面对每日的生活。如果你不幸遇到一个非常态的人,那么这种正常状态就别想了,因为非常态的人会把你的计划打乱,他会把一个奇异的世界展现给你看,让你时时刻刻处身于濒临崩溃的边缘。 李鹭觉得她今天一定是精神出现了崩溃症状,才听到了匪夷所思的幻听内容。 先说头一天的事,她家的煤气又被断掉了。在正常状态下,李鹭是一个相当爱干净的人,何况每日要接一些这样那样的小手术,于是洗澡成了每日必须的事务。当时天候已经比较寒冷,洗冷水澡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李鹭觉得还是不要在这方面委屈了自己,于是拨通了杨的电话。 在她百般“哀求”下,杨终于放她去他家里洗澡。顺便说一声,那是让她垂涎欲滴的超舒适超干净的浴室,杨在生活方面有着非常美妙的品味。既然享受过了,也就要做一些事情来补偿。出于好心,李鹭顺便帮他清理了几个外面跟来的多维贡出品小苍蝇。她本来用了很人道的方法进行处置,可是回头一看,满地鲜血狼藉,把身处外地的杨气得当场抓狂。 也许是杨的怨念太深重,以至于第二天一早起来,李鹭就觉得自己好像感冒发烧了。 她觉得这一定是报应,如果不是她把杨的房间搞得血染白墙,就不会遭受到杨整晚电话的骚扰;如果不是心怀抱歉,她当场就可以直接关机睡觉;如果不是休息不好,那她肯定不会生病;如果不是她今天生病,就不用出门买药遇到了奇斯,还一时糊涂搭了他的顺风车。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一辆车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是一个会移动的密闭空间,奇斯想对她做些什么事也不会有外人来管的。 其实李鹭并不应该怕奇斯会对她做什么,她只是看到奇斯欲言又止的样子感到步步惊心。 他在想什么?他应该不会认出我来的,那种麻烦事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是了,我这几年变化挺大,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体重增加了十几公斤,肤色也浅了很多,他一定认不出来。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是个医生,一个在和平社会里生活的小医生,他不可能联系起来的。 李鹭怀着侥幸心理说服自己。 在这期间,奇斯一边开车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脸色,他盯着方向盘像是发呆,其实眼角余光大半圈在李鹭身上,可是看到的除了面无表情还是面无表情。 【解说员:韩乔生 经典妙语:“7号球员夏普分球,传给了9号队员,9号队员也叫夏普,他们可能是兄弟。在足坛活跃着很多兄弟,比如荷兰的德波尔兄弟,爱尔兰的基恩兄弟......好球,这个球传给10号传得非常好。咦,10号怎么也叫夏普。可能是这样的,国球员印在球衣上的只是姓,这些球员都姓夏普,就像韩国有很多球员都姓朴......漂亮,10号连过两名队员,破门得分,11号上前祝贺,11号是――夏普?(停顿好大一会)对不起,观众朋友,夏普是印在球衣上赞助商的名字。”】 二次求婚的始末 27【】 奇斯脑袋里想的都是索非亚的话,一见钟情之类的……他终于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并不难,他只要确定自己喜欢李鹭就行了。 她是个可爱的女性,身高大约一米六出头,肩宽不过三十九公分,腰围也不到六十。和他不一样,这是一个生活在和平环境里需要保护的女性。 这样的女生居然能让他记起四年前那个叫做李的战友同伴,同时也让他能够忘怀当时那种澎湃的心情。因为他现在就觉得心潮忐忑不安,如同小说电影里形容的初恋。 他迅速踩下油门,蹿到对面路口旁停车,转身正面对上还在低声絮叨的医生,执起她的手,认真并且郑重地说:“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 李鹭完全愣在座位上,连手都忘记抽回来。她想,我也许真的病得太重了,居然听见这么荒唐可笑的说话。 奇斯又说:“请一定要认真回答我!” 我也许是听见天气预报节目在大谈尸体解剖,听见金正日同志在大谈美式自由。李鹭想。 车子里一路沉默,直到奇斯帮她买回了药。 “你以后还是别来我这里了。”她说。 奇斯显然愣了,然后问:“为什么?” 为什么?居然还问为什么…… 李鹭侧靠在座椅上,感觉是囧囧有神,她至今仍很不确定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状况。 这算什么,奇斯不是GAY吗? 她记得奇斯的确是一个GAY。四年前,奇斯向一位他所认为的男性战友表白求爱,还反复确定对方是不是能够接受GAY,那时候李鹭就知道了他是一个GAY。 问题出在哪里?难道这一回奇斯以为她其实是个人妖? “这样既是浪费你的时间,也是浪费我的时间。”她很隐晦很委婉地说。 奇斯把药盒丢在车上,死死拉着她的手:“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如果我们之间不够相互了解,起码要给我一个机会啊!” 不,李鹭很冷静地想,我对你有着本质性的足够了解,问题是你好像不太了解状况。 李鹭茫茫然中想到有一个词语叫做“双插卡”,意思就是,这种东西既能够插别的东西,又能够被别的东西所插。然后她想到一个可能性,奇斯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双插卡”。 这算什么,我是万年插座,你是双插卡,后面还有个什么人是单向插头吗?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绝对不能认同这样的关系! 李鹭越想越觉得热血沸腾,真想抓起手术刀给这个笨蛋来那么一两刀。 脑袋一定是被门夹了,这个男人…… 她用尽全力克制了冲动,尽力以杨氏面瘫把手放在奇斯裤管根部上,抚摸那里,感觉到紧绷的肌肉,含情脉脉地说:“谢谢你的爱,相信我们的结合会是一个传奇,我一定会阉了你,而你也一定会被我阉了的。” 奇斯当时的表情是什么呢?震惊,绝望,悲伤?总之再一次成功地让李鹭感到自己狠狠地欺负到了他。 李鹭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结了,然而历史的发展再次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她彻彻底底地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百折不挠,什么叫做锲而不舍——奇斯再次出现在她的诊所。她当时刚出了一系列让人崩溃的任务,累瘫在病床上直接趴睡过去,以至于没有来得及阻止奇斯在她厨房里捣鼓。 而在吃过奇斯做的猪大肠之后,她居然感到了打从心底里发出的震撼。 李鹭悲观地察觉到——这个世界已经变态了。 ****** 在沉眠中的李鹭不时露出无可奈何似的表情。 那是白兰度不曾见过的样子,他记忆里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学生,有理想也有创意,凭着自己的本事,迅速在他所主持的研究室里站稳了脚跟。 他记忆里的李鹭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讨论的总是试验进展,她总会显得很高兴。其实李鹭是一个十分容易被满足的人,她什么也不曾要过,和他在一起就觉得很开心。 现在是深夜,将近凌晨一点。街道上鲜少有汽车来往,况且隔着防弹玻璃组成的落地窗,其实也不能听到什么噪音。 白兰度打了个呵欠,又是一天过去,床上的人还没醒。她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插着各个功能不同的管子,营养液不断地流入她身体里,废物又被从她体内导出来。每二十分钟就会有护士来帮她翻身,防止产生褥疮。为了防止震动到伤口,这个工作往往要两个人的密切配合。 其实白兰度并不愿意其他人接触到李鹭。但是又怕自己能力不足,伤到了她的伤口,于是只能眼睁睁地把事情交给别人。 她像一个种子,不曾来得及发芽就已经分别。经过五年的潜伏期,如今在他心里茁壮地伸展着根系,顽强地牢牢地扎进他心底的每一分每一寸。 看来她今天还是要睡下去,白兰度恋恋不舍地望了最后一眼,小心地走了出去。尽管知道再大的声音也不会惊扰她的睡眠,关门的动作也是极为轻柔的。 自从转移到拉斯维加斯市郊的这栋八层楼的产业之后,白兰度感到安心多了。这是他们在美国安排的秘密基地之一。李鹭和他暂时住在第七层,顶楼和一层都是保安人员,医护和药剂研究室处于这一栋楼的五六层。 在这里,李鹭能够得到不逊色于正规医院的医疗护理。两枚子弹射穿她的腹腔,医生说这种贯穿伤其实并不难处理,严重的是它们贯穿了消化系统。一枚子弹打穿了胃,一枚击穿了小肠,胃液和肠液流入腹腔后造成了难以处理的侵蚀和感染。 究竟有多难处理,白兰度并不十分清楚,不过胃液相当于稀盐酸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腹腔内器官组织的娇嫩程度他也知道,所以这必然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恢复。至于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也很不好说,为了更好地缝合,消化系统被截去了一小段。 白兰度心情低抑地乘电梯来到二层的。 他身着米色的休闲西装,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站在厚重的会议大厅门口外。这是灰铜铸造的双开门,没有额外的花纹,厚重而且结实,站在旁边就能够感受到阿基斯家族沉重的历史。 为了安全起见,走廊里保持着很好的照明。 他单手推开一扇门页,会议大厅里更为明亮的灯光从渐渐打开的门缝里照到他脸。除了当班的人以外,所有曾经参与那一晚上行动的雇佣兵和自设武装的人全部都集合在这里。换洗干净,穿上了各色休闲服或西装。 他们都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安排座位这种事情无需白兰度操心,自有人做得很好。 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他,注视着这个在阿基斯乃至在整个多维贡都具有无比崇高地位的人,等待他说话。 白兰度一手撑在会议台上,巡视了一圈,然后问:“那两枪是谁打的,向我报个到。” 一个年约三十的男人站了起来,隶属于雇佣兵团的服色。他说:“是我。” 白兰度从桌子上收回手,直起腰站起来,慢慢踱到那男人面前,在此期间一眨不眨地与那男人对视。那雇佣兵也被逼视得忐忑不安,忍不住要撇开目光。 白兰度站在他面前,虽然比他矮上半个头,肌肉量更是不能相比的,可是那种压力让人不能忽视,因为不可能忽视得了。在场的人都在不服气,他们这几天看到了白兰度少爷是多么着紧那个现在还躺在七层的人。 “看你的样子,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吗?” 雇佣兵说:“我不认为那两枪有什么不对,她是您的敌人,我只是在尽自己的义务。” 白兰度没说话,背过身去看天花板,所有人都在等待他。这位阿基斯家族有史以来在制药以及神经学研究方面最为长足者,这位一手策划了阿基斯家族与杜洛斯家族的合作的男人值得他们的尊敬。因为他们是手,而他是脑。 “你没有什么不对,”白兰度转身回来时,脸上挂了笑,“你做得很好,我甚至应该嘉许你。” 那个男人显然觉得不可思议,久经训练而努力保持镇定的脸上,禁不住泄漏出几许惊怪。 “如果你使用普通子弹,她就死定了。”白兰度说,“你用的是穿甲弹吧。” 大家都是行家,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回事。 他们当晚主要使用的枪械是AK74,那是一种射速超高威力极大的快速突步,如果使用普通的轻重量弹头,在遇到肉体阻力时会产生剧烈翻滚,射出躯干时会造成接近炮口大小的贯穿伤。 但是穿甲弹重量足够,弹头也很坚硬,还来不及产生翻滚就射出肉体,反而给人一条活路。只不过在对人战术中,穿甲弹其实是很少被派上用场的。比起以铅铜为弹芯的普通子弹,穿甲弹一般使用合金钢或钨合金,价格不菲,一般要在装甲车对抗中才会使用。 李鹭其实,真的,很是命大。 那男人也显得羞赧,不好意思地说:“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一看她往您那儿去就开了枪,忘了换成达姆弹。” “不,你做得很好,回去给你多记一个月的佣金。” “是!长官。” 白兰度叫了解散,看着他们走出会议室。 然后,从他侧旁的书柜里开了一个门,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这个人骨瘦嶙峋,鼻梁高高地挑了出来,显得眼眶更为深陷可怖,他身着英式背心,白色衬衣的上臂部位有标志性的白色搭扣。见到白兰度,十分恭敬地半低下头,微微鞠了一躬。 “白兰度少爷。” “记住刚才那个人了吗?” “记住了。” “给他半年时间好好享受生活,十万美金的奖赏让他带给家人。” “是。” “半年以后,一年之内,随便找个时间把他处理了。” “是。” 管家说完,退了回去,他没有询问白兰度为何作此处置,他的职责就是听从,以及在必要的时候进行提醒。只不过是一个雇佣兵,还没有到足以引起重视的程度。 白兰度拉开了厚重的落地窗帘,外面的月光透了进来。窗帘落下,他坐在窗台上,会议室里的灯光被阻挡得严严实实,出身于这片月光中,好像回到了那个人的怀抱里,略微冰冷但是很舒适安静,没有别人的打扰。 他嘉赏那名雇佣兵,因为他用错了子弹,她没有丧生。 他惩罚那名雇佣兵,因为他开了枪,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在眼前发生,每一想起就是一根刺扎进心里。那根刺总是留在记忆里翻腾,不得安宁。 他根本没去记忆那名雇佣兵的名字,没有必要去记忆一个金钱买来的雇佣兵。在阿基斯构建的国度里,他们不过是互相需要的共生关系,他花钱买命,他们拿命换钱,一切遵循着等价代换的规矩。 只是要靠什么留下李鹭,他们之间的等价代换要靠什么实现?谁能给他一个答案? ****** 埃里斯与奇斯终于到达了杨在拉斯维加斯暂居的公寓。两个人自己开车从高速路上过来,一路风尘仆仆,奇斯更是面目冷硬,浑身上下散发袭人的杀意,埃里斯感觉自己简直都要生锈了。 他和奇斯穿着同色调的长风衣,埃里斯的狙击步枪藏在大提琴箱里,奇斯的工具都藏在中提琴箱里。两人就好像是一对室内音乐演奏组合。 从地下停车场上来,公寓侍者看到他们立刻就迎了上来,想要帮他们提行李。 埃里斯伸手阻止了,他微笑地对侍者说:“不必了,这大家伙还是我自己来比较放心。”——彬彬有礼,堪称绅士风度的典范。 埃里斯身高腿长,大提琴琴箱被他像背枪一样负在肩后,显得十分轻松。深褐色的长风衣紧紧包裹着出众的身材,上围开了三颗扣子,露出黑色的高领毛衣,显得腰身紧窄。 据说每个人在与人交往的时候都有一个心理安全距离,而在面对出众的人物时,这个心理安全距离就会变长,似乎他们的魅力就是一种依靠空气传播的毒素,会侵染到自身的控制范围。 侍者不由自主干咽了口口水,放弃了殷勤的服务,礼貌地将两人引入电梯间。 杨住在靠近楼顶的一层,进可攻退可守,位置妙极。按响门铃,两个人乖乖站在一步之外的距离,让门内的人能够透过猫眼看个清楚。没过多久,门打开了,杨穿着羊毛袜子站在门里的木地板上。个人卫生打理得很好,就是脸色看上去有点差。 他的目光先在奇斯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扫过埃里斯,自己退开两步让他们进来。 埃里斯友好地拍他肩膀说:“才多久不见就长进这么多,容得下外人进你的老窝了,不怕我们搞脏?” 杨揉着鼻梁,显得很累:“这是租用的,不算是我老窝。” 奇斯阴沉的冷脸渐渐变了,他惊讶地看着杨。 “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杨不悦地说,“你最好不要在我的地盘里到处放杀气,我会忍不住动手。” “我好像认识你?” 杨不再理会他,对埃里斯说:“风衣挂在衣帽间里,不要带进去。” 埃里斯是个粗放型的好好先生,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对奇斯说:“你这是开玩笑吗,他就是杨啊,轻骑兵学校里被当成人质抓起来的那个,最后还是你救出来的。说起来,引为我们那一届的美谈哦,说是英雄救美人之类的。” “埃里斯!” “好好,我不说还不行?说你是美人,又不是说你是野兽,着急什么。” 奇斯将信将疑,总觉得遗漏了什么。他对东方人的面孔特征十分不敏感,可是还是能感觉出除此之外应该还有过接触。 “你是不是最近曾经在洛杉矶的一个酒吧里当调酒师?”他问。 埃里斯说:“是的啊,原来你们这几年也有接触的嘛。” “埃里斯,以后外交公关之类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很容易把不该说出去的东西说了。”杨说。 “咦?有吗?我的嘴很严的,当年在轻骑兵学校你不是和我在一起的嘛,那些大刑伺候都不能让我开口。”埃里斯为自己辩解,不过看上去是满不在乎的,杨同意他的观点也好,不同意也行。 惊异事实的发现 28【】 奇斯有些愣怔,有些事情感觉十分不对劲。这个杨身上有从杀场上下来的气息,走近他身边都能感受到紊乱气流一般的威胁力,可是酒吧里那个调酒师,明明是温和无害的。 他对东方人的面容特征很不敏感,于是认人基本上是靠辨认这个人的“全部”——身形、语调、气味、氛围,等等。在绝大多数场合里,这是卓绝有效的方法,能够迅速判定区分人物。 “不对,调酒师的杨和轻骑兵学校的杨很不一样……咦……” 埃里斯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说:“我们的杨就是很擅长伪装的,身上的所有细节都能够瞒过和他很亲近的人。” 杨脱下眼镜,揉着眉头说:“……所以就是说,埃里斯君,你经常无意识就把事情透露了,根本就是脑袋里缺根弦。” 奇斯心里慢慢拧起来,七拐八弯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有些事情被联系到了一起。李被俘,然后杨出现了,而且杨在一家酒吧当调酒师,还是他常常光顾的。有一些东西一直被他忽略,现在正在冲破压力,渐渐浮升起来。 杨把两人让进玄关,通过一条三米多长的走廊才到达客厅。 一位故人坐在客厅正中的土耳其织花毯上。那个高挑的女人换下了迷彩,穿着深紫的西装,白色的绸缎折领显得脖子更为修长,乌黑的头发挽成发髻。 ——坐在那里的弗凯充满了十足的女人味。她抬头看到他们,完全没有久别重逢的生疏,说:“我扛的是低音提琴盒子,你们扛的又是大提琴和中提琴,人家要以为我们是组室内古典乐团的了。” 埃里斯为了装下狙击步枪的组件而用了一个大提琴琴箱。低音提琴比大提琴还要大上好几个尺码,究竟要装什么才用的上低音提琴。他的眼睛就开始往四处飘,弗凯笑了:“小号手提反坦克炮及炮弹。” “你背过来的?” “是啊。” “……可怕的怪力女。” 弗凯哈哈大笑,很是得意。她最得意的莫过于别人说她完全不像女人了,男人婆之类的词语用在她身上是最让她骄傲的赞美之词。 她笑了几声突然停了下来,转回头看她背后的走廊,引得奇斯和埃里斯也跟着看去,然后就看到通往卧室的阴暗走廊里,慢慢晃出了一个人影。 说是人影还好了,其实真正要描述起来,说是鬼影还更加贴切。 “它”晃晃悠悠地出来,到橱柜上搜寻一番,倒了一杯常温番茄汁,喝了一口,然后双手捧着高脚水晶杯往卧室里走。 埃里斯捧着脑袋惨叫一声:“你怎么也来了!居然要动用到你亲临现场,该死的一定是三A级别的任务。” “它”慢悠悠停下来,摇摇晃晃地回过头,奇斯惊愕地发现这居然是没有脸之物。不是没有脸,而是“它”的脸被长长的而且很乱的头发盖住了,只露出一点下巴还在灯光照射范围之内。 “它”又喝了一口番茄汁,显得心不在焉,一道赤红色的印记从嘴角蜿蜒流了下来。 然后突然说话了:“漂亮的骨架……” 奇斯感觉到“它”隐藏在乱发中的眼睛正在自己身上乱瞟,最后还桀桀笑着,咕嘟咕嘟把一大杯番茄汁瞬间喝光,紧接着转回身,继续“它”往卧室的行进轨迹。 “那……是什么东西?”奇斯问,大自然里显然无法生产出如此奇异物种。 埃里斯干咳一声说:“别管她,她是冥王星来客。” “它”继续飘回主卧,就在即将关上卧室隔门的一刻,隔壁的书房传出沉闷的爆炸声。把每个人都吓了一跳。“它”仿佛被电到了一般,迅速变异为凶恶万状之物,一脚踹在书房门上,咆哮道:“你要是敢引发灭火淋浴,把老子的电脑废了,老子当场就要废了你!当场拿防狼电棒电焦你XX……” 书房里默不作声,自动灭火装置也没有被引发,“它”打了个呵欠,恢复颓废之物的状态,回到主卧里了。 埃里斯问:“这样放着没关系吗?里面似乎发生了爆炸……” 弗凯挥挥手说:“没关系没关系,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 正说着,书房门打开了,布拉德呛咳着出来透气,他身上穿着粉红色的围裙,脸上被抹得青一块黑一块,闷声道:“那家伙说话也太狠了吧,为什么我周围就没有几个正常人?”他抬起头来,愕然看杨居然在恶狠狠盯着自己,干咳一阵站直身子,摆出面瘫表情,堂堂正正走回书房。 杨额头上已经有几根青筋在爆,还是善解人意的弗凯说:“你不是说了事情一完就搬离吗,反正不是你的产业,心痛什么。” 杨右手托着左手肘,左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做出一个不忍目睹的姿态。 “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先商量一下该怎么救人吗。”奇斯问 杨说:“我们现在正在侵入城市规划网络调取对方建筑物的构造图,然后如果有时间,还要控制对方建筑里的人工智能系统,夺取监控设备的控制权。”顿了顿,紧接着冷哼着说道,“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在我面前乱放杀气,我现在的状况很不稳定。” 弗凯说:“我们正在和警方联系,让他们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埃里斯问:“他们会同意吗?” “没有哪国政府会乐意与一个拥有八万雇佣兵的家族直接杠上,所以对我们的行动只能是暗中协助。” “还是你们沙漠雏鹰善于与政府打交道,像我这种独行侠,对这种事最不在行了。” 杨吐了一口气,面色缓和一些:“时间紧迫,大家先坐下来,我来分派一下救援行动的任务。” 埃里斯眼神一直往主卧室飘:“她不出来参加会议?” “她负责技术支持,现在还有几个技术性问题没有处理好,你就别去烦她了。” “那布拉德呢?”埃里斯又往书房看。 “他现在正在烧制一些行动所需的弹药,等会到他的部分再叫他。我们先坐下来。” 杨把几个人安排到大厅中央的长绒毯上坐好:“先说一下这次的任务内容,是为了解救我们的一个成员。之所以请你们来是因为你们也都认识她。”他在墙脚打开了投影设备,白色的墙面上显示出一个建筑物的外观设计,解释道:“这是她目前所在的地方,多维贡阿基斯在拉斯维加斯的一个秘密基地。因为背后有某些议员的支持,一直没有受到警方的监控。但是据说里面具有不亚于两栖坦克火力输出的攻击力,防御设施也是先进的。这次我们的任务是救人,不希望出现任何伤亡,兵贵在精良而不在于多,因此才邀请你们两位参与此次救援行动。” 弗凯和奇斯两人的眼睛一直往建筑物内盯,想要通过外观设计图纸来推测内部的构造。他们的专长是近身战,地形如何,该如何有效运用,是克敌制胜必须的法宝。而埃里斯则认真地记住每个可供子弹透入的窗口及角落。 杨注意到他们的想法,于是说:“Z正在截取内部构造图和电路分布图,相信不久就能得手。至于埃里斯,你的战场就在外围,狙击靠近建筑物的人和车,阻断他们的增援。” “他们用的是防弹玻璃吗?”埃里斯问。 “是的,三公分厚度的防弹玻璃。” 埃里斯点头:“我知道了。” 弗凯说:“就算射穿了,也会产生一定距离的偏差。” “只要狙击电的距离在两百米以内就没关系。”埃里斯回答,“我准备使用穿甲弹,一样可以准确爆头。” 杨继续说:“弗凯和你的人在外围设立隔离圈,阻止警方介入。他们会给我们足够的行动时间,不过为了他们对上级好交代,我们要配合他们装装样子,把事态搞得越大越好,事后推卸给基地组织就行了。” 弗凯点头说:“放心交给我们,这种推卸责任的战法是沙漠雏鹰最拿手的。” 在上述问题一一得到确认解决的同时,一个越来越大的问号在奇斯大脑里冒出。他感到很奇怪,他们在说解救人质,他们谈论的是李。可是他们口里的李是个“她”。这是怎么回事?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坐着。 自从听说李被阿基斯家族俘虏,奇斯就沉浸在不明的情绪之中,浑身散播拒绝人类靠近的气息,想要攻击任何一个要靠近他的人类。但是现在,莫名的疑惑冲淡了暴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把握状况的烦躁。 杨把宅在书房的布拉德拉了出来:“你适可而止一点,到你的部分了,你给我坐好听。” “我的达姆弹……”布拉德不乐意地说。 杨冷笑地掏出一捆锯齿状的金属丝弦,舔了舔嘴角,充满血腥味道。布拉德立刻安静坐了,身上的硝烟味道把埃里斯熏得一倒,把弗凯吸引得直往他身边靠。 杨继续说:“现在是我、布拉德、奇斯的部分。我们三人负责进入建筑物营救,我扰乱视线,布拉德背后火力支援,奇斯主要要搜寻目标人物。” 奇斯举手。 杨停下来问:“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我有一个问题,需要救援的难道不是只有一个而是有好几个吗?” 杨皱了眉:“什么好几个。” “‘她’是谁?”不问清楚这个问题始终不能安心的奇斯问。 “……” 弗凯理所当然地说:“她不是指李,还能是指谁?” “可是,李应该是‘他’吧……” 杨和埃里斯,以及弗凯真是觉得自己看到了傻子。那目光也的确让奇斯觉得自己也许真是一个傻子。 杨用手掌捂着眼睛,很疲惫地说:“也许我不该把你叫来参加这次行动……” 埃里斯说:“或许我们不应该把目光集中在李究竟是‘他’还是‘她’这个问题上,当务之急是尽快展开救援行动。” 弗凯立即反对:“分不清目标人物究竟是男是女,还怎么展开救援?随便救一头猪出来然后就说那头猪是李?” 奇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杨终于做了最后总结:“李从一开始就是女的,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奇斯脑袋里轰的一下就炸了。 看到奇斯根本就是毛骨悚然的表情,埃里斯体贴而善解人意地帮他解释:“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我刚见到李的那阵,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像女人的,那气势也很凶悍,看走眼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奇斯脑袋里晃晃悠悠地飘浮出数年前的场景。 他问:『你是GAY吗?』 李回答:『不,我不是GAY,而且终生都不会成为GAY。』 他问:『我喜欢你,能接受吗?』 李回答:『我不是GAY,也不会与一个GAY相爱。』 真是诚实得让人绝望的回答。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身旁的矮几上,巨大的声响媲美布拉德弄错反应药剂搞出的爆炸声。几个职业者立即摆出了防御姿势,紧接着他们就注意到根本没有什么战略危险,仅仅是某个人在发疯罢了——他们惊愕地看到奇斯紧闭双眼,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埃里斯小心翼翼地问:“喂,你在发什么神经?” 杨反射性地想到了“一叶障目”、“掩耳盗铃”之类的成语,脱口说出:“就算闭着眼睛也没有用,李本来就是女的。埃里斯也就刚开始看不出来,到后面所有人都知道了。” 弗凯低声劝说:“别这样打击人,我敢打赌,这个人发狂起来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弗凯的担心基本多余,奇斯根本没听到他们的劝说和议论。 脑袋里太乱了,以至于奇斯根本没听见那个“李本来就是女的”的关键句。 脑袋里快要爆炸似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回忆。关于过去,关于李,关于他对李的各种感官。常年被战斗和训练填得满当当的大脑已经不够用了,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回忆让他心烦暴躁。 他开始严厉责备自己。师傅曾经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他和李之间是不可挽回的昨日之日,现在这是在惋惜什么?历史的发展里从来没有“如果”这种说法,有的只有不可逆转的既成事实。他的不善措辞毁了那些可能性,所以没有回头的资格。 他如今已经喜欢上了李鹭,现实证明了他并不是个GAY。他对李鹭的感情应该是忠诚的,不应该还记着对李的爱慕;他应该是个坦荡荡的男子汉,不应该在心里还藏着另一份感情。 想到李鹭,心中好受了许多。那是个自然就把他吸引得不能自已的人。这次任务结束,一定要好好了结对李的旧事,一心一意对李鹭好。他低声对自己说:“等回去一定要向李鹭好好道歉,诚心地忏悔。” “你没事吧?”埃里斯小心地问。 奇斯很努力,也有很好的心理素质,到最后终于成功抑制了混乱无头绪的大脑活动,暂时控制了自己不再去纠结于那段错乱的感情。 他抬起头,睁开眼。室内的灯光有些刺目,眼前的几个人面貌有些扭曲,奇斯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差极了。 空间里的压力大减,弗凯和埃里斯才放心回到刚才坐着的位置上。 杨说:“既然你已经没问题了,那么我们进行下一个环节。现在要辨认人质特征,确保一旦见到就要把她带到安全地区。” 他手指在控制器上按了几下,一个年轻人的全身相片被投映在墙壁上。 她穿著一身白色的褂子,很像是哪个大医院里出来的小护士。她正安静地站在街边的冰淇淋站旁,斜靠在一个灰色邮筒侧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两只眼睛很不乐意地瞪着镜头,视线的角度略微倾斜,简直像是在藐视人一样。 弗凯说:“啊,李现在养得不错啊,完全看不出是以前那个难民营来客了。” 杨颇自豪地点头。 …… 埃里斯担心地推推奇斯,大声地问:“奇斯,你怎么哭了?你哭什么啊?有什么好哭的?啊,你倒是说话啊!” 杨与李的偶遇 上 29【前记·杨和李的偶遇[上]】 杨从超市里出来,他买了一大袋方便面,还有一些罐头肉、超市鲜榨的果汁。 Z刚从他家离开,犹如蝗虫过境。冰箱里所有食物都被清空,连过期食品也不例外。经鉴定,Z绝对是一个外星生物,消化系统能容万物,对所有类型的食物中毒免疫。 Z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去的时候则带着新购置的时尚彩壳笔记本电脑——其实那台花里胡哨的东西配置根本就是糟糕透顶,用杨和Z两个人都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绣花枕头草包芯。Z则说:“黑客技术高低与否跟电脑配置如何并无直接因果关系。”言下之意,该非人类OTAKU即使用奔2处理器也照样能进五角大楼兜风。在杨的住地逗留的两周内,Z查出几个通用软件的漏洞,在瑞士某网站上挂号销售,单是出售漏洞数据就入账三百多万欧元。 这几年,杨和Z来往甚频,在她的影响下,杨也开始偶尔到黑客联盟里一逛。 这是一个水很深的世界,常人往往以为黑客离自己很远,殊不知这个特殊行当的从业者们离所有人都很近——只要你上网,他们就在你身边。 