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话桑麻》 弄瓦之喜 城外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雪,房屋树枝和道路,都变成了白皑皑的一片。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通往张家村的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走来了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男子,十几岁年纪,白皙的脸庞,瞧着就文静秀气。后面是一位年长的婆子。 虽是严冬时节,男子的脸上依然有些汗水沁出。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婆子,着急的道: “李妈妈,麻烦您再走快些,嫂子恐怕等不及了”。 李妈妈听了,加紧了些脚步,可是路上有雪,无论如何也走不太快的。看着男子着急的样子,李妈妈打趣道: “你一个没成亲的哥儿,不懂这些,谁家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放心吧!没事,再说,你嫂子这已经是第三胎了,能有什么闪失,不过母鸡下蛋一样容易”。 男子脸上一红: “只因兄长在城里,今夜赶不回来,我是怕……” 后面的话,大概觉得不吉利,就没再说下去。李妈妈笑道: “没事!没事,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你们兄弟感情最是好,好吧!老婆子走快些,也就是了,这人老了啊,腿脚也就不利落了……” 两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进了前面的小村落。 小村子不大,不过十几户人家。两人匆忙进了村口一家有三间草房的院子,刚迈进院子,就听见一阵低低压抑的j□j声,从屋里传了出来。 男子急忙打起外屋的棉门帘,李妈妈在外头放的草垫子上搓搓脚底下的雪,走了进去。外间屋只有两个脸色惨白的男孩子,站在当屋的地上。看见男子进来,两人一起冲了过去。大概憋了很久,却并不敢大声,但是眼泪却滴滴答答的掉落下来。大一些的,看着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一头扑进男子的怀中哽咽的道: “二叔,二叔,娘她没事吧?” 和另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一起慌张害怕的看着男子,男子摸摸两人的头: “放心吧,李妈妈来了,就没事了……没事了……” 李妈妈迈进产房时,刘氏满脸汗水的躺在炕上,边上有两个村子里的中年媳妇帮忙,热水、棉布等物,都已经齐备。 产妇刘氏经过几个时辰的折磨,仿佛被磨进了全部力气一般,有些昏昏欲睡,李妈妈当机立断的走过去,使劲拍了拍她的脸: “张家娘子,张家娘子,现在可不能睡,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出来呢” 产妇瞬间有些清醒的睁开眼睛,看到李妈妈,遂挣扎着抓住李妈妈干瘦如柴的手,断断续续的道: “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 李妈妈拍拍她的手.宽慰: “放心不是大事,我瞧瞧” 说着,伸手摸了摸: “嗯!已经差不多了,等会儿,我让你使劲儿,你再使劲儿,咱娘俩一起,孩子就出来了” 李妈妈啊把软木塞到她嘴里,招呼: “二狗家的,青山家的,按住她的手臂” 随着一盆盆血水端出去,在外面的叔侄三人都有些害怕,叔叔使劲的揽住两个侄子,拍抚着轻声安慰: “没事,没事,你娘会没事……” 絮絮叨叨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门帘唰的被打了起来,急匆匆进来一个穿着蓑衣,带着风帽的男人. 叔侄三人急忙过去,两个孩子也不管蓑衣上都是雪粒子,一把就抱住来人的大腿: “爹爹您可回来了,我不想要妹妹了,我们不要妹妹了,我们要娘……” 进来的男子脱下蓑衣和风帽,揽着两个孩子异常坚定的道: “乖,妹妹和娘我们都要” 正说着,一阵嘹亮的哭声从里面传了出来,生了,外屋的几个大小男人,同时松了口气。很快,李妈妈就利落的把孩子收拾干净,抱了出来,冲着刚进来的男人道: “呦!看这当爹的回来的真凑巧,恭喜张先生了,是个千金呢,母女平安” 进来的显然是产妇的丈夫,急忙放开两个孩子,对着产婆一鞠躬: “谢谢李妈妈,妈妈辛苦了” 说完伸手接过襁褓,掀开上面的一角,仔细端详着,粉嫩嫩的婴孩,皮肤有些发皱发红,小小的五官,眉头竟然微微皱着,可爱极了。两个男孩子也急忙抱着父亲的腿,着急的叫喊: “爹爹,要看妹妹,要看妹妹” 爹爹没法子把襁褓放低些,两个男孩子屏息看着襁褓里的小家伙,老二道: “她好丑哦!像个猴子一样” 老大瞪了弟弟一眼: “哪有,妹妹多漂亮,看,她的脸像咱们院子里,春天开得喇叭花,二叔,是不是” 二叔低头看了片刻: “小脸晶莹剔透的,我倒觉得像外面的雪”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正讨论着,女娃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围着自己的几张陌生的脸,一时有些迷糊。 这是在哪里,记得自己好像下班途中,遇上了雷阵雨天气,在一个大楼的外沿下面避雨来着,突然一声吓人的雷声响过,眼前一亮,自己就失去知觉了,再此醒来,就是这里了。 眼中转了转,这是什么地方,而且自己明显是躺着的吧,头上的几个男人脑袋一起凑到自己眼前,怎么看着这么怪异呢。 张雪盯着近在咫尺的几个脑袋愣愣发呆,有些模糊,但是勉强能辨别,长得还不错,距离自己最近的,二十五六的年纪,虽不如旁边那个年轻些的俊美,但是有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尤其望着自己的目光,透着那么温暖和慈爱。 慈爱这个词儿,用在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身上,还真蛮诡异的。旁边的一个简直就是一个小正太,文文弱弱的,五官有些偏向女孩子的秀气。 还有两个小男孩,长得也挺漂亮,眉清目秀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十分的伶俐。不过头发太奇怪,两个男孩子的发型都是总结于头顶扎成髻,形状如两个羊角,看着不由的令人想起了喜洋洋,想到这里,张雪忍不住笑了起来。 立即就从自己嘴里就发出咯!咯!咯的婴孩笑声,张雪一惊,急忙停住笑声,咯!咯!咯的声音就没了。难道是自己的声音吗?自己怎么会变成婴儿了呢? 想到此,她急忙挣扎着想起来看看自己,却发现,太难了,这根本的是她做不到的事情,于是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大哭起来。 她以为自己笑和哭的声音很大,其实听在别人耳朵里,也就如小猫叫一般,不过刚才她那几声咯咯咯的笑声,倒是清脆的紧,引起了几个大男人的惊喜和好奇。 尤其两个男孩子,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刚要再逗弄妹妹,谁知道她小嘴一撇,就又哇哇的哭了,小叔摇摇头道: “真是小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当爹的毕竟不是第一次了,急忙摇晃摇晃女儿: “大概饿了,我带着小丫丫去吃奶” 说这话,抱着孩子进了里屋,如今里面已经收拾的干净利索了,邻居帮忙的妇人,看到张先生进来,急忙说了声恭喜,就出去了,留给夫妻两个独处的时间。 张先生谢过了邻居,坐在炕边上,仔细端详着妻子有些苍白的脸色,伸手把她脸上的发丝轻轻抿了抿。 张娘子累坏了,刚才已经睡了过去,但是听到孩子的哭声,挣扎的睁开眼,正对上丈夫心疼怜惜的目光,不禁微微一笑: “你回来了,这一胎是我们全家盼了很久的女娃子,来,给我吧,肯定是饿的狠了” 张先生扶着她靠坐起来,把孩子小心的放到她的怀里,张娘子麻利的解衣,把j□j塞在小女娃嘴里。 张雪正张着嘴哇哇的哭呢,突然嘴里塞进来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出于本能,含住一吸,竟然有水,喝到嘴里,砸吧砸吧滋味,很奇怪的味道,但是吞咽到肚子里,却感觉暖洋洋的。 于是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高娘子看着怀里的吃的香甜的小女娃,不禁欣慰的笑了,看看丈夫轻声道: “别看这娃子在肚子里不老实,可是你瞧,现在多乖,嘴也壯,瞧着是个好养活的” 张先生道: “辛苦娘子了,我不在家,全依仗你,把里外上下照顾的妥妥当当的” 张娘子白了他一眼: “说这个干嘛,我这辈子不求别的,就求着你顺顺利利的,博文搏武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就行了。对了,还有咱们的女娃子,将来找个知冷知热的女婿,你看她,多招人疼的小模样!” 张先生目光轻柔如水: “你放心,我必然不会负你的” 张雪边吃着奶,边听着大人们说话,不过片刻,就觉得意识朦胧,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基本上,婴儿想有自己的意识,也是很难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昏昏睡着,醒来的时候,都是生理提醒,不是饿了,就是要排泄。 所以一连几天,张雪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里,不过渐渐的,清醒的时候就多了起来,能撑着听些外界的声音,睁开眼也可以把凑到自己眼前的事物,看的清晰些了。 大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断断续续的,通过所谓爹娘的说话和时常来看自己的两个哥哥,一个叔叔,她大致总结出,自己估计是穿越了。 雷劈了以后,穿越了,具体是个什么地方,尚不清楚,不过听话音,好像这里是一个小村子,因为时常有妇人来看望自己,和这里的娘,说一些村子里的八卦:什么誰家的媳妇,谁家的闺女的,甚至谁们家的牛棚猪圈等等,一些琐碎的家长里短。 不过自己这个娘,倒是个很文静的女性,一般只是听着,很少参与意见。自己的爹,听话音,也是个在村子里颇受尊敬的人物,都称呼他张先生。 张雪端详了很久,才发现,估计这里不是什么现代的地方,就看这个爹和二叔的纶巾,就能看出来,不过瞧意思,虽然不富有,但也不是很拮据的家庭。 最起码看爹和二叔的打扮,应该算是个读书人吧,不都说古代奉行的原则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 也不知道自己现代的爸妈怎么样了,会不会难过的悲痛欲绝。 想到此,张雪不禁黯然,但是,日子毕竟还是要过下去,也许自己平安幸福的活着,对另一个世界的父母,也是一种安慰,即使,也许他们不会知道。 张娘子感觉最近顺心的很,虽然生女娃子的时候,有些磕碰,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因为没有起大名,丫头在家里行三,所以起了个诨名就叫小三。 小三这丫头,可是个听话的孩子,张娘子都觉得有些神奇了,平常几乎不哭不闹,即使睡醒了,也会自己睁着眼睛玩,乖巧的很。若是咿呀咿呀的一喊,那就不是饿了,就是要尿尿拉屎,很好带的孩子。 而且五官随了小叔,漂亮娟秀,可想而知,将来必不会差的,尤其一双大眼睛,透着十分的机灵气,弄得街坊邻居的几个妇人都喜欢的紧儿。 自己的两个秃小子,也老实了一阵,每天下了学,直接回来瞧过妹妹后,就跟着小叔在西屋写字念书,再也不会和村子里的孩子们出去淘气了。 还有,自己的丈夫原是在城里的张家做西席,张家原也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张老太爷曾经做过大官的,虽然告老还乡,但是门生故旧甚多。就是自己县里的县太爷见了,也是低头哈腰的。 不只是张老太爷的关系,张家的两位老爷,现如今也在朝廷里任职,具体什么官,张娘子也弄不清楚,不过听丈夫的意思,不是寻常的小官。 两位老爷都不在城里的老宅,但是两个最小的孙子却都跟着老太爷在府里念书,也是j□j岁的年纪。 张先生之所以能谋到这个差事,也是有些缘故的。算起来,张家也是累世的书香世家,后来渐渐没落了,又加上云卿云昊两兄弟,父母去的早,所以张家就此沉寂下来,但是云卿的爷爷,曾经和张家的老太爷同窗,所以张云卿才谋到了这份差事。 张云卿原也有些念想,如果明年乡试种了举,将来谋个一官半职的,也算是有个现成的门路。有了老太爷这层关系,张云卿虽不过是个西席,但在张府还是颇受礼遇的。 即使是,张家的老夫人也送了一份礼过来,也因为这个缘故,过了小三的十二晌,满月这天,张娘子和丈夫商量着不能办的太潦草了才是。 满月见闻 刘氏想给闺女做个隆重一些的满月酒,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小三做十二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那一天刘氏的娘请了白仙姑来给小丫头测算八字,刘氏本来是邻村的人家,虽是普通的庄家人,但是家里有三个哥哥,祖上也有些田产,所以家道还算殷实。 至少这十里八乡的,刘家算是有些名号的,更兼,家里只得一个女儿,所以从小爹娘兄长甚爱。 可这刘氏却并不娇纵,一应家里地里的活计,都是一把好手。且长的也体面,身子骨也健壮,所以及笄后,刘家的门槛,几乎都给说亲的媒婆踏破了。 可是这个刘氏做闺女时,虽然性子温柔随和,却是个极有主意的,而且看惯了三个哥哥的粗壮威武,更喜欢戏文里的斯文书生。当然这个心思,姑娘家是断断说不出口的,只是对来求亲的,都不应就是了。 一开始,当娘的还不理会,可过了两年,就有些着急了。只能悄悄到闺女的屋子里,去问个明白话。 刘氏见娘来问,也只能支支吾吾的说实话儿,喜欢读过书的。刘氏的娘倒是一愣,想着自家虽然日子过得算不错,可是毕竟是个庄户人家,读书人,即使贫寒,也自是清高的,估计是看不上她家,不免有些为难。 可巧,转天,邻村张家庄的媒婆就来了,给秀才张云卿说亲。张云卿虽是个书香门第,却早已没落,如今既无父无母,也没有什么田产,还有一个幼弟,需要照顾,实在不能算是个好人家。 可到底是个读书人,估计不是这样贫寒,也不会想娶个乡下的姑娘。刘氏的娘忖度一会儿,就回来问自己闺女。 这刘氏一听就同意了,她娘劝她说: “那张云卿虽是个读书人,可家道贫寒,你嫁过去有的苦吃” 刘氏却不怕,硬是拗着爹娘兄长,应了这门亲事。 刘家的家风朴实,三个嫂子虽系外姓人,但是也颇和睦。所以对于小姑出嫁,陪送多了些,也只做不知罢了。 刘氏是个要强的女人,过了门,看到张家的情况,比娘说的还不如,三间破草房,几亩薄田,再无长物。 可是丈夫却是个知冷知热的斯文人,小叔也极听话,所以也没后悔,塌下心和张云卿过了起来。 刘氏手巧,且有些算计,做了一手鲜亮的活计,可以去集上换些铜钱,又养鸡鸭,把地里的庄稼,打理的也整整齐齐的。 不出几年,张家就改了模样,虽不至于说多富足,至少衣食不缺。十里八村的乡亲,谁不对刘氏钦佩敬重,更兼,后来张云卿谋得了城里张府西席的差事,张家在村里也是很有些地位了。 刘家本来还怕闺女嫁过去受苦,可是后来这一瞧,才放了心。刘母自是最心疼自己闺女。 在乡下,十二晌,某种意义上讲,比满月更为隆重,这一天要给产妇吃饺子,意思是捏骨缝。男女双方的众多亲戚,故交好友,街坊邻居,带着礼品来庆贺。 在诸多礼品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外祖母的礼物:要做六双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鞋子,男孩一般要做虎头鞋,女孩做猪头鞋,其次还要给孩子做迷糊鞋,其他鞋是鞋底、鞋帮儿分开做,然后缝在一起,迷糊鞋的要求,却是连帮儿带底儿一个囫囵个儿的。 鞋底儿再缀一缕彩缨,意为:孩子刚刚来到人世,穿上此鞋可在阳间迷路,能在此家扎下根儿。这里面还有个规矩:在众多鞋中,孩子首先要穿迷糊鞋,扎下根儿后,才能穿其他鞋。 刘氏的母亲不禁按照风俗做了全套,而且连婴儿上身要穿姑姑做的红花袄,下身姨姨做得青长裤,也一并命三个媳妇做了几套来。另带了几十斤的鸡蛋、红糖、小米,都一股脑的送了来,弄得刘氏和张云卿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还不算,还请了村子里的白仙姑过来测算孩子的八字,白仙姑可不光是给孩子们看这个,有时候遇上了大旱,县太爷也会亲来请她去祈雨,所以和一般的神婆,还不大一样,很有几分体面。 请她不光是要预备些礼品,一般还要给上半吊钱,即便这样,也不见得就能请的来。小三十二晌这一天,刘氏的娘也不过是试着去请,可巧就请了来。 据说白仙姑非常灵验,所以她说的话,虽做不十分准,也该有七八分才是。白仙姑的名字由来,是她有一头没有一丝杂色的白发,她喜欢穿着大红的衣服,更显得有些神神叨叨的诡异。 到了张家,刘氏的娘就抱了小三出来,张雪本来也不是个小孩子,这几日看到来来去去的妇人,都差不多的样子,早就厌烦里,这时看到一个穿的这么鲜亮的,不禁好奇的仔细打量来人。 听外祖母称呼她白仙姑,小三估计大概是古代那些神婆,不过小三倒觉得很像白毛女。 白仙姑的名望在哪里摆着,经常出入一些大户人家,给受了惊扰的孩子们趋凶避邪,所以经常见一些大户人家的孩子,一般看到她,都有些害怕,更甚者,哇哇大哭的也有,但是这个孩子却非常不一般。 白仙姑破天荒的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仔细端详。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小嘴,头上几根稀稀疏疏的头发,天堂饱满,眉目清秀。 尤其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流转着比珍珠还明亮的光华,这哪里像一个才十二天的婴儿,竟是好个体面大气的模样。不禁打心里爱了起来,抱了好一阵子,才把孩子还给刘氏的娘: “这丫头不是个平常的,我瞧着,像个有来历的,竟是投了我的缘法,这样,我想收她做个干女儿,您看如何” 刘母顿时大喜,这里的风俗是喜欢给孩子认个干亲的,也图个好养活,压的住。可是白仙姑的地位,想认她做干娘的,就是大户人家,也不知凡几,可就没一个成的。 都说白仙姑虽然灵验,但是不喜小孩子,可是如今却要主动认自己这个外孙女,这是多大的造化啊,刘母急忙道: “这可是她的运气呢,哪有不应的理儿” 说着低头晃了晃襁褓: “你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的” 白仙姑见她应了,遂从腰上的荷包里,拿出一个红线穿着的小金锁,轻轻套在孩子的脖子上: “这是干娘的见面礼” 刘母待要推辞,可是却被白仙姑挥手打断道: “您不要和我客气,这说不定也是我的造化,好了,我先回去了,等满月时,我再来” 说完竟自走了,等白仙姑出去了,村子里的妇人们才急忙上来道喜,一边称赞这孩子将来定是个好命的,等等吉利话。 自十二晌之后,小三的名气硬是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孩子还响亮,就是城里的张夫人,都命婆子借着送礼的功夫,来瞧了一会子。 因着这个缘故,刘氏就想着给小三办个似模似样的满月酒,而且,不是她自夸,自己的闺女,就是和旁的孩子不同,精灵通透,仿佛现在就能听的懂大人的话,可爱到不行。 张云卿当然不会反对,他也是太喜欢自己这闺女了。夫妻两个商量妥帖,刘氏咬咬牙,拿出些积蓄,让来帮忙的娘家嫂子,请了村子里几个能干的媳妇,帮忙操持。特意的把家里养的猪。宰杀了一只,鸡鸭也杀了不少来配菜。 寒冬腊月原也没什么新鲜菜蔬,不过是些菜干瓜条等物,不过这在村子里,也算是很不同寻常了。 到了满月这一天,白仙姑果然一早就来了,也不和别人寒暄,只抱了小丫头,在待客的西屋坐着。 西屋本是小叔云昊的屋子,两个儿子也跟着小叔睡在一起,平常读书也在这里。虽是三个男孩子的房间,但是小叔爱干净,收拾的分外齐整。 又是个读书的地方,所以炕侧面的墙上,做了简易书架,架上累累满满的书籍。张家虽贫,但是祖上留下的书籍倒是不少,也有很多珍贵的,但是兄弟两个,即使在三餐不继的时候,都没想过去卖书,所以保留了下来。 有了书籍,这间屋子看着也雅致了一些,所以刘氏用了来招待贵客用。其他的客人让到了左右邻居,二狗家和青山家收拾出来的屋子里。 村子里的,不过是每家给一盆猪肉菜就行了,在张家吃饭的,都是些外客,白仙姑算是贵客,所以让到了西屋。 张雪的头还不大会转动,但是白仙姑显然很喜欢她,抱着她并不死坐着,而是到处走动,所以张雪得以来回打量了一下这间陌生的屋子。 晃眼看到了书架上满满的书籍,看不太真切。但是字体大概还能认出来,是繁体字,待要仔细看时,大舅妈走了进来: “哟!白仙姑,这丫头可压手呢,来,给我抱会子吧” 白仙姑倒是没反对,把张雪给了大舅妈道: “我还有些事情,就不在这里了,你和她爹娘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说着拿出一个红色绸布小包,放在炕桌上: “这是给我干闺女的满月礼” 说完就走了,大舅母素知她性子一向怪异惯了的,也不当回事。打开桌上的红绸包,不禁一惊,上次十二晌,白仙姑给小三的金锁,已是很贵重了,如今,这个竟是比金锁也不差什么。 是一个鲜亮的银项圈,下面有一个大大的吉祥锁,刻着云纹图样,大方又体面,不光小时候,将来大了带上,也必是个好物件,想着,急忙妥帖的收了,抱着孩子去了东屋。 再说张云卿,正在外间屋,陪着几个舅爷说话,就见自己的两个儿子掀帘子跑进来嚷嚷: “爹爹!爹爹!村口那边,远远有两辆好漂亮的马车,冲着咱家来了,您快去瞧瞧” 张云卿不禁一愣,大舅哥忙道: “快去吧,保不定是你在城里的朋友呢,我们不过是一家子亲戚,不用你来陪,我们到旁边的院子里去就好” 说着和两个弟弟出去了,张云卿想了想,也急忙走了出去。刚到了院子门口,就见到刚停下的马车,车夫是张府的,从后面的车子里跳下一个人来,却是张府的大管家吴进。 吴进并不是一个粗鄙势利的人,也是个读书人,又精于裁夺,才让老太爷瞧中,当了张府的管家。虽然手上的权不小,但却是个宽厚的人。 府里的丫头小子们,倘若犯了小错,出面求求他,没有过不去的,所以人缘颇好。和张云卿尤其投契,两人经常谈论些文章典故,关系很不一般。 这时候看他来了,张云卿倒是笑了: “你怎么来了,不过是弄瓦之喜,岂敢劳动吴兄” 吴进微微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院子,虽然竹篱茅舍,倒是干净利索,急忙上前来,小声的道: “咱们老太爷并两位孙少爷来了,还不快去迎接” 听了这话,张云卿不禁大惊,急忙上前迎候,吴管家整整衣摆,凑到车窗旁道: “禀老太爷,张先生家到了” 张老太爷,说是老太爷,其实年龄也不过六旬而已,告老还乡以后,每日含饴弄孙,吟诗作画,更是心情舒畅,比在朝为官时,倒更加硬朗了些。 对于府里的西席张云卿,原是有些爱才之心,所以对他极是看重,觉得他是个专心做文章的人,听夫人提起他家新生的小女娃,惹人疼,白仙姑也说有来历。 据说长的粉妆玉琢不同寻常,都传说不定是什么仙女投生来的,虽不大信这些,却也勾起了些许好奇心。 这一日,可喜是个冬日少有的好天气,于是带着两个孙子来这里散散心,顺便看看张云卿家的小丫头。 张老太爷扶着两个孙子下车,两个孙子和张云卿的两个儿子差不多,大的八岁,小的六岁,都是总角之年,但是大家公子毕竟不同于乡野间的孩子,即便年龄小些,也是进退有度,颇为稳妥。 张云卿急忙给老太爷见了礼,让到了西屋待。又让弟弟把自己前些日子得的些好茶泡了来,才在下首相陪。 张老太爷一向最喜欢读书,看了一眼书架上的书籍,不禁抚了抚自己的胡子: “想当年,老夫和你爷爷一起读书时,经常交换着看一些有趣的书,现在看来,还有些是那时的呢” 张云卿有些惭愧道: “晚生不争气,到如今,竟然不能有所建树,愧对祖父了” 张老太爷摇摇头: “你还好,明年正是大考,以你的才学必然能中的,到时也对的起你祖父在天之灵了,不要妄自菲薄,对了!把你家那个有来历的丫头抱来,让我老人家瞧瞧吧” 张云卿忙亲自出去抱了来。张雪本来在西屋待得有些趣味,谁想白仙姑一走,就又回了娘的屋子,正有些郁闷,不成想,爹爹进来和娘亲嘀咕几句,就抱着她又进了刚才的屋子。 张云卿抱着孩子给张老太爷瞧,老太爷放下手里的盖碗,低头看了看,不禁也是大奇,果然和别的孩子不同,脸面倒还罢了,只这一双眸子,分外流光溢彩。 张雪看着眼前突然冒出的白胡子老头,觉得怎么这么像古装电视剧里的月老呢,白白胖胖的,还有长长的白胡子,胡子还真够长,不是假的吧。 想着,伸出小手去抓那胡子,倒令老太爷一乐,顺手接过了她,抱在怀里,把自己的胡子从她手里弄出来: “你这小丫头,爷爷的胡子岂是能抓的,来,来,爷爷给你个物事玩吧” 说着从自己的腰上,摘下来一个玉坠子递给她,张雪一看,不禁大喜,看成色就是个极好的翡翠材质,碧绿的颜色配上流苏,古朴好看,遂紧紧抓在手里,张云卿忙推辞: “这可使不得” 老太爷瞪了他一眼: “这是我给这丫头的见面礼,于你什么相干,好了!这丫头是个不凡的样子,可起了名儿” “不曾” 张云卿恭敬的道,张老太爷看了怀里的小女娃一眼,又看看窗外的隆冬寒月,笑道: “张磁《宴山亭》有一句:竹槛气寒,蕙畹声摇。不若就叫张蕙畹吧” 张云卿急忙一鞠躬: “谢老太爷赐名,倒是这丫头的造化了。” 刘氏娘家 张雪听到蕙畹这个名字,也觉极好听,比自己原来的张雪强多了,决定认可这个名字,当然她不认可,恐怕也没办法。微微转动头颅,冲着眼前像月老的白胡子老头,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 张老太爷原不过一时兴起,给这丫头起了个名字,可是低头看时,不禁乐了。这丫头仿佛听的懂一样,冲自己笑的甚是甜美,小嘴裂开,眸光里仿佛闪烁着谢意。 张老太爷大为稀奇,更是抱着摇了摇玩笑的道: “怎么,你这丫头也喜欢这个名字” 蕙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倒把旁边两个张家的孙少爷吸引了过来。大的名字叫张宗民,是长房长孙,小得是他的叔伯弟弟叫张宗伟。 两人从小跟着祖父读书,因祖父教养极严,虽有祖母宠溺,但也颇有规矩章法。尤其大一些的宗民,更是稳重,可是听到小女娃的笑声,也稀奇的随着弟弟凑过去。 襁褓中小小的婴孩,和以前见过的不同,并不哭闹,而是咯咯咯的笑了几声,停住后,大概是看到了宗民和宗伟,好奇的看着两人。皮肤白白嫩嫩,脸蛋圆圆,透出十分的可爱。遂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摸摸她的脸,张老太爷急忙一抬手。把孩子抱的高些,对着孙子道: “现在可不能摸,戳到眼睛就不好了” 说着,小心的递给张云卿道: “是个好孩子,好好教养才是,虽是女儿家,过几年,不妨也跟着哥哥们读些书,不能蟾宫折桂,晓得圣人之礼也是好的” 张云卿连忙称是,张老太爷坐了不多时候,就带着孙子走了,留下了一包礼金,还有蕙畹不撒手的玉坠子。张云卿送了张府的车走了,回到西屋,弟弟云昊急忙迎上来: “大哥,您瞧,张老太爷竟然给了这么重的礼金,这可如何是好” 张云卿扫了一眼,炕桌上打开的红绸包里,是五个鲜亮的大银锭子,十两一个,齐齐整整摆在炕桌上,晃得屋子里都仿佛亮堂了一些。 张云卿上前包好,看了弟弟一眼: “看来咱们家的小三是真入了老太爷的眼了,这礼金是厚重了些,等来日,你我有了前程,再图报答也是一样” 张云昊点点头: “明年的乡试,不如我和大哥一起去考个试试,如果都中了,家里也多些进项,不至于让嫂嫂再这般辛苦劳作” 张云卿想了想,打量自己的弟弟几眼,不禁暗暗欣慰,想自己爹娘去的时候,云昊还小,说是弟弟,其实更像父子。 云昊是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虽无亲眷扶持,可喜娶了贤妻,致使自己兄弟,方有今日的温饱。云昊也争气,经史子集上比自己也不差什么,去考,没准真能考上,即使考不上,去见见世面也好。 想到此,点点头: “好!明年你我兄弟一起去,若果真中了,也是咱们张家的造化” 两兄弟商量好了,就听见外面招呼吃饭,两人出去陪客,一时闹到了午后方散了。 刘氏的三个嫂子是能干麻利的妇人,不过一个时辰,就把院子和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和婆婆商量了,在牛车上面铺了厚厚的被褥,把刘氏和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扶了出来,村子里的风俗,满月后,要去娘家住几天的。 刘氏原不想去,只因知道丈夫明儿一早,就要去城里,丈夫这一去,估计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家里扔下一个不善家事的小叔子,不大妥当。 邻居青山家的嫂子听了,不禁笑道: “看你,多大个事儿,往年间,你还没嫁过来的时节,人家兄弟两个也没饿死不是,好好去娘家呆上几日吧,左右不过是三餐饭和你猪圈里的那头猪,有我和二狗嫂子照顾着,你就放心好了” 听了青山家的话,觉得有理儿,刘氏就细细叮嘱了自己的丈夫和小叔几句,抱着孩子坐着娘家的牛车去了。 博文搏武自是也跟了去,张蕙畹即使心智是个大人,但身体真真是个婴儿,和老太爷玩了一大会子,抱回娘亲怀里,早就睁不开眼了,不大功夫就睡了过去。 被她娘抱着上了牛车,一路颠颠簸簸的到了外祖母家,也没醒过来。 刘家比张家要好上许多,家里田产多,这两年也赶上风调雨顺,加上刘家的三个儿子能干,媳妇们也会过日子,所以家境比刘氏没出嫁时,还要好上几分。 的村子叫绕河村,比张家村大上几倍,这个村名的由来,就是绕着半个村子,有一条河,虽不是很宽,却使得周围的田地灌溉便利,所以比别的村子要富庶些。 刘家老宅原是在街当,后来儿子们渐渐大了,就卖了老宅,在村头圈了地,盖了三座连着的砖瓦房。临着河边,下地干活方便了很多。 一开始刘氏的爹娘是跟着老大住的,后来刘老汉一病去了,虽说三个媳妇都是极孝顺的,但老人家总有些偏疼小儿子的,更兼三媳妇是个嘴乖会来事的,老人家大多时候就跟着三儿子过。 刘氏这个三哥,虽也是个庄稼汉子,但是心思活动,不像自己的两个哥哥,中规中矩的种小麦谷子等物,单劈出一亩地来专门种芝麻。 芝麻在农村可是个好东西,待得收了,就挑到城里的集市上卖,换的银钱,比种麦谷强上几倍。 尝到甜头,索性都种了芝麻,反正粮食有的是。不出几年,刘氏的三哥手里就有了些余钱,找了人来翻盖了自己的院子,扩出去了一倍,又搭了一明两暗三间屋子,给老太太住。所以老太太现如今在三房住着。 虽是三哥好过些,但是一家子倒也和睦。刘氏回娘家,就直接住进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盘了火炕,外间屋做水烧饭,屋子里的炕总是温着的,这寒冬腊月,倒是舒服的紧。 张蕙畹醒来,发现好像不是自己常呆的那间屋子,两侧的身子,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挤着,一动也动不了。抬头是房顶上疙里疙瘩的横梁和苇草顶子,虽也简陋,但是比娘亲的屋子可强上不少。 突然感觉肚子胀的很,想尿尿,于是极力忍着,想大声喊几句,可发出的,却是极小的依依呀呀声儿。 张蕙畹终于知道,为什么婴儿总是尿裤子了,即使你想憋也憋不住,叫了两声,感觉肚子一松,不禁哇哇哭了起来,又尿在裤子里了,这太丢脸了!唔...... 哭声比依依呀呀要大很多,本来刘氏看小三睡的香甜,怕自己和娘亲嫂子们说话,吵到了孩子,就拿了两个枕头挤在她两边,让她睡得踏实些,娘几个上东屋说话。 这时听到哭声,急忙跑了过来,刘老太太也跟了过来: “怎么了,听这哭声,可怜见的” 刘氏给孩子换了裤子,才道: “没事。不过是尿了裤子,这孩子打生下来就这样,举凡一要拉尿,就会有些故事,如我没注意,她尿湿了,就会哇哇大哭一阵。所以,后来我就会多注意一些,尿湿的次数就少了” 三个嫂子听了,不禁笑道: “倒是个机灵丫头,哪个孩子,小时候不是尿坏过几条褥子,偏这丫头是个特殊的” 刘老太太接过来道: “可不是,白仙姑和城里的张老太爷都说,这丫头是个有来历的呢,即托生到咱们家,可不能委屈了她去” 众人一阵笑。张蕙畹听了一阵话音,大约猜到是到了外祖母家,转头看了看,倒是比自己家强多了,宽大的土炕,侧面是大大的木窗户,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上面糊着雪白的窗纸,显得屋子明亮很多。 刘老太太低头间,正看到小丫头滴溜溜的眼珠,不禁笑了,抱着她来回走动,玩笑的和蕙畹说: “到了外祖母家,不认识了吧,这是外祖母家,在这里住上几天,好好陪陪外祖母吧” 张蕙畹觉得这里比自己家好,于是习惯的点点头,老太太顿时喊道: “你们看,她听得懂我说话呢,刚才点头了” 屋子里的众人不免又一阵笑,觉得老人家许是高兴过了头,眼花了。说完之后,刘老太太也觉得自己这话没道理,不免低头看了看小丫头。 张蕙畹不禁一惊,心道:差点露馅了,自己还是要装的像一个婴儿才好,看这地方,像封建时期,弄不好,还没等自己长大,就被当成妖孽处置了,也不一定。 老太太看了小娃儿几眼,没发现异样,想着自己刚才大概真的眼花了。 刘氏在娘家只住了两天,就谢绝了兄嫂母亲的挽留,执意要回家去。老太太没法,只能让大儿子套了牛车,又装了半口袋的小米和几斤芝麻给塞到包裹里。 刘氏原是有些脸红的,但是看三个嫂子都没有不满,才勉强带了去。看着渐渐远去的牛车,刘老太太不禁悄悄抹了抹眼泪。三个媳妇你看我,我看你,还是三媳妇劝道: “您老人家就不要这样了,妹子如今也看到光亮了,待得姑爷高中,好日子在后头呢” 老太太不禁叹口气: “想你妹子在家做闺女时,虽是样样活计拿得起来,可又那里能这般劳累,倒是让我老婆子心疼的慌” 大媳妇忙道: “不是常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举凡有后福的,前面都要受几年苦的,你老就宽心吧” 老太太想想,觉得这话有理儿,于是又高兴了起来。 