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起1938》 水晶之夜 如果有一天,我的生命忽然终结,我不希望再次醒来时,面对的依然是庸碌的人生。 秦恬醒了。 轰鸣和碎裂的声音撕扯着她的耳朵,睁开眼睛,在昏暗的房中盯着墙壁上的火光半晌,她才疑惑的皱起眉。 沸腾的声音伴随着尖叫传入房间,听了一会,似乎……是外国话?!而且,还不是英语! 睡太沉,梦魇了吗? 没等秦恬伸手去掐醒自己,忽然砰的一声响,一个人撞进门来,打开了灯。 “唔!”秦恬连忙闭上眼,灯光刺激的她眼睛一阵酸痛,可耳边的大叫却让她猛地睁开眼。 一个瘦削的女孩跑过来拉起她,急切的接连不断的说着什么,还不断摇晃着她,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弯腰从床下抽出一个箱子打开,又打开衣橱和书桌,把里面不多的衣物还有书全放进箱子,又扔给她一件外套示意她穿上。 秦恬完全懵住了。 这不是她的房间,柔软的雪白的床,略有些发黄的墙壁,木制的书桌和衣柜还有一张红褐色的小凳子……这些似乎都很正常,可是…… 当一切都是西式的而且相当复古却又复古的那么自然的时候就不正常了啊! 更何况,这个在房间里乱窜的少女,还是一个外国人!亚麻色的麻花辫,非常欧洲的连衣裙还围着白色的围裙,她深褐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把理好的箱子塞给她,然后拉着她下床,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喂……额……”这还是中国么? 刚房间秦恬又惊到了,楼梯?!这还是个别墅! 少女拉着秦恬蹬蹬蹬往下跑了几步,在拐弯时忽然停住,拉着她快速的蹲下,惊恐的看着下面。 秦恬也往下看去。 简朴的会客厅,布置的非常温馨,暖色的墙纸,咖啡色的地毯,典雅大方的西式家具,桌子,椅子,沙发,扶手和边角上都有个形状优雅的弧度,还有漂亮的花瓣形吊灯,显然这是个中上水准的家庭。 可里面的几个人,却打破了温馨。 五个高大的男人围住了客厅中一对中年夫妻,五人看起来有年轻有老,但看不出岁数,那对中年夫妻从相貌上看似乎是身边少女的父母,此时她捂着嘴巴惊恐而担忧的看着下面,秦恬觉得下面发生的不会是好事,无论梦里梦外她都是弱女子一枚,实在没法挺身而出,只好叹口气伸手搂住了少女的肩膀。 外面似乎非常的嘈杂,楼下的人的对话听不清楚,可没两句那五人就开始动手,他们一拥而上抓住了男主人,其中一个抓住女主人,四个人抓男主人往外拖还不算,竟然粗暴的对他拳打脚踢,男主人拼命挣扎不知道在说什么,女主人大声的哭喊,却被抓住不能动弹。 秦恬感受到少女剧烈的颤抖,她加了把劲把少女按在手下,其实她很奇怪少女怎么会这么淡定的不冲下去……要是她爸妈她早就抄着鞋下去拼命了…… 豆大的眼泪从少女眼中滑落,她哀哀的哭泣着,头靠着楼梯栏杆,看着父亲被抓走,消失在门外,然后制住她母亲的人放开手,对着客厅中的东西一阵疯狂的打砸,然后冲了出去。 女主人哭泣着跌倒在地上,少女挣脱了她,跑下楼和母亲抱在一起。 秦恬提着小箱子走下楼梯,她看看相拥而泣的母女,锁上大门,从门旁的小窗子往外看去。 已是黑夜,外面一片火光,无数人在街上跑动,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工具,石头,榔头,火把,许多年轻人哈哈大笑着用石头砸着窗户,而更多的人则疯狂的用棍子砸着沿途的店铺,甚至很多结伴冲入民居打砸,楼上,周围一片玻璃碎裂的声音,地上都是玻璃碎片,反射着火光与月光,就好象水晶一样。 还有一些人则和这个家的男主人一样,被那些暴徒押向某处,被押的都是男子,年龄不一,小的似乎只有十几岁,大的则干脆是老人。 忽然,门上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房内母女俩尖叫起来,几个暴徒破门而入,他们看到房内一片狼藉就知道已经被扫荡过,但是犹自不甘心,他们看了秦恬一眼,却不理会,而是在厅内又打砸了一遍,看到有金属制品或比较贵重的就揣在身上,然后轰然奔向楼上,紧接着楼上就传来各种声音,翻箱倒柜,打砸抢劫。 秦恬跑到母女身边,企图把她们扶起来,却发现女主人已经昏迷了,而少女完全是吓得六神无主神智不清的状态,她使劲拖拖拖也没法把两人挪动分毫,实在是这女主人发福的太厉害。 楼上的人很快下来了,他们下楼梯时身上口袋都鼓鼓囊囊的,还往下撒着什么,秦恬定睛一看,竟然是各种女性用品,内裤,胸罩,这么飘下来落在地上,白的刺目。 这群人走后,后来又晃进来几拨人,看到这场景也知道没油水可捞,便出去了,寒风从破掉的门窗吹进来,穿着单薄的三人都冻的不行,女主人还没醒,少女总算清醒了点,她配合着秦恬的动作,把女主人放在沙发上安置好,到楼上去拿了一条被踩出好几个脚印的棉被盖在女主人身上。 这么一闹腾一忙活,已经大半夜过去了,外面的暴动渐渐平息,黎明的曙光终于来到。 秦恬这时候才有空坐在沙发上,在寒风中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已经发现了,一切不是梦。 一晚上足够她研究五感,她能冷热痛,她甚至看到了自己十六岁的样子,还有,她还是叫秦恬,还是中国人。 可最大的问题是,这儿不是中国,这儿,似乎,可能,是德国。 她的二外是德语,而显然在这儿她的德语水平有了质的提升,刚才还太迷茫,但是现在一静心,发现少女的话她还是勉强听的懂的,说也能神奇的说出来,只是显然不那么标准。 她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在醒来之前是干了什么,吃泡面,背单词然后睡觉……有问题吗? 想不通就不想,掠过她为什么在这的问题,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昨晚,或者说今天凌晨,发生的到底是什么? 穷尽她所有的想象力都想不出这是发生了什么,这么一晚上的打砸抢烧,明显被打砸抢烧的是弱势群体,和j□j又有很大的差别,可是究竟是为什么要打砸抢烧,还要抓男人,明明那么暴力那么狠辣却不对女人动手,砸玻璃还捎带拿人家东西…… 这是暴动? 那为什么没政府镇压…… 看着市貌,虽然似乎是上世纪的样子,虽然一片狼藉依旧,但依稀可以看出大城市的范……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个片儿警都没有? 难道是政府纵容的? ……生在红旗下的秦恬同学完全无法想象这个可能。 她只能帮少女莉娜收拾起东西来。 两人先找块布把门窗给挡住了,然后拿着扫帚开始清扫,这时她才在客厅旁厨房的电灯开关上看到了一本日历,她刚看到莉娜进去时随手撕了最上面一张扔进垃圾桶,显然下一张就是今天的日期……于是凑上去扫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把她看昏过去。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日。 一九三八年…… 一九…… 三八…… 年…… 秦恬默默的低头扫了几下,再猛一抬头看,狰狞的血红的一九三八年依然在目。 她这样反复看了几次,差点把日历看穿了,依然没有变化。 一九三八年……好吧,不用担心2012世界末日了……她心中内牛。 这日子,这国家,一切都不言而喻了,凌晨发生的事情比起以后的那些个战争来说都是比浮云还浮云的东西了…… 老天爷,背德语单词不代表我就对这国家这时期有爱啊…… 以她浅薄的二战知识来看,已经这么不安定了,战争也不远了吧。 这时莉娜走了进来,倒了一杯热水出去,她的脸上尤带泪痕,秦恬条件反射的想从口袋里摸餐巾纸,却摸出一条手帕,无奈的笑了笑递过去,顺便端详了一下莉娜的鼻子。 相当的高挺啊……果然是犹太人吗。 她又回头瞄了瞄客厅中的女主人,也是高鼻梁,再努力回忆那男主人…… 反犹开始了吗,这么看现在德国对犹太人的手段似乎还是轻的,以后这个家庭的日子将更加艰难,而凌晨那疯狂的打砸抢烧似乎和脑中某个词汇联合了起来。 秦恬整理了餐厅,走到楼上处理一片狼藉的卧室,理着理着,忽然亮光一闪。 “?!” 投奔 清楚的意识到反犹已经成为一种德国普遍的思想浪潮,以留学生身份寄住在犹太人罗德夫妇家的秦恬显然已经不适合再呆下去,且不说会不会被牵连什么的,现在这个家的男主人都下落不明,罗德夫人每天都四处奔走,和众多失去丈夫的犹太妇女一起询问丈夫的下落,还要回来照顾两个少女,秦恬自己也不好意思。 一夜之间,德国对犹太人的态度就变得无比严苛,尤其是政治中心柏林,他们拒绝犹太人进店买东西,也不去犹太人的店里买东西,肆意的闯入犹太人家和店中打砸,本来友好的邻居也开始对你横眉竖目,对这情况措手不及的罗德一家连存粮都不够,罗德夫人精打细算也没法维持很久。 母女俩不说,不代表秦恬不知道,她没有理由再呆下去了,而她也不想呆下去。 她觉得很奇怪,自己现在明显才十六七岁的样子,怎么可能是个留学生,留的哪门子学? 而她自己的证件又确实证明,自己竟然还是个大学生,就读于德国柏林高等工业学校,还是听着就恐怖的核物理专业! 天才吗?这妞以前是天才吗?!被我占了岂不是很冤枉!秦恬真替以前的秦恬不值,她是典型的理科白痴,连最简单的物理题都能绕晕她。 这两天她在罗德家呆着压根没想到上学这回事,直到有个疑似她同学的女生告诉她,学校暂时停课,因为很多人都去参加了青年党卫队的选拔,从她那激动的样子来看,就好象是去考公务员。 因为怕露馅,秦恬不怎么多说话,她有时会想想以前的事情,可是却不怎么想的起来,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被外婆养大,后来外婆去世了,就真没什么可以依恋的了,再加上性格寡淡,住校的时候一直宅着乐呵自己的,感觉生活就是被一片迷雾包裹着,看不清四周也看不到过去和未来。 可能还没现在好,多刺激啊,还得为生存奔波…… 她都快愁死了,天下之大,没有容身之处啊,她身上有一张身份证明,只说了出生年月,就读学校,暂住地址等,看起来似乎她并不是柏林本地人(废话),那她其他有亲人吗,在哪? 莉娜不知道,罗德夫人不知道,看来答案在被抓走的罗德先生身上。 秦恬有一大半的把握确定罗德先生被关在某个集中营里,似乎有一大部分被关进去的都死了,也有小部分被释放,只不过必须尽快离开德国,而罗德家无论男主人回不回来,离开德国是必须的。 现在离开德国,哪里是安全的呢?美国?太远!北极?太冷!连南极都不太平。 秦恬表示这个问题非常严重。 虽然不好意思,但是秦恬不得不厚着脸皮继续蹭着罗德家,显然她们真的是很好的人,这样困窘的情况也没把她赶出去,她有时候想想干脆回中国算了,但是且不论怎么回,这儿打仗好歹还有个空隙可钻,回去了可是全民抗战……一不小心就被日本鬼子XXXX了岂不是要哭死? 谁知半个月后,秦恬还没想出下个落脚之处,倒是莉娜必须离开了。 罗德夫人一定要等到罗德先生,可是莉娜还年轻,在柏林的犹太人秘密结成了一个同盟,首先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孩子们都送到安全的地方,现在德国对犹太人驱逐的厉害,而水晶之夜的首先一个恶劣影响就是引起了其他国家的愤怒,连续几天都听到这个那个国家宣布和德国断交,而广播中希特勒还表示他们不稀罕。 话说这是最让秦恬蛋疼的事情,每天媒体中就重复播放着希特勒的演讲,他确实慷慨激昂,确实鼓舞人心,可是站在犹太人立场上怎么听都怎么闹心,偏偏关掉了收音机还有街上的大喇叭,每一次希特勒演讲完,疯狂的德国民众就会做出那个世界闻名的行礼动作然后大喊万岁。 由于众多国家的断交,很多地方连火车都停止了,飞机更是可望而不可即,离柏林最近的能够收容犹太人的政府就是波兰了。 当晚,罗德夫人就要求莉娜收拾行李,准备和其他的犹太年轻人一起去波兰。 最初莉娜自然是百般不愿的,她最近被众多的打击折磨的更加消瘦,每天萎靡不振,对父亲的思念和对母亲的依赖让她无比的脆弱,罗德夫人不得不每天苦口婆心的劝她,并且无数次向上帝发誓她会立刻到波兰与莉娜汇合,莉娜才勉强同意。 莉娜默默的点头后,罗德夫人看向了秦恬:“你呢,我的孩子,你也该知道,这儿留不了你很久了。” 秦恬有哭的冲动。 她确实应该走了,跟着这些犹太人走也确实最方便和保险,但是天知道那目的地是多么的不保险啊! 波兰,这个悲剧的地方,二战开始的第一站,德国发动二战的第一把火。 她要去的地方可能不是绝对安全,可能不是非常安定,但是绝对不能如此危险! “咳,罗德婶婶,您觉得波兰合适吗?现在这样的情况,可能又会发生战争,到时候波兰也不一定安全啊。”秦恬尽量委婉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引起了罗德夫人的伤感。 “孩子,德国已经吃够了凡尔赛条约的苦头,他们怎么会想再去领教一次呢,这只是针对我们整个犹太民族的卑劣的迫害,他们想刮尽我们的财产来弥补他们在凡尔赛条约中受到的苦难,放心吧孩子,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到时候你可还要来我们家住,你还没毕业呢。” “是啊。”我不仅没毕业,我还没活够呢,秦恬不想再就这个问题上争论下去,二战前全世界都不相信德国会再次发起战争,就让他们看清楚吧,“我会考虑的,谢谢你,罗德婶婶。” “恬,你和我们一起走吧,留你在这儿,我也不放心,波兰政府对犹太还是很友善的,你不用担心。” “呵呵。” “唉,晚餐都快凉了,快吃吧。”罗德夫人道,“先祈祷。” 三人双手合十抵在胸前低头,听着罗德婶婶道:“感谢上帝赐予我们如此美味的食物,愿世间更少苦难而真善美永存,阿门。” “阿门。” “阿弥陀佛。” 开吃。 犹太青年们定在后天走,等到莉娜都走了,秦恬是真没脸再呆下去了,而罗德先生现在也没消息,她比罗德夫人还没门路,实在不知道怎么去找,也就是说,她还剩一天考虑自己的出路,否则,就真只有跟着莉娜去波兰享受战火了。 一直想到晚上,秦恬也没有任何头绪,这时,一封信决定了她的去处。 “恬!有你的信!”莉娜跑进来,递给她一封白色的信,厚厚的一封。 信封是德语写的,来自于一个叫埃里克山大?秦的人……秦恬默默的晕了一会,秦埃里克山大……真蛋疼啊,各种诡异感…… 拆开信,里面先是厚厚一叠钱,然后才是薄薄一页信纸,总算是用中文的了,笔迹遒劲大气,虽然用的是钢笔,但是依稀可以看到毛笔的勾勒内蕴,实在让狗爬字党秦恬有裱起来的欲望。 “秦恬吾妹,近来可好,似乎不好,你那不安全,哥哥很担心,快来,哥在华沙,到这个地址:XXXX。快!哥哥等你,路上小心。” 看来那一叠钱就是波兰货币兹罗提,其中竟然还夹着一张文书,证明秦恬有一切合法的手续进入波兰境内。至于究竟是什么手续……证明上没写,不知道是不是这时代都这样,证明通过,盖个章就行了,亦或是这样的证明太多了,详细情况都懒的写了? 于是秦恬握着信纸一头雾水,心里诅咒,这秦埃里克山大真是个大傻逼,妹妹是个天才,哥哥却是个脱线的,对了!有个问题。 “莉娜,我的名字是什么?” “恬啊……” “我的意思是,我有给自己取德语名字吗?” 莉娜眨眨大眼:“还没有,本来在想的,有天你接到你哥哥的信,看到了他的名字,就没再想了……其实埃里克山大还是不错的,你为什么这么抵触?” “你知道我有个哥哥?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害姐真以为自己举目无亲遗世独立呢! “你说……你死也不认有这么个哥哥的。”莉娜扁嘴,又闪亮了大眼,“是你哥哥的信吧?他怎么说。” 秦恬思维混乱,想也没想的道:“他在华沙,喊我去。” “啊呀!那太好了!那你快收拾东西吧!明天就出发了!”莉娜就差欢呼了,piapia的跑出去找她妈了。 “喂喂喂,我还没想好!”秦恬一只手徒劳的伸着,只看莉娜跑出去的身影。 “波兰,波兰,闪电战,二战,集中营……”秦恬无力的趴在桌上,喃喃自语,看着桌上的信纸和钱。 那钱皱皱的,一张一张被细心的压平过,依然能看出被无数次捏过的痕迹,总共一千多的兹罗提,什么面额的都有,秦恬看着看着,竟然狗血的能够想象一个东方男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张一张拿出钱来,细细的压平,堆成一叠,然后放进信封,再拿着钢笔,修长有力的手写出刚劲的字体,仔细看了一遍,封入信封。 她不知道那男子长什么样,想不出那男子的环境,也想象不出一个留学生在这样一个小国攒那么多钱会是怎样的艰辛,但是这个远方的哥哥在信中寥寥数语,却有着浓浓的亲情的味道,让她忽然发现,这房里竟是这么的冷,而她心里,原来一直渴望在这个极端孤独的世界里有一个依靠。 “哈!”秦恬大喝一声,猛地坐直身子,炯炯有神的盯着天花板,“波兰?哈!战争?哈!那是个啥啊!是个啥啊!” 先行一步 德国驱逐犹太人,却又不喜欢他们走的顺畅。 这一波一起走的只有十三个年轻人,八男四女再加个秦恬,陪着他们的是一个叫桑索斯的犹太大叔,还有一个叫迪克的小伙子,他是德裔的波兰人,多次往返于波兰和德国,对路途较为熟悉。 现在管制极严,火车上一不小心就会被德国人用各种借口扔下去,几人决定坐桑索斯大叔的小货车去,两国本来就是邻国,据说从柏林到华沙不过六百公里左右,开车也只要一天。 十三个人挤在货车上,车子开得不快,这时代还不注重路况,摇摇晃晃,没一会秦恬就不行了,胃里一阵阵翻涌,恶心的想吐,而其他几人脸色看来也不对,秦恬暗地里摇摇头,这么会就撑不住了,这漫长的一路可怎么办。 刚开出几公里,就被拦住了,德国人设得关卡,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走上来,一把掀开车篷上的遮布,冷冷的往里面看。 秦恬感到身边的莉娜剧烈的颤抖,她吓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秦恬暗自叹气,温热的手摸着莉娜的手背,她倒不是觉得自己有主角定律,只是她知道现在德国还在凡尔赛条约制约之下,无论是警察还是军人都没有凶悍到杀人的地步,但是无论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觉得很紧张。 “被驱逐出去的犹太人?”其中一个警察问道。 桑索斯大叔跟到他们旁边陪笑道:“是是是,都是要去波兰求学的,您看,都是孩子。” “求学?”警察似笑非笑,眼睛瞟过秦恬,眼神一顿,指着她问道,“她呢?” 没等桑索斯回答,秦恬拿出一叠纸,尽量镇定的回答:“我顺路的,去华沙找亲戚。” 不太标准的德语让警察略有丝笑意,秦恬颇有些不好意思,莉娜说本来她的口音还没那么重,但是自从水晶之夜以后,秦恬这个本来就二流的德语学生自然让原先的天才秦恬讲话带上了纯正的华夏语音……一句话无数语法错误。 警察看着满车孩子都紧张不安的样子,哼了一声,放下车帘,朝桑索斯挥挥手:“快走快走。” “诶,谢谢了!” 桑索斯连忙上了驾驶座发动了车子,出了柏林还有很长一段路才到德波边境,沿途经常有警察拦路,看到是犹太人,都冰冷厌弃的样子,不耐烦的赶他们走。 本来以为只有几百公里,算着一天差不多该到了,谁知道上午出发,兜兜转转一直到了下午,才刚到德波边境,在那儿竟然被堵住了。 德波边境的界杆前,波兰士兵拦在那里,被很多人围着询问,偶尔回答两句,却没有一点实际意义,已经有从各处赶来的犹太人等在那里,男女老少皆有,冷风凛冽,雪地中人们点起了火堆取暖。 莉娜和秦恬等几个女生缩在车里躲避大风,车上不让点火堆,车下的火堆却又伴着寒风,几人互相挤着取暖,注意听着外面的动静。 桑德斯大叔和迪克两人一到边界就和其他人一样围住了卫兵,界杆后有个小木屋做成办事处,里面隐约有人晃动,却不见出来接应的。 “广播中说了波兰政府同意接收犹太人,你们凭什么不放我们过去?!”有人大吼。 人们纷纷赞同,他们被迫背井离乡,寒风中又赶路又等待,已经不堪心理的重压,急切的想找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 卫兵依然一动不动,目光直视前方。 “都是骗人的!”桑索斯大叔怒吼一声,“该死的政客!你们这群该死的波兰人还是在害怕德国吧!” “住嘴!”士兵大喝,他脸红脖子粗的看着桑索斯大叔的方向,“谁!谁在说话!” 秦恬小声问:“那士兵回答什么啊?波兰语?” 莉娜点点头:“恩,波兰语,我只听得懂一点点……他似乎让人闭嘴。” 秦恬忽然□一声,捂着额头道:“我不懂波兰语……” 好不容易德语说的半生不熟了,居然他妈的又到鸟语世界中了,她要这么多奔波几次,岂不是都可以COS八国联军了?! 旁边传来低低的议论声,几个同路的青年眉头紧皱一脸担忧,其中一个轻声道:“我觉得,在波兰,可能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就算政府同意接收我们,看看下面人的态度吧,阳奉阴违,还是明目张胆的,他们那就是不愿意惹祸上身。” “要不是为了快点离开德国,我就去法国了,它可不怕德国!” 秦恬心里嗤笑一声,那个傻大胆国家,二战中的表现可不咋地,这么大个国家还被人家占领了……转念一想现在自己要去波兰,又开始耻笑自己,搞什么,跑波兰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恬,其实你不用和我们待在一起,你不是犹太人,也有合法文书,可以直接进去。”一个年轻女孩忽然道,她眼里有着善意。 莉娜也反应了过来,她轻轻推了推秦恬:“对啊恬,你现在快点进去吧,天都快黑了,现在进去还能得到里面办事处临时旅馆的招待,否则深夜就没人理你了。” 秦恬一愣,她无法否认自己心里有着不可抑制的心动,现在车里的女孩都看着自己,脸上是关切和催促,她牙一咬,笑道:“反正都能进去,也不急在这么一刻。” “不,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要知道,早一点到华沙,你就能早一点找到你哥哥,我父亲说过,你哥哥是个很能干的青年,他说不定能帮到我们。”莉娜满脸急切,她直起身来抓着秦恬的肩膀,“被滞留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快这儿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我们需要来自波兰国内的帮助,现在只有你了!” 秦恬注意到,虽然不让犹太人进去,但是一些明显不是犹太人的人还是会被放入境内,边界边有时常会停着一辆卡车,看来是用来运送货物顺带捎几个人的,现在就停着一辆,看来马上就会出发,她手握了握,还是犹豫。 她承认自己有抹不开的人情,不管她是不是什么情深意重的所谓性情中人,这时候扔下一大车子人独自进入那绝对是挑战自己道德底线的事情,其实她的心思很坚定,反正那哥哥也几年不见了,不差这么会,而这时候扔下莉娜,她绝对会谴责自己。 “恬!走吧,快点,车要开了。” 秦恬摇摇头:“别说了,睡吧,休息会。” “不……”莉娜还待再说,远处又开来了一辆卡车,不同以往的老弱妇孺,这一次的竟然清一色的都是犹太男子,青壮老弱都有,他们皆面带菜色,衣衫褴褛,大多数连鞋都没有,脚在雪地中冻得发紫。 人群愣了一会,轰然而上,围住他们开始询问。 在这儿的很多人都是深感德国生活艰难而出来的,很多都在水晶之夜失去了丈夫父亲和情人,辗转询问无果之下才失落来此,此时忽然看到了这么多犹太男子,自然激动难当。 莉娜很激动,挣扎了几下探出头去,似乎是希望在人群中看到她父亲的身影,可很快就黯淡了眼神,紧接着便蠢蠢欲动,似乎也想去询问。 过了一会,一个与秦恬同车的年轻男子走过来,拉开车帘带进一片寒气和一点零星的消息:“他们都是被德国遣散的,那晚被抓后,他们被带到了警察局,而大多数人被带到了柏林市郊的一个大监狱中,进去后就没有出来,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德国当局一点消息都没透露。” “监狱?”莉娜疑惑道,“柏林附近什么时候有的大监狱?有多大?” “很大。”年轻人只能这么说,“据说是这样的,我也没看到过,听他们说,他们远远路过那大监狱,看起来就像个地狱,是个撒旦都不愿意进去的地方。” “天哪,恬!我该怎么办?!爸爸会不会就在那儿?”莉娜六神无主,又眼泪汪汪。 集中营!听到那所谓的大监狱时,秦恬已经百分百肯定了,这个二战时期最为臭名昭著的存在。 很多二战片都把集中营作为纳粹罪孽的重点来讲,她对集中营的了解也仅限于电影,什么辛德勒名单,安妮日记……那些犹太人的感觉没错,那确实是个地狱,一个连撒旦都不愿意进去的地方。 最让她惊讶的是,这时候居然就有了集中营,她一直以为那是二战爆发后为了方便管制和屠杀而诞生的东西,而且居然柏林附近就有! 如果说莉娜的父亲真的进去了那儿,秦恬沉默下来,那可真是大罗金仙难救,只能呜呼哀哉了。 “恬!求求你,快去华沙!”莉娜忽然抹了把眼泪,她一把抓住秦恬的手,把手中的一个布袋交给她,“快去找我叔叔,他就在华沙的辛迪亚饭店,名叫凯德,帮帮我,找到他,让他想办法救救我爸爸!” 秦恬嘴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很讨厌这种无力的感觉。 明知道波兰要打仗,却不得不去。 明知道集中营里面的囚犯神仙难救,却不得不去救。 知道这段历史,即使是模模糊糊的,仅仅几天功夫就让她有那么多无力的感觉,她会无力多久,她会不会有一天明知道这儿有炸弹还“不得不”踏上去? 秦恬接下了布袋,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在众多各色的眼神中,秦恬带着简单的行李冲过了国境线,赶上了前往华沙的货车。 整一个过程她都是在一种神经高度兴奋的状态中度过,等到缩在狭窄的货车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面临的是什么处境。 天已经完全黑了,她的大衣单薄,行李箱轻便,身上全部的财产只有一千多兹罗提,而刚才她发现,波兰的物价高的可怕,她想向货车司机换一个面包,人家想把她手里的一整叠钱全拿走…… 她只能缩在那里摸着空空的肚子腹诽远方的哥哥,还以为是多少钱……还不够买个面包。 旁边还坐了两个人,一个大叔一个年轻男子,他们一直阴暗的各管各的,刚才秦恬差点被拿走那一整叠钱也没见他们有提醒一把的意思,秦恬知道,这种时候,真的只有靠自己。 漆黑的路上,车棚外冷风呼啸的声音那么刺耳,南方人灵魂的秦恬面对堪比中国北方的冬天冷的从头到脚都在颤抖,她感觉自己的细胞都要抖出皮肤了,冷的全身麻木。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秦恬慢慢的回头,她似乎连反射神经都冻僵了,好半天才反应有人在招呼自己。 那儿,车内的另外两人已经在角落里点起了小小的火堆,货车中木箱堆叠着,挤压着他们的空间却也挡住了漏进来的冷风,拍自己的是那个年轻男子,他又招呼了一下便管自己和中年男子面对面缩在火堆旁。 这火堆真小啊,就好像是个打火机燃起的火星子,秦恬犹豫了一下,慢慢的挪过去,她当然有担心过某些儿童不宜的事情,可是那堆小火真是勾引的她想把命都扔进去。 她已经无心去计算车行进了多久和要行进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如一坨行尸走肉,什么都是迷茫的什么都是黑的……什么都,没心情去想了。 信 秦恬吾妹: 你还好吗? 哥哥永远希望你好。 请原谅哥哥没等到你就离开,回国的船快要启程,恐怕你看到的时候,哥哥已经在大洋的彼端,或者,已经在战场上了。 你知道吗?战争又开始了,就在我们在这儿吃着牛奶面包时,我们的祖国正在遭受着战火的摧残,日本国侵略了我们的领土,而现在国内的统治者竟然无动于衷任其为所欲为,你的义常哥哥和韩春哥哥都已经在我之前踏上了归国的航班,而我将要登上的,会是最后一个航班。 没错,我们生于法兰西,长于法兰西,我们的父亲是无根之人,是战后遗留的劳工,我们的父辈曾经归国无路,但他们带着我们在那儿艰难求存时,在那儿成家立业时,一刻都不忘让我们记住我们的根在何方,无论吃什么,用什么,住在哪,那都不能改变我们的血统,不能改变我们的黑发黄肤,我们是谁?我们来自哪?我们该去哪?照镜子时,开口时,路过路边的橱窗时,我没有一刻忘记过。 恬,你曾经抱怨过父亲,为什么从小教你无处可说的汉语,为什么在家说法语就要挨打,你可曾记得他的回答?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年,你才五岁,因为在家说法语被父亲罚到外面的冰天雪地中罚站,他在家中大吼着,记住你是谁,记住你流着什么血!那时你没有看到,他是流着泪的,父亲想家,一直想,不是法兰西的家,是在中国南方乡下的家,还有那片田。 我要回去,恬,原谅哥哥不能在这儿照顾你,想到那个陌生的家乡,想到父亲无数次说到的稻田和果林正在被践踏,我就一刻都坐不住。 对了,你不是一直都喊我阿瑞吗?为什么我又叫秦九呢,因为哥哥刚出生时,父亲就叫我秦瑞,可是不久以后,巴黎和会竟然把中国山东变为了日本的战利品,同为战胜国受到如此不公对待,国内的爆发了以学生和工商阶级为主的抗议运动,学生罢课,商人罢市,工人罢工,运动浪潮席卷全国,中国终于展露了她的血性……运动的第一天,是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正是你哥哥出生那一年,而九,乃五四之和。听韩春叔说,此消息传到法兰西那一天,父亲当即改了我的名字,阿瑞,则成了我的小名。 这些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家中一直不和你提你或许并不知道,我之所以告诉你,是想让你明白,如果父亲还年轻,他会毫不犹豫带着我们全家踏上归国的船,而现在,打仗这种事情就让哥哥来,你所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努力深造,在我们赶走侵略者时,回来复兴我们的祖国。 哥哥会一直等你,时间,战后,地点,等我的来…… 兄:秦九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一日 秦恬放下,抹了把脸,满手的盐水。 她环顾四周,狭窄的阁楼,钢丝床,小书柜,小书桌,简单的洗漱架,白毛巾搁在脸盆里,天窗中月光洒进来,感觉比昏暗的灯光还要明亮。 这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地方,承载了一个青年的生活,他早起,洗漱,看书,上课,打工,回来,看书,洗漱,入睡。 他早起,洗漱,看书,上课,回来,看,收拾行李,启程。 这个自穿越来以后影响她心灵最深的一个人,她为了他奔波数百公里,她把他当做心灵的一个支柱,她不惜来到即将战火纷飞的波兰,她用肢体语言四处比划历时一整天来到这个阁楼,然后她坐在他写的地方读他的告别。 这个时候去了中国,理智上说完全可以当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那个混乱的年代,极度混乱,今天的活人明天的尸体,今天的亲人明天的敌人,三八年,共啊产啊党已经结束了长征,西安事变也过去,国共合作开始,明争暗斗也开始,打仗小仗不断,山贼土匪各路义军,天知道她那宝贝哥哥参的是哪个股。 这哥们要是留那么一个月,她还能指点指点,此时只能对着和一床月光徒然无语。 五四运动什么的,在她的记忆中,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词汇。 现在的学生都很纠结,谈到这些游行示威什么的,都说政府把学生当枪使,利用学生一腔热血头脑易热还好组织,闹起来声势浩大驱散起来也方便,职业的游行军,到时候对外还可以宣称说是学生自发组织不关政府的事。 可是学生们谈到五四,依然热血沸腾,遇到国难,依然头脑发热,参加游行,依然义不容辞……看到秦九的,她恍然发现,在一盘散沙的中国,在多灾多难的时代,这些学生的热血即使隔着代隔着大洋,依然炽热无比,现代的所谓热血,比之不及其万一。 有了秦九,有了中的五四运动,有了波兰,有了遥远的中国,这个时代,这些陌生的词汇,仿佛瞬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那些不是书上的东西,那些还没有载入历史,此时的五四说不定只是口口相传的一件盛事,而非后世那般定义的五四运动,人们还不知道他的意义,人们只是用一腔热血投入其中,西安事变还不叫西安事变,国共合作还没有被明确定义,而在这儿,一战还不叫一战,二战还没有开始,一切都在酝酿,一切都有了预兆,一切还不为平民所知…… 这就是历史,她就在历史中,什么金手指知历史都是浮云,只要生存,才是硬道理! “恬,恬?”外面有人小声叫道,用的是德语。 “什么事?”秦恬小声应道。 “四点半了,该起床了,既然你是干你哥哥的活,现在你该到餐厅打扫了。” “好的。”秦恬连忙应道,一看墙上的小钟,果然已经四点半,没想到她已经折腾了一晚上,更没想到以后她竟然每天都要四点半起床。 饶了她吧,她心里哭号,以前四点半还不一定睡了呢,没想到现在四点半就要起床了! 秦恬来到华沙后是凌晨,她先问了早起的路人莉娜的叔叔所在,被那个好心的妇人直接带到辛迪亚饭店,递了以后,她转回头,辛苦无比的和路人比划了一天,才找到哥哥暂住的地方,竟然是华沙目前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艾森豪芬酒店。 酒店的值班经理正好是得过秦九嘱托的那位,虽然有些苦恼秦恬竟然一点波兰语都不会,但是好在她的德语不错,人又挺漂亮能干学历又高,便留下了她,并且把她带到了秦九以前所在的员工宿舍阁楼。 只是在她掌握基本波兰语之前,以前秦九所做的餐厅侍者的工作就不能做了。 秦恬换了一身白色镶着红边的勤杂工的服装,下楼到了厨房,领了一个塑料桶和一个拖把,看来是要她当清洁员了。 清理着光可鉴人的酒店过道,秦恬短暂的不适应后,倒没了特别的感觉。 相比很多大学生,她确实有种自己娇生惯养的感觉,混大学的时候从来没有打工过,也没什么大志向,父母明言了找不到工作就让她啃老,她对此也没什么心理负担,这时候做个清洁工,想想前世卖猪肉捞大粪的前辈,自己真没什么能抱怨的,语言不通六亲没有,这样都有人收留,已经是天大的好运了。 她不知道自己吃苦耐劳程度如何,虽然经理吩咐了她需要清理的是一楼厕所到餐厅那一段路,可是有时候她也会把自己的“领地”稍微扩大一点……相比那些人进人出的入口和厨房通道,她这块地方真的是相当轻松。 清理掉一位客人走出时的水渍,秦恬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手抓拖把静立在一边,正百无聊赖之际,一个穿着侍者制服的年轻男子走过来,用德语问道:“你就是新来的恬?” 秦恬对于外国人的省略能力真的很无语,但又不能反驳什么,只能黑线的点点头。 “哦,看来你能够胜任这份工作,别小看它,等到人多的时候,你会无比痛恨给你分配工作的人。”年轻人语调轻松,说完还俏皮的眨眨眼,瞄了瞄站在门口旁边的胖胖的经理。 秦恬的笑点不低,但是在这么久的紧张和疲劳后,遇到一个如此轻松的人,还是让她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继续保持,这样不仅自己快乐,还能让往来的客人也轻松不少。”年轻人伸出手,“忘了自我介绍,凯伦?比特曼,你所在的清洁小组的组长,专门负责拿着皮鞭抽打你们,督促你们的工作。” 秦恬想也不想伸出右手握住他的,忽略了他的手的角度问题,还快乐的摇了摇,顺便说道:“你好凯伦,你很有趣。” 凯伦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笑了笑:“亲爱的恬,你对西式礼仪似乎并不清楚,我记得你哥哥说过,你们都是在法国出生的。” 秦恬一顿,恍然想起,凯伦那动作,分明是要吻手礼……而自己却豪放的握了上去…… 她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抱歉,我们家,恩,一直不习惯西式的礼仪。” 凯伦耸耸肩:“我佩服你们对于你们礼仪的坚持,不过毕竟这是公共场合,能够入乡随俗的话当然是最好的。” “好的,我记住了,抱歉,额,谢谢。” “不要局促,相你会做好的。”凯伦停了一会,摸摸口袋,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秦恬,“这是很久前我一个朋友整理的,你哥哥也用过,上面似乎还有一些中文的批注,希望对你学波兰语有点帮助。” 秦恬接过来翻看了一下,竟然是一本波兰语小词典,巴掌大小,做工不算精致,圣经纸材料,一看就知道经过了很多手,里面用的是德语解释,有很多页上面还写着很多其他语种的标注,有几页甚至有中文,显然是她哥哥的手笔。 感动自是不必说的,即使还没有学,这本词典在手,语言不通的恍惚感似乎就这么消减了不少,秦恬握着词典,问道:“您真的用不着了?” 凯伦摇摇头:“我真用不着了,你可以一直拿着,等到你确定用不着的时候,如果你不愿留着,你可以还给我,我做个纪念。” “那怎么好意思。”秦恬翻了翻词典,放入围裙宽大的口袋中,“我会以尽早还给你作为目标,这样我能学快点。” “哦恬,”凯伦作惊讶状,“你和埃里克山大真是兄妹,他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也要谢谢你对我哥哥的帮助。”即使素未谋面,以己度人,秦恬也想替秦九感谢他。 凯伦微微点头转身离开,还摆着手,用古怪的中文道:“带恩不烟谢。” “噗。”秦恬喷了。 不到十天 就这样,秦恬开始了她四点半起九点打烊全年无休的生活。 她拿出了当年学英语的拼命劲,捧着本字典四面和人对话,没事就在嘴里叽里咕噜,这词典里面差不多有了八国标注,她好赖还是看懂了不少,再加上以前哥哥打下的人际基础,很快就在饭店工作人员中混的风生水起。 她不是什么特别活泼开朗的性格,只不过有时候有点老好人,没事还冒点憨气,但是该精明的时候也不落下,又有那么点现代带来的自我调侃的幽默,很招人喜欢,尤其是厨房的几个大叔大婶,成天介跟她介绍自己而儿子。 桑塔婶婶是厨房的帮工,虽然只是洗洗碟子叫叫号打打下手在空闲时清洁下厨房,但因为干的久了,也成了酒店元老级的人物,她超级的和蔼可亲,把秦恬当女儿一样的疼,还常跟她说起自己的儿子卡尔。 只是秦恬不怎么愿意和桑塔婶婶谈起她的儿子。 她还记得那天,帮桑塔婶婶洗碗,忽然听她说:“对了秦恬,我的儿子和你哥哥差不多大呢,是个好小伙哦!” “哦?”秦恬略有兴趣,“怎么从没见他来过?” “他啊!”桑塔婶婶一脸骄傲和假假的抱怨,“孩子大了志向也大,他在军刀骑兵部队呢!” 一旁的主厨汉克叔叔笑道:“那可是我们波兰最精锐的部队!你桑塔婶婶见人就要炫耀一番,哈哈!” 秦恬沉默了。 她当然只有沉默,记得当初高中历史老师侃大山时曾感叹,二战的惨事有很多,其中就有波兰骑兵,拿军刀砍坦克…… 何等的英勇和无畏才能鼓起勇气用血肉之躯去抵挡那铁甲的怪兽?他们前赴后继,舍生忘死,最终没有守住自己的祖国。 她实在没法对桑塔婶婶说出恭喜两个字,只是在沉默很久以后小声问:“他,什么时候退役啊?” 桑塔婶婶哈哈一笑:“怎么会!我让他不当到将军不要回来!” 汉克叔叔取笑道:“小姑娘这么快就盼着英雄归来了?” 秦恬当然不会被这种等级的调笑“羞红了脸”,只是微微一笑,低下头默默地洗盘子,脑子里已经在酝酿不久后该怎么安慰这位好心的婶婶。 她没有金手指也没有雄辩之才,无法发展波兰军备也无法劝桑塔婶婶把儿子叫回来,无可奈何的事情多了,自然只有默默蛋疼,所谓坐看云卷云舒,这种世外高人的感觉原来这么郁闷。 作为华沙首屈一指的酒店,艾森豪芬酒店的客人都是上流社会人士,秦恬虽然只是一个一楼餐厅到厕所的过道清洁工,却也是大开眼界,那些政客,艳星,军人,富商,在一些自以为没人的地方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她好几次进洗手间洗拖把听到一男一女在隔间里面撞门板,走出来看到她低眉顺眼的洗拖把又变成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到了餐厅更是雍容高贵不可侵犯状…… 这样的社会怎么可能不败啊,还好这年头没有针孔摄像头,否则还不知出多少艳照门。 秦恬不是什么没见识的小妞,至少大学期间该看的都看了,对这些倒还淡定,有时候到厨房帮工或者扎堆聊天的时候还能拿出来说笑一下。 在这个没电视机看没时间听收音机的时候,所有工作人员都对每一天下来看到的听到的八卦新闻特别感兴趣,每天工作结束后都要扎堆交流很久,秦恬本来并不热衷于八卦,上辈子就是个同龄人中的奥特曼,可是现在却对此极为感兴趣,因为真是最好的练口语和听力的地方。 “财政部长又和丽丽勾搭在一起了。” “丽丽前天不是刚和瑟维奇将军来开房过吗?” “呵呵,将军阁下哪有财政部长有钱啊……”那人又小声道,“听说前阵子的军需拨款,落实到军队只剩下一半呢!” “什么?!”桑塔婶婶愤怒了,“怎么可以这样,那那些小伙子吃什么?用什么?” “呵,那些人才不管这些呢,有钱就行,饿死的又不是他们。” “上帝啊,惩罚这些魔鬼吧。”桑塔婶婶双手合什。 “刚才我整理房间的时候丽丽刚出去,我还听到她诅咒玛丽莲。” “玛丽莲?那个华沙艺术家剧团的新秀?” “恩,前天晚上看到她了,可真是个美人啊,刚跟财政副部长搭着呢。” “哎哎,估计不久后华沙上流社会的新交际花就要换人啦。” “呵呵,恬,听懂了多少呀?” 猛然被问到,秦恬一愣,迷茫的抬起头苦笑:“你们说的好快,我只能大致明白,具体细节听不出来……” “给我看看。”凯伦凑过头来,看秦恬手中的笔记本,“咦,这次听到的确实挺多,有进步啊。” “嘿嘿。”秦恬打了个呵欠,“你们还聊吗?十点了,该睡了吧。” “是啊,该睡了。”众人互道晚安,纷纷散开。 秦恬回到自己的小阁楼,看着挂在墙上的日历,现在已经是五月十三号了。 她一直在回忆二战的历史,对于这一段历史,因为当初选择学德语二外,那个德语老师要求他们每天做德语演讲,她做过好几次,因为资料好找,大多是说关于二战的和希特勒的。 她清楚地记得,闪击战就在不久后,九月一日。而似乎现在,或者一个多月前,德国已经在制定进攻波兰的计划了……好像叫什么白色计划…… 那场战争来的快结束的也快,她不记得有没有很惨烈,此时她无处可去,她完全不记得哥哥信中自己在法国的家,也不知道在中国的家,更不知道怎么过去,只能龟缩在这儿。 而关于这儿的犹太人,她始终没有打听到消息,莉娜的叔叔那天后没再出现,她无处可找,托几个波兰人问,要么就是打听不到,要么就是一脸厌恶的不愿意帮忙。 德国曾经拿帮助犹太人当借口进攻很多国家,殊不知其中有很多国家反犹情结并不比他们少,秦恬无门无路的,只能暗自龟缩在这酒店中。 期间她还认识了不少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有几个是兼职的大学生,他们气质良好,长相不差,正适合在酒店大堂中穿着侍者制服在人群中穿梭,有些则是这儿帮工的子女或者长期工,他们比较能吃苦又年轻力壮,平时比较累的活都由他们来做,薪水比较高环境又好,年轻人们闲暇时便聚拢在一起说笑,两个酒店经理是好人,在工作不那么多的时候,对他们的玩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恬无数次在谈笑一半后突然顿住,然后默然的观察众人欢乐无忧的表情,她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实在是战争的阴影太大,总让她半夜惊醒,总让她恍如梦中。 她一直有着不安定感,在这无依无靠的地方,在这个注定要做亡国奴的地方,无处可去,也无人可依,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究竟何处是去处? 这时候,波兰甚至都没有飞往美国的飞机,而首先,她不知道怎么飞,其次,让她离开这儿刚刚熟悉的环境再孤身去另一个大陆,她没有这个勇气…… 她也曾经抱怨过那个不负责任的哥哥,可是又知道自己的抱怨是多么任性,没有人相信这儿会有战争,他的哥哥在酒店给她打下了扎实的人际基础,在他心中恐怕中国战争结束了他的妹妹依然是绝对安全的。 走一步算一步,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天气渐渐转冷,离秋天也越来越近了,秦恬越来越不安,她无法对周围无忧无虑的人说什么,只能身体力行的节约着食物,平时酒店提供当点心的黑面包粗粮面包都是易保存的东西,她会吃一半,放一半收藏在小巷子里。周围的人都不理解,自然没什么人效仿。 秦恬并不知道战争前自己一个老百姓该准备什么,只是本能的储存着食物,一天又一天的逐渐成了习惯,直到穿上了来时的大衣。 八卦会又一次展开,这一次,不知为什么,汉克叔叔提起了一战。 在他的观念中,那还是世界大战,甚至只是大战,因为欧洲人的骄傲让他们看不到其他地方的战火,汉克叔叔竟然参加过一战,这倒是从未听他讲过。 “那时候我不算参加战争,只能说,我被卷入那场战斗。”汉克叔叔抽了口烟,回忆道,“我那时候是一个餐馆的小伙计,在边境上,那时候很危险,我躲在那儿,军队经过,就把我捎上了,没走多久,我们就遇到了俄国人。” “哦不!”有人惊呼。 汉克叔叔大笑:“怎么了?没什么啊,我们人多,才半个小时,对方就没声了!” “你们在哪儿遭遇的?”有个男孩问道,满脸热切。 “卡廷。” 秦恬一怔,她略微回想了一下,确认汉克叔叔说的是卡廷没错,她立刻想起看过的卡廷惨案,那阵子刚好二战六十周年,这种类似的揭露二战秘闻的战事特别多,她有些纠结,卡廷惨案说的好像是二战吧,二战还是一战? 汉克叔叔继续道:“我跟着队伍一直走,一开始什么动静都没有,可突然,我旁边的大哥一把把我按在地上,紧接着我身边就躺了一具尸体,是在我身边的另一个战士,他没躲过去。那是可耻的偷袭,我们什么都没干,已经倒下了一片的人。” 年代的久远让汉克叔叔的叙述有了些许淡定和沧桑的味道,但是其中的内容依然让人轻松不起来,他吐着烟圈望着厨房雪白的墙壁,不知在想什么。 所有人围成一圈抬头看着他,在期盼,但又怕他说下去,因为在场大多数的,都是波兰人。 “树林里,俄国鬼子穿了他们那难看的脏兮兮的军装,我们看不到他们,只好躲起来,队伍里有一百多个人,指挥官,那个大胡子大声的喊着什么,我完全听不清楚,子弹一颗颗的从耳边射过来,那么嗖的一声,你想象不到,就好像一个个死神从你身边飞过,它们想尽办法要你的命,我躲在树后,一动都不敢动。” “你受伤了吗?”一个女孩问道。 汉克叔叔摇摇头:“我才十几岁,没有枪,也没有经过训练,当然不敢探头,倒是那个救我的大哥,一探头,脑子就被打了个对穿,血浆混着血液,全喷在我脸上。” 所有人条件反射的想象,然后都绿了脸。 桑塔婶婶粗声道:“汉克!别说那么恶心的东西,等会还有重要的晚宴要准备呢。” “呵呵,好……”汉克叔叔做了个鬼脸,继续道,“现在我说的轻松,可是,战争啊……”他叹口气,“刚才这个人还跟你说话,下一秒他就死了,而刚刚集结的队伍,五六个人,还没背上枪,一颗炮弹下来,轰!就只剩下了一个坑,里面,鲜血,碎肉,内脏和泥土,你无法相信上一秒这儿还站了这么多人。” “我躲在树后面,却一直都没有昏过去,我几乎是清醒的看完这一切,然后,然后我在一个小镇离开了队伍……本来我想加入他们,该死的俄国人……可是,我终究没敢,那时候的我,太年轻,只拿过盘子……” “别内疚,汉克,遇到那样的情况,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人安慰道。 秦恬抬头,看到桑塔婶婶的表情不怎么好看,忽然想起,她有一个在波德边境枪骑兵团的儿子,顿时有些揪心的感觉,似乎战争,快来了吧。 汉克叔叔屡次提到俄国人,倒让她想起历史书上提过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老师说那个条约已经侧面反映了德国欲侵犯波兰的野心,而且就在不久以后,九月的样子,二战爆发了。 而此时,已经八月二十五日。 条约已经签订,波兰毫无知觉,两个大国秘密签订了那个叵测条约,它正在两个恶棍的地图上被划分。 心慌一阵阵汹涌,秦恬伸手搂住了桑塔婶婶的脖子轻声道:“婶婶,让萨特哥哥回来吧。” “这种时候,怎么能退呢?”桑塔婶婶笑了,“现在哪有战争啊。” 秦恬被桑塔婶婶搂着,面无表情,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这些,毫无知觉的波兰人。 九月初德国就来了,离战争开始,还。 战起 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 最先带来战争信息的,是雪花般白色的传单。 一群又一群的学生们走上大街,在军警的管制下漫天散发着传单,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一直到最后消失在街道中。 秦恬在阁楼中看着楼下漫天飞舞的传单,手中拿着刚刚拿到手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战争! 只有战争两个字,那么大,把其他的篇幅压缩在小小一点的地方。 不用看正文就知道,闪击战开始了。 警报声,不知名的叫声以及巡逻军警的广播声,还有远处,那似乎是炸弹一般的轰响……又有可能只是国防军开出的声音。 警报,它在一个沉闷的下午在收音机中伴随着有如炸弹投掷一般的嗡响来到了这个世界,从此后这急迫的声音就仿佛一直就以各种形式出现在秦恬的生命中。 她打开自己的小行李箱,里面静静的摆放着搬箱子面包和点心——她用各种方法存下的食物和日用品,想到以后漫长的岁月,她觉得这些东西根本只是杯水车薪。 有总比没有好。 艾森豪芬酒店没有开门,今天再没有人有心情上酒店了,家住华沙的人也都没有来,偌大一个酒店只剩下和秦恬一样来自欧洲各地的留学生在各自的宿舍中瑟缩着。 似乎知道历史的唯一好处就是能在更大的惶惑不安中有着比别人更多一点的镇定,秦恬自早上起来后就一直没有想过去找其他人,而就在敲门声响起后,她还恍惚着。 敲门声响了几下,秦恬坐在床上看着门,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最短科幻小说:地球人灭绝后,他坐在家中,忽然,有敲门声传来。 她打开门,外面不是外星人,只是一个面带惶急的年轻男子。 “凯伦?” 凯伦来不及绅士,直接走了进来,环视一下秦恬的小阁楼焦急道:“德国人打过来了,你快收拾东西,到大堂去,吃的,用的,能拿多少拿多少,我带你们到地下室去!” 酒店还有地下室?这让秦恬无形中有了安全感,她应了一声站起来,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着凯伦下去。 下楼时凯伦不断叮嘱着:“恬,我看到你箱子里有存食物,藏好,不要让任何人看到,酒店存货很丰富,但是肯定要派别的用场,所以以后可能很长一段日子分派给你的食物会比较拮据——千万不要拿出你自己的食物,相信我。” 秦恬默然的听着,她知道凯伦谆谆的叮嘱后是对人性问题怎样的难以启齿,她理解,她都懂,于是更加酸涩。 全厨房都知道她省吃俭用存粮存物,要藏,哪那么容易? 所谓地下室,竟然就是防空洞改造的。 一战的产物,非常坚固,很给人安全感,虽然逼仄却因为明黄的灯光而温暖,周围都是架子,装满了各种物资,用油纸包着,小盒子装着,感觉就像个诺亚方舟。 也只有艾森豪芬这样的大酒店才能给人这样充实的感觉,但是秦恬知道,这些物资,可绝对不会便宜了自己。 它们都有登记数量,如果有一天政府征用,少一片面包都能要他们一条命。 “桑塔婶婶家里没有别人,她会过来负责所有人的生活和饮食,为了你们的安全,尽量不要出去,不管外面什么情况,你们在防空洞会很安全……”凯伦轻声说着,经理不在,他就是所有职工的老大,现在估计是受经理所托来安排事宜。 “那你呢?”秦恬忍不住问道。 凯伦沉默了一会,摸摸她的头:“我要去参战。” “……是嘛。”秦恬觉得这个答案理所当然,可是当她看着凯伦的背影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时,忽然觉得胸口窒闷的难以呼吸,她猛的站起来,低喊,“凯伦!你……” 凯伦回头,他的眼角湿湿的,表情却一贯的温和:“恬,舍不得我吗?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秦恬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她脑子很混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能低声问:“你知道,参战的意思吗……会死,枪会射穿你,炮弹会把你炸聋,然后,然后……” “恬,你也想这么对你哥哥说吧。”凯伦微笑,“放心,我们很快会把德国赶回去,然后,我会打听到你哥哥在哪,把你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他的。” 秦恬抖动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上前,拉着凯伦轻声道:“小心。” 凯伦回身拥抱了秦恬,然后用咏叹一样的音调道:“牺牲,或者苟活,这是个问题!” 秦恬的日常生活中并没有牺牲和苟活这么有深度的词汇,她只能一头雾水的奇怪凯伦最后在怪叫什么,然后看着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回身,和她在一起的只有五个无处可去的员工,其中只有一个卡瑟琳和她相熟,因为卡瑟琳是客房服务,是夜间八卦论坛的主力军。 卡瑟琳眼眶红红的,她拉着秦恬坐下,呜咽:“恬,该怎么办……” 全艾森豪芬都知道卡瑟琳暗恋凯伦,恐怕他们早就已经依依惜别过,看着卡瑟琳的表情就知道告白结果不怎么好,但这样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桑塔婶婶的儿子卡尔就在前线,她着急的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前线去把她儿子保护在怀抱里,战争的消息断断续续,最开始两天最是煎熬,听说德军攻势极其凶猛,而且南北夹击,显然是早有准备,波兰政府虽然一贯有针对德国袭击的对策,可是在凶猛的机械化部队前,完全没有一丝胜算。 华沙尚还安全,可是人心已乱,听说街上一片萧条,只有征兵处人满为患,学生,青年,壮年,男人们纷纷走进征兵处参军,女大学生们则一窝蜂加入了志愿者,被一车一车的拉往前线做护士照料伤员。 卡瑟琳好几次忍不住就要去了,都被秦恬死死拉住,她无法拦住哥哥和凯伦报国,无法拦住青年的热血,但是卡瑟琳是中立国瑞士人,她不应该被扯入这场腥风血雨,战地爱情固然浪漫,可若是真要用血铺就,那可一点都不美。 九月三日,又溜出去打探消息的桑塔满脸喜庆的回来说英法对德宣战,德国鬼子很快就会被内外夹击打出去,防空洞中一片欢呼声,桑塔婶婶破天荒贡献出了自己私藏的白面包和黄油,还开了一瓶葡萄酒。 政府一直没有来征收食物,照桑塔婶婶的说法,德国现在一国抵抗着英法还有强大的波兰的夹击,肯定撑不了很久,政府不借助民间力量也能解决。 秦恬这期间完全不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愿意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三天后,又是难捱而寒冷的一天,卡瑟琳正和秦恬依靠着半醒半睡,忽然,桑塔婶婶缓缓的走到壁炉旁,坐下来,呆呆的看着壁炉。 她的眼泪一直在流,哭的鼻头通红,脸上的肉一抖一抖。 两个女孩儿在一边呆呆的看了半晌,猛然醒悟看到的是什么,连忙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拥住桑塔婶婶问道:“怎么了婶婶,出什么事了?” 桑塔婶婶浑身剧烈的颤抖着,然后一把抱住卡瑟琳呜咽道:“卡尔,我可怜的孩子……” 秦恬心里咯噔一声,紧紧盯着桑塔。 这时,另一个出去帮拿东西的年轻人桑埃托走进来,对着秦恬眼神示意了一下,秦恬走过去,看着他。 “波莫瑞军团,波莫瑞军团……” “什么?” “她儿子在波莫瑞军团骑兵旅,前两天……被歼灭了。” “……有活口吗?有俘虏吗?” “不知道,都不知道,但是听说骑兵旅撞上的是德军的坦克部队,你觉得……有可能吗?”说罢,桑埃托还很想不通的样子,“坦克怎么能组成部队呢?德军的进攻为什么会这么快,没有马,他们怎么走?全部车吗?他们,他们哪来那么多车,那么多钱?凡尔赛条约呢,凡尔赛条约呢?!” 全部都是凡尔赛条约的功劳!秦恬暗骂,再也不理睬他状似疯癫的询问,而是呆呆的看着桑塔婶婶,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波兰语实在不咋地,也从来没有人教过她怎么用波兰语安慰一个可能失去了唯一孩子的母亲,而汉语太博大精深,她不确定能让人听懂。 只能呆呆的看着卡瑟琳安慰着桑塔婶婶。 “恬……”桑塔婶婶忽然回头,握住了她的手,“你说的对。” “什么?” “我应该,应该让他回来的,不该,不该让他参军,呜呜呜呜……” “桑塔婶婶,说什么呢!”秦恬努力挤出微笑,“你怎么知道卡尔哥哥就一定,恩,牺牲了……说不定他正在哪好好的躲着呢?” “呜……”桑塔婶婶哭的嗓子嘶哑,众人只能无奈的围着。 桑埃托看这情况,叹了口气,拍拍秦恬的肩膀低声道:“好好安慰桑塔婶婶,我,我喊人做点晚饭。” “好的。”秦恬点头,却只是握住桑塔婶婶的手,一言不发,卡瑟琳则把桑塔婶婶搂进怀中,像安慰小孩一样。 形式一天天变幻着,每一天都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从广播,从街上一点点的死寂中都能感受到战争的迫近,仅仅几天时间,却让人的神经极度紧张,秦恬好几次醒来都手脚冰凉,她想不起自己梦到了什么,但是无非就是电影上那些枪林弹雨和尸山血河的场景。 她忽然又发现穿越的坏处了,那些逼真的电影,战争片,能够让她比周围的年轻人更深的体会到战争的可怕,从而更加慌张不安。 形式一天比一天严峻,几乎没有一条信息是让人轻松的。 街上再没有人了,即使没有足够的防空洞,不断的炮声也会把人类仅存的潜能激发出来,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偶尔一两个神色匆匆的行人走过,也是躲躲闪闪,唯恐天上忽然掉一个炸弹下来。 酒店大堂偶尔会躲进来两个行人,或者被桑埃托和他的同伴救进来两个被弹片擦到的伤员,秦恬和卡瑟琳虽然还不至于手到擒来,但对付那些小伤总算有了些经验。 傍晚,正在防空洞温暖的壁炉边打瞌睡的秦恬忽然被一阵争吵声惊醒,桑塔婶婶脸红脖子粗的进来,大怒道:“这群该死的!该受诅咒,该下地狱的混蛋!” 秦恬眨眨眼,迷惑的看着桑塔婶婶身后的卡瑟琳,她也一脸愤怒。 桑塔婶婶咒骂着分发食物,其他人都一脸迷茫。 卡瑟琳拿着自己的白面包和玉米汤坐在秦恬身边,小声道:“政府撤离华沙了。” “什么?”秦恬睁大眼,“那岂不是,岂不是……” “战局已定了……波兰政府抛弃了这个做了他们两百年首都的城市,他们抛弃了华沙,他们放任波兰走向毁灭!”卡瑟琳碧绿的眼里隐隐有着水色,“恬,我们该怎么办,在这儿像亡国奴一样的活着吗?我要回去,我必须回去。” 秦恬把卡瑟琳抱入怀中,迷茫的看着壁炉的火焰,直到眼睛酸痛,她喃喃道:“没事,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顿了顿,她又道,“早叫你不要坚持,战争没那么快结束,快回去吧。” “可是我还有学业,同学……” “哪有父母和亲人重要。”秦恬循循善诱,“走吧,回家去。” 卡瑟琳通红的眼睛看着她:“你,回去吗?你家不是在法国吗?德国不敢打法国,你也离开吧。” 华沙被占领后,或许生活艰难点,但是只要自己不是犹太人,不要不怕死的去招惹德国人,还是有活着的希望的,德军不是日本鬼子,二战史中极少有有关他们侮辱“花姑娘”的事情,对于她一个弱女子来说还是安全的。 但是现在要她穿越德国去法国,且不说转眼两国就要开战,单看二战地图上法国那遍地开花的样子就让她胆寒了。 更何况,现在她这具身体唯一的亲人,只知道她在华沙。 她不愿意孤身一人在这恐怖的时代为了所谓的绝对安全四面流浪,这是一场遍及全世界的战争,如果躲不掉,那就为了一点小小的希望,去迎战吧! 坚定了回家的想法,卡瑟琳脸上渐渐从容,转而就听到了桑塔婶婶的抽泣声。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皆苦笑,是啊,这时候最需要安慰的,明明是桑塔婶婶,她的儿子刚刚疑似为国捐躯,转眼自己也将成为亡国奴,这种感觉,绝对不好。 正当秦恬组织着安慰的话缓缓起身时,桑塔婶婶忽然起身,擦着眼泪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我去准备明天的熏肉。” 也就在第二天,广播中又爆出一个新消息,秦恬还没听清楚,桑塔婶婶已经开始捂脸痛哭:“上帝!救救波兰吧!” 桑埃托和两个男生眼疾手快的抱着收音机跑出地下室,秦恬只能一边忙着安慰桑塔婶婶,一边问卡瑟琳:“出什么事了?” 卡瑟琳看着桑塔婶婶的表情充满怜悯:“苏联也出兵了,他们无视了和波兰的互不侵犯条约,波兰政府一跑,就打着自保的名义侵略了波兰东部……波兰完了,恬,我们必须尽早离开,否则…” 秦恬沉默,她能到哪去?她不知道在中国的老家,也不知道在法国的有父母的家,难道真孤身一人跑美国去?瑞士什么的,要说绝对安全,她也不信, “卡瑟琳,你快准备一下吧,我,我还要留在这。” 卡瑟琳知道秦恬的难处,她虽然想不通为什么秦恬不回法国,但是她也不欲多管,只能默默的点头。 似乎其他几个留学生也决定回到家乡去,这一天所有人都沉默着,听着外面时隐时现的广播声。 秦恬感觉非常累,她在历史和现实间难以分清自我,不断的回忆和怀疑消耗着她的精力,正当她在壁炉边昏昏沉沉时,忽然被卡瑟琳摇醒,她睁眼,看见卡瑟琳惨白的脸色:“恬!怎么办,华沙被包围了!桑埃托他们说,华沙外面全是德国部队!完了,这群吃人的魔鬼,他们会杀光我们!” 秦恬不知道为什么卡瑟琳会有这样的想法,德国陆军在二战时期固然战力强悍,口碑却也是好的,全是后期被纳粹党卫队给毁的名声,也不排除他们对犹太人的屠杀,但是对其他国家,却并不灭绝人性,为何卡瑟琳会这么说。 她却不知道现在外面的广播里,铺天盖地的都是对德国军队如何凶残恶毒的宣传,播音员义愤填膺的说着我们的军队被如何如何惨绝人寰的屠杀,德国陆军如何不放过一个村落一个小镇,轰炸,烧杀,德国陆军就如蝗虫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这让所有波兰人心惊胆战,他们不明白德国何时与自己有这样的血海深仇,但也明白无论有没有仇,遇到德国军队,自己必死无疑。 这也让华沙被合围的消息更加让人绝望。 “怎么办,我们会死的!”卡瑟琳几乎崩溃,此时其他人不知道到哪去了,地下室只有他们俩人。 秦恬温声安慰:“没事没事,不会死的,德国人不吃人。” “你不知道,广播里说,他们不留战俘,连平民都不放过,不管你是不是波兰人,都……呜,我是做了什么孽,才来波兰留学啊!” 秦恬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静默半晌,忽然听到外面有隐约的音乐声,那激昂的演讲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首钢琴曲,曲调时快时慢,颇为耳熟:“这是……肖邦?” 卡瑟琳侧耳听了一会,睁大眼:“还真是,恬,没想到你对这还有研究。” “没,没啦。”秦恬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周杰伦的夜曲她也不会去听肖邦……而且肖邦的曲子她也没听出啥特别感觉来,只是忽然想到这时候放肖邦的钢琴曲,似乎是有特别含义吧。 现代的孩子说起肖邦估计都会提周杰伦,而提到音乐家最多说的也都是贝多芬莫扎特,肖邦在大陆的风潮由周杰伦挑起,快速的达到j□j,而后又渐渐平息,只余浅浅的痕迹。 秦恬没研究过肖邦,她只是在大学的选修课上听老师介绍过,知道最多的不是他的夜曲,而是他的爱国歌曲。 他是一个精神上的民族英雄,具体有什么曲子秦恬说不上来,只知道在西方,莫扎特,柴可夫斯基远不如肖邦受欢迎,一个小小的波兰,因为承载着肖邦,在欧洲有了一片大大的天空。 秦恬忽然想起老师说的一句话,她听的时候漫不经心,却在这时候突然想起,清晰的在脑海中:肖邦不需要波兰,是波兰需要肖邦,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一个在现代,她只是草草了解过的名字,在过去的今天,却成为了身边民族的一个精神符号,德国兵临城下,波兰覆灭在即,一切语言都已经枉然,只有肖邦的音乐,能够表达他们的感情。 秦恬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为那种历史的厚重和庄严,她抓住卡瑟琳的手认真道:“卡瑟琳,真的,你不要担心,你想过吗?波兰这么小,夹在两个大国之间,无论经历什么叛乱和战争,都没有变成德国人和俄国人,这是为什么?想想凯伦,想想桑塔婶婶,她比你更痛苦,却依然这么坚强……别小看波兰,别小看波兰人,这个民族,非常坚强!” 巷战 几天后,迫近的德军迫不及待的开始了空袭。 呼啸声传来的那一刻,卡瑟琳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桑塔婶婶一改几天间萎靡绝望的样子,胖胖的身子快速挤过来,一把把两个女孩儿搂进了怀里,嘴里安慰道:“别怕,别怕,没事的,我们很安全。” 德国的轰炸机,带着骇人的尖利的呼啸声来回飞过头顶,很快,四处都传来爆炸声,巨响传入地下室,震的四面的木架和人都在瑟瑟发抖,灰尘哗啦啦的落下,溅了人一头一脸。 爆炸声过后,被掩盖过去的尖叫声才此起彼伏的传来。 即使在隐蔽的地下室中,还是可以隐约听到外面人们的尖叫和奔跑,人群疯狂了,他们疯了一样寻找着能够躲藏的地方,华沙市中心的民居还有很多以公寓为主,根本没有什么防空洞。 秦恬想不出他们能躲到哪,但是她根本没有胆量跑出去救人,那些尖叫声听着太遥远了,她怕死,真的怕! 桑塔婶婶的怀抱冰冷而颤抖,桑埃托和另外两个男生走过来,把几个软垫挤在她们身周,增加一点安全感,然后三人相互看看,一起往外走去。 “停!你们要做什么?!”桑塔婶婶大声问道。 桑埃托道:“我们想,看看外面会不会有人需要帮助。” “你们……”桑塔婶婶张口想阻止,最后还是感到无力,她叮嘱道,“酒店的医疗间有点医药绷带,你们可以去柜台前台拿一楼临时客房的钥匙给伤员,但是……别把他们带到这儿来。” 三个男生并不傻,点点头出去了。 “等等!”秦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喊出来,她站起来,盯着桑埃托,“我也去。” “恬,外面太危险了。”桑埃托皱眉。 “不是有你们嘛。”秦恬努力微笑,“而且,女孩子比较细心一点不是吗。” “可是……” “我,我还学过急救。”P个急救!顶多是高中阅读训练做过类似的题目,秦恬拼命增加自己筹码的同时也在鄙视自己。 “好吧,但是你要小心。” 秦恬连忙跟上三人,忽然手一紧,卡瑟琳拉着她也跟了上来,紧紧盯着她小声道:“我,我也去……” 桑塔婶婶叹口气,也站起来:“哎,你们这些孩子真是,我也去吧。” “不行,不行,你,您还是休息吧。” “怎么不行?!我比你们都有资格!”桑塔婶婶提起胸,“我可是……” 她哽咽了一下,眼眶又红了:“我可是,战士的母亲!” 秦恬真正体会到战争的残酷,是在两天后,华沙守军宣布投降,所有炮击停止了,华沙守军司令向德第8军团司令布拉斯科维兹上将正式签署了投降书。 在所有波兰人沉默的聚在各自藏身之所沉默的听着这些的时候,秦恬终于自月初以后第一天,缓缓的踏出了艾森豪芬酒店。 轰炸猝不及防,很多行人都还在酒店大厅中躺着,外面有着深秋的日光,落叶在庭院中落下,堆积,无人打扫,在地下积成厚厚一层。 秦恬一贯很喜欢这种踏在叶子或者雪地上的声音,每一次听到都会让她心动,此时外面只有广播声在回想,播音员语气平淡的播报着这则消息,秦恬无法想象在播报这消息时这个前几天一直声嘶力竭怒吼的播音员在想什么,但他的平静似乎覆盖了整个华沙,一切都那么安静。 她终于忍不住,走到了外面,踏过庭院的绿地,一直到大门,探头往外看去。 ……她看到了废墟。 艾森豪芬顽强的屹立显得那么突兀,当周围都是一片废墟时,墙垣倒塌,砖石满地,乌黑,焦灼,古色古香的城市似乎已经成为一段历史,她不由想到电影南京大屠杀的场景,一切都是破的,有几面墙几根柱子孤独的竖立着,透过墙上没有门板的空洞可以看到天上飘过的黑烟。 那震耳欲聋爆炸声,那全天候不断的轰炸,它真的,毁了华沙,一座真正的古城。 饶是秦恬几乎没怎么走出过艾森豪芬,还是被眼前荒芜凄凉的场景震撼的呆立半晌,她在一个深夜匆忙进入华沙,接着她在这个白天看到了华沙又一个全貌。 这就是战争。 此时她还没看到墙土碎石下支离破碎的尸体,还没去探究那地上一滩滩黑红的印记是什么,还没真切的闻到空气中刺鼻的硝烟味,可她已经感受到了战争的威力。 甚于电影,甚于书,甚于……历史。 她退后了一步,强烈的想要逃进艾森豪芬的庇护中。 “恬!”后面突然传来声音,秦恬被吓了一跳,猛的回身,原来是桑埃托他们三人,前几天在酒店附近找受伤的行人都是他们做的,“恬,你怎么在这……你,你看外面……” “恩……”秦恬回身,她觉得很沉重,“我没想到,这么可怕。” “对啊,很可怕。”桑埃托笑了笑,“外面太危险,你还是快回去,很多人需要帮助。” “你们还要出去?” “恩,趁现在没空隙,看看还能不能多找几个人。”桑埃托和他的两个朋友都戴了胶布手套,全副武装。 “我也去吧。”秦恬又一次热血,自动请缨。 “不,太危险了,而且女孩子力气小,也搬不动东西,你在酒店等着,我们去。” “我随身带些急救的东西,万一有需要……现在酒店那些人也能相互帮助,我这半桶水,也就打打下手。” “……”桑埃托和同伴相互看看,迟疑道,“万一还有空袭。” “不会了!”秦恬斩钉截铁,华沙投降后,这成了党卫军又一个基地,今天起,这就是德国人的囊中之物之一,它将会在某方面讲,比较的安全。 “……那,好吧。”桑埃托也确实遇到过有些人救治不及在半路死掉的情况,就算秦恬帮不上实际的忙,以防万一也好,“你去厨房的柜子拿胶皮手套,再带些急救的东西,我们等你。” 秦恬撒丫子就跑。 跟着桑埃托三人沿街走了好几百米,尸体和断肢无数,秦恬有众多战争片打基础,短暂的适应后,很快进入状态,有时候甚至沿着一些拖拽的血迹去寻找,虽然只找到尸体,可也让桑埃托三人放下了心,至少这不是个累赘。 不知怎么的,走出很远,一个人都没看到。 “地窖,地下室,防空洞,上一次战争时期的建筑造的很牢固很隐蔽,指路牌都被埋了,我们凭肉眼找不到也正常。”桑埃托觉得还可以理解,“再走走,找不到就回去了。” “恩。”秦恬正感到冷。 “听。”一个同伴突然道,“有声音。” 他话音刚落,一阵秋风吹来,又带来了一阵说话声。 四人精神一振,噼里啪啦的跑过去,翻过碎砖堆,翻过断墙和破旧的家具,跑向前面一个被炸的只剩半幢的三层的公寓。 刚跑进去,突然听到一阵卡擦声,秦恬立刻僵住了,一动都不敢动,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废墟中,墙的阴影中,几个青年男女正端着枪冷冷的盯视着自己。 桑埃托几个也僵住了,他们呆了一会,缓缓的举起了手。 “报上身份!” “桑埃托,卡萨,萨尔。”三个男人报上了名字。 “恬?秦。”秦恬大着舌头回答,被枪指着,她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冻住了,身体不听使唤,好不容易举起了双手,腿又开始抖。 “不是华沙口音,你们分明是德国间谍!”说罢,又卡擦一声。 “我我我我我们是留学生!我们三个都是意大利人!”桑埃托大声道,还指着秦恬,“她,她是法国人!” 妹儿的法国人!秦恬很想大吼,但是她知道,这时候强调自己是哪国人是没有意义的,中国不比法国安全。 “留学生?留学生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外面乱晃?!你裤管里是什么东西?枪吗?!”说着,几支枪都对准了桑埃托。 桑埃托连忙大叫:“不是!这是扳手,起子,是工具。” “你们带这些干什么!?” “用来搬重物,我们是救人的!” “什么救人?” “我们,我们空袭后就开始,开始救人了,我们救了很多伤员,都在艾森豪芬酒店里!不信,不信你们可以去看看!” 领头的男人一阵沉默,然后一个小个子男孩就啪嗒的跑了出去,等了很久,那个男孩回来了,在男人身边说了些话,男人表情缓和了点,说:“看来你们说的是实话。”他放下枪,周围的人都放下了枪,“感谢你们为波兰做的贡献!波兰人民不会忘记你们!” 他还走上前,向桑埃托伸出手,歉然道:“抱歉,我们也是为了安全起见,现在……德军已经准备进城,我们,我们必须守住我们最后的防线!” “你是军人?”桑埃托问道,秦恬看看四周,都是青年男女,穿着普通的衣服,脏脏的脸,满身尘土,看不出军人杀伐的气质。 “不,我是华沙大学的教授。”男人道,“我的父亲参加了世界大战,他为波兰牺牲了,他的牺牲不能在我这儿白费!”他指指四周,“这些,都是我的学生。” 桑埃托肃然起敬:“我也是华沙大学的学生。” “是吗?”男人眼睛一亮,忽然又暗了下去,“你们快回到酒店,德国人要进城了,到处都躲着我们的战士,很快这儿就会比空袭时还不安全,你们不是波兰人,不需要为我们牺牲。” “这……”桑埃托本来就只打算尽尽情意,就和他的同伴以及秦恬想的一样,他们没有中国什么两肋插刀的伟岸情操,闻言叮嘱了几句,小心的回到了酒店。 “关紧大门!”桑埃托刚进酒店就大吼,“德国人进来了,波兰会有反抗军,很快要了!” 桑塔婶婶闻言轰的站起来:“这是真的吗?!” “是的!我们刚才遇到了一支队伍,是老师和学生组成的队伍,看到到处都有平民在准备反抗。”桑埃托的话里有着敬佩和惋惜,“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凶残的德国人。” “上帝啊!”桑塔婶婶站起来,竟是满脸喜色,“孩子们,不要气馁,看吧!波兰不会灭亡,到处都有我们的战士!华沙,华沙!我们会奋战到底,准备好伤药,准备好粮食,我们要迎接我们的英雄!” 桑塔婶婶唱着现编的歌曲,而竟然有躺在地上的伤员一边配合的伴奏,四面竟是一片歌唱,秦恬心急如焚,的危险她自然不知道,可是她还是有借鉴,就如南京大屠杀,日本陆军论战力远不如德国,而南京城中的是中国的军人,再怎么也比波兰平民强。 此时波兰军队已经被勒令停火,在华沙城中等待德国陆军的,就只有那些平民了。 南京的惨状和历史的真实告诉秦恬,这一次,并不是好结果。 而桑埃托等人显然也是现实的判断了现状,表情并不怎么好。 卡瑟琳犹豫着道:“桑塔婶婶,无论如何,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先做些准备吧。” 桑塔婶婶冷静下来,她皱着眉道:“要不,写着人都搬到地下室去?” 想到那儿满室的物资,众人有些犹豫,可是很快就决定了,等会德国人进城,难保不会有那么几个士兵杀红眼进来乱扫一通,地下室好歹还安全些。 刚把几个伤员搬进地下室安顿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雷鸣一般的爆炸声。 这个声音对于其他人来说很陌生,但是秦恬很熟悉,那是电视里放过的,手榴弹爆炸的声音,比飞机的炸弹轻,比枪声震撼。 这一声爆炸就好像是一个发令枪,随后而来连绵的枪声像是宣告所有人。 ,开始了。 这是华沙平民最后一次反抗。 他们已经做好准备,用自己的鲜血铺就德国入侵的道路,让德国人看到那波兰的不屈和坚韧。 为此,他们赌上了性命,和荣誉。 国籍 秦恬和卡瑟琳等人躲在地下室连头都不敢露。 艾森豪芬在城中少数树立的建筑中是那么显眼,他们毫不怀疑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外面已经被洗劫了好几次。 地下室中除了留学生还有八个伤员,都是无辜被伤及的行人,所以此时,众人中火力最猛的还是桑埃托,他手中握着的是值班经理走前交给他的猎枪,还是古旧的散弹枪——打一发都不知会先炸着谁。 这一天极其难熬,一直到深夜枪声还不断,但是清晰可辨的,是偶尔路过的号令声。 反抗军自然是不敢号令的,那么能这么大声发令的,也只有德国军队的指挥官了。 秦恬注意到,每一次听到德语的号令,几个波兰人的手,都是握成拳头的。 她能想象,却无法感同身受,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自己的东方长相很自信,说来惭愧,却也幸运,德国人不屑杀黄种人…… 所以,她很安全。 直到外出探查情况的桑埃托突然抬回一个人。 一个全身是血的年轻人,他的肩头中弹,不知是从哪里滚下来,身上都是伤口,破旧的夹克也烂成了布条,滴滴血液顺着步伐蔓延进来。 “我可怜的孩子!”桑塔婶婶立刻上去,一把抱住那年轻人,秦恬发现他手里还紧紧的握着一支枪。 桑埃托累得不行,他擦把汗道:“我路过那儿的时候,前面德国人刚好路过,他们死的差不多了,我只救到他一个。” “桑埃托,不是我胆小,这人真的会是个麻烦。”卡瑟琳很担忧,“本来我们只要不露头,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桑埃托耸肩:“你要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能见死不救?” 秦恬和卡瑟琳都沉默了,没错,战争还没到泯灭人性的地步,这时候以他们的处境,就算看到的是一个受伤的德国人,说不定都会救回来。 “萨尔他们呢?”桑埃托转头问自己的两个同伴。 “你出去后,他们呆不住,也出去了,我让他们带上身份证明。”卡瑟琳答道。 桑埃托皱眉:“这么危险的时候,身份证明有什么用?!你只要一露头就会有子弹打过来!天,这黑灯瞎火的,上哪找他们去?” 卡瑟琳也紧张了:“什,什么?这么危险?” 桑埃托没回答卡瑟琳,埋怨秦恬:“恬,你看到外面景象的,你也不拦着。” 秦恬无辜道:“我那时候在照顾人,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此时都快夜里九点,那两人还没回来,三人顿时陷入愁苦境地,又不敢让桑塔婶婶知道,她此时全身心都挂在那个受伤的年轻人身上,而那些波兰伤员更是嘘寒问暖,像是对待一个民族英雄。 没错,某种方面讲,确实是一个民族英雄。 “帮,帮帮我……”年轻人忽然j□j道,“学校,他们往学校去了!” “你要说什么?”桑塔婶婶凑近了问。 “我们的教授,组织者,都在那儿,咳咳,整理……必须告诉他们,抄近道……德国人正在往那个方向去,沿途都有反抗军,他们没那么快到……” “要通知他们快撤退吗?”桑塔婶婶明白了,却犹豫了,她很想看向身后三个健全的孩子,但是她也明白,那三人都是留学生,没有道理让他们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出头。 桑埃托沉默了,他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得自己出动,想想外面的情况,微微沉吟一下:“你的意思,是不是走银橡叶路?” 年轻人吃力的点头:“对,那儿,那儿看起来被埋了,其实,其实还能走,抄近道……求求你……那儿是全华沙……全波兰知识的结晶……不能,不能让德国人毁了……” “哎。”桑埃托点点头,叹口气,握了握手里破旧的猎枪,“我这就去,你们……你们小心点……” “你才要小心!”秦恬道,“过去要多久?我们等你。” “大概十五分钟……如果德国人走的是瑟林大道,那么半个小时都到不了,那儿是伏击最多的,乱成一团。超过他们绝对没有问题。”那年轻人回答。 桑埃托不欲多说,他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了身份证明,拿着手电筒就跑了出去。 刚一开地下室隐蔽的门,即使隔着地毯,也能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枪声。 秦恬皱着眉,她并不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什么的,而是遇到这情况,她总会不由自主的难受。 一个走了,两个走了,什么时候轮到她? 如果白天的时候度日如年,现在有了牵挂,分秒都仿若一个世纪,熬了许久秦恬才发现,已经超过二十分钟,这时候的桑埃托,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又是十分钟…… 再十分钟…… 年轻人呆不住了,他的肩膀缠着绷带,其余部位都还完好,起身时虽然有点踉跄,但是毕竟年轻,已经恢复了一部分体力:“我,我要去看看……” “孩子!太危险了,你还受着伤!” “我的战友都死了,连那位朋友都不知情况,我不放心,即使是死,我也要看到那儿平安才行!”年轻人说着,挣扎着要往外走。 “小伙子!我跟你去!”一个波兰大叔站起来,他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缠着年轻人。 “路夫斯基,你的脚都肿成这样了,别拖人后腿好不?!”一个手肘扭伤的中年人站起来道,“我去!我腿还行!” 这么一来,几个受伤的波兰伤员一言一语的抢起来。 秦恬叹口气,这群人之所以一直在这儿不回去,不都是因为受的伤都不方便行动嘛,此时这样子,让人情何以堪,她看看卡瑟琳,卡瑟琳似乎也意识到这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只能自己站起来,叹口气道:“我可以去……但我不认识路。”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那就,麻烦你了。”他的表情有些悲壮,“我会用生命保护你!如果我在半路倒下了,而你看到了结果,无论他们安全与否,都请告诉上帝,他会转达给我的!” “好。”秦恬默然,她觉得还是烧给这家伙比较靠谱,二战的人如果都这样,上帝还不累死? 其他人都觉得多说无益,卡瑟琳表情有点不自然,她干涩的叮嘱了几句,就看着秦恬和年轻人走出了地下室。 年轻人名字很长,秦恬没心思记,就记了个简短的:“卡夫,等会你不用顾着我,两人自己保护自己才行,否则死的更快。” “我会注意的。”夜色中,卡夫的眼睛灼灼生辉。 这儿已经是被路过的地方了,真正的战场在前面,卡夫在夜色中熟门熟路的带着秦恬翻废墟过断墙,跑到一个貌似有通道样的废墟前,道:“这就是银橡叶路,波兰人的秘密通道。” 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秦恬无奈,天知道她此时紧张的快同手同脚了。 两人艰难的往前跋涉,途中还见到一两具尸体,夜色中卡夫的脸色有点凝重:“看来有德国人发现这条路了。” 废话么,秦恬无语,此时已经无路可退,就算前面德国人排队等着,他们也只能往前走。 还没走出银橡叶路,忽然一阵枪声响起,月色和火光中秦恬眼睁睁的看着卡夫身前猛的窜起一排烟土,那是子弹打在尘土中的效果,卡夫大吼一声:“快跑!”埋头就开始往前乱跑。 秦恬几乎是下意识的跟着他开始狂跑,她以为自己会惊呆会腿软,但是事实证明她爆发了,当脚边又窜起一排烟土时她甚至嗖的一下和前面的卡夫齐头并进! “我,我引开他们,你,你等会,往左,往左有,有地方躲……”卡夫喘着气,还没说清楚就猛的回身,朝着子弹飞来的方向一通乱扫,秦恬没办法,她只能趁此机会埋头狂奔,后面有狗叫声,还有德语的大吼声,是枪手拉援兵来了。 秦恬按照卡夫的话往左拐,那是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面竟然叠罗汉一样叠着一排排油桶,有些被撞翻了,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她上前敲了敲,感觉口干舌燥,背后一阵阵发毛,手都抖的不听使唤,果然这些油桶都是空的,华沙守军可真是没打算留点老底,全部打包带走……她努力忽略远处的枪声和狗叫,打开一个油桶就钻了进去,幸好她瘦,虽然被浓烈的汽油味熏得想死,但还是努力翻个身,关上油桶盖,通过盖上那个眼儿往外瞧。 刚看一会,就见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在眼前飞跑而过,是卡夫,他似乎往这儿看了一眼,又似乎没看,夜色太沉,月光太暗,她只能看着他的身影跑远,然后后面,两条黑背狂叫着追过去,紧接着就是三个高大的德国士兵。 一个德国士兵追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手里握着枪,一步一步的往这儿走来。 几乎不用等他来搜查,秦恬就已经被绝望席卷了,吾命休矣!她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这儿,德国士兵一旦有了怀疑,就绝对不会放过这儿每一个油桶。 她甚至考虑着自觉点自己打开油桶会不会被留下一条命,但是她太紧张了,全身都僵硬,即使脑子拼命撺掇着手,手还是无法往前推一点。 士兵越来越近,她甚至能看到他眼睛里的蓝光。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在看什么?!” 士兵一怔,往旁边看看,刷的立正道:“报告长官!我怀疑这儿藏有反抗军同伙!” “恩……”那声音略有些磁性,微微沉吟了一下,“我怀疑那个反抗军正跑向他们的大本营,你去找人跟过去,这儿我来就行。” “可是长官,这儿藏着的万一……” “呵。”那声音笑了一声,“没事,你去吧。” 士兵没有犹豫,大声应是,然后转身就跑开了。 秦恬不知道自己这是获救还是从地狱第一层掉到地狱最后一层,她只能静静的瞪着。 那声音又传来了,波兰语:“放下武器,乖乖爬出来,否则……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卡擦一声,秦恬全身都发麻了,那不是保险栓拉开的声音,是火柴……这哥们想用火攻,自己还该死的全身都在油桶里! 不知道这一烧等火熄灭了自己会是几分熟。 秦恬认命了,她决定听话。 油桶很狭窄,再苗条也会活动不便,更何况这么滑,这么黑,秦恬挣扎了两下,还没往外探,油桶盖猛的被拉开,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秦恬瞪大眼,看了会枪口,然后僵硬的往上看,还没看清握枪的人什么样子,他又呼的关上了油桶盖! 她傻乎乎的盯着油桶盖发呆,这是什么?猫捉耗子?打地鼠?杀就杀吧,耍着玩么? 正纠结时,忽然外面又有洪亮的报告声:“报告长官!列根少校已经带人包围了华沙大学!问您这儿是否需要帮助!” 那人轻描淡写道:“不需要,走吧。” “是!”噔噔噔跑远的声音。 秦恬更加纠结了…… 那人沉默了一会,忽然用波兰语问:“亚洲人?” “恩。” “哪国人?日本?” 秦恬张张嘴,却把脱口而出的答案咽了下去,不是她不爱国,她需要知道自己怎么回答才最安全。 她不记得德国什么时候和日本勾搭的,但是二战初期双方似乎就很密切了,在德国人看来,日本是一个盟友,而此时日本正在亚洲和中国死磕,如果说自己是中国人,难保这人不会一时图个方便把自己直接交代在这……从刚才拿火柴威胁人的举动看,这哥们是个心狠手辣的,而且身居高位,不怕法律…… “我,我是……”她艰难的张口,那个日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她放弃一般的垂下头,低声,却坚定的说,“中国人,我是中国人。” 那人又沉默了一会,说话了,声音柔和了不少:“其实你可以说你是日本人。” “不,我不是。”秦恬已经感觉到脖子在发麻了,但是身心的舒爽却更加让她开心,“我就是中国人,日本正在侵略我的祖国,我以假扮他们为耻!” “呵,很好。”油桶忽然又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一束强光,秦恬眯上眼,不敢看外面,只能用手挡着眼睛默然不语。 “出来。” “啊?”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诶?!” 国歌 这是一个典型的日耳曼美男子。 深陷的眼窝中,大小适中的眼睛里是海蓝的瞳色,即使是夜色中也能看出他皮肤的白皙光洁,笔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尖而微翘的下巴,帽子下隐约可见几缕金色的发丝。 秦恬通过自己只到堪堪到他肩膀的悲催对比判断出这哥们少说一米八五,却一点也不显壮,腿长的让人羞惭,典型的九头身黄金比例。 再加上那身岩灰色的陆军军装…… 秦恬暗自点头,后世德国背尽骂名,却从没有人对他们的军装有丝毫不爽,果然是有理由的! 二战片中扮演德国军人的总是不那么光彩的形象,连带着穿那军装的也必须猥琐一点才能满足看客的正义之心,可是现在当她直面这身军装的冲击,还是有一种尖叫的冲动。 秦恬不懂怎么判断德国的陆军军衔,只能跟在后面暗自忐忑的猜测。 “你会说中文吗?”前面那人走在废墟中好似闲庭信步,显然他对自己手下的“清扫”能力非常自信,连问话都是柔和的。 秦恬点点头道:“恩。” “说两句来听听。” “那个,我说了,你听得懂吗?”秦恬自认她即使身为亚洲人都没分清过日语和韩语,一个欧洲人听中文能产生什么感觉? 他顿了顿,微微转身,秦恬看到他手还似有若无的按在腰间的枪上。 妈的!这分明是还怀疑自己啊!不说就没命啊! 秦恬没好气的用中文道:“去死!“ 他歪歪头,眼里笑意盈然:“你在跟我说再见吗?“ 秦恬这才想起,中文发音的去死和德语口语的再见几乎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你对一个德国人说去死他会以为你在跟他告别。) 随便骂个人都能碰上如此“美好”巧合,秦恬不禁为自己的才华拜倒,她只能踌躇一下道:“差不多,是再见的意思吧。”你都去死了,当然不会见了! “哦。”他一副很好学的样子,点点头,“你的声音很好听,中国姑娘都这样吗?” “……”感觉自己在跟一个日本鬼子说话,听着像是,你们中国花姑娘都这样吗? 秦恬摇头,拒不说话。 “波兰语真累。”他道,“你似乎也不大擅长波兰语,会英语吗?或者别的什么的。” 秦恬回味了一下,忽然发现,现在的自己似乎非常牛逼。 这身体的记忆自带了德语法语和一些残破的中文,而自己带着中文英文和一些残破的德语并且学了一些残破的波兰语,也就是说两相结合一下自己有着流利的德语法语中文英文还有残破的波兰语……喵的复合型人才啊,这时候穿回去该多美好! 考虑到法语自己还没什么机会实践过,秦恬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讨好下这家伙,她用德语道:“或许你可以换回你的母语。” “哦?会说德语?”他来了兴致,“听起来似乎是柏林口音,你去过德国?” “是的,我在德国上的大学。” “那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来找哥哥,他来这儿上的大学。”说到素未谋面的秦九,秦恬有些低落。 敏锐的察觉到秦恬的变化,他问道:“你哥哥?是那个跑过去的人?” “不,他不在波兰了。” “你来找他,他却抛下了你?” “不是!”秦恬觉得这人有点查户口的天分,略有些不满,“他回祖国参战去了!” 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 首先,她不该这么冲,这人还握着自己的小命,接着,她不该用这么冲的语气说一个要命的事实! 日本是德国的盟友,它正在和中国死磕,而自己的哥哥,巴巴的从波兰跑回中国去磕小日本了,现在的自己,又有帮助波兰反抗军的嫌疑。 秦恬!你还可以再傻点!你的嘴还可以再快点! “哦,不错。”淡淡的声音传来。 等着吃枪子的秦恬有些回不过神,既然那人没什么表示,自己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去问你为什么不杀我,眼见艾森豪芬在即,她心里一点点雀跃。 “艾森豪芬,就是这?”那人摸着下巴,看着即使经历战火依然富丽堂皇的酒店外围,“恩,是个不错的地方。” “呵呵,您事务繁忙,我就不请你进去喝茶了,谢谢你。”对于这次惊魂,秦恬还是有些后怕的,首当其冲得感谢这位仁兄不知为什么的特别优待。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忽然拿出一个本子一只钢笔,非常认真的问。 这是笔录啊……秦恬不敢怠慢,慢慢道:“秦恬……哦不,恬?秦。” “秦恬,恩,中国人的名字顺序,会写吗?”他把本子递过来。 秦恬只能一笔一划的把自己名字写在上面,她的字不算漂亮,但是对于自己的名字还是练的很熟的。 “很好看。”他接过本子看看,微笑的点点头,又抬头道,“礼尚往来,我的名字叫奥古斯汀?冯?卡尔曼,陆军上尉,很荣幸为您服务。” 秦恬看着奥古斯汀走远的身影,被冷风吹过,感觉周身发冷。 一旁有人叫她:“恬!恬!” 她猛地回头,看到卡瑟琳正缩在大门旁的一棵树下喊她。 她几乎想也不想的扑过去,一把抱住她,就开始掉眼泪:“卡瑟琳,我的天那!” “恬,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是一个德国人把你送过来?” “我们还没到,就被发现了,卡夫让我躲起来,他引走了德国人,可是我还是被发现了,但这个人,他没有杀我,反而把我送了回来。”秦恬说的断断续续,她忍着哭意,抽噎。 “别哭,别哭,谢天谢地还有你回来了。” “桑,桑埃托呢?” “他们仨都回来了,桑埃过去的时候已经迟了,德国人把那些教授还有组织者全抓了起来,他没办法,只能回来,路上危险,他回来的慢了些。” 听说桑埃托没事,秦恬略微放下了心,两人回到地下室,听到秦恬说的经过,又是一阵唏嘘,庆幸秦恬长着一张十足东方姑娘的脸蛋。 桑塔婶婶红着眼睛,为卡夫祈祷。 第二天早上,德军正式进城。 这个千疮百孔的城市已经没有了任何实际意义,对德军来说也只是祈祷象征的作用,很快他们一系列的政策会把华沙变成地狱,德国政府强行勒令还有能力的店家尽快营业,于是这一天,经理回来了。 