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潜规则,黑客也是如此。他们称自己为自由职业者,不用按时上下班,有自己的时刻表,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情工作,而且是高收入人群。比起研究木马程序的“发明者”、散布病毒和木马程序的“传染者”、捕获肉鸡的“捕猎者”,这群自由人中有一类是传说一般的存在。 这类人具有超高的技术与极其丰富的编程知识,他们几乎与电脑语言融为一体,几乎一眼就能查均软件编程中的漏洞。他们只是寻找漏洞然后出售,自己并没有直接攻击任何人的电脑,所以并不犯法。 他们被称为网络世界的“探索者”,他们处身于黑客金字塔中的顶端,不但其他黑客要向他们购买漏洞数据编写木马,正版软件开发商也在寻求他们的帮助。 Z就是“探索者”这群人中的尖端人物。可是现实生活中,这样的尖端人士其实却是一位冰箱终结者,万能消化者,真人版午夜凶铃,走廊里的深夜游魂……总之,杨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人能够忍受得了与她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他慢慢地走,回想房间里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收拾。鉴于Z昨天刚刚享用过他的浴室,杨决定回家后立刻对浴室进行全方位清洁。 以Z年均五十二次澡的人品推算,她在昨天那次入浴时的新陈代谢物厚度绝对超过两毫米,为了确保安心,杨决定第一遍清洁绝对要用盐酸。 他记得从这里往左拐的一条小巷里有专营化学试剂的店家,于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巷子很深而且狭小,刚刚下过雨,地上很泥泞。 洛杉矶地处美国西南沿海,常常被暖湿气流影响而阴雨连绵。所幸城市清洁做得不错,大部分街道上的积水都是清澈的,然而这个巷子是贫困区域,地面凹凸不平,破损的水泥路面上积攒了不少灰尘,一旦下雨就变得糊涂一片。 杨不怕脏,他只是受不了自己的家被污染而已,Z称他是“局部洁癖病症罹患者”,“典型爱家男人”。潘朵拉的其他成员都称赞Z的取名才华,声言这是非常能说明本质的称号。 小巷曲折幽深,很长一段路都没有人,杨低头慢慢走,也不着急。直到他看见了地上躺倒的一个人。 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东方人侧躺在水泥路面的灰浆里,略长的短发被人为揉得很乱,发丝间沾满沙泥,白色的褂子仿佛发了霉的奶酪,沾了斑斑点点的污秽。 大概是个女人,他冷漠地俯视脚边的人,心里想。 杨不是一个慈善家,他只是一个道德水平在社会水准以下的年轻人。如果遇见快要死掉的伤病员,最多只会拨打一下综合热线911或分流热线311。报告完地点掉头就走,大多数情况下对医疗人员在电话那边交代急救办法听而不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风格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女人好像已经死了啊,胸口不见起伏,脸上白得像墙灰一样。杨蹲下去,把超市纸袋抱在胸前,腾出一只手戳戳她的脸。 冷得和冰棍一样。而且,好脏…… 他收回手,看着自己指尖的一点泥污,决定就让她这么躺在这里好了。反正死都死了,他还是赶快撤离,留在一具尸体旁等待警察找上门来做例行公事的问话可是很傻的事。 杨正要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来看,是Z的来电。 “嘿,有办法弄到眼角膜吗?A型血的。”Z说。 “……你可以跟医院申请。” “来不及,有很多人排队,现在申请也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 “什么人这么急?” “罗诺诺亚,我的朋友,一个雇佣兵。” “哦,雇佣兵啊,难怪这么着急,这可麻烦了。” “怎么办?” 杨再度蹲下,腾出一只手撑开尸体的眼睛,发现它的瞳孔扩张,角膜部分澄澈并不浑浊。 “Z啊,你在电脑旁边吗?” “在。” “帮查查角膜浑浊是死后多久才会发生的状况?” 两秒后——“一到两小时。” “再查一下角膜的保质期。” 立即回答——“六个小时内取下,二十四小时内移植。” “我身边有个很新鲜的尸体,在保质时限之内。型号有可能符合你的要求,要不要我带回去?” “啊,不管怎样,你先带回来再说。我去黑市上看看这两日有没有合适的角膜出售。” 杨把死者拉了起来,让它坐在地上,靠在自己手臂里。 普通来说,稍有同情心的人都会用他或她来指代已经往生的人,但是杨分得很清楚。死了就是死了,没有生命也没有灵魂。不论遇到怎样的遭遇都不会反抗,是冷冰冰的玩具。 他习惯把尸体归类为“它”。HE和SHE都不能用在毫无灵魂的冰冷事物上。 他对尸体有一种独特的怜爱感情。 它身上湿了个透彻,看来是一直在雨里浇着。 那身沾满泥污的褂子太招人眼了,他把自己的立领外套一脱,盖在它的外面,然后转身背负上肩。杨单手抱着超市购物袋,单手扯着它冰冷的手臂,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租住的仓库,路上遇到几个和杨有点头之交的人,都被他以朋友生病的接口成功忽悠过去。 门打开,杨立刻知道自己家里来人了,果不其然,Z从厨房里晃荡了出来。她的头发一如既往的乱,穿着发黄的麻布长裙,手里抱着新购置的小型电脑:“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告诉你不用麻烦了,黑市上正好出售新鲜的角膜,我调出了死者生前资料,无病史,很可靠。价格也比较合适,我朋友那边已经先付款了。” 杨把鞋子脱在玄关外,换了室内拖鞋进来,一路冲进浴室,把肩膀上挂着的人放在立式浴柜的浴盆里,才直起腰说:“你有时间去黑病例库,就没时间通知我一声?现在我把它带回来了你说怎么办。” 他对于居室装修比较挑剔,浴室保持了格外的干燥整洁,立式浴柜把湿气都阻隔在磨砂玻璃内,浴柜外的地面铺了一层织花地毯,只是如今也被从尸体上流下的水滴弄脏了。 杨不愿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因为这意味着他又要搞一次卫生,于是扯着Z离开了浴室。 Z才说:“谁弄来的谁负责。” 杨恶狠狠瞪她半晌不能言语。 “正好前一段时间我在哪个网站上看到三步骤处理尸体方案,好像先要王水再要什么的,总之能够用化学药剂把人完全溶解,一点渣都不剩。” “然后呢?然后把那些溶解了肉体毛发骨骼的溶液倒进我家的马桶,从我家的下水道冲出去?” “……” “我告诉你,我宁愿把我自己的血涂满墙壁,也不愿意让别人一滴鼻涕沾染我家的地板,何况是这么恶心的东西。” “那你现在都把‘它’带进来了,你说该怎么办吧。”Z很不道德地说。 他们都是一类人,道德水平在社会基准之下,也不知道是谁传染了谁,或者是相互传染。 两个人正在说话,浴室那边突然传来窸窣声响。不论是杨还是Z都闭上了嘴,仔细倾听。 Z问:“你家有老鼠?” “不可能。就算你这只万年蟑螂死了都不可能。” “……那是什么声音?那里还有什么东西吗?” “……”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背后发寒。 “你确定你带回来的‘它’已经死了吗?” “你认为我会看走眼吗?” 不可能,Z知道杨是什么样的人,严谨认真,一丝不苟。他也常常与死人打交道,还是个死人制造专家,不可能会认错。 基于来自同一国度的文化底蕴,他们两人猜测到了一个可能性,被雷得全身发麻。 杨龇牙咧嘴地说:“那么就是……诈尸?!!”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杨不信教,即使信也是信的魔教,比如太阳神教之类的那种。对于有可能遇上诈尸这样罕有的案例,他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他不可能会觉得害怕,如果你天天面对Z这种午夜游魂类型的非常人类,那么即使黑山老妖再生也不可能会觉得可怕。 至于房间里的飘行者Z本人就更不用说了。她抱着莫大的好奇心说:“先去看看什么回事。” “想不到除了电脑语言之外,世界上还有让你感兴趣的事” ****** 最喜欢的是一个人呆在属于自己的空间,最讨厌的是别人任意糟蹋自己的空间——杨的习惯让人一目了然,他圈划了自己的地盘,认同的人可以随意进入,反感的人就算肝脑涂地也只能涂在他家门口外。 他过着像头狼一样的生活,只是身边没有自己的狼群,他是独自生活的头狼。 他容得下任何垃圾填充在自己的房间里,但前提条件必须是他自己带进来或自己制造的。尸体没有生命,算是一宗大型垃圾,但如果尸体还没完全死透,并且突然复活了,那就变成了杨无法忍受的大活人——何况眼前这个会动的尸体凄惨万状,让他一眼看到就心生厌恶。 “讨厌”是最能恰当形容他当时心情的词语。 那已死的尸体变活了,它变成了她。这个事实让杨从心底泛起恶感。那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靠在立式浴柜的磨砂玻璃壁上,脸色青白难看,皮肤上混杂着不知道是雨是汗的液体。 真是肮脏,要赶快丢出去。杨想。 他刚俯身下去要把它抓起来,紧接着就发现她正在轻微地抽搐,淡淡的血色液体从嘴角滑落。几乎是几秒内的事情,她开始猛烈地抽搐,剧烈到杨以为她会在痉挛中把自己舌头咬掉。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动弹不得。眼睁睁看到她的冷汗涓涓不绝地渗出皮肤,仿佛皮肤变成没有阻滞力的薄膜,无法把j□j禁锢在人体之内。 Z大喊道:“抓紧她,这是戒断症状啊。” 他呆立了几秒,忽然重重摔倒下去,额头磕在立式浴柜的浴盆边沿,发出沉闷的声响。Z张大了嘴,就算自己电脑防御系统被攻破都没有这么惊讶的。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杨丧失了一切力气,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椎,顺着浴盆滑倒下去,躺在浴室的地毯上。 Z被吓了一跳,但是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杨又突然有了反应。他仿佛是被电击一般,浑身抽搐地震动了一下,接着睁开了眼睛。地毯的绒毛贴着脸颊,干燥柔软,这个原本是仓库的居处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根本看不出先前是不能住人的地方,反而像是舒适的家庭。 然而这根本不是家庭,这里仅仅居住着一个人——他自己。 他双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你怎么样?”Z问。 杨摇头,厌恶地瞥了一眼浴盆里的人,又憎恶地别开了视线:“帮我把她丢出去。” “丢去哪里?” “后门出去右转二十米有个垃圾堆。” 据说昏倒的人会比清醒的时候要沉重,因为他们失去了意识,不会配合他人的行动,所以扛起一个昏倒的人所费的功夫是平时的一倍。但是如果面对的是一个溺水挣扎的人,消耗的力气会是平常的三倍以上,因为溺水者会挣扎,而且是拼死的挣扎。 Z感慨自己坐在电脑前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几乎干不过一个因为毒瘾而消耗了大部分体力的人,不过她依然还是按着杨所说的去做了,她看得出他的心情糟糕透顶,犯不着为了一个陌生人破坏他们之间的革命友谊。 杨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他眼前浮动着的是难以忘却的场景,走马灯似的轮番上场。这是一出戏,一出比八点档肥皂剧还要泡沫的家庭伦理剧。被欺骗的痛苦不堪、被遗弃的躁动不安,在这个夜晚纠缠着他。 苦闷到了极处,他也想试试用罂粟这朵禁忌之花来阻止对过去的回顾,用迷梦的幻境来替代苦涩的记忆。只是想想而已,他不会付诸行动,在被毒品污染之前,他会先一步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憎恨厌恶所有与毒品有关的东西,潘朵拉的二十四人都是这样。他们洁身自好,宁死也不会沾染哪种罪恶的物品。 杨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他与黑头发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他被学校里的同学围观,被说成是“小老头”,因为他从小就是接近银白色的发色,明明是黑眼睛的东方人种,却带着西方人的发色。 母亲却很高兴,说这是父亲留给他的纪念。如今回想起来,杨会把那样的女性用“懦弱”这个词语来概括。 后来他们移居到了美国,母亲带他去与父亲团圆。 …… 杨睡不着,他从床上爬起来,拉开卧室门口,发现大厅里一片黑。Z已经离开了,大概是去验货,从黑市购得的眼角膜。 他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听得到远处街道上来往呼啸的汽车的声音,就是听不到活人的声音。 生活如此寂静。 当吊灯打开的时候,这里装帧辉煌,像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然而当夜幕降临,开关扯落,所有的景象陷入黑暗,于是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轻微的按下开关的声响。 杨闭了闭眼睛,很快适应了这个亮度,这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只有他独自一人。 前记·杨和李的偶遇 下 30【前记·杨和李的偶遇[下]】 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顿时喧哗似的明亮,把他也照耀得很舒适。如果他能看得到镜子,一定会把镜子打碎,他脸上是自己决不愿意看到的软弱,根本是面无人色。 还是先打扫卫生吧。他总是记着家里被吸毒者沾染过,这种污秽的感觉犹如石油泄漏出来的油污,时时刻刻在他心里纠结,总觉得那是死沉的粘腻的秽物,会把他拖入无法控制的绝望。 他用洗碗布使劲地擦洗,跪在浴盆外,戴着橡胶手套,以免自己受到污染。 夜晚过后,清晨终于来临。灰蓝色的晨光从楼宇之间的缝隙里渗透,从东边那一线开始缓缓扩大。 杨提着垃圾袋从后门出来,走到垃圾堆时才想起有个人被丢在了这个地方。 街道还是昏暗的,尤其在这一条仅有一个四十瓦小灯泡照明的巷道里。他看到一个人深深地陷在十数个枕头大小的垃圾袋中。 她的样子狼狈极了,头上脸上都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从垃圾袋里泄漏的污水,还是她自己的鼻涕眼泪。人类之所以被称为人类,是因为他们比动物多了尊严。而地上这个已经不像是一个人,变得好像被弃置多年的咸白菜,肮脏而且发霉。 “能听到我说话吗?”他问。 垃圾里的人没有反应,只是在苟延残喘地冷战。 杨踢了她一脚:“别装死,毒瘾可犯不了这么久。” 依然没有理会。 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尤其面对吸毒者。他一脚踩在她腿骨上,微微用力,再用力,再用力……始终没有被理会。 咯嗒一声,坚硬的震动从脚底传来。杨猛然惊醒,在他稍微分神的时候,居然把她的腿骨踏断了。 低眼俯视,借着更亮了些许的天色,看到那个人面色青白得可怕。比起昨日的苍白,现在还泛起了灰色,好像被冰冻成灰似的色泽。 他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种感觉让他烦燥,仿佛自己成了透明的无足轻重的灰尘,不被人放在眼里。 