刘氏回了家里,一如既往的操持家务,因为临近过年,刘氏更是忙碌起来。虽是寒冬腊月,没有地里的活,但是过年了,势必要给丈夫小叔子和孩子们,做些新衣服才是。 孩子还好说,小叔子却越发大了,要做几件穿出去的儒袍才好,不过今年倒也凑巧,张老太爷回去后,又命小厮送了两匹布来。虽不过是蓝色的细棉布,但是做个袍子什么的,倒也体面。于是裁了两个棉袍,自己穿针引线缝了起来。 隔壁二狗和青山家都是两儿两女,尤其闺女都小十岁了,能帮着做些针线,两人比刘氏要轻松很多,白天凑过来说闲话,也顺便帮忙做些活计。 张蕙畹觉得自己和猪基本上能划上等号了,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睡,简直没一点意义,不过也没法子。唯一的乐趣,就是听自己的娘和邻居两个大婶说闲话。 久了,蕙畹发现,古代人其实一点也不保守,女人私下里也竟说些荤段子,虽不及现代露骨,也够张蕙畹脸红的。 过了十几天吧,张蕙畹也不大清楚,不过是大略猜的,自己的爹回来了。张蕙畹很喜欢张云卿和二叔,觉得两人就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古代书生,带着骨子斯文劲儿。 晚间吃了饭,两个哥哥跟着二叔回屋读书,蕙畹被张云卿抱到了里屋哄着玩儿,不一刻,刘氏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在地上,抱过蕙畹被放在炕的里侧,伸手给张云卿脱鞋袜,张云卿一把握住她的手,温柔的道: “我自己来,你劳累了一天,坐在这里歇一会子吧” 刘氏抬头,看见丈夫眼中流露出的心疼和体贴,不禁心里一热,也就坐在了一边。张云卿自去脱了鞋袜,把脚泡在热水里,那种温暖瞬间传遍周身。 不一会儿,泡完了脚,刘氏把水端出去,张云卿动手把褥子被子在炕上铺好,刘氏收拾停当进来,一看屋里的情景,不禁脸色微红,白了张云卿一眼。 张云卿至今几个月不曾沾刘氏的身子,自是有些隐忍不得,这时,看见灯下刘氏的脸色红润,腰身虽还有些臃肿,却别有一番圆润的味道,急忙上前来拉刘氏……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刘氏缠不过丈夫,低声道: “小三还醒着,仔细她瞧见了,要臊你这个当爹的” 张云卿呼吸有些急促: “刚满月的丫头,哪里懂得这些,快.....好秀莲,我可等不得了……” 接着又是一串悉悉索索的声音,张蕙畹不禁满头黑线。 张家过年 毕竟是个满月没多久的婴儿,即使蕙畹想听床脚,也没这个精神.还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就意识朦胧的睡了过去,真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 爹爹回来后,家里就热闹多了,马上要过年,家里也忙碌了起来。可巧赶上年前的大集,村子里的集,一般要过半个月,才轮到一次。 又因张家村是个小村子,人家少,所以一个月才得轮到一次。所幸距离城里不过二十里的路,也不算什么。但是轮到集的时候,家家户户几乎都会去逛一逛。今年赶上年前,就更热闹了。 刘氏和张云卿商量着,带着孩子以及小叔子,一家子都去,反正就在街当。张云卿看了看襁褓中的蕙畹道: “集上人来人往,毕竟有些乱,不如把云昊留下来看着小三,我们夫妻带着博文搏武去好了” 刘氏原也是这样打算的,可想着如果自己让小叔子留下看孩子,恐丈夫多想,所以才拐个弯那样说的,现在听丈夫这样说,忙不迭的点头应允。 云昊是个腼腆书生,平日间,除了攻读诗书,最不喜欢凑那些虚热闹,是以,听了哥嫂的安排也觉得好。 张家村的集赶上了腊月二十六这一天,真真是个吉利的好日子,刘氏一早起来,把小三拾掇好了,抱到云昊屋里。 小叔和两个孩子,经常夜间读书,这屋子里又不通火炕,别的季节还好,就是到了冬天,有些冷。以前的确没法子,不过是把棉被弄的厚些。 小三满月后,得了不少的东西,刘氏咬咬牙,给这屋子里添了一个铜炭盆,用十斤小米和二斤红糖,与那前村烧炭的张黑子换了一筐粗碳来。 那张黑子,虽有这个手艺,但是人有些不灵光,又兼往年一场瘟病死了爹娘,家里没个操持的妇人,所以日子过得也不像个样,都四十多岁了也没成家。 可巧,去年说成了邻村的一个寡妇,成了亲。寡妇姓刘,娘家和刘氏娘家是一个村子,是个贤惠的人,可惜命不好,找了邻村的婆家,不上一年,男人就一病去了,膝下无子,婆家当然招不得,遣回了娘家。 娘家有兄嫂,也不是个安身的所在,无奈拖了媒婆才又走了一步。嫁给了张黑子,想着能囫囵着,混个温饱也就是了。谁知这张黑子,别看年纪大些,着实是个会疼人的汉子,又有手艺,倒比刘寡妇前面的男人,更强上数倍不止。 况且上没有公婆,下没有姑叔,倒是个少有的清爽人家,所以,两口子过的也颇为得趣。不过一年,张黑子家的就大了肚子,因平日张黑子家的和刘氏有些来往,刘氏也掂量着张黑子是个疼媳妇的,所以才让小叔子背了小米红糖,去换些碳来使唤。 , 张黑子是个老实人,媳妇又和刘氏同出一村,所以也没吝啬,把那烧的粗碳,予了云昊一大框。云昊回来,刘氏一看,不禁大喜,这下,一个冬天也尽够了。 想着过意不去,又把张老太爷给的细布,扯了几尺,让云昊送了去,将来孩子生了,做夹裤夹袄是好的,张黑子夫妻自是千恩万谢。 这其实也是短短十来年,刘氏就能把没落的张家,又过红火起来的原因,怜老惜贫,大方得体,村子里没有不赞的,这是闲话。 就说如今有了这框粗碳,晚上睡觉前,点上半盆,屋子里也有了些热乎气,不是冰凉冰凉的了。 今天把小三抱过来之前,云昊就提前把炭盆点了,想着小侄女毕竟娇气,可不能冷着了。所以刘氏抱了孩子过来时,也放了心。把孩子放在炕里侧铺的厚厚的褥子上,叮嘱了小叔子几句,就和丈夫儿子出门了。 张蕙畹自是知道爹娘和哥哥们去干什么了,昨天两个哥哥,已经围着她嘀咕一天了,无奈自己这个身不由己的小婴儿,就是想去也不成。看着眼前消失了娘的脸,张蕙畹不禁依依呀呀,着急的喊了几句:唔......人家也想去啦。 再说云昊,嫂子走了,就把炭盆向床边挪了挪,但也不能离得太近,恐熏到侄女儿。拿起书还没看,就听见襁褓里的小侄女依依呀呀的声音,仿佛在说话。 遂放下书,好奇的凑过去,把孩子抱了过来,低头看了看,张蕙畹看到眼前出现了正太二叔,知道大势已去,爹娘哥哥们已经走了,也就不在徒劳的闹了,睁着眼睛打量眼前的二叔。 二叔比爹长的秀气,温文尔雅的,像是江南的那种儒生,尤其眼睛,望着你温温和和,令人很舒服,张蕙畹非常喜欢他。 这时被他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那种特别的墨香,也是美滋滋的。顷刻间,就忘了不能去逛市集的烦恼。 云昊抱着小侄女,见她果然和别家的孩子不同,既不哭闹,也不挣扎,老老实实的在自己怀了呆着。而且一双可媲美黑珍珠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就像偶尔去街上,遇到的那些姑娘媳妇们一样。 云昊不禁脸上一红,不过转瞬,自己又笑了起来,自己的侄女才不过满月而已,那里能辨别出美丑,自己真是胡思乱想,不过真的很可爱。 想到这里,舍不得撂下,索性把小侄女抱在怀里,拿了书继续翻看。古代人看书都是单手拿着,所以张蕙畹也得以看了些字,顿时更是头疼,之乎者也,也就罢了,还都是复杂的繁体字,看着眼睛有些疼。 所以,看了一会儿子,就没了兴趣,不过倒是大略知道,和中国古代几乎是一个模样,遂闭上眼睛,想着在正太二叔的怀里,美美的睡一觉。 可很快张蕙畹就暗暗叫糟,因为生理反应告诉蕙畹,她要尿尿了。让正太二叔把着她尿尿,实在太难为情了,可是如果尿了裤子,二叔也是要给她换的,岂不更糟。 想着,挣扎了几下,云昊感觉怀里的小侄女仿佛有动静,想着嫂子叮嘱自己的话,小侄女一有故事,就是要拉尿,急忙拆开厚厚的襁褓,笨拙的把着她尿尿。 张蕙畹也没法子,不过这样也比尿湿了强,敢紧把体内多余的水分,排泄了出去。这时,蕙畹觉得开裆裤也蛮便利的,省去了脱裤子的时间,直接就尿了。云昊看到小侄女果然尿了,重新把她包好,低头道: “想不到嫂子说的不错,你这个小丫头,不过才一个多月,怎么就知道这些故事了呢” 张蕙畹依依呀呀的说了几句,云昊更是乐道: “看来是和二叔说话呢,到真是个不一般的,将来不知道便宜了谁家呢” 张蕙畹不禁瞪了他一眼,心道:小封建。不说叔侄两个,你来我往的逗趣。再说刘氏和张云卿,带着孩子们到了街当的集。 这张家村虽然不大,但却是个有来历的,据说张家祖先曾封过列侯,不过年代久远,也就没了考证。不过张家村和城里,姓张的倒是极多。都说老式年间,原系一族的,也没个准头,大家不过这么说罢了。 张家村街当处,却有一座福德庙,虽不过是个土地庙,却并不寒酸,据说,前朝曾是张家的祠堂来着,不知道后来怎么改成土地庙了。 不管怎么说,十里八村的,都来这里上香,又兼外面是一大片开阔的麦场,所以就成了现成的村集。别的村也有来拜神的,因此极热闹。 张云卿和刘氏夫妻俩,一人拉着一个儿子,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的,还要和乡亲们寒暄几句,或是看看新鲜的货品。 博文搏武终究是小孩子,看到那吹糖人和捏面人的,就再也走不动了,死活赖着。最后刘氏没法子,给两人各买了一个,才作罢。 刘氏当然不是为了逛热闹,而是为了买年货才来的,去土地庙磕头上了香,就直接去买需要的货品,毕竟也似惦记着家里的小三,怕她饿了,找不到自己哭闹。不过逛了一个时辰,买齐了东西,就和丈夫回了家里。 一进院子,急忙去西屋看小三,谁知竟是没有哭闹,和小叔你来我去玩的好着呢,遂放下了心。 张蕙畹和正太玩了这半天,也是有些困倦了,无奈肚子饿的睡不着,这时一眼看到刘氏,,急忙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她。刘氏笑了,抱起来道: “饿了是不是,走,咱们去吃奶” 说着,抱回了自己屋里喂奶,张蕙畹吃到一半,就直接睡了过去。张云卿和博文搏武一掀帘子进来,两个孩子本来是举着糖人面人,来给妹妹瞧的,看到妹妹睡着了,就懂事的出去了。 留下张云卿挨着炕边坐下,侧头打量妻子怀里的小女儿,见呼哈呼哈的睡的香甜,不仅低声笑道: “这丫头倒是个省心的,刚才云昊说,这小半天,都没哭闹一声呢” 刘氏小心的把孩子放在里侧,用枕头档上: “正是呢,不愿见过的都疼她” 说着,看了张云卿一眼道: “这些年,咱们也有了些存项,孩子和小叔都一天天大了,加上又添了小三,咱们这三间茅草房,终不是个下处,不若早早找了工匠,等开春翻盖成砖瓦的,你看成不” 张云卿想了想: “我也想了很久了,不过毕竟地方小些,不得扩展” 刘氏忙道: “你忘了,旁边二狗家的新宅在街当,我打听过了,年后,他们就搬过去,我想着,他家留着老宅也没大用,少不得给他些银子买了来,和咱们家并在一处,盖好了房子,以后小叔说亲也好听些,你看行不” 张云卿道: “你想的周到,那就这样好了,不过这要不少银子吧,咱家能有这些吗” 刘氏看了一眼睡着的小三: “原是有些凑不上手,本来我还想着向我三哥张张口,可小三这一满月,倒不用了,张老太爷给的那五十两,也尽够了。我想着,明年咱家那三亩地,也劈出一半儿来种芝麻,我三哥说,找了城里的几家府里,每年给他们送去呢,这样,倒是个好进项” 张云卿道: “辛苦娘子了,我知道你的难处,你瞧着掂量吧,若祖宗显灵,明年乡试我和云昊中了,就什么都不愁了” 刘氏点点头。 两口子商量好了,刘氏就寻了个空,和二狗家的透了风。二狗家也是个机灵的,当时就明白了,可也没直接应,只说回家和当家的商议一下。 这二狗家的日子还算好过,两个女儿也大了。大闺女,可巧,说了绕河村的婆家,扫听过了,和刘氏的娘家是隔邻,想着将来也短不了来往。 还有一个,就是张家虽不富裕,毕竟是书香世家,你哪知道,什么时候人家就蟾宫折桂,一步登天了呢,如今套些交情,若果真将来发达了,那也好办事不是。所以两口子商量后,竟是没多要,不过只要了三两银子。 刘氏是个晓得世情的,当然知道二狗家,这是寻个后路罢了,也就没推辞。两家过了银钱,找保人写了文书,就算定下来。 弄好地契,就过年了。张蕙畹也知道要过年了,因为刘氏整日忙碌,张蕙畹平常吃了奶,就被抱到了西屋呆着。 张云卿抱着她,看二叔写春联和福字,张蕙畹也看了看,字当然写的很漂亮,但是内容依然是传承了几千年的那些,没什么新意。 她更喜欢看隔壁妇人剪得窗花,二狗家的妇人,看起来蠢蠢笨笨的,但是剪出来的窗花,倒是极漂亮。 因为村子里读书识字的少,所以到了过年,一般的都会拿着红纸,来请张家的兄弟写对子。作为谢礼,有的就给些孩子一把吃的糖块,有的给些自己做的小吃食。 二狗家给的就是窗花了,换了雪白的窗纸,把红红的窗花帖在窗子上,远远的看去,非常透亮。 张蕙畹盯着窗子看了很久,好像是富贵牡丹的图样。院子里传来一两声爆竹声,当然和现代的花炮没法比,但是也透着十分的年味。 屋子里外都打扫了一遍,到了三十这一晚,刘氏把菜都炒了出来,先弄了些,给祖宗上供。院子侧面还有一小间房子,平常都是锁着的,过年才开。爹爹和二叔领着两个哥哥,端了贡品进去,张蕙畹猜,是放祖宗牌位的地方吧,毕竟张家也算书香世家。 祭拜过后,都凑到西屋吃团圆饭,张蕙畹也被抱在张云卿怀里,一起做到了炕里侧。两个哥哥和二叔也都坐好,只有刘氏在下首坐着布菜。 闻着扑鼻的菜香,张蕙畹不禁暗暗咽了咽口水,多久没吃过饭了,张蕙畹觉得,仿佛自己都饿了几辈子。 蕙畹拜年 张惠畹悲摧的,使劲咽着口水,无奈婴儿的口舌头,忒不灵光,很快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刘氏拿出了一小坛酒,拍开封泥,顿时满屋酒香,张云卿道: “酒香醇厚,闻着就是好酒,哪儿来的” 刘氏笑了,给丈夫和小叔都倒了一小碗: “这个倒也便宜,是孩子三舅前儿送来的,说是城里平安王府里赏下的,只得了三坛子,想着过年,咱们家也没好酒,就送了来” 张云卿一愣: “平安王府,这倒奇了,你三哥怎会和那个高门槛有来往” 刘氏道: “哪里是什么来往,三哥不是一直给那府里送芝麻吗,年前除了芝麻,又送去了些新磨的麻油,还有一些菜干。可巧,不知怎么,就得了王府主子们的喜欢,赏下了几吊钱和这三坛好酒,让又送了些去。” 张云卿浅浅抿了一口,只觉入口绵软,香味悠长,的确好酒,喝了小半碗,才放下道: “你得了空,叮嘱你三哥几句,平安王府实是正经的宗室皇亲,规矩可不一般,让他小心些才是” 刘氏提起酒坛,又给他满上: “是呢,我也是这样说,这便宜差事,哪里是这么好沾的,少不得要谨慎些” 张云卿感觉怀里有动静,低头一看,不禁失笑,小三的小嘴张得大大的,顺着嘴角流下了一大片口水,张云卿笑道: “你们看,咱家小三,这莫不是馋了,也想吃饭呢” 刘氏看过来,也撑不住笑了,拿了帕子,给她抹了抹嘴角: “大概是闻见了菜香,毕竟奶水哪儿及的上五谷呢” 云昊和两个小子也凑过来看了半响,博武小些,拿起了一块娘蒸的甜糕,伸到妹妹嘴边: “来!妹妹,给你吃这个,可甜了” 其他人不免哭笑不得,张蕙畹看到突然凑近自己鼻端的东西,瞧着像个发糕系列的东西,散发着浓浓的甜香,诱惑的蕙畹一时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婴儿,张口添了一下。 刘氏急忙抓住博武的手,拽了过去: “妹妹还小,吃不了这些,你吃吧” 张惠畹看着眼前的美食忽的就没了,不禁有些失望,砸吧砸吧滋味,甜丝丝的,挺香,云昊看她小嘴连着蠕动了几下: “这丫头是个灵的不行的,瞧她,竟是知道滋味呢” 说着伸手点了点蕙畹的小脸蛋: “即是想吃饭,就快快长大才好,等到明年,爹爹和二叔若果真有造化,带了你去城里的大馆子去见见世面” 刘氏道: “可不是,盼着祖宗保佑吧,来!博文给你二叔斟酒” 博文给二叔倒了酒,张云卿拿了个空碗,也到了小半碗递给刘氏: “这一年又辛苦娘子了,来!喝了为夫这杯酒,权充我的谢意吧” 二叔也道: “是啊!嫂子,劳累了这许久,喝点儿酒也消消乏” 刘氏不禁有些眼眶发热,想自己自从嫁进张家,日日辛苦,虽劳累,却也知足。丈夫知冷着热,小叔懂事听话,两个孩子也健壮。添了小三,更是个运道好的,还有什么可求的。偷偷拿帕子抹抹眼角,端起碗道: “今儿过年,望着你们兄弟俩沾个彩头,明年高中吧” 说着,喝了碗里的酒。张蕙畹听着,觉得这一家人,真是少有的和睦温馨,那种温温细细的亲情,仿佛最清新的香气,一样弥漫开来。 想着想着,打了个哈且,蒙蒙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被噼噼啪啪的响声惊醒的。睁开眼看了看,是爹娘的屋子。炕对面的八仙桌上,还亮着一盏油灯,可是透过窗子,却不停闪烁着火光和响声,大概是到了新旧交替的时侯。 正想着,忽然被抱了起来。刘氏忙乱着,竟然忘了子时是要放炮仗的,一听见响声,急忙进了屋里来抱着小三,恐她惊吓了去。 刘氏紧紧抱着蕙畹,把襁褓两侧裹得更紧了些,掩住了孩子的耳朵,低声哄道: “不怕,不怕,我们家小三不怕……” 絮絮叨叨,可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却令蕙畹不免想起了自己现代的父母。这时院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大响动,接着博文搏武两个孩子的笑闹声,传了进来,过年了。 对于张蕙畹来说,过年也没什么大不同,不过就是换了新的袄裤和襁褓,红底碎花,虽然俗艳,倒是喜庆。还有就是串门拜年的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很热闹。 见了自己,都要大大的夸上一通,什么瞧着多可人疼,是个福气的丫头等等,不过是些过年的套词,没甚新意。张家的亲戚本来就少,有的,不过是些失了联系的远亲,倒也省却了许多应酬。 到了大年初四,刘氏仔细叮嘱了小叔,抱了小三,领着博文搏武,一家五口,去娘家拜年。刚出了村子,就看见刘三哥赶着牛车来了,正迎上这一家子。 张云卿急忙上去见礼,刘三哥笑道: “娘本是一早就打发我来接妹夫们一家的,谁知,在村口遇了个熟人,打了会子闲话,倒是晚了些” 说着把搏武抱上牛车,博文却不用抱,自己一窜,就爬了上去,刘家三哥摸摸他的头道: “可是长大了,都成了半大小子了” 张云卿扶着刘氏上了牛车,自己坐在车辕一侧,刘三哥跳上来,一甩鞭子,牛车吱呀吱呀的向前走去。 刚过了腊月,天冷的紧,刘氏紧了紧怀里的襁褓道: “我上次和娘说过,左右不过几里地,我们走着,半个时辰也就到了,何必劳动三哥跑这一趟,今天你不也是要陪着三嫂回娘家吗” 刘三哥道: “不妨事,你三嫂是当村的娘家,倒也便利,接了你们,我再过去也是一样的” 到了绕河村,刘老太太早就在村口望着呢,瞧见了牛车辘辘而来,才放下心来。等牛车到了近前,张云卿急忙跳下来,就要磕头,却被刘老太太拦着道: “这里冷的紧,姑爷到屋里,也是一样” 说着把两个外孙,轮流搂了两下,接过刘氏怀里的小三道: “可是这大冷的天,别把我们小丫头冻坏了” 这刘家与别家不同,因只得了刘氏一个女儿,却有三个儿子,且,孙辈也都是男孩子,到今年,才得了个外孙女,所以更是偏疼些。 进到了屋里,三哥就匆忙去了。初四原是回娘家的正经日子,刘氏的哥嫂和侄子们,自然都不在,使得偌大的几个院子,显得空空落落的。 刘氏急忙请娘上座,自己和张云卿磕头拜年,又让博文博武都磕了头。刘老太太给了孩子们几个铜钱压岁,就坐在炕头上,抱着小三和张云卿说起话来。 忽听得街上叫卖糖葫芦的声音,博文博武就再也坐不住了,可巧,刘氏三哥的两个小子,听说博文博武来了,过来寻他两个玩耍。 刘氏给了两个侄子几个铜钱,叮嘱着不可走远了,不可去那冰上玩,才放了四个小子去,自己却在外间屋炒菜做饭。 刘家殷实,三哥又是个有成算的,自小就极疼妹子,所以初三就让自己家里的,把那腊肉咸鱼,拿了好些到娘屋里,预备着初四刘氏回娘家,也弄些体面的吃食。 所以,倒省了刘氏许多功夫。炒了鸡蛋,把那腊肉炒两个菜,又烩上一盆子菜干瓜条,也就够了。这刘氏烧的菜刚上桌,三哥就来了,说是丈人家人多,自己来了这里,陪着妹夫喝一盅酒,也没什么。 刘氏三嫂娘家,是老实的庄稼人,不算富裕,三哥有本事,平日里,三嫂没少贴补娘家。三哥是个明理的,不仅没阻着,还主动的接济,自然,那家会多体恤这边些。 刘氏清楚这些的,没说什么,又去外间屋,掂量了两个菜端了上来。刘老太太和张云卿,刘三哥都坐在炕上,吃酒说话。一时院子里一阵嚷嚷,刘老太太急忙道: “可是博文博武回来了,快叫他们进屋里来暖和暖和,吃饭吧” 刘氏放下筷子出去,不一会儿,博文博武两个,一人举着一串糖葫芦,走了进来,刘三哥笑道: “怎么举着不吃” 博武道: “哥哥说,带回来给妹妹先吃” 刘三哥一愣: “倒是个懂事的孩子” 刘老太太呵呵笑道: “好孩子,你们吃吧,你妹妹还小,等大些了,才能吃的” 博文博武听了,才自己吃了起来,刘氏给两个孩子在当屋放了个小桌子,拨出了些菜。给两个孩子单独吃。 蕙畹一听到糖葫芦几个字,就感觉嘴里有些酸酸的口水就涌上来,老太太低头看外孙女流了口水,忙道: “咱家小三怎么流了这么多口水,别是上火了吧” 刘氏道: “自打除夕那日,抱她上了桌,就添了这个毛病,我瞧着,竟像是馋了,想吃饭呢” 老太太扑哧笑了: “可是个精灵的小人,这才满月没多久呢,就知道吃饭了,不过,现在可不能给她胡吃,我这里,年前有你三哥拿来的几斤精米,你回头带了去,给小丫头熬了糯糯的米粥,喂她些,倒还使得” 刘三哥道: “我那里还有些,等回头,一并给妹子带了回去” 张云卿急忙推辞: “这如何使得,隔三差五的就送东西过去,教我惭愧的紧” 刘三哥挥挥手: “你不用理这些俗事,只把你的书念好了,就是大造化了。你若中了举,我们刘家也跟着光彩不是” 张云卿连忙拱手称谢。 一时饭毕,刘太太乏了,要歇会子,叮嘱刘氏,带了小三去给白仙姑拜年。张云卿和刘三哥去了西屋说话。刘氏抱了蕙畹,提了些点心,去了白仙姑的住处。 白仙姑住在河对面的姑子庙后身,原是姑子庙的房舍,白仙姑借住在哪里的。离着刘家不远,过了村头的小桥,再走几步路就是了。侧面单开了个角门,以便那些来求白仙姑的人出入。 大年初四,姑子庙的香火不错,几乎都是娘带着自家闺女,来这里求姻缘的。自小在绕河村长大,刘氏当然熟悉。 这座姑子庙叫银杏庵,因为院中两株合抱的银杏树而得名。连着的两株银杏,根部相连,枝叶相交,所以又叫姻缘树,也因此,银杏庵也称姻缘庙。据说求姻缘是极灵的,很多城里的小姐太太们也偶尔会来,所以香火还算旺。 刘氏绕到后面,直接到了角门前,扣了几下门拴,出来一个婆子,刘氏认识,是伺候白仙姑的哑巴婆子,见过几次面。哑巴婆子扫了一眼刘氏怀中的蕙畹,就把刘氏让了进去。 小院很齐整,院子里植了两株腊梅,随着寒风开了满枝的梅花,清香扑鼻。刘氏进外间屋的时候,白仙姑正坐在外间屋的蒲团上念经。 看见刘氏,不过淡淡的瞥了一眼,但是看到她怀里的孩子,倒是站起来,把孩子接了过去。 刘氏把点心给了旁边的婆子: “大过年的,抱了小三,来给您拜个年” 白仙姑道: “这里毕竟冷些,里屋去坐会子吧” 说着,抱着孩子进了里屋,刘氏自是跟了进去,不大会儿,婆子端上来两杯茶。刘氏这还是第一次进到里屋,显然是白仙姑睡觉的屋子,虽简单,但透着干净清爽。 白仙姑抱着孩子逗弄一会儿,张蕙畹睡了一路,进了屋子才醒过来,看到白毛女,不禁有些惊讶,峥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白仙姑,依依呀呀的说了几句。白仙姑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柔声道: “和干娘说什么,难道是给干娘拜年,说吉祥话呢” 刘氏有些惊讶的看着白仙姑,此时的她,哪儿还像个神婆,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一般,不禁暗暗称奇。 坐了不大会子,刘氏就起身告辞,毕竟还要趁着没落了日头,回家去的,白仙姑有些依依不舍,从炕里侧的抽屉里,拿出了个小红布袋子,给蕙畹挂在脖子上: “这是前儿,我让旁边庙里的主持,开了光的护身符,给小丫头带着吧,也护着她平平安安的” 刘氏急忙道了谢。 回了娘家,老太太也醒了,刘氏和娘说了会儿话,就要回去。老太太仍旧让刘三哥套了车送去,少不得又贴补了不少好东西。 回到张家村,刘氏把上次张老太爷给的细布剪了一丈,给刘三哥捎回去,全做个有来有往。刘三哥也没推辞,拿了布竟自回去了。 皇上驾到 破了五,年就算大致过去了,剩下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的热闹了. 初六这日,天上洒洒洋洋飘起了细雪,和着凛洌的西北风,更是冷的紧。刘氏怕冻着蕙畹,东屋里也端了个炭盆进来。张云卿兄弟和博文博武,俱在西屋读书。邻居二狗家和青山家的来串门,坐在东屋的炕头上,陪着刘氏做活计,兼说些闲话,倒也自在。 一时蕙畹醒了,刘氏把了尿,把地下炭盆旁边温着的米汤,倒出一小碗来,用调羹慢慢的喂了她吃。 自打蕙畹吃过米汤,虽然也没什么滋味,但是浓浓的米香,比母奶可强多了,所以很喜欢。刘氏见她爱吃,就每日搭着喂些。瞧着小脸蛋的气色,倒是更好看了些。二狗家的道: “你家这个小三,打出生就和别家孩子不同,是个特别的,你说这么点子大,吃奶的孩子,怎么就懂的自己拉尿了呢,还有,你看她吃米汤的样儿,真是好看着呢” 青山家的也凑过来,看了半响: “可不是,瞧着就招人疼,将来一准错不了。对了,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十五,咱平安城里要来贵人了。听我们当家的说,皇上要来呢。现在城里的街上都收拾的极干净了,我们当家的去城里看到的,到处是一队队的兵,个个穿得齐整,拿着长枪来回巡逻。城门也贴了告示,十四就不让百姓出入了,听说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附近有脸面家底的,都到了平安城里,想是要沾些龙气” 一时蕙畹吃饱了,刘氏又把她放在炕上,任她自己玩去,蕙畹却仔细听着三人说话,心道:皇上,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皇上,二狗家的继续道: “听我们当家的说过,皇上都是天上的紫微星下凡,我想着,即是天神,定是和庙里的那些金刚差不多吧,想着就威武” 听到这里,张蕙畹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咯咯咯的笑声,令三个大人都凑过来瞧她,二狗家的伸手把蕙畹抱在怀里: “你这个小人,难不成听的懂我们说话,不然,怎么笑的这么欢实” 张惠畹当然不会回应她,而是依依呀呀的,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抱着逗弄了一会儿,蕙畹打了个哈且,二狗家的急忙抱紧了,轻轻拍抚着哄她睡觉。 青山家的拾起刚才的话头道: “你们说,怎么皇上竟会想起来咱们平安城了?” 刘氏放下手里的活计,接过小三,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于是放在炕上,拿了小被子给她搭上,才开口: “我听相公说,皇上是来看自己兄弟的,而且皇上哪儿是你们说的那样……” 看了看外面,压低嗓音道: “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罢了,能有多威武,想是……” 后面的话,蕙畹没听见,因为克制不住周公的召唤,睡了过去。 雪没下多久就停了,但是天气还是干冷干冷的。到了十四这一天,呼啦吧的,张府的管家吴进来了,说是老太爷请张云卿去府里有事商议。 刘氏匆忙的给张云卿收拾,送丈夫走了,想起那吴管家的神色,不免有些担心,云昊道: “嫂子您别担心,我听兄长前日说过,皇上要来平安城,张老太爷免不了要伴驾,想是唤了兄长去帮衬帮衬,也是有的” 刘氏听小叔说的有理,才稍稍放下心来。 却说张云卿坐上了马车,急忙询问: “老太爷让我去,可是为了接驾的事” 吴进笑了: “这个你还不明白,老太爷这是安心提拔你呢,当今圣上虽说才八岁稚龄,却是个不同一般的。两任帝师都是当世的大儒,咱们皇上也争气,听说博览群书,学问好的很呢。喜欢读书,也更敬重读书人,对张老太爷很是推崇,这次特命伴驾呢。另外,还有咱么家的大老爷也要跟着圣驾来了,这一下,可是张家的造化了” 张云卿道: “咱们平安城虽大,可是却没修行宫,皇上驾幸,可在何处停銮” 吴进笑了: “你呀,终是在这些俗事上不通,你不知道,你道平安王是一般的宗室吗,那是当今的亲叔叔,是个淡泊名利的性子,才封了王,到了这平安城里隐居,哪里还用行宫,平安王府可不就是现成的” 张云卿点点头,吴进看了他一眼: “当今圣上年龄虽不大,却是个有脾性的,最厌那浮夸华丽的文章,如果有机会,你定要注意些” 张云卿急忙拱手称谢,一时到了张府,果然,府里的小厮、丫头、婆子们、来来往往穿梭不停,张府各处已是焕然一新。 这张府的宅子,原是历了数代的百年老宅,多年不停扩修,如今已颇具规模。共五进的院子,亭台阁榭,游廊抱厦,比那京城里的宅子也不差什么。前后的花园里古树参天,蓊蓊蕴蕴,风水正盛。 张云卿跟着吴进从侧门进了张府,穿过层层的游廊,到了张府的正堂,迈进大厅,就见张老太爷共几个平安城的名士文人,都在座,正商量着如何制些雅致的灯谜,来给圣上凑趣。 张云卿上前先给张老太爷见礼,又和在座的拱手,坐在一旁,张老太爷笑道: “找了你来,是想着人多些,也能得些雅致的好句子,明儿圣驾就到了,今天晚上务必弄出来,明天一早就悬挂在各处” 张云卿和众人急忙点头称是,一时忙碌了起来,终在日头落下之前,赶着弄了出来。 次日刚过了卯时,张云卿就跟着张老太爷到了平安城外。大冬底下,昼短夜长,卯时,天色还黑的很。可是一路行来,各处都点着灯笼,只把平安城照的如白昼一般。 城外已遮起帷幔,两边是甲胄分明的士兵,拦隔着看热闹的百姓。张云卿虽未有功名在身,却是有些才情,再说,投了张老太爷的缘法,故得以站在老太爷身边。 张老太爷的名望,自是要站在最前面的,所以张云卿也看的更清楚。平安王还未到,都是些地方官员和体面的名士,等在这里。 天色渐渐转亮,天际露出第一缕晨曦的时候,从城里传来一阵叮铃铃的响声,和着得得的马蹄声,渐行渐近。 众人急忙整衣肃穆而立,张云卿好奇的看过去,不大工夫,就有几对青衣小厮,提着宫灯在前面引路,后面一辆杏黄色的车舆缓缓行来。 到了近前,停下来,有那小厮俯趴下去,旁边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开口道: “回王爷世子,到了平安城外了” 接着打起车帘,扶出一个男子,男子三十来往的年纪,束发金冠,身穿一件紫缎平金绣五爪蟒袍,腰上缠着晶莹的羊脂玉带。脚下锦缎龙纹靴,五官清隽,气质文雅。 一下车,旁边有伺候的下人,急忙给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大毛斗篷。接着从车子里面又出来了一位小公子,年纪约七八岁的样子。生的唇红齿白,极是体面,穿着一件大红穿蝶的锦缎棉袍,头上明珠绾发,明晃晃,在晨曦中越发闪亮。 小厮上前,披上一件银狐的披风,恐是怕风吹了,又给带上了兜帽,众人齐齐下拜高呼: “给王爷世子爷请安” 张云卿边跟着下拜,边心道,真是龙驹凤雏,仪容不凡啊,不说昭昭王者气,就是那种高华的气度,就不同一般。 平安王杨奇,原是先帝的亲兄弟,素来不喜政事争斗,身体也不大好,故早早封了王,在这平安城里隐居。 和先帝一母所出,故亲厚处又不同旁人。先帝崩逝后,传位于皇后所出三皇子杨紫青,一石激起千层浪,前面的两位皇子,已广有党羽,故一场大乱伊始。皇后无奈,请了平安王出来坐镇。 话说这平安王,虽平素不理政事,却颇有手段,短短的一年,就把里里外外弄得服服帖帖。朝堂安定了,却又回了平安城里隐居。被当今特旨加恩,封为天下第一王。因此,和自己的皇帝侄儿更亲些。不过每年都是平安王去京城朝见,今年倒是特别。 平安王杨奇微微一笑: “都起来吧” 说着,紧走了两步,亲手扶起张老太爷: “有些日子没见,老太爷越发的硬朗了” 张老太爷急忙道: “拖王爷的福,尚能活上几年” 平安王笑了,侧头道: “紫安,来给老太爷请安” 那个小世子就要上前鞠躬,张老太爷急忙扶住道: “这可使不得” 说着略瞧了一眼,忙低头道: “瞧着,倒是和先帝有几分像” 平安王道: “是了,和咱们皇上,倒更像亲兄弟……” 寒暄了一阵,到了辰时,才望见远处蜿蜒而来的銮驾。皇上到了,众人急忙诚惶诚恐的接驾不提。 再说自打张云卿走了,虽说清楚不见得是坏事,但刘氏这心里也总是惴惴不安的。也做不下去活计了。 过了十六,十七一早,就站在门口,向大道上张望,到了晚半晌,才看见张府的马车,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张云卿打发了张府的马车,和刘氏进了家,没到东屋,直接过来西屋。刘氏伺候着脱了斗篷,云昊把炭盆端的近些,让张云卿烤火,又倒了滚烫的茶来递到他手里。 张云卿坐在炕边道: “这回儿,我可是见了世面,别说皇上是真龙天子,就是那平安王的小世子,也是个百年难遇的,小小年纪,出的灯谜,雅致的很,看过的,无不称赞” 刘氏急忙去炒了几个菜端上来,又拿了年下剩下的半坛子好酒,来凑趣。张云卿喝了两碗酒,更是高兴,把这那两日接驾的见闻一一道来。张蕙畹躺在炕里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到底是个什么年代。有些像明清,可是皇帝偏姓杨,真是令人猜不透。 管他呢,反正和自己没大干系,即使将来爹中了举,也不过是个芝麻大,不入流的小官吧,和那起子皇亲国戚,也贴不上边。 自见了皇上,张云卿越发的努力读书。他在张府原只有两个学生,年龄又小,所以是个轻松的差事,倒是不妨碍他认真攻读诗书。 忙中,但觉日子易过,一晃就到了二月,天气变得暖和了。刘氏早就托哥哥寻好了泥瓦匠,一等解了冻,就动起工来。 先翻盖了旁边二狗家买过来的旧宅,有了银子,倒也容易,不过半个月光景,三间青砖房就盖好了。刘氏的三个嫂子,帮着收拾齐整了,挑了个好日子,就搬了过去。再翻盖这边的房子。 云昊每日里,看着属于自己的院子,一点点的盖起来,不禁暗暗高兴。想当初,自己兄弟险些连饭都没得吃,幸亏嫂子嫁过来,才有了今日。心里想着,将来定要好好孝顺兄嫂。 到了三月间,相邻的两个院子都完工了,刘氏在院子里摆了简单的席面,请了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们,凑热闹。 