他瘦了一大圈,脸色很憔悴,显然也被战火吓的不轻。 员工很少,跟经理交涉的德国人允诺不久后会带来很多劳力,于是经理表示,他只收波兰人。 “妇孺,儿童,随便什么,只要是波兰平民,我都可以雇佣。” “你以为你这儿是收容所吗?平民自会过他们的生活,到时候给你带来了人,你就接收着!”德国军官语气强横,“快点打扫,整理出最好的房间,我们的长官到时候会来住,晚上还要宴会,如果没有准备好,什么下场,不用我说吧。” “是是是!”经理用生涩的德语应着,他左右看看,在德国军官手里塞了一叠钱,似乎是马克,“还是请您多关照关照,那些失去父母的,十几岁的孩子们,还是可以雇佣的,他们灵巧,肯干,吃的少,我们需要的。”他说的时候表情很谄媚,似乎就是那种发战争财的黑心老板,可是一旁的人都看得出,他是想为那些孩子提供一个避风港。 “孩子是波兰的希望!”桑塔婶婶曾经说过。 德国军官一本正经的收了钱,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广播声,有些嘈杂,先用的德语,快速的说着什么,德语一般的人都听不清。 军官一听,就准备走了。 “啊,长官,您这是有急事吗?”经理假意挽留。 军官一顿,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回头道:“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跟我一起去,一批反抗者将在毕乌索茨基广场被枪决,很快,马上。” “什么?”经理脸色变了变,他笑不出来了,只是惨白着脸道,“那么,那么,不打搅您公务,请慢走。” 两个军官走后,经理有些失魂落魄的转身,看到后面一群失魂落魄的人。 这一次,五十多个在华沙的员工,只回来了十个,再就是五个留学生还有桑塔婶婶,大厅沉寂了一会,经理涩然道:“放你们半天假,我们,去那儿,看看。” 桑塔婶婶流着泪,由卡瑟琳扶着,一行八人连酒店门都没关,慢慢走向广场。 广播由快速的德语很快变为了波兰语,然后就缓慢而严肃的反复播报着这条消息,反抗者将在毕乌索茨基广场被枪决。 沿途,越来越多的波兰人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从废墟中,地窖中甚至下水道中,大多衣衫不整,形容枯槁,寒风中灰尘漫天,所有人都瑟瑟发抖,他们表情很平静,平静到麻木,麻木到让人能感到其中深深的悲伤。 这些人中,有多少人,失去了儿女,亲友,丈夫,妻子,父亲,母亲,情人,又有多少人,将会失去,儿女,亲友,丈夫,妻子,父亲,母亲,情人? 三三两两的波兰人一路都在出现,逐渐的汇成一支人流,他们从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建筑物中涌来,安静的在广播声中,围在了广场四周。 广场中央,德军严阵以待,他们的坦克还在冒烟,他们的枪管还没退热,每个士兵的表情都那么冷酷而犀利,有一些人看着波兰人的表情,似乎有些跃跃欲试,仿佛是希望出现一两个热血不长眼的,能给个广场带来点别的声响。 一圈持枪的德国士兵将前来观刑的波兰平民拦在外围,中央,将近四十个波兰人带着手铐站成了一个方阵,六七人一排,有六队。 秦恬眯起眼,她忽然发现,就在最后一排,那个曾经遇到过的自称大学教授的中年人也在其中,那时他领导着自己的学生在等待德国军队的进来,好给他们最后一击,没想到现在,却在这种场景下,又看到了他。 他抬着头,睁大眼睛看着四周,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即将到来的事情影响,从容而淡定,嘴角甚至有一抹微笑,他看着四周的人民,看着曾经包围着广场的房子的废墟。 一个德国军官走到一辆坦克上,大声的说了一段话,大致意思就是与德国作对没有好下场,这就是证明! 接着,在一声号令后,第一排反抗者被带到了广场,他们站成一排,对面是等数的端着枪的德国士兵。 “砰!“ 几乎没有给人缓冲的时间,六声枪响汇成一起,回音还在回荡,地上已经多了六具尸体。 “呜!”桑塔婶婶猛的捂住嘴,她眼睛通红,不断的呜咽……就和旁边众多女性一样。 第一排后,等士兵清理了尸体,下一排也要被带上去。 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以一个高昂的曲调开头,在寂静的广场中特别突兀。 “波兰没有灭亡 只要我们一息尚存 波兰就不会灭亡 举起战刀,收回失地 前进,前进,冬布罗夫斯基… 从意大利到波兰 在您的领导下 我们将亲如一家” 声音出现的太快,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那激昂的男声的主人已经被一个德国士兵提了出来,正是那个大学教授,他被扯到中央,一枪击毙,此时旁边那些反抗者也开始跟着唱: 我们跨越维斯瓦河, 渡过瓦尔塔河 成为真正的波兰人 拿破仑已经告诉我们 如何去取得胜利 前进,前进,冬布罗夫斯基… 就像恰尔涅茨基到波兹南 结束瑞典人的占领 为了保卫我们的祖国 我们将渡海归来 恼羞成怒的德国军官大喝着让他们停止,可是这些人却越唱越欢,紧接着周围的波兰人也开始合唱,他们拉着手带着微笑,激昂的唱道: 德国人、俄国人都无法阻挡 长剑在手的我们 团结就是我们的格言 祖国仍会属于我们 前进,前进,冬布罗夫斯基… 让我们一齐宣布: 奴役已到尽头! 我们拥有经历了拉茨瓦维采战役的战镰 哥斯的领导,和上帝的庇佑 前进,前进,冬布罗夫斯基… “住嘴!你们都给我住嘴!”德国军官朝天放了一枪,却无法阻止歌声越来越响,成千上万的波兰人在大街小巷,在广场四周唱着他们的,他们都热泪盈眶,枪声就好像是伴奏。 一排又一排的反抗者被枪决,紧接着清理尸体的步骤也没有了,他们快速的枪决了所有反抗者,地上堆成小山的尸体似乎更加刺激了周围的波兰人,他们唱的更响了: 德国人、俄国人都无法阻挡 长剑在手的我们 团结就是我们的格言 祖国仍会属于我们 前进,前进,冬布罗夫斯基… 让我们一齐宣布: 奴役已到尽头! 我们拥有经历了拉茨瓦维采战役的战镰 哥斯的领导,和上帝的庇佑 前进,前进,冬布罗夫斯基… 父亲对女儿Basia 激动地说: 听啊,我们的战士们 敲响了战鼓 前进,前进,冬布罗夫斯基… 在波兰组成的洪流中,华沙的一切废墟都显得苍白,站立着的上万波兰人告诉德国人,他们不曾倒下。 华沙不曾倒下。 而此时,对于这些照顾自己,升华自己的波兰人,除了泪水,秦恬无以为报。 原因 第二天,德军进行了盛大的阅兵。 被扫清的主街道上,一个又一个方阵在激昂的乐声中走过,步兵,坦克,装甲,摩托还有骑兵,在围观波兰人低低的惊叹声中,极为威武的走过检阅台。 不得不说,那成群的坦克装甲摩托给了波兰人很大的震撼。 他们终于看清了打败自己的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钢铁洪流足够形容这样的对手,相比之下德军骑兵的方阵夹在其中更像是个仪仗队,一个毫无战斗力的装饰品。 而事实上,波兰人的主要战斗力,就是这个看起来很像装饰品的骑兵。 他们可以不甘,可以怨恨,但是却不得服气,这样的洪流,有着太强的战斗力和震慑力,骑兵无可奈何。 由于晚上有德国军官的宴会要在艾森豪芬举行,秦恬只能抽空望两眼,即使这么两眼也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相比曾经见过两回的祖国的大阅兵,这种程度和规模自然不足挂齿,可是亲临现场的感觉却是电视无法给的,更何况,这些路过的士兵带有实质的杀气,那些庄家坦克有着浓郁的血腥味,烟熏火燎的痕迹无法彻底洗去,血迹发黑沾染在上面,于是这些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凶器从外观上和内在上都让人战栗。 秦恬一直到宴会前,还心不在焉。 她首次在重大宴会前被派往第一线,也就是在宴会厅负责端酒和上菜,天知道她一个月前最后一次工作还只是一个厕所门口的清理工,拿着拖把慌里慌张的躲避那些华沙上流,遇到问话都会紧张一下,唯恐生涩的波兰语闹了笑话。 可是现在,不仅因为人手不足,更因为流利的德语,她成了十五个临时侍者的头头。 这十五个临时侍者中,有五个就是她以及凯瑟琳等几个留学生,本来他们就无法负责厨房事宜,而剩下十个,是那个德国军官抽调来帮忙的后勤兵,目前看来还是足够和蔼可亲的,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手脚利落,也踏实肯干,虽然那身军装还是足够压迫。 他们对卡瑟琳很感兴趣,虽然没有不礼貌的举动,但是言语上的调笑总是免不了的,卡瑟琳是中立的瑞士人,长得也是小美女一个,对于战争中很久不碰女人的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自然有巨大的吸引力。 卡瑟琳很害怕,她虽然至今没有见到德国士兵对妇女有什么不道德的行为,但是总是本能的害怕。 秦恬也没办法,德国国防军的口碑虽然确实不错,但是战争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不可能去为了不确定的事情为德国小伙子辩解。 晚上才四点半,那些军官们就陆陆续续的来了。 秦恬和卡瑟琳穿着男式侍者服站在长形餐桌的两头,秦恬站在主座边,因为她对德语最为精通,可以最快应对最大那位军官的要求。 随着军官们一个个进来,秦恬不禁感叹,德国军官团果然名不虚传。 德国军队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传统,就是保持着一个由容克贵族组成的军官团,他们有着优质的文化素养和艺术修养,算得上是文武全才,在他们的带领下德国陆军的军纪言明并且军风良好,正是因为这样的传统才使德国军队一直有着强悍的战斗力和良好的口碑。 而现在,近距离观察这些军官们,不得不说,无论什么社会,处于高层的人总是有着优质的基因。 瞧那些进来的军人,无论青年大叔,都有着一副诱人的皮相和身材,秦恬不禁腹诽,要是小日本的军官团有这么张皮相,说不定后期不会成了被谴责的主力。 进入宴会厅,这些军官完全卸下了在外冰冷严肃的表情,轻松的谈笑着,相互之间谦让着坐下,三十多个军官坐满了长条桌。 秦恬没敢盯着这些魔王看,他们表面谈笑风生,被血洗练过的内心不定怎么阴暗,说不定多看两眼都会被杀。 大概快五点时,最大的头头来了。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德军上将在很多军官的跟随下走了进来,他长得很普通,脸颊光溜溜,身材中等,眼神也颇为平和,或许略显犀利,只是在这轻松的氛围下不那么明显,他和他身后的一个年轻军官笑着说着什么,一进餐厅,所有到场的军官都集体起立,向他注目。 他敬礼后,全体军官回礼。 这是德国陆军的一个习惯,上级先敬礼后下级再回礼。 这就是布拉斯科维兹上将,德国第八军军长,接受了华沙投降的德军总司令,在此之前秦恬从未听说过的一个德国将军。 她对德国将军的认识也只停留在隆美尔,古德里安什么的上面,她还以为这次会见到的是闪电战的创立者古德里安,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位上将。 不过对她来说,谁来都一样,伺候好就行。 她回忆着经理的教导,在布拉斯科维兹向她走来时,就要去拉开主位的凳子,却被他身后一个军官抢先一步,拉开了凳子后,这个年轻军官回头对她严肃道:“作为副官,我需要对将军的安全负责,所以你不需要在这儿等候,做你该做的去。” 秦恬瑟缩了一下,点点头退后一步表示清白,然后又苦恼起来,她该做的就是在这儿照顾大BOSS,现在被他的副官赶开虽说情有可原,可是却也出乎意料,现在自己该做什么,难道撒丫子找经理? 这也太傻了,好像被欺负了告老师似的。 这时,菜也上来了,一个个精美的盘子盖着银色的盖子被推车推了出来,秦恬总算找到了事情做,她和卡瑟琳上前把盘子一个一个放在那些军官的面前,然后把盖子一个个打开。 热气腾腾的小羊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是在场却没一个动手,他们看着自己的将军,等待将军的饭前发言。 布拉斯科维兹刚喝了一口开胃酒,微笑道:“显然在这么紧要的时候发表什么演讲是不人道的行为。” 军官们笑着赞同。 “现在再没有比小羊排重要的事了,以这个餐桌为战场,我命令大家,战斗吧!”布拉斯科维兹举起手里的酒杯,“为了德国!” “为了德国!”军官们也举起酒杯。 秦恬疑惑,这些人竟然没有说嗨希特勒,还真是神奇,果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么…… 开动时没人说话,满场都是刀叉动的声音,随着小羊排后就是汤和甜点,这时候渐渐有人开始聊天了,随着上将也和旁边的人开始低声交谈,说话声越来越多,吃饭时严肃的气氛也渐渐被打破。 秦恬没敢去注意这些人在说什么,知道太多了也是一种罪,她宁愿自己无知点,只知道此时的气氛还是很轻松的。 却在这时,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所有话题:“这真是吃饱了撑着!” 竟然是布拉斯科维兹上将,他满脸不满,拳头抵着桌子,似乎还想敲两下。 “将军,请冷静,这道命令收到时我们也很惊讶。”旁边的中年军人劝道,看来是在报告刚刚收到的命令。 “哼!”上将深呼吸两次,面色不渝,他喝了一口红酒,问道,“确定是说要我们去执行?” 没等手下回答,他又补充道,“执行那么毫无意义的,丑恶的,多余的任务?” 手下很无奈:“党卫队会协助我们。” “协助?哼!我看如果没有我们,他们单干会更有激情一点!”布拉斯科维兹似乎有些激动,“这是在败坏陆军的名声,屠杀无辜的犹太平民,陆军的荣誉会毁在那帮侩子手手上!” 屠杀犹太人?!秦恬一惊,猛的抬头,她都要忘了,波兰人可是一个犹太人聚集区,她忘不了水晶之夜后随着一群犹太人逃往波兰的情景,之后她想的都是战争的大方向,却忘了那些重要的细节,比如说,波兰的犹太人的安危。 波兰的犹太人在二战期间被疯狂屠杀,这不是秘密,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那么,莉娜怎么办,那些和她一起来的犹太人怎么办? 她不禁要苦笑,又一件无能为力的事情诞生了,她不是摩西不是救世主,她该怎么做? “先暂时压下别动。”布拉斯科维兹道,“回去后我会联系元首,看有没有转圜余地。” 他环视全场:“在场的都是我们国防军的精英,虽然说对祖国忠诚是必须的,但是我要提醒各位,我们战争的正义性,在于要为德国获取生存的空间,而非做那些吃饱了撑着的事情,明白吗?” 众人纷纷点头。 秦恬这才明白为什么在场的军官不在饭前嗨希特勒,一直有资料说二战时期纳粹党和国防军同床异梦,看来确有其事。 不过这位上将也真是口无遮拦,希特勒爪牙何其多,他以为在这儿说着就没事了吗,还是说他认定自己的反政策不会招来希特勒的而报复? 目前还只是一次单纯的宴会,军官们吃完了饭,既没有女伴也没有准备表演,顶头上司心情也不好,众人只得饭后结伴离去,再安排华沙的军队布置等善后工作。 秦恬正和几个侍者收拾东西,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秦恬。” 发音还挺标准,她回身,看到身后站着个眼熟的德国军官。 何止眼熟,简直刻骨铭心:“额,奥古斯汀?冯?额……” “奥古斯汀?冯?卡尔曼,”他替秦恬说完,微笑着看她窘迫又紧张的样子,道,“借一步说话好吗?” 秦恬左右看看,那几个侍者正担忧的看着自己,她安抚的笑笑,放下手中的抹布,在围兜上擦擦手,跟着奥古斯汀走了出去。 外面有些冷,秦恬不禁有些瑟缩:“请问,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想聊聊。” “啊?” “我刚才吃饭时看到你站在那儿,似乎很注意将军的话。” 秦恬刷的一下就被吓着了,她连忙摇头,结巴道:“我,我没有很注意,只是,只是他说的太,太响。” “我明白,不过你似乎很在意这些消息。” “不,我,我没有,我又不是犹太人。”秦恬连忙否认,这家伙没事观察自己干嘛,闲的蛋疼吗?汉克叔叔的手艺还吸引不了他? “不在意就好。”他虽然还在微笑,但是门内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显得笑容那么假,“我担心你为了朋友什么的,做些不该做的事。” “什么意思……” “以后针对犹太人和波兰人,我们会有一系列的政策。”他顿了顿,道,“你身为留学生,只要老老实实的,就会很安全,如果你做些不该做的,那么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是情有可原的……懂我的意思了吗?” 秦恬快疑惑死了,这人为什么特地提醒自己,她当然不会傻乎乎的以为这个德国军官,容克贵族,至今自己见过最帅的军官会对自己一个黄种人一见钟情,但是也不至于对自己这么好。 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秦恬小心翼翼的点头道:“谢谢您的提醒,我,我会乖乖的,但是,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你……” “为什么我来提醒你?” “额,恩……” “因为啊,”他眯起眼,像只日耳曼狐狸,“我喜欢中国,就这样。” 秦恬一直到躺在床上时还在纠结,喜欢中国?这是理由吗? 话说这应该是个理由,但是不是她妄自菲薄,这个年代的中国,上数五十年下数五十年,都没什么值得外界喜欢的,要是说什么古老的文明什么的,那都是国家强盛后对外宣传得来的世界映像,国家贫弱,人民穷苦,这样窘迫的国家,谁闲着没事干去夸赞啊,更何况是一直不把东方当文明社会的西方人。 所以怎么想,怎么牵强…… 于是秦恬翻来覆去,一直没睡着。 开始 其后几天,虽然艾森豪芬被指定为德军高层专门的聚会场所得以暂时安全,可是即使身在其中,秦恬还是能感受到外面的白色恐怖。 每一天来上班的波兰同事都会满脸惊恐的诉说他们在路上的所见所闻。 前面路人走着走着,忽然一辆军车在他身边停下,下来几个德国士兵,二话不说就把他逮捕了,连原因都没有。 波兰人看到德国士兵必须脱帽避让,等到德国人走过后才能继续行走,否则就会招致一顿喝骂甚至是子弹威胁。 走在路上,巷子中废墟中楼道中时刻都会传来枪声,还有波兰人在拼死抵抗,每走一段路都能看到还来不及清走的尸体。 大多都是波兰人的尸体。 同事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这么多天了,这样的情景还是无法看习惯:“还有一个士兵,我只是路过,他突然用枪拦住我,对我叽里呱啦说话,我当然听不懂,只是拼命的去掏自己的工作证,他太吓人了,我手都在颤抖,差点掏不出来,我以为我要死了……还好,我还是拿出了工作证,他看了以后才准我走。” 工作证,一个小小的证明文件,经理为了员工的安全特意问负责他们这儿的德国军官要来的,他要求所有人随身携带,算得上是一个护身符,事实上真的派上了用场。 德军屡次带队在整个饭店搜查,弄得整个饭店鸡飞狗跳,理由是查反抗军余党,酒店的人自己心里知道,这个德国军官频繁光临的地方,谁敢收留波兰反抗者。 外面德国依然在波兰的领土上高歌猛进,苏联趁机进入大捞好处,广播中波兰的流亡政府拼命往罗马尼亚逃窜,谴责和噩耗源源不断,前来用餐的德军士兵也一天比一天喜气洋洋。 而工作着的波兰人也只能强打精神,忍着心中的悲痛。 一天,卡瑟琳在外采购回来,突然抱住秦恬,哭道:“恬!我们的教授被抓了!” “什么?”秦恬一头雾水。 “德国人把所有的教授集中起来,全部抓到卡车上带走了!”桑埃托放下一麻袋的货物,咬牙道,“他们说大学是反德学术的温床,是反德运动的出发点,那些教授毫无准备,被突然冲进去的士兵抓住带走了。” “带,带到哪?”秦恬脑中瞬间出现一群人被抓住带走集中在森林里杀光的场景。 “不知道。”桑埃托很愤怒,“他们都是一些老教授,德高望重,为了波兰的教育独立一直在奋斗,德国怎么能,怎么敢……” “嘘!”秦恬食指竖在唇上,她没有在华沙读书,没有见过那些教授,但是她不难体会这些学子的痛苦,这不是后世学生不学生老师不老师的中国,虽然西方学术氛围一向轻松中有着对知识的严谨,但是正因为教授的博学和亲切才能带来这样的氛围,学生虽然活跃,却对教授有着绝对的敬佩和爱戴。 这样的伤心,情有可原。 但是却不能在此时此地表现出来,德国的情报系统,秦恬不敢挑战。 桑埃托闭上嘴,愤怒的砸了一下桌子。 晚上,又一个宴会了,这一次,岩灰色的军装中,多了不少窈窕的身影。 总要有波兰人来缓和关系,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交际花儿们。 华沙演艺团的台柱换成了一个叫安杰丽卡的女人,她高挑,妖艳,笑容销魂,穿着桃红色的露背长裙在军官中穿梭调笑,给长久不碰女色的军官们带来了极大的诱惑和快乐。 另外还有几个曾经只是华沙上流社会的中流贵族,他们不像上流那般能够得到最新消息借着特殊渠道离开,逃不出去的他们既没了往日的权利和地位也没有扶持他们生活的交际圈,于是这些不受平民喜爱的人群就只能攀附上这座城市新的统治者。 波兰语和德语甚至还有法语在堂皇的宴会厅中涌动,秦恬端着盘子,已经非常习惯于自己的工作,她甚至算得上是个高级人才,法语,德语,她都能听懂。 “奇怪。”一旁的卡瑟琳小声道,“这样的宴会,竟然没有肖邦。” 艾森豪芬常备的宴会曲中主打的就是肖邦,可是自从德国人来以后,就一直没出现过,秦恬细想一下肖邦所代表的含义,就觉得情有可原:“肖邦是波兰的民族英雄,他的作品大多是爱国歌曲,德国人不会允许他们的宴会有肖邦来挑场子吧。” “歌曲而已,摒弃了其含义,单纯就作品讲,肖邦的作品也是数一数二的啊,为什么要这样?”陶冶在西方自由气息中二十年的卡瑟琳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而对于文字狱j□j都有深刻了解的秦恬同学则很能理解,但她无心解释更多,只是简单道:“文化j□j罢了,就比如占领你的人不够,占领你的心才是真的占领,有肖邦在,波兰人永远都不会真正屈服。” “没有肖邦,波兰也不会屈服。”身后,一个刚刚换了酒杯的服务生低声道,他是混血儿,有一半波兰血统,还有一半是犹太。 “你们行了。”秦恬是永远的小心为上,“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那边,眼看一圈军官的酒杯就要空了,秦恬赶忙拿上一瓶红酒和香槟,把盘中的空杯斟满,上前微微躬身,要的就直接拿了自己喜欢的,不要的就会挥挥手。 演艺团的表演一直在进行中,只不过人们关注的都是些别的东西,而此时,安杰丽卡款款走上舞台,对着四周微笑示意后,磁性而微沉的声音响起,像极了后世小野丽莎的声音。 那是一首波兰民歌,唱的是波兰春天的美丽,那低低的声音悠然的赞颂着花的开放和山丘的新绿,不得不说他们选曲非常谨慎,这种不咸不淡的题材最是保险。 秦恬当然不会聚精会神的听歌,她穿梭在人群中递酒送点心,偶尔还要听取一些特殊要求,很多德国人要求一些德国特色的美食,秦恬只能一遍遍的解释,为了保证香肠味道,大厨必须炖很久什么的…… 好不容易应对完了德国军官,那些波兰贵族也在那儿出幺蛾子,什么波兰名酒为什么没上,什么某某奶酪不再正宗是不是掺水。 妹儿啊!秦恬陪着笑心里却在腹诽,一群卖国贼,没在你们酒里洒敌敌畏已经很好了,还要求那么高,有本事自个儿做去啊?! 精神高度紧张之下,她很难注意军官中有没有那个奥古斯汀,甚至压根没想起过,倒是卡瑟琳比她还要注意,忽然拉住她指着一个方向道:“恬!那不是对你很照顾的那个军官吗?你不用去谢谢他什么的?” “不,不用了。”别说秦恬压根没想感谢,就是靠近一步她都觉得难,以前她就是个不怎么拉的下脸的人,表面上脸皮很厚大大咧咧,其实却闷骚的紧,此时要她以一个小侍者的身份去感谢人家一个上尉,别说阵营,光性别差异就怪让人想入非非的,特殊时期,这种误会她要不起,又不是上演二战版流星花园。 她也没杉菜那么傻大胆的个性。 她疑惑的是,卡瑟琳怎么就不怎么怕的样子呢,明明德军进城的时候,吓得流眼泪的是她,现在怎么反而这么放松了。 “卡瑟琳,不是我说你,别老这么不小心,这群德国人我们惹不起。” “我当然知道惹不起,但是你看,他们也没把我们怎么样啊,而且,你没觉得这些军官比那些以前的波兰所谓贵族还要有气质吗,比起他们,那些病怏怏的波兰贵族男人简直什么都不是。” “no……”秦恬抚额,郁闷的连英语都飙出来了,果然花痴这个种族是不分时代和国籍的吗,“你别看他们这种场合温文尔雅,出了门上了战场,或是你一不小心惹了他们,下场有你受的。” “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卡瑟琳睁大眼。 秦恬噎住,她终于明白问题在哪了。 她畏畏缩缩小小心心,全是因为接触了太多后世的二战片,里面德军的各种残暴都有领略,就算是夸大也让她胆寒,这样的印象带到现在,被战火一洗练更加刻骨铭心。她心知在这时代根本没有真正保命的秘籍,唯有小心才能有最大希望。 但是卡瑟琳他们不知道啊,甚至他们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了,只要等形式好转,波兰政府正式投降,他们就能卷起包袱回家了! 目前情况确实如此,今天之所以如此隆重的庆祝,就是因为前线传来消息,波兰最后一座顽强抵抗的城市格丁尼亚停止了抵抗,波兰完全被苏德瓜分,就差最后一步,德国已经在准备建立波兰总督府,统治德占区。 对于在场的德国军人来说,这是意料之内的消息,布拉斯科维兹将军只是简单宣布了一下,就在欢呼声中匆匆离开,留下满场雀跃的中青年军官和表情僵硬苍白的波兰贵族。 就连这些德国军官可能都以为,战争结束了,德国占领了波兰的一部分,他们可以和父老乡亲宣布他们的胜利和荣誉了。 可是,只有秦恬知道,这一切才刚。 希特勒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他的党卫队还没大展手脚,犹太人还没受到教训,德国还没有……称霸欧洲。 凡是挡在他前进道路上的东西,都会被他的铁甲洪流,绞杀,撕碎,扔进地狱里。 撞见 深夜,客人们或是进了客房,或是三三两两离去,留下已经忙碌了一天的服务员开始清扫残羹。 秦恬嘴里被白面包塞得鼓鼓囊囊的,一边嚼一边把盘子里剩余的食物整理出来,还完好的就放到袋子里,其他的倒在桶里,再把盘子放在推车上让人运回洗碗间。 桑埃托又一次推着空推车走进大厅,他小声对秦恬道:“恬,外面有人找你。”说罢看看秦恬受手上满剩余食物的袋子,“这些食物你先拿着,我会跟经理说的。” 收集剩菜是经理布置的任务,酒店的物资都被德军控制着,想要帮助一些波兰人,必须做的隐秘一点。 秦恬拿着袋子走到后门,厨房扔垃圾的通道那儿,在外面看到一个瑟缩在门边的身影。 就着门边的路灯,秦恬走近两步,终于看清来人,她揉揉眼,迟疑却肯定道:“莉娜?” 那人抬头,看清秦恬后,低泣一声扑了上来,却在拥抱前硬生生刹住车:“恬,恬你还好吗?” “这应该我问你吧。”秦恬迎风闻到一股诡异的味道,又看她的样子吗,明白了为什么莉娜不扑上来。 太脏了,她身上裹得格子大披肩已经看不出本色,就好像一坨泥包在她的身上,她灰头土脸的,已经两颊深陷,路灯下,双眼无神,只是在看到秦恬时,微微有了点神采。 “莉娜,我听说满城都在抓犹太人,你,你怎么样?”秦恬上前一步扶住莉娜,于是那黏腻的触感和诡异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皱了下眉。 “恬,我们四处躲藏,我实在没办法了……” “你需要什么?你们还好吧,那些一起来的人呢?” “我妈妈也来了,她没找到爸爸,我们,我们躲在……躲在……”莉娜顿了顿,“我不能告诉你,但是,但是你有没有吃的……我们三天没吃的了,妈妈快不行了。” 秦恬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给,这是饭店的一些剩菜,我们的食物也受到管制,我只有这些。” 袋子不小,虽然食物混着糊成一团,但是大厨手笔怎么毁都不会难吃,经理经常拿这些袋子出去给一些失去家园四处流浪的波兰人。 莉娜一把接过,藏在大披肩下,感激道:“谢谢,恬,真的谢谢。” “别谢我,”秦恬摇头,“你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莉娜似乎很着急:“恬,谢谢,我,我必须走了,到处都是巡逻的德国兵。” “好,那你小心。”秦恬还没说完,莉娜已经转身,跑入夜色中。 秦恬看了一会,远处那个路口似乎有一队德军巡逻兵走过,她感到一阵寒冷,连忙缩进了饭店,刚走入大厅就迎面撞上经理。 曾经胖胖的经理经过这么一个多月的“锻炼”身材似乎好了很多,却也憔悴了,但并不影响他的乐观,此时迎面撞上秦恬,他嗅了嗅:“恬,你这是出去见老鼠之神吗?怎么有股怪怪的味道。” 秦恬犹豫了一会,道:“经理,我不想给酒店添麻烦,我不想瞒你,如果,如果我朋友是个犹太人……” 经理挑挑眉,忽然笑了:“哦我亲爱的恬,难道你也以为波兰民族的灾难是由那些犹太人引起?” 秦恬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么觉得的,毕竟我无法左右别人的思想。” “那么恬,作为一个有见识有文化的波兰大叔,我要告诉你,你的顶头上司并不认为这些灾难是犹太人引起的,这只是个幌子,战争的主因永远不会仇恨,而是,利益,所以,我不会像外面那些无知人民一样反犹……” 没等秦恬松口气,却听经理又道:“但是恬,还有一点就是,我不仅是个有见识有文化的波兰大叔,我还是一个波兰顶级酒店的经理,为了酒店的安全,我希望我有一群聪明的员工……你明白了吗?” 秦恬琢磨了一下,点头道:“我懂了,我会小心的,绝对不会牵连到酒店。” “很好,那么恬,晚上你可以在那些剩菜中挑取一些给那些可怜的人,我们对此毫不知情,明白?” “明白了。”秦恬微笑。 清晨四点半,秦恬照例起床,前两天整修过的客房开始营业了,昨晚就有了不少房客,全部都是德国军官,毕竟高级酒店里软软的床远胜于军营中的硬板床,可是客房服务员还没到位,秦恬等人只能全体上阵,好在以前也曾经打过下手。 秦恬负责最上面一层,那都是豪华间,住着不少高级军官。 虽然客房服务都是中午统一开始,但是那些军官一般很少赖床,都是一大早就起,保险起见,经理让秦恬不要在下面帮忙早中饭,而是一直在上面等着,看那些祖宗有没有什么要求。 快速的吃了早饭,秦恬在走廊尽头的拐角靠着推车发呆,忽然就听到远处有声音,她探头往右看去,一扇门开了,里面传来一连串的娇笑,一个高挑的女郎走出来,恰恰是昨晚宴会的交际花安杰丽卡,她拿着羽毛扇子,披着高雅的黑色大衣,带着白色盖着白纱的淑女帽,款款的走出来,身后,一个身量笔挺的德国军官也走出来,两人靠着门框又开始调笑,显然昨晚运动后精神很焕发。 而此时,隔壁的门也开了,又走出一个德国军官,秦恬一瞪眼,发现是那个奥古斯汀。 她探头看着,想知道昨晚这祖宗的女伴是谁,却半天没见有人出来。 “哦奥古斯汀,昨晚你不是说回军营睡吗?”旁边的军官搂着女伴走过来,探头朝奥古斯汀的房间里看,瞪大眼,“亲爱的,别告诉我你昨晚是抱着枕头睡得。” “事实上,我抱着棉被。”奥古斯汀脸上是永恒的亲切微笑,“艾森豪芬的床确实名不虚传。”他瞟瞟安杰丽卡,又看向那军官,“你说是吗,萨伦?” 萨伦搂紧了安杰丽卡大笑:“哈哈,没错,确实舒服。” 安杰丽卡抿着嘴羞涩的笑,还风情万种的朝奥古斯汀抛媚眼。 秦恬觉得是自己出现的时候了,她推着推车走出去,脸上是亲和的微笑:“请问各位,需要客房服务吗?” “哦是的。”萨伦指指自己的房间,“稍微整理一下就好了,我很喜欢这个房间,晚上估计还会住这。” “好的。”秦恬点头,疑问的眼神望向奥古斯汀。 奥古斯汀表情不变,微笑的摇摇头:“我想我享受一晚就足够了,晚上还是睡军营吧。” “好的,我明白了,早餐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在二楼餐厅,希望各位用餐愉快。”说罢,秦恬推着推车让开,等他们下楼。 三人路过的时候,奥古斯汀和萨伦竟然都在她的推车上夹了十马克。 秦恬可从来没干过能够赚小费的活,在中国可没这么“美好”的传统,她也不知道十马克算多还是少,只知道现在波兰还没流通马克…… 把钱放进口袋,她开始勤勤恳恳的干活,在军官萨伦的房间里利落的把那些沾了诡异痕迹的床单扯掉,扔进桶里,再套上干净的床单,然后四面掸灰尘。 冬日的阳光穿透硝烟射进窗户,照得地毯绒绒的极为可喜,敞亮的卧房里,古色古香的家具都透着一股温馨的气息,秦恬在窗外抖着被子,看灰尘在空气中跳舞。 忽略楼下艾森豪芬所属庄园外路过的军队,秦恬忽然有一种想法,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其实也不错。 她一直就是一个很安于现状的人。 几天来一直没有宴会,似乎德国有不少大行动,只有零零散散几波德国军官来吃饭,相互之间也很少谈论,秦恬一贯保持自己不知者无畏的方阵,站着装笼子,看着装瞎子。 新请的斯洛基大叔不愧是在德国进修过的,虽然他应聘时拼命的夸波兰菜而把德国菜称为“没有美感的没有激情没有挑战性的只剩下香肠和啤酒”的东西,可是不知情的德国军官们依然会为了他拿手的大酱香肠而付出了不少小费。 “那个军官又来了。”卡瑟琳忽然在秦恬耳边说,“恬,相信我的直觉,他绝对喜欢你,否则为什么天天来,我不信军队的薪水能好到天天来这吃饭。” “你怎么没喜欢上我哥哥?”秦恬忽然问道。 卡瑟琳一愣:“你怎么这么问……我不是不喜欢,只是没有爱上而已。” “为什么呢,听桑埃托他们的描述,我哥哥很优秀,长得也不错,怎么就没有引起你们注意呢?” “可能是……”卡瑟琳寻找着词汇,“久他,太……额,柔弱?” “这叫不符合你们审美。” “啊,可以这么说把,非常契合。”卡瑟琳点头点到一半,忽然就笑了,“你绕那么一圈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不符合那个军官的审美?” “这是原因之一,别的我无从列举,我只能说,你想多了。”秦恬说完,去给一桌军官换甜点。 奥古斯汀连要了两份奶酪土豆泥,独自一人在那慢慢的吃着,路过有很多军官似乎对他很热情,纷纷打招呼,秦恬忙的没空注意别的,一直到即将打烊,客人渐渐走光,她收拾盘子时,卡瑟琳走过来:“恬,他还没走。” “恩?”秦恬没反应过来,她正用叉子把剩下的蛋糕一块块扔进食品袋里,还有一点面包,以及一点沙拉。 都是素的,得找点荤的,荤素结合。 “那个军官,那个德国军官,他还没走。”卡瑟琳终于有点怕了,“他来干嘛?抓人吗?” “我怎么知道。”秦恬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拍拍卡瑟琳的肩,“没事,很快他就会走了,别管他别注意他,否则他会怀疑你包藏祸心的,我先走了。” “小心点。”卡瑟琳拍拍秦恬的肩膀,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莉娜一如往常,瑟缩在门边,看到秦恬,她小心翼翼的上来,却没有接秦恬手中的食物:“恬,我妈妈走了。” 秦恬一惊:“什么?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莉娜表情很麻木:“德军突然搜查,她把我推进桥洞……自己,去没来得及……” 秦恬心下一瑟,她还记得自己刚来这世界,第一个见到的是莉娜,第二个见到的就是罗德夫人,她那么友善,在水晶之夜后犹太人那么困难的时期,还那么尽心的照顾自己,即使被生活的重担和寻找丈夫的急切压的劳累无比,却还劳心的安排着自己的出路。 她最终没找到自己的丈夫,而现在,她连自己的命也没保住。 抱着莉娜颤抖的消瘦的身子,秦恬轻声安慰:“没事的莉娜,一切都会好的……她去找你爸爸了,找罗德先生。” “呜呜呜……” “她会上天堂的,不是吗。” “呜呜呜,恩……” “还有人陪着你吗?” “有,我们要找机会,逃出去。” “恩,必须的。”秦恬紧了紧手臂,“太危险了,很快会越来越危险,你必须走了。” “恬,我可能需要更多食物,对不起,还要麻烦你,我们需要足够的储备。” “我尽量。”秦恬心下有些打鼓,这种事情她一点经验都没有,外出旅游都是妈妈打包的行李,现在竟然还让她做后勤,她能帮什么忙,“只是莉娜,可能,我能提供的帮助不那么大。” “没关系恬,你能给我们这么多,我们已经很感激了。”莉娜起身,拿过秦恬手中的袋子,“太晚了,我必须走了。” “恩,小心。” 看着莉娜走远,秦恬刚关上后院的铁门,一回身就撞到一堵人墙和一个带笑意的声音:“瞧我看到了什么?一个给犹太人送吃的中国小女孩。” 道别 听到这声音,秦恬血液都快冻住了,僵在那里动都不敢动。 “天这么冷,你不进房吗?” “哦,哦马上。”秦恬连忙侧身想路过某军官。 谁知一件大衣忽然盖到身上,那残留的体温反而让秦恬感觉更冷,她刷的又僵在那。 “既然都出来了,那么走走吧。”说罢,某人做出请的姿势。 说实话,这两天后花园还没来得及完全整理,一片残骸,深更半夜有什么好逛的。 但是秦恬不敢说啊,她今天又干了一件得罪德国人的事情,这种情况下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惹人家!她只能唯唯的往前走。 旁边某军官闲庭信步,在寒风中,脱了大衣露出合身的军装,在后花园的灯光中更显得英挺。 “秦小姐来自中国?” “额是,哦哦哦,不。”秦恬条件反射的答应,又瞬间改变,“我来自法国。” “哦?”声调似乎有点失望,“那你了解中国吗。” “还,还行。” “嗯哼……”一个极度贵族的音调,“你会写,应该也会说,是吗?” “是。” “那你会做中国菜吗?” “……会。”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尝尝秦小姐的手艺。” “这个……”秦恬很踌躇,“应该,会吧,就是不知道材料够不够……” “如果你愿意露一手,我自然会尽力去置办材料。”他顿了顿,道,“就是不知道,秦小姐擅长哪些菜。” 来真的啊这是?秦恬纠结了,算算她会的菜,还真不少,但是却都是宅女菜,什么可乐鸡翅凉拌三丝,要是其他的,也不是不会做,就是味道不算什么特色,顶多教科书级别。 “那个,奥古斯汀长官,我会的,都很简单,也很普通,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她越说越低,唯恐这老兄又出什么损招。 “随便什么都行。”他不以为意,“我只是想尝尝……你不会只给犹太人吃而不给我吃吧。” 这种隐性的威胁,秦恬不至于笨到听不出来。 她清楚的知道这哥们是抓住自己小辫子了,于是她更想不通,这已经不是小辫子的范畴了,数罪并罚,从外界的听闻来看,现在自己的情况,吃十颗枪子儿都是小意思,怎么碰到这哥们手下自己干什么他都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难道他不是德国人?是波兰间谍? 似乎看出了秦恬的纠结,军官大人轻轻一笑:“不用害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做的事情,别再扩大,别让别人碰到,你这么点小平安,我还是能保证的。” “就因为……”秦恬咬咬唇,还是决定把那个傻乎乎的问题说出来,“就因为,你喜欢中国?” “恩。” “能给个理由吗?”即使对方斩钉截铁,秦恬还是不相信。 “喜欢一样东西,需要理由吗?” “可……”秦恬无话可说了,她比别人更不愿揭这个时期中国的短,好吧,就当他说的是实话吧,历史上,德国和中国交流还是很频繁的。 “太晚了,不耽误你休息了。”不知不觉间,奥古斯汀已经把两人的路引向酒店的后门,秦恬把大衣脱下来递给他,轻声道,“谢谢。” “我的荣幸。”他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秦恬吁了口气,回身看着已经关掉了主灯的走廊,感觉脑子很混乱。 入冬,天最冷的时候,波兰的局势逐渐稳定。 或者说,现在地图上,已经没有了波兰,被划分为了德占区和苏占区,似乎德国在德占区建立了一个什么总督府,而第一任总督,就是希特勒“忠诚而强大”的好友,空军元帅戈林。 秦恬估摸着不久后自己还能见到这位二战风云人物之一。 无论外界如何变化,最切身的一点就是,华沙的生活终于步入了正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上街头,他们还要工作和生活,小店开始营业,清晨出去采购时,可以看到小店老板们拿着一筐筐货物往店里搬,他们没有非常明显的兴奋之情。 虽然重新开业也是他们所希望的,但前提是不要在德国的强行政策下,很快就会有德国的“大人物”要来,他们需要看到一个至少不那么萧条的华沙。 对于形象工程的理解秦恬自认为还是比较深刻的,至少在以前的中国这就是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很多失去家园的波兰人都被征集起来打扫废墟,修缮建筑。 直到现在还会有很多腐烂的尸体被从废墟里挖出来,走在街上四面都是沉寂的压迫感和隐隐的哭声,很多波兰人家园被毁,很多连吃的都弄不到,他们聚居在一起,在避风的地方瑟缩着,桥洞,防空洞,再一次成为了住所。 那儿空气混浊,无人清理,污水横流,到处都是身体以及食物的异味,人们忍耐着,咒骂着,咒骂德国人,还咒骂犹太人。 很多波兰富商都闻风逃逸,其中不乏犹太的大商人,德国借此宣传挑拨,很快波兰的反犹情结变得不亚于德国,现在他们也觉得自己被犹太商人坑了,带走了大笔波兰的财产,连带着波兰人民现在生活如此困窘,波兰人打不过德国也不敢骂德国,满腔的悲愤急需一个发泄口,犹太民族成了首当其冲的仇恨对象。 德国党卫队满大街的抓犹太人,他们成群结队的被送往犹太人聚居区,那是一片被围墙围起来的公寓,有几个波兰人不明所以,还以为犹太人在那片公寓中能住的很好。 秦恬知道真相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倒是经理在听到时冷笑道:“你愿意去你就去啊,这么多的犹太人这么一点点房间,你能想象你一家子七八口人全挤在一个小房间的场景吗。” 大街上到处都是黑色军装的党卫队士兵和陆军士兵,他们相互虽然看不惯,但是在执行元首命令时却是一致的铁血。 秦恬有一次随着卡瑟琳上街去调换一些被拿错的调味料,却被一队德国士兵拦住了,他们冷冷的盯着卡瑟琳,然后上前一把抓住她。 “喂!你们干什么?!我是瑞士人!我是中立国瑞士人!” 秦恬也不明所以,但是此时的情况完全不够她去思考,她只是本能的扑上去一把抓住卡瑟琳的手臂用德语大叫:“放手!她是瑞士来的留学生!你们凭什么抓她?!” 那领头的军官见秦恬用德语,表情缓和了点,但也只是一点点,他冷硬的指着卡瑟琳道:“放手女士,你没权利干扰我们执行公务。” “但也要给我个理由!理由!”手中卡瑟琳的手臂颤抖的厉害,她一直怕德国军队,此时被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抓着,她害怕的哆嗦起来。 秦恬何尝不是如此,但她没办法,她放不了手,这不是圣母不圣母的问题,是原则问题…… “我怀疑她是犹太人。”军官歪歪头,“或者比较多的犹太血统。” “这都行!?”秦恬回头看看,她才发现卡瑟琳确实有个高挺的鼻梁,一直以来这鼻梁都给她的美增加了一份刚毅,却没想到这能成为伤害她的武器,“她不是犹太人,绝对不是。” “这得证明才行。” “我口袋里有我的所有证件!我能证明!我父母都是纯正的瑞士血统!”卡瑟琳听得懂一点德语,她大喊道。 秦恬连忙伸手去翻卡瑟琳的口袋,掏出一叠证件来一股脑儿塞给那军官。 军官随意的看了看,鹰一样的眼神盯着卡瑟琳:“卡瑟琳?塞曼斯,在艾森豪芬酒店工作,很好,小姐,但愿你的身份属实,否则我将从严处置。” 说罢,他从证件中挑出几张比较重要的放进兜里,剩下的全扔给秦恬,招呼一声,士兵们放开卡瑟琳,列队走了。 秦恬呆呆的站着,卡瑟琳没了扶持,瘫软在地上,哭了起来。 秦恬弯下身抱住卡瑟琳,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的卡瑟琳……你快离开吧,他们,他们太丧心病狂了。” 卡瑟琳不断的点头:“我必须离开,可是,可是现在出入管的好严,我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秦恬也毫无头绪,她上辈子就不是个爱出远门的人,成天宅在家里,旅游杂志都很少看,连在中国要出远门该走哪条道都没概念,更别提在几十年前的欧洲了。 她只能拉起卡瑟琳边走边道:“我们先回去,找经理他们帮忙,慢慢想。” 卡瑟琳回到酒店后把她的经历一说,梨花带雨的美人儿惹得众人一阵怜惜,最后经理道:“卡瑟琳,看来你不走不行了,第一让你过了,第二次就不一定了,说实话,看你的长相,你说不定真有犹太血统。” 说罢他朝一旁的一个小伙招招手:“卡斯洛夫,你也该准备准备,现在德国人抓犹太人抓的上瘾,指不定下次宴会有个酒醉的德国兵碰到你就直接一枪毙了,我可不想酒店出这样的血案。” 那个叫卡斯洛夫的小伙子走出来,他也是个有犹太血统的混血儿,高鼻深目,非常明显,以前置办调料的事全是他办,最近不知怎么的经理没让他出去,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爸爸很久前就离开了,我也必须走,妈妈给我联系了一个大叔,他会用火车把我偷运出去,卡瑟琳,你来吗?” 卡瑟琳有些犹豫:“如果那个军官证实了我的身份,我是不是可以要求通过正规渠道离开?” 经理抽了口烟,想了一会道:“那要看还你证件的是谁了。” “什么意思?” “如果是那个军官,估计没什么事,如果是秘密警察,那就麻烦了。” “秘密警察?”卡瑟琳睁大眼,“那是什么?” 经理摇摇头,颇为郁闷的说:“那是,那是……哎,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无论对谁来说,那都是一个邪恶的组织,是希特勒最阴暗的爪牙,他们什么都干……我也只是在一些军官谈论时偶然听到的,就连德国人自己都不喜欢那个组织,而他们也主要管这些事情,如果那个军官把你的事情移交给秘密警察处理,那他们就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幸运的是,当晚,把证件交换给卡瑟琳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他什么都没说,移交了包裹后就离开了。 卡瑟琳当即问经理是否可以申请离开。 经理考虑半晌,答应帮她去问问。 晚上,秦恬搜集了一袋子剩菜交给莉娜,两人没多说什么话,这几天来两人虽然每晚见面,但是感觉距离越来越远,似乎是莉娜刻意的,但也有秦恬本人少惹麻烦的本能作祟,给了食物后,莉娜忽然说:“恬,可能我明天,就要离开了。” “……恩。”秦恬没有感到意外,还有点松一口气的感觉。 “谢谢你这么多天对我的帮助,你放心,如果我们别抓住,绝对不会说出你的,你要,要好好活着。” 听到这样的叮嘱,秦恬忽然感觉有些愧疚,一点剩菜对自己来说没什么,可是对莉娜来说却是救命的东西,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岁的女孩仅仅因为种族问题就遭到如此的无妄之灾,颠沛流离还无处伸冤,她又为什么要表现的这么冷漠,一点点的善意都可以让她好受很多。 “你,你保重。”秦恬张张嘴,却还是只能说这么句话。 “恩。”莉娜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张开双手上前。 秦恬一愣,却还是微笑着,和她抱在一起。 这个自己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女孩,她把自己带入这个世界,亲身示范了这场战争中最悲剧民族最深重的苦难,现在,她要离开了,去继续她的求存之旅。 圣诞 第二天,经理回来告诉卡瑟琳,现在边境全是排查的秘密警察,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宁可杀错。 秦恬听得心惊肉跳,她不由得开始担心莉娜他们的安危。 可是这种情况下,什么信息都收不到,她只能偶尔独自担心着。 三天后,卡瑟琳在一个深夜匆匆来告别,紧接着就离开了,几个留学生全部离开了,这儿只剩下了秦恬和波兰人。 几乎是一夜之间,秦恬回到了比刚穿越到这时更加孤僻的状态,她和谁都不熟,唯有萎靡的桑塔婶婶,没了卡瑟琳的陪伴,刚开始确实有些不适应,但宅女也有宅女的好处,秦恬非常耐得住寂寞,很快她就习惯了下来,她以一种近乎自闭的姿态做着她能做的一切,就像是每一个寒暑假那样,以近乎入定的精神状态工作着。 欧洲人民似乎放下心来,德国没有再咬人,闪击战初期英法宣战的声音似乎只是个幻觉,秦恬忽然想起那时候断断续续的广播中,听到英国对德宣战而法国也即将宣战时,周围波兰人欢欣鼓舞的样子,他们说着波兰不再孤独了,波兰有救了。 可最终没有人来救波兰,一切都按照历史的轨迹忠诚的运行着,秦恬知道了自己到底有多渺小,蝴蝶扇一下翅膀还能引起一场风暴,可她连这儿的一只蝴蝶都不如。 而同时她也知道了一点,德国现在还没有和意大利以及日本成为同盟,她只知道这三个国家结成同盟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结的盟,那当初她遇到奥古斯汀的时候慌什么呀,真是太傻了,好好一姐们估计就要被当做小白兔了。 但是对于不清楚二战历史,秦恬并不感到特别后悔,她已经深切的知道了知道太多的坏处,怕这个怕那个,各种害怕各种预知,即使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能让她想起不好的事情。 现在的秦恬,需要一个人走上街头去置办重要调料,她现如今也算是资历较深的老员工了,又因长相和语言问题较为安全,经理便让她主要担任采买,其实商店早就有了主要的供应渠道,但是对于德国人特别要求的一些菜,还是需要另外开销。 秦恬走在路上,看着手里的采购单。 虽然只是清晨,但是她忽然觉得,今天的华沙街头,似乎有点不一样的气息,人们的脸上多了点笑容,耳边孩子的笑声也多了起来,成群的孩子相互追逐着跑来跑去,一个水果商扔给他们几个苹果,他们欢叫着接过,没有得到的则委屈的掉眼泪,水果商无奈的一一补上,被身边胖胖的妻子拍打了几下,水果商憨憨的笑。 路上的行人行动也不再匆忙,他们经常会在一个摊位或者一个商店里流连,出来时怀里抱着一个个纸袋,喜气洋洋。 天气干冷干冷的,寒风凛冽,秦恬被冻得一阵阵发抖,但还是被感染的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今天对于波兰人来说,说不定是个重要的日子吧。 一队德国兵踏着响亮的鹅步从后面走上来,秦恬连忙低头侧身避让——这是华沙平民必须做的,很多沿途的行人都脱帽避让,德国士兵就像摩西分海一样的在人群中开出一条大道,趾高气昂的走了过去。 秦恬微微叹气,还来不及感叹,就听到有一个人用德语大吼:“喂!你!犹太猪,你的标志呢?!” 街上一片寂静,没有被叫到的行人纷纷走避,秦恬退后两步,忽然感觉被拽了一下,身后有一个人把她拽进了店里。 是个波兰小伙,他围着围兜,双手满是面包屑,竖起食指朝秦恬点点头,然后指着玻璃窗外。 秦恬心领神会,和周围的店里的人一样,透过橱窗看着。 德国士兵拦住了一个老者,他手里拿着一袋土豆,穿得很整洁,高耸的鼻梁显示他就是一个犹太人,他非常从容的把帽子按在胸前鞠躬道:“长官,我出门换了一身衣服,大卫之星忘了挂了。” “胸前的忘了,臂章难道也会忘了套?!”士兵大吼,猛的掏出枪来,“见你的上帝去吧犹太猪!”说罢,拉开了保险栓。 寂静的街道中,这咔哒一声尤其突兀。 秦恬睁大眼,猛的用手捂住嘴,她怕自己尖叫出来,竟然是真的,竟然真的能当街就为这么一个理由杀犹太人! 眼看那士兵就要扣动扳机,他身后另一个士兵拦住了他,劝道:“哦汉斯,今天不可以,你忘了是什么日子吗?” 那个士兵顿了顿,咒骂一声收起了枪:“算你好运,快滚!别再让我看到你违反命令!” 犹太老人缓缓抬头,他的眼眶有点红,还带着强烈的恐惧和不知所措,他连连点头道:“是,是长官,我会记住的。” “滚!” 老人连忙转身离开,他快速的走在人行道上,脚步有些踉跄。 “喂!”又有一个士兵叫住了他。 秦恬几乎能感同身受老人的绝望和害怕,他转身恭敬道:“长官,有什么吩咐吗?” “犹太人不准走人行道!” 老人沉默半晌,又微微鞠躬,走下人行道,踏着水沟离开,一直到转过街角,消失了身影。 德国兵戏耍了一番,似乎心情不错,相互开着玩笑离开了。 街上一时半会,还没有人出来。 “呼!”波兰小伙松了口气,“我们是不是该感谢他们没有在今天当街杀人?” “今天,很特别吗?”秦恬微微疑惑,她没有看日历的习惯也不爱算日子,所以丝毫不知道有什么特殊的。 波兰小伙愣了下,看了半晌秦恬的样子才笑道:“我亲爱而美丽的东方姑娘,难道你不知道西方人有节这么一个伟大的节日吗?” “哦!!”秦恬恍然大悟。 等秦恬回去时,看着厨房中忙碌的众人,她张张嘴,还是没有把今天的所见说出来,大过年的,让一切不顺心j□j去吧! 此时正值清晨,经理已经早早的就位,除了客房服务的人,其他人都被拉去布置宴会厅,数遍华沙也找不到比艾森豪芬更适合举行晚宴的地方了,今晚绝对会有很多德国高层人物来。 为了某些“羞羞”的事情,他们还必须彻底打扫每一个房间。 树,挂星星,挂彩灯还有彩条,舞台上和门边是一直没撤下去的德国旗帜,秦恬搬凳子的时候恍然觉得,自己此时工作的地方,多么像中国抗战时期的上海著名娱乐场所“大上海”。 等到经理终于审核通过所有工作时已经快傍晚了,几个员工几乎要累瘫在地上,秦恬大清早的就跑出去惊魂了一把回来,接着就跟陀螺似的四面乱转,她客房也整理了大厅也帮着布置了,甚至还在厨房削了好几个土豆,此时她躲在厨房靠着一堆土豆,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恬,快点,经理要喊你晚上也坚持呢!” “晚上不是用一群德国后勤兵吗?”秦恬愣神,近期刺杀事件很多,出现在华沙的德国人等级也越来越高,为了安全起见,这样的宴会基本不让外人插手,很多德国小帅哥就这么穿上侍者的衣服,时常在大型宴会里端端盘子,和长官混个脸熟。 “但你得在宴会厅外等着,随时听那些后勤兵的吩咐,他们只负责在宴会厅里端盘子,去厨房要什么东西还得你来跑腿。”传话的人坏笑道。 想到厨房离着宴会厅那么老长一段路,秦恬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哀求:“亨利亨利!求求你帮帮我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恩……”亨利低头作思考状,“可以啊,不过有一个要求。” “说。” “我帮你忙,你告诉我安妮的一切。” “安妮?”秦恬又是愣神又是恍然,“原来如此,可是……我跟安妮不熟啊。”安妮是三楼客房服务,和亨利同时期进的酒店,两人当初入门都是秦恬带的,只是秦恬一直都不怎么热络,所以两人关系还比较好,“你跟她熟你怎么不问。” “有些事,问了就太明显了嘛!”说到这,亨利的脸上还飘起了红云。 “晕死,服了你了,好吧,我试试。”就算没有交换,如果亨利这么要求,秦恬还是会无偿帮助的,亨利和安妮都是好少年,两人如果在一起了,她也乐意看到。 由于亨利不怎么懂德语,秦恬还是得站在门外守着,一有吩咐她就转身告诉亨利,让亨利跑厨房。 新进的服务生中并不是没有懂德语的,而是经理用惯了秦恬,也欣赏她小心沉稳,所以这种重要时刻,还是坚持让秦恬上阵,一向不被关注的秦恬被这么屡次委以重任,早已经习惯,所以当军官一个个进来时,她还能非常从容的问好。 军官有的一个个来,有时候就刷的来一群,刚刚有一波进去,眼看没人,秦恬就转头和旁边的亨利开起了玩笑,她也是女孩子,也有八卦之心,看亨利那么猴急的追安妮,她倒是很好奇两人怎么擦出火花的。 亨利是个害羞的男孩,谈条件的时候很利落,被问到关键问题就哼哼唧唧的半天吭不出声,秦恬越逗越觉得好玩,越笑越像怪阿姨,把亨利小正太欺负的脸蛋通红。 就在这时,一个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小姐,又见面了。” “吓!”秦恬睁大眼往身边看,又看看静止不动的玻璃门,很想质问这哥们难道是穿墙飘进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再看亨利虽然反应极快的一脸正经,可那样子,显然也是吓得不轻,她定定神,低头道:“奥古斯汀长官,新年快乐,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我不觉得你表现的很高兴啊。”奥古斯汀歪头看看秦恬,“恩,你过节吗?” 秦恬被这问题难到了,过不过这不都在过吗,她只能回答:“过的。” “哦?这就是你心里的新年标志了?” 于是秦恬立刻明白了,这中国通又想问中国呢!她只能顺杆爬:“那不是,我们中国的新年不是今天。” “那是什么时候。” “额……”秦恬被难倒了,她说正月初一,可是这鬼地方哪有农历本啊,百度也行啊!她只能摇摇头,“以前都是父母说过年了我们就过年,我也不知道今年具体是哪天。” “哦,这样么。”他微微沉吟,忽然抬头,“话说,秦小姐,你答应我的中国菜呢?” “……”秦恬心里的小人在打滚哭嚎,来真的啊这是来真的啊! “我想,今天厨房的材料肯定很齐全吧。” “……” “霍恩,你在这儿顶替秦小姐一下,我想这位先生应该也能帮助你。”奥古斯汀对身后的人说,秦恬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了一个斜戴船形帽的帅气小伙,他应了一声就站到秦恬身边,秦恬心惊胆战,看这童鞋肩上的条条杠杠也不是个小鱼小虾,给自己在这儿传话行不行啊。 “别担心,霍恩是我的副官,经常因为我的原因担任各种职位,他已经习惯了。” 这年头上尉多能有副官了?秦恬满心疑惑,却也看不懂奥古斯汀的军衔,只能认命的往厨房走去。 路上她还不放心,打着预防针:“那个,长官,我做菜真不好吃,平时都是爸爸妈妈做。” “没事。”他走的很轻快,“盐和毒药总分得清吧。” “……”秦恬垂死挣扎,她觉得带一个德国军官进厨房,大厨要是一个失手,做出的菜就不好吃,菜不好吃,宴会厅的军官就会集体发狂,他们发狂,艾森豪芬绝对死一片人……为了不制造节惊魂夜,她决定拼了,“长官,或许您可以先和您的同僚过节,我做好了,来通知您,行吗?“ “你不让我进厨房?”妖孽瞬间抓住要点,“我长得很吓人?” “您的服装,额,会有一定威慑效果。” “那倒不错。”他笑,“这样可以迫使你不再拖拖拉拉。” “……”秦恬知道,自己又被威胁了,她只能埋头走。 陪酒 秦恬没本事烧什么名菜。 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认命的砸个鸡蛋做了份番茄炒蛋,别怪她没新意,她实在不敢挑战中西差异。 其实她的番茄炒蛋还是很有些特色的,用了她爸教的方法,比别的番茄炒蛋多用了醋和生姜什么的,烧的顺序也掉了个个,最后才撒了两碗搅匀的蛋进去炒了炒,烧出来东西也就比羹汤凝实了那么一点,酸酸的,糊糊的,香香的。 以至于当菜端到奥古斯汀面前时,他盯着菜,沉默了长达半分钟,最后放下手里握了很久的筷子,拿起勺子,直接就吃了一口。 秦恬盯着他的表情,感觉他似乎挺郁闷。 不会呀,发挥很超长,烧的很好啊!她特地尝过的。 她可不会犯那些小说里面小白女主的错误,烧个菜出来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味道就端给人家吃,都不知道那些女人怎么想的…… 奥古斯汀很优雅的吃了两口,拿出餐巾微微叹口气:“非常让人感动的味道,原来对于蛋和番茄的关系,你们有这不一样的认识。” “嘿嘿。”秦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哂笑。 “听说你们吃米饭?” “……恩,是的。” “这么大的饮食差异,你习惯的了吗?”他刚说完就笑着摇摇头,“我差点忘了,你一直在欧洲生活。” 秦恬沉默,话说她确实习惯不了,她二十多年的老中国,老江南了,突然到了一个跟中国北方差不多纬度,饮食习惯天南地北的地方,她身体上适应良好,可心理上消化不良了很久,明明吃的好好的,却总感觉胃都在翻腾,心里也老想着别的食物。 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想过下厨,因为她清楚知道自己多懒,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生活多久,这世界,只有她去习惯才行。 奥古斯汀别出心裁,要了一份没有酱料的意大利面,然后把秦恬的特制番茄炒蛋都浇上去,搅一搅,就直接在厨房吃了起来。 秦恬看着也饿了,却迫于淫威,傻乎乎的站在一边。 她其实以为,这个男人尝了两口后没什么兴趣,剩下的菜是可以留着自己享用的,却没想到这哥们这么凶悍,一盘一家三口分量的番茄炒蛋,他愣是一个人就着意大利面给吞了下去。 秦恬不由自主的渺渺奥古斯汀精瘦的药,吞口口水,想象着那些菜到哪去了。 期间奥古斯汀的副官来找过一次,看自家长官欢快的吃着“番茄鸡蛋面”,面带惊讶的离开了,接着一直到吃完,都没有人来打扰过,厨房里其他人严肃的做着本分工作,时不时路过几个姑娘打量这个“披着天使皮的恶魔”。 别问她怎么知道这个形容的,外面一个罗马尼亚小妞早就在嚷嚷了,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就因为奥古斯汀一直用德语和秦恬交流,那群小花痴就以为奥古斯汀听不懂她们的波兰语了吗?! 奥古斯汀把一盘子食物吃的干干净净,用餐巾擦擦嘴微笑道:“秦小姐真是好手艺。” “过奖过奖。”秦恬说罢,弯腰收拾盘子吗,却被奥古斯汀抬手止住,他一脸温柔:“不知道以后是否还能尝到这么美味的食物。” 秦恬能拒绝吗?能拒绝吗?能吗?!她咬牙,强笑道:“那是我的荣幸,只是,我所会有限,恐怕……” “那就这么说定了,希望我来时,能吃到美味的中国菜。” 秦恬呆呆的看着这货起身带好军帽,整了整领子,一脸道貌岸然的踱出去了,关上厨房门前,还转身朝她抛了个媚眼。 厨房里寂静了一会后,忽然就哄的闹了起来,厨师长汉克叔叔尝了一口秦恬剩在锅里的菜,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会,还是给了中肯的评价:“好奇怪,也不算是难吃,总之……咳,非常,独特吧……” 好几个人都争先恐后来尝,于是锅里那仅剩的一点菜也没了,可给的评价就那样,比较统一的就是,独特,但口味不大适合。 “那这个德国人怎么会盯上你的?”汉克叔叔很严肃的问,“还是个德国少校!” “少校?”秦恬更迷茫了,“当初他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是上尉啊,怎么这就少校了?” “你不会看军衔,还会不知道有副官的只有校级以上的才行吗?”汉克叔叔很忧虑,“恬,战争时期,被这样一个人物关注,可危险啊,在侵略者那儿,他是一棵大树,可是在更多的被侵略者看来,他就是一个大炮。你懂吗?” 秦恬缓缓点头:“我知道,我很清楚。可是,我该躲吗,我该怎么躲,不是我找上他,是他老是莫名其妙的找我,无关爱情,只是因为,他说他喜欢中国。” 他喜欢中国,这是秦恬很难拒绝的一大原因。 她其实想过,似乎自己其实可以摆脱这样的关注,只要自己做足一个十足假洋鬼子的样子,崇洋媚外,和欧洲人一样看不起东方,对中国一点都不了解,没有一点感情,那就没有问题,这个中国通肯定会对自己失去兴趣,甚至,有鄙视之情。 但是她做不出来,她已经在初见时那种情况下还说自己中国人,足以让奥古斯汀确信自己对中国的感情,她更不愿意拒绝唯一一个和自己交流中国的人,那是她唯一一个能够证明自己过去曾经存在的证据。 好吧,那就算是颗炮弹,只要不炸她,她也忍了! 汉克叔叔这时候却又来了一个小震撼:“这个德国鬼子占领第一天就进入华沙了是吧,那时候他还是上尉,这么几个月就成了少校,你说他做了什么才能升那么快?” “……”于是秦恬真的没话说了,她恍然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个可怜的犹太人。 在已经投降的波兰人身上是攒不到功劳的,唯有在针对犹太人的事情上才能让一个军官得到晋升的机会,除非他只是偶尔出现在华沙,其余时间都在外面打仗,可是,曾经有一断时间他天天出现在艾森豪芬,哪有机会出去打仗。 原来,这也是一个恶魔吗? 就像那个一时兴起就掏枪对准一个犹太老人的德国士兵一样。 秦恬垂下了头:“是啊,还是命重要,我会注意的。” 或许失望,或许忐忑,或许心冷,但是只要命还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仅仅低落了一晚上,第二天开始秦恬就恢复了,她需要活力的生活,虽然外面很恐怖,但是只要宅在艾森豪芬,什么都没关系。 圣诞节过后,情势没有任何变化——当然没有任何变化,耶稣死后没听说过他下凡,圣诞节不会给人任何好处,顶多是受节日气氛影响,德国士兵的心情好了点,街上的枪声少了点。 这两天日子很平淡,除了一个很桃色的八卦,艺术团的台柱安杰丽卡小姐最近和一个上校走的很近,非常暧昧。 列根上校,一个一看就有明显雅利安血统的军人,三十四五岁的样子,非常成熟而英俊,可以说当那些军官齐聚一堂的时候,虽然满室都是扎堆的各色军装美男,但是集合了美貌还有气质以及上位者威严为一体的,就只剩下没几个了,列根上校就是其中最突出的那个。 但是波兰人无论是男是女都非常讨厌他。 因为他就是几个月前带人包围了华沙大学,并且负责带走了所有教授的人。 虽然他作为军人,只能听命行事,但是无论是谁,都不会在这时候为他开脱。 “听说他当初为了威胁教授们,还开了好几枪,把一个教授打伤了!” “我还听说他是希特勒的狂热粉丝,他的床前就有一幅希特勒的画像!” “他一笑就杀人!否则就是那副死神的样子……” “……这简直就是个魔鬼,不靠杀人他怎么成为上校的?” “他的手里肯定沾满了鲜血……” 听着这些谈论,秦恬端着一盘蛋糕穿越了走廊进入宴乐厅,里面欢声笑语,一群德国军官和商人把桌子拼在一起大摆筵席,五个女人在旁边的空地上跳着兔女郎一样的舞蹈,而那群男人大多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那儿欢笑。 秦恬和几个服务员一起把蛋糕一个一个分给在座的众人,正好她要给坐在中央的列根上校上蛋糕,她正要把蛋糕放到列根的面前时,他身边的女伴安杰丽卡忽然伸手拿过了蛋糕盘子,甜腻道:“列根,张开嘴呵呵~” 列根微笑,顺从的张开嘴,咬住了安杰丽卡叉过来的小块蛋糕,一边嚼一边往后看了一眼,忽然愣了一下:“亚洲人?” 什么世界啊!秦恬快风中凌乱了,她小身板扛不住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啊! 秦恬觉得此刻自己肯定比那些兔女郎还要小白兔,她怯怯的点点头。 “轻小姐?” 虽然念得有那么点过头,但是,应该不会有差了…… “啊哈,奥古,难怪你说你不需要女伴,原来你的女伴一直在这儿等你啊。”列根上校同学恶魔的外表此时表现了不一般的轻狂,他指指桌子角落里,拉着秦恬的手臂往那儿一带道,“过去吧,看我们的奥古斯汀少校多么孤单,你不心疼吗小姐?” 秦恬一个踉跄,往那儿跌了两步,抬头一看才看到原来那儿就坐着许久不见的奥古斯汀,他正苦笑着看着她,然后招招手:“过来,恬,坐我身边。” 这一声恬,唤得秦恬是肝肠寸断啊,她手里还有没有发完的蛋糕,完全没有任何经验的秦恬只能傻乎乎的站了一会,直到一个服务生反应过来拿过了她手中的盘子,还推了推她。 秦恬悲愤了,在场随便出来个人她都惹不起,可是突然从一个大学生变成餐厅打工人员她可以容忍,做女郎却不是她能够扛得住的了。 但无论如何,保命重要,不知怎么的,她就是相信奥古斯汀不会对她怎么样,因为……额……因为他不稀罕…… 秦恬亦步亦趋的走过去,她感觉很多人在看自己,好奇的,打量的,妒忌的,看笑话的,不知道谁又推了自己一把,秦恬猛的往前一扑,在奥古斯汀面前生生的刹住车,于是奥古斯汀张开双手做出接的样子僵在那儿。 “抱,抱歉……”秦恬心里咬牙切齿咒骂那个推自己的混蛋。 奥古斯汀放下手,又把秦恬扶坐到刚加在他身边的位子上,随意的端了个盘子过来:“要吃吗?” 秦恬一看,抽搐了,这不正是自己刚才发的蛋糕么,端出来前自己可偷吃了好几块。 但是想着这样也有事情做,她点点头,轻声道:“谢谢。”然后拿起叉子叉了一块慢慢吃着。 “奥古!不要这么害羞,亚洲姑娘可不一般,她们心里可着急呢!哈哈!”有个年轻军官大笑着,还捏了把自己女伴的脸颊。 亚洲姑娘不一般?哪来的妖言惑了那么多众,真是无知!秦恬气得要死,又不敢说话,只能对着蛋糕运气。 奥古斯汀沉默了一会,问道:“汉斯,谁跟你说亚洲姑娘不一般?” “上回来的那个交流团里的女人不就是吗,太多暗示了,要不是都冲着上校和你,我都心痒痒啊哈哈!” 于是奥古斯汀立马冷笑了:“怪不得,汉斯,那是日本交流团,只占了亚洲弹丸那么大一个地方,他们的文化极为畸形,j□j产业相当发达,估计这就是你产生误会的原因了。” “哦,难道你的小姑娘不是日本人?那是哪国的……啊,别告诉我是中国的!” 奥古斯汀点头:“就是中国人。” “呵,这可真是……”那军官的鄙夷一览无余,但却挨着奥古斯汀的面子没说出来,只是捏捏身边的女郎,“亲爱的安妮卡,这可是一位来自东方的你的同僚哦。” “你说什么呀~”女郎娇笑。 秦恬郁卒死了,那个猪脑子,你笨就算了,你还笨给所有人看,这么一问,那军官的答案肯定不好听。 “都是亡国者啊……”汉斯冷笑。 安妮卡的脸色刷的白了一下,然后僵硬的笑笑,顺从的依着身边的人,却没再说话。 场面一时有些沉寂,但是作为以胜利者主打的宴会,不可能为这事低落很久,转眼就有一人提出了一个新话题,气氛又热络起来。 秦恬气得要死。 她真想去扇那白痴军官一巴掌,告诉他中国和日本还在死磕呢!还在死磕呢!还一直一直死磕呢!而且会一直死磕!等你们投降了我们还死磕!一直磕到胜利为止!你妹儿的白痴欧洲人你妹儿的白痴自大狂! 她腹诽的很爽,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人在说什么。 “秦小姐,秦小姐?” “……啊?哦!抱歉,有什么事吗?” 奥古斯汀一脸歉意:“抱歉,我只是偶然提了一下,却没想到他们记得那么清楚,给你带来麻烦,我很内疚。” 说不怨气那是不可能的,秦恬鼓着包子脸,调节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呵呵,没事。” “我想只要我们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他们想要看到的,他们不会多为难你,毕竟在他们眼里,你是我的人,还是一个毫无威胁的人。” 谁是你的人!秦恬瞪大眼。 奥古斯汀无奈状:“如果你的家风很严谨,我可以负责,幸好我还没婚约。” “演吧。”秦恬就算有严谨家风那也是几十年后,现在她除了命和晦气什么都没有,她挺起身做慷慨就义状,“你说吧,怎么演。” “呵,你这样,已经摆明你是强逼的了。” “……” “别挺那么直,放松,对,然后,靠过来……” 秦恬顺着他的引导一路歪过去,然后纠结的发现,不出预料,所谓演戏,就是窝在男人怀里扮演女郎。 女郎!! 祸从口出 陪酒事件过后,秦恬很长一段时间觉得没脸见人。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有足够的思想觉悟来就此事对自己进行一场完美的自我安慰,可是她做不到,因为她虽然不死板不老古董,可她依然很传统,传统到……她二十多年没谈一场恋爱。 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一个成熟男子亲密接触,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上。 她不由得把自己带入了中国战场,自己就是那个被调戏的花姑娘,被侵略者玩弄来玩弄去…… 她甚至总觉得自己被很多波兰人偷偷的打量,目光里满是鄙夷,或许这些波兰人会觉得自己是个势力的人,巴结德国军官,以求获得好的生活,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一个卖肉者。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秦恬就郁闷的掉头发,她曾经一个宅女愤青,如今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擦!都是奥古斯汀!都是他的错! 经理也觉得秦恬这样很危险,考虑到军官一般不留宿,他给秦恬换了个主要岗位:“恬,你就去干客房领班吧,闲时就负责采买,我发现你还是在外面安全点。 客房可是个八卦集中地,秦恬只在战后那么两天干过一会儿客房服务,光那样就看到桃色气息,后来那些客房服务的小姑娘每晚的叽叽喳喳更是证明了这一点,每一个客房服务生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这辈子的不八卦就会死星人。 一听说秦恬是新客房领班,小姑娘们都表示很失望,因为秦恬自从波兰语说的基本流畅后,厨房小八卦集团她就很少参加,不是自己看书,就是窝在小阁楼睡觉,明显是个对那些八卦没兴趣的人。 “怎么有她这样的女人啊……”小小声抱怨。 “我觉得这样也好,她不多管闲事,我觉得你们老是眼睛乱看,很危险……”一个姑娘怯怯的说。 “哦安妮,你总是那么胆小。” “我觉得那些德国军官,虽然显得很温文有礼,但是……那是因为杀人对他们来说,是小事一件,如果惹怒了他们,他们完全不介意给我们一颗枪子儿。” “安妮,你真扫兴,我们只是聊聊天,再说了,要论和德国军官走得近,整个酒店除了谁能比得上恬,她都跑人家怀里去了!” “别这么说,恬她是被迫的,亨利不是跟你们说了经过了吗?” “亨利亨利,你的嘴里不是恬就是亨利,安妮,真拿你没办法,我睡觉去啦。” “我也是,今天真扫兴。” 两个女生拿着顺来的小点心走出厨房,正好看到新科上司秦恬站在外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一慌,结结巴巴:“啊,恬,你怎么在……” 秦恬推门道:“提醒你们一下,以后背后说人坏话时,首先要确定门关上了,否则就算厨房隔音再好,透过那条门缝还是会什么都听到的,其次,别站在门边,找个隐秘点的角落,最后,积点口德,上帝看着呢。” 进厨房拿了点心才发现,老实的小安妮竟然也溜了出去,她不由得苦笑,果然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有疙瘩的。 狠狠的咬了一口蓝莓派,秦坦嚼吧嚼吧,像在嚼某人的肉。 这一晚住宿的只有二十来个客人,秦恬负责的贵宾区一个都没有,于是她稍稍巡视了一下整个住宿区以后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随着同命的小壮丁亨利去城东的肉厂接收货物。 虽然本身是肉厂直接派人送肉过来,但是自从有一回发现肉厂竟然又偷工减料,经理就决定每次都派人去检查,检查以后押送,防止出现差错。 酒店里一直处于人手不够的状态,所有人都是复合型人才,只要有空就会去做别的工作,秦恬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酒店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中,她就差掌勺了。 一上街就能感受到华沙的沉寂,圣诞过后一切再次归于白色恐怖的气氛,人们静默的走着无论波兰人还是犹太人,低头,伛偻着腰身,脚步匆匆,遇到德国士兵便摘帽行礼。 所有德国士兵似乎都很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他们两两的在街上走,昂首挺胸。 秦恬尽量装没有看到他们,她不戴帽子,女士也不需要脱帽,更何况她很矮,连鞠躬都不用,亨利一路干脆把帽子摘了下来,也省了麻烦。 两人走过平时经常路过的街区,却见亨利突然停了下来,疑惑的挠挠头:“奇怪……” “怎么了?”秦恬不是路痴,但也是第一次去肉厂,不认路,只能跟着亨利。 亨利指着眼前的墙:“你看这儿原本是不是该有条路……的样子。” 秦恬仔细一看,不用做仔细看就能看出,这是面很新的墙,突兀的堵在对面的路上,愣是把一个十字路口堵成了丁字形——此路不通了。 “怎么回事?”亨利摸不着头脑,“难道里面是德国人的特区?” 秦恬沉默了一会:“或许,应该是,犹太人的特区。” “什么?”亨利疑惑,脚下却不停,带着秦恬往右边走,“我们绕绕看,不知道肉厂还在不在……你刚才说什么?别开玩笑了恬,德国人怎么会为犹太人造特区?” “一个只够几万人住的地方,塞进全华沙将近四十万的犹太人,你觉得这个特区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围起来的地方只够几万人住?” 秦恬噎住了,她完全没想到亨利竟然也是个心思灵敏的家伙,只能干巴巴的解释:“我有听到类似消息,只是刚看到实物,所以才想起来。” “哦,懂。”亨利笑笑,“其实,和那些军官走近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闭嘴。” “据说,犹太人不能进公园,不能坐公共长椅,很多公共场所不能进入……德国人真的挺有创意。”亨利语气很怪异,“他们被凡尔赛条约压迫了十年,转过头来就开始千方百计的压迫自己的假想敌……你说他们会不会妄想压迫全欧洲?” 不是妄想,是已经在想了,还差点成功了! 秦恬默默的跟着走,围墙外行人相当少,亨利越说越嗨:“这真是一种扭曲的心理,全民族都在疯狂的报复,要我说他们就是欧洲的……呜!” 亨利不解的看着捂住他嘴巴的秦恬,眼睛顺着她的眼神往拐角看去,瞬间脸色刷白,一个年轻的德国军官带着两个士兵正走过来,领头的军官冷笑的看着亨利,用流利的波兰语道:“是欧洲的什么,恩?怎么不说下去?放开你的丈夫,女士,他应该为他所说的话负责。” 军官说话的功夫,那两个士兵慢慢的围了上来。 秦恬感觉,她手下的亨利连脸都在抖动,更别说身上了。 她缓缓的放开手,拼命努力让自己不软到,她听到身边的士兵拉开保险栓的声音,那一瞬间真的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吓死的。 “说啊,欧洲的什么?害虫?杀人犯?暴徒?来个新鲜点的词汇,我让你们死的痛快点。” 你们……秦恬郁卒,真的把她也捎带上了。 亨利直面三个德国军人阴冷的视线,他全身都在颤抖,微微抬起头,他张张嘴:“德,德国的……” 那军官猛的掏出手枪朝亨利的小腿开了一枪,厉声喝道:“什么!?快说!” 亨利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抱着腿打滚,升斗小民平时磕着碰着都痛的不行,谁能想象到子弹穿骨是个什么滋味,秦恬感觉她也快疯了,眼看军官竟然笑着抬起枪,枪口正对着亨利的头。 他根本没想听亨利说下去,他只想他死! 不自救,下一个就是我,毫无辩驳的机会,下一个就是我! 秦恬猛的扑上去挡在亨利前面,她紧张的喘不过起来,抽噎着大叫:“他说,他说,德国是欧洲的斯图卡!斯图卡!” 军官继续冷笑,他放下手枪,摆弄着自己的皮手套问道:“哦?他都没说,你怎么知道?” “他以前说过类似的话,说过好几次,说德军就像斯图卡……声势浩大,攻势强劲!” “你知道斯图卡是什么吗,女士。” “他跟我说过,斯图卡,是你们的……轰炸机,额,王牌轰炸机。” “我倒没想到,斯图卡名声那么大了……” “是,是的。” “嗯哼。”他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招招手,两个士兵退开,走回了拐角,他自己整了整领子,表情平淡的看了看四周,然后退后了两步:“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秦恬还瞪大眼睛看着他,她觉得还有阴谋。 军官又退后两步,见秦恬一副警惕的样子,笑了笑,转身向巷子走去。 秦恬看他的步子实在是慢,等不得他走远,就急急忙忙的扶起痛苦j□j的亨利,他已经痛的虚脱了,身上一阵阵痉挛,甚至有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的趋势。 “快,快起来。”秦恬很有哭的冲动,咬牙拼命拉起亨利,把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这哥们起码一米八,她站直了还刚到他肩膀多一点,亨利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已一步都走不动。 就在秦恬好不容易站稳,想要离开时,忽然后面砰的一声枪响,亨利闷哼一声整个人往下摔去,连带着秦恬也被带到了地上。 秦恬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被那声枪响吓得全身都僵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死,而亨利直接昏了过去。 她看看四周,没有人倒下,可刚才的枪声分明是冲着他们这边的。 她慢慢往后,往巷子里看去,那个军官竟然还站在不远处,刚刚收起枪,他笑的很温和:“我想,您应该检查一下您丈夫的另一条腿,并且,回去好好教他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还有,我可不傻,我确信我喜欢你的说辞,但我更确信我不会喜欢他的。” 他果然还是没有放过亨利! 秦恬已经冰凉的心瞬时碎了,两条腿都被子弹穿透,亨利这一辈子岂不是毁了。 她难受的无暇去理会那个军官,她只知道那个军官一直在旁边饶有兴致的看着,看他手下的蝼蚁怎么卑微的生存,她抽抽鼻子,已经完全没有了想哭的感觉,只是咬牙,把亨利的姿势摆好,蹲在前面,企图背起他, 可是亨利此时完全没有意识,秦恬好不容易把他的双手搭在肩上,刚要去够他的双腿,他的手就滑落了下来,秦恬反复试了好几次,累得想瘫倒,依然没有成功背起他。 她几乎可以肯定,以现在自己这情况,就算背起了亨利,自己也无法背负着这个精壮小伙走出十步。 旁边传来一阵阵不怀好意的笑声,是闻枪声而来的几个德国士兵站在巷子口围观,一个士兵用德语叫到:“小妞,要不要我帮你一把,如果你的情人成了尸体,你就不用背着他啦,哈哈!” “我觉得把他的腿全切断更好,这样只需要背着半个身体。” “你可真坏!哈哈!” 秦恬一声不吭,她知道自己光这样不行,得想办法。 半晌,她脱下了自己的小皮鞋,在一片口哨声中,探手脱下了长及大腿的丝袜,用丝袜把亨利的双手绑了起来,套在自己脖子上,接着她顺利的勾起了他的双腿,只摸到一手的黏滑,还带着温热。 是蔓延开的血…… 秦恬努力逼迫自己不要探头去看,咬牙起身,试图站起来……她跌坐在地上。 哄笑声起,她跌倒的样子太狼狈,旁边的士兵笑的前仰后合。 她远远的看到,一两个要走这条路的人,远远看到这场景,忙不迭的避开了。 秦恬绝望的一脑子空白,只知道不断的尝试,几次下来力气早已用尽,她便唤着亨利的名字:“亨利,醒醒!醒醒,快起来!” “女士,再磨下去,你的丈夫就会失血而死了。”那军官没有再笑,只是闲闲的提醒。 “他不是我丈夫,也不是我情人。”秦恬冷冷的回答,到了这种地步,即使脑子里没有置之生死于度外的明确想法,本能上却已经有了这种觉悟,她依然怕死,但她没法强求了。 “哦,是吗。”他没再说话,又看了一会,见秦恬毫无进展,百无聊赖的进了巷子。 其他士兵也嘻嘻哈哈的走了,时不时朝秦恬指指点点。 秦恬呆坐了一会,她很想跑到别的地方去寻求帮助,借个板车也好,但是巷子里面就是成群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德国兵,她不敢轻举妄动,她怕亨利半死不活的一人躺在这,路过哪个士兵一时顺手就把他杀了。 别无选择之下,她还是决定赌一把,把亨利拖到墙边靠着,脱下大衣罩在他身上,她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往远处跑去,刚才正路过那儿,转弯有几个小小的摊位,应该有板车在。 拐弯跑了两步,正好看到有一个肉摊边停着一个板车,那是肉店老板,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秦恬一直对这类大叔有些惧怕,此时也没了办法,只能上前说明来意。 谁知这个老板二话不说,放下了手中的刀,抬起板车就随着秦恬走,秦恬千恩万谢的领着大叔一路跑,刚转弯就见亨利前面站着一个人。 又是那个德国军官!他再一次把枪口对准了亨利的头颅! “不!住手!”秦恬远远的尖叫起来,她快疯了,有完没完,那货心理变态吗?!为什么就这么不放过一个跟他毫不相干的人! 军官一顿,垂下握枪的手看向这边,秦恬连忙带着一声都不敢出的大叔跑过去,走近才发现军官的脸上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原来你回来了。” “我必须回来!”如果勇气值再高点,秦恬肯定自己会一巴掌扇过去! “我想,与其他在这慢慢的死,不如我给他个痛快的。” “谢谢!”她二话不说,不再看那军官,和大叔一起把亨利抬上板车,飞一样的离开了。 捉奸 回到酒店时,秦恬一条腿已经冻得僵硬了。 她穿的是这儿女性流行的长裙大衣,虽然她曾经很疑惑这儿的女性怎么在这儿寒冷的冬天凭长裙大衣还有丝袜不得关节炎的熬过去,可是真当穿久了,也就习惯了,却没想到脱下丝袜和穿着丝袜差别这么大。 又或者,有心理原因? 当然,在再惨也比不过亨利。 就连好久没来酒店的桑塔婶婶也闻讯赶来,她看经理请来的医生在治疗,便跑到秦恬这,用酒精和生姜按摩她冻僵的腿,眼泪哗哗的流着:“我可怜的孩子们,怎么受这样的罪啊,我们做错什么了,我们做错什么了啊。” 秦恬在极度紧张之后,忽的放松了,还坐在暖暖的炉火边,身上有桑塔婶婶按摩后热热的感觉,不禁有些昏昏欲睡,她等了一会,还是没等到亨利的情况,实在熬不过疲累交加,在桑塔婶婶的絮叨声中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在自己的阁楼里,热热的炭炉烧的旺旺的,小房间里温暖如春,秦恬发了会呆,猛的坐起,草草穿上衣服就跑出去往员工宿舍赶,却见原本属于亨利的位置空空的,这才得知亨利已经被送回家了。 “命是保住了,可两条腿都废了……”安妮一见到秦恬就扑过来,抱住她哀痛的哭着,“医生说再迟一点,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了,恬……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秦恬也哭了,她有太多的眼泪要流,紧张,悲伤:“只要留得命在,什么都有可能……”她紧紧的搂着安妮,“对不起,安妮,都怪我笨,我应该早一点去找板车,应该早一点……只要早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也好……呜呜……为什么我这么迟钝,我到底在想什么?!” 一只手搭上秦恬的肩膀,是经理,他严肃道:“不,恬,你很勇敢,那个肉店老板跟我们说了,当时的情况他们都知道,是几个路人远远看见的,他们说很多德国兵围着你,你都一直坚持着,恬,你不应该自责,你应该为你的勇气骄傲,即使是我,是在场的很多人,都无法做到像你这样。” “我当时什么都想不到,我真的很害怕。” “但你一直没有求饶,想想吧恬,你面对的甚至不是陆军,是一群党卫军,那群邪恶的纳粹,但你坚持下来了,面对他们,只要不求饶,即使保持沉默,也是一种抗争!”经理有些激动,“恬,很多人都说我通敌,说我讨好德国人,但是我知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对吗?” 秦恬迟疑的点点头:“没错,你这是用另一个方式帮助波兰人,你背上了骂名,可是更多的波兰人有了安全和食物,我明白。” “那么想想你的所为,你已经做了伟大的抗争,亨利没有死就是你最大的功绩!无需自责,恬,外人说什么都无所谓,你自己可万万不能这么想,这是钻牛角尖,相信我,亨利会感激你的,所有人都会。” 秦恬的眼泪不断的流,却忍不住微笑起来,她忽然发现,在这时代,她有了第三个必须感谢的人,首先是罗德夫人和莉娜,接着是哥哥,现在,是经理,这个胖胖的,弥勒佛一样的波兰人,背着通敌的骂名却给所有酒店的工作人员以及接受帮助的平民撑起一把保护伞的人。 经理准许秦恬放三天假休息一下,于是第二天稍稍整理一下后,秦恬随着安妮一起去看望亨利。 亨利原本是一个人住的,他的父母在苏占区,所以桑塔婶婶把他接到了自己家里,夫妇两人轮流照顾亨利,听已经去看望过一次的经理描述,“就好像是当儿子一样供着。” 安妮的心情很低落,秦恬也很纠结,因为不久前亨利还狡黠的求她帮着追安妮,明明郎有情妾有意,秦恬本来打算坐观其成,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变故,说实话,安妮要是选择不和亨利挑明感情,另外找一个健康的丈夫结婚生子,秦恬一点意见也没有,这是人之常情。 两人沉默的走街串巷,时不时路过一些小店时买点吃的包着,一直到了桑塔婶婶家。 那是个老旧的公寓楼,走进去就感觉一阵昏暗,两人找不到灯的开关,只能摸索着上了三楼,敲门,开门的是桑塔婶婶。 “哦我的两个小可爱你们终于来了,我可等了好久,唯恐你们出事,来吧,大衣挂这,不用脱鞋,进来吧。”桑塔婶婶笑得很是开心,忙前忙后的帮两人拿东西,然后带着两人进了亨利的房间。 一进入这个狭小的房间,似乎桑塔婶婶的笑声就此被隔绝在外了,亨利的床正对着门对面的窗户,他手里拿着一个相册,却呆呆的看着窗外。 安妮忽然瑟缩了,她拉着秦恬的手臂没有再动,秦恬只能强笑着向前,努力不看亨利的下身,坐在床边:“窗外看什么呢?” 亨利一怔,似乎惊醒了一半,看到秦恬,他僵硬的笑了笑,没注意到身后的安妮,他略微嘶哑的道:“鸽子,刚才有鸽子飞过去。” “……”秦恬发现她接不上话。 从小学语文,一谈到鸽子就会有很多个象征,此刻一个不落的全出现在她脑海里,可是她一个都说不出来,每一个象征就像一把刀,说出来就会在亨利身上留一道伤,她干笑了一下,问:“感觉怎么样?” 亨利摇摇头:“除了疼,没有别的。” 秦恬再次语塞,她是典型的二十一世纪独生子女,不会安慰人也没什么细腻的心思,某种方面讲还木讷的可以,更何况面对这么悲惨的人,她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求助的看看安妮。 安妮咬着下唇慢慢走过来,和亨利对上眼。 亨利的表情很麻木,他强笑了一下:“哟,安妮啊,你也来了。” 安妮点点头,张张嘴,正当秦恬指望她说出些什么治愈系的话来时,只听小姑娘忽然呜哇一声,扑上去抱着亨利嚎啕大哭起来。 秦恬和亨利都僵硬着。 过了一会,亨利抖动着嘴,似乎拼命忍着眼泪,伸手搂住了安妮,抬头看着天花板。 秦恬缓缓站起,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桑塔婶婶正在厨房里忙碌,煎锅上吱吱的烧着粉条肉肠,香气弥漫。秦恬走过去问:“桑塔婶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桑塔婶婶一楞,伸头看看秦恬身后,问:“这么快?安妮呢?” “我,我让他们两个单独呆一会。”秦恬讷讷道,“我不知道说什么,我……” “我懂,孩子,我明白。”桑塔婶婶叹口气,手里的菜铲翻检着肉肠,“亨利这孩子,哎,可惜了,多么朝气蓬勃的孩子,早上还给我送新的采购单,下午就这样了……我这样的老婆子都承受不了,更何况他呢。” “亨利以后……靠什么生活啊?” “不知道。”桑塔婶婶摇头,“我和我家那口子倒不在乎养个儿子,我们自己的儿子……不在了,我们很乐意养着他,可是,他不愿意……况且,现在有我们,可等我们两个死了,他该怎么办。” “或许可以在我们能照顾到的时候,给他找个师傅,学点只需要手的手艺。”秦恬思索着,“比如,雕刻,木工什么的?” “这我们也想过,只是这种时候,上哪找有这种闲工夫的手艺人啊。” 两人一个烧菜,一个打下手,聊了半个多小时,把丰盛的午餐全放到桌上,桑塔婶婶宣布开饭。 安妮面色如常的出来,甚至还带点微笑,她说了一下,就取了自己和亨利那份,进了房间。 秦恬和桑塔婶婶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也不好去探听,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吃饭。 饭后,两人准备回去了,秦恬再去看亨利,他的表情平静,似乎刚见时的绝望和麻木退散了不少,不由赞叹爱情真是个好东西,完美治愈系。 她来之前想到很多狗血剧情全都没有发生,不由得有些鄙夷以前看到的那些狗血小说,YY的都是些什么剧情啊。 三天休息其实很快,感觉就是眼一闭,一睁,秦恬又要披挂上阵了。 这次贵宾区开了两间房,一大早她就在那儿等着,必须随叫随到,完美服务。 昨天值班的康娜告诉她,这次的两间房中,名为五月的是一个德国大富商和他的妻子,都是中年人,虽然有些趾高气昂,但还算好说话。 对面的六月套间,却是列根上校和他的新情人爱莎,一个波兰落魄贵族小姐。 其实不用明说已经很清楚了,重点关注六月。 秦恬严阵以待。 早上七点的时候,胖胖的大富商走了,而那个壮壮的富商太太则高傲的订了送餐服务,秦恬连着送了三趟,总结下来,这大姐一大早就吃了两个蓝莓派一个芝士蛋糕还有一个浓香培根以及一大杯咖啡。 好猛烈的胃口! 被这么一搅合,四点半就开始的秦恬有点轻松了起来,接下来只要关注着六月的门就行了。 一直到九点,还没动静。 秦恬感觉有点饿,从小口袋里掏出两块饼干,刚要塞进嘴里,就听到有高跟鞋咚咚咚的声音从一旁楼道传来。 这大清早的还有人入住?而且不坐电梯,那脚步声听着还杀气腾腾的。 秦恬连忙往楼道走去,迎面撞上一张画着浓妆的脸,她没分辨是谁,只是本能的拦上去道:“小姐请问……哎呀!” “走开!”迎面而来的女人尖利的呵斥一声,鸡爪一样的手把秦恬狠狠推开,秦恬背撞在墙上,正好磕到墙上的灯开关,疼的她浑身一激灵,瞌睡都醒了。 