这很可怕,没有什么比一个吸毒者更可怕,尤其这个吸毒者还不怕他。 在杨心中,吸毒的人犹如山林烈火,你知道它的可怕,你想躲开它的伤害,可是你无法走出它的控制范围。他可以靠伤害吸毒者让自己充满勇气,就算是表面的虚假的勇气也好。 勇气就像一个气球,当他用谎言去欺骗自己的时候,这个气球就会越来越大,便成一个让观者惊恐的庞然大物。 可一旦他发现自己无法伤害他们,那个自己用暴力吹胀的名为勇气的气球就被一针扎破,除了无法摆脱的阴影,再无其他剩下。 ****** 天刚亮的时候,杨又一次站在垃圾堆前,远处有清洁车过来搬运积累了一个晚上的垃圾。女人睡在里面,无法说话,无法行动。 “你很痛苦吗?” 没有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他问,带着恶意的。 还是没有回答。 杨失去了耐心,他扯着垃圾堆里的那个不会说话的人,一路拖回仓库的地下室。从院子到门口那一段路由很多石子,她被拖在地上,皮肤接触到地面的棱角,渐渐被磨出了一道道血口,从进门的阶梯到地下室,血液拖了一路。 杨没有注意到,如果注意到他一定会抓狂。可是在这个时刻,他只想把她塞进别人看不到的黑暗。 她居然没有死,也没有自己去死。这是为什么呢? 杨把她丢在黑暗的角落,自己找了另一个角落瘫软地滑坐下来。如果他知道昨天出去会遇上这么个玩意,那么就算打死他也不会往那条岔路上走。短短一个夜晚,刻意遗忘许久的场景又梦魇般地浮出水面。 ……母亲带着他移居海外,是为了与他的父亲在一起生活。 父亲果然像母亲描述的那样,和他有同样颜色的头发,柔软细密,淡淡的黄白色,在阳光下闪耀细银光泽。 父亲懂得很多,带他们去黄石国家公园看定时间歇喷泉,去迪士尼看三维立体电影,去海边去沙漠。有一次母亲遇上了一些麻烦,父亲在小混混面前横插一手,炫银的丝锯切断了他们的刀棍。 父亲会做双皮奶给他补钙,会做姜撞奶给母亲暖身。 那段时间真的像最美丽的童话故事……一个完整的家庭,小小的三口之家,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杨倒了一杯水,慢慢喂她喝下去。 这个过程是很艰难的,被毒品废掉的人几乎没有自主能力,咽几口就要呛到气管里一次。可是她仍然在努力地吞咽,好像那杯水是一团火种,而她是一只飞蛾。 他把人从地下室抱回了地面,回到他的卧室。她弄脏了他的房间,从地下室到大厅,从浴室到卧室。 “既然那么痛苦,为什么不去死?”他又问,疑惑地。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杨除了要工作维持自己的生计,还要分心去照顾一个没有自主能力的废人。他一天天看着她痛苦挣扎,蜷缩在卧室的墙角;他一天天喂水喂食,清洁卫生。 眼前正在发生一个奇迹,这是没有间歇的毒品戒断症状。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哪种毒品能够产生如此可怕的破坏力。 大脑里有一部分会产生让人愉悦的物质,毒品的作用类似于那种物质,甚至更强。所谓的上瘾,就是当吸食毒品到一定程度,大脑会默认为自己无需再提供让人愉悦的物质,于是中断了合成。 所以上瘾者离开毒品就相当于离开愉悦。 可是再怎么上瘾,也不会有人出现这种没有间歇期的毒瘾发作。人体对愉悦物质的需求是很有限的,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需要。 也许是更加厉害的毒品,不但欺骗了大脑,告诉大脑不必再合成愉悦物质,而且还强横地破坏大脑,让它无限度地渴求毒品,只要不能满足,就时时刻刻处身于地狱之中。 心情在变化,杨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只是想要一个奇迹。他想看到她支持下来。 ****** 杨最近一次任务出了错,Z忙着补漏去了。她很担心杨的状况,杨以前从不出错,再艰难的任务他也独立完成给所有人看。 这次他居然漏杀了一个人,这就像微积分拿满分的大学生在算1+1等于几的时候回答出了一个十一,是超低级的错误,简直就像是心不在焉。 杨挂了电话,对Z的啰嗦很不耐烦。他踢掉皮鞋,随便踩了一双拖鞋回到自己卧房。原本的席梦思大床被换掉,新购置了一张上下架的金属架铺,下铺用皮带绑着那个女人,上架是他的地盘。 近段时间感觉到很疲惫,他很快入睡。 ……血液沾染了脚,像一片无边的沼泽,他没有办法走出去。只能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淹没…… 家庭的童话在一日间破碎。 那个男人和母亲在一起,是把她当成了试验动物。那个男人离开了,断了毒品的供给,母亲终于知道他每天蒸给自己吃的姜撞奶里放了些什么东西。 储蓄仅仅维持了两个月的毒资就再也无以为续,她决定戒毒。 母亲把杨捆在地下室的角落——他们也只能住在地下室。 母亲用塑胶布贴了他的嘴,请求他原谅这种暂时的粗暴,摸着他的脑袋要他乖乖地看电视。然后她努力地把十六寸的黑白电视搬他的脚边,打开,里面正在播放米老鼠和唐老鸭。 母亲把门窗关严实,用手铐将自己铐在地下室的铁窗格上。 然后夜幕降临…… 疯狂的痛苦持续了几个小时,如字面形容——疯狂。 她失去了理智,不能思考,她狂乱地想要挣脱手铐的束缚,去寻找能解除痛苦的药剂。她忘了钥匙被她压在床脚下,只看见了一把剪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比偏执更要强烈的偏执,她够到剪刀,努力地要剪断自己的手臂,要从手铐中挣脱出来。 他闷声地惨叫,想要示警。 但是现实太残酷,他们住在贫民区一栋半旧楼的地下室,不会有警察来阻止过度喧哗,邻居们也并不介意偶尔的狂欢,只是有一个人在经过时踢了一脚门口,不悦地说:“打孩子别打太厉害。” 杨拼命地弄出声响,希望那个人能闯进来看一看,救救他,救救他的母亲。没有用,那个人嘟嘟囔囔地走了。 血液从剪刀刻出的裂口里喷射到高处,又淅淅沥沥地淋撒下来,地上积满粘稠的血…… 几年以后,杨才知道单纯在手腕上割一刀其实不会致死,血压降低到一定程度,血管会收缩,阻止血液继续流失。他母亲死于失血过多引起的休克,主要因为她在自己手腕上剪了很多刀,很多很多刀。 她直到死亡都没有停止剪断自己手臂的努力。剪刀很钝,她只是把桡骨给绞断了,尺骨还半连着。 她失去了理智,忘记钥匙近在身边,忘了加诸于自身的痛苦,忘了她的儿子在看。 她只是寻求解脱,不论是毒品也好,死亡也好,只要能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就好。 ****** 杨在深夜中睁大了眼睛,被噩梦惊醒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在此之前,梦中的经历仿佛走马观花似的绵延不绝,一晃数年。 他在黑暗里坐起身,呼吸很平缓,可是额头上都是冷汗。从上架翻下床的动作依旧利索,只是脚却是软的。他往洗手间走,要好好冲一个澡,身上汗渍斑斑,让他感觉很不好,激起当日满身沐浴母亲鲜血的回忆。 下架很安静,这引起了他的注意,杨停下来。 他捡回来的人可能服用了很不寻常的毒品,以至于戒断反应都是不一样的,就算昏迷也很不安稳,身体或挣扎或抽搐,总之没有消停的时候。 可是现在却是安静的。 杨赶紧打开了壁灯,看到下架还是绑着那个人。杨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很郁闷地挠头,她逃不逃跟他有屁关系,紧张个什么? “麻烦你,请给我一杯水。”空间里响起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 杨疑惑地眨眨眼,最后把视线固定在下架床的人上。为了防止褥疮滋生,皮带绑缚得不是很紧,有足够她翻身的余地,只是双手是被手铐牢牢扣死的。经过三个月折腾,褥疮没有滋生,人已经变得骨瘦嶙峋。 她确实是在说话,声音断断续续,而且很难听。那一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当日面貌,皮肤都是死灰色,薄薄地贴在头骨上,清晰地展示了骨骼轮廓,比起木乃伊干尸好不了多少。 杨却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从刚才那个幼年噩梦转换到了奇幻噩梦,木乃伊在他面前说话。他连连点头说:“你等等!” “要温盐水。”床上的人又说,她下颌张翕的动作很生硬,让杨产生了她的骨头也在咯咯作响的错觉。 “好的。”杨把自己下床洗澡的初衷忘了个一干二净,急冲冲找来杯子倒了水,冲回卧室。 干尸在他的帮助下稍微抿了几小口就示意不要,然后说:“麻烦你帮倒一下尿袋。” “啊……”杨才想起她卧床许久,基本是靠营养液维持,根本不会缺水,怎么起来第一句话就是要喝水?而且他让一个男人帮女人倒尿袋,她不会觉得羞耻吗?就算是情势所迫逼不得已,至少也不要说得那么淡然吧。 “你很渴?”他不自禁地问。 她慢慢地说:“肠胃太久不用了,要重新适应。” 杨觉得她更加像干尸了,不论是要水,还是刚才的说话,她都是没有任何表情。 “你为什么要吸毒?”杨问。 女人稍微翻了个身,他居然感到她是在斜眼瞪他。真是个胆大妄为的吸毒者,难道她不知道“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吗? “你可以叫我李,但最好不要问我的吸毒史。”她说。 天气变冷,又逐渐回暖,日历在一页页翻过。痛苦仍在继续,女人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 一次任务里,杨负伤回来。右肩锁骨下被开了个洞,血流不止。为了防止被人追踪,他用塑料袋把伤口牢牢堵住,血液倒灌入胸腔,压迫了肺部,呼吸越来越困难。 用力打开门口,用尽力气拨打布拉德的电话,然而还没有等按下接通键,他就陷入了昏迷。这次也许是要死了。他有一种很轻松的解脱感…… “这里是哪里?”杨猛然惊醒,然后感到浑身冷汗淋漓,右边胸腔很痛,全身灼热,还在低烧之中。他记起自己负伤,被倒灌胸腔的血液压迫到窒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 他打量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空间,大概是因为这种陌生感让他即使在昏迷里也被惊醒过来。 这里是布拉德的家,可是他记得电话没有拨出……伤口被处理过了,包扎得很结实。 布拉德急冲冲地进了卧室:“你躺下,不想伤口裂开就给我像个伤患躺着别动。” “我怎么到了你这里?” “你的房客打的电话,是他给你做了紧急处理。”布拉德把杨放倒,“后来卡尔帮你动了手术,现在是术后第三天。” “房客?他?我没有房客。房子里只有我一个男人。” “咦?那那个长得像难民营的家伙是谁?穿个宽大的白衬衫,像是偷别人衣服穿似的。” “……” 杨不顾布拉德的阻止,执意让他把自己带回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情这么急切,为什么如此想要看到心目中的奇迹。 他虚弱地靠在布拉德身上,翻找钥匙打开门。李只穿一件他的衬衣——她也只能从他的衣柜里找衣服穿——光着下肢从书房向洗手间走去。她手里拿着一盒从冰箱翻出的牛奶,嘴里叼着吸管。 好像骨架在走动。杨想。这很反常,半年多没有下地的人不经过复健是不可能随意行动的,而且她还是被束缚在床上的。 李松开吸管,露出一个骷髅般的微笑:“为了摆脱那些皮带,我把你下架床给拆了,是为了帮你打电话找人,我可不负责赔偿。……我的身体好像有点奇怪,你那双开门大冰箱里的食物被我用光了,我会还你餐费的。” 她歪着头又想了想,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回来了。” 杨傻傻地愣了愣。 “嗯,我回来了。”他回答。 李举起牛奶盒跟他们摆了摆,继续向洗手间走。 而杨慢慢滑坐在地上,他捧着自己的脑袋,捂住眼睛,低低地笑了。 突袭前夜 31【】 那个男人在哭,杨芥不无恶意地想。 李鹭是杨芥一手带进潘朵拉的,他看着她一天天恢复,逐渐产生了一种不曾经历的心情,仿佛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有点像身为人父。 被别的男人抢走了女儿的父亲们,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有着堵心又不忍阻止的感触呢。目前就先这样相安无事吧,但是如果这个男人做了不好的事情,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就此进行最残酷的报复。 卧室的门口这时候开了,左荷浑身散发着异常的气味从中走出,她手里提着一个光盘匣,冲大厅里的人说:“你们现在随时可以开始行动。”她从光盘匣中抽出一张碟片给杨芥,说:“这是从大门到建筑物内部所有区域的详细构造图。好好研究吧,我要去补个觉,你们出发前记住叫醒我。” 杨芥把碟片插入播放器的同时,左荷歪倒在墙边的沙发上,瞬间进入睡眠状态。 埃里斯说:“喂,要睡就去卧室睡。” 可惜沙发上那个人因为知道同伴们就在身边,基于信任而眨眼间进入了深眠状态,除非遭遇电击,否则是不会醒过来的。 布拉德说:“她是怕我们走的时候忘记叫她,所以才要选一个显眼的地方休息的。” 弗凯问:“她也和我们一起去?开玩笑吧,这个人上前线只能当炮灰。” “你说对了,她上去只能当炮灰,所以只好窝在我们背后做坏事。”埃里斯得意地说。 播放器这时候解读出了光盘里的数据,翻译集成后,墙面上显示出一个庄园和其中几栋建筑物的立体图像。 杨芥在几个按键上进行选择,于是下水管道图形、电线图形、通风管道图形、建筑设计图形分别解析出来。 “行动时我们会有背后技术支持,但现场状况不是人力能够控制的,大家最好还是记好各个监控器所在位置。另外,庄园里设立了红外感应器,从主干道以外的区域进入会遭受自动武器的枪击。我们用一个小时来细化任务并记牢地形,休息五个小时,之后出发。” 奇斯反对道:“六个小时太久。” 杨芥若无其事地翻点光盘中的其他资料,随意驳回了奇斯的反对意见:“奇斯,你现在这种行为叫做焦躁急进。这对现场行动,尤其是需要小组成员密切配合的行动来说非常危险,如果你不能把自己的脑袋好好清醒清醒,我们立即将你踢出这个任务。” 奇斯紧紧抿了嘴,嘴唇上被压出了浅白色的痕迹。他深呼吸了几次,从地上站起来,说:“你说得对,我需要好好清醒。”说完就向洗手间走去,没多久,里面传出水流哗哗的声响。 “李是你的同伴,你好像很不着急?”弗凯说。 杨芥不理会她,目光始终在墙面上移动,弗凯看着他的侧面,觉得那双做着机械运动的眼珠仿佛并非人体组成部分,而像是某种扫描仪器。 最后,她摊手道:“随便你们吧,反正我也不着急。” 布拉德也站起来,拉着埃里斯说:“大嘴巴,陪我去做弹药。” “做什么子弹?” “比达姆弹还要达姆弹的家伙,我把它叫做超级赛亚达姆弹。” 埃里斯倒吸一口气:“你疯了,达姆弹本身就已经是国际禁用的非人道子弹,你还要做更狠的?而且居然还在外人面前说?” 弗凯无动于衷地说:“没关系的,我用的子弹更狠。” 埃里斯望天。 被子弹射中,最值得庆幸的情形就是直接洞穿,那样连连动手术取出子弹都不用;而最惨的就是子弹留在体内,一些会变形的高速子弹在射入人体后会变得扁平,它们会在人体内翻滚,造成外部看不出来的恶劣伤害。 其中最为令人发指的就是达姆弹,一旦被它击中,绝无洞穿的可能,弹头会变成十几甚至数十小块嵌入肌体,无法清除。也就是说,如果被它击中躯干部位,基本上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弗凯居然用着比达姆弹还要恶劣的飞行武器。这可是国际刑警会插手追查的罪行,日内瓦会议谴责的就是弗凯这种人。 弗凯说:“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对付的是毒贩,用什么样的武器都是轻的。” 杨芥突然回头,说:“最好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完又迅速转头回去记忆建筑构造图。 