瞧着两个敞亮的大院子,刘氏也是忍不住从心里高兴。可是,家里的存项,也差不多折腾尽了。刘氏学了个乖,眼看着开春该播种了,所幸把自家的三亩地,也种上了芝麻。 芝麻是赚钱,可是却不大好种,幸好有三哥常常过来指点,倒也顺顺当当的。第一次种,得了不多,可是换成钱,也比种麦谷划算多了。收了芝麻,按照三哥的建议,接茬种了山药。 张蕙畹能蹒跚走动,说些不大清楚字眼的时候,秋闱也要开了。 张老太爷提前一个月,就允了张云卿的假,让他回家刻苦攻读一个月。叮嘱到了秋闱前,带着弟弟回平安城来,不要去住外面,还到张府住,这样,省却了很多麻烦。张云卿自是千恩万谢。 到了秋闱前三天,刘氏就给兄弟俩收拾了行礼,送着走了。 张蕙畹如今已经不是整日胡吃闷睡的婴儿了,可以在院子里来回走,院子里都是松松的黄土地,就是摔了,也不怎么疼。 所以经常自己溜达,一开始,刘氏还担心她摔跤,或是被院子里的公鸡啄了眼。后来发现,这丫头就是个激灵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根小棍子,如果走路不稳了,就柱一下。公鸡近前,就挥舞着小棍驱赶,嘴里还吆喝着,可爱非常。 村子里来串门的,都引为稀奇的笑话。所以张蕙畹的聪明,还没满周岁,就已经在村子里传遍了。 张惠畹靠在刘氏的大腿,和两个哥哥站在院外,看着辘辘而去的马车,不禁暗暗祝祷,希望爹和二叔一举得中,这样,娘亲也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张蕙畹现代时,自小在城市长大,唯一接触过的农家,是旅游区的农家院,可亲身经历才知道,果然是粒粒皆辛苦啊! 爹和二叔都不善农事,虽有隔三差五的几个舅舅来帮忙,娘也是辛苦万分的。回来,还要做饭、洗衣、收拾家务。 张蕙畹在一边看着,都心疼,想着自己要快些长大,至少也能帮些忙。因心疼刘氏,所以蕙畹异常省事,如今还没满周岁,就不再吃奶了。自己拿着调羹,吃些希汤烂饭的,令刘氏很欣慰。 张家迁居 秋闱怎么回事儿,蕙畹不大清楚,估计和现j□j差不太多吧!刘氏每日心不在焉的收拾家务,幸好地里不用怎样操持了。 蕙畹觉得三舅这个人,真是有些道道。不说别的,就是这个换茬种植,蕙畹好像在现代的新闻里听过,算是比较科学的方法了。 最重要的是,不用怎么管,只浇几次地,就成了,真算很轻松。所以虽然是大秋时节,刘氏反而闲了下来,不过尽日收拾些家务罢了。 说道家务,蕙畹觉得还蛮有趣的。 开春的时候,刘氏就买了小鸡崽子来,圈了鸡舍,养起来。每天喂些麸谷,倒是长的飞快。 新盖的院子侧面,有一个不大的水塘。刘氏又买了些鸭子,时常让博文博武去哪里放养。蕙畹渐渐大了些,就被哥哥抱着,一起坐在塘边放鸭子。 春天的时候,塘边蹿起了许多芦苇杆,嫩绿的嫩绿的。到了盛夏,疯长起来,随着风沙沙作响,显得分外的清凉,加上旁边几棵大树上知了知了的蝉鸣,非常惬意的夏日。 蕙畹很喜欢和哥哥们来放鸭,所以只要哥哥们一去放鸭,她就依依呀呀的,抓着哥哥们不放,势必要跟去才行。 弄得刘氏和两个哥哥没法子,只能每次都抱着她去。水塘在侧面,刘氏怕照顾不到,所幸找了隔壁的二狗和青山帮忙,在侧面开了一个小门,这样,自己在院子里做活计,也能拿眼扫着点孩子们。 有了小门,就更方便了。往往闷热的夏日,睡醒了午觉,刘氏就会把一个板凳,搬到小门外,抱着蕙畹坐在那里乘凉,蕙畹倒是过了一个异常环保又清凉的夏天。 如今到了秋天,天气转凉,蕙畹也能蹒跚走了,刘氏怕两个儿子看不住她,就不让哥哥们抱着她去了,蕙畹为此郁闷了好久。 不过,自从爹和小叔进城考试,娘倒是每日都抱着她,在小门外做上一会儿,张望远处村口的大道。 蕙畹想,刘氏大概是惦记着爹爹和二叔呢。听娘和邻居的大婶说闲话,秋闱九天就结束了,可如今都快过了一个月,还没见着爹和小叔的影子,也没消息传回来。 二狗家原先这个老宅,有些年头了,院子里有一株不小的桂树,翻盖房子的时候,刘氏请了风水先生来看。 风水先生看了一圈,说院子中有颗树,成了个困字,恐会运道不通。当时张云卿兄弟正筹划着秋闱,所以很有些在意,特特问了解法。 风水先生说的倒也简单,多种上几颗就好了。得了这个主意,遂移来两颗桃杏树栽在院子里,顺便给小叔的院墙外头,栽了几颗桑树的树苗。 博文博武兄弟,自此算有了想头,天天盯着浇水施肥,殷勤的很,却总也不见长,不过几天,两兄弟就厌烦了,去寻别的耍头。 谁想不注意间,到了桂树攒了满枝桂花的时节,两院里的桃杏树和墙外的桑树,也不知不觉中长成了小树,虽然不可能结果子,却有些小小的枝桠伸出来,瞧的人欣喜。 这一日,刘氏看着满树的桂花道: “真香,若是做成桂花糕,不定多好吃呢” 一句话勾起了博文博武两兄弟的馋虫,缠着刘氏做来吃。刘氏没法子,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来,敲打了些桂花下来,一一捡了,洗干净,去做桂花甜糕。 桂花糕还没成,忽听得院外一阵喧哗,刘氏似有所感,匆忙擦了手走出去,见村正老爷簇拥着拿着喜报的小吏,远远走了过来,边走边敲着手里的响啰,大声喊着报喜。 张家村的人都知道,张云卿兄弟今年进城赶了秋闱,故这一有喜报来,就知道必是张家的。左邻右舍,前后邻里,都凑趣的前来瞧热闹。 刘氏大喜之下,又疑似自己在做梦,遂有些恍惚。送喜报的到了近前,还傻愣着,不知道怎么反应。蕙畹走过来,看这情景,知道娘亲这是高兴傻了,急忙伸手摇摇娘前的大腿,开口道: “中!中!爹爹中……” 说的断断续续,但是清脆的童声,却分外可爱.众人一阵笑,刘氏才回过神来,急忙接了喜报,进屋去拿了一吊钱出来,给送喜报的两个小吏,讨个好彩头,两人恭敬的接了,说了几句吉祥的套话,就回去了。青山家的道: “这下张先生兄弟,可给咱村儿争了大体面,一门双举人,可是从老世年间就没遇见过的奇事呢,恭喜你了张家娘子,从此,你可熬出头了” 众人一时纷纷上前道喜,刘氏一一周到的应酬了,又说等丈夫回来,定要摆了宴席请大家,众人才逐渐散去。 到了下午,张府遣了人来送信,说张老太爷高兴,留了兄弟俩个,在府里摆宴庆祝,大约要明日才得家来。 刘氏这才放下心,到了晚半晌,刘老太太和刘家的三个哥哥,均都得信赶了来,刘氏一看到刘老太太,这眼泪不知怎么,就掉了下来。刘老太太知道,闺女这是喜得,遂道: “我这日里夜里,见天儿的盼着,可喜老天爷就开了眼,让姑爷兄弟中了举,从此,我倒也放了心,当初,你毕竟没错了主意,就是我们刘家,今后也跟着沾大光了……” 两下里叙了些话,就进了屋,刘氏掂量了几个拿手菜端上来,大哥二哥不过略吃了两口,就回去了。因着家里今年还是种了些秋收的稻谷,所以回去忙活去了,留下三哥和刘老太太在这里。 一家子也没那么多讲究,博文博武也都上了桌。蕙畹被刘老太太搂着,坐在炕里侧,除了几个菜,还有一小笸箩桂花糕。博文搏武一见,也不吃那正经的饭菜,一人拿了一块,吃起来。 刘氏见蕙畹只巴巴看着,却不知道拿甜糕吃,不禁笑了,掰了一小块递给她。蕙畹不是不想,而是这么看着,觉得也不多稀奇,就是发糕吗,不过有丝丝的桂香飘过来,闻着很香。 接过来吃了一口,没有想象中好吃,但是很松软,至少,自己如今这样无齿的阶段,还吃的下去,慢慢的把一小块都吃了,刘老太太摸摸她的头道: “这几个月不见,小三倒是长大好些了,看着倒是和别家的孩子不同,这稳当的样儿,比那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 刘三哥看了蕙畹几眼,心里也觉自己这个外甥女不凡,经常出入各府,虽没见过几个正经的主子,却机缘巧合见到过几个小公子,那种落落大方的稳重做派,自己这个外甥女倒是得了几分,遂逗趣的道: “这丫头是个有大福气的,您看,还没过周岁,妹夫和她二叔就成了举人老爷,将来若妹夫再中了进士,咱们家小三将来挑婆家,就可着整个平安城挑,一般的人家,都瞧不上的” 蕙畹听了,不禁满头黑线,这也太早了,自己还没到一岁呢,这就商量着找婆家了。不过细想想,仿佛也合情合理,记得现代时,读过李白的长干行,不是说: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吗” 就是说,古代人十四已经出嫁了,大概十二三就要定亲,甚至更早。想到此,蕙畹不禁打了个激灵,十四,自己十四正干什么,好像才上初中吧,就是有些朦胧的情思,也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小孩子,那里能结婚。 自己得想个法子,势必要找个由头拖几年,怎么也要十八再说,不然自己可就惨了。 刘老太太摸摸她的额头: “咱小三敢是着了风凉,怎么出了这一脑门子冷汗,快!秀莲,熬些热热的粥来给她吃” 刘氏答应着出去,一时吃了粥,倒也没看出小丫头有什么不对劲,才放下心来。吃了饭,刘氏留了刘老太太和三哥在家里住。第二天,三哥才去了,刘老太太却留了下来,想着姑爷回来,定要一阵大热闹,自己留下来,给闺女看着孩子也好。 第二天,近了午时,张家兄弟才到了家。打发了张府的仆人和来道喜贺的乡里乡亲们,才回了屋里说话。 张云卿见刘老太太在坐,急忙上前见礼,刘老太太此时眉开眼笑的道: “如今有举人老爷,给我老婆子见礼,倒是我几辈子修来的造化了” 张云卿忙道: “哪里,多亏丈母时常接济,才得有今日,自当好好孝敬” 说了会子秋闱的见闻,张蕙畹仔细听了,觉得更像清朝,不过也有不同。 爹爹和二叔回来后,隆隆重重的在两个院子里摆了酒席,请了村子里的人来,好好热闹了一天,才算罢了。 中举给张家带来的好处,明面上没什么,不过是多了几石粮食的供给,但是隐性的好处,却数之不尽,首先地位上大大跃升了。 张云卿张云昊都被尊称为张老爷,博文博武称少爷,蕙畹称小姐,若是上有高堂,则称老太爷。故此,有一代中举,三代为爷的说法。 村正里长和十里八村有些体面的乡绅,都送了贺礼过来。一时张家富足了起来,刘氏是个实诚人,把送礼的礼单让博文一一记好,抄录起来保存,想着,等将来有了机会,定要还他们回去的。 再把送来的礼品分别放好,得用的拿出来,暂时用不到的好生收了,放在二叔院里侧面的小屋内保存。 现拿出来的,多是一些布料,如今张家有了脸面,势必在外头的衣着上要讲究些,再说,眼看过了年,丈夫和小叔就赶着去京城会试,也要做几件能穿出去的袍子。 一时活计多了,刘氏也分外忙碌起来,幸好,过了大秋就是慢慢冬日,三个嫂子都各自分了些张家的活计,拿回去帮着做,也能勉强顾过来了。 光阴易过,转眼就去了数年,蕙畹六岁了。 张云卿兄弟,虽乡试一举得中,可会试却名落孙山。张云昊还好,回来继续苦读,张云卿却把那蟾宫折桂的想头,淡了一些。 谁知今年机缘巧合,赶上朝廷大挑,可巧主持大挑的,正是和张云卿有过几面之缘的平安王杨奇,加上张老太爷的保荐,张云卿就谋了个正九品的知事在身,也算进了官。 在蕙畹六岁这年的春天,张家举家迁进了平安城里落户。开春没多久,一家子就搬家了。因着刘氏有孕在身,张云卿特意雇了两辆稳妥的马车来,一家人迁移进城。房子是现成的,按着张云卿的品级,分得了一个三进的小院,这对于张家来说,也够奢侈的了。村子里的房子,仔细收拾了,烦劳了邻居青山家照管着,倒也没什么。 张惠畹和爹娘坐在前面的马车里,后面的一辆马车,坐着二叔和两个哥哥,车把式大声喊道: “张老爷,到平安城了” 张惠畹急忙掀起窗帘向外瞧,正前方有个高大的城楼,青色巍峨的城楼,两侧是蜿蜒的青砖城墙,气派非常。上面有三个繁体的大字“平安城”。 马车顺利进了城,城门的守卫恭敬致礼,对于爹爹的官位,张惠畹不大明白,她的印象里好像最小的官,就是七品知县,电视剧里也都是这么说的,府知事是个什么职位,她搞不清楚。 不过看意思,待遇不差。进了城,街上渐渐繁华起来,平安城不是个一般的小城镇,青石板路,两侧的建筑,或商铺,或住宅,都整整齐齐的,而且很干净。行人车轿,也多鲜丽体面,或有贩夫走卒,也不寒酸,一排盛世安乐的景象。 可见这里的官员,治理的不差。转了几条大街,进了一条小街上,不算宽,却可供车马通行。 到了一个青砖小院的前面,停下来,张云卿率先下车,抱了蕙畹下来,再去搀扶刘氏。张惠畹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新家,显见是仔细收拾过的。 台阶上两扇朱漆的大门,门上悬挂着一面小盘子大的铜镜,有两盏簇新的大红灯笼,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青袍的中年大叔,瞧着就带了几分精明。 见马车到了,急忙下了台阶,来给张云卿请安,张云卿急忙扶起来道: “吴管事,你我之间,何用这些虚礼” 这人本是张府大管家,吴进的亲大哥,叫吴贵,书虽读的不多,却有个玲珑的性子,原是在张府城外的田庄上任管事。 张云卿谋了官后,张老太爷怕他一时安置不好,让吴进在张府的庄子上,挑几个合用的奴才,送给张云卿使唤。吴进得了这个话,就悄悄的去寻了吴贵说: “我瞧着张云卿一家,将来必不是寻常的人家,你在这个田庄里,有什么出息,不若跟了他,将来没准就体面了” 吴贵素知自己这个弟弟有些眼力,也想着去城里总比乡下呆着见世面,便痛快的应了,到张云卿的府里来做管事。 蕙畹进学 简单的寒暄后,蕙畹被爹爹牵着小手,走进了自己的新家,虽不是什么亭台阁榭的大宅院,却也很别致精巧。 绕过影壁墙,是一个宽大的院子,青砖漫地,规整干净。院子里有两口大大的水缸,两侧辟出的花圃中,植着几株石榴,如今正值初春,没开花,只有些嫩绿的叶子簪满枝头。 到了二进院里,也是大同小异,不过院子里却没有石榴,在堂屋的窗边,有一株西府海棠,春日烂漫的阳光下,开了满树的花,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花开后则渐变粉红,如清晨天边的明霞一般美丽,且时有暗香浮动。 博文还罢了,如今已十四岁了,褪去了淘气,稳重起来。蕙畹看来,倒像一个不伦不类的老学究,明明还是个小正太吗,做派却越发的老气,再不肯和博武一起胡闹,却得到了大人们的称赞。 博武毕竟小些,且性子从小就是个活跃闲不住的,至今十二了,也还是很孩子气,看到花开正盛的海棠,遂跑过去,围着树干转了几圈,抬头冲蕙畹招手: “小三,快过来,看着和咱们家的桃树差不多,却好看的紧” 蕙畹瞪了他一眼,心道连桃树和海棠都分不清,不过这小子又叫自己小三,于是跺跺脚道: “臭小哥,说过几次了,不许叫我小三,你还叫,以后看我还理不理你了” 博武一愣,嘿嘿笑着跑过来: “我这不是忘了吗,你也奇怪,小三怎么了,多顺口,再说,你本来就是咱们家的小三啊” 蕙畹抬手推了他一下,不依道: “你还说” 张云卿和刘氏对看了一眼,不禁莞尔。刘氏也很奇怪,自打这妮子会说话了,就极力反对这个小名,说了很多次,不许家里人这样叫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原因。不过云昊说的对,眼看着小丫头一天天大了,叫小三的确不雅。 于是合家都改了,叫她畹儿,只有两个儿子,还时不时的叫她小三,每每小丫头都会恼一阵的。 刘氏看了蕙畹一眼,心里不禁有些骄傲,要说这个丫头,从小就不和别的孩子一样,听话乖巧,且聪明的很。 就说她那时才一岁多吧,话刚说的利落了,被云卿抱在怀里读书,看她听得认真,仿佛听的懂一般。云卿纳罕,不过逗趣的指了书中简单的字,教她认了。谁知,竟然就记住了。云卿当时喜的不行,越性的教她认字。 到了小丫头三岁的时候,已经可以诵读文章了,竟然比她两个哥哥也不差什么,云卿曾经叹息道: “可惜是个丫头,不然以她的天分,定然不凡” 便把那诗书教了她来读,而且不止读书,小丫头写字,也很有章法。一开始拿笔,就有些模样,且自己每天坚持写一篇大字,比自己的小儿子博武还要认真。 今年虽才六岁稚龄,写的字也算很拿的出手去乐,故,更得家人喜爱。张云卿越发悉心教导,那劲头,势必教出一个才女来才罢休。 起初刘氏却不大赞成,刘氏心里琢磨,女儿家,纵是满腹诗书,出口成章,也没大用,将来不还是要出嫁找婆家,相夫教子,料理家务才是正经,整日里吟诗作赋,能过日子吗。 于是拿了个主意,把那女红活计,督促着蕙畹学了,令她欣慰的是,这丫头倒真聪明,不过教了几次,做的女红,就过得眼去,虽不是很精致,但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已经算不错了。 刘氏也就不大管丈夫和小叔教她念书的事情。想着,总不过女儿家的本分会了,读些书,也更好。 加上如今丈夫得造化进了官,势必对孩子的教导,要不一样些,不过这丫头,即便从小就是个小大人似地稳重,却每每听到自己小名,就要使些小性,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刘氏不禁摇摇头。 蕙畹瞪了博武一眼,心道:你知道个屁,小三在现代就是一个被打活该,被骂解恨,死了也没人怜悯的最悲摧代名词,以前自己不能说话,也就罢了,现在自己能做主了,当然要把这顶耻辱的帽子摘掉才行,总不能这一二还没影子,就成了小三了。 博武看妹子真要恼了,急忙牵起她的手,讨好的道: “我们一起去那树下看花,可好看了” 说着,牵她走到了树下,蕙畹抬头望去,树冠很大,叶子茂密,阳光穿过枝桠和花朵的间隙,照射下来,丝丝缕缕的,如一条条断断续续的金线,博武道: “畹儿你看,是不是比咱家的桃花漂亮多了” 蕙畹瞥了他一眼,瘪瘪嘴: “小哥真孤陋寡闻,这哪里是桃花” 博武一愣: “明明差不多吗,不是桃花又是什么,你知道?” 蕙畹抬头看了看,开口道: “你忘了,咱们前些日子读的一首诗里,可就说的是这花” 博武挠头想了想,半天也没想起来,遂耍赖的道: “哪里有,你不过说来哄我罢了,想是你也不知道吧” 云卿云昊都微微笑了。吴贵在一边暗暗纳罕,早听弟弟说过,这张云卿的小女儿是个不同的,小小年纪就能读会写的,原来还不大理会,今天一见,的确不是虚言,虽然稚龄,但行动做派落落大方,比那些素日里见过的大家小姐,也不在以下。 而且,现在听她说话,竟是个真有些文章在肚子里的,不觉很是稀奇。蕙畹刚要告诉他,让他好好的惭愧一回,就听见一阵笑声传了进来: “哈哈!你这小丫头,倒是说来我老人家听听,这是一株什么花,你说的又是那首诗文?” 众人急忙转过头去,却见看门的小厮,领了张老太爷和张府的两位孙少爷进来,张云卿兄弟和刘氏急忙上前见礼,又忙命博文博武和蕙畹上来行礼。 博文博武不过一鞠躬,蕙畹却走上前福了一褔,张老太爷打量了博文博武几眼: “这一晃,都这么大了,瞧着倒是稳重好些了” 说着,对自己的两个孙子道: “来,见过你们张先生和师娘,还有小张叔叔” 两个孙少爷上前要鞠躬,却被张云卿兄弟拦住道: “这可使不得,两位少爷不用如此多礼,请进去奉茶吧” 张老太爷笑道: “我一听说你们到了,就赶来瞧瞧,以后离得近了,免不了来往的,也不用虚头吧脑的客气,倒没意思了” 一众人进了正堂,正中是堂屋,两边放了两把太师椅,中间隔着几案,堂屋正中间,挂着一幅写意山水,有两幅楹联,左边是:“水清鱼读月”右侧是:“山静鸟谈天” 侧面有屏风,隔着里面的耳房,布置的文雅不俗。张云卿把张老太爷让到上座,两位张府的少爷,在侧首落座,一时吴贵奉上茶来,老太爷浅浅抿了一口,目光扫了一圈,落在蕙畹身上。 张老太爷知道,这大概就是涨云卿的小女儿,满月时,自己起名的那个小丫头,今年该六岁了吧。 年纪虽不大,可是站在那里,却十分稳重妥帖,穿着半旧的红袄绿裤,梳着两个抓髻,眉目清秀。最难得的是,她身上自有一种少见的从容和书香气,竟然比年时,家来给自己拜年的几个孙女,都要出挑些。 遂起了兴致,招手让她过来,蕙畹看了自己爹娘一眼,才走了过去,又福了个礼,立在一旁,张老太爷笑道: “这一阵打岔,倒是差点错过去了,刚才你说知道,外面那颗花树和你读的一首诗文有关,你倒说来我听听如何?” 他们一进来,蕙畹就知道,他就是小时候,给自己起名字的那个张老太爷,这几年,他没什么变化,不过旁边的两个男孩子,倒是大了很多。虽有些官宦子弟的高傲,看着也不像什么纨绔子弟。 而且蕙畹很清楚,自己爹爹之所以谋到这个小官,完全是这位张老太爷的器重提拔,可想而知,如今爹爹已踏进了官途,即使不想,也必须遵循官场上的规则。 而没有后台和门路,绝对是死路一条。所以,张蕙畹知道,自己一家子要想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势必要紧紧靠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张老太爷才行。 想到此,张蕙畹拿了个主意,不卑不亢的道: “前些日子,小叔教我们读了一首苏学士的《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我想诗中咏的,就是外面那株海棠树吧” 张老太爷微微挑眉: “倒是真知道,可还知道别的” 张蕙畹想了想道: “还知道一首宋词,也是写海棠的: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清越的声音,背诵着诗词,悦耳好听,张老太爷道: “可知道是谁写的” “李清照,宋朝的女词人” 张老太爷微微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 “是个聪明的丫头” 转头对张云卿道: “你这个丫头真聪明,可是你亲自教的” 张云卿看了一眼蕙畹,不免有些自豪的道: “这丫头从一岁多,就跟着我识字,一开始,看她有兴趣,就教了她几个字,谁知,竟然是个过目不忘的,比她两个哥哥,都强上许多。故此,我和云昊就轮番的教他识字读书,如今,倒是能诵读几篇四书里的文章了,只因平常她独喜欢诗词,就捡着简单易懂的,教她一些,想是记住了,来这里卖弄,倒惹老太爷笑话” 张老太爷摆摆手: “你特意的谦虚了,我的几个孙女,如今都十岁来往了,可也没你这丫头的见识呢,可见她的确聪明的紧” 侧头看了看博文博武: “你这两个小子如今大了,你又得了差事,云昊也要闭门苦读,哪里有时间教管他们,没得荒废的学业。如今倒有个便宜的岔口,平安王世子如今也十四了,当今圣上体恤,遣了身边的大儒,并弓马骑射的师傅,前来教授世子。因平安王怕世子独自读书,孤寂无伴,故要选几个平安城里的官宦子弟陪读,我这两个孙子,过些时日,就要进平安王府上学了,你若愿意,我和平安王说句话,让你这两个小子也一并去了吧” 张云卿暗暗掂量,虽是个好机会,可自己的官职卑小,恐两个孩子,被欺负了去,遂有些踌躇。张老太爷看他的样子,就大约猜到他的顾虑了,遂笑道: “孩子们要放开手去,让他们自己进学才好,总不能一辈子护着他们,且,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要知道,若不是圣上体恤世子,恐那大儒也不会屈尊来此的” 张云卿道: “您说的大儒,可是前任帝师洪老先生” 张老太爷笑着点头: “真是他,他的孤僻和他的学问一样有名声呢” 张云卿一听说是洪先生,知道这是两个儿子的造化了,急忙千恩万谢的应了,张老太爷看了蕙畹一眼道: “可惜蕙畹是个丫头,不然也跟着哥哥们去了,将来必成大器” 张老太爷打量了蕙畹一阵,忽然有了一个主意,笑道: “若你果真舍得,我倒是有个法子,让这丫头也能拜在洪先生门下,读几年书” 张云卿一愣: “什么法子?” 张老太爷捋捋自己的胡须: “这丫头如今还不到六岁,虽说粉妆玉琢的,但哪里分得出是个丫头小子,打扮成了小子的样子,和她两个哥哥一起去,也使得,待过几年大了些,再寻个托词辞了,也就是了” 张云卿顿时心思活动起来,看了蕙畹一眼道: “你可愿意和哥哥们一起读书” 蕙畹正暗暗激动呢,恨不得立时冲过去,抱了张老太爷亲上几口,才能表达自己的谢意。这样一来,自己不是也可以和哥哥们去骑马逛街了吗,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见爹爹来问,忙不迭的点头,刘氏待要上前拦阻,可是转念一想,自家毕竟小门小户,让这丫头去那深宅大院里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左右回来后,自己督促她把女红学好就是了。想这丫头聪明,也不是什么为难事。 再说,不过就这几年功夫罢了,到了大些,再圈在家里,也是一样的。且这样一来,刘氏也腾出了空来,琢磨琢磨家里的生计。 刘氏是个有心的,虽不太明白官场的底细,但也大约知道些,凭着丈夫那几两微薄的俸禄,恐是要亏空了去。 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法子弄些营生,来生银子才是。前些日子,三哥倒是和她说了,想在平安城里,弄个铺子做麻油卖。 刘氏这几年手里积了些银子,想着所幸开大些,投了三哥的股,以后分成,也算个不错的进项。 剩下的,再买些田地佃出去,这两下一凑,也就差不多了。明年小叔进京会试,若中了,就更不用愁了。 话说刘氏安置好了新家,每日里在这里掂量着如何开源。蕙畹却得了由头,把那女孩子花花绿绿的衣服,一总的收了起来,穿了重新做的男孩裤袄,梳了总角发髻,心情雀跃的等着和哥哥们一起去上学。 三弟博惠 搬家后的转天,张老太爷就打发了吴进,来接蕙畹和博文博武去张府做客,刘氏叮嘱了三个孩子几句,就让他们去了。 张府距蕙畹家不远,只隔了一条街,有个好听的名儿,叫及第街,据说,张家的先祖曾连出过几个状元,这条街也因此得名。 当然这都是吴进和他们说的,张府的这个管家,蕙畹和两个哥哥都是很熟的,他和爹爹交好,得了空闲,总是去张家村找爹爹喝酒谈心,久了,就和几孩子也熟了,所以,相处起来自在随意些。 张府坐落在街当,两侧是高高的青砖围墙,看不见里面的景色,但正值初春时节,墙里不断飞出的柳絮和蔓出墙来的鸟萝,还是给这座深宅大院,凭添了几许喧闹的春意。 到了大门处,马车停下来,博文博武率先跳下车,博文伸手把蕙畹抱下来,蕙畹站定,抬头看去,好大一座气派的府邸。 大门上悬挂着四盏大红灯笼,中间两扇大门,东西两个便门,不远处,还有一个侧门,大约是下人采买进出的通路。门口有青衣小厮站立,见到吴进俱都躬身行礼。 吴进引着他们,从东偏门进入张府,过了角门,从东侧的抄手游廊走了进去。蕙畹四下打量了一圈,隔着廊柱和镂空的窗子,只觉层层叠叠的院落和屋脊,仿佛看不到尽头。中间穿插着树木花草,虽繁荣,却非常规整,可见修剪的极用心。 对于见识过紫禁城、恭王府,以及精致江南名园的蕙畹来说,张府也称不上多稀奇,不过就是干净些,人少些罢了。 但是对于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宅院的博文博武兄弟来说,就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博文看似不动声色,但是牵着蕙畹的手心,已经渐渐有些湿滑。 蕙畹不着痕迹的拿出自己的手帕,塞到他的手里擦了擦,博文回头看她,不禁暗暗汗颜,自己竟然还不如六岁的小妹,蕙畹冲他笑了笑,指着侧面道: “哥哥你看,张爷爷家有湖哎!真大呢” 博武跑过去看了看: “真的!比咱家旁边的水塘,大好多了呢” 蕙畹这一打岔,顿时消散了些紧张的氛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吴进,不禁微微点头,云卿这丫头,真是个聪慧机灵的呢。 不一会儿进了一个侧面的小院,小院不大,但很别致,四壁的藤萝,院内摆着几盆剑兰盆景,简单高雅。从中间走过去是两层石阶,周围种着清脆的芸香草,打理的很好,青翠郁郁的,侧面是一个不大的洗砚池,靠近窗子,另设了一个盆池,里面养了五六条锦鲤,自在悠游,生机勃勃。 上了台阶,正前方有博古书斋四个大字,蕙畹估计,这里大概是张府给两个少爷辟出的书斋,真不是一般的静雅,两侧还有楹联,博文开口念道: “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春晓送流年” 蕙畹一愣,抬头看去,还真是这副对联,蕙畹不禁摇摇头,想自己先前猜错了,这应该是张老太爷的书房才对。 门口有伺候的小厮,他们一进院子,就已经通报了进去,如今上了台阶,直接躬身打起帘子,博文牵着蕙畹走了进去。 里面一目了然的三间房,通敞着,用书架子隔开来。隐约见东侧间有人影晃动,吴进引着他们进了东侧间。 张老太爷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屋里有两个长桌,后面有圈椅,宗民宗伟正坐在那里写字,桌旁各有一个清秀的侍墨丫头伺候着。 软榻旁边放了一张小几,上面放着哥窑定瓶一只,瓶内插着一支灼灼桃花,墙上悬着古琴和一幅古意山水,博文博武躬身施礼,蕙畹想了想,也学着两个哥哥的样子,一起躬身,张老太爷哧一声笑了,一伸手拉过蕙畹,打量片刻道: “这样一装扮,倒越发俊俏了” 说着摆摆手,吴进退了出去,两个丫头搬来了锦凳,放在下首,三人又分别和宗民兄弟见了礼,博文博武才坐在锦凳上。蕙畹却被张老太爷拉着手,坐在榻沿上,张老太爷道: “刚瞧见你们兄妹看我这书斋门口的楹联,可知道出处吗” 博文博武摇摇头: “不知” 张老太爷的目光看向蕙畹,蕙畹眨眨眼: “大约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是出自陆放翁吧,他曾有‘读书有味身忘老’的句子,耽书如命。” 张老太爷目光闪过激赏,摸着自己的胡子道: “真是孺子可教也” 说着,看了自己两个孙子一眼: “在这里读了这些年书,宗民宗伟也是今天才知道吧,可见书读的少了” 张宗民站起来道: “孙儿实在惭愧的紧,以后势必要刻苦攻读才是道理” 蕙畹急忙站起来道: “宗民哥哥不用这样妄自菲薄,我其实就喜欢看些杂书的,所以才知道这些,就四书上的学问,我可不行,不信,你问我两个哥哥” 张宗民一愣,转头看向博文,博文点点头道: “是!爹爹常说,妹妹虽聪明,却在正经学问上不上心,最后恐也耽于聪明,不过总归是女孩子,读了那些正经的四书五经也没大用,就没怎样拘束她,任她去挑她喜欢的读去,所以,这些杂学上面有些门道的” 张宗民看了蕙畹一眼,不觉莞尔,张老太爷道: “这个,你们爹爹说的就不对了,圣贤的书都是基础,即便将来用不到,知道些道理,又有什么不好” 用手摸摸蕙畹的头: “四书五经里,有许多做人的道理和学问,你要通记了才好,你们这个洪先生,可是要求极严的,回头记不住,可是要罚抄” 博武道: “那世子爷,他也敢罚吗” 宗伟点头: “敢,听爷爷说,皇上都被他罚过呢” 蕙畹一愣,自己光想着自在了,可是却忘了古人是个死读书的,艰涩的四书五经,如果都让她背下来的话,她大概要罚抄罚到死也背不会。想到此,蕙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暗想怎么琢磨个取巧的法子才好。 说了会子话,张老太爷留三人吃了晌午饭,下午就放了他们和宗伟宗民去园子里玩。到底是同龄人,不一会儿就混的尽熟了。前面两个丫头,后面几个小厮跟着,五个人进了张府的后花园。 博武和宗伟很快就拉着手,东跑西逛的说故事去了,大都是博武问,宗伟回答,问题都很直白,例如这个是什么花?这个是做什么的院子?你们这里的水塘这么大,养没养鸭子类的…… 博文和蕙畹听了,都不禁暗笑,这家伙指定是想起自己家的那几只鸭子了,宗民看蕙畹落在后面,遂伸手牵住她的手轻声道: “你若是累了,就让丫头们抱着你吧” 蕙畹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丫头,是刚才侍墨的那个,不过看情景,应该是他身边有些体面的大丫头。不知道为什么,蕙畹不禁想起了袭人和贾宝玉的那一段,想那两个人,大概也像宗民和这个丫头,差不多大小吧,想到此,不禁细细打量了一下张宗民。 十三四的年纪,却已初见帅哥雏形,修眉细目,眼睛虽不大,却是那种长形的凤眼,微微眯起,很有味道。身量虽然没长成,也是细腰乍背匀称非常。 穿着一件秋香□银线的罗袍,拦腰系着一条同色的丝绦,下摆处挂着荷包玉坠等配饰,完全就是一个钟鸣鼎食家的贵公子。 立于一侧的丫头,年龄稍大些,十四五的模样,腰肢轻软,体态匀称,虽不十分出挑,眉梢眼角,却自有一股妩媚风流,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也有些故事呢。 想到此,不禁偷偷笑了,宗民见蕙畹看着自己的大丫头笑,不禁也瞥了自己的丫头几眼,纳闷的问: “蕙畹笑什么呢” 蕙畹回过神来,忙摆摆手: “没什么,这个姐姐长的真好看” 宗民不禁莞尔: “你将来长大了,想必比她更好看呢” 博武听见跑过来道: “畹儿,你穿着这身衣服叫蕙畹这个名字,岂不一下就露馅了” 博文和宗民兄弟一愣,才想起来,是啊!过几日上学去,蕙畹这个名字可不成,宗民想了想道: “不若跟了博文博武的名字,就叫博惠便了” 几人都说好,博文道: “那么从现在起。我们就要都这么称呼她,不然哪天不注意叫错了,可不好” 几人都点头同意,于是,蕙畹也正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博惠。 进学前的一段时间,蕙畹博文博武就和宗民兄弟混的极熟了,熟络以后,蕙畹发现,张家这两个男孩子和自己的两个哥哥,其实性格很像。 宗民稳重成熟和博文投契,宗伟活泼淘气和博武臭味相投,故,很快就玩在了一起。大约蕙畹年龄实在太小,又是女孩子,除了自己的两个亲哥哥外,张宗民和宗伟也都尽力护着她,有两个顺眼的小正太做后台,蕙畹倒是对进学有了些底子。 蕙畹毕竟是个现代的成年人,并不天真,她很清楚,这个机会既是自己和两个哥哥的造化,却也有可能是祸端。听宗民说过,那个平安王世子找的伴读虽不多,却都是大有来历的,除了张家兄弟,还有平安城知府的大公子,以及总督贺琠的俩儿子。 即使对这里的官职不大明白,蕙畹也知道,知府已经算是不小的官了,何况封疆大吏的总督呢。 她还记得,电视剧里,一般总督都是皇帝的嫡系近臣,如雍正朝的李卫……所以不用说,几个伴读里,就数着自己家底子薄,势力弱。 凡事拉上宗民和宗伟,如果将来真有什么祸事,也有个可以搪塞的借口。所以,蕙畹潜意识里去和两个张家公子结交修好,不是攀高枝,而是为了防患于未然的自保。这也许就是成年人和孩子的最大区别,有些可悲,却也是平安下去的最佳保险。 再说张家,虽有了自己的新宅子,毕竟只能算小门小户的人家,吴贵倒真是把好手,里里外外操持的很妥帖,省了刘氏许多的心。 地位毕竟不同了,家里也不免要添些丫头小厮和粗使的婆子,刘氏毕竟是从穷里过来的,节俭惯了,也不想太张扬,和吴贵商量了,把张老太爷送来的四个小厮留下,选了两个机灵的跟着博文博武蕙畹上学,剩下的两个,一个给张云卿,一个给云昊做书童,几个丫头都退了回去。 刘氏原是想留下一个伺候蕙畹的,谁知蕙畹坚持不要,说自己还小,用不到。刘氏便把一个妥帖的婆子拨给了她,想着等以后大些,再寻个如意的丫头。 蕙畹其实有自己的想法,大户人家的丫头,赶上老实本分的,还罢了,赶上个有些野心的,就麻烦了,她可不想自己好好的家,最后多出几个姨娘来搅和。 