她继续拦上去,奇怪怎么这疯女人能一路畅通无阻的过来,后面都没个人追的,她再次拉向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一甩,动作太猛,把华丽的帽子都甩掉了,秦恬又哎哟一声差点摔在地上,她也不管,竟然直冲上前,炮弹一样撞上六月的门,然后砰砰砰的敲起来! 秦恬感到她的寒毛从背上一直蔓延到头顶,似乎她的头发都竖了起来,这可真是一种透心凉的感觉,怎么贵宾区十二个房间,这女人好敲不敲偏要敲最恐怖那扇啊!她这是闹哪样啊! 她想也不想的扑上去,这下再也不顾什么顾客是上帝了,再不拦住这个疯女人她自己就要去见上帝了,秦恬好歹干了那么久的活,比这个小姐样的女人强悍点,硬生生把她拉开,那女人竟然嚎哭起来:“列根!你出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还,还喊上了!? 秦恬目瞪口呆,在艾森豪芬呆久了,就算再差劲的人也会拼死烙上一层温文尔雅的表皮,她差点以为全世界都是绅士淑女了,此时对着这个在贵宾区撒泼的女人,她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不过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啊,秦恬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女人,结合各种传闻,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安杰丽卡小姐,请你冷静,这儿是艾森豪芬,不是大街,形象,注意形象。” “列根!你出来啊!” 好吧,我是小透明,秦恬无奈的想,她拦住人可以,捂住嘴却不行了,那血红的口红和飞溅的唾沫不是她的玉手能够承受的,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门,缓缓打开了。 列根高大英挺的身躯出现在门后,他冷眼看着安杰丽卡,呵斥道:“安杰丽卡,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身后,一个娇小纤细的身影跟着,瑟瑟缩缩探头探脑。 安杰丽卡没有理会列根,尖叫一声扑上去,撞开门直接冲向列根身后的女人,抓住那女人的头发就一阵撕扯,嘴里大骂:“贱人!biao子!竟然勾引列根!活该下地狱的臭虫!丑八怪!“ 秦恬刚才制住安杰丽卡,没想到她忽然爆发,被拖了半路后终于支持不住趴在地上,半个身子在门里,半个身子在门外,身边是列根锃亮的军靴,秦恬不敢看列根的表情,眼见两个女人打架,她只能再次认命的爬起来,连滚带爬的扑上去抓住安杰丽卡的手,企图再把她拉开:“安杰丽卡小姐,请你别闹了,真的不好看,请你放开,快放开!” 要不是职业感作祟,她早就开骂了!这妞骂来骂去就这么几个词汇还能翻来覆去的打那么久,没创意没美感,真是侮辱骂人的艺术啊! 那个挨打的爱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比安杰丽卡矮小点,手下却一点都不绵软,一边哎哟哎哟的痛叫着,一边还回两句嘴,手下更是阴毒的专攻软肋,哪儿痛往哪儿捏。 两人都不理秦恬,秦恬一边拉这个,一边拉那个,累得气喘吁吁,气得七窍生烟。 要不是旁边有大主顾盯着,她真想甩手不干啊! 列根一直冷冷的看着,表情越来越冰寒,趁得那冰蓝色的眸子简直有如死光灯,秦恬胆战心惊,拉人的手也抖了起来。 忽然,列根动了,他走了过来,到两个女人身边,缓缓的掏出枪,枪口顶住了安杰丽卡的太阳穴。 咔哒,保险栓拉开了。 就好像一个高级的定身咒,两个女人全顿住了,转眼,安杰丽卡就如筛糠一般的抖了起来,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列,列列列……”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安杰丽卡。”列根轻声道。 “不,不不不……” 秦恬斜眼看到,房外经理和一个员工在探头探脑,他们的表情都很无奈,秦恬做出个哭脸用唇语道救救我,经理皱眉摊摊手。 秦恬绝望,她只能拼命缩在一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安杰丽卡,我想你是忘了你是谁了。“ 安杰丽卡哭了起来:“你曾经都是怎么说的,现在却又和别的女人上床。” “我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男人最大的谎言,就是情话。” “呜呜呜,我不信……你明明是爱我的!” 秦恬翻了个白眼。 “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不,你不能这么做!”安杰丽卡忽然又有了勇气,“我,我怀孕了!” 哟,继续狗血,秦恬在一边看着,忽然真觉得戏如人生。 场面安静了一下,过了一会,列根收起枪,问道:“真的?” “真的!我只有你一个男人!”安杰丽卡深情款款,“时间也没错!” “恩,很好。”列根似乎在沉思,秦恬觉得,他似乎没多大高兴的感觉,“这件事情,先别说出去。” “为什么?!”安杰丽卡往前爬两步,抱住列根的大腿,“多么好的事情啊!我们有孩子了列根!” “我需要准备一下,打通一些环节。”列根摸摸安杰丽卡的头,似乎完全忘了另一个曾经与他共度良宵的女人,“先回去吧,我要出门了。” “列,列根上校……”被冷落的那位终于不甘心,娇声喊道。 列根看也没看她:“你也回去吧,以后再说。” 安杰丽卡急忙起身,整理身上凌乱的衣服,对爱莎露出胜利的微笑,然后一扭一扭的跟着列根走出了房间。 “哦,对了!”刚出房间的列根忽然回头,朝秦恬招招手,“过来,可爱的中国小姑娘。” 秦恬瑟瑟的走过去,却得到列根递过来的二十兹罗提小费,顺带一句温和的夸奖:“你表现不错,是个非常尽职的员工,我很欣赏这样的人。”说罢拍拍另一边正躬身站着的经理,“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会给她加薪的,长官您慢走。”经理笑道,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过了一会,爱莎也穿好衣服气鼓鼓的走了,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真是得不偿失。 经理和随同而来的员工提罗陪着秦恬一起整理凌乱的房间,两个女人的扭打破坏力惊人,把过道上的装饰品啊地毯啊弄得一团乱。 正收拾着,忽然听到关门声,秦恬和那员工抬头看,发现是经理关上了门,他表情严肃:“恬,提罗,有些事必须在这跟你们说清楚。” 秦恬和提罗表情也凝重起来,看着经理。 “刚才列根上校为什么要强调我是聪明人,你们想过有什么原因吗?” 提罗直接摇摇头,秦恬却皱起了眉,她一直有着怪异的感觉,可以肯定列根不会有杀她的念头,但她总觉得这件事还没完,一个德国前途无限的上校,一个华沙艺术团的台柱,两人差别那么大,不可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我想了一想,估计,安杰丽卡是活不了了。” “啊?”秦恬条件反射的惊了一下,却被这猜测超高的可能性镇住了,最后,只能低下头,“我想,他是在提醒我们,无论听到什么消息,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没错。”经理赞赏的点点头,他看向提罗,问道,“提罗,你明白了吗?” 提罗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相信你们,但是,就算两人不门当户对,为什么你们确定安杰丽卡一定会死呢?” “因为我忽然想起很久前听到的一个消息,德国元首希特勒颁布的一个名叫纽伦堡种族法的法律,里面似乎有强调这样的情况,为了保证血统纯正,希特勒不允许德国的军官与其他族的女人拥有血脉,说这是在侮辱日耳曼人纯正的血统——安杰丽卡,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就算列根想留孩子,盖世太保也不会留。” “天,那群人疯了!”提罗惊呼。 “但疯的很有制度。”经理苦笑,“好了,到此为止,这件事情,我们丝毫不知情,明白了么?” 两人都点点头,继续整理房间,气氛沉闷。 卡瑟琳 三天后,又一个军官们的小型聚会上,安杰丽卡的身影不见了,就连正有风头上升趋势的爱莎也没在,秦恬心凉了半截,她第一次大胆的在聚会上张望找人,就是为了验证经理那几乎已经毫无疑问的猜想。 这一次她也开始关注起那些黑色制服的军官。 以前她并不知道党卫军和陆军的具体区别,只是确定陆军是岩灰色的制服,还以为这些黑色制服的是不同兵种,原谅她一直没有搞清这些,因为对她来说,所有人都是长官,没必要搞清谁是谁。 现在她知道了,这些穿黑色制服的基本都是臭名昭著的党卫军,属于希特勒装甲师,王牌军队,纳粹的亲卫队,元首的近卫军,希特勒的狂热分子。 她一看到黑色制服,就会想起那个打伤亨利的冷血军官。 其实看久了那些年轻军官后,秦恬很长时间觉得那些雅利安血统的帅哥们都长得一个摸样,即使是奥古斯汀,她乍一眼看下去,他到底在不在人群里,她也分辨不清楚。 她本来认人记名字就不行,到了这鬼地方能力更加退化,现在认得的人少,好歹还硬撑着,再过一阵子就不知道了,但是有一点,她倒是记住了那个军官,谁都不会忘了那个给自己带来如此巨大威胁的人。 比如今天,她看到了那个人,正在和列根上校谈笑风生,两人制服迥异,可是站在一起谈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和谐……别想歪,就是有种两人一路货色的感觉。 好在她现在不做侍应生,只兼职在外围传传菜。 闲暇的时候,她就蹲在厨房里唠嗑,偷吃两个点心。 这时,同样为了安全起见负责在外面递菜的提罗带着一身凉气冲进厨房,很激动的对秦恬道:“安杰丽卡两天前晚上死了,连爱莎都失踪了!” “安杰丽卡死了你激动什么?”秦恬翻了个白眼,三天时间足够她做心理准备,更何况死的还是个不相干的。 “我的意思是,安杰丽卡是被自己人杀的!” “恩?” “三天前我就托朋友注意着,结果第二天就有很多人传说安杰丽卡卖国,串通德军,然后当晚,她就被发现死在床上,还有波兰语的留言,说什么叛国者下地狱什么的。” 秦恬听着听着,忽然笑起来,安杰丽卡到底有没有通敌卖国她不知道,杀她的到底是不是波兰人她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样一来,安杰丽卡的死跟德国人完全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真高杆,听着跟宫斗一样!出主意的家伙是不是看过宫斗文啊,如果去做个贵妃绝对一把手。 “然后,重点来了!”提罗凑近了一点,神秘兮兮的说,“刚才萨奇告诉我,他给列根倒酒的时候,听到他和一个党卫军官说笑,隐约的意思似乎这整件事都是那个党卫军官一手策划的!” “……恩。”秦恬竟然没觉得很惊讶,只是有一种,哎哟真是这样啊的感觉。 “你怎么没反应!?” “你让我有什么反应……” “女孩子们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无趣的女生!”提罗很是郁结,这件事情他只能跟秦恬分享,却没想到秦恬压根没兴趣。 “无趣?有趣的女生都活不久,想想安杰丽卡。”秦恬叹口气,朝提罗身后努努嘴,“喊你传菜呢……哎算了,我来吧,瞧你那激动的小样,小心被当成刺客抓起来。” 秦恬推车餐车走到宴乐厅送餐入口,玻璃门里人们的身影隐隐绰绰,她摇了下外面的铃等着守在门边的侍应生开门。 门开了。 秦恬条件反射道:“三十人份的卷蛋小羊排和三十人份的黄油起司,另外蓝莓派和芝士培根还……额?!” 她睁大眼,看着走出来的人对着餐车挑挑拣拣,那身黑军装怎么看怎么惊心动魄。 黑衣军官拿了一个卷蛋小羊排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斜着眼看她,忽然道:“你很眼熟。” “长官,我刚才一直站在外面。”秦恬只想强调一个能让人误会的事实。 “这样。”他淡淡的说着,把剩下的蛋卷小羊排全塞进嘴里,巴掌鼓鼓的蠕动着,又挑拣起来。 “长官……这是要……”送进去的……秦恬心里哀号,这姿态似乎不在门口吃爽了是不会放她了,那里面的人怎么办啊?! “肉厂后来给你们送肉了吗?” “额?”秦恬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脸刷的白了。 那天她和亨利无功而返,昏的昏残的残,紧接着经理给放假,她压根没想到那天没新鲜的肉酒店生意怎么办,现在猛然被提起,真是吓出她一身冷汗,显然这哥们已经认出她了。 “我,我不知道。”秦恬咬咬唇,补充了一声,“长官。” “看来是没送到……”他又拿了个芝士培根,咬了口,挑挑眉,“看来那肉厂不想做下去了。” 杀气! 秦恬浑身一激灵,连忙道:“那天酒店生意正常,肉肯定是到了,否则没有新鲜的肉!长官!” “哦这样。”他点点头,舔舔手指,那憨态可掬的样,哪像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军官。 “长官,这些点心……” 他又拿了一个芝士培根,摆摆手,秦恬连忙点头哈腰,屁颠屁颠的送进大厅。 她以为自己会有小说里凶猛的恨意什么的,但她什么都没有,或许有惶恐有不安,但是更多的是避之不及的欲望,或许这就是生存的法则,他太强,她太弱,就好像狮子踩死了蚂蚁,蚂蚁根本没权力和立场恨狮子…… 把餐车递给一脸惊吓的侍应生,她轻嘘一口气,打开后门,左右探探头,确定安全,才一路狂奔跑到经理办公室:“经理!刚才我碰到那个射伤亨利的军官了!他问我肉有没有到!” 经理头也不抬写着什么:“不用怕,不是他们查你,是我以影响酒店生意去找了他上司。” “那那个家伙……” “海因茨上尉。” “啊?” “海因茨?冯?克鲁特曼党卫队上尉。” “党,党卫队?” “而且目前暂时代理华沙区域的所有盖世太保行动。” “……”秦恬默默的坐在了经理的桌前,半晌才道,“那,那他知道了我和亨利在这,不会对我们……怎么样吧?” 经理笑了:“我可爱的小姑娘,放心吧,他们的玩具是犹太人,我们不在他们的玩具列表。” 秦恬默默的心惊胆战半晌,忽然问:“那,他这么厉害,怎么会不知道肉有没有送到……再说,现在谁敢违抗他命令?” 经理似乎也没想到这问题,半晌才讷讷道:“额,或许,只是随口问问吧。” 秦恬也觉得这个理由比较合理,她略微安心,起身向经理道谢。 经理却盯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看了一会儿后喃喃道:“不会这样吧……” “什么?” “恬,你还没成年吧?” 秦恬忽然意识到经理在说什么了,囧的嘴角都抽搐了,她抖着巴掌肉告辞:“经,经理……那个,我还有活要干。” “去吧去吧。”经理憋着笑。 秦恬落荒而逃。 紧接着有将近十天,生活风平浪静。 可是在这样的年代,风平浪静可能就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在来临。 一天晚上,秦恬被经理叫到办公室去。 她刚在剥洋葱,辣的眼泪汪汪,但经理急招,她无奈的双手在围兜上擦擦就去了,进入办公室后,却看到经理表情凝重的穿着大衣,见到秦恬的样子愣了一下,催促道:“快点回去,穿上暖和的衣服,我们要出去。” “去哪?” “去了再说。”经理的表情很不好。 秦恬惴惴的回小阁楼换了外出的衣服,被经理急急的塞进车中就上了路,华沙的夜晚路灯很暗,好久没在夜晚外出,秦恬恍然想起第一次遇到奥古斯汀那晚,她想到了那个她都记不清名字的游击队员,想到了那堆油桶。 车内很舒适,但抗震不是很好,这可是三十年代的轿车,秦恬来这后还第一次坐。 经理一直沉默的坐在副驾驶座上,过了一会道:“恬,等会无论看到什么,都要坚强。” 秦恬心里一惊,思绪被瞬间拉回,她感觉自己不好的预感已经强烈到让自己几乎确信接下来会发生极为恐怖的事情,她缓缓的点点头,没有多说话。 车停了,竟然是华沙警备区司令部,秦恬曾经路过这儿,现在这儿一半是波兰的傀儡警察,一半是德国党卫队以及盖世太保的办公区,德军司令部在别处。 秦恬真的慌了,经理带她来这鬼地方干嘛,晦气死了。 经理却一声不吭,门口闻声而来一个穿着党卫队制服的年轻士兵,他给经理做了个请的手势,经理朝秦恬招招手,带着秦恬走了进去。 两人跟着那年轻士兵一路往深处走,经过好几个阴森森的走廊,士兵打开一扇门,里面竟然是个停尸房。 秦恬僵在门口。 带着她来认尸? 那会是谁,会是谁?!亨利?安妮?不,刚才才见到她,那,那…… 经理拉着秦恬往里走,士兵没有丝毫缓冲的揭开一具尸体脸上的白布,用波兰语问道:“确认下身份吧。” 一看到那张脸,秦恬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一黑,差一点昏过去,要不是经理死死拉着,她肯定会尖叫出来:“卡……卡……”她没说完,却已经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流,让她怎么都说不完那名字。 经理凝重的点点头:“没错,是?塞曼斯,我曾经的员工。”他的手抓着秦恬的手臂,也微微颤抖着,“请问她,她怎么会……” 士兵冷漠的盖上白布,拿出一个记录板写着,边写边道:“边境安全条例,偷偷过境的人,三次警告后没有停下,予以击毙。” “他们是有正规文件的!”经理提高声音。 士兵冷笑:“看到了,国防军正规文件。” “那你们怎么可以!” “别忘了,边境驻守的可不止国防军。”士兵漠然道,把记录板递过来,上面是两张身份确认证明,“好了,既然确认了,那就签字。” 惶恐 秦恬木然的坐在床上,半晌才反应过来,又一个朋友离开她了。 这个战乱的年代,莉娜的暂别几乎等于永别,是生是死都无法知晓,而卡瑟琳,是真的死别了。 这个有时候花痴有时候理智,精明却带点小懦弱的女孩,有着法国人的热情和瑞士人的随性。 就这么走了,那晚匆匆一别,迷糊中她甚至没看清她的脸。 可现在,她却多么不想看到她……在那个地方,那种床上。 “恬……”桑塔婶婶被带到阁楼,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坐在秦恬身边,宽厚的手掌搂住了她瘦削的肩膀,“恬,在我失去卡尔的时候,卡瑟琳曾经告诉我,当我们失去的时候,就看看我们拥有的。” 当我们失去的时候,就看看我们拥有的。 我还有什么呢……秦恬恍恍惚惚的想着。 “你还有我们,还有艾森豪芬,还有远在中国的哥哥,还有你在法国的家人,孩子,好好活着,你还有生命。” 对啊,我还有生命…… 秦恬依然恍惚,但是眼神渐渐清亮起来,她慢慢张口,声音嘶哑:“我懂。” “孩子,卡瑟琳急于离开,没有挑对时间,等到波兰的局势稳定下来,德国人不可能永远封闭着波兰,到时候你就离开,去法国,找你的父母。” “……”秦恬苦笑。 桑塔婶婶以为秦恬放心不下哥哥的信,立刻道:“放心,有桑塔婶婶和汉克叔叔还有经理在这,我们肯定会等到你哥哥的信,把信完完整整的转发给你。” 秦恬摇摇头,她有苦说不出。 这些人完全不明白中国战场是个什么样。 落后而血性的守护者,残暴而先进的侵略者,贫弱而坚强的民族,无力而短视的政府……这是一场纯用血肉堆砌出来的战争,是守着某些莫名“骑士精神”的欧洲人无法想象的全国全民族范围的血腥战争。 他们或许还以为亚洲只是一群土著的冷兵器战场,中国的军人会和一战的华工一样黑瘦而弱小。 他们光知道波兰骑兵对抗德军的铁甲洪流壮烈而英勇,他们哪知道远在东方那个神秘的大国早在几十年前就有成千上万满族子弟以骑兵大刀对抗八国联军的火炮?! 偏见,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软弱而胆小,当自己表现坚强时,他们都惊叹自己是特别的。 特别的……没错,或许,有那么一点特别。 但这一点特别,面对乱世,面对历史,毫无用处。 秦恬呆呆的想着,完全没注意到桑塔婶婶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她醒过神来时,炭炉烧的旺旺的,床头柜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个什锦派。 吃完了食物,她感到一阵疲倦,再次陷入昏睡。 第二天晚上继续工作,经理没接受别人的建议让她再休息,而是坚持让她回到岗位。 秦恬本来还有些不情愿,可是当她忙碌了一会,轻松的拿着手帕擦着脖子上的热汗时,忽然发现她的郁卒减轻了不少。 忙碌,果然是忘掉烦恼的好东西。 而工作后,回到房间,早就累得根本无暇多想,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得沉沉的。 几天过后,虽然偶尔想起卡瑟琳还有点难过,可是基本上精神是恢复过来了。 不知不觉间,距离圣诞节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二月的波兰虽然还寒冷,可是天气却已经渐渐的不那么阴霾。 波兰的局势渐渐稳定下来,或者说,人类漫长的心理缓冲期终于过了,开始习惯于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环境和气氛。 秦恬很奇怪,不是二战吗,德国什么时候才进攻法国?什么时候给她个准信啊?好让她心里有个底,德国一直在波兰这旮旯横冲直撞,似乎抓犹太人就成了唯一的使命,感觉再不开战,就连她都要相信德国的战争路就到此为止了! 而此时,接着发生的事情让她无暇多想了。 大清早的,她收到一封信。 据送信过来的员工说,这份信是包在一块石头外掉在后院的,估计是被人扔进来的,信上写了给秦恬,他就直接拿来了。 秦恬看这原封不动包着石头的信,呆了半晌,才道谢接过,等人走后,才打开信。 看完信,她只能叹口气。 莉娜最终没有逃出去,她被抓进了犹太人隔离区,这是一封求救信。 德国政府发布通告,犹太人必须在四零年十月三十一日之前全部进入隔离区,却没想到现在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进去了,而莉娜,想到她之前企图逃跑的行为,估计是被抓进去关起来的,没有死真是万幸。 可是信中,莉娜她说,她已经生不如死了。 饥饿,物资的贫瘠,寒冷,毫无准备的关押和艰难的生活,每一天都有看守的威胁,每天都会有新的同胞的尸体。 “恬,你无法相信,我在到了这地狱后,甚至都不知道该到哪找吃的,我们十个人,只有两百兹罗提,而即使是一块牛奶糖,也要二十兹罗提。” “就在给你写信的时间,又一个同伴饿昏了,昨天我们吃掉了最后一点土豆,那不能叫土豆,只能叫土豆末,我恨土豆,来到波兰后,除了你给的那些剩菜,我的主食一直都是土豆土豆土豆……” “那群该下地狱的人放出命令,私下帮助犹太人的波兰人一律逮捕,我们无法信任那些才认识几个月的波兰人……” “恬,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可是眼看着这些同伴一个一个离开,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恬,如果可以,请你扔进来一些吃的,还有药……” “知道贝鲁街吗?那儿从萨萨玩具店门口的开始数,第七个路灯那儿,明晚六点,看守换班的时候,我会在墙里等你,你到的时候,学两声布谷鸟的叫声,我会回三声给你。” “爱你感激你的莉娜。” 秦恬放下信,她相信莉娜所说的都属实,她看过很多这个题材的电影,甚至莉娜遇到的可能比电影里的还要恐怖,但是,莉娜遇到的人,却不一定有电影里那些慷慨无畏的波兰人那般勇敢。 这事肯定不敢跟别人说的,只能她自己一个人去。 贝鲁街她知道…… 要她一人,拿着一个装着食物的布包,在夜色中piapia的往犹太隔离区跑,还进入那条窄窄的被围墙切得只有一半的贝鲁街,想办法把一包东西扔过那高高的围墙…… 更恐怖的是,莉娜约的是晚上六点,但是六点,是宵禁的时间,也就是说,她要在宵禁前等在那儿,然后在宵禁后大老远的跑回去。 想到这些,宅女秦恬表示压力已经大到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莉娜的明晚六点,就是今晚了。 秦恬看看时间,这才早上五点,她决定先去工作,慢慢的烦恼。 虽然她尽量不要显得很有心事,可是显然她不是个合格的演员,下午的时候,经理拍拍她的肩膀:“我亲爱的恬,你昨晚梦见恶魔了?” “啊?”秦恬愣了一下,连连摇头,“不不不……没,没有……” “那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差?”经理想了想,“在这酒店,没人敢欺负你吧。” “没没,没人欺负我。” “都结巴了,我们伶牙俐齿的恬,如果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说出来,或者顺着本心,或许会好点。”经理往秦恬手里塞了样硬硬的东西,微笑道,“开心点,你可是我最得力的员工。” 说罢他转身,忽然张开双手咏叹调似的说道:“谁能想到呢!现在波兰顶级酒店艾森豪芬最能干的工作人员是一个甜美的中国小姑娘!” 秦恬笑了起来,看着经理胖胖的身子走远,摊开手,是一颗牛奶糖。 “我们十个人,只有两百兹罗提,而即使是一块牛奶糖,也要二十兹罗提。” 信上的那句话猛然窜入她的脑海,秦恬笑不下去了,她剥开糖纸,端详了一会黄褐色的糖块,然后含入嘴中。 那是最纯正的欧洲牛奶糖,淡淡的甜味后是浓浓的奶香,远比后来那些充斥着糖精和添加剂的垃圾食品美味。 吹着牛奶糖,秦恬忽然觉得,似乎困扰她一个上午的烦恼,根本不应该存在。 她已经到了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的知识,却不能因此没有这个时代的人的勇气。 畏畏缩缩的,上天要她何来? 下午秦恬在厨房搜罗了很多剩菜,中午来进餐的人很多,来这儿发战争财的商人是主要客源,有些人只顾着谈生意而只吃了一两口,而酒店绝对不会把这些食物回收利用,于是她得以搜罗了满满一整布包的食物,又问前来帮工的桑塔婶婶要了一点常备药品。 等到一切都准备好时,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多,她匆忙的交代了一声,带着不包急急的离开。 此时还没有宵禁,路上都是匆匆回家的波兰人,还有若干还没有住进犹太隔离区的犹太人,此时隔离区还没有封上,就是为了分批安置,不久,街上就会只剩下波兰人了。 虽然只有少数同路的,但是秦恬依然算是逆流而上,显得很是显眼,路上有好几个德国士兵的头是随着她转过去的。 她紧张的要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专拣小巷子走,努力靠近犹太隔离区。 波兰偏北,又是深冬,天色已暗,近六点时,早已暮色沉沉,是一天最压抑的时候,秦恬总算远远的看到了贝鲁街街口的那家玩具店,华沙并不算大,萨萨玩具店还算有名,它的店主是一个犹太人,自然,现在已经不在那了,德军不会在砌墙的时候放任一个犹太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卖玩具的。 路灯适时的亮起,秦恬不明白为什么宵禁还要亮路灯,巡逻兵的手电筒不够用吗? 她数着路灯,走到第七个路灯的位置,在墙下站定,深吸口气,压低声音道:“布谷?布谷?” 墙那边沉寂了一会,回了三声:“布谷,布谷,布谷!” 秦恬一喜,她看看四周,阴阴暗暗的,似乎没人,于是甩甩手臂,猛的把布包往上甩去。 布包垂直的上升,又垂直的落下,只是高出了墙一点点。 落下的布包差点砸断秦恬的鼻子,她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先不带那么多,里面甚至还有一个用木盒装着的酒,碎纸裹着不容易碎。 第一次扔就体会到这布包的重量了,秦恬看着高高的墙,心下有些惴惴,周围寒风呼呼的刮着,她更感觉虚弱了,只能咬咬牙,改换了战略,又扔了一次。 这次布包干脆的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砰声,即使没有听到瓶子的碎裂声,秦恬还是心痛的要死——那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只被咬了一口的焗蘑菇派是保不住了…… 那头等了一会,传来一声:“布谷?”疑问和惶急一览无余。 秦恬咬紧牙关,决定豁出去了,拼力一搏!她高举布包,神似董存瑞,想象着当年中考体育投实心球的现场,准备和高墙来个世纪决战! 正当她准备扔出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带着笑意:“我说,需要帮忙吗?” 秦恬全身一僵,然后往后一仰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稳住,却在转身看到来人时更加站不住……虽然看不清脸,但是看身形辨声音,是奥古斯汀无疑了。 秦恬心里内牛满面,莉娜,不是我要饿死你,是天要亡你,我真没办法了。 她傻乎乎的抱着布包,脑中一片空白。 这已经是第N次她当着他的面挑战德国的禁令帮助德国的敌人,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她也不是被逼的。 好吧,枪子儿,凌虐……更猛烈些吧…… 她平静的抱着布包,看着他。 奥古斯汀上前两步,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表情,淡淡的,嘴角还是习惯性翘起,然后,他伸手,在秦恬还来不及缩手的时候,拿过了她的布包,退后两步,手一甩,布包潇洒的飞跃高墙。 那头传来奔跑声,然后三声快速的布谷布谷布谷后,就再没声响。 秦恬深吸一口气,她盯着奥古斯汀,知道该轮到自己了。 奥古斯汀拍拍手,整了整领口,双手背在身后道:“扔得还行吧?” 秦恬一呆,傻傻的点点头。 “证明练手榴弹还是有实用价值的。” “……呵呵。”干笑。 “宵禁了。” “……恩。” “那么,我能否有这个荣幸,再次送您回去?” “啊?”秦恬条件反射的质疑了一下,然后立刻点头,“好,啊不,这,这是我的荣幸。” 奥古斯汀抬抬手,秦恬胆战心惊的往前走去。 “秦恬,我可以叫你秦恬吗?” “恩。” “墙里面的,是你朋友吗?” “……是,他们一家,在德国照顾过我。” “是这样,那确实值得帮助。”奥古斯汀点点头,“但是你这样太危险了,这次是我,下次就不一定了。” 秦恬忽然警觉起来,左右看着:“你,您,不会是一个人吧?” “哦,昨天有报告说隔离区有人出逃,今天加强了警戒……当然不会只有我一人。” “啊?那,那……” “但是我把他们都派到别处去了。” “为,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跑来的是你啊。” 秦恬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听着好暧昧,相当的暧昧。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恋爱经验被人怀疑情商为零的人来说,这种话是有攻击力的,不是把情窦刺激开,而是把她吓得缩起来。 她是个传统的人,相信门当户对,对一见钟情抱有质疑,也知道要吸引一个人必须有自己的人格魅力,可是到目前,任何一点,都不符合此刻的场景。 她只能把这句话当成耳边风……耳边风……吹过去吧…… “不管你相不相信,只要我在,只要不是迫不得已,我都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任何人。” 秦恬低下头。 如此直白露骨,完全不需要担心被当做自作多情了,干脆问吧:“我能知道原因吗?”没等奥古斯汀开口,她紧接着道,“别又拿中国做借口!” 奥古斯汀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噎住,半晌才道:“为什么不能是中国的原因?” 秦恬摇摇头,她完全放开了,快速道:“因为我知道中国现在最大的魅力所在顶多是历史文化什么的,这些绝对不至于让你对中国人也爱屋及乌,而且,你们和日本……关系密切,可我们,中国人,却是日本的敌人……” “秦恬,你对现状还是很清楚的嘛。”奥古斯汀意味深长,“现在波兰还有有关中国的新闻渠道?” “……”秦恬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闭嘴。 “无论你知道什么,无论你怎么想。”奥古斯汀背着手微笑着往前看,“我给你的,你就收着,无需有任何负担,我……不求任何回报。” 这些话无形中,在秦恬身后形成了一座坚实的靠山。 但是这个靠山,似乎有飞来峰的趋势,正一点一点把秦恬压的几欲窒息。 她倍加。 受伤 第二天晚上,秦恬惴惴不安的考虑了很久,终究没胆子把已经整理好的布包带出去,昨晚豁出去的一搏已经拼掉了她几乎所有的勇气,再加上奥古斯汀少校同志的无形的压迫,她不可能再顶风作案。 想着自己第一天扔了那么多吃的过去,应该不至于饿死,秦恬纠结了半晌,还是决定今晚缓一缓,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再加上在路过餐厅时,还看到了奥古斯汀正在那和几个军官谈笑风生,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被盯上了。 秦恬心惊胆战,缩在客房部的柜台那儿,等着酒店打烊。 一对对青年的中年的男女说着笑上来下去,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秦恬正昏昏欲睡时,有个阴影忽然笼罩了她:“哟,原来你躲在这。” 秦恬猛的抬头,刷的站起来,结巴道:“长,长官!”shit!怎么到这来啦?! 奥古斯汀看看四周,微笑:“环境不错,很安静,也挺暖和,好工作。” “……是的,谢谢。”秦恬微微鞠躬。 奥古斯汀盯了她一会,忽然道:“快六点了。” 秦恬心里一跳,假装看看表,点头:“是的,快宵禁了。” “今天怎么没有……” 秦恬不说话。 “怕了?” 老实的点头:“恩。” “呵,你还真老实。”奥古斯汀左右看看,忽然伸手,“给我。” “什么?” 他挑眉,忽然走到秦恬身边,歪头往下看看,一弯腰,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这个?” 秦恬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扑上去:“别!” “别什么?”他举高了包裹,秦恬根本够不到,她也不敢跳起来,唯恐一个大盖帽后没夺到包裹反而拍在奥古斯汀脑袋上。 秦恬懊丧的垂下手,哀求:“长官,我求求你,别玩我了。” “我帮你扔这个,是玩你吗?” “您不需要这样,真的,我承受不起,”秦恬顿了顿,“那些是犹太人,而你,你如果帮助犹太人,让那些秘密警察知道,处罚说不定更重,您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不送也没关系的,那,那本身也不是我的职责……” “你是在关心我?”奥古斯汀忽然低下头,凑得近近的。 秦恬后退一步,摇头:“我不希望你误会,但我必须说清楚,相信莉娜她们也能理解,即使在隔离区饿死,也不会,不能,不该接受一个德国军官这样毫无来由的帮助。” “毫无来由?”奥古斯汀揉揉太阳穴,“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相信什么?因为中国?”秦恬想冷笑,但还是尽力让自己显得和善,“抱歉,我真的,真的无法相信。” “讲两句中文吧。”他忽然道,“我说一句话,你告诉我中文怎么说。” 秦恬看着他。 “我是中国人。”他道。 秦恬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我是中国人。” “我来自中国。” “我来自中国。” “我……”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秦恬疑惑的表情,问道,“北方人?” “不,南方。” 他挑眉,“那你怎么说北方话?” “什么北……”秦恬忽然顿住了,她紧张的不行,“你,你懂中文?!” “不。”他答得斩钉截铁,“只是我见过一个中国人,来自北京,我听他说话,他说他们北方话是这样的,可南方以及其他地方都有各自的地方话,差别很大。” “不不不,我们,我们……”秦恬编不下去,她生活在一个普通话普及的时代,方言只在老一辈普及,她只能简单的讲两句,她解释不清,在这个自己爷爷辈的时代一个南方人为什么会说流利的北方话。 “或许你应该问你父亲。”奥古斯汀摆手,“别想了,我只要你记住,我帮你,不是让你欠我人情,而是在帮我自己,你不需要担心。” 正当秦恬脸上的问号扩大到小脸快撑不下的程度时,奥古斯汀拿着包裹转身离开了。 什么叫帮自己? 他,一个德国军官,替一个中国平民给一群犹太人扔食物,却说,这是在帮自己……传说中的心灵的解脱吗?! 这是拍电影吗?!还是写小说?太文艺了吧! 电影钢琴师中,那个帮助犹太人的德国军官也是感到大势已去,而且身为陆军本就对犹太人没那么变态的仇恨,才会偶尔给送送吃的。 可是现在呢!?这才战争初啊!而且德国刚攻陷波兰,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这哥们却已经开始做大势已去才会做的事情,这算什么!?圣母?闲着蛋疼? 秦恬纠结的头发都要拔掉好多根,怎么都理不出头绪,她甚至逃的念头都有,这个老大的心思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她够不着,逃还不行?! 她一个人,是无法生存的,唯一能逃的,估计只有回法国老家找爹妈,但是,爹妈在哪,家在哪,在法国的哪,她都不知道…… 如果秦九回不来,她是不是只能憋屈在波兰等战争结束……说不定还能混个帮助犹太人的“女辛德勒”名号……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了,秦恬只送过两次食物,以后没有了莉娜的消息,她也不会自作多情的天天去扔,她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养着他们所有人。 奥古斯汀有时候连着三天来,有时候隔两天才来一次,每次来都会跟秦恬进行一场诡异的谈话,然后带着微笑和微微怅然的表情离开,到后来秦恬已经麻木了,她觉得自己可以模仿那些面对精神病人的医生的心态,这小伙子典型的战争阴影,就好像本来善良的人,杀了人以后就觉得自己手很脏一样,他只是来找点慰藉。 秦恬已经不想再思考这人为什么这么喜欢中国,她每天思考的就是如何在不触犯这个人的情况下做出令他满意的回答。 奥古斯汀真的是个中国通,他对中国很多事情都很了解,可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要求学中文,即使他已经是个八国语言版文曲星,他还是只喜欢听秦恬说,然后猜秦恬的意思。 经常是十句话,八句猜对,让秦恬非常怀疑中文的语系。 “因为你的表情已经翻译成了德语,亲爱的恬。”他哈哈大笑,戳着秦恬的包子脸。 即使他做出如此亲昵的行为,秦恬却也丝毫没有放松。 她有着太强的自我保护心理,对一个能够任意揉捏自己的上位者,谁先交心,谁就输。 半个月后某天下午,正当众人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在花园里帮忙修剪花枝的秦恬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枪声,紧接着轰轰轰的爆炸声! 很多人从后门跑出来,踏着垫脚石往外看,只看到远处冒出滚滚浓烟,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猜不出。 很多在巡逻的德国士兵从围墙下匆匆跑过,看到围墙里探头看的人,朝天放了一枪大吼。 秦恬连忙左手右手的把身边的头按下去:“他说不准看,快回去!” “他哪管得了!”有个胆大的还在看,秦恬连忙探手过去按头,忽然一个枪声响起,那头一缩,恰好秦恬的手按上去,手背上一阵剧痛,一颗子弹恰恰从她手背上方飞过,在她的手背上擦出一条血痕。 秦恬啊了一声,快速闭上嘴,那剧痛是她这辈子没尝过的,她从小顶多被小片刀割个口子,何尝有过这么长一条伤口,几乎横贯了手背。 她跌下去坐在地上,咬着牙捂着手背,血从手指缝间潺潺流下,温热的,还有跳动的感觉。 立刻站在墙头的人全都下来围着她,那个坚持要看的小伙子极为愧疚,大喊着冲进酒店要药酒和绷带,桑塔婶婶闻讯出来给秦恬包扎,一边骂那小伙子,那小伙低着头站着,一动不动的听骂声。 秦恬也很怨气,她怎么就这么晦,早知道不管这闲事让这哥们被枪射个洞穿,看以后谁敢不听她的话! 小伙连连道歉,秦恬撅着嘴不说话,委屈和疼痛交加,忍了半晌的眼泪终究流了下来。 周围的人都安慰着,秦恬却觉得很烦,非常混乱的心浮气躁,都不知道是在烦些什么,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谁也不想看,谁也不想原谅,谁也不想搭理。 等到包扎完,秦恬哗的站起,擦了把眼泪,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的小阁楼,趴在了床上。 晚上,没人来叫秦恬工作,慈爱的经理肯定又准了她的伤病假。 期间那个小伙在外面敲了会门,说是送晚饭,顺便道歉,看看她的伤,秦恬很想随便扔个东西到门上,可最终还是没做出那么明显傲娇的行为,只是尽量平静的说,她很好,只是有点累,不用担心。 小伙没办法,放下晚饭走了。 安妮也来过,她没敲门,只是在外面轻声细语的说:“斯洛基很担心,他很愧疚,他向经理申请在你伤好之前你的活全部归他干,薪水全归你,经理同意了,他说是因为你救了他的命……恬,你别难过,斯洛基就是这么个鲁莽的性子。“ “哦对了,斯洛基当然不可能代替你干客房,经理说他会把客房的床单整理成德国泡菜,所以斯洛基被派去推煤车——最脏最累的活,呵呵。” 安妮说了半晌,最后叮嘱了一句:“好好养伤,已经了,可别不吃饭虐待自己,的女孩都会有点小别扭的。” 秦恬怎么舍得虐待自己,她把晚饭端进来,竟然还有炖的浓浓的奶油蘑菇汤和桑塔婶婶拿手的洋葱圈肉馅饼,美食是个能转换人心情的东西,虽然她右手手上吃着不方便,但是心情却慢慢好了起来。 刚才时恶劣的心情就像是很多事情累积的爆发,她忍着奥古斯汀的古怪,忍着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忍着工作的繁忙和生存的压力,忍着对莉娜的担心,忍了太多了,实在无法忍住这次带着血的狗咬吕洞宾。 可是,既然已经这样了,还赚到一个带薪假期,还有什么能说的呢,同事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撕破脸犯不着。 不得不说,秦恬还是带着现代人独有的思维,那种圆滑和懦弱,怕惹事怕撕破脸的瞻前顾后。 做好了思想工作,秦恬心满意足的早早睡去。 安妮 感觉才闭上眼没多久,一阵巨响就把她吵醒了。 秦恬迷迷糊糊,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被粗暴的一拉,她从床上跌下来,摔在地上,手本能的撑着身体,紧接着手背的剧痛就让她清醒了。 她抬头一个,顿时吓得去了半条命,一个深灰色制服头戴钢盔的德国士兵正拿枪口对着自己,他狰狞的大吼着:“下去!快点!下去到大堂集合!” 是德语,他也不管秦恬听不听得懂,只知道大吼着,不断用枪口往外指,意思是出去。 “知道,我知道!”秦恬用德语回答,哆嗦着缓缓起身,她只穿了棉布的睡衣,陡然离开温暖的被窝,即使被吓出一身大汗,依然冷的筛糠般颤抖,她穿着拖鞋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回头哀求,“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拿件外套,太,太冷了……” 士兵迟疑了一会,或许是秦恬的德语让他不那么反感,他手往后探,从角落里的衣架上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扔给秦恬,继续大吼:“快点!到大堂去!” 秦恬接过外套苦笑,这不是她的厚大衣,只是在阁楼里点着炭炉的情况下穿的家具袍,到了外面就什么都不是了,但是她不敢再次要求,只能披上这外袍,快步的走下去。 走出去时她才发现,外面只有幽暗的廊灯,显然是已经打烊了以后,很多员工已经聚集在大堂,都穿着薄薄的睡衣,有的甚至还赤着脚,他们有的跳着脚,有的相互靠着,缩在那取暖,显然自己已经是VIP待遇了。 她被赶到员工中,外围一圈荷枪实弹的士兵虎视眈眈的盯着,秦恬偷偷问旁边:“怎么回事啊?” 那员工还没来得及摇头,就听到旁边的士兵大喝:“不准私下交流!” 两人只能闭嘴,即使不懂德语,员工也不敢造次,全场一片静寂。 很快,又有好几个员工被赶过来,有两个甚至搀扶着,紧接着,经理拿着外套从大门走进来,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后面的德国士兵狠狠的推到人群中,要不是有人接着,肯定得摔一跤。 看人差不多到齐了,士兵圈外两个一直抽着烟谈话的军官缓缓走过来,一前一后进入了圈内,大堂的灯敞亮,于是秦恬看清了军官的脸。 党卫队上尉海因茨。 这一次他不再是黑色制服,也不是深灰色军队制服,而是一身黑色皮大衣,倒三角的完美身材被完全体现,某种程度上说他和奥古斯汀长得很像,都是白金的短发,白皙的皮肤,冰蓝色的眸子和薄薄的嘴唇。 只是奥古斯汀的下巴有个美人沟,而海因茨的下巴比较趋向于锥子脸,更添一点阴柔,再加上那冷冰冰的眼神和常年嘲讽的笑,看着看着就能往东方不败上想。 不怪秦恬胡思乱想,她曾经打起精神很认真的想听海因茨说什么,可是十五分钟过去了,他就一直在抽烟,巡视在场的所有人,然后和身边的另一个同样装扮的军官说两句话,声音很轻,听不清楚。 过了很久,等到秦恬已经冷得僵硬的时候,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士兵,对着海因茨耳语了两句,海因茨点点头,转过头来扫视一圈,温和的用波兰语道:“艾森豪芬尊敬的女士们,请站出来。” 秦恬感到相当的冷,她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看到人群中一起工作的女同事一个一个走出来,俱都穿着单薄,脸色惨白,哆嗦的厉害。 也站了出来,就在她身边,秦恬觉得她抖得特别厉害,便悄悄拉住了她的手。 回以勉强一笑。 女人们站成一排,抖抖索索的,海因茨缓缓的走过来,一个一个看过来,大堂很安静,只有他皮靴的声音一点点靠近。 秦恬发现,海因茨越靠近,抖得越厉害,她不禁有些疑惑,捏了捏的手,没有任何反应。 海因茨在秦恬和前面停下,看看秦恬,看看,看看她俩握在一起的手,诡异的笑笑:“深厚的友情啊。 两人俱低头,不说话。 “对于下午那场袭击,你们有什么看法。” “……” “有人告诉残余的游击队,说今天下午会有大人物到总督府视察。”海因茨顿了顿道,“我想了又想,这个消息唯一会泄露到外界的途径,就是某个多嘴的军官在这儿吃饭时,快乐的提了一下。” 海因茨说着,看了看秦恬和。 秦恬不好的预感相当强烈,这当然不会是她,她甚至没有在餐厅干了,莫非是?她的反应太反常了! “其实,根本不用费神的猜测,只需要一场审问,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海因茨整了整自己的皮手套,低头道,“很不幸,我得到消息,通风报信的是一位女性,她的消息来源,是艾森豪芬,具体是谁,等到图画出来了,就什么疑问都没有了,我只是想,这位女性既然这么伟大的通风报信了,是否能够伟大的站出来,节省了我们画师的时间,也让她的同事们少受一点苦。”他脱下手套,忽然抚了抚秦恬的脸,冰冷的手把秦恬激的一个哆嗦的同时他自己也夸张的倒吸一口凉气,“看得出来你很冷,虽然你穿着外套……相当薄,但还这么冷……我很遗憾,你明天很有可能生病,女士。” “那么,经理。” “有,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你应该清楚,哪些女士,在餐厅工作吧。” 经理的表情很冷静,他点了三个人出来,其中就包括。 “很好,范围缩小了,”海因茨拍拍手冷冷的笑,“那么,昨晚三人都在吗?” “昨晚,根据工作记录,只有……”饶是经理表情冷静,也说不下去。 秦恬隐约记得,昨晚,似乎只有一人在做侍应生,她和另一个女生换了班说要早点去看亨利。 海因茨终于正眼看着经理,问道:“是谁?” 经理叹口气:“。” “哦!!”海因茨又夸张的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回头看着三个站出来的人,问,“哪位是小姐呢?” 没有动,其他两人也没动。 这时,有一个人打开大堂的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显然是一张画的样子。 海因茨抬手止住那人过来的脚步,盯着三人:“画来了,我总不能枉费画师的心血,但我也希望给女士一个自首的机会,?” 其实很多人躲躲闪闪的眼神已经清楚的说明了谁是,但是海因茨就是装没看到,他似乎享受于眼前某人挣扎害怕越抖越厉害的样子,过了一会,似乎觉得玩得不够过瘾,他拿枪划过三人,指着第一人道:“你,你是吗?” 那人连忙摇头,只会用德语不停的重复:“不不不不不……” “那么你呢??” “不,不是我,不是。” “那么你就是了?”他指着。 “……”颤抖着。 “哎,一定要我自己指认出来,那就不是自首喽,而且不仅浪费了画师的经历,还浪费了我的时间,看来,处罚得从重呢。” 秦恬的心沉了下去,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对他来说从轻处罚说不定就是死,从重难道是生不如死? 一阵冷风传来,大门又开了,这次军靴的声音特别有力急促,秦恬微微瞟了瞟,竟然是奥古斯汀! 他看也没看秦恬,匆匆走上前,皱眉道:“海因茨,抓人到这来了?” 海因茨点点拿着画像的士兵,指指奥古斯汀。 士兵把纸袋交给奥古斯汀,奥古斯汀打开看了一下,看看站在海因茨面前的人,松口气点点头:“还有吗?” 海因茨似笑非笑的点点,调侃道:“放心,没有你的小美人。” 秦恬直觉这个“小美人”说的是自己,但是她一点害臊的感觉都没有,被这两路人士注意真的不是好事,她只是紧紧盯着,已经不再颤抖,她相当的平静,微垂着头,睫毛轻颤。 她很想唤回的注意力,想问她好好的为什么这么做,她从战争初就没表现出特别强烈的情绪,一直小小心心的做事,工作,生活,就连亨利受伤,她也没有表现出非常强烈的仇恨。 可是,眼前的情景,却彻底打翻了她的一贯印象。 两个士兵上来粗暴的抓住,把她带往外面,秦恬很想抓住,但她不敢,她只是双手握拳,担忧的看着。 可以确定,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眼。 所有人都默然的注视着被拖着向外,当大门打开,等着她出去时,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她推搡着抓着她的士兵,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在后面的海因茨,嘶叫起来:“为什么你没有死!为什么!明明,明明他们说是你负责接待那个什么总督!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炸死你!你这个魔鬼!该下地狱的刽子手!” “亨利有什么错?!你这个混蛋!该死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 声音越来越远,士兵更加粗暴的把她拖出去,门却没有关上,寒风瑟瑟的吹进来。 所有人怔怔的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秦恬无法描述她此时复杂的想法,震撼,悲哀,不舍,惊讶…… 然后,她只能看向海因茨,他面无表情的站着,忽然抬手整了整军帽,问奥古斯汀:“白兰地?” 奥古斯汀笑了笑:“走。” 两人一起走了出去,紧接着所有士兵都离开了。 大堂一片死寂。 离开 第二天早上,奥古斯汀就匆匆的来了。 即使走了安妮,生活还是得继续,经理布置了很多任务下来,一晚上没睡好的人虽然都或多或少有些憔悴,但是还是运用着经理的忙碌治疗法。 秦恬算得上是比较精神奕奕的那个了,一来昨晚刺激有点大,只要一想就清醒了,二来上辈子作为宅女,这种一两点钟闹一场再睡觉完全不影响第二天的精神,哪像这儿早睡早起的勤劳人民。 安妮一走,人手更少了,秦恬只能披挂上阵,经理早早的吩咐跑来帮忙的桑塔婶婶给所有人做一顿大餐,犒劳各位,还偷偷告诉秦恬会给她开小灶奖励她的带伤工作,秦恬只能苦笑。 昨晚德军并没有打扰睡在客房的人,可是依然很多客人被吓到,早上秦恬相当忙碌,虽然大部分客人都谨慎的什么都没问,依然有几个留宿的军官和德国富商不满的问着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秦恬早已考虑好万能回答,她只是故作神秘的道:“盖世太保巡查。” 此话一出,谁与争锋,转眼所有人都噤声了,就连那些军官也不再多问。 盖世太保在德国,甚至在二战时期都权倾朝野,只要他们乐意,随便编造点证据弄死谁都是小意思,即使出身贵族的军官也惹不起。 奥古斯汀在餐厅用好早饭,找来找去,在客房服务部的休息室里找到了整理着干净床单的秦恬,见面第一句话:“你受伤了?” 秦恬一顿,看看自己手上的纱布,忽然想起来:“对哦,还没换药!”会不会把伤口给捂烂了……她连忙拆开纱布,转身在柜子里翻找纱布。 奥古斯汀突然拉过她的手,拉开纱布,看了看她的伤:“子弹擦过的?” 秦恬有些不舒服,她从三年级以后就没和男孩子拉过手,连握手都没有,她想抽回手,但奥古斯汀握得很紧,他一手握着秦恬的手,一手从刚刚拿过来的纸袋里拿出两个瓶子,一堆棉签,一卷纱布:“子弹造成的伤,还是我们当兵的来处理比较好。” 秦恬还在努力抽手:“这跟刀片割过一样,没差别啊!” “你见过刀片割过的伤吗?”奥古斯汀拿着棉签沾了沾碘酒,直接擦上了伤口,秦恬嘶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手背上火辣辣一阵疼,疼的要死。 “你不用忍着,女孩有哭的权利。” “我没忍!”秦恬咬着牙,她身体其实一直不是很好的那种,从小盐水打针不断,据她妈妈说,她从小打针就没哭过,估计是天生的泪腺不发达和极要面子。 “那么,等你忍着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什么叫等我忍着的时候?”秦恬一直知道德国人哲学很牛逼,所以听不懂完全不丢脸。 奥古斯汀沉默了一会,帮秦恬把手包扎好,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听到一阵抽气声,却也没听到什么抱怨声,笑了起来:“看吧,你真的很能忍。”顿了顿又补充道,“各方面的。” “安妮怎么样了?”秦恬忽然问道。 奥古斯汀耸耸肩,坐在她身边,看着外面:“你说呢。” 秦恬低下头:“什么时候?” “就刚才。” “是么……”秦恬的身体渐渐发冷。 早已经预料到安妮这一次难逃一死,可是却没想到,凌晨她走远,清晨她永别。 “我,我不想亲眼看着她死。”秦恬的声音在颤抖。 她从安妮被带走那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争,不仅是卡瑟琳,不仅是亨利,以后还有莉娜,刚才还有安妮,朋友,亲人,甚至敌人,昨天还见面,今天可能就成了尸体,她必须习惯,必须做好准备,说不定有一天,就轮到自己。 “我知道……”奥古斯汀抬抬手,伸到秦恬身后,似乎想搂住她,但最终还是放下手,拍拍她的背道,“所以我在这。” “你要是没来多好。” “哦?” “你不来,我就不会忍不住打听,然后我就会一直相信,她没死,只是被关在某个地方了。” “那又怎样,说不定还是一辈子见不到。” “呵呵,想法不错。”奥古斯汀拿出一个精致的烟盒,拿出一根烟来,夹在手间,忽然问秦恬,“介意吗?” 秦恬挥挥手,她低落着呢,恨不得自己也抽一根,哪来的心情管人家抽不抽。 于是一个心里默默哀悼,一个悠闲的抽烟,休息室宁静美好。 “恬。” “什么?” 奥古斯汀吐了口烟,继续看着窗外,带着淡淡阳光的天:“再过阵子,你就吧。” 秦恬挑眉:“什么?” “这儿,真的不安全,我……不可能一直在。” 秦恬笑了:“长官,您在也没什么用,我很乖,不惹事的。” “那陪波兰游击队夜行的是谁?给犹太人送吃的是谁?当着海因茨的面救人的是谁?” “……” “说吧,你还干了哪些对不起我的事?”他开玩笑道。 秦恬忏悔状:“我偷吃过你餐后点心。” “我就说,怎么别人有五个芝士派,我就永远只有四个。” “您误会了,我不止吃您一人的。”秦恬顿了顿,“只不过您在的时候,我一般会挑您的吃。” “我的荣幸。”他乐得抽口烟,笑眯眯的。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奥古斯汀再一次认真道:“我说真的,恬,或许你现在没把我当朋友,可我还是想劝你,这。” “为什么?”秦恬明知故问,“难道你们占领了这,还要把这的地给翻一遍?” “……”奥古斯汀摇摇头,“别忘了,占领这的可不止我们。” “意思是你们会和俄……不,苏联打起来?”秦恬差点说出俄罗斯这逆天的名字来。 “呵呵。”奥古斯汀笑而不语,“你可以去美国。” “于是你们连法国都不放过?” 奥古斯汀一愣,脸色凝重起来,转头看着秦恬。 秦恬觉得自己即使不知道未来,听这哥们的话也能从中推断出来:“你明知道我在法国有个家,这时候却推荐我去美国……我能不多想吗?” 奥古斯汀还是盯了她一会,然后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很敏感?” “很好,第一次有人说我敏感。” “别去法国了。”奥古斯汀欲言又止,“我没什么能说的,法国也宣战了不是吗?” “那就还有英国喽。”秦恬有些幸灾乐祸。 “恬,女孩家家的不要这么兴致勃勃的预言世界大战好吗?” “我只是预言,总比有人去实践好吧。” 奥古斯汀再次无语,半晌才道:“你在法国的家在哪?” 这下把秦恬难住了,她决定继续真假掺和着说:“我,我不知道。” “恩?” “那个,我到德国很久了,就听哥哥说爸妈搬了家,然后我又到了这……我就不知道他们搬到哪了……” “你哥哥居然不告诉你搬家地址?” “可能,我哥哥还没等知道就……走了……” “……那以前呢?” “我就记得小巷,不知道具体地址。” “你骗我。”斩钉截铁。 秦恬挫败的低下头:“不管你信不信,我不知道。” “你的入学档案应该有填。” “没带过来。” “好吧。”奥古斯汀耸耸肩,似乎有点松口气的意思,“这样,你就回不去了。” 秦恬也这么认为。 于是这场关于战争和去哪的谈论就不了了之。 晚上,所有人商量着该怎么和亨利说安妮的事,这儿的人大多忙着工作,而安妮平时也很胆小不说话,和她熟的人很少,唯一比较近一点的是秦恬,偏偏秦恬跟谁都不是很近,所以得知她的死讯,所有人也只是沉重了一阵子,便恢复了过来。 最大的问题就是亨利了。 秦恬对亨利还是很放不下的,她亲眼看着亨利受伤,看亨利因为安妮而振作起来,可现在,安妮几乎可以说是为了给亨利报仇而死,那个小伙子如果知道这个消息,该怎么办。 他绝对会自残后自杀! 但瞒着终究不行,最终所有人还是决定,晚上告诉亨利这个消息。 晚上,秦恬,桑塔婶婶还有经理走到亨利的房间,直接告诉了他安妮的死讯。 亨利平静的听完,然后笑了:“我以为她是开玩笑。” “什么?”这反应太出人意料,三人都愣住了,啥啥的看着他。 亨利笑出了眼泪:“她让我振作起来,她说会给我报仇,跟我设想怎么找游击队暗杀海因茨,她笑眯眯的样子,我以为她是开玩笑。” “谢谢安妮,让你振作了起来。”桑塔婶婶也在微笑,她擦着眼角,“所以现在,你也要……” “然后她说,我俩做个交易,她帮我报仇,我给她好好活。”亨利泣不成声,嘴角却还带着笑,“然后我答应了,我发誓了,我说过,我会好好的活。” 秦恬再也没法看着亨利的脸,那巨大的悲痛早就扭曲了他的表情,他的笑容狰狞的像是在咆哮,或许他下一刻就会咆哮出来,她转身走了出去,靠着门边默默的擦着不断流出的眼泪,忽然觉得,从听到安妮的死讯以后,似乎所有隐忍的悲伤都在此刻全部爆发了出来,她不是不难过,只是忍习惯了已经成了一种自然,可是,这个自然,终究会被超出隐忍的事情打破。 她忽然很想,很想。 访客 转眼,四月。 感觉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奥古斯汀,关于离开与否的事情也就再也没有人和秦恬提起,于是秦恬只是在工作期间偶尔想想,可是又无处可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 波兰似乎真的呆不住,这儿成了德军肆虐的大本营,不管是犹太人还是波兰人,只要有一点可疑的或是让人看着不顺眼的,下一秒就会被拖到不知哪儿去。 时常有成群的犹太人拎着箱子进入隔离区,随着人的增多,莉娜她们这些早到的也渐渐站稳脚跟,秦恬再也没有和他们联系到过。 似乎人天生就有些不安分的基因,秦恬不确定自己能在那儿生活多久,她曾经宅,是因为网络能给她激情,可她在这儿,她渴望平淡,又无法安于平淡,等不平淡了,却又心惊胆战了。 不得不说,奥古斯汀有句话很对,她真的很能忍,至少无论她多么想着离开,她都只存在于想想阶段。 据消息称,很多在郊外的德国军队都离开了,只有少少的驻守着,一方面波兰方面的反抗力量正在减少或者隐蔽下来,而另一方面,秦恬知道,真正的大战要开始了。 她等这一天,等的够久了,等到,已经迫不及待的希望,快点来点战争的消息,让她知道她的资料没有错。 这一天,春光大好,经理给少数几个员工放了假,几人在白天时,偷偷的在后花园小小野餐了一下,晒得全身香香的,暖暖的。 阳光真是一个能让人心情变好的东西,一直到晚上的工作结束,秦恬哼着歌回到自己小阁楼时,还保持着良好的心情,然后下一瞬间,她的心就掉到了谷底。 灯打亮,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的家伙坐在她的书桌前,看着她摆着的书。 最近已经不长官华沙盖世太保的海因茨党卫军上尉。 秦恬强忍住夺门而逃的冲动,在门口犹豫着,即使她能跟奥古斯汀轻松了,这家伙她完全无法轻松,他是安妮和亨利悲剧的缔造者,想到这一点她就相当不舒服。 “你们工作还挺晚,我等了好久。”海因茨拍拍旁边的床,“坐吧,你不累么?” “您,有什么事?” “你想让我仰望着你说?” 秦恬很想说我可以蹲在门边,但最终开始坐在了床角,相当远。 “近一点,这个距离是审问犯人时用的。” 秦恬没办法,只能挪近了一点,一个纸包落在了她的腿上:“聪明的秦小姐应该是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假以人手的,所以我亲自来送,你应该感谢你有一个忠诚而强大的追求者,奥古斯汀阁下。”海因茨慢悠悠的说着,头也没回,管自己看着书。 秦恬打开了纸包,是一叠资料,翻了一下,竟然是她的很多文凭以及在法国的资料?!甚至还有很多过境文书,党卫队和国防军都有签章,完美的欧洲通行文件! 不用多说了,奥古斯汀是没这本事的,他是彻头彻尾的国防军,这显然是情报机器盖世太保的杰作! “我一直不知道原来秦小姐是个巴黎人,嗯哼,为什么奥古斯汀一听说你父母住在巴黎就不再介意你是否知道你家的地址了?”海因茨回头看着秦恬,“意味着你会和他相约巴黎吗?哦HOHO,那可不是什么好地点。” 秦恬皱起眉,她觉得脑子里灵光一现,却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能抿着嘴,慢慢的翻着。 海因茨一手搭着椅背,一手翻着书,还摇着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似乎很无聊,自顾自说着:“你们法国人都对马其诺防线很有信心是吗?” 这个问题问到哪个二战前的法国人都会点头并骄傲,可秦恬不至于赞同这点来招鄙视,她只能换个角度回答:“我是中国人。” “生于法国,长于法国……秦恬小姐,你看到中国好在哪里了吗?为什么这么坚持。” “作为我父亲的孩子,我必须坚持这一点。” “呵呵,您的心智很坚强……话说似乎我一直就知道这一点。” 秦恬盯着自己在巴黎的家的地址,她总觉的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很想去巴黎参观,那儿的艺术确实值得称赞。”难得海因茨会说这么中肯的话。 “法国人的荣幸。”时间久了,秦恬也学会了他们说话的调调。 “你晒过太阳了?” 话题转的太快,秦恬愣了下神才道:“额,是,是的。” “真不错,有着太阳的味道。”海因茨还深吸一口气状。 秦恬满脸黑线,她可以告这货骚扰吗? “你怎么不问奥古斯汀去哪了?照理说这样的任务他不可能交给我。” 那家伙不是经常长期失踪吗,秦恬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这时候一想才咯噔一声,时间真该差不多了,莫非…… 海因茨突然凑近,嘴角斜斜的挑起,低声道:“他要去冲破你们的马其诺防线了!” “……哦。”秦恬不为所动,心里却在腹诽,德国兵力没那么残吧,打了波兰还被拖去打法国,完全两个方向耶,那以后苏联怎么办?再从法国拉到东线去?!我列个去啊,真正的三过家门而不入啊! 海因茨似乎很想看到什么好戏,可惜秦恬完全给不了,他的失望一览无余,真正是个恶魔,就希望秦恬“无助伤心失望难过感到被背叛的痛苦”吗? 他盯了秦恬半晌,秦恬看看天花板,看看地板,看看窗户,又研究出他眼角有颗泪痣,然后耸耸肩:“我很耐看?” “……”海因茨失望的转身,继续吊儿郎当的虐着秦恬残破的凳子,有气无力的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将调任德国。” “……恭喜高升。” “而奥古斯汀走前,让我照顾你。” “………………”秦恬很想淋狗血。 “于是我决定,把你也带回德国。”海因茨回头,邪恶的眨眨眼,“再没有比伟大的德国更安全的地方了,是不是?” 秦恬脑中立刻闪过著名电影《帝国的毁灭》,里面的柏林被炸的和和不曾存在过一样,希特勒都只能住在地下,德国安全你妹啊!她狂摇头:“不不不不,不用,我,我在这很好。” “你忘了你在那的学业了?” “大学,还在开办吗?” “教育,是一件神圣的事情。” 那水晶之夜谁那么疯狂的烧书啊! 秦恬无话可讲,她只能绞尽脑汁的拒绝:“抱歉,谢谢你的照顾,我会在这儿好好的,额,我相信波兰很安全。” “不,很不安全。”海因茨摇摇头:“等到犹太人彻底进入了特区,你想想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会拿谁发泄他们的无聊,华沙特区区长费舍博士可从不认为除了日耳曼人以外其他人种有活着的必要。” “……那柏林就安全了吗?” “我们终将胜利,再没比我们那更安全的地方了不是吗?虽然你无法进行核心的工作,但是给你安排个简单的工作还是轻而易举的,包吃,包住。”海因茨循循善诱,“我都忘了,你以前可是被一群犹太人照顾着。” 这是个危险的话题,秦恬只能低下头不接话。 “而现在,有个叫莉娜的小女孩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倾力帮助?” 秦恬一愣,猛的抬头,她睁大眼哭笑不得:“你不至于把这件事情拿出来威胁我吧,就为了让我去德国?有意义吗?” 海因茨摘下帽子把玩着,他似乎就停不下来,只听他淡淡的说:“我也觉得很麻烦,可是,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我跟奥古从小玩到大,他是个奇怪的家伙,但只有我能容忍他,当然,也只有他能容忍我。” 秦恬确实不知道,她没听奥古斯汀提起他小时候,但也知道奥古斯汀时常在她面前说海因茨的好话,难道是这个原因? 她又不禁感叹,奥古斯汀这孩子到底是倒了几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一个变化系的发小…… “虽然我们政见出现了一点差错,不影响我们的友谊。” “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个不近女色的美男子。”海因茨意味深长,忽然挺挺胸,“当然,我也是。” “……” “自从种族法颁布后更是如此,纯血统几乎就是种马的代名词,我们可不能成为这么悲惨的群体。” “……” “然后,我不介意帮他泡一个中国小姑娘。”海因茨极度不标准的说了句,“ni(平声)hao(第四声)!” “怎么样?标准不?中国热在德国可持续了好久,我的叔父当年就去中国担任过军事顾问。” 秦恬有昏倒的冲动…… 她半晌才瑟瑟缩缩的说了一句:“我跟你说,他不是泡我,您信吗?” 海因茨一愣,忽然自我安慰似的说:“你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帅所以肯定是泡妞无数的?相信我,他这辈子关心的最多的女性除了他妈妈就是你了。” 秦恬终于扛不住这哥们的自作多情,不顾形象的倒在床上做挺尸状:“你就不相信男女之间有友谊吗?!作为一个女人我没觉得他有追求我,而他自己也承认他只是把我当朋友!还有,如果他真喜欢我,就不会把我放到一个这么尴尬的位置上!还强迫我!” “什么尴尬的位置?”他问。 “情妇!”秦恬愤怒的坐起来,作为一个洁身自好的姑娘,她无法容忍背后有人这样形容自己,可是很久前她就知道,饭店里经常有人这么说,她忍了很久了! “这不是很好吗?” “好你……”妹啊……秦恬彻底无力,决定换个角度,“那也不该强迫我。” “强迫你的是我,我又不喜欢你。”他干脆利落。 秦恬被彻底打败,她继续怨念,奥古斯汀染的哪是血霉啊,分明是黑死病!会传染啊!都倒霉到她头上了!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就求你别管我了,我会好好活着的。” “秦小姐。”海因茨也烦了,语气很平淡,可杀气腾腾,“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奥古。” “他不会感激你的……”秦恬垂死挣扎,“你可以帮我带信给他,我谢谢他的关心。” 海因茨噎住,他终于没了谈话的欲望:“就说你去不去吧。” 秦恬斩钉截铁:“不,不去。” 海因斯挠挠头,忽然砰的一下把书摔在桌上,右手掏了掏口袋,拿出一把枪来,眼神凶狠的指着秦恬。 秦恬这才心惊肉跳,她盯着枪口半晌作冷静状,心里却在哭喊,她怎么能脑残到忘了面对的是个什么凶残的货色啊! “秦小姐,别以为我不会杀你,恃宠而骄的女孩子,死几个都无所谓。” “我,我只是不想去德国。”秦恬感觉心跳如擂鼓,“我不想离开,我在这很好。” 咔哒,他拉开了保险,淡然道:“话说我都忘了,你给莉娜小姐的包裹,有个还是我给带进去的。” “什么?” “奥古怎么可能做跟犹太人打信号扔包裹这么没品的事情。” “……” “还有,似乎你敬爱的经理也参与了那次游击队告密。” “……” “秦小姐,你不会这么不识好歹吧。” 秦恬无奈的叹气,她举起双手低落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去就去。” 海因茨挑眉:“真的?” 枪是那么狰狞的东西,谁都得屈服,秦恬欲哭无泪,点头:“是的,您说德国就德国,去马其诺防线都行!” “早点头不就没那么麻烦了。”海因茨啪的扣动扳机,在秦恬刷的惊跳后,枪口竟然只是冒出一簇火苗,紧接着海因茨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点燃……吐烟圈…… 秦恬牙痒…… 重归德国 秦恬要走,在很多人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她一直没有表达过要走的欲望,可是当一个人心都不在这了,她的全身都会散发要离开的气息,有眼的人都看得到。 只是她要离开的原因,实在是相当惊悚。 被党卫军带走…… 她不愿意十八里相送,只是简单的和桑塔婶婶以及经理道了别,也没有去看亨利,左右看看,竟然再也没有相熟的人了。 或是参战,或是离开,或是永别…… 罢了,走的好。 但她还有两件事情放不下。 首先,是那个从未谋面,却一度主宰她心灵支柱的哥哥。 她也很奇怪,一个不认识的人,没有记忆,甚至都没有照片,就凭那两封信,那一叠钱,那遒劲大气的字,让她遇到困难时,空虚时,害怕时,总不会那么发慌。 她还时常会幻想着,那不靠谱的哥们再给她一封信,给她指个方向。 “恬,你放心,艾森豪芬在一天,都会等着亚力克山大的信。”经理拍着秦恬的肩膀微笑,他的眼睛亮亮的,“你们兄妹两,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员工!” “呵呵,走的时候都没人来送,我算什么好员工。” “可是在这个时期,能做到这一点,才能活得最久。”经理意味深长。 秦恬愣住,她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下一个,就是莉娜,她比现在的犹太人更多的知道未来的走向,那些电影,书籍,资料,通通告诉秦恬,犹太人不该上火车,除非是辛德勒的专列。 但她没法说,她只能再次拜托海因茨,给莉娜带一封信。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你吗?”海因茨一手叉腰,一手举着信封,仰头从太阳下看着里面信纸的轮廓,“我跟犹太人没什么大仇,但是帮着你就是跟自己有仇了。” 于是秦恬气馁,举起手道:“那不用了,给我吧。” 海因茨挑眉看看秦恬,把信折起来塞进口袋:“下午我还有点事要在隔离区交代干净。” 秦恬看着海因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复杂的小孩,不是人类能够明白的。 现在从波兰到德国是一路畅通,军车护送,沿途都有军队设营,身后还有一个突击队跟着,据说他们是恰好今天要途经德国上前线。 海因茨不知道说了什么,满车厢士兵都表示不介意带上秦恬,于是海因茨上了自己专属的小轿车,而秦恬一爬上大卡车后舱就囧了,一堆德国鬼子囧囧有神的瞅着自己。 秦恬终于真正知道风中凌乱是什么感觉了,就是那种吓得站都站不稳,感觉一阵风吹过来自己就能飘下车。 一个壮壮的士兵伸出手,刷的抓住她手臂就往里面扔,粗声粗气道:“快进去,车开了!” 然后嬉笑一片,一个少年挪了挪位置给秦恬空出来,朝那士兵道:“汉斯,你还是这么不温柔,吓坏了我们的小姑娘怎么办。”又看着秦恬,“你看起来好小,到结婚年龄了吗?” “结,结什么?!”秦恬瞪大眼。 “海因茨上尉说你要跟我们到前线去找你的男友结婚。” “……”秦恬捂住头,慢慢的弯下腰,痛改前非状、 “嘿!说说,你男友是个怎样的人,怎么勾得你拼了命也要结婚的?我们也学两招!”又一个士兵说话了,于是满车人都双眼放光。 秦恬的无力有谁能明白…… 她希望海因茨指的不是奥古斯汀,她觉得那哥们常年微笑,那脸就像叶利夫假面的面具,甚至,比海因茨还假,虽然对她相当的好,好到让她惶恐。 她可不是水兵月,也没盼过叶利夫假面。 所以海因茨在前面的小轿车上心情很好的哼着歌时,秦恬非常无力的编织着自己的“未婚夫”,资料参照前世看过各类小言书籍,从温文尔雅腹黑型到外冷内热冰山型到秀美傲娇正太型甚至还有痴心不改大叔型,说得众士兵一阵阵惊叹和绝望。 “这么百变而富有魅力的男性,让人连决斗的欲望都没有了……”有人长叹,“那该是多么复杂的家庭诞生了一个如此复杂的人啊……他为什么还当兵,他都能给戈培尔部长当形象大使了!” 秦恬干笑:“呵呵呵呵,情人眼里出……出美人吗,我看他,就是完美的……” “秦小姐,你考虑下我吧,和这样的男性在一起,你会有压力的!”少年双眼闪闪发亮。 “秦小姐,你别听他的,多尔想破处想疯了,啊哈哈哈!” “……” 秦恬的一路上都乌云笼罩。 “那么,这就是你以后的小窝了!”海因茨开了门,秦恬迟疑的走进去。 一个简单的小公寓,应有具有,布置相当温馨简单,虽然好久都没人住,可还是显得很舒服,秦恬有些疑惑,她不禁想到,二战时期很多德国军官都会霸占犹太人空置的房子来住,这个不会是……“这是谁的房子?” “奥古斯汀的。”海因茨回答很简单,他把钥匙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左右看看,“不得不说霍恩真是个好副官,能把他家长官的狗窝打扫成这么副模样。” 秦恬没理会他说什么,只是问:“奥古斯汀的?他一个人住这?那以后他回来了怎么办?” “那就两个人住啊。” “……”秦恬完全无语,她摇头,“你不是说给我安排了一个工厂的工作吗,那儿肯定有员工宿舍吧。” 海因茨摇摇头:“给你两个选择,一,给我在这住下,二,门口睡走廊。我打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会是个好保姆,所以,你要是出个闪失……我不会有任何愧疚感。” “……那么,我要换衣服了,就不送了。”秦恬认命的速度越来越快。 “晚安。” 海因茨走后,秦恬却并没有动,而是呆呆的坐在桌旁,感觉有些混乱。 西方的城市长得都差不多,感觉就好像是经历了一个短短的旅行,她还在华沙,只是换了个住的地方,换了个工作而已。 可是这一次,她的一种一直都有的感觉被明显的加深了,那就是迷茫。 从刚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迷茫,直到有了秦九那封信开始,她的迷茫才被半强迫的掩盖,她去找秦九,她工作,她等秦九的信,一切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迷茫感。 她当然没有以前秦恬那份鸿鹄大志,从那恐怖的核物理专业就看得出来了,现在的她定然要辍学的,那课她根本混都混不下去。 所以,学业,也不是她的未来。 永远四处打工吗?或是真的随便找个人嫁了? 好吧,她虽然没有大志,但也不至于这么废。 那么,她能干些什么呢? 或许……去找自己现在的父母? 秦恬拿出一只贴身放着的所有证件,里面上面写着她家的地址,巴黎市第七区奥赛街十九号。 巴黎。 秦恬心里惴惴的,一个胸无大志的宅女,以前连到临市玩都嫌麻烦,现在却已经有欧洲十国游的趋势了…… 不过,巴黎……总觉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啊。 正当秦恬冥思苦想之际,敲门声忽然响起,秦恬一看,是一个士兵,抱着老大的两个纸袋子进来道:“这是您这个星期的食物,如果不够,可以和楼下的门卫讲,他会给您传达的。” “门卫?”秦恬一惊,忍住透过窗户向下看的欲望,问道,“怎么会有门卫?!” 士兵也很奇怪:“这是专门分配个军官及其家属住的公寓,当然需要门卫。” “……”于是秦恬的记忆图册又一次深入,她恍然想起探索发现,里面有讲希特勒的一些针对军官的政策,将士出征,其家人就必须呆在希特勒能够监视的到的地方,名曰保护,其实就是挟持。 住在里面,就是承认自己是“家属”了? 然后秦恬觉得,她娇嫩的生命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她真的真的很想咆哮,然后直接跳下楼去。 海因茨!你狠! 诅咒不停,日子还得照过,秦恬把不大的房子打扫了一遍,又换了床被单,想想第二天就要被安排工作,只能无奈的睡下。 可是想到这儿曾经躺过另一个人,还是个男人,还是个德国人……她就浑身不舒服,感觉背后都毛毛的。 夜晚是能让人有很多思绪的时候,可是秦恬睁眼到半夜,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竟然还想到了奥古斯汀,脑子里他的脸和臆想中哥哥秦九的长相重叠着,最后慢慢的变成了一个黑发黑眼的秀气青年,秦恬感觉自己睁大眼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一直到进入梦乡。 早上在鸟叫声中醒来,秦恬试图回想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听到外面的踱步声。 她换好衣服,走出房间,看到海因茨。 “你,你怎么这么早?” “我想知道,作为艾森豪芬的优秀员工,你都这么懒吗?” “我觉得,睡得很舒服啊。”秦恬一点都没羞愧的感觉,上辈子一放假就睡到下午那是人之常情,懒觉而已,当睡则睡啦! 于是海因茨眯起眼,鄙夷之情一览无余。 小强秦恬左看看右看看,东摸摸西摸摸。 似乎看不得秦恬这么无赖的样子,海因茨忽然道:“你的工作没了。” “什么?”秦恬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就,就因为我起晚了?没人告诉我要起早啊!否则我四点半就能起来!” “确切的说,不是你工作没了。”海因茨把玩着自己的帽子,“而是你工作的地点没了。” “……什么意思?” “昨晚那家工厂工作的犹太员工被临时决定调走,于是那个工厂当晚就倒闭了,你去迟了点。” “……”秦恬想到了辛德勒名单,辛德勒的犹太工人在上班途中会被德国士兵临时命令干这干那没有一点人权,昨晚那所谓的临时调走,不知道又是什么血腥的幌子。 她不能说什么,面前就站了一个同样不把犹太人的命当命的德国军官。 “于是你就只能赋闲在家了,秦恬小姐。”海因茨微笑,“不过有个好消息,说不定能让你的生活多点期待。” 深感双方价值观差距巨大的秦恬没有抱希望,所以管自己低着头看都没看他一眼。 海因茨似乎已经习惯了秦恬的“冷反抗”,继续用他那缓慢的,低低的,黏黏的,蛇一样的(秦恬臆想)的音调道:“奥古斯汀立了功,大概后天回来受勋,到时候你们可以见面啦。” 果然!秦恬的心沉到谷底,她莫名其妙的被海因茨弄来,各方面的和奥古斯汀那哥们绑在一起,现在他要回来了,最大的尴尬场面也要开始了! 秦恬心里想象着自己被海因茨装在巨大的蛋糕盒里拿丝带绑着,奥古斯汀带着勋章喜气洋洋好奇满满的打开蛋糕盒,然后是自己穿着蛋糕裙头戴蝴蝶结半死不活的蹲在里面,最后奥古斯汀沉默很久以后道:“秦小姐,看来我们有些误会,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 悲剧啊!到时候海因茨绝对不会说一句话的!所有尴尬所有惨剧所有不淡定都要她一个人承担啊! 秦恬要哭了,她悲怆的哀求:“海因茨长官,求您了,让我回华沙吧!” “怎么?不敢见到奥古斯汀?”海因茨眯起眼,“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不是……哦,是啊!”秦恬大呼,“我对不起他!我根本没喜欢他啊!我还对不起你!你误会大了啊!他也根本不喜欢我啊!我我我……”秦恬说不下去了,因为海因茨的手,似乎又要拔枪了。 “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秦恬吸吸鼻子:“为什么你这么想把我们绑在一起……” “继续……”他抬起手,握着枪。 “……别用打火机对着我行么。” “打火机的枪口,和真枪的枪口,是不一样的……你看清楚。” 于是秦恬再次举起双手,心惊肉跳。 他收起了枪,语气平淡:“如果我没有多想,你就好好陪着他,如果是我多想,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波兰,法国……哼,随便你,不知好歹的女人。” 说罢,他走了出去,重重的甩上门。 怀疑 秦恬的悲剧在于,她很努力的在摆正自己的位置,可是总有人随意的变换着她的位置。 目前来讲她还是只是一个留学生,一个几天前还在华沙做一个服务生的女孩,甚至现在只有十八岁,才刚刚成年。 可是转眼,她莫名其妙的住进了一个德国军官的家属公寓,得到了一个党卫军官的照顾,楼下还有门卫。 全都是因为某心理不健全军官的臆想! 把土豆切块,弄点豆子放进锅里煮着,秦恬坐在一边看着书。 奥古斯汀的书房秦恬第二天才敢打开,不是她胆子小,她总觉得在这一不小心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可不好。 可是她不敢出门,又没事做,只能冲动一把了。 事实证明,这是个练习德语阅读的好机会,秦恬没有在奥古斯汀的书房中找到任何能够体现其特别品味的东西,书倒是不少,但是都很新…… 显然,奥古斯汀在这儿也没住多久,那些书就是摆出来装逼而已。 随意捞了一本,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渐渐的倒了迷。阳光照进房间里,把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房间还带着淡淡的灰尘的味道以及渐渐在流通的清新的空气,有早春的鸟儿在鸣叫,窗外偶尔还有马车以及汽车路过的声音。 没有枪声,没有炮火,此时的柏林,多么的美妙而无害。 秦恬感到全身暖洋洋的,困意浓浓…… 她是被吵醒的。 窗外轰隆隆汽车压过的声音和无数人奔跑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就在对面停下了,秦恬好奇的看向外面,此时正值班傍晚,天色渐暗而路灯还没有亮起的时候,一片昏暗,车灯成了最亮的光源,几个膀大腰圆的德国士兵一路喊叫着从楼梯冲上去,一路点亮了楼道灯,在四楼的样子停下。 楼梯左边的一家的灯被点亮,他们的阳台正好对着秦恬的窗户,秦恬看到,德国兵们破门而入,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四面搜查,宣布没人后,嚷嚷着离开。 秦恬以为只是虚惊一场,却听没过一会儿,一个中年军人走进去,耳朵上挂着什么东西,在德国兵的指点下,在一面墙那儿,用一个东西贴着墙,侧耳听着。 听诊器?! 秦恬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惊得不行,听诊器还有这用处?!他们听什么呢?珠宝?钱?那玩意有心跳吗? 等等……心跳…… 秦恬忽然想到了安妮日记,想到了辛德勒名单的一个场景,莫非…… 就在这时,那中年军人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指了指,朝两个士兵点点头。 他们再也不克制声音,两个士兵一拥而上,拿枪托对着那墙角一阵猛砸,只听到一声尖叫,那墙体一大块的崩落,竟然露出了一个空间来! 接下来的死角位置秦恬就看不到了,窗帘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听到尖叫声,砸墙的声音和士兵的呵斥声,很快,透过阳台看到,有三个人被拉了出来,是一个女子,和两个小孩。 这时的楼下,一个年轻男子从拐角处跑过来,发疯一样要冲上楼,被门口的士兵拦住,带头的军官上前说了两句话,那男子忽然跪了下来,求着什么,军官理也不理,管自己走开了。 三人很快被带了下来,被粗暴的塞上卡车,士兵和军官都当那男子不存在一样,轰隆隆走了,那男子大叫着追车,终究只能放任那车越来越远。 自始至终,街上没有一个人路过,连探头看的人,都没有。 秦恬长叹一口气,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憋着气在看,等到一切结束,她已经憋得胸腔窒闷了。 不用猜就知道是个什么戏码。 日耳曼人和犹太人结合的家庭,突变以后不舍分开,犹太血统的女主人就带着两个孩子躲在暗室中,不知道谁告发,才出现这样的惨剧。 等到男主人的哭声在楼下渐渐沉寂,天也全黑了。 秦恬沉默的坐回桌边,这才想起她还煮着食物,她上午煮的,这都天黑了! 她连忙跑到厨房去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点火……对着锅子默默的看了半晌,“咕噜”,肚子抗议了。 如果是上辈子宅女的身体,饿这么一天两三餐的完全是小意思,可是这次不行,她的身体调节良好三餐正常还不时的有下午茶和夜宵点心,娇嫩的不行,饿那么一天就感觉好难受。 秦恬捂着肚子,倒了杯热水,切了块用来当早饭的面包,慢慢的啃着。 敲门声响了。 奇怪海因茨怎么来的这么勤,秦恬咬着面包就上前开了门,昏暗中高大的人影站在门口,即使看不清脸秦恬还是认得出来,这不是海因茨……这是…… “奥古斯汀?!不是说你后天才来吗?”秦恬说着,让开身,让他进来。 奥古斯汀侧身进门,关上了门左右看看:“打理的不错。” “哪,哪里……我什么都没做。”秦恬很不好意思,“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于是你连沙发垫都不敢动一下?”奥古斯汀把皮手套搁到桌上,看看秦恬正在吃的,皱眉,“你就吃这些?他们没给你带别的?” 秦恬稍微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努力煮了,但忘了点火。” “呵,这不像你的风格。”奥古斯汀走进厨房,打开锅盖看看,竟然脱下军装,撩起白衬衫的袖子,煮起食物来。 秦恬嚼着面包僵在那里,隐约看到厨房里奥古斯汀忙忙碌碌,渐渐有土豆的香气飘出来,还有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 怎么感觉这么诡异,好像两夫妻…… 这感觉太蛋疼了,虽然对方很帅,但是立场完全不对,她根本就不该和这群人扯上关系! 她迟疑了一会,走进厨房,扭扭捏捏:“额,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奥古斯汀正在切着胡萝卜,一刀一刀的,技术相当精湛,他头也不抬:“如果到时候你能夸赞我一下的话,我就很感激了。” “别,我不挑食。”秦恬左右看看,她虽然在艾森豪芬里干过,也在厨房帮过忙,但仅限于削土豆和挑拣菜叶什么的,西方人烧菜的方式就不怎么看的懂了,虽然道理差不多,但毕竟不知道他们是在以什么思维准备放菜和调料的顺序。 所以她也不知道奥古斯汀要烧什么东西,只能束手无策的在一边呆着,半晌才没话找话道:“那个,我不是故意占你住的地方的,如果可以……能不能……” “我知道,海因茨跟我说过。”奥古斯汀手下不停,把胡萝卜丝也放进锅里,“他说你很满意这儿,我感到很荣幸。” “……”秦恬能说不,我一点都不满意吗……她搜罗了一下词汇,“但是,毕竟我不能老住在这,或许您可以帮我找个便宜的旅馆,等我找到工作了……” “那还不如你留在华沙呢。”奥古斯汀点了火,开始准备调料。 秦恬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是喜是忧,果然,这是要把自己给送回去么,她想想这样也好,于是点头:“这样也不错……” “所以恬,既然把你带到这,就该照顾好你,我知道你想独立,但是在这个时节,有人照顾是最好的,更何况你在这儿无亲无故。” 跟你也无亲无故啊…… “或许等战争结束了,我还能带你四处玩玩,我很想去中国看看,长城,故宫……” 又到中国了,不知怎么的,现在秦恬一听奥古斯汀提到中国就会有一种恐惧感。 她总觉得奥古斯汀是在试探什么,或者是有什么别的意图,因为他的语气明明就不那么像是仰慕相或者向往!倒像是叙旧,或者回忆,相对于一个仰慕者,他的情绪实在是过于平淡了!语气甚至还透着一种名为惆怅和怀念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诡异,明明该怅然的是她好不好?为什么来个德国人比她还怅然?!他怅然个毛啊!中国跟他有神马关系啊! 秦恬正想着怎么转换这话题,又有敲门声了,还有海因茨的叫声:“你们在里面干嘛呢!” 不等秦恬转身,奥古斯汀擦着手就出去开了门,海因茨走进来探看,砸吧嘴:“我以为会看见某些特别的画面。” 奥古斯汀拿过海因茨手里的红酒和纸袋,笑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中国女孩都很含蓄,别吓到她。” “我怎么觉得,这个中国女孩根本就是吓大的呀。”海因茨piaji的坐在桌边优哉游哉,朝秦恬不怀好意的抬抬下巴。 秦恬僵硬的笑笑,她实在不想搭理那家伙。 奥古斯汀做的食物也差不多好了,他端了两盘出来,是土豆炖蘑菇,还有几根芝士熏肉肠,东西简单,量却不少,还有一大碗沙拉。 秦恬帮忙放放盘子,这活她熟。 三人就这么诡异的坐在一桌了,海因茨在三个杯中倒满红酒,举杯道:“为了战争。” 奥古斯汀无奈的摇摇头,举杯道:“为了生存。” 秦恬奇怪的看看奥古斯汀,想了半晌,也举杯道:“为历史。” “……”两道奇怪的目光。 饭后,秦恬自动的收拾盘子去洗,海因茨和奥古斯汀在客厅里聊天,他们倒完全不避讳秦恬,她隐约听到几个德国政界名人的字眼,又听到几个将军的名字,还有比利时,法国什么的,心里又产生怪异的感觉。 对于德国对法国开战,这不需要,德国总是拿法国的马其诺防线没办法,于是二战的时候来了个出其不意,攻占比利时等国,绕过马其诺防线直到法国本土,打了法国有个措手不及。 这很有名,大致研究过的人都知道,但恐怕这时候,法国也只是多安排了几个哨兵在马其诺防线附近巡逻,完全没想到德国会从旁边打进来。 秦恬知道这一点是因为看过历史,可此战役之所以出其不意多半是因为一开始是完全秘密的,别人都不知道,就连德国等级低一点的军官士兵都不会知道这个战略。 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握着金钥匙。 如果法国早知道德国的战略,如果美国早知道日本的偷袭,如果德国早知道敦刻尔克大撤退和诺曼底登陆…… 她不敢想象这世界会怎么样。 不禁庆幸,现在看来,似乎只有她一个穿越的,否则来个有野心的有地位的,世界岂不是要天翻地覆? “恬?”奥古斯汀突然叫她。 “什么事?” “你,想过去巴黎找父母吗?” “……什么?”德国不是对法国开战吗?还要自己去法国?! 想到这个问题,秦恬又觉得某怪异的感觉升起。 “咳,最近秘密警察盯得紧,你在这,也不是很安全。” “……”秦恬很纠结,一个平民是不该知道德国会打巴黎的,她不去吧,没有理由,去吧,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送吗? 而奥古斯汀身后,海因茨脸色也不是很好。 沉默半晌,最后还是海因茨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奥古!你就是个混蛋!” 奥古斯汀理也不理海因茨,温和而坚定的看着秦恬。 “我不同意她去法国,这个忙我不会帮!” 奥古斯汀摇摇头:“那好,我只要求你帮第一个忙好了。” 海因茨眯起眼:“我现在就派人把秦恬送回波兰,以后类似话题别再跟我提起!” “海因茨,你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奥古斯汀终于回头,语气严厉,“我在华沙的时候怎么做的你也不是没看到,我希望她安全,不要被那些警察盯上!而你看现在,她住在了这儿,一个单身军官的公寓,还吃配给的食物,你这样,把她放在什么位置上?” “你要是负起责任来,她的位置还有什么好争议的?” “可是!”奥古斯汀忽然双手撑在桌上,他似乎有些痛苦,“这场战争的前途黑暗,我不敢,也不能给她任何许诺!” “等等……”秦恬瑟瑟的举起手,提问状,“你们说的,是我吗?” 两人都看着她。 “如果我没有自作多情的话,你们好像是在说我没错。” “……” “那么,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 “我们来理清一下吧,其实我混乱了很久了。”秦恬终于鼓起勇气,她已经被诡异的情景搞得没有力气害怕了,“首先,奥古斯汀长官表示对中国很感兴趣,从而和我很聊得来,还帮我的忙,海因茨长官您和奥古斯汀长官从小交好,因为他难得和一个女性走的这么近,而同时你希望他的感情生活能够快乐,于是这样那样的,就顺带把我带到了柏林……” “接着,重点来了,其实奥古斯汀长官根本没有别的想法,当然,我也没有……当然,我不是在责怪海因茨长官您,而是在说,这是个美好的误会,你们不需要再争,既然一切已经发生,那么就往最好的方向去好了……那个,我想问下,我的家人,还好吧?” 两人诡异的看了秦恬一会,海因茨道:“没有任何资料显示他们不好,至少你家的餐馆还一直在营业。” 又一条消息,她家开餐馆的……秦恬松了口气,她定了定心神,不知为什么,想到巴黎,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那儿并不会危险,她考虑了一下,道:“那么,就让我去巴黎吧。” 奥古斯汀也松了口气的样子,海因茨皱眉:“秦恬,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奥古前两天是去干吗。” 不就是去马其诺防线那儿佯攻吗,这点小判断力我还是有的,秦恬暗道,她见奥古斯汀丝毫没有类似愧疚什么的表现,于是道:“既然他让我去,那我就相信他喽,反正,既然那儿都危险,不如待在亲人身边。” 没等海因茨又有意见,奥古斯汀抢先拍板:“我后天就要回前线了,明天晚上安排你去法国。” “好的,谢谢。” 海因茨看看奥古斯汀又看看秦恬,哼了一声喝起了红酒,冷道:“两个疯子。” 你才是最大那个疯子! 海因茨走后,奥古斯汀非常自觉的在沙发上铺起了床,秦恬整理着自己那一点点行李。 “恬,我知道你很疑惑。” “恩?” “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们即将攻打法国,可是我依然坚持把你送到巴黎……” “哦,这没什么,应该的。”秦恬若无其事,“到时候我就算留在这,也会全身不舒服,不如回去。” “你必须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奥古斯汀顿了顿,半晌才道,“巴黎,很安全。” “恩?”秦恬记得法国是被德国完全占领了吧,怎么还很安全呢。 可是奥古斯汀似乎不欲多说了,只是交代道:“希望明早不会把你吵醒,下午要带你去个地方,你可以一直睡到中午。”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懒虫体质的……秦恬觉得自己一直表现的很勤劳…… 晚上,秦恬躺在床上,想想自己短暂的两天,真是空乏的可以,接下来还要去法国,法国…… 法国,除了诺曼底,好像真有这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老师提到过。 提到过…… “啊!”秦恬忽然叫了一声,弹坐起来,她想起来了! “怎么了?”不愧是军人,奥古斯汀迅速反应,敲敲房间门,“恬,你还好吗?” “没,没没,没什么……” “好,如果有什么事,就和我说,我就在外面。” “……恩。”秦恬忍不住冷汗流下来,她想到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却同时发现自己面临一件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巴黎,不设防! 巴黎!没有设防! 它是二战时期保存最完好的首都!巴黎!兵临城下,但是没有设防! 这就是为什么,她对去巴黎没有那么抵触,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有怪怪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在巴黎的父母不需要担心,因为在后世都没听说巴黎有遭到过蹂躏! 那么,奥古斯汀呢?! 前有华沙满目疮痍,后有伦敦与柏林相互空炸,纳粹的战争风格从来就不曾温柔,他凭什么认定巴黎很安全?!在他们还没有攻打巴黎的时候,他怎么会知道巴黎很安全?!恐怕现在的希特勒自个儿都不知道他会拿巴黎那小妖精怎么办! 奥古斯汀……你是谁? 证据 秦恬的疑惑很快就被困意席卷,她猜想了很多种可能,就是没参照自己的,因为就算那哥们是穿越的,也没道理喜欢中国,上辈子的时候据说德国也挺反华…… 第二天,秦恬在鸟叫声中醒来。 外面已经没了人,桌子上放了面包和已经冷掉的牛奶,还有一张纸条:恬,整理一下行李,三点来接你。 秦恬挠挠头,忽然又对奥古斯汀产生奇怪的感觉,感觉自己似乎被他倒贴着……不是追求,是倒贴,那种直接上位的感觉。 她何德何能…… 吃了东西,看看时间,十一点,还有好久,她本来就没打开过行李,此时只是随便的整了整,然后又看起了书。 远处响起了代表三点的钟声,随之而来的是敲门声。 好准时! 秦恬打开门,门口奥古斯汀连门都没进,朝她点点头道:“出发。” 提着行李下楼,一辆军用轿车停在那儿,海因茨是司机,奥古斯汀为秦恬拉开了后座的门,等秦恬进去后,自己坐上了副驾驶座。 这是秦恬穿越来第二次坐轿车,上一次跟着经理见到了卡瑟琳的尸体,这一次不知道又要面对什么。 “我们……去哪?” 奥古斯汀没说话,他今天有点反常,直直的盯着窗外。 海因茨等了半晌没人说话,嗤笑一声:“去干一件只有奥古斯汀会干的事。” “……包括我在内?” “嗯哼。”海因茨从后视镜意味深长的看着秦恬,“你会很高兴的。” 秦恬瑟缩在后座上,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东西会让她高兴。 相反,她还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们带你去看点东西。”奥古斯汀终于开金口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似乎很沉重,“不要多想,没让你做危险的事情。” “只不过是去偷看一些绝密文件而已。”海因茨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勒个去啊!秦恬被绝密文件四个字吓到了,她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会死于“知道太多了”这个罪名:“那个……难道你们认为我是间谍什么的?”秦恬快哭了,“我什么都没干啊,我清白的不行,你们别玩我啊。” “……给你看你就看,哪那么多废话。” 秦恬快绝望了,她想不出,真想不出这几十年前千万里外的异国是有什么绝密文件能让她看的,看这架势貌似还是专门让她看的,谁看不一样啊偏偏是她?! 但是前面两位大佬,海因茨她从来不敢惹,奥古斯汀沉重起来气场尤其强大,她只能瑟缩着,瑟缩着。 柏林的街头其实也很萧条,人来人往却显得很稀疏,战争时期无论哪国都不好受,现在的柏林和华沙唯一的区别,估计就是房子的好坏了吧,华沙依旧有很多废墟无法修复,而柏林是完整却沉寂着。 秦恬看着窗外的街景,默默回忆着自己在柏林住的地方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停了。 “到了。”海因茨简短的说了一声,两人下了车,秦恬正伸手要给自己开门,奥古斯汀先给她拉开了,看着秦恬还僵硬的伸着的手,他微笑:“淑女是会等绅士来开门的。” 你绅不绅士我不予置评,反正我绝对不是淑女就是了……一辈子打的没让人帮忙开过门的秦同学默默的下了车,转身要去拿自己的行李箱。 “等等,把该看的看了先。” 秦恬只能缩回手,回头看眼前的建筑。 雄伟而低调的欧式建筑,国家档案馆。 果然是个专门用来“知道太多”的地方,秦恬心里感叹,门口没有人,她直接跟着两人走了进去,里面的装饰并不是很华丽,就像很普通的办公场所,简单的大厅和楼道。 偶尔有几个工作人员路过,都是一些中年男女,里面除了脚步声,没有了别的声音,极度的安静。 三人从最深处的一个小楼梯走到二楼,一个中年男子迎上来,和海因茨低声的说着什么,两人似乎认识,那中年男子的态度很是恭敬,海因茨一贯装逼的冷酷样,用大拇指指指后面奥古斯汀和秦恬两人,中年男子又说了两句,引着三人往里面走去。 二楼干脆没人走来走去,一个一个门紧闭着,显然里面放着很多档案,走过长长的楼道,中年男子打开了一扇门,一股油墨味迎面而来,还带着阳光的气息。 房间很大,正对着夕阳,光线充足,房间里红彤彤一片,一箱一箱的档案整齐的排着,最里面有一张圆桌,边上有四张椅子,桌上叠着两堆资料,和两杯水,还冒着热气。 离得近了,秦恬才听到中年男子有些局促的说:“刚刚有人在整理,我让他们干别的去了,尽量还是不要撞上的好。” 海因茨点点头,指指桌上。 中年男子连忙点头:“我马上收拾掉,请问要咖啡还是……” “咖啡。”海因茨都没问别人的意思。 其实秦恬很想要水……但她不敢说…… “给女士来一杯水。”奥古斯汀突然道,他微笑的看看秦恬,“你表情太明显了。” 秦恬吐吐舌头,看得出我想要水,怎么能看不出我压根不想来呢。 中年男子离开了,秦恬跟着两人走到桌边坐下。 “怎么样?”奥古斯汀问。 “马上就要入馆,时间管够,据说并不是很多。”海因茨摇晃着椅子,晒着太阳。 “确实不是很多。”奥古斯汀点点头,他看着秦恬,忽然道,“恬,等会看到的东西,你可能无法接受。” “……”秦恬木然的表情。 “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秦恬的疑惑快爆发了。 他沉默了一会,又迟疑的问道:“你,以后会,回……去中国吗?” 不待秦恬反应,那中年男子敲敲门进来了,腋下夹着厚厚一叠纸袋,手里的托盘托着两杯咖啡一杯水。 他把托盘放在桌上,恭敬的把资料放在奥古斯汀面前,轻声道:“整理过了,都在这儿。” “谢谢。”奥古斯汀倨傲的点点头,挥手。 中年男子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奥古斯汀开始拆纸包,秦恬发现,他的手似乎有些颤抖,越拆,越抖得厉害,连海因茨都感到奇怪:“奥古,你抖什么?” “呼,没什么。”奥古斯汀勉强的微笑了一下,终于拆开了纸包,拿出一叠资料。 秦恬还是对看这些所谓的“绝密”很抵触,尽量不往他们那儿瞟。 可是奥古斯汀却把那些资料全部推到了她面前,轻声道:“本来这些资料一直放在这,听说即将作为绝密档案封存入馆,我希望,你能趁此机会先看一下。” 秦恬没办法了,来都来这了,再说不看就太矫情了,她喝了口水,看看奥古斯汀温和的眼神,又看看海因茨……他背光,看不清表情,只能低头看起了资料。 最上面是一张薄薄的纸,德国当时最普遍的白色公文纸,上面用德语写了一个短短的报告,第一个词语就是:元首。 秦恬心一跳,她倏地抬头看看那两人,奥古斯汀盯着自己,海因茨则百无聊赖的捧着咖啡。 她只能低头看去,认真的看起这个报告。 元首: 我在中国的大多数朋友都认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份完整的有关南京真实情况的报告面呈给您。 在此附上的是我所作报告的文稿,其目的不是为了公开发表,而是为了履行我对身在中国的朋友们许下的诺言,即向您通报南京的中国平民所遭受的苦难。 如果您能让我知晓,此份文稿已面呈给您,我的使命也就此完成。在此期间,我已被告知,不得再作此类报告以及展示相关的照片。我将谨遵此项规定,因为我并无意和德国的政策以及德国当局唱反调。 我保证坚定地追随并忠实于您。 签名:约翰?拉贝 约翰?拉贝…… 轰! 秦恬的脑子轰然炸响,转而一片空白,紧接着胸腔里一股酸涩感汹涌而来,化成一股热流充斥了眼眶! 老天,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她知道了…… 秦恬瞪大了眼睛,拿着报告的手不断的颤抖,她猛地放下报告,双手紧握成拳头顶着嘴唇,里面,是紧咬的牙关! 约翰拉贝的秘密报告,那个在南京拯救几十万中国人的德国人! 她看过那本电影,她知道一点他的事情,他是中国人的辛德勒! 在她潜意识里拉贝还只是一个电影人物,一个已经去世的英雄,一个正义的德国人时,她忽然发现,自己正触摸着他的手稿,而此时,这个英雄还活着! 她再一次深深的感到自己就在历史中,那层时代的隔膜被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撕开,因为这些残酷的现实和战争! 她已经知道接下来的是什么了。 秦恬强自镇定,手却依然颤抖,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裙子上,接下来是一个厚厚的本子,还有两卷录像带和一些希特勒等高层的批复,她直接掠过那些,翻开了最后一张纸。 下面,是厚厚一叠照片。 无法描述秦恬在此情此景此时此刻看到这些照片的感受。 她刚知道将会看到什么时就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等真正看到这些时,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那些黑白的照片那么血淋淋的描绘着那场屠杀,很多照片甚至六十年后都不曾公开,那暴虐和血腥的程度已经超越了秦恬能够承受的极限,她无法想象一个人类在经受这些暴行时会是如何的痛苦,她更想象不出一个人类在对另一个同类实施那些残忍的手段时是什么心态。 惨遭蹂躏的妇女和儿童,j□j的支离破碎的婴儿,瘦弱的孤苦的老人和麻木的绝望的青年,他们的背后是尸坑,是废墟,是硝烟还有大笑的禽兽们。 那些禽兽,他们得意的向镜头展示着他们的战果,那些头颅,那些尸体,那些残虐的手段! 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整一叠照片都只有一个主题,一九三七年的南京,是一个地狱。 一个人为的,充斥着兽行的地狱! 这些,不是在六十年前,而是在三年前! 现在,她的同胞,还在承受着这些…… 厚厚一叠照片,秦恬几乎不敢认真的看,可她还是看完了,然后伏桌大哭。 手中的照片被拿走,海因茨和奥古斯汀分看了这些资料,然后奥古斯汀一手抚额沉默着,海因茨则一遍遍看着这些照片,杀气腾腾。 “恬,别哭了。”过了好久,奥古斯汀才拍拍秦恬的背,低声安慰着。 秦恬内心的复杂已经无法理清,这段历史以博尔特的速度冲过六十年火速来到她的面前,她的心态还没转换完成的时候,又如此活生生的冲入了她的脑海。 她除了哭,什么都发泄不出来。 “恬,别哭了。”奥古斯汀说的有多无力。 “就,就一会……”看在她很少哭的份上,看在她忍了那么久的份上,看在她努力生存了那么久的份上。 “那么……给。”一块手帕递过来。 秦恬接过手帕,却没有用,依然管自己哭着。 海因茨终于忍不住了,他砰的甩下照片,怒道:“这就是我们的盟国?!奥古!这群毫无人性和荣誉的野蛮人就是我们所谓友好而文明的同盟?!这是耻辱!我宁愿战死,也不要这样的同盟!” “事实是,他们就是我们的同盟,还会是坚定的同盟。”奥古斯汀冷嘲,语气说不出的凶狠,“伟大的元首甚至为此帮他们掩盖罪行,绝密档案,哼。” 秦恬由痛哭改为抽噎,她哽咽着,双眼直直的盯着那叠散落在桌上的照片。 一本书忽然盖在上面,遮住了照片。 “不准看了,有什么好看的!”海因茨粗声粗气的,“你应该想着怎么报仇!怎么把那群人渣的一个一个捏死!” “他们……嗝……他们是……嗝……你们的盟国。”秦恬一语中的。 海因茨怒极:“我们没有这样盟友!国防军没有!党卫军也没有!” 沉默了许久,奥古斯汀终于开口:“恬,你以前知道这件事情吗?” 秦恬心里咯噔一声,她并不知道南京大屠杀爆发后欧洲国家有没有什么宣传,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知道,于是只能转换话题:“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你只是略有耳闻吧,那时候只有少数报导。” “呜……” “别难过了。” “谢谢。”秦恬点点头,无论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做,她还是得谢谢他们。 “你不问为什么吗?” “我问过你很多个为什么,可是你的答案我总是无法相信。” “那我再给你一个答案,你可以选择信不信。” “……恩。” “我希望你一直坚持自己是中国人,然后,等战争结束,你可以告诉你的同胞们。”奥古斯汀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叹出,“告诉他们,,在这里。” 分别 傍晚,柏林火车站。 “这列车直达巴黎,不过途经城市有点多,因为很多法国人集体离开德国,你刚好坐上这末班车,以后可能就不会顺利到巴黎了。”奥古斯汀帮秦恬提着箱子走进站台,海因茨走在最前面,虽然一样是军姿,但总给秦恬一种猫步的感觉,显得奥古斯汀尤其正派。 不得不说,相比强悍善战的国防军,党卫军在国内以其凶名积攒的威势更能起到恐吓作用。 秦恬觉得很纠结,她琢磨了半晌,还是不怕死的说了:“我很感激你们帮我赶上这班车,但是……能不能让我自己进去?” “?” “如果按你们说,车上很多法国人,如果他们看到你们两个,额,一个国防军,一个党卫军……把我送上去……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活到巴黎。”顶着两人似笑非笑的眼神,秦恬小心肝都在颤,“法国人确实很浪漫,但也不,缺心眼……是吧。” “你说的很对,恬。”奥古斯汀叹口气,“可是不得不说,你说晚了。” 他指指前方,前面站台人潮汹涌,很多人路过都会下意识的避开这两人,就像避开其他军人一样,而同时,都不忘下意识的看秦恬一下。 “哼。”海因茨冷哼了,“能坐上这班车的都是法国名流,你以为你一个没钱没势没脑子的中国小妞怎么弄到这班车的票的?” 你们的意思是你们俩就是我的钱我的势我的脑子么……秦恬默默擦汗,她确实感激,但是她从小就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她感激爸妈,于是她会孝顺爸妈,可是一向自力更生的她没特地感激过谁,现在她该表达些什么,难道对这俩哥们说:我会孝顺你们的? 于是秦恬只能默默的领情,然后静静的跟着他们走。 “你不用担心。”奥古斯汀忽然道,“你看看周围,并不是只有我们在送人。” 秦恬四周看看,果然,很多在站台的德国士兵和警察会帮乘客提一下行李,火车站本身就有保卫队,此时因为是特殊时期多了很多警戒,劳动力也就多了出来,顺手帮一下乘客也是很正常的,因为法国和德国还没开始死磕,或者说两国已经磕惯了,这个法国人德国人聚集的场所并没有弥漫什么国仇家恨的气息,反而给人一种……互帮互助其乐融融的感觉? 唯一的区别就是,提行李的谁都没奥古斯汀的军衔高罢了。 三人一路走过人流和一个个站台,终于到了秦恬的十三号站台,那儿很多人正在上车,女列车员正在门口检票。 奥古斯汀叹口气放下行李,看着秦恬:“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秦恬忽然有些诡异的感觉,像松口气,像疑惑,更像……伤感。 她竟然会舍不得! 抿抿嘴,忍住眼眶的酸涩,她低声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你应该感谢海因茨。”奥古斯汀微微侧身,指指海因茨,“国内的事情我帮不上忙,全是他一手包办的。” 海因茨在一旁冷眼瞧着,硬邦邦道:“我不需要一个懦弱的胆小鬼的感谢。” 秦恬苦笑,看过那些照片后,海因茨这条蛇忽的热血了,突发奇想要把秦恬送到中国去参战,秦恬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问理由,她只能说怕死。 由此招来海因茨极端的鄙视,倒是奥古斯汀没什么意见的样子,他似乎总是支持秦恬,两人的意见总是出乎意料的一致,即使事先什么交流都不曾有。 没错,怕死是其一,但是真正的理由,她说不出来。 如果说南京大屠杀给她的是血腥的震撼和焦虑,那么海因茨的建议给她的就是焦心的懊悔。 她现在才发现,对于二战,相比亚洲,她竟然对欧洲战场更为熟悉!对于中国战场,她根本说不上来什么。 九一八,八一三,七七事变,还有西安事变,她都知道,但那些都已经发生过了!接下来她能记住的,就只有什么台儿庄,四大战役和百团大战,以及当初在历史书上占了大量篇幅的红军长征以及遵义会议等。 那些确实很重要,但是也无关紧要。 没有特别明显的转折点,也没有攻略,中国战场,遍地开花,到处都是战斗,到处都是军队,四面都是战场,无处可躲,也不会知道哪段时间在哪儿是安全的。 中国战场,是战士的草鞋和大刀一寸寸开辟出来的,中国的胜利,是战士的血和骨肉一点点堆积出来的。 去了,她只能逃命,只能无望的寻找秦九,或是躲在延安,然后跟着万里长征,否则,她想不出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更想不出一个能庇护自己的人。 而在政治上,她完全没有达到能够过去获得j□j垂青的程度,她清楚自己的思想觉悟程度…… 所以,对不起祖国,原谅我的弱小……秦恬只能心里忏悔。 “行了,做着表情干嘛,反正你是法国国籍。”海因茨继续嘲讽。 秦恬叹口气,她都不知道说什么,这国籍来的不明不白的,她到现在连法文都没说两句。 自从知道德国的盟国是这么一路货色后,海因茨一直是饱受刺激的样子,平时阴冷优雅的样子也没了,对谁都是满嘴炮火,秦恬表示理解,她忍! “行了海因茨,恬都快走了,没什么要说的?”奥古斯汀一旁插话。 “是你有什么要说的吧!”海因茨又冷哼,转身往旁边走去。 秦恬咬咬牙,还是叫住了他:“海,海因茨!” 他回头不耐烦状:“什么?!” “那个……我可以肯定的说,日本是不可能赢的。”秦恬一脸不容置疑。 海因茨抽搐着嘴角。 秦恬举起右手:“真的!我发誓!” 海因茨无可救药的抚额:“小姐,日本输了对德意志没好处吧。” “……”秦恬真想自抽三百下。 一只手臂忽然揽住她的肩膀,耳边是奥古斯汀笃定的声音:“行了海因茨,日本确实不可能赢,你一边去。” 海因茨翻了个白眼,走到一边抽烟,用他经典的手枪型打火机。 奥古斯汀看看时间,帮秦恬拿起行李:“走吧,上车再说。” “恩。”看着火车,秦恬仿佛有种当初到远方求学时,父母送自己的感觉,那么惆怅和荒芜。 奥古斯汀在过道走着,秦恬后面跟着。 “你别介意海因茨,他从小别扭。” “……” “还有,下午这么突兀的让你看那些照片,我还是感到很抱歉。”奥古斯汀顿了顿,看看座位号,继续往前走,“我以前只接触了一两张,没想到那么的……刺激。” “没什么,我承受得住。”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想做点什么……我一直不喜欢日本。” “所以你就认定日本会输?”秦恬忽然问道,“要知道,现在中国战场,似乎依然日本占优势。” 奥古斯汀沉默了一会,道:“我相信中国。” 他找到了秦恬的位置,是个靠窗的位置,刚放上行李箱,外面哨声就响了,车要开了,奥古斯汀张张嘴,还是没说什么,依然彬彬有礼状:“那么,我先下去了。” 秦恬觉得很空虚,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的,可是她和奥古斯汀没别的关系啊,能说什么呢,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奥古斯汀走下去,然后又走到了她的窗前,朝她招招手:“恬,路上小心,什么都不用担心,到了巴黎……咳,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如果可以,我会给你寄信。” “你会上战场吗?”秦恬问道。 “会。”他答得不容置疑,“我跟海因茨分在一块,明天就出发。” 秦恬沉默,过了会道:“你说巴黎很安全。” “是的,相信我。” “你说中国一定会赢。” “是的,相信我。”他微笑。 诡异感越来越浓。 这时,汽笛声响了,轰鸣过后,火车慢慢的动了起来,起先还很慢,奥古斯汀跟着火车慢慢的走。 秦恬终于忍不住了,她觉得不问就来不及了,她去了巴黎,他去了前线,她会一直找地方终老,可他说不定上战场第二天就死,此时,只有豁出去了。 豁出去了…… 她提高声音,用中文道:“奥古斯汀!你知道,穿越,是什么意思吗?!” 中文而已,听不懂也没关系,她以为奥古斯汀会疑惑的问:“什么!?”或是干脆微笑不答。 可是她看到了,奥古斯汀的僵直,他眼里的震惊,他那不可抑制的颤抖。 答案已经毋庸置疑! 两人傻傻的对视着,彼此都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而此时,火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奥古斯汀终于惊醒了,他下意识的拔腿就追,伸出手来,秦恬也反应过来,她努力探出身子,伸直手臂,刚碰到他温热的手,还没来得及抓紧,就被速度拉开了距离。 火车加速很快,饶是秦恬快把自己摔出去,依然没法碰到奥古斯汀。 她已经泪眼模糊,却紧咬着牙,努力看着他的方向。 车驶出了站台。 那个奔跑的身影越来越远,即将进入沉沉的暮色。 忽然,火车的轰鸣声中,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传来:“秦恬!!!!!” 字正腔圆的中文啊。 秦恬僵硬的坐回座位,在满车人诡异的眼神中,嚎啕大哭。 番外上:奥古斯汀 番外:吾之荣誉即忠诚 如果有一天,我的生命忽然终结,我不希望再次醒来时,面对的依然是庸碌的人生。 奥古斯汀醒了。 看着熟悉的华丽床顶,他微微苦笑,即使已经无数次醒来,他还是无法习惯。 这个新人生,太犀利了。 “奥古斯汀!快点,去听演讲了!”外面,伙伴的叫声传来,兴奋,激动。 他缓缓起身,捂着额头叫道:“你们去吧!我再睡会。” “不,奥古!你不该这样,元首好不容易来亲自演讲。” “我再睡会……”奥古斯汀又躺下,翻了个身。 “奥古!”门砰的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娃娃脸军官,一脸坏笑,“你不会让我喊来海因茨吧。” “……凯泽尔,你越来越坏了,我当初就说不该让你跟他一个宿舍。” “哈哈!快点!奥古,你别逼我啊!” “给我一分钟。”奥古斯汀痛苦的起床穿衣,“弗兰克呢,他怎么会放你进来的?” “你凶残的室友早八百年就去瞻仰元首了,现在你们的寝室是完全不设防状态。” 不设防……他立刻想到了巴黎,微微叹口气,“好吧,我就知道他靠不住,他冷静的脑子遇到元首就是一团浆糊。” “确切的说我们所有人,除了你,遇到元首都是一团浆糊!快点奥古斯汀!演讲要开始了!” 奥古斯汀匆匆穿衣洗漱,顺手拿起自己从不离身的小本子,跟着凯泽尔朝广场狂奔,元首喜欢在开阔的地方演讲,那儿更能突显他的气势。 左冲右突,两人终于在前排人群找到了自己的伙伴,此时他们都还穿着军校校服,和一群或正式或即将正式的士兵们在一起,小伙子一个个英伟不凡,看着元首的眼睛闪闪发亮。 在一片高举的手中,希特勒以及他的随从大步走上讲台,他犀利的眼神环视着场下,看着所有激动的年轻人,表情一贯的肃穆。 很快,全场肃静。 “我未来的军官和士兵们,想必你们之中很多人已经在一个一个命令中找到了自己未来的方向……” 演讲的声音如雷鸣,饶是奥古斯汀有了近十年的心理建设,依然不得不沉浸在那强大的精神冲击中,人群的亢奋和演讲的蛊惑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曾经是谁。 “你们问我,为什么要发动战争,为什么要把年轻的你们送上战场,我必须说,我们的正义性,在于我们必须为自己获得生存的空间!而这些,凡尔赛条约不会给我们!国际联盟不会给我们!红十字不会给我们! 有人问我,我是想j□j吗?想统治世界吗?想当皇帝吗?! 很对不起,可是我不想当皇帝,我不会这一行。 我不想统治、征服任何人。我想尽力帮助所有的人:犹太人、非犹太人、黑人、白人,我们都想彼此帮助,人都是这样的。要靠大家幸福而不是痛苦生活的。 我们不愿意彼此仇恨、鄙视,这世界容得下所有的人,土地是肥沃的,它能养活所有的人。生活的道路是自由美好的,可是我们迷了路。贪婪毒害了人性,用仇恨分割了世界,把我们赶进痛苦和血泊之中。 我们发展了速度,可我们彼此更不了解。 机器生产财富,而我们缺衣少食。 知识使我们乖僻,我们的才智冰冷无情。 我们想的多,而同情少。 我们要机器,可是我们更要爱。 是要有才智,可是我们更要有仁慈。 没有这些品质,生活是凶残的,一切都将失去。 飞机和无线电使我们更为接近,这些发明本来就是为了唤起人的善性,唤起全世界兄弟般的情谊,要我们团结。 现在全世界有无数的人在收听,无数个绝望的男人、妇女和儿童,还有一些在某种制度下受迫害、j□j的受害者。我要对收听的人说:不要绝望,我们蒙受的痛苦是由于一时贪婪所致,由于有一些人害怕人类进步的怨恨所致,人的仇恨会消失,j□j者会死去,他们从人民夺去的权利即将归还给人民,只要前仆后继,自由是不会消灭的。 士兵们,不要听从那些禽兽,他们是鄙视、奴役你们的人,控制你们的生活,规定做什么想什么接受什么,把你们大家当作牛马去使唤,把你们当炮灰! 不要听从那些反常的人、机器人,机器思想还有机器心。 你们不是机器,也不是牛马,你们是人!!! 你们都怀着爱人类的心,不是恨,只有不懂爱,反常的人才会恨。 士兵们,不要为奴役而战,要为自由而战。《路加福音》第十七章上面写着:天国就在人的心中,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而是所有的人,是你们! 你们是有能力的人,有创造机器的能力,也有创造幸福的能力。 你们是有能力使生活变得自由美好,使生活成为奇妙境界的人。 让我们以民主的名义运用这种能力,都团结起来! 为了一个新的、公平的世界而战!! 使人人有工作机会,使青年有前途,老年有生活保证,好多禽兽就是靠这种诺言起家的,那是欺骗!!他们从来不会兑现这些诺言,永远不。j□j者自己自由了,可是奴役了人民。 让我们为了实现这个诺言而战吧! 为了解放这个世界而战! 除掉国与国之间的隔阂,除掉人间的贪婪、一切仇恨和偏执,实现一个理智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科学和进步能导致所有人的幸福! 士兵们,以民主的名义,我们团结起来!!!” 全场欢呼雷动。 奥古斯汀也激动的难以自抑!在现代根本听不到这样的演讲,即使在广播中听到了无数次,现场的效果却完全不一样! 希特勒真的能光凭演讲就征服全场,即使是老奸巨猾的政客,即使是他这样有深深戒备的穿越者! 难怪有人说,他的事业全是用演讲打拼出来的,后世的照片还能证明,如果现在就有了那种演唱会一样的大屏幕,希特勒的表情加上动作还有他的语气绝对能让他的粉丝遍及全世界! 紧接着,他们的导师,一个经历过一战的老兵,一步一步走上讲台,在希特勒的示意下,对着话筒大声的吼道:“士兵们!” 全场再次肃静。 “我只有一个问题!” “我们的荣誉,是什么!” “忠诚!”全场大呼。 “是什么?!” “忠诚!”所有人声嘶力竭。 “演讲完毕。”导师一步一步走下台。 场面寂静了一会,然后更加疯狂的涌动,所有人高高的举起手狂呼: “元首万岁!”“德国万岁!” 奥古斯汀也在其中,他和周围的伙伴们一样,热泪盈眶,与同伴们不同的是,他清楚在这场演讲后不久,他们将真正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硝烟,战火还有牺牲,那是一场惨绝人寰却又风云迭起的战争,他们无法避免,只有迎头赶上,在场的所有年轻人,全德国的青年男女,甚至拿得动枪的孩子和老人,所有人都会奋不顾身的投入这场战斗。 为了希特勒所说的生存的空间,和摆脱凡尔赛条约的美好前景。 他醒自德国最萧条的时期,贵族甚至都有吃不饱饭的时候,马克就像垃圾一样没有任何价值,一麻袋的钱都无法换到一根香肠,他甚至怀疑过去的小奥古斯汀是营养不良而死,因为他的父亲真的是一个太过古板的军官,他甚至不愿意利用一丝儿特权为家里多取得一些食物,他还记得醒来时母亲面黄肌瘦的脸。 可是希特勒来了,他把整个德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厂,他的演讲动员了全德国每个角落的人,老弱妇孺皆有用处,每个人都通过劳动获得了食物,他的政策j□j而又j□j,可是正是这些给德国的复苏带来了巨大的帮助。 没错,他违背了凡尔赛条约,可是他的违背在德国人眼中却是一个勇敢而大义的行为,一个敢于为了自己的国家与整个欧洲甚至全世界的压迫抗争的领袖,无可置疑的“Führer”,指路人,领导者,这个词只属于元首。 这个矮个子给德国人撑起了凡尔赛条约的重压,给了德国一个喘息的空间,让不堪压力的民众有了食物,光明,和希望! 奥古斯汀无法否认,再清楚历史,再理智,再旁观,也无法不崇拜希特勒。因为他当了近十年的德国人,因为他切实的感受到了这个欧洲战争史上最大的枭雄的伟大能力。 他不愿意来看希特勒演讲的现场,就是为了不让自己也成为他的疯狂粉丝,可是现在看来,他其实早已不可抑制的崇拜了,即使他脑中中国的思想根深蒂固,也无法避免本身残存的意识和十年来异国文化的熏陶,他崇拜强者,他崇尚荣誉,他以忠诚为荣,他无可避免的成了一个完全的德国人。 “奥古!听说你一开始不想来?现在感想如何?”海因茨靠过来,狭长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我们的兄弟姐妹都在为了脱离凡尔赛而奋斗,你又何来悲观!” 奥古知道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战争让一干伙伴不满也不理解,他不是悲观,他是知道历史而已,所以,不得不悲观。 “我悲观是因为,我们将以一己之力对抗全世界。”奥古斯汀微笑着说。 “哈哈!只要有元首在!全世界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在为自己而战,对他们来说是邪恶,但是对我们来说,就是正义!” “所以,我会一直为德国而战,直到死亡。”奥古斯汀毫不犹豫。 如果是前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得到如此强烈的震撼和对一个国家的荣誉感,这是一种心灵的洗涤,让他觉得他更像一个人,所以,德国,这是我欠你的。 但是,之所以我珍惜你给我的一切,就是因为这具身体中,还藏着一个未来的中国人,他曾经庸碌,他曾经漫无目标,他曾经为了祖国的坎坷和强大流泪和欢笑,他知道你的未来,所以更震惊于你的来之不易。 奥古斯汀和罗桐,都是活生生的。 一个人时,他是罗桐,普通的野战军军官罗桐。 在外时,他是奥古斯汀,优秀的军校生奥古斯汀。 这两个人,都把他的忠诚给了自己的祖国。 番外下:奥古斯汀 “奥古斯汀,我们的弗兰克死了。“ 信的开头第一句,就让奥古斯汀紧闭了双眼,他深吸一口气,继续看下去。 “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弗兰克是我们四人中最强的,他的战术,射击,各项军事成绩都比我们高,结果他却是第一个离开我们的。” “我不愿承认我的懦弱,但是我还是无法不在晚上梦到他,我总会想起他面无表情的跟在我们身后,我们笑他‘石头叔叔’时他的窘迫,他在考试前把笔记留给我们,还把写着答案的纸条扔到你的桌上……” “我总想起他的脸,一遍一遍的,出现在我身边所有战友的身上……奥古斯汀,我开始怀疑这场战争。” “这场战争断送了弗朗克,他那么年轻,那么优秀,可他死了,他甚至没有享受过战争的成果,而我们除了作为一个侵略者在别人的土地上趾高气扬,和欺压一群毫无反抗能力的犹太人,没有看到任何值得我感到高兴的地方。” “还有海因茨,我昨天看到他了,他变了。” “我不知道他会这么残忍,这么暴虐,他有两把枪,一把点火,一把杀人,他让那群犹太人选择用哪把枪,如果是真枪,就死,如果是假枪,他就给他一根烟然后点燃……残忍的,变态的游戏,现在风靡了武装党卫队。” “他说他即将到华沙暂代盖世太保的区域主管,我记得你已经随着将军的队伍先一步到达了华沙,希望我的信能比他的步伐快,这样你在见到他时,不至于像我这样吃惊。他是真正的战争武器,战争激活了他,却打击了我,奥古斯汀,在学校你的表现一直不温不火,可是我相信你是唯一能制得住他的人,虽然现在,陆军完全无法插手党卫队的事……” “奥古斯汀,战斗时,我一度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现在我知道了,我想要我的朋友们全活下来,我想要海因茨变回原来的样子,我失眠了很久,我不知道我还能支持很久,如果不是这场侵略,我不知道原来我是这么脆弱的人……” “奥古斯汀,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杀人时,心里有什么感觉?” 杀人时,心里有什么感觉…… 奥古斯汀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凯泽尔的信并不长,只有一页纸,可拿在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 这个长不大的小伙子可能永远想不到,他写信的对象差一点也变成海因茨那样。 奥古斯汀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场战斗。 步坦协同战术,步兵躲在坦克的后面,像打靶一样射击着前方毫无防护的波兰步兵,他一直努力假想自己只是在打靶,前方是一个一个人形靶,没有威胁,没有生命…… 良好的心态一直保持到战斗结束,他奉命打扫战场,摸到波兰步兵尚有余温的尸体,他狠狠的哆嗦了一下。 几十分钟前,这个年轻人还活生生的,他有兄弟姐妹,有长长十几二十几年的人生,他出生,玩耍,接受教育,参军,训练,然后战争开始不到十天,他死亡。 被一群注定失败的侵略者。 他恨自己为什么来自未来,他恨自己知道那么多历史! 身边,一具具战友的尸体被抬走,他们的表情各异,永远定格。 几十分钟前,他们还围着自己,擦着枪,开着玩笑,说着德国美好的未来,畅想,欢笑。 可是现在,他们倒下了,全因为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他的悲观无法再深深隐藏,这种充斥着“无谓的牺牲”的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他禁不住希望自己十几年来的所谓穿越只是一场梦,或者说他思想中那个来自未来的罗桐只是一个可笑的假设! 如果罗桐只是一个假想,那所谓德国失败的历史就完全不存在,那么这一场场战争就有了其意义,德国完全可以胜利,他的人民如此坚强,他的战士如此忠诚! 自我怀疑是一种非常恐怖的思维,很长一段时间他完全成了奥古斯汀,那个铁血的军人,他的战斗诡计百出,他的军功快速的累积,他成了第八军团最有潜力在三十岁之前获得铁十字勋章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带着队伍行军路过一个村庄。 前面有通报说这个村庄已经被“打理”过,他一贯不会浪费时间搭理这种已经“打理”过的毫无战术意义的地方,在他看来,或者在他很多战友看来,打理就是处理了村庄中残留的波兰反抗力量。 可是这一次,他在村庄外不远处休息时,忽然突发奇想,溜达了进去。 他看到了一个地狱。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小小的村庄就好像是被一个巨大的车轮碾过一样,除了满地的尸体和破败的房屋,再无一丝生机,只有风吹过屋顶带动树的响动,给人一种地球还在转动的感觉。 “这……就是打理?”身后,副官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负责这片区域打理的是武装党卫队。”另一个人小声道。 “打理……就是屠杀?”奥古斯汀脑中一片空白。 “不,不是屠杀,报告说这个村庄无论是不是军人都激烈反抗,我军不得已才采取强硬手段。” “而我们的战士除了用炮弹把这村庄犁一遍就没有任何别的方法了?!?我们的军事战术课只交给我们轰炸和杀人吗?!”奥古斯汀的声音一贯的低沉威严,可谁都能听到他声音中的颤抖。 “上尉,请您冷静,这些都是武装党卫队干的,我们国防军绝对不会这么做。” “但是在别人看来!我们都是德国军队!都是残忍的,没有人性的刽子手!”奥古斯汀猛的大吼,他愤怒的转身,走进自己的营帐,脑中一幕幕闪过的是那成堆的尸体,里面甚至还有孩子又小的身躯,支离破碎。 “上尉,您必须冷静,我们快要出发了。”副官在外面低声道。 “我无法冷静!”奥古斯汀怒道,他忽然一愣,问道,“你说,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所谓的打理是什么意思?!” 副官立正点头:“是的上尉。” “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 “我们以为,您肯定知道,因为这很正常。” “正常?!这怎么会正常!?这根本就不……”奥古斯汀忽然愣住了,他跌坐在椅子上。 对,战争年代,这很正常,对德国士兵来说,一切都很正常,对他来说,应该也很正常。 可他觉得不正常,这一切都不正常……因为他是罗桐。 假想会错,观念不会错,印象会错,记忆不会错。 罗桐的观念牢牢的占据在灵魂的最深处,而且不知不觉的维持着他最后一丝人性和良知,这些让他和那些杀红眼的士兵区分开来,让他还能清醒的分辨是非。 如果他坚持自己是奥古斯汀,他将最终沦为一个面对屠杀和暴行无动于衷的刽子手,他无比庆幸,他曾经是罗桐。 可是现在,他作为罗桐的回忆,正在渐渐减少,不是因为记忆的减退,而是因为他曾经为了战争如此坚持自己是奥古斯汀。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 他要做一个人。 而不是一个刽子手。 即使德国会失败,即使自己会死亡,即使从此在一个上尉的位子上庸庸碌碌……他也要活的,像个人。 几天后,华沙失守,他指挥手下对付华沙市内的反抗。 一群拿起枪的平民自然是毫无威胁的,他就着月光和火光在华沙的废墟中踱步,独自一人,做他近几天一直在做的,回忆过去。 有关中国的记忆是那么的飘忽,在脑中忽隐忽现,他几乎要再一次怀疑自己到底曾经是不是中国人。 然后,他遇到了真正的中国人。 “我就是中国人,日本正在侵略我的祖国,我以假扮他们为耻!” 很好,很好! 心里那股热流因为回忆起中国的苦难而渐渐升腾,他的脑中就像因为这句话而打开了一本书,一页一页翻了过去,那儿有北京,有南京,有长城,有太行山…… 回忆的过程是愉快的,他心里的暴虐因为那姑娘满脸唯唯诺诺却显而易见在吐槽的眼睛而平息,她身上有着非常异于常人的气息,这是一个女性提倡独立的时代,女性总是在柔弱和要强两个极端间徘徊,可是这个女孩却不一样。 她绝对不要强,但也绝对不柔弱,很像前世的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真正的柔中带刚,不会自诩强于男性,但也不会做依附男性的菟丝花。 而她的很多行为习惯,完全符合他脑中一个很神秘的物种:宅女。 这个二战宅女自诩南方人,却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她帮助犹太人,却又怕死的不行,她表面害怕,可是心里却好像怕的和其他人根本不一样。 他也曾经疑惑,曾经怀疑,可是各类的任务和满满的行程都让他无暇细想,他只知道自己的大脑正在渐渐冷却,而没有被一系列的胜利彻底冲昏头脑,全都因为有她的存在。 海因茨因此以为自己爱上了她,他并没有否认。 其实也曾经纠结,在战争时期,或许这是一种保护,可是在战后,说不定就是一种危害了。 所以,谢谢你告诉我罗桐一直存在,恬,你还是远远的,离我远远的好。 我即将踏上真正的征途,或许往西绕过马奇诺,或许转头往东冲向莫斯科,诺曼底狰狞,斯大林格勒铮铮耸立,前途如此黑暗,谢谢路上有你,奥古斯汀发誓为德国而战,罗桐的心神都属于中国,你完整了我的两个人格,秦恬,无论是奥古斯汀,还是罗桐,都不愿意把你拉下地狱。 可是,你为什么要问出这个问题? “奥古斯汀!你知道,穿越,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还知道,从此以后,世界上有了一个能够相依为命的人,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从灵魂上和自己一个国籍。 原来,你的中国,从一开始就不是中华民国。 我无法再放下你了,秦恬。 我的亲人,我的同胞,我的灵魂,所向往的人。 拘禁 秦恬不是第一次孤身远行。 上辈子她的大学和家相隔大半个中国,除了第一次是老妈实在不放心陪着,其后每一次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她都是一个人坐的。 可是现在不同,她说不定不用坐三十小时,可是却跨国了,还是另外一个语种的世界。 她无数次在前往学校的火车上想着各种疯狂的主意回去,在前往家的途中想着各种疯狂的办法希望加快速度,可是现在,在前往“家”的途中,她却满脑子电视剧剧情。 如果自己像曾经自己嘲笑的狗血剧中的男女主那样有那强大的魄力,那时候,在火车还不那么快的时候,她大喊停车,或者干脆跳下去……现在,是不是就不那么彷徨了。 突然发现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是很美好的事情,真的,美好的她笑了一路。 她想到自己每一次碰到奥古斯汀都紧张兮兮,她莫名其妙于他的态度,并对此深深害怕,而他估计贴自己也贴的够累的。 恍然间,她还想起当初因为语音问题,他还说他遇到过一个北京人。 那时候自己怎么这么笨,就没想到呢。 北京人……我还山顶洞人呢,这时候只有北平吧! 哈,其实就是俩白痴吧。 “那个德国军官,是你的恋人?”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秦恬一愣,她一直没注意到旁边是谁,此时一看,是一个穿着讲究的老妇人,精瘦,板着脸,有点鹰钩鼻,紧抿着血红的嘴,看着就是典型的不好相与的老太太,此时她正看着自己,微微眯着眼。 “姑娘?”她微微眯起眼,“他是你的恋人吗?” 恋人?秦恬有些愣神,条件反射的摇摇头:“不,不是。” “这可很难让人信服。”老妇人笑起来,由于嘴唇总抿着,显得那笑有些嘲讽。 秦恬有点不自在,但是她确信自己和奥古斯汀没那层关系,于是斩钉截铁:“真的不是。” 老妇人微微眯起眼靠在椅背上叹口气道:“门第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能让爱情都只能甘拜下风。” 这老太瞎叨咕啥呢……秦恬是真的无语了,她觉得这事儿肯定越描越黑,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我的丈夫也只是个穷小子,当初没人瞧的起他。”老妇人依然闭着眼,轻轻的叙述着,她的声音因为沧桑和习惯性的优雅而带着淡淡的磁性,相当有魅力,给她严肃的外表加分不少,“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才走到一起,现在,谁的丈夫都没我的好。” 秦恬默默的听着,来自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什么样的故事都听腻了,虽然由一个上年纪的当事人叙叙的说,她的感动依然浅淡,只是表情专注,悄悄脑补。 “我只是想说,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不该把你送到法国。”老妇人道,“整列车的人作证,你跟德国军官关系匪浅,而不久后,两个国家还得打起来,到时候别说法国是否安全,光你和军官这层关系,就足够你进监狱玩一趟。” “如果因为他是贵族,而你仅仅是一个平民亚裔女孩儿,你们两个就这样毫不抗争的分开,看吧,以后有的是你们后悔的时候。” 秦恬听着听着,终于忍不住开始端详起这老太太来,她忽然发现,即使长着一张很德国的脸,这老太太的内心,可是相当的法国。 浪漫多情还崇尚自由,她是在撺掇一个德国军官和一个中国女孩来一场跨时代跨国界跨意识形态的恋爱吗? 好奔放的老太太! 秦恬表示压力很大。 出于一贯以来尊重老人的习惯,即使对老太太絮絮叨叨的撺掇没啥兴趣,她依然秉持着在艾森豪芬训练出的完美礼仪与她慢慢的聊着,时不时的就闭目休息一会儿,开车的时候已经傍晚,两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又闭目休息,等到再次清醒时,外面已经清晨。 绿色的旷野在丝丝缕缕的阳光中急退,时不时有农舍滑过,马车,行走的人,还有远处低低的丘陵,一切都显得那么有生机。 谁能想到不久前,这儿还是一片战场呢。 没过多久,火车慢慢的减速,人群慢慢的骚动起来,忽然有广播声传来,是一连串的法文。 这是秦恬第一次如此大量的听到法语,让她瞬间恍惚了一下,当她还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语种的时候已经零星的听懂了一点其中的几个词汇,这种感觉很诡异,让她全身一阵冷汗,就好像被附身了,事实上附身的是她,但是就好像这脑子此刻不是自己了,人也不是自己的了,她竟然听懂法语了。 虽然从来没有听和说过,但她一直确信自己懂法语,是因为她残破的中式德语在穿越后突然能用来沟通了。 可是好歹她穿越前是懂点德语的,现在这种完全陌生的语言突然之间就能知道其意思了这可真是诡异的体验。 恍惚了一会,等到旁边自称凯特曼夫人的老太太拿起手提包开始翻时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隐约听到,是要查票,因为,前方就是马奇诺防线,过去,就是法国境内了。 在这紧张的时期,可能这是能够路过马其诺防线的最后一趟火车,秦恬当然理解前来检票的列车员如此严肃的表情是何故。 “你的票和身份证明,女士。”这个列车员的穿着,额,怎么说,相当正,不像是一个列车员该有的,倒像是军人……秦恬其实不知道法国士兵什么装束,毕竟人家不出名。 他只是随意看了一下凯特曼夫人的证明,但是对于秦恬的,却翻来覆去的看,而这时,秦恬注意到,正在他们前面座位检票的检票员正在和前座一位女士交谈,那个女士还指了指自己这个方向。 不好的预感。 果然,前排的检票员偏头和自己眼前这位说了两句话,然后两人的目光一致对着自己。 她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显然不会是好话。 她只能坐直身子,静静的看着他们。 “女士,无论我们是否有误会存在,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你和德国军官的关系,这关乎到你在法国境内的人身权利是否能得到充分保障的问题。” 长长一串,不就是怀疑自己是女间谍吗?! 我了个去啊,能不能更离谱点,她YY了二十年,想象过自己是个公主,是个王后,是个女战士,是个超人,或者是个吸血鬼,但就是没想过会是个女间谍,她一贯觉得这种需要高智商高技术工种跟她从来不搭边。 于是毫无心理准备的秦恬只能睁大眼睛朝他们傻笑。 “小姐,按照你的身份证明,你应该是懂得法语的。” “是的,我懂。”秦恬踌躇道,“但我不懂你说的意思,你需要我解释什么?” 这下更狠了,她把法语说出来了!而且还发出了大舌音!如此的顺溜,就好像小霸王学习机! 秦恬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比如他们到底听没听懂自己的法语神马的…… “我们需要你解释的是,您跟在站台送您的德国军官究竟是什么关系,并且在您的说辞被证实之前,我们希望你能一直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 “……你们要我?”秦恬一下子抓住了要点,她僵直了身形,有点笑不出了,“我并不觉得我的证明有任何问题,和那个德国军官我们也没有任何特殊关系,甚至在他送我前一天我们还相互并不熟悉。” 天大的实话!要不是临走那一句话,她说不定会说自己根本不认识那哥们! “可是有人告诉我,那个德国军官在火车开后对于您的离开有非常激烈的表现,如果不是你们关系不菲,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秦恬正直的眼神,“我在德国寄住在一个犹太家庭,水晶之夜后迫于局势投奔在波兰留学的哥哥,但是哥哥回国参战了,我接替了他的位置在华沙艾森豪芬酒店工作,在那儿我认识了那位德国军官,他是一个中国迷,所以经常来找我探讨中国问题,要说照顾,那是丝毫没有的。” “那你又是如何上这班车的?”列车员依然眼神犀利。 好高明的问题,这么一来,她就不得不把自己从波兰到德国的原因什么的都说一遍。 秦恬在这方面似乎有那么点天赋,她开始半真半假的胡编:“我的犹太朋友进了隔离区,几个月时间我失去了很多朋友,我表示不想在波兰再呆着,于是那军官愿意帮助我返回巴黎,然后,我就跟着他们来巴黎登上了这班车。“ 她直视着列车员:“还有问题吗?“ “合情合理。”他直言,“但是你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个军官会对你表现出如此不舍,你们是恋人吗?” “绝对不是。” 列车员定定的看着她,她也看回去。 “小姐,你很高明。”他忽然道。 秦恬很泄气,果然他们还是不信。 “请你下车。” “什么?!”秦恬猛的抬头,她慌了,她愤怒,“你们无权这么做!” “不,我们完全有权这么做,战争时期,国家安全至高无上。”列车员的样子非常坚决,他微微侧身,“小姐,拿好您的行李,请下车。” 秦恬站起来,她忍着怒气,一字一句道:“如果,如果我是真如你们所想那般的身份,德国军官绝对不会做的如此明显!” “确实如此。”列车员点头,“这一定程度上确实能排除您的嫌疑,但是为了您以后的安全着想,我们还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这样以后有关当局如果因为这个麻烦到您,您也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您的清白。” 好吧,秦恬无话可说,这样反而是为她好了,她还要谢谢这列车员。 她起身,探手去拿自己的小箱子,那列车员立刻帮她拿了下来,拎在手里。 一旁的凯特曼夫人慢慢起身让出过道,表情严肃而平淡的看着秦恬。 “谢谢。”路过凯特曼夫人时,秦恬低声道谢。 “我的丈夫是驻德外事大臣助理,如果需要帮助,你可以找人联系卢方?凯特曼。”凯特曼夫人扬声道,“我相信我的判断,你是个好女孩。”说罢她又双眼直视前方却已有所指道,“而不像某些人,凭着自己浅薄的眼见就将虚无的罪名加诸在无辜的人身上,可耻的告密者做派,和纳粹毫无二致!” 坐在前排座位的妇女忍不住了,站起来尖声道:“如此接近一个德国军官,谁知道她是个什么身份,我也是为了法国的安全着想!” “如果没有某人在站台上时就无限垂涎的说某两位年轻德国军官是多么的英俊迷人的话,说不定我会敬佩她的情操。”凯特曼夫人冷笑,“身份好坏我们情报局的工作人员自有他们的判断,不需要你们胡乱指点,无数冤死的政治犯就是诞生于这种不负责任的指控!白色恐怖就来自于这种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的告密。” “你……”那妇女满脸通红,还待再争。 “好了两位夫人,凯特曼夫人,我很理解您的正义和担忧,请相信我们,如果秦小姐真的是清白的,我们绝对会按章办事,把她完好无损的送到她家中。”列车员微微屈身,对秦恬伸手,“那么,秦小姐,请这边走。” 秦恬走了两步,再次回身,对凯特曼夫人微微鞠躬,真心实意的:“谢谢您,凯特曼夫人,如果您住在巴黎,我诚挚邀请您到第七区的奥赛街十九号的中国餐馆来,相信您会喜欢我们的菜得。” “我的荣幸。”凯特曼夫人矜持的点头,严肃的脸上有一丝微笑。 狡猾 马其诺防线,其实是个很伟大的工程,虽然在二战中,是一个类似于笑话的存在。 在秦恬浅浅的记忆中,马奇诺防线就好像是一个德国与法国相爱相杀的产物,主要是在法德和法意边境,当然,意大利的威胁是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在火车上屡次听到的对马奇诺防线的歌颂中,隐约可以知道,这防线有七百多公里长,碉堡以及炮塔无数,固若金汤,神鬼难侵。 在一战后复苏期间耗费了法国整整一年的军事建筑,此时就在他们周围铮铮耸立。 这是一个入口,刚够火车路过,过了这儿,就真正是法国境内了,可他们在马其诺防线被截了下来,然后,秦恬下车,眼睁睁看着火车离开。 “你的德国男友有没有告诉你,马奇诺让他们很头疼?”身边的军人道,他已经不能是列车员了,因为火车离他而去了,周围路过的巡逻兵告诉她,这是一个军人。 不得不说,作为艺术之都法国,秦恬为他们拥有这样的军装而感到遗憾…… 好身材全毁在这鼓鼓囊囊的土黄色下了,更悲剧的是那方边的圆帽,再帅的人也禁不住这深黄色帽子的糟践。 “你可以叫我雅各,秦恬小姐。”他说罢,领着秦恬在树林里走了很久,进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头建筑,房子很大,里面也很黑,但却并不潮湿,相反,挺干燥,显然这儿被打理的很好,里面排列着两排桌子,似乎是个办公室。 “请坐,小姐,很快会有人来接待您,需要喝什么,我这只有咖啡和水。” “水,谢谢。” 于是雅各拿了一个玻璃杯,用水壶中烧开的热水洗了洗,然后倒了一杯水。 还算细心。 秦恬因为紧张而发冷的手捧着水杯,心情总算和缓了点,她抬头笑笑:“谢谢。” “如果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处理。”说罢,雅各就走了出去。 于是秦恬疑惑了,你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就算有人怠慢了我,我上哪找你去? 办公室一直空无一人,只有外面时不时有士兵成群结队的走过,气氛紧张中还带着轻松,完全不像在波兰和德国那样压抑,果然是还没经历过战争的洗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秦恬不敢乱动,也不敢乱看,只是低着头胡思乱想,她回忆着自己在火车上的说辞,检查着破绽,然后一遍遍回想。 这时,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远处走来两个人,正对着屋子的方向,一个是雅各,另一个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雅各是个三十岁左右有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而相比之下,那个年轻人就好上不少,更高更年轻,也帅上不少,很瘦,还戴着一副眼镜。 两人走进来的时候还在说话,年轻人语气平静却不乏低低的警告:“雅各中士,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这类事情应该叫宾斯他们来办。” “我知道,这次是我鲁莽了……抱歉。” “行了,你出去吧,我来处理。” 雅各朝秦恬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那年轻人端详了一下秦恬,伸出手来,连笑容都吝啬:“谢瑞尔,上士。” 秦恬局促的握上去:“秦恬。” 谢瑞尔眯起眼:“我一直以为握手是两个绅士之间的礼仪。” “……”秦恬觉得自己无论再怎么西化,都无法习惯吻手礼这玩意,想象一个陌生人的嘴唇就这么在自己手背上“啾”一下,她就全身发麻。 果然自己其实还是很传统很纯洁滴女性。 谢瑞尔就这么坐下了,打开一个本子,抽出一只铅笔道:“那么,秦小姐,你能再说一下你从德国到波兰再到法国的经历吗?” “可我已经说过了啊。”秦恬不满,“雅各肯定也说过了,你只要查证不就行了。” “我想亲耳听到一遍,小姐,现在你没有的选择。” “好吧。”秦恬耸耸肩,又说了一遍。 谢瑞尔刷刷刷的记,那字迹之潦草和前世那些医生有的一拼,半晌他皱着眉看看本子,挠头道:“不好意思,你能再说一遍确认一下吗?我很多地方漏记了。” “你还想记成一本游记吗?”秦恬纠结了,这可不是个短故事。 “可是里面有很多要点需要注意。”谢瑞尔一脸严肃。 “哎……”秦恬刚口,忽然脑子里叮的一下。 正如她所说,这故事虽然不短,但是剧情相当简单,根本不存在记不过要点这种事,就连她那种笔速都能随随便便把这经过给记下了,更何况这哥们一看就是专业的。 那他为什么要诓自己再说一遍? 秦恬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电影,在学德语的时候很多人都习惯的去找德语电影,其中有一本很热门的就是窃听风云,里面的主角就是一个刑侦高手。秦恬并没看完那本电影,但是刚开头那段她印象很深。 主角反复询问犯人某件事的过程,一遍又一遍,犯人的回答滴水不漏,永远都是这么个答案,而主角正是由此判定这个犯人在说谎。 如果这是亲身经历的事,被这么一遍一遍问以后,肯定会下意识的加进一点别的细节,或者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一定程度的自我怀疑从而一遍遍推翻前面所说的某些本来就模糊不清的细节。 而如果是假话,那么这就是一个事先编好的故事,被牢牢的记在脑子里,无论怎么问,答案永远一模一样,就像背过的范本一样,这种情况,肯定是假话。 秦恬不知道谢瑞尔安着什么心,但既然想起来了,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她作出回忆的样子,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其中很多细节,她假装有些记不清,又随便的编了一下。 果然,谢瑞尔并没有就此罢休,他接着很多不一样的疑点,反复让秦恬讲她的经过,一遍又一遍,一个地点又一个地点,甚至是一句对话或者一张脸孔,说的秦恬不胜其烦甚至有掀桌的冲动。 从中午直到傍晚,双方即使都有喝水,依然感到喉头冒烟,秦恬看到门外,夕阳血红,雅各正探头探脑。 “就到这吧,”谢瑞尔不动声色的合上本子收起铅笔,他起身朝雅各布招招手,然后对秦恬道,“叨扰了你一个下午真是不好意思,请你再休息一会,我和雅各中士去给您准备晚餐。” 秦恬努力维持微笑:“谢谢。” 她看着谢瑞尔带着雅各走到外面,两人的身影若隐若现,然后雅各回来了,带着亲和的笑容:“一个下午了,多有冒犯,请您不要介意,明天我们会安排专车直接把您送到巴黎。” “为什么是明天?”秦恬不解,“那我晚上怎么办?” “请放心,这儿有足够的生活设施,您还可以看马其诺防线著名的晚霞风光。” 不愧是法国人,哪儿都有景点……秦恬觉得看雅各的反应,自己似乎是摆脱嫌疑了,但是既然他不明言,她也只能保持沉默。 晚餐很丰富。七成熟的小羊排,西红柿土豆沙拉,香肠胡椒浓汤,还有一个蛋糕作饭后甜点。 秦恬在德国最后一餐晚饭就没吃好,一晚上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早就饥肠辘辘,她把食物吃的干干净净,等着雅各来收。 由始至终,这个办公室除了雅各和谢瑞尔,就没进过别人,似乎这儿成了她的专人牢房,而那些文件堆叠在办公桌上,让秦恬觉得自己动一下都有可能招来猜疑,坐了一整天,她屁股都快平了。 雅各进来收拾东西,后面跟着谢瑞尔,“秦小姐,请跟我来,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秦恬跟着谢瑞尔走上林间小道,此时已是傍晚,月光撒进林间,在铺着石板的小路上度了一层银色,极为幽静美丽。 作为一个浪漫细胞并不发达的女性,秦恬只是略微感叹了一下就没了动静,老实的跟着,谢瑞尔却突然站住了,指指林子深处,“这么美的月光,不趁机享受一下就太浪费了,那儿有个石凳,不知道秦小姐有没有兴趣聊聊天?” 都聊一下午了你还不够啊?!有完没完!?秦恬不敢当面咆哮,只好委婉的拒绝:“对不起,我说了一下午,有点累。” “那就呼吸下新鲜空气,进了房间,就不方便出来了,因为你不是正轨人员,会受到怀疑。” 难道你现在就不怀疑我了?秦恬继续吐槽,继续委婉:“没关系,我不介意什么新鲜空气。” 谢瑞尔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看她,不过秦恬低着头没打算抬头看,半晌,谢瑞尔慢慢道:“好吧,那可真是遗憾,请这边走。” 这回两人速度都很快,一直走到深处一个山坡边的一排铁皮房那儿,最里面一间屋子,里面虽然很狭小,但是五脏俱全,床,床边放着她的行李箱,有洗漱架,还有一扇小窗户。 “希望您今晚睡得愉快。”谢瑞尔礼貌的点头,退出房间。 秦恬坐在床上,她承认她很累,但是却睡意全无。 翻翻行李,明显被人翻过,就连箱子侧面都有被人撬过的痕迹,似乎是为了检查有否夹层,好在她确实穷人一个,经得起检查,怎么折腾都没损失。 最惊奇的是,她的人生竟然有一夜睡在马其诺防线,这个笑话一样的军事建筑,以一个嫌犯的身份。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没睡着,忽然感到尿意袭人…… 囧。 说了一下午,喝了一下午水,还喝了那么一大碗浓汤,现在才来三急她的膀胱还真是有点强悍。 秦恬觉得那些法国人不会那么好让自己有出门的理由,于是她认命的在床底下找痰盂,奇怪的是,房间里没有。 难道真的只有出去公厕?谢瑞尔不是说外面乱走会被抓吗? 可等了半晌,某部位实在酸胀的不行,根本撑不过一晚上,要是在这儿尿个床,她这脸可丢的跨国际跨时代了。 秦恬无奈,推开门走出去,四面看有没有卫兵,找个人押解自己也好。 没看到……排屋一片漆黑。 好吧,那么,公厕在哪?难道就地解决? 一般这种公共设施不是在尽头就是在背后,秦恬已经是尽头的房间了,她决定往另一头走,看看有没有公厕。 果然,另一侧就有个公厕,有个拉杆式吊灯,还算干净,方便出来,秦恬蹑手蹑脚往回走,看到原本黑漆漆的排屋,有一盏灯亮了,似乎刚有人回来。 她经过的时候,忽然听到耳熟的声音。 “谢瑞尔,明天用你的权限安排车吗?”是雅各的声音,“我现在要去登记。” “不,就说没车。”谢瑞尔的声音,“说要等三天。” “什么?”雅各声音压低了,“她的嫌疑还没排除?” “我不知道。”谢瑞尔的声音有些迟疑,“看不出嫌疑,德国方面也没有人力去查证,我只能谨慎。” “我觉得她不大可能。” “如果不是对答太完美的话,我也觉得她不可能。” “什么意思?” “她要么就是完全无辜,要么就是受到过专门的反审讯训练,无论是哪种情况。”谢瑞尔顿了顿,声音有些冷,“我都可以肯定,她很。” 外面的秦恬差点昏死过去。 怒斥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秦恬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问是否能回去。 “哦抱歉女士,你知道战争期间很多东西都无法计划,我昨天去申请了,他们说有空的车子起码要三天左右。”雅各一脸遗憾。 早就知道如此,秦恬没有意外,她点点头,认命的喝手里的热巧克力。 “或许您会乐意到处逛逛,这儿虽然是个军事堡垒,但是风景还不错。”雅各建议道。 秦恬冷笑:“你就不怕我画了地形图传给德军?” 雅各愣神,转而有点歉意的低头:“对您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但是,或许您不得不忍耐一下了。您知道的,战……” “战争期间,什么事情都是无奈的,我知道。”秦恬又喝了口巧克力,“那我等着吧,我无权无势,也无法威胁你们,三天,三十天,无所谓,只要不要我付房费和饭费就行。” 雅各被噎的无话可说,只能无奈的出去了,顺带关上了门。 小小的房间里位置再好,能铺洒阳光的地方才多少呢,秦恬把小凳子挪到桌前,捧着巧克力晒着太阳,出神的望着外面。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不怕查,虽然她有一定程度掩盖自己和奥古斯汀的亲密程度,但即使被揭出来,也顶多是一个德国军官色迷心窍,追着她一个弱女不放,还通过朋友把她拐回德国,又觉得自己罩不住了把她塞上了去法国的火车…… 其实这样的故事如果在现代也没什么的,可惜这个时代太敏感,她赌不起。 她只能等,相信顶多再过一个月,她是不是间谍都没有意义了。 今天一整天都没人理睬她,除了雅各时不时来送点食物,秦恬打趣他都快成了自己的私人服务员,雅各只是礼貌的笑笑。 第二天,秦恬看着外面鸟语花香,时不时一队巡逻兵走过去,阳光大好,春风习习,四月的春天真是美的让人没话说了……可她依然顽强的宅着。 谁也不要怀疑她宅的功力,当五一还是七天的黄金周时,她曾经连续数年宅在家中或寝室中一步都不踏出去,就算长蘑菇也在所不惜,这么小小两天,还有免费又准时的“外卖”,手中热可可和书从不间断,除了上厕所麻烦点,简直就是宅之极品了! “她一天多没出去?” 傍晚,秦恬正在吃饭,听到外面交谈。 “确切说,这两天,除了如厕,她一步都没踏出。” “……简直像个老的走不出屋子的老太太。” “哦不谢瑞尔,她正青春年少,都是我们吓得她连屋子都不敢出。” “雅各,你这么怜香惜玉,娶了她好了。” “谢瑞尔,积点口德吧,我妻子还在怀孕呢。” “呵呵。” “那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我已经让亨利负责了,他正在看文件。” “亨利?那臭小子?” “他还不错,就是经验少了点……” “用她历练他?你真想得出。” “行了,我要走了,很多工作还没处理。” “那走吧。” 两人声音渐渐消失,似乎只是在不远处偶遇,聊了几句又分开了。 秦恬等了半晌,没人进来,她对着窗户撇撇嘴,转身爬上床,睡午觉。 傍晚,她被敲门声惊醒:“秦小姐,在吗?” “呜,稍等。”秦恬从被窝里起来,穿上衣服,打开门,外面阳光还没完全散去,半长头发的男人挡在门外,把阳光全遮住了,“有事?” “我叫亨利,雅各出任务去了,以后由我来负责您的事情,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 “……我就想去个巴黎有这么难?”秦恬忽然就很不爽了。 声音挺好听,但那语气温和的好像她根本就不是被软禁,主动宅和被动宅还是有差别的,秦恬宅性再强也会宅出火气。 “不,一点都不难,只要通过审查。” “一个傻货女人随意的栽赃都能让你们一个两个三个的折腾那么久,我该夸你们精力旺盛呢还是没事找事?” “冷静,秦小姐,请先用晚饭。” “……给我。” 由始至终男人都背光,秦恬看不见他的脸,但不妨碍她听到他无奈的看口气,从身后拿出一盘食物来。 “谢谢。”秦恬拿过盘子,转身,关门。 外面沉默半晌,亨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窗外,依然背光,看不清脸:“其实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出来走走,透透新鲜空气,我就住隔壁,你如果不放心,喊一声我就会过来。” 对我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你们吧…… “还有……额,算了……如果你不介意,晚上我来找你可以吗?” “晚上?!”秦恬提高声音。 “只是问些问题,一点点。”亨利的气势无限弱下去。 “还问!?”秦恬声音更高。 “秦小姐……秦小姐……我刚得到这份工作,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您千万不要生气……” “有什么事明儿早上再说。”听那声音小受的,这么高个个子白长了,秦恬也颇为无奈,她一向很少说话,迁怒这种事情更是没做过,此时只能压下火气,尽量柔和的说。 “好,好吧。”亨利刚转身又转回来,“秦小姐,你一定要给我这次机会啊!” 声音忒大,把秦恬囧的想把盘子扔出去! 第二天早上,秦恬刚打着呵欠开门准备出去洗漱,门口忽然刷的升起一个人! 真的是升起!就好像这家伙打开始就蹲在门口! 这回他不背光了,阳光从侧面照过来,非常靓丽的阳光大男孩,金发蓝眼,典型的花花公子脸加上一双狗狗的眼……哪儿找来的极品。 秦恬靠着门,半闭着眼:“我没刷牙。” “那那那,我能不能在房间里面等你?”亨利狗已经摇起了尾巴。 秦恬无语,让开了身子,走出去刷牙洗脸。 等她回来,亨利已经摆好小桌子小凳子,正经的审讯架势。 秦恬叹口气,坐在亨利对面,瞄了眼他手里的一叠纸,亨利很紧张的收起,哂笑:“我准备了很久。” “好吧。”秦恬拿起一块他放在桌上的面包圈,捂着额头,咬了一口,有气无力道,“有什么要问的。” “你能,把你上次和谢瑞尔说的话,再说一次吗?” 秦恬把额头暴起的青筋按下去,咬咬牙,又说了一遍,她都快背出来了,现在她也不管什么反审讯了,怎么爽怎么来吧。 “很好。”亨利不知什么时候表情严肃了,他看看手里的纸问道,“你说你在艾森豪芬工作,你能说说那儿有什么特色菜吗?” “……奶油芝士焗蘑菇,蜗牛小拼盘,黄油牛肉卷……”秦恬稀里哗啦的说着。 “那么,你说你的家在法国也是餐馆,有什么特色菜吗?” “……”这可真难住秦恬了,她不明白这哥们怎么想到这问题的,但是确实让他瞎猫抓着死耗子了,“我很久前就出来留学,如果有什么更改,我也不知道啊。” “随便说两个。”亨利犀利的看着她。 “好吧。”秦恬赌一把,“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番茄炒蛋,青椒炒蛋,鲫鱼豆腐汤,饺子,馄饨,面,春卷,黄酒,白酒……” 说少了她怕一个都不中,说多了总能碰巧两个。 “等等。”亨利忽然打断她,“饺子,馄饨,面,春卷?” “是啊。” “你家开的是中国餐馆没错吧。” “是啊。” “那怎么会有日本的传统食物?” “什……什么?!”秦恬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昏过去,“哪,哪的传统食物!?” “日本啊。”他眨眨眼,“还有饭团,寿司,生鱼片什么的……” “你,你你你……”秦恬脑子里瞬间搜罗了一筐前三百年后三百年所有她能想到的恶毒词汇,张嘴就想喷薄而出,然后咬牙切齿的忍下暴力冲动,双手揉着额头嘶声道,“你打哪听说……听说的……” 亨利似乎也感觉到她周身的凛冽杀气,有些不安道:“那个,我有个日本朋友,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她说的。” “说说说说你妹啊!”秦恬用中文吼出来,“我打死她个臭不要脸的!” “你说什么?” “我说!”秦恬用法文吼出来,“我打死那个臭不要脸的货!打死你这个没文化的!” 亨利没生气,手足无措:“那个,无意冒犯,只是,只是我朋友这么说……” “朋你妹!那是我们中国的东西!”秦恬怒发冲冠,“你搞清楚再来问好不好?!” “这个,这个我会去考证的。” “那在你看来什么才是中国传统菜肴?生肉?窝头?玉米棒子?你都没弄清楚有什么菜你就来问我?!” “我,我只是想确定你在法国是否有个开餐馆的家而已。” “那现在呢?确定出了什么?确定我是日本人!?” “不不,我们会去查证。” 秦恬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暴躁,她一直不暴躁,但是任谁碰到这情况都不得不暴躁,这种时期,一遇到日本神马的,她就能变身炸药:“那么,查证好再来吧,慢走不送。” “秦小姐,请您冷静,您现在正在被审问……”亨利起身,但是没走,他一张脸都苦恼的皱起来了,“我真的无意冒犯,对不起,如果有什么误会,先说清楚好吗?”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侮辱了我和我的民族,我看到你都恶心。” 亨利巴着门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事,我下次一定注意。” “如果我说卢浮宫是德国的,你高兴不?!” 他立刻严肃了:“这是对我们的侮辱!” “所以,你滚!快点!” 亨利又苦了脸:“秦小姐,请你配合,快点弄清楚你的身份问题你也能快点回到你巴黎的家中。” “因为你这种无知者的存在,我对法国非常没信心,我不想去了!”秦恬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我就在马奇诺!我哪都不去了!” 她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其实知道了马奇诺的历史,这地方还算得上少有的安全地带呢。 亨利没办法了,他显然是个新人,簇新簇新的那种,秦恬虽然不是老油条,但她光棍一个,所谓穿鞋的怕湿脚的,一个急于用这件事证明自己,一个却完全无所谓了,气糊涂了。 所以即使他掌控着秦恬的人身自由,双方气势却相差巨大,他看着手里厚厚一叠还没用掉两张的资料,想到谢瑞尔的教导和雅各的叮嘱,委屈的连哭的心都有。 他就想不通了,食物和卢浮宫,完全不是一个重量,为什么这个人会气成这样?他不是没见过中国人,出了这样的误会,人家也不至于气到这样啊。 估计秦恬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她的反应算是相当激烈的,因为她是在文化争夺战中长大的,那是没有硝烟的战争,周边的国家从棒子到日本都对中国的文化虎视眈眈,造成了她这一代的孩子对这方面相当敏感,而六十年前,中国人民更注重于生存问题,哪来得及管吃不得穿不得的文化。 所以两个人斗鸡一样的对峙着,秦恬气鼓鼓的瞪着眼,亨利哀切的回望着。 半晌,秦恬忽然泄了气,颇为无力的挥挥手:“你先出去把,让我静静。” “……好吧。”亨利也不强求,他是知道今天搞砸了,但是下次也有机会,回去必须检查一下接下来的调查资料,这中国女孩的炸毛点太诡异了,他关上门之前不忘叮嘱,“如果有冒犯,我真的很抱歉,你好好休息,我下午再过来。” 门关上了,房间暗了不少。 秦恬呆坐了一会,忽然站起来悲愤的大吼:“这操蛋的鬼地方!” 祝福 结果下午亨利没过来,晚上也没人给秦恬送吃的。 这几天好吃好喝的供着,秦恬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远处传来号令声,还有行军以及车辆的声音,估计是这一片在进行军事调动,她本来就是“疑犯”,干脆就缩着头不出去,一动不动。 她看看四周,连个日历也没有。 离开波兰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中旬,现在差不多要四月末了,她对二战的精确时间并不清楚,顶多知道开始的时候和结束的时候,只是时间拖得越久就越觉得战争即将开始。 这时候在马奇诺反而安全吧。 深夜,秦恬滚在床上睡得正香,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亨利的声音:“秦小姐,秦小姐在睡觉吗?” “呜……”秦恬还在朦胧中。 “秦小姐,起来吃点东西吧,抱歉,我今晚有事,拜托的那个人临时忙去了,竟然没给您送吃的,您现在起来吃点好吗,别饿肚子。” “不了……”秦恬翻个身模模糊糊的应道,死宅是一天三餐不继星人…… “必须吃的,您连下午茶都没吃,饿着很容易生病的。” “……”秦恬很想抓个东西扔门上去,但最终忍住了暴力冲动,起身揉揉头,开了门。 门外亮了廊灯,亨利站在门外拿着托盘,睁大眼看着秦恬,露出了微笑:“给。” “谢谢。”秦恬打着呵欠接过托盘。 “十点我来收东西好吗?” “等等。”秦恬忽然道,“所有犯人都这个待遇吗?” 亨利一愣,摇头道:“如果是犯人,自然是在牢房里。” “那我这样算什么呢?” “因为……”亨利有些踌躇,“你的嫌疑不大。” “这就关系到待遇问题了?”秦恬失笑,“嫌疑不大也是有嫌疑吧,我不介意受点苦洗去嫌疑,也不想被这样莫名其妙的供着。” “是不是因为我上午冒犯了您,您还有点生气?”亨利小心翼翼的,然后又有点懊恼的挠头,“我就知道我又把工作搞砸了。” “……不是,我觉得你很认真。”秦恬由衷的夸奖,“我只是想知道我现在在几个地方处于什么位置,我不认为所有嫌犯都是能住工作人员空出的屋子的。” “谢瑞尔的说法是……你基本排除了嫌疑,只是你来的第一天我们还不敢放你走,可是现在,是你没法走了。” “什么?!” “您应该知道,战争时期,很多事情都无可奈何。”亨利的声音有些低落,“既然已经确定你是法国人,那么我也就跟您说了,德国人占领了挪威,与英国对峙,作为盟国,我们必须高度警觉,甘默林将军要求我们加强防范,所以很多士兵被送了过来,补给和后勤压力都增大了,很多人忙不过来,根本没法给您安排到巴黎的车。” “这我理解。”秦恬很坦然,她甚至觉得有些惋惜,这些士兵都在这儿虚度了光阴,背后德国军队迅猛的绕过这儿直接兵临城下,怪悲惨的,只是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挪威到底在欧洲哪个地方……“挪威,和英国很近?” 原谅她脑残,她真的只是没想起来。 “它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西部。” “……”秦恬瞪着一双死鱼眼。 亨利挠挠头,脚在地上的泥土上画了个简略的欧洲地图,在英国对面那个突起的半岛外侧描绘了一下,“就是这儿,离英国很近,就隔一个海峡。” “哦!”秦恬点点头,她恍然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总是记不住地图。” “很多人都记不住。”亨利表示理解,“说起挪威,虽然被德国占领了,但我还是很敬佩。” “什么?”秦恬侧身,“进来说吧,站着太累了。” “不了。”亨利摇摇头,只是靠在了门边,秦恬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竟然穿的很正式,是白色的军装,镶着红色的领口袖口还有金色的绶带,充满着欧洲特有的华丽骑士风,“今天来了几个英国高级军官来作备战顾问,他们和我们谈起了挪威。” 秦恬静静的听。 “其中有一个是负责情报工作,他说四月初时他们部门首先侦查到在纳尔维克海域,也就是挪威附近的海域发现了德国舰队,当时英国正有一支部队准备登陆挪威,收到消息后,英国本土舰队倾巢出动,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和德国舰队在大西洋决一死战。而就在那时候,德国驻奥斯陆的使节向挪威政府提交了最后通牒,限一小时内答复,这时候英国舰队还远在对岸正在赶来,可德国舰队已经彻底包围了挪威各个港口,只要命令一下挪威立刻就会成为地狱。” 亨利深吸一口气,看到秦恬闪亮的双眼,接着道:“一小时不到,挪威人的答复就出来了,只有六个字。” 他站直身子,看着远方,一字一顿道:“我们绝不屈服!” 没有联篇累牍,面对威胁,他们只有六个字的答复。 秦恬忽然有一种澎湃的感觉,在这寂静的夜中,在远处悠悠传来的迈步声中,在身旁军人淡淡的金属味中,那六个字在她的脑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变成眼中酸酸热热的感觉。 那个遥远的国家,她甚至想不起在地球的哪个地方,可是依然给了她震撼。 虽然他们输了,虽然他们战败了,可是却因为六个字,后世能给他们的评价必须多三个字,那就是:好样的! 她想到了波兰,想到了华沙,想到了涌向广场的人流,想到了万人齐唱的国歌,想到了那个大学教授从容的眼睛,想到了黑夜中跑走的跌跌撞撞的游击队员,甚至受伤的微笑的另一个亨利,还有嘶叫着被拖出去的安妮,最后定格在卡瑟琳苍白的脸上。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忍着哭意。 “不要担心。”亨利温柔的声音,“为了保护你们,我们会不顾一切……这是每一个来这儿的小伙子发过的誓言。” “我们会和马奇诺共存亡。” “不……不会的……”秦恬摇头,“你知道吗,我在华沙,有一个朋友,也叫亨利。” “哦?是吗?” “他被纳粹射穿了双腿。” “……” “他的爱人为了报仇,给游击队通风报信,制造了一场失败的暗杀,被,被处决了。” “……”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我很遗憾。” “这就是我离开华沙,最重要的原因。”秦恬抬起头,看着亨利,“我不想再看到,更多的平民的牺牲,战争没有正义与否,我只想活下去。” 亨利定定的看着秦恬的眼睛,忽然执起她的手,轻轻的啄了一下:“所以请相信我们,绝不会让波兰以及挪威的悲剧重演。” 秦恬微笑。 谁能知道她的无奈多么汹涌。 就这样,马奇诺防线一天比一天热闹,一天比一天紧张,每一天都有部队调动,医院,工厂都在休整和补充人员,秦恬说真的是一无是处,她估计唯一比周围人好点的就是德语,奈何很多人都很忙,而很多人表示他们的目标是杀了德国鬼子,而不是和他们磨叽。 “要说交流,我倒觉得让他们学法语比较好。”有一天秦恬表示她可以教亨利几句基本的对话,结果亨利说基本的对话他也会,但他不会去用,“因为他们要是投降,当然得用法语才能让我们的士兵听得懂。” 秦恬无奈,法国的性格从来都是自恋而有些自大,黑塔利亚里的法国可真像现在的亨利。 而虽然每天法国从各地到这儿的物资运送和运兵车来来去去,亨利却从没提出让秦恬随便搭一趟车回去,秦恬也没问,因为德法战争期间,巴黎虽然安全,但是巴黎以外就不一定了,这时候回去,要是不幸刚好碰上战争爆发,那被滞留在当地可真是叫天不应了。 这样,秦恬每天扮演着小透明,一日三餐,宅得死死的,看着书慢慢适应着法语,竟然安然的度过了半个月。 前几天应她要求,亨利给了她一本日历,她划着日子,一直数到五月九号。 睡前,她划掉了九号,看了一会五月十号,心里默默吐槽,五四过了,黄金周过了两天了,母亲节都快来了吧…… 结果凌晨,她被纷纷攘攘的声音吵醒了。 她打开门,在清晨的薄雾中,看人影跑来跑去,四面都是喊叫,士兵一队一队的跑过,老远还有警报声传来,她看到远处模糊中,一排被遮雨布挡住的东西露出了面目,竟然一排大炮,而远处山头上的碉堡中,炮管正狰狞的延伸。 没人来理她,也没人有空招呼她,她终于鼓足勇气走出去,踩在柔软的泥土上,迷茫的看着四周。 历史改变了?德军进攻马奇诺了? 不可能呀…… 秦恬心跳如鼓,她亲眼看着平时温柔又亲切的马其诺防线在短短一个凌晨露出了狰狞的面孔,那绵延数百公里的一个一个山头一个一个碉堡都有着坚固的军事设施,她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坚不可摧,这个防线任何人看了都会惊叹其严密的射击和无敌的防护力,就好像是法国的金钟罩铁布衫。 可惜,阿登山区就是法国的死穴。 五月十日,原来那个特殊的日子是在今天吗?英法的宣而不战局面被德国决绝的打破了,在马奇诺严阵以待的时候,荷兰,比利时,正在惨叫。 “小姐,请快回屋!”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他手提着步枪,穿着土黄色的陆军军装,在十几米外大声叫着,“外面危险!等会请认真注意广播!后勤会尽快撤离无关人员!” 秦恬踌躇了一下,大声喊道:“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士兵没答,跑走了。 “战争开始了。”一个女声传来,秦恬看到一个穿着修女服的中年女性从远处走来,路过她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就往屋子方向走,她的声音很镇定,“德国无耻的突袭了荷兰和比利时,我们必须做好迎战准备!” “可是,荷兰和比利时离这儿很远啊!”秦恬跌跌撞撞的跟着,这两天她也研究了一下两边战略位置,她在马其诺防线靠近阿登山区的地方,但是说说靠近,毕竟是广义上的,要说实际距离却还相当远。 从地理上讲,法国靠北地区被阿登山区保护着,阿登山区以下就是马奇诺防线,两者形成了法国的万里长城,而阿登山区和比利时荷兰接壤,马奇诺则直面德国领土。 要绕过马其诺防线,德国必须突破荷兰,比利时,卢森堡还有翻越阿登山区,这在当时大多数人看来是不可能的任务,所以修建了马其诺防线后,法国人认为他们已经成为了忍者神龟,有了超强防御力,却没想到,德国真的“舍近求远”了。 修女却没有多说,她表面淡定,但是拉着秦恬的手却在颤抖,她把秦恬拉到另一边的一个屋中,里面很大,有很多物资,她翻找了一下,找出一套衣服给秦恬:“穿上!” 秦恬一看,哭笑不得,竟然是一套修女服,她不介意COSPLAY一下,可是奇怪于为什么要穿这衣服,行动很不方便耶。 “上帝会保佑你,尤其会保佑你这身衣服。”修女依旧翻找着东西,秦恬无奈,一边穿衣服一边想到了中国的少林寺,貌似宗教在战争时期总是救赎一般的存在。 衣服有些大,秦恬研究了好久才穿上,又用了好久才适应这宽大的衣袍,她拿着自称赛琳娜嬷嬷的中年修女扔给自己的一个大布包,跟着她走出去,眼看着就要走出她住了很久的排屋区,秦恬忽然站住了,她知道产生了一点误会:“对不起赛琳娜嬷嬷,我的身份有些特殊,必须在那儿等着,否则看守我的人会以为我逃走了。” 赛琳娜嬷嬷却头都不回:“人手不够,等会回去。” 于是两人一直走,在林间的大道边,不间断的有一队一队的士兵跑步过去,还有无数车子,虽然有掩盖,但依稀可以看出是物资和武器。 秦恬有点被这气势震慑到了,跟着赛琳娜嬷嬷一路走,她手中的布包有点小重,鼓鼓囊囊的,隐约感觉里面有很多硬硬的小东西。 两人走了很久,远远听到很多声音,那是一片田野,此时边上的一个大空地沾满了士兵,另外还有一小波似乎都是修女以及神职工作者,他们站在一排长桌前,手忙脚乱的派发着什么,边上停着一长排运兵车,每一个被派发到东西的士兵就一溜小跑跳上运兵车,等满员了车就开走。 赛琳娜嬷嬷步速越来越快,秦恬也不得不小跑起来,两人很快走到那长桌前,最前面一个神父装的老爷爷见到她松了口气:“你可来了赛琳娜,快点,后面已经快不够了。” 赛琳娜嬷嬷点点头,拉着秦恬往长桌尽头处走去。 远看还不觉得,近了才发现,真是乌压压一大群士兵啊,比高中三个年级一起做广播操时的情景壮观多了,少说也有四五千,蔓延到很远处,全挤在长桌前,领着东西。 秦恬回头,看到那个神父爷爷不间断的坐着手划十字然后伸手洒圣水的动作,领好东西的士兵一群一群路过他,每路过的不是低头就是略微停顿划个十字。 两人走到一个空位上,秦恬这才知道她们竟然都在发十字架,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递着做工精致的十字架,每递一个都会说一句上帝保佑你。 “看明白了?就这么做。”赛琳娜嬷嬷把手里的大包扔给另一边已经物资告罄的人,手下打开了秦恬的包裹,里面装着用线串着的全是十字架。 秦恬立刻投入工作,她没时间多想了。 “上帝保佑您。”她递出一个十字架。 眼前的士兵拿过十字架,还没戴上就跑远了,而很快就有另一个上来。 “上帝保佑您。”她微笑。 “谢谢。” 一个又一个。 整整一个多小时他们都在紧张的派发着十字架,那些士兵不例外的都极为年轻,他们接过十字架后都毫不犹豫的跑向运兵车,一辆一辆运兵车开走了,一直到广场空旷下来。 神职人员们疲劳的收拾着残余,大多数人沉默不言,他们被紧急召来带给士兵“上帝的”,还不曾有人给他们准备水,说了一上午上帝保佑您,说的口干舌燥。 当然,也有略微的交谈,让秦恬获得基本的讯息。 由于他们这一片防线靠近阿登山区,这些士兵都被派到阿登山区去维持从比利时和荷兰涌过来的难民,说不定他们就是第一批撞上德军的法国士兵。 那么年轻,他们很多人在接十字架时还在打闹玩笑,有些还调戏下娇俏的小修女,可是转身,就一脸坚毅的上了运兵车。 无论法国整体在二战中处于什么尴尬位置,细化到他的士兵和战争中,他们不该被斥责。 秦恬担心久久不去亨利有不好的想法,于是拒绝了赛琳娜嬷嬷等人共进午餐的邀请,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果然没一会,就见到亨利跑过来,见秦恬在屋中,松了口气:“你在啦。” “我刚才……” “没事没事。”亨利气喘吁吁,穿回了土黄色的军装,秦恬这才发现,他竟然还是个中士,“秦小姐,你准备一下,等会就跟车离开这吧。” “什么?”秦恬瞪大眼,她摇头,“不不不,我不走。” “你必须走,这儿不安全!” “这儿很安全!”秦恬下意识的说出来,立刻看到亨利脸色不好。 “不,这儿不安全。”亨利固执道,“你必须快点离开!” 