埃里斯闭眼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布拉德拍拍他肩膀说:“走吧,我现在在想,是在弹头里填炸药比较好还是填毒药比较好。” “嗯。”埃里斯点头,把大提琴箱一提,跟着布拉德进了书房。 奇斯这时候从洗手间里出来,他脸上头上都是水,表情冷得吓人,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经过杨芥身边时,他眼角余光都没有往杨芥那边瞟,似乎对于他推迟救人行动很是不满。基于职业素养,他会配合好组员的所有行动,可出于个人情感,他不想再注意到这个人,以免火上浇油。 “我觉得你好像对我有一些个人看法?”杨芥问,他的语气很挑衅。 “是的。我觉得你的时间安排不合理。”奇斯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看他。 “想打架?马子被人抓了就这么沉不住气?” 奇斯猛地转过身,惊诧地看坐在地上仰视自己的杨芥,然后一字一字地问:“你知道我和……在洛杉矶的事?” 杨芥挑着嘴角凉凉地笑。 奇斯双手交握着平静了几秒钟,把心中的郁闷和不平全部压下去,走回墙角开始整备自己的武器。 “你很好,值得信任。”杨芥突然说,“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因为愤怒就被冲昏了头脑,希望在任务中也能这样。” 奇斯愕然地“啊”了一声。 杨芥摇头笑了:“刚才是试你的耐性呢。好好准备,时间一到就出发,绝对不会拖。” ****** 夜晚二十一时 三辆军绿色的越野车通过了门禁,它们有来自多维贡的最高阶通行密码。在穿过将近一百米的草坪之后,停在八层楼的主建筑前。拉斯维加斯近郊的夜晚很安静,车锁打开的声音很轻脆。 两个保镖服色的人已经从当先一辆车里出来,守在中间那辆越野车门外,车门打开,一双穿着黑色丝袜的修长美腿率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那是充满了力量之美的匀称双腿,关节细小,而大腿小腿则蕴含了结实的肌肉,显现出一种合乎人体力学的完美形态。 玛丽从车上下来,她的发髻一如既往盘得发亮,紧紧地贴着头骨。最近她又染了发,现在是深棕的颜色,与她当下迷彩军装一步裙的着装很是搭配。 阿基斯家族元老赋予的通行密码让她在这栋产业里畅通无阻。不过这显然还不够,玛丽进入电梯间,立即让两个人去处理二层的监控室事宜。不管怎么说,等会儿要做的事情如果让白兰度看到,他们所有人都会面临相当大的麻烦。 电梯显示器的数字一路上行,直到第七层,门口打开,外面守着的是阿基斯本宅管家席巴·古吉多。他还是板着那副死人脸,人到中年,头发却是银白的色泽,完全退去了年轻时的淡金色。 “好久不见。”玛丽说。她并不感到十分意外,毕竟里面躺着的是那个人,以白兰度少爷这几年的表现来看,就算他亲自二十四小时守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玛丽嘲讽地笑了一笑,不过这不可能,身为阿基斯这一代的当家,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时间来挥霍? “这不是本宅管家席巴·古吉多先生么,真是很荣幸能在异国他乡与您重逢。” 席巴管家微欠身之后说:“少爷吩咐过,让您在本宅里待命。” “是吗?元老们认为少爷在美国呆得太久了,催了数次都不见回来,于是让我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您一来就直达七层,看来是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请了。”席巴淡淡地道。 “你也知道元老们对组织的控制力。”玛丽拿出一份文书递交给席巴,“ 席巴浏览一遍,微笑道:“看来元老们对于年轻人的任意妄为不会坐视不管。无论如何,白兰度少爷就算成年了,也要受到种种约束,毕竟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家族。” 这个时年近五十的管家和玛丽不一样。玛丽是看着白兰度少爷长大的,少爷比家族重要。而这个管家是看着老宅长大的,白兰度少爷仅仅是老宅的一个附属品,这个管家从十几岁初出茅庐之时就有了死军神的称号,做事残酷狠毒,不可能像她一样事事以白兰度为中心。 管家始终维持不亢不卑的态度。 “里面就是让白兰度少爷逗留在这里的罪魁祸首吧。”玛丽问。 “您说的是。您要去看那位病人最好快一些,还有十分钟就会有护士前来帮她翻身。对了,里面守着两人,雇用兵团今年的状元秀和亚军秀。” “两位新秀啊,让人期待……”玛丽舔了舔嘴角,表情很嗜血。 席巴再欠身行了一礼,让开道路让玛丽和她所带来的人往七层的走廊里进去。而他自己依旧守在电梯口。 走廊里守着两名雇佣兵,为了更好地扶植白兰度少爷的势力,玛丽自己也在雇佣兵队伍里面干过,所以知道这群人的弱点。和他们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要么就和他们拿枪说话,要么就和他们拿钱办事。 他们似乎是雇佣兵队伍里展露头角的能人,玛丽嘴角含笑,一路直直地朝他们走去。她的脚步异常飘摇,根本就是夸张地在走模特步,配上她身上的军服套裙,让守在那里的两个人摸不着头脑——这骚女人到这里是来表演时装秀? “席巴先生让我来看看情况。”她说。 “你站住,”雇佣兵之一回答,挺起手中的枪械,“少爷吩咐不让任何没有通行许可的人通过。包括您,玛丽小姐。” “少爷已经给了我通行许可,否则你以为凭我的实力,能够毫发无伤地通过席巴管家那一关吗?况且监控室那边也没有传来非正常侵入的警告吧。” 雇佣兵将信将疑,她说的是事实。监控室和管家席巴先生都没有发出警报,也许玛丽是真的得到了通行许可。 这期间,玛丽没有停下脚步,她说:“我给你们看看少爷的亲笔文件。” 他们更犹豫了,这片刻的犹豫足以定胜负,当玛丽从怀里掏出一把75口径的短枪,他们知道自己失去了翻身的余地。玛丽是很出名的难搞的女人,她现在主要活动范围是在现任当家身边,可他们也听说过她也曾经在雇佣兵团呆过,她在短距离内用枪的速度和准确性无人能及。 玛丽心情很不好,对跟她上来的人说:“绑起来丢一边去。看来光长肌肉是不行的,回去我要给雇佣兵团锻炼一下大脑。” ****** 玛丽站在病床前,身后的手下帮她打开灯光开关,于是看到沉默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几年过去,她还是从前的学生样。玛丽抚摸上自己的眼角,那里已经有了的细纹。 原本以为这个人已经下地狱了,可才过了这么些年却又冒了出来,玛丽感到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会对白兰度产生莫大的影响。那个孩子越长越大,到现在她已经没有继续控制他的把握了。可是保护他的安全的决心依然坚定。 “玛丽,该怎么处理?”身后一名扎马尾的男人叫她。 他是从多维贡随玛丽一同前来的手下,名字普通得掉渣,就叫做约翰。约翰负责药品开发,因为擅长人体试验,在多维贡里绰号“约翰医生”。比起约翰这个俗名,他本人更喜欢医生这个称谓。 “先取血样。”玛丽命令。 “仅仅是取血样?这可是珍贵的样本,听说她被注射过HellDrop的原始试验药剂,是唯一存活的珍品。” “你以为凭你的能力,能够从少爷手里把人抢走?” “……”扎马尾的男人露出十分遗憾的神情,最后还是规规矩矩取出采血器具。 采血针很粗,洞口有牙签粗细,前端很锋利,毫无阻滞地没入李鹭的静脉血管。 他很快采集了400CC的血袋。他想了想,又抓出一个空血袋继续采集。 “你准备采800CC?”玛丽说,“她要是没命了你也就等着被少爷挫骨扬灰吧。” 约翰医生没理会她,继续帮助没有知觉的病人做屈伸运动,冷静地等待血袋被灌满。走廊上突然传来护士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医生才说:“帮她翻身的人来了,怎么办?” 玛丽皱着眉,拔枪在手走了出去。 “真是个恶毒的女人,不过我喜欢。”约翰医生摸着下巴,第二袋血液也灌满了。他取出第三个空血袋,犹豫了片刻。 病人身上挂满输液管道和测量仪器的接管,电子仪器屏幕上的心跳开始加速,血压降得很低,医生最后忍痛决定放弃,把两袋血液珍而重之地放入保温箱里,又从中取出两袋早已准备好的全血,挂上吊瓶架上给她补充流失过多的血液。 玛丽回来的时候,身上半点血液也没染上,而且刚才也没有声音,显然她没有杀人灭口。约翰医生感到很惊讶。 玛丽知道这变态在想些什么,不耐烦地说:“枪的作用有两条,第一,拿枪和别人讲道理;第二,讲不通道理就崩人。刚才我只是适用了第一条。”她把手枪在手指上旋了几转,对准床上的人。很想扣下扳机,不过还不是时候。她不无遗憾地把枪收了回去。 约翰医生取出手术刀,又在李鹭身上削了一小束头发,脚踝上取了一小片皮肉组织样本。他尽量削得很薄,但伤口毕竟是伤口。因为失血太多,渗出的基本是淡黄透明的组织液,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凝固愈合。 他随手横贴了三片创可贴上去,就小心翼翼地看顾手中的组织样本去了,把那片连着肉的皮肤夹在玻璃片里,滴上培养液,一同存入保温箱内。 “每次看到你这么做都觉得你是个变态。”玛丽说。 “皮肤、血液、体毛,这些都是我可爱的孩子。”约翰医生回答。 “你先下去在车里等我。” “不是找管家安排客房?” “你想在这里住多久,度假?我现在就去找少爷,天亮前必须一同离开。”玛丽对留守门口的两名保镖说,“把她提到车上等着。”只要有她在,不怕白兰度不跟着走。 恶魔横行之夜 32【】 黑夜是罪恶横行之时。 从动完手术出来,李鹭很快就醒过来了。然后她感受到了旁边那个男人的存在——白兰度·阿基斯。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和他说话也是一种耻辱。白兰度亵渎了一段过去,所以李鹭要用有生之年做一个了结。 其实从清醒开始她就觉得饿了,然后在心底诅咒这倒霉的命运。她自己做的就是这一行,当然知道自己消化系统被子弹穿透,将有一段时间不能进食,以免感染创口。 自从经历了毒品的洗礼,她的大脑和神经产生了不错的耐药性,大多数麻醉制剂对她起的作用有限。麻醉效果过去后,神经系统很快就对身体所受的伤害做出了真实的回应。但是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经历了那样的痛苦之后,没有什么是不能忍耐的。 她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躯体,柔软的,无力的,就连来帮她翻身的护士们也看不出她意识已经清醒的事实。 每天白兰度会有大部分时间不在她的身边,但依然会频繁地过来看她。李鹭感到胃部在抽痛。 这里环境很好,空气清新阳光充裕,日升日落都看得很清楚。每天早上,阳光会从东边窗口照入,上午九时,护士或是白兰度,会准时地合上百叶窗。 环境好有什么用?有那个男人在身边转来转去,照样会胃痛!况且还不能吃饭! 李鹭快要抓狂了,随着饥饿的加剧,她感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自己随时有跳起来暴走的可能。真的是濒临崩溃,她想。 李鹭开始怀念杨芥的水果冷盘和英式调酒,附带地想念杨芥,又顺带地想念左荷。 毫无疑问,左荷是潘朵拉里面与她最能谈得来的人,她们联系并不多,可是如果出任务,左荷毫无疑问是最强大的背后支援,而她则是最坚韧的前线战士。 那个奇怪的女人能够时刻让自己保持在开心娱乐的状态,以娱乐的态度参与任何工作。 左荷曾经说过,遇到倒霉的事情就要想想开心的事情,遇到一件倒霉事就要想一件开心事,否则会吃亏。 杨芥当时也在场,他该死的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开心的事会吃亏,那个男人压根就不知道女人的逻辑不可理喻,尤其是左荷这种外星生物的逻辑根本就是没有逻辑。 当李鹭开始认同左荷的这个观点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离外星生物也不远了…… 白兰度又来了,她能够感觉得到。对于那些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印记的人,她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力。他站在窗台边,望着初升的朝阳,背影显得寥落。 他的气息如此靠近。 李鹭想起巴甫洛夫的那条狗。她这样的状态也算是与那条贪吃的狗一个样子了。在试验室的那三年里,白兰度曾是她的老师,是她心目中崇高的偶像。学院里再没有一个老师的讲课能比他精彩,也没有哪一个研究员做试验的手法能比他干净利落。他们在一起从事共同的研究,他将知识倾囊相授。 州立大学里,图书馆、草坪、试验室,到处都沾染了他们曾经共度的时光。洋溢着梦想与自信的浮光掠影,充实了曾经的那段回忆。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到现在,她还会在试验室里从事着药品研究,也许因为彻夜不眠地熬论文而不得不戴上近视眼镜,也许在学术界里也会有了一些名气…… 是这个人,给了她梦想和快乐,又亲手剥夺了一切。 李鹭很沉静,从戒断症里开始进入恢复期的那段时间,她还是被杨芥成天束缚在金属架床上。所以足够她想通很多事。 没有了学位,没关系,当手艺傍身,一纸文凭算是个屁。 没有了梦想,她可以改变梦想。上帝不曾规定人生只有一个梦想。 没有了白兰度…… 从那场灾难中蜕变出来的,或许真是个恶魔也说不定。 因为被毁灭到一无所有,所以不再害怕伤痛。 人之所以为人,人之所以会想要对别人温柔,是因为怕痛吧。知道了受伤的疼痛,了解了心伤的难以愈合,所以才受不了成为伤害他人的祸首。 那么如果变得麻木不仁,是否会成为恶魔呢?偶尔,李鹭会对此给出肯定的答案。为了与白兰度做个了断,变成魔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那么,既然你的梦想就是和他做个了断,为什么不现在就扑上去呢?”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呐喊,“看,你日思夜想的仇人就站在窗口,扑上去抱住他,和他跳下楼去,与他同归于尽——那不就是你人生的最终梦想吗!” 李鹭猛地睁开眼睛,天色又已经黑了,白兰度早就不知所踪。她感到自己出了一身汗,那个蛊惑着她的声音烟消云散,仿佛只是一个梦。 但那声音不是梦,而是她心底深处最忠诚的声音。 她居然没有遵循自己的愿望,居然放弃了那么好的时机? “我究竟在犹豫什么?” 半晌,李鹭低声对自己的心灵说。在没有人的这个空间里,黑暗隐蔽了一切,电子眼的红灯亮着,但是没关系,她睡在床上,平静地感受自己身体的存在,诚实地与自己对话。 她的父亲曾经是个好父亲,他告诉她,君子一日三省其身。抑或犹豫之时,要好好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坦诚地面对自己,然后去选择,选择了之后就绝不后悔。他真的曾经是个很好的父亲。 没有在那个大好的时机里与白兰度一同坠落,是因为害怕死亡吗?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心口的一角隐隐不适,鼻子发酸。李鹭闭上眼,挫败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认输。”她对自己的内心说,“在想出究竟为什么之前,暂时好好活着吧。好像为了那么个人放弃生命也挺不值得的。” 作了决定之后,心情就好了很多。既然当前主要任务从如何杀死白兰度变成了如何保存自己的小命,那么姑且好好打算该如何走出这个该死的建筑物吧。 李鹭甚感挫败,潘朵拉大概早就开始组织救援了,也许是左荷亲自作背后支援。一下子从救援人员沦落为被救助个体,还真是不大好受。回去一定会被杨芥嘲笑到死。 在她作好自行逃脱的打算的时候,走廊里传来对话的声音。