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弃妇》 第一章 丑恶的下堂妇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寻短见了……”送吃食进厢房的侍婢惊得倒退了几步,跌坐在门槛上,喊出声来。 厢房的门被推开来,战战兢兢的侍婢们只见那高高的房梁上凌空悬挂着一个人,一身大红通花诸于曲裾,披散着发,一双脚摇摇晃晃悬在半空,唬地众人面如土色,忙不迭七手八脚将她扶了下来。 “夫人,夫人……”贴身侍婢春桃含着泪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回应,眼看已经闭过气去了,慌忙问菊英:“这可怎么是好,怎么会寻了短见了……” 菊英瞥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上赫然长着偌大一块鲜红的桃花斑,煞是丑陋吓人,不由地撇了撇嘴:“还能为何,如今侯府已经没了,府里的人都获了罪,充军发配籍没为奴,她已经不是什么侯府娘子了,将军早就要休了她,连老夫人都命人收拾了赶了她出去,她不寻死还能如何。” 春桃望了一眼地上气息微弱的女人,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低声道:“便是要休了赶出去,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问,若是真的死在这里,老夫人少不得要责罚我们。” 菊英不情愿地起身来,朝着地上那女人啐了一口:“恶毒的丑妇,死了也是活该,若不是怕老夫人责罚下来,我才不去理会她的死活。”她一把撩开帷幔向外去。 只是她才要出门去,却听得身后一阵微弱的呻吟声,地上的女人竟然慢慢睁开眼来,春桃忙扶了她起来,欢喜地道:“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妾室韩姬正进门来,她一身桃红织锦滚边曲裾,迎春髻上簪着一支金步摇,打着团扇很是不耐地进门来,问道:“那丑妇可醒过来了?” 春桃与菊英忙举手及额拜倒下去,恭敬地回道:“夫人已经醒了过来,只怕是先前勒地闭过气去了。” 地上躺着的女人茫然望着一步步走近她的韩姬,似乎并不明白现在的情形。 韩姬停在了她跟前,俯下身望着眼前的女人,好一会后,秀美的脸上才露出讥讽的笑容来,却是轻轻柔柔地道:“夫人又何必如此,即便是你寻死了,只怕将军也不会来看你的,更不会软了心肠留你在府里,夫人还是珍重些为好,还能活着被送回窦家,否则哪怕是死了,也会被老夫人命人抬了丢回窦家去。” 她说罢,直起身子来,扫了一眼春桃与菊英:“还不扶了夫人起来,她一日未被休弃,便一日还是这府里的夫人,一会老夫人来了,难不成就让她看见这般模样?” 菊英与春桃忙应诺着,扶了地上的女人起来。 韩姬向门外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冷冷一笑:“替她好好收拾了,怕是今日就要被赶出去,送回窦家去了。”她脸上笑容越发盛了,“只可惜侯府都已经没了,窦家人早就被发落了,她怕也只能等死了。”说罢得意地带着侍婢出去了。 春桃叹着气,扶了女人到榻上躺下,低声道:“夫人这又是何苦……” 一旁的菊英扯了扯她的袖子,向着女人粗粗拜了拜:“夫人歇着吧,婢子们先告退。”说罢也不管女人的回应,拉着春桃就退了出去。 隔着帷幔,隐隐可以听见菊英愤愤地道:“你还理会她作甚,一会老夫人就要过来了,早早收拾了打发了她出门才是。” 春桃的声音低低几不可闻,隔着重重帷幔,只听到细细碎碎的低语,一切听着那么恍惚不真切。 正堂里,赵老夫人听了侍婢们的回话,一时脸色十分难看,厉声道:“竟然还敢寻短见,着实蠢钝恶毒,若是传扬出去,只道我们赵府如何亏待了她,替霖儿招来恶名!还不快快打发了出去,着实晦气!” 侍婢怯怯地回道:“只是夫人方才醒过来,只怕是……” 老夫人听得气更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当日若不是太后赐婚,霖儿岂会娶这样一个丑恶的妇人进门!仗着自己出身侯府,何等蛮横无礼,颐指气使!如今窦家都已经获罪,若不是府里和霖儿的庇护,她也被充入掖庭为奴婢了,岂能还安然无事!” “去与我将她抬出去,扔到府外,这样一个恶毒的丑妇岂能再留在府里,没得辱没了赵府和霖儿的声誉!”赵老夫人愤愤道,“还不快去与我将她赶出去!” 侍婢们应诺着,正要退出去,却听赵老夫人身旁坐着的年轻女子开口道:“且慢。”不由地停住了步子。 那女子生的眉眼精致,娇艳的脸上带着一缕惋惜之色,向赵老夫人开口道:“老夫人,纨娘与阿芸自幼便是相识,她虽然生的丑陋些,性子要强,但终究也曾是将军夫人,阿芸自来视她为亲妹一般,如今窦府已经被查抄,窦家之人也都获罪为奴,只怕她若是被赶出去也无处可去,着实可怜。” 她眉眼盈盈,满是不忍起身向赵老夫人拜了拜:“还请老夫人瞧在阿芸的份上,留了她在府里吧。”她说着低低一叹,“虽然将军不喜纨娘,但留她在府里也不过是多了个婢妾,算不得什么,却也叫人觉得老夫人心慈仁厚,对下堂妇也多加宽容。” 赵老夫人吃惊起来,望着她道:“阿芸愿意留下她?这样一个恶毒之人,你还肯让她留在府里做妾?” 芸娘柳眉微微蹙起,满脸恳切地望着老夫人:“阿芸着实不忍心见纨娘被休弃后无处可去,念着昔日情谊,愿意留了纨娘在府里,还请老夫人成全。” 赵老夫人望着她,露出赞许的笑:“芸娘不愧是大家出身,大度宽厚,连这丑妇也能容得下,霖儿能得你为妻实在是福气呀!” 芸娘不由地脸颊羞红,低下头去:“老夫人过奖了,阿芸不敢当。” 老夫人见她羞怯的模样,笑了起来,这才转过头冷冷吩咐侍婢:“既然她没死,就把她抬到偏院里去,把丰乐院与我腾出来,好好修葺一番,过不了多久就该操办喜事了。” 听得这话,田芸娘的俏脸更是鲜红欲滴,低着头捏着袖子不敢抬起头来,看赵老夫人望着她那欢喜满意的笑容。 第二章 故人与新人 入了冬的天夜来得特别早,中郎将赵府早早便点了灯,赵霖一身虎文衣袍,头上束着鶡冠,步子沉稳地进了前院房中,侍婢们恭敬地上前替他解开系带,拖去冠袍。 脱去方头履,赵霖踞坐在席上,信手翻开案几上的竹简,默然而坐。 “将军,韩姬在门外候见。”侍婢踩着木屐进来,拜倒在地。 赵霖微微蹙眉,抬头望向门外,只见帐幕后的窗外一个女子垂着头亭亭而立,等着他的吩咐。 “让她进来吧。”赵霖合上手中的竹简,淡淡望向门外。 韩姬随着侍婢小心翼翼地进来,走到案几前举手及额,大礼拜倒:“阿锦见过将军。” 赵霖的声音没有起伏,冷漠如常:“起来吧,何事来见我。” 韩姬偷偷抬眼看向他俊美却冰冷的脸,见他望着自己,不由地心中欢喜,轻柔地道:“妾做了饼饵,送来奉与将军。” 她回身自侍婢手中取过漆木提盒,碎步上前,送到了赵霖的案几前,脸上带着娇羞,退了几步,大胆地踞坐在案几旁,并不退下。 赵霖望着桌上的提盒,很快收回目光,开口道:“送来了便退下吧。” 韩姬见他并没有如平日那般冰冷,心中不由地暗喜,低低切切道:“将军,妾这几日替将军做了几件衣袍,却不知合不合身,不如请将军……” 她话还未说完,已有侍婢快步进来,拜俯在地:“老夫人命人来请将军去丰乐院说话。”生生打断了韩姬的话。 赵霖却是脸色一沉,丰乐院是府里的正院,原本该是他与正房妻室所住之处,只是自从他娶了那个女人,便一步也不曾踏入那个院落,今日为何母亲会命他去丰乐院? 他微微沉吟,终究是起身来,道:“这便过去。” 看也不曾看过一旁满是失望和期盼之色的韩姬,似乎全然不觉还有她这个人,大步向房外而去。 韩姬看着那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气急败坏地将那案几上的提盒一把掷到地上,咬牙狠狠道:“不过就是要取个田家的娘子过门,就要这般大张旗鼓地张罗。” 她身后带来的侍婢低声道:“娘子莫要恼了,那位田娘子毕竟是武安侯府的娘子,身份贵重,所以老夫人才会这般看重,若论起亲疏来,自然比不得娘子你,可是老夫人嫡亲的姨侄女。” 韩姬的气愤这才平了些,仍旧是愤愤地道:“便是侯府娘子又如何,还不是要嫁进府里来做继室,在南院里的那位不也是侯府娘子,如今也只有留在那里等死的份!”她咬了咬牙,“便是她进了门成了将军夫人,未必就能长久!” 侍婢应和着:“娘子说的是,终究不必娘子得老夫人看重,便是将军也是对娘子也是有心意的。”韩姬这才气顺了一些,吩咐人收拾了地上的饼饵,带着侍婢回房去了。 赵霖向着丰乐院走去,路旁的风灯明明灭灭,映着他的俊颜晦暗不明,走到丰乐院门前,他停住了步子,望着那楼阁亭台重重的院落。 这院落里的女人便是他的耻辱,当日若不是逼于无奈,他是绝不会娶这样的女人入门的,她丑陋,狠毒,蛮横,明明与他从未有过往来,却一定要嫁与他,还求了太皇太后的赐婚,逼得他不能不去娶,只是他从未曾碰过她,对着那张凶狠丑恶的脸,赵霖只觉得屈辱,毫无半点情意。 侍婢却是看见他了,忙不迭推开院门,拜倒在地:“将军,老夫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 赵霖迈开步子,慢慢走了进去,院落里的一切都十分陌生,他已经两年不曾进了这门,更不知道这院子里的女人如今在何处。 “霖儿来了,快来瞧瞧。”赵老夫人远远便望见他过来,笑着招手,让他进了内堂,指着收拾一新的堂中,“今日我已经命人将这里面的物件全都换过了,明日再请了工匠来,粉刷一新,重新换上些幔帐摆件,必然大为不同。” 赵霖愣了愣,开口道:“阿母,窦氏她……” 赵老夫人嗤笑一声:“那丑妇已经被我命人丢到南院里去了,原本说要让你写了休书与她,命人把她送回窦家去,是生是死也就与我们无由了。可是那丑妇竟然在这房里寻短见!”老夫人说得气恼起来,“她原本就是求了赐婚逼着你娶的,如今窦府败落,知道要被休了,竟然还敢在府里自尽,要污了你的名声,实在是太过恶毒!” 赵霖一怔,那女人竟然会想要自寻短见,怎么可能,她那般跋扈骄纵,从来不曾有半点怜悯同情,也从不服软,她竟然会自尽! 赵老夫人没有察觉他的吃惊,只是接着道:“还是芸娘来劝我,让我留下她,说如今窦府已经家破人亡,见她可怜,留了在府里全当多个婢妾,也不会叫人以为我们赵府对她这窦氏女太过刻薄。她说的也是,既然她都愿意留了这丑妇在府里,我也就依了她了。” 赵霖沉沉道:“她怎么会来?” 赵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儿子:“芸娘是听说我这几日身子不好,特意过来看我的,像她这般知书识礼又宽厚的侯府娘子哪里找得到,你早早写了休书与窦氏,娶了她过门才是要紧的。” 赵霖低着头没有开口,田芸娘是个聪慧之人,容貌性情都不错,又是武安侯府的娘子,算得上是极好的女子,他如今已是深得帝王恩宠的虎贲中郎将,不再是无名之辈,便是再娶也不是那般屈辱地高攀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明日命人送了休书与她。”至于留她在府里也与他无关了,他是绝对不会见那个丑恶的女人! 第三章 “好心”的探望 “夫人,”破败的南院院门边怯生生立着个侍婢,并不敢进去,似乎在惧怕着什么一般,只是伸长脖子张望着里面的动静,“夫人,田娘子来看你了。” 窦纨狐疑地直起身子,扔下手中擦拭着案几的破布,向门外走来,这里实在是太久无人居住打理,灰尘落满了榻几。 田芸娘正皱着眉头,皱着眉头用团扇掩着口鼻,带着侍婢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径向厢房走来。 看见窦纨出来时,她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顿时露出欢喜又担忧地神色,快步上前来握住窦纨的手,上下打量着道:“阿纨,你可还好,昨日我来府里听说你……你怎么那么傻!” 叫她吃惊的是,素来烈性泼辣的窦纨却并不曾对着她吵闹哭号,也不曾有愤怒不平之色,只是从她手里抽回手来,退了一步,低下头道:“我没事。” 田芸娘有些惊愕,望着眼前看似不大一样的窦纨,她怎么这么平静,她不是知道自己就要嫁给赵霖,她也快要被休了么,怎么还能这样好好与自己说话,若是平日,她不是应该哭闹起来,狠狠咒骂她才是? 她不由地上前一步,盯着窦纨:“阿纨,你无事吧?” 窦纨并不正视她的目光,语气十分冷淡平静:“多谢挂怀,不曾有什么事。” 