秦恬无奈:“去哪?巴黎?你确定我不会路上被难民给吞了?” “别担心,我们的士兵会保护好你的。”亨利道,“快走吧。” “亨利……”秦恬忽然想到一个诡异的情况,“你不会是还相信,德国占领了比利时和荷兰还有卢森堡,还会特意放着阿登山区不要,转过来攻打马奇诺吧。” “……”亨利脸色变幻着沉默。 秦恬捂住额头:“面对现实吧亨利,德国分明是打定主意翻山了。” “我知道。”亨利喃喃道,“可是,就算这样,他们也不可能无视马奇诺防线。” 秦恬一噎,这倒是个问题。 她知道德国绕过了马其诺防线,知道法国投降了,却不知道马奇诺怎么样了,是跟着投降,还是在法国投降后德国来接收时还死撑到底?那这儿可真不安全。 “马奇诺的荣耀不能被这样掩盖!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会是法国坚持到最后的一道防线!我们不可能失败!”亨利忽然激动起来,“所以秦,你已经在这耽搁了这么久,我们更不能让你卷入危险之中,快点准备,傍晚就有一趟车要前往巴黎。” 说罢,亨利大步离开了,秦恬注意到,他竟然还背着一把步枪。 她叹了口气,只能收拾起东西,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修女服,摸了摸有些不舍得脱下,便一直穿着了。 此时法国东北部到处都是邻国难民,还有往南逃窜的法国人,她真的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安全到达巴黎…… 路途 秦恬早就做好了一波三折到巴黎的准备。 但没想到这不是一波三折,而是万分坎坷……她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到巴黎的希望了。 她跟着一个物资运输车队前往法国东北部的一个小城,名为凡尔登。 秦恬一开始以为自己对这个名字的熟悉感来源于名字很像的凡尔赛条约,凡尔赛这名字她可从穿越来以后就在噩梦般追在身后的希特勒的广播中反复听到。 可是和车内的几个小伙子聊天后她陡然想了起来,在历史书上对一战寥寥几章的简陋介绍中,似乎真提到过凡尔登这个地方。 凡尔登战役,一战时期的转折点,就是在那儿德意志重重的踢到了铁板,然后一步一瘸的走向失败。 它不仅是马其诺防线的一个重要要塞,更是实打实的欧洲要塞。 “为我们的巴黎钥匙!”车里的小伙子们拿着小水壶干杯。 哦,还有一个外号,叫巴黎钥匙。 这一次他们的任务是要给凡尔登的驻军送点物资,秦恬这才知道,原来她住了好久的地方只是马奇诺防线的一个小关卡,战略意义并不大,主要是用来囤积一些物资等,相当于凡尔登市的卫星基地。 按照亨利的说法,到了凡尔登,会有人来接应自己,那儿有很多去巴黎的人。 秦恬将信将疑。 车没开出一个上午,一切都出乎意料了。 难民,汹涌的逃难者。 刚下过一场雨,乡间泥泞的路上到处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女人孩子提着箱子,男人则推着独轮车,上面放满了食物和家什,他们步伐匆匆,挤在一起往着一个方向奔去。他们大多都一言不发,连小孩子都垂头丧气的。 车子缓缓的行进着,速度还不如步行,这年头车子还是新兴交通工具,全法国都才几万辆而且还是某些特权阶层的专用,剩下的就只有军用的了,所以法国周边根本多少特意弄来开车的路,所有路都是人行道。 “不行,这样下去,天黑都到不了。”前面司机大叔很着急,不停按喇叭,可是周围的人或者不痛不痒的动一下,或者干脆不理睬。 秦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而另外几个小伙子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样子,车坐得累了,便晃着腿四面看着。 车子好歹行进了一点,忽然一个老太太跟在车后道:“请问有多余的水吗,匀一点水好吗?” 老太太戴着格子头巾,穿着乡村风格的服装,虽然满脸皱纹,但是慈眉善目的,口吻也很亲善,秦恬也没多想,拿出自己的水壶递过去。 “上帝保佑您。”老太太欣喜的接过,从一旁拉过一个小男孩来,又从旁边老爷爷推的板车上拿出一个杯子,倒了点水给小男孩喝。 小男孩j□j岁的样子,双手捧着杯子大口喝着,碧绿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秦恬:“谢谢修女嬷嬷。” 嬷嬷……秦恬一阵恶寒,她拿回水袋干笑了两声:“上帝保佑你……” 一旁的一个小战士饶有兴致的看了会,忽然伸出双手道:“让我们的小天使上来坐一会吧,你们也去凡尔登?” 老太太把小男孩抱起来递给士兵,一边笑道:“是呀,听说德军很近了,我们不敢呆着。” “这群混蛋,相信我们!会给他们好看的!”小战士笑道,“我们是去那增援的!” 于是周围竖着耳朵听的民众一阵欢呼,虽说是娱乐成分偏多,但也足够鼓舞。 “修女嬷嬷,你也去凡尔登吗?”在战士怀里的小男孩瞅了秦恬半晌,忽然嫩嫩的问。 秦恬腆着囧脸实在难以承受嬷嬷这个词汇,好在是用法语读出来,暂时无法带入容嬷嬷的感觉,她强颜欢笑:“不,我到凡尔登搭车去巴黎。” “你为什么不和哥哥们一起守卫凡尔登呢?”小孩道,睁着无辜的大眼,“奶奶说,修女和神父是上帝的代言人,而上帝站在我们这边,你们会帮我们打退坏人么?” 用圣经拽文绝对是秦恬的一大软肋,她撑死只看过圣经的第一句话,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于是秦恬感觉压力更大,周围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士兵都偷笑着看她热闹,她没办法,清咳了一声装道:“上帝在我们所有人这边……” 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然一阵骚动,隐约有轰鸣声传来。 在天空中,隐隐的,嗡嗡作响。 “后面怎么回事?”一个士兵站起来手搭凉棚往后看去,难民队伍很长,两边都是麦田,老远还有一个拐弯,只知道人忽然开始熙攘。 “可能只是……”秦恬刚想来点有创意的回答,却在嗡嗡声越来越响以后,忽然僵住了。 这声音,太熟悉了…… “轰炸机!德军的轰炸机!”秦恬凄厉的大喊起来,“散开来!往两边卧倒!” “什么?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是轰炸机……”一战的时候身边的小伙都不知道有没有出生,他压根没有领略过德军轰炸机的“风采”,反倒是秦恬去波兰先“体验”了一下,当下立刻发出警报,一边张皇的四处望着,判断轰炸机在哪。 秦恬的叫声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骚动,人太多,近处的人听到了,顶多不知所措,他们还没有见识过战争的残酷,只是在广播中听到了德军来袭的消息,此时一个两个推推搡搡,谁都不愿意先滚进麦田中。 “快跑啊啊啊!”秦恬急的不行,人群的无动于衷甚至让她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是神经太紧张了,其实根本没什么轰炸机吧。 可是那声音是那么的深入骨髓,在艾森豪芬的地下室中,炸弹的爆炸声前,那被放大的隆隆的侵袭声,她听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听错…… 甚至,甚至那飞机的机型,曾经用来救过华沙的亨利。 斯图卡……德军王牌轰炸机,德国空军的骄傲。 它以俯冲时特有的尖利的叫声享誉二战,而更因为俯冲投弹后巨大的破坏力让敌人闻风丧胆。 嗡嗡嗡嗡…… 声音更近了。 没有错,真的没有错! 秦恬的脸刷的白了,她看看身后,大吼:“这车队就是个活靶子!快跑吧!” 士兵缓缓把小男孩还给他的奶奶,脸色煞白的看着远方,那儿还看不到什么东西,可是声音越来越响,隆隆而来。 他结结巴巴:“可,可是这些物资……” “物资重要还是命重要?!很快飞机就会看到这儿,它怎么可能放过我们?!这么多平民和一个军用车队?!” “你,你怎么知道就是德国人……说不定,说不定是我们自己的空军……”后面还有一个士兵道,他紧紧盯着外面。 军车的存在似乎是个定心丸,难民听到声音,不但没有散开,反而争先恐后的挤过来围着军车,车子于是越开越慢,司机心急如焚。 这是个田野间小道,除了路边稀稀拉拉几棵大树,前后左右一览无余,秦恬觉得自己快呕血了,她很想不管不顾跳下车躲到田野里抱头鼠窜,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军车,众目睽睽之下,她做不出来。 要面子?要命? 轰鸣声越来越响,秦恬气急攻心,各种想死,她觉得自己眼睛肯定红了,回头狠狠瞪着站的最近的士兵:“真的是斯图卡!我没听错,我在华沙躲过了德军的空袭,你们怎么可以怀疑我!?会死的!它只要一颗炸弹就够了!” 秦恬没等士兵反应,回头朝着后面跟着的难民声嘶力竭的大喊:“德军的轰炸机要来了!快点分散开来!躲到两边的田地里去!快躲啊!” 似乎是为了应和她的叫声,远远的声音忽然近了,转眼间轰鸣声就仿佛铺天盖地,田边阴翳的云层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喷薄而出。 终于有人相信了,惊恐瞬间喷发,所有人相互推搡着,本来就走在路边的人一波波的滚下田野,恐惧的蔓延远远快过喜悦,一团乱后,越来越多的难民隐入一人高的田野,只看到田野里的青色麦子一片一片的滚动,像是被飓风吹动的绿色海洋。 秦恬松了一口气,没有这些难民盯着,他们就能心安理得的逃跑,她回头就差朝士兵们微笑了:“快跑!” 没等几个呆滞的年轻士兵反应过来,一旁传来大喝声:“不行!” 是一个一直坐在最角落的中年士兵,他走出来,高大的身影几乎笼罩了秦恬:“你快跑吧,女士。” “什么?”秦恬以为自己听错了,即使身后轰鸣在即,她也想笑出来,她以为烈士只有中国有,毕竟法国不像天朝前身那样要小米加步枪一个菜刀都是宝贵财产:“你你们,别告诉我是要和物资共存亡啊……” “如果不战而退,丢失了军用物资,就算不死在这,上了军事法庭,也不比活着好。”中年战士沉声道,“战士们,拿出你们的枪来!” 小伙子们手都在抖,但是枪还是抖出来了,看那姿势,没比秦恬军训的时候好看多少。 “拿稳!深呼吸!”中年士兵中气十足的大吼。 小伙子们一个两个深呼吸,车还在开,周围平民有些连头都不敢露。 “记住!这可能又是一个世界大战,这一次,就是你们在这次战争中开的第一枪!瞄准飞机!我们要战斗!” 袭击 光速是快过声速的。 可是人类的视力决定了,在轰炸机来临时,他们只能先接受声波的洗礼。 这一次轰炸机的声音没有忽隐忽现,显然,它有了一个确定的目标。 后面,土路尽头的地平线上,那层层滚动的云中,一架飞机猛的出现,身子迅猛狰狞,毫不犹豫的直扑过来,转眼就带着尖利的呼啸直逼车队。 车队间相互照应着,所有人都拿着步枪朝飞机射击。 飞机甚至没有反击,嘲笑着晃动了两下,机头一低俯冲下来,然后一个利落而惊险的滑翔擦过车队,子弹甚至没有产生丝毫威胁。 秦恬根本没有跳下车的时间,她被士兵围在了车子最里面,只能透过小小的车窗看那飞机似乎贴着车子过去,罩着布蓬的车身剧烈的晃了晃。 她敢肯定自己脸色惨白全身颤抖,因为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血液在流动,耳中一阵阵轰鸣,枪声,飞机的尖啸声甚至弹壳掉在车里的叮当声,她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了,震动,不断的震动和巨响。 什么都没有了,她还存在吗?她还活着吗? 让她死了吧,这种折磨…… 显然折磨还要很久。 秦恬不晕车……但她想吐,很想……显然,她不可能怀孕…… 终于,猫捉老鼠的游戏玩过了,士兵的枪响声中又加入了一个巨大的合奏,轰炸机的机枪也开始扫射了。 哒哒哒哒,极为快速的声响后,顶上的布蓬瞬间出现了一溜整齐的弹痕,透入了一道道光,两个小伙子惨叫一声,一个直接摔出了车外,还有一个捂着肩膀向秦恬倒来。 秦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压在下面,小伙子背对着她,看着瘦削,体重却不轻,秦恬被压的闷哼一声,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抬起来,却摸到了满手温热和湿滑,忽然脸上一片温热,小伙子自己移动了一下,肩头被贯穿的伤口刷的喷出血液,直接喷在秦恬脸上。 她宣布她快崩溃了。 而外面的战斗极为激烈,飞机一直戏耍着车队,但这个车队里配备的士兵并不多,装备也不好,步枪怎么弄得死飞机?秦恬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她觉得飞跑着的卡车正向死亡飞奔。 她不相信主角光环,所以她知道自己会死,却没想到是这种情况……啊,或许这已经是比较光荣的情况了,死在战场上,法西斯的镰刀下…… “起,起得来吗?”她努力的呼吸着,想把小伙子抬起来。 “抱歉……”轰鸣声中,小伙子的声音是那么凄惨。 “没,没事。”秦恬咬牙想把小伙子撑起来,她快断气了…… 车内狭窄,还有很多物资,秦恬刚好躲在两个箱子之间,而人类的思维在某些时候是一样的,比如要倒下来,不是身不由己往外摔,就是有意识的扑向车内唯一一个死角…… “额!”秦恬爆出一声惨叫,又一个!又一个哥哥倒下来了! 她眼前都快产生幻觉了,夹在中间的小伙子也被压的不清,她看不见夹心饼干的表情,可是却看到了最上面那个刚倒下来的人的脸。 刚才抱小男孩的那个战士,他睁着眼睛,定格着惊讶。 直接死了。 这混乱的场面什么情况都无法让秦恬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在她看到第一个死亡的瞬间第二轮攻击就下来了,哒哒哒几声脆响,激起了她身边的箱子上一层烟土,她甚至能感觉身边的箱子被打穿了,然后转眼又一个人扑倒在旁边,他的头狠狠的磕在木箱的边角上,头破血流的往这边滚过来,然后晃了一晃,他摔了出去。 秦恬左右是高叠的箱子,上面是生死不明的夹心伤员和最上面一具年轻的尸体。 她觉得自己快断气了,不仅是被压的。 手足无措。 又是一串子弹,直直的打进来,就在正上方,秦恬眼睁睁看着最上面的尸体被打出一片血雾,然后血液潺潺而下,上面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你怎么样……”千万别休克,千万别被一枪两命……秦恬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她不希望身上的人死,她不想被两具尸体压着,这会让她觉得自己背负了两条人命。 “咳咳……”中间的人没法回答,他残破的咳了一声,然后又动了动手,肩膀上的伤口不断的流出血液,秦恬可以用肉眼看见他肌肉的颤抖,他微微抬起手,想把身上的尸体推开。 忽然,车子剧烈的晃了一下,猛的一个转弯,一个巨大的震动后,秦恬能感到车子冲下了土路,压进田野里,耳边传来刹车的声音还有各种模糊的尖叫,然后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司机中弹了!跳车!跳车!前面有河!” 可是车厢中没有动静。 身上的人猛的一个动作,在嘶嘶的吸凉气时终于把身上的尸体推开了,他用力过度猛的一仰,秦恬差点被他一个头槌给击晕了,但此时不是抱怨的时候,她看不到车厢内的情况,只能感激现在身上终于不再那么重,努力咬牙把伤员也扶了起来。 车子持续的在往前冲,车厢里却一片尸体,那个中年大叔双眼怒睁倒在车门边,他的脚卡在两个箱子里才没有摔出去,几具尸体在物资边七倒八歪,就在这一会,又是一具在一阵以后被横冲直撞的箱子给撞了出去。 “跳车。”秦恬忽然不颤抖了,她抓住身边的伤员,“能行吗?” 没等到回应,只感到腰被一只手臂紧紧搂住,然后两人连一二三都没有,一起向外跳出去! 跳车不是好玩的,更何况是一辆在田野里横冲直撞的疯狂的车,秦恬和那伤员搂成一团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很快听到不远处传来扑通的响声。 车开进河里了,它终于彻底消停了。 远处轰炸机还在骚扰着车队,枪声和轰鸣声却远了,战斗还在继续,此时也不安全。 秦恬很彷徨,她还是被那伤员压着,从头到尾没看着脸,只有满鼻子的血腥味,她能感觉到,身上这人肩膀上的血已经把自己快浸透了,一侧头,还有泥土的香气,植物的芬芳。 “你,你还活着吗?”她颤抖的问,身上这人一动不动。 秦恬沉默半晌,努力探手,想去摸这人的鼻息,可是她被抱得紧,手抬不起来,只能摸索着这人的手臂…… “咳!”他震动了一下。 “哎呀,你活着!你还好吧?!” “不……” “啊?”秦恬傻眼了,这种时候男人不都会说我没事吗?这小伙子也真实诚。 “……冷……” 失血过多! 秦恬真没办法了,她甚至想不起来当年说的包扎急救怎么弄的,靠近心脏包扎伤口上面还是下面来着? “你放手,我帮你看看伤口。” 那人一动,秦恬又感觉肩膀那一阵温热,这孩子迟早失血而死,她扶住伤员,上下的看着。 天,几乎上半身都通红了,他垂着头,深棕色的头发耷拉着,帽子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秦恬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咬牙撑起他,感觉搭在肩上的手臂即使隔着衣服都能透出冰凉来…… 她左右看看,想起刚才那么多难民散在田地里,此时往回走,应该可以遇到一两个,沿着河总好的。 作为一个女孩子,秦恬的力气没比别人多多少,当年她在纳粹的注视下没有小宇宙爆发背起亨利,此时对一个半死不活的伤员依然没多少超能力,两人走的极慢,她能感觉这伤员正努力减少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可是他估计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给自己减少了多少压力,两人一步一挪,比爬没快多少的在麦田里挪动。 “奶奶!那儿好像有人!” 旁边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哗啦哗啦的,几乎一人高的麦田在前方被快速拨动,一路过来,秦恬觉得那声音很耳熟,紧接着在看到刚才被抱上车的小男孩后,大松了一口气。 小男孩看到秦恬和几乎成了血人的伤兵,眼睛瞪得大大的,尖叫一声:“奶奶!是修女嬷嬷!” 秦恬一个趔趄…… 途中 “这样下去,不行啊……” 萨莎奶奶又一次看了独轮车上的伤员后,担忧的说。 秦恬在后面帮着萨莎爷爷推车,闻言探头看看,只看到毯子里的一堆棕色的发丝:“很严重么?” “哥哥一直在发抖!”坐在伤员身边的小阿卡最有发言权。 “这样么……”秦恬愁断了肠,“没别的办法了吗?” “血是止住了,但失血太多了。”萨莎奶奶用汗巾给伤员擦了擦额头,“都是冷汗……会脱水的。”说着用汗巾沾了水,去擦伤员的嘴唇。 秦恬脑子里过了很多急救的方法,然后无奈的表示,最有效的还是打一二零…… “阿卡。”萨莎奶奶忽然叫道,“把衣服脱光光!” “奶奶,现在还洗澡呀?”阿卡皱着小脸,乖乖的脱着衣服。 “不,你爬进毯子里,抱着哥哥。”萨莎奶奶道,回头对目瞪口呆的秦恬解释道,“小孩子身子热,乡间的土办法,能止烧。” “我,我知道……”秦恬结结巴巴,心里暗想,她震惊纯粹是因为这种手段虽然效果有待考证但从来都被各种书籍用于j□j的制造,没想到现在……小正太和兵哥哥…… 这激情的时代! 阿卡没什么异议,他因为那个抱过他的哥哥牺牲了而很是伤感了很久,此时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钻进毯子里,小手臂搂着伤员的脖子,小心的避过他的伤口,嘶嘶的轻喊:“奶奶奶奶,他好冰!” “所以要我们的阿卡小天使温暖他啊。”萨莎奶奶轻声道,“好了,你也顺便睡一觉吧,我们可能还要走很久。” “不,我睡不着。”阿卡声音糯糯的,“哥哥都把我给冻清醒了……” “呵……”秦恬很不厚道的笑了,她想到某些视频网站总是给一些搞笑视频打类似广告,什么“我擦!大半夜的我给笑清醒了!”诸如此类…… “嬷嬷嬷嬷,你给我唱支歌儿吧。”小天使立刻转移战线。 秦恬的笑僵在嘴边,然后又镇定下来,唱歌这事,她虽然不是麦霸,但也不是五音不全,哄哄小孩子还是小意思的。 唱什么呢……法语歌她现在只想得起什么我是依莲,可她只能哼个调儿来,以前看过歌词,但毕竟那时候她没学过法语,完全看不懂,所以现在也想不起来。 德语……她欠抽呢…… 波兰语……她只听到了肖邦钢琴,和波兰国歌,不适合吧…… 中文英文,他们听得懂不? 那啥,从来没想到,唱歌这事还会因为语种问题而纠结。 秦恬没办法,问道:“你们懂英文吗?” “会一点点哟!”阿卡抬起小脸,“hallo!mylady!” “哈,那我给你唱一首吧,你要是学会了,就跟我一起唱……”秦恬略微回想了一下,唱到,“DOadeer,afemaldeer;re,a……;mi,aname,Icallmyself;fa,alonglongwaytorun……” 秦恬唱的时候完全没想到版权问题,其实这时候为了不时空错乱,她不应该在这时候唱这首歌。 音乐之声是这个小男孩有生之年绝对能看到的电影,到时候只能希望阿卡能够忘了自己这号路人甲了。 唱完了的秦恬,陡然想到这个问题,在阿卡欢快的歌唱声中自我催眠似的安慰着自己。 阿卡终于唱累了,带着笑容沉沉睡去。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萨莎爷爷忽然道:“前面是个小村庄,我们应该可以去那儿休息下。” “那儿呀……”萨莎奶奶在夕阳下眺望着前面,突然一愣,问道,“那儿不是……” “对。”萨莎爷爷满脸皱纹都是笑意。 “哎呀呀,秦,那可是我和你萨莎爷爷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呢……”萨莎奶奶笑眯眯的回头对秦恬道,“转眼就四十年啦。” 秦恬听着,忽然一股羡慕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们走在田坂间的小路上,满身都印着晚霞的绚丽,远方村庄里炊烟袅袅升起,一对相伴四十多年的夫妻正带着孙子走向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 如果没有战争,一切该多美好。 小村庄已经走空了,战争的消息永远神秘的传播的最快。 此时小村庄广场上,聚集着很多从附近各个村庄走到这儿歇息的人,从方向上看,目前这些人的目的地都是凡尔登。 走到凡尔登,就安全了,他们一致如此认为,包括萨莎夫妇,他们的儿子和媳妇就在凡尔登工作,无暇照顾孩子,才把阿卡放到乡下的父母身边。 昔日凡尔登绞肉机的荣光是不善战的法国人最骄傲的话题,马奇诺的失败纯属偶然,可凡尔登摆在那儿,德国绕不开。 “他们会再在这儿摔个大跟头!”一个喝高了的大叔就着篝火大笑道,“让那群香肠崽子尝尝咱们的厉害!哈哈!” 周围一片应和声。 因为萨莎夫妇和阿卡明显就是老弱类,而又有秦恬这个伪修女和受伤的“法兰西英雄”伤员在,所有先到的人都给他们挪出了一片最舒服的位置,还给他们置办出了一堆温暖明亮的篝火,虽然村庄里大多数房子都空了,可是明亮的大锁摆明了主人不希望被人踩空门,而聚集的难民很有素质的聚在了广场周围。 春天的夜晚还是有点微凉的……秦恬抱着胳膊坐在篝火边,探头看那个自称医生的大叔拿着镊子夹子在伤员身上鼓捣。 “再亮点。” 于是医生的女儿,一个可爱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脸正经的把镜子转了转角度,把最亮的反射光对准医生手下的部位。 “这孩子命可真大。”医生嘟哝着,“肌肉把子弹夹住了,还好都没伤到骨头,不多久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啦!”他说着,毫不怜惜的拍拍伤员受伤的肩膀旁边,只听伤员痛苦的闷哼一声。 “汤来了。”萨莎奶奶拿毛巾捧着铁皮锅走过来,在秦恬的搪瓷杯里倒了满满一杯道,“尝尝,我特制的蔬菜蘑菇汤,还加了点熏肉,呵呵!” “谢谢。”秦恬捧起杯子,感到热腾腾的。 “喝完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萨莎奶奶道,“还要走好久呢……” “好。”秦恬慢慢的喝完了汤,身旁的伤员已经包扎完毕,但是一直没醒,只是篝火热热的,似乎让他舒服了很多,不再是紧皱着眉头。 她和衣躺下,背对着篝火,看着远处纷纷躺下的人们,被这宁静的感觉覆盖着,仿佛白天的铁与血都是一场梦,可是一闭上眼,那轰然的鸣响却汹涌而来,还有着压在最上面的战士睁着眼睛的面容…… 小战士的眼神残留着惊讶与惶恐。 中年战士怒目圆睁。 还有很多,很多……甚至是车顶棚被轰炸机打出的一串弹孔都那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还有她扶着伤员走了没几步后,远处连环的爆炸声。 那个车队,只有她和伤员幸存了吧。 不行,完全睡不着……一切宁静都是假的! 秦恬翻来覆去很久,好不容易有点睡意了,四周的鼾声却开始此起彼伏,她烦躁的不行,只能刷的坐起来,摸到火堆旁的铁锅里的汤还有点温热,便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捧着杯子发愣。 “咳。”轻轻的咳嗽声。 秦恬看向身边,那伤员皱着眉转了转头,又咳了声,嘴唇似乎很干燥。 “醒了?想喝水么?”秦恬凑上去,学着萨莎奶奶,将干净的手帕沾湿,点在他的唇上。 “……喝。” “要喝么?”秦恬想了想,一手扶着伤员的背,撑起他,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将水杯凑近,“来,张嘴。” 艰难的喂了几口,看着伤员胸口湿了一片,秦恬无比怀念吸管。 “还要么?” “不……谢谢。” “好吧。”秦恬放下杯子,这才发现一直在用自己的杯子喂别人,只能撇撇嘴,间接下又不会怀孕…… “还要睡吗?” “……不,但你应该休息了。”伤员声音很轻。 “没事,我睡不着,你躺那么久了,骨头很不舒服吧。” “……是。” “呵,那就靠着吧,没事儿。” “……谢谢……”声音顿了顿,“我叫皮埃尔。” “秦恬。” “禁典?” “……秦。” “亲……” “好吧,挺像了。”像淘宝体了。 “我们,到哪了?” “一个小村庄,我们要走去凡尔登,听说最快也要十多天时间。” “这么久……车队,怎么样了……” “那个,我也没亲眼看到,不知道。”秦恬说谎不打草稿。 “……我听到爆炸声了。” 瞬间被揭穿的某面不改色:“那你还问。” “……呵……”沉默下去。 秦恬已经经历了太多次因为战争的冷场,她很淡然的继续看着篝火。 她以为两人会这样坐到天亮,暗自计算到时候自己那半边身子会瘫痪到几级残废,没想到没一会皮埃尔就低声道:“你还是休息吧,别因为我累到了。” “……好吧。”秦恬不跟丫客气,小心翼翼的放下他,躺下就睡。 第二天早上很多人因为皮埃尔的苏醒而高兴,小小的贺喜之后,相聚村庄的人不约而同的一起开拔,组成逃难大部队登上了去凡尔登的路。 到了白天,秦恬才发现,皮埃尔还是个清秀的小伙子,昨天又是血又是土的,等清理干净都是晚上了,还真没看清。他笑起来温温和和的,还带着点羞涩,淡棕色的眼睛看人也温温柔柔的,真想不通这样的小伙子怎么就参了军。 小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围着独轮车跑跳着,一直到他低声唱了一首军营里流传的怀念家乡的歌时才心满意足的各找各妈。 旁边跟着走的秦恬很汗颜,人家明显是专业级别,昨儿个自己那小卖弄不知道会不会被鄙视。 小阿卡很不给面子,秦恬刚担心完,他就开始秀自己新学的英文歌,在法国英文并不是很普及,很多乡下小孩没有听过,但是音乐无国界,转眼队伍里就有很多稚气的声音唱着哆来咪,不懂意思的也拟声,一个赛一个有才…… “歌很好听呢!”皮埃尔称赞,过了一会也跟着哼。 还有不少在附近村庄的难民加入,这支队伍渐渐壮大起来,走过田野,走过村庄,走过树林和小山冈,颇有长征的架势。 路上经常有人从村庄中央的广播中听到德军的进程,一面估算着自己的速度被德军追上的几率有多大,一面咒骂自己国家的不给力,情形一天比一天差,五天后,所有人在傍晚疲惫不堪的聚在一个小村落中央休息时,找到广播站的人又放起了广播。 “古德里安的部队已经越过了阿登省向默兹省进军,但是默兹省已经布置了我们精锐的部队!他们向法兰西民族发誓,决不让德军再向前推进一米!让凡尔登重现光辉!德国将踢到的下一个铁板,就在默兹省!”这是最新战报。 “我们将会战胜他们!因为我们是最强大的!”这是法国总理保罗?雷诺声嘶力竭的呐喊,每个村落听广播时都能听到。 而在民众耳里,每个消息都不那么好。 “德军每当快到一个地方,广播就说那儿驻扎重兵,然后几天后这个地方就被占领……我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了。”医生在给皮埃尔换药,一边低声道。 皮埃尔不说话,他的表情很难看……没好看过。 “怎么办,我们才刚进入默兹省。”旁边有人很担忧,这儿几乎都是从阿登省逃出来的,感觉就是被古德里安追打着。 “他们速度太快了。” “怎么办,我好害怕……”一个女孩子的哭声。 众人都沉默,夜凉,心累。 秦恬挑着脚底的水泡,沉默着。 不断的走路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折磨,即使周围的人都是不惧步行远程的农家人,可是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依然个个萎靡不振,他们每天都抱着希望听广播,每天都失望。 可秦恬没有抱过希望,于是她的心理压力更大,她知道德国不仅没在默兹省凡尔登踢到铁板,反而飞速的在巴黎兵临城下,所以逃到凡尔登无济于事,到了巴黎才行,可是现在,她连凡尔登的影儿都没见到。 她曾经是连坐三十多个小时火车上大学都嫌累的人,现在连续几天步行,早就累得如死狗一般了。 “给。”一旁的皮埃尔递来一根翠绿的草,他嘴里抿着一根,微笑,“尝尝,很甜。” 秦恬虚弱的笑笑,接过来咬在嘴里抿了抿,果然,甘甜的草汁在唇齿间蔓延,没一会就满口生香。 “很好吃。”她说着,开始四面看,想找找长在哪,好拔一把来路上当零食。 “别看了,路边到处都是。”皮埃尔抿着草根躺下,看着天空,“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对于战况,这个伤兵从来都没有发表过意见,淡定到秦恬以为他也是穿越的,此时吸着草汁,秦恬心情忽然好了点,也趴下来,问道:“你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战况啊什么的……” 皮埃尔沉默了一会,道:“我只能相信正义,侵略者永远不可能胜利。” 揭穿 三天后,难民队伍忽然撞上一群法国士兵,他们在长官的带领下紧张的看着难民们,然后有几个士兵在走过时偷偷的问难民要水和食物。 “发生什么事了吗?”提供食物和水的难民都这么问这句话。 “额,没,没什么……”士兵们眼神游移。 事实上没人相信他们说的,因为他们的样子都不太好,衣衫凌乱,丢盔弃甲,好几个手里拿着军工铲,武器都没有。 “多半是败兵……”经历过一战的萨莎爷爷小声说,“看来德军追上来了。” “那怎么办?”萨莎奶奶很担心,“我们这速度……” “连败兵都没被赶尽杀绝,估计平民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到时候记得躲起来。”萨莎爷爷说着,满是皱皮的手抓住萨莎奶奶的,“跟着我就成。” “诶!”萨莎奶奶转头叮嘱阿卡和秦恬,“别乱跑,跟着你们萨莎爷爷。” 板车上的皮埃尔仰天躺着,表情漠然。 到了傍晚,越来越多的败兵追上来,带来了更多坏消息,德国的装甲部队就在不远处,甚至空气中的硝烟味都在弥漫开来,人心惶惶,战争的阴云潜藏在心底,酝酿,等待爆发。 夜幕降临,虽然精疲力竭,但也无心休息,依旧聚拢在一起的难民这次速度加快却错过了村庄,于是在一条小河边寻了块空地坐下,纷纷商量着要不要休息一会立刻出发。 秦恬注意到,皮埃尔悄悄下了板车,捂着肩膀慢慢的往远处走去,看着似乎整个人要浸入夜色中。 她以为皮埃尔是去小解,可是看那背影,却怎么都不像。 文艺点讲吧,就是浑身充满着决绝的气息。 她悄悄的跟上去,直到皮埃尔走得老远了,还是看不出停下的痕迹,她踌躇了一下,低喊道:“皮埃尔,你要去哪?” 那身影一顿,缓缓转过身,脸在阴影中看不到表情,他的声音很温和:“天凉,快回去。” 秦恬照搬回话:“一个人危险,快回来。” “不了。”皮埃尔低声道,“我留着,太危险。” “为什么?因为你是法国士兵?可你明明穿上平民的衣服了,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这样,周围的人都知道我是士兵,难保……虽然那些败兵一路跑出来没有危险,可是难保不出点意外,万一,万一你们冠上了私藏士兵的罪名……” “你不相信和你一路走过来的人么……” “不,我是不相信德国人的仁慈。”皮埃尔似乎摆了摆手,“快回去吧秦,我或许可以找个部队,再加入。” “然后一起逃跑?”秦恬冷笑,“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战况,你这样多事反而会给人带来麻烦,过来,跟我们在一起!” “不行,你们都是好人,我不能拖累你们。” “谁说你拖累了?!你指给我看!我抽死丫的!”秦恬怒了,“我冷!我要回去,快来!把你弄丢了我上哪找个替代去!” “你可真是……”皮埃尔似乎无语了,他的伤依然很重,没走几步已经累的伛偻了背,此时说话还带着点儿气喘,“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秦恬不耐烦了,走上去一把把丫拽回来,皮埃尔跌跌撞撞的跟着,正看到远处萨莎奶奶带着阿卡在往这儿张望,而萨莎爷爷在篝火边点着旱烟,头也往这儿探着。 “姐姐!你们去哪儿了?”阿卡藏不住事儿,跑上来仰着脸问。 秦恬看了眼皮埃尔,摇摇头:“没事,散散步而已。” “哦……”阿卡眼睛一转,问皮埃尔,“哥哥,要吃香草培根么?奶奶刚做的,可好吃了!” “好的,谢谢。”皮埃尔“离家出走”那么一会儿就虚弱的不行,半躺在篝火边休息。 秦恬倦意正浓,正昏昏欲睡,忽然感到大地震了一下。 低低的谈论声忽然消失了,所有人惊异不定的互看着,眼里都有着疑惑和恐惧。 “刚才那是什么?” “似乎还有响声……” “莫非是……”所有人往远处望去,片片田野尽头,赫然有光在闪!紧接着爆炸声清晰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是德军!德军追上来啦!”一声大喊后,宿营地顿时乱成一锅粥,萨沙奶奶被挤得差点摔倒在地,秦恬一把抱住她,躲在独轮车边缩着,阿卡被萨莎爷爷抱在怀里,爷孙俩都茫然成一个表情,左顾右盼。 “躲到麦田中去!快!”刚躺下不久的皮埃尔挣扎着起来,“不被看到就不会有麻烦!” 于是秦恬一手扶着萨莎奶奶,一手扶着皮埃尔,五个人跌跌撞撞的往麦田里跑去。周围很多人也大多选择向麦田里跑,夜色中的麦田,不会有人来搜查。 很快,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想,麦田间狭窄的土路上转眼就驶来一条机械的长龙,卡车,指挥车,运兵车,辎重车以及后面的坦克无不彰显着这个车队狰狞的背景,他们一辆接着一辆,绵延下几乎看不清背景,车灯全部打开着,有些车上还 “法国要是有这么精锐的队伍,也不会往这个方向开!”面对一边几个难民关于车队国籍问题的疑问,皮埃尔冷静不乏自嘲的道。 以前一直没有见到德国的军队,这一队规模看似不大,但是气势十足,不用说肯定是在先头部队里面。 秦恬躲在麦田里,盯着远处驶来的军队心如擂鼓,当年在波兰她也不曾直面德国的机械化部队,遇到的全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可直到现在,感受着大地的颤抖以及轰然的响声,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国家,是一个如此纯然的战争机器。 即使车队的声音掩盖了一切,可躲在麦田里的人依然大气都不敢出,心里祈祷着车队快点过去,然后想个办法绕路走,别撞上先头部队又撞上主力部队,可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军队竟然停了! 即使最前面的卡车已经跟他们错过百米远,可是后面土路可见的尽头,车灯依然闪烁着不见队尾,更惨的是,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竟然停下了。 “该死,他们在这儿停下休整,明天下午估计刚好能到达凡尔登!”皮埃尔终于不淡定了,咬着牙道。 秦恬对于凡尔登神马的完全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莫非今晚就在这伛偻一晚上? 没有篝火,没有毯子,即使是五月中旬,可仍然不是夏天,这几天的晚上,都有点微凉啊…… 而且是那种无论裹多少层衣服到了第二天早上必然会感冒的那种凉。 小阿卡已经不由自主的打起喷嚏了。 “怎么办?”萨莎奶奶拿手帕擦着阿卡的小鼻子,低声问道。 “等夜再深点,我们就赶路,往西南走,错过凡尔登。”皮埃尔比较有发言权,“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凡尔登,那是直取巴黎最快的路径。” “那爸爸妈妈怎么办?”阿卡问道,稚气的声音充满了疑惑。 “爸爸妈妈,他们会安全的。”萨莎奶奶也知道现在不能去凡尔登,所以她即使比阿卡更担忧,也没有办法。 几人做了决定,便开始静静等在麦田中,看远处军队似乎下了休息的命令,转眼很多士兵从各式各样的车子中冒出来,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放松着身体,生火热饭,结队号令…… 秦恬感到身边皮埃尔的身体忽然绷紧了,她疑惑的问:“怎么了?” 皮埃尔手慢慢抬起,往右前方指了指:“你看那儿……” 秦恬眯起眼,他手指的方向,一开始看不出什么,只知道一队队人正被集结,可是当她看到那些人身边……心哗啦啦的凉了…… 狗……她上辈子无限垂涎的霸气的德国黑背,世界上最标准的军犬……正在那儿欢快的精神的跑来跑去。 “这是,这是要巡逻吗?” “掌握驻扎地周围的基本信息是必须的吧,”皮埃尔很无奈,“你们还是快跑,能多远多远,他们的巡逻范围应该不会很远。” 没等皮埃尔说,周围已经有了一点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多注意到这个场景的人已经开始往远处跑了。 秦恬等人的劣势在于,老人多,小孩多,伤员伤重,能够有希望逃出巡逻范围的,只有她一个青壮。 于是秦恬又碰到了这个纠结的场景,她想跑的她真的想跑,可她抛不下这老弱病残的一堆,就像当初在运送物资的车上时,她真想跳车,可周围都是难民,她做不出这种让自己显得狼心狗肺的事。 尼玛,不就是一条命嘛!秦恬悲愤的想,她开始摸索,把刚才还没吃的香草培根拿出来握在手里。 “你要干嘛?”皮埃尔注意到她的动作,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显然表情很奇怪,“你不用顾忌我们,快点跑。” “别吵!”秦恬紧紧盯着远处两两散开开始四面巡逻的德国士兵,“你说,我要是在狗见着我的那一瞬间把肉喂给它,它是不是就能安静了?” “噗……”皮埃尔喷了,“这创意不错。” 阿卡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说道:“姐姐,我觉得狗狗吃完了肉,会朝你叫,还问你要。” “阿卡,别说了。”萨莎奶奶轻摸着阿卡的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秦,你别顾忌我们,快跑吧,看到我们老弱病残的,说不定他们不会为难我们。” “那要是他们把你们抓起来,谁来照顾你们?”秦恬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清,扯扯身上脏兮兮的修女装,“我可穿着上帝的马甲,总不至于这么不中用吗。” “对不起,拖累你了。”萨莎奶奶很歉意。 秦恬脸都红了:“怎么能这么说,要不是你们的照顾,十几天前我们俩就饿死了。” 这么一想,她发现刚才自己想独自逃跑的念头那是相当的可耻,光记人家拖累,不记人家当初的援助之手,简直就是个牲口,她都想打自己俩耳光。 说干就干,她piapia一左一右甩了个。 这时,身边那些难民几乎都走空了,秦恬这才发现,原来一路过来逃跑的难民大多都是青壮年,像萨莎老夫妻这年龄的还真少,所以现在她几乎感觉不到周围还有别的难民。 似乎远处的士兵也注意到了远处麦田的骚动,加快脚步走过来,时不时警觉的朝四处搜查,秦恬几乎有些盼望前面能被搜出一些没来得及跑的难民,好让她知道被抓到是什么下场,可是显然,经过十多天的奔波和磨练,没有一个难民是笨蛋。 “秦,真的,你还是快走吧。”天已经接近全黑,秦恬完全看不到萨莎奶奶的表情,只听到担忧的话。 秦恬摸索着抱过阿卡,搂着他软软热热的小身子微笑:“萨莎爷爷,火把还在吗?” “在。”萨莎爷爷言简意赅。 “我想,我们是不是把它点燃,省的他们突然撞见人,一紧张按下扳机,那就太冤了。” 没听到表态,火把却刷的亮了,萨莎爷爷很酷的吹熄火柴,举起火把挥了两下。 远处立刻传来德语的大喝:“那儿!那儿有亮光!” 紧接着是狗儿兴奋的汪汪叫,越来越近。 秦恬低头问阿卡:“冷吗?” “冷。”小阿卡一向很老实。 “那就抖吧,皱起你可爱的小脸,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话音刚落,一条威猛的黑背首先窜过来,被后面的士兵拉着狗链不自在的朝他们蹦着,汪汪大叫,紧接着,两个高大的士兵拨开麦田走了过来。 他们谨慎地端着枪,从最右边相互依偎的萨莎爷爷和萨莎奶奶,又看着穿着修女服的秦恬和可怜兮兮缩着的阿卡,紧接着看向了靠着秦恬眼睛半闭的皮埃尔。 “起来!”他们用德语大叫。 除了秦恬其余几人都一脸茫然,没等秦恬准备用行动来翻译的时候,另一个士兵立刻用撇脚的法语喊了一句:“举起双手!站起来!” 秦恬扶着皮埃尔站起来,吃力的举起一只手,而皮埃尔两只手都举不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半死不活的站着。 萨莎夫妇还有阿卡倒是举的很标准,子孙三人都是一溜平淡的表情。 一个士兵盯着他们,另一个士兵带着狗狗走过来,搜了皮埃尔和萨莎爷爷的身,然后看看紧张的秦恬以及萨莎奶奶,还有一脸无辜纯洁的小阿卡,摇摇头,对另外一个人道:“没有威胁。” “那走吧。”两人转身欲走,突然其中一个转身对萨莎爷爷恶狠狠道,“别在这儿点火!” 确实,密实的麦田中,一不小心就会引发火灾,这个士兵明显不是为了珍惜法国的粮食,而是为了他们军队的安危。 说话的是只会德语的士兵,萨莎爷爷紧张的盯着那士兵的脸,表情很茫然,见那士兵依然恶狠狠的,他条件反射的看向那个会说法语的士兵,可是那个士兵自己也一脸无奈,他张口说了个法语的你还有火,就说不出来了。 原来只学了专业术语……秦恬无奈,她清咳了一下,见几人的目光都转向自己,并没有去翻译那士兵说了什么,而是尽量诚恳的对那个士兵用德语道:“请问,能允许我们到小河边的空地上点堆篝火过夜吗,您看,我们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恐怕,难以熬过这晚上。” 两个士兵顺着秦恬指的方向望望远处,所谓小河边的空地被高高的麦子和浓浓的夜色遮盖的严实,什么都看不到,他们低声商量了一下,粗声粗气道:“不行,但你们可以到我们车队旁边,在我们的监视下点火休息,明天我们离开后再离开。” 跟上千个德国大兵共度一夜绝对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情,可是事已至此,命在他们手上,秦恬没有反驳的余地,就当这些大兵志愿帮他们守夜好了,于是她无奈的和萨莎夫妇以及皮埃尔解释了眼下的情况,他们只能点头同意。 “还有,我们的食物和行李还在那个空地上,能允许我们去拿吗?”秦恬得寸进尺。 一个大兵粗声粗气的咕哝:“真麻烦!”但还是和战友商量了一下,一个人接着带狗巡逻,他押着秦恬等人拿了行李去营地。 挪到营地才发现,原来遭遇和秦恬等人一样际遇的不是一个两个,一辆坦克边较宽的路面上已经被圈出一块专门供被抓到的难民休息,他们大多都是老人和小孩,青年几乎没几个,这些人跑不动,而士兵也不会射杀他们,反而还给他们提供了热水,当然,食物是得自备的。 他们五人又点了一堆小篝火,在火边坐了一会,已经脸色冻得青白的众人终于缓过劲来,而此时,皮埃尔的体力也已经到达了极限,他脸色惨白,昏昏沉沉的靠在秦恬的肩膀上,呼吸清浅。 秦恬着急却没有办法,她只能一点点给他喂着热水。 忽然,她听到耳边传来咔哒一声,这声音熟悉的让她全身冒冷汗,她缓缓的回头,赫然看到皮埃尔后脑勺就顶着一把枪! 黑色的手枪闪着幽暗的光,让秦恬有种闪瞎了眼的感觉,她的大脑间一瞬间一片空白! 注意到这情景的萨莎奶奶终于扛不住这刺激的场面和长时间的压力,低低的惊呼一声昏了过去。 而此时,一旁看守的两个德国士兵也把步枪微微抬起,冷冷的盯着秦恬和皮埃尔……而不是拿手枪顶着皮埃尔的人。 短暂的静默后,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就从后面:“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上,是枪伤吧。” “谁能告诉我,一群首次遇到我们的普通难民中,怎么会混着一个中了枪的年轻人呢?” “莫非,你是一个士兵,恩?” tian 秦恬眼睁睁看着皮埃尔被拷走。 她从来不相信自己是个有什么急智的人,可却因为这一次头脑完全的空白而更加确信起来。 她看着这个军装外罩着白大褂的男人招招手让两个德国士兵过来扶起皮埃尔,看着他优哉游哉的收起枪,看着皮埃尔无奈的朝她笑笑,她觉得自己有努力想,该怎么办,可是她想不出来。 如果豁出去,她可以做出很多事情,可是她好几次觉得自己豁出去了,其实一切都在理智范围内,少数几次失去掌控,都会让她回想起来一身冷汗。 她想起当初在波兰街头,海因茨拿枪指着亨利的额头,他杀他不需要理由,杀她更不需要,所以她那次豁出去,纯然是已经无意识的赌上了性命。 事后她每次回想都是一次自我征讨,秦恬,你凭什么这么冲动?你算什么?你也会死,你也会受伤,你没有任何本钱,你更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小姐,你还好吗?”一束强光忽然直刺她的眼睛,秦恬啊的惊呼一声遮住眼,然后不满的看着这个利落的收起手电筒的年轻德国军医,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变化,只是低声道,“您似乎有点过于紧张,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的话,希望您平静下来。” 说罢他直起腰,看看圈子里的难民们,眼神高傲而犀利,扫视了一圈以后他用法语朗声问:“各位,有谁最近有身体不适的,请告诉我,我会义务给你们进行一些必要的检查和建议。” 秦恬懵了,免费体检?有那么好的事吗,或者是又一个731? 其他人显然也很不安,紧张的盯着军医。 “我只是希望这一夜相处不会有我们高贵的士兵被传染什么病罢了,你们也不希望被身边的人传染生病吧。” 见还是没人动,军医无所谓的耸耸肩,背着双手慢慢的走进来,双眼犀利的扫视着坐在地上的人,偶尔路过一两个,会要求他们抬头,张嘴伸舌头看看。 幸好,从他转身离开的行为看来,在场的暂时没有人生病的,秦恬总算有了点意识,她将火堆上刚烧开的水倒了一杯,握在手里使劲吹着,等能喝了,一点点给萨莎奶奶喂下去。 萨沙奶奶还没醒,秦恬有点担心,要是生病了就不好了,这种身心疲劳造成的病比纯受凉的病更难处理。 还有皮埃尔,还有巴黎……还有奥古。 妈的!事儿怎么这儿烦! 军医走后,皮埃尔一直没有回来,秦恬没这胆子去问他的下落,周围的德国士兵显然对多了这么群人占用他们的休息时间很不爽,一个两个脸色乌漆吗黑…… 二十来个难民相互依偎着,最终疲劳战胜了恐惧,昏昏睡去,秦恬却依然很清醒,她本来就宅,擅长熬夜,此时精神一刺激,反而睡不着了,但她也不敢乌溜溜乱看,只能盯着火堆发呆。 过了似乎很久,有人拍她。 回头,是一个有点娃娃脸的军官,看徽章,是个中尉。 他就着火光盯着秦恬看了半晌,看的秦恬浑身发毛,都快哆嗦起来了,他才开口:“我听说,这儿有个东方姑娘。” 难道您老金发碧眼玩腻了,想换换口味?秦恬很不纯洁,她警惕的盯着他:“您有什么事吗?” 娃娃脸军官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左右看看,提提裤腿似乎想蹲下来,看到周围几个还没睡的难民以及本来就昏昏欲睡的士兵都炯炯有神的盯着他,微咳了一下低声道:“我想,能不能和你聊聊。” 他说着,指指旁边的营帐。 秦恬盯着他,下意识的护胸…… “喂喂喂……”娃娃脸无奈的笑了,“我们有纪律的。” 秦恬没办法,随手拿起自己的杯子,站起身来。 两人进入帐中,里面有个小火炉,行军床上被子整整齐齐,别的,就只有一个小行军囊了。 娃娃脸搬来一张小板凳,自己坐下,指指床对秦恬道:“请坐。” 秦恬拍拍屁股,坐下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满不在乎还是已经豁出去了,娃娃脸总是有亲和力的,就算穿着德国军装,依然让人难以产生恶感。 “要水吗?” 秦恬点点头,拿出杯子倒了一点,捂着杯子。 “我想问下,你是哪国人” “中国。”秦恬毫不犹豫。 于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恬觉得娃娃脸似乎激动了一下。 她想到奥古,也是听到是中国就很激动的样子,难道这又是一个穿越的?! 她仔细看了看娃娃脸,最终觉得应该不是,哪有那么多穿越的,这时代的原住民还活不活了。 “你们中国人,中国女孩,对于婚姻和爱情,是怎么看的?”娃娃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秦恬,满脸好奇。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秦恬脑中闪过无数个可能被问到的问题,就是没想到这个……她甚至准备好了对于故宫的介绍,于是她卡壳了。 娃娃脸问的问题,太跳跃了,以至于她不得不去身临其境的设想,在一九四零年,或者在这段时期,一个中国女孩,对于爱情是怎么看的。 她不清楚…… 然后她又想到,作为一个在法国长大的华裔,她的爱情观,和这个时代欧洲女性普遍的爱情观,会有什么大的差别?那么她就该设想这个时代欧洲普遍的爱情观是什么? 她还是不清楚…… 于是她只能原创了。 “额,首先我不得不抱歉的说,我没谈过恋爱。”宅女秦恬真没谈过恋爱。 “然后我想,你的问题,有点……宽泛……”她努力组织着措辞,“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吧。”娃娃脸苦恼的摸摸头,他忽然恍然大悟似的伸出手道,“我叫凯泽尔?西弗瑟斯。” “没有冯?”秦恬条件反射的问。 凯泽尔笑笑:“没有冯。” “哦……我叫恬?秦。” “这样……你们会对你们的爱人忠诚吗?”凯泽尔还是坚持着他的琼瑶问题。 秦恬一滴汗:“那是必须的,中国女人崇尚……”她尝试着表达从一而终,奈何用德语说不出来,只能道,“一旦嫁给了一个男人,就会一直忠诚,直到死亡。” 凯泽尔满脸都写着满意,他微笑:“那么,对于和一个不同血统,直说吧,和一个欧洲人结婚生子,你们会介意吗?” 秦恬很想说几十年后中国很多女人都以嫁给外国人为荣,而现在这个国仇家恨的年代她真不知道,说不定这对很多女人来说依然是荣幸,但是在外人看来这可能是耻辱,这种事情众口难调,她真没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觉得,因人而异吧。”她有点烦躁了,这个德国人怎么这么小言,问的都是些什么啊,“如果我爱他,当然不会介意那种东西,但如果是因为利益啊强迫什么的,可能就会……额……反正不会那么乐意。” 她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宁死不从贞洁不屈什么的,如果真有迫不得已的强迫,没到真的承受不了的时候,她就算不乐意,也会忍,可是……会有种这种情况发生么? 纠缠在中国广大妇女的爱情观上两人磨磨唧唧了很久,到后来秦恬甚至错觉自己在和一个言情小说家交谈,那哥们就在采访自己一个宅女的爱情观然后肆意假想延伸,他似乎很关心于种族和中国女性的品性问题,难道他不知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吗?她是个圣母可能另外一个就是毒妇啦。 话题到最后,她总觉得,凯泽尔肯定有个朋友,在为跨民族爱情困扰着,其中一个是无可置疑的日耳曼,而另一个,似乎,可能,貌似是一个中国姑娘。 这娃娃脸担心他朋友为情所伤,来秦恬身上找慰藉来着。 秦恬越说越精神,心里不禁在猜,不知道哪个同胞那么牛逼,不止牛逼,简直牛逼死了! 她不是个八卦的人,知道越多死的越快,可是越聊她越觉得纠结,在这个种族主义泛滥的时代,娃娃脸的朋友和她的牛逼同胞会有好结果吗? 要是她,作为一个理智的新时代中国妇女,她绝对没这勇气和霸气在小胡子压迫下和一个注定没好结果的德国军官轰轰烈烈爱一场。 还珠格格够雷了,她可不想再去做个什么锁心玉。 宁愿躲到二战后,哪儿找个普通人嫁了,老老实实安安耽耽的过日子,管外面洪水滔天。 话题持续了大半夜后,秦恬拿着两罐鱼罐头走出了营帐,此时天已经微微亮,送她的凯泽尔颇为歉意:“抱歉耽搁了那么久,因为这是困扰我很久的问题。” “没什么……”秦恬强忍着不问更多,只是不由自主的瞥向他。 注意到秦恬的眼神,凯泽尔微微沉吟,忽然问:“秦小姐,你说你在法国长大,那儿华人多吗?” “额,还行吧。”秦恬怎么知道…… 凯泽尔踌躇半晌,问道:“你认识一个叫,媞安的女孩吗?中国人。” “媞安?”秦恬立刻摇头,“不认得,抱歉。” “哦,没什么。”他摆摆手,微微鞠躬,“劳烦您一晚上真不好意思,我要准备出发了,很高兴认识您。” “我想问下,那个,你们带走的那个……那个,能回来么?”秦恬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盯着凯瑟尔。 凯泽尔微笑,但火光在他眼里都跳动成了冷光:“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懂得。” “是,是的……”秦恬干笑着转身,把鱼罐头藏到宽大的袖子里,坐在了萨莎爷爷身边,低下头微微叹气。 萨莎奶奶还在睡着,萨莎爷爷却一直没有,他看了秦恬半晌,再看看周围那些昏睡的难民中冷漠投向秦恬的眼睛,伸出一只老树皮一样的手,握住了秦恬。 感受到那粗糙的温暖,秦恬忽然觉得眼眶都热了,那股酸意从胸腹直冲而上,涌入大脑,被带去问话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已经灵魂出窍,没什么可以怕的,只是强自镇定的轻松的说这话。 可是等回到这儿,冷风一吹,萨莎爷爷手一握,她才忽然发现刚才的自己是多么紧绷,她的神经都快崩断了,她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在营帐里说过什么,她只记得此时自己微微发抖。 顾不得萨莎爷爷怀里还抱着萨沙奶奶,她苦着脸又靠在了萨莎爷爷瘦瘦的肩上,忍着越来越汹涌的酸涩。 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着。 秦恬努力让自己不要想太多,白天还要赶路,既然已经聊了大半个晚上,接下来无论心里多么复杂,都必须静下心养精蓄锐,否则她迟早病倒在路上。 等到天快亮了,远方已经有了粉色的朝霞,秦恬让萨莎奶奶和阿卡都休息,她起来拿一点蔬菜和干肉炖了一锅淡淡的汤,然后拿出几块干面包,几人围坐着吃了,而这时一个德国军官走过来道:“我们即将开拔,请你们离开吧。” 最终他们还是没把皮埃尔带回来,不知道塞在哪辆车上带走了。 如蒙大赦,难民们相互叫醒,纷纷收拾东西缩到了路边,等德军队伍开走了再慢慢商量接下来的路。 军队已经开动,士兵们吆喝着上了运兵车,有些对路边褴褛萎靡的难民指指点点,嬉笑着。 一辆敞篷军车开过来,在秦恬的面前减慢了速度,凯泽尔坐在副驾驶座,开车的竟然是那个军医,他朝秦恬挥挥帽子,什么也没说,车就加速了。 秦恬默然看着车子远去,很快全速开进的军队也只剩下飞扬的尘土,难民们无暇说话,此时在这儿的都是昨晚来不及逃走的老弱病残,一个比一个累。 皮埃尔的离开让萨沙奶奶很伤心,她时不时的念叨着:“我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阿卡缠着秦恬问:“姐姐,皮埃尔哥哥到哪儿去了?他还会回来吗?” 秦恬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难民们茫然的沿着土路走了大半天,发现大家都没有什么目的地,本来要去的凡尔赛已经有前方的德军虎视眈眈,他们还能去哪? “他们是打到哪儿去?”有人问道,“我们总不能跟着他们走。” 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这儿依然法国边境的范围,前方什么都可能有。 “那个修女昨晚和一个军官聊了很久,她总会知道吧。”有人大声道,不怀好意。 秦恬回头朝那个说话的人看看,什么都没说。 “秦,昨晚到底怎么了?”萨莎奶奶依然很累的样子,她轻声说道。 “那个军官有个中国朋友也在法国,他想问我认不认识,顺便问下中国的风土人情。” “可你不是说你在法国长大的吗?” “是呀,所以没有聊很久。”秦恬干巴巴的说。 “或许,如果真是中国人,那你或许可以去找找,这样,即使德国真的把巴黎给……了,你也可以有个依仗。”萨莎奶奶诚恳的说。 秦恬抿着嘴,虽然赞同,却也不以为然,法国那么大,天知道那个媞安在哪混啊,而且能让一个德国军官这个喜欢,肯定是个强悍的人,这种女强人跟她绝对不是一路人,别到时候被拉下水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不知怎么的,媞安这名字,就老在眼前晃。 德国人口里的媞安,应该怎么拼来着……总觉得不对呀。 秦恬站住,随手捡起一个树枝,在地上划写:媞安,媞安……TIAN。 Tian…… 秦恬傻住了。 发电机计划 秦恬从来不相信主角气场什么的,世上要是有那玩意她何至于到了这儿就一直颠沛流离,没爹疼没娘爱,在德国这么多户人家不寄居偏偏住在犹太家庭,在波兰无亲无故的只能靠朝四晚十二的打工过日子。 遇到个德国军官也没出现什么传说中的万人迷体质,她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受了点小伤,受了点小惊吓,但也得到了一个大惊喜。 一个同穿。 作为死宅,她看穿越文看到想吐的地步,有一阵子尤其讨厌群穿,觉得聒噪,觉得主角不明,觉得太过YY。特别是看一些古代穿越,女主一个已经够小白够烦够傻×了,一个不够还来俩,俩小白跟二百五似的笑傲古代或者异界,看到这些秦恬总有留言砸砖的冲动。 可是这时候,她无比感谢上苍有这么一个同穿,一个中国的灵魂。 知道奥古斯汀是穿越者以后,她几乎能够感觉到身体里有股热流实体化了,一种以前一直没有意识到的寒冷和孤独感被难以言状的温暖瞬间覆盖,那时候她才知道她一直以来是多害怕,即使在相认的下一秒就分开,她也瞬间有了生存的动力……虽然她本来就没绝望,但活的有劲儿和活的迫不得已是两码事。 遇到凯泽尔给了她很大的震撼。 她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媞安说的就是自己,但是除了这一点,她没有任何证据,而且从凯泽尔的说法看,似乎那个德国军官和同胞已经是相爱了、 可她和奥古斯汀……没有吧。 她爱奥古斯汀吗? 不可能,她连喜欢……都没怎么体会到,相认前可能有时候为美色所迷,但无论他表现的如何亲和,自己对他依然是以畏惧为主,更何况他还有海因茨那么个鬼畜的朋友。 至于奥古斯汀对自己……也不可能吧。 人家是有高眼界的人,自己这个长相从东方人来看还算清秀可人,可到了西方人眼里那就是比清粥小菜还要清淡的口味了,根本算不上一盘菜……算什么呢,饭后的漱口水吧。 他的感觉,肯定是跟自己一样,爱情,还没有,谁说同穿男女就要相爱的。 想来想去,媞安是否等于恬她还是没有把握,干脆把事儿抛到脑后,跟众人一起商量路线。 “当然是南边啦,往西南走,德国人打不到那边的!现在肯定全国都在往哪儿跑!”有人建议。 的确,法国西南就是诺曼底,虽然德国人打过去了,可那儿却是最迟被占领,最早被解放的,而且德军掌控力也不那么强,日子确实好过很多。 秦恬觉得,这些平民,战略意识还是相当强的。 萨莎爷爷和萨莎奶奶有点犹豫,他们的儿子媳妇就在凡尔登,此时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但二老不看到儿女,自然难以放心,要他们两个老人放下儿女的安危带着孙子跑那么老远,无家可归无人可依,还真是想也不敢想。 而秦恬自然是一门心思奔巴黎,她也想过把萨莎爷爷和萨莎奶奶以及阿卡带到巴黎去照顾,可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家状况怎么样,穷,还是富?要是到时候出点什么状况,她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谁知得知秦恬的目的地,萨莎奶奶倒是有点心动,她问丈夫:“你说,朗科他们是不是也住在巴黎呀?” “朗科?”萨莎爷爷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过了一会才犹豫的点点头,“好像是吧,你的意思是……” “哎,当初他们到乡下来不也住在我们这,这次我们干脆去找他们那儿借住两天,我们给钱也行啊。” “干嘛给他们钱,他们应该的!”萨莎爷爷倒是少有的激动起来,“他们敢拒绝,我就不认他这个弟弟!” “那就这么定了!”萨莎奶奶笑起来,对秦恬道,“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路啦!” 本来对于自己可能要一人出发有点心下惴惴的秦恬自然相当高兴,她搂着小阿卡狠狠的亲了两口道:“阿卡,高不高兴一起走丫?” “高兴!”阿卡笑嘻嘻,“皮埃尔哥哥要是在那就更好了!” “……”皆沉默。 小孩子是最藏不住心思的,皮埃尔被带走是三个大人最难以面对的事,陡然被这么揭开来,阿卡懂事的没有问原因,可秦恬依然觉得这句话血淋淋的。 她抱起阿卡,沉默不语。 现在几乎全法国有点能力的都在往南跑,因为最先头的古德里安部队就在北部横冲直撞,速度之快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广播里几乎所有人都在逃难……包括军队。 急于进攻的德军无暇顾及平民,甚至连大规模的俘虏都懒得搭理,可这不代表他们就会轻易放过眼前溃逃的敌军,所以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导致了败军跑得比难民更快的情况。 秦恬等人有好几次遇见过空落落的村庄,就像被洗劫过一样,原本紧锁的民居大门被粗暴的踢开,里面一片凌乱,食物和牲口没有了,满地的空酒瓶子,还有凌乱的床单和被套……看来那些强盗在同胞的家中过的很好。 见到这些情景的难民脸色很难看。 他们很希望这些是德军干的,这样他们可以更加痛快的诅咒那些狗娘养的去下地狱。 可是为什么,闯空门的要是他们自己的军队呢? 有几次他们进到村庄里的时候,还能看到几波士兵在房间里面七倒八歪的睡着,土黄色的军装,脏兮兮的,不修边幅,他们被血腥和失败打击得彻底,再也没有了振作和奋斗的意念,甚至在溃散的时候开始打劫难民留下的房子,没有了入伍前发誓的忠诚和荣誉感。 “如果我的儿子敢这么干,我非打死他不可!”一个大叔咬牙切齿,他前几天还得意洋洋的吹嘘他的儿子是多么厉害,在军队中担任些什么军职。 “我现在担心的是,亲爱的,我们的房子……”萨沙奶奶皱着眉双手合什,她看着萨莎爷爷,“但愿他们不要发现我藏在树下的葡萄酒,那可是科曼出生前你亲手酿的……” 萨莎爷爷不说话,他一向木讷的脸微微皱起,显得略有些愁苦,这在一向没表情的他来说,已经是很不得了的心情波动了。 现在走回头路看自家房子的情况已经是天方夜谭了,难民队伍和溃兵队伍分分合合,由于难民众多,暂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尚能相互帮助,由于这儿靠近东部边境,不管德军的路线是不是这儿,该逃的还是逃了,沿途不是大波的难民就是空落落的村庄和小镇,而从越来越少的溃兵来看,显然,他们的路线和德军进攻的路线已经错开了。 至少接下来的路,应该不会遇到德国军队。 自从遇到凯泽尔那一次,后来他们又遇到了三次,每次都是机械化的装甲部队,他们行色匆匆,对待难民冷酷而无礼,可是好歹没有出现滥杀无辜的情况,有几次甚至有个军官嫌俘虏拖慢了进程,把几个受伤的士兵扔给难民就开动部队走了。 难民们用各自的办法带着那些受伤的士兵走了一路,其中有一个伤口感染在路上死了,还有几个或者还躺着,或者已经勉强可以走动,而后来他们走不动了,就要求随便找个空房子来安置,照顾他们的战友直到勉强康复,再去寻找他们的队伍。 这样的要求在已经不堪重负的难民看来是求之不得的,但他们也有各种担心,在士兵的坚持下,他们留下了一些食物和必要的生活用品,让士兵在一个小村庄里养伤,继续上路。 秦恬总觉得怪怪的,这种抛下别人的行为在电视电影里经常会被一些有主角气场的人斥责,可是现在,所有人无论是善良如萨莎奶奶还是纯真如小阿卡都没有提出质疑,她这才发现在整个战争时代,所有人都已经这种气氛潜移默化,默然的接受了独特而冷淡的人际关系。 几天后,当秦恬跟着同要去巴黎的难民到达了一个叫做维特里的小城时,他们得到了一个消息,英法联军,四十多万的精英部队,被德军包围在了敦刻尔克。 除非跳海,他们只有被俘,或者被歼灭。 任何一条消息都表明,有史以来英法对抗德国最大一次失败,即将诞生。 如果这四十多万人全被歼灭,那么别说法国本土将陷入黑暗,即使号称日不落帝国的英格兰,也将有数年时间只有靠殖民地的部队来维持本土的安全了。 “法国完了……”所有人都陷入绝望,他们发了疯的收听有关敦刻尔克的消息,可除了播音员艰难的阐述和法国高层声嘶力竭的呼喝,什么好消息都没有。 古德里安之所以那么着急的驱赶着他的坦克部队,因为他的前方,有全欧洲最大一块肥肉在等着他! 女人们彻夜哭泣,男人一个一个蓬头垢面,他们低声说着什么,相互询问着有没有谁家的子弟在被包围的法国部队中。 萨莎奶奶无比后悔,她一遍一遍的说:“我们应该去凡尔登,即使法国陷落了,好歹我们和科曼在一起,亲爱的,我们应该在凡尔登。” 萨莎爷爷抽烟不语。 此时,凡尔登早就被他们甩在了身后,再往前几天,就能到达巴黎了。 什么都为时已晚,战争没有后悔。 秦恬觉得,她快疯了。 面对这种全民绝望的情景,她的内心就跟被烧沸的水一样不断奔腾,她知道,她努力回忆过很多,她知道这个事件。 翻开高中课本,如果说那简短的叙述二战史中除了闪电战,诺曼底登陆,斯大林格勒战役外还有什么著名战役被标上了前引号后引号的话,那就是“敦刻尔克大撤退”了。 秦恬甚至能记起这个名词在书上的什么方位,就在翻开书后的左边页的右下角,一张插图的旁边。 她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那是她高中在文科班中唯一一次和一个男生坐同桌时发生的事,那个木讷的胖胖的学习成绩好到让人不想靠近的男生在听到老师打算掠过这个战役时忽然很激动的转头压低声音神秘的对她说:“这个战役还有个名字,叫!要不是这个计划撤出了三十三万人,德国早赢了!” 他的语气,似乎颇为遗憾这个计划撤出了三十三万英法联军。 于是那时的秦恬明白了,这个所有同学都不喜欢所有老师都喜欢的超级好学生竟然是个流窜天朝的纳粹爱好分子! 那时内心小吐槽的心情让秦恬记忆犹新,所以一听到敦刻尔克,她顿时想起来了。 如果说普遍说法诺曼底登陆和斯大林格勒是欧洲二战的转折点的话,那么从另一方面讲,敦刻尔克大撤退也是一个小型的转折点。 想一想三十三万精英部队能给一场战役带来多大的变化吧,更何况这三十三万人有大部分人撤离法国后,转而从西南的海滩登陆,完成了另一个大的转折——诺曼底。 秦恬不需要克制就知道自己不能说什么,她不想扮演神棍也没法让别人相信她所说的,更何况作为一个穿越人,她隐隐期待着,在面对这战争第一次转折的时候,另一个同胞,能做些什么…… 努力 奥古 奥古斯汀坐在坦克上,看着前方,相比周围的失望愤怒,他的表情更倾向于淡然。 海滩上,断壁残垣,弹坑处处,四面血肉横飞,方圆几里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没有一处完好的建筑,到处都是尸体,通往码头的栈道更是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木柱旁块块木板。 远处,海水依然蓝得无忧无语,可波浪涌动间却没了往日的潇洒,每一次波浪的起伏都能看到各种船型的残骸,舢板,破烂的船舱,桅杆,还有……尸体。 那些破烂的船中,大部分都是小型船,民用的渔船,小型的游船,有些船的残骸甚至还挂着没有收起的渔网,在海上起起伏伏。 “这就是打败我们的所谓军队!龙德施泰特就是只猪!戈林更是猪中的猪!让空军来处理这四十万人?!哈哈!用什么处理?!从天上撒网吗!?还是扔光所有储备的炸弹炸死这群束手就擒的败兵?!” 远处,古德里安将军朝着无线电通讯器狂吼,他指着海岸,指着那片废墟,指着海中的船:“民用船!英国佬把他们全国的船都集结了起来!全英国所有能在水上漂的东西他们全到敦刻尔克了!哈哈哈!在他们大摇大摆运输军队的时候,我的队伍被下令在加来停留了三天!三天!我们死赶活赶是为了什么!?为了眼看着他们在渔船上朝老子脱裤子露屁股跳大腿舞吗?!而英国这么大规模的行动,事先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你们情报部都是j□j的吗?!” 奥古斯汀叹口气,会有看看营帐里暴跳如雷的将军,他听说过古德里安,也知道他的很多事迹,可没读过他的个人传记,所以并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现在才知道他果然适合指挥装甲部队,他自己就是一颗炮筒。 “就连我手下的军官都知道这种时候拖不得!三天我就收到五十多个请求立刻进攻,我该死的信了你们的邪!戈林不是说归他解决吗?三天?!空军都能环绕地球了!飞机在哪?!作战计划在哪?!一通狂轰滥炸!最后还是靠老子解决掉了留下来殿后的十万个人,笑话!我这半个月拼死拼活全是笑话!全欧洲都看我的笑话!明明追上了!还要等三天!等他们被民用船接走了!老子再来收拾他们的尾巴!” 古德里安大呼一口气,大手一挥,对通讯兵道:“给我发过去!一个字都别落!什么责任都我来承担!” 通讯兵满脸大汗,调制着频道,发送了古德里安将军的愤怒。 “奥古!奥古斯汀少校!”古德里安在营长外大喊。 奥古斯汀快步跑上去,站定在将军面前,颔首道:“将军。” 古德里安朝他行了个礼,没等奥古斯汀回礼就拍着他的肩膀:“奥古,让你失望了。” “能得到您的支持,是我的荣幸将军。”奥古斯汀表情很平淡,“虽然这次是有点遗憾,但我相信,即使逃走了这么些士兵,胜利依旧是我们的。” “……是的。”古德里安的战争直觉让他无法被轻易安慰成功,他看着海岸,表情并不轻松,“你的战略意识很好,甚至比我更快的意识到停留的危险,但是统帅部错误的决定让我们错失了良机,相信经历了这次他们不会再轻易忽略我们前线军队的判断,以后会好起来的。” “是,将军。” 古德里安看看奥古斯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很有前途,继续努力吧。” “谢谢将军。”奥古斯汀知道,这是谈话结束了,能得到古德里安的指名召见,他这一次,已经值得了。 奥古斯汀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以前读书不怎么好,对于敦刻尔克战役,要不是在军队里面理论教育的时候提到过,他压根想不起高中课本讲过这些。 所以他意识的很晚,但好歹他行动的不晚,可惜,地位和时机决定了他的努力终究化为流水。 他无数次通过各种方式向上面反映敦刻尔克的重要性,在停留期间甚至要求直接以个人名义联系统帅部申请部队前进,可是任何努力都搁浅了,等他们拼死拼活歼灭拦路的敌人冲到海边时,什么都没有了。 三十三万人,本来的囊中之物,就因为统帅部一个错误的决定和某些官僚争功的心理,活生生的溜掉了。 他不心痛,他努力了,正因为他知道历史,所以当知道心血付诸流水时,他的感觉并不是输给了自己和自己的能力,而是输给了历史和这个时代。 这没什么的,他对自己说,好歹历史给了他一个补偿。 秦恬。 他已经无心接下来的战争,他所在的部队在接下来将会兵分两路,一半跟着古德里安将军继续往前推进一直贯穿法国,另一半则转头往北跟另一支队伍汇合包围巴黎。 巴黎…… 他对战友们所说的再次兵临巴黎重现德意志的荣耀没什么兴趣,但他对里面的一个中餐馆很感兴趣。 他好几次想象自己闲逛到巴黎的第七区奥赛街十九号,他走进那家中国餐馆,然后里面会有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孩子,一改在艾森豪芬典型西式侍者严谨的形象,慵懒的拿着餐盘走过来,看到他时,懒洋洋的一笑:“欢迎光临啊……” 他觉得秦恬就该是这样的,一个将宅的气息带到二战时代,如何磨练都消磨不掉的女人。 不可否认,不管是否有关爱情,他都想她,在血与火中,在钢铁和死战中,他想她,非常想。 想抱一抱自己的同胞,想和她说话,想告诉她自己一直很想吐的槽:老子在队里打靶都没大满贯过,到了这鬼地方开枪杀人已经一子儿一个了……哦对了,秦恬你怕不怕杀人魔? 秦恬……哎……你干嘛问那个问题…… 很快古德里安将军领着他新到的摩托部队继续向前了,剩下的一半装甲部队等在原地,等另一个将军赶上来接收他们。 夜晚,营帐中。 刚经历过一场血战,士兵们疲劳而亢奋着,一般这种情况,他们会选择在营帐里打打牌,聊聊天,写写信,平静一下心情再入睡。 奥古斯汀刚收到一封信,是在另一个进攻路线上的好友凯泽尔发来的,静坐在营帐中读好友的来信,再写信,这种平静的时刻是目前的奥古斯汀最喜欢的。 凯泽尔自从战争开始,每一次来信都很忧郁,可是这一次他却显得很高兴,他说:“亲爱的奥古,我遇到了一个中国女孩,她们真的如你所说,非常温婉,我和她聊了很久,我发现中国女孩的爱情观真是可爱极了,她们崇尚对爱情忠诚,而且并没有该死的种族观念……” 六天前的信……奥古斯汀看了下笔记本中的迷你地图,这时候凯泽尔他们应该是在凡尔登不到的地方,这时候秦恬的火车应该早就到巴黎了,他又看了看巴黎,莫名的笑了笑,继续看信。 “我一直以为我的英俊战无不胜,但是可惜那个中国女孩似乎非常谨慎,我没法得到很多信息,不过我觉得,你要是真的喜欢你信里提到的那个女孩,我支持你,她们似乎比日耳曼女性更适合当一个妻子……让人非常有安全感。” 谁说要让秦恬当妻子了……奥古斯汀失笑,从没想到自己有时候没话可说时在信里偶然提到的女性会让几个好友如此关注,凯泽尔的性格说委婉点就是细心敏感,说直接点就是八卦,他可真会多想,自己什么都没表示,他就开始考察起中国女人的品性问题了,关怀的可真彻底。 不过这么想来,似乎是件不错的事情。 “海因茨最近行踪神秘,我估摸着他也将进入巴黎,他现在好了很多,我说不出哪里好,只是他的信不再让我不舒服了,我希望到时候我也能到巴黎,这样我们能再相聚一下。说不定能到你的小女友的餐馆去蹭吃蹭喝,你这么喜欢中国,却一直没给我们吃过中国菜…… “对了,我认识的那个中国女孩说也要到巴黎去,说不定能见到呢,到时候我要追求她,哈哈,她叫Tian?qhin……等等,tian……天啊!奥古!她不会就是你的媞安吧!神奇的中国名字!奥古,我会不会这么巧遇到了你的小女友?!可是她不是在巴黎吗?我明明是在去凡尔登的路上遇到的她,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没到巴黎?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危险?我错了奥古,我应该更多问点的,我现在都想不起她长什么样了。” 接下来写了什么,奥古斯汀完全没看进去。 他捏着信,再次翻开笔记本中的地图,一遍一遍描摹着路线,却怎么也想不通,秦恬怎么会还在离巴黎这么远的地方,看路程和时间,就好像她一直是用爬的! 不用凯泽尔描述相貌他就能确定那就是秦恬了,Tian?qhin已经证明了秦恬的身份,可是她怎么会在那?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那一路要是都用走的,多半是和难民在一起,会不会出事? 束手无策,奥古斯汀感觉现在的他比想起敦刻尔克大撤退这个历史事件时考虑对策时更加茫然。 他只能希望,去巴黎的速度,能快点,再快点。 枪决 秦恬深刻的认识到,说维特里是一座小城还真是夸奖它了,这完全就是一座小镇,镇头到镇尾用走的不用三十分钟,而另一头路上探出一个德国士兵的头,路中央广场上所有的难民都能一起看到。 再一次被德国军队撞上的难民队伍们得到消息,以后前面将是一片战场,后面已经完全被德国占领,接下来的路,往哪走没有意义了,除非他们能超过前面的德国军队,转个弯再往法国南部逃……那没有意义,穿越火线到达一个即将被德国人占领的地方和好好的呆在一个已经被德国人占领且暂时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两相比较,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很多难民心里惶惶不安,甚至有很多收整了行李决定不往前走了,直接回去,反正哪儿都是德占区。 萨莎夫妇继续彷徨,他们也倾向于干脆回去。 “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如果到哪儿都一样,我们还是回去守着房子,说不定阿卡的爹妈会回来找我们。”长途跋涉,阿卡早就走不动了,好在他年纪小,身体轻,一直躺在爷爷的板车上醒了吃,吃了睡,像小猪一样,却渐渐的没有了婴儿肥。 坚强的孩子,一路上他只问过一次爸妈,然后就一直乖巧的跟大人走着,心里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 在他们看来,往巴黎走,不知道那儿会成为一个怎样惨烈的战场,曾经他们以为凡尔登能再次挡住德军,可是现在他们不敢相信了,那么巴黎,法国南部,都将不安全。 这个想法很正常,要不是有穿越这个作弊器在,秦恬也不敢往前走。 她不吱声儿的看着难民们商量着,无论别人怎么商量的,她的意志是不会变的,所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对她来说,最大的问题,是在一切安全后,怎么独自到巴黎去。 没错,独自,萨沙奶奶从即将路过凡尔登的时候就在犹豫,犹豫到现在,该是个尽头了,虽然他们还没下决定,可已经显而易见了,秦恬不是傻子。 傍晚,秦恬正在火堆上的煎锅里翻检着肉肠,这是萨莎奶奶最后的私藏了,以后他们就只能吃干粮了。 萨莎奶奶走过来,无声的接过秦恬手中的锅铲,翻检起来。秦恬用围裙擦擦手,静静的看着萨沙奶奶,看她银灰色的睫毛在火光下微微闪动,很不安的样子,秦恬看了一会,轻声道:“其实,战争哪儿都有,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也没有绝对危险的地方……”她斟酌着词句,“我觉得,在哪儿安心,就在那儿吧……” 萨沙奶奶翻检的动作越来越慢,然后转头看着秦恬,表情很复杂。 秦恬很努力想让这个善良的老人不要有愧疚感,走最适合自己的路是人之常情,他们的离开是在不算是背叛,显然萨沙奶奶这么纠结的样子就是因为她觉得抛弃了秦恬。 这没什么的,真的,她看书够多,就算眼界不够广,人情世故总是懂点的。 “您瞧,我这么铁着心要去巴黎,并不是因为巴黎多安全,只是因为我家在那……德国就算占领了法国,终究也不可能永远占领,战争总是存在,怎么都逃不掉的,这种时候,还不如呆在自己家人的身边。” “秦,你是个好孩子。”萨沙奶奶看着火光,许久才叹息出一句,接着,就再没说什么了。 吃饭,睡觉,第二天早上,等秦恬醒来时,萨沙奶奶和萨莎爷爷已经准备好了行李,阿卡还在睡觉,她自己的小箱子被放在了一边,还有一张毛毯被绑在箱子上,那不是她自己的毛毯,显然是萨沙夫妇送的。 远处传来城外驻扎的小股德军起床的号令声,他们也要准备行军了。 秦恬恍惚的看着周围人走来走去,说话声,号令声甚至还有零星的枪声,她不止一次的感到时空错乱,然后又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清醒过来。 阿卡醒来了,揉着眼睛,嘴里塞着萨沙奶奶给的面包,他看着秦恬被放到一边的行李箱,又看看默然整理的爷爷奶奶,然后晶亮的眼睛就盯住了秦恬:“姐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了吗?” 秦恬接过萨沙奶奶给的面包,笑着摸摸阿卡的头:“你要回家了,姐姐也要回家了。” 阿卡眼睛一亮,转而又黯淡了:“姐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是呀。”秦恬的狼手揉着阿卡的小脸,脸颊肉的手感已经没有以前的好了,“但是姐姐可以来看你们呀,用不了多久的,相信我。” “呜……”阿卡小小的抿了口水,“我相信你哦。” “必须的。”秦恬笑眯了眼。 “你要是不来看我,我就不喜欢你了哦!” “哎呀好恐怖,我一定来,怎么能让阿卡不喜欢我!”秦恬闷笑,她被这小正太的威胁萌翻了。 阿卡和秦恬磨磨唧唧许久,秦恬又被萨沙奶奶叮嘱了许久,最后萨莎爷爷问人借了支笔,写下了他们家的地址,在萨沙奶奶监督下完好的放进箱子的暗格才算结束。 看着老人小孩在来路上走远,秦恬伤感之余却更多的是茫然,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往哪去,明明目的地那么明确,现实却一片苍白的摆在面前。 她忽然提不起劲来,什么都不想做,只是疲累的坐在街角的凳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漫长的一路,要不是那老少的陪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过来,这辈子都没想过要用两条肉腿走那么远,明明她的目标是最明确的,可是到头来,却是她最没有干劲,没有熟人的陪伴,接下来还有十几天的路,她该怎么走? 就想松懈下来,好好的睡一觉,管它外面洪水滔天子弹乱飞。 累,真累!全身骨骼无一不在叫嚣,即使现在就地躺下,死在路中间,她也不会有一点怨言。 活着个什么劲呢,走了这么久,她都快忘了在巴黎的家的地址了。 秦恬在她睡觉的小巷子里铺好了毯子,继续躺下睡觉,却没过一会儿就被隆隆的行军声吵醒,每到这时候秦恬都会想起物理课上讲过的声音在固体中传播快过在空气中的理论,然后反复想着这个理论等待军队的过去。 但这次似乎不一样。 现在已经临近中午,大部分难民不愿意和德军共处很久,一大早甚至昨晚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现在小城中除了宁死不肯离开的留守者,还剩下秦恬这样因为各种原因还没离开的难民,原本难民们聚集的小广场已经空旷了,德军部队正是要从这条相对土路来说更宽敞平坦的中央大道穿过。 秦恬缩在巷子里偷眼看着外面,看一辆辆卡车载着穿着黑色制服的士兵开过,还有数十辆坦克车和装甲车以及各种辎重车,许多车上载着的东西被油布盖着,却勾勒出一个残酷的弧形……炮管…… 在这儿看到黑色制服秦恬已经淡定了,她后来才知道,并不是只有党卫队才穿黑制服,陆军中有些装甲部队的军服也是黑色的,不是行家根本看不出来。 大部队过的差不多了,接着是零星的几个德国士兵,他们背着步枪走着,时不时朝后面大吼两声,紧接着,三十几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法国士兵垂着头蹒跚走过。 俘虏吗? 秦恬眯起眼,仔细看着路过的人,她没指望看到想看的人比如皮埃尔,可是潜意识的就想寻找什么,当然,那群衣衫褴褛垂头丧气的士兵甚至连脸都没让她看清,而秦恬已经自顾不暇了,当然不能追出去认人。 大略估计走过巷子的俘虏才三十多个,俘虏们连带押解的全部走过去后,秦恬才松了口气,她等了一会,听到很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号令,接着许久都没有动静,隐约觉得危险已经过去了,却在刚伸脚想走出去时猛然听到一串的枪响! 小城中房屋耸立,枪声的回音经久不息,似乎就像是十来条枪一起开火,还连续了三次,震动的玻璃都在发出嗡嗡声!秦恬刚听到枪声就条件反射的抱头倒地,可是等枪声平息,她安然无恙的可以起来时,却突然僵住了。 好耳熟的声响,不仅是因为是枪,更是因为那号令和齐射的隐晦组合…… 。 那是波兰国歌声中的凄厉的音符,是秦恬第一次直面侵略与被侵略的惨痛,是她毕生难忘的声响。 从回忆中缓缓撤出理智,千般复杂万般惊恐汇成一个简单的想法。 他们,在枪杀俘虏。 不用了解历史,不用通晓战争,仅从人道主意的角度上就能看出,枪杀战俘,这绝对是一种惨无人道的暴行,堪称残暴! 枪声过后,小镇寂静无声,所有在小镇中或目睹或耳闻的人都选择了对这一暴行保持缄默,秦恬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顺风飘来的硝烟味和血腥味,这更让她全身发冷。 她缩在巷子中,裹紧毯子,咬牙看着地面。 这就是战争。 她记得自己的历史老师曾经提到过一部对于一战二战都有过广泛影响的公约,《日内瓦公约》,里面对于战时的平民,战争受难者和俘虏的待遇都有明确的规定,这一定程度上规范了战场的秩序,不至于出现太过残暴的事情。 她自然不相信战争的时候杀红眼的军人会理睬那见鬼的所谓条约,老师自己也曾经用卡廷惨案嘲讽了这个公约的有名无实,可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些违反公约的惨无人道的事情应该都是出现在战争后期,战争已经白热化的时候。 却没想到,这才战争初期,秦恬已经亲耳听到了日内瓦公约的撕裂声。 这就是战争,让人性走开。 秦恬的害怕持续了很久,她更深的体会了自己所处的危险,那些在大股难民面前表现良好的德军士兵究竟深藏着怎样的血腥黑暗已经显而易见,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和那些难民往回走,因为现在她已经找不到和她同路的人了。 这么危险的与狼共舞的路,她该怎么一个人走过? 从上午结束,一直到傍晚晚霞满天,秦恬什么也没吃,她在等,在让自己平静。 一直到远处传来法语的嗡嗡声,终于有胆大的法国镇民敢走出来看一看,她才裹着毯子提着行李箱蹒跚的走出去。 像是冥冥之中就有上帝的指引,她直接走向了广场,发生的地方。 那儿血已经流了一大滩,尸体一排叠着一排,皆仰面,横七竖八的躺着。 鉴于秦恬早已换下了修女服,没人给她让路,她探头了很久才看到里面的景象,相比没见过如此血腥情状从而震惊害怕的镇民们,她的反应显然淡定的有些突兀。 她挤过人群,近距离看着这些年轻的法国士兵。 她注意到,其中有几个,还挂着如此眼熟的十字架,亮闪闪的挂在外面,竟然没人去拣。 站了一会,眼睛一个一个扫过那些年轻的麻木的脸,秦恬忽然一顿,然后止不住的颤抖,最后蹲在地上,捂脸痛哭! 她看到了,她看到他了…… 笨蛋 皮埃尔的表情一直保持着平淡,就好像他被两个德国士兵架走时那无奈的表情,他手心里握着一个十字架,把手都磕出了印子。 他躺在最中间,手脚被两边的尸体压着,头歪斜在一边,眼睛还没闭上,似乎还在静静的看着什么。 秦恬坐在他的身边,迎接着他的目光,静静的和他对视,就好像他还活着,就好像她又问了他有关法国存亡的问题,正等待他的回答。 她一直没有看透皮埃尔,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有时候说的话总让人蛋疼,可有时候又让人觉得他是个灰心到想死的人。 一个不知道还有没有开过枪,就在战争之初成为败兵的军人,甚至受了如此重的伤,不得不躺在板车上依靠老人的推动才能前进。 他该解脱了。 阿门,皮埃尔。 镇民们都是一些老弱,实在没有壮丁挖坟,天热,他们只好把尸体拖到镇外,一个老者带头祷告过后,一把火过去,所有尸体都归于尘土。 一个老奶奶抱着一个瓦罐走过来,没牙的嘴憋着,慈爱的看着她,把瓦罐递过来。 秦恬一直站在旁边看远处的麦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茫然的接过瓦罐,打开盖子,呆呆的看了里面的块状灰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脑子里轰一声! 继近距离接触尸体后,她开始直面骨灰了…… 老奶奶摸着秦恬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安慰而爱抚,秦恬的心情一直很沉重,她也无暇解释什么误会,只是盖上盖子,任由老奶奶把她拉进家中。 老奶奶拿出一些食物,有煎饼还有鸡蛋,推到秦恬面前:“吃吧孩子,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上帝保佑所有被战争所害的人。” 秦恬很饿,但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她左手依然抱着瓦罐,右手拿着勺子戳着煎饼,然后在老奶奶期待的眼神中,咬了一口。 ……不是很好吃,但是很柔软,像老奶奶的眼神。 “谢谢。”嚼了半晌,秦恬才反应过来应该道谢,她张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 “别说话,喝点水,别再哭了,一切都会好的。”老奶奶递过来一块手帕,秦恬木木的接过,擦了把脸,感受到了手帕上的湿润。 原来她一直在哭,可她自己不知道,眼泪不断的流,被风吹干后凝结在脸上绷紧了皮肤,然后又一次被眼泪冲湿。 “我,我没想哭。”秦恬揉着眼睛解释,她不喜欢哭,虽然眼泪是女人的武器,流泪是女人的特权,可是她不喜欢,从小就不。 “伤心就该哭出来,”老奶奶往秦恬盘子里夹了两块煎肉,“只是哭多了不好,伤身体。” 秦恬依然抱着骨灰罐,开始慢慢的吃东西。 食物真是一种良药,随着胃里的东西渐渐增多,心脏上的重压似乎在慢慢融化。 吃完了晚饭,老奶奶不让秦恬帮忙收拾,她把餐盘都堆在了洗碗池中,自己给秦恬铺床,铺床时她介绍了自己,伊桑卡,一个独居的老人,丈夫三年前就去世了,女儿在英国工作。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秦恬很庆幸,她以为今天又要在小巷子将就一晚,沿途难民们很少进别人的房子除非主人的邀请,而一向不愿意麻烦别人的秦恬一路上更是连床都没见到,此时被这热心的伊桑卡奶奶义务的照顾,她真觉得非常暖呼。 “我只希望你晚上不要把枕头哭湿。”伊桑卡奶奶回头眨眨眼,“以后有更多的好小伙等着你呢。” “……我跟他没有关系。”秦恬就知道伊桑卡奶奶把自己当遗孀了,就算不是遗孀也是个失去了情人的少女,毕竟自己刚才那模样就是纯然的伤心欲绝。 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她哭的不只是皮埃尔。 还有别的很多…… 第二天早上告别了伊桑卡奶奶,秦恬右手箱子,左手骨灰罐,再次上路了。 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坚持要抱着骨灰罐,说实话这真是个瘆人的东西,感觉就跟抱着个骷髅头差不多,但是抱着它,秦恬有一种诡异的安心感,她记得皮埃尔说过他家住在凡尔赛,据说那儿离巴黎不远,秦恬觉得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让他落叶归根吧。 皮埃尔,你应该感谢上帝让你认识了一个中国人。 带着伊桑卡奶奶塞得一大堆食物,秦恬觉得,省着吃,加快步伐,或许不至于还没到巴黎的时候饿死。而在这种时候,钱这种东西就是浮云,有钱别人也不卖食物,以前都靠着萨莎爷爷萨莎奶奶的宅女秦恬在徒步逃难这种高技术高难度的活儿上毫无生存经验,她甚至搞不清楚此时走到巴黎需要多少天。 其中还不排除迷路这种情况。 好吧好吧,就当老天爷看她以前宅得太深心里不爽,惩罚她欧洲穷游N天吧。 一个人的时候,秦恬没那么多讲究,她已经无暇去讲究什么了,渴了就着河水喝两口,饿了掏出干粮咬两口,累了就就地坐在地上,拍着皮埃尔的骨灰罐自言自语,即使路上遇到了别人,她也懒得搭理,问了路以后自顾自走了一段路,这些人自然就和她岔开路来。 没有人往巴黎走,所有人都知道,作为首都,那儿必将是战火集中之地。 此时,谁能记得那些艺术品的价值? 它们不仅是文化和艺术的巅峰,在不久以后,将会成为巴黎的守护神……之一。 她又在一个小村落落脚,刚刚经过了一个挺大的小镇,据说前面还要走很长一段路,再路过一座城市就到巴黎了,可是说着不远了,跑跑却能跑死人,这儿的人几乎都走空了,全网南方涌,秦恬好几次产生错觉,觉得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因为路上遇到的难民听说她一路向难,都一脸看二百五的表情。 