紧接着,玛丽出现了…… 李鹭现在知道成为试验白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境界了。被注射毒品的那时候速度很快,反而感受不到这么囧囧有神的心情。 那个该下地狱的医生居然抽了她800cc的血!人至贱则无敌,抽了血还不够,竟然还在她脚踝上削了一片皮? 装睡了这几日,本来就憋得慌;又因为白兰度老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让她深深体会到“看得见吃不到”是什么样的感觉;接下来玛丽出现了;再接下来被一个同行抽了血割了肉,准备用做试验素材。李鹭没有当场发作那纯粹就是家教好的结果。 ****** [22:00PM] 白色圣诞节之后,美国进入真正的寒冷时期,在这样的夜晚里潜伏于树林里并不是十分舒服的事,但却让奇斯感觉到解脱。 他们从装有电网的外墙翻越,以往这种事情纯粹要靠丰富的经验和快速的行动。而这次行动中,是左荷在做背后支援,于是奇斯见识到了潘朵拉的做事风格。左荷提早在庄园内网里埋下了病毒,一个精心设置的木马运载着她编写的程序侵入了系统,现在成为了左荷听话的孩子。于是在他们翻墙的那短短半分钟的时间里,电网被断了电。 李鹭就是李,李鹭是潘朵拉的一员。而现在,奇斯身在其中,体会着她日常工作的感受。 奇斯仰头望那栋八层楼的主建筑物,里面据说容纳了近百名雇佣军,还有十分专业的武器库。但是最重要的是,李鹭在里面。——是李,也是李鹭,她有着不同的面貌,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奇斯想要紧紧地抓住。这不是想想就足够的,还要付诸行动。 杨芥蹲在一丛矮灌木里,在奇斯身前五米处。这个园子种植了耐寒植物,即使被皑皑的白雪覆盖,草皮和高矮不一的枞木依然浓绿。 通讯器传来左荷的电子音:“红外线感应器和自动防卫武器无法关闭,你们自己想办法。别担心,尽情把它们毁掉……” 话才说到一半,杨芥感到背后不远有轻微的震动,经验告诉他,那时子弹通过消音器的声音。紧接着周围有东西扑簌簌地往下落。 “……我已经把它们和主机的联系切断,他们不会发现有人侵入的……” 杨芥环视一圈,发现是红外感应仪和附带的自动攻击枪械被击毁。他回头望,看到奇斯把枪放下更换弹夹,见杨芥看自己便对他点头示意。 “……但是你们要先找到它们的所在,据说是安保专家作的设置,所以每个都藏得很隐蔽。”左荷这时候才说完。 杨芥苦笑说:“ALLCLEAR.” “……你们速度真不错,我的信心又增加了。”左荷回答。 奇斯在通讯器里说:“无须大惊小怪,这是S.Q.负责的项目,去年刚做好,受了不菲的佣金。” “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到了这里才发现的,因为不是我直接负责的项目。应该是……总之是我很熟悉的设计风格。” “看来我们找对人了。”通讯器这回响起弗凯的声音,她不无担忧地说,“可是这么简单就被突破,会不会对你公司造成不良声誉?” “我们会声称是临时工负责该片区的安保设置。”奇斯一本正经地说。 “……这是谁教你们的?”弗凯问。 “我师傅。” “我怀疑你师傅和我是来自同一国的人。” “是吗?是这样吗?难道‘临时工’是个认亲暗号吗?”埃里斯插嘴问。 “行动要保持安静。”布拉德说。 “没关系吧,声音这么小,而且若是有人走近,我绝对能察觉。” “特制子弹还给我。”布拉德的声音。 “我老实闭嘴还不行?”埃里斯灰溜溜的声音。 奇斯忍了又忍,问:“什么时候开始?” 杨芥会心一笑,对于几分钟以后的行动并不担心,他坚信能够成功。脸颊上突然一冰,是一丁点雪片,他紧盯面前那栋困住了同伴的建筑物,冷笑地说:“下雪了。” 刚开始只是零星的小雪,落到他们身上的是细小的冰渣。但也许只是一两分钟之后,就发展成絮团似的大雪。雪片落地的声音簌簌不停。 “真是个便于行动的晚上,消音器的声音会被掩盖许多。”布拉德说。 弗凯则说:“我们会把事情搞大,下不下雪都没关系。” 杨芥抬头看着那片火红的天。地上的积雪和天上的厚云来回散射着城市的霓虹灯光,他们身处于黑暗之中,却又不全是黑暗。 “对表,现在是22:05,两分钟后开始行动。”他说。 同一时间,建筑物里没人发现户外的异常。约翰医生等得不耐烦了,他不知道玛丽打得什么主意,下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他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早知道要等这么久,他就不会急于取血和组织样本了,毕竟这些东西还是放在活体身上培养才最让人放心。 算算时间,一袋全血快要滴完,他走回病房,看到两个保镖尽职尽责地等在那里。 “你们出去一下。”他说。 “玛丽小姐让我们守在这里,在把她带走之前。” “我知道,可是玛丽是叫你们守在七层,不是让你们非要呆在这个房间。” 两个保镖对望一眼,听话地退了出去。在多维贡里,研究人员的地位远远高于其他人,只要不与雇主的命令相冲突,保镖会选择性尊重研究人员的意见。 一袋400cc的全血果然快要到头,约翰医生起了坏心。他决定再抽一小袋血,不需要很多,他只是想要最新鲜的样本。 “宝贝儿,”他再次取出抽血用具,亲昵地俯身贴到李鹭耳边,“我就再要200cc,不多。” 试验样本母体就躺在病床上,不言不动。约翰医生喜欢这样的物品,任人宰割却毫无怨言,有着人体的美貌,也同时拥有产生试验样本的功能。 “你真可爱。”他忍不住舔了舔物品的耳廓。对于珍贵的样本,他完全没有抵抗力,约翰医生感受到了莫名的吸引,就像每一次他接近收藏在他家地窖里的人体样本,他想要贴近,感受那冰冷的魅力。 于是他贴上去,爱怜地舔噬自病人服下露出的锁骨。 约翰医生忘情地紧贴在病人冰冷的皮肤上,觉得无上舒适安心。就在他飘飘然之时,居然觉得脖子上似乎被蚊子叮了一口,痒痒的难受。他睁开眼,看见在荧光灯下,一双泛着蓝光的眼睛在瞪视他。 那是一双黑色的眼睛,棕褐色的虹膜,漆黑的瞳孔,可是散发的却是嗜血的蓝光。约翰医生骇了一跳,心脏被捏紧一般难受,仿佛面对着的是一头饥饿的离群孤狼。 “你动一动,我就扎下去。”李鹭低声说,她终于被激怒了,原来还在犹豫是现在脱逃还是等登车后再实施逃亡计划,约翰医生替她做出了抉择,“我们都是同行,你也一定知道我这一针扎下去会是什么效果。对了,还得感谢你提供了抽血用的针头,这玩意够锋利。” 约翰医生光注意提取样本了,他得意洋洋,只在意收集了多少袋血,没注意李鹭从他放在床边的器械箱里取用了一些必要物品。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他爱他的试验,却一点也不会喜欢与突然醒来的试验品打交道。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准备大声喊叫,寻找救援。 李鹭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针头换了个方向,猛地j□j约翰医生的喉咙,手指用力,势如破竹般划开一道三指宽的口子,割断了他的声带。 脱逃守则第一条 <!--start--> 33【脱逃第一守则】 临床外科医生的至高境界就是“手术不出血”。一个熟练的医生,应该熟知人体血管网络,李鹭虽不是最好,但也能算得上少有的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她下针的位置很苛刻,避开了大小动脉,只划破了毛细血管网。约翰医生出血并不多,他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而血流量还很少。他的喉管被割裂,一些血液流入气管,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垂死之下才要奋力挣扎,约翰医生伸手向旁边的床头柜台,想要制造出足以引起外面保镖注意的声音,胸口突然猛烈的剧痛,就像是一枚小型炸弹在胸腔里爆炸,是李鹭一脚撑在他胸口剑突处。 李鹭神情冷厉,面上罩着黑气,她迅速坐起身,拉着约翰医生,兜头往窗外丢下去。这本是防弹玻璃,但为了通风换气,窗口向下打开,恰容一个人通过。 约翰医生眼睁睁看见景物在迅速变换,他只能扑腾着试图抓住一些什么突出物降低下落的速度,想要大声惨叫,喉管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响。 李鹭很愤怒,后果很严重。她本不想如此仓促逃亡,这栋大楼里密布了电子眼,并不十分适于行动。何况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状态并不算好。 她看了一眼墙角天花板上的墨色球形玻璃罩,里面亮着红灯,显示着依然在工作状态之中。必须要速战速决,否则无法从这里离开。 医生留下了两个箱子,一个是工具箱,一个是保温箱。现在保温箱被上了密码锁,值得庆幸的是工具箱还开着,她从中挑了几件可充当攻击性武器的手术器械,提起一个枕头往外大步走去。 门外的走廊里站了两名保镖,李鹭从里面出来,面带友好的微笑。 中国有句话叫做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很有道理的。两个保镖见惯了生死杀场,见过对他们哭的见过对他们叫的,见过手持枪械满脸怨气的,就是没见过友好得像是他乡遇故知的。他们一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丧失了做出正确反应的机会。 两枚手术刀直射入他们的脖子,深深埋了进去,刀刃切入第六、第七块脊椎骨之间,从他们颈后透了出来。想要活人瞬间闭嘴住手的方式就是这样,切断大脑与躯干的联系,干净利落。 他们没有当场死亡,只是软弱地歪倒在墙侧,失去所有力气,慢慢滑落在地面。他们眼睛大睁,惊惧到了极处。因为再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也无法驱使肢体活动,身体的存在变成了虚无的死灰一片。除了头颅还是活的,还能够思考,其他部分变成了不属于他们的死物。 对于他们的痛苦,李鹭并不觉得愧疚。他们是罪有应得,在那些受过毒品折磨的人面前,他们没有被赦免的荣幸。 她剥下了他们的肩套和腰套,上面挂了一把百夫长和一把三七短突,功能差异很大,恰好能够互相配合。 其中一人刚才还在吸烟,她在他口袋里找到了打火机。 “拉斯维加斯全面禁烟,你们不知道?”她很乐意在别人伤口上撒盐,“以后要在别人的帮助下才能过一口烟瘾了,恭喜。”虽说是恭喜,内容却是狠利的,腾升黑色的恶气。 他们刚刚正在喝可乐,可乐被倒掉,铝听也被她收入囊中。 站起来时,李鹭连续两枪射入远近两个电子眼,枕头充当了很好的消音器,只可惜是一次性的,美中不足。 从走出病房到剥夺两人的行动能力,搜寻他们的武器,击毁两枚电子眼,整个过程不过二十秒。 杨所教导的逃亡第一守则是迅速并且无声。沿着走廊,李鹭一路摧毁沿途的电子眼。这样的话,至少在走回头路时不会有人察觉。 但是她不得不停下,在通往底层的电梯前,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绅士等在那里。他双手戴着洁白的手套,右手按在左胸前礼貌地鞠了一躬,说:“您的伤还没有痊愈,请您回去。” 是那双手套让李鹭停了下来。上面缠着金属线端,那是多么眼熟的东西。 “我想找白兰度。”她说。 “那么还是要请您回到病床上,白兰度少爷很快就会上来。” 话音未落,李鹭拔枪在手,短突连续三发子弹射出,全部被他避过。弹道轨迹余留的冲击波刮破了黑色背心的肩部,露出里面洁白的衬衣。李鹭只觉得手指上一紧,容不得多想,她枪口一斜,继续击发子弹。可是因为枪口受制,三枪全部打到了走廊的玻璃幕墙上。 再厚的防弹玻璃也难以阻挡短突三米距离内的射击,透明玻璃瞬间龟裂,呈现出蛛网状的花纹。 手指上承受了难以忍受的力量,白发男人手里牵着金属线,牢牢地缠着三七短突。她只得弃枪,那把4kg的武器便仿若摆脱了地心引力,轻松地飞越五米距离,到了白发男人的手中。 “请您回到……”席巴还没说完,眼睁睁看着李鹭往旁边一靠,用仅剩的警用制式手枪撞碎玻璃,翻身跳落。 席巴扑到那个大洞前探头下望,敏锐地感觉到危险的临近。他急忙偏头,太阳穴附近感受到了剧烈的空气震荡,仿佛空气中急行了一道杀人飓风。显而易见,躲闪的动作只要再慢半秒,此刻已经是死了。他胸腔里热血激荡,已是被激发出了血性。 李鹭单手扣在六层玻璃幕墙外的金属框架上,收回手枪,对着玻璃连发三枚子弹,一脚蹬开后,滑入六层的走廊内。 席巴看着她从眼前消失不见,紧接着六层响起了连续的惨叫声。 他定了定神,接通白兰度的办公室。可是传来的是忙音。他迅速下到二层的监控室,那是整栋建筑物的指挥中心,拥有接近银行金库的防御力。现在,它的大门紧闭, 不论席巴如何输入通行密码都无法进入。席巴意识到事情不妙,在他不知道的时间内,监控系统落入了其他人的掌控中。 “玛丽!”他咬牙切齿。直觉认为是玛丽带来的人占据了监控室。然而这一次,他的猜测错了,他没想到侵入是从外部发生的,侵入的路线不是现实中存在的路线,而是虚拟的网络路线。 原本也不怪他,安保系统原本是使用内部网络控制,并不与外界联网,按照道理而言,从外部网络根本无法侵入这个系统。他只是不了解黑客的至高境界,说到底,电脑的种种命令的产生,均是源于电流强弱、节奏的变化。Z不需要一个与外网连接的端口,她只需要控制电流的变化就能够为她打开入侵的门口。 建筑物内的枪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在黑夜里显得可怖。 杨和奇斯对望了一眼,时间正好到了,他们不知道详细情形,依旧开始了突入建筑物的行动。 通讯器里传出Z的联络:“李鹭率先动手。居然还这么生龙活虎,真的不是人。” “看得清楚吗?她在哪里?”杨问。 “嗯,整个监控室现在都在我的控制中,楼内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但是现在有个大问题,她一边行动一边破坏电子眼,有很多东西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黑屏了。” “我只需要知道大致的方位。” “从七楼跳到六楼了。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哦,你们看不见,她是从楼背面跳的。看来我帮不了你们多少了,突入组人员好自为之,按照她的行动模式,电子眼肯定会被她弄残到光的。” 骤然响起的枪声警醒的不只是潘朵拉的人,白兰度把挡在身前的玛丽用力推开。伸手就要去打开门。 玛丽从背后抱住他:“您不能出去。” “放开。”白兰度说。 “不。” 白兰度紧盯着门边的电话座机,到现在还没有一通电话打进来,他冷笑地说:“看,监控室也被你的人占领了吧。” “少爷,我绝对不会有异心。” “我知道你不会有其他‘异心’,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嗯?让你们的人好对她下手?我或许会上一次当,但不会让你们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乱来。” 玛丽觉得难受,从白兰度嘴里说出“你们”这样的话,好像他们两人之间已经不存在信任。 白兰度把她用力推开,手指已经拉开了门锁。玛丽却一把按了上去,刚被打开一缝的门扇砰的合了上去。 “玛丽!”他大叫。 “很抱歉,少爷,保护您是我最重要的任务,而且我也能够保证我带来的人绝对不会首先挑起争端。”玛丽坚定地说。 她有着确信能够将白兰度阻止于这间房屋内,尽管她本身也对外面愈演愈烈的混乱感到惊奇,她也想要出去一探究竟,但首先还是要保证白兰度不能轻举妄动。白兰度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玛丽跟了他那么多年,知道他的所有情况。他在制药上有独到的专长,可是面对现实中的战火,只能是微不足道的炮灰。 他们在对峙,形势却不容白兰度再犹豫。大楼突然震动,紧接着便听到爆炸的声音,只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事故。 