她坚决反对一夫多妻,即使知道,在这里也许难以避免,但最起码,尽量把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其实她也清楚,自己这是因噎废食,爹爹进入了官场以后,应酬总是也难免的,如果他真有这个心思,恐怕自己绞尽脑汁,也阻挡不了,不过蕙畹会尽最大力量,来维系住这个温暖的家。 所以,张家除了四个小厮和几个粗使的婆子外,就是看门的孙伯和一个马车夫,再有,就是管事的吴贵,人不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挑费。好在孩子们还小,而且过几日,就要去平安王府上学,这些人使唤也尽够了。 上学的东西,没用刘氏操心,张老太爷让吴进传下话去,三个孩子的一概份例,全部归在了他的名下,和张府两个嫡亲的少爷等同。 一开始,吴进还暗暗纳罕,过了几天才瞧明白,老太爷这是打心眼里,喜欢云卿家的女公子了。 不过这怨不得老太爷,就是自己私下里暗自忖度,那丫头也是个不凡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着十分的稳妥大方,就是大家的千金小姐们,也未必及的上,且,书读的好,每每得到张老太爷的称赞,要知道,这并不容易。 张老太爷可是个博览群书的老儒生,吴进觉得,两个孙少爷就很难得了,尤其宗民少爷,行动做派颇肖其父,是个读书的材料,将来说不定,就是张家的又一个状元。 即使这样,也没见老太爷称赞过几回,旧年间,除夕凑趣,做了一首工整的贺年词,也不过略略点点头罢了。 如今才几次面,就和自己说几次了,说张家的博惠是个有大才的,博惠,不知道的,还真不知道是谁,吴进也是得了宗民少爷的交代,说以后见了蕙畹小姐,一律称呼博惠公子。 这么着,弄得自己有时也忘了,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原来是云卿家的三丫头。 剽窃卖弄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这是蕙畹踏进平安王府的第一感觉,和张府的婉约精致不同,这里气派非常,除了美丽之外,这座府宅,还有一种皇家独特的威严,令走进这里的人,不知不觉会卑微下去。 雕栏画栋,花木峥嵘,移山造水,这是一个奢华富丽的皇家园林,具体几进,也不清楚,尽眼望去,回廊抱厦,楼阁亭台,粉墙假山,一进进重重叠叠,看不到边际。 过了一进月洞门,不远有一个人工湖,比张家的要大很多,湖上有八角湖心亭,两侧有精致的朱色木桥,轻风拂过岸边的垂柳,飘飘荡荡的。 管事的引着他们几个,绕过侧面的假山,从西侧的回廊走了进去,不时可见成群的丫头婆子小厮们来回穿梭。宗民宗伟显见是来过几次的,和管事较熟,管事姓李,宗民悄悄告诉他们,这个李管事实际上是王府的二管家,大管家是王爷身边的周公公。 蕙畹一听就明白,周公公大概是个太监。这李管事颇有规矩,对蕙畹和她两个哥哥并没有表现出轻视的态度,也非常恭敬的见礼。 蕙畹和两个哥哥也学着宗民宗伟,客气了几句,毕竟宰相门人七品官,何况管家呢,那些极品的大员们见了,也要给些体面的。 李管事多年管理王府事务,可说是阅人无数,自信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今天进学,李管事当然知道,谁家的公子会来陪着世子读书,别人还罢了,对于一个小小的府知事,能攀上这个高枝,倒令李管事纳罕不已。 张云卿他是见过的,王爷素日和张老太爷有来往,所以见过几次,是个不会人情经济的读书人,因得了张老太爷的赏识,挑了个官,不成想,他的三个儿子都被挑来,做世子的伴读,这到有些奇了。 李管家暗自打量这三个男孩,大的两个还罢了,最小的这个,倒是有些不同寻常,年纪不大,听说只六岁,却生的极是眉清目秀的,这还不算什么,倒是她通身的气派,令李管家不得不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小门小户的孩子,第一次进来,不说吓的哭闹,也应该像她两个哥哥那样,有些战战兢兢的吧,可她愣是没有,一派从容,仿佛是来这里游览一般的自得,你道奇不奇。 穿过左手厢房前的过道,一个庭院映入眼帘,庭院不小,左下角置了一个亭子,正好与右上角的水榭、廊棚、遥相呼应,院里引了活水,修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池,蕙畹猜和外面的湖水没准是相通的。 低头看去,水里有数十条锦鲤,摇头摆尾的嬉戏,穿过中间的通廊,是一座两层小楼,抬头望去,青砖碧瓦之下,有一块烫金的牌匾,上书:“揽月楼”三个大字,两侧的廊柱上,用了李白的两句诗做对联: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字体虽有些稚嫩,但笔力遒劲,非常有风骨,宗民牵着蕙畹,见她看着上面的对联出神,不禁低声道: “这是当今圣上的墨宝” 蕙畹一愣,左右看看,这应该是个读书的所在吧,即不是正厅,也不是正堂,却能得御笔亲书,可见眷顾之重。 他们一众人在外面抱厦间候着,李管家去里面通报,今天是第一次进学,估计平安王应该是在的,所以才如此大的规矩。 不一会儿,李管家出来叫他们进去,廊下伺候的小厮打起帘子,几人鱼贯走了进去。 蕙畹用余光大略扫了一眼,是一间大殿,中间供着孔子像,殿角有几个小厮恭立,侧面有一木制楼梯蜿蜒而上,李管家道: “几位少爷,请从此处上楼,王爷世子和洪先生都在上面候着呢” 宗民牵着蕙畹率先走了上去,一走上楼,首先就是眼前围着四扇屏风,上面是工笔的梅兰竹菊四君子,高雅不俗,有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候着,一见他们就道: “王爷和世子刚才还说呢,可就到了,来,跟着杂家进来吧” 公鸭桑音,听着有些尖利,蕙畹猜测,这位大概这就是王府的大管家,那个周公公了吧,几人躬身进去,入目是明亮的光线和通敞的空间,好个读书的所在。 两侧的长窗,如今都已打开来,清晨的阳光直接透进了殿内,使得这里明亮而温暖,左右恭立着几个俏丽的小丫头,殿里氤氲着隐约而清淡的香气,也分辨不出是什么香。 周公公引着他们走到东侧,东侧上首正中间放置了一个长案,后面是宽大的太师椅,下面正中也放着一个长案和椅子,后面依次放置着几张小一些的桌椅,每张桌上面都置着文房四宝,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色锦缎袍服的男人。 侧面和下首也站着许多人,蕙畹还没看清楚,宗民已经拉着她跪在了地上,参见王爷世子以及那个洪师父了。 平安王杨奇和世子杨紫安,一代大儒洪先生,以及几个陪读的公子们,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蕙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皆因她年龄真的太小了,在几人中太显眼。 杨奇微微抬手道: “起来吧” 几人站起来,蕙畹略略抬头,才看清楚眼前的一众人,中间的男人会是平安王吗,至少蕙畹觉得不大像,风华霁月,高雅卓绝,虽然穿着蟒袍系着玉带,却没有位高权重的赫赫威严,显得平易近人。 而且看起来,身体不大好的样子,身侧立着一个十三四的男孩,束发金冠,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袍子,绣着精致的云纹。腰下系着几个香袋玉佩类的玩器,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比博武还要俊秀些。 清亮的眸光盯着自己,虽然充满好奇,却也有些不经意的高傲。 旁边一个白胡子的老儒生,青衣儒袍,尊重正派,下首有三个男孩,最大的一个,大约十六七了吧,小的瞧着和博武差不多,应该是另外的几个陪读,就是那个贺总督的公子以及知府大人的少爷。 不过那个最大的,真的不错,蕙畹不禁多看了他两眼,不是像周围几个稍嫌稚嫩的小正太,文雅俊秀中,透出一股难得的英气,显得颇有男儿气概。杨奇冲着蕙畹招招手: “你过来我瞧瞧,洪先生,他大概是你收的学生中最小的一个了吧” 洪先生微微皱皱眉: “是太小了些” 周公公牵了蕙畹的手,带着她上了台阶,地面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所以也走起路来也没什么声息,站在平安王身前,蕙畹大方的躬身见礼,杨奇却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片刻道: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说着,冲洪先生笑了笑道: “你不要看他年纪小,张老太爷说,她读的书可不少。” 洪先生本来听说有一个才六岁的来陪读,就不大满意,毕竟他知道世子的深浅,不能讲那些蒙学的东西,想着,如果跟不上,就让他回家去念书,在自己这里,也是白耽误功夫。 现在看到蕙畹,虽说举止沉稳大气,但真的太小了些,恐还不到六岁吧,说读过不少书,洪先生是不大信的,遂起了难为她的念头,想着让她知难而退,也省却了自己的麻烦。 念头至此,打量蕙畹几眼道: “都读过些什么书” 蕙畹道: “读的都是些没大用的杂书,正经的四书五经,并不曾通读” 宗伟在下面忙道: “回王爷、先生,博惠她厉害着呢,爷爷说她出口成章呢” 杨奇和洪先生不禁莞尔,洪先生又看了蕙畹一眼,目光一闪道: “出口成章,这却难得” 说着,四处看了看,右侧是自己住的竹园,对着门有千竿翠竹,不禁计上心来,摸摸自己的胡子道: “我来出一个对子,你来对,若对上了,我就收了你,若对不上,就回去蒙学里再读几年” 蕙畹一愣,心道还要考试,余光扫了眼后面的几人,脸色都有些焦急,如今即使自己不想考也不能吧,遂恭敬的道: “请先生赐教” 洪先生点点头,指了指侧面道: “我住在那里,大门正好对着翠竹,我的上联就是:门对千竿竹” 蕙畹真想大笑,这样的对子,在现代,不知道被演绎过多少回了,难道竟然是出自这位口中吗,于是故作思考了下才道: “我对屋藏万卷书” 杨奇笑了: “好!对的好,即工整又雅致” 洪先生一愣,没想到她真对了出来,而且这么快,遂起了真正考较之心,势必要为难一下,想到此,开口笑道: “明日我就命人把院里的竹子,都砍下去一节,我的上联就改成:门对千杆竹短” 后面的几个孩子和世子,都不禁低声笑出声来,蕙畹也调皮的眨眨眼道: “那么我也添一个字,就是屋藏万卷书长” 洪先生嘴角微微弯起一丝笑意,促狭的道: “那么后儿,我让下人把竹子连根都挖了,我的上联再添上一个字:门对千竿竹短无” 蕙畹再也忍不住笑着开口: “那我也添上一个字,就对:家藏万卷书长有” 平安王杨奇哈!哈!哈!笑了起来,站起来拍拍洪先生: “这会儿,洪先生没词了吧,这个学生虽年纪小些,本王瞧着,说不定是你这几个弟子里。天分最高的,也未可知” 洪先生也笑出来,伸手摸摸蕙畹的头: “是个通透机灵的材料,没准将来真是朝廷的栋梁之才” 杨奇笑着对蕙畹道: “还不快给你师傅磕头,这是收了你了,本来先生和本王说,不收十岁以下的学生,你今儿可是开了先例,将来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也指日可待啊” 蕙畹急忙上前跪倒磕头,洪先生倒是坦然受了,后面的宗民宗伟,蕙畹的两个哥哥,互相看看,都不觉暗笑,宗伟凑近博武耳边小声道: “还金榜题名,我看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宗民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抬头看着蕙畹,不禁也笑了,她的确很聪明,杨紫安歪头看了蕙畹几眼: “父王,不如就把这副对联写了,让人贴在竹园里,岂不有趣” 杨奇一想也对,周公公急忙一挥手,两个俏丽的丫头上前,铺好纸张,杨奇看了一眼蕙畹,蕙畹不禁一惊,心道这位王爷不是想让自己写吧,自己的字,可万万贴不出去的。 杨奇看她露出心虚的神色,不禁想起张老太爷说的话,这孩子若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字练的不是很好,看来是真的。微微挑眉,提笔饱蘸香墨,在纸上写下了两幅对联: “门对千竿竹,屋藏万卷书” 平安王的字,俊秀清雅,蕙畹觉得,虽然看上去比皇上的字好看,却没有那股子君临天下的霸气。写完了,平安王抬头看着洪先生道: “洪先生,我让下人们篆刻的时候,留下两个字的空处,等哪天你让下人砍了竹子,再添上短无二字,可使得” 洪先生和几个孩子都笑了起来,洪先生看了蕙畹一眼,不禁微微颔首。 没几天,几个孩子就熟了,贺总督的两个儿子,大的,就是那个英气的男孩,叫贺伯之,十六岁,小的叫仲之和宗民博文,还有平安王世子杨紫安一般大。知府的公子叫沈言鹏,和宗伟博武一边大,蕙畹理所当然的最小。 不知道杨紫安看上蕙畹哪里,从第一天起,就对她颇为照顾,蕙畹猜,大约是没有兄弟姐妹的缘故。 记得封建时代的男人们,凡是有些地位和金钱的,都是三妻四妾的,宗民宗伟也说,他们京城的家里,就有几个姨娘生的弟妹呢,可杨紫安贵为世子,却是个独苗,岂不奇怪。 后来,回家来听父母说的闲话才知道底细。据说,这个平安王胎里带的身子不好,虽正妃侧妃侍妾有几个,却在子嗣上尤是艰难,到了小三十的年纪,王妃才做了胎,生下了世子杨紫安,因此,甚是钟爱。 加上平安王和皇上关系亲厚,世子被当今皇上视作同胞,可以想象的出,世子必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但平安王却并不溺爱,时常亲自教导,故也很有教养,并不依势欺人,受到颇多赞誉,且聪明机敏处,更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 蕙畹不禁想起杨紫安看着自己微笑的样子,的确,那种通透和从容的风度,自是和旁人不大相同,毕竟是出身皇族,蕙畹觉得,他隐于内的犀利,定然不像表面上那么温和亲切,就像平安王一样,爹爹说过,平安王曾顷刻间就稳定了朝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亲切温和的人。 总的来说,上学的生涯,对于蕙畹来说,苦大于甜,因为一开始的卖弄,使得洪先生较了真,对蕙畹的要求,甚至比对世子还要严格些,瞧那意思,是要把蕙畹培养成,他心目中的栋梁之材才罢休的。 偏偏蕙畹是个最会取巧的,在那些正经学问上,只知毛皮罢了,所以洪先生没少生气,洪先生觉得,蕙畹之所以背诵不下来那些正经文章,完全是没用心的缘故。 洪先生深深相信,蕙畹是聪明的,所以罚的,也比旁人重,往往别人背不下来,就抄十遍,蕙畹如果背错了,那就是二十遍。令蕙畹不禁有些哀怨,到了后来,蕙畹甚至一度有些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这简直就是受罪吗。 好在还有几个枪手,仿着她的字,替她抄几遍来凑数,蕙畹清楚,洪先生也是知道的。但是蕙畹自有对策,每次到了交作业时,蕙畹都会用现代的知识,把通篇文章,做个详尽的解说,适当的阐述一些精辟的观点,洪先生通常就会欣慰点头,放过她。 其实洪先生哪里知道,背诵,蕙畹的确不行,要是讲的话,蕙畹却在行,因为她在现代时,最喜欢看的就是百家讲坛,那里面把这些四书五经,名著经典讲的那叫一个透彻,而且论点新鲜有趣,洪先生这个老古董,当然觉得好了。 小叔议亲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无论古今,清明都是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日子,平安王要携世子回京祭祀,洪先生也就放了假,几人送了世子上路,才各自回了家中. 洪先生平常的课业颇重,这一次倒是令几个孩子松散松散的好机会,不止皇族,蕙畹家也要准备着去上坟. 张家的坟茔地在张家村的村西头,听爹爹说,张家的祖坟原不在这里的,现在的,是三代前迁过来的,不管怎样,这次也算是首次衣锦还乡了。 虽说离开的时间不长,但刘氏和张云卿对这次回乡都很在意,张云卿看了眼博文博武跃跃欲试的样子,露出一个笑意,开口对妻子道: “我们提前一天回去,我也陪着你去岳母家走走” 刘氏高兴起来,这一离开张家村,离得绕河村便远了,除了在平安城开了买卖的三哥,刘氏有个把月,没看见老太太了,毕竟想念些。 刘三哥在平安城西开了一家油坊,因有刘氏入股,开的很有模样,虽说刚开没多久,先前有几个府里的大客户,倒也不会赔了去,但毕竟在城里根基浅,拖家带口的尚不行,只刘三哥一人借住在蕙畹家里,这次顺道一起回去了。 清明节前一天,蕙畹一家早早收拾妥当,自家里有一辆马车,又去车行雇了几辆,蕙畹仍和爹娘坐在前面的车里,刘三哥和车把式坐在车辕上,小叔博文博武坐在后面,最后的几辆车里,是吴贵并几个跟去伺候的小厮和使唤的婆子,挤在一起,也是浩浩荡荡的一队人。 蕙畹也暂时恢复了女孩的装扮,因是清明,穿的很素净,不过蕙畹反倒喜欢,她向来对大红配大绿,非常反感,起先因都是刘氏做主给她缝制衣裳,她的意见,通常被忽略,不过,以后自己大了些,应该会多少尊重些她的意愿了吧。 蕙畹看着娘亲的肚子发呆,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竟如吹气的一般,鼓了起来,他们举家迁进平安城的时候,还不大明显,现在,却已经如扣了一口小锅在肚子上,蕙畹好奇的伸手摸了摸,刘氏笑道: “畹儿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 蕙畹抬起头坚定的道: “希望是妹妹,可以和我作伴” 现代的时候,她们这一代人都是独生子女,从小孤单,她很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如今虽有博文博武,可如果有一个小妹妹,跟在她身后,甜甜的叫他姐姐,感觉应该不错。张云卿也点点头: “我也希望是个女儿,也许会和咱们家畹儿一样聪明呢” 刘氏看了蕙畹和丈夫一眼笑了。蕙畹掀起车帘向外望去,已经出了平安城,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挂在天边,红红的一团,如一个大大的鸭蛋黄. 官道上已经有了许多来往的行人,有挑着担子的,有徒步而行的,还有驮着东西的驴车,远处,可见交错的阡陌小路和清晨淡淡的薄雾,以及隐在其后的树林,也有像他们这样,拖家带口的人家…… 接近正午的时候,远远望见了张家村,村口仿佛有一大推人在,到了近前,才看清楚,都是村子里的邻居们,带头的,是给张家看房子的青山一家. 吴贵带着几个小厮上前,伺候张云卿夫妻下了马车,蕙畹被一直坐在车辕上的刘三哥抱了下来,青山家的忙上前和刘氏寒暄: “吴管家前几日就遣了人来收拾屋子,说你们今儿回家,我们早就盼着了,果真就到了” 刘氏道: “青山嫂子费心了” 青山家的笑道: “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如今张老爷当了官,我家也跟着体面呢,走吧,进院子瞅瞅去,瞧瞧和你们走时,可一样不” 博文博武率先冲了过去,张云卿扶着刘氏,云昊牵着蕙畹走了进去。刘三哥在后面和吴贵指挥着小厮们,把带来的东西和礼物,搬到里面去。 吴贵是个精明人,得了张云卿要回来上坟的信儿,早早的就遣了两个小厮,过来提前收拾了,并给左邻右舍捎了口信,势必要让张云卿觉得风光了才好。这才有了乡亲们在村口迎接他们。 两个院子比他们走时要整齐些。蕙畹进了院门,就看到博文博武,围着院子里的桃树来回转悠,看到蕙畹进来,博武大喊: “畹儿快来,你瞧咱家的桃树,比世子院子里的那两棵长的还好些,是不是” 蕙畹走过来端详片刻,满枝的桃花灿若朝霞,明丽非常,比杨紫安院里,修剪十分整齐的桃树,倒另有一番虬枝风骨,遂点点头: “相比之下,这棵胜在天然上面” 张云卿命吴贵把给邻居们准备的礼物,都各自分发下去,乡亲们说了些场面的寒暄话,也就都散去了。张云卿这才扶着刘氏进了堂屋落座,刘氏打量了一下四周,虽然没有平安城里的院子体面,但是处处透着亲切。 一时收拾妥当,就到了吃饭的时辰,吴贵命跟来的两个婆子,去烧火做饭,有带来的食材等物,倒也简单,不凑手的,去隔壁借来也容易。 饭毕,刘三哥辞了妹夫一家,自己驾着马车回绕河村去了。孕妇本就容易累,又加上舟车劳顿,刘氏遂有些撑不住,躺下睡了。 蕙畹却不困,只在小叔的屋子里,和博文博武摆弄那些带来的孔明锁,这其实相当于古代的魔方,是宗民找人弄来的,刚弄到手没几天,包括世子在内,都还着迷的很。 蕙畹也得了一个,不过放在平安城的家里没带来,这个是博武带过来的,博武在博文的指挥下,拼了半天,也没拼出个所以然来,却兴致不减。 过了会儿,张云卿走进来,坐在炕上对看书的云昊道: “张老太爷前儿和我说,要给你保一门好亲事呢” 张云昊放下手里的书: “想我尚未立业,何以成家” 蕙畹和博文博武听了,也不再鼓捣那孔明锁,只凑过来听,云昊看见侄子侄女凑过来,不免有些抹不开,张云卿却道: “这原是该你嫂子和你说的,可你嫂子近日身子有些重,故我先来给你透个风,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如今也不小了,原是早给议亲的,现如今都有些晚了,再说,你已经是举人,即使明天春闱不中,也没什么的,反正你年纪小,可以多考几年,早晚比我有出息些” 说着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是想着,早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不中倒也没什么,若中了,到时也有个帮衬的关系,你看如何” 张云昊沉吟半刻询道: “但不知是哪家的女子” 张云卿笑了: “如果成了,到真是门好亲事,是知府大人家庶出的小姐” 蕙畹和博文博武一起啊了一声,张云昊转头: “怎么,你们认识” 博武摇摇头: “不认识” 博文道: “他的弟弟刘言鹏就是和我们一起进学的同窗,倒是听他说过几次” 张云挑眉: “哦!倒真忘了这一层,她弟弟说什么了?” 蕙畹道: “刘言鹏说,他有个一个姐姐两个妹妹,都是和他隔母的,妹妹还小,姐姐是个没甚趣的,很少出门,终日里就是在家里做些女红针线什么的” 张云卿笑了: “刘公子毕竟还小,那里懂得,就是这样的女子才好呢,云昊,我瞧着不错,就是个庶出的,也没什么” 张云昊有些犹豫: “可人家毕竟是知府的闺秀,能瞧上咱家吗” 张云卿道: “张老太爷既敢保媒,就是个有准头的,你放心吧,你若应了,等咱们回了平安城,我就去和老太爷商议” 张云昊瞥了眼手中的书,今日翻出了诗经来读,正好读到那首蒹葭,遂有些犹疑不定,蕙畹探头看了看,他愣神瞧着的那页书,眨眨眼悄悄凑近他耳边道: “不如等过了清明节,我们去问了刘言鹏,她姐姐什么时候出门,咱们偷偷去瞧瞧,瞧过了,小叔再决定如何” 张云昊俊脸微微发红,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道: “就你这丫头鬼点子多” 蕙畹见他同意了,心道这个热闹好玩,遂凑到爹爹前,把自己和小叔说的话说了,张云卿笑道: “好!就依你,不过不要弄砸了,到时搅黄了你小叔的好亲事,可就罪过了” 蕙畹拍着小胸脯道: “爹爹放心,弄不砸的,不是还有刘言鹏吗” 事情就这样订下了,第二天上了坟,又去了绕河村一趟。刘氏和自己亲娘说了会儿体己话,蕙畹也去瞧了自己的干娘白仙姑,略停了一个中午,就直接回了平安城。 一回来,转天就去张府寻宗民宗伟兄弟,把小叔的事情说了,五个人计量了一阵,决定直接到刘府找刘言鹏,五人做了马车,浩浩荡荡的去了。 刘府在西城,蕙畹心里这个乐啊,这可是个难寻的好机会,一会儿出了刘府,再磨着他们,去西城的市集溜达溜达,她记得娘说过,三舅的油坊就在这里。蕙畹一路上打着如意小算盘,兴奋非常。 刘府在西城最宽的一条大街上,府门虽比不上平安王府和张府,但也是颇为气派,这几个人还是头一次来找刘言鹏,故宗民出面,正儿八经的递上了拜帖。不一会儿功夫,刘言鹏就急忙忙的跑了出来,看到府门前的五个人,不禁笑道: “倒是稀客,终日里在一处上学,哪里用的找递帖子” 说着,吩咐后面像个管家的下人道: “他们都是和我一起念书的同窗,以后来了,不用特意通报,直接迎他们进来就是了” 管家急忙点头称是,几个人跟着刘言鹏进了刘府,从偏门穿过游廊,直接进了后院,蕙畹好奇的四下打量,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也非自家小门小户能比的。 不禁有些奇怪,这刘知府怎会看上小叔了,难道是和现代的某些人一样,押宝式的投资,真是令人费解。 刘言鹏住的地方,是一个独立小院,当然和杨紫安的院子没法比,甚至比不上宗民宗伟兄弟,但也异常精致,一溜的三间屋子,收拾的齐整清雅。 院子里有两个青衣丫头,正在浇花,看他们进来,微微一福,娉娉婷婷颇有几分袅娜风姿。蕙畹不禁暗暗撇嘴,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男生,屋里却放了这么两个漂亮的丫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还有杨紫安,更夸张,院子里竟然有大大小小十来个丫头,就伺候他一个人,即便上厕所也要跟着两个前去伺候,每当看到那种情景,蕙畹都会在脑子里,胡乱意淫一通,猜不透,不过是去个厕所,用的找这些人伺候吗。 刘言鹏带着他们进了右侧的屋子,瞧布置,估计是他的书房,窗下一张软榻,对面大大的书案,案头文房四宝,井然有序。 “请坐,这里是我的书房” 刘言鹏笑着招呼几人落座,两个小丫头端了茶上来,立在一边伺候。蕙畹不禁皱眉,心道这件事,当着这两个丫头可是说不得的,遂扫了一眼两个丫头,刘言鹏会意,冲两个丫头挥挥手: “小青、小蓝、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了,下去吧” 蕙畹一口茶噗就喷了出来,这名字起的太小白了吧,宗民坐在她一侧,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敢是烫到了” 蕙畹摇摇头: “呃!没什么,喝的急了些” 几人人遂笑起来,刘言鹏直接道: “说吧,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你们特特寻我来,定是有事了” 博武嘿嘿笑道: “说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姐的事情” 刘言鹏也是个机灵的,立即就想到了,盯着蕙畹道: “说起来,咱们两家快成亲戚了呢,前几日听我爹说了” 蕙畹凑过来道: “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姐姐什么日子会出门” 刘言鹏仔细想了想: “我姐通常不出门的,除了初一十五,会陪着娘和二娘去临济寺上香,其他日子,都在家里” 蕙畹眼睛一亮: “你会不会跟着去” 刘言鹏道: “不上学的日子,有时候也会跟着” 宗伟插嘴道: “临济寺,可是东城郊的那座和尚庙,祖母也常去那里烧香还愿的,我和哥哥跟着去过几次,寺后有一大片桃花林,到了夏天的时候,结了满树鲜艳的桃子,比别处的甜很多” 刘言鹏点点头: “就是那儿” 蕙畹嘿嘿笑了,凑近他耳边,低声嘀咕了自己的主意,刘言鹏不禁笑了起来: “你们几个,这是要当那牵线的月老不成,提前相看一下,倒也也不错,省的将来盲婚哑嫁” 说出的话,像个小大人似地,把其他人都逗笑了,计算着,还有十天就是十五了,估计到时候,世子尚回不来呢,因此,几人仔细商议好了,到时一起去凑这个热闹。 出了刘府,蕙畹见时辰尚早,遂提议去西城的街市走走,几人年龄本都不大,也都是爱玩的性子,听了蕙畹的主意,俱都来了兴致。 跟着的小厮没法,只得带着他们去了街市。到了街市口下车,放眼望去,真是好一片热闹的景象。 街市见闻 古代的街市,从地势上看,和现代大同小异,也是四通八达的,一般都在一个十字街上,分为东西南北市,卖的东西也不尽相同。虽然和现代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商品没法相比,但也颇为繁华。 宗民宗伟是大家出身,平日里得了空,也不过是带着小厮们,去逛一下笔墨纸砚,以及卖书的相熟店铺,这样平凡而鲜活的市井,也从来也没见过,故,甚为新奇。 博文博武更是没机会来这样的地方,几个人看什么,都觉得有趣,哪个摊位都要越性去看个尽兴才作罢,因此逛的很慢,到了近午时,也没尽兴。 宗民前后瞧瞧,遂打发了一个小厮,回去张府传话,就说中饭在刘府用了,其他几个人一听就愣了,博武道: “宗民哥,我们午饭在哪儿用,难不成真要回刘府吗” 博文道: “咱们还没见识过外面的馆子呢,你看那条街上的布幡上,写的都是馆子的名字吧,咱们就去哪儿吃晌午饭,岂不便宜。” 其他几人都高兴的附和,蕙畹看了宗民一眼: “那得要不少银子啊” 宗民伸手摸摸她的头: “放心,跟着我们的这些人,必是带了银子的” 说着,看了看后面的小厮: “平安,带银子了吗” 那平安是宗民身边最得用的心腹小厮,年纪也不过和宗民博文差不多大,却是个机灵通透的性子,且长的比别的小厮体面些,故很得宗民的意,每常出来,必是带着他的,这时见主子来问,嘻嘻一笑答道: “这点儿眼色,奴才还是有的,因想着没准路过什么店铺,少爷们瞧上了什么新奇的玩意,所以,早上出府的时候,就带了些出来” 宗民满意的点点头: “倒是个激灵的,走吧,还等什么,这眼瞧着就到午时了” 说话间,几人就拐进了那条街,拐进来,蕙畹才瞧明白,这就是古代的餐饮一条街啊,和刚才的市集,已经分开来,一点儿也不噪杂,而且,街面整洁干净,挺宽敞的。 来往的行人车辆,也多不是贩夫走卒之流,衣着光鲜,脑满肥肠的有之,儒袍纶巾,行动风雅的也有之,不过,看来看去,街上的确没有年轻女子的踪影,蕙畹不禁暗暗叹息,心道:如果不是自己假充男儿,恐很难出来吧。 两侧食肆酒楼林立,一眼看去,字号繁多,有什么聚福楼,七宝楼,宴春阁等等…..只看排场和招牌,就知道便宜不了,蕙畹迟疑道: “宗民哥,咱们去别处吧,这里看着都很贵的” 宗民笑了: “不妨事,只要地方干净清幽,我们就去得” 说着回头道: “平安,你经常出来,在街面上走动,可知道哪家馆子最好” 平安嘿嘿一笑道: “要论好,咱平安城就要数丰乐楼了,要说好吃,奴才得的月钱不多,倒不曾尝过,不过偷偷听别人说,丰乐楼的八宝布袋鸡很是有名” “八宝布袋鸡?听着有些意思,博回,哥哥带你去吃这个可好?” 宗民低头看着蕙畹询问。蕙畹还没说什么,宗伟急忙道: “听着就勾人馋虫,好了,咱们就去那什么丰乐楼吧,难得出来一趟,定要去个好些的地方才行,平安,那丰乐楼在哪儿” 平安指了指前面: “这条街向右拐个弯,走几步路是咱平安城的玉带河,临着河边的那三层气派的楼,就是了” 几人听了,顺着他指的路寻了过去,蕙畹心里好奇,只因几年来,除了张家村头的水塘,就只见过平安城外的护城河,还真不知道这平安城里还有个什么玉带河,名儿倒是很好听。 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比刚才那条街面还更宽一些,大约百米之外,就见一个三层的木质高楼,飞檐吊脚,雕梁画栋,看着奢华非常,远远就可见,二楼三楼的围栏里,锦衣华服人影浮动。 门口停着许多精致的马车软轿,进出的客人,也都显然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蕙畹拽了拽宗民的手: “宗民哥,这里不是咱们来的地方,不如就回刚才那条街上去,吃些简单的就是了” 谁知这几个人都反对,执意要进去见识见识,蕙畹只得跟着他们走到了大门处,抬眼望去,中间有一个大大的烫金字招牌,丰乐楼,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金光灿灿,不过字体却有些熟悉,蕙畹咦了一声道: “你们看,这招牌的字,仿佛哪里见过是不是?” 几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平安忙道: “回博惠少爷,听说这丰乐楼的招牌,是前几年,当今皇上来咱平安城里题上去的” 蕙畹这才想起来,还真是和揽月楼的字体一模一样,可不就是出自一人之手吗,博文道: “这个丰乐楼的东家,必是很有来历的吧,不然,怎会得了圣上青睐” 平安小声道: “听说这个丰乐楼是平安王府的产业,得了圣上的青眼,也不奇怪” 蕙畹心里暗暗点头,这平安王瞧着文弱书生一般,真不像个会在这些事上费心思的人,不过想想电视剧里的那些王府深宅,哪个不是有几处收银子的买卖,倒也算不得稀奇事了。 几人向着雕花的四扇通门,走了过去,门口有招呼客人的青衣小厮,恭敬的把几人让进里面: “几位少爷,是坐雅室,还是散座” 宗民平日里虽是个稳重有见识的,但这下馆子,还真是头一遭,哪儿懂得这些,不禁有些局促,另外几个,更是不明白了。 蕙畹四下打量几眼,后面是一溜的长窗,如今春日和煦,都敞开来,临着窗子,是一条小河,河岸边的垂柳摇曳着飘来荡去,绿意盎然,果然别致,两侧是蜿蜒的楼梯。 蕙畹抬手指了指那边道: “楼上是你说的雅室了” 其中一个小厮点头: “二楼三楼都是临河的雅室,风景最是不差,但要另外收一两银子的” 宗伟忙摆摆手: “我们就要一间二楼的雅室” 小厮伶俐的答应一声: “好咧!几位少爷楼上请” 上了二楼,小厮推开右手边的一间雅室门,几个人走进去,小厮便退下去了,宗民瞧了眼平安几个小厮道: “你们去外面耍一会子吧,找个食肆,吃些酒也使得,但不要吃多了,一个时辰后把马车赶过来,接我们就是了” 平安和几个小厮大喜,把身上的钱袋递给宗民,里面鼓鼓囊囊,看着有不少银子,宗民从里面拿出一小块散碎银子,扔给平安: “去吧” 蕙畹不禁暗暗抽气,张家是道地是从穷里过来的,虽也不大通这里的世俗经济,但娘和三舅总是对账算账的,也大约知道些皮毛。寻常人家,很少能积攒下多少银子的,即使是散碎的也不容易。 就是自己爹的俸禄,听娘和三舅嘀咕过,一年也不过四十多两,记得,自己乡下家盖的那两个大院子,总共也才花了不到一百两银子。 刚才从市集过来的时候,看见卖馒头的吆喝着:一文钱一个,换算起来,一两银子是一千文,而宗伟扔给平安的那块碎银子,蕙畹估计,怎么也值一二百铜钱。 蕙畹觉得,应该相当于现代给了一百或是二百元的小费,真是个手大的,自己家那些粗使的婆子和小厮,月钱也不过几百铜钱而已,就是管家吴贵,也就一两多些罢了。 不过,蕙畹转念一想,就是这个雅室也要一两银子,相比之下,也算不得什么了。可是还在暗暗感叹,自己家果然不算富裕。 