这句话更是让田芸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强忍着心头的狐疑,挤出笑容来,拉着窦纨朝着房中走去:“阿纨,教你受委屈了,原本你该住在丰乐院那边的,只是老夫人……” 她欲言又止,环顾四周,叹了口气:“这些人必然是落井下石,故意为难你,这里什么也没有,却要怎么度日,我一会去与老夫人说,送几个伺候的人过来,你才好些,哪里能够自己留在这里。” 她亲亲热热拉着窦纨的手,低声道:“阿纨是不是怪我了?过些时日,将军就要求诏赐婚,我便要嫁进府里来,只是我对阿纨却是从没有恶意,不曾想要夺你所爱呀,实在是……” 她说着眼眶泛红,轻轻用袖掩了掩眼角,哀婉地望着窦纨:“我与将军是两情相悦,并非我有意要抢你将军夫人之位,嫁入将军府来。你我自**好,我当然知道你对将军的情意,便是如今老夫人要赶了你出去,我也是劝着,请她容你留在府里做个妾室,也能留在将军身旁,不至于无处可去。” 原本她说完这番话,依着窦纨的性子,只怕会更加气恼,绝不会轻易罢休,这才是那个侯府出身却是恶名在外的窦纨会做的事! 只是眼前的窦纨却是超乎她预料的平静,只是古井无波地望着她,默默立着,并不开言。 田芸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瞪着眼前温和柔顺地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的窦纨,好一会才试探道:“阿纨,你就成全我和将军吧。”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窦纨的脸色,她就不信眼前的人真的改了性子了。 窦纨这才正眼望着她,却是轻轻一笑,连脸上那块丑陋碍眼的桃花斑都被扯动:“你若是喜欢嫁进来就是了,不必要我成全。” 说罢却是转身向着房中的案几边走去,蹲下拿起先前那块破布擦拭起案几上厚厚的灰尘来。 此时不止是田芸娘,便是她身后的侍婢都吃惊地瞪大眼,方才那句话竟然是出自夫人之口,这实在太奇怪了。 往日夫人提到韩姬都是咬牙切齿,每每将军留宿韩姬的房中,都会想法子好好折磨她一番,非打即骂,平日哪怕是有哪个侍婢被将军多看一眼,都会被打死发卖了。 自从魏其侯府出了事,听说老夫人要将夫人休弃了,有意为将军向武安侯府娘子提亲,她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很是哭闹了一番,后来才寻了短见。 可是如今她面对田家娘子竟然这般……这般平和,还能说出这句话来,实在是让人没法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往日凶狠的夫人。 田芸娘早已是愣住了,眼前这个女人正蹲伏在案几旁,仔细擦拭着案几上的灰尘,虽然身形依旧,模样依旧,连脸上的那块桃花斑也是一模一样,可是她却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窦纨,行事说话完全不一样了。 正在她瞠目结舌之时,却听外边有侍婢快步过来,道:“田娘子,老夫人听闻娘子来了,命婢来请娘子去说话。” 田云娘露出亲和的笑,颔首道:“我这便过去,有劳了。” 那个侍婢忙欠身道:“不敢,请娘子随婢过去吧。” 田芸娘望了一眼窦纨,挤出一丝笑来:“阿纨,你先好生歇着,过几日我再来瞧你,我定然替你向老夫人求个情,不会委屈了你的。”说罢,若有期待一般望着她。 只是叫她失望的是,窦纨全然不为所动,依旧不曾转过身看她一眼。 田芸娘揣着满腹狐疑,悻悻地走了,侍婢们也都跟在她身后飞快退出那院子去,虽然夫人瞧着有些不大一样了,可是她们可是记得清楚,当初她的性子有多狠辣。 直到院子里安静下来,窦纨才松开被自己攥地紧紧的破布,颓然跌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破旧的案几。这一切太不真实了,恍如一场梦一般,她明明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只是不知为何眼前一黑,醒过来时竟然成了汉武年间的一名妇人,还是个即将被休弃的下堂妇! 她愣愣坐在地上,看这情形,只怕这妇人处境十分艰难,不但夫婿不爱,婆婆也十分厌弃她,方才来的那位大概就是要嫁进府来的田家娘子吧,与这妇人竟然还是旧识故交,好吧,这闺蜜撬墙角的事原来是自古就有的,只是现在她该怎么办?听这些侍婢的话里说起,娘家虽然是个侯府可是已经败落了,现在夫家也要容不下了,将她赶到这么个荒僻的院子里,无钱无粮,难不成是要她出门要饭? 第四章 来者不善 田芸娘竟然真的与老夫人说了情,小半日的功夫,便有两个侍婢提着包袱来了南院。 菊英气鼓鼓地拎着包袱,一路朝院子里进来,口中愤愤道:“一个要被休弃的丑妇竟然还要人来伺候!偏生还让我们两个过来,分明是别人都不肯来,她那性子谁敢过来伺候!” 她说着,却是凑近春桃,低声道:“不如明日咱们去求求韩姬,送上些值钱之物,说不得就会使了别人来,让咱们还回丰乐院里去伺候新夫人。” 春桃却是望着她摇摇头:“我没有什么值钱之物,便是有也无用,是老夫人命了咱们来此处伺候夫人的,哪里能随意换了人来,你还是莫要多想了,快些进去见过夫人吧。” 菊英咬了咬唇,只得不情不愿跟在春桃后面进了房去。 “夫人。”春桃与菊英举手及额,拜倒在地,“婢等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夫人。” 只是她们忐忑着等着夫人的责骂,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却是迟迟没有动静,许久才听到夫人开口道:“起来吧。” 这样平静的口气,让春桃与菊英都很是吃惊,起身来不知所措望着眼前很是陌生的夫人。 窦纨望着她二人,却是谨慎斟酌着道:“你们既然过来伺候,那便留下吧,把院子收拾收拾,日后要在这里住下,不能荒废了。”她只怕之说错话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饶是如此,春桃和菊英都还是吓了一跳,这般平静与她们说话的夫人从未见过,却也不敢多问,只得按捺下疑惑应着出去收拾院落。 只是才出了门,菊英便很是不耐地撇了撇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把自己当成夫人呢,打发我们来收拾院子。” 春桃倒是挽起袖子,忙活起来,一边道:“夫人瞧着倒是有些不一样了,竟然不曾发怒。” 菊英冷笑一声:“她如今怕是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了,哪里还敢再拿我们撒气!” 春桃叹了口气,低声道:“夫人也是个可怜之人,如今侯府没了,将军又要休弃她另取田娘子,堂堂一个夫人被赶到这样的院子里作妾,真是可怜!” 菊英啐了一口:“怨得着谁,若不是她长得那般丑陋还要求了赐婚嫁给将军,又是整日撒泼使性,惹得将军不喜,也不会有今日。” 正说话间,却是听院门外有人进来,道:“夫人可在房里?”却是个年轻侍婢。 菊英认得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忙起身迎上去,笑盈盈地欠了欠身:“是阿元姐姐,姐姐怎么过来这边了?” 那位叫阿元的侍婢笑了起来:“你们怎么在这里,莫不是被打发来这里伺候夫人了?”笑得有几分讥讽。 菊英却似是没有察觉,迎着她进来,叹口气道:“终究是我们命苦,说是原本就是夫人的贴身侍婢,所以打发了过来。” 阿元不理会她,只是停了步子,向房中张望着:“夫人可在房中,老夫人请她去内堂说话。” 一旁的春桃直起腰来,在裙上擦了擦手:“我这便去报与夫人知晓。”进了房去。 菊英瞧也不瞧房里,只是陪着阿元说话,一脸的笑,阿元爱答不理说了两句,见窦纨出来,这才上前欠了欠身:“夫人请随婢走吧。” 窦纨走了几步,却是回过头,向春桃与菊英道:“你们留下吧,不必跟来了。” 菊英乐得不用跟她出去,笑着应下了,春桃却是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走远的窦纨,这才回了房去收拾去了。 窦纨跟在阿元身后,出了南院,沿着青石板路向着前边而去,只是她实在穿不惯脚下的木屐,身形不稳步子很是缓慢,前面的阿元不得不不时停下来等她。 终于阿元不耐烦了,转过头瞪着窦纨道:“夫人还是快些吧,老夫人与将军都在堂中等着夫人,若是耽搁了少不得又要惹他们恼了,连累婢被责骂。”别人都怕这位凶狠的丑妇,她可不怕,她知道今日就是要休了她才让她过去的,量她也不能拿自己如何。 窦纨却是低声道:“走吧。”并不与她争执,倒叫阿元很是吃惊,看了她几眼才转身领着她向前而去。 顾不得看一路来将军府的景致,窦纨此时满心忐忑,听这婢女说,将军与老夫人都在堂中,却是叫了她过去,究竟要作何?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第五章 休弃的争执 内堂中,点着暖暖的灶屏,铺开织花地毡,赵老夫人与赵霖在矮榻上相对而坐着。 “这休书与了她,就该早早去武安侯府提亲了,阿芸是个好女子,莫要再耽搁了。”赵老夫人有些不放心地与赵霖说道。 赵霖接过侍婢奉上的温热蜜水吃了一口,放在案几上,蹙了蹙眉:“阿母,此事不急。”却不肯再多谈上田家求亲之事。 赵老夫人急了,瞪着他:“这么桩好亲事,田家阿芸又是模样品行都好,对你也是体贴用心,还有哪里叫你瞧不上的,怎么就是不肯去提亲?” 赵霖淡淡道:“儿过几日就要随驾去上林苑,怕是无暇过问此事,还是晚些再说吧。” 赵老夫人只得按捺下满腹不快,闷声道:“那我便替你先打点吧,待你回府之后就去提亲。”她虽然有心再说几句,却是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虽然孝顺,却最是倔强固执,认准了的事,便是谁劝也无用。 母子二人默然相对之时,阿元快步进来,拜倒在地:“老夫人,将军,夫人已经在堂外候着了。” 赵霖听罢并不开言,只是冷冷侧了侧身,瞧也不向堂外瞧一眼,恍若未闻。 赵老夫人却是冷笑一声:“总算是来了,让她进来!” 阿元连忙应了,退出堂去,领了窦纨进来。 窦纨依着阿元先前的样子,脱了木屐,踏上柔软的地毡,慢慢到堂中,却是低着头不言不语,也并不给堂上二人见礼,她还不会这些礼仪规矩,与其破绽百出,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只是老夫人与赵霖却是毫无异色,赵霖依旧丝毫不看她,老夫人却是露出一丝嘲讽地笑:“阿纨莫非还以为自己是侯府娘子出身,见了我们连还是这般倨傲。”说罢冷哼一声,“你既然来了,就坐下吧,今日叫你来是有话要与你说。” “霖儿当日是得了太皇太后赐婚,才不得不娶你进府,这两年来你在府里何等张狂放肆,我们对你都是诸多退让容忍,并非因为旁的,只是因为你是魏其侯府娘子,是霖儿的夫人,不愿闹得家无宁日。”老夫人冷冷望着窦纨道,“只是霖儿对你毫无情意,想来你也知道,他为了避开你,宁愿留在宫中轮值,也不肯回府来!” 窦纨低着头听着,这一切原本与她毫无关系,只是不知为何,她却是分明感到心中一阵酸楚泛上来,让她很是吃惊,明明是不相干的人,也不过是借着这具身子,难不成这身子的本尊对她这位冷漠无情的夫婿真的有情意? 她吃惊之余,不由地抬头望了一眼榻上坐着的赵霖,俊朗的侧脸却是毫无半点温和之色,刚毅的轮廓上只有无尽的冷漠,自她进来一眼也不曾看过她,他竟然是这具身子的夫婿。 “……原本该与了你休书,就要将你送回窦家,只是窦家如今已经获罪被抄查了,念着你无处容身,才留你在府里,权当给霖儿多养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只是你这模样,着实叫人瞧不上眼!”老夫人扫了她一眼,“你若识趣些,就学你姐姐素娘那般,自请去别院等着被郑家休弃,如此好歹还能有容身之处,能够留在别院做个弃妇,不至于被赶出去。” 原本以为只要与窦纨说起休弃之事,必然要会吵闹不休,可是不曾想,眼前的窦纨却是依旧安静如斯,好像不曾听到一般,没有吵闹,也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听着她的话,似乎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老夫人与赵霖都是有些惊讶,望着窦纨,猜度着这个女人不会又有什么新的手段吧,却是这般不似寻常。 “你既然无话可说,霖儿写下休书与你便是!”赵老夫人见她不反抗,急急道,迫不及待将窦纨休弃,她做一日的将军夫人,便是赵府一日的羞耻。 赵霖此时开口了:“当日你嫁进府里来,侯府与你不少陪嫁,田庄钱帛一一有数,既然要与你休书,这些也都还与你,晚些会吩咐人准备妥当交予你,绝不会少了一丝一毫。” 她的陪嫁自当初进了赵府,赵霖便不曾问过,这个女人他都不愿看到,更不会过问什么陪嫁,只是当做逼不得已留在府里的一个多余的物件,如今要摆脱她,自然也不会克扣她的陪嫁,宁可一样也不要全还给她,只要不再与她有半点瓜葛,不会再被人看成是攀附魏其侯府而步步高升。 赵老夫人却是瞪大了眼,望着自己儿子,口中喝止道:“霖儿,你这是……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弃妇,若不是我们心存仁厚留下她在府里,她早就被赶出府去,无处可去饿死了,你岂能再把那些与她!那可是魏其侯府当日为了让你娶她才陪嫁过来的!” 赵霖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阿母,那是她的陪嫁,儿不屑要,与了她吧!” 赵老夫人气的青筋直跳,赵霖不知她可是知道,当日赵霖不过是卫大将军麾下护军中尉,无权无势,却是被窦纨看中,求了赐婚嫁与他,窦府也知道自家娘子生的容貌丑陋性子凶恶,故而送来诸多陪嫁,便是要安抚赵霖一家,让他们对窦纨多加宽容。 赵老夫人虽然瞧不上窦纨,却是早就把那些陪嫁的田产钱帛作了赵府用度,故而才会有今日的富足,只是如今赵霖却是商议都不曾与她商议就要把这些陪嫁还给窦纨,这岂不是要让赵府掏出大半家财来给窦纨,她绝对不答应。 她沉着脸,冷声道:“此事万万不可,她一个弃妇,德行有亏才会如此,岂能将那些财物与她,她嫁进来两年毫无妇德,若不是因为是赐婚,早已被休了,我赵家半点不曾亏欠与她,绝不会将那些陪嫁再还与她!” 赵霖望着赵老夫人那般坚决的神色,转开脸去:“如此,儿只有与她钱帛权当充作陪嫁了!”那女人的陪嫁,他一份都不肯要,这样的耻辱已经让他无法忍受了。 赵老夫人顿时被噎住了,颤抖着手指着赵霖:“你……你……”却是胸口一闷,双眼翻白身子软了下去。 第六章 痰迷心窍 眼见赵老夫人身子软了下去,唬地一众侍婢惊叫出声,赵霖急忙大步上前扶住老夫人,一边喝道:“快去请郎中,快去!” 一时间,侍婢们忙作一团,有上前去扶着老夫人在矮榻上躺下,有急急慌慌出堂去请郎中的,惊慌混乱。 窦纨却是皱着眉头望着赵霖怀中紧闭着双眼,脸色死白的赵老夫人,起身想要上前几步,却是只听身后一声惊呼:“姨母,姨母……”一道人影飞快进来,扑到老夫人身边。 却是韩姬,她此时正是满脸惊慌失措担忧的神色,扶着老夫人,口中不住道:“这是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老夫人先前不还是好好地,怎么会成了这样……” 她猛然转过头,瞪着窦纨:“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这恶妇把老夫人气得病倒了,老夫人待你不薄,你竟然如此狠毒……” 她原本是找了由头,前来打探消息,瞧瞧窦纨是不是被休弃了,新夫人何时进门,谁料却看到老夫人倒下了,乱作一团的情形,她唬地魂飞魄散,她虽然是府里的妾,却是并不得赵霖看重,能够留在这府里也是因为老夫人的看顾,若是老夫人有什么差池,只怕她迟早也要被赶出去。 窦纨对上她满是怨毒的眼神,并不躲开,却是上前轻声道:“可否容我看一看老夫人。”她瞧着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对,隐隐有些发紫,气息急促,只怕是痰症。 韩姬哪里肯让她近身,咬牙切齿喝道:“若不是你,老夫人岂会如此,你还要如何!”一脸气愤悲伤之色。 赵霖却是惊讶地望向窦纨,方才他便不曾看过这个女人,只是此时却是忍不住望着她,这个女人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为何行事全然不同从前? 他冷冷开口道:“你要作何?” 窦纨却是顾不得回答,她见老夫人口唇已经青紫,怕是不能再耽搁了,大步向前来,一把拨开伏在老夫人身边哀哀作泣的韩姬,伸手去摸老夫人的脉象,又翻开她的眼皮,查看瞳孔,听她喉咙中的呼吸声。 韩姬猝不及防,竟然被这丑妇推开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身子,顿时勃然大怒,上前喝道:“你要作何!你是要害死老夫人才安心吗?你不过是个要被休弃的弃妇,竟然如此放肆!” 赵霖却是拧起眉头看着窦纨,他分明觉得眼前之人有所不对,却是不曾开口,想要弄明白她究竟要作何! 窦纨摸着脉搏,脸色越发阴沉,这才放开她的手,转身蹙眉向赵霖道:“老夫人这是肝风内盛,痰气上涌迷了心窍,最为棘手的是呼吸不畅,怕是要立刻清出痰液才可。” 她说完,赵霖与韩姬却都是惊愕地瞪着她,赵霖沉声道:“你如何知道?”他本要喝止这丑妇,对她十分厌恶,只是看她动作驾轻就熟,所说之话也似乎并非虚妄之言,不由地有几分迟疑,更是满腹疑惑。 那边韩姬却是顾不得规矩,厉声道:“满口胡言,她哪里通什么医理,不过是想要害死老夫人,才信口胡言!” 窦纨却是蹲下身去,半跪在赵老夫人身旁,将她微微侧身,右手半握着重重叩打着老夫人的背,自下而上,口中道:“老夫人脉象虚细且弦,呼吸急促且有痰鸣之音,面有紫绀,足以证明是痰阻在胸呼吸不畅,只有让她咳了出来才能缓解。” 韩姬瞪着她,却是发觉赵霖似乎并没有喝止她,反倒用极为诧异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女人,顿时心中一惊,转过脸一脸哀伤之色望着赵霖:“将军,岂能听这女人胡言乱语,她分明是要害死老夫人,老夫人已经被她气得厥倒,哪里还经得住她这般用力拍打,她这是嫉恨老夫人,才会这样做的!” 正说话间,却听得矮榻上的赵老夫人喉咙中闷闷作响,却是止不住地大声咳嗽起来,咳得面色发红之时,猛然坐起身来,张口吐出一口浓浓的痰,这才在窦纨手中躺倒下去,不曾睁开眼却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低声道:“憋闷死我了……” 赵霖与韩姬大喜过望上前望着,赵霖低声唤道:“阿母,阿母你醒了?都是儿的不是,你莫要气恼……” 韩姬也是一脸又惊又喜,握着老夫人的手:“老夫人,你总算醒了,方才可真是吓死妾了!” 窦纨退到一旁,把矮榻边的位置都让给他们,只是微微松了口气,在旁轻声道:“老夫人虽然已经咳出痰来,只是仍是湿浊郁遏中焦,还需用豁痰开窍之方才可。”她停了停,望了一眼回过头看向她的赵霖,“将军若是要与妾休书,命人送来南院就是了,妾先告退了。” 她转身向外走去,并非是惧怕赵霖与赵老夫人要休了她,她本来就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对这男人没有什么感情,也并不指望能够有什么依仗,即便是一无所有,她也能想法子谋生。只是老夫人方才被气得痰迷心窍,若是醒过来再看见她少不得又要动怒,怕是又会气坏了,倒不如由着他们商议好了,送了休书与她就是了。 她昂头大步而去,却是不曾发觉身后的赵霖正皱紧眉头狐疑地望着她的背影。 第七章 不一样了 来时是阿元领着窦纨去的,只是回去之时却是找不到路了,四处都是陌生的院落厢房,寻摸了许久,窦纨才找到自己住的那一处偏僻无人问津的南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春桃听到声音迎了出来:“夫人回来了。” 窦纨望了她一眼:“怎么只有你一人在?” 春桃有些为难地低下头去,轻声道:“菊英去厨里讨要热水,还不曾回来。” 窦纨淡淡一笑,不再多问,向厢房走去,她并非不曾察觉,送来的这两个侍婢怕也只有眼前这个是尽心留下的,那一个并不愿意留在这里,她也不想多问,待休书送了来,就互不相干了。 菊英回来已经是快一个时辰之后了,只是她双手空落落的,并没有带回热水来,一进门就满脸愤愤之色,也不进来与窦纨见礼,径直回了下房里去躺下了。 春桃看不过眼,进去低声道:“你这是怎么了,夫人方才回来还问起你来了,好歹也该进去见礼说一句才是。” 菊英猛然坐起身来,瞪着她:“若不是被她连累,我怎么会在这里,连去丰乐院都被人耻笑,说是老夫人要把我们打发跟她一起赶出去,你却还要我去与她见礼!” 她恶狠狠望了一眼正房,低声道:“今日老夫人都被她气的厥了过去,只怕明日就会赶了她出去了,你还不好好快些收拾了,与我一道去求求韩姬吧,或许还能有活路。” 春桃吓了一跳,掩住嘴道:“老夫人厥过去了?” 菊英咬牙切齿地道:“内堂闹得翻了天了,韩姬说是明日就要赶了她出府去,你竟然还当她是夫人!” 春桃一时也乱了分寸,却是咬着唇犹豫好一会,才道:“就算是被赶出去,也该叫夫人知道才好。”她转身向着外边走去,脚步匆匆。 菊英望着她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起身翻起包袱里的细软来,恨声道:“你就是再说与她知道又能如何,待我去求了韩姬,你们就等着被赶出去吧!” 正房里,窦纨正在低着头分辨着方才在院中杂草之中找到的几株草药,只怕在这个时代,民间所知所用的草药还很少,远远不及后世那般普遍,只是如此一来,倒是让窦纨有了不少便利。 春桃急急忙忙进来,拜倒在地:“夫人,韩姬发下话来,怕是明日就要让夫人出府去……”她不知该如何说,现在窦府没了,夫人已经没了去处,偏偏韩姬在此时要赶了夫人出去,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窦纨并不惊讶,今日在堂上,韩姬便是一副恨她入骨的神色,不遗余力地污蔑她,自然不会容她再在将军府待下去,赵霖母子也说了要给她休书,给就给吧,即便被赶出去她也会想法子找到活路的。 她淡淡道:“我知道了。” 春桃见她丝毫不为所动,更是着急:“夫人还是想法子求求老夫人吧,先前老夫人答应过要留了夫人在府里的,魏其侯府如今已经被查封了,侯府中已经无人了,夫人若是被赶出将军府去却是无处可去了,只有充作佃客或是为私奴,却要如何是好!” 窦纨微微蹙眉,她忘了,这是在汉朝,不是后世那般开明,若是一个孤身女子无家可归,那就只能卖身为奴,便是有医术在身也是无济于事,还没有女人可以行医治病的。 只是她不能去求老夫人,老夫人今日在堂上因为她的陪嫁之事已经气得痰迷心窍昏厥了过去,此时再去求也是无济于事,反倒让她更是恼怒。 她叹了口气,低下头翻看草药,道:“随他去吧,总有法子度日的。”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成了汉朝一个弃妇,还是处境如此艰难,可是已经是这样了,只有想法子慢慢应付,窦纨自来都是这样的性子,所以当初才选择学了中医。 只是等到上灯时分,还是不见人送了休书来,倒是有仆从送了吃食过来。 仆从扫了一眼偏僻冷寂的南院,把手里的食盒交给春桃:“这是厨里送来的吃食,拿去吧。” 春桃忙接住,却是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可有什么话不曾?” 仆从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有吃食给你已经是不错了,还指望有什么话。”拂袖便走。 春桃不明白地望着手里的漆木提盒,若是真的要休了夫人,赶了出去,为何还要送吃食过来,前一日还不曾命人送,怎么今日却是打发人特意送过来。 她按捺着心中的惊讶,提着那食盒进了房中,奉到窦纨面前:“夫人,厨里命人送了吃食过来。” 窦纨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牵牛藤,点点头:“打开来看看。”不说还不觉得,她被送到南院来后,已经有一日不曾吃过东西,此时真得已经是饥肠辘辘。 食盒里是一碟子饼饵与两碗豆饭,还有几片薄薄的肉干,算不上精致,却也还是热腾腾的。 窦纨不曾见过这些吃食,但香味还是让她微微舒展开眉头,春桃将吃食都摆上案几,轻声道:“夫人趁热用吧。” 窦纨却是望向她:“你们还不曾用过吧?” 她指了指豆饭与肉干:“端下去你们吃了吧,我用不了这么多。” 