小村庄里面没有什么收音机,不管有人没人门户都紧闭,秦恬找了个草棚缩进去歇着,虽然现在才下午,但她还是走累了,决定睡到第二天早上,草棚里还有阳光照进来,不管晚上会多冷,至少现在暖暖的,适宜入睡。 傍晚,秦恬被一阵突突突的声音吵醒。 这声音她不陌生,是三轮摩托的声音,虽然到处都有摩托部队,但是在这时候这地点,很难让人不往德国人身上响。 秦恬头都不敢抬,她没深入村子,就在村口进去点的地方找了个草棚,万一一抬头和一个德国士兵对上眼,那乐子可就大了。 似乎有三辆摩托开进了村子,非常单薄的队伍,发动机声音熄了以后,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秦恬微微挪动身体,靠进墙,然后忍不住抬头看,他们正在敲一户农户的门,很快门就开了,走出来一个老人。 村子里很黑,屋里的光晕照亮了门外敲门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皮衣,很酷炫也很恐怖的装束。 秦恬都快分不清了,她记得海因茨在波兰分管盖世太保的时候也穿这身,可是不代表只有盖世太保能穿这身,那他们不是盖世太保又能是谁…… 算了,猜什么,睡先,明儿个等他们走了就什么都没了。 秦恬低下头靠在草堆里,这才注意到此时身下的草堆除了刚才睡觉捂热的地方,已经一块暖和的地儿都没了,而她刚才一挪动,连唯一暖和的地儿都没了,春寒料峭,她苦着脸把不大的毛毯裹住全身,可风一吹依然感觉冷的不行。 鼻子酸酸的……想打喷嚏……真要命…… 秦恬想起一个偏方,她仰起头掐住人中,自我安慰似的压抑着打喷嚏的欲望,一边偷眼看着前方的情况。 而远处,悉悉索索的交涉进行了没多久,老人就让开身,敲门的德军也侧开身,后面隐藏在黑暗中,刚才一直只有香烟的火点昭示着存在的几个人才鱼贯而入,他们有几个似乎很懂礼貌,进去前还给老汉行个里。 果然,三辆摩托车,九个人。 看到门吱呀一声关上,暖黄色的光晕刚刚消失,秦恬是在憋不住了,千万个被憋住的喷嚏化成一股洪流,响亮的发泄了一下,“阿嚏!” 回音不绝…… 秦恬有些怯怯却也有些得意,好歹她憋到了那些人进去后,不是么? 喷嚏后就是一阵寒风和彻底的黑暗,就着法国乡下的漫天星光秦恬再次躺下,头刚碰着冰凉的干草,她又听到吱呀一声。 开门的声音…… 接下来是两个人不大不小的聊天声。 虽然不明白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在外面说,但秦恬正为怎么熬过这寒冷的一晚而苦恼,却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发麻! 紧接着,她的后脑勺顶到了某样东西,再接着,咔哒一声…… 不流利的法语在背后响起:“起来,别有其他动作,很好。” 秦恬哆嗦着起来,她立刻明白了那两个蛋疼的一定要在外面闲聊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掩盖这只“黄雀”的脚步声,而她竟然还傻呵呵的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要来抓她呢,就因为一个喷嚏? 这血案的诱因比一个馒头还要匪夷所思好吧…… “上尉,是个女的,似乎是平民。”那枪口自她站起来后就顶着她的背了,后面的人顶顶她,“你大半夜,一个人,草棚,干什么?!” 秦恬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哆嗦,她用德语答道:“我是难民,路过这里,没地方睡,就在草棚里了。” “……”似乎觉得秦恬说的有道理,枪口松了点,又是粗声粗气的命令,“转过身!” 秦恬无奈的转过身,身后的人亮起手电筒,把她的眼睛刺激的一阵发酸。 由于背光,秦恬看不到这士兵的脸,只见他手电筒照来照去,草棚四周照完了,开始上上下下照秦恬,眯起眼:“毯子扔下!自动拿出危险物品,别逼我搜身,女士。” 秦恬翻了个白眼,把毯子放在地上,然后哆嗦着自己拍自己,肩膀,肋下,腰间,前后肚子,还有大腿,小腿……“可以了么?”秦恬一边说一边蹲下身,“还要我打开箱子检查吗?” 无比驯服的配合态度,士兵不多说了,拿手电筒往后照了照:“没有问题!长官!” 那边说话的人一直没有过来,闻言这才慢慢的走过来,香烟的火星一闪一闪,几秒种后,秦恬闻到了烟味。 “好了?没问题就回去吧,哈,我就说这时候这地方怎么还会有残兵呢,你多心了吧。”一个人扔了香烟,脚在地上碾了碾,“手电筒也打开吧,这么黑。” 另一个人打开手电筒,淡淡的说:“身为盖世太保竟然这么粗线条,真该把你送上前线。”说罢抬起手电筒随便的扫了一下秦恬,转身道:“走吧……” 秦恬被那光扫的瞳孔又一阵发酸,她正觉得那声音耳熟,被这么一刺激就记得揉眼睛了腹诽了,打落牙齿和血吞,熬过这群家伙就安全了! 正当她嘴里唧唧呜呜的做眼保健操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面前,远处还有一个人大声问:“喂!你怎么了?喂!哎哟……汉斯,给我照着点路!” 手电筒的强光又一次无情的定在了秦恬的脸上。 还好这次她本来就没来得及睁眼,缓缓适应了一下才用手半遮半当的睁开眼睛,眯着眼看着前方。 背光,还是看不清这个拿手电筒乱照的混蛋是谁…… 秦恬不说话,任由人照着,半晌,面前的人轻佻而肯定的说:“秦恬!” 字正腔圆! 秦恬虎躯一震,到嘴边的名字又给塞了回去,不对啊,声音明明不是他的。 这时,另外两人也返回来了,那个叫汉斯的士兵用自己的手电筒照了过来,秦恬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 海因茨习惯性眯着眼睛嘲讽似的笑,轻声道:“睡草棚…哼哼,你能不能混得再惨点啊?!” 停留 作为二十一世纪人,死宅秦恬可以轻易的接受很多批判,笨蛋这种都是小儿科了,那年头更流行贱啊,魂淡啊,傻×啊这类的形容…… 所以秦恬觉得,她得到笨蛋如此“赞扬”后的面不改色忍辱负重似乎让海因茨同学很是惊讶加失落了一下。 “还是很能忍啊!”听语气,似乎咬牙切齿的,“你怎么还在这?!火车开到波兰去了吗?然后你爬回来?你能不能再蠢点?!” 可能他乡遇故知真是件幸运的事儿,虽然这个故知是个不怎么友好的凶残的党卫军,秦恬还是颇有些激动,于是再次被“赞扬”后依然笑眯眯的,嘴里却小抱怨:“那还要多亏了你们呀,到边境的时候有人说我可疑,我就被赶下车了,还在马奇诺住了十多天呢。” 海因茨顿了一顿,只听他低声道:“两个笨蛋!” “……”秦恬默然。 进门前,海因茨侧身,让走在旁边的两个同伴先进去,然后横站门前面对秦恬,挡住后面的目光,问:“你跟奥古,到底怎么回事?” 秦恬汗哒哒,这个问题,她自己都摸不清楚好吧,她支支吾吾:“我,我也不知道呀。” 海因茨抱胸:“他在追求你?” “这个……没有吧……” “那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话题又回来了……秦恬很想拔头发:“我觉得,是不是应该让他告诉你啊,我真的不知道。” “他说了,你是他朋友。” “对呀!我就是他朋友!”秦恬肯定状。 海因茨盯了秦恬半晌,冷笑:“你还真会顺杆爬,真实情况是,他也说不知道。” “……”尼玛!被绕晕的秦恬心里暗骂,她晕乎乎的换话题,“那个,奥古斯汀呢,他在哪,他怎么样啊?” “别转移话题,我在问你们的关系!”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能问自己最关心的啦,这不是转移话题。”秦恬义正言辞。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秦恬受不了了,那审问的架势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感觉自己跟奥古斯汀偷情被发现似的。 海因茨停了一会,用严肃的语气道:“你不知道种族法吗?身为奥古的朋友,我有权知道他违反与否,要知道,他可是一个军官!” 是谁在华沙的时候说种族法是个叉他和奥古叉叉才不愿意成为血统的种马呢巴拉巴拉……秦恬不敢拿腹诽反驳,她觉得海因茨这种残暴的生物会砍死她,于是她只能纠结的说:“那个,做朋友又不是生孩子,不违反那啥,种族法吧……” “那你必须说清楚!” “说什么?”秦恬一愣,“找谁说去?” “你以为你们在火车站的事儿只有我一人看到?以后要是有人问你,你就抓住朋友这点不松口,否则奥古斯汀很可能会有政治纠纷。” “这么恐怖?可是在华沙你们这群人还泡妞来着……” “被女人追和追女人是两回事!” “……”秦恬不说话了,好吧,他是老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感觉话题完了,海因茨依然在门口堵着,许久,他问:“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哦,这个……”秦恬故作不经意的看看罐子,“没什么,对了,请问,奥古斯汀现在怎么样了?” 谁知海因茨鸟也不鸟,揭开盖子拿手电筒往里面一照,皱眉:“谁的?” “……一个朋友的。” “又是朋友?”虽然背光看不清脸,秦恬依然可以肯定海因茨在嘲笑,“你朋友可真多。” “…谢谢。”秦恬拢了拢罐子,抱得更紧点,“你是不是没打算告诉我奥古斯汀在哪?” “秦恬,几天不见,胆子大了嘛。”海因茨道,“不再称我为长官了,还学会问不该问的了。” “……”原来差点她就“知道太多了”,秦恬点点头,“谢谢长官提醒,那我不问了,请问,您是允许我进去,还是让我继续睡草棚儿?” “咔哒!”熟悉的保险栓声。 秦恬几乎要j□j,她眼看着海因茨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巧的枪,手指动动,朝她的额头瞄着。 “……”她该害怕吗,还是该淡定,最后她傻呵呵的问了句,“打火机?” “沃尔特。” “啊?”一头雾水,打火机她只听说过zippo…… 海因茨动作利落的朝秦恬瞄了瞄,然后又咔哒一声,把枪递过来:“拿着。” “耶?”秦恬茫然的伸出手看,感觉手上一重,略带温热的小巧枪体就这么搁在了手心。 有点小重,银色的枪身,黑色的枪柄,这把枪竟然给人一种圆润小巧的感觉,颇为可爱。 “会用不?”没等秦恬反应过来,海因茨的大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让她握枪,然后控制着她的大拇指去开保险栓,“就这样,明白没?” 示范完,他就收手,卸下腰间的枪套也递过来:“里面还有五发子弹,一般的麻烦足够解决了……”他顿了顿,“别让奥古看到你抱着骨灰罐跑来跑去。” 秦恬愣了一会,慢慢的收起枪。 生在红旗下,长在天朝,她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拿枪的那一天,而且还是一把纳粹的枪。 这种搜百度词条都会被和谐的东西就出现在她的手心,可以用来自卫,也可以用来杀人,她没有什么盲目的正义感,也不会拒绝枪支说自己绝对不会去杀人,但是此时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好像思维被这把枪停滞了,让她只能呆呆的,把枪装进皮套,然后放进大衣里面的口袋。 “行了,进去吧。”海因茨不耐烦的整了整皮带,“给了你枪了你要是还睡草棚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难道给她枪是为了让她去抢床?秦恬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但好歹回了点神,她低声道,“谢谢……你的配枪给了我,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海因茨不理她,自顾自走进客厅,和他的战友们坐在一起,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起哄声。 而显然他的伙伴跟这屋子的主人交代了什么,胖胖的女主人很勉强的微笑着迎上来,接过她的箱子,直接把她带到了二楼,一边解释着他们家虽然有多的房间,但是床铺什么的不够,让她暂时将就一下。 继三天的独自行走,风餐露宿后,秦恬又一次得到了暖床。 虽然是和老村长的女儿,一个有些微胖的少女挤一张床…… 她在洗漱间里对着镜子比了比自己的身材又用脑子丈量了一下那张床的宽度,觉得自己要在那小床上占到一席之地,着实需要一番李世民的胆量。 再加上那少女明显冷淡的态度…… 好吧,有被子与否,就看她腰够不够细了! 早上起床,身边已经没人,秦恬发了会呆,直到摸到一旁凳子上大衣里的枪,才恍然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她来不及洗漱噔噔噔的下楼,却看到客厅空无一人,而外面,一辆摩托都没有了。 “他们早就走了。”身后,安稳的同床了一晚的村长女儿安娜整理着东西嘲讽道,“怎么,舍不得你的情人了?” 秦恬就知道会这样,昨晚她就感觉到敌意了,好在这小胖妞素质还不错,没大半夜的为难她,可能也是看在楼下那九个大佛的面子上。 她能做的只是尽量平和的微笑:“你误会了,他们……” “这是留给你的信。”安娜没打算听秦恬解释什么,只是拿着餐盘一阵风似的走过,随手往她胸口拍了一张纸。 秦恬无奈的叹口气,拿过纸片儿,海因茨并没有做什么保密工作,纸简简单单的折着,打开,一句话,竟然是波兰语! 难怪他不怕偷看。 “秦恬,就呆在这,不准动,不准去巴黎,等法国投降再出发。” 尼玛,这也叫信…… 尼玛,海因茨信心爆棚啊!他怎么知道法国一定会投降?! 虽然确实会投降……可也不该这么逆天的写在信里啊! 秦恬翻来覆去折腾这张纸,什么都没得到,于是求助的望向来来回回收拾东西却不断偷眼看她的安娜,安娜瞪了她一眼:“那个军官留了钱,让你在这住一个月,其后你自己看情况。” “……”秦恬无语的把纸条塞进兜兜里,她的箱子和瓦罐完好的放在桌边,看样子是没被动过。 她有些惆怅的呆站在客厅中,温暖的小客厅还残留着烟味,却平白有种萧瑟的感觉。 为毛,去巴黎之路已经那么难了,海因茨这货还要横插一脚,他事先肯定没和奥古斯汀通过气儿吧,否则怎么会这么命令她? 也对,这时候的人,谁能相信巴黎会不设防呢。 虽然呆在这目前来看也是挺安全的,但这样让这么艰苦卓绝的奔波半个多月的她情何以堪,她这么走都是为了啥呀,还不是为了在巴黎被围之前进城,然后享受“家”的温暖吗? 可现在海因茨的信又给了她不确定感,她知道巴黎被围前进城就行,可是她不知道巴黎啥时候被围,照这么看,显然她的速度赶不上巴黎被围的速度了。 那她还赶什么路,等巴黎沦陷了再说吧…… 只是,万一她的父母就像广播里没头苍蝇一样的法国人那样也逃难去了,她可怎么办。 本以为跟海因茨见到了也算一点点好运,现在看来,犹未可知呀! 不知道老村长卡其桑大叔被如何威逼利诱,反正他们全家都没反对秦恬住下,只是对待她总是很冷淡,不像是对客人,就好像是……额……小哈利和他姨母家的关系? 床照样睡,饭照样吃,小透明照样做。 穿越以来,经历几个环境,秦恬虽不说如鱼得水,但是好歹都凭着那点儿小亲和小圆滑活得不招人厌,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她还真无能为力,这一家人除了“请用餐”“可以睡了……”之类日常对话外,一点别的话题都不给。 而似乎她的存在就是个耻辱,一家人都不希望她出去引别的村民的疑问,卡其桑大叔说的委婉,卡其桑婶婶在旁边赔笑,安娜却直接毫不留情的说:“你出去让别人看到,别人问你是谁,我们难道说,是几个德军寄养在我们家的情妇吗?” 情妇这话,有点难听了。 秦恬微笑没变,心情却低沉下去,她直直的看着安娜,轻声道:“你想听一点解释吗?” “解释?什么解释都是狡辩,我们都有眼睛。”安娜就像只胖刺猬,一点都不留情。 “那你眼睛看到的是什么?是他半夜爬我的床,还是我怀着他的孩子,亦或是我们有拥抱,亲吻,打情骂俏?” “如果你们真当着我们的面做出这些,那我才要惊讶呢!” “所以你光凭你所谓亲眼所见,就给我下了这样一个定义?并且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那你有什么解释?”安娜抱胸,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信的样子。 秦恬张张嘴,准备好的长篇故事全没了,只能尽量精简了一下,无力道:“我在德国读书的时候,并没想到会有今天,而我的朋友……他们,也没想到。” 安娜依然瞪着秦恬,却没做出犀利的反驳。 半晌没等到回音,秦恬撇撇嘴转身上楼,顿了一顿,指着楼梯下小柜子上放着的瓦罐:“你们已经看过了吧,这里面是什么。” 三口之家都盯着她,显然相比她在德国的遭遇,他们更好奇这罐子骨灰的事情,毕竟一罐骨灰这么摆着,谁心里都膈应。 “他叫皮埃尔,是个陆军下士,本来要去凡尔登作战,结果半路遇袭,他保护了我,受了重伤,然后……然后我们分开了,几天前我看到他,被枪决了。”秦恬的解说很苍白,干巴巴的,她实在不想多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解释完,看沉默的三口之家,补了一句,“谁对谁错,我心里清楚,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法抗争什么,但我好歹,能把他的骨灰,带到他家乡去。” 经过这么一番半真半假的会谈,虽然那三人谁都没有表示什么,但秦恬的日子总算好过了点,她倒没觉得自己骗人不对什么的,因为虽然在海因茨这事儿上她说了假话,可是无论说什么,都是为了证实她和海因茨没私情,过程不重要,结果达到了不就行了。 这三口之家是非常隐性的爱国者,他们会屈服于侵略者一时淫威,但是却也不会很谄媚,对于秦恬这样的疑似“卖国者”充满了敌意却又无可奈何,深刻理解这种感受,秦恬之前并没有感到愤怒,现在境况好了,她就更高兴了。 又过了几天,就在秦恬无聊的翻看起安娜私藏的那些言情小说并喷笑时,楼下每天定时响起的广播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作为村长,卡其桑大叔每天都要听广播了解战事情况,前几天听说巴黎及其周边郊区在被轰炸时,他还愤怒的大吼了一嗓子。 “那群该死的野蛮人!他们竟然轰炸巴黎!如此毁坏艺术,他们会被诅咒的!”卡其桑大叔吵吵,唾沫星子飞溅。 秦恬听的皱眉,为什么还会有轰炸,巴黎不是不设防吗,难道历史改变了? 心下惴惴,她不由自主的每天都关注起广播来,以前都是法国总理贝当在那儿瞎吵吵,没有一点意义,可现在事关生死,就不得不注意了。 而这一次的新闻是,继昨天的巴黎人集体大逃难的新闻后,今天是巴黎市长以及市政府机关离开了巴黎。 沉默的卡其桑大叔抽了一口烟,手肘搁在收音机上一句话没说,而安娜和卡其桑婶婶则陪在一边,过了一会儿,卡其桑婶婶哭了起来,安娜流着眼泪抚摸着她的背低声安慰。 他们不是巴黎人,可他们依然伤心,因为他们是法国人。 秦恬恍然想起了在波兰,在华沙,在艾森豪芬的地窖中,听到政府逃离了波兰时,周围人的表情。 也是那般,木然,悲哀,或者失声痛哭。 那是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被家人抛弃,还有祖国在,可被祖国抛弃了,一个人还剩什么呢,地球吗? 人们会说,我的家,我的祖国,可是很少有人说,我的地球。 因为地球太大,没法给人归宿感…… 过了许久,一直到收音机没有了声音,屋子里还安静着,时不时有着卡其桑婶婶的抽噎声。 卡其桑大叔敲了敲烟斗,忽然叹口气道:“这仗,该结束了。” 侵犯 大概十天后,巴黎宣布,城市不设防。 一九四零年六月十七日,巴黎沦陷。 于是两天后,秦恬再次上路。 此时的法国北部,已经空了,形同虚设。 走在空旷的乡间小道上,秦恬可以想象此时的法国南部该是多么的拥挤,差不多该赶上几十年后的中国某些大城市了。 据她这一路过来的了解,法国的地域分歧一点都不亚于多民族的中国,南北法国生活差距巨大,有些地方的方言,例如阿尔萨斯方言,在别人听来就和德语很像,平时还不觉得,在现在肯定很遭人歧视——这是一个操着阿瑟萨斯方言在南部被质疑过的大叔的原话。 而现在,一大群说着阿尔萨斯方言的难民涌向了法国南部,天知道那时候会有什么乐子。 又或者有些地方的人不习惯把厕所建造在起居室内,可是南部却有很多把厕所造在房间里,这显然又是一个大矛盾。 法国人的地域差别造成了他们相互看不起的局面,秦恬觉得照这情况看法国北部不久还得繁荣起来,因为习惯了享受的法国人绝对忍受不了异地的生活。 秦恬打听了路线,照她的速度,走大概三天,就能到巴黎了。 这一路她已经走得麻木了,腿酸脚麻什么的都是浮云,血泡浮肿什么的都可以无视了,心情好坏和疲劳与否更是不再考虑范围内,好几次她甚至走着走着出了神,回过神来却已经快天黑了。 她决定称之为走路神功,和罚站时睡着的睡觉神功并列两大绝学。 可能是因为危险减小而巴黎就在前方的原因,秦恬的心情莫名的跳跃起来,时不时的,对着太阳哼支歌,转个圈,颇为舒畅。 就这样两天过去,她已经看到了路牌,前方巴黎。 再过一夜,明天,或许明天晚上,就能到巴黎了! 这一路不再没有人,偶尔还有德军的零星部队经过,另外则是一些运输队伍还有少数难民,对于孤身一人行走的秦恬,他们基本都不理睬,秦恬也松了一口气,到后来甚至锻炼到,能够面不改色的朝路过的瞥她的德军微笑点头……要知道以前都是头能多低就多低的。 她一直走到傍晚,好不容易才在一望无际的麦田中看到一幢发出莹莹的灯光的民居,她有些踌躇,孤身一人在麦田里或者路边睡觉都是不现实的,前两天她都找到了小村庄之类的地方,她不大敢借宿,怕遇到黑心的主人,战争时代什么都有可能,所以依然是睡草棚或者屋角,反正她总能天一亮就醒来,然后悄悄离开。 当然,这一次,借宿的想法也只是和往常一样露个头,然后硬生生压了下去,她悄悄的绕到屋后,在一堆干草垛边随意的整了整,听了听屋里的动静,便静静的躺下,沉沉的睡去。 眼皮有些灼热,还有这橙色的光…… 身上有点凉……有点重…… 谁的触碰?! 秦恬猛的惊醒,然后被眼前正对着她眼睛的手电筒光刺激的眯了一下,昏花中她一低头,入目便是一个男人趴在她的身上,他低着头正扒着她的衣服,上半身已经基本j□j了出来,而另一只咸猪手撩起了她的裙子,正急促的摸着她的大腿! 秦恬惊的快哆嗦了,她下意识的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大叫:“滚开!快滚开!” 似乎没想到秦恬那么快就醒,男人停了一下,紧接着两只手伸上来就要抓住秦恬的手,秦恬哪能让他得逞,一手抵着他的头,一手去抓旁边的大衣。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她的枪,但她怕枪走火,睡觉从来不敢放太近,而是放在大衣口袋里和毯子一起盖在身上,此时被扔在一边。 “宝贝儿,宝贝儿,别动,你乖乖的,就不会受伤……”这是个相当高大粗壮的男人,他光压着就能让秦恬有出气没进气。 秦恬恍若未闻,拳打脚踢,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右手已经摸到了大衣口袋里,她什么都想不到了,只记得枪……枪…… “啪!” 秦恬激烈的挣扎终于引出了男人的怒火,他重重的一巴掌打在秦恬脸上,打得她头昏眼花,几欲昏厥,秦恬恍惚了一下,就那么一会儿,她就感觉下身也一凉,丝袜被扯破了,两条腿被硬生生掰开,她甚至能感觉到某样东西抵在小腹上。 “啊啊啊!”秦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尖叫可以这么凄厉,她一张嘴就能感觉到脸颊的剧痛,可是衣袋中的硬物摸到了,却怎么也拿不出来,她急得泪水横流,挣扎的更是剧烈。 此时,男人一手抓住秦恬的左手,也不管秦恬右手在墨迹什么,迫不及待的挺起上半身,开始用另一只手解皮带,黑暗中秦恬看不到那男人的脸,她恨的咬牙切齿,手电筒光持续照着她的脸,本来就火辣辣疼着的半边脸更是灼热。 男人很快的解开了裤袋,他两只手抬起秦恬的大腿,蓄势待发。 不到这时候秦恬永远不会体会到男女直接力量的巨大对比,她几乎绝望了,却在这时候,终于摸到了冰凉的枪柄! “砰!” 仿佛海因茨的手还在操控着她,打开保险栓到扣动扳机,一系列动作几乎没有过脑就完成了,转瞬响起的男人的惨叫终于拉回了她的神智,她右手握枪指着前方,左手拿起身边的手电筒往前照取,入目便是一张痛苦扭曲的脸和瞬间流满半身的血。 她打偏了,或者说她本来就是乱射的,子弹打穿了男人的左肩,他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中喷涌而出,男人嚎叫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秦恬。 被那样的眼神瞪着,秦恬几乎想也不想又开了一枪,完全不管哪后坐力把她的手腕震的发麻,这一次正中大腿。 男人又一声惨叫,他仰天跌倒在地,滚来滚去。 秦恬用手电筒照着他,她衣衫不整,却腾不出手来穿衣,干脆半裸的站起身,枪指着男人,一句话都不想说。 “表,表子!臭表子!”男人即使这样的,犹自嘴里不干不净的恶骂,“杀了我呀,有种你杀了我呀!” “我是女人,我没有种。”秦恬的声音嘶哑,她蹲下身,枪口指着男人还立着小帐篷的下身,“你信不信,我能让你也没种!” “啊!啊!”男人只知道叫,他滚来滚去。 秦恬忽然发现,他的另一只手,似乎正在每一滚动中,靠近草垛。 她想也不想一脚踩在他手上,在又一声嚎叫中拨开草垛,赫然发现一把长柄猎枪! 果然!一个深夜外出的农民怎么可能没点防身的东西! 秦恬冷笑一声,弯腰捡起猎枪,对准了男人的额头,还是一句话不说。 眼看枪被缴获,男人没了办法,转眼就哀求起来:“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做的,我妻子死了,我看你睡在屋后……对不起,求你放过我……” 他疼的直抽筋,不住的哀求,秦恬看那张脸越看越恶心,她把枪口对准他的眉心,看手电筒下那男人汗流满面,脸色惨白。 “咔!”扣动扳机的声音。 男人惨叫一声,吓得昏死过去。 秦恬收起枪,她扣动了扳机,可她没拉保险栓,她不想为一个人渣背上杀人的罪名。 严严实实的穿上衣服,检查了一下装备,又确定她并没有打中男人的大动脉,秦恬觉也不想睡了,连夜上路。 走了两步才发现,她腿是软的。 一直硬撑,一直被怒火激发着潜能,直到现在,后怕才汹涌而来。 这就是没有依靠的结果,她知道一个孤身女子上路是危险的,可是这么多天的安稳却麻木了她的警觉心,她一直以为海因茨给她枪就是多余,全世界人民唯一的敌人就是德国士兵,可现在她才发现,相比战争,人性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要是没有枪,要是她的反应再慢点,要是她早早的绝望了…… 她不敢想下去。 这不是一张膜的问题,即使以前接受自卫教育时无数次被人灌输诸如既然弓虽女干无法阻止,就享受之的思想,可事到临头,秦恬完全明白,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因为剧烈反抗而被严重伤害的女性在事后可能会被骂成傻,可是只有经历时才会深刻体会,那种屈辱感,不是“享受之”就能解决的。 夜深寒凉,星空下四周苍苍茫茫,秦恬已经无暇去想象那些属于黑夜的故事了,她只想在自己撑不住昏倒前再走一点,再走一点。 终于,她听到了水声,这是一条不大的小河,河边还有人工开凿出来的阶梯,她寻了一块空地,找了点干柴,点起了火。 清洗了一下身体,穿上衣服,裹着毛毯,坐在被篝火烤的暖烘烘的地面上,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听着周围的虫鸣,手中紧紧握着枪,她终于撑不住身心俱疲,昏睡过去。 第二天下午,她终于通过了守城的德军的层层盘查,进入了巴黎。 从五月十一日从马奇诺防线小哨站出发,到六月二十三日到达巴黎,历时整整一个月零十二天。 回家 秦恬以前对出国那些事儿的态度,是很复杂的。 她一学语言的,在别人看来,不出国镀下金,在国内这种所谓外资企业都讲中文的情况下,基本是没什么盼头的。 可要她出国,父母得卖房子砸养老钱,她自认付出绝对会大于收获。 而她自己,对于出国这种穷孩子吃苦富孩子堕落的活儿,并没有很大兴趣。 所以她面对一些出国的机会时,一向是抱着视而不见的态度。 她学的德语,在醒于柏林时,并没有很大的感觉,只是想当然的叹息声,这就是命,而迫于形势,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感叹什么。 就算到了波兰,巨大的生计压力下,她也顶多是因为竟然有机会学波兰语而偶尔一边背单词一边惊讶那么一下。 可是现在,到了大多数女孩子梦想的巴黎,她忽然有了这个感觉,神奇的,她竟然出国了! 巴黎这座城市,确实很有气质。 柏林冷硬而严肃,要说大气什么的,不如说是有种军国主义特有的威严感。 可是巴黎,真的大气而优雅。 古老而充斥着艺术气息的房子或是罗列在宽阔的马路两边,尽头大多会是一个有着精致喷泉的小广场,亦或是相隔着一条窄窄的小巷,里面透着与中国的乡村小巷神似却又华丽很多的悠闲气息。 她跟随着战争的步伐四面行走,早就习惯了德国军队带来的凛冽和压迫感,所以相比那些偶尔匆匆走过表情恐惧的巴黎人,她的步伐,显得更加悠闲和自在。 冷硬的坦克和装甲车停在路边,德国士兵靠着路灯或是车子随意的闲聊,手中拿着枪和香烟,他们会对着路过的巴黎美女和旁边的建筑指指点点,时而嬉笑时而打闹,这样的场面在巴黎市内随处可见,古老恢弘的建筑和坦克,矛盾却又和谐的画面。 柏林虽然完好,全四面充斥着激进的人民和备战的气息,波兰已成废墟,人民颓丧而绝望,满是白色恐怖,可是巴黎,它投降了,它依然完好。 于是巴黎的人们,就像是温室中的花朵,感受到了温室外腥风血雨,却始终无法深刻体会,看到来自异国的军队,那眼神就好像是看到了侵入温室的食人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所以说,相比在波兰看到的,秦恬深刻感觉,巴黎的人民,多了份从容,少了一份血性。 巴黎市区很大,分了好几个区,从秦恬进入的地方,到达她的目的地第七区还要走好久,她一路左顾右盼,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埃菲尔铁塔或者凯旋门,或许这些建筑在更远的地方,显然,相比游览观光,她更需要一张床和一个拥抱。 本来她盲目的走着,沿途问了两个路人,勉强找准了方向,一路义无反顾的走,可直到夜j□j临,她进入了第七区,却始终没在路口的指示牌上看到奥赛街。 等到路灯亮起,她终于有些急了。 左顾右盼,隐隐看到前面有一个路人,她追了上去,喊了一声:“请等一下!” 路人停下了,在路灯下转身,看着她。 竟然是个高挑的西方美女。 她表情冷淡的看着秦恬,盯了一会:“什么事?” 好,好好听的声音! 秦恬瞬间想起一首歌,莉莉玛莲,那种慵懒的,磁性的女低音…… “我,我想问一下,奥赛街往哪走?” “奥赛?”女郎左右看看,指着右边,“那儿笔直走,过三个路口,左转。” 秦恬顺着她的手指探头看着,在昏暗中勉强记了一下路线,点头道:“谢谢,谢了!” 女郎点点头,转身就走。 出于好感,秦恬忍不住又叫住她:“那个,女士,您,晚上,一个人……还是,小心点吧……” 女郎一顿,转身朝秦恬微笑了一下,虽然没什么温度:“谢谢,你也一样。” “恩恩。”秦恬得到回应,颇有点受宠若惊,乐呵呵的向右转,快步走去。 奥赛街,十九号。 秦恬炯炯有神的看着眼前这幢三层建筑,它与沿街的建筑和谐的融为一体,只是在门面上做出了中式的飞檐,屋檐上挂着灯笼,二楼与一楼正中的两个灯笼间挂着一块牌匾,蓝底金边,金色的隶书写着:“福气楼。” 福气楼…… 秦恬脑中飞速划过诸如楼外楼,黄鹤楼,岳阳楼等等众多名字,甚至悦来客栈,龙门客栈,七天连锁…… 就是没想到福气楼那么,额,中正平和的名字。 好在,她可以确定这是自己家。 她在门口站了许久,怎么都完全调整好心情,这不仅是所谓的近乡情怯,更是一种恐慌。 里面,是“她”的父母,可是,她一个都不认得。 认错了怎么办,穿帮了怎么办,没有人……怎么办。 至少目前看来,虽然门口的灯笼亮着,可是三层楼,没有一点光亮。 秦恬通过旁边的小巷绕到后面,以她对一家餐厅的了解,后面肯定是要有后门的,果然,房子的后门拦着一个小小的小院,院墙上一扇小小的门隐在黑暗中,虽然窄小,但是餐厅的主人还不忘在这后门上安上中式的屋檐。 亲切感油然而生,秦恬本来还以为自己需要许久去调整,可她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扣响了门扉。 敲了一分多钟,门里才传来脚步声,还有法语的应门声:“来了来了,是谁呀?” 那声音苍老,低沉,秦恬忽然有一种哭的冲动,她又敲敲门,仿若被什么附身了,哑着声音用中文颤道:“爸,我是阿恬。” 门飞快的打开了,这次是柔和的灯光,老人拎着油灯抬起手照向秦恬,半晌才用中文哑声道:“阿,阿恬啊,你回来啦。” 就这昏暗的灯光,秦恬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她的父亲的脸,和声音一样,沧桑而沉郁,他给了秦恬尖削的瘦脸和秀气的鼻子,有着江南男性的柔和却也融合了生活给他的磨砺,他应该是个很帅的中年人,却因为年岁的无情而有些微微的伛偻,仿佛曾经笔挺的腰板承受着什么重压,或许他曾经修长高大,此时却也显得干瘪而瘦削,秦恬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瘦了,又瘦了…… 又一次鬼使神差的,秦恬哽咽着伸出手去摸他的脸:“阿爸,你瘦了。” 秦父仿佛没有听到,只是抓住秦恬的手握在手心连连点头:“回来好,回来好,来,快进来,外面凉。” 手心温热干燥,让秦恬从心里流着暖意,她带上后门,跟着父亲快步走过小院,往小院里一幢依附于主楼的小别墅走去。 两层楼的小巧别墅,也是中式的外表,虽然不可避免带上了西式的风格,却让秦恬心里的亲切感一阵一阵泛滥。 此时一楼的灯亮着,秦父打开门走进去,刚换着鞋子,就听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传来:“阿辉啊,是谁啊?这大半夜的。” “你猜谁回来了?!”秦父的声音响亮,带着欢愉,“阿静啊,快弄点吃的,阿恬爱吃的!” “……阿恬?!”伴着激动的声音,秦母跑了出来,她穿着长袖长裤的棉布睡衣,披着一条大披肩,慈眉善目足够形容她的长相,可见以前应该是个大美人儿,只是现在有点略微发福。 秦恬鼻头发酸:“阿妈,是我。” “阿恬啊!”秦母扑上来一把抱住秦恬大力的拍打她的背,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女儿,你这一路该遭了多少罪啊!你瞧瞧,瘦了那么多,脸也肿了,谁打的?怎么回事!?” “没什么,过去了。”秦恬一手抱过母亲,一手去捞站在一边微笑的父亲,见秦父瞪大眼睛不动,撒娇道,“阿爸,我们一家人抱抱嘛!” 秦父似乎很不习惯,扭扭捏捏却满脸笑容的上来,三个人搂在一起,只听到秦母低低的哭声:“你哥哥要是在,我们一家人就团圆了!” “哥哥啊……”秦恬不知道秦父秦母知不知道哥哥秦九的去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应该还好吧。” “怎么可能好,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女儿送去德国,儿子送去波兰,结果德国打波兰,两边都不得好!阿恬啊,你怎么现在才来,在德国没遭罪吧?” 咯噔一声,秦恬暗道坏了,二老果然不知道秦九跑去中国打仗了,她心里反复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努力回忆信里的内容,秦九没提这事儿要不要告诉父母,她实在不敢下决定。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没秦九的消息他们会担心,有了秦九的消息,他们会更担心,所以,还是不说了吧……是吧…… 秦恬沉默半晌,缓缓道:“他应该,还好吧,听说波兰那儿,不乱抓人,只抓犹太人。” “怎么说也是亡了国的地方,谁能过的好啊!”秦母还在抽泣,她捅捅秦父,抱怨,“都是你这老顽固,小小年纪就要把孩子们往外赶,你看吧,差点回不来!” “这不是回来了么。”秦父不以为意,笑呵呵的,“放心,阿九那孩子激灵,不会出事儿的,那儿不是还有他的几个同学们嘛,都是好孩子,没事儿!” 似乎就是那几个同学把秦九撺掇上去中国的船的,秦恬默默的想。 “来,快吃点,还是要先洗洗,换身衣服,舒舒服服的吃?”秦母高兴的有点手足无措,“还是先去洗洗吧,换身衣服,我给你热点你爱吃的!” “好。”秦恬微笑,她对这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想也知道是为什么,虽然这感觉有点瘆人,但总比穿帮吓着老人好,她熟门熟路的走上楼,听楼下秦父嚷着要酒,不由自主的微笑。 家的感觉,真的很美好,美好到,能让人忘了外面的险恶。 既然要隐瞒秦九的消息,那么去波兰的事儿就不能对他们说,秦恬一边吃着本色的中国饭菜,一边简单的说了她的“经历”,学校停课,她担心家里,听说巴黎投降,就赶过来了。 “那这罐子是怎么回事?”秦父也不傻,直指关键,他当然认出了这里面是什么。 秦恬编谎话已经编成了习惯,顺口就来:“火车路上被堵了,我还走了一段路,路上认识一个法国士兵,再一次遇见的时候……我看见他被枪毙了。” 气氛瞬间沉闷了下去,秦母眼中含泪,握着秦恬的手缓缓抚摸:“我可怜的孩子。” 秦恬强笑:“几个村民火化了他,我知道他家在凡尔赛,我想着,就算不能送到他家,好歹埋在离得近点的地方,毕竟,落叶归根嘛。” “应该的,应该的。”秦父很赞成,“明儿个我给做点纸钱,找个地方先埋了,我烧点纸钱给他,顺便孝敬下这儿的土地公公,照顾下这小伙儿!” “呵,呵呵……”秦恬干笑,给信上帝的家伙烧纸钱,就跟她当初在餐桌上喊阿弥陀佛一样,果然这个爹很合她胃口。 气氛很温馨很美好,可是毕竟她紧绷了许久终于放松下来,疲劳汹涌澎湃,吃着吃着就想睡过去,秦父秦母看出了她的困倦,也不再多说,催促她吃完,洗漱了一下,铺了床便睡了。 本来就不认床的秦恬闻到了从身心上习惯的味道,瞬间坠入了梦乡,她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有上辈子的父母,他们在厨房里忙碌着,然后胖胖的父亲背着母亲偷偷在她嘴里塞了一个小鸡腿,她低头啃了两口一抬头,厨房变了,里面却依然有两个人在忙碌,两人端着盘子转身,却是秦父秦母。 她感到心如刀绞,于是她嚎啕大哭。 重逢 早上秦恬起床,她还瞪着天花板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摸枕头,一手的湿意。 洗漱间在走廊尽头,秦恬走出房门看看外面,似乎家中已经空无一人了,她洗漱了一下,回到房间打开衣柜,囧了一下。 大半柜子的旗袍,小半柜子的普通衣裙,旗袍的色彩都很舒服,料子基本都是棉布的。 不像后世的旗袍,料子且不说,那设计和花纹,看着就不家常,穿出去都是故意走秀的,而且身材不好还穿不上。 秦恬以前自认为身材还不错,可是有一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了件大号的旗袍去试穿,结果在试衣间里,那从下往上穿的衣服,她愣是连大腿都没套上…… 现在则没问题了,秦恬心动的摸着旗袍,看看外面,春光大好,穿旗袍不是正好吗?不仅圆了个旗袍梦,还能在西方继续弘扬中华文化! 想到就做,她挑了条白底蓝花的旗袍套上,虽然许久不归人长大了,可是长途跋涉人也瘦了,穿着除了短了点,倒也刚好。 原来的秦恬长得很小家碧玉,虽然不古典但也算典雅,现在配上一条现代灵魂,多了点自信的气息,她梳了个花苞头,在镜子前自恋的转了转,才走下楼去。 一楼的小餐厅和厨房相连,锅子上热着花卷馒头,锅子里是小半锅温热的豆浆,简单,却骨子里透着温馨的气息。 听着外面的人声和鸟鸣声,秦恬慢慢的吃着,感到身心舒爽。 敲门声传来,还有唤声:“是阿恬吗?阿恬你来没?我是你康叔啊,你妈喊你出去帮忙。” “诶!”秦恬响亮的应了一声,快速解决了早饭,舒服的叹息一声,走出门去。 餐厅帮忙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巴黎虽然沦陷,但是随着渐渐发现德国士兵的威胁不大后,巴黎人贪图享受的本性立刻暴露出来,即使现在是中午,一楼大厅里也有了四桌,在秦恬看来,战时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不错了。 秦母正收拾着一张桌子,眼见秦恬来了,上下扫视她的穿着,眉开眼笑:“我们家阿恬越来越好看了,就是这脸还肿着……我搁在床头柜的药你涂了吗?老家的土方子,很管用的!” “额,没看到……”光发愣看天花板去了。 “哎,你这孩子……来客人了,去招待下。” “诶!”秦恬清脆的应了一声,一手茶壶一手菜单,走向刚进来的那个客人,“需要什么吗,女士?” 这个款款走进来,一看气质就很好的金发女士抬头,两人都愣了一下。 是昨晚见过的那个冷艳美女,她穿着华贵的黑色长裙,戴着华丽的礼帽,颈上是一条细细的白金项链,手臂上搭着一条毛茸茸的狐裘,金色的头发严谨而又高雅的挽着,掉下两绺小卷,睫毛如扇,眼窝深陷,眸色碧蓝,鼻梁高挺,唇色艳红,还性感的微翘着。 真是个尤物啊!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年轻,相当成熟有风韵,完全就是个美貌贵妇。 秦恬很快反应过来了,微笑:“您好,又见面了。” 贵妇也反应过来,她优雅的一点头:“是的,没想到你真的在这?” “啊?”秦恬倒了杯茶,把菜单放在她面前,“请点菜吧……莫非您在找我?” 贵妇戴着黑色丝绸手套的手略抬,拿起了菜单一边看一边淡淡的说:“差不多吧,腹中空虚,无处可去,想到最近听到的一个地点是奥赛街,而最后一个和我说话的人是一个亚洲姑娘,上帝于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安排我走进了这中餐馆。”她嘴角轻挑,微笑着看秦恬,“你说,我算不算是在找你?” 这美女真是……男女通杀啊! 秦恬被贵妇电的全身一震酥麻,咽了口口水干笑道:“啊哈哈,那可真是我的荣幸,我不是老板,没法做主请客,但是我可以请您尝尝我们的酒,希望能让您更愉快点。”她路过后院的时候看到厨房外放着好几摊密封着的米酒,虽然没喝过,但既然这么密封着,味道应该不差。 “那可真是好极了……”贵妇看看菜单,不动声色的放下道,“我并没有吃过中国菜,或许你可以给我推荐几个。” “那么,您有什么特别不爱吃的吗?以免我给你安排的你不喜欢。” 贵妇歪头想了想:“或许,我不那么爱吃鱼,口味,不那么重。” “好,我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秦恬微微躬身,收起了菜单,转身找秦母处理这事儿。 显然秦母经常遇到这类事情,听了贵妇的忌讳后,得心应手的安排了两菜一汤,然后又瞅了那个坐在窗边艳光四射的尤物一眼,忽然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这么眼熟,那可是一个伯爵夫人,叫……叫什么来着……” “尚卡伯爵夫人。”秦父忽然插嘴,一边递给秦恬一壶酒,“刚启封的米酒,说了请人家,就要讲诚信,快送过去。” “好。”秦恬接过米酒,竟然还是温热的,她下意识的如往常一般不去探寻尚卡伯爵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为什么连父母都知道,可是秦母却问了出来:“哎呀,是不是住在隔壁街的那个沿河的大房子里的那一家子?我说呢,前两天闹的挺大。” “是,什么事?”秦恬小心翼翼的问,一见父母看向她,立刻摇头摆手,把酒壶晃的哐哐响,“当然,不能说的就不说,我不想知道太多!” “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全法国都知道啊,尚卡伯爵叛国被押,没想到他老婆倒逍遥自在。”秦母擦着桌子,“要不是你爸妈去他们的宴会做过菜,还真认不出来,那时就觉得这个西洋女人真漂亮。” “……好吧。”秦恬随意的应了一声,转身去给尚卡伯爵夫人上酒,“夫人,我建议您先尝一点点。 她拿出白色的小杯子,倒了一杯温热的酒,见伯爵夫人拿起了杯子,她还是不放心的叮嘱:“抿一点点……客人当场醉倒可不好……” 伯爵夫人喝了一口,微微眯着眼:“甜的。” “恩,我们自家酿的,放了很多材料。” “很好喝。”她又抿了一口,然后抬起头,“你知道我是谁了?” “……恩。”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伯爵夫人拿着酒杯看着窗外,忽然道:“尤丽安娜。” “尤丽安娜?” “恩,叫我尤丽安娜,不是什么上尚卡伯爵夫人。” “好的,尤丽安娜……夫人。” 尤丽安娜微微摇了摇头,不再纠正。 这时,菜上来了,简单的肉末茄子和三杯鸡,还有一碗鸡汤,秦恬布好了菜,又在盘子里剩上一大勺饭,用勺子敲成半月形放在菜边,给尤丽安娜放上了叉子和勺子,道:“请慢用。” 尤丽安娜点点头,开始优雅的进餐。 伺候好这位主儿,秦恬推到一边,眼见没有新的客人也没有新的要求,周围也没有需要整理的东西,便开始百无聊赖的玩起了旗袍的花边,腰间的绣花有点毛躁,她手一下一下的抚着,似乎想把毛躁给磨平。 这时,她终于感觉不大对了,似乎总有人在看自己。 她左右看看,本来就没几个人,谁会专门盯着她?刚才忙着对付尤丽安娜没注意,现在平静下来,被注视的感觉尤其明显,弄得她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 环视餐厅四周没有异样,她看向餐厅外,愣住了。 那身影那么熟悉,熟悉到,有点陌生了。 奥古斯汀,一身银灰色的西装,微笑的站在餐厅外,他并没有走上台阶,或者说,他正一脚踏上台阶,然后一眼看到了里面的秦恬,就不再动了。 他手里还有一支花,见秦恬看向他,便有些不自在的缩缩手,似乎想把花藏到身后,于是那本来就不怎么精神的花一头撞在他腰上,悲催的低下了脑袋,彻底阵亡。 “噗……”秦恬喷了,她捂着嘴偷笑了一会,看看柜台里面在算账的秦母,又看看盯着她的奥古斯汀,摇摇头,挤挤眼。 奥古斯汀耸耸肩,没有走进来,站在了外面,站的笔直。 这家伙是准备等了。 秦恬自然是激动的,但显然她和奥古斯汀都没有失去理智,奥古斯汀虽然穿着西装,但并不代表他在巴黎期间就会一直穿着西装,如果冒然表现亲密,那么一旦他身份暴露,他还好,迎接秦恬甚至秦恬父母的,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风暴。 如果刚穿越,看到一个老乡,她会扑过去抱的紧紧的。 但是现在,就算憋死!她也要把某些冲动忍住! 秦恬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应付一些客人的要求,加一条餐巾,再来一碗饭,换个勺子,学习用筷子什么的……在艾森豪芬磨练出来的耐力和修养此时似乎不大够用,她真希望这波客人快点滚蛋,好让她有理由溜出去。 而奥古斯汀,他一直保持笔直的站姿,虽然变了好几次位置,但从没让秦恬离开过他的视线。 隔着沿街的玻璃秦恬都能感到有人在看她,这让她心情很好,从头到尾笑意嫣然。 “服务员。”磁性的女低音,伯爵夫人终于优雅的磨完了她的午饭,秦恬微笑着走过去微微躬身,“有需要吗,尤丽安娜夫人。” “埋单,还有,”尤丽安娜一边掏出钱包,一边往窗外瞟了眼,“那是你恋人?” “额……不是……”秦恬想也没想就否认,“四十七法郎夫人。” “嗯哼。”她不置可否的掏出五十法郎,“不用找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恬?秦。”秦恬收下五十块,心里感叹这餐饭可真不便宜。 “媞安?” “额,可以这么说。”话说秦恬对这个西方名字很感兴趣。 “好吧媞安,”御姐尤丽安娜就这么把秦恬的新名字给叫顺口了,她缓缓起身,带上帽子,披上披肩,带上手套,又看了看外面的奥古斯汀,幽幽道,“别让你的追求者苦等,我可爱的小妹妹,等你结婚了以后,你会想用一辈子等待那个曾经等待你一下午的男人…” 看着大美女款款离去,秦恬被雷的不轻,她承认美人儿忧伤的说着这话得感觉很美啦,可是,可是……也不用YY在她身上吧…… 最难伺候的走了,接下来几对客人应付的轻松爽利,一直到下午两点半,终于客人走光了,也没有新的来了。 似乎注意到秦恬频频往外看,秦母非常贴心的建议:“阿恬啊,你要是没事儿干,出去逛逛吧,顺便拜访下周围的朋友,他们可经常问起你呢。” “哦好。”秦恬就跟得了特赦令一样一跃而起,piapia的跑了出去,她朝奥古斯汀笑了一下,方向一转走向旁边的路,她昨天注意了一下路牌,往这个方向走是就是塞纳河了。 这时候还有谁有心情在河边散步呢,人肯定最少了! 果然,河边的小径人烟稀少,除了对岸好远外似乎有人坐在河边的长椅上,四周都没有人,静悄悄的。 秦恬走了几步,后面奥古斯汀就跟了上来,他的声音满是笑意:“很有做特务的天赋嘛。” “那必须的。”秦恬走慢两步和奥古斯汀并行,“谁叫你身份这么敏感,而我的身份这么经不起敏感……哎呀,你终于舍得说中国话啦!?” “那歌怎么唱来着,”奥古斯汀微笑,“扁担宽,板凳长,然后呢……” 秦恬耸耸肩:“然后?什么扁担在板凳上板凳和扁担比长神马的……我也不记得,那歌我没听过几遍。” “哦这样……”奥古斯汀还是诡异的保持着笑脸,“秦恬。” “恩?” “我能抱抱你吗?” “……恩。” 道歉 拥抱这种东西,一不小心,就踏进和谐的深渊了。 秦恬很少拥抱,她很后悔没深情的抱过以前的爸爸妈妈,很后悔没有和男性的闺蜜尝试下和异性拥抱的滋味,很后悔言情小说看少了…… 所以当这个拥抱越来越紧,耳边的热气越来越挑逗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她打开始就搂住他的背了,也深切的了解到一个男性拥抱的宽广度了,更明白自己的罩杯其实不小了……然后,对方无声,她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河边,柳树下,小径。 偶尔有一两个路人走过,都会好奇的看看这边,然后一脸“我懂的”的表情转过脸去,面带微笑的走开。 秦恬哀叹,法国人你们能不能必要这么浪漫多情啊,要是在中国大街上这时候估计都能造成交通拥堵了,围观之下必有勇夫,奥古斯汀就算帅成潘安也不得不放开调戏的手。 可惜现在,虽然小奥同学有一只手略微的有那么点往下,可是却没法在两个现代人的观念里造成调戏,秦恬实在矫情不起来,她只能尽量挺直腰,承受某颗头在颈窝的重量。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 “当当当……”很好,三点钟的大钟响了。 秦恬很受伤,两点半出来,十句话不到开抱,到现在整好半个小时,这个拥抱,有点略久吧? 她尝试着清咳了一声,有点尴尬道:“那个,我的腰,有点微酸……” “呵!”奥古斯汀笑了,似乎有点忍着的感觉,“我还想,你什么时候才说出来呢。” “拜,拜托……耍我不好玩吧。”秦恬苦笑,“我,我好像抽筋了。” “我帮你捏捏?”有只咸猪手掐她的腰肉,“哎哟,身材不错。”掐不出赘肉来。 “尼玛!这是太瘦了好不好?我做梦都想丰满啊!” “恩,胖点好,手感好。”奥古斯汀笑嘻嘻的点头。 “……色魔。”秦恬鄙夷的撇嘴,“你还搂着干嘛?放手啦!” “……好吧。”颇为遗憾的感觉,“那么,想胖的少女,需要我给你喂肉吗?” “说起这个,你吃午饭没?” “没有。”奥古斯汀眼神竟然有点可疑的小委屈,“你用眼神制止了我。”过了一会又补充,“我很饿,小姐。” “那我们去吃好吃的吧,我也没吃过午饭。” “不去你家吃?”奥古斯汀挑眉,“我去了五天了,你爸妈手艺不错。” “五天?你这么早就到了?” “小姐,从行程上看,应该是你怎么这么迟吧。”奥古斯汀忽然摸摸秦恬的脸颊,“话说你脸怎么肿了?被人打的?” “没事,过去了。”秦恬不爱跟人说自己差点被XX的事儿。 “……不告诉我?”奥古斯汀盯着她,眯起眼睛,“那么,你告诉我,这个混蛋还会再次伤害到你吗?” “不能。”秦恬回的斩钉截铁。 “那行,晚上给你拿点伤药来。” “不用了,我妈妈有土方子,据说很有用。”腰上那手臂一放松,秦恬就觉得饿了,她深刻明白勒紧裤腰带的科学依据,不过她不打算减肥,“你来这么久了,总有好吃的能带我吃,我还没吃过法国菜呢。” “可我一来法国除了军营就在你们家饭店了,我也不知道哪儿还有好吃的啊。”奥古斯汀很哀怨的样子,“为什么你一来我就不能去吃了?” “反正,反正现在不行啦……你走不走?” “行行行,那我带你去吃别的。”奥古斯汀终于妥协了,拉起秦恬的手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愉悦的介绍,“塞纳河畔的美食是相当有名的,你不让我去你家,我就带你一家一家的吃。” “好。”秦恬笑眯了眼。 她其实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让奥古斯汀去自家的餐馆,总觉得两人瞬间那么熟,再带上门,好像是,见家长的感觉……好诡异。 两人都没什么计划,沿着河又溜达了一个多小时,才钻进一家半开在河岸上的餐馆。 白色的观景房充满着艺术感,里面还没客人,两人一走进去,侍者就上来殷勤的接待,笑容如春光般灿烂。 “他的专业素质没你好。”两人靠窗坐下,点了菜后,看着侍者款款走开,奥古斯汀忽然调侃。 “……”秦恬翻了个白眼,转头看风景。 “秦恬。” “恩?” “秦恬。” “诶。” “秦恬。” “什么事?” “……秦恬。” “……” “你真是穿越来的么?” “恩,你还不相信啊?” “没有,我相信。”奥古斯汀微笑,“只是在这情况下看一个穿着旗袍的姑娘,感觉,太穿越了。” “好吧,那这时候看到一个穿从里到外全套西装的男人,感觉也很穿越。” 两人沉默半晌,相视而笑. 边吃边聊间,时间又过去了许久,两人仿佛有聊不完的话题,使得冗长的法国料理也显得颇为短暂。 再点了一杯咖啡,看夜幕慢慢降临,餐厅中,客人也渐渐变多。 这时,几个德国军官走了进来,其中有个人朝奥古斯汀叫道:“我就说这个人很像奥古!嘿!奥古!” 他走过来,在秦恬眼皮子底下挤眉弄眼:“我说你怎么天天带支花呢,原来这么快有目标啦!”说罢他转头对其他人喊,“兄弟们,大木头终于开窍了,我们是不是该为了他开一瓶香槟?!” “没错!”军官们起哄,侍者立刻极有眼色拿上来一瓶香槟,放在桌上。 那军官长得很是方正,却嬉皮笑脸的,他开了香槟倒了好几个杯子里,一杯极为绅士的递给秦恬:“请用,小姐。” 秦恬抽搐着嘴角接过,又看那军官凶巴巴的对奥古斯汀说:“混蛋!要喝自己拿!” 奥古斯汀嗤笑一声,很是不屑的拿起一杯,看也不看他,朝秦恬扬了扬,自顾自喝了起来。 于是被鄙视的军官震怒了,他拉了张凳子坐在秦恬身边,和她碰杯喝了一口后凑近来神经兮兮的说:“小姐,我跟你说啊,奥古这家伙诡异着呢,你说他长得可是号称1A的纯正雅利安形象,偏偏打小就行为古怪,不跟我们一起偷看美女,不帮忙写情书,不谈恋爱,不上床,就跟那个长得特娘的那谁……奥古,谁来着?党卫队的那个……” 奥古斯汀被吐槽的很无力,翻个白眼道:“你说海因茨?” “对对!海因茨!就那俩唧唧歪歪蔫蔫乎乎,你小心啊,千万小心啊,哎,一看你就特别纯洁不知道,我也不明说了,你瞧我,高大威猛,多阳刚多有安全感……” “行了行了费德列你再说下去你面前这‘纯洁的’小姐估计眼睛都要放光了。”奥古斯汀哭笑不得的阻止,又指着秦恬,“你别乱想啊,你的思想千万别邪恶啊,我大致知道你是个什么生物。” 秦恬早就眼冒绿光了,虽然她常叹“姐不腐好多年”,但那也是被惨烈的现实打击以后的感叹,现在不一样,在这个叫费德列军官的口中,两个俊美德国军官的基情史是多么的吊人胃口!简直色香味俱全啊! 她甚至开始回忆海因茨对自己的态度,别扭的要死,傲娇的不行,那小模样萌的,不正是一个鬼畜受么! 哎呀呀……她捂住脸,笑的嘴都合不上,一边翘着兰花指鼓励费德列:“继续继续。” “行了!”奥古斯汀终于挺不住了,站起来一把揪住费德列的衣领,在旁边其他几位军官的哄笑声中把他提溜回去,“堵上你的嘴!再乱说话我就写信告诉你老妈你昨天参加了个什么样的聚会!” 于是费德列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咯一声就不说话了。 秦恬笑翻了,怕老妈怕到这份上还真是个奇葩。 “恬!走了!”奥古斯汀很不自在的喊了声,拿起香槟,顺了两个杯子,往外走去。 秦恬应了一声,路过那桌军官的时候,终究不敢太过随意,略微弯了弯腰挤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谢谢……再见。” “再见!可爱的小姐!”费德列又热络起来,抬手喊了声,那手势,可真眼熟。 “你还跟他们打什么招呼!”外面等着的奥古斯汀很不爽,“一群人渣!” “呵呵,很可爱的,当你面撬墙角,总比背后说好。” 闻言,奥古斯汀不说话了,慢慢的往前走去,秦恬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此时已经夜幕,一餐饭吃的够久,巴黎市区华灯初上,此时的天空远没有后世的污染严重,头顶深蓝的天幕中星空璀璨,远处连绵的城区霓虹辉映,比这再美的城市,十年后或许就看不到了。 “秦恬,对不起。”奥古斯汀突然道。 “什么?” “我不该来找你的……可是我忍不住。” “怎么了?” 奥古斯汀沉默了一会,坐在沿河的长椅上,倒了两杯香槟,一杯递给秦恬。 秦恬挨着他坐下,小小的抿了一口,等他说话。 “你该知道,战后,跟德国军官有联系的女人,都什么下场吧……特别是法国。” “……” “我最近总在回忆这方面的事情,我嘲笑法国人无能,他们打不赢仗,要靠别人才能夺回国土,战后分赃也没多少收益,于是他们只能撒气在战俘,和那些为了生存不得不对德国人虚以委蛇的女人身上。” 秦恬低下头,转着杯子,出神的看着杯子中印出的塞纳河幽幽的波光。 “但是我现在越来越害怕……如果因为我的关系,你受了伤,或者是,别的什么的,我该怎么办……”说话间,奥古斯汀抚着额头,缓缓滑下脸颊,呼了一口气,“果然,段数不够啊,要是再聪明点,总能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现在,他们已经看到了你……” “奥古……你原来不叫奥古斯汀把……” “废话,罗桐,梧桐的桐。” “那好,罗桐,我问你,火车站我揭穿你以后,你有没有想过到巴黎找我?” “当然,我甚至为此死缠烂打找上了古德里安。” “哇酷!古德里安!?”秦恬惊讶一下,又拉回正题,“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去巴黎,所以就算在马奇诺防线被拦下,我还不照样十一路开过来了?” 奥古斯汀看着秦恬,睁大眼睛:“你,走过来的?” “你都没问过我怎么过来的,我又没机械化部队!” “……”奥宝宝的蓝色大眼似乎有水汪汪的趋势。 “重点不在这里啦!”秦恬潇洒的一挥手,“重点是!我在来之前,对这个家没有丝毫感觉,甚至那个时候住在被德军占领的村庄比这儿还要安全,可我为什么还是走过来了,你明白么?” “不明白。”那一脸我明白我就要你说出来的贱兮兮的表情。 “好吧,你赢了,那是因为,你会来啊!”秦恬站起来握拳道,“我穿到这已经够悲剧了,总要让我遇到点好事吧!尼玛!” 幕后 一个月后,奥古斯汀有新任务,来打了个招呼,真的只是个招呼而已,他假假的披了件银灰色西装配着下面岩灰色的军裤,在福气楼门口给了秦恬一个小小的拥抱后,就跑出去拐过街角,脱下西装交给留守的朋友,坐上轿车离开了。 秦恬只是跟到街角,看着他离去,然后回到家中。 这是下午的空闲期,秦母坐在柜台边的摇椅上,一边拆毛线,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她,朝门口抬抬下巴:“那是哪家的小伙啊这么运气,让我们阿恬都这么放不下了。” 秦恬勉强一笑,她知道奥古斯汀穿着西装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可是她不行。 奥古斯汀离开好几天,如果秦母问这个三天两头把秦恬拐出去的男孩怎么不来了,她确实可以编谎话瞒过去,可是以后呢?战后呢? 她沉默了半晌,走到秦母身边,蹲下来,额头靠在她的大腿上,随着母亲轻轻的晃动。 秦母放下毛线球,手插入女儿的头发中,柔柔的抚摸着。 许久,秦恬道:“他是个德国军官。” 秦母一顿,然后继续揉她的头发,声音轻轻的:“然后呢?” “妈,德国不可能胜。” “恩?” “他们在用一个国家对抗全欧洲……他们不可能赢。”秦恬说的很平淡。 “那么,你们有打算吗?” “他下次来的时候,如果穿着西装,你就当不知道……好吗?” “那如果穿着军装呢?” “就让阿爸,和康叔,拿扫帚把他打出去!” 秦母半晌无言,最后长长一叹:“阿恬,你这是何苦。” 秦恬有些哽咽,她觉得自己很镇定,可眼睛还是酸酸的:“我不苦……我怕苦了你们。” 秦母叹了口气,不说话。 “妈,你为什么这么……冷静?” 秦母微笑:“因为我们早就知道啊。” “啊?”秦恬惊讶的抬起头。 “长这么大还跟小孩子一样不会自己整理东西,你的箱子摆那么久都不会自己整……你说说,那把枪是怎么回事?你阿爸好歹也有点见识,那枪,满大街的德国警察带着,怎么我们家阿恬也有呢?” “……” “阿恬,你也长大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对不对?” “恩。” “那么,我们相信你。” 秦恬低下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无论家中多么温馨,开着饭馆终究不会轻松,秦恬的到来只是给父母减少了一个服务员的薪水,即使她是个复合型人才,甚至因为这是中餐馆,她偶尔还能掌勺做两只别具风味的小菜。 可是终究有许多活儿要干,而且因为巴黎现在的特殊情况,庆功的德国军官和醉生梦死自欺欺人的法国上层总是有很多宴会要开,注重美食和面子的主办者自然是最肥美的羔羊,福气楼算是法国现有的少数几家中式餐厅中顶尖的,一些大型的宴会或者沙龙大多是邀请福气楼的主厨。 秦父自然是手艺最好的,可是他要管理餐厅打点生意,所以一般外派的都是二把手康叔,他一直都干得很好。 康叔五十五岁了,长得却像六十五岁,他是父亲的战友,两人一起当华工,所以也可以算是工友。康叔一战时因为秦父的间接关系受了伤,从此无法有后,而秦父愧疚的不行,一直接济他,后来开了餐馆,擅长川菜的康叔也加盟了餐馆,中国南方东西部两大菜系强强联合,福气楼蒸蒸日上。 只是经历了冬天后,开春时康叔的关节炎总没好,秦父外派了几次后,有点吃不消,两老就这么轮流替换着,毕竟他们不去不行,可是帮工的小伙子不机灵,帮不上大忙,宴会做菜各种事情总是要他们亲力亲为,要不是秦恬回来了,他们已经在考虑挖另外一家中餐馆的墙角了,花点钱没关系,总比拖垮了二老身体好。 虽然秦恬回来了宴会邀请还是得二老出马去做菜,可是好歹其他事情不用他们操心了,只要专心站着掌勺,交接,安排菜,酬劳甚至摆盘等全都秦恬负责了。 虽说下午奥古斯汀的离开让秦恬颇为失落,但是晚上的宴会还是得工作,这次的工作算是轻松的,主办者愿意负责材料的采买,这样就省了跑供货商订菜的麻烦,但是同样,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听主办者的,比如别人点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而不像一些自己买材料的宴会,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一些简单并且事宜宴会的中式小点心。 “类个肥佬作孽哦,居然还点名要佛跳墙,他怎么不点满汉全席撒,我们又不是做不出来,一下午炖什么佛跳墙哦!材料都买不齐!” 一上午时间主办者的管家已经来跑了好几趟,显然主办者很紧张这次宴会,食物增增减减改改换换把康叔愁得头发都白了,而下午秦恬跟着康叔出门前他还在唠唠叨叨。 “阿恬啊,东西都拿齐了?” “恩!”秦恬熟门熟路的提着装特制调料的布包,背上背着大铁锅,铁锅里装着康叔用惯的菜铲和用具,有点略重,所以她得弯着腰……路过一个橱窗时她借着余光看了看,感觉一只忍者神龟路过了…… 这一次的工作地点在一个公园里,位于第八区的蒙梭公园,秦恬不知道蒙梭公园,对于法国她所知的仅处于天朝人民的平均水平,虽然这段时间有点增长,但是战时就是不一样,她和奥古斯汀出去顶多找个咖啡馆聊聊天,反正这么久了,她没去过卢浮宫,没见过凯旋门,也没瞅见埃菲尔…… 暴殄天物啊!人家出国十五天十国游都把能见的都见了,她在巴黎一个月啥都没瞅见,就跟塞纳河对视了! 第七区第八区听听似乎相邻,但其实有点略远,隔着一条塞纳河,还都是略大的区,他们得坐地铁去。 其实秦恬很想坐坐电影中出现的那种欧洲有轨电车,可是问了才知道,巴黎竟然在三年前取缔了有轨列车,原因给新出现的交通工具——汽车,让出道路,而之所以她问这问题没人怀疑,因为她三六年去的德国。 秦恬结合现在自己的年龄,掐时间算了算,偶买噶,可怜的小孩,她离家的时候才多大呀! 两人走到地铁站,地铁站人并不是很多,那时候巴黎的地铁并不像现在秦恬见过的那样长的那么像终结者,而是非常普通的电车一样,边缘还有雕花,显然开的并不是风驰电掣的那种,玻璃窗里面绅士淑女们谈笑或是看报,一副太平景象。 她以前上大学前住的城市不需要地铁,后来上大学所在的城市没法造地铁,所以她统共也就到其他城市旅游稀里糊涂的坐过一次地铁,结果现在明知道跟着康叔左顾右盼那副新鲜样非常土鳖,她还是忍不住左顾右盼。 秦恬牌忍者神龟因为那个“龟壳”没法坐在座位上,她只能顶着各色目光硬着头皮站在康叔身边,康叔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帮她拿着小包包。 一路上观察发现,地铁里几乎没有德国士兵,或者说根本没有。 想来也是,德国士兵自有他们在地上的交通体系,运兵车,轿车还有摩托,他们的观光手段多种多样,根本不需要也不会来这儿挤地铁,而且很有可能被一些热血的巴黎青年分尸了悄悄抛尸在铁道里被地铁来回碾压…… 换种悲催的说法,沦陷的巴黎,地上是德国人的,地下,才是巴黎人的。 很快到了站,秦恬和康叔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康叔好歹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对于几个重要地点还是心里有数的,当下带着秦恬笔直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秦恬忽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虽说七区八区同在巴黎,只不过被分成区块罢了,但是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到了八区后,那些街道什么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似乎,更加精致,和大气一点。 见秦恬左顾右盼看的新鲜,康叔看看时间还够,便缓慢了脚步微笑道:“好久不来了,想起了什么?” “什么?”秦恬眨巴眨巴眼。 “你小时候在这儿,”康叔指着一个拐角,“转弯再走个百来尺,尿在了你阿爸身上,哈哈!” --|||秦恬满脑门子的黑线。 “然后你哥,还傻呵呵的去闻你的尿布!哈哈哈!”康叔笑的更欢。 秦恬的背伛偻了……“康叔,快走吧。” “哈哈,好!哈哈。”然后康叔很不厚道的带着秦恬“重温”撒尿之路,秦恬正满心郁 卒,深感六月飞雪,结果走出了巷子一抬头,她愣了。 空旷的广场带来的是新鲜活跃的空气,眼前有着绚烂的灯光和幽静的暗处,她一直相信自己迟早把巴黎玩了个遍,却没想到凯旋门会那么干脆而犀利的撞进她的视野。 没错,远处,那一片空旷总伫立的,不正是凯旋门吗? 电视上,电影上,图片上,封面上,就连秦恬的圆珠笔上,到处都映有凯旋门和埃菲尔铁塔,此时一见,亲眼和图画果然不同,它的气势浑然天成,给在秦恬心目中略带阴柔的巴黎带来了一种别样的霸气! “这什么眼神啊阿恬,又不是没见过。”康叔好笑的拍拍秦恬的背,“你阿爹跟你说过咱们的长城吧,比这雄伟几十倍几百倍!洋人的东西就是这样,华而不实,你说好好的造个门,不能御敌不能守城,哎哎,劳民伤财!” 谁说不能御敌……秦恬腹诽,要不是这些个“华而不实”的艺术品,巴黎早被轰成渣了! 路过凯旋门,往东北方向走了许久,经过一个标着古塞勒大道的路牌,远处,一片朦胧的绿意。 “那就是蒙梭公园了。”康叔走得有点累,扶着膝盖道。 秦恬蹲下身,双手给康叔揉着膝盖,即使光摸着,就能感觉到膝盖中的滞涩。 “我还行,走了,还有很多活要干呢。” “恩。” 宴会要晚上才开始,现在是很多被请来的特色菜厨子的准备时间,接待的侍者把他们带到了已经布置好的宴会现场,指着正在指挥的管家,告诉他们如果有事找管家。 接着就是庭院后面的一间屋子中,那儿有好多个灶台,已经有不少厨子占着一个位置开始干开了,还有不少都是熟面孔,康叔带着秦恬打了几声招呼,便到他们指定的位置开始干开了。 食材准备的很丰富,似乎比其他几个灶台准备的都多,看来这一次中式菜的比重还不小,甚至远处还有三个亚洲厨师在做菜,看食材应该是在做寿司。 秦恬很淡定,她这一个月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工作场所遇到日本人了,大家都很忙,没谁有空挑衅谁,在场的厨师们国籍各异,谁没点国仇家恨,甚至有一次有俩日本厨子还过来很客气的借调味料,康叔也客气的给了。 不得不说,日本那些个东西,寿司饭团神马的,确实适合在宴会上,那一个个的,且不说好不好吃吧,可以味道各异,还方便分发,这一个个色彩鲜艳的,还适合摆盘。 不像主办者老是指定他们做的菜,红烧肉,糖醋里脊神马的,弄出来都一坨坨的,看着被那群洋人那叉子叉着吃,康叔眼角都在抽抽。 由于量大,秦恬必须负责一些简单的菜,她的新式番茄炒蛋意外的受到了好评,在一次宴会准备时被一个意大利面的调味师要去盖在意大利面上,还真是相当美味,只是它作为一只菜的功能就这么被无情的屏蔽了,而这次,那个意大利面调味师又在了,见到秦恬,他笑嘻嘻的蹭过来,一脸讨好。 “你不是学去了吗?还来干嘛,我就这么一个拿手绝活。”秦恬看到他还是有点怨念,小抱怨。 “嘿嘿,做出来总没你好吃,我总想加点什么进去,或者总是忘了加原本需要的……”小伙子名叫托尔,一脸无耻的笑,腆着脸讨好,“姐姐,我叫你姐姐,你再帮我调一盆吧!” “我说了,那是菜!是菜!” “好好好,那你再帮我调一盆菜吧!明天我请你吃饭?” “我家就开餐馆的我缺饭吃吗?” “姐姐,我叫你姐姐……”这货竟然开始撒娇了!这意大利小子肥嘟嘟的,只能算清秀,尽然还嘟起嘴扮小猪! 秦恬没办法,扬扬手中的菜刀:“总要让我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了吧。” “我帮你我帮你!” “边儿去!” “呵呵!”康叔带着口罩,一边晃锅子一边笑,半晌给秦恬出主意,“阿恬啊,这小子拿手的那个芝士蒜味儿的酱汁调的不错,你去骗了来,回去康叔给你做盖饭。” “这主意不错。”秦恬咧出八颗牙奸笑,看着意大利冤小头。 “嘿嘿!”他俩用的中文,托尔自然听不懂,见秦恬笑嘻嘻的看他,便傻乎乎的跟着笑。 这时,门口走进来了主办者的管家,这个中年绅士一副正统打扮,一本正经的摇了摇门上的铃铛,等众人都静下来看他时,清咳了一下道:“各位辛苦了,第一轮菜可以上了,请各位在五分钟之内把指定的菜装盘,放在中间的桌上,会有服务生来接收,同时,也请在半小时内,准备好第二轮菜。” 托尔嗷的一声叫,火急火燎的回去伺候他装满酱汁的大锅,秦恬朝康叔吐吐舌头,拿出灶台下面的盘子开始装盘。 根据秦恬的经验,第一轮以后,不仅会更忙碌,而且会更乱。 主办者会努力满足客人的所有要求,所以如果某只菜吃完了,而有些人还意犹未尽,那么侍者就会传达客人的要求,厨师就有义务去做出来。 果然,没过一会,侍者就频繁进出厨房,各色要求层出不穷,甚至有人要求把一个厨师拿手的煎牛排做得辣一点,毫无准备的厨师只能跑来问秦恬借辣椒。 给宴会做菜真是个体力活,到后来就完全没有所谓的几轮菜了,缺什么填什么,什么热门做什么,康叔做的汗如雨下,秦恬感觉自己就像是手术中的助手,什么都要干,还要负责给康叔擦汗。 一直忙碌到晚上十点多,管家总算来宣布,不用再烧了,外面的菜吃完,宴会也差不多结束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瘫倒在地。 秦恬还好,开始给康叔揉胳膊揉腿擦汗,还用剩余的食材烧了锅清淡的汤喝,几碗热汤灌下去,康叔总算恢复过来了。 “阿恬啊,我休息会,你去跟管家说一声,我们先走,钱明天结算。” “恩,我知道了。”有头有脸的宴会主办者不稀罕赖账,而且为了兴致起见一般不会大半夜的给厨师算钱,都是管家带人清算好第二天每家分送。 秦恬想找个侍者转达一下,但是显然侍者还在外面服务,她觉得这次康叔是在累大了,还是早点回去好,便硬着头皮走出厨房,在露天宴会的接待口找到了笔直站立的老管家。 她上去解释了两句,同是中年人的管家很担心康叔的身体,便表示第二天会派人送钱和明细清单,道了再见后,秦恬好奇的往宴会厅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个熟人。 尤丽安娜?尚卡伯爵夫人穿的艳光四射,她被一个德国军官搀扶着,袅袅婷婷的走过来,两人谈笑风生,醉意朦胧,似乎正准备离开。 秦恬不敢走的太明显,便规规矩矩的在管家后一点站着,等客人离开再走,这是一个高档餐厅侍者的职业素养,倒是博得了老管家一个点头微笑。 尤丽安娜穿着酒红色的丝绸长裙,美艳不可方物,她路过时朝老管家优雅的一点头,抬眼便看到了后面的秦恬。 秦恬没什么特别感觉,只是微笑朝她点点头。 倒是尤丽安娜,突然转过头去,加快了脚步,似乎在躲避什么。 秦恬撇撇嘴,是啊,人家在宴会里被殷勤招待,而自己是宴会后面那个做菜的,确实地位相差大,但也不用跟躲瘟疫一样吧。 她看着尤丽安娜走到一辆轿车前,军官帮她开了门,她坐进去,然后军官也挤进去,车子发动,开走了。 秦恬有些懵了,尚卡伯爵夫人,既是夫人,那肯定有老公吧,而且她老公似乎犯了什么叛国罪,也不知道被谁关押着,她怎么就能这么和德国军官上车开房呢? 别说她乱猜,艾森豪芬看多了,她用鼻子就能闻出两个表面无关的男女的j□j来…… 换枪 宴会的筹备让福气楼大赚一笔,秦父给康叔拨了一大笔零花钱让他休息,秦恬继续帮工,她越来越在艾森豪芬的感觉,还突发奇想给来打工的丁小妹培训了一番,当然不是按西方的标准。 她让秦母找个裁缝给改了两件旗袍,让丁小妹穿了上班,注意走路无声做到身姿优美,她觉得自己做的就不错,可是有一回带着丁小妹一起练步伐,把秦父秦母笑的差点厥过去。 不过好歹,虽然有点“美人计”的嫌疑,总归有一两个客人对于福气楼的服务员穿着夸奖一番的,巴黎人嘛,总有那么点对美的向往。 虽然生意也没因此兴隆起来。 法国在秦恬到的没几天后就宣布了战败,戴高乐在英国宣布成立临时政府,而贝当在这儿继续着傀儡政府,就好像柏林有希特勒的演讲,波兰有德国人的怀柔广播,巴黎,则是贝当同志在那儿大吼:巴黎的人民们,反抗是没有用的,只会害人害己…… 清晨,秦恬又被这广播吵醒了,她不满的揉着眼睛瞪了半晌窗外树上的广播,叹了口气坐起身来。 秦母忽然敲敲门走进来,略有些紧张的说:“阿恬,你下来看看吧,店里有个德国军官,不吃饭也不说话,就走来走去。” 啥都不干就在饭厅里乱转?那该多蛋疼!秦恬炯炯的换了衣服,洗漱完后下楼,一看大厅里站着的哥们,她就咽了口口水。 “妈,这不是德国军官……也差不多是,人家是盖世太保。” “哎哟哟对哦,我都忘了!” “爸呢?” “他订菜去了,要中午才回来呢,我刚开门他就进来了,把我给吓得。”秦母摸着胸口。 “没事,我认得他……”秦恬刚想安慰,转而想了想,还是低声道,“其实,我也不敢打包票啦。” 她慢慢走上去,咳了两声,吸引了那人的注意力,强笑道:“早上好,海因茨长官。” 海因茨瞥了她一眼,转头继续看墙上的画,半晌才道:“这画的什么?” “……山。” “恩,中国画。”他点点头,“一笔就搞定了。” “是啊。” “你什么时候到的?” “额,一个多月前。” “我纸条上怎么跟你说的?” “你说,等法国战败。” “但你来了一个多月了。” 感觉气氛有点危险,秦恬谨慎的退后两步,干笑:“我看,也差不多嘛。” “枪呢?” 秦恬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逃命似的往自家院子跑,一边跑一边叫:“我给您拿来。”尼玛,都用上敬语了! 秦母还在院子里等着,秦恬想了想,说:“妈,你弄点菜粥啊包子什么的摆在桌子上,人家爱吃不吃。”好歹海因茨也是借她枪救她命的人。 秦母点点头准备去了,秦恬翻箱倒柜找出枪,飞奔回饭店一楼,这时候秦母刚好摆了点简单的早点,海因茨在桌前正襟危坐。 “给。”秦恬双手递上,“谢谢。” “谢?”本来接过枪想收进去的海因茨一挑眉,手指一动打开了弹夹一看,眯起眼睛,“少了两发。” “啊那个,嘿嘿……” “用在哪了?” “没事。”秦恬摸摸脸,那儿早不肿了,“遇到个流氓。” “流氓到要你用枪的地步?” “反正,倒霉的是他。” “嗯哼。”他点点头,收了枪,摸摸口袋又翻出一把枪来,拍在桌子上,“给你的。” “啊?”秦恬傻眼,摇摇头,“应该,用不着了吧。” 海因茨都懒得跟她磨叽,放了枪又放了一个弹匣,道:“勃朗宁,比利时制造,十四发子弹,自己放好。沃尔特是我的制式手枪,你拿着不方便。” 秦恬看着那枪,有些纠结,最后她咬咬牙,拿下了枪,低声道:“谢谢。” 海因茨没回话,喝了口粥,撇撇嘴,问:“见到奥古了么?” “……恩。” “这样……”海因茨又喝了一口,忽然问,“你跟尤丽安娜?尚卡认识?” 秦恬半晌才反应这名字指的是谁,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算认识吧,她来吃过饭,所以聊了几句。” “上次宴会我看到你了。”海因茨盯着她,“我注意到,尚卡夫人似乎对你有些不一样。” 火眼金睛啊,话说他当时在啥位置啊?能看到眼神交流的,莫非是在她旁边的树上?秦恬很老实:“好像是,但也不一定是针对我,所以我也不知道。” “好吧,给你个忠告,别和她太接近。”他邪恶的一笑,“你玩不过她。” “……恩。”谁玩谁啊这是,和那美女有什么好玩的,她又不搞拉拉…… 于是海因茨吃饱喝足大摇大摆的走了,中午场开始,秦父回来,听说了海因茨的事,没说什么,直到忙完了这一波,才把秦恬叫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坐着,问:“送你枪的是党卫军官?” “恩。” “那另外一个……” “他是陆军军官。” “……你跟他们俩……到底……”显然秦父不擅长谈心,比划了半天说不出来。 说实话,磨叽了一个月还没和奥古斯汀发展出什么实质来,秦恬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坚定,但是显然她和奥古斯汀双方都有一个跨不出去的坎,那就是灰暗的未来,这玩意把他俩得荷尔蒙压抑的死死的,两人聊天时,时常说着说着就戛然而止,然后相互叹一口气。 压力好大。 “我们,没有恋爱关系……吧。”秦恬斟酌着字句,“你瞧,国籍上,血统上都不可能。” “阿恬,你别搞法西斯那一套,只要你喜欢就没问题,阿爸老了,有生之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回中国,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显然,如果我真跟他们俩之一谈恋爱,那怎么都不可能开开心心啊。”秦恬摊手,然后抚着秦父的背,“阿爸,你别愁了,我都不愁,都顺其自然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秦父点点头,沉默半晌,忽然道:“要是你哥回来就好了。” 秦恬摸背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佯装无事:“波兰现在管得严,他可能暂时回不来吧。” “……阿恬啊,说你这孩子缺心眼你不信,你还不跟你阿爹说实话吗?” “?”纯洁无辜的眼神。 “你妈朝着你箱子里的枪发愣的时候,你阿爸眼尖先藏起了那封信,明白不?” “……”那封信?那封信!秦恬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瓜子,回了家什么都忘了,秦九那跟投名状似的信简直就是大杀器! “你阿妈可能会很伤心,咱们先不告诉她,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阿爸?儿子这么争气,阿爸高兴啊!” “……阿爸,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阿爸明白。”秦父摸摸秦恬的头,“阿恬,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秦恬想了想,斩钉截铁:“回中国!带着你们一起!“ “哈哈,好!阿爸等着!”秦父扶着膝盖站起来,笑眯眯的往餐馆走去。 藏人 短暂的磨合期后,巴黎的白色恐怖也逐渐开始。 秦恬对此很习惯,她已经在波兰磨练出了这神奇技能,闲事不管,饭吃三碗。 所有人都很忙,巴黎还没陷落时,德军围城,虽然巴黎人锐减,但物价依然飞涨,到了现在,法国投降,大批法国人返回家乡,巴黎人越来越多了,物价却没见降下来。 就连咖啡都成了奢侈品,蔬菜什么的更是见天儿的涨价,黑市成了人们获得食物和生活必需品的常用渠道。 好在福气楼本来就是定位于中上流阶层的餐馆,一般人吃不起,现在虽然生意有点影响,但好歹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吃不起的还是吃不起,吃的起的还是吃得起。 秦父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联络货源,店里经常出现只有一半甚至更少的菜能够上桌的情况,好在客人们也都理解,并且会和秦父感叹一番世态炎凉。 虽然说成年了在家吃父母不好,可是这时候,既然暂时不愁吃穿,爹妈谁都不想儿女远离自己,秦恬自己也是个能懒就懒得人物,偶尔帮帮忙,啃老啃的心安理得。 据说她以前认识的那些朋友大多都逃出去了,现在巴黎的人口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虽然渐渐回升,可依然满地空屋,秦恬觉得很庆幸,没有那些朋友在,她也省的头痛怎么应对了。 而她少数认识的,海因茨什么的,人家忙,又不爱吃中国菜,第一次见面后压根没来过,奥古斯汀也没消息。 秦恬觉得,战争年代,无论多少关怀,都必须把朋友当死尸一样对待,否则,等朋友真死了,更加受不了。 她时刻准备着。 就在她准备时,事儿就来了。 一天早上,秦恬打着呵欠下楼,却见父母谁都没出去,面色凝重的坐在桌边,被楼梯挡住的那一面似乎有杯盘相撞的声音。 “吃点,再吃点。”秦母努力柔和,把面前的盘子推过去一点,然后担忧的看看丈夫,再抬头,看到踌躇的秦恬,她微笑,“阿恬,醒了啊,来,刷过牙没,下来吃饭。” 秦恬走下楼,歪着头,看到桌前坐着一个狼吞虎咽的小男孩。 秦恬不大会分辨西方的男孩的年龄,但看起来应该不大,十一二岁左右,他穿着格子衬衫,披着灰绿色的外套,下面是一条宽宽的短裤,露出两条细细的腿,小皮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还挂着一条红色的小领带,手边的灰绿色的帽子上还有个亮闪闪的小徽章。一头栗色的头发乱蓬蓬的,墨绿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秦恬。 他甚至弓起了背,似乎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别怕,别怕,她是我们的女儿,她不会伤害到你。”秦母连声安慰,又给小男孩递了一杯牛奶,“还热着呢,喝点,喝点。” 秦恬看着小男孩挺翘的鼻子,有点犹疑,最近满大街在抓犹太人,她已经养成了习惯,见人先看鼻子,但成效不大,她没什么目测的天赋。她慢慢走下楼,朝小男孩微笑,然后拿了一个烧饼油条走到门外,出门前朝一直沉默的秦父眨眨眼。 父亲过了一会跟了出来,秦恬正大口嚼着烧饼油条,她口齿不清的问:“怎么回事?老爸你出轨了?” 换来秦父严肃的一个瞪眼,他叹口气坐下来:“昨晚听着库房里有声儿,折腾了大半宿,找着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溜进来的,可真能躲。” “躲……”秦恬努力吞咽,小声道,“犹太人?” “恩,我们抓着的时候一直哭个不停,好不容易你妈安慰下来,刚坐下吃东西。”意思就是什么都没问到,只知道他是犹太人。 秦恬看着父亲眼下的黑眼圈颇为内疚:“我一点都没听到……” 秦父失笑,摸摸女儿的头:“这是福气。” “额……”秦恬臊眉搭眼的继续吃。 “阿恬,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阿爸知道,在德国你住在一个犹太人家里,你还来信说他们人很好,现在……” “我们藏不了他。”秦恬斩钉截铁,“阿爸,你没看到吗,前几天大街上几乎一夜之间一个犹太人都没有了,他们并不是一夜之间全被抓光的,而是全都躲了起来,可是这几天你也看到了,每天都有一车一车的犹太人被抓,这不是你不说我不说就能瞒住的事情,盖世太保,告密者,法奸,随便哪个就能让我们死的透透儿的。” 秦恬说的很快,几乎不假思索,藏犹太人,她首当其冲想到了安妮日记,接着是辛德勒名单,里面犹太人藏匿的智慧堪比孙子兵法,可是最终呢,德国人有的是办法,就像她在德国看到的,甚至连军医的听诊器都能用来寻找藏匿的犹太人,这个小男孩,以他们家的实力,她没把握。 他们不可能把一个小男孩关在笼子里放在地窖中一直到一九四五年,如果邻居听到什么,或者对街的人看到什么,甚至那些身处上流闲着蛋疼逛后院的客人瞅见什么……那都是灭顶之灾。 她思绪转的很快,她觉得自己很正确,她说的非常顺溜,可就在抬头看到父亲表情的瞬间,戛然而止。 那表情,平静的,却有着失望和痛心。 秦父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开口:“阿恬……”接着,就再没说下去。 可是秦恬却红了眼眶。 她不想哭,也没想让自己显得软弱,可是迎着那目光,那种,让人难以言喻的目光,她却委屈的想嚎啕大哭,最终,她忍不住流了眼泪,哽咽道:“阿爸,你是不是觉得我,我……”铁石心肠,自私自利,视人命为草芥,不配……做你的女儿…… “阿恬,我知道,你说的对。”秦父转头望向他们的小屋,窗里正对着餐桌,小男孩双手捧着牛奶,一口一口喝着,秦母手里拿着针线,正在替他缝补着袖口的裂痕。 “可是,阿恬啊……阿爸只是有些后悔,你小的时候,把你哥哥培养的太向往中国,显得他太不合群,所以一念之差,没有教你太多你该学的,我们的仁,义,道德……我们中国人的,该有的,那些……” 他说不下去了,而秦恬也听不下去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巨石,一个叠着一个的压在她胸口,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她真的快窒息了。 这比直接指着鼻子骂,还要让她难受。 她该怎么说? 再给她十次倒带的机会,她还是会这样说,这场谈话到最后,她还是会坚持她的立场,可是这个过程,太让人痛苦。 面对一个父亲这样痛心的指责,那种比直接说出来更剜心的说不出的指责,身为女儿,真的觉得连活着的意思都没有了,一个存着基本孝道的人,谁能忍受父母对她的人性道德产生怀疑并且失望到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秦恬不行,她爱上辈子的父母,也爱这辈子的父母,她可以自私,可以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可以自恋,可她没法不爱父母,她受不了。 秦父没再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声,摸着秦恬的手,一下又一下,然后缓缓起身:“总有办法的。” 秦恬沉默,她低下头。 “阿恬,今天起,阿爸要开始给你上课了。”秦父缓缓往家门口走着,朗声道,“第一课,仁义!” 当天,秦恬的家中多了一个小家伙。 十二岁的犹太男孩佩皮比诺,他在学校上课时,盖世太保突然闯入,公然要带走在场所有犹太小孩去“见父母”,其他的班级都猝不及防,唯独他的班主任老师反应了过来,把皮比诺和班里其他几个犹太小孩都藏了起来,可盖世太保既然会来,自然是知道学校里有多少犹太小孩,当即班主任就被带走了,而其他几个小孩的下落,他也不知道。 其他的孩子都吓坏了,校长一宣布放学就全都一哄而散,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躲在清洁柜中的他,他爬出了柜子,走出学校,饿得前胸贴后背,游荡了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往家走去,却没想到还没碰到门锁,旁边听到声响的邻居大叫了起来,几乎是立刻,街角就传来德国士兵的喊声。 他害怕的不行,连滚带爬的套出公寓,走了大半夜,看到并不算很高的后院,还隐约飘着饭菜的香味,就爬了进来…… 接下来,就被发现了。 秦母听的眼泪直流,抱着皮比诺安慰,秦恬见过更惨的,也没了太多的反应,而秦父,带着小伙计去加高了自家的后院围墙。 秦恬看得出来,虽然很同情小男孩,但是作为住在公共场所的一家子,秦父秦母对于皮比诺的存在也是很担心,可是他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把小男孩交给纳粹的举动。 其实秦恬自己也做不出来,她说的斩钉截铁,劝的理直气壮,甚至为此承受了那么一番酷刑一样的痛心指责,可要她把这小男孩交给纳粹,她打死都干不出这种事。 她甚至在听小男孩叙述时,对于那个一开门看到小男孩就大叫的邻居感到极端的鄙视和愤怒。 这儿的人的邻里关系不像后来的中国,秦恬在小区住了十年都不知道隔壁到底住的是谁,他们邻居间都相熟,而且关系一般都很融洽,谁知道到了这种时候,却连简单的“视而不见”都不愿意。 多让人心寒的时代!人性的光辉只有斯皮尔伯格看得到! 皮比诺真是一个太乖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处境尴尬,所以本能的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平时他几乎不说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洗澡,吃饭,看书,一切都安静的像是经过特工训练,他甚至从来没问过自己的父母在哪,虽然即使他问了,秦家也没人知道。 如果他的父母在,是不是会心痛于孩子这样的成长呢。 就好比秦恬,她的成长,显然不是秦父愿意见到的。 胆战心惊的过了一个礼拜,风平浪静,一家子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外面丰盛越来越紧,后来几天甚至白天晚上的让小孩躲在房间里,他们谁有空就去送饭送水。 一天,秦恬刚送完吃的从楼上下来,秦母就着急的找她:“阿恬!那个德国军官又来 了!” “哪个?” “给你枪的那个。” 该死!要么不来,要么不该来的时候来,秦恬翻了个白眼,整理了下衣服,连忙跑到餐厅去,却见海因茨正和另外两个黑色制服的军官用餐,看到她,眼神都没给个。 很好,装不认识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秦恬很淡定的上酒,上菜,上汤,她动作很利落,上完菜就走,绝不多停留一秒,这样也就和所有他们可能谈论到的机密绝缘了。 似乎是秦恬异国的相貌让这几个军官感到轻松,至少不是在法国餐厅众多敌国人的注视下进餐,所以谈话也相对大声了一点,当然,依然是在远处的秦恬听不到的音量范围内。 三人吃的很快,走时还给秦恬留了小费,秦恬拿着多出来的五法郎,决定买点糖和家里某怨念的小孩分吃了。 可一小时后,海因茨又转了回来,他直接问秦恬:“做坏事儿没?” “啊?”秦恬真切的茫然着。 海因茨扫视了她一下,应该没看出什么差池,哼了一声道:“刚才那两个军官看到了没?” “恩。”这么俩大活人谁看不到啊…… “他们职位都比我高。” “哦。” “他们专门负责监视巴黎驻守军官作风问题。” “……哦。” “过两天,奥古就要回来了。” “………………哦。” “懂没?” “恩。” “很好。”他笑了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您还有事吗,长官?” “我很忙,走了。” “您老慢走,不送!” 看军官潇洒的开车走了,秦恬大叹气,转身擦桌子,擦一下念一句:“关我毛事!关我毛事!关我毛事!” BESA 晚上,全家开了个小会,灯光幽幽,小桌中间还有一盘儿春卷,只是谁都没胃口。 “我去打听过了,很多犹太人都逃到乡下去了,但就在前两天德国人不知怎么的把那些出路都堵了,看来是有人告密,现在一般都打听不到他们的下落。”秦父小声说,“皮比诺要送出去,有点难度。” “老康倒是说了可以让孩子躲他家去,至少他那没那么多人来往,但我想想,他自己有时候都不大回去,平时吃都在店里,孩子在他家岂不是要饿着。”秦母也愁,“要是突然就老跑回去了,反而惹人怀疑。” 秦恬沉默。 秦母以为她还在郁闷,摸着她的手柔声道:“阿恬啊,别怪你爸爸,一家人就该同进退,咱这一家子,求的就是个活的问心无愧,你爸爸这么决定,妈妈也是赞成的,我知道你在德国不容易,但是苦都是别人给吃的,自己却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良心,懂么?” “我懂,我都懂。”