平安得了钱,领着几个小厮高兴的去了,蕙畹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这间雅室,相当于现代的雅间呗,不算很大,但布置的相当高雅,酸枝嵌云石的八仙桌,四周有几个同样材质的梅花凳,旁边摆放着大气的博古架,上面几间器皿,仿佛都不是赝品。 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富贵牡丹,雍容大气,对着门是四扇窗子,镂着四季如意的纹样,即吉祥又漂亮,博文上前推开窗子,不禁叹道: “好景致,倒让我想起前些日子,咱们念的一首诗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蕙畹走过去,也想看看外面的景致,不过个子较矮小,离得近了,完全看不到窗子外面,博文笑了笑,搬了一个梅花凳过来,抱着蕙畹站上去,扶着她,看外头的风景。 蕙畹这才把外面的景色看着了,外面正是在一楼看到的小河,夹岸植了许多翠柳,正值春天,河畔的草地上,长了许多野花,黄色的小雏菊以及淡粉色的喇叭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一眼望去,别有一番欣欣向荣的味道。 河并不宽,蕙畹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才明白为什么叫玉带河,远远望去,真的像一条玉带。清秀的小厮上了茶来,博文把蕙畹抱下来吃茶。 逛了这半日,蕙畹早渴很了,急忙喝了一大口,只觉清香满口,淡中取味,果然好茶,稍待片刻,才进来一个点菜的伙计,恭敬的询问他们吃什么菜,宗民道: “听说你们这里的八宝布袋鸡很有名,怎么做的?” 那伙计道: “我们丰乐楼的八宝布袋鸡,可是连皇上都称赞过的,做起来其实不算难:就是先是取了上好精养的仔母鸡宰杀了,煺毛、洗净,整鸡出骨后,剔除了爪骨,剁去鸡嘴尖、膀尖和鸡爪的一小半,做成布袋鸡,再把布袋鸡用清水洗净,搌干了水备用着,把这么大的干贝抠去腰箍,放在碗内,注适量清汤上笼蒸烂,取出来撕碎,共那香菇、冬笋、蹄筋、海参鱿鱼用开汤氽一下,加入精盐、黄酒、高汤拌匀,从鸡颈处装入鸡腹内,用鸡肠笋扎封颈口,放在开汤内氽一下捞出,再用温水洗净,放在锅内,炒锅放在旺火上,注入清汤放进精盐、黄酒,汤沸撇去血沫,起锅倒入品锅内,上笼蒸一个时辰取出就成了” 伙计的口齿甚是伶俐,说的详尽细微,宗伟咂咂舌道: “这还容易,怪不得圣上都说好,原来这般费功夫的,给我们上来一只就是了,另外,你瞧着掂量几个你们这里的拿手菜就是了” 伙计每日迎来送往,看人的眼光那是其准无比,一瞧这几位,估计就是哪儿府的少爷呢,看做派就不寻常,因此毕恭毕敬的应了,又问喝什么酒,宗民温声相询: “有什么柔和绵长的好酒?” 伙计道: “我们这里最好的要数玉带春了” 博文一愣: “玉带春,是前些时日,咱们在学里,晌午时吃的那个吗” 蕙畹是不喝酒的,不过这几位和杨紫安,总是趁着晌午用饭的时候,吃上一小杯,洪先生也不阻止。当时蕙畹还满讶异的,暗道这古代人说保守,保守的近乎变态,说开通也很随意,随意到令人不解。 伙计倒是暗暗一惊,心道:玉带春可不是一般人在家就能吃到的酒,是平安王从京里带来的大内酿酒的师傅,特意取了玉带河上游的泉水,精酿而成的,从皇上尝过之后,就成了每年的贡品。 不过分等级,最上等的当然要敬上,大概只有皇宫和王府里有,这中等和下等的,就放在丰乐楼里卖,但从不让带出去,这几位如果喝过,就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平安王府。 想到此,伙计心里开始打鼓,遂仔细打量几人。 靠着左侧的两个大些,瞧着有十四五的样子,很稳重,右侧的两个小一些,十一二左右,看着颇有几分活泼,最奇的是那个最小的这个,看着六七岁的样子,头上还梳着总角孩髻,粉妆玉琢,甚是可爱。 对襟的大红色锦缎袍子,下摆处,活计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下摆处悬挂着一只翠色玉蝉,无论颜色和雕工都看的出,绝非凡品。 最重要的是,以前他曾在世子爷腰间看到过,这几个人身份,就不大难猜了,能得了世子随身喜爱的玩意,大约只有和世子一起读书的几位少爷了。 宗民挥挥手: “你就瞧着上来一壶好了” 蕙畹嘟嘟嘴: “咱们首一次自己出来,你们可不能吃多了酒,不然让张爷爷知道了,就没下次了” 宗伟嘿嘿一笑道: “不妨事,如果发现了,你替咱们几个说几句好话,爷爷定不会计较的” 蕙畹翻翻白眼,其他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伙计听了这话,更是十拿九稳了,一准是张府的几个少爷。 低头恭敬的退了出去,下的楼来,把菜安排下去,就和掌柜的说了。那掌柜的惯常在平安王府里走动,知道这些日子世子爷进京,几个伴读都松散着,故此出来玩耍,也是有的,便吩咐伙计好生伺候着就是了。 麻酱烧饼 很快菜上来,不过八宝布袋鸡还要略等,送上一小壶酒,博文执壶,给其他人都满上,伙计报了菜名: “红丝水晶脍,软羊,旋炙猪皮肉,鲊脯……” 一道道听着甚是精致,蕙畹探头扫了一眼,不禁莞尔,古人也会弄这些玄虚,所谓红丝水晶脍,就是切成薄片的肉皮冻,而红丝是洒在上面的红姜丝,软羊就是酥软的羊肉,旋炙猪皮肉就是烤猪皮蘸梅子酱,鲊脯是腌制的肉干,都是下酒的清爽小菜。 蕙畹不禁撇撇嘴心道,这帮酒鬼,宗民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对伙计道: “我们这位小爷吃不得酒,先上些入口的饭菜来是正经” 伙计疑惑的瞧了蕙畹一眼: “我们这里近日新添了一道菜,叫做荷香糯米骨” 蕙畹点点头: “嗯!就上它来好了,横竖一会儿还要吃你们这里的招牌菜的” 不大会儿功夫,端上来一个小小精致的笼屉,很有些趣致,第一层是色泽洁白的糯米,第二层是点缀着“珍珠”的咸鲜味美的猪排骨,最底层是新鲜的荷叶。 糯米包着排骨吃,初入口只感觉粑糯粘滑,细品之下,豁然有荷香沁脾的舒畅,相当不错,蕙畹连着吃了三块,待要吃第四块时,博文拦住她: “不可再吃,糯米不易消化,回头积了食就不好了” 蕙畹有些不满的嘟嘟嘴,不过低下头看看自己,仅三块豆腐高的小身板,也只能听话的放下筷子,宗伟道: “这个玉带春,我吃着和咱们在学里的不一样啊” 博文笑了: “咱们在王府喝的,必是敬上的极品,岂是这个能比的” 其他人均点头,几人也有些节制,只浅浅吃了几杯就住了,一时八宝布袋鸡上来,戳开鸡腹满屋清香。 蕙畹夹了几筷子就饱了,毕竟对她来说,这实在不能算是什么难得的菜品。吃好了就坐在一边等着这几个。 饭毕,会账后,蕙畹不禁暗暗感叹,这一顿,好家伙!花了足足十两银子,就这,宗民宗伟还说便宜呢,蕙畹心想,以后还是少和这两位出来得好,太败家了。 出了丰乐楼,平安已经带着人在门口候着了,蕙畹前后张望了几眼问道: “平安,你可知西市在哪儿?” 平安道: “咱们刚拐过来的那条街,顺着走,西头就是了,不过都是一些米粮菜蔬的店铺,没趣的很” 蕙畹道: “反正时间尚早,不如咱们去哪儿逛逛吧” 别看蕙畹年纪最小,平常几人都以她为中心,遂没有异议,直接上马车去了西市。到了西市口,几人跳下车来,蕙畹向里面望了望道: “平安,你们几个不要跟着进去了,我们进去逛逛就出来,你们在这里好生候着就好” 平安看了宗民一眼,躬身答应,宗民瞧着蕙畹笑着打趣她: “怎么想起逛这里了,难不成你才六岁,就管家了,要察看米粮的行情不成吗” 宗伟哧一声笑了,蕙畹瞥了他一眼: “我舅舅的油坊在这里,我是想着顺便去看看他,自清明回来,他就带着三舅妈和几个表哥在这里吝房而居,既都到了这里,不来瞧不大好” 博武道: “你是说三舅和娘开的那个买卖就在这里?” 蕙畹点点头: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是在西市,我们去找找看,如果在这儿就进去瞧瞧” 几人跟着她走进去,西市的买卖家也是五花八门的,不过卖菜蔬的,大都赶了早市,如今已经家去了,只剩下那些卖粮油的店铺,还在营业,所以人并不多。 走到了街当,就闻到了一股充鼻的香油味,蕙畹侧头望去,果然,不远处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门店,侧面有一个木制招牌“顺发油坊”,顺发蕙畹知道,顺发是三舅的名字,而字出自小叔之手,蕙畹笑道: “就是这一家,你们瞧,这是我小叔的字” 博武听了,一步冲了进去,宗民牵着蕙畹跟在后面,大约午时刚过,店铺里并没有客人,不过地方还算宽大,从后面传来一阵咕噜噜推磨的声响。柜台旁边是打油的木桶,看着很古旧,柜台里算账的不是别人,正是三舅妈。 看见他们几个,三舅妈急忙走了出来,冲后头大喊了一声: “当家的,你看谁来了” 很快,通着后头小门的蓝布帘打起来,三舅走了出来,看见他们,急忙先上前见过张府的两位少爷,宗伟宗民哪里肯受他的礼,急忙拦住,也称三舅。 刘顺发摸了摸蕙畹的头问: “可吃了饭不曾?” 蕙畹点头,三舅便道: “那到后院来喝茶吧” 几人跟着他进了后院,后院颇大,侧面是一个不小的晒场,上面铺了油布,晒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芝麻,后面是一溜屋子,现如今春天日暖,门窗都开着,可以看见里面的伙计,正在推磨碾芝麻,这是最原始的手工作坊。 跟着三舅进了中间堂屋,大概平日里就是三舅招待大客户的所在,收拾的极干净,三舅妈也进来,唤了个小伙计出去盯门市,自己去烧水冲了茶,端进来,宗民宗伟只礼貌的抿了一口,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刘顺发问: “你们怎么想起逛这里来了,你们爹娘必是不知的吧” 说着,瞪了博文一眼: “你这当大哥的,带着搏武也就罢了,怎的把咱家小三也带来这里” 蕙畹遂撅撅嘴: “三舅,人家说过哦,不许叫小名的” 刘顺发一愣,挠挠头: “倒是三舅一时忘了,好!我家的好畹儿” 宗民似笑非笑的瞟了蕙畹一眼,心道是啊!畹儿,自己有时候都忘了,她本是个女孩子呢,博武嘿嘿一笑: “三舅,这您可冤枉大哥了,这本就是畹儿的主意,我和大哥哪儿会知道您的店铺就在这边” 蕙畹一看苗头指向自己,恐这老古板的三舅去和娘亲告状,回头自己想再出来就难了,遂急忙岔开话题道: “原是想着春天了,新鲜的菜蔬也下来不少,找三舅寻些麻酱回去伴菜吃” 刘顺发狐疑的问: “麻将是什么?” 蕙畹一呆,心里说,难道这里没有麻酱,遂开口道: “就是芝麻酱啊,你们漂了麻油后,剩下的那个” 刘顺发听了不禁哈哈大笑: “你爹说你喜欢看些稀奇古怪的书,我原还不大信,这次果真是信了的,这又是你在哪本书里看来的吧,要说你们这起子读书人,纵是著了书,也要有些根据才是,漂了麻油后,剩下的那些又苦又涩干巴巴的,只能用来施肥罢了,牲口都是不吃的,哪里能拌菜,” 蕙畹心说不对啊!记得芝麻酱不就是这样做的吗,难道不是,刘顺发笑道: “你若不信,去作坊里瞧瞧去,那堆在角落的就是” 蕙畹遂跑了出去,作坊里的伙计看到她,都知道是东家的外甥,也就任她四处看,蕙畹溜达了一圈,堆在角落里的那些黑褐色的,和自己记忆中的麻酱相去甚远,不过看了一眼正从石磨上流下来的,倒是很像,于是指了指这些问道: “这是什么” 磨边的伙计答: “这是没漂油的白酱” 蕙畹点点头,走了回去,对三舅道: “我说的就是你们那个白酱” 刘顺发道: “那个是很香,不过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用” 蕙畹脑子里灵光一闪: “三舅,我看过的那个书里,就管这种白酱叫芝麻酱,比磨出来的香油,也便宜不到哪儿去,是金贵的好配料呢” 刘顺发是个脑筋活络的,不过对自己这个才六岁大的外甥女,还是有些不大信服,蕙畹暗暗翻了个白眼,瞥见院子侧面的厨房,对在一边的三舅妈道: “舅妈,您去和了面来,我告诉您书里的法子,就做个最简单的吃食好了” 刘顺发暗想,不妨试一试,若果真成了,说不定是一条赚大钱的买卖道,遂让自己婆娘去了,很快,三舅妈就就和了一小团面过来,放在桌子上。 蕙畹让她把面赶成薄薄的面皮,让三舅去拿了白酱来,加了少许糖,一层层,抹在面皮上,在整个的将面饼边抻边卷,尽量薄些,会出现更多层次,将卷好的长条,揪成大小均匀的面剂子,做成包子形状,收口向下按压,做好后对三舅妈道: “您去把这个用油煎至两面金黄就好了” 三舅妈端着去了,刘顺发上前拧拧蕙畹的小脸蛋道: “数你这丫头灵透,哪里来的这些鬼心思” 宗伟笑了,低声对宗民道: “一会儿咱们也尝尝,若是好吃,回去让小厨房做了来当点心,岂不好” 宗民含着笑意点头,不一会儿,三舅妈就端了煎的金黄的小饼进来,蕙畹把其中一个用手撕开,博武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里面一层层裹着褐色的酱,香味扑鼻,也顾不得烫手,急忙上前拿了一个,撕开给了宗伟一半,两人大口吃起来。 蕙畹不禁哭笑不得,递给宗民和哥哥一个,三舅拿了一个,撕开吃了一口,香甜酥软,真好吃,吃了一个,回头一看,盘子里的十来个,早就被这几个分着吃了,遂笑着对蕙畹道: “倒真好吃,若要单做这个饼来卖,应该不错” 三舅妈道: “横竖我是个无事忙,旁边那间米铺,不是要吝出去吗,不若咱们弄了来,后面扩大作坊,前面辟出一块来让我卖这饼,若赚了银钱,咱们家和妹妹家也更从容些” 三舅不禁动了心思,回头看着蕙畹问: “这饼儿叫个什么名儿” 蕙畹不禁有些犯难,若直接叫甜饼,恐不雅,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 “叫层层酥,做的时候,若用半发面应该更好更松软些” 三舅妈点点头: “我刚才也是这么琢磨的” 三舅道: “卖了这么些年麻油,竟不知道这白酱是个好的” 蕙畹道: “不拘做饼,举凡拌菜,或是冬天里坐那小暖锅的蘸料,都是不差的” 三舅想了想,点点头,拍了拍蕙畹的头笑道: “常听你爹娘说你聪明,果然,你回去把你看的书里那些吃食的法子,或是新奇一些的点子,找了写下来给三舅,三舅仔细掂量掂量,即便现在没用,说不定,将来就有大用的,先收起来才好” 蕙畹目光一闪,点点头,心里不禁暗暗佩服,以三舅这样一个不识几个大字的庄稼汉来说,他的远见卓识,的确不同凡响,若是在现代,混个知名的乡镇企业家,绝不成问题。 心里也暗暗琢磨,是不是把现代一些先进的点子,写些下来,让他自己看着办,没准真能鼓捣出门道来,也不一定。 五人出了铺子时,各提了两罐麻酱回去,眼看着下午也要过去了,平安真怕这几位小爷逛上性来,越发的不肯回去,急忙劝着上了马车,好生回去。 先说宗民宗伟,不仅带了麻酱回来,还让蕙畹写了做那层层酥的方子回来,因下午实在做得少,两人也就每人只得了一个,哪里能解馋,遂让自己院里小厨房的婆子们,去琢磨着做,婆子们又不认识字,少不得让平安在一边念给她们听。 婆子们都是终日做吃食的,听着还简单,没两下就做了出来,宗民见做得不少,遣了随身的大丫头,给祖母和祖父送了些过去。 张老太爷原本就是个喜欢美食的老饕,只吃了一口,就不住嘴的,把送来的四个都吃了,张老太太只略尝了一口,看到丈夫这个样子,不禁笑道: “多大的年纪了,倒越发的像个孩子,哪儿就这么好吃了,值得这样” 张老太爷吃了口茶才道: “难道不好吃吗,我吃着,比咱们府里做的精细点心,更得味呢” 说着,转身问道: “初夏,这是谁做的,难为怎么想的出来,里面这褐色香香的酱,是个什么好东西” 初夏是宗民屋子里的大丫头,和另一个叫冬至的,负责打理宗民的起居衣食,长得不能说花容月貌,也绝对称得上齐整窈窕,很有些体面,且是个口齿伶俐的,见老太爷问,忙回道: “今儿大少爷和二少爷一回来,就带来了一罐子白白的酱来,闻着比那麻油还香,另得了一个做吃食的方子,说是博惠少爷想出来的,就做了来吃,就是这个,说是叫层层酥” 老太爷不禁笑道: “博惠啊!就她是个古灵精怪的,好了,你下去吧” 说着吩咐下去,让厨房去问了少爷在哪里买来的那个酱,去多买些,回头做了这个层层酥来。 张老太太摇头轻笑,丈夫一向是规整的性子,平生唯有两大爱好,一是看书,二是美食,每每有顺心顺口的,必是不会放过去的。提到博惠,张老太太道: “张家这丫头,倒是个有趣的,我每次见了,心里都喜欢的不行,若不是和咱们同姓,给她和宗民或是宗伟定下来,倒是门得意的亲事” 张老太爷缕缕胡子: “这个其实也不难,我们张家祖上也有先例,遇到这样的境况,让女家认个别性的义父母,也是可行的,还是再看看吧,横竖几个孩子还太小些,将来若孩子们果真情投意合再议不迟。” 世子归来 自几个孩子走了,刘三舅就一直琢磨,这白酱若卖了好行情,可省却了许多的成本,是笔好买卖,三舅妈李氏走进来道: “你说妹子妹夫真行,怎么就由着蕙畹这丫头扮成了小子,去上学了呢,总归是女儿家,读那么些书,也没大用的” 刘三舅道: “你懂什么,听妹夫说过,原是张老太爷点的名,说咱畹儿是个读书的材料,拘泥于闺阁之间可惜了,你道他们那个学,是一般人够的上的吗,当今皇帝的老师当先生,有这个机缘,就是婉儿的造化,当然不能落下,反正现在年纪尚小,再过几年,想个法儿脱身,也就是了。妹夫如今虽不能说腾达,但总归是个官身,畹儿就是千真万确的大小姐,将来若想寻个体面的人家,女红之外,这学问也是不能差的,你妇道人家,不懂这些” 李氏笑道: “是啦!今儿看畹儿这丫头,倒是更出息了,和平日见的孩子真是两个样,瞧着就灵透,我看张家的两位少爷,对她很是照顾,将来就是说给这两个,也是好的” 刘三舅点点头道: “不过,大户人家多不能同姓联姻,横竖尚早,也不急在一时” 正说着,就听见门外的伙计喊道: “刘掌柜,及第街张府的吴管家来了” 刘三舅一听,急忙迎了出去,果是吴进来了,因吴进素日里和张家走的近,所以和刘三舅也是相熟的,张府厨下使唤的麻油,也都交给刘三舅供给。 刘三舅忙寒暄一阵,将他让进后面堂屋,李氏去泡了两杯茶端上来,就自去前面张罗了,刘三舅道: “这都快晚饭时候了,怎的想起来我这里?” 吴进笑道: “还怕你们关了门,急急忙忙就跑了来,只因我们家老太爷吃了少爷做的那个层层酥,甚是适口,说明而一早仍旧吃哪个,让我来寻那什么芝麻酱来了” 刘三舅笑道: “都是博惠出的鬼点子,您回吧,明儿一早,我就让伙计送到府上,一准儿误不了事儿,另外,博惠说了,这芝麻酱还可伴些清爽的菜蔬吃,最是爽口去火,您不妨让府里的厨房试试” 吴进站起来: “那好,我们老太爷吩咐了,以后这个就填入每月的供给里,送麻油带着芝麻酱一起就是了” 刘三舅忙谢了,送了吴进出去,也到了关店门的时辰,吩咐伙计上了门板,对李氏道: “我去妹妹家里走走,你不用等我吃饭了” 再说蕙畹,得了麻酱回去,回想起前世里吃的麻酱面,不禁勾起了馋虫,想了想,到厨房去问掌灶的婆子,今儿晚上的菜单。这时节,虽是春天,毕竟没有大棚,很多新鲜菜蔬是没有的,不过是些面食和一些简单的炖菜,蕙畹瞧了一圈道: “今天晚上,主食就吃面好了” 说着,指挥着婆子做了起来,古代的面条都是纯人工制作的,大大的擀面杖,把硬硬的面皮赶得薄薄的,切成细条,劲道又好吃。把麻酱用盐和水调开,炸了香香的花椒油,把那地窖里的白菜拿出来,只要嫩帮,细细切了丝,用水焯了,用麻油和盐拌好就成了,即简单又清爽。 到了摆饭的时候,三舅来了,刘氏添了一幅碗筷来,又拿了一小壶酒上来,把饭菜摆在堂屋桌上。张家向来是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这令蕙畹觉得很自在。面最后上,先上来的是几个平日里的荤菜,蕙畹对那婆子道: “妈妈,您把我刚才伴的那碗白菜丝,里面在放些调好的芝麻酱端过来,给爹和三舅下酒" 婆子应一声去了,不一会儿,一大碗白菜丝就端上来,白菜丝切的很细,晶莹剔透的很漂亮,上面倒了一些调好的麻酱,蕙畹指挥博文拌匀了,三舅夹了一筷子,尝过后点点头: “的确好吃,真想不到,只这样简单的拌菜,竟这样清爽,畹儿说的不错,这芝麻酱拌菜很入味” 蕙畹抿嘴笑了: “三舅,后面还有呢,今天我让厨房做的麻酱面,一会儿您尝尝,这也是麻酱的好处” 这一说,刘三舅和张云卿都放下酒杯,说现在就要吃,刘氏笑道: “她一个小孩子家,看了不知哪里寻来的歪书,瞎鼓捣出来的东西,你们还真当回事儿呢” 刘三舅摇摇头道: “这丫头说的头头是道,而且,果真都是有道理的” 婆子很快就把面端上来,蕙畹动手放了花椒油和麻酱,还有一些白菜丝,推给三舅道: “您尝尝好不好” 刘三舅拌匀了,吃了一口,清爽滑腻,别有滋味,小叔张云昊吃了一大碗,伸手点了点蕙畹的脑门: “你个小馋猫儿,今日出去一天,就是寻这些吃食的材料去了” 蕙畹嘿嘿一笑调皮的道: “这是顺便的,我们去了刘府,打听刘小姐去了,小叔想不想知道” 小叔脸微微一红,瞪了她一眼,刘氏忙打圆场: “畹儿不许顽皮,赶紧说,打听明白了吗?” 博武接口道: “打听明白了,这个月十五,刘家姐姐去东城郊的临济寺上香,我们和言鹏说好了,到时,让他把他姐姐引到寺后看桃花,我们和小叔也去,装成巧遇就成了,若是瞧对眼,那刘姐姐就是我们的小婶婶了” 众人哄一声笑了,刘三舅摸摸博武的头,好笑道: “你倒机灵,赶明个给你说媳妇,也安排这么巧遇一回儿也就是了” 博武皱皱鼻子: “我才不喜欢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闷葫芦,我要找个机灵的” 众人笑不可仰,蕙畹忽然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首儿歌,遂凑趣的念了出来: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做啥?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 众人更是大笑了起来,张云卿把蕙畹抱在自己怀里,怜爱的道: “就这丫头嘴巧,哪里学来的?” 蕙畹眼珠转转道: “听街上小孩们说的” 博武弄个大红脸,刘三舅道: “博武毕竟小些,不过咱们博文眼看着快了,现在若有合适的,就说下才好” 刘氏道: “可是有些犯难,咱家的门第,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回头再仔细寻吧” 蕙畹冲博文眨眨眼,做了个鬼脸,博文伸手捏了她鼻子一下道: “就你这丫头混闹的,赶明让爹娘给你说一门厉害的婆家,看你还这么刁蛮不。” 饭后,刘三舅细细问了蕙畹一些麻酱的吃法,本来是要蕙畹看的书直接拿来的,蕙畹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推说,是在世子爷书房借来看的,不能拿出来,刘三舅才作罢,只让蕙畹写了几个方子,拿着走了。 刘三舅是个雷厉风行的,不过几天的功夫,就把旁边的铺面盘了下来,不止后面扩充了作坊,前面的档口还摆了几张桌子板凳,直接卖那层层酥和麻酱面,因原料简单便宜,所以卖的不贵,那些赶早市的买卖家,多会光顾,临走,也会捎几个层层酥回去,给家里的孩子们解馋,生意倒很红火。 眼看着就要到十五,可巧十四这日,平安王和世子杨紫安回来了,遣了小厮送信儿过来,说是捎了礼物,让几位少爷去呢。 博武一听,拉着博文,催着正写大字的蕙畹,做上马车,就去了王府,在门口正遇上宗民宗伟,宗民看了看蕙畹: “这几天怎不见你去找我们玩,博文说你在家写字呢,敢是洪先生给你留的大字没写完吗” 蕙畹嘟嘟嘴: “洪先生就是偏心的,给你们都只留了每日一张而已,我的却是两张” 宗伟笑了: “谁让你字写不好,你这么灵透的性子,洪先生当你是未来状元教呢” 几人都嘿嘿笑了,宗民不禁莞尔,想到若是再过几年,洪先生知道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竟然是个女子,会是怎样的错愕,真是很值得期待的一件事情啊! 几人进王府,直接到了世子的院子,杨紫安的院子,比邻竹园,是一个不小的独立院落,有个雅致的名字,叫东来轩,据说是引了紫气东来的典故。 院子里有独立的小花园,并没有很纷杂的花木,简约的植了几株木槿,因没到花期,只有葱葱的绿叶簪在枝头,中间留了池塘,里面放养着锦鲤,简单大方,却又错落有致。 外面长长的抱厦,里面东西配房五间,侧面有小耳房,杨紫安的屋里,有四个大丫头和十几个做散碎活计的小丫头,还有什么针线上人等等,名目繁多,比红楼梦里贾宝玉身边伺候的人还多。 蕙畹不耐烦去记得这些,只和杨紫安身边的四个大丫头相熟就是了,四个大丫头j□j花、夏荷,秋月,冬雪,很雅的名字,一听就是出自杨紫安的手笔。 一进东来轩抱厦,春花秋月就迎了出来,四个大丫头是杨紫安近身伺候的,因此,几个伴读都要给些体面,很是客气。 迈进西侧间的书房,就见侧面的条案上,堆了满满的盒子,也不知都是些什么稀罕物件,杨紫安靠坐在窗边软榻上,刘言鹏和贺伯之贺仲之,已经坐在杌子上陪着喝茶了,见他们进来,杨紫安笑道: “我忙着让底下的人去唤你们,怎的这大半天才来” 几人见过礼,博武指了指蕙畹道: “是她非要写完了大字,故此耽误了” 杨紫安哧一声笑了: “冬雪快去伺候咱们博惠少爷,也上这榻上来靠着吧,瞧着像是下了大功夫了” 冬雪抿嘴一笑,上来抱了博惠坐在榻上,蕙畹瞥了杨紫安一眼,心道:这家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为她听不出来,这是笑话她呢,遂撅撅嘴: “世子哥哥,你的作业比哥哥们还要少一半,比我的就更少了,下次再放假,我就告诉洪先生,说你嫌弃作业留的少了,让洪先生越性的给你多留些” 杨紫安伸手揪揪她头上的羊角辫: “就你是个不吃亏的,你如今正是练字的时候,先生也是为了你好,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每日写的字比你还多呢” 蕙畹瘪瘪嘴,杨紫安道: “好了!既然都到了,夏荷把案上的这些东西给他们吧” 每人都是上好的文房四宝一套,内造的宫扇两柄,却没有蕙畹的,蕙畹一叉腰,气哼哼的道: “世子哥哥你也太厚此薄彼了,我的礼物呢?” 春花笑道: “只因你最小,占了便宜,世子特意准备了一套不同的来” 说着,从对面的八仙桌上,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炕桌上,杨紫安看了博惠一眼,打开来,另外的几人也凑过来看,是一套彩色的泥雕,四个色彩艳丽憨态可掬的娃娃,表情是喜怒哀乐四种,可爱非常。 蕙畹很喜欢,拿出来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杨紫安道: “这是皇帝哥哥赏我玩的,一共得了两套,我的四个和你的一样,我看这娃娃和你有些相似,故送你一套玩耍,怎样,现在高兴了吧” 蕙畹得了便宜,眉开眼笑起来,心说贡品啊!若是卖了,不知道值多少银子,爱不释手的摆弄了一会儿,小心的收起来,甜甜的道: “谢谢世子哥哥” 眼看着日头偏西,蕙畹跳下软榻道: “世子哥哥舟车劳顿,想必早乏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杨紫安挑挑眉,端详了蕙畹一会儿道: “你这鬼灵精,又在我跟前弄这些玄虚,说吧,这么急着回家去,可是有什么故事?” 蕙畹也不藏着直接道: “不过是想着明天要和小叔去临济寺烧香,早些回去罢了” 杨紫安倒是笑了: “据我所知,你可从来不烧香的,怎么,临时竟来抱佛脚” 众人一阵笑,刘言鹏遂凑到杨紫安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杨紫安眼睛一亮: “父王和那临济寺的主持圆惠大师相熟,你们不知道,临济寺还有一绝的,就是那斋菜,真真好吃,反正后日才开学,不如明天我也和你们去松散松散,你们看可好” 蕙畹暗暗翻个白眼,心道:我们说不好,你非要去,我们拦的住吗。 红娘蕙畹 有世子参与,贺伯之贺敬之当然也要去凑趣,一场简单的相亲,立时变得隆重起来,蕙畹因担负着重要任务,故,单独跳出来陪着家人前往,其他人,则随着世子一起,约定好到临济寺会合。 第二天,博文博武一早就去了平安王府,只留下蕙畹陪着小叔和刘氏一起,刘氏收拾妥当了,抬头打量了蕙畹几眼,不禁暗暗点头。 头上的总角发髻,用淡蓝色的发带系住,身上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对襟锦袍,上面绣着几只穿花蝴蝶,栩栩如生。腰间系着如意荷包和一只翠色玉蝉,打眼看去,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贵人家小公子,端的有不寻常。 袍子是前些日子,张老夫人命府里的针线房,特意做了赏下的,自从这丫头进了学,衣服和平常的用度,基本都是张府和王府里赏的,没用自己操一点儿心,可见这丫头是个得意的。 也不愿别人都喜欢她,即便是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亲骨肉,刘氏瞧着也是少见的好,面如满月,皮肤白皙,眉目清秀,最出色的是一对晶亮的眸子,透着股子聪明灵透劲儿,加上行动大方得体,说实话,比博文博武出色太多。 不过刘氏也有些暗暗后悔,如此虽好,将来恐不好糊弄过去罢,刘氏摸了摸,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心道:若是个丫头,还是平常点儿的好,圈在家里,做个规规矩矩的女儿家。 蕙畹见刘氏看着她出神,遂抱住她的胳膊摇了摇: “娘!咱们快走吧,不然就晚了” 刘氏回神,点点她的额角: “瞧你急的,你们这么一折腾,你小叔和那刘小姐就是相看不上,也势必要成的了” 蕙畹一愣: “为什么?” 刘氏道: “你向来灵透,岂不知,此事既然世子和你那些同窗们都知道了,平安城里的官宦人家,还有谁不晓得,纵是你小叔不喜,那刘知府也是要把那刘小姐嫁过来的,女儿家的名声多重要,尤其这不是咱们乡下,那府里的体面规矩要更大的多呢” 蕙畹不禁道: “那我岂不是害了小叔和那刘姐姐” 刘氏白了她一眼道: “你越发的牛心起来,听你们说,那刘小姐定是个不错的,和你小叔也算般配,又不是齐大非偶,那里提的到害了他们,我不过是告诉你些事理,以后,凡干什么事情,定要思虑周全才好,免得一片好心却干了坏事,若将来嫁个小门小户的还好,若是进了那深宅大院,行动言谈需分外留心,才不会错了去” 蕙畹翻翻白眼道: “娘,我知道您这是教我呢,可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些” 刘氏笑了: “我不过是赶巧,遇到了事儿,特地嘱咐你几句,你就不耐烦了,真不知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的” 蕙畹上前扑到刘氏的怀里撒娇耍赖,刘氏抚着女儿的后背琢磨,这丫头即读了这些个诗书,长了见识,恐将来小门小户是装不下的,可看惯了深宅门里的三妻四妾,刘氏还真有些忧心,算起来,还不如嫁个平常的好些,不过,现在思虑这个,的确有点儿早。 张家跟着小叔和刘氏去的人不多,就只伺候小叔的小厮和跟着刘氏的两个婆子,三辆马车拐出了中街,直奔东城郊而去。 蕙畹还真没来过这边,出了城门,就看见一座大青山,虽不是很高,却郁郁葱葱的,很有些气势,临济寺并不远,依着城外的山麓而建,是一座木制禅宗古寺。 到了山门前,蕙畹扶着刘氏下车,小叔已经在前面等着了,山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不少或奢华或朴素的车辆软轿,有那呼奴唤婢的矜贵女眷和锦衣绣服的官人,,也有衣着朴素的平常老百姓,均缓缓越过山门向寺里而去。 大概是正值十五,是拜佛的好日子,故,人满为患。山门前也异常热闹,空地上有许多买卖家,卖些香花火烛,还有些小孩子的玩意,间或吃食茶滩,一应俱全,蕙畹瞧的目不暇接。 打量一圈,看到侧面一块空地上,停着几辆豪华的车马,旁边有严整的小厮们守着,马车上有平安王府的徽记,蕙畹不禁抿嘴一笑,看来他们已经进去了,遂转过身扶着刘氏,向山门走去。 小叔也上前来扶着刘氏,刘氏打量了他几眼,满意的点点头,今天小叔穿了一件月白的儒袍,头上同色纶巾,虽简单,却显得他愈发俊朗文雅。 山门的侧面,立着一块大砥石埤,上面刻着满满的字迹,大约日久年深,已经模糊,难以辨别清晰,蕙畹猜,大概是寺院的来历,或是什么背景介绍,山门两侧的对偈曰: “广种心田莫虚受生来佛性,细研戒律要能持立下因缘” 颇有禅意,步入山门,回首仰望,很有意思,苍劲有力的筽法写着: “回头是岸” 四个字,其下对偈更有趣,有如绕口令: “心含净土净土含心,心净土净心土原同净,佛念众生众生念佛,佛如生如佛生本一如” 张云昊端详了片刻道: “这里倒是个不寻常的所在” 蕙畹和刘氏点点头,不多时便到了大雄宝殿,大雄宝殿无檐柱,以密集的木材为檐,做两层伸出.在隅角更做四十五度放射性出挑,颇具视觉效果,且密集的檐,构成令人感动的图案,建造的巧夺天工。 右侧屋檐下,挂着一座古意盎然的钟和钟槌,其上镂雕佛菩萨数尊,斑驳的铭赞三句一行,依稀可辨,铭曰: “巍巍星岳,朝辉夕岚灵气所锺,成此剑潭游赏设庵,公余来去……” 洋洋洒洒的一篇美文,大体是说临济寺,多么巍峨辉煌,而雄伟美奂能出其右者,亦寥寥可数等溢美称颂之词。 殿宇外面的大香炉里香烟缭绕,跪拜祷告者,多不胜数,可见香火鼎盛。蕙畹一向对这些神佛类的东西敬而远之,不是不信,也不全信,即使自己穿越来了这里,也觉得命运始终是握在自己手里的,这些全做一种寄托罢了。 但刘氏和小叔却对神佛甚是敬畏,蕙畹只得跟着两人,随着朝拜的人群,依次虔诚叩头,进了大雄宝殿,里面供奉的是释迦摩尼像,刘氏和小叔跪拜,蕙畹却到侧面看那炫彩艳丽的壁画。 都是一个个佛经里的小故事,很有趣,突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蕙畹回身,是杨紫安的大丫头春花秋月,遂惊讶道: “你两个怎么到前面来了” 这两个丫头惯常和蕙畹混的极熟络,遂嘻嘻一笑道: “我们这不是奉了我们世子爷的令,来这里寻你这位小爷来了吗” 蕙畹嘿嘿一笑: “可是我小叔和娘亲还在的” 春花掩嘴轻笑: “你真当那刘府的夫人是傻的,你瞧” 蕙畹看过去,果然那边有两个体面的婆子,正和刘氏说话呢,蕙畹摆摆手道: “你们且去,我过会儿就去” 秋月道: “世子爷和少爷们都在后面桃花林的亭子里呢,您可着紧点儿” 蕙畹点头应着,刘氏那边已经向她招手了,蕙畹走过去,两个体面的婆子见到蕙畹,福了一礼笑道: “这定是三公子了,果真是个好模样” 刘氏客气几句,对蕙畹道: “这是刘夫人身边伺候的妈妈,可巧,今儿刘夫人也来布施,派了两位妈妈,来请我去后院喝茶说话,你随我去吧” 蕙畹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叔,张云昊倒是大大方方的,其实看两个婆子打量小叔的样子,也大概知道,这是先来相看一遭的,不禁微微笑了,张云昊微一躬身道: “即是刘夫人有请,嫂子尽管去吧,闻的这临济寺里风景优美,不同他处,弟弟自去逛逛,倒也便宜” 刘氏点点头,蕙畹叫住向后面走的张云昊道: “小叔,宗民哥哥说,后院的桃花开的正好,您去哪里瞧瞧去吧,您不是最喜陶翁的桃花源记吗?” 