春桃正要摇头拒绝,窦纨却是向着她微微一笑:“无妨的,你们不吃也挨不住。” 春桃愣怔地望着油灯下的窦纨,昏黄的灯光下她脸上的桃花斑已经不那么明显了,却是唇边含着清浅的笑,目光清冷如水泠泠望着她,这样的人还是那个凶狠地让人惧怕的夫人吗? 她拜了拜,端着豆饭退了下去,看着房中油灯下的窦纨却是心中无限凄凉,夫人瞧着不大一样了,只是还是要被休弃出府了。 -------------------- 今天要更新很多很多,某华手残了,正在努力! 第八章 突如其来的高热 夜里,窦纨被冻得醒了过来,身上盖着的破烂的褥已经不足以御寒,冷得她手脚冰凉瑟瑟发抖,不得不蜷缩成一团。 她叹了口气,下榻来穿上衣袍,在房中呵着气走动着,跺了跺脚,让手脚暖和起来,这厢房里没有灶屏也没有火盆,冷得像个冰窖。 窗外响着细细碎碎的声音,怕是已经开始下雪了,窦纨苦笑一下,没有可以取暖的东西,只怕不用赵家人赶,她都会冻死在这南院里,连吃食都是有一顿没有一顿的,难道要这院子里的三个人都饿死在这里吗? 看来还是得想法子换些钱来,也好不用指望着这府里给吃食度日! 正思量着,门外却是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春桃在外边低低声道:“夫人,是婢子。” 窦纨上前开了门,只见春桃披着件衣袍,冻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地举着一盏粗陶油灯,见了她就要拜下去:“夫人恕罪,婢不该来扰了夫人的……” 窦纨扶住她,疑惑道:“怎么了,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仔细会着凉。” 春桃身子哆嗦着,却是焦急不已:“夫人,菊英怕是有些不好,婢想出院子去替她请个郎中来瞧瞧。” 虽然说是想要去请郎中,只是就算窦纨答应了,这半夜里将军府看门的人也不会让她出去的,但是瞧着菊英的情形,她不能不去试一试。 窦纨一愣,才反应过来,菊英怕就是那个心高气傲的丫头,先前她连正房的门都没有进来过,故而自己也不认得她,她皱眉道:“她怎么了?我过去瞧瞧。” 春桃忙在前面举着油灯引路,一边担心地道:“先前她出去了一趟,回来便是脸色不大好看,只以为她是去哪受了气回来,也不曾多想,谁知道半夜她竟然说起胡话来了,身子热的滚烫!” 窦纨听得脸色有些难看,大步跟着春桃进了下房, 下房里只有两张简陋的矮榻,菊英正躺在榻上,远远便可以看见她蜷缩成一团正在发抖,震得整张矮榻都在发颤。 窦纨走到跟前,只见菊英已是满脸通红,目光涣散,口中还在呢喃着听不清楚的话,瞧着很是不对。 春桃在旁焦急地唤着:“菊英,菊英,夫人来了!” 只是榻上的人毫无知觉,依旧昏昏沉沉地哆嗦着。 窦纨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前,只觉得滚烫地吓人,脸色一正,问春桃道:“她是去了哪一处,怎么会成了这样子?” 春桃踌躇着,好一会才低声道:“听说是去了西院求见韩姬……”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窦纨明白过来,必然是眼前这丫头去求韩姬将她从南院放去别处,所以才会趁夜去求见,她倒是不在意,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们本来也没有什么主仆情谊,自然不指望旁人都跟着她一起倒霉。 只是怎么会弄成这样?瞧着倒像是受了寒发起高热寒战的症状。 窦纨疑惑地看了看,却是在榻边发现一套湿了大半的衣袍,便是今日菊英所穿,这样冷的冬夜她穿着湿漉漉的衣袍难怪会起高热了。 摸了摸她的脉象,果然是来盛去衰的洪脉,窦纨不再犹豫,吩咐春桃:“你去门外取一盆雪水来。”方才过来时看见雪已经积了不少了。 春桃愣愣不明白:“夫人,要雪水作何?” 窦纨拧着眉头道:“先去取了来。”只可惜现在没有银针可以用,不然替她针灸大椎、曲池等穴位也能帮着退热。 春桃见她神色肃穆,不敢再问,忙出门去用木桶取了小半桶雪进来,放在一旁忐忑不安地看着窦纨, 窦纨顾不得与她多说,在房中瞧了半天,咬牙扯下挂在窗旁的一块幔帐,撕成一小块,又从木桶中取出一小块雪包在帐布中扎紧,与一旁看得糊里糊涂的春桃道:“替她擦额头后颈和身子。” 春桃战战兢兢上前接过来,依言跪在榻边用包着雪水的布包替菊英擦起额头来,却是小声道:“夫人,菊英烧的这样厉害,用雪水擦洗是不是不大妥当?” 她没有胆量开口质疑窦纨的话,窦纨从前的性子她最是清楚,若是听得不入耳就会要了她的命,可是眼前的窦纨却是让她觉得很不一样了,竟然会过问菊英的病,所以她才斗胆问了一句。 窦纨沉着脸,将菊英扶起来,手握成拳曲起拇指用力按压着她颈后的大椎穴,道:“她是受了凉引起的高热,只有用雪水帮她降温,我来按压大椎穴看看能不能让她先退了热,这样烧下去怕是人也要烧坏了。” 春桃听得不太明白,但是大概明白了窦纨这是要帮菊英治病,连连点头,道:“夫人竟然通晓医理,往日婢倒是不曾知道,幸好今日有夫人在,不然菊英怕是要不好了!” 窦纨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她在担心菊英这样高热,如果用物理降温法退不了,只怕很是麻烦,这个时代可没有抗生素与激素,她没法子强逼着温度退下去,那样一来即便之后菊英被救回来,只怕高热对脑部和神经都会有很大的损伤,也就没有用了。 木桶中的雪换了两桶,春桃的手冻得通红,菊英身上的热度终于慢慢退了下去了,身子也不再发抖,安静地闭眼睡着了。 春桃欢喜地道:“好了好了,总算不是热得烫手了,多亏了夫人有法子,不然怕是要烧坏了去。” 窦纨站起身来,伸了伸已经僵硬了的身子,望了一眼榻上的菊英,道:“受了寒不是这般容易对付的,还是要吃几幅汤药,驱一驱寒气。” 春桃忽而脸上一红,望着睡着的菊英,向窦纨拜下道:“夫人饶命,菊英她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去求韩姬想要离开南院,并不是……求夫人饶了她吧。” 昨夜窦纨便已经知道菊英去见了韩姬,不难猜到是去作何的了,她怕窦纨恼怒之下,又要处置了菊英。 只是她话音未落,窦纨早已走出门去,只是留下一句话:“若真要罚她,昨日就不会救她了,我现在已经快要被赶出去了,你们不跟着我也是应该的。” 春桃愣愣跪在地上,望着飘然远去的窦纨,许久不曾回过神来。 ------------------------ 晚上还有更新!求个推荐票票!打滚…… 第九章 无药可医? 赵老夫人的病却是依旧没有起色,赵霖命人把宫中侍医都请了来,却是依旧束手无策,虽然人已经清醒了,却是手足麻痹整日卧在榻上不能动弹。 阃室中,赵霖听罢侍医的回禀,紧皱眉头,将手中的简牍掷到案几上:“你说老夫人的病症已是无药可医?” 侍医缩了缩脖子,知道眼前这位可是非比寻常,却是武帝最为器重的年轻将领,统领虎贲军的中郎将,若是惹怒了他可是不妙,但终究只能低声回道:“老夫人虽然神志尚算情形,却是气血不通,以至于手足麻痹,却是难以医治,还请将军恕罪。” 赵霖咬牙指着内室压低声音道:“人明明还醒着,你却说是难以医治,难道老夫人以后就要躺在榻上度日?” 侍医头低的更下了,嗫嚅道:“老夫人之症乃是气郁血滞,又是数次发作,已是药石无灵了,还请将军恕罪。” 被赵霖如此冰冷地盯着,他只觉得背心发凉,却也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老夫人现在的病情着实难有法子医治,请了数位侍医前来都是如此断症。 赵霖闭了闭眼,终于沉沉挥手道:“你去吧,诊金我会命人送去府上的。” 侍医连忙欠身道谢,快步出了门去,能够从这将军府安然离开已经是大幸之事了,哪里还敢想什么诊金。 内室里,老夫人吃了汤药昏昏沉沉睡着了,韩姬却是双眼红肿守在一旁,时不时用袖子抹一抹泪,满面哀伤之色。 见赵霖进去,她忙不迭起身来,拜倒下去:“将军,老夫人她……” 赵霖摆摆手,不让她开口,走到榻前满脸忧色望着榻上的老夫人,窦纨说的不错,老夫人的确是痰症,只是早已有了症候,只是一直服用汤药,不曾怎么发作过,可是似这般昏厥手足麻痹却是从未有过,赵霖也不曾想到自己要把陪嫁还给窦纨的事会气的老夫人成了这般模样。 韩姬在旁看着赵霖脸色郁郁,心里很是担忧,低声问道:“将军,侍医可曾写了方子?妾这就吩咐人去抓药。” 赵霖望着老夫人,摇了摇头,低声道:“侍医说阿母是气郁血滞,已是无法可施。”他顿了顿,闭上眼,“日后只有卧于榻上了。” 韩姬原本听得无法可施之时脸色瞬间白了,满是惊恐,只是听赵霖说日后只能卧于榻上,这才回转过来,长长舒了口气,却是忙忙挤出悲伤的神色来,哀哀道:“这可要怎么是好,老夫人难道日后都不能起身来么?” 她见赵霖不答话,满是愧疚之意地望着老夫人,心思一动,用袖子掩住脸低低切切呜咽起来:“老夫人怎么会病得如此,都是那恶妇,若不是她,老夫人又怎会与将军起了争执,昨日她竟然还趁着老夫人厥了过去,捶打老夫人,实在是忤逆!老夫人又怎么会允准她再留在府里……” 她这一番哭闹,令赵霖想起前一日老夫人厥倒之后,窦纨的那一番奇怪的举动,还有临走之前所说的话,难道她通医理?不对,她明明是个丑恶无礼,蛮横凶狠的妇人,从前也不曾有过半点懂得医理的样子。 可是她昨日说让老夫人用豁痰开窍之药,难道她有法子能够医治老夫人? 他想着,却又不禁摇摇头,似那等女人岂能相信,又怎能让她来看看老夫人的病,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荒诞的念头来。 他慢慢起身出了厢房去,神色沉重,瞧也不曾瞧过一旁守着老夫人哭得梨花带雨无比伤心的韩姬。 南院里,窦纨却是不知道这边的情形,她正立在院子里四下寻找着,昨日她从春桃扯掉的野草中寻到了几株药草,却不知这院子的杂草之中还有没有,若是还能寻到几株,或许能够用这些药草想法子换点钱回来,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可也算能有点收获,她现在不得不想法子打算起来,至少不能寄居在府里挨饿受冻了。 春桃从下房里出来,菊英的热度已经退了,用了豆饭睡下了。她出来就看见自家夫人正猫着腰在杂草之中寻找什么,忙放下手中的漆盘,上前来:“夫人可是掉了什么在这里?让婢来寻吧。” 窦纨轻轻一笑:“不是,我是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草,或许能够有用。” 春桃想起前日自己拔了堆在一旁的草堆,窦纨在里面翻了一会,宝贝似得拣出来几株草,说是药草,难道这院子里还能有药草不成,只是她却不明白,药草不是都长在荒野之地或者茂密之林中,怎么会在院子里也有药草。 窦纨听她问起来,却是一边翻看着草地,一边笑着道:“所谓药草,也不过是有药用价值的植物,即便是寻常的杂草也有药性的,并不只长在山野里。”她举起手中的一株蔫蔫枯黄的草:“像这个,叫做车前草,可以清热利尿,明目祛痰,也是味药草,只可惜天气太冷已经枯死了,没了药性。”她惋惜地将那株草药丢在一旁。 春桃吃惊地望着那株枯黄的草:“这也是药草?婢子每日都能看见这样的草,想不到竟然是药!夫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自前一夜窦纨救了菊英之后,她对窦纨的话已是深信不疑了。 这却是有些难回答了,窦纨不能告诉她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只好含含糊糊地道:“先前看过些医书,知道一些罢了。” 她岔开话题道:“老夫人那边情形如何,倒也不曾见人送了休书来。” 春桃原本轻快了些的神色又沉郁下来,叹了口气道:“婢去厨里讨要热水,听那里的人说还是没有起色,来了好几位侍医也都没有法子,还不知如何是好呢。”她担心的是,老夫人是被夫人气得病倒的,这般严重只怕绝对不会留了夫人在府里了,怕是再怎么求情也没用了。 窦纨却是直起腰来,疑惑道:“怎么会没了法子,老夫人只是痰迷心窍,救得也算及时,若能祛痰通窍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 春桃吃惊地捂住嘴:“夫人知道老夫人的病?莫非夫人也能救治么?” 窦纨苦笑一下,摇摇头:“要治并不算太难,只是他们未必信得过我,那便没法子治。”她可是这个府里就要被赶出去的弃妇,哪里有法子能够近老夫人的身。 “你说你能治好老夫人的病?”