秦恬胡乱的点头,她何尝不明白,只是现实和理想太残酷罢了,“那么,还有什么可信的人可送吗?” “没有了,你爸爸手下的伙计还有丁小妹他们几个服务员都不知道,咱们家虽然不跟人结仇,但又能交多少生死朋友。” “哎,愁!”秦恬抓了抓头发。 “前两天我打听的时候,听到个消息。”秦父忽然低声道,“德国人在郊区建集中营。” “那前阵子被抓的那些犹太人……” “都被送到的德国本土或者沿途修建的集中营里去。” “他们动作可真快。”秦恬嘲讽的笑笑,“阿爸你落伍了,这种事情我在波兰就耳熟能详了。” “最可恶的不在这里。”秦父皱起眉,“你想想,这么多犹太人,是怎么被送到那么远的?” “火车呗。”秦恬满不在乎的说,忽然卡壳,“额,莫非是……” “没错,是法国国营公司的火车!”秦父龇牙,“一个欧洲强国,就算战败,却也该血性犹存,没想到辅一陷落就如此做派,实在让人不齿!” “那人家也没办法。”秦恬觉得应该往别人立场上想想。 “阿恬啊,别劝了,你阿爸不就是这样。”秦母笑道,“你阿爸当初志愿报华工,还不是因为自己的国家任由别人欺负却无仗可打才来的吗,估计你爸心里,人家国营公司就该宁死不屈,绝不为虎作伥,与侵略者抵抗到底呢!” “那人家来吃饭你还给人家做菜。”秦恬嘟囔。 眼看秦父瞪起眼来了,秦恬才狗腿的道:“好好好,我错了,我们跟他们意义不一样我懂我都懂!” “哎,现在德国警察查的越来越严,周围总有人探头探脑,那孩子估计藏不住,总要想个办法。”秦父道。 当初就该给点吃的和钱让他自己走……秦恬心里腹诽,但事以至此多说也无益,况且当初她就算说出来,家里三个谁也干不出这事儿。 正愁苦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小的声儿传来:“清真寺。” 三人同时惊悚的抬头,小男孩皮比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楼梯上旁听许久了,两条小细腿儿从扶手杆间伸出来,在半空中一晃一晃,见三人看着他,他才小心的起来,无声的躲在楼梯角,又说了一遍:“我听爸爸妈妈说过,清真寺,但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清真寺?”秦恬立刻想起了戴着白色小帽儿的络腮胡大叔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大喊,“羊肉串儿!又肥又美得羊肉串儿咧!新疆羊肉串儿!” 她努力摇摇头,把那搞笑的幻想扔出脑袋,她看四周窗帘紧闭,便招招手:“下来,说清楚点。” 皮比诺轻声的下来,被秦母拉在身边,手里被塞了个春卷,他啃了一口,小声道:“爸爸妈妈被抓前一天晚上,我有听他们在客厅里吵架,妈妈说要去清真寺,爸爸说他绝不更改自己的信仰,然后……我就被赶进房间睡觉了……” 清真寺?信仰?显然了,他们这是要把犹太教往穆斯林改,她理解西方人对于信仰问题的重视,为此大吵一架也情有可原,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纠结信仰问题?不是应该保命更重要吗? 而对于这一点,一家三口都不怎么明白。 不能怪他们,一家三口只有秦母算个山寨的佛教徒,平时转转佛珠念叨几句阿弥陀佛,要她说哪个佛祖的生日什么她是一个都说不出来。 而另外几个,受秦父的影响,都是无神论者。 虽然他们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可对于西方的宗教世界,不关心就是不关心,一点了解的兴趣都没有,又不是在印度,成天为了教派问题群殴,在巴黎一个如此散漫的地方,虽然可能信仰依然虔诚无比,但绝不会因此产生明面上的问题。 于是秦恬只能问:“你说的清真寺在哪儿呀?” 皮比诺茫然的摇摇头,秦父倒说了:“这我知道,在第五区,离巴黎圣母院不远。” 巴黎圣母院!秦恬震了一下,不说她都忘了,巴黎还有这么个地方,她最后一本用的练习本上就印着丫呢! 当初谁还给这故事弄了个恶搞总结来着,一个御姐进圣母院避难遇到忠犬。 “噗……”被现实磨练的笑点很低的秦恬喷了,她顶着诡异的目光收了笑,然后随口道,“要不我们让皮比诺去圣母院避难吧。” 一说完,全场都安静了,然后,三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皮比诺,秦母微笑:“对啊,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洋人的教堂不是能避难吗?军队都不能进去。” 于是秦父也振作了,一排版:“那也不用非得圣母院,咱们七区就有个小教堂,避难足够了。” 一家三口也没管皮比诺的想法,相对傻笑。 “抱歉,不行。”皮比诺又小小声儿说话了,他很惶恐,眼泪汪汪的说,“教堂不会收留我们的。” “为什么?!”秦恬感觉心中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各种压力狂增。 “因为,因为他们是基督教,而我们信犹太教。” “这有毛关系啊?!”秦恬咆哮了,“你们不都是信上帝吗?!你妈妈都考虑改信仰了,那基督教不是正好吗?宁愿安拉都不要耶和华吗?” “不一样。”皮比诺一改怯懦,开始一本正经,“虽然我们信同一个上帝,但是我们教义不同,我们和基督教的矛盾绵延了上千年,这不是战争就能调和的。” 秦恬默了,她承认,没信仰的她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那,那清真寺就行吗?”秦母也出来十万个为什么了,“教派差那么多,人家虽说也是寺庙,但能避难吗?” 皮比诺摇头:“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但是妈妈说,伊斯兰教和基督教都是犹太教发展出来的教派,我们并没有差很多。” “那就是和基督教一样不能调和了?”那他妈妈提个毛啊提。 “好像,是,不是,我也不知道。”皮比诺被秦恬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小圈儿。 “我彻底晕了!”秦恬无力的倒在椅子上 “我也听不懂。”秦母摸头。 秦父坚强的支撑着,他做了个伟大的决定:“明儿个我去清真寺打听打听,看是不是有什么原因,他妈妈没道理突然就要改信仰去清真寺。” “也只有这样了。”秦母点头,忽然道,“明天你不是要去郊区提货吗?还是我去吧。”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父亲斥责,却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皱起了眉。 秦恬没办法了,她只能自觉的举手:“要不,我去打听打听?” “不行,太危险。” “这有什么危险的,我可以去圣母院转转,再去清真寺转转,然后溜达回来。”秦恬想的很美好,“妈你在家看着小孩,胜利在望了,不能出差错。” “好吧。”两人想了想,同意了。 秦恬弯下身,捏捏皮比诺的脸颊肉凶神恶煞道:“死小鬼乖乖的啊!不乖回来吃了你!” “恩恩恩恩!”小正太作出一脸害怕的表情。 第二天一大早,秦恬整装出发。 此时已经八月,天气微热,秦恬上身穿着短袖衬衫,下身一条咖啡色中裙,拿着小皮包走着,没多久就一身薄汗。 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巴黎在表面上恢复了从容,绅士淑女挽着手沿着河聊天散步,家庭主妇抱着装满食材的纸包,小孩在街角相互追逐,然后被突然出现在路口的德国士兵吓得尖叫四散。 一阵轰隆声传来,前面的路上,一辆装满普通人的运兵车呼啸而过。隐约可以看到车上是老少皆有,还有行李,看来是几户被抓住的百姓。 秦恬不由得产生各种联想,犹太人,包庇犹太人的家庭,还有福气楼…… 想到这,她连巴黎圣母院都没兴趣看了,只是瞟了一眼,别略微震撼了一下后,匆匆走开。 清真寺果然就离巴黎圣母院不远,一转弯,欧洲三大清真寺之一的巴黎清真寺就出现在眼前。 比起秦恬在电视里见过的那些圆顶清真建筑,这个清真寺其实也没那么霸气,当然,大确实大,也确实很清真,绿色的屋顶下是白色的墙壁,北非式喧礼塔在里面高高耸立着,异族的气息迎面而来,在看过圣母院后更是觉得风味别样,通过围墙的长度和里面突出的屋子判断,这清真寺虽然古朴不华丽,可体积上确实可以称霸了。 为什么她看的那么仔细? 因为她进不去。 如此大的一座寺庙,竟然只有正对街角的一扇小门算作正门,此时紧闭着,她敲了敲,没人应,耳朵听了听,里面一点声儿都没有。 想想看,这么大一座寺庙,一点人声儿都没,怪瘆人的。 秦恬绕着围墙走了两遍,隐约觉得不对,她警觉的看了看,总感觉对面街上,还有旁边的树下那些人鬼鬼祟祟行止猥琐,她越想越不安,在门口不安的转了一下,总觉得此时应该离开,但又担心贸然离开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于是更加不安,唯恐给家里带来什么灭顶之灾。 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的门敲了敲,她正要回头,就听到一个浑厚的男声道:“小姑娘,别回头。” “……”秦恬肃穆。 “这是晌礼时间,跪下来,向东,就是你的右手边,拜十拜。” “哈?” “记住,虔诚,小姑娘,虔诚。” “……” 秦恬豁出去了,也不管路过的人怪异的目光,她朝着右手边缓缓的跪下,然后双手合十,一拜,又一拜…… 她的心怦怦直跳,每一次拜倒,头接近地面时她都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她努力想让自己呼吸不那么乱,至少不要让胸口起伏太大,于是她深呼吸,深呼吸,一拜,又一拜。 “祷告十五分钟,等会我给你开门。”那声音又道。 秦恬不敢说话,她只是低下头做祈祷状,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希望安拉能够向佛祖转达她的敬意,趁着这时候她眯缝了眼睛,偷看,才注意到刚才在树下一直鬼祟偷看她的礼帽男,此时很轻松的靠在树下点了根烟抽着,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个方式盯,总之压迫感没那么重。 而对面街上的人,则管自己坐在长椅上看起了报纸。 应该,是解除危险了吧……她一个这么明显的“塌”鼻子东方人,小巧玲珑的样子,又不是一脸精明样,还这么虔诚的祷告了……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毫无威胁。 果然,十五分钟后,小铁门开了。 一个络腮胡大爷走出来,他站在门口,上下扫视了一眼秦恬,很不满的样子,点着她大声道:“衣净,水净,处所净……你一样都没做到!一个不合格的穆斯林!” “我心中有愧,想接受安拉的教导。”秦恬一脸愧疚的胡编编。 “哼!进来!领回你的祷告毯!让你默罕大爷好好教教你!”说吧,鸡爪子一样的手紧紧抓住秦恬,拉了进去,关上铁门。 里面非常洁净,很多祷告结束的穆斯林戴着小白帽走出来,他们看到秦恬都很惊讶的样子,过了会又很友好的行个礼,前面的默罕大爷一直在领路,两人走进祷告堂,然后又走到旁边一个小房间里面,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衣柜,应该是这默罕大爷的房间。 “粗心的,大胆的姑娘,你怎么敢这样大摇大摆的过来!?”默罕大爷一屁股坐下,很不高兴的样子。 秦恬有些手足无措,她觉得自己问心无愧:“我,我刚逛了巴黎圣母院,走到这,也想拜访一下……” “当我老头子是瞎的么?你没事儿外面瞎转悠什么?” 秦恬低头:“好吧,我确实有些事情要问,却没想到你们门口这么危险……那些盯着的是谁?” “盖世太保。” “吓!” “你应该没事,他们主要盯法国人和犹太人,你的长相很容易让他们相信你是穆斯林。” 秦恬不由自主摸摸脸,她长得很中东?不了个是吧…… “那么,你有什么事?” 秦恬踌躇了一下,走近两步,被默罕大爷不耐烦的阻止:“没关系,他们听不到,就算有人听到,这儿的人也可以相信。” 秦恬很想就人心隔肚皮问题和这大爷进行一场深刻的探讨,最后还是憋住了,低声道:“我们收留了一个犹太小孩,他失去了父母。” “恩。”默罕大爷没什么特别反映,他手放在一本砖头一样的书上,上面写着一串蚯蚓文……阿拉伯语。 “我们家养倒养的起,因为我们家开饭馆的,可就因为开饭馆的,孩子藏不住……” “恩。” 秦恬心里有点没底:“那孩子说,他父母提到过要到清真寺来什么的,我们没听明白,所以想问个究竟。” “你倒真开门见山。” “因为我不会迂回……” 默罕大爷又沉默了,他点点旁边的椅子:“坐吧。” 秦恬坐下,中规中矩。 “我们,不是专门避难的地方,你懂得。” “……” “但是作为同源的宗教,我们无法对对方的灾难视而不见。”大爷叹口气,“,你懂吗?” “……”摇头。 “伊斯兰精神,保护弱者,承担许诺……当有人到你家来敲门,房子的主人应当接待这位不速之客,不管来自何方,他们是什么人,都应当解救他们的生命。” 秦恬坐得更直了点。 默罕大爷考虑了一会儿道:“如果只是一个孩子,就带过来吧。” “合适吗”秦恬还假惺惺的。 “别装了。”大爷笑了,“带过来吧,不过孩子,我们一个寺庙收入不多……你懂得。” “我懂我懂。”秦恬连连点头,就算大爷不说,她也考虑着给点孩子的生活费,毕竟是摆脱了那么大一个麻烦。 “到时候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他是穆斯林,在你这儿暂住过。” “好。”秦恬想了想,还是说,“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 “如果是个成人,你们会怎么做?” “给他们发放穆斯林证明,告诉那群警察,他们不是犹太人,只是我们一个教友的远房亲戚。”默罕大爷微微眯眼,“这时候如果有教友在,他会站出来承认的。” 秦恬走出清真寺时,默罕大爷给她开的门,她刚走出两步,大爷忽然又叫住她:“小姑娘!” “什么事?”她回头。 大爷竖起一根食指道:“记住,……保护弱者,承担许诺。” 秦恬觉得眼睛酸酸的,她用力点头:“恩,不会忘的。” 回去的路上,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信个教了。 包庇 接下来的任务很简单,把小崽子扔进穆斯林,万事大吉! 可当秦恬哼着歌儿把事儿一说,老爹首先泼冷水了:“什么时候送去?晚上?晚上九点就宵禁,基本是天黑就宵禁,你怎么送去?” 对哦,宵禁……这时候看到可疑人士,巡逻士兵是有权射杀的。 那就只有白天了。 既然晚上不行,那就白天!而且,是一大早!既然不能比别人晚,就要比别人早! 曾经每天四点半起床的秦恬双手握拳,表示毫无压力! 皮比诺也知道了自己下一站要去哪,他给了每个人一个晚安吻,然后独自在秦恬的床前做着睡前的祷告,不知怎的,这一次祷告时间,特别长。 相处这么久,对于这么乖的小孩,秦恬自然是有着不舍的,她在床上翻腾了很久都没睡着,脚后跟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还低着,房间里满是细细的声音,不显得鬼祟,反而很神圣。 她听了一会儿,起身,也跪在床脚,听了一会,忍不住问道:“你在说什么,能教教我吗?” 小男孩没有抬头,保持着祷告的姿势,过了一会儿低声道:“这是我们逾越节时家宴的祷告词,我很喜欢。” “哦。”秦恬下床,和小男孩一个方向跪着,“教教我吧。” “恩。”小男孩深吸一口气,道,“愿我们永远不会太自满,以致忽略了世上的不义。” “愿我们永远不会太自满,以致忽略了世上的不义。” “愿我们永远不会因为在自己家中太舒适,以致忘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愿我们永远不会因为在自己家中太舒适,以致忘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 “愿我们永远不要以为自由是理所当然的,以致忘记了那些不自由的人。” “愿我们永远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接受权威,而不察看它是否合乎正义。” “愿我们永远不忘用自己的声音、时间和精力,让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变得更好。” “也愿我们永远不要丧失憧憬,永远要期待事情会更好、” “而且,我们永远都应该让它变的更好。” 祷告词很简单,几遍以后,秦恬自己就能轻松的念诵,一遍又一遍,然后她不由自主 的感到,身心全都平静了下来。 全身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缓慢的呼吸,一直积压在脑中,胸口的郁结感缓缓的消散,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正好洒在皮比诺瘦小的身体上。小小的孩子,轻轻的祷告声,月光,黑夜,秦恬估计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场景。 外面传来卡车和摩托路过的声音,远处忽然传来枪声,把皮比诺惊得一跳,秦恬连忙把他搂进怀里,安慰道:“没事,没事,明天你就安全了。” “姐姐……”怀里传来哽咽声,“你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在哪儿吗?” 终于问出来了,这么多天的沉默后,他终于问了出来。 秦恬当然不知道,但她不愿意把最可能的情况说出来,她只能说:“想想你的祷告词,一切都会好的。” 怀里的湿意渐渐蔓延,“我以后就是穆斯林了吗?” “信仰是自己的,谁都夺不走。” “我向你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向摩西祷告,以后我要是有话,就对安拉说。” “乖孩子……” 清晨,饱餐一顿后,看时间才六点,宵禁刚结束,秦恬带着全副武装的皮比诺走上了前往清真寺的路。 去第五区要跨越六区,最快的自然是坐地铁,秦恬带着皮比诺坐上第一辆地铁,此时人还不是很多,车厢里空空荡荡,坐在座位上,秦恬给皮比诺拉了拉鸭舌帽,其实这孩子犹太人特征还不是很明显,但终究做贼心虚,总想遮严实点儿。 下了地铁,从地铁站到清真寺还要走约半个小时,此时路上行人已经逐渐增多,秦恬有些焦急,但她又不敢走太快,只能带着皮比诺状若闲庭信步的走着。 皮比诺似乎也很紧张,小手紧紧拉着秦恬的,一声不响,低头走路。 再过一个拐角,就能看到清真寺了!秦恬感到胜利在望,手里比了个小小的V字,一个大跨步,走过拐角,就僵住了。 她看到了对面的清真寺小门。 也看到了全副武装的大群德国士兵…… 好大的阵容!五十多个大兵虎视眈眈的围在清真寺围墙外,同时间隔着控制了整个街区,其中还夹杂着五六个穿着皮衣(他们不热吗)的盖世太保,清真寺小门紧闭着,一点动静都没有。 很多和秦恬一样猝不及防的路人大多一看这情景都吓得头一低穿街而过装透明人,而基本没有掉头就走的……这样目标太明显。 秦恬不知道穿越街区她还能带着皮比诺往哪儿走,因为她的目标就是清真寺,而现在她也关心清真寺到底怎么了,所以她紧紧拉着皮比诺,强自镇定的继续往前走,在若干个街边的盖世太保隐晦的眼神中,走了一会,然后一拐……进了清真寺对面的咖啡馆。 咖啡馆里人不多,而且看起来这少数的人都很想走,只是不敢出去,服务生倒还镇定,秦恬带着皮比诺一在落地窗边坐下,就微笑着走过来问要什么。 “两杯橙汁谢谢。”秦恬盯着外面。 皮比诺很自觉的趴在桌子上,尽量不让人看到脸。 橙汁来了以后,秦恬摸摸皮比诺的头低声安慰:“没事的,不会有事的。”皮比诺双手捧着橙汁喝了一小口,低垂着眼睛看向远处。 一直过了很久,什么动静都没有,士兵一动不动,什么都一动不动,就好像街区静止了。秦恬喝光了橙汁,要了一杯白水,她静下心,想等等看,皮比诺却已经忍不住了,小声唤道:“姐姐……” “嘘,再看看。”总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总算,半杯白水下肚后,砰的一声,小门开了,里面走出三个军官,后面跟着默罕大爷,他微微躬身身子,亦步亦趋的走着。 四人走了几步后,领头的一个军官忽然转身,把枪顶在了默罕大爷的额头上! 看到那张正脸,那个动作,秦恬差点儿掀桌!海因茨!那个反派竟然是海因茨! 对啊,干这种活儿的,看到海因茨其实很正常不是吗? 他正用秦恬用来打过流氓的神器PPK指着默罕大叔,即使看不清表情,但秦恬不用看就能想象出,此时他肯定用着他一贯威胁人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眯着眼睛,一脸鬼畜模范形象…… 默罕大叔很平静的顶着枪看着海因茨,一老一少迥异的气场在宁静的街区对撞,在一群年轻人的包围下,伛偻的默罕大爷显得苍老而孤独,他的须发皆白,大胡子遮住了半张脸,虽然他大半张脸都对着海因茨,但是明显可以感到他身上趋近于祥和气息。 秦恬忽然想到了她在魔戒三中看到的一个让她记忆犹新的场景,米纳斯迪利斯被围几近战败,洛汗骑兵忽然救援到来,半兽人大军的头顶只有黑暗,而洛汗骑兵带来的,却是光明,黑暗与白昼相互对抗,随着骑兵的重逢,光明越来越强。 这个场景很煽情,感动了秦恬好几次,可是还不至于哭,但是现在,秦恬却压抑的想流眼泪。 一个老人,到了顶着枪还如此从容的地步,他以一己之力保护着清真寺,他不仅在保护自己的信仰,还在保护无数弱者。而此时,咖啡馆内,她正准备给他带去一个新的麻烦。 海因茨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抬抬另一只手,几乎一瞬间所有的德国士兵就跟马达被启动似的动了起来,他们抬起枪就要往清真寺跑。 默罕大爷他忽然退后了一步,大吼一声:“这是清真寺!安拉护佑之地!没有恶棍!没有武器!能进入这里!” 于是在其他士兵等着海因茨的二次命令时,海因茨几乎是狞笑着递进了枪口,毫不犹豫的打开了保险栓,眼看就要扣动扳机! 咖啡馆里一片惊呼,很多女士都转过了头,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那一幕。 可枪声并没有响。 秦恬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街角,奥古斯汀就跟从天而降似的走出来,一把握住海因茨举枪的手,严肃的说了什么。 海因茨依然不依不饶的盯着默罕大爷,却缓缓的放下了枪,他大声的命令了一声,所有的德国士兵,包括他身后另外两个低级军官全都列队,跑进了刚才奥古斯汀出来的街角,一阵马达发动声后,一辆轿车领着两辆运兵卡车开走了。 默罕大爷用伊斯兰教礼行了个礼,蹒跚的走回了清真寺,关上了门。 海因茨摘下帽子,忽然冲上前,发泄似的朝铁门踢了一脚,还待再踢,被奥古斯汀拉开了。 秦恬松了口气,默罕大爷没事,一切还有余地,然后让她纠结的事情发生了,或者说全咖啡馆正准备跑路的人都纠结了。 奥古斯汀拉着拉着,就把海因茨一起拉进了这咖啡馆。 两人还没看到秦恬,在她前面靠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至少这时候没有士兵在外面守着,咖啡馆里寥寥无几的人似乎约好了似的,陆陆续续走的精光,唯有秦恬,她深恨刚才自己为什么坐最里面的靠窗座位,此时这么出去,肯定被发现。 那是坐着? 可看皮比诺这孩子可怜的,都快发抖了。 她不敢赌那俩大佬的眼尖程度,只能低声安慰皮比诺:“冷静,冷静,那俩个人认识我,我们不能被发现。” 皮比诺乖巧的点头,他趴在桌子上,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天花板上玫瑰形状的灯。 秦恬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耐性等到他们走,但显然老天不愿意,只听砰一声,随着拍桌声海因茨怒吼而已:“我迟早宰了那老混蛋!……咦?秦恬?” 于是奥古斯汀也站起来了往后看,看到全身僵硬坐在那儿傻笑招手的秦恬,他柔和的笑:“恬,真巧,你怎么也在这?” “啊,我,我带朋友小孩,额,参观巴黎圣母院……”秦恬想不出别的理由。 “巴黎圣母院有什么好玩的?”海因茨一贯的怀疑、 “卡西莫多啊,什么的……”秦恬看向奥古斯汀,指望老乡给点默契,“你懂的。” 奥古斯汀忍笑:“行了行了,那你玩好没,要我们送你回去吗” “不行奥古,你忘了卡彻那个混蛋当时说了什么了?”海因茨不赞同,他看向秦恬,“自己回去吧,除非你想被当成情妇。” “是的是的,我肯定自己回去。”虽然秦恬觉得如果奥古斯汀一直在巴黎,那自己很可能逃不出“情妇”或者“法奸”的形象,但绝不是现在,现在她比较需要默罕大爷。 “那你还不走?人都没了有什么好玩的,哦对了!”海因茨眯起眼睛,很危险,“刚才那场戏好看吧!” “行了海因茨,别吓她了,我们先走吧,你还要回去报告。” “你不是说要在这儿逛逛吗,要不然你干嘛搭这顺风车。” “我怎么知道你这任务这么麻烦,走吧,我也没心情玩了。” “都是那个老混蛋!”海因茨再次咬牙切齿。 “海因茨,别在这事儿上太伤心,这对战争没有任何意义。” 秦恬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可在两人说的内容可能越来越机密的时候,她举手了:“你们先聊,我,我先走了,来皮比诺。” 皮比诺几乎是浮起来,拉住秦恬的手,然后飘在她的身后,两个军官还在半争执的聊天,似乎不会注意到他。 可是…… “等等!”海因茨忽然抓住皮比诺的头,“小孩,抬起头。” 秦恬心都凉了,她一副护犊子的样子转身拍开海因茨的手:“你干嘛!” 海因茨收回手,却没在看皮比诺,而是盯着秦恬,眼神幽幽的,然后看向奥古斯汀,皮笑肉不笑:“奥古,你看着办吧。” 奥古抚着额头,指着皮比诺:“犹太人?” 皮比诺看向秦恬,秦恬已经行动无能,她僵硬的摇摇头:“不是。” “不是?”海因茨冷笑,指了指外面的清真寺,“那么是,穆斯林?” “……恩。” “哈!你接着是不是还要带着我们去找那个老头儿,让他出示这孩子的穆斯林证,然后告诉我们,不!这群高鼻子都不是犹太人,是穆斯林!全是穆斯林!所有进清真寺的都是穆斯林!安拉庇佑之地!所有恶棍!武器!不得入内!” 显然海因茨被刺激大了,被个老头子压制了可真不是件美好的事儿,更何况是这心高气傲的鬼畜,秦恬一贯不敢跟这哥们别苗头,她只能低头,紧紧拉着皮比诺。 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我跟你说过别干坏事儿!你……” “海因茨……”奥古斯汀的声音j□j来,带着叹气声,“冷静,冷静。”说话间,他挡在了秦恬前面,拍拍海因茨的肩膀,“你太激动了。” “奥古,你想么?”海因茨的声音传来,秦恬的视野被奥古斯汀局限了,别的她什么都看不到。 “海因茨,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放过这个孩子,他还只是个孩子。” “可他是犹太人!无关老弱,他有那身血!” “他是个孩子!”奥古斯汀忽然加重了语气,“海因茨,别做会让你后悔的事。” “奥古,你是怎么了?” “海因茨,应该是我问你,你怎么了!”说罢,奥古斯汀一把抓住秦恬的肩膀,连拖带拽把她拉出咖啡厅,秦恬自然紧紧拽着皮比诺不放,她很紧张,紧张的发抖:“你,你要干嘛。” 奥古斯汀一转身把秦恬咖啡店旁的小巷子里,然后对着皮比诺指着清真寺的门说:“去,去你该去的地方!没人会拦你……愣着干嘛?快!” 皮比诺摇头,他看到奥古斯汀表情凶恶,吓得嘴唇都在抖动,但他紧紧抓着秦恬的胳膊,身子还挡在她的前面。 秦恬心里一阵柔软,她摸着皮比诺的头:“乖,我不会有事的,去找默罕大爷吧,快去!顺便帮姐姐向他问好。” 皮比诺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跑向清真寺,敲开了小门,被快速的扯了进去。 秦恬松了口气。 “现在,该解决我们的事了。”奥古斯汀忽然低声道,“我很不爽!” “我我我我知道,但是,但是这孩子不是自己上门的,我我我我做不出……” “我知道!你不可能自己招惹麻烦,我生气的是……”奥古斯汀烦躁的弄乱了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刚才海因茨说你的时候你都没看我一眼,是不是你压根没指望过我?!” 秦恬愣了一下,回想刚才一头雾水的感觉,似乎压根没想到奥古斯汀,于是老实的点点头,嘴里还辩解:“你至少明面上该跟他一个立场,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shit!”奥古斯汀英语都爆出来了,他狂躁,“你什么都靠自己,那我拼死拼活是为什么?!早退役算了!” 来信 秦恬眨眨眼,又眨眨眼,然后她慢吞吞的说了句:“你这么说,我压力很大耶……” “你这样子,我压力也很大啊!” “我哪有给你压力啊?” 奥古斯汀叮的拔下自己一根头发,竖在秦恬面前:“没有吗?被你压的头发都掉拉!” 秦恬:“……”你疯了吗? “呼!”奥古斯汀叹口气,扔了头发,忽然笑了,温文尔雅状:“抱歉,我有点激动了。” “……”大眼瞪着丫。 “我知道,我的身份让你很难应对,但是你记不记得我们还没挑明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只要我在,我就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绝对不让你受一丝儿伤害。” 秦恬点点头,日耳曼美男的守护誓言啊,无论那时候信不信,她确实被狠狠的感动了一把好吧:“那时候……其实我没信。” “我知道,可是现在呢?” “我知道你说真的,但我不想相信。” “为什么?立场?” “……你懂的,”秦恬低头,斟酌着字句,“其实,就这个时代来讲,对我这样的平民,最危险的应该就是德军……” 奥古斯汀的手紧了紧。 “但是我们都明白,我们心里太需要互相的支持,如果在清楚历史的情况下,这么孤单的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可能早就崩溃了,所以,所以我们不可能在有机会的时候,忍住不见面……我好几次干活很累,第一个想法不是睡觉,而是找你吐槽……” “呵,我也一样。” 秦恬尽量微笑:“所以,既然我们已经拴在一条链子上,那就不能让这条链子往坏的方向延伸……如果因为刚才那样的事情,你受到伤害,那我宁愿,刚才发现我们的,不是你们,是随便哪个军官,这样,你就不用为难,就不用为此和同僚争执,可能我吃点小苦头,但至少我们中有一个人好好的,不用一起难过……” “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奥古斯汀的声音很低沉。 “可能一直不是很明确,但是,刚才突然发现,是这样的……”秦恬认真道,“有难同当什么的,很自虐……如果因为个人的错而连累到另一个很在乎的人,这种感觉,很难受,我不喜欢。” “典型的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心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性格会很伤人?” 秦恬摇摇头又点点头:“或许吧,或许我伤到人了,但我觉得是为那个人好就行了。” “那你有管那个人怎么想吗!?”奥古斯汀抓住了她的肩膀,盯着她,“我只有一个想法,反正我已经做到这步了,反正我已经决心为德国做我该做的了,以后,战后,与其在战俘营病死或者被作为战犯吊死,我不如死在战场上或者……为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而死!” 他急促的喘着气,焦急道:“恬,你到底懂不懂?我希望你有事告诉我,我希望你能依靠我,这是我现在,这么积极的参与一场必败的战争最大的念想了!否则,你让我图什么?!” 他抱住了秦恬,几乎无助的低叹:“你让我还图些什么……” 秦恬僵硬了一会,这才伸出手,搂住了奥古斯汀的背。 “话说,我不想喝第二杯咖啡!”一个气鼓鼓的声音传来,“也不想看到第二个犹太人拿着穆斯林证进清真寺!” 两人缓缓分开,完全没有被“捉奸”的觉悟,巷子口海因茨抱胸站着,一点儿没有非礼勿视的觉悟,他阴沉的视线从帽檐下射过来,热力四射:“你们够了吧!看样子压根没想避讳!” 秦恬觉得自己表现极端淡定,她放下手,拍拍衬衫,然后微笑:“那个,我回去工作了。” 正要走,某只咸猪手忽然捏了捏自己的手掌,秦恬嘴角抽搐了一下,明显看到海因茨一脸受不了的表情,秦恬干笑着,侧身走出巷子,准备落荒而逃。 “秦恬!”海因茨突然叫。 “什么事海因茨长官!”秦恬立刻立正。 “没,有,下,回!知道吗!?没有下回!下次就算奥古给你挡枪,我也给他一拳头然后给你一枪子儿!” “没,没有下回!”秦恬就差行礼了,这大爷她惹不起…… “哼!”挥手放人,秦恬做苍蝇状飞走。 她这一下,跑了可不止八百米,等到停下来时,巴黎圣母院都过去了,直接到达地铁站。 直到坐上地铁,她才略微平静下来,脑子里雾哒哒的,什么都没有,等到勉强理清了思绪,她却突然笑了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笑出来,只是觉得有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刚刚发生过,好像和奥古斯汀说的话有关,可是奥古斯汀明明说的那么恐怖,又为什么让她想笑呢? 果然变态了吗,秦恬心里炯炯有神。 回到了福气楼,一直等在门口的秦母看到秦恬身后没别人,松了口气后又略有些怅然,问道:“怎么去那么久?我还以为出事了呢。” “没,遇到熟人,聊了一下。”秦恬当然不会实话说,她一到就进入状态,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 “阿恬,先别干了,刚才有你的信到了,去看看吧。” “信?”秦恬第一反应是那远在中国的老哥,但是想想又不可能,问,“哪儿来的?谁的?” “你康叔说的,我也没看,就放在家里的门前,去看看吧。” “好。”秦恬扔下抹布跑了过去。 信封是米黄色的,朴实无华,上面简单的写着收信地址和收信人,而下面的一列上写的地址却是来自波兰。 秦恬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她没想到波兰和巴黎竟然这么快就又能通信了,她一直以为在这个时代通信这种事情就是奢侈,毕竟这么混乱,信差说不定要穿越战场……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拆开了信,信只有薄薄两页,是桑塔婶婶寄来的,由经理代笔,上面写了他们现在的生活,这个也很好,那个也很好,还说某个女同事怀孕了,全酒店员工给那对年轻夫妻办了个庆祝会,可惜进行到一半时被突击检查的纳粹冲锋队员给终止了。 上面写了不少她离开时的趣事,让秦恬甚至有种,波兰没有被占领的感觉。 可最后,最后一段话,残酷的将她拉回了现实。 “恬,我们讨论了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亨利死了。 他被纳粹从桑塔婶婶的家中带走,两天后桑塔收到了他的骨灰。 原因很简单,纽伦堡种族法已经涵盖德占区,智障,残疾等“浪费粮食”和“消耗健康劳动力”的人都有义务为国家的繁荣献出生命。 亨利才二十三岁,他虽然残疾了,可他很聪明,他刚学了做木匠,他的师傅夸他细心,认真还很有毅力,是个很有前途的木匠。 可是就因为他残疾,那些人竟然就这么突然的带走他,然后给他实行了安乐死! 他的残疾是他们带给他的,可最终他要因为他们给他的残疾去死,秦恬,如果这场战争让那些侵略者胜利了,这个世界还让人如何生存下去? 秦恬,希望你有朝一日回到华沙时,艾森豪芬还能给你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最慈祥和痛苦的经理大叔” 秦恬合上信。 她呆呆的看着窗外,塞纳河边的鸽子一群群飞过,这阳光投进来的光影和鸽子的鸣声,多像那天的场景。 亨利刚残疾时,她去看他,她问他在看什么,他说:“看鸽子。” 安妮刚死时,她去看他,他说:“我答应安妮,我会好好活,所以,我好好活。” 他努力了,他去好好活了,可他没抗争过命运。 秦恬想,被强制安乐死时,他应该是高兴的吧,因为他从残废起,到答应好好活时,都一直绝望而有着掩饰不住的死气。 可是他残疾,他就该死吗? 就像当年华沙的台柱安杰丽卡,她怀孕了,她不是雅利安血统,她就该死吗? 他们都不该死,该死的到底是谁! “阿恬,你还好吗?吃中饭啦。”门外,秦母敲着门。 “妈……”秦恬回应了一声,却没想到声音颤抖。 秦母推开门,走上前来,担忧的看着秦恬,她把女儿手里的信拿开放到一边,坐下来搂着她的肩膀:“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转眼,又掉金豆子啦?” 秦恬没觉得自己想哭,她只是觉得太悲哀了,悲哀到全身发冷而已,她慢慢的靠在母亲的怀里,听着她有力的心跳:“阿妈……” “诶。” “又一个朋友离开我了。” “哦?去哪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耶和华,也可能是耶稣……” 秦母沉默了一会,叹口气,拍着秦恬的背:“阿恬,只要你记住他,就好啦。” “……是啊。”秦恬低低的应着,她绞尽脑汁,却想不起亨利的全名,还有卡瑟琳的,莉娜的,她只能记得他们的长相,却已经想不起他们的全名。 死者已矣,生者犹在,要好好活,何其艰难。 求助 战争照打,日子照过。 这些天经常听到德国和英国在英吉利海峡抢夺制空权的消息,英国的皇家空军在二战相当有名,虽然德国的飞机更为新型,相比之下英国的几种飞机机型略微有些老旧,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双方一个老牌王者,一个新兴贵族,打得热火朝天。 每天都有不同的消息传来,当然,放给法国人和驻守德军听的,自然都是好消息,比如昨天,德国又暂时取得了制空权,就等待今天的新一轮厮杀了。 秦恬隐约觉得,似乎德国空军在这一战并没捞到好,不列颠空战刚开始的时候奥古斯汀来时表示对这一战结果印象也不深,两人聊着聊着觉得反正结果一样,这个战争胜不胜都没什么意义,就是可惜了那些飞机罢了。 可是即使如此,又真能置身事外吗? 福气楼隔壁的面包店把一个收音机搬到了外面,每天都有一群大爷围着一起听,他们并不是自己没有收音机,只是希望和同胞交流一下感想,每当当天德国的战报没什么好消息时,他们都会一阵欢呼,然后问秦父要点儿白酒尝尝。 “没有好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一个大爷抿了一口白酒就满脸通红,吼道,“法国万岁!” 这时正好外面路过一队德国巡逻兵,听到这喊声,里面有两个小伙子竟然也用半生不熟的法语吼道:“法国万岁!”然后笑嘻嘻的走开。 大叔们沉默了,这话从占领者嘴里说出来,总是感觉很诡异的。 今年巴黎的夏季并不是很炎热,又或者是太多的事情让人们忘了这些小小的不适,转眼秋天就来了。 法国梧桐黄色的大叶子铺满了路面,清洁工人怎么扫都扫不玩,每一天天空都是蔚蓝的,映着金黄的大街小巷格外美丽,似乎这秋高气爽的天气让人都轻松了起来,每天都有很多穿着大衣的在梧桐下散步。 比起在夏天看到的对秦恬来说很复古的连衣裙,秋天的巴黎美女们更有着永恒的时尚感,她们的大衣漂亮,雍容而又款式大方,男人更是如此,二十一世纪已经很少能看到穿着长大衣走在街上的男人了,那样的衣服,似乎只有这个年代的男男女女们才撑得起来。 这时候上街,比起过去几个月的穿越感,更有种走在电影里的感觉。 似乎街口那个穿着银灰色长大衣,皮鞋锃亮发型严谨的高大欧洲帅哥就是等着自己的人,秦恬YY着,抱着刚买的调料走过去,走过去……发现还真是个等自己的。 “奥古斯汀,你找我?” “恩。”他似乎欲言又止,走进街边的小型花园中,找了个长椅坐下。 秦恬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看着街面。 “我,要去前线了。” “……” “可能要很久。” “……到战争结束?” “呵。”奥古斯汀摇摇头,他把秦恬拉到怀里松松的搂着,深吸一口气,“我还没到打探统帅部战略意图的地位,但从时间上和进度上来看,逃不出是去卢森堡,希腊那块,说久也久不到战争结束,说不久,也要等明年才能看回不回得来了。” “明年……”秦恬歪头想了想,“明年,快俄罗斯了吧。” “俄国,是俄国……”奥古斯汀无奈的纠正,“说苏联也成。” “好吧,没说习惯。”秦恬吐吐舌头,她觉得自己相当淡定,两人沉默了一会,她问,“你会去东线吗?” “……很有可能,现在驻扎在波兰的军队不足以进攻苏联,肯定是从西线已经没有威胁的国家调集过去,希腊和卢森堡肯定投降的,我估计……” 秦恬捏了捏拳头,她盯着自己的手,总觉得想抓住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抓不住,感觉颇为无力,“怎么办,我越来越难受了。” “难受什么?” “前途好黑暗啊,别人穿越,都会趁机发财什么的,我却什么都不知道,生存都成问题。”秦恬把头埋到奥古斯汀怀里,涩然道,“朋友一个个死,都是因为纳粹,因为法西斯,可是……你个杀千刀的……” “你现在和杀千刀的某人在一条船上。”他轻声的笑。 “谁说的!”秦恬倏地起身,“咱现在就可以装不认识!然后啥交集都没有!” 奥古斯汀不说话,看着她微笑。 于是秦恬挫败的低下头:“好吧,你赢了。” “乖。”奥古斯汀摸摸她的头,看了看手表,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等会就要集合上火车。” 秦恬一声不响的看着他整理大衣,半晌只能憋出一句:“我不能劝你贪生怕死,你说过你对德国也有你的责任,但好歹,好歹给个面子,努力点……咱一起活下去呗。” 他们在德国摊牌时,一个上战场,一个已经坐上了去巴黎的火车,想说什么想有什么感觉都来不及。后来到了巴黎见面,奥古斯汀每一次出去都说是出任务,秦恬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可是这一次,他明言了是上战场,秦恬忽然就觉得,恐慌了,无措了。 她是九零后,她可能YY很多事,但是惟独不会YY把亲人送上战场,这时候应该怎么做?追火车,无数次的拥抱,还是干脆来个站台前的法式接吻? 不,那是琼瑶,那不是秦恬。 所以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她也只能把担忧藏在玩笑一般的句子中说出来。 “你这是什么话。”奥古斯汀今天一直保持着微笑,“知道历史都活不下去,那就是白痴了。” “你又不能决定上哪个战场。”秦恬皱起眉,“万一真的去了东线……”她不敢想下去。 “如果真的上了东线……我就直接逃到中国去,哈哈!” 秦恬差一点就赞同这个“好主意”了,可一想到那辽阔到能塞下两个欧洲的幅员,她就一阵冷战:“如果你真逃过去了,你牛逼!” “总有办法的,恬,总有办法的。” 奥古斯汀戴帽子,整衣领,每一个动作都很缓慢而优雅,他最后长叹一口气,手扶着秦恬的后脑勺,贴了贴脸颊,然后转身离开。 秦恬站在凳子边,看他拐过树丛。 没一会,他的头又探回来:“恬,问你个事儿。”这次是中文。 秦恬瞧他那纠结的小样儿,忍不住笑了,道:“说。” “你现在,是我的谁?” 秦恬呆了一下,脸有些发烧:“我怎么知道……老乡呗。” 奥古斯汀苦了脸:“那我有上位的可能不?” 秦恬笑:“看你表现啦。” 奥古斯汀低头想了想,严肃道:“我得给自己争取一个够长的表现期……” 秦恬明白了,点点头:“恩,那就活久点。” 奇怪的是,她没有一点伤感的感觉。 世事总是如此,要么没事,要么就一堆的涌过来。 下午她刚回到饭馆,就被秦母叫过去道:“那个尚卡伯爵夫人在你房间里等你,等一个中午了。” “我的房间?”秦恬有些不满,“你们怎么能随便让她进我房间?” “哎哟,你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再说了,她看起来有些奇怪,要是在客厅里被后院闲逛的客人看到就不好了,知道不?” 看来这时候的家长隐私观念真不咋地,秦恬没办法,只能点点头奔回自己的房间,尤丽安娜伯爵夫人依然雍容美丽如斯,秦恬一进门就看到她坐在床边的软凳上看着外面,即使有人进门也没回头看一眼,怔怔的表情,几乎完美的侧脸,放现代是典型的装逼加无病j□j状,可放她身上,就让同为女人的秦恬都有了一种揪心的感觉。 秦恬关上门,见伯爵夫人还没什么反应,便敲了敲门,咳了一声道:“您好,请问……” 尤丽安娜终于转过头,看着秦恬,微笑道:“你来了。” “……有什么事吗?”被那气场压的有些难受,秦恬决定开门见山,加把劲自己掌握主题。 “关于我,或者我的丈夫,你有什么耳闻吗,秦恬?” “……没有。” “那我告诉你吧,我丈夫卖国了,我卖身了。”她的语气慵懒,满是调侃。 “……”秦恬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回来后还不怎么清醒的脑子此时更混乱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他们说的没错,至少有一半没错,我卖身了,可我丈夫没有卖国!”她的语气略微加重,忽然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烟盒,打开,却没有烟。 秦恬松了口气的同时企图阻止:“那个,夫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对我说这些。” 尤丽安娜顿了一顿,她放回烟盒,却没有理会秦恬的问题:“我的丈夫,他不愿参加任何一方,于是那些所谓的爱国分子担心他成为阻碍,而德国人认定可以从他嘴里套到反抗分子的消息……哼,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却被两边默认着关押起来。” “夫人……”秦恬感觉有点火,这是闹哪样啊,这女人神经病了么? “巴黎刚陷落,他就开始被关押,我上下运作,处心积虑,眼看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回到我的身边了,只差一点点……”她一只手擦着脸颊,表情有点扭曲,“可就在法国投降后不久,当我坐在家中准备好丰盛的晚宴等待我的丈夫时,突然有人告诉我,他的案子换人接手了……一切,我的申辩,我的努力,我打通的关节,我付出的钱,我毁掉的尊严,全都没有了意义,全都白费了!” “我很同情你,可是这些事……”秦恬根本无心听她说什么,她只是被这种怪异的气氛弄的有点恐慌,不由得抬高了声音。 “我想过死,想过劫狱,新接手的人我都不认识,甚至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 “夫人!”秦恬大喝,尤丽安娜终于从梦游一样的叙述中醒过来似的看着秦恬,眼里满是泪水。 秦恬深吸一口气:“我觉得,您现在需要的不是倾诉,而是回去好好睡一觉!” “请听我说完好吗?”她坚持。 被这样一个美女看着,秦恬压力很大,她差点点头了,但还是坚定的摇头:“抱歉,我不习惯陪人谈心,夫人,更何况我们并不熟。”所以才更诡异啊! “只是,请您,听我说完,好吗?”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秦恬没办法了,她不会暴力,也没有强悍的软武力,只能无力的坐下,一言不发。 尤丽安娜擦了眼泪,吸吸鼻子,尽量做出平淡的表情:“新接手的长官军衔不高,但是在党卫队的职位很高,我能求到的所有关系都没法和他搭上线,而盖世太保,更是我接触不到的东西,我用尽所有办法,观察了他很久,最后只发现一个突破口。” 秦恬有不好的预感,她感到尤丽安娜灼热的眼睛看着自己,感觉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海因茨?冯?克鲁特曼党卫军少校,你认识。”她以陈述句说出来。 “……谁?” “秦恬,我看到好几回你跟他的交谈,我听说你是从德国留学回来的,你们除非认识,否则不可能这样,我观察过,这个少校油盐不进,而且身边也几乎没有女性,唯独你能和他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她哪只眼看到自己跟海因茨相谈甚欢了?欢个毛啊! 显然眼前这位伯爵夫人已经病急乱投医了,也不管死马活马的一通乱治,秦恬承认她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男性能让这样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女这么死心塌地的为他奔波,可同时却又觉得说不出的不舒服。 她那急迫的样子,笃定自己跟海因茨有关系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秦恬干笑两声道:“如果你说的是那位党卫队军官的话,认识倒说不上,他对中国很感兴趣,所以才聊了几句,您的事我是帮不上忙的。” “不,不用您说话。”她摇摇头,“我没有时间了,再等下去,反抗分子会忍不住杀了我丈夫,我必须亲自和他谈!” 拉皮条啊?秦恬惊的汗毛都起来了,她当然知道美女不是找海因茨OOXX,可是无论如何安排这样一位身份敏感的女性和年轻英俊的德国军官见面,都会让她有种潘金莲对门儿那个王干娘的感觉。 “不行。”秦恬想也不想,斩钉截铁,“这不可能。” 似乎早就料到秦恬会拒绝,尤丽安娜淡定的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你要什么?钱,权,上流社会,只要你要,我就能给!” 你这么厉害怎么连老公都救不出来,秦恬腹诽,一边继续拒绝:“不行夫人,万一您激怒了那位军官,到时候岂不是连我们家一起倒霉,不行。” “秦恬,你知道我为这件事付出了什么吗?”尤丽安娜低沉的说,她那副隐忍的样子,让秦恬觉得她下一秒就会爆发,可是她没有,继续低沉地道,“我怀孕了。” “……”没有相公哪来的种。 “一个德国杂种,呵呵,这个人渣满口保证会帮我,可却在我发现我怀孕的那一天告诉我,案子换人接手了。” “……”秦恬张张嘴,最后还是没问出有没有人流医院这种傻问题。 “我每天都在煎熬,我想把孩子捅死,想把刀j□j肚子里去,可我舍不得……”尤丽安娜深吸一口气,“我现在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我什么都不怕了,秦恬,你可以当做威胁,我只要你一句话,这个忙,你帮不帮?” 秦恬短短的沉默,道:“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见面 看着尤丽安娜走出去,秦恬心里并没有多大波澜。 她觉得自己有种千帆过尽的感觉,奥古斯汀走的时候,尤丽安娜走的时候,都没法让她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情景就好像,她在经历了那么久那么多事后,神奇的置身事外了……又或者说,是置生死与度外了? 她觉得这样不好,有点过于麻木不仁,但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至少方便自保。 秦父秦母并没有问秦恬,伯爵夫人来干嘛,看来他们对于秦恬的自控能力有很大程度的信任,于是为了回报这信任,秦恬在夜宵时对他们坦诚相待。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如果那女人来,招待依旧,但别太熟了,她会带来麻烦的,至于那个党卫军官……应该不用担心,他不爱来,我也找不着他。”秦恬说完,心安理得的喝绿豆汤,秦母秦父稍稍就此聊了一会儿,也没了下文。 其后几天,尤丽安娜都没有出现。 秦恬觉得有些奇怪,她那天走的时候明显不像是死心了,虽然不来更好,可没点动静总向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可很快她就无暇关注这些了。 不列颠空战德国首次踢到了铁板。 所谓德有意大利,英有法兰西,每一个强国身边总有个不成器的兄弟,意大利在非洲战场早早的受挫,德国不得不把隆美尔派去支援,拉一拉那条后腿。 西欧战场则掉了个个儿,法兰西的领土就跟被戳破的气球似的迅速缩减,也只有靠英国的皇家舰队和皇家空军跨越海峡来点强力的支援,好让德国不那么嚣张。 德国空军还在不屈不挠踢铁板时,九月,新的消息传来,德意日三国签订了三国军事同盟,这一消息传来后,周围一片哀叹,敌人不仅节节胜利还联合了起来,自己却连属于哪个政府都不知道,傀儡的维希政府,还是远在英国的戴高乐政府,亦或是实打实的实权德国政府? 这一消息倒让秦恬震惊了一下……她一直以为德国刚开战的时候就已经和日本意大利成为同盟国了,却没想到是在开战一年多后,那当初奥古斯汀和她初时她还想那么多,奥古斯汀还一本正经的说她可以说自己是日本人……两个人早就以后来人的思维在对话了,却直到这么久后才发现,真是俩二货! 很快人们称呼敌人时,就开始叫同盟国了,周围人聊起战争时,开始关注遥远东方的亚洲战场,企图从报纸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一下德国的同盟该是个怎样的国家。 同时常来店里的客人也开始对他们有了更多的亲近感,虽然秦家两代人都是法国国籍,可所有人都知道秦父是一战的华工,对于他的祖国再次被侵略,很多来用餐的法国人言语间都多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秦父一直关注中国,自然早就知道这些,更何况他的儿子就在战场上,这时候秦九的下落自然瞒不住了,秦母刚得知儿子去了亚洲战场,很是大哭了一场,在秦父和秦恬的劝慰下,才勉强平静了下来。 接着和那些法国人聊起战争时,二老都会很自豪的说,他们儿子也和那些法国子弟兵一样,和法西斯战斗着! 秦恬只能苦笑。 欧洲战场好歹偶尔还顾及什么日内瓦公约和红十字会,亚洲战场呢?那群畜生丧心病狂的残害着中国人,秦九说不定此时早已成为一具尸骨,秦恬没法阻止自己往最坏的地方想,这样她才不至于被过多的希望被打破而崩溃,想着想着,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奥古斯汀,他也在战场上,为了法西斯而战斗,什么消息都没有,说不定也成为了一具尸骨…… 她觉得,自己很压抑,急需发泄。 经过秦父的建议,秦恬给自己拟定了一条短短的旅游线路……沿着塞纳河走,走到中午就回来。 很白痴也很省力的玩法,了解一个城市,莫过于在这城市里穿街走巷。 她一个人拿了一点点钱和一张身份证明,慢慢的晃了出去。 塞纳河边的秋天风光独好,她在河边的建筑群中走着S型路线,从一条条小巷中走进走出,巷子边有坐着安乐椅腿上盖着毛毯安详休憩的老奶奶,有摆着小吃摊的大叔,有身上挂着各式工具的水管工,还有蹲在地上卖纽扣钉子等小零碎的商贩…… 战时生活的百态全都在这些小巷中体现了,秦恬还在一个居民大院里瞅见一个小型的跳蚤市场,很多家庭摆出了自家不用的东西,用行李箱,小桌子装着摆放在那儿,有些摊位边站着人,大多都是小孩,有些则干脆没人,货品上贴着纸条写了价格,如果要买就把钱扔在旁边的小盒子里。 有人管的摊位大多可以以物换物,秦恬站在里面逛了一会,发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这时候,一个小孩子拉了拉她的衣角,秦恬低头看他,是个眼睛亮亮的小正太,她微笑:“你好!” 小正太羞羞涩涩的看着她,不说话。 秦恬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她大衣口袋里红纸袋儿的一角,这是刚才在别处顺手买的方糖,她打算回去泡咖啡用的,她一时没明白过来:“要糖吗?” 小正太继续羞涩,但眼里摆明了想要。 “只是方糖哦……”秦恬强调。 为什么小正太的眼神有些疑惑…… 既然不嫌弃是方糖,秦恬自然大方的拿出了纸袋子,里面方糖不少,她刚拿出来,小正太就招招手,转眼身边围了一大群小孩儿,个个都带着雀跃的笑容,那些不含杂质的眼神竟然瞬间让秦恬有种被电到的感觉。 她不禁庆幸自己买的够多,一人一块后还有的多,她又给旁边晒太阳的老奶奶老爷爷分了一点,直到袋子空了,她才心满意足的结束“派发”。 看着周围人一脸习以为常的抿着方糖的样子,她才明白,原来西方人也把方糖当普通糖吃的……原谅她从来没这习惯,一直把方糖当调味料,没当它是糖。 她环视四周,忽然发现,这儿竟然有很多人,衣服的上都有颗黄色的六角星。 竟然是个犹太人群居地吗? 这儿显然是中低产阶级住的地方,公寓老旧,设计逼仄,院子狭小拥挤,一大群人围在周围干自己的活儿,孩子们追逐打闹,有些则扑到母亲怀里说话,所有人相互之间都认识,每个人看到秦恬都温和的微笑。 想到这些普通的犹太人以后可能会有的遭遇,秦恬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只觉得眼前温馨的场面好刺眼。 “我认得你。”一个和蔼的声音传来,是坐在一棵梧桐树下盖着毯子抱着猫的老奶奶,她温柔的看着秦恬,“你好久没来了。” “你好。”陡然遇见以前的熟人,秦恬有些紧张,她拘谨的微微鞠躬,“我,我生了场病,不大记得了。”谎话随编编,她也不怕戳穿。 “来,坐。”老太太不以为意,拍拍身边空着的凳子,凳子上还有个毛茸茸的垫子,看着就软软的,“可怜的孩子,我是你伊路莎奶奶,小时候还给你做过坚果派呢。” “是吗?”秦恬放松下来,坐在凳子上,“那可真好,您身体还好吗?” “就那样呗,每天向上帝走近一步。”伊路莎奶奶朝院子抬抬下巴,“变化很大吧。” “呵呵,不大记得了。” “也对,多了很多小的,少了很多老的,走了很多年轻的……”伊路莎奶奶叹口气,摸着怀里的花猫,“人类啊,打来打去,争来争去,最后还不都要回到上帝的怀抱。” 秦恬笑而不语,又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看得开的。 “伊路莎奶奶!”一个小萝莉跑过来,棕色的卷发上扎着蝴蝶结,胸前贴着大卫之星,“伊路莎奶奶,伊万哥哥回来了!” “哦?”秦恬看到伊路莎奶奶手抖了一下,放掉了猫,她做出要起身的动作,可又坐了回去,一脸平淡道,“回来就回来呗,有什么好激动的。” “妈妈说你会高兴的,伊万哥哥好久没回来了。” “哎,谢谢你妈妈。”伊路莎奶奶似乎苍老了很多,小萝莉朝秦恬甜甜的笑道:“姐姐,谢谢你的糖!妈妈要我邀请您来我们家吃晚饭,今天有她拿手的烤肉饼!” 秦恬被这盛情招呼的有点反应不过来,连连摇头:“不不不,一颗糖而已,不用这么破费。” “一定要来啊!”小萝莉很威武,说完就走了,不给秦恬拒绝的机会。 “萨拉家的烤肉饼是远近闻名的,值得尝尝。”伊路莎奶奶笑道,“你不用等到晚饭和她们坐一桌,她肯定现在在做,你可以带走了吃,我的厨房里还凉着坚果派,等会也带点回去,我记得小时候你很爱吃。” “那多不好意思。”秦恬还是觉得太热情了。 “呵呵。”伊路莎奶奶不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院门口。 过了一会,一群刚才跑出去的小孩欢叫着跑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青年。 半长的深棕色的头发扎了个小辫,高大却不健壮,穿着法国警察的黑色制服,带着黑色的圆筒帽,帽檐下是一张清秀的脸,细看之下,还有点可爱。 他带着一脸阳光的笑容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串布袋子,在和就近的邻里打了招呼后,他径直走向伊路莎奶奶:“奶奶,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曲奇饼!” 伊路莎奶奶微微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伊万挠挠头,看到秦恬,歪着头辨认了一会儿道:“哦呀!奥赛街上那个中国姑娘!” 祖孙俩僵硬的气氛中,秦恬僵笑着点点头:“你好……那个,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吃了坚果派再走!”伊路莎奶奶立刻回头,对伊万道,“去厨房,包一包坚果派来。” 似乎对于奶奶的命令受宠若惊,伊万立刻屁颠屁颠的跑进公寓,这时一直在旁边的小萝莉也啪啪啪的跑进了公寓,见此情景,伊路莎奶奶笑道:“你今天的点心是不用愁了。” “呵……”秦恬干笑,很快手里鼓鼓的放了一大堆吃的,不止坚果派和烤肉,还有很多别家的食物,看来本来不止一家打算请她吃饭回报糖的情谊。 “记得常来玩!”好多人在喊。 秦恬带着一大堆吃的,颇为感慨,她一边吃一边走,直到快晚饭了才往回赶,到店里时刚好是就餐高峰期,因为辞退了几个帮工,现在是秦母亲自上阵,她正端着盘子上菜,看到秦恬脸色有点怪,朝二楼扬扬下巴:“楼上!” “怎么了?”秦恬走过去帮她上好菜,跟秦母一起往厨房走。 “今天那个党卫军官突然来了,他见你不在,点了一碗粥在吃,正准备走的时候,伯爵夫人就来了,两个人说了两句,就让我把二楼给开了。 福气楼一楼大堂,二楼包厢,三楼宴会厅,近期客人少,二楼三楼关了很久没开过,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秦恬仰头望望天花板,问了个很傻的问题:“那啥,包厢里没床吧……” 秦母噎了一下,狠狠的瞪了秦恬一眼。 秦恬感觉很冤枉,尤丽安娜肯定在这附近安插了眼线,海因茨一出现就回去通风报信,千防万防没防住,还是让她的堵人大计在这儿得逞了,等会海因茨不定怎么狂化的…… 赶人 再一次看着伯爵夫人离开,秦恬绝对不像上次那样淡定。 她的表情没咋地,虽然气场有些低迷。 可是旁边坐着的人,表情就不咋地了。 海因茨低垂着眼,坐在包厢里的太师椅上,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秦恬端了杯茶进去,半晌没见他喝一口,想一想,还是给他倒杯酒。 刚转身,阴森的声音就传来了:“逃跑不能解决问题。” 秦恬以军训似的姿势的向后转立正,报告道:“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想给您倒杯酒!” “哼!”他喝了一口茶,然后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放下茶杯,“给我杯水。” “酒要么?” “我的德语不标准到这程度了?” “我我我给您拿……” “别结巴了,又不打你!” “是是是。”秦恬跑下楼,拿着玻璃杯先给自己灌了一杯水,调节了一下心情,才拿着一杯水上楼。 海因茨继续做反派经典的幕后BOSS状坐在那儿,秦恬悄悄在他手边摆了水,他也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他说:“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 “我没搭理人家啊,是她找上我的,我什么都没答应!” “让我想想……”他揉着太阳穴,“她是不是跟你说,反抗分子想借我们的手解决她丈夫,而我们想从他身上获取更多的情报?” 秦恬眨巴眨巴眼:“耶?我不知道耶……” 海因茨深吸一口气:“以后遇到我以外的任何一个盖世太保这般询问,别给我摆出这么一副无辜的样子……看犯人这么副样子总会让人有开枪的欲望。”他顿了顿又道,“一般情况下没人会特地去忍住这种欲望。” “哦。”秦恬立刻一脸严肃,“我记住了!” “哎……”海因茨又叹气,“真麻烦,以后她来,赶出去!” “人家是客人,还是老主顾,哪能随便赶,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不做生意了呢。”秦恬虽然也想,但总觉得不妥,“再说了,只要你不来,不就没事儿了嘛……” “噗!”海因茨正喝水,当场喷了,瞪大眼看秦恬,“你赶我!?” 秦恬刚才没过脑就说这话,现在也反应过来了,立刻双手抱头忏悔状:“没没没没有,我只是想说,您又不爱吃中国菜,人家爱吃,那啥,您过来了,我们也没啥能招待您的……” “胆儿肥了啊!”海因茨还是做不可置信状,“你意思我来这还给你添麻烦了?要道歉不?” “别了大爷,您是老大,您说什么是什么!”秦恬狗腿的就差掉眼泪,“说实话那女人跟我说事儿的时候我就盼着您别来,但那时候也通知不到你,想想你不爱吃中国菜一般肯定不会来,却没想到……” 她的话被海因茨的一个动作阻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斜着眼看她:“于是我该滚了?” 秦恬张口结舌,海因茨带来的,还能是谁的信……她低下头,低声道:“谢谢。” “哼,你俩进展挺快啊,已经用上家属通道了……” “……” “我在巴黎的时候他会让我转达,等我不在巴黎了,他如果直接寄到你家,你自己考虑怎么解释。”原来海因茨转交是为了保密。 其实有什么好保密的呢,邮差送来一封有鹰徽的信和盖世太保来一趟,在别人眼里一个含义。 秦恬想了想道:“其实,我父母知道。” 海因茨挑眉,似笑非笑:“哦?他们竟然支持?我记得奥古斯汀说中国人的家庭很注重气节,你们的气节呢?” 秦恬报以冷笑:“这无关气节,他们没有表态,我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 海因茨斜着眼看了秦恬半晌,也冷笑一声,耸耸肩站起来:“那么,祝你好运。”说罢,他大摇大摆的下楼,刚巧遇上往厨房收拾东西的秦母,丫还人模狗样的作彬彬有礼状,似笑非笑的扶着帽檐点个头。 排除立场问题,秦母公正的评判过她见过比较多次的这俩军官,对奥古斯汀倒是赞不绝口,对海因茨,除了说他样貌好,其他的就只剩下类似于发憷啊,让人心里发慌啊这种形容了。 显然,海因茨的礼貌再一次让秦母“心里发慌”了,她的手一抖,差点没拿住抹布,然后勉强的回了个微笑。 等背对海因茨了,用手不着痕迹的抚着胸口。 秦恬连忙下楼扶着她,俩母女相互靠着,看海因茨走了,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阿恬啊,这个军官,怎么这么慌的啦。”秦母又提起了。 秦恬颇为愧疚:“对不起啊阿妈,都是我的错。” “哪能呢,我们阿恬这么乖,这些人又不是你招来的,只要记得小心做人,总会没事的。” “恩。”秦恬不置可否,她还是觉得不安。 第二天那伯爵夫人又来了,她直接找了秦恬,道歉:“对不起,昨天我太激动了,走得太匆忙……没给您带来什么麻烦吧?” 秦恬脸色不太好,或者说是相当臭,她看了伯爵夫人半晌,缓缓道:“如果平时,也就算了,但是现在,夫人,这是战争时期,你有想过你这样的行为一不小心会给我们家带来别顶之灾吗?所以抱歉,我希望以后您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餐馆附近了,也希望您的手下能够收敛一点。” 伯爵夫人表面很平静,静静的看着窗外。 秦恬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我不认识您的手下,他们或许有人在我的餐馆外探头探脑,我肯定无法察觉,而您,若是您这么大摇大摆进了我的餐馆,我自然不能拿扫把把您赶出去,相反,我会好好招待,但我相信您一定能明白我不情愿的心情,希望您不要你强人所难,也不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她皱皱眉,寻找措辞,“放在一个,不受欢迎的,招人讨厌的地位。” 精致的面容终于有些变化,伯爵夫人嘴角不可抑制的往下撇,看着秦恬,轻笑:“我倒看不出你是这样一个女孩。” 怎样一个?秦恬疑惑。 “是那个海因茨少校说的吗?他说不让你接待,你就来赶我了,对第三帝国如此忠诚,看来我们福气楼聪明的中国女孩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了。”她语气很平静,但秦恬却觉得她周身弥漫着一种类似于失去理智的气息,她继续叙叙的说着,“我本就没指望一个黄种人拿了法国国籍就能对法兰西忠诚到底,但是你的表现也太让人心寒了,法兰西养育了你,你就用为虎作伥来报答吗!?” 秦恬不由自主的瞪大眼,她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当然不是因为愧疚,只是因为这番转变太突然,反应不过来而已。 过了一会,她笑了,气乐的。 “面对您的指责,我只有一个字能回答,滚。”秦恬转身,想想还是觉得气不过,冷笑道,“您的丈夫是个救国大英雄吗?我,一个和你素不相识的人,就活该为了你那罪责不明的丈夫和您的鲁莽牺牲自己的家庭吗?夫人,自以为是是一种相当丑恶的嘴脸,如果你总是认为别人都有义务来帮助您的话,那您还是学学怎么好好的滚,否则我不保证你以后会不会滚到瘫痪为止,如果刚才拒绝您来这用餐时我还带着略微的愧疚,那么现在,我发现我做了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你!”估计是没有被这样说过,大美女终于变色了,气的站起来。 “奉送您一句吧,您的婚姻前途黑暗,好好想想你到底在干什么吧。”秦恬恶意的说。 “你什么意思?!” “我想您求助的人不止我一个吧,估计有不少人已经看出您肚中的小生命了,试问您能向您的丈夫隔空借种吗?”秦恬忽然发现像反派一样说话会上瘾,又加了一句,“在我们国家的旧社会,您这种人是会被沉塘的!知道沉塘什么意思吗?绑上石头,关到笼子里,扔到池塘里!我倒不知道,法兰西已经浪漫到这个地步了!丈夫都能容忍妻子跟侵略者上床生小孩了!” “闭嘴!我是为了……”她气得浑身发抖。 秦恬深吸一口气,让大脑降降温,才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她似乎确实说的有些过分,甚至相当邪恶,可是她确实怒了,尤丽安娜那些有关中国姑娘,黄种人的言论把她的理智都激没了。 她来自一个只有国家局域网的时代,表面上言论自由网络自由,实际上接触到别的国家的论坛和信息还是很困难,被如此局域网保护之下,她或许知道有很多国家对自己的祖国抱有恶意,却从没亲耳听到过什么黄种人这种话,这简直是一种全新的让人炸毛的体验! 不后悔,秦恬咬牙,对付这种没自知之明的人,就要越毒越好! 这边厢,伯爵夫人已经气的像牛一样在喘气了,她鼻子高挺,如此抑制不住的愤怒之下更加显得夸张,她一拿皮包,转身就走了出去。 看她离开,秦恬终于有点后悔了。 她太冲动了,虽然法国的所谓贵族都只有虚名,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特权,可终究这个伯爵夫人还是个有点手段和强势的女人,女人难养,心还如海底针,秦家一家子根本斗不过,更何况,尤丽安娜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个爸爸呢! 能把尤丽安娜逼到上床的地步,这孩子他爸肯定也是个不简单的,要不是海因茨接手,说不定就把尤丽安娜丈夫的事儿给办了,职位肯定不低。 尤丽安娜现在这副样子明显已经处于一不做二不休的边缘了,她既然还挺着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显然是对孩子他爸还抱有希望的,只希望孩子他爸不会蛋疼到欺负她一小商人了。 秦恬本来就对自己说出那么一番话有些良心不安,再加上冲动之后的懊悔,萎靡不振了许久,可是等了几天,平安无事,她又很阿Q的满血满状态复活了。 人家一个大军官,管自己干嘛,以为人人都和海因茨一样闲的蛋疼哦…… 讽刺 几天后传来消息,德军占领罗马尼亚。 秦恬甚至不知道罗马尼亚在哪里,她只知道那儿似乎是吸血鬼的故乡,于是一堆YY出现了,从惊情四百年到夜访吸血鬼最后想到暮光之城,她把这些用中文写在了小本本上,最近日子开始无聊起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事情打发下时间。 天气转冷了,秦母开始帮秦恬倒腾以前的大衣,相比春夏的衣服满是中国风,秋冬的衣服就比较西化了,以前穿的短款一件件换下,长大衣开始成为衣柜里的主旋律。 秦恬一开始以为宅在家中,帮忙端端盘子,偶尔看看汤锅,这些大衣能穿到的机会也不多,可是很快就知道不行了,天冷了,以前负责联络货源的康叔老寒腿就犯了,一般这种情况掌勺的秦父就会负责联络,可是今年冬天不知怎么的,康叔老寒腿犯的厉害,有时候疼的站都站不住,更别说做饭了,于是联络的差事就落到了新兴劳动力秦恬的身上。 联络货源其实也是个例行的事情,大家都是老熟人,联系来联系去也就这么几家,只不过每过几天菜价都会有变化,有些商人担心辛辛苦苦送到了货却因为价格变化被退回去,而电话里面说不清楚,有时候便需要饭店派人亲自去选货,掂量货色。 比如猪肉涨价了,却还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那么就需要秦恬亲自去看看,这猪肉的品质是否值得继续按平时的量买。 曾经分不清生菜和青菜的秦恬现在已经号称全身沾满阳春水(相对于十指不沾阳春水),她虽然没有什么犀利的奸商的天分,但是经历了后世那些匪夷所思的奸商行为,在这个相对来说比较朴实的商业氛围中,还不至于吃亏。 福气楼的生意平稳进行,秦父秦母也不是溺爱孩子的人,秦恬也得干活才能零用钱,几个月下来秦恬终于小攒了一笔,她倒没什么特别大的理想,只是想着能不能买些什么好东西,好到以后升升值。 可是走到路上,随便逛一家店,满大街都是古董,她对于什么东西价值比较高一窍不通,最后左思右想的,跑进邮局把有的邮票全买了一套。 别看邮票便宜,这么一叠加下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秦恬摸着瞬间憋下去的钱袋子心疼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抱着邮票当即赶回家,刚放好邮票,就被秦父派出去干活。 晚上一个高级聚会来买他们的蒜香牛肉当菜吃,订单有点急,秦父看着订单上那个鹰徽标志,只能硬着头皮接下,然后责令秦恬火速买牛肉。 牛肉要口感好是需要时间伺候的,他们必须先在饭店里炖得半熟,然后再到别人聚会上现做。 此时刚进入下午时段,饶是时间还有充裕,秦恬也一点不想耽搁,她火急火燎的跑到七区的牛肉店,那儿不仅零卖,还接比较急的大批量订货。 秦恬刚和店老板谈完走出肉店,就看到一个熟人在挑肉。 圆筒警帽下半长的深棕色头发还扎着小辫儿,清秀的脸蛋儿上温和略阳光的笑,显得很可爱,他正细细的挑着挂在肉铺上的牛肉,半晌对伙计道:“我还是觉得你骗了我,牛腿上有那么多肥肉吗?” 秦恬神采飞扬的向他打招呼:“伊万!” 伊万还揪着牛肉,转头看到秦恬,挥着手比她还神采飞扬:“哎呀亲爱的媞安,你来买肉吗?我怎么记得穆斯林不吃肉……” 秦恬黑线了:“一,我不是穆斯林,二,穆斯林只是不吃猪肉而已。” “哎呀,我一直以为你是穆斯林!” “……为毛你这么觉得。” 伊万挠挠头,比秦恬还好奇:“对啊,我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秦恬绝倒。 自从上次误入犹太人杂居的小院儿后,秦恬有时候路过,都会进去看看,伊路莎奶奶常年晒太阳,她很疼孙子伊万,可是每次他出现,她都爱理不理,秦恬隐晦的问原因,无论伊路莎奶奶还是周围的人都不肯说,秦恬自然不再多问了。 只是见了几次后秦恬发现,伊万真是个二到可爱的孩子,很难想象一个在法国警察队伍里混了两年的男人依然这么纯真率直,据大院里的人说,他从小就是所有人的开心果,又憨直又好欺负,很多人都觉得要不是他强悍的奶奶在背后撑着,这孩子早就被人拐到黑非洲去了。 对此秦恬深表认同,然后就更加奇怪这样的二货怎么混进法国警察队伍里的,莫非这就是法国战败的原因?废柴去军队,二货去警队? 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了伊万在,大院里的犹太人都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一点保护。 忘了说了,大院里并不全是犹太人,也有一部分法国人住着,伊路莎奶奶和伊万就是法国人。 只是在二战前,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这点罢了。 伊万看到秦恬很兴奋,挥爪子:“媞安媞安!你会挑肉不?奶奶要做茄汁牛排,她让我挑肉……” 秦恬自认眼毒,看着伙计推荐给伊万的肉,又看看余下的,点点头确认道:“那这块肉足够了,很好。” “真的?可是好肥……”伊万嘟囔着,还是付了钱,然后抓住秦恬的袖子,“那么媞安,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不了不了,我晚上有重要的事情。” “那太遗憾了,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带点酥油饼吧,我拿奶奶的黑加仑子布丁跟你换!” “你不是不喜欢么……” “我挺喜欢的,只是没奶奶那么喜欢罢了。” “好吧。”秦恬默默记下了,两人寒暄几句,秦恬打算走开了,刚走几步,却忽然被伊万叫住,“媞安!” “什么事?” “你们那有……有……” “什么?” “算了。”伊万最终没说出来,笑了笑朝秦恬挥挥手,“记得给我带酥油饼啊!如果你想还想吃到黑加仑子布丁的话!” 秦恬大汉:“我貌似还没吃过那个啥布丁。” “很好吃!真的很好吃!不吃你亏了!” “……好吧……那么,再见!” 回到饭店,秦恬照着丰富给牛肉加了调料炖到七成熟,然后带着牛肉跟着秦父出了门。 这次是在香榭丽舍大街上一家高级会所摆的宴席,秦恬等人直接从后门进去,进了大厨房开始忙不迭的准备食物,这儿的环境就没上次跟着康叔干那么好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更大型的缘故,厨房里一团兵荒马乱,秦恬端着盘子差点走出凌波微步来。 她参加了几次类似聚会后渐渐的也被餐饮业的人所认识了,至少周边几个区的饭店里很多人都认识了她,有时候服务生一提到缺人手,就会有人推荐她。 “中餐馆的那个小姑娘不错,干起来相当专业,人手不够就找她好了,出不了岔子。” 就这样,秦恬刚进厨房不到半小时,还没帮秦父摆好盘子,就有人找过来让她帮忙了。 秦父对这事儿也习以为常,反正这样会多加钱,何乐而不为,于是自己摆起盘子,让秦恬准备准备就换了服务生的衣服上阵了。 秦恬一进大厅就晕了,这什么情况,楼上楼下全是人啊!而且一片灰色黑色的军装,夹杂各色华丽的晚礼服,男人的刚硬和女人的柔美全在这儿融合完美了,显然这是个法德大型交际舞会,主办者权利绝对不小。 这种时候人虽多,更要夹紧尾巴做人,秦恬端着盘子,跟着一群被临时拉来的服务生开始工作,这时候服务生的供不应求就完全暴露了,完全的僧多粥少啊,满大厅人挤人的客人,只有几十个可怜兮兮的服务生在其中穿梭。 秦恬端起酒盘十分钟不到,就遇到了三次同时被三拨上尉以上军衔的德国军官叫住要酒的情况,饶是她业务熟练也有种团团转的感觉。 有时候她辨明军衔准备向军衔最高的迈步了,那个军衔最高的却说不不不你先给XXX吧他职务比我高,然后那个职务比较高的XXX客气道那哪儿能啊军衔是军衔职务是职务,这种时候只看军衔不看工作! 秦恬快哭了,这种时候只有自己分辨,大多数情况她一旦迈步绝不停下,倒好酒微笑问还有什么要求吗,人家客气着也不好为难她一个小服务生。 可总是有这么一两个不好惹的,秦恬一上前那人就怒了:“怎么回事!让你先给法尔施泰因上校倒酒,你耳朵聋吗?!” 遇到炸毛的秦恬就不能霸王了,只能无奈的低眉顺眼,转头给那个法尔施泰因中校换酒杯,换了酒杯后刚要转身,就听三十多岁的陆军中校问:“没想到在这场合遇到亚洲姑娘。” 秦恬僵硬的笑笑:“在这儿工作是我的荣幸。” 法尔施泰因又道:“来来来亲爱的尤丽安娜,这是你说的中国姑娘吗?” 秦恬:“……”抬头,刚好对上伯爵夫人似笑非笑的眼睛,她优雅的抿了一口红酒,半晌,点点头:“嗯哼。” “哦,还真是!”他似乎也挺惊讶的样子,挑挑眉扫视了一下秦恬,道,“听说你因为尤丽安娜和我交往的缘故,不让尤丽安娜进你们饭馆用餐?”帅叔叔一脸很感兴趣的样子。 “……”无声胜有声。 “那你现在在为我换酒,你应该怎么惩罚自己呢?砍了自己这只为敌人换酒的手?”说完他似乎认为自己说的很好笑,哈哈哈的笑了两声,旁边围观了几对也笑,军官还好,他们的女伴笑得尤其大声。 秦恬深呼吸:“胜者为王,我无话可说,但人总有点想守护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我的尤丽安娜伤害到你想守护的东西了?”这哥们儿还不是笨蛋,他一搂尤丽安娜,“亲爱的,我就说你有时候太强势了。” 尤丽安娜表情一贯的慵懒,她是笃定秦恬不敢在这情况做什么,便笑道:“难道我吃了他们的饭菜,对外宣扬他们的饭菜很不好吃,呵。” “道个歉吧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事。”谁知法尔施泰因竟然有点老好人的潜质,他拍拍秦恬的肩膀要求道。 秦恬抽搐嘴角,还没对上尤丽安娜看过来的目光就快速道:“对不起!” “哈哈,这不是很简单吗。”法尔施泰因对于秦恬的给面子很满意。 “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如果我硬要到你这儿吃饭,你依然会招待,只是心里不情愿罢了,那么现在,我们硬要你道歉,你依然会道歉,只是心里也很不情愿,是吗?” 哦谢特!秦恬暗骂,这妞能不能再烦人一点,她到底哪边的!上帝啊,给我次机会给她老公做顿饭吧,调料不要多,鹤顶红就行! “行了尤丽安娜,我记得你不是那么纠缠不休的人,不过一个小姑娘意气用事而已,你何必计较。”谁知秦恬没爆发,倒是法尔施泰因先不满了。 尤丽安娜瞪了法尔施泰因一眼,语气虽一贯高傲,但却带了娇嗔:“身为贵族,我选择了你是我的自由,凭什么她一个平民拿这种理由赶我?她以为她是谁?你身为一个军官,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那话放到平时可能很女王,可是放到现在……秦恬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几十年的代沟真正体现了。 法尔施泰因哈哈一笑,他轻啄了一下尤丽安娜的脸颊,温柔道:“我可以一枪毙了她。” 秦恬哐哐哐往后退了两步,撞开两个军官,引来几声不满的呼喝。 “但是,第三帝国的子弹,更喜欢射死不知廉耻的卖国者。”法尔施泰因笑的相当无害,“尤丽安娜,你三番五次撺掇我收拾一个对你没有威胁的正义的同胞,不觉得很卑劣吗?” 完全没有想到情况是如此急转直下,秦恬端着就盘子完全忘了自己的职责,只知道傻乎乎的看着眼前那一对虐恋情深的货。 伯爵夫人再强悍也反应不过来了,她脸色刷的发白:“法,法尔,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我们,我们……” “没错没错,我进驻,你勾引,我们上床,我帮忙,你怀孕……一切都你情我愿,不是吗?为了你的丈夫,哈!当你知道我帮不了你时,我以为你会打掉孩子,可是你没有……”法尔施泰因看了秦恬一眼,秦恬悚然惊醒,立刻准备逃窜,戏再好看也得有命看!这儿到处都是人,却没人注意到这儿,刚才围在一边的军官早就各自走开了,一不小心这场戏竟然只剩下自己一个观众! 秦恬微微躬身,不着痕迹的后退。 “小姑娘,再给我一杯酒。”法尔施泰因竟然又把她叫住了,秦恬换了酒以后,他又说,“你等会。” “……”这是要杂家留着看戏?瞟了一眼尤丽安娜铁青的脸色,秦恬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军官肯定也心里不正常。咦,为什么她要说个也。 “我大致猜想了一下你没有打胎的原因,你这么处心积虑的接近我,似乎已经付出了不少,现在要达到目标,你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去勾引新的负责人……哦我可怜的尤丽安娜,是我让你很没安全感了吗,还是新的负责人让你深感无处下手了吗?你觉得,你需要用一个孩子锁住我这个后盾是吗?” 秦恬觉得,尤丽安娜似乎在颤抖。 她已经淡定了,小说看多就这好处,这种剧情发展下去,要么法尔施泰因突然一枪把自己崩了,要么一脸温柔的把尤丽安娜甩了…… 反正逃不掉,迎接命运吧。 “尤丽安娜,你知道你错在哪吗,你错在太自以为是。难道你忘了,即使新的负责人和我完全不一个系统,但我们依然都是德国人吗?”法尔施泰因无奈状,“你,不值得任何一个德国军人为了你出卖国家。” 说罢,法尔施泰因终于指向秦恬,对尤丽安娜道:“我们希望我们征服的,是一个不屈的民族,而不是像你这样,沦陷不到一周,就爬上我的床的人。老老实实的当你的情妇,不是顺从,就是死亡。” 秦恬终于得以安静走开了。 只是脑子里不停晃过尤丽安娜铁青的脸,法尔施泰因一直很用力的搂着她的腰,于是她的手,一直护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上。 法尔施泰因固然对她是有误会的,可是如果尤丽安娜一开始真的是很坚定的抱着献身也要救回丈夫的信念爬上法尔施泰因的床的话,那么至少到刚才,她真的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吗? 法尔施泰因呢,他打从开始就当尤丽安娜是个玩物,一个想利用自己达到某些目的的情妇,于是一直到刚才,他还这么认为着。 可怜的伯爵夫人。 所以说女人真不该做什么□工作,不仅伤身,还伤心! 礼物 宴会快结束时,秦恬跟着父亲背着大锅往回走。她心情很激动,忍不住还是跟父亲说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在她看来,没什么是需要保密的,让家里人知道,心里有个底,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秦父听完以后沉默半晌,忽然道:“阿恬啊,前阵子我一个朋友跟我说,他女儿去了一个护士培训学校学习,现在那儿还能报名,我琢磨着,现在你阿妈跟我加上康叔,生意也应付的过来,你与其在家呆着,不如去报名,看看能不能学个一技之长。” “护士学校?”秦恬愣了一下,不明白秦父为什么把话题转移到这,“你怎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转换的有点微快吧!” “你跟那些人的事情,阿爸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为你以后规划一下还是可以的,你现在既然不能回德国继续学你的专业,现在法国的大学也被管的严,要你再上学是不行了,可你总不能这么蹉跎着,战争总是要结束的,你以后不找工作了?就跟着阿爸阿妈开饭馆了?” 开饭馆也没什么不好啊,秦恬暗想,以前梦想开咖啡馆还愁没启动资金呢,现在自家就有个,多好啊!不过嘴上是不敢这么说的,怕秦父骂她啃老,秦父在国外那么久,别的没学会,学外国父母放养小孩不给啃老倒是学了个周全。 “话是这么说,但为什么是护士学校啊?”秦恬纠结,“我一点基础都没有,一不小心还弄出个人命来,不是亏大了?!” “去去去!说什么呢!主要的活都是医生干,护士也就打个下手,你打下手都能闹出人命来?阿爸没别的意思,你看现在世道这么乱,学什么都没学点保命的技术好,而且你看,现在咱么一家子就你一个年轻人,不靠你保护,靠谁保护?不求你拿枪杀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你能出点力也好。” 秦恬想想,也对,她打小就对数字不敏感,金融类是和她彻底拜拜了,又不能这时候傻乎乎去学个文学,不如趁着有个培训班,学点急救也好,管管康叔的老寒腿,治治阿妈的头痛病,处理下阿爸天冷的咳嗽。 既然决定了,便立即行动,第二天,秦恬便跟着秦父周周转转到第八区,找到了那家护士培训学校,竟然是红十字会下属的红十字护士学院。 正规的护士也是需要正经学习的,秦父帮秦恬联系的培训学校给的顶多是临时培训班,说好听点是只学实用的,说难听点就是学最浅显的。 看大教室中满满当当的人,秦恬忽然觉得不对,问秦父:“阿爸,怎么这么多人?” “学的人多不是好事么,证明这培训班靠谱啊!”秦父乐呵呵的,培训班的报名费和学费便宜的跟不要钱似的,又不花钱又有课上,他那一辈可是做梦的碰不着这样的好事,他拍拍秦恬的背,“阿恬,你打小就聪明,可得好好学,有用!” 秦恬囧了个囧,那个打小聪明的,你在哪啊……走就走了,别给俺这么多压力啊! 报了名,订了护士服,秦恬开始好奇的往大教室里望,里面全坐满了临时学员,都在听课。 这个培训班隔十天开一个班,总共开三个,她轮到的是下午那个班,两天后开始,里面这些是早上那个班的人,每天上四个小时的课,如果想提前学或者巩固知识,可以早点来听早上的课或者等十二天后晚上班启动了跟晚上的一起上课。 报名的时候她隐约听说,现在巴黎几个护士学校都在开类似的班,初级课程要一年,两个学期,接着学中级又要一年,毕竟护理也不是个简单的学问,初级毕业你只能包扎,中级高级那就更厉害了…… 秦恬对护理这行一窍不通,她纯粹是冲着一技之长来,战争期间什么都没保命更重要,看学费不贵,便心安理得的回去了。 既然准备上课,那必要的准备不能少,秦恬翻了下房间里,竟然没有空的笔记本,墨水也凝住了,都得买。 这几个月她把自己房间研究了遍,很普通的女孩儿房间,只是以前的秦恬似乎不爱记日记,她看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其他一些笔记本上,满满的都是课堂笔记,数学物理的尤其多,让秦恬看了很蛋疼。 她拿了点零钱,招呼了一声,就去临街的博来书店买本子。 日子在向十一月迈进,秋风萧瑟,冬天已经微微露了点头,秦恬裹着大衣走得飞快,刚拐过街角她就愣住了。 书店门口停着一辆车,车前挂着帝国鹰徽。 秦恬不由自主的观察了一下书店,这才注意到橱窗玻璃上用白色油漆画了一个六角星。 犹太人的书店。 她不由的想到了一本电影,美丽人生,里面那个伟大的犹太父亲也是开了一家书店,很小,书很少,全场打五折都卖不出去,只有他丈母娘进来消费了一本。 瞬间心软了,那电影她看一回哭一回,来来回回的看,翻来覆去的哭。 她站了一会,发现那书店没有被打砸的现象,还有几个法国人进进出出,而德国车边站着两个戴了钢盔拿着冲锋枪的士兵,反而因为自己到了街角突然刹车而注意上了自己。 深吸一口气,秦恬面色如常的穿过马路,在那士兵的瞪视下走进书店。 别看门面小,书店却不小,非常温馨的布置,书架一直顶到天花板,绵延到很深处,直接穿过公寓楼通到另一边小巷,每隔一段书架间就放着一张小桌子,围着四把小椅子,桌子中央摆着一朵花,放着一套朴素而可爱的茶具。 此时里面并没有多少人,两个中年男人不动如山的对坐着看报,远处一个少女往这儿瞄了几眼就低头,看着书本奋笔疾书,还有一个小伙子靠着书架站着,认真的看书。 剩下的,就是一个德国军官了。 他背对着秦恬,在放笔记本的架子前站着,随意的挑选着,他身旁,一个明显犹太血统的中年男人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德国军官挑选,明显,他就是店主了。 看秦恬进来,店主看了看军官,便走过来问道:“有什么需要吗?” 秦恬很不安,她是来买笔记本的…… 见秦恬瞅着笔记本架子又瞅着德国军官,手里攒着钱一脸便秘的样子,店主了然的点点头:“如果是看书的话,请稍等,我给您砌壶热茶,今天店里优惠,一个下午只要一法郎。” 只能先这样了,秦恬道了谢,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很快店主就上了一壶热茶,还体贴的问:“要放什么吗,奶精,红糖?” “能都要吗?”秦恬不好意思的问,外国人泡的茶她总觉得怪怪的,每次喝只能加调料当康师傅冰红茶来对待。 店主点点头又走开了,这时那军官却还没走,一直在挑选,一本又一本的翻着。 秦恬随手抽了一本书打开,竟然是个散文诗集,而且还是情诗选,看了一眼她就抽了,肉麻的全身起鸡皮疙瘩,这一点咱中国的古诗处理的多好,那些情诗又有意境又深情又不肉麻,只不过要看懂需要点文化素养罢了。 快速的翻了两页,店主已经把切好的柠檬和一小碟红糖放在桌子上让她自己取用,秦恬却在瞟那军官,看那军官的样子,越挑越有耐心,我勒个去啊,笔记本耶,又不是定情信物,你挑剔个毛毛啊! 虽然秦恬有时间,这地方也很适合消磨时间,但是绝对不是在一个德国军官在场的情况下,她不像其他几个顾客那么神经粗大,她怕了那群鬼畜,除了奥古斯汀,别人多一秒都不想共处。 秦恬不想让自己显得做贼心虚,既然那军官愿意磨蹭,她就等!换了本书,是讲宗教与科学的,捧着热腾腾的“康师傅冰红茶”,她慢慢的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桌子忽然一震,一个男人在旁边轻声道:“这位小姐,麻烦帮个忙好吗?” 秦恬抬头,吓的虎躯一震,不就是那个挑挑拣拣半天不走的德国军官吗?只不过……这娃娃脸好像在哪见过…… “啊!是你!”那军官倒先认了出来,低声笑道,“你是媞安吗,奥古家的中国姑娘。” 秦恬无语了,炯炯有神,她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为什么那句话很眼熟! 她有些坐立不安,挤出一个笑容道:“您好,额,我应该见过您……让我想想……” “记得那时候你跟着一群难民。”军官好心提醒。 “哦!”秦恬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半路上遇到的,特别文艺的军官,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她高兴多少,因为就是他们带走了皮埃尔,从此天人两隔,“我想起来了,您是叫……叫……” 军官微微躬身伸出手:“凯泽尔?西弗瑟斯,为您效劳。” 秦恬条件反射的把手握上去,刚要晃,却觉得手位不对,凯泽尔把手一拉,然后低头在她手背上轻啄了下。 