说完,冲他调皮的眨眨眼,张云昊领会过来,脸顿时微红,轻轻点了下头,自去了,两个婆子倒是笑道: “怪不得我家少爷总说,学里的博蕙少爷有趣,瞧着可真是灵透的紧” 刘氏道: “上了学也没改了,尽是淘气” 蕙畹随着刘氏进了后面,四下看了看,后面的院落,也是层层进进的,仿佛没有尽头,比那深府大宅,还要更大些,有两个知客僧和手为礼,引着几人进了侧面的一个小跨院。 小院很安静,花木错落间,掩着几间精致的禅房,禅房前还有两个伺候的婆子共五六个小丫头,立于檐下。蕙畹心道,只这排场,自家就是赶不上的了,真不明白,那刘知府怎会看上了小叔。 到了门口,两侧的丫头婆子恭敬行礼,打起帘子道: “张夫人和三公子到了” 蕙畹扶着刘氏进去,里面迎出来两位夫人一位妙龄少女,两位夫人看上去都三十来往,和刘氏差不多,虽保养甚好,却有些微微发福。边上立着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女,蕙畹眨眨眼,细细打量。 体态微丰,珠圆玉润,五官不算很漂亮,但眉眼温柔,梳着简单的发髻,侧面簪了一朵桃红色绢花,显得容色姣好亮丽,上身穿着一件桃红色短襦,下面是白色的绫子裙,站在那里,也是袅袅婷婷,甚是好看。 最前头是刘府的大夫人,寒暄过后,蕙畹才上前去鞠躬,给两位夫人和刘小姐问好,大夫人一把拉住蕙畹的手,拉到近前,仔细端详片刻笑道: “那日听说你去了府里,我竟不知道,若知晓,定要见了的” 侧身对旁边的夫人道: “你瞧瞧,可是个端正俊秀的模样,比那些小姐瞧着都好” 二夫人笑道: “常听大少爷提起,说还是个聪明会读书的呢,将来必是个不凡了” 刘夫人点点头,放开蕙畹,携了刘氏的手,坐在软榻上,二夫人坐了下首的凳子,刘小姐却立在一旁奉茶,一个婆子端来一个杌子,让蕙畹坐下,大夫人拉着刘氏话家常: “我们两家原不远,早该走动走动的,一直也没得个机会,可巧,今儿终是见了面” 刘氏也客气了几句,却觑空打量那刘小姐,见她行动大方,得体温顺,不禁暗暗点头。蕙畹眼珠一转,悄悄对刘小姐道: “刘姐姐,我听说后院的桃花开的可好了,你带着我去瞧瞧可好” 这刘小姐虽是庶出,珂刘府的大夫人是个难得的和善人,故此,从小也和嫡出的一样教养长大,因着是大雪天生的,故取了闺名映雪,虽读的书不是很多,却是个极知礼的,且有些主意。 及笄后,就是婚姻大事,大夫人虽和善,父亲的几个妾室,却都不是省油的灯,娘亲的日子,过得也不是多舒心,因此,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就特别留了心,就怕找个朝三暮四的,自己一生就交代了。 好在爹爹还是疼自己的,和娘亲透了话,说是瞧中了新任府知事的弟弟,十几岁就中了举的张云昊。 刘映雪就怏着自己奶娘特特去打听了,好先探知些底细,奶娘回来叹道: “人家端是不错,到底贫寒了些” 细细与映雪说了,只听说这张老爷膝下有三位小公子,却只得一个正妻,映雪就想哥哥既如此,弟弟也不会差太多,就是嫁了那起子门当户对的,自己庶出的身份,也难免受些闲气,嫁给这个张家没准平顺些。 且张云昊必是个有前途的,不然,也不会入了爹爹的眼,于是便应下了,听奶娘说,和那张云昊,远远照过面,是个文雅俊秀的好模样,毕竟自己没亲眼见过,谁知今儿来上香,就遇上了。 刘映雪是知道些故事的,毕竟惊动了世子爷,她和张云昊的事情,也就算过了半个明路了,现如今,不过是些面子上的规矩罢了。也想着,能远远的瞧瞧,心里就更踏实了。 听了蕙畹的话,很有些意动,但毕竟规矩要守的,悄悄看向首座的大夫人,刘夫人笑道: “你一向也少出门,领着三公子去外面逛逛也使得,只是要看好他,别碰着磕着了,去吧” 蕙畹小大人似的躬身道: “谢谢夫人” 说完,就拉着刘映雪出去了。 静日生香 刘映雪低头看了一眼,拉着自己的博惠,不禁从心里喜欢他,不过六岁大小,粉妆玉琢机灵古怪的,甚是可爱。听弟弟提过很多次,和他一起上学的有一个六岁大的同窗,是新任府知事的三公子,叫博蕙。 其实刘映雪之所以记得她,还因为偶然听爹爹说过,他们第一天进学的趣闻。那个博学的洪先生,原是想出了极难的对子难住她,没想到被她不仅对了出来,还甚是工整得趣,遂引为得意弟子。 爹爹原是科举进士出身,虽祖上也是几代的官宦之家,却是个极喜读书的,故和洪先生等一干文人多有交际,常听父亲言道: “那张家虽小门小户,终究是书香世家,即便极小的这个和言鹏一起进学的博惠,也是个不凡的,洪先生经常和他们谈起这个弟子的敏锐和机智,那些解读四书五经的妙论,令他们一干读书人都暗暗称奇。” 说起这个来,其实里面也有个缘故,洪先生是个偏心的老师,他从一开始不接受蕙畹,到后来的欣赏,继而喜欢,一段时间接触后,更是觉蕙畹潜质深不可测。 他曾有意无意的试探过几次,随便摘一段四书五经上的文章,让她抄写,每每她必会投机取巧,来和自己解说。 洪先生发现,她虽不见得都通背下来,却真是极明白的,有时候,比他理解的观点还要精辟太多,而且论点清楚,这说明什么,洪先生很清楚,这说明这小子是个天才,且他平日里读书,算最不用功的一个了,偏偏悟性奇高,最关键的是她才六岁而已啊,六岁。 洪先生甚至觉得,自己若悉心教导她几年,说不定,能教出年龄最小的一个秀才举人呢,因此,洪先生对她的要求,也越加严厉,但和一干朋友们说起来的时候,却总是赞着自己这个得意弟子的,所以蕙畹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实弄巧成拙了。 出了小院,蕙畹左右看了看,见前面远远透着一片粉色,遂道: “刘姐姐,那里是不是就是后面的桃林” 刘映雪来过多次,自是知道,温柔的颔首: “咱们过去瞧瞧吧” 蕙畹跟着她,穿过旁边园子的月洞门,就看到了一片如烟如霞的桃花林,桃树植的很密,中间却有蜿蜒小径,伸向桃林深出,蕙畹向远处看了看,没见有亭子啊。 不过,这片桃林可真壮观,女孩子天生就喜欢花草,何况刘映雪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面对这么一大片落英缤纷的桃林,当然难以抗拒,遂牵着蕙畹走了进去。 蕙畹却忙着透过桃树的间隙,去寻小叔的影子,心道,这桃林没想到这么大,这要是遇不着,可不白费了半天力气,正暗暗着急,忽然听的前方一个清越的男声传来: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可不就是小叔的声音吗,蕙畹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刘映雪显然也听见了,脸上瞬间染上红霞,一片桃花中,越发显得容色鲜艳。 蕙畹拉着刘映雪就向前走,转过小径不远,有一道清澈的山溪蜿蜒而过,张云昊正对着溪畔伸展出的一枝桃花吟诗呢,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正好和刘映雪打个照面,即使知道这是有意安排的,刘映雪也不禁含羞低头。 张云昊何曾见过几个女子,一直甚少出门,见的最多的,也是张家村的村姑粗妇,赶考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些,不过正经的闺秀,这还是头一次,而且是这么个桃花盛开的情境,顿时就有一种蓦然回首,那人就在身后的感觉,遂有些怔怔然,瞧着刘映雪出神。 刘映雪过了初时的害羞,也微微抬头,打量对面的男子,胸腔里的那颗心止不住扑腾腾乱跳。看上去二十上下,白袍纶巾,举止文雅,相貌俊秀,负手而立,一表人才。 蕙畹轻轻咳嗽一声道: “小叔,您怎的在这里?” 张云昊一愣,开口道: “不是你让我来这里逛的吗” 蕙畹尴尬的咳嗽几声掩饰,心道,自己竟然忘记了小叔一向是个老实的,遂直接摇摇刘映雪的手道: “刘姐姐,这位是我的小叔,小叔,这是刘府的刘姐姐” 刘映雪遂轻轻一褔,轻声道: “见过张公子” 小叔急忙一躬身: “不敢,不敢” 两人目光一对,又急忙错开,两人的脸都是通红一片,蕙畹瞧着不禁满头黑线,心道这古人有时候还真保守的令人发指,这不过看一眼,有什么可脸红的。这样一来,看上去更暧昧,蕙畹见小叔有些手足无措,不禁又觉可笑,想了想开口道: “小叔,刚才听您念的两句诗虽好,却不大应景,我来念两句您听听” 小叔和刘映雪都看向蕙畹,蕙畹嘿嘿一笑,调皮的看了两人几眼,指了指刘映雪身后的一枝桃花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小叔,我说的可应景?” 一句话使得两人脸更是红了个彻底,张云昊扫了刘映雪一眼轻道: “却是比我的更好” 刘映雪顿时羞不可仰,正说着,侧面的小径处衣袂翩然,转出春花秋月两个丫头,看到这场景,也不禁抿嘴低笑两声。 张云昊微微扫了一眼,见衣着便知道是世子身边伺候的大丫头,急忙躬身为礼,刘映雪也微微一褔,春花秋月两人急忙还礼道: “三公子,让我们好等,您不去,世子爷也不叫传斋饭,白白饿着几位少爷,却怎的耽误了这许久工夫” 蕙畹突然想起杨紫安说过,这临济寺的斋菜算的一绝,遂有些馋起来,想到这都快午时了,想必那刘夫人定会留母亲吃饭,遂开口道: “春花姐姐,你引着刘姐姐回去,顺便和我娘亲说一声,就说我和小叔去寻哥哥们去了” 春花答应一声,引着刘映雪去了,张云昊看着消失在小径的白绫子裙摆,不禁有些发怔,蕙畹却来拉他的手: “不用瞧了,过几个月,她就是我的小婶婶了呢,那时你就是瞧一辈子,也是可的” 秋月扑哧一声笑了,小叔脸一红,瞪了蕙畹一眼,蕙畹嘿嘿一笑: “小叔,这里的斋菜听说好吃的紧,咱们今天可有口福了” 张云昊哭笑不得: “你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拜佛,竟是为了吃食来的” 蕙畹眨眨眼道: “我何尝拜过神佛,就像像世子哥哥说的,临时抱佛脚,想来也不大管用吧,所以,不如来尽兴一饱口福之欲倒便宜” 张云昊摇摇失笑,两人跟着秋月,如转迷魂阵一样转了几转,待听到一阵叮咚水声,才看到桃林后面,依山建的一个八角亭子,亭后有一眼山泉汩汩涌出,下面依次接了竹筒,引到亭子旁边的小水塘里,设计的很是巧妙。 亭子里,几个同窗都在座,伺候的小厮丫头们都在亭外站着,看见蕙畹纷纷行礼,蕙畹摆摆手,进了亭子。 亭子里有一个大大的石桌和几个石凳,几人簇拥着杨紫安坐在一起,杨紫安身侧的座位却空着,上面放了一个秋香色绣麒麟的锦垫,看她进来,杨紫安勾起嘴角,笑道: “这大半天也不见你,遣了丫头们去寻,也不见影子,可是去了哪儿顽皮?” 贺仲之道: “你不来,可连累的我们跟着饿肚子了” 蕙畹急忙作揖赔礼,张云昊毕竟和他们不熟,虽年龄上说,比贺伯之也大不了多少,但终究有些拘束,且,他也不能像蕙畹一样和他们笑闹,依着规矩给杨紫安行礼。 杨紫安起身,亲手把他扶了起来,仔细打量几眼,侧头看着蕙畹道: “你到是颇肖令叔啊” 惠畹晃晃小脑袋: “当然,不然我哪能这么英俊潇洒呢” 一句话说的亭子里的几个人和伺候的丫头都笑了起来,就是外头的小厮们,也背过身去偷笑,杨紫安伸手捏捏她的脸道: “英俊潇洒还差些时候,不过这脸皮倒越发厚了” 蕙畹翻翻白眼心道,古人就是这样,明明觉得自己不错,非要自谦的说什么差的远啊,一类虚伪的套词,摸摸肚子嘟嘟嘴道: “世子哥哥,斋饭在哪里,我可饿的不行了” 杨紫安牵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小叔做在贺伯之一侧,杨紫安对后面的夏荷吩咐: “咱们三公子饿了,快去把斋饭传过来吧” 夏荷应一声,领着几个小厮转过桃林向后面去了,一时丫头捧了新茶上来,蕙畹才想起,这半日了,自己竟然没得一口水喝,现在看到茶,顿觉口干舌燥,端起来就喝了一口,哪成想是新泡的茶,一时喝不到口里,烫的吐着长舌头扇了又扇,杨紫安有些哭笑不得,把自己的那杯温茶递给她道: “既是渴的很了,先喝这杯来” 蕙畹接过,一仰脖喝光,宗民笑道: “看起来可是说了不少话,怎就这么渴了” 蕙畹喘口气道: “你们在这里喝茶赏花,我可是做大事去了,哪儿有你们这样清闲” 众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刘言鹏悄悄打量张云昊半响,不禁暗赞自己父亲的眼光,不算门第的话,这样的人才,的确配得过姐姐。门第其实也容易,端看博惠如此受世子青睐就知道,张家早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恐自己家也是及不上的。 张云昊从来不知道,蕙畹在这一干贵族子弟中,混的如此风生水起,惊讶之余,不禁暗暗忧心,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将来可如何是好。 不多时,春花和夏荷带着一众小厮,提着食盒迤逦而来,春花到了亭子里,微微一幅回话: “张夫人说了,三公子既然跟着世子爷,也不必回去了,和哥哥们一起多玩耍会子也好,吃了饭,她自回去就是了” 蕙畹点点头,不一会儿,斋菜摆了上来,蕙畹探头看了看,都是些做成素肉的东西,另一些蘑菇鲜笋等新鲜的素菜,不过有一个笼着碳的小砂锅却甚有趣,冬雪上前来掀开盖子。一股浓香飘出来。 蕙畹看过去不禁暗道,这临济寺的和尚们挺知道保养的,这就是现代风靡大江南北的群菇汤啊!也叫蘑菇开会,富含氨基酸,据说是最健康营养的食品。 一时胃口大开,竟吃了满满一小碗饭,大呼好吃,心里也转着心思,这个蘑菇开会哪天教给三舅,去生了银子才好。 一时饭毕,丫头们接了旁边的山泉煮沸了,重新泡茶,蕙畹对于喝什么茶,其实没概念,一个终日喝可乐和咖啡的人,对于茶,她知道的很有限,反正能喝就是了,也不大讲究。 喝了茶,小叔便告辞去了。 即使心理年龄再大,蕙畹毕竟是个六岁的孩子,精力有限,吃了饭,喝了茶,就有些打蔫,接连打了几个哈气,杨紫安不禁失笑,站起来道: “看来博惠是乏的很了,不如咱们先去后面禅房里歇一会子” 蕙畹已经有些迷糊,博文上前一步扶着她站起来道: “博惠,哥哥背着你过去” 蕙畹正巴不得呢,于是俯在博文后背上,禅房其实很近,掩映在桃林间,是一个清幽美丽的小院落。蕙畹困得很了,一趴在博文背上,就睡着了,小院的房间不少,告了便,各自去安歇,杨紫安却叫住博文道: “把博惠给我吧,我抱他上我的屋子里去歇着,我那里伺候的人多,也得照顾些” 博文一怔的时候,杨紫安已经把蕙畹接过去抱在怀里,进了屋里,看着合上的房门,博文总觉得不大对劲,摇摇头,向西侧的厢房走去。 杨紫安抱着博惠放到靠窗的软榻上,这个小院是父王平日来这里持斋,小憩的所在,所以布置的虽素净,却很舒适。紫安见博惠睡的正香,便命冬雪拿了薄被给她搭上,自己却觉得精神尚好,让丫头泡了茶来,执了一卷书,靠在博惠对面看书。 日头影子穿过窗外的花阴,映进纱窗里,斑斑点点的,很有些说不出的意境。突然,一阵呵呵的清脆笑声,从博惠小嘴里溢出来。杨紫安探头看过去,见她眼睛紧紧闭着,睡的正香,小嘴却微微抿起一丝笑纹,不知道正想什么可乐的事儿呢,不禁摇头失笑。 连锁食肆 改错字 怕睡的多了,错过晚上的觉,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紫安就把蕙畹唤醒,蕙畹坐起来,揉揉眼睛,一时竟想不起这是哪里了,正前方,万福如意的窗棂子上面,白色的窗纸映着外头摇曳的花影,仿佛犹在梦中一般,遂有些直愣愣的发呆。 杨紫安侧头打量她片刻,不禁莞尔,此时的博惠,显然还没完全清醒,眉眼远没有平日的灵动,有一种少见的迷糊呆滞,不过却显得甚是可爱,杨紫安挥挥手道: “去打些温水来” 春花应一声,不一会儿,就端了一个铜盆进来,秋月上前挽起蕙畹的袖子,要伺候她净面,蕙畹这次回过神来,急忙接过帕子道: “我自己来就好” 对于像个无行为能力者一样,让人伺候,蕙畹还真很难适应。秋月笑了笑,退到一边,洗了手脸,蕙畹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杨紫安瞥了她一眼,伸手摸摸她有些松掉的羊角辫,要了玉梳来,梳通头发,帮她重新束好,手法还蛮熟练的。 蕙畹不禁有些疑惑的看他,心道这小子和谁学的?难道是无师自通,看他天天一行一动都有丫头伺候,真的很难理解。 杨紫安低头,正对上蕙畹好奇的目光,遂笑道: “这么瞧着我作甚,好好的做会子,吃上一杯茶,咱们就下山去吧,明天一早还要上学的” 一提到上学,蕙畹顿时有些蔫,几个丫头看到她的样子,都不禁低笑了几声,杨紫安也有些好笑的道: “怎么,博武不是说洪先生给你留的功课都做完了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蕙畹瞥了他一眼道: “可明天不是要学什么琴艺绘画的吗?” 夏荷上了茶来道: “咱们这里,哪个读书人不是六艺俱全,这才两样,三公子就怕了” 蕙畹一愣道: “六艺,你说礼、乐、射、御、书、数都要学吗,可是秋闱春试,不是只考八股文就好了吗?” 冬雪掩嘴笑道: “三公子,话是这么说,可举凡世家子弟,哪个不是都会一些的,就是不很精通,也要略知一二,不让人笑了去,横竖三公子是个别样聪慧有天分的,更要学的精到,才是正理啊!” 蕙畹这时候心里别提多后悔了,她本来打着可以出来溜达自由的主意,才去混着上学的,哪里知道除了之乎者也,还要学别的,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自己可是一点儿音乐细胞都没有,况且,还有那什么骑射等,真是个大麻烦。 紫安见她有些垂头丧气的,遂开口安慰: “你才六岁,料想师傅不会太为难于你,况且,有我在,你怕什么?” 蕙畹眼珠一转,对啊!说穿了,自己也就一伴读,不用每样都学的好,也使得吧,遂有些谄媚的把桌上的茶,亲手递给杨紫安道: “世子哥哥,那你可记得,到时要替我遮掩说情啊!” 杨紫安接过茶,伸手拉拉她的小辫子,好笑的道: “你个小马屁精,好!不过你也要认真些才是,洪先生还指望你将来能状元及第呢” 蕙畹暗暗瘪嘴,心道状元及第,他可有的等了。稍事休息,一众人就伴着世子下山回了平安城。 接下来的日子,蕙畹真正领教到,古代的贵族男子们,其实也是不容易混的,虽不至于像夏荷说的那样全,但开了琴艺、绘画和骑射三门功课。诗书仍占主体,蕙畹的理解,就像现代的音乐、美术和体育呗,还算蛮科学的。 看来是立志把他们这些人,培养成德智体美,除了劳之外,全面发展的人才。音乐课却不是学唱两首《歌声与微笑》或是《蜗牛与黄鹂鸟》就完事了,而是高雅的古琴啊! 听着就让人昏昏欲睡的阳春白雪,偏偏琴艺课一般是在午后开始,正是吃饱喝足最犯困的时候。往往这时,蕙畹基本都是听着先生幽幽的琴声,头点的像个啄木鸟一样,瞌睡着过来的,所以别指望她会有什么出奇的进步。 骑射课还好,因为年纪实在太小,虽看上去那个从京里来的骑射师傅严厉无比,但对蕙畹还是蛮照顾的,毕竟指望一个还没马腿高的孩子去骑马,的确有些不人道。 不过他们去骑马的时候,蕙畹会坐在教场树荫下,喝茶吃点心,所以她最喜欢上的就是骑射课,简直就太惬意了。 有时坐在椅子上假寐的时候,蕙畹还琢磨着,是不是把杨紫安那个便携式软榻搬过来,自己在上面睡一觉,当然,这显然是她的妄想。 绘画课,蕙畹还算可以,毕竟现代的时候,学过一阵素描,虽然觉得那个白胡子,据说是当代书画名家的王先生,画的那个兰花,横看竖看,都更像一丛丛乱七八糟的韭菜叶子,可瞧画画上颇有造诣的贺伯之,眼珠子放光的模样,蕙畹估计,该是非常的不错,不过这种写意的高深的东西,蕙畹还真理解障碍。 但是有素描的底子,最起码比琴艺课好混的多,所以,也这样不好不坏的混过来了,反正她身边枪手众多,作业也不愁有人替她做嘿!嘿! 小叔和那个刘小姐的婚事定了下来,刘氏这些日子,挺着大肚子忙乎,毕竟对方是知府千金和乡下的礼节又不同,亏了有能干的吴贵,倒也省了许多的麻烦。 那天一回来。刘氏就问了蕙畹,知道两人互相瞧中了,不由的暗暗松了口气,和张云卿私下商议,掂量着云昊毕竟不小了,早些成了亲也好。张云卿倒没什么异议,但云昊却说:还是等过了明年春试再办的好。 刘氏大约知道些他的心思,虽说是个举人,毕竟没有官身,不是很体面,又兼对方是大家的小姐,恐面上不大好看。横竖时间不长,一年罢了,也没什么,于是点头应了。让云卿去和张老太爷把云昊的主意说了。 张老太爷把话传给刘大人,那刘大人却也同意,说是不如先过了小定,就是先定亲,待来年再行嫁娶事宜。 张家自是不会反对,就挑了个黄道吉日,下了聘书,过了小礼,婚约算正式成了,只等来年迎娶时,再行其它礼节。当然,中间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总之,很繁琐就是了,不过,刘府和张家却正式成了亲家。 再说三舅的生意,小店开了一阵,甚是红火,因为蕙畹抄来的几个清爽简单的小菜,譬如什么素什锦了,老醋果仁了,凉拌和菜等,成本都非常低,所以很有些利润。一个月下来,盘点计算了一下,竟抵得上油坊的一半收入,三舅不禁活了心思,想着,是不是所幸开个大的饭店来做。 若以前,说实话,三舅还真没这些心思,只因平安城里权贵衙门不少,自己妹夫那个小官,也成不了大气候,所以也不敢越性的往那大里折腾。 可是事易时移,如今却不同了,自己妹夫和四品的知府成了亲家,侄子们又都在王府伴读,已是很有些体面乐,所以,胆子自然也大了起来。 这刘三舅虽没读过什么书,却天生是个通晓世情经济的材料,他深知道,历来都是官商相连的,哪个当官的是指着微薄的俸禄过日子,当个贪官还罢了,想自己妹夫那样的耿直迂腐之人,指望他去贪墨,恐万万不能,不如利用些地位上的便利,做些赚银子的产业是正经。 拿定了主意,这日寻了个空,就过来张家,想着和妹妹商议一下。吃了饭,坐在堂屋吃茶,博文搏武白日骑射累了,早早回去休息了,张云昊去自己屋子里苦读,只剩了蕙畹,因白日在教场睡足了,所以精神大的很。 寻了个杌子,坐在刘氏脚边,学着做女红,说起来,令众多穿越女们苦恼不休的女红,蕙畹做的却很顺手。 估计是现代流行十字绣的原因,记得在公司中午休息的时候,几乎每位女同胞人手一片,穿针引线,忙碌非常,简单的就绣寿字,复杂的,也有绣清明上河图那样大工程的,很有些全j□j动的意思。 虽然和古代这些女红不大一样,但毕竟也是相通的,所以蕙畹做的还算有兴趣,再说,不过六岁大的孩子,谁也没指望她能绣的多巧夺天工,不过是针脚细密工整罢了,这个并不难。 蕙畹绣的是个最简单的手帕,她也会取巧,花了两朵简单的桃花,再用现代的那些花体手法,在角上写上了一个畹字,绣上去,倒真素雅好看。现在蕙畹用的帕子,基本都是自己绣的这个样子的,所谓熟能生巧,已经绣的愈发精致了。 刘氏看了一眼女儿手里的活计,满意的点点头,刘三舅反倒有些不习惯,总觉得以蕙畹的性子,安静的坐在这里做女红,有些怪异不搭调,遂笑道: “没想到,咱们畹儿也有如此娴静秀雅的一面啊!难得!难得!” 蕙畹嘿嘿笑道: “三舅,您就不要笑我了” 刘三舅笑了笑,趁机会和刘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蕙畹在一边听着,不禁暗暗皱眉,遂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她的反应,刘三舅早就注意到了,刘三舅多精明,虽说是打着来和刘氏商议的旗号,其实也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外甥女有什么想法。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这丫头就是个有灵气的,读的书多,见识也多,虽说不大,却是个有大用的。她说的点子,通常看似简单,其实做起来很有章法,现在见她的样子就知道,恐怕有原因,遂直接开口问道: “畹儿,觉的不妥吗?” 蕙畹扫了刘氏一眼道: “上个月和宗民宗伟,还有,哥哥们去了城里的丰乐楼吃饭,听说是城里最大的酒楼,而且是平安王府的产业,连牌匾也是皇上写的呢,如果三舅想开一个像样的饭店,哪里能比的上丰乐楼” 刘三舅听了,不禁有些泄气,蕙畹话音一转道: “其实三舅可以开个不一样的啊,虽然平安城里官宦富商云集,但最多的,还是普通的老百姓吧,其实开小店也很不错” 刘三舅点点头: “是不差,我那个小店的生意的确红火,每天客人不断,但毕竟地方小,所以赚的银子至多也有限” 蕙畹低头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开口道: “您可以多开几家啊,平安城这么大,伙计不是有的是吗,您可以在平安城每条繁华的街上,都开一家,不就行了” 刘三舅一怕大腿,觉得简直醍醐灌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畹儿聪明,不过这管理上,可不大容易的。蕙畹侧头看了他一眼,就猜到他在愁什么,这可都是在现代用烂了的招式,刘氏也道: “这个虽好,却不好辖制” 蕙畹道: “您可以找几个妥当的老伙计分出去管,每天或每月,定时去巡视对账就好了,就像我们家里的月例银子一样,定时来发岂不省事” 刘三舅激动的站起来道: “这个主意好” 刘氏瞥了蕙畹一眼道: “难为你怎么想到这个上面去了,终日里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还是把你的琴练好是正经大事” 蕙畹嘿嘿一笑: “就随便瞎想的,琴也要慢慢学的” 刘氏不禁摇摇头,看着挺聪明的丫头,可学了这也一个多月的琴了,博文都能弹的有摸有样,可这丫头一弹,连树上的鸟雀都要吓跑了,真令人哭笑不得,刘三舅忙道: “这样一来,我们就要重新起个名儿才好。” 张云卿笑道: “莫若就叫刘张记,既然是小吃食,通俗易懂才好” 刘三舅道: “这个好,听着简单” 蕙畹又寻空写了些简单的,现代快餐类小菜的食单,让小厮给刘三舅送了过去,刘三舅筛选了些能用的,列了食谱,还是以层层酥和麻酱面为主,又添了些葱油饼等面食,在平安城的四条最热闹的街上,刘张记食肆开张了。 在平安城里,消息几乎可都是很灵通的,加上刘三舅又是个会来事的,和几条街上的巡城小吏们,没几天就混的极熟,因此,虽然开的是低消费的食肆,却很稳当,没有来找茬的。 小吏们常在平安城街头巷尾走动,哪家有什么背景,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这个刘张记掌柜的来历,也都是知道的。人家虽是个小商人,可架不住后面的腰杆子硬啊! 府知事的舅爷,要说也没什么,可这个府知事张老爷官是做的不大,人脉却牛,儿子都是世子爷的伴读,和知府又是新定下的亲家,那就是个高台面上的贵人。 因此早早就和街面上的混混们都打了招呼,故,刘张纪小吃虽红火的过分,却也没有敢来寻衅滋事的。 一个月下来,算算盈利,把刘三舅乐的嘴都开了花,遂越性的又开了几家,到了刘氏生第四胎的秋天,刘三舅虽算不上腰缠万贯,但也赚了个盆满砵满。刘家和张家,如今已经彻底脱贫致富,攒下了家底。 刘氏在产房里低声的j□j,张云卿在院子外面,焦急的来回走动,博文博武和蕙畹都坐在院子里的藤萝架下面等着。 看着来去的婆子们,听着屋里越来越大的j□j声,蕙畹不禁有些害怕起来,古代生孩子可不是个容易的,没有剖腹产的保障,危险系数高的离谱。想到自己将来不可避免,也会经历这一切,不免有些瑟缩。 博文伸手握住蕙畹的手,感觉有些冰凉,遂开口道: “畹儿,回屋去等着吧,毕竟入了秋,外面有些凉的” 蕙畹急忙摇摇头,看了博文一眼,有些迟疑的道: “大哥,娘她不会有事吧?” 小叔张云昊伸手摸摸她的头道: “生你的时候才吓人呢,刚才产婆不是说了吗?没事的,别害怕” 正说着,一阵洪亮的哭声传了出来,几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急忙向屋子里走去,外屋的门打开来,一个婆子满面喜色的出来行礼道: “恭喜老爷,喜得贵子。” 先发制人 很快,婆子把收拾好的小婴儿抱了出来,张云卿接过,抱在怀里,端详了片刻,低头看蕙畹眨巴着大眼睛,惦着脚尖探头,微微一笑,抱的低些,凑到蕙畹眼前道: “来,畹儿看看这是你弟弟” 蕙畹这才看到襁褓中的小婴儿,皱皱巴巴的,头上有稀稀疏疏的几根黄色的头发,皮肤红红的,眼泡有些肿。说实话,五官像一个包子一样,凑在一起,绝对称不上好看,博武开口道: “弟弟比当初的畹儿还丑啊!” 蕙畹白了他一眼,博文笑道: “不过,现在瞧瞧咱们家畹儿,不是也很漂亮吗” 张云卿兄弟都笑了起来,帮忙的婆子们收拾好了,张云卿才进了里屋,刘氏的精神还好,显然没有生蕙畹时艰难,看到张云卿,刘氏道: “可惜不是个女孩儿” 张云卿伸手抚开她脸上的发丝,轻声道: “夫人辛苦了,男孩也很好,有畹儿和他们兄弟三个,云卿足矣” 刘氏点点头道: “张家一向人丁不旺,到了你和云昊这一代,就剩下你们兄弟俩,现如今,咱们已有了三个儿子,我也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了,明年云昊成家立业,咱们张家,终也算繁荣了起来,有时候,我总是想,家族的昌盛,其实子孙才是气数啊” 张云卿扶着她躺好道: “你睡一会儿吧,不要操心这些有的没得了” 如今的张家,的确已不可同日而语了,所以小弟也就有了专门的婆子照顾,一则,刘氏不必太辛苦;二则,照顾的也悉心些。不过,刘氏还是坚持自己亲自喂养,没请奶娘。 蕙畹不禁暗暗点头,现代已经充分肯定了母乳喂养的科学性,大约自己和两个哥哥一直很健康,也得意于这一点儿。 小弟出生的日子很吉利,是八月初八,凡知道的,都说是个有来历的,蕙畹却不以为然,当初自己出生时,听两个哥哥说,也都是这样说的,可见,这就是一般的套词,做不得真的。 过了初八,没几天就是中秋节,古代的中秋,比起过年来丝毫不差,老百姓们都会合家一起庆团圆,那贵族之家,就更是讲究了。学里也应景,放了三天假,因刘氏尚在月子里,所以一应中秋节的事宜,都是管家吴贵来安排的。 他是个极稳妥的人,也很周到。到了十四日,张云卿突然收到了平安王府的请柬,邀他十五过王府赏月,张云卿不禁有些为难,说实话,他真的没想到,会收到王府的请柬。 平安王府的中秋宴,在平安城中颇有名气,因平安王杨奇风雅,好结交一些文人清客,故府里常有各种名目的宴席,这个中秋赏月宴,很是隆重。 听张老太爷说过,邀请的人都是很有些名头来历的,可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九品府知事,哪里是这个高台面上的人呢,去了,恐招人笑话,不去的话,又难以推脱,故,左右为难,坐立不安。 最后只得与刘氏说了这事,刘氏却笑道: “老爷这官当的,倒越发迂腐起来了,你说请柬上写的是张先生,就说明王爷拿你当个读书人相待了,虽是人家客气,但你不妨就暂时弃了官身,以一个读书人的身份,去参加也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这些顾虑呢” 张云卿一想,是啊!若是按官职,自己这个芝麻小官,连人家看门的,都比自己体面些,若以读书人的身份去,倒是个好主意,可自己尚没去过王府,想那皇家的规矩,必是大的,若行差走错便不妙了。 刘氏瞥了他一眼,看他的眉头又皱起来,大略想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缘故,悄悄的道: “你带了咱家畹儿去,不就行了” 张云卿眼睛一亮,心道: 是啊!畹儿虽年纪小,但聪明的紧,又和世子甚厚,王府更是熟的比自家也差不多,她一个小人跟去也方便,遂定了这个主意。 蕙畹本来还想着在家里好好偷几天懒,没想到却被老爹临时抓了壮丁,只能收拾整齐了,陪着父亲去了王府赴宴。 马车到了王府的时候,天还没黑,在王府门前下了车,张云卿不禁抬头观望,府邸雄伟气派,在一片夕阳映照下,显得越发肃穆庄严,门口的空地上,已停了不少马车软轿,一眼看去,冠盖云集。 府门前,悬着四个大红灯笼,肃穆中透出些许洋洋喜气,中门没开,侧门敞着,张云卿不免有些紧张。 稍稍整理一下衣摆,刚要上前,却见对面行来两辆马车,蕙畹低声道: “爹爹,那是刘言鹏家的马车,大约刘伯伯来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近前,前面的一辆下来的,正是平安城的刘知府刘东林,因两家定了亲家,平日来往便多了起来,加上平日在一起共事,所以很是亲厚。张云卿急忙上前见礼,却被刘东林一把扶起道: “云卿,何必如此多礼” 蕙畹上前躬身施礼,刘东林笑道: “你怎的今天来了这里,言鹏他们不是说,寻了个好去处,约着一起赏月的吗” 蕙畹不禁撇撇嘴,心道,赏月那里用的着这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早听说,定了丰乐楼的雅室,自己原也想跟着去的,可是宗民、宗伟、博文、博武一致反对。 她问了原由,几人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蕙畹当时脑筋一转,就明白过来,这几个必不单单是去喝酒赏月的,常听那王府的二管家说,丰乐楼里原有些别样的花花门道,除了吃食,也有那姿色不俗,唱曲陪酒的女子,这几人必是动了歪念头。 不过想丰乐楼那里,毕竟不是那下三滥的地方,应该也就是陪酒唱曲罢了,因宗民宗伟和自家的两个哥哥,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不会带着自己去的。不过蕙畹却也嗤之以鼻,这也值得遮遮掩掩的,若是让这些青春期懵懂的少年们,看到了钢管脱衣舞,还不即刻喷鼻血致死了,想到这里,不禁低头偷笑。 张云卿却道: “内子不便,所以带了他来” 刘东林笑着点点头: “今天小女也来了” 蕙畹高兴的道: “映雪姐姐来了?” 说着,几步窜到后面去,正好看到刘映雪搀着刘夫人下车,蕙畹见了礼,就拉着刘映雪的手仔细打量,今天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儒裙。袖边、领口、下摆处,都绣着精致的缠枝花纹,左右的头发挽起,固定在头顶处,攒了一支娇艳的粉色绢花,余下青丝垂在身后,袅袅婷婷的站在那里,稳重中透出几分娇俏,很漂亮。 刘映雪摸摸蕙畹的头,早看见了和父亲站在一起的张云卿,不禁有些进退两难,虽说是定了亲,但毕竟没过门,面对未来的大大伯子,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样行礼。 刘大人却是个没那么多规矩的,开口道: “映雪,这是张大人” 刘映雪也没上前,恭敬的遥遥一褔,这时王府的李管家迎了出来,和刘东林张云卿寒暄两句,一眼瞧见蕙畹,不禁笑道: “哟!