她身后却是传来一个冷漠怀疑的声音,“可是虚妄之言?!”却是一脸冷冰冰的赵霖! 第十章 不肯忍耐的羞辱 窦纨与春桃都是吓了一跳,春桃忙不迭举手及额拜倒下去,道:“将军。”怯怯地不敢抬眼。 窦纨却还平静,只是淡淡望着冷冷盯着她的赵霖,道:“将军怎么会来这里。”这里不是关她的地方么,这么荒僻,他怎么会来。 赵霖并不理会她二人的话,只是盯着窦纨:“你说你能治老夫人的病,可是真的?” 窦纨想不到他会追问这个,蹙了蹙眉头,却不知道是不是该回答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用意。 赵霖见她不言不语,只是皱眉望着自己,不由地有几分失望,冷笑一下:“我真是糊涂,竟然会相信你这样的丑恶妇人能够医治阿母,你自来只是仗着自己出身侯府跋扈骄横,哪里会什么医术!罢了,当我不曾问过,晚些我会命人送了休书来,你的陪嫁也会一分不少尽数还给你!”他说罢,转身就走。 窦纨看着他转身要出院门,开口道:“将军何不让侍医试一试用菖蒲入药,亦可以祛痰通窍。” 赵霖身子顿了顿,却是没有回头,依旧向前走了。 窦纨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自己的话,只是这是她唯一想到的药了,原本中医治疗痰迷心窍却是主张用苏合香丸和导痰汤,只是那两样的药材在汉代只怕未必能够有,所以还是用最为基本的菖蒲入药,药性更为温和,也可通窍祛痰,老夫人的病能够有所转机。 看着赵霖走开,春桃怯怯地走到窦纨身边:“夫人,将军怎么不肯让你去瞧瞧老夫人,或许能有法子呢。” 窦纨弯下腰去,继续寻找药草,不在意地道:“他们信不过我,自然不会让我去,何况我也只是看过几本医书,不顶用的。”想必赵霖已经听到了她最后的话,却不知他会不会让人照办,只是作为这一家要被赶出去的弃妇,她已经算是尽力了。 只是南院似乎热闹起来了,赵霖才走不久,就又有人登门来,却是个窦纨不曾见过的侍婢,拉长着脸站在院门处,向着院子里的窦纨没好气地道:“韩姬命婢来请你过去。” 春桃白了脸,向那侍婢欠了欠身:“是阿莫姐姐,不知韩姬请夫人过去有何事?” 那位唤作阿莫的侍婢白了她一眼,冷冷道:“这也是你可以问的,韩姬吩咐了,请夫人速去西院见她,有话要与夫人说。” 窦纨见那侍婢满脸倨傲,瞧也不瞧她口里的夫人窦纨,她也不恼,只是转身拍拍裙上和手上的泥土,道:“春桃,厨里送了吃食来不曾,我饿了。” 春桃一愣之下,连忙道:“送来了,方才已经与了婢提盒让捎带过来。” 窦纨嗯了一声,向着厢房里走去:“那便用吃食吧,留一碗与菊英。”春桃愣愣答应着,却是有些不明白窦纨的意思。 倒是那侍婢急了起来,向着窦纨呼喝道:“你这丑妇,竟然敢不理会韩姬的话,还不速速随我去西院!” 窦纨的步子一顿,慢慢转回身来,冷冷看向院门边站着的那个侍婢,一字一句地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侍婢被她吓得退了一步,很快又不甘示弱,叉腰恨恨道:“说你这个丑妇,竟然敢不听韩姬的话,还不快些随我去西院见韩姬!” 窦纨怒极反笑,看来这府里的人都是些势利眼,虽然她不知道窦氏当初在府里是怎样的情形,但是听赵霖老夫人和春桃几人的话来看,不难猜出是怎样的厉害霸道的,这些婢仆必然不敢有半点放肆,可是如今她一旦失势,竟然一个个欺上门来,小妾如此,情敌如此,连个侍婢也都如此,难不成真的觉得是墙倒众人推,个个落井下石。 她望着那侍婢,面无表情地道:“你说我是丑妇,让我去西院见韩姬?” 那侍婢见她没了先前的凌厉之色,心里也不那么惧怕了,哼了一声道:“不错,你以为你是谁,还是这府里的夫人么?你已经把老夫人气得病倒了,将军很快就要送了休书与你,将你赶出去了,那时候怕是连做个私奴人家都瞧不上!韩姬命你过去,还不速速随我过去,难不成还拿自己当夫人看?” 窦纨听她说完,这才目光如冰霜,冷冷望着她:“你回去告诉韩姬,我只要一日没有拿到休书,就一日还是这府里的夫人,她只是个妾,竟然还敢命人来叫我过去,有什么话自己过来南院见我再说,她这般放肆,难不成以为自己是这府里的夫人了不成?我倒不曾听说,将军已经把她扶正了!” 她说完,转身向着房中走去,头也不回地吩咐春桃:“关院门,莫要让不识趣的野狗撞进来!” 春桃在旁听着她的吩咐,傻傻点头应着:“诺。”真的去把门关上了,把那又气又羞面红耳赤的侍婢关在门外。 待到回到房中,春桃端了吃食上前去,这才担忧地低声道:“夫人方才何必与她争执,阿莫是韩姬眼前得脸的人,如今情势所迫,只怕得罪了她,韩姬越发记恨夫人,夫人以后的日子更是难过……” 窦纨面色不动,只是分着手里的吃食:“便是我忍了她阿莫的羞辱,真的随她去了西院,韩姬也不会放过我。”她还记得在内堂时,韩姬扑到厥倒的老夫人身边,开口便是指责她气倒了老夫人,分明要把责任都推给窦纨,“何况我会不会被休弃也不是她能决定的,若真是要被赶出去了,也就更不用受她的屈辱!” 她说着,手里已经分好了吃食,端给春桃:“你端下去与菊英吧,她身子才好些,多用些吃食会好很多。” 春桃不料窦纨会如此,眼圈微微泛红,欠了欠身接过吃食下去了。 窦纨端起碗筷,咬了一口热乎乎的饼饵,慢慢咀嚼起来,忙活了一个上午,却是没有半点收获,毕竟已经是隆冬之际了,下过雪之后早已经没有什么药草了,看来这法子还是不行,还得另外设法赚点钱伴身,不然被赵府赶出去就真的会无路可走了。 第十一章 大汉好闺蜜 “叩叩叩……”院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在门外问道:“夫人可在院子里?” 春桃上前拉开门,只见田芸娘一身浅绿织花对襟锦袍,带着侍婢立在门前,浅笑盈盈问她:“你家夫人可在院中?” 春桃作礼拜倒,道:“夫人正在房中。” 田芸娘笑着叫她起来:“带我过去见见她吧。” 房中的窦纨正对着那几株药草发愁,没有法子弄到药草,她就是有一身医术也无用,在这大汉朝女人可是不能行医的,难道真的要挨饿受冻寄身为奴。 “阿纨,你这是在作何?”田芸娘一进门就看见窦纨皱眉望着案几上的几株草发呆,不由地开口问道。 窦纨见是她,有些惊讶,先前分明已经说得言语不和,这位自幼便交好的田芸娘要自己成全她和赵霖,自己也已经挑明了不会阻拦,怎么还来这里呢。 她淡淡道:“芸娘来是有何事?” 田芸娘原本想着窦纨既然把赵老夫人气得病倒了,必然是很快要被赶出去,这时候只怕她正是慌乱不堪,自己若是过来看她,少不得她会多几分感激之色,或是打骂了她出去,可是不曾想到她却还是这样一幅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的惊讶怀疑更是深了。 她脸上一副焦急地神色,上前来拉住窦纨的手:“阿纨你怎么会把老夫人气得病倒了?先前我听说了这消息,可是吓坏了,故而过来这边府里看望老夫人,也来瞧瞧你。” 她望着窦纨,一副惋惜不已的模样:“你怎么这么着急呢,先前我不是说过了,已经替你求了老夫人留了你在府里,还是将军的侍妾,你怎么还能忤逆老夫人,将她气得病倒了,听说连侍医都束手无策,如今可要怎么是好!” 窦纨听她如此说,不由地冷笑起来,看来这位闺蜜还真是手段不错,原本她只是听说的事,被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好似她就在当场一样,将这责任不经意地全部放在了窦纨身上,与那位妾室韩姬倒是如出一辙。 她抽回手来,冷淡地将案几上的药草收起来,这才看向田芸娘:“芸娘怎么会知道这些,还能知道是我忤逆老夫人,才会把她气倒的,莫非芸娘当日就在堂中?” 她的话似是讽刺又似是疑问,问得田芸娘一时说不出话来,瞪着眼望着她,好一会才强笑着道:“阿纨说笑了,我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心里着急故而来问一问阿纨是不是如此。” 窦纨冷笑一声,径直回案几旁坐下:“原来是道听途说过来问一问,只是我瞧着先前芸娘的架势倒像是来问罪的,还说的有板有眼,若不是知道你我是自幼相识,只当是新夫人急不可耐前来讨要公道了。” 田芸娘一愣,不敢置信地盯着窦纨,好一会才眼圈一红,低下头去掩面低声哭泣起来:“阿纨,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说我,我是担心你,怕你惹出什么祸事来,所以才急急过来府里探望你,先前我还帮你向老夫人求情,让你留在府里,可是你却这样污蔑我……” 她噙着泪抬起眼来,一双雾蒙蒙的杏眼中满是委屈望着窦纨:“你我自幼相识,我何尝亏待过你,即便是出游也都约了你同去,同进同出,我知道因为我要嫁入将军府的事让你伤了心,可是我与将军……也是因为两情相悦,才会如此,窦家已经没了,将军他不能再留着一个罪臣之女为妻了,我也是替将军和你着想,若是我嫁进来至少还能照拂你一些,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的苦心呢。”她说着又滚下泪来,好不伤心的模样。 这模样看得一旁的春桃与几名侍婢也都有些戚戚然,只觉得田家娘子着实是替夫人着想,只是瞧着夫人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 窦纨是真的没有半点动容,她不是汉代人,自然无法接受什么三妻四妾,更无法接受自己就要跟那个冷漠的男人划清关系了,却被眼前这迫不及待想要嫁进来的闺蜜留下来作妾,说得好听是怕她无处可去,在窦纨心里看来,留在府里作妾恐怕比卖身为奴更为凄惨,这府里的女人个个对她虎视眈眈,哪里容得下她,连吃用都被人拿捏着,难道以后都要过这种饥一顿饱一顿,饥寒交迫的生活? 她见田芸娘哭得梨花带雨,好似在她这里受了不少委屈一般,皱了皱眉道:“娘子还是早早离了我这里吧,你哭成这般模样,叫外人看来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我这恶妇的名声怕是要更坏了。”她指了指院门外:“你不是要去看老夫人,还是早些过去为好。”这是明着开口送客了。 田芸娘的哭声顿时一噎,再也哭不下去了,她丝毫都没有理会自己的哭,还一语点破了她的用意,叫她怎么还能哭下去,只好擦了眼角的两滴泪,娇弱地道:“阿纨怎么会如此想,我只是想着你对我误会如此之深,连昔日的情谊都不肯顾念,心里实在难受才会如此,不是你欺负了我。” 她抽噎了几声,轻轻道:“既然阿纨无心与我说话,我这就先走了,过去探望老夫人,也好替你说一说话。” 窦纨眉眼也不抬,与春桃道:“送客。”就这样硬生生逼着田芸娘委委屈屈地走了。 春桃送了田芸娘几人出了门去,这才阖上院门进来,看着坐在案几边摆弄着药草的窦纨,踌躇地望了她几眼,终究还是低下头去,没有开口。 “怎么,有话要说?”窦纨并没有抬头,却是听到了她的动静,开口道。 春桃一惊,忙拜倒下去,轻声道:“婢子是觉得夫人对田娘子有些……有些误会,田娘子与夫人自来交好,这两年也都是田娘子时时来府里探望夫人……”她想说便是窦家的人也不曾怎么来这府里看夫人,只有这位田娘子。 窦纨放下手中的药草,抬起头来:“我从前与她很是交好?” 春桃愣住了,点头道:“夫人一直与田娘子来往亲密,她时时来府里看夫人,听说夫人从前在侯府之时也是与她十分好,夫人怎么都不记得了?” 窦纨笑了笑:“不是不记得,只是觉得不像是这么好,那她又怎么会要嫁进将军府来的?” 说来说去,夫人还是因为在意这个,春桃叹了口气,为窦纨有些惋惜:“田娘子这两年时时来府里探望夫人,也很是讨老夫人喜欢,侯府出了事,老夫人就有意要……”她偷偷打量着窦纨的神色,终究还是没说下去。 窦纨却是已经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位自幼便交好的“闺蜜”借着来府里宽慰不得夫君看重的窦氏,得了老夫人的欢心,只怕还勾搭上了那个冷面男,趁着窦府败落的机会让老夫人休了她,自己来当将军夫人了,果然是厉害!只是难为她竟然还能说出这一切都是为了窦纨着想的话来,也真真是脸厚心黑了! 第十二章 另设他法 窦纨坐在堂中,听着春桃说起田芸娘的事,似是不经意地问起:“春桃你伺候我有多久了?” 春桃低声道:“婢是夫人一进府里,便买来放在丰乐院伺候的,已经有两年光景了。” 窦纨微微点头:“菊英呢,也是与你一道的吗?” “菊英姐姐原本是老夫人院子里的,是因为夫人嫁进府里来,才拨了过去伺候的。”春桃轻声说着。 难怪菊英会想尽法子要去见韩姬,她原本就是这府里的人,也难怪会有别的心思。 