秦恬瞬间石化,她还是没有办法习惯西式的吻手礼啊,你们一个两个不要那么讲究好不好! 僵硬的收回手,秦恬问道:“您说需要帮助,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帮完忙大家就各找各妈吧!爷受够你们了! “是这样的。”凯泽尔腾的拿出一叠本子,“今天是我一个朋友的生日,她是个年轻女孩儿,我想送她一个本子,可是我怕我自己挑的不适合女孩子用,你能帮我参考下吗?” 秦恬才懒得管今天几号,闻言她二话不说拿过那叠本子看起来,一看之下惊叹了。 这些都是手工的皮面本子,饶是不懂皮革,秦恬也被那舒服的手感给折服了,本子很厚,里面是泛黄的牛皮纸质,做工精细,不像后世那些还有恶俗的LOGO,只在不显眼的地方有个造型优雅大方的印子,或是一朵玫瑰,或是一个徽章,以示出品人身份。 秦恬摸了这个又摸那个,爱不释手,凯泽尔也不催,在一边笑呵呵的看着。 过了一会,秦恬才理智回笼,问道:“你如果知道你那朋友喜欢什么颜色,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啊。” 凯泽尔耸耸肩:“抱歉,我偷懒了,其实那是我朋友的女朋友,他在战场上买不了,也来不及送,我收到他的信的时候已经是昨天半夜了,什么都来不及问。所以,只能瞎蒙了,幸好遇到了你。” “……”秦恬看来看去,挑出一个纯黑色的本子,道,“要我选,我就选这个了。” 凯泽尔很高兴的样子:“我也喜欢那个,我还担心女孩子不喜欢。” “这个很好。”秦恬拍拍本子表示满意。 “还有呢?” “还有?一本不够吗?” “一本本子才多少钱,完全不够表达心意啊,你再挑两本。” “全按我的口味来?” “恩恩,我再看看别的。” 秦恬埋头挑本子,又拿出一本纯棕色的和一本香槟色的,和黑色的放在一起,三本本子都有些略厚,每一本都分量十足,叠在一起够包一个中等的包裹了。 这时凯泽尔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他看看秦恬挑的本子,很满意的点点头:“多谢啦。” “不用。” “那么,为表感谢,我想请您喝杯咖啡。” 秦恬想也不想的拒绝:“不了,我也要挑本子,回去还要帮忙。“ “这样啊。”凯泽尔顿了下,道,“我注意到旁边有家礼品店,能不能麻烦你过来再帮我挑下包装纸?一会儿就好。” 秦恬也看到那家礼品店,确实不远,她当然无法拒绝,便跟了出去,凯泽尔左手本子,右手盒子,那两个站在外面的士兵跟上来要帮他拿,被他挥退了。 到了礼品店,秦恬速战速决的帮他挑了一张墨绿色的包装纸,却又被凯泽尔拉着等伙计把本子和那个盒子一起包装完,两人才又慢腾腾的折回了书店。 秦恬此时已经完全没有脾气了,她站在门口决定送走了凯泽尔再安心挑本子,却见凯泽尔在车子后箱捞啊捞的,捞出两个大袋子,连带着大礼盒,一起塞给秦恬。 “这,这是做什么?”秦恬傻眼了,手忙脚乱的捧着一堆东西。 “生日快乐!媞安!” “哈?”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奥古来信说,十月三十号是你的生日啊,不是吗?” “十月……三十!?”秦恬瞪大眼睛,这是她,上辈子的生日。 她告诉过奥古,自己也没当回事,因为以前她就不怎么注重生日。 却没想到…… 鼻子酸酸的,秦恬吃力的揉揉眼睛道:“谢谢,今天是我的生日……但也不用,这么多。” “不多呀,我觉得很少,其中还包括我和海因茨的。” “海因茨?!他他他……” “他现在在外面,我先替他垫着,以后我会问他要钱的。” “他不知道我的生日吧,”秦恬觉得自己一语中的,“他对此完全不知情吧。” “没事,以后他会知道的,他从来不欠钱不还。”凯泽尔挥挥手。 就算“被负债”也心甘情愿的还么,秦恬默然。 凯泽尔给人感觉很平易近人,所以她胆儿很肥的问了句:“其实他们两个的钱,全是你垫的吧……” 凯泽尔望了望天,哂笑:“没事没事。” 秦恬憋着笑微微鞠躬:“麻烦您了,一人买三人的。” “如果要报答,哪天我来你们的店,给我尝尝你的拿手好菜呗。”没等秦恬答话,他火速加了句,“我会穿便装来的。” 秦恬笑着点点头:“没问题,只要你别吃吐了就行。” “那么,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秦恬看着车子拐过街角,进了书店,付给店主一法郎做茶费,店主依然微笑,笑容却没那么真心了。 秦恬没办法,也懒得解释什么,拿着大包小包的回到家,秦父坐在院子里喝茶,秦母在大堂看店加算账,见秦恬带了那么多东西,只是让她别在房间里乱丢,就由她去了。 回到房间,秦恬开始拆,她刚想起来自己还打算买墨水的,一边好奇的拆,一边哀叹等会还得出去一趟,不知道那个犹太店主愿不愿意卖她。 两个大袋子里面,分别装了一个精美的手包和一双黑色的皮手套,手套看着朴实,内在却很是讲究,周围一圈毛毛,里面还有软融融的小小的绒毛,一带就热了。 接着就是那礼盒了,拆了礼盒,秦恬瞟了眼那三个本子,就接着拆盒子。 ……很好,一支红色的钢笔,一瓶墨水。 相当,完美的,笔墨纸砚全齐了。 吐槽 凯泽尔童鞋说话算话,第二天就屁颠屁颠的来了,让秦恬囧然的是,他确实穿着便装,只不过只“便”了个大衣,不是瞎子都能看到他大衣里的军装。 秦母的表情也很复杂,她在柜台偷眼瞟着秦恬和凯泽尔有说有笑的点菜,然后问秦恬:“这又是谁?” 秦恬沉默了一会儿,道:“记得那骨灰罐不?” “啊?他杀……” “差不多,间接的。” 于是秦母一脸呕血的表情,看着秦恬转头又和凯泽尔有说有笑。 秦恬心里何尝不吐血,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这么傻呵呵的笑脸摆着了,她能怎么着…… 凯泽尔自己当然点不了菜,秦恬给他简单弄了点家常菜,这小子两手都是叉子吃得很欢,吃完后秦恬以为解放了,没想到那货坚持结账,结了帐后擦把嘴,捏住秦恬的袖子道:“我才来没几天,所有人都忙,没人带我玩,你刚不是说下午一般都没事么,你带我玩吧!” 秦恬悲愤了。 她蹒跚的回到房间换了衣服,拿上秦母给的购物单,伤心的走了出去。 凯泽尔说的玩,那就真的是玩,两人走出去,秦恬还没问他想去哪,丫已经piapia的管自己往一个方向走了,秦恬没办法,只能跟过去。 天气虽然有点寒凉,可是秋高气爽,秋风中走着,看大地被梧桐叶遮盖的一片金黄,秦恬慢悠悠的走着,看凯泽尔现实走了两步,然后慢慢的放慢了脚步,和她并排:“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鲁莽了?” 你不能再更鲁莽了……秦恬默默的擦冷汗,嘴上支支吾吾:“啊,可能吧,那个……” “我知道我知道,”凯泽尔安抚状,“我会注意影响的,绝对不对你做那样的事……”说罢他指了指路边,还大声打着招呼。 秦恬顺着看过去,巷子里有个露天的咖啡馆,木质的乡村风格还有蓝白条纹的帐子,里面五个德国军官各自搂着她们的女伴肆意调笑着,看到凯泽尔和他身边的秦恬,还高声的吹哨儿。 凯泽尔呼喝两声:“别误会!她可是奥古的宝贝!” 口哨声儿更响。 秦恬擦把冷汗,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误会的…… 凯泽尔擦着冷汗苦笑:“抱歉,我只是想让他们别欺负你。” “……”秦恬不想说什么,她要是好好的呆在饭店,谁闲着蛋疼欺负她啊。 “凯泽尔!过来喝杯咖啡啊!”有军官大声邀请。 “不了,我要到别处逛逛。”说罢,凯泽尔扯着秦恬的衣袖往别处走去。 走着走着,秦恬觉得诡异了,他走的方向往前确实有东西玩,可是,可是可是…… 果然,再拐个弯,一个不大的空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型的游乐园。 这就像是个社区活动场所,里面最大的游乐设施就是一个旧旧的旋转木马,旋转木马还运行着,放着欢快的音乐旋转,上面坐着几个小孩和几个少女,旁边妈妈们和男孩们或是跟着走两步,或是站着看。 脸上都带着笑。 凯泽尔看到旋转木马的时候就笑了,疾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站在街角的阴影处。 秦恬站在他身后,歪头试图看到他的表情,似乎他依然在笑,却不那么自然。 “你,要玩吗?”秦恬真的不鄙视一个爱玩旋转木马的男人,她在现代啥没见过! 凯泽尔点点头,却后退了两步,道:“先去别处逛逛吧。” “……”秦恬耸耸肩,不置可否。 两人开始大街小巷的乱走,秦恬想问奥古斯汀的事儿,想顺便问问海因茨的,但她觉得,凯泽尔应该是话比她还多的人,他都愿意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而不愿透露那俩半句,那她也没什么可问的,否则跟间谍似的。 很快,两人走过了大半个七区,吃了点儿土耳其小馅饼,手里拿了两盒蛋饼包冰激凌,还有一盒子小曲奇,咖啡味儿的。 这时候的咖啡味儿可不像后世的那种甜奶茶似的味道,它是略苦的。 真正磨了咖啡豆在里面,完美融合,有点略涩,却醇美,秦恬甚至怀疑自己吃着会晚上睡不着觉。 曾经的宅女秦恬以速溶咖啡为日常饮用水,已经到了怎么喝都无法起兴奋剂效果的时候,那甜味儿和奶味儿是她的最爱,所以到了这儿,她有一天晚上并没有拒绝秦母端上来的咖啡。 然后,已经习惯早睡早起的好娃娃版秦恬,失眠了。 秦恬吃了两个,虽然好味道,却不敢多吃,随手塞给了刚吃完馅饼的凯泽尔。 凯泽尔很习惯的顺手接过,开始吃剩下的,还夸着:“哎呀,很好吃!” 这点儿默契似乎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秦恬实在不想除了吃不干别的,她想了想问:“你总有什么,是能说的吧。” 凯泽尔一愣,看着秦恬。 “对啊,比如说,以前的事情啊什么的……” “耶?对哦!”凯泽尔顿时兴致高昂,“你想听谁的?奥古的是吧!没错吧!” “……”其实秦恬没什么兴致,她觉得自己应该很有兴趣听,可是事实上真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过看凯泽尔一副急于倾吐的样子,她一脸兴致勃勃,“对啊对啊!说点儿!” “哈,我和他可是一个学校的,只不过我和海因茨一个寝室,他和……”凯泽尔忽然又不说话了。 秦恬当然不会傻到跟着问“和谁啊和谁啊”,于是跟着沉默,左顾右盼的同时偷偷看凯泽尔的脸色。 凯泽尔深呼吸一下,忽然笑了:“哎呀,他已经走了一年了呢……” 牺牲了么,秦恬默默点头。 正义心上讲,她不该为一个法西斯默哀,但是算算时间,牺牲了一年,那岂不是战争之初就挂了?这哥们还没来得及作恶呢,还是个纯洁的孩纸,还是默哀一下吧,。 紧接着她又发现,她已经到了这世界,一年多了呢……这个梦,真的有点略久啊,于是秦恬也怅然了。 “哎!”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然后惊愕的对望,最后同时苦笑起来。 “我兄弟死了,你叹什么气!”凯泽尔好歹还有点自知之明,法西斯不招待见。 秦恬摇头:“一个大好青年离开,我为什么不能叹气。” 凯泽尔点头:“是啊,大好青年,弗兰克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 “哦,叫弗兰克。”秦恬淡淡的重复,“很帅么?” “帅!他是我们几人之中个子最高的!也是最酷的,我们都叫他石头叔叔……” 真没创意,又帅又冷酷不是应该叫冰山美男么,叫什么石头叔叔……秦恬默默的。 “奥古经常赖床,被叫起来了也总是犯困,弗兰克就经常要注意他站军姿时有没有睡过去,他头一点,弗兰克就用手肘捶他一下……哈哈,那时候我和海因茨站在他们后面,看弗兰克用手肘撞都没用了,就会一起踢奥古的屁股。” 可怜的奥古斯汀……秦恬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这就是他“窄臀”的原因么,被外力打造出来的。 凯泽尔越说越文思泉涌,没一会儿就了一大堆。 “媞安,你知道吗,海因茨以前有恐高,跳伞实践课上他就装病请假,穿着军装来上课,没有带伞兵服,结果教官要求他上飞机旁观,到了高空逼着他背起临时伞包,把他踢下了飞机。后来我们集合没看到他,一群人就去找,找到他的时候,他被挂在了树上,裤子都掉了下来,哈哈,第二天,老远的护士学校的女孩儿都知道了他穿着绿色的内裤,哈哈!”凯泽尔笑的眼泪都掉了出来。 秦恬擦着冷汗,这个槽,吐得有点略狠啊!千万不能让海因茨知道她知道了这个八卦,否则绝对被他的真枪射个对穿然后被他的假枪烧成灰灰! “有一回,弗兰克按照父母的要求订婚的时候,我们去参加他的订婚宴,露了个面,晚上就一起继续回到学校,结果一周后弗兰克的未婚妻来了,竟然偷偷给海因茨塞情书,哈哈,他当时没拆,晚上就把信扔给我们看,结果我们一看,居然是写给奥古的!哈哈,我们告诉海因茨后,他气得两天没和我们说话。”凯泽尔说罢,突然问秦恬,“媞安,你觉得海因茨和奥古斯汀,谁比较帅?” 秦恬想了想,露出一口白牙:“你比较帅。” 说实话,西方帅哥只要没有先天缺陷,基本都不会丑到哪儿去,更何况是先天优势的日耳曼血统,只不过秦恬要欣赏可以,要她真正把那些帅哥作为伴侣来考虑……还真有些不习惯,审美差异真的很难攻克,更何况是在她穿越后依然是一副亚洲人身体的情况下。 凯泽尔一脸理所当然,摸着下巴:“是啊,我也觉得我比较帅。”这时,他手里的东西吃完了,他左看右看,突然指着街角一家露天咖啡馆道:“走累了,坐一会吧!” “好。”秦恬走过去。 凯泽尔要了一杯咖啡,秦恬要了一杯橙汁,凯泽尔继续和秦恬说着他们以前的趣事,秦恬听着听着觉得,怎么弗兰克的比重越来越大? 而且凯泽尔的表情,也不对头…… 他持续不停的说着:“弗兰克那时候还问我,为什么没加入党卫军,我说我体检没通过,他们不相信,其实我没告诉他们,是我不想进,我想跟奥古进陆军,奥古跟我说过,党卫军太极端了,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他。” “我真后悔,我应该拉着弗兰克的,这样他就不会被那个疯子指挥官指挥着,头脑发热的喊着口号,就去冲击别人的阵地。” “波兰战争一共才死这么点人,为什么偏偏他就在里面……” “他一直是我们的大哥,保护着我们,替我们善后,帮我们逃课,作弊,记笔记,骗教官……为什么是他……”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都是为什么……”凯泽尔抱着头,痛苦的缩在位置上。 秦恬紧张的连橙汁都没喝,她舔舔干涩的唇,伸出一只手企图去摸他的手背,脑子里飞速转着想些安慰的话,可没等她的手碰到凯泽尔,凯泽尔忽然发作,手一抖不知哪里变出一把手枪来对准了秦恬的额头,表情狰狞,眼神涣散,他瞪大眼一言不发,盯着秦恬。 秦恬反应极快的缩回手,双手举起,她也瞪大眼看着凯泽尔,一口气就这么憋着,紧张的忘了呼吸。 娘的,又是枪口!怎么回事啊! 凯泽尔刚才那一动极为快速,军事素质相当过硬,反正枪口对准秦恬的时候,保险栓都已经拉开了,就等着食指那么运动一下,两人对峙的时间似乎很短,可是足够咖啡厅其他人尖叫着逃离,足够秦恬恐惧到有作呕的感觉。 “凯,凯……”秦恬小心翼翼的开口,她觉得凯泽尔表情不大对劲,反正不是看着她的,似乎他此时正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拿枪口对着别人,“凯泽尔,你,你还,还好么……” 凯泽尔疑惑的歪歪头,忽然恍然大悟似的,飞快的收起枪,狰狞的表情跟川剧变脸似的又是一脸阳光灿烂人畜无害,他躬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总是控制不住。” 秦恬还保持着双手举起的状态,她已经被那口忘记呼吸的气憋得胸口窒闷,终于恢复了呼吸,她感觉压力很大。 摸着胸口,秦恬考虑着该怎么逃离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其实不难看出他这是典型的精神问题。 俗称精神病,一旦有某个契机就会进入自己的世界然后跟恶鬼附体一样,显然,弗兰克的死亡就是让这个阳光少年变身的原因。 秦恬虽然报名了护士学校,但一她还没去上过课,二她就算上课了,也不负责精神病,最好的办法就是逃。 凯泽尔却似乎浑然不觉的样子,笑眯眯的问秦恬:“媞安,我跟你开玩笑呢,没吓到吧!” 擦!秦恬心里爆粗口,面上摇头:“你可真吓到我了。” “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到你的,我答应奥古照顾你的。”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奥古斯汀派了个鬼畜不够还派个精神分裂者,这是想活活整死她啊,果然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时代不容俩穿越者吗?! “哎,答应别人的事情怎么能忘,而且我也找顾不了很久,我只是跟着我的上司来这儿受勋,过几天就要走的。” “是吗,恭喜你。”秦恬的声线还在颤抖。 凯泽尔看看秦恬,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又看看天色,然后一口喝下咖啡,在桌上放了点钱后道:“走吧,看看木马那还有那么多人没。” 秦恬起身跟在凯泽尔身后,她深感旋转木马应该是她解放的关键了,终于轻松了一点,小心翼翼的问:“其实刚才还有很多马背是空的啊,既然想玩,为什么不上去。” 凯泽尔苦笑的撩撩大衣,露出里面笔挺的军装:“我要是这么坐上去,把人吓得一哄而散,那多不好。” 要是十五分钟前他这么说秦恬或许会有一米米感动,可现在秦恬只剩下满心的赞同,是啊是啊,这娃子确实很吓人! 东线 凯泽尔说很快就走,那是绝对不含糊,三天后就登门道别,还给她送来了奥古的信,告诉她不用纠结回信,他们军队进度火速,战场危险,回信不一定收的到。 秦恬拿着信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她收到信后,提笔尝试了一下,都不知道写什么好。 开玩笑,一个邮箱只用来收团购消息和修改密码,手机不煲电话不主动发短信,别人发信息搭不搭理看心情,QQ永远隐身静音,打小邮票信纸都没见过几张,连信封怎么写都不记得的宅女,你指望她写回信? 所以对于凯泽尔体贴的不用回信的要求,秦恬一口答应,倒弄的凯泽尔一脸惊愕。 他拿出信封:“这是海因茨的公寓的地址和钥匙,他是常驻人员,有资格配发,我和奥古常去赞助,现在我们三个都不在,你要是有空,或许能帮忙打理一下。” 秦恬沉默的接过钥匙,心里想着哪个隐蔽点的柜子能够锁了就忘了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秦恬侧过身:“不进来坐坐?” 凯泽尔指指远处:“车等着我呢……对了,听说你在华沙的一家酒店工作了很久?” “是的。”秦恬点头,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妙,“你这是要去……” “波兰。”凯泽尔笑,“你和奥古斯汀就是在那儿认识吧。” 去波兰……秦恬沉默,有着一种相当复杂的感觉,今年吧,似乎就是今年,东方战线就要开始了,斯大林格勒,列宁格勒……作为重要的中转站,被派往的部队都是先在波兰驻扎,这一点不用背历史书,这个时代是个正常人都有点战略眼光,秦恬早就超越一般人了。 于是,她现在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即将走上苏联战场的人吗? 心情忽然就沉重了。 这么一个阳光少年,他已经被战争逼成了人格分裂,一半天使一般魔鬼,等到到了恐怖的苏联战场,她想不出他这样的心理承受力能生存多久。 说不定,这一别,就是永不再见。 不同于奥古斯汀那摧枯拉朽不战而胜的卢森堡战场,不同于海因茨那只有他害人没有别人害他的纳粹任务,眼前这个孩子,他将遇到二战最黑暗和残酷的地方,除了受重伤和死亡,作为一个军官,战争结束前,他很难再有安宁。 担心着奥古,于是就更担心,那儿是德军的坟墓,她每看到一个德军,就经常会条件反射的把他们和联系起来,然后就满肚子幸灾乐祸或是同情怜悯。 顽强的苏联军民,铁血不亚于法西斯的红色政权,广袤无垠的土地,百年难遇的西伯利亚寒流…… 战场开始,德国开始走向毁灭,而凯泽尔,就是为了第三帝国牺牲的第一批年轻人。 秦恬的鼻头忽然就算了,她眯起眼,忍着眼眶的热流。 “你那是什么表情,现在波兰没有战斗,你工作的那个酒店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推荐一下,我还可以帮你带信,说不定我就住在那儿了。” “……”秦恬揉了揉脸,还是没法让表情欢快起来,她听凯泽尔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心里在挣扎。 她当然不可能说凯泽尔你别去波兰好不好,她挣扎的只是一件事。 “凯泽尔……” “恩?” “那个,你别想歪……” “什么?” “能,给个拥抱吗?”秦恬艰难的说,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很严肃,“还有,亲,亲一下……就亲脸,只亲脸啊,我,我……”她后悔了,她不该有这个冲动,她只是单纯的想,想留个念想,无论凯泽尔什么立场,无论他如何吓到自己,他,没有伤害过她,从来没有。 那些礼物,那些八卦,那些叮嘱,玩笑,零食,还有旋转木马……而下一刻,他就要去了。 “算了,就,就抱一下吧,亲就算……额……”突然的拥抱,正太的脸却有个温暖宽广的胸膛,银质的扣子磕到了她的脸,差点砸掉她的大牙,她半张着嘴呆滞了一下,慢慢的抚上他的后背。 凯泽尔一言不发,他身上有很清新的气息,似乎就是那种最便宜的德国香皂。 “你是奥古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秦恬轻声道,“无关立场,无关国籍,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拥抱紧了紧。 “我一直很矛盾,我和奥古,和你们,立场相对,我不恨你们,可我也不该和你们走得近。”秦恬有点想哭,事实上她的眼泪在流,“你们,你的同僚,夺走了我的朋友,我的生活,让我吃了很多苦头,我为了回家,穿越法国,我看到你们,枪决战俘……里面有一个护送我的法国士兵。” 凯泽尔的拥抱有点僵硬。 “我痛恨你们的一些做法,可是我明白,真正该恨的,不是听命行事,为国战斗的你们,而是那些,当权者的贪婪……和野心……大家,都是可怜人。”秦恬抽噎了一下,“凯泽尔,你很奇怪吧,为什么我反应那么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不想哭的。” 她抽回一只手,想擦眼泪,结果凯泽尔放开拥抱,捧着她的脸,低着头专注的看着她,把秦恬看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低了低头,用指腹擦掉她脸上的眼泪,轻声问:“你也在为奥古哭吧,或者还有海因茨。” 秦恬摇摇头,又点点头,她努力想挤出微笑来:“抱歉,我太冲动了,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就当没听到吧。” “你说的很对,这场战争带走了我的朋友,我的生活,可是,那终究是我的祖国,那个当权者,改善了我们全家的生活,还给了我上学的机会,”凯泽尔顿了顿,又道,“吾之荣誉即忠诚,我吃上第一根香肠时,我就这样发誓的。” “我明白。”秦恬抽噎。 凯泽尔低了低头,快速的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然后擦掉她的眼泪,又把她拥在怀中,低叹:“遇到你,肯定是奥古最幸运的事情,好羡慕他。” “遇到你们,肯定是我最不幸的事情,好同情自己。”秦恬苦笑。 凯泽尔离开后,秦恬坐在大厅,发了很久的呆。 她承认,她圣母了。 纳粹作恶多端她恨,可是她却始终无法把恨落实到个人,她的幸运在于她遇到的德国军官都因为奥古斯汀的原因对她很友好,可她的不幸也在于此。 当猜到凯泽尔要上战场时,她打心眼里为这些年轻人感到悲哀。 如果现在波兰就已经开始囤积军队,那么奥古斯汀呢,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结束自己那块的战斗,可是如果结束了,是在那驻扎,还是也被送往?这一切,都成了压在她心头的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而今天一冲动,这一抱一亲,不管有没有被人看到,她的形象是彻底完了。 现在的法国人当然只会心里暗自鄙夷或完全不多想,因为德国还是地头蛇,而他们也没想到德国几年后会被打败,可是等德国被打败了,那就是新愁旧恨一起算的时候了,她这样风口浪尖搂搂抱抱的,根本不可能有全尸的机会。 相比以往模糊的想想,她第一次清楚地觉得,自己应该筹划些什么了。 冬天来了,转眼就是圣诞。 秦家至今还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巴黎也没有人养成圣诞节在中国餐馆用餐的习惯,所以今晚,秦家停业。 一家人和康叔围坐在温暖的客厅中,秦父和康叔下棋,秦恬在一旁捧着上护士课记得笔记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最后还是忍不住放下笔记看起了战况,时不时的惊呼一两下。 秦母在一旁打毛线,米色的毛衣已经有了雏形,应秦恬的要求,毛衣打得相当宽大,还有着时髦的堆堆领。 壁炉噼啪的烧着柴,这是秦恬最喜欢的地方,她以前就很羡慕电影里,坐在壁炉边,腿上盖着毯子,手上拿着书得感觉。 老远的塞纳河边的小广场中有圣诞的小舞会,据说到了晚上还有烟火,这一切的准备阶段秦恬毫无所觉,到了晚上却突然热闹了。 大冬天的,谁都不想出去凑洋人的热闹,而这也不是秦恬在这儿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有些什么套路她也不好奇了,只是感叹自己来的两个圣诞节全在德占区度过,真是悲剧。 隐隐约约有人在合唱,声音很是悠扬,秦恬侧耳听着,却听到了敲门声。 “阿爸,有人敲门。”秦恬起身,披上外套,“我去看看?” 这时候怎么会有人敲门呢,秦父不放心,也披上外套跟出去,秦恬在门里问道:“谁啊?” “媞安!是我是我,伊万!” 秦恬打开门,看到伊万在门口跳脚,嘴上哈着白气:“媞安,圣诞快乐!”他提起一个大盒子笑嘻嘻的,“这是我们院子里的人给你送的礼物,全是那些大婶的拿手点心,奶奶做的鸡肉土豆泥也在里面,以后有人问起,你一定要说我奶奶做的最好吃哦,土豆泥可是我碾的!”这时秦父打开了门廊上的灯,伊万才看到秦恬身后站着的人,不好意思道,“哎呀,伯父好,伯父圣诞快乐!” 秦父忍俊不禁的点点头,既然是认识的他就不陪了,转身回了房,临走前还道:“阿恬,请你朋友进来坐坐吧,外面冰天雪地的。” 伊万闻言忙拒绝:“别啊,今晚我值班,巡逻刚开始呢,谢谢你们……不过媞安,能给我一点热水喝吗,我觉得我呼吸的都是冰渣子,胃里的肉汤都结成冰了。” 秦恬接过礼物盒,颇有些不好意思,她都没想到给那些院子里的人送圣诞礼物:“好的,你等等啊。” 说罢转身,回房放了盒子,倒了一杯热咖啡拿出来给伊万。 “哦咖啡!太好了,你真体贴。”伊万欢呼一声接过杯子,小小的抿着,然后被烫的直吐舌头,他喝了一口,叹口气,指着外面门边的信箱道,“阿恬,你们有信,不取吗?会被弄湿的。” “啊?”秦恬不知道,她探头看看,果然,信箱里隐约有一个信封的角露出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要不是伊万等待的时候乱看,凭着秦恬一家无亲无故几十天不注意信箱的习惯,估计这信得放到明年圣诞去。 她回房取了钥匙打开信箱,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封信。 没等看,伊万已经把咖啡喝完了,他满足的摸摸肚子,把杯子还给秦恬道:“真是太谢谢了,你拯救了我,媞安!” “呵呵,没什么,你去工作把,要是渴了冷了,路过还能敲门,我们很晚睡。” “好,再见。 秦恬送走伊万,关上门,耐不住好奇心,就着门廊灯看看信封,瞬间震惊了。 “法国巴黎第七区奥赛街十九号福气楼秦辉先生亲启,寄信人,中华民国秦九。” 61戒严
62病人
63伤员
64筛子
65梦境
66军医
67春节
68过节
69恋人
70安排
71计划
72未来
73命运
74棉袄
75偷袭
76围巾
77实习
78围捕
79治愈
80警告
81转折
82疯狂
83莫忘
84离开
85小秘
86相片
87调查
88奥 圣诞
89探访
90故人
91国难
92贼船
93要塞
94撞见
95挨打
96前线
97俘虏
98刺杀
99番外 伊戈尔 <!--start--> 不得不说,能够在春天打仗,真是一种幸福。 伊戈尔小心翼翼的瞅了瞅身边那个用四根手指艰难操作枪支的战友,欣慰的叹口气,又深吸一口气,满腔的土腥味儿和草香。 团长正趴在他身边嚼着草根,他也想嚼,还没拔草就被踢了一脚,并得到一句怒骂:“臭小子!别乱动!” 好吧好吧……一小时都不动,这让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情何以堪! 伊戈尔不由的对正前方两百多米处的农房感到一阵怨念,他小声的说:“团长,我饿了。” “赶走房子里面的德军,你就有吃的了!”团长的声音恶狠狠的。 伊戈尔翻了个白眼,对面有五个人,他们却只有三个人,怎么赶啊! 团长似乎听到了他内心的吐槽,龇着牙道:“现在观察出来,他们虽然说有五人,但是有两个伤员,我们战斗力差不多,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能在不伤害平民的情况下攻占那儿!”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先找到自己的队伍。”冻掉了手指的战友列奥夫对团长的决定似乎也抱有疑义。 “闭嘴!”团长怒了,顺便往身边吐了口痰。 两人都不希望团长的下一口痰吐到自己身上,于是乖乖的闭嘴。 “出来了出来了!”列奥夫低叫,“还是个军官!” 远处农房的门开了,一个德军快速的走出来,他先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到一边,点了根烟,靠着门抽着。 “妈的!老子很久都没抽烟了!”列奥夫羡慕的说。 谁都知道他是个烟鬼。 新兵伊戈尔,团长卡尔夫,还有老兵列奥夫,三人在一场局部战斗后以不同的方式和队伍走散了,等意外聚到一起时,除了最惨的列奥夫早就弹尽粮绝,伊戈尔和卡尔夫还各自留有一天的干粮,如果今天再没找到吃的,他们就得啃野草了。 这个空旷原野中的农房可真是一道希望之光,但三人刚奔近一点,才发现外面停着一辆雷诺卡车。 哦,法国货! 但现在能在这开的却只有德国人。 虽说法国卡车这玩意儿不需要炸弹它自己就能报废,但是德国士兵却不一样,那可是一种很难搞的生物,战斗力强到让苏军觉得他们不是一个次元的。 听说德国有一支武装党卫队,在战场上到处充当救火员,就算是朱可夫元帅带的队伍,在听说敌人是他们的时候,会有事先写好遗书的习惯,而更恐怖的是,元帅对此并不阻止。 还好他们没遇上这样的德军,但是眼前这几个……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谁知道呢。 伊戈尔饿得不行了,他深刻盼望团长快点下令,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 过了一会,又出来一个德国士兵,是个普通士兵,他和那军官相互行礼,那军官示意了一下,那士兵端起枪,开始往前方慢慢的走。 没错,是前方,就是他们的方向! 很明显的,团长身体紧绷了起来。 伊戈尔也很紧张,列奥夫更甚,他吞口水的声音十米外都听得到! “小心,转移!”团长开始慢慢挪动,两百米,傻子都不会选择宰了那个德国兵发起一场冲锋。 三人开始缓缓挪动。 挪动是缓慢而无形的,至少在这三人看来就这样,而那个德国兵的反应也确认了这一点,他往这儿走了一百多米,就只是四处转转就往回走了,显然没发现什么。 三人挪动到一棵树下,这儿视野不是很好,但是胜在隐蔽。 刚固定好位置,抬头一看,德国兵回去了,可那个军官却不见了! 刚才那一会,他就回去了吗?一根烟抽的那么快!? 三人有些惊疑不定,四面一看,没什么异常,略微放下心。 不得不说一下这儿的地理环境,农房四周是一片稻田,旁边有一条河,地势微微下陷,河往这边潺潺的流动,钻入他们所在的树林,一直到最茂密的深处。 要藏,真的很好藏,可要观察,却只有刚才那个林子边比较好了,现在眼前灌木丛生,躲躲闪闪,视野很闹心。 不过这一爬,团长对眼前的地形心里有了点数。 “听着我,这儿地势越来越高,那么河边的地势应该是最低的,等会我们往河边爬,顺着河流钻进田野,慢慢的迂回过去,接着突击农房!听到了吗?” “是的!”两人应道。 结果下一秒,一股寒气从三人的身后蔓延开来。 “乖乖的,别动。”声音很柔和,但是开保险栓的声音很犀利。 团长忽的一动,立刻就有枪响传来。 “啊!”团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农房立刻开了,两个士快速的冲过来。 伊戈尔感觉全身都凉了,列奥夫似乎也跟冻住了似的。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别看了,那只是具尸体。”声音还是很柔和,伊戈尔甚至有种错觉,姑娘家说俄语都没那么柔和的,“好了,慢慢的,站起来,别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你们知道什么下场。” 血腥味已经弥漫开来,浓郁到让伊戈尔想吐,他还是忍不住瞥了眼身边的团长,他怒睁着眼睛,手僵硬在枪的扳机上,却再也没有机会扣下去了。 伊戈尔缓缓的站起,他压根没想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也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战术动作比身经百战的团长,或是身后那魔鬼的动作更快,他缓缓的转身,和列奥夫一起。 身后举着手枪站着的,正是那个军官,即使远远见过一下,伊戈尔也能确定是他,至少伊戈尔见过的德国士兵大多都很壮实,很少见这么瘦的。 要是列奥夫,一个转身就能吧他给掀翻了……可惜,列奥夫似乎吓得不轻,他不停的在抖,似乎下一秒就会尿裤子。 “好了,你们应该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转身,慢慢的。” 伊戈尔乖乖的转身,他以为列奥夫应该比他更乖,可列奥夫抖着抖着,却什么动作都没有。 “快点,别逼我,我心情不好……”好字还没说完,只听列奥夫突然嗷的大吼一声,紧接着枪声传来,伊戈尔忍不住回身一看,列奥夫已经猛的矮身躲过了军官的子弹,直接扑上去抱住那军官的腰,把他扑倒在地,一掌钳制他拿枪的手,砸向旁边的石头,逼得那军官扔了枪,一边嚎叫着一拳打过去,紧接着大吼:“伊戈尔!伊戈尔!枪!” 那军官不甘示弱,手肘拼命的击打着列奥夫的背部,紧接着另一只手挣脱了钳制,拼命往下伸,他的腰带上插着军刺。 伊戈尔早就拿起了枪,他指着缠斗中的两人,手却抖了起来。 “伊戈尔!伊戈尔!” “你把他挡住了!”伊戈尔抖着声大吼,“我瞄不到!” 那军官身形虽然高,却瘦,列奥夫扑上去后,除了两只手臂,几乎看不到人,伊戈尔无奈,转到一边,正要对那军官的侧面开枪,只听到远处砰砰砰几声,周围一圈烟尘被子弹激起,正奔来的德国士兵见势不妙,提前发起了攻击,完全顾不上自己的长官正在和敌人肉搏。 伊戈尔立刻转身回了两枪,却没击中,两个德国兵跟疯了一样往这边跑,而很快,从农房那儿也传来枪声,隐约可以看到门旁的窗户洞开了,有两个士兵正在那朝这瞄准。 团长!什么人家五个人减去两个伤员就势均力敌了,人家伤员只要能拿枪也他妈算是战斗力好吧!就算不能跟这两个完好的士兵一样疯子似的扑过来,但掩护那两人也绰绰有余啊! 可能因为这军官的缘故,子弹都在堪堪擦过他们身边,但大多都瞄准了伊戈尔,足够打得他抬不起头来,他趴在地上扭动着S型,期望德国兵的子弹再不长眼一点,他的帽子被子弹打掉了,头皮发麻的同时还能感到几颗子弹撩拨着他的头发蹿进土里,而背上也越来越凉快,棉衣的碎屑乱飞,他毫不怀疑此时自己要是举起枪,手上绝对会被串个洞。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再次朝那军官举起了枪,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子弹打来,一颗打中了他的腿,剧痛之下他依然咬着牙举着枪,可此时远处奔来的德国士兵早就到了可以狙杀的射程,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技术不好,子弹再次擦过他的手,却打中了他的枪,巨大的冲力让他的虎口一阵剧痛,他只能扔下枪就地一滚,掏出手枪朝那两个德国士兵射击。 此时那军官已经掏出了军刺,向列奥夫扎去,列奥夫一把抓住军刺,手上立刻鲜血淋漓,他重心不稳,被军官翻了过来骑在身上,军官看都不往伊戈尔那看一眼,丝毫不把身边举枪的苏联士兵当成威胁,只是抿着嘴,慢慢的把军刺往列奥夫扎去。 列奥夫大声的吼叫着,因为位置的关系,他再大的力气也没法和把全身重量压在军刺上的军官大,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军刺慢慢扎进自己的棉衣,又慢慢的进入身体,那越来越凄厉绝望的叫声,显示着他有多么的痛苦。 伊戈尔眼眶都湿了,他刚才为了躲子弹蹭蹭蹭滚的老远,此时被远处的四个士兵火力压制的死死的,再也没有反击之力。 “我们投降!”他大吼,“别打了!我们投降!” 我妈妈还在家等我,他没喊出来,我还没参加我弟弟的婚礼,我不想死…… 可是那军官不为所动,依然把军刺缓缓的扎入列奥夫的心脏。 列奥夫的惨叫凄厉,伊戈尔永远想象不出一个粗壮的高加索大汉会喊出这样尖利凄惨的声调,随着刀子的刺入,惨叫越发恐怖,而渐渐的,他的叫声低弱了。 军官慢慢的把整把刀都扎进了列奥夫的心脏,然后停了一会,合上了列奥夫怒睁的双眼,慢慢的站了起来,自始至终,他的表情丝毫没变。 然后,他慢慢转向伊戈尔。 “我说了,我投降了。”伊戈尔泣不成声,“别再打了。” 远处那两个德国士兵终于赶到了,他们很紧张的看着自己的上司,确认他没受伤后,一脸凶狠的踢了伊戈尔两脚。 伊戈尔抱头滚在地上,他快崩溃了,从头到尾这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刚够德国士兵那两个壮年跑两百多米的路程,可他的三人队伍却瞬间减员到一人,身经百战的团长死了,沉默寡言的老兵列奥夫死了,留下他一个懦弱的新兵。 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有人那么眼都不眨的把一把刀子那么慢的扎入一个人的心脏?!那简直就是魔鬼!而看啊,他现在还在笑! 那恶魔一样的军官微笑着拍着一个德国士兵的肩膀:“名不虚传啊威斯,果然百米内射击无敌。” 伊戈尔懂点德语,那是他作为城市兵接受一个德国□老兵苛刻训练的唯一额外收获。 看来是个百米内的神枪手。 原来就是这个混蛋打掉了自己的枪!怪不得那军官肉搏的时候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是笃定自己绝对没有举枪的机会啊! 伊戈尔没有力气愤怒了,如果能够一下打掉自己的枪,那自己那比枪粗两倍的手臂肯定早就在那人的瞄准镜中晃悠了很久了。 “快走!猪仔,你想在这儿拉屎吗?”另一个士兵没好气的踢着他的腿。 伊戈尔擦掉眼泪,站了起来,他最后看看自己的团长,还有列奥夫。 那恶魔军官用和扎进去一样缓慢的速度慢慢的抽出了军刺,血液小小的喷涌了一会儿,潺潺的蔓延开来。 他有点晃神,自己被俘虏了,看着战友尸体的时候,这个感觉很梦幻,好像他的灵魂也已经消失,只是一个尸体跟着德国人走着。 农房中很暖和。 虽然已经八月,但是傍晚的天气还是有点凉,属于俄国大地的夏季还没到来,伊戈尔走进了农房,看到了胖胖的女主人和她的小孩,他们笑容很朴实,无论对他,还是对那几个德国佬。 妈的,敌我不分的农民! 伊戈尔接过女主人的汤,还是感觉忿忿的,可是香浓的土豆汤很快带走了他的不安,虽然不得不分一个士兵来看守他,但是显然这些德国士兵并没什么兴趣对他做些什么,除了两个伤员偶尔呻吟一声,另外三个都懒懒的坐着休息。 看样子,他们似乎准备在这儿过夜。 伊戈尔很矛盾,哪个俘虏不想逃?可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 那个军官一直靠着火炉边坐着,似乎感觉到伊戈尔老是看他,转过头来,冰蓝色的眼睛冷冷的看回来。 伊戈尔头一缩,却没转开视线。 军官懒懒的起身,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明显另外几个士兵都警惕的看了这边两眼。 “名字?”军官用的俄语。 “伊戈尔。” “恩……我想想……是什么神保佑的意思?” 伊戈尔瞪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名字什么含义。 “富裕之神保佑的意思。”远处,一个伤员忽然用俄语道。 “哦。”军官点点头,转向伊戈尔,嘲讽道,“这下知道了,文盲?” 伊戈尔狠狠的喝了口汤,他出生不久爸爸就去世了,妈妈根本不识字,谁有空跟他解释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喝完汤,又吃了点面包,伊戈尔毫无意外的被紧紧的捆了起来。 虽然白天经历了那么大的刺激,可伊戈尔还是紧绷着神经,他才当兵一年,其中还有一个月的训练还有加起来有八个月的行军,开的枪刚够三个弹夹,还不到那些老兵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他现在比起这些面对俘虏淡定的像面对儿子一样的德国兵,完全就是个菜……连会动的鸟都算不上。 “喂,你不内急吗?”那个百米神枪手威斯踢踢他的腿。 其实伊戈尔早就感觉自己的膀胱要爆了,只是旁边那军官气压太低,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懂了伊戈尔便秘一样的表情,威斯冷笑一声,把他提了出去,在寒凉的夜中盯着他撒尿。 伊戈尔尿的断断续续…… 因为威斯在把玩步枪,一下一下的开关着保险栓,咔哒,咔哒。 于是他尿的一下,又一下。 “威斯,别那么无聊。”那柔和的声音又传来了,简短到伊戈尔听得懂,威斯停止了动作,伊戈尔简直要感激了,天知道他的小弟弟快冻住了! 被押进房中,恶魔军官坐在了床边,上面躺着的伤员是伤比较重的那个,从他身上的毯子上深色的血渍可以看出,他腹部中枪,而且一直好不了。 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军官依然面无表情,可伊戈尔感觉的到他的冰冷和哀伤。 房中很安静,除了火炉的噼啪声,他能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声。 伤员交给军官一个瓶子,里面有紫色的药水,军官拿在手中,表情却很严峻。 “不,霍夫曼,我不会这样的。”军官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个叫霍夫曼的伤员喃喃的说话。 “……不用说了……你管自己活下去吧。” “……” “别废话了!”军官终于不耐烦了,他把药瓶往那伤员手里塞。 “海因茨!咳咳咳!你积点德吧!你想让一个医生死都不安心吗!?”霍夫曼也怒了,提高声音,带来一阵咳嗽,还吐着血沫子。 伊戈尔终于知道了,这个军官叫海因茨。 “好吧好吧,我收着,你别激动。”海因茨终于没辙了,脸上露出无奈,忙着安抚伤员。 “无所谓了,我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霍夫曼不再低声说话,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记住,虽然对皮肤伤害大,但是可以完全消掉,记得用。” “你何必呢。” “别再自欺欺人了,和奥古相识那么久,我不信你就一点不受影响,海因茨,事情的发展和他说的越来越像了,这个赌,你肯定会输,但我不希望,或者他肯定更不希望,为了这个赌,你连命都赔出去,海因茨,不值得……” “我们还没有失败!” “我都说了,海因茨,别再自欺欺人。”霍夫曼似乎力有不济,还是低了下去,伊戈尔略微往前凑,想多听一些,旁边的威斯瞥了他一眼,没有动静,“我试图向那么多人证明我对元首的忠诚,可最终,却说服不了我自己……海因茨,我不后悔,我的所有服从献给了我的祖国,即使我的父母在空袭中死去我也不曾后悔,但如果我的朋友因为忠诚元首而死……我会追悔莫及。” 海因茨抓着霍夫曼的手,沉默不语,他的动作有气无力,坐着的样子很颓丧。 霍夫曼的声音越来越低,伊戈尔逐渐听不清楚了,他知道这个伤员似乎要死了,因为那毯子已经吸饱了他的血液,多得溢出来,在地板上化为一滩血。 “奥古,你赢了。” 这是那伤员最后一句话。 整个房间都是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因茨才低声道:“那么,埋葬我们忠诚的军医吧,伊萨尔,你跟我来,威斯,看着人。” 他把霍夫曼的军牌拉出来,椭圆形,掰成两半,一半挂在尸体上,一半收进口袋,然后和那个叫伊萨尔的士兵一起,把尸体抬了出去,又过了许久,伊萨尔进来了,海因茨却还没有。 伊戈尔越来越清醒,他不知道他们谈话中那个叫奥古斯汀的是何方高人,竟然能撼动党卫军对他们那个元首的忠诚,但他有一点可以肯定,死了这个应该算是好友的军医,恶魔军官的心情相当恶劣,有可能军医伤情的恶化全是因为刚才开枪打掩护造成,说不定他一进屋就会给他一枪子儿。 从威斯擦枪的动作看,他很有执行的兴趣。 伊戈尔缩起身子,开始怀念母亲。 他竟然睡着了。 醒来时,一张憨厚的大脸正和他面对面。 “你醒了!”是农舍的女主人,她笑得很开心,“你真好运,小伙子,德国人走了。” “什么?”伊戈尔霍的起身,左右看着,果然,连带剩下的伤员,四个德国人都走了,一干二净。 他看看窗外,雷诺卡车也没了。 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伊戈尔全身都发虚,似乎飘飘荡荡,他走路都打晃的绕着农舍走了一圈,终于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他活了! 喜悦! 可转而他又低落了。 要是当初团长不反抗,列奥夫不反抗,他们是不是也不会死……可以进来看一个德**医的死亡,并且顺便喝美味的土豆汤…… 阳光照进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伊戈尔有点迷茫,接着他该干嘛,他吃了女主人给的面包,又喝了点麦酒,觉得全身懒懒的,想回家,不想回部队。 连恶魔一样的德国人都厌战了,恐怕他就算上战场,也打不了很久了,不如回家吧! 他心情舒畅,像个地主大老爷一样捧着热汤边喝边逗着女主人的小孩。 嘭一声巨响,门忽然被踢开了。 伊戈尔完全反应不过来,他和女主人一起呆呆的看着冲进来的穿着黑色制服的德国士兵,他们凶神恶煞的举枪对着他们,伊戈尔还穿着苏军军装,要不是一个军官喝止,说不定他早就成了一个筛子。 伊戈尔双腿哆嗦,他有种预感,这一次不会再像昨晚那么好运了。 “昨天是不是有我们的士兵经过这?!”那个军官用俄语大声问。 伊戈尔哆嗦着头,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军官皱眉,这时,一个士兵跑进来对军官大声道:“长官,外围两百米处战斗痕迹确认,是我方的士兵,看痕迹应该就是昨天没错!” 军官鹰隼一样的眼睛盯向伊戈尔:“快说!昨天到底什么情况,你说出来,就放你一马!” 要是没有经历昨晚被俘虏却被丢在这里,伊戈尔打死都不会相信,可是现在他却信了,半信半疑:“我,我昨天下午被五个人俘虏了,后来一个伤员死了,我,我晚上睡着了,醒来他们已经走了。” “你是说,他们自行释放了你?”军官表情严厉。 “是的。”伊戈尔点头,带着点讨好,“那么……”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军衔最高的,或者随便一个。” “有,有海因茨,额,死的那个叫霍夫曼,好像是个军医,另外还有两个士兵一个叫威斯,还有一个叫伊萨尔。”为了活命,伊戈尔全盘倒出。 “恩,很好。”军官不阴不阳的应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伊戈尔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又捡了条命。 那些士兵跟着军官走了出去,伊戈尔眼巴巴的看着,然后他看到最后那个士兵在出去的时候,忽然转身,扣动了机枪的扳机…… 伊戈尔大声吼叫,他抓起搁在桌腿上的枪,不顾肚子上的枪声,疯狂的往外扫射。 外面有笑声,还有炸弹声,有人点燃了屋外的干草,女主人抱着孩子在哭叫,她的大腿被扫射到,孩子却直接死了。 火焰封死了出口,伊戈尔疯狂的扫射,但迎来的只有发动机的声音和火焰的咆哮。 伊戈尔最后看到的,是燃烧的天花板,那根房梁掉了下来。 妈妈,我唯一光荣而善良的妈妈,我知道,你比别人更痛苦。 妈妈,别哭,虽然你的儿子曾经懦弱,但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我反抗了,我是战死的。 妈妈,法西斯不会胜利,他们的敌人不仅有强大的我们,还有他们自己……<!--end--> 100糖纸
101番外 信
102新家
四九 <!--start--> 一九四六年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秦恬才收到来自父母的信。 信上说他们身体都好,康叔也将养的不错,全家人都很想她,德福楼重新开张了,各国的士兵都有来消费,他们好好的赚了一把,另外他们也收到了哥哥的信,哥哥依然在战争状态,据说是要剿匪。 秦恬估摸着,这就是内战了,只不过跟日本签署投降协议的是国民政府,国民党占了国际优势罢了。信上附了哥哥的部队番号和寄信地址,现在的哥哥依然是个中校,秦恬不指望他能改变什么,是几个枭雄掀起了这个时代的波澜,能够平复波澜的也只有这些逢时而生的枭雄而已,什么穿越什么金手指,没有这别样的气魄和胆略,就算是把这个时代钻研透彻的历史学家穿回来,身兼十八般武艺七十二变还能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也无法改变什么,顶多被枭雄们当工具使唤。 和平时代穿回来的人,本性已经成了被磨平的石头,像奥古这样迎头痛击已经很牛逼了,要想去改变什么……不到了亲身体会,是无法理解了,因为,一切都是大势所趋,在这个时代下,无论是疯狂是悲伤还是灭绝人性,都因为这个时代而变得合理,一个穿越人没法把对这个时代来说合理的事情变成不合理。 这是秦恬一路走来深切体会到的。 秦恬先是给哥哥写了信,她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好的建议,但是鉴于她和奥古两只蝴蝶并没有扇动什么,那么除非中国有个牛逼的同乡,否则变化也不会很大,于是她只是说了下自己良好的境况,然后简单的提了提苏美未来可能的走向,最后告诉他,见势不妙就跑吧,你现在的家在法国,没必要为了中国人杀中国人的事业鞠躬尽瘁,反正现在的情况,无论你们怎么打,未来几十年几百年这片土地的中国人,都是铁打的炎黄子孙了。 简而言之,秦九的任务和夙愿已经完成了。 秦恬又看了几遍父母的信,发现他们只字未提战后法国平民对亲德人士的报复,不知道是他们刻意没说,还是那些街坊邻居什么都没对她干,她心下又有些惴惴,想回信问问,又觉得既然他们都不愿告诉自己了,直说也没用,干脆想了个办法,试探的问要不自己现在就回法国,不知道方不方便。 如果父母的回信让她先别回去,那就说明确实东窗事发了,如果可以,那她就可以放心了。 写了两封信,出门左拐就是邮局,那儿有很多人,在如山的信件堆中搜索着亲人的消息,这些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打乱了顺序并且在战时无法寄出时堆积下来的,无家可归的人都在那儿寻找着。 秦恬寄出了信,回来的时候特地去街心公园转了一下,那儿,三个苏联士兵和一个苏联军官正围着诺诺玩。 说实话那个罗恩大兵其实有点多虑,秦恬长了一张东方人的脸,只要晚上不出门,别眼瞎的经过一些喝醉的苏联大汉身边,他们还是很友好的。 而且有一点让秦恬很庆幸,就是这些苏联士兵,他们并非头脑简单,只是不爱多想,而且出乎意料的淳朴耿直,有些甚至有一点可爱,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很喜欢小孩子。 听说他们有一次正准备炮击一个建筑群,结果炮弹都装好了,却听到边上一个建筑里传来小孩的哭声,结果上面立刻命令暂缓炮击,一个士兵发疯似的冲出去把那德国小孩抱了回来,然后才开始了炮击。 虽然最终结果没什么不同,但是某些细节还是让秦恬对他们围着诺诺转表示放心。 得知诺诺是个犹太小孩,并且刚被战友从集中营里救出来,这群粗鲁的怪蜀黍小心肝都融化了,有个大叔甚至不惜冒着被军法处置的危险去营房食堂偷了许多肉过来,以至于在德国平民生活物资极其匮乏的时候,秦恬竟然还能享受到战胜国的待遇,再加上她是除了女兵之外少数能和他们交流的女性,几个月以来,秦恬总觉得自己有种,炙手可热的感觉。 纽伦堡大审判持续进行着,秦恬一直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的生活,她因为在前线转了一圈,在这个红十字会办公室中深受重用,虽然至今占领柏林的任何国家都不让他们过问俘虏等事宜,但至少在红十字会能帮上忙的地方,负责人洛哈特教授都会带上她。 比如,接洽物资救援,医疗救助,药物补给,军方和民间的物资调配,还有无家可归者收住救治等,秦恬忙得脚不沾地,她经常一天下来,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觉,都不知道这一天干了些什么,头脑一片空白,机械而忙碌。 她又收到了信,两老都表示欢迎她回来,秦恬放下心的同时往下看,奥古斯汀果然把信寄到了德福楼,秦父秦母一直没有拆开看,可后来有一封信是寄给二老的,他们才拆开看,这才知道,奥古竟然上了火车后半途被丢到了西线,还参加了诺曼底! 秦恬看到了信,震惊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她记得当初奥古说他将上东线时,她还怒喝为什么西线就不行一定要去东线送死,可现在奥古真去西线了,她还是有怒喝的冲动,为什么好好的去了西线就算了还巴巴的参加诺曼底!他欠虐吗?!啊?! 秦恬怒而掀桌,心里把满清十大酷刑全往某人身上施加了一遍,然后趴在桌子上抱头哀号,整一天都没下去,吃饭都没心思。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都不知道死没死啊尼玛! 她又不是家属,阵亡通知单也到不了她手上,现在如果进了战俘营,那信息封锁之下,那些消息更加轮不到她的事了,她悲伤啊,她忧愁啊,她揪头发啊! 由于目前还没有被俘虏的德国士兵回来过,所以无论是政府大楼的大厅还是医院或是邮局,任何公共场所都没有寻找丈夫的照片,而且在现在四国共管的情况下,更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如此寻人,亲人照片何其珍贵,贴一张少一张。 秦恬开始写信到瑞士,以她个人的名义询问奥古和海因茨的资产情况,幸好准备的早,虽然战胜国虎视眈眈,查抄不少,但他们的却幸免于难,秦恬拖代理人给找一个理财的人,购置点房产,并且进行一些投资。 战后重建工作在四国共管下进行的有条不紊,秦恬渐渐的静下心来,她不再被外派,留在德国安心的工作,渐渐的也认识了越来越多的人。 但是不知怎么的,这些人却已经难以让她太多关注了,她会同情一些人,像个圣母似的给予无私的帮助,可是就好像一些做多了外科手术的医生一样,面对生离死别,已经无法再有太多的感情变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依然会开心,会谈笑风生,会认真的做很多事,但是时间越久,越觉得麻木。 她承认她对奥古爱并不深,只是牵绊太深,她忍不住要挂念,却并非相思入骨,她甚至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可是知道了他在西线后,她反而更加担心海因茨,还有至今找不到下落的凯泽尔。 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等,便能安下心等,她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宅动力,但是她无法忍受现在这样,近似行尸走肉似的生存,好像生活又回到了当年在大学中,麻木着表情,没有激情的生活。 诺诺被一对美国过来的犹太夫妻收养了,他需要一个更加成熟和稳定的家庭,而不是秦恬这样始终为红十字会做着半义务类的工作,她的生活只适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而不是一个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小孩的傻姑娘。 于是,一个人生活的她更加纠结了,她不想搭理那些在战后兴奋过度荷尔蒙爆炸性扩散的小伙子,她也不想参加那些和她保守的中国风很不相称的各类party,她也不愿意成天去和那些后勤官还有富商攀谈,晚上没有网络和电视,只有各种战报和裁决的广播,或者是高雅的钢琴,她捧着那些非中文高雅文学简直辗转难眠。 没想到,战争过后,人生是如此惨淡。 可是,至少战争结束了。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四六年过去了,转眼四七年来了。 陆陆续续的,开始有战俘被放回来了,都是从西线的战俘,德国城中的女人一天除了工作养家以外最重要的事,就是每当有送战俘回国的火车到达时,就全部跑到火车站,把男人的照片名字和曾经的番号贴在纸上,沿着站台举着,让人辨认。 秦恬一开始躲躲闪闪的去了几次。 走过的战俘一开始都是有一些特殊技能的人,比如曾经的工程师,钢琴家,画家之类的。 没人见过奥古。 秦恬将失望压在心底,她喊朋友帮忙在站台竖了一块木板,贴上了奥古的资料照片,她没有海因茨的照片,也没有因为是西线而放弃,她写了海因茨的名字在上面,大致描述了一下长相,也贴了一张纸。 第二天再过去,板上已经满了,而旁边,又竖起了一串的板子,差不多也贴满了。 秦恬的工作就是,隔一段日子去看一看,然后把自己被掩盖的寻人启事给贴到最上面。 她一天天的,工作,等待。 等到她分到了房子,等到她的小屋门前的花园开始长出嫩芽,她等来了一九四七年。 她一封封的看完了秦父转发来的奥古几年前的信,然后又一封封的写好回信放在自己的抽屉里,无聊了,她又开始给海因茨写信,给凯泽尔写信,她还保持每周一封的给德国殡葬委员会的信,里面包含了所有当年凯泽尔交给她的一包遗书的主人的名字。 可是她这么久,只等来三个人的死亡确认答复,于是她默默的寄出了那三封遗书。 她终于在清理出的废墟中找到了犹太女孩莉娜当年被关押反抗的地方,她拉来了尚未跟着养父母前往美国的诺诺,指着那幢只剩一片废墟的墙体问:“你知道这儿是哪吗?” “约翰森叔叔说,这儿曾经是犹太人聚居区。”约翰森就是他养父,是美国支援重建的建筑工程师。 “好吧,你知道这儿曾经有过一场起义吗?” 诺诺抬头看着她。 “这儿曾经有过一场起义。”秦恬作肯定状,“他们被关在这里,做活,挨饿,挨冻,受苦……” “和我一样吗?”诺诺小小的声音。 “……是的。”秦恬亲亲他的脸,“但是他们想出办法来,偷偷准备食物和枪,他们杀死了看守,在住的地方筑起障碍,和外面的德国人对抗了好几个月,非常顽强。” “他们胜利了吗?” “……”秦恬不回答。 诺诺明白了,低下了头。 “你其实没明白,他们的胜利在于,他们抗争了,懂吗?” 诺诺轻轻的点了点头。 秦恬有些纠结,她觉得这种虽败犹荣的感觉跟小孩子讲有些过于深奥,但是找大人讲,她又不知道该找谁。 至少,她完成了莉娜的遗愿吧。 年末,她收到了秦父的信,他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终身大事上,你阿妈很急,给你物色了好几个好小伙,我看着也不错。” 秦恬回:“阿爸,我心里有数,不过强扭的瓜不甜。” 秦父又回:“恩,我也这么觉得。”然后,他随信还附了一封信,信上是奥古的笔记,写着,秦伯父秦伯母亲启(秦恬你别偷看!),用的还是中文! 秦恬打开信,看完后,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把信放进了抽屉,起身继续去工作。 一九四八年,又是一年春暖。 秦恬换了房子,虽然红十字会有把工作人员的房子全部扩建,而且她的小花园也拉拉杂杂的长出了一点花草,可是毕竟是在苏占区,她虽然已经收到了瑞士伯尔尼郊区某房子的房产证明,可是她不确定要等多久,万一奥古他们出不去,一旦柏林墙竖起来,苏占区肯定划进东德,到时候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诺诺的养父作为美国派来的工程师,自然是有门道的,听了秦恬想住到美占区,愣是在离开前给秦恬在一个新建立的小区里弄了一套带花园的小洋房,两层带阁楼的射击,又大又宽敞还温馨,把秦恬给乐的几天合不拢嘴。 战俘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西线的回了大多数,依然没有奥古的音信,而回来的俘虏基本不愿意多谈在战俘营的生活,而他们的亲人更加不愿意陪谈起这些,因为回来的人大多一身士兵,羸弱不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可见受了多大的罪。 秦恬给几家相熟的德国人做了几次简单的登门体检,了解了身体情况并提了点简单的疗养建议,她看着回来的军人的脸,不禁想,她会不会到时候认不出奥古了? 她一直就没想过他会死的可能性。 一九年,初春,她打听到了凯泽尔的下落。 确切的说,她再一次给殡葬委员会寄信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加上了凯泽尔的名字,然后,两个月后,她收到了回信。 也就是半年前,德累斯顿一个废墟中挖出了一堆尸体,其中有一具身上挂着兵牌,经确认就是凯泽尔,自杀而死,现在埋在德累斯顿郊区的公墓。 秦恬上次收到奥古那样跟遗书似的信都没什么表现,但是看着那张措辞严谨认真死板的信,她还是大哭了一场。 她大衣中还放着凯泽尔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本本子,记录了她所有的回忆,心路历程,战争推测还有一切的一切,这让她的身份暴露在海因茨面前,这让她在迷茫的时候能找到一点安慰和方向。 可现在,送本子的人都死了。 这个孩子是自杀的,他应该解脱了吧,他是一个真正被战争压迫到精神分裂的人,那样天使和魔鬼的两面,如果到了战后,他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是解脱吧,没错吧。 秦恬再次在火车站确认了寻人启事在最上方,这回她大大方方的挂上了奥古和海因茨的两张,然后前往德累斯顿,在一片绿茵的公墓中找到了凯泽尔的墓,他因为有名字,所以得以单独安葬。 一束花,一小时默哀。 秦恬心情低沉的回了家。 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秦恬在广播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在一大片的褒贬不一的分析中,秦恬给自己开了一杯自酿的米酒,煮了一锅自己发的甜酒酿,独自一人安静的度过了第一个国庆。 她想,总算能等到一个人……的确切消息了。 十一月,她收到了秦九的信。 秦九回到了巴黎,他还给秦恬带回了一个嫂子以及一个小侄儿,他说他身体很好,只不过嫂子已经是第二任了,儿子是第一任生的,已经三岁了。他现在彻底管起了德福楼,康叔干不动了,父母偶尔帮帮手,大部分时间都和其他老人一起唠嗑,父母很想过来看她,但更希望她能回去,当然,最好带个男人回去…… 秦恬想起她刚穿越那会,从里到外都孤苦无依,得知这个时代甚至有想死的冲动,秦九的信真正让她明白了什么是救命稻草,甚至能让她不顾波兰危险而冲过去投奔,而这个二货哥哥竟然管自己跑去了中国,让她完全无法有任何怨言。 其实真正带自己融入这个世界的,是这个从未谋面的哥哥吧。 秦恬觉得,无论等不等得到,守株待兔总不好,偶尔也该规划个时间,去看看父母了,现在新中国也已经成立,战俘都陆续归国了,就算以前街坊邻居有什么闲言碎语,也伤害不到她了。 十二月,中旬,下起了雪。 秦恬给院子里的几棵小苹果树包上布条防冻,然后除起了杂草,她穿着好几层衣服,却依然冻得脸通红,一下下哈着白气,无比想念房中的烧着火的壁炉。 社区里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在院子里的树上和房子上挂起了彩灯,显得喜庆无比,唯有独居的宅女秦恬一不过圣诞节二抠门不舍得花钱三不爱热闹,整个院子都黑漆漆的,远看好像是闪亮的门牙中缺了一颗…… 她本来收拾好了行李,打算今年回法国和家人一起过节,只不过看时间还早,想先打理下花园,省的回来人没冻死,花园先成废墟了。 正埋头除草,突然听到有吱呀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她的花园门开了,秦恬一个单身小妞,最怕这种玄幻的事情,她猛地起来转身,看到花园门旁有个人影,昏暗的路灯下,高瘦的。 “谁!?”秦恬举起铲子,“你不会敲门吗!?” “……恬?”沙哑低沉的声音,“是恬吗?” 当啷! 铲子掉地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还结束不了~真是- - 电影推荐时间:机器人总动员,很好看~沉静如海看了,太美妙了,这某种程度上说是个神片,想吧,几乎没有交流,却爱的那么刻骨铭心见者流泪尼玛 下一章见~<!--end--> 104十年 完
105番外 秘密
106番外 海因茨 上
107番外 海因茨 中 <!--start--> 我谈过恋爱的。 一个慕尼黑女人,或者说是女孩,似乎是叫露娜,或是罗娜。 我已经不记得我们怎么认识或是怎么牵起了手,附近就是护士学校,所有人都在谈恋爱,我并不丑,怎么可能会泡不到妞。 我知道我的脾气并不是很好,对于交往这事也没几分真心,露娜似乎也是这样,她最美,我最帅,我们就该走在一块,花前,月下,坐着不动也好,我想我的,她想她的,然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我送她回校,再独自回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一种用来打发时间的负担,但也有可能是异性相吸吧,我和她都乐此不疲,有时候我们也聊天,聊到元首,聊到家乡,聊到未来,然后聊到自己的朋友,她很热衷于将自己身边那些朋友描述给我,然后让我介绍给奥古斯汀,我很不耐烦,我当然希望奥古斯汀也能找到这样的娱乐活动,可是他的确没有任何动作。 那些靠近他的姑娘,有的他嫌太壮,等到娇小的过来,又嫌太瘦小,金发的嫌发色太亮,黑发的又说看着不和谐,我们都怀疑他其实喜欢男人,然后凯泽尔觉得最危险的就是我。 切,我才不怕,他敢爬我的床,我就把他塞进训练场的炮孔里然后发射到俄国去! 直到有一天,露娜的哥哥成功进入了纳粹冲锋队,她的兴奋感染了我……我也有那样的梦想,奈何年龄和身高都还不够,我们大声说着冲锋队的强悍和元首的英明,兴奋的计划起在元首来访时该如何迎接……我忽然看到奥古站在远处。 午饭时间他来找我干嘛不需要问,他肯定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他那表情我一直忘不了,就好像看到了一个很恐怖的东西,或是正面对着一个巨大的怪物,他的腿微微后退,表情惊讶后变成了凝重,最后,甚至有点怜悯……和恐惧。 他在怕什么?我想我很难明白。 但我忽然就对这兴奋的心情感到厌烦了,对于露娜犹自不知情况的快乐更是不顺眼,我甩开她朝奥古斯汀走去,他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二话不说转身离开,我和他平行,后面露娜很不高兴的在喊我,我回头,树却遮住了她的身影。 后来她去哪了?我不知道,或许成了光荣的防空助手,或许真的成了战地护士,也有可能进入了后勤的工厂,她这样充满活力和热忱的少女,哪儿都能去,哪儿都能开心。 我真的,几乎没想起过她。 这是我少数和女性接触的经历,学校管的极严,开战后更是没空多想,等到占领了波兰,横行华沙的时候,看着兄弟们和那些波兰女人打情骂俏,我却没多大的兴趣。 我更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处理些臭虫,清扫一下垃圾场…… 可神奇的是,和奥古斯汀重逢后不久我发现,他竟然,似乎,可能,进入了那个传说中的恋爱状态。 他除了任务以外,一有假期,就会在出门前在镜子前转悠半天,有时候也会咨询一下我的意见,鉴于他从没采用过我的意见,我一向都是嘲笑几句后管自己睡觉,但是心里肯定是好奇的,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那么紧张?要知道,奥古斯汀一向不爱涂发蜡,可现在他每次出门,头发就跟打了地板蜡似的…… 稍微打听了一下,我发现他出门都只是去一家饭店吃个饭,虽然那家饭店有点小贵,但是食物味道还不错,不至于糟践了我们那点可怜的薪水。 对于热爱美食的奥古来说,常去一家高级饭店吃饭很正常,可是他为什么要打发蜡?我还是想不通。 就在我徘徊在任务和八卦中时,他的一个举动正式敲响了我脑中的警钟。 他拿着一个包裹给我,道:“给犹太人聚居区XX楼XX号一个叫妮娜的人,没意见吧。” 我瞪大眼,手还保持着系风纪扣的动作,瞪着那个包裹,完全不知该怎么反应。 “怎么了,难道还要给你邮递费?”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啪!我下意识的打掉那个包裹,怒瞪他,大吼:“奥古斯汀!你脑子被灌屎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似乎早有预料,不紧不慢的捡起包裹拍拍灰尘道:“知道,在做一件免费的勾当。” 聚居区的犹太人有很多有着大量的资产,他们拜托外面的好友买食品和货物,然后买通看守的德国士兵带过来,这远比在围墙下爬狗洞安全而方便,士兵们依靠这个赚点外快,这种行为于是屡禁不止,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并不代表我自己就会做这件事! “免谈!想也别想!”我整理好衣服,准备出门。 “海因茨,XX楼XX号,妮娜,就算是为了我。”他忽然低下声,用包裹顶了顶我的后腰。 “那个妮娜是谁?!值得你这么做?!” “妮娜是谁我不知道,她值不值得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值得就行了。”他忽然微笑起来,又把包裹往前送了送,“帮个忙,兄弟,就算是为我……也为了你自己。”最后半句他说得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 他说话总是很奇怪,我也懒得深究,我接过包袱……这对我来说确实是小事一桩,掂了掂这不小的包裹,似乎里面都是食物:“没有危险物品吧。” “如果硬掉的蓝莓派算的话。” “你也不怕我宰了那女人?” 他顿了顿,看看我,那眼神又让我一阵不舒服,最后他转过头喝起了咖啡,慢慢道:“如果你一定要那么做,我也没办法……至少我答应别人的事情做到了。” 这混蛋疯了! 我当然不会亲自做这事,把包裹随手扔给一个手下,反正他们也做过携带的事儿,对这事儿手熟还不会引起那群臭虫的恐慌。 转身,我就调查起可能引起奥古斯汀异常的女人。 这种祸患,真不能留,我可不能让我的兄弟因为叛国罪而死。 可是当调查报告刚到手,我还没看几行,就有了新的事情。 那群所谓的上级终于有胆子来这儿验收“属于他们”的战果了,我自然是迎接团队的主要一员,他们来之前我们必然是要打理一下周围的环境,可是当他们刚进入市政大厅时,爆炸还是发生了。 ……当时我正站在门外,说实话在他们面前我真没什么可说的,奉承他们满肚子的肥油?还是夸赞他们满脑子的屎?哼,外面的空气可清新的多了,于是我躲过了这场爆炸。 可惜那几个“功臣”也没走多进去——他们太胖,跑不快。 真可惜。 刺杀者是一群白痴,他们做错了两件事,一,没等目标走进去就引爆了炸弹;二,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动手。 具体抓人和审讯都不需要我来做,无论手段如何残酷,我只需要验收成果就行,当晚那群所谓的爱国者坚不可摧的嘴巴就永远失去了门把,我踏进艾森豪芬酒店的时候心里还在叹气。 前几天似乎刚看到过艾森豪芬某位东方血统女工的资料,今天就进入这里了……或许还能看到奥古斯汀的那位女神是谁。 我忽然想起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东方女人,很久前似乎有一次,那可真是不愉快的见面,她笨拙的试图背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然后拒绝我的好心,告诉我那人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他的情人。 好吧,东方果然是个神秘的地方,光出奇怪的女人,这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等等,后来我好像在艾森豪芬还见过她,还无聊的问候了两句,欣赏了一下她吓得刷白的脸。 莫非……哦,很不好的预感。 我第一次恨我的预感,就因为我真的在集合员工后看到了大厅唯一的东方女人,真的没有第二个了,她就是那个勾得奥古犯错的女妖! 那一刻我真有冲动想借着这个机会把她也除掉,比起那个通风报信的蠢蛋,她的存在似乎更有威胁,至少那个安妮只能勾结一群傻的要死的游击队,而这个东方女人却能影响一个国防军少校! 我克制不住的想掐住她的脖子,直接吓破她的胆,这样她有任何疯狂的行为都能当做畏罪来处理,然后再凭借画像把安妮顺带清理了,完美的计划。 可是我手伸向她时,她确实颤抖了,她的瞳孔都放大了,她连呼吸都屏住了,她……硬是没动! 只是死死的盯着我。 鬼使神差的,我改变了路线,触了触她的脸。 没意思,这女人真没意思,奥古很快会玩腻的,他只是暂时对东方女人比较有兴趣而已,包裹什么的,为了追求而做一些小小的冒险的事是很正常的吧? 我有些无聊的不再搭理她,玩弄着本来的目标,直到这个一直在发抖的女人被揪了出来,我更感到无所事事。 奥古忽然来了。 这个从来不管我的任务,把我的事业当做洪水猛兽的家伙忽然就进入了大厅,那么急匆匆的,意识到他为何而来的时候,我立刻感到懊悔感在胸腔翻涌。 我应该干掉她的,真的应该干掉她的,这个女人就是祸害,奥古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普通的心上人做到这种地步! 这分明就是保护,没有原则的保护,为此他不惜插手我的工作! 但一切已经迟了,画像送来了,我失去了这个大好的机会,再有下次,奥古就会怀疑我故意找茬了。 但奇怪的是,见到奥古,这个东方女人没有任何反应,她和别人一样,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奥古似乎也没多看她,在确定画像上的不是她后,就不再多看。 然后,那个被拖出去的安妮,忽然发疯了。 我这才知道我有如斯荣幸,在如此重量级人物来访的时候,她的最终目标竟然是我这么个小小的上尉,而原因却是为了一个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人。 亨利是谁? 我手下的倒霉蛋多得是了,他们所遭受的一切都有缘由,如果那些人安分守己一点,怎么可能被我撞见? 自取其辱,分不清状况,难怪亡国! 尖叫声一直传到很远,所有人都望向大门,只有一个人,看了一眼大门后,回头,又盯着我。 从她的表情中,我似乎明白了。 那个她反复想背起的青年,不是她的情人,不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同事,而那个被拖出去的女孩,才真有可能是青年的爱人,而那个被我打穿双腿的青年,就是亨利。 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词,报应。 于是很快,我的心情极度不爽。 奥古沉默的看着身影被拖远,他看了看我,问道:“白兰地?” 此时除了酒,还有什么能让我发泄呢? 晚上,安排好了后续事宜,我才得以和奥古安静的在客厅中吃夜宵。 “我可能要去法国了。”奥古忽然说,声音有些惆怅,似乎有种终于开始了的感觉。 “恩。”我也有些惆怅……他又说对了。 所有人都以为打完波兰就完了,虽然将军们都不这样想,但是他们确实只有一点点预感,可在打波兰的时候,奥古就很确定的写信给我们说,这一切才开始,以后还会有法国,有更多的国家,他说元首的野心一个小小的波兰完全无法填满,或者说他要的只是战争而并非什么所谓的胜利,我为此一次又一次和他怄气,但是却一次又一次被他说服。 我们甚至傻乎乎的用那么点儿钱在瑞士开了个账户,多么神奇的事情,一群穷的叮当响的傻小子竟然在瑞士银行开账户! 虽然现在随着积累,那儿的钱已经成了一个挺可观的数字,但是我依然觉得很可笑。 “你做下准备吧,最好想个办法,调离波兰。”他又道,“怎么想,还是法国好打点儿。” “在波兰当地主不是也不错?”我心里认同,但还想知道更多点。 他当然知道我的意思,叹口气解释道:“如果留在波兰,不用多久,你就能面对俄国兵了。”他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声道,“你听我爸爸说过吧,寒冷,贫瘠,无边无尽的雪原,少吃,少穿,还有蝗虫一样的敌人,他们就跟没表情的僵尸一样翻滚着涌上来,你先前看到的那些大箱的子弹在面对他们时完全就是个笑话……” “那我们都逃开了,谁上战场呢?” 他看了我一眼,又是那种我不喜欢的眼神:“我不希望你上,海因茨,你干什么我都不阻止,就是想让这一次阻止来的更有分量一点,别留在这,如果你一定要上战场,至少不要是这儿的,至少不要是东线。” “所以你要去法国?” “是啊,以前不是都很想去看看吗,现在我们完全有机会一起去浏览那儿,巴黎,凡尔赛,卢浮宫,呵呵……” “炸成华沙这样的?”我泼冷水,说实话,统帅部不知道怎么想的,既然一定要巷战,何必把一个注定要占领的城市搞成这么副废墟的样子,让人根本连逛街的兴致都没有,一上街就像是拾荒者。 奥古忽然愣了一下,他敲敲脑袋:“你倒是提醒我了……” “什么?” “没什么……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到法国等你。” “……哼!” 我见奥古杯子里的酒喝完了,看来似乎是想去睡了,到口的问题又咽了回去,既然他要去法国了,又对波兰避之不及,那那个东方女人就和他无关了吧……那我就不用担心什么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谈过恋爱的。 一个慕尼黑女人,或者说是女孩,似乎是叫露娜,或是罗娜。 我已经不记得我们怎么认识或是怎么牵起了手,附近就是护士学校,所有人都在谈恋爱,我并不丑,怎么可能会泡不到妞。 我知道我的脾气并不是很好,对于交往这事也没几分真心,露娜似乎也是这样,她最美,我最帅,我们就该走在一块,花前,月下,坐着不动也好,我想我的,她想她的,然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我送她回校,再独自回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一种用来打发时间的负担,但也有可能是异性相吸吧,我和她都乐此不疲,有时候我们也聊天,聊到元首,聊到家乡,聊到未来,然后聊到自己的朋友,她很热衷于将自己身边那些朋友描述给我,然后让我介绍给奥古斯汀,我很不耐烦,我当然希望奥古斯汀也能找到这样的娱乐活动,可是他的确没有任何动作。 那些靠近他的姑娘,有的他嫌太壮,等到娇小的过来,又嫌太瘦小,金发的嫌发色太亮,黑发的又说看着不和谐,我们都怀疑他其实喜欢男人,然后凯泽尔觉得最危险的就是我。 切,我才不怕,他敢爬我的床,我就把他塞进训练场的炮孔里然后发射到俄国去! 直到有一天,露娜的哥哥成功进入了纳粹冲锋队,她的兴奋感染了我……我也有那样的梦想,奈何年龄和身高都还不够,我们大声说着冲锋队的强悍和元首的英明,兴奋的计划起在元首来访时该如何迎接……我忽然看到奥古站在远处。 午饭时间他来找我干嘛不需要问,他肯定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他那表情我一直忘不了,就好像看到了一个很恐怖的东西,或是正面对着一个巨大的怪物,他的腿微微后退,表情惊讶后变成了凝重,最后,甚至有点怜悯……和恐惧。 他在怕什么?我想我很难明白。 但我忽然就对这兴奋的心情感到厌烦了,对于露娜犹自不知情况的快乐更是不顺眼,我甩开她朝奥古斯汀走去,他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二话不说转身离开,我和他平行,后面露娜很不高兴的在喊我,我回头,树却遮住了她的身影。 后来她去哪了?我不知道,或许成了光荣的防空助手,或许真的成了战地护士,也有可能进入了后勤的工厂,她这样充满活力和热忱的少女,哪儿都能去,哪儿都能开心。 我真的,几乎没想起过她。 这是我少数和女性接触的经历,学校管的极严,开战后更是没空多想,等到占领了波兰,横行华沙的时候,看着兄弟们和那些波兰女人打情骂俏,我却没多大的兴趣。 我更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处理些臭虫,清扫一下垃圾场…… 可神奇的是,和奥古斯汀重逢后不久我发现,他竟然,似乎,可能,进入了那个传说中的恋爱状态。 他除了任务以外,一有假期,就会在出门前在镜子前转悠半天,有时候也会咨询一下我的意见,鉴于他从没采用过我的意见,我一向都是嘲笑几句后管自己睡觉,但是心里肯定是好奇的,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那么紧张?要知道,奥古斯汀一向不爱涂发蜡,可现在他每次出门,头发就跟打了地板蜡似的…… 稍微打听了一下,我发现他出门都只是去一家饭店吃个饭,虽然那家饭店有点小贵,但是食物味道还不错,不至于糟践了我们那点可怜的薪水。 对于热爱美食的奥古来说,常去一家高级饭店吃饭很正常,可是他为什么要打发蜡?我还是想不通。 就在我徘徊在任务和八卦中时,他的一个举动正式敲响了我脑中的警钟。 他拿着一个包裹给我,道:“给犹太人聚居区XX楼XX号一个叫妮娜的人,没意见吧。” 我瞪大眼,手还保持着系风纪扣的动作,瞪着那个包裹,完全不知该怎么反应。 “怎么了,难道还要给你邮递费?”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啪!我下意识的打掉那个包裹,怒瞪他,大吼:“奥古斯汀!你脑子被灌屎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似乎早有预料,不紧不慢的捡起包裹拍拍灰尘道:“知道,在做一件免费的勾当。” 聚居区的犹太人有很多有着大量的资产,他们拜托外面的好友买食品和货物,然后买通看守的德国士兵带过来,这远比在围墙下爬狗洞安全而方便,士兵们依靠这个赚点外快,这种行为于是屡禁不止,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并不代表我自己就会做这件事! “免谈!想也别想!”我整理好衣服,准备出门。 “海因茨,XX楼XX号,妮娜,就算是为了我。”他忽然低下声,用包裹顶了顶我的后腰。 “那个妮娜是谁?!值得你这么做?!” “妮娜是谁我不知道,她值不值得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值得就行了。”他忽然微笑起来,又把包裹往前送了送,“帮个忙,兄弟,就算是为我……也为了你自己。”最后半句他说得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 他说话总是很奇怪,我也懒得深究,我接过包袱……这对我来说确实是小事一桩,掂了掂这不小的包裹,似乎里面都是食物:“没有危险物品吧。” “如果硬掉的蓝莓派算的话。” “你也不怕我宰了那女人?” 他顿了顿,看看我,那眼神又让我一阵不舒服,最后他转过头喝起了咖啡,慢慢道:“如果你一定要那么做,我也没办法……至少我答应别人的事情做到了。” 这混蛋疯了! 我当然不会亲自做这事,把包裹随手扔给一个手下,反正他们也做过携带的事儿,对这事儿手熟还不会引起那群臭虫的恐慌。 转身,我就调查起可能引起奥古斯汀异常的女人。 这种祸患,真不能留,我可不能让我的兄弟因为叛国罪而死。 可是当调查报告刚到手,我还没看几行,就有了新的事情。 那群所谓的上级终于有胆子来这儿验收“属于他们”的战果了,我自然是迎接团队的主要一员,他们来之前我们必然是要打理一下周围的环境,可是当他们刚进入市政大厅时,爆炸还是发生了。 ……当时我正站在门外,说实话在他们面前我真没什么可说的,奉承他们满肚子的肥油?还是夸赞他们满脑子的屎?哼,外面的空气可清新的多了,于是我躲过了这场爆炸。 可惜那几个“功臣”也没走多进去——他们太胖,跑不快。 真可惜。 刺杀者是一群白痴,他们做错了两件事,一,没等目标走进去就引爆了炸弹;二,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动手。 具体抓人和审讯都不需要我来做,无论手段如何残酷,我只需要验收成果就行,当晚那群所谓的爱国者坚不可摧的嘴巴就永远失去了门把,我踏进艾森豪芬酒店的时候心里还在叹气。 前几天似乎刚看到过艾森豪芬某位东方血统女工的资料,今天就进入这里了……或许还能看到奥古斯汀的那位女神是谁。 我忽然想起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东方女人,很久前似乎有一次,那可真是不愉快的见面,她笨拙的试图背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然后拒绝我的好心,告诉我那人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他的情人。 好吧,东方果然是个神秘的地方,光出奇怪的女人,这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等等,后来我好像在艾森豪芬还见过她,还无聊的问候了两句,欣赏了一下她吓得刷白的脸。 莫非……哦,很不好的预感。 我第一次恨我的预感,就因为我真的在集合员工后看到了大厅唯一的东方女人,真的没有第二个了,她就是那个勾得奥古犯错的女妖! 那一刻我真有冲动想借着这个机会把她也除掉,比起那个通风报信的蠢蛋,她的存在似乎更有威胁,至少那个安妮只能勾结一群傻的要死的游击队,而这个东方女人却能影响一个国防军少校! 我克制不住的想掐住她的脖子,直接吓破她的胆,这样她有任何疯狂的行为都能当做畏罪来处理,然后再凭借画像把安妮顺带清理了,完美的计划。 可是我手伸向她时,她确实颤抖了,她的瞳孔都放大了,她连呼吸都屏住了,她……硬是没动! 只是死死的盯着我。 鬼使神差的,我改变了路线,触了触她的脸。 没意思,这女人真没意思,奥古很快会玩腻的,他只是暂时对东方女人比较有兴趣而已,包裹什么的,为了追求而做一些小小的冒险的事是很正常的吧? 我有些无聊的不再搭理她,玩弄着本来的目标,直到这个一直在发抖的女人被揪了出来,我更感到无所事事。 奥古忽然来了。 这个从来不管我的任务,把我的事业当做洪水猛兽的家伙忽然就进入了大厅,那么急匆匆的,意识到他为何而来的时候,我立刻感到懊悔感在胸腔翻涌。 我应该干掉她的,真的应该干掉她的,这个女人就是祸害,奥古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普通的心上人做到这种地步! 这分明就是保护,没有原则的保护,为此他不惜插手我的工作! 但一切已经迟了,画像送来了,我失去了这个大好的机会,再有下次,奥古就会怀疑我故意找茬了。 但奇怪的是,见到奥古,这个东方女人没有任何反应,她和别人一样,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奥古似乎也没多看她,在确定画像上的不是她后,就不再多看。 然后,那个被拖出去的安妮,忽然发疯了。 我这才知道我有如斯荣幸,在如此重量级人物来访的时候,她的最终目标竟然是我这么个小小的上尉,而原因却是为了一个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人。 亨利是谁? 我手下的倒霉蛋多得是了,他们所遭受的一切都有缘由,如果那些人安分守己一点,怎么可能被我撞见? 自取其辱,分不清状况,难怪亡国! 尖叫声一直传到很远,所有人都望向大门,只有一个人,看了一眼大门后,回头,又盯着我。 从她的表情中,我似乎明白了。 那个她反复想背起的青年,不是她的情人,不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同事,而那个被拖出去的女孩,才真有可能是青年的爱人,而那个被我打穿双腿的青年,就是亨利。 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词,报应。 于是很快,我的心情极度不爽。 奥古沉默的看着身影被拖远,他看了看我,问道:“白兰地?” 此时除了酒,还有什么能让我发泄呢? 晚上,安排好了后续事宜,我才得以和奥古安静的在客厅中吃夜宵。 “我可能要去法国了。”奥古忽然说,声音有些惆怅,似乎有种终于开始了的感觉。 “恩。”我也有些惆怅……他又说对了。 所有人都以为打完波兰就完了,虽然将军们都不这样想,但是他们确实只有一点点预感,可在打波兰的时候,奥古就很确定的写信给我们说,这一切才开始,以后还会有法国,有更多的国家,他说元首的野心一个小小的波兰完全无法填满,或者说他要的只是战争而并非什么所谓的胜利,我为此一次又一次和他怄气,但是却一次又一次被他说服。 我们甚至傻乎乎的用那么点儿钱在瑞士开了个账户,多么神奇的事情,一群穷的叮当响的傻小子竟然在瑞士银行开账户! 虽然现在随着积累,那儿的钱已经成了一个挺可观的数字,但是我依然觉得很可笑。 “你做下准备吧,最好想个办法,调离波兰。”他又道,“怎么想,还是法国好打点儿。” “在波兰当地主不是也不错?”我心里认同,但还想知道更多点。 他当然知道我的意思,叹口气解释道:“如果留在波兰,不用多久,你就能面对俄国兵了。”他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声道,“你听我爸爸说过吧,寒冷,贫瘠,无边无尽的雪原,少吃,少穿,还有蝗虫一样的敌人,他们就跟没表情的僵尸一样翻滚着涌上来,你先前看到的那些大箱的子弹在面对他们时完全就是个笑话……” “那我们都逃开了,谁上战场呢?” 他看了我一眼,又是那种我不喜欢的眼神:“我不希望你上,海因茨,你干什么我都不阻止,就是想让这一次阻止来的更有分量一点,别留在这,如果你一定要上战场,至少不要是这儿的,至少不要是东线。” “所以你要去法国?” “是啊,以前不是都很想去看看吗,现在我们完全有机会一起去浏览那儿,巴黎,凡尔赛,卢浮宫,呵呵……” “炸成华沙这样的?”我泼冷水,说实话,统帅部不知道怎么想的,既然一定要巷战,何必把一个注定要占领的城市搞成这么副废墟的样子,让人根本连逛街的兴致都没有,一上街就像是拾荒者。 奥古忽然愣了一下,他敲敲脑袋:“你倒是提醒我了……” “什么?” “没什么……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到法国等你。” “……哼!” 我见奥古杯子里的酒喝完了,看来似乎是想去睡了,到口的问题又咽了回去,既然他要去法国了,又对波兰避之不及,那那个东方女人就和他无关了吧……那我就不用担心什么了……吧? 作者有话说:这么抽,也不知道你们看不看得到。。。 我估计海因茨真的很难三章写完,一我废话比较多,二他贯穿全文,三,要写就写全垫,四,我功力不够啊!!!! 到时候来个(下0.5)会不会有人笑死……<!--end--> 108番外 海因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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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番外 海因茨
111番外 海因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