我们三公子怎的也来了,世子若知道,可就欢喜了,你快先进去吧” 蕙畹眨眨眼道: “横竖一会儿就见了,我这会儿还是跟着爹爹是正经” 李管事素知这博惠是个鬼灵精,大概是怕张云卿第一次来,出了差错去,遂笑着点点头道: “刘大人,张大人,里面请” 刘东林和张云卿迈步走了进去,后面自有体面的婆子们,来接应内眷,蕙畹跟着爹爹和刘大人一起进了王府。 王府的赏月宴摆在后花园湖边的琳琅阁上,琳琅阁是两层的精致楼阁与揽月楼相对,因临湖而建,倒是别有一番,不一样的景致,而且,比揽月楼大上许多,两侧有两个临湖的水榭,可供各府女眷起座进退。 琳琅阁上已经坐满了赴宴的客人,其实客人的数量并不算多,且,文人清客居多,官员极少,所以说,平安王这个赏月宴,倒真是货真价实的主题宴会,不是那些官场应酬。 有刘大人的引荐,张云卿倒没觉得不自在,况且,许多也算识得,虽不十分相熟,也是有过几面之缘,故此,还算自在。 这琳琅阁,蕙畹平日里是来玩过的,临湖的一面,植了大片荷花,炎炎夏日里,几人陪着世子荡舟其中,清凉的很。蕙畹尤其喜欢吃这里的莲蓬,有种不一般的清甜,如今只余下还未收拾的残荷,平添了几分秋天的萧瑟。 不过,这琳琅阁的西面,却是月桂苑,植了不少桂树,如今正是月桂飘香的时节,坐在琳琅阁里,不时有阵阵花香袭来,月夜赏桂,很惬意,平安王的确是个很讲究生活情趣的人。 不一会儿,天色暗下来,园中各处,灯火齐燃,尤其这琳琅阁的四周,竟是一圈明亮的琉璃灯,照的整个琳琅阁明亮非常,站在栏杆处一眼望去,仿佛能看到整个平安城的万家灯火,大概是没有污染的缘故,天空中冉冉的明月,仿佛分外皎洁。 平安王杨奇扶着杨紫安的手缓步行来,众人大礼参拜,估计李管家早寻人,给杨紫安报了信过去,一进来,杨紫安就冲蕙畹眨眼,蕙畹看到了他们后面的洪先生,急忙又上前重新见礼,洪先生目光一闪道: “博惠也来了,功课可做完了吗?” 蕙畹脸色一滞道: “回先生话,尚有两篇大字” 洪先生点点头,大约今天他老人家心情不错,也没说什么,蕙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他再问下去,最后发展到,让自己背一遍,那可糟了,偷偷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 蕙畹原本想,自己还是坐到爹爹那比较靠后的一桌去,谁想,却被杨紫安牵了手,坐在了他身边的位子上,看看旁边的洪先生和对面的平安王,蕙畹真是异常难过。 要说这平安王,实在是个不拘小节的皇族,和众人坐在一起喝酒说话,很是亲切。精致的菜品过后就是月饼瓜果等应节气的吃食,蕙畹对月饼是深恶痛绝的,不过杨紫安却非要让她吃,说是要讨个吉利的兆头。 蕙畹颇有几分嫌弃的看了眼桌上的月饼,切了一小块放在嘴里,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但也不是多美味,所以扭过头去,坚决不吃第二口,倒令紫安不禁好笑。 酒宴吃到这时候,已是月上中天。不知何处,有隐隐细乐传来,伴着月色和悠悠花香,真是美妙难言。平安王站起来,走到栏杆边欣赏了一会儿月色,开口道: “今年的月色仿佛和往年不同,瞧着明朗清疏,别有韵致” 众人纷纷附和,蕙畹不禁暗暗翻白眼,心道月亮哪里有什么不同,不过是随着人的心境变化罢了,紫安低声道: “怎的今天没和他们去丰乐楼玩耍?” 蕙畹瞥了他一眼道: “我娘亲刚生了弟弟,王爷又下了帖子,请我爹爹赴宴,我不跟来,爹爹一个人不大妥当” 杨紫安点点头: “你弟弟可好?” 蕙畹笑了: “横竖除了吃就是睡罢了,不过,很可爱” 杨紫安不禁有几分落寞的神色,蕙畹突然想起,他原没有兄弟姐妹,甚是孤凄,遂寻了个由头岔开话题,指了指侧面的月桂,低声道: “明儿我们去那里敲打些桂花下来,去做那冰糖桂花糕吃怎样?” 杨紫安哧一声笑了,后面的春花也低笑几声,这动静惊动了平安王,看了他们一眼,和悦的道: “你两个笑什么呢,这么乐?” 春花戏谑的看了蕙畹一眼,微微一福道: “回王爷话,博惠少爷正打着吃那桂花糕的主意呢,奴婢想,过了明天,若再想赏那桂花恐难了” 话说的甚是俏皮,令琳琅阁的宾客们,哄堂大笑起来,纷纷看向蕙畹,杨奇也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她道: “常听洪先生说,你书读的不错,比紫安他们都要强些,怎么这样的月夜桂花,你竟然就想到了桂花糕吗?” 蕙畹回头瞪了春花一眼,有些磕巴的道: “不.....不是......不.....不过说着玩罢了,当不得真的” 杨奇也没再为难她,蕙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洪先生瞥了她一眼。开口道: “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杨万里的这首咏桂,端的非常贴切啊,博惠,你说师傅说的可是” 蕙畹一愣,马上想到,这洪先生大概又要考教她,经过这么长时间,蕙畹大致把洪先生的脾气摸熟了,自总结了一套对付他的法子,那就是,先让他满意了,就不会再出难题为难自己了。想到此,转转眼珠道: “师傅说的甚是,不过弟子更喜欢易安居士的,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杨奇笑道: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倒是更别致些” 洪先生摸摸自己胡子笑了,杨紫安看着博惠和洪先生斗法,嘴角都扬了起来,这几乎是他们学里每日必上的大戏。看着她机敏的反应和精灵的眼睛,每每令自己不由自主的去喜爱他。 考取童试 虽然蕙畹应对机敏,但显然今天洪先生不想轻易放了她去,微微一笑,对众人道: “大家不要看我这个弟子年纪不大,却真有些歪才情的,老夫住的竹园门前的对句,就出自他之手” 蕙畹一听,心道要糟,大概今天文人清客居多,这老头起了卖弄的心思,可自己那三两三的墨水,说实话,大部分还是靠着剽窃来的,实实的没啥真才实学,若是这老头让自己即兴赋诗一首,自己该如何应付过去? 想到此,蕙畹急忙搜刮了一下脑海里的资料,这个时代,大约也只能选明清之后的诗词了,可是和中秋赏月有关系的,自己只记得王菲唱的那首,被众多穿越女们用烂了的《水调歌头》,这可万万用不得,既然自己能穿来,说不定,就有其他的穿越前辈,贸然剽窃,后果可能会不可收拾。 遂暗暗着急,脑门子都出了一头冷汗。杨紫安看她这个样子,不禁失笑,他对博惠可是非常有信心的,这么久以来,哪一次,洪先生都没为难了她去,这一次肯定也不可能。 而且,杨紫安早就看出来了,洪先生今天是安心卖弄的,哪会真难为她,想到此,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悄悄塞到蕙畹手里,靠近她耳边含着笑意,低声道: “又不是金殿奏对,你怕何来,擦擦你的汗是正经,不然,可就让这满座的宾客笑话了去了” 蕙畹瞥了他一眼,心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见洪老头是没难为你,不过还是接了帕子,好歹把额头的汗先擦了。平安王杨奇这时的兴致也被勾了上来,坐在椅子含着笑意,等着看这对师徒斗法。洪先生似笑非笑的看着蕙畹道: “记得当初风流才子唐伯虎,曾经对过一个绝妙的对子,倒是和今夜有些应景” 杨奇很配合的道: “哦!这个本王倒不曾听说过,先生不放说来听听” 洪先生道: “上联是,十口心思,思君思国思社稷” 在坐的宾客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杨奇想了想道: “这个是个极难的,前面暗含着拆字联,不好对” 蕙畹倒是乐了,心道:这个倒是容易啊!这不是周星驰电影里的句子吗,看来多看电影,还是很有用滴!遂轻松起来,谁知道蕙畹高兴的显然太早了一点儿,洪先生扫了她一眼,继续道: “唐伯虎对的是,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秋香” 宾客们纷纷叫“妙” 气氛一时热络起来,蕙畹不禁一愣,洪先生冲她眨眨眼,有些老顽童的笑道: “由此,我得了一个上联,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秋香,秋香何在” 平安王看了蕙畹一眼,不禁哧一声,笑了起来,宾客们也知道,这是这位大儒在戏弄自己的弟子,不过也忒刁钻了些,刘大人对旁边的张云卿,低声道: “看起来,洪先生对博惠期望很高啊,如此悉心教导,何愁将来不成大器” 张云卿看着前面这番热闹,一时心情复杂难辨,一直知道蕙畹在平安王府很得意,毕竟没亲眼见过,现在看来,比自己想的还更不得了,真不知该喜该忧。 杨紫安也看着蕙畹,低低笑了起来,几个大丫头也抿嘴轻笑,蕙畹瞪了她们一眼,心道:这就是一帮没义气的,平常一起玩,这时候,都看自己的笑话。 洪老头出的这幅对联,和上次竹园那副,有些异曲同工,算是延伸联吧,侧头看了一眼阁外平静的湖面,以及远处安详的万家灯火,联系上联,蕙畹脑袋里灵光一闪,开口道: “师傅,弟子这下联就是,十口心思,思君思国思社稷,社稷安康” 杨奇站起来一拍手道: “好!博惠这联对的好,社稷安康,好句!来,为了社稷安康,我们满饮杯中酒” 众人急忙端起酒杯,中秋赏月宴,就在这种激进的j□j中落幕。 蕙畹眉开眼笑的跟着父亲出了王府,后面小厮手里,捧着几个精致的盒子,是平安王、洪先生,还有杨紫安赏下的礼物,平安王赏的最实惠,是一套富贵吉祥的玲珑翠玉佩,一套四个,精致漂亮,最重要的是价值不菲,蕙畹最喜欢。 洪先生虽然难为了她一下,不过,自己最终给他这个师傅增了光,所以,赏了她一方青州红丝砚。 蕙畹在这里呆的久了,接触的几个同窗玩伴,也都是顶尖的王侯贵族子弟,这些公子们对文房四宝随身器物的讲究,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大约也是是一种乐趣吧!就如现代的收藏家一般,所以蕙畹耳濡目染,也大略知道哪些东西是难得好东西。 青州红丝砚可非常有名,张华《博物志》记载: “天下名砚四十有一,以青州石为第一。” 说的就是这个青州红丝砚,不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其价值的,是千金难求的珍品,所以说,洪老头其实也是有些家底的。 蕙畹偷偷琢磨着,是不是那天自己越性表现一下,从他那里多套些好东西出来,想到此,嘿嘿一笑,美滋滋的回头看了一眼,小厮手里的盒子。 杨紫安送的东西最实用,是一个小巧的金弓,比寻常的弓箭都要小许多,蕙畹拿在手里正合适,这样一来,以后的骑射课,自己就可以在一边练习射箭了,力气小,最起码,先把准确度练好了。 蕙畹还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像个侠女一样,骑在马上去打猎的,一扬手,就能打个飞禽走兽什么的,那感觉得多酷啊! 所以,得了大便宜的蕙畹,早忘了刚才对洪先生的腹诽和对杨紫安不讲义气的抱怨,乐的嘴角差点儿裂到耳后去了。 到了王府外,刘大人看了看蕙畹,不禁莞尔,伸手摸摸她的头笑道: “刘伯伯府里也有不少好玩意的,哪天你得了空,来伯伯府里,也让你挑几样带走如何?” 蕙畹眼睛一亮,痛快的答应: “好” 说着走过去和刘夫人刘映雪告辞,才坐了马车家去了。到了家,博文博武已经回来了,蕙畹也没空理他们,命小厮把自己得的礼物,抱回自己屋里,待小厮出去了,蕙畹才一一拿到床上去,挨个的细细把玩,心里简直乐得不行,这一下,自己可算是一夜暴富了吧,简直比中彩票还爽哈!哈! 张云卿回了房里,去看小儿子和刘氏,刘氏因惦念着他,也还没睡下,见丈夫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怪异,遂问道: “今天晚上出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张云卿弯腰仔细看了看小婴儿的睡颜,才轻声道: “没什么,不过,总觉得这样下去,恐不好收场了” 刘氏一愣: “什么不好收场?” 张云卿道: “我瞧着,那洪先生对畹儿可不一般,教导的比世子爷都上心,也不怪蕙畹这大半年来,进益这般快,原来根源在洪先生这里” 刘氏道: “你说的可是那学里的先生,偏心咱家畹儿?” 说着摇头笑道: “怪不得,我常听畹儿埋怨功课比哥哥们多,原来竟是这个缘故,这是好事,有什么可愁的” 张云卿微微苦笑: “那洪先生乃当世大儒,前任帝师,还有你不知道,每次朝廷大考,主考官也都是他,你想,他说的话多有份量,他今天和我说,要让畹儿随着其他几人,去参加今年的童试呢” 刘氏吓了一跳,让畹儿跟着去进学,原不过是良师难得,况她的确聪明,可没想让她去考科举,这样下来,童试过了,就是秀才,就有了考举人的资格了,若都过了,难不成一个女儿家,要去京城考状元吗,这岂不是成了戏文里的故事里,这可是欺君杀头的大罪啊! 遂也有些害怕起来,张云卿看她脸色有些白,忙安慰道: “你也不用着急,待我找了张老太爷去讨个主意,看看要如何应付吧!” 说着,张云卿又有些骄傲的笑了: “虽有些荒唐的不可思议,但现在看来,咱家畹儿的确是个不凡的,即为女子,更是难得,而且,今天我看那平安王和世子的意思,对畹儿颇为宠爱维护,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的闪失,你宽心吧” 话虽如此说,可刘氏不免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到了第二天,就急忙催着张云卿过府去拜见张老太爷。 蕙畹老实的在家把剩下的功课做完,不然洪先生的戒尺,可是不留情的,蕙畹对古代这种打手心的体罚方式,颇多怨言。以前看电视觉得还挺好玩的,可是自己领受过,才明白,那真是一种对心理和身体的考验,所以领教过一次后,蕙畹几乎都很好的去完成功课了。 张云卿见了张老太爷,寒暄几句后,就直奔正题,因昨晚张老太爷身上不爽,故此推辞了王府的宴会,所以对昨天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时听到张云卿说,洪先生要让蕙畹参加童试,那不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吗,不过张老太爷倒不像张云卿这样焦急烦恼,而是笑道: “这倒有趣,你不用怕,不妨事的,让她去试试也好,我也想看看,这丫头究竟能走多远?” 张云卿急忙道: “以我平日里旁观,这童试她必是能过的,难道三年后,还要让她去考举人吗,这恐怕不妥” 张老太爷哧一声笑了,想了想道: “三年后,她不过九岁而已,若考的上,倒是我朝第一奇事了” 张云卿道: “这可是欺君的大事” 张老太爷道: “又没去考状元,有什么关系,再说,有洪先生这个帝师大儒和平安王在,料不会有事,你放心好了” 既然张老太爷这样说了,张云卿也只能先放了心,转念一想,即便蕙畹聪明,想九岁就中举,仿佛也不太可能,自己恐有些多虑了。 因着这个原因,十六过后,除了世子杨紫安外,其他几人一起去参加童试了。童试本来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蕙畹他们因师出洪先生,又有平安王作保,故直接来考院试。 所谓院试,就是在平安城的学征院考试,共分三场,第一场是四书里的名篇,第二场是诗词,第三场是面试,不算太难。 童试并不要求去做什么八股文,而是考官摘录两篇让考生默写,当然,字的好坏,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值得庆幸的是,蕙畹的字,经过洪先生的磨练,如今也很有些样子了。 蕙畹来考试,本也是抱着好奇古代考试流程来的,一个从小学考到大学的现代人,对考试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考不考的过,都无所谓。 第一场不难,第二场是诗词,不限韵,作一首咏物诗,对于作诗这等技术活,蕙畹还真没学会,主要是平仄搞不清楚,也没耐烦去背那些韵部,所以一直以来,凡先生让作诗,多摘录些记忆中近现代较生僻的,拿来搪塞,如今也用这招,直接搬了一首简单的咏菊便交差了。 童试先要过了笔试,才会到了最后的一关,就是学征亲自面试,一般的,在前两关就被刷了下去,不过,显然洪先生教导有方,几个弟子无一例外的过了笔试。 这平安府的学征,姓韩名逸舟,原是朝廷的翰林编修,性格有些文人的孤直,故和同僚不大相容,因此,自请旨外放,到了平安府来做了这个学征。 平安王杨奇是最喜这类人的,故平日也有些交往,不过这韩逸舟却是个分外认真的官儿,所以,即使知道世子的几个同窗,都来参加今年的童试,也没有放水走人情。 他也知道,贵族子弟们,一般都是走个过场,得了那功名好听罢了,但他觉得,既然是洪先生的弟子,如果寻了私,也低了帝师的名头,故也没声张,命手下的阅卷官员,仔细阅卷挑选。 待呈上合格的来,众位下属,推出了童试的三甲,拆开名字一看,第一名是张博惠,年龄六岁,不禁很是惊讶,韩逸舟问道: “六岁的孩子,不是应该参加幼童试的吗” 下面的官员道: “按我朝的规定,凡十四以下均属幼童,可是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直接参加童生试” 顿了一下,低声道: “韩大人,这个张博惠您竟然不知吗?” 韩逸舟一愣道: “他是何人?” 官员道: “就是帝师洪先生的第一得意弟子,世子爷的伴读啊,中秋节的一那幅妙对,就出自她的手笔” 韩逸舟不禁微微点头,拿起桌上的试卷翻看了一下,字体虽不十分漂亮,但颇有些风骨,不过六岁的孩子,已经很难得了。四书的名篇其实不难,只要肯读书的一般都能过,这个诗词却有些难度的。韩逸舟低头看了看,博惠写的是一首五绝《咏菊》: “今岁花开盛,宜栽白玉盆。只缘秋色淡,无处觅霜痕” 虽然简单,但对仗工整,意境斐然,这个第一,的确一点儿水分都没有,不禁抚须笑道: “不亏是洪先生的弟子啊!终没辱没了他师父的名头去” 所以,毫无意外,几个同窗都过了笔试,直接晋级,而蕙畹的试卷,也传到了洪先生手里,洪先生此时坐在平安王的书房里,开口笑道: “我说她不差的,怎样,王爷,老夫的眼力如何?” 平安王杨奇看了看道: “虽不过一首五绝,却也难得,可见先生总说博惠偷懒,也是冤枉了他的” 洪先生嗤一声笑了: “王爷有所不知,最近的一段时日,倒是认真了些的,一开始,就是紫安也帮着他糊弄过老夫,若是认真读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故此,老夫才管的严些,只因瞧着他是个可塑之才,若是朽木,老夫哪会费这些心思” 平安王正色道: “眼看会试就要到了,洪先生还是要早些进京才是,这主考官可含糊不得” 洪先生点点头: “是啊!这次几人过了童试,就让他们直接进府学去好了” 杨奇一愣道: “这……” 洪先生道: “老夫身边只留下博惠,伴着世子读书即可,府学里学的,于将来的乡试更有利些” 杨奇知道,这洪先生原就是不轻易收弟子的,一开始给世子找伴读,平安王也想,若是有造化的,也许就入了他的眼,正式收在门下了,不过希望不大,因为这老头,可是出了名的挑剔,谁想,最后留下的,竟是最小的博惠。 洪先生道: “下个月老夫就起身回京,这一次我想顺便带着紫安和博惠一起前往,一则是皇上要见世子,二则,我也想把博惠带在身边,去见见世面,我瞧着,他是个别样聪明的,死读书反而不好” 杨奇赞同的道: “这样一来,倒是很稳妥” 于是在蕙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命运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世子探病 笔试过后,韩逸舟亲自进行最后的面试,时序已到了深秋时节,树叶转黄纷纷飘落,街头巷尾都弥漫着一种独属于秋的萧瑟。学政院内,此时却正是最美丽的时节,只因院里遍植了红枫,到了深秋,满树明媚的红色,兼有红叶飘落一地,很有些“落叶满街红不扫”的意境。 今天是童试的最后一场面试,其实进到这一级,基本已经算通过了,据小叔说,最后的面试不过简单的问一些诗词歌赋罢了,不算太难。 所以一起前来的几个人都还算轻松,尤其蕙畹,反正中不中,对她来讲,也是没大碍,在她想来,不中更好,省的麻烦。 进入面试的人不多,偌大的平安府,加上所辖下县一共才三十名,而只世子爷的伴读就占了接近三分之一的名额。 面试是按照笔试名次排列的,从第三十名起,挨个叫。考场设在正殿前的台阶上,摆了长长的几案,当中的主考官是学政大人,旁边是府学的夫子们,以及一些下级官员,侧面有一个高台,上面设有一面响啰,凡是过了的,就有专司的人,敲响后,大声通报,弄得很有些轰轰烈烈。 虽然这里很美,但是站久了,蕙畹还是觉得有些冷飕飕的,但也只能低眉顺眼的站着,轮到蕙畹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哥哥们都已经出去院外等候了,执事官拿着手里的名册大声喊道: “张博惠” 蕙畹不禁暗暗腹诽,这个排场纯粹多余,不过还是略略整了整衣衫,从容的走到中间站定,恭敬的弯腰行礼,包括韩逸舟在内,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站在中间的小人儿身上。 秋日朗朗,小小的身子站在台阶下,穿着一件七巧纹镶金边的云锦儒袍,头上却还梳着总角发髻,两个发髻用同色的织带扎住,织带上隐隐缀着几颗珍珠,下面穿着一双锦绣镶金履,虽然搭配他的头发,很有几分可笑,但仅这一身行头,就令在座几位暗暗抽气。 云锦,历来是朝廷的贡品,除了皇亲国戚宗室子弟外,可说是一匹难求,而这个看上去仅仅六岁多的孩子,身上一件常服袍子,就是这样名贵的料子,可想而知,必是世子爷跟前别样得意的两人。 而且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从容淡定,只这份气度,就是会试的监生们,都是不多见的,韩逸舟微微颔首,开口道: “你就是张博惠?” 蕙畹恭敬的道: “回学政大人,学生正是” 虽童声童语,却清越有力,韩逸舟略沉吟片刻,开口道: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蕙畹心道,这个倒比让她作诗来的容易,遂开口道: “人要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 韩逸舟点点头道: “你认为孟子通篇告诉我们什么道理?” 在坐的几位府学先生,不由自主的看向首座的韩逸舟,心道这个问题就有些过了吧。蕙畹一愣,下意识的回答道: “仁者无敌” 韩逸舟脸上划过赞赏,轻轻笑了,又些微问了几个四书里的问题,大都是非常知名的句子,所以蕙畹对答的非常顺利。 主要是她本就聪明,加上洪先生的故意雕琢,不知不觉中,蕙畹并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不像刚进学的时候,只靠着前世的记忆,混日子了,大部分已经是真才实学,毕竟那些书也不是白抄的。 最后蕙畹毫无意外的,以童生第一名的成绩成了秀才。张家一门两举人三秀才,可真不愧是书香门第了,一时传为佳话。 张家还没来的及高兴,蕙畹却一病不起了,毕竟是深秋,蕙畹本就是小孩子,抵抗能力差,又在童试的时候,在风口里站了那许久,回家后,到了晚上就发起热来,因蕙畹夜间不用人伺候,故也没人知晓。 到了清晨时分,婆子来唤她,才发现已经烧的有些神志不清。婆子唬了一跳,急忙去找人,因刘氏还没出月子,也不能惊动,只找了吴贵讨主意。 吴贵一听,就差点吓死,说实话,这个小祖宗,如今可是最金贵的主,急忙一边让婆子悄悄找了张云卿出来,一边去外面请大夫。 张云卿得了信,并没敢和刘氏讲,匆忙进了蕙畹的屋子,见小小的人儿,如今已经烧的糊涂了,闭着眼,嘴里嘀咕着,不知道说些什么胡话,急命婆子打了水来,张云卿亲自动手拧了凉帕子,捂在她额头上退热。 一时大夫到了,吴贵却让大夫先在堂屋候着,自己进来悄声道: “老爷,您看三小姐这身份,一搭脉可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张云卿也明白,如今刚得了童生第一的畹儿,名声正盛,若传出是个丫头,恐大不妥,看了看帐子道: “把帐子放下来遮住,再让那大夫来瞧,不要告诉他是谁,多给些银钱也就是了” 吴贵急忙命婆子把帐子放下来,把蕙畹的手搭在帐外,盖上一方帕子,才命大夫进来,请的大夫,是保和堂的王大夫,世代的医药世家,祖上出过太医的,脉息远近闻名的好。 这王大夫有些体面了,当然就有些架子,且诊金不菲,但甚有医德,有那十分贫困的患者,求到门上,他不仅不收诊金,还会搭了药钱进去,所以得了个王神医的绰号。 今天保和堂还没开门,就见张家差了小厮来请,张家,如今在平安城,不知道的还真不多,张老爷虽官卑职小,可人家有门路,不仅和知府搭上了亲家,三个儿子还都是世子爷的伴读,况,昨个满城都传遍了,一门三秀才,最小的不过才六岁大,且是第一名考取的,听说学政韩大人亲口赞道: “聪明不过此子” 所以一听说张家来请,急忙收拾了,带着徒弟来了,到了张家,看看门庭,真的只能算小门户,悄悄问了来请的小厮,小厮早得了吴贵的吩咐,故含糊的支吾了过去。 直到进了屋子,一见这情形,大约知道是女眷,却怎的不在正房起居,难道是要紧的妾室,可是看看薄纱帕子下的小手,王先生不禁摇头,这应该是一个六七岁大孩子吧,遂忙上去搭脉: “邪风入体,着了寒气,以致恶寒发热,小孩子家秉性虚弱,先退了热要紧,还不打紧” 开了药,吴贵急忙差人去抓药,自己亲自送了王大夫出来,王大夫经常去那边张府走动,和吴进极熟,所以吴贵也是晓得的,出了院子,才悄声问道: “这是府上的小姐?” 吴进目光一闪,笑道: “先生,今天多谢了,这是诊金,您走好” 竟是没搭王大夫的话茬,王大夫一愣,想是有什么不便,故也没深打听。却说蕙畹,这一病瞧着甚是凶险,不过却不妨事,灌了一副解表驱寒的药下去,发了一身汗,这热倒是退了下去,睡的安稳了。 张云卿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晚间,蕙畹才睡醒过来,只觉浑身无力的紧,眼皮有些涩重,床边坐着自己屋里的婆子,见蕙畹醒了,急忙出去报信。 一时,张云卿和博文搏武小叔都走了进来,张云卿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果真不大热了,暗赞那王大夫果然不负盛名,命下人去熬了糯糯的粥来。 吃了粥,蕙畹才觉得有了些力气,看看博文道: “怎样,今天学里如何?” 博文道:“你睡着的功夫,宗民宗伟......” 话没说完,就见吴进有些激动慌张的跑进来道: “老爷,您快去吧,世子爷亲自来了” 张云卿一惊,飞快的扫了蕙畹一眼,还好,平日里蕙畹的家常打扮,就是男孩子的,性子也爽利,屋子里也看不出闺房的样子,没有不妥。遂急忙领着儿子和云昊迎了出去。 话说杨紫安怎么来了这里的。昨儿得了信儿,说博惠中了童试第一,就想着立时见到他,让让他讲讲那童试的事情,可毕竟天色有些晚了,才作罢。想着转天进学时见着他,定要好好和他说会子话。 谁知,第二天却没见着他的影儿,洪先生还纳闷呢,博文这才说,昨个着了风寒病了,说不得要请几天假的,杨紫安不禁担心起来,一日都觉恹恹的。 到了晚饭毕,实在憋不住,遂悄悄出了王府,向张家行来。杨紫安知道,这样不太妥当,以自己的地位,博惠的家人定会不自在,可让他在府里等消息,却万万使不得。 所以,就由着性子来了,身边只带了两个小厮,二管家哪里敢让他这样出去,遂又亲自挑了两个稳重的大奴才,跟着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杨紫安第一次来博惠家,不宽的小街,不大的院子。小厮上前叩门,出来的下人,闻得是平安王世子,不禁惊住,急忙跑进去给吴贵报信。 吴贵哪里想到,这位尊贵的主子,大晚上的会跑来,唬的急忙进去禀告张云卿,暗道:这三公子可真有造化。张云卿这才带着弟弟和两个儿子迎了出来,倒头便拜,却被杨紫安一把扶住道: “张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我私下前来,叨扰了” 寒暄几句,杨紫安就进了院中,进来才发现,里面却比外面瞧着精致些,刚迈进了博惠的屋子,就闻到一股药香。 小厮和跟来的奴才,被张云昊留在堂屋奉茶,只杨紫安一人进了蕙畹的屋子,蕙畹知道杨紫安来了,就暗暗腹诽,他到底知不知道,以他那皇亲贵胄的身份,来自己家里,那就是一尊供奉不起的大菩萨,可是来都来了,蕙畹也没法子可想。 平常虽熟络惯了,可是在外面,这礼节还是要的,蕙畹现在浑身无力,也就意思意思的在床上弯弯腰,算见了礼。 杨紫安仔细打量蕙畹,仅两天不见,竟然瘦了一圈似地,原先珠圆玉润的面颊,有些微微潮红,一双眸子也有些暗淡,待想说什么,觉查到张云卿在,恐不大妥。 遂扫了一眼张云卿,张云卿会意,带着博文搏武告退了下去。屋里一时只剩下紫安和蕙畹,杨紫安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还有些低热,遂开口道: “明儿我遣了府里的太医来给你瞧瞧吧,别让拿起子庸医。耽误了病情是正经” 蕙畹急忙摆手道: “千万别,您府里的太医,我可消受不起,博文说,请的是保和堂的王神医,这不,吃了一副药,感觉身上清爽了许多,不要再折腾了,大约明儿就能好的,放心吧” 杨紫安伸手握住她的手: “怎的突然就病了,那日里不是还好好的吗” 蕙畹撇撇嘴道: “那个学政院冷得紧,我昨个只穿了袍子,站的又久,所以就病了呗” 杨紫安私下打量几眼道: “你这屋里怎的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这可不成,要不改日......” 话没说完,就被蕙畹打断道: “您可别,我最讨厌身边有人伺候的,自己又不是残疾人,干吗让人伺候” “残疾人,残疾人是什么人?” 杨紫安疑惑的问道,蕙畹嘿嘿一下道: “哦!就是那些手脚有瑕疵,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我统称他们叫残疾人” 杨紫安瞪着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说我呢,是不,我手脚那里有瑕疵乐,你说……” 蕙畹一撇嘴道: “我可不敢说世子哥哥,您别往自己身上揽” 杨紫安笑道: “就是病的这样了,这嘴上还不饶人” 蕙畹眨眨眼笑道: “我瞧着你们这几个都是没安好心的” 杨紫安一挑眉道: “这话怎么说?” 蕙畹道: “你看,你身边的四个大丫头,宗民宗伟屋里的,还有刘言鹏和贺家兄弟,哪个屋里的丫头,姿色是平常的,打量我不知道呢,说不得将来也都是你们的人罢了” 杨紫安听到此,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 “怎么,我们博惠难道就专喜欢丑的丫头不成,你这也说的不对,你若是喜欢谁,明儿我就赏了你吧,说话算话” 蕙畹嘟嘟嘴哼一声道: “我才不要,你自己留着使唤吧”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婆子战战兢兢的端了药进来,杨紫安顺手接过来挥挥手,婆子急忙退了出去,蕙畹嫌恶的看着这一碗乌漆马黑的药汤子,不禁微微皱眉。 杨紫安舀了一勺,凑到她嘴边,蕙畹不禁满脸黑线,这又不是什么极品好茶,需要慢慢品尝,这样一勺一勺的,等喝完了,估计她也苦死了,急忙接过来: “世子哥哥,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利落的端过来咕咚咕咚的喝了,随着而来的苦涩,令蕙畹的五官,都扭曲成了包子,杨紫安轻轻笑了,接过碗放在一边,伸手在自己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块晶莹的桂花洋糖来,塞到蕙畹嘴里,入口的甜香,令蕙畹眉眼顿时舒展开来。 杨紫安低声笑了起来,蕙畹瞪了他一眼,蕙畹见他来的功夫不小了,急忙催着他回去,杨紫安见她的确病的没甚要紧,也就站了起来,扭脸却看到蕙畹放在床边的帕子,遂拿起来,仔细瞧了瞧,绣工虽不大出彩,但胜在简单清爽,不过几朵桃花和角上的一个像字又像花的东西,端详很久开口道: “这个瞧着倒是新奇,我拿去了” 说着顺手塞到自己袖子里,蕙畹一愣,想着那是自己绣的,给杨紫安实在有些不妥,尤其在这古代,记得红楼梦里,贾宝玉不过给黛玉送了几方半旧的帕子,就是私相授受了,自己这样,是不是也算。 不过转念又一想,这大半年来,自己和杨紫安甚是亲近,说实话,感觉上和博文博武也不差不多少,况自,自己屋里的稀罕物件,乃至身上的衣服配饰,大多也是他给的,或是让丫头们特意做的,这会子,若要和他分清了,恐也不大容易。 算了,横竖不过一方帕子罢了,也没什么要紧,想通了关节,蕙畹也就没说什么,杨紫安看她仿佛有些困倦,忙让她躺好道: “你喝了药,该好生歇着,我这就去了,等你好了,咱们再说话” 蕙畹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杨紫安把帐子放下来,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张云卿和博文博武正在门口廊子上候着,杨紫安笑道: “果然好多了,我也放了心,叨扰大人这半天,也该回去了” 张云卿急忙说了两句客气的场面话,并博文博武恭敬的送了出去。到了门口处,杨紫安停住脚步,对张云卿道: “博惠屋子里伺候的人,我瞧着不怎么应手” 张云卿一愣,忙道: “原是说给她物色一个丫头的,只她偏不答应” 杨紫安摇摇头道: “纵是博惠执拗些,身边没个细心的人伺候,总是不妥的,大人也莫要太顺着他的性子了” 张云卿忙答应了一声,杨紫安还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里面,低低叹口气,上马车去了。吴贵这才知道,自家三公子真真是这位世子爷心坎里的人呢。吴贵突然想到,假使世子知道三公子原是三小姐,会是怎样的光景呢,说真的,吴贵真有些期待。 蕙畹进京 第二十一章 虽说热退了下去,毕竟小孩儿家身子弱,落在咳嗽上一月有余,才算彻底好了。时序也已入了冬,蕙畹这一病,把洪先生的行程也耽搁了。 张云卿听说洪先生要把蕙畹带去京城随身教导,不禁大惊,只得又去寻张老太爷讨主意,张老太爷得了信,也有些暗暗吃惊。 