她随口问起:“方才你说侯府出了事,那侯府里的人都去了哪里了?”她自从来了这里,每日都会听人提起,只知道自己的娘家似乎已经败落了,却不知道具体情形。 春桃叹了口气:“夫人先前也是伤心糊涂了,不曾问过这些,老侯爷已经被下诏处死,府里的人都已经……已经籍没为奴。” 窦纨听得,只觉得十分遥远,生长自两千年后的她无法理解获罪抄家籍没为奴的事,只能皱着眉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事?为何会是如此重的罪?”她记得不错的话,这位魏其侯窦婴还是先前窦太皇太后之侄,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春桃望了望四下里,低声道:“听闻是有人揭发老侯爷伪造先帝诏书,被判了杀头弃市。”她声音低不可闻。 窦纨已经不记得历史上窦婴是什么样的下场,只是现在这情形,自己的娘家是真的已经没法依靠了,夫家又要赶了她出去,却有什么法子能够有个托身之处,也能从长计议。 她忽然想起,先前赵老夫人在堂上指责她之时,说起她有个姐姐叫做素娘的,似乎也嫁给了哪一户府上,忙忙问春桃道:“素娘是嫁去了哪一户府上了?你可知道?” 春桃一愣,点点头:“是郑卫尉府上大郎,只是……”她疑惑地望着窦纨,“夫人从不与来大娘子来往,为何会问起这个来?” 窦氏竟然连自己亲姐姐都不来往,着实是性格乖僻,难怪这两年也只有田芸娘时时来看望她,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来也真是一个可怜之人。 她扯了扯嘴角:“如今窦家已经无人了,只有我和素娘两个人还侥幸躲过去,少不得要多些来往,互相照拂着。” 春桃很以为然,点点头道:“夫人说的是,说不定大娘子能有法子帮帮夫人,不至于被赶出府无处可去。” 窦纨却是苦笑,她可是听老夫人说,自己那位姐姐似乎过得也不好,已经自请去别院,等着被休弃了,若不是被逼得没法子,想来也不会这样做。 只是即便这样,她还是得去看看她,好歹窦氏只有这么一个姐姐,或许还能有些法子可想,能够帮自己和她摆脱困境。 她将自己的打算说给春桃,春桃却是皱了眉头,很是为难地道:“夫人,这当头只怕要出府去有些难,府门上都有人守着的,怕是轻易出不去!” 窦纨皱了眉,正要说话,却听身后有人有气无力地道:“从西门出去,却是不难。” 进来的却是菊英,她脸蜡黄蜡黄,扶着门进来,正看着窦纨与春桃二人,方才的话就是她说的,她缓缓拜倒下去:“婢多谢夫人相救。”只是仍旧低垂着眼帘,不曾抬起来看窦纨。 窦纨望着她,却能看出她的不甘心,虽然自己救了她,但是她只怕还是不肯真正相信自己。 她倒也不计较,只是问道:“你方才说西门出去不难,却是为何?” 菊英起身来立在一旁,低着头道:“婢的姨母就在西门上,若是夫人要出去,不妨从西门出去,必然不敢阻拦。” 窦纨舒了口气,若是如此那也不错,只要能出去,她不仅想去看看自己那位并不亲密的姐姐,也想去这大汉朝的街市上看看,或许能找到些赚钱的法子。 正院的内室中,韩姬端着一碗浓浓的汤药,却是面露疑色望着一旁负手而立的赵霖,迟疑地道:“将军,这汤药……若是有什么不妥可要如何是好,老夫人的身子已经经不起半点折腾了,那丑妇所说的话岂能当真,还是不要用了吧。” 赵霖望了一眼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道:“这汤药我已经吩咐人试过,也吩咐人问过侍医,没有什么不妥,你喂老夫人吃下就是。” 韩姬听得眼中厌恶之色更是浓重,低头道:“就算是没有不妥,对老夫人的病只怕也没有裨益,连侍医都治不好的病,那丑妇怎么可能治得好!” 赵霖冷冷望着她,唤过身后的侍婢:“你来喂。” 侍婢依言上前接过韩姬手中的汤药,小心翼翼一点点给老夫人喂下去,韩姬面色紫涨,退到一旁,低声道:“将军,妾……妾只是……” 赵霖看也不看她,只是冷声道:“她如今还是府里的夫人,你莫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叫人以为我赵府没了规矩了!” 韩姬吓得慌忙拜倒在地,连声道:“妾不敢,不敢。”脸色发白,却是心中暗恨不已,只怕自己吩咐人去南院叫窦纨的事已经被赵霖知道了,才会让他如此苛责,看来之后还是得收敛些,只是不知道那个丑妇怎么又会让赵霖原本打定了要休了她的心思,有几分回转了,竟然还替她说话,真是奇怪! 只是她断断不能容窦纨再留在这府里,赵老夫人已经想好了要替赵霖把田芸娘娶回来了,而窦纨若是再被留在府里,她原本就是夫人,即便为妾也会高过她一头,她绝对不能忍受这样一个丑妇压在自己头上!她得想想法子,老夫人现在不能理事,就得另外设法把窦纨赶出府去! 她忽而想起一人来,田芸娘,顿时心头一松,若是她肯跟自己联手,赶出窦纨一点也不难! 第十三章 烫伤的孩子 打定了主意要出门,窦纨换了一身青灰色绕襟深衣长袍,因为脸上的桃花斑太过显眼,还取了个幂篱戴上,带着春桃自西门出去。 西门上是个矮矮胖胖的仆妇,便是菊英的姨母,见了窦纨二人并不上前来见礼,却也不拦阻,由着她们过去了,只是目光里满是不屑。 出了府门的主仆二人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窦纨像是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一般,四下好奇地张望了一番,自来到这里就一直被关在小小的院落里,最远也只是去过将军府的内堂,好容易能够离开将军府出来瞧一瞧,叫她怎么能不喜欢。 只是春桃却是绷着脸,扶着窦纨道:“夫人,咱们快些走吧,莫要被人瞧见了。”脚下不停地向街市上走去,若是被将军府的人发现她们走了出来,只怕又要闹起来。 春桃早先已经打听过了,卫尉府的别院倒也离得不远,就在宣平门旁,离开这赵府不过数里路,走过去也花不了多久。 二人沿着街市向着东边一直走去,宣平门就在前面。四周是热闹的市坊,这里是大汉长安最为热闹的尚冠后街市,长安东市就在这条街市上,是以街市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窦纨一路走一路看着,道两旁有不少叫卖粮食和粗麻织物的商贾,有华衣贵服仗剑而行的少年,也有似窦纨这般戴着幂篱领着侍婢出行的女子,只是比较少见。 她瞧见道旁有挂着大大的药字的铺面,顿时心中一喜,走了进去瞧,春桃虽然不明白为何窦纨要去药铺,却是忙不迭跟了进去。 药铺很是窄小,里面坐着一位年纪颇长蓄着山羊须的老郎中,见窦纨进来眼也不抬,开口道:“这位女郎可是要看诊拿药?” 窦纨环视了一圈,只见那狭小的案几上只是摆放了几种十分寻常的草药,都是白茅根等止血跌打的草药,别的全然不见踪影,不由地疑问道:“敢问可有黄芪当归熟地等药材?” 那老郎中莫名地瞪着她,道:“你说什么?什么黄芪?” 窦纨无奈地叹口气,摇摇头,她忘了在《本草纲目》之前,药材都是混杂不堪,在汉代虽然有《神农本草经》,但也只有皇家能够有稍好些的药材,在民间只怕还没有那么多草药可以用,用的只有最常见的几种,看来指望药铺是指望不上了。 她只好指了指案几上的那几味药材,道:“这些要多少钱?” 老郎中看了她一眼,见她和身后的春桃穿得都很是寻常,不似是能够买得起药的人,不冷不热地道:“二十四铢两五个钱。” 窦纨倒还好,她不大知道铢两是多少,她身后的春桃却是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扯了扯窦纨的衣袖:“夫人,咱们还是走吧。”五个钱可不少了,却是只能得一小包药。 窦纨倒也不想多留了,这药铺里实在是没什么药材,还都是些止血跌打的药物,实在是让她有些失望。 二人正要出门之时,门外却是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位衣着破烂的中年汉子,他满脸惊慌之色,手中还抱着个孩子,一边冲到老郎中面前,一边急急忙忙地呼喊道:“郎中,郎中,救救我家阿珲,快救救他。” 他身后还围了一圈人,都是探头探脑望向铺子里。 老郎中起身走过来看时,只见那汉子怀中的孩童不到四五岁的模样,生的十分瘦弱,只是他的衣袍上面湿漉漉的,还冒着热气,脸上却是通红通红,哭得声音都嘶哑了,还在低声喊着痛。 老郎中不明所以,抬头问那汉子:“这是怎么了?” 汉子满脸懊悔,又气又急:“方才我烧了一罐滚水,原本是要留着与他阿母用,谁料我转身去取些柴想要添进去,他却不小心打翻了水,烫的直哭,我才抱了她过来。” 原来这小小的孩童竟然是被滚水给烫了,难怪衣袍上面还冒着热气湿淋淋的,只是看他样子怕是烫的不轻,窦纨皱着眉停下步子立在一旁,想要看看这位老郎中要如何救治。 那老郎中听了这话也是吃了一惊,他伸手去掀开阿珲的衣袍,想要看看伤的如何,只是他才一动手,年幼的阿珲就哀哀哭泣喊痛,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掀开一点,却见那衣袍下的肌肤已经红肿透亮,有些地方因为触碰还破溃了,与衣袍黏在了一处,根本无法掀开了。 不想竟然这般严重,那老郎中唬地退了一步,连连摇头道:“这伤的太重了,我看不了,你快些抱走吧,莫要留在我这里。” 中年汉子听得顿时脸色死白,噗通一声抱着孩子就跪在老郎中面前,连连磕头,带着哭腔道:“郎中,你帮帮忙看看吧,孩子还小,不能就这么不管她,要多少诊金我都想法子凑够,好歹给抓一副药敷上吧!”他竟然不顾别的,向着老郎中磕起头来。 老郎中却是别开脸去,摆摆手:“快些抱走吧,烫成这副模样,谁也看不好了,你就是再有钱也没法子,这些药治不了他,抱回去好生养着吧。”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听得这老郎中都如此说,中年汉子一脸绝望地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不过几岁的儿子哀哀哭着痛,却是无法可施,一时泪流满面,泣声道:“这可怎么好,他阿母如今还病得起不了榻,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却也要没得救了吗?” 窦纨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了,她不曾想过,只是烫伤在这个朝代的医生口中就已经被判了死刑了,可见民间的药物匮乏已经至此,连治疗烫伤的黄连都没有。 她摇摇头,却是提步上前去,身后的春桃唬地想要拉住她,却是晚了一步,她已经走到那中年汉子跟前。 “你家可是在附近?”窦纨问那地上泪流满面望着孩子的中年汉子。 汉子抹了把泪,疑惑地抬起头来望着眼前戴着幂篱看不出模样的窦纨,迟疑地点点头道:“就在对面的巷中。” 窦纨沉声道:“速速带着孩子领了我过去,或许还能救得了你家孩子。” 第十四章 骗子 中年汉子听得孩子有救,一股脑爬起来,又惊又喜:“这位娘子能救我家阿珲?”只是他望向老郎中那一副不屑的神情时又是有些半信半疑:“可是郎中分明说……” 老郎中很是不高兴,想不到这位到店铺里来问药的女子竟然开口说能够救得了那孩子,那孩子的伤势可是他亲自看过的,伤的十分厉害,全身大半都被烫伤,又不是什么高门贵府里的人,能够请得动宫中侍医用上好的药,哪里能够救得回来,只怕拖上几天就会全身溃烂脓肿高热而死了。 他冷冷道:“这样若是能够救得或,那可是真是医祖在世了。” 一旁围观的人也都起了嘘声,有人在旁讥讽地道:“只怕是想要诓骗人家的钱财,才会说有的救,连郎中都瞧过了,伤成这样,哪里救得回来。” 中年汉子听了更是灰心,低下头抱着已经痛得喊不出声来的孩子,低声道:“这可要怎么好,这可要怎么好呀……” 窦纨望了一眼那个很不以为然的老郎中,对中年汉子开口道:“我不收诊金,只是帮忙罢了,你与其让孩子这样痛着,何不试一试,至少不会等死。” 中年汉子一怔,这女子竟然不收诊金,他几乎不敢相信地望着窦纨,结结巴巴道:“娘子,你,你不收诊金?” 窦纨点点头,却是脸色沉重地道:“你若是愿意就快些带了孩子领着我去你家中吧,孩子怕是痛得受不住了。” 小小的阿珲已经痛得小脸煞白,叫不出声来了,只能微微抽泣着,倒在汉子的怀里。 中年汉子连声应道:“嗳,嗳,可是……娘子,看诊不用去药铺吗?” 窦纨顾不得与他多解释,大步当先迈出门去,道:“药铺里没有用得上的药,快些走吧。”春桃一愣,忙跟了上去。 那汉子忙抱起孩子也跟了出去,高声道:“娘子这边走,我家就在街市对过的巷中。” 