白兰度抬头往声音传来处专注地看,目光锐利,仿佛能穿过天花板直达顶楼。他回转头盯着玛丽:“是楼上着火吗?” 不需要玛丽回答,他自己已经确信了这个判断。楼上的灭火设备在喷水,李鹭还在七层躺着,她很危险。 ——不再需要和玛丽啰嗦,就算她是看着他长大的人。 白兰度松开手,不再试图拉开门锁。他放弃地靠在背后的玛丽身上说:“你说得对,外面很危险,我就在这里呆着好了。” 玛丽惊喜地说:“您……” 不等她说完,手臂上突然一痛,被一枚冰凉的针扎了一下。她张大的嘴来不及合拢,浑身僵硬地倒在地上。 “吗啡的衍生物……效果不错。”白兰度说。他不等确认她是否还活着,从玛丽身上搜出双枪握在手里,拉开门锁闯了出去。 *** *** 李鹭并不知道她的同伴已经近在咫尺。希望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不在绝境中绝望,所以她相信同伴们不会放弃她。但潘朵拉的每一个成员都知道希望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得到救援只是中彩票一般的侥幸。面临危险的时候,最值得信赖的始终是自己的拳头。 腹部的伤口开始发痛,从七层翻下的动作扯开了缝合不久的手术刀口。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只是不得不这么做,那个白发的男人很危险,靠近他的时候,全身心都能感受到大脑在发出警戒信号。她尊重历经大小战役养成的直觉,至少在现在,她不会与那个危险人物正面冲突。 距离平地还有四层,她双手紧握一把不知名的改装枪靠在一根立柱后面。枪弹打在她背靠的立柱上,有人在喊“缴枪不杀”。 她的心情很糟糕,头有点晕眩,走廊里的灯光晃得她眼花。刚才被约翰医生抽走了800cc的血,虽然输血补回了一半,但如今伤口被扯开,血液又开始流失,副作用很快显现出来。 她打开枪匣,里面还剩五枚子弹,一路上换了好几把枪械,现在这把又快见底。 敌人在接近,她反手向后射出一枪,一声闷哼响起,她当即发力向前面的走廊冲去。左右两排房间门口在眼角余光里一晃而过,她注意到有一间复印室。 第二枚子弹用在打开门锁,她一下钻了进去,子弹带起的风声在耳边呼啸,真正是千钧一发。 复印室里摆满了文印机器,还有几张办公桌。李鹭不及多想,推了一张1.5m×1m的办公台顶住屋门,打开电灯翻箱倒柜地寻找她需要的东西。那种东西并不昂贵,她还在大学的时候曾听一位前辈说起过文印室的情况,她知道应该会有这种东西,因为但凡文印室里一般都会配备,果然没多久就被她从铁皮柜里找出了一大箱文印专用的碳粉盒。 敌人已经追到房门外,用力捶击门口、踹门口的声音连续响起,顶住门口的办公桌有点松动。这么大的动静,也许会把那个白发男人引来,不过不要紧,李鹭希望他也在被引来的人之中。 窗子也是防弹玻璃的,不过可以从内向外推开,为安全起见,开口并不很大。 李鹭找到了巴掌宽的透明胶带,这东西在逃生的时候非常好用,媲美窗帘或是床单撕成的布条。她用胶带在一张滑轮办公椅的椅腿立柱上缠了几层,胶带和椅子整体就变成了攀爬用的鹰爪钩。 当一个四人组成的行动队终于闯开文印室门口时,里面一片漆黑,空气里混杂着奇怪的味道。气味很熟悉,但就是叫不出名字,根本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赶紧拉上活性炭防毒面罩。 行动队的一员俯身蹲地潜伏进去,伸长枪管按下灯管开关,随着开关轻微的咔嚓声响,灯光并未如他们所料亮起来。 他们是经验丰富的雇佣兵,也常常先破坏照明设施进行潜伏作战,很显然,文印室里布下了陷阱,尤其是那熟悉的气味,让他们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从混乱开始至今,没有上头的命令,他们只是遵循职责进行防卫——他们甚至连敌人长得什么样都没看清。监控室也没有传出如常的指示,他们知道,麻烦大了。 队长做了个手势,其余三人默默点头,齐齐举起枪械。队长举在半空的手果断地落下,这是一个信号,他们同时扣发了扳机。 枪管喷出的火焰照亮了这个黑暗的空间,能见度极低,仿佛笼罩了一片浓密的黑云。队长终于知道那奇怪的气味来自何物,他第一反应是叫队员离开,可惜已经是晚了。浓密的黑云被枪火引燃,瞬间变成爆炸的气流,卷起灼热的漩涡,防毒面罩的玻璃被炸得粉碎,队长眼睛一闭,只觉得脸孔被玻璃碎末和烈火扎破,身体周围到处都是挤压和撕裂的力量,就此眼前黑暗,不知人事。 _____ 【这段时间宿舍路由器老出问题,今天只好回家更新,哭。 昨天失约了,今天晚上我泡家里不回宿舍了,10点半前再更新两千字左右。大家千万别骂我不守信啊~】<!--end--> 34我要把你做成标本 <!--start--> 33【】 只要不被割破,透明胶带可以承受很大的拉力。李路顺胶带的导引从四层的文印室下到三层。 玻璃的对面是一间类似于休息室的场所,光管还亮着,被褥也是凌乱的。可以判断出住在里面的人因为听到枪声而匆忙出去加入战斗。她双手扣着铝合金窗框,安静等待时机的到来。 李鹭没有因此浪费太多时间,四层很快传来连续的射击声。她果决地扣实扳机,三枚子弹把玻璃射出龟裂花纹。枪械的后坐力把她往外荡,但还好,胶带足够结实。 紧接而来的是震荡了整栋大楼的爆炸声,她一脚把玻璃蹬开,趁胶带被烧毁之前的那眨眼之间蹿了进去。只是半秒之差,牵拉着胶带承受了李鹭重量的办公椅被爆炸抛出文印室,伴随玻璃碎片落下楼去。 可是进入三层的这间休息间也并非代表了安全无虞。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灯管纷纷碎裂。李鹭只能矮身蹲在墙角一张床头柜旁,随手抽了一个枕头保护头部。 ——李鹭没有多少武器,一路都在寻找能够提供杀伤力的事物。文印室是一个绝妙的地方,它藏匿着巨大的危险,还常常被人们忽略。 她仅仅是使用了复印机和激光打印机所必需的碳粉。并切断照明线路伪造了一个疑似陷阱的场所。 在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中如果密布了碳粉微粒是极之需要注意的,因为其爆炸烈性不下于塑胶炸弹,而易燃易爆则直追汽油泄漏的加油站。可惜的是,多维贡的雇佣兵团也许没有把这一条列入他们的新兵培训手册,毕竟他们的常规战场是在深山老林,哪里凭空冒出一个文印室给他们学习不同类型的作战知识? 自动火警被爆炸触发,楼上的洒水器喷发出水流,声音清晰可闻。 楼上的喷水声让李鹭吐了一口气。她的当前任务是逃脱,越是隐蔽越好,从七层到三层遭遇了太多人,消耗了很多精力。剩下的一段路,她需要更加小心谨慎。 刚刚离开七层找到的打火机现在有了用武之地,她站到办公桌上,烧灼自动火警装置。两秒之后,三层也开始喷水。 连续两层楼发生“火灾”,火警级别升级。整栋楼开始播放警告:“三层、四层防火闸门即将落下,请三层、四层所有人员迅速撤离。安全楼梯保持畅通,请楼上人员迅速撤离。” 防火门启用的条件终于满足,李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楼道里响起轰隆隆的振动声,卷轴开关被引发,从近至远接连落下防火承压门落地的声响。 现在,四层和三层疑似着火区域都被隔离开来,而人们的视线都还被四层文印室里发生的爆炸所吸引,她有足够的时间逃离这栋建筑物。 李鹭一只手紧紧抓在伤口处,试图阻止刀口破裂的进度,但是血已经染红了病人服,一滴一滴往下洇,直到衣服下摆都被血迹洇得湿透。为了逃出去,必须要支付相应的代价。剧烈的运动是必须的,所以只有放弃对身体状况的照管。在必要的时候,潘朵拉的任何人都能够对自己很狠心。 打开休息室的门,对面也有一间房,门是锁着的。有一点是必须无条件服从的,从现在开始,不能让人听到枪响。她需要一个消音装置。可乐听终于派上了用场,她庆幸自己具有超良好的战略储备习惯。 在没有消音装置的时候,他们往往必须就地取材。是布拉德把诀窍教给她——枕头是不错的选择,罐头也是方便携带的一次性消音器。当然,如果能够加上一点点黏连剂,除音效果会更好。 李鹭返回到原先的休息间,在洗浴间里找到了一瓶摩丝。看来房间的暂住人是个爱打扮的家伙。其实刮胡膏也可以,但摩丝能起到更好的效果。她在可乐听底挤了一团摩丝,把枪口插进了那团粘稠物里。 子弹射出时没有发出很大的响声,子弹穿过黏稠的摩丝击穿两层饮料罐的铝皮,尽管速度被降低了很多,依旧能够确保把门锁完全破坏。 这间房在大楼的背面,当所有人都注意到正面房间的爆炸时,在短时间内,背面就成为了盲点。 意外的,进入的这一间屋子是个料理准备室,是给单身汉们偶尔自个儿开伙用的。李鹭面对那一整屋子的器材,心想:物尽其用。 想要安静地出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她擅长的是走极端,既然息事宁人的道路走不通,那就干脆大闹一场,趁乱也更容易浑水摸鱼。 她所在的两个房间和一小段走廊被前后两扇卷帘防火闸门所封闭,形成一个密闭空间。这就好像躲猫猫一样,你躲在这里,即使别人知道你在这里,也无法进来抓人。居然开始觉得回到童年时光。 这几日被憋在床上太窝火了,要让他们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李鹭决定,要玩一场惊天动地的躲猫猫,不玩死他们不是人。 转回对面宿舍抄了几样东西回到料理准备间,那是几段电源接线,然后还有摩斯、杀虫喷雾和空气清新剂。摩斯、杀虫喷雾、空气清新剂各一罐被直接丢到烤箱里加热。这些金属罐装日用品一般都是居家旅行必备爆炸物,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天,只要有热源就能够让它们炸开。直接丢进火炉里最多就只会引起罐体爆破,不会有很大杀伤力,但是烤箱就不同了,相信它们足以引发烤箱的爆炸。 李鹭没有更多时间可以犹豫,她从内部打开窗锁,推开窗扇,放下电源接线,抓紧接线往下滑落。 (注:普通易燃易爆物爆炸的原理是:狭小的空间内+极短时间内+迅速产生大量气体 =爆炸。——如果不在狭小空间内就只是燃烧。) *** *** 在整个阿基斯老宅里,白兰度的战斗力最低。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会手无缚鸡之力。他熟悉从罂粟衍生而出的一切药物,他能够熟练地使用,它们就像乖巧的孩子任他操弄。 玛丽短时间内不会醒来,白兰度使用的是一种被称为M99的鸦片提取物,它与吗啡一样并存于鸦片之中,通过提纯而获取,其麻醉功效远远高出它的致瘾毒性,是纯净吗啡的万倍。据说在二战结束后不久,有一个成瘾药物实验室的成员不小心用沾染了少许M99的玻璃棒搅拌了茶锅,当天所有喝了茶的人都昏睡不醒。而如果是血液接触,一针尖的M99足以杀死一个成年人。 他出门不远,发现不少道路被堵塞,不及多想就直冲楼上。一路不断遇见冲下来的雇佣兵。 “七层的病人呢?”他大声问。此刻,大楼里爆炸声、闸门关闭声不断。 迎面下来的人都摇头,想把他拖离现场。监控室完全瘫痪,他们失去了“眼睛”,不知道大楼内部正在发生什么事。 “有人入侵,电子眼被毁坏大半!”一个人在耳边对他大喊。 白兰度坚定地摇头,他用枪指着任何一个妄图把他拖走的人。三层及以上都在喷水,好不容易来到七层,水雾仍然迷茫了视界。水压很大,打得人眼睛生痛,好像世界末日。 地上有几个横七竖八的人,但这不是他要关心的。白兰度一路直奔病房。然后他看见被浸渍在水中,空空如也的病床。 没有血迹……白兰度浑身抽去了力气一般,就想往下滑。说不出是安心还是紧张,他看到了一个好消息——李鹭没有事,一个坏消息——她不在了。 他毕竟还是没能倒下来休息,内心暴涨的渴望催促他去寻找。他已经很久没有与她面对面说过话了,她是他的学生,也是同行,她是继承了他的学识的人。 *** *** “真是一场屠杀。”埃利斯含糊地对通讯器说。他趴在距离目标建筑物约有三百米的小山包上,已经越过了私人庄园的外围。他虽然在发牢骚,手下却不留情,又是一发狙击弹击穿防弹玻璃,射杀一名乱窜的雇佣兵。 “闭嘴,好好干活。”Z说,“你刚才去哪里了?” “有两个危险人物接近,我先把他们清楚了才好安心干活啊。” “整个潘朵拉里就属你最不牢靠了。”杨说,“Z,我们已经到二层,没有见到李鹭。” “我能看到你和奇斯,二层的电子眼没被破坏,她应该没有经过二层。” 埃利斯委屈地说:“我真的是迫不得己才离开岗位的。你们难道真想看我尸体横陈?” 另一边,弗凯打开紧急呼叫:“警车已经靠近了,K-4方位准备开始动手。” “祝好运。”Z说。 “哦哟,还有直升机!”弗凯兴奋地说。 “搞得定吗?”埃利斯问,“放直升机进来也无所谓,如果你不想让我把他们一枪爆掉的话。” “NO NO NO,警察是是良好公民,不能随意伤害。”弗凯不以为然地说,语气活灵活现,大家似乎能想到她边说边摇头的表情。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弗凯没有回答他,K-4方位传来重型机枪扫射的巨大轰鸣。 “喂喂,直升机机枪火力很猛啊,你们真的不要紧吗?” 片刻后,弗凯回答:“直升机被迫退,嘿嘿。车载机枪真不是盖的,每分钟七百至一千发子弹的射速,能够在飞机周围划个囚笼。” 机枪的声音同样引起了李鹭的注意力,她在三层背面的高处,远望也看不到什么。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潘朵拉来人了。 布拉德卧在雪地里,距离目标建筑物超过半公里。他的装备比埃利斯要沉重许多。所以他在行动中一般不会移动,如何隐蔽自己成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穿着吉列伪装服,身上被厚实的尼龙布条掩盖,身体轮廓完全被打散,就像被掩盖在雪地里的干枯杂草。 埃利斯还在另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天气太冷,布拉德则异常沉默地一发一发子弹射入建筑物,消灭他所见到的任何一个有战斗力的人。 这把产自贝雷塔公司的狙击枪有效射程达到1.5公里,有名的枪械改装师文森特又对它进行过调整,另外配给了更高效的瞄准镜。使用布拉德自己特制的枪弹的话,现在这把超级狙击枪的射程已经能达到两公里。 所以躲在半公里意外,根本不愁射不中目标。实际上,多厚的防弹玻璃在这把具有“闪光”之名的狙击枪前如同薄纸。 距离太远,瞄准镜里看得到的物体仍然很清晰,可惜就是锁定范围太小。他移动枪口,搜寻有生战斗力进行狙击。 他看到一个窗口被推开,立即就锁定了那个目标。然而他看到了什么?他揉揉眼睛,再次向瞄准镜里看,仍然是一样的答案。他立刻拨开这边的通讯,说:“她出来了。” “谁?” “是李鹭啊。她在建筑物北面,三层到二层之间。她自己出来了。”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愁找不到工具,从三层到地面的最后一段距离,李鹭依靠的是从宿舍里找到的电脑。她顾忌腹部的手术刀口,还不敢太放肆的对待自己的身体,上下楼都必须要有借力之处,断然不敢直接一跃而下。 所幸一台电脑就足够把人从三楼放到一楼,液晶屏和主机箱的两截电源线、数据连接线,以及一个鼠标,可以组成一段非常结实的绳子。 落地的那一瞬间,腿软得几乎不能支撑自己的重量。但是她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同伴就在身边不远处,她现在的任务就是让他们发现自己。振作起精神,她重新站起来,发现病人服的下摆已经被洇得饱和,血液开始往地上落。 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力气准备开始最后一段逃亡路程。她想自己大概知道同伴们会藏在什么位置。然后她感觉到建筑物转角处有人靠近。 真的就是感觉到,因为那个人走路几乎无声。她警戒地贴紧墙根,一只手抓了手枪,另一只手夹了三把手术刀。一个人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她开始评估对方的实力。 来人终于转过了建筑物,出现在李鹭的眼前,他也是贴着墙根行动,然后看到了彼此戒备万分的眼睛。 “奇斯?”李鹭毛骨悚然地看着那个男人,退了小半步。她脸上阵青阵白,显得色厉内荏。 