洪先生何许人,不仅是当世大儒,还挂着翰林学士,太子太傅的头衔呢,多年来,他见过的举子千千万,可除了因太后亲自出马才请的他,教授当时年幼的皇上,后来辗转又脱不了圣情,来平安府给世子爷做师傅,他向来是清高孤傲的,现如今竟然看上了蕙畹这丫头。 张老太爷震惊的同时,也暗暗咗舌,看这势头,还真有些不大妙呢,洪先生的弟子,如果不去考个功名回来,这于情于理,仿佛都说不过去。 心里又暗自佩服自己的眼光,看起来,蕙畹那丫头真是个真正的奇才,可惜托生成女子,真真可惜了。不过转念一想,丫头不过六岁的年纪,还小的很,跟着去见见世面,将来再想法子脱出来也不难。 毕竟能亲身跟着洪先生习学,是多少读书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自家两个瞧着还算过得去的孙子,都没这造化,错过了,实在可惜。 想到这里,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张云卿说了,张云卿当然也知道,这是难得的大造化,若是博文博武,随便哪个,他肯定会欣喜若狂,给祖宗烧高香的。可蕙畹毕竟是女儿家,况那洪先生,明面的弟子,加上畹儿,一共就三个,那两个的地位,都如此显赫,将来畹儿如何好脱身。 再说,他那日见世子的样子,竟是实打实的着紧畹儿,这两日,虽人未到,却每日必遣了人来,送些吃食和稀罕的玩器,看的他每每震惊不已,张老太爷看他还有些犹豫,遂道: “不用如此愁了去,你过来,我教你一个法子……” 低声在张云卿耳朵里嘀咕了一阵,张云卿虽觉也不是很妥当,或许是能混过去的,反正畹儿还小,等过几年,找个契机再掂量就是了。 张云卿回家后,就把自己刚出满月的儿子,蕙畹的小弟,正式取名为博惠,张博惠,乳名是蕙畹起的,叫宝宝,虽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乳名而已,一家人也没在意。 这其实就是张老太爷想到的权宜之计,毕竟三公子张博惠确有其人,将来也好办些。 张云卿这次没阻止,还有一个难以宣于口的私心,就是关系到云昊,明年就是会试大考,前次大考,张云卿就看通透了,虽说如今国泰民安,政治清明,可这考场里的水,依然不浅,自己和云昊没有什么大靠山,也没有银钱探路,又不是真的怀有惊世才学之辈,若中了,那才稀奇。 京城里达官贵人之间,各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门路,恐难出仕。即使如今云昊已经攀上了知府的亲,可一个四品知府,在京城里,也不算什么有体面的大官。 洪先生就不一样,不仅是会试的主考官,还挂着翰林大学士,太子太傅的名头,加上畹儿的关系,云昊这次拿出本事来,张云卿相信,中的机会也就十之j□j了,这也算是云昊的机遇吧。 因此,张云卿并没有很阻止,可是却和刘氏商议着,给蕙畹寻个知根知底的丫头随身伺候,才妥帖放心些。 吴贵得了话,心里不禁暗暗高兴,这可是自家丫头来了福气,这吴贵成亲较晚,生了三个,都是丫头,前头两个大的,都在张太爷府里寻了差事,只小的一个,今年才8岁,跟着自己婆娘,在乡下的庄子里混着。 这次他跟来张云卿来平安城,原打算等安置好了这边,再寻个机会,回了张云卿接来家小,一家人在在一处,倒也亲热。 这时听说要给三小姐寻贴身丫头,吴贵可不傻,遂动了心思。看三小姐这势头,将来哪里能差的了,自家丫头跟着伺候一停,将来就是身边大丫头,那体面,可是想不到多大呢。 况且,在乡下呆着,毕竟短视,小家子气,跟着能诗会文的三小姐,也沾些机灵气,说不定也聪明起来了。 拿定了主意,吴贵就和张云卿夫妻说了。刘氏倒是从心眼里乐意,她冷眼瞧了吴贵这大半年,是个难得的稳妥人,他家丫头必不会差到哪里去,最要紧是知根知底,老子娘都在跟前,也好辖制,想的通透,遂开口道: “即是这样,我也放了心,索性让吴大娘也一起来吧,博文博武也大了,中了秀才,过了年,就要去府学念书,三年后,必要乡试的,家里外头也要些体面,需找那人牙子来,买些干净老实的丫头,放在他们身边伺候,我也放心些,让吴大娘来帮着我主些内宅里的杂事,我倒也轻松些,你以后就单管和舅爷那些买卖上的事情,也就是了” 吴贵大喜,急忙千恩万谢,心道:舅爷是个别样本事的,那些个买卖,可都是赚大钱的,自己在这里头跑跑,即学了本事,又得了体面,哪里去寻这样的好事,遂越发一心一意的在张家安置下来。 那吴贵的三丫头,长的不算出色,但胜在老实安稳,很对刘氏的心思。加上在家里时,吴大娘就是个手巧的,规矩教的也过的去眼儿,一应活计,虽才八岁,也都拿的起来,留心看了几天,刘氏甚是满意。 蕙畹骨子里,本来也不是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因次,得了跟着洪先生去京城的信儿,很是兴奋,毕竟这是对这个世界系统了解的最好机会,而且免费的五星级旅游,谁不去,又不傻。 也知道自己一个人,毕竟是女孩,有些不方便,所以看到刘氏给她找丫头,也没像以前那样拒绝。再说,这丫头看着挺憨厚的样儿,梳着一条大辫子,辩稍系着一朵红绒花,可爱的紧。 虽和宗民杨紫安那几个丫头,差着不止一个档次,可是蕙畹觉得,这样的才好,就是名字太俗。吴大娘说因是秋天生的,就叫了吴桂花,还真是很村姑的名字啊!蕙畹征求了吴管家夫妻和她本人的意见,改成了秋桂,虽也不是多好,但至少比桂花强些。 秋桂在家时,就得了爹爹的嘱咐,她虽然小,但也是个稳重有主意的,听了爹爹的话,对这位才六岁的张家小姐,已经充满了崇拜和向往。不说一个女孩子,就是那些城里的世家少爷们,六岁能中童试第一的,自来也没听说过,何况她还是个女孩。 常听娘说,那些个能中举,中秀才的,都不是一般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投生的,在她见过的人里,觉得在张府当管家的二叔,就已经很有学问了,可二叔不是都没中过举吗,所以,对蕙畹没见面,就充满了好奇。 才一见面,就有些被镇住,眼前的小人,粉妆玉琢,生的甚是好看,比年节的时候,娘在市集上买来的,那些画上的金童玉女,还好看几分呢,穿着一件大红色镶兔毛边的家常棉袍,脚上穿着同色嵌金边棉靴,腰间缀着一支翠色万福如意玉佩,头上两只羊角辫,梳的甚是齐整,用一根红色金边的织锦缎带系住,一双晶亮的大眼,好奇的看着自己,那眼中流动的光,秋桂觉得就像十五那夜的大月亮一样清亮。 这哪里是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姐,分明比那世家的公子更不凡,一出口又是文邹邹的,很是和气,秋桂几乎立即就喜欢上了她,想到以后能跟着她,秋桂顿时觉得爹爹说的不错,自己是个有造化的。 吴大娘也听吴贵提起过张家的几位少爷小姐,可是心里到底存着几分疑惑,心道:毕竟小门小户,村子里出来的,能体面到哪里去。这一见,才知道,自家男人和小叔子真真是有眼力的,就凭这个不凡的三小姐,这张家将来也必要腾达的,因此,也随着吴贵,安心在这里呆了下来。 收了秋桂,蕙畹一开始觉得,自己不怎么不人道,让一个八岁的儿童来伺候自己,可过了几天,发现这秋桂真是个厉害的,女红活计,叠被铺床,收拾屋子,甚至于做简单的吃食,都很拿的出手,倒令蕙畹不觉惭愧起来。久了,也渐渐习惯了秋桂在身边服侍,因她是个老实的性子,蕙畹也极喜欢她。 秋桂得了服侍蕙畹的差事,觉得这是自己的福气,更兼接触几日,发现这三公子,真是很有学问,屋子里也没有一点儿闺房的样子,倒比那上好的书房还更好些,一面墙累累满满的都是书。 秋桂也不识字,不知道是些什么书,但每日三公子必是要写上一篇大字,诵读一篇之乎者也的文章,哪里是个闺秀小姐,分明比两个正经的少爷还较真,令人不觉奇怪。 因怕穿帮,蕙畹特意叮嘱她,以后就称呼三公子,而且,即使没见过什么市面,秋桂也知道,这位三公子屋子里的东西,可都不是寻常物件。 况且爹娘都特特的嘱咐过她,说三公子屋子里的东西,多是世子爷赏下的,哪一件都是稀有的好东西,要她仔细留心些。 知道过几日,就要跟着三公子去京城,秋桂便很妥帖的,把那些贵重的物件,归了总,都放在靠墙的柜子里锁了起来,免得弄丢碰坏了去。 刘氏见她人不大,却这等细心,遂也放了心,专心给蕙畹收拾要带去的衣裳,想着也都十月底了,蕙畹这一去,恐至少要耽搁大半年,虽说是个造化,可毕竟没离开过自己的身边,刘氏也暗暗抹了几次泪,唯有耐心叮嘱些话罢了。 说着,就到了启程的日子,蕙畹带着秋桂,随着洪先生和杨紫安踏上了进京的官道,刘氏黯然了几日,便收拾了心情,和三哥商量着,再买些田产佃出去生钱。 博文博武几个伴读,自洪先生走了,也都放了假,在家里准备着,过年后,就去那府学里读书,这里各自忙碌着,先按下不表。 单说洪先生一行,既然有世子在,这一路,必是要十分舒服稳妥的,不过洪先生说要轻车简从,故也没特意摆那些虚排场,但也有三辆马车和十几个侍卫随行,最前面的是世子杨紫安的马车,宽大舒适非常。 蕙畹上次去临济寺时,回程坐过一次,里面小几软榻一应俱全,说是个小型的移动书房,也不为过,且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放的下一个人随身伺候,真真会享受。 这次随行的侍卫较多,四个大丫头却只带了春花秋月两个,这样一来,秋桂就闲了下来,不用她伺候,蕙畹就吩咐她在后面马车里,自去呆着即可。 秋桂首一次见到皇家宗室的排场,不免有些局促,得了蕙畹的吩咐,倒也暗暗松了口气,只在最后面的马车里,做些女红活计,打发闲暇。 平安府离京城并不算远,杨紫安说三百多里地,蕙畹算了算,大概一百多公里,这要在现代,还真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以马代步的时代,是要走上几天的。 出了平安城,一上车,杨紫安就拿了本书,靠着一个团花如意靠枕,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蕙畹却有些兴奋,因是冬天,车窗里另装了棉窗帘隔风,掀开来,外面一层是那琉璃窗。 蕙畹满含希望的向外面看了许久,发现官道两边,除了秃秃的树干,和一望无际的田地阡陌,啥也没有,看了一会儿,不免有些失望的放下了帘子,回过头来,正对上杨紫安和春花好笑的目光,不禁嘟嘟嘴。杨紫安放下手里的书卷,戏谑的道: “怎么,畹儿想看风景了?” 蕙畹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春花倒了一杯热茶来递在她手里道: “快吃盏热茶,刚不咳了才几天,还是小心些好,那窗子缝里的寒气,也是不得了的” 蕙畹接过来,瞥了一眼,春花坐的角落里,燃着一个精致的炭盆,上面罩着一个扁扁细密带网眼的铜罩子,里面笼着银丝碳,罩子上放着一把精致的铜壶,设计很巧妙,即可以泡茶,又可以取暖,一举两得。杨紫安看她喝了半盏茶下去,才缓缓开口道: “现在已经快进十一月了,那里还有什么风景可看,即使在花草繁茂的时节,也不过是树叶和地里的庄稼罢了,没甚好风景的” 蕙畹倒也回过味来,想在现代好像也是这样子的,于是歇了那看风景的心思,也靠在一边,仔细端详那类似铜炉子的炭盆,想着,若这时弄个山芋放在上面烤烤,应该不错。想着,想着,便感觉有些饿了,看了看侧面的漏刻,心里计算了一下,大概也该到了午饭时候,遂侧过头眼巴巴看着杨紫安道: “中午吃什么” 杨紫安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 “你在那里,瞧了那炭盆子半日,原是想着吃食呢” 春花扑哧一声笑了,从她身边的朱漆柜里,拿出一个雕着核桃纹的点心盒子,打开放在蕙畹和杨紫安前面的小几上,又拿出茶,重新泡了两盏递给两人,杨紫安从点心盒子里寻出一块银丝桂花酥递给蕙畹: “这是你爱吃的,大略吃些就是了,到了管驿,再吃正经饭” 蕙畹知道,大约自己的病耽搁了时日,所以白日要赶路,午饭就在车上解决了,蕙畹吃了几块点心,就住了,喝了一盏茶,觉的困顿难消,向后靠着打盹,不一时竟睡着了。 杨紫安简单的进了些点心,侧头看到她的样子,不禁摇摇头,轻轻把她放在软榻上,头枕着自己的腿,把她半抱在自己怀里。 蕙畹觉得舒服了很多,嘟囔两声,睡的更熟了,杨紫安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儿,轻轻笑了,抬眼扫了春花一眼,春花急忙拿出带来的薄被,给蕙畹轻轻搭在身上。 平安王府 改错字 不是更新 第二十二章平安王府. 一路上晓行夜宿,到了第三天傍晚时分,终于进了京城,进城的时候,天上开始落了雪珠子,京城也比平安城更冷一些. 进城后,车子放慢了行进速度,蕙畹才睡了一大觉醒了来,掀开棉窗帘,向外望去,前方青石铺地的一条长街,暮色中,可以看见前方庄严肃穆的牌楼上,刻着几个大字“尚德坊”。 蕙畹大概知道,这个坊,相当于现代的区一级地方,是古代城市的分割名词,名字多以街道命名。 进了尚德坊,就是一条二十四步宽的长街,两侧没有商家,也少有行人,偶尔经过的车辆,都很是奢华。 走了一箭之地,就见街道两边绵延高大的青砖墙,每隔一段,就是一个深宅府门,一晃而过,蕙畹也看不太清晰,到底是什么府宅,不过只从气势和那透出的参天古木,就能猜到,必不是寻常的百姓门庭。 走了半刻钟,马车停下来,门外的小厮恭敬的低声道: “回世子爷,平安王府到了” 蕙畹一愣,看着杨紫安指指外面道: “这里也是你家?” 杨紫安微微一笑: “说到底,这里才是我们平安王府的老宅子,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随我下去吧” 蕙畹道: “我不是要跟着洪师父的吗?” 杨紫安挑眉瞥了她一眼: “怎么,和我在一处起居不好吗?开春就是大考,先生哪儿有功夫顾得来你” 蕙畹撇撇嘴: “那师傅干嘛非带着我进京” 杨紫安伸手轻点她的脑门: “牛心,到了这里,必然还是要上学的,不要以为洪先生忙,你就可以松散了,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先生就是怕你不在他身边,惫懒了去,才一并带着你进京的,好了,洪先生进城没多久,就和咱们分开,回学士府去了,怎会跟到王府来” 蕙畹歪歪头: “我怎的不知道” 春花在一边扑哧一声笑道: “三公子睡的那么实,又是睡了这半日,就是打雷了,恐也不知道的” 蕙畹不禁脸一红,心道一路上枯燥无味,不睡觉又做什么。大约自己睡觉的时候,洪先生辞了回去,可自己本以为是跟着他的,这怎么跟着杨紫安来了王府。 他们宗室之家,毕竟规矩大些,蕙畹有些不大乐意,杨紫安伸手把银红羽缎面狐狸毛里子的斗篷与她披在身上,把风帽严严的裹上,从上到下打量几眼,见还算扎实,才开口道: “洪先生家里人口繁杂,你在那里,恐生不虞,所以,还是和我在王府里起居为宜,且,,既来了这里,必要进宗学上一阵子的,你随我去,倒也便宜” 春花拿了杨紫安猩猩毡的鹤氅给他披上系好,遂打起帘子,推开车门,自己先下了车,杨紫安这才扶着她的手缓缓下车,又伸手把蕙畹抱了下来,蕙畹倒不觉的什么,反正向来是杨紫安照顾她惯了的,可在王府门前候着的管家下人们,却不禁一愣。 王府在京城的管家叫杨忠,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是伺候平安王长大的奴才,如今是府里的管事官,相当于四品的官位,很有体面。 杨奇迁居平安城,杨忠却没跟去,一是京城的王府,还要有可靠的人打理,二来,杨忠的三个儿子如今都在京里当差,也混出些体面乐,故留在这里,即可管着王府事务,也可承天伦之乐,所以并没跟去,横竖每年平安王也要进京两次的,倒也常得见。 因着这个缘故,即便贵为世子的杨紫安,也会称呼他一生忠叔,可见他的地位超然。这次忠叔早得了信,说是这一次世子要随洪大人进京来,恐要住上大半年,遂高兴的领着合府上下,连着拾掇了近一个月。 把那库房里的家什,都寻出来好生摆上,窗子都用上好内造的竹篾纸,重新糊了,尤其世子起居的紫雪斋,更是收拾的妥妥帖帖的,只等着世子爷一来,就是各处都顺手的。 先头报信的一来,忠叔就急忙带着有些体面的下人们,在府门下迎候着,眼瞅着快到了掌灯时分,才看见远远行来的车驾,忙打叠起精神来。谁想,世子爷下了车,一回身从车里抱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公子,忠叔猜,定是一起来的那个叫博惠的伴读了,不过,看世子这个宠溺的劲头,倒仿佛是他自己嫡亲的幼弟一般,还真令忠叔意外。 世子爷没有兄弟姐妹,自小难免孤凄些,可并不是个很温和的主子,除了皇上,还真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令人暗暗纳罕。不过,即是小主子在意的人儿,就要仔细伺候了才是正经。 想到此,上前行礼,杨紫安跨前一步,扶住要行大礼的忠叔,开口道: “忠叔不必行此大礼,您老人家这一向可好?” 忠叔微微躬身笑道: “拖王爷和世子爷的福,老奴身子还算爽利” 杨紫安点点头,伸手牵过蕙畹道: “博惠,这是府里的管事忠叔,忠叔,这是博惠” 杨忠急忙要行礼,蕙畹暗暗翻白眼,心道:世子那么大牌,都不用你行礼,我岂能受的住,遂还没等他躬身,就急忙抢上前一鞠躬道: “忠叔好,以后您老叫我博惠就好” 杨忠这才笑了笑,抬起头仔细打量眼前的小人,六七岁大小,长的眉清目秀,比素日里见过的那些女孩儿们,还要更漂亮几分。梳着两个羊角辫,用根银红的缎带系住,垂下的璎珞子上,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 身上穿了一件银红羽缎面狐狸毛里子的斗篷,风貌上镶着一圈白色的毛边,映着她的小脸儿越加晶莹剔透,尤其一对黑亮璀璨的眼睛,咕噜噜转着,瞧着,就带着十分的喜兴和机灵。好一个出色的小公子,竟比京里宗室的公子们,还要体面,这只头一次见,杨忠就觉得心里分外喜欢。 眼瞅着天上的雪大了些,杨忠急忙伺候着他们进府,蕙畹抬头打量,气派的五间房大门,中间的三间敞开着,廊檐上悬着大红宫灯,上面一块精致气派的匾额上,写着平安王府四个大字,灯光下,可以隐隐看见屋顶上覆的绿色琉璃瓦,和屋檐处安放的吻兽,门前设有石狮子,雌雄各一,分列在大门两旁,以壮威势,相比平安城的王府,这里仿佛更有皇家气派。 杨紫安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从大门进去,蕙畹暗想,这辈子大约就这一次了吧,里头是王府深宅,回廊假山,古木参天,错落的景致,令人目不暇给。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各处的点亮的宫灯,映照着天上缓缓而下的飞雪,真好像一场大梦一般。 从回廊进去,行了也不知道几进,才到了一个精致的四合院子,抱厦游廊后面是五间正房,侧面是一明两暗的厢房,院中花木不多,只有一颗不知长了多少年的紫藤,架在正房侧面,搭建起一个天然的花廊,可惜如今初冬,若是到了春天,还不知道是个怎样美丽别致的地方呢。 正中的廊檐上置着一块匾,上面提写着紫雪斋,两侧廊柱上的对联,是摘自明朝王世贞的诗句: “紫雪半庭长不白,闲抛簪组对清吟” 颇有意蕴,院子里甚是阔朗,打扫的也干净,行到这里时,廊檐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使得整个院子,有一种别样的清韵。廊下的宫灯随着寒风微微摆动,晃动的灯影,明明灭灭,使得蕙畹顿时觉得身上有些冷浸浸的。 下人打起帘子,杨紫安牵着蕙畹走了进去,迎面一阵暖香扑来,蓦地冷热交替,蕙畹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秋桂急忙上来,伺候着她脱了外面的大衣裳,搭在一边蟹爪纹鸡翅木的衣架上,春花也已经服侍着杨紫安脱了外衣,两个不认识小丫头,打起东面的帘子,蕙畹跟着杨紫安走了进去,里面的温度更高些,细细而精致的香气,氤氲在各处。 蕙畹四下打量了一下,东面靠墙设了一个紫檀嵌黄花梨的大罗汉榻,侧面有一几案,上面摆着一个鸂鶒木象牙雕喜鹊登枝插屏,榻上设有榻桌,桌上一只青玉狮子的精致香炉,正冉冉飘出丝丝缕缕的香气,一时也辨不出是个什么香味,榻上置着厚软的垫子和靠枕,杨紫安坐在一边,指了指对面道: “博惠,你坐这里来,暖和” 蕙畹看了看他,也坐了上去,一坐上去,才发现,下面原是个脚炉,热气从脚下传上来,顿时感觉舒服了很多。一时丫头打了热水来,两人净了手脸,又泡了滚滚的茶来吃,才算消停了。 忠叔在一旁暗暗瞧着,觉得自己小主子对这位博惠少爷也太上心了,遂开口道: “回世子爷,博惠公子安置在荣华轩,您瞧可妥当?” 杨紫安摆摆手道: “不用那样麻烦,安置在我这院西边的暖阁就好” 忠叔不禁暗暗抽气,这个园子一直是世子爷独寝的,这时,竟然要和这个博惠少爷共同起居,这...... 杨紫安瞥了博惠一眼,挥挥手道: “忠叔去传晚膳吧,横竖就我和博惠两个,不用刻意繁杂,弄些适口清淡的小菜,也就是了,就摆在这榻桌上,倒也省的挪动地方了” 忠叔忙命伺候的丫头们下去传膳,来来去去的,不知道多少下人,看的蕙畹有些眼花缭乱,秋桂在一边也看傻了眼,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饭菜上来,不过是鸡丝脆酥卷,糟鸭舌,糖醋白藕和一盘子烧冬菇,并几样精致的小食,倒也清淡。蕙畹吃了小半碗饭,喝了一点子娃菜汤也就饱了,杨紫安胃口不错,整整吃了两小碗饭。 一时饭毕,上了茶来,杨紫安挥退伺候的下人,只留了春花秋月共蕙畹的秋桂在屋里,蕙畹见人都下去了,才道: “你说的西暖阁在哪儿?” 杨紫安笑着,伸手指了指窗外西侧的厢房: “就是那边,外面的耳房,正好你的丫头可以睡在那里” 蕙畹不禁有些膛目结舌: “你说,我和你一起住在这个院子里?” 杨紫安点点头: “自打你这次病了,身子越发的弱了些,况,现在又是冬天,我这里是府里最暖和的所在,你住这里最好” 蕙畹心里觉得不大方便,但又想不出借口拒绝,算了,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吧,想透了,不禁有些困倦起来,杨紫安扫了她一眼道: “去沐浴歇着吧,这三天,你也没得歇,大病初愈恐禁不住舟车劳顿” 蕙畹点点头,跳下了软榻,杨紫安喊住她道: “我拨了秋月去帮你打点可好?” 蕙畹一惊,急忙回头推辞: “秋月姐姐还是留着伺候世子哥哥吧,我有秋桂就行,你忘了,我以前可都是自己动手的” 说着飞快的带着秋桂走了,杨紫安摇头失笑。所谓的西暖阁,就是这紫雪斋院子里西侧的三间厢房,即舒适又典雅精致。 三天的舟车劳顿,蕙畹还真累的很,进了寝室,看到那张豪华的金丝楠木透雕垂花柱的拔步床,恨不得立时就趴上去,可两个丫头从侧面偌大的琉璃烫金屏风后,转了出来,半透明的屏风,可见后面袅袅上升的热气,秋桂道: “我服侍公子去沐浴好了” 蕙畹示意秋桂把外面的门都关好,这才转进来了屏风后。后面是一个偌大的木桶,里面放了半桶热水,水面上飘着密密一层花瓣,秋桂服侍她脱了外面的袍子靴子,蕙畹就把她遣了出去。开玩笑,虽然都是女的,虽然自己也才六岁,可让别人看自己的裸体,蕙畹还是不太习惯的。 虽然刘氏也经常帮她洗澡,但自己的娘亲,毕竟不同旁人。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这纯粹是矫情,现代时,那么暴露的比基尼都穿过,还能保守到哪里去,大约自己也被这里的人同化了。 蕙畹踏进木桶泡了一会儿,抵不住睡意,竟然在水里睡着了,一阵叩门声,把她惊醒过来,还好睡的时候不长,水还热的,急忙出了木桶套上里衣,秋桂已经开口问道: “是哪位?” 春花的声音轻轻传了进来: “是我,三公子可安置了?世子爷让我送些驱风寒的丸药过来,你服侍三公子服了,再睡下,免得明日发起热来,可不好了” 蕙畹披了袍子坐在床上道: “有劳春花姐姐了,秋桂,你去开门” 秋桂开门放了春花进来,忙又回来,拿起帕子去搅干蕙畹的头发,春花进来一瞧,不禁有些怔楞,显见刚沐浴完毕,头发半干的松散下来,灯光下,眉目婉转,竟和女孩子一般无二,遂笑着打趣道: “我说咱们博惠公子这等人才,偏托生了个男儿,若是个女儿家,不定将来多少人家要上门求亲呢” 蕙畹进宫 改错字 非更新 第二十三章蕙畹进宫 蕙畹和秋桂同时一僵,蕙畹忙道: “春花姐没地在这里胡乱打趣,这是哪里的话?” 秋桂手一抖,给蕙畹送药的水洒了一些出来,春花上前接过去,瞪了她一眼道: “亏得三公子是个宽厚的主子,你做事也要小心些才是” 说着拿了水亲自伺候蕙畹喝药,蕙畹喝了药,春花才把茶盏递给秋桂道: “我不过说着玩罢了,想我们三公子六岁就得了童试第一,将来蟾宫折桂也不难,我是想着三公子这个模样才情,将来要想找个匹配的小姐,可不是难的很吗” 秋桂一边收拾着床上的被褥,听到春花这话,瞥了自家主子一眼,不禁低低笑了出来,蕙畹恼道: “春花姐姐,我看你最近是闲了些,在这里嚼这些舌头,明儿我想些复杂的活计,让世子哥哥派了你做,看你还有时间说嘴” 春花嘟嘟嘴道: “人家不过玩笑话罢了,三公子便当真了,平日里咱们一处玩惯了的,怎的今儿就恼了,说到活计,您看看,您身上哪件不是我们四个手里出来的,真真比我家世子爷伺候的还周到几分呢,要我说,所幸我们回了世子爷,回头我们都跟了您来伺候,指定比秋桂不知道强多少呢” 蕙畹哧一声笑了: “我不过一句话,你竟说了这一车的话回过来,知道素日里你们在我身上尽了心,我这里先谢过了,让你们来伺候我,可是万万消受不起的,秋桂一个,就尽够了” 说笑了一会儿,春花看蕙畹有些困顿,遂微微一褔,退了下去,秋桂服侍着蕙畹睡下,放下帐子,出去在那耳房的榻上歇了。 高床暖枕,蕙畹这一夜睡的甚是舒服,因一直以来的习惯,所以到了卯时,还是醒了,秋桂打起帐子,蕙畹顿时觉得一片晃晃的冷白,从窗棂间透过来,秋桂道: “这一夜好大的雪呢,院子里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这可比咱么平安城的雪大多了,若是咱平安城也下这么大的雪,来年的收成可就不愁了,今儿冷的紧,三公子穿厚些吧” 说着,服侍着蕙畹穿了一件大红暗花流水纹的棉直缀,里面套了一条棉夹裤,脚下穿了一双小羊皮暖靴,洗了手脸,束了头发,收拾妥帖了,春花也过来请蕙畹,上上下下打量了蕙畹一遍,笑道: “这下面穿的到扎实,上面难道是不怕冷的不成?” 秋桂拿出一件白色狐狸毛的短袄,和一个同材质的卷檐毡帽,与蕙畹穿戴上,春花这才点点头道: “这是上月给世子裁制冬装时,寻出来的皮毛料子,当时命针线房按博惠公子的身量做了这件大毛衣服,应该做大些才是,现在瞧着正好,明年恐就穿不得了” 遂转瞬又笑道: “瞧我这小家子气,明年自有更好的做了来,倒使这些闲心,您快过去吧,世子爷今天还要去宫里给皇太后和皇上请安呢” 蕙畹一听乐了,心道自己倒是能松散一日,过会儿寻个机会,出去溜达溜达,看看这京城的街市,倒也便宜。 拿定主意,迈步出了暖阁,一出堂屋的大门,蕙畹就不禁愣住了,今冬第一场雪,下的着实不小,站在廊檐上向外看去,入目皆是一片银装素裹,雪已停了,太阳也已经出来,雪后初晴,空气异常清新。 院子里有洒扫的婆子们扫雪,对面的紫藤枝桠上,积了一层雪,一阵风过,洒洒洋洋的飘下来,仿佛细细雪白的花瓣,不过也比昨日冷很多。 蕙畹拢了拢手炉,不禁暗中叹息,果然,人的毛病都是宠出来的,想在现代的时候,冬天无论多冷,都要去上班,虽带着厚厚的手套,但是和手里暖暖的手炉,也是没法比的。 沿着抄手游廊,直接过去正房,进了昨天的东次间,饭已经摆上,蕙畹一进来,就有些发愣,杨紫安今天穿的可不寻常,自己还从来没见他穿的如此隆重过。 石青缎地织锦五彩云蟒袍,正背面及两肩饰正面八爪蟒各一,衣襟处有行蟒四条,又有深浅不同的各种颜色织成吉祥云纹,繁密无隙,云中有红黄两色蝙蝠出没,下摆及中接袖处,都是海水江崖,并有海中三山耸立,纹样密集,极尽精工,气势不凡。 腰间系着着绣金龙镶翠的玉带,头上束发嵌宝紫金冠,加上杨紫安本就生的唇红齿白眉目疏朗,显得威严中又有几分文雅透出,非常出色。 蕙畹不禁暗想,原来他也可以这样有气势的,秋桂服侍蕙畹脱了短袄,蕙畹躬身行礼: “世子哥哥” 杨紫安笑着伸手拉过她的手道: “今天怎么这么知道礼仪了,平日里可不见你如此?” 蕙畹撇撇嘴,看了他这一身道: “国法规制不可亵渎,你今天这一身行头,我当然要规矩些才好” 杨紫安微微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吩咐摆了早膳,一时饭毕,蕙畹喝了口茶道: “世子哥哥这是要进宫吗” 杨紫安点点头道: “是啊” 忽然瞥见她暗喜的神色,继续道: “宫里传了话,皇上听说你是洪先生的关门弟子,要你随着我一起觐见” 蕙畹一惊: “可我一个平常百姓,岂不有犯圣颜” 杨紫安笑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想见你,你就是个乞丐也没关系” 蕙畹不禁泄了气,不用想也知道,皇宫大院里有什么好玩的,规矩又大的很,没意思透了,杨紫安见他的样子,遂哄道: “召见咱们,不过也是一会儿子罢了,等回来的时候,我带着你去京里各处逛逛可好?” 蕙畹一听,遂急忙点头,忠叔进来回说:进宫的软轿已备好,杨紫安牵着蕙畹的手,出了紫雪斋,一路上从游廊里出去。 因是大白天,蕙畹看的很清楚,布局看上去和平安城的王府差不多,隔着廊璧的窗子,可以看见后面一个偌大的湖,湖面上想是结了冰,都是白白的积雪,映着湖边的水榭楼台,倒令有一番韵致。 这次却不是马车,而是八人抬的大轿,杨紫安牵着蕙畹坐了上去,轿里设了一宽大的软座,杨紫安和蕙畹并排坐在里面,一点儿也不觉的拥挤,脚下置了脚炉,手上拿着手炉,也并不觉的冷,但蕙畹还是觉得,马车更舒服一些。 随身的丫头都是不能跟来的,另有几个小厮随行。轿子一路出了尚德坊,蕙畹看过本朝的地理人文的文献,这个朝代名是大燕,京城因此也叫燕京,明朝以前,基本和自己所知的历史相同,到了明朝以后,就不一样了,很奇怪。 不过,这个燕京,无论气候及书里介绍的人文,蕙畹都觉得和北京极类似,而且紫禁城也是有的。轿子一路走来,到了宫门处停下来,任你是皇亲宗室,也是要徒步进宫的。 下了软轿,王府的人都在外面候着,自有接引的太监,引着两人进宫。杨紫安身边有一个近身的小厮叫李顺,蕙畹都称呼他小顺子,这时候见他竟然跟着进了宫,蕙畹顿时就明白过来,这个小顺子是个太监。 平常自己也不注意这些,现在想起来,无论平安城还是这里,杨紫安身边伺候的大约太监居多,因年纪不大,也都看不太出来,想到此,蕙畹不禁暗暗叹息。 黄瓦红墙,殿檐相连,皇家气派凛然不可侵犯,进了养心殿,蕙畹暗暗打量,和故宫基本一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明间、西次间接卷棚抱厦。前檐檐柱位,每间各加方柱两根,外观似9间。 一到了殿前,就有执事太监进去回了,不大会儿,出来一位中年白面无须的太监,一看见杨紫安,就忙着上来行礼道: “老奴见过世子爷,可是来了,皇上都问过几次了” 说着扫了蕙畹一眼,蕙畹忙一躬身道: “公公安好” 这太监原是皇上身边从小就伺候的,如今内廷的大总管胡康,宫里人都称胡总管。这个是蕙畹昨天才听说的。 昨个晚间,皇上知道洪大人到了,正好积了些事相商,于是便传了进宫,间或谈到了这个张博惠,不仅皇上,就是他们当差的,也觉稀奇的紧。 那个洪大人是个别样孤傲的,当年给皇上授课讲学,也不是完全出于自己的心愿,以皇上的聪慧,都没入了他的眼,怎的就收了个六岁大的小娃娃,所以,他们还没进京,京城的大小官员们,都憋着劲儿呢,就是想看看这个张博惠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这乍一看见是个小孩子,胡总管真有些愣住,这不就是一个平常的小孩子吗,虽然长得可爱剔透,可是看上去,就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来,但他从容的态度,倒是有些不同一般。 虽说大约知道这个张博惠的家世入不了眼,可是有洪大人和世子的青眼,胡总管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于是笑道: “老奴不敢,这位可是张公子” 蕙畹急忙躬身称是,胡总管笑道: “劳您在这里等候一二,世子爷请” 杨紫安伸手拍了拍蕙畹的头,走了进去。蕙畹只能在这里恭敬的肃立着,侧头看去,雪后的天空明净如洗,灿烂的阳光照在黄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片刺眼的光芒。 蕙畹眨眨眼,回过头来,窗子上镶着整片的琉璃,和王府又不同了,王府不过是下面镶了小块的琉璃,上面仍是竹篾纸,大约里外的温差大,琉璃窗上积了一层蒙蒙的雾气,看不清里面,其实即使没有雾气,估计也看不大清晰,毕竟琉璃没有玻璃的通透。 没等蕙畹打量完,胡总管就重新出来道: “张公子,皇上宣您进去” 蕙畹不觉有些紧张,她清楚的记得,皇上霸道的字体,能写出那样的字来,这个年幼的皇上,该不是一个温和的君王吧! 略略整理了下衣袍,随着胡总管躬身走了进去,进的殿来,蕙畹用余光打量,养心殿殿座作是工字式,前后殿共十二楹,中为穿堂,正殿东壁为圣制养心殿铭,西璧为董邦达溪山清晓图,并东西墙各设长案一,案之难为东西暖阁门。 在外间有绿衣宫女上来,伺候着蕙畹,除了外面的短袄和帽子,胡总管才引着蕙畹进了西暖阁,才一进去,迎面就是一阵温热扑来。 蕙畹匆忙扫了一眼,坐南朝北,设着一个沿炕,炕上明黄缎绣花卉坐褥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身穿明黄龙袍的男子,侧面下首坐着杨紫安,蕙畹暗暗叹息,跪下来道: “平安府童生张博惠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紫青目光扫向地上跪着的小人,是不是太小了一些,虽说有些伤自尊,但洪先生确实和自己夸了这个孩子一通,令自己也不禁起了些好胜之心。 杨紫青少年登基,于危难时治理天下,且政绩斐然,虽不能说旷古绝今,但自负算是一个有作为的明君,以自己的资质,也没让洪大人褒奖一二,可是他看的很清楚,提到这个张博惠的时候,洪大人脸上那种自豪的笑容,真的有点刺眼呢。 扫了旁边的紫安一眼道: “平身,抬起头来” 蕙畹站起身,这才稍稍抬头,正对上一双厉眸,五官和杨紫安很相似,但是这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却是那么不同,犀利而深邃。这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十五六少年的眼睛,可是想想也对,坐在这个九五至尊的位子上,他怎么可能还保有着少年的天真。 24小叔登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