原本挤在药铺门前看热闹的人们此时哪里肯就这么散了,纷纷吆喝着跟着汉子一起向他家去了,他们都想看看这位戴着幂篱神神秘秘的女人是真的能够治孩子的伤,还是只是夸口罢了。 老郎中愣了片刻,愤愤咒骂道:“胡言乱语,信口开河!伤成那样若不是宫中侍医用上好伤药养着,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他骂了几句,咬了咬牙,却是把铺子门闭上,也跟着人群一起向对面巷子而去,他倒要看看这女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能把这么重的烫伤给治好了! 中年汉子的家就在巷子最深处的一处破烂窄小的房中,门虚掩着,里面破旧不堪空空荡荡,只有内室里有一间榻,上面还昏沉睡着一个妇人,只怕就是他的妻子,孩子的母亲。 房中的火堆已经被水浇熄了,一旁还有一只打碎的瓦罐,方才孩子就是在这里被烫伤的。 窦纨进了房中,顾不得多看,也不理会房门外挤挤攘攘的一大堆人,沉声吩咐汉子:“去打一大盆水来。”汉子狐疑地去了。 她却是盯着躺在地上的孩子皱起了眉头,似这样被烫伤的孩子,应该尽快用冷水冲淋烫伤处降温,还要尽快脱去衣物,不然伤口破溃衣物就会被黏在伤口上,可是现在已经晚了,只有想法子把衣物剪开,尽量不去撕扯,免得增加更多的伤口。她虽然不是外科医生,但是这些常识却还是有的。 只是现在这个朝代哪里来的剪刀,只怕这寻常庶民家中连锋利点的刀都不会有,这可是要怎么样剪开衣袍,她有些发愁了,最后只好让春桃与她一道设法小心撕开孩子身上的衣服,不去触碰伤口。 汉子端着一大桶水过来时,看见孩子身上的衣物已经被窦纨与春桃二人扯开了,只有伤口还有几处黏着数片衣物,他不由地惊讶地望向窦纨,窦纨却是头也不回吩咐道:“去把火点起来。” 孩子年幼瘦弱,未必经得起冷水浇淋,她才吩咐汉子把火堆燃起来,好歹让房子里暖和一些。 她与春桃却是一人拿起一块浸透了冷水的布巾,小心地把水滴在伤口上,慢慢地淋着。 外边的人看得惊讶,这样难道能够治好烫伤,不少人低声议论着:“只怕是诳人的,哪有淋冷水就能治好烫伤,若真是这样,还要郎中干嘛!” 最为气愤的要属人群中的那位老郎中,他气的直吹胡子,等着房中忙忙碌碌的窦纨,口中愤愤道:“胡闹,纯属胡闹,这样闹下去,那孩子只怕不是被烫伤而死,就是要冷死了。淋冷水能治烫伤,简直就是笑话!岂有不用药就可以治好的!” 只是他们的抱怨丝毫不曾对房中忙碌的三人有影响,待汉子把火升起来,孩子已经不那么频繁地抽噎喊疼了,因为冷水的降温,伤口不似之前那般火辣辣的痛,他甚至可以睁开眼睛看自己的父亲,哭上两声。 汉子大喜过望,却还是担忧不已,总不能就指望着冷水降温治疗孩子吧,这样淋下去,孩子便是不会受伤过重,也会染上风寒的。 窦纨将孩子交给汉子,吩咐他抱着孩子,让春桃小心地将湿布巾放在没有水泡的伤口上,她出去找药。 先前在南院她就找到过治疗烫伤的佛牙草,想来在汉代的长安这种药草十分普遍,还不曾被发现,只要留心找一找,附近应该会有的。 巷子里十分破败,房前不远处就有一大片积着雪的野草丛,她拨开人群,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大步上前去寻找着要找的草药,只希望能快些找到佛牙草,替孩子治疗身上的烫伤。 她的猜测没有错,草丛中真的就有佛牙草,还有好几丛,这样的草实在太普通了,没有人会留意到。 忙忙把找到的佛牙草都扯了下来,带着回了汉子的家中去,一旁的人更是吃惊,指指点点地说着,老郎中再也忍不住了,怒声道:“这是草菅人命,竟然用野草当做草药与人治病,若是治死了,你可是要偿命!”他就不信,这女人混乱搞了一通,还拔了几根野草当药给孩子用,就能治好烫伤,分明是骗子!他甚至想好了,要是孩子被医死了,一定要告到京兆府去,让官府把这女人抓了去! ---------------------- 有没有很给力?有没有?这就是某华的爆发,若是亲们继续支持某华,某华还会爆发的!请继续支持! 第十五章 不确定 窦纨顾不得理会外边挤挤嚷嚷看热闹的人们各种议论,她拿着那几丛佛甲草,虽然是隆冬季节,好在这种药草耐寒耐旱,还是绿茸茸的。 她舒了口气,快步进了房中,将药草递给中年汉子,看着小阿珲,他烫伤的大都是在腿上和腰腹部,幸好腰腹部伤的不深,又是冬季,只要悉心照顾还是可以好起来的。 她找了件宽大的衣袍给孩子松松包裹起来,让他坐在火堆边,这才转头与中年汉子道:“把那药草烘干,磨成粉末,合着冷水给孩子敷在伤口上,每日三次,小心不要拉扯到伤口。” 说着她犹有些不放心,皱眉看着脸色煞白可怜兮兮望着她的小阿珲:“我明日还会再过来。”她得设法去找些消炎抗菌的药草来,小阿珲的创面太大,生活环境也不好,难保不会感染。 中年汉子看着阿珲从先前痛的脸色红涨到发白,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被窦纨这样摆弄了一番之后,倒还好了许多,脸色也好看些了,虽然还是会喊痛,却是能够坐下来了,不似先前那般吓人。 只是他望着手里的草,却是有些不大敢相信:“娘子,这,这不是狗牙草吗,是随处可见的杂草呀,怎么也是药草不成?” 窦纨也不与他多解释:“你既然让我来医治阿珲,就听我的,把这药草晒干磨成粉,给他敷上,记得用冷水调和,明日我会再过来。”中年汉子只得诺诺地收下。 春桃有些着急了,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还要去卫尉府别院见窦大娘子,她走到窦纨身边,低声道:“夫人,还是先走吧,时候不早了。” 窦纨点点头,现在她能用上的法子都已经用上了,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有先这样了。 她嘱咐了中年汉子几句,这才向着门外走去,外边的人此时都探着头朝着里面瞧着,瞧见她出来都是议论纷纷,老郎中在人群中冷笑道:“这样也算是救了人,不过是淋了些冷水,胡乱寻了野草充作草药给了他,若是这样也能救回来,我便关了我的药铺,再不行医!” 一旁的人也都跟着起哄,七嘴八舌斥责窦纨分明是胡乱骗人,根本不会行医。 春桃气的与他们争执起来,上前一步将窦纨护在身后:“我家夫人不会骗人,她治好了菊英的高热,是真的懂医术……” 窦纨摇摇头拉开她,与众人道:“诸位若是真想知道孩子会不会好,何不明日再来看,我明日还会来看孩子,若是有什么不妥再说也不迟!” 说罢,带着春桃自人群中走出去,不急不缓,并不似老郎中所说的那般全然不懂医术一般。 众人瞧着她那般镇定自若,也有些吃惊了,半信半疑地猜测着,这女子不会是真的懂医术吧,不然怎么能这般沉稳,只是她说第二日还会来,却不知是真是假。 慢慢地,人群也散开去了,老郎中犹自愤愤不平,转身向着药铺走去,丝毫不理睬窦纨方才说的第二日会再来的话,他认定了这女子不过是骗子罢了,丝毫不通医理,竟然说用冷水和野草就能救回烫伤的人。 此时窦纨已经带着春桃走远了,向着宣平门而去,时候不早了,她还要早些赶到别院去见窦素娘。 春桃却很是不安,低声对窦纨道:“夫人,明日真的还要再来这里么?” 窦纨点点头:“自然是要来,只怕那汉子未必会知道如何给孩子上药。”今天只是初步处理了一下烫伤创面,若是不上药促进创面愈合结痂,只怕还是会溃烂,还要给他找点消炎抗感染的药草来才是。 春桃咽了口口水,怯怯地问道:“那夫人真能治好她?”她看见了小阿珲的伤势,大片的红肿水泡,很是骇人,即便她对窦纨有信心,却也还是会害怕。 窦纨却是摇摇头:“不确定。” 第十六章 姐妹?敌人? 宣平门外郑府别院,春桃上前敲了好一会门,才有人慢吞吞打开门来,只露一道缝,却是低声问道:“何人来敲门?”很是谨慎地模样。 春桃忙道:“请问大娘子可在院里?” 打开门的侍婢这才狐疑地出来,却是上下打量着春桃与后面不言不语还戴着幂篱的窦纨,试探地问道:“敢问是哪位要见大娘子?” 春桃向她欠了欠身:“还请通传一声,是二娘子登门求见。”窦纨如今快要被休弃了,虎贲中郎将夫人的名头还是不用为好。 那侍婢一愣,却是转过头多看了窦纨几眼,隔着幂篱的纱幕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是侍婢早已听说过,当初魏其侯府的二娘子可是一个丑陋不堪的丑妇,嫁去将军府也一直不得看重,就连她们大娘子也都不与自家这位妹子多走动。 想着眼前这位娘子以往的性子,她忙不迭诺诺应着,进去通禀去了。 原本窦纨还担心这位窦家大娘子未必肯见自己,毕竟听旁人说起来,这两姐妹似乎并不亲近,自窦纨嫁进赵府成了将军夫人,窦素娘从未登过门,窦纨也不曾去过卫尉府拜见,这一对姐妹竟然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好在侍婢终究还是出来了,迎了她们进去:“还请随婢进去吧,大娘子正在房里歇息着,请二娘子稍等一等。” 别院不算大,但布置陈设都颇为雅致,厅堂厢房帷幔榻几都是上好的,看来郑家对窦素娘终究还有一份顾念,虽然让她到别院来了,终究不曾苛待她。 窦纨想起自己住的那破破烂烂的南院,除了空荡荡的几间房,几乎是一穷二白,院子里杂草丛生,可见窦素娘比自己妹妹要聪明许多,还能让人在家世败落之后还有所顾念。 在堂中坐了许久,窦纨几乎要以为窦素娘不会出来见自己了的时候,只听侍婢道:“大娘子来了。” 一位身穿素色绕襟曲裾,脸色蜡黄长相清秀的年轻妇人素着头脸扶着侍婢的手缓缓进来,她向着上席走去,望了一眼一旁起身的窦纨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姐妹相见的亲热。 待她坐下,这才冷淡地开口道:“阿纨来别院见我,可是有什么事?你我早已没有往来,今日却又为何来见我。” 窦纨不想这窦素娘开口就是这般冷漠,对窦纨的登门丝毫没有半点热情,反倒是有些拒之千里之外的意思。 她硬着头皮,斟酌着道:“我听说素娘被送到这别院里来了,有些担心,所以过来探望一番,还望素娘你不怪我唐突。” 窦素娘闻言却是冷笑起来,望着下席坐着的自家妹妹:“你竟然还这样有心,难不成是见我落到如此境地,特地过来嘲笑我的吧?”她说着,轻蔑地望了一眼窦纨,“只是听说赵霖也打算把你休了,要娶田家阿芸为妻,你居然还有心来看我的笑话,难不成不知道自己也快落到这一步了吗?” 窦纨不知道当初窦氏与自己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两姐妹会成了这样针锋相对的情形,她只好避开这个话题,轻声道:“素娘,窦家已经没了,现在只有我们两姐妹相依为命了,若是这关头还要你争我斗,还能有什么裨益?” 听她提起窦家,窦素娘的气愤稍稍缓和一些,却很快又尖刻起来,狠狠道:“当日你嫁给赵霖之时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就当窦家没有你这个人,从此以后各不相干,如今怎么又顾念起窦家来了?” 窦纨愣了愣,她还真的不知道窦氏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轻声道:“当日是我错了,请素娘你莫要怪我了。” 她这一句话却是让要开口好好斥责她一顿的窦素娘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口中,不敢置信地愣愣望着窦纨,她是在道歉,当初为了嫁给赵霖,丝毫不听府中人的劝阻,求了窦太主请太皇太后赐婚的窦纨,竟然在认错,承认她当初错了! 窦素娘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会是窦纨,她一时张口结舌,许久才开口道:“阿纨,你这是……” 窦纨虽然不明白窦氏的过去,但是却知道日后若是她与窦素娘还是这般争斗下去,只怕两个人都会落得被赶出夫家,无处可去,窦素娘虽然现在有一处别院,可是一旦郑家娶了新夫人,难保不会将她赶出去,那时候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轻声道:“我是登门认错的,也是来探望你的,素娘你怎么会被送到别院来了。” 上席上的窦素娘此时已经没了与窦纨再争执下去的心思,倦倦地坐在席上,苦笑一声:“我若是不自请来别院,又能如何?窦家没了,你我都是无依无靠身如浮萍之人,又是罪臣之后,虽然不曾被牵连,可是夫家终究还是会嫌弃,与其等着往日相敬相爱之人写了休书与我,倒不如早早来了这里,等着他们发落吧。” 