奇斯却没有察觉李鹭东窗事发般的尴尬心情,三步冲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然后视线定在洇出鲜血的地方。他没有多做停留,说:“回去再说,先回去再说。”声音很低,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李鹭来不及反对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为提高效率起见,如果让我自己走,速度会更快。” “你先闭嘴,有意见回去再发表。”奇斯说,他在生气,肌肉都在紧绷。 “不许走!”两人的头顶上传来暴烈的吼声。李鹭知道是谁,不过目前没有心情理会他,如果有力气,她或许会选择毫不犹豫干掉他。奇斯也没有心情理会头顶的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迈开脚步,向建筑外的小树林冲去。 白兰度举起枪,子弹射在奇斯身前五米处,他趴在七层的窗台,再次喊:“我叫你停下来!你听见了没有!”他浑身颤抖,被气得发疯,不能忍受李鹭一醒来就逃离他的事实。也不能忍受有人要把她带走的事实。 “想活着就给我停下。”他说,“否则我把你泡在酒精里做成标本。” 奇斯觉得一股怒气在腾升,这不是好现象,愤怒会让人丧失理智。师傅之所以最为欣赏他,很大程度是因为他的脾气好,少有发怒现象。 “布拉德,你在吗?杀了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往树林里加速跑去。 “了解。”布拉德简单地回答。 席巴管家听见白兰度的声音立即就往七层上来,看到的就是白兰度疯狂似的往楼下射击的状况。 “白兰度少爷……”管家没有多想,一把将他扑开,毫厘之差,从不知道哪里的远处,一枚狙击弹插身而过,射入身后的墙上,响起微弱的爆炸声,然后墙体产生了龟裂,内部也许被炸成了儕粉。——那是一枚改装过的小型爆破狙击弹。 灭火装置的水不停地落下,冰冷的水却无法让疯狂的人冷静下来。白兰度眼睛充血,碧绿的眼珠子旁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他推开管家,又要去找李鹭。<!--end--> 35安静的傍晚 <!--start--> 35【】 席巴揪住他脖子,双腿绞了上去,把白兰度紧压在自己身下,用力把他按倒在地。 白兰度犹自不甘心地喊:“你会后悔的,我会把你做成标本!做成标本!” “请您冷静。”席巴说。 “不,我已经疯了,我不要冷静!”他喊着。 席巴叹了口气,一个手刀击在他脑后,确定他的确已经没有意识了才放开他,站起身。 他来到窗口,发现楼底下已经没有人了。雪片在静静地飘洒,远处不时传来爆炸声,警笛的声音始终被拦截在那段距离之外。 席巴管家像是不经意地偏开了头,然后一枚子弹从脸侧半尺外掠过,射入身后的墙上。他顺着弹道看过去,目光定位在半公里以外的一个地方。又是两枚子弹,他仍然轻松避过。 “如果我手中有把狙击枪,死的就是你。”席巴用唇形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挑战,狙击停止了,再没有冷枪放过来。 800米每秒的射速,白头发的男人能够避过。布拉德瞳孔紧缩,放开扳机,眼睛离开了瞄准镜。 “杨,回来吧,”布拉德说,“李已经回来了。” 感受到一股奇特的氛围,席巴管家向下看去,然后他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楼下,仰头看着他。他穿着一套雪地迷彩,依然显得身高腿长,发色是漆黑的,眼睛里闪动灼人的光辉。 有雇佣兵冲出来,瞄准楼底的那个年轻人,大喊叫他投降。他没有躲避,雪夜里没有风,他的头发却突然轻轻飞扬,然后那些雇佣兵惨叫着扑倒,从他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子弹飞过。 席巴说:“你站在那里干什么,等着被我杀吗?” 杨说:“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你。” “我等着那一天。”席巴举起一把手枪,扣下扳机。杨头也没回,闪身进入树林。 席巴低头看自己手里,一边还缠着金属线,另一边抓着从白兰度手里夺下的手枪。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回身把白兰度扛起,指挥楼内人员迅速撤离。 *** *** 卡尔已经不年轻,他本该是个沉稳的三十岁成功男士。不过与众不同的生存环境造就了他暴躁的性格。有道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卡尔也有相处甚为愉悦的朋友,那就是同为潘朵拉一员的李鹭。 一个是学医,一个是制药,学术上相辅相成。自从李鹭单飞开了个男科诊所后,就更加频繁的进行学术探究。他们也算得上是同业竞争,不过一个是在纽约州,一个是在加州,也竞争不到一块去。 一个星期前,卡尔接到召回通讯。半年的外放生涯让他变黑了许多,以前惨白得媲美吸血鬼的皮肤稍微能看得出血色了,脸上还起了湿疹的斑块,不过这无碍于他教训人的气势。回到自己在纽约州开设的私人医院,卡尔在特别病房里看到了呼呼大睡的李鹭。事情的经过他早已从通讯中知晓,无须赘述。 热血中年人掀开床单,开始大声斥责:“这是什么人包的,啊?包成这样伤口还干得了吗?” 埃利斯抹了把汗:“不包扎的话,你就不担心伤口会受到感染吗?” 卡尔回头瞪一眼无事一身轻的李鹭——这位当事人还在莽然不知地呼噜大睡——扭过头狠狠训斥道:“她是什么人,啊?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她根本不是人!”一边说一边拆绷带。还解释道:“包这么厚实,里面得多潮湿,像她这样的外星人,如果不包的话,这种伤半天就干了。” 拆完绷带,左看右看,又开始指责起手术刀口太大,浪费资源效率低下,究竟是哪个庸医动的手术,这种庸医办事肯定很不牢靠,不知道有没有把一两把手术剪忘记在病人腹腔里没有取出来。 埃利斯仍旧抹了把汗,战战兢兢地问:“那您要不要开一次腹腔看看清楚?” 卡尔冷瞪着他,埃利斯在他目光沐浴下胆战心惊,生怕他一个高兴就把自己弄去做**解剖,不过卡尔最后只是说:“开什么开,不会拍片吗?脑残!” 埃利斯深受打击,黯然退场。 捣鼓了半天,卡尔终于弄完,走出病室,看到杨已经到了,坐在走廊的蓝色排椅上。 埃利斯在杨的旁边坐立不安——但凡深受过卡尔“照顾”的潘朵拉人士们,在卡尔面前一般会矮上半个头。 “您好。”杨说,“她怎么样?” “恢复得不错,回家修养一年半载就好全了。” “……您是在跟我说反话?” “算是吧。”卡尔道,“李这次弄成这样,看来我短时间也不能回刚果去了。” 埃利斯内心在哭泣,不要,我不要这个魔鬼,我要李来安抚我受伤的心灵! *** *** 奇斯突然决定从加州搬到纽约州,这让纽约分部的负责人艾瑞十分开怀,将他的工作、居处全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史克尔和艾瑞如此帮忙让奇斯感到高兴,可是问题依然存在,他该以什么理由接李鹭到他的地方居住?出乎意料的是,潘朵拉的人居然没有犹豫地就把人交到他手里。杨在近段时间似乎心事重重,没有亲自送李鹭过来,只让埃利斯做了卡尔的帮手,将人运送过来了。卡尔一脸凝重地说:“我听说你的厨艺甚好,请一定要照管好她的饮食。” 埃利斯一脸鄙夷地低声说:“你只是想替她省饭钱吧。” 卡尔冷眼一瞪,埃利斯虎目含泪,无语望天…… 临走的时候,埃利斯恋恋不舍地深深凝视还在呼呼大睡的李鹭,悲情地说:“您一定要赶快完全恢复,一定!上帝保佑您!” 奇斯为他们之间的革命友情深受感动,可是埃利斯末了补充一句道:“我不要那个火爆中年人帮我看伤口,我要李照顾我!”一步三回头地下了阁楼。 终于把喋喋不休的埃利斯送走,奇斯站在玄关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间房子里总算只剩下他和李鹭两个人了。 空间里沉默不少,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连带着他的心也平定下来。他站鞋柜旁对着大门发了好一会儿呆,吐了口气。拿起扫把开始打扫卫生。这间由艾瑞挑选的两层的套房占地大约半亩,墙壁是米色的,地砖是洁白的,四处光可鉴人,让他很不能适应。李鹭住进来前,他跑了几遍市场,买回来一堆绿色观叶植物摆在大厅和房间里,才有了点野外丛林的感觉。 奇斯做惯了杂务,家务和任务一样拿手。他住自己宿舍的时候不是很注意个人卫生方面的事情,却并不代表他不会做。实际上,奇斯偶尔也会接受在餐馆、旅社中当服务生的“工作”,这点事情驾轻就熟。他只是做任何事都要先衡量一下支出与收益,当他觉得自己身体很健康,不必保持干净也不会患病的时候,就不会浪费精力在家事方面,于是常常被洛杉矶分部的小红人路维希视作天敌。他很快便把房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给花草施了水肥,枪械也保养了一遍。 空闲下来,他开始感到手足无措,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能消磨时间的。 李鹭睡在阁楼里,在冬季,阁楼采光足够,也比较温暖。奇斯在楼下的厅里踱了好久,紧张地搓手,终于鼓起勇气上去看人。 阁楼天窗的百叶帘闭合着,房间中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暗色。现在已经是下午,估摸着太阳已经直射不到李鹭的床上,奇斯才把百叶帘拉开。斜开的天窗被双层玻璃封着,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整片露了出来,阳光斜打在阁楼特有的木质地板上,房间里变得明亮。 奇斯也不忘在这里放了一些观叶植物,刚淋过水,叶子显得新鲜翠绿。 在这样的光线中,李鹭的脸上也似乎增加了血色。她眉毛舒展着,整张脸上的神情都是极为放松的。奇斯不知不觉慢慢坐在床边,侧身低头看她。 李鹭睡得像个木偶,一动都不动。这种时候,奇斯很自然就想起在委内瑞拉丛林里经过的那些事。真的比以前看上去健康多了。但是只是和几年前相比较,如果和几个星期前相比,则又差了很多。 不管怎么样,奇斯觉得满足,天窗外阳光灿烂,冬天里也会有这么好的晴天。他觉得李鹭脸上的手感一定很好。看上去很细致,几乎看不见毛孔。 碰一碰吧,他在心里给自己鼓气,趁谁都不在的时候,只是碰一碰的话,不会被发现的。他停顿了一下思维,抓狂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使劲摇——奇斯!你在想什么啊! 排除了杂念,他很快冷静下来。对,如果只是碰一碰的话,在道义上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谴责的。 然后他就大起胆子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李鹭脸颊。有皮肤和肌肉的温暖触感,不再是排骨的坚硬的触感了,真好! 奇斯忍不住又触了几下,小心谨慎地试探,终于确定李鹭始终没醒,逐渐大了胆子,扩大了接触范围。终于整个手掌扶在李鹭脸颊上,安静地感受她身上属于活人的温暖。 距离有点太远了,于是他蹲在床边,李鹭的脸就近在眼前,为了让她睡得放松,卡尔临走时帮她把头发全部披到了枕头上。现在,那些冰凉的发丝就贴着床单散了下来,落下床沿有一掌来长。奇斯感到心脏砰砰直跳,他还没有碰过李鹭的头发,和欧洲人的头发差别那么大,从头到尾都是那么直,但那绝不是因为发质刚硬才呈现出这种特质。 奇斯轻轻轻轻地撅起一小把,凉冰冰的拿在手心里有种奇异的微痒,然后是心痒难挠。偷偷看一眼李鹭——没事,她还睡着,他很安全。 做坏事的感觉紧张极了,奇斯相信他第一次参加劫营行动都没有那么刺激的。不过天时地利人和,他满心欢喜,干脆坐在地板上,头正好枕在李鹭的枕边,抓着她的头发把玩,不时戳一下李鹭的脸颊,低声地自言自语:“唉……什么时候才醒啊!” 从天窗上洒下的光线渐渐偏移,阁楼里草木阴影浓重,奇斯打了个呵欠,眼皮越来越沉重,然后就这么松松抓着李鹭的头发睡着了。 直到屋子里光线开始变暗,奇斯被门铃声吵醒。他抬头看天色,发现到了晚饭时间。 来人是纽约分部的负责人艾瑞。他给奇斯送来了一辆越野车。他靠在玄关的门口处,单手提着车钥匙,把它递到奇斯手里,眼睛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然后微笑地问:“要不要出去共进晚餐?” 奇斯对异常状况有超乎直觉的感知力,他也立即感觉到对方对他似乎不怀好意,赶紧说道:“谢谢,但是不必了。我想到附近的超市买些米煲粥。” 艾瑞挑了一边眉毛:“你会自己煮饭?” “算是吧,不过不是很经常。” 艾瑞伸长脖子往大厅里面张望,发现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心中的疑窦更大。 “你自己收拾的?”他问。 “是啊。”奇斯说 艾瑞自言自语:“难道是情报有误,我本来已经做好准备接收一个自理白痴的……” “您说什么?” “没什么。”艾瑞把额前长发拨到耳后,换上十足诚意的友好笑容,“我知道附近有个市场价格十分优惠,每天都会有超低价格的菜品,只不过是限量供应,要不要跟我去看一下?” 奇斯狐疑地盯了他半晌,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提案。师傅说过,存钱是美德,师傅还说,砍价不积极,神经有问题。 “你稍等一下,我去准备点东西。”奇斯说,心中暗自决定带上几把枪以防万一。 *** *** 李鹭完全是被饿醒的。她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十足陌生的环境。神智只是在刚睁开眼的一秒内稍微朦胧,紧接着就恢复了敏锐。第一个感觉是近处有冷兵器冰冷刺骨的寒气,很近,就在太阳穴附近不到两尺处,很危险! 她立刻从床上翻了起来,落地时如同猫一样无声,四肢轻轻着落于木质地板上,身体压低,让床褥遮挡住自己的身形。紧接着开始思考该如何对付近在咫尺的敌人。 她谨慎地从床底关注房间里的环境,大概是黎明或者傍晚的时分。只看到密密丛丛的植物,简单的家具,却没有人。良久,不见动静,一丝声音也没有。 李鹭稍微放了心,谨慎地抬起头,然后看到在床头柜上摆着一把接近黑色的双刃短刀。 虚惊一场。她站起身,跨过床铺拿起那把刀把玩,这是一把大马士革质地的冷兵器,大马士革钢材特有的螺旋纹被制作得精美如漩涡,尽管如此,仍然无法掩饰这把刀所散发的刚硬的战气。 好像有点眼熟?用那把刀削了两片指甲过后,李鹭暗自点头,对这把刀的锋利程度评了个满分。要把它放回去时注意到下面原先压着的一片纸上写有字。 “我出去买米,很快回来。如果你醒了,盒装粥在床头柜里,加热器已经插好电,自己热了喝。”李鹭读完,把纸片放回床头柜上。旁边还有几本小册子,拿起来翻看一下,是房屋构造图册、紧急救援电话簿、安保设施使用说明书,诸如此类的东西。它们很有助于她迅速掌握自己处身的环境,不知道是什么人放的,看得出做事很细心,想得很周到,最重要的是,那个人熟知像她这样的人醒来后立刻就需要确认的东西——安全。 李鹭放下那些东西,回想自己睡下之前发生过了什么事。她从楼上跳下,最后看到的是奇斯和杨,当时那种尴尬的感觉几乎让她呕血,奇斯应该是知道了吧,以前的到现在的…… 房间的主人很显然是个同行,看笔迹又不像是杨的。李鹭捧着自己的脑袋直摇,不要,她不要在这种时候见到奇斯,多么的囧囧有神。她受到了打击,她不想要奇斯那个笨蛋知道她之所以开男科诊所其实也有他一定的“功劳”。 郁闷了半天,饥饿让她停止了纠结。肠胃被冷落了这么久,都是靠营养液维生,李鹭有种觉悟,如果不能找到好吃的,她会扛着火箭炮上街打劫。 拉开床头柜,看到柜桶里都是盒装燕麦粥、盒装南瓜糊,她这些日子嘴巴里能淡出鸟来。就算理智上知道自己久未进食,只能让久空的肠胃慢慢适应,主体意识依旧会寻求味觉刺激。<!--end--> 36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