她眼中慢慢有了泪:“我只是可怜阿母她年岁已长,如今却还在掖庭里,可我竟然连消息都没办法打听到,叫我如何安心!” 这番话似乎诉尽了她心头的苦,待到说完,她竟然身子一晃,摇摇欲坠…… 第十七章 喜脉 侍婢急急忙忙扶了窦素娘在榻上躺下了,送了热好的蜜水进去,她也只吃了一口,无力地摆摆手让人端了下去。 窦纨皱眉问道:“素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病成了这样?” 伺候窦素娘的侍婢面露哀色,望了一眼榻上虚弱的窦素娘,轻声道:“二娘子有所不知,自月前大娘子她便是这般模样,时时乏力倦怠,就连吃食也不大用得进,眼瞧着越来越瘦了,要请郎中来瞧瞧,只是大娘子却是不肯,说自己如今已经幽居别院了,不必再兴师动众,才会这样子了。” 窦纨上前在榻边俯下身来,低声唤道:“素娘,你觉着哪里不好?” 窦素娘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露出一份苦笑:“只怕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了,也不必请郎中了,横竖已经是没了活路,倒不如死了干净。” 一旁的侍婢忙都出言相劝,望着日渐消瘦的窦素娘都是满心不忍。 窦纨却是没有开口劝慰,伸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一言不发地拧着眉头,倒是叫窦素娘吃了一惊:“阿纨这是作何?” 许久,窦纨才松开手,吐出一口气,却有一丝凝重之色,望向窦素娘:“素娘的月事多久不曾来了?” 窦素娘一愣,转开目光去:“为何问起这个来?”她不明白窦纨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侍婢低声道:“大娘子自来了别院便不曾有过月事,已经有两月余了。” 窦纨点点头,道:“这就难怪了,素娘的脉象是脉如滚珠,乃是喜脉,只是忧思过重又是郁结于心,以致于胎像不稳,心闷心悸,只怕需要安胎。” 喜脉?!房中的人都愣住了,榻上的窦素娘更是惊得动弹不得,怔怔盯着窦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自嫁入郑家,数年不曾有过身子,也曾请了郎中来瞧过却是说不出病症来,试了许多方子,终究还是没有动静,慢慢也就死了心了,此次被休,不仅仅因为自己是窦家的娘子,还因为多年无所出。可是现在窦纨却说…… 她身子微微发颤,死死盯住窦纨,道:“阿纨,休要胡说,我怎么会……” 窦纨也不反驳,只是吩咐侍婢:“去请位郎中来,这喜脉不难分辨,想了郎中来了就能知道是不是了。” 侍婢望了一眼窦素娘,见她没有阻拦,忙不迭应着,快些退了出去。 窦素娘却是犹不肯信,望定窦纨:“阿纨如何知道我有了喜脉?你并不通医术!” 窦纨目光移开,淡淡道:“这两年在赵家闲来无事,看了些医书,略略知道一些。” 窦素娘狐疑地盯着眼前的人,越发觉得这个人与从前的窦纨娘不似一个人,窦纨娘的性子偏执怪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平和地与自己说话,还通晓医术。 只是这个人却又分明是窦纨娘,这让她实在是有些糊涂了。 郎中很快就被请了来,侍婢急慌慌引着他进来了,请他为窦素娘诊脉。 窦素娘此时已是挣扎着起了身,顾不得避讳,很是焦急地盯着为她把脉的郎中:“我的脉象如何?” 郎中放下手,皱着眉想了想,才道:“夫人的脉象来往流利,应指圆滑,乃是滑脉,怕是有喜了。” 窦素娘听得真的是有喜了,脸上的震惊欢喜之色顿时绽放开来,连声问道:“真的么?真的有喜了?” 郎中欠了欠身:“不敢欺瞒夫人,的确是喜脉。” 侍婢们也是欢喜地不知怎么好,若是真的有了身子,窦家自然也不会休弃了窦素娘了,如此她们也不必提心吊胆,担心哪一日窦素娘被赶了出去,都没有好去处了。 窦素娘眉梢眼角都是笑容,一反先前的阴霾,一叠声吩咐侍婢与了诊金与郎中,送了出去,再看向窦纨时却是脸色温和许多:“阿纨说得不错,我真的有了身子了,只是不曾想到,会在这个时候……” 她低头轻柔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许是这孩子体恤我处境艰难,心如死灰,才会降临来安慰我的。” 窦纨却是面上沉重之色不减,道:“素娘,你的身子还不稳,先前动了胎气,所以才会有头晕乏力,食欲不振,乃至于气血有亏,若是不好好安胎,怕是……” 窦素娘脸色一变,抬起头望住窦纨:“可是先前郎中并不曾说过动了胎气,怎么会……” 窦纨看得出她目光里的怀疑,毕竟窦素娘与从前的窦纨娘可并不算亲密,甚至有些仇视怨恨,难免会有所猜疑。 她叹了口气,道:“你让人替你买些上好的阿胶来每日煎服一些,可以补气血安胎气,只是不可多服用。”她知道阿胶此时已经有了,只是有些昂贵怕是要贵府里的人才能用得起,可这也是安胎药中最容易得到的了。 她想了想又道:“如今有了身子,你心思也放开些,能安安稳稳生下孩子最为重要,莫要思虑太重,反倒坏了身子。晚些我会叮嘱侍婢,有些吃食你不能用,你若是信得过就照着我的话去做吧。” 窦素娘望着她,目光里很是复杂,许久才低声道:“多谢你了,就照你说的试试吧。” 第十八章 变数 窦纨带着春桃出了别院,天色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只怕赵府会发现她偷偷溜出府来了。 春桃跟在窦纨身后,却是有些欢喜地道:“夫人,大娘子竟然有了身子了,想来郑家不会再休弃了,如此也算是平安了。” 窦纨却是眉头不展,她不敢确定窦素娘会照着她的话去做,素娘的身子太过虚弱,胎象很是不稳,若不休养安胎,只怕不但保不住孩子,连她自己的身子都会大大亏损。 她低声道:“过两日再来看看吧。” 春桃却是有些为难地道:“夫人,大娘子对你好似有些……”她想起今日在别院,窦素娘与窦纨之间的那种疏离甚至有几分隐隐的敌对,便觉得很是担忧,只怕窦素娘未必肯与窦纨来往。 窦纨苦笑一下,她并非从前的窦纨娘,自然也不能知道她们姐妹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瞧来不是那般容易解决的,只是自己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在这个时代没有母族,又是要被赶出夫家的弃妇,若是连可以互相依仗的姐妹也没有了,那真的要走投无路了。 步子匆匆,只是好容易自西门又回了中郎将府,到了南院门前之时,却是发现菊英正焦急不已地立在院门边,踮起脚尖张望着,见她们回来,忙不迭迎上前来,向着窦纨拜倒下去:“夫人回来了,婢子等了好一会了。”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窦纨望着拜俯在地的菊英,皱了皱眉,她记得这个侍婢即便是在自己救了她的情形下,仍然是不肯顺从的,分明是不愿被自己这个弃妇连累,怎么现在却又是这般? 菊英已经急急起身来,上前道:“夫人,方才将军命人递了话来,让夫人去正院看看老夫人去。” 窦纨身后的春桃却是惊讶地道:“老夫人?老夫人不是卧榻不起吗?为何让夫人去看?” 菊英有几分敬畏地抬眼悄悄望了一眼窦纨,低声道:“听说是老夫人用了药好了许多,将军才请了夫人过去的。”今日来的人说,将军给老夫人用了夫人说的药,看着好了不少,竟然比侍医开得汤药还要好,实在是叫人觉得稀奇。 窦纨面对菊英与春桃二人的惊讶,却是十分平淡,只是目光微沉,望了望正院的方向,道:“时候不早了,先回去吧,若是有事想来还会再来的。”她不知道赵霖让人找自己过去究竟是要做何,只是在这府里还是小心为妙。 见窦纨没有即刻听从赵霖的话去正院,菊英不由地有些奇怪,却还是恭恭敬敬地道:“诺,婢这就去摆吃食。” 看着她快步进了院子去,春桃疑惑地摇摇头,咕哝了一句:“菊英瞧着也有些不大一样了呢。” 窦纨不言不语,只是迈步向着院中厢房而去。 主仆三人各有心思地用着吃食,菊英显得格外殷勤,不时替窦纨送水收拾,更是自告奋勇从厨里讨要来了少许木炭,在房中升了暖盆给窦纨取暖,格外地温顺小意,连春桃都有些不明白她这是为何。 窦纨倒是冷眼旁观着,坦然地受了她的种种讨好,没有半点不安。 “哐哐哐……”院门外响起了急促地砸门声,有人高声呼道:“快开门,快开门……” 菊英忙忙起身来,笑道:“必然又是将军使了人来请夫人过去,我这便去开门去。”表现地比窦纨更加热络,仿佛窦纨说的药能够让老夫人好起来,她也能得了不少好处一般。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菊英刚打开门,却是好几个仆妇冲了进来,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阿元气势汹汹走了进来,狠狠道:“先前老夫人用了夫人说的药后,竟然病得更重了,现在怕是已经瞧不见了!将军命我来把这个毒妇带过去,要好好问一问,究竟她是何意图,竟然敢谋害老夫人!” 这话说完,菊英大惊失色,摇头喃喃道:“不是说好些了么,怎么会……”先前来的人分明是说老夫人用了夫人说的药已经好了许多了,故而将军才会要请了夫人过去看老夫人的,怎么现在却是说病得更重了,还瞧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面如土色,望向厢房里面,她不会真的被这个弃妇连累赶了出去吧? 房中的窦纨与春桃也听得明明白白,春桃一时吓得慌了神,急忙向窦纨道:“夫人,这可怎么好,老夫人怎么会……这下可怎么好?”窦纨要是被她们带了去,说不得会是什么下场,横竖她现在只是一个没有娘家没有依仗可以任凭处置的弃妇了! 窦纨却是拧起了眉头,若真的用了菖蒲入药,便不会出现病重的情形,更不会看不见,只怕还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慢慢站起身来,却是自己大步走了出去,平静地望着气咻咻的阿元,和那几个要冲进来的仆妇:“我跟你们去正院,去见老夫人。” 第十九章 病因成疑 正院外,侍婢们一片小心翼翼,俱是脸色拘谨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她们知道现在院中正是一片慌乱,不敢有丝毫半点表露自己的怯意。 阿元大步迈进院子,身后的仆妇半押半送着窦纨进了院子来,一脸凶神恶煞地模样,将她一把推倒堂前,阿元回望着她狠狠道:“老夫人若有什么不好,定要让你不得好过。” 说罢,这才提起裙裾快步向着正堂而去,而此时正堂里已经传来韩姬压抑不住地低泣声:“老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你瞧瞧阿锦呀,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赵霖脸色阴冷地在旁立着,望着榻上茫然睁着眼,却是毫无聚焦的老夫人,眼神越发凌厉,一言不发。 阿元进到房中,怯怯望了一眼赵霖,拜下道:“将军,夫人已经在院中了。” 赵霖冷冷道:“让她进来。” 韩姬却是飞快地擦干眼角的泪,坐直了身子,一脸怨毒地望着堂外。 窦纨慢慢走进堂中来,她身后的阿元冷笑道:“夫人还是快些进去见过将军吧,如今老夫人情形不大好,说不得会如何处置你呢。” 她的话尖酸刻薄,窦纨却是恍若未闻,只是默默地脱了鞋履,踩着地毡一步步进了堂中,却并不向赵霖行礼,也不理会一旁狠狠望着她的韩姬,却是向着幔帐后的老夫人而去。 赵霖顿时目光一紧,开口道:“先前我听信你的话,给老夫人用了菖蒲入药,如今却是双目不能视物,越发严重,你有何话说?” 还不等窦纨开口,韩姬却是起身指着她,尖声道:“都是你,一定是你有意如此,才会害的老夫人成了这般模样,你究竟是何用心,如此歹毒!”她一步步逼上前来,“先前你在府里何等张狂,老夫人都对你容忍有加,你却还要下此毒手……”说着又是眼泪双双落下,看似无比哀伤惋惜,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冷光。 赵霖盯着窦纨,看她究竟会如何回答,却不想她好不在意自己与韩姬的话,只是上前去,轻声道:“让我看看老夫人吧。” 韩姬冲上前去,一把拦住她:“你还要如何,老夫人被你害的已经瞧不见东西了,你还要下何毒手!”她望向赵霖,“将军这就会休了你,将你赶出府去,这还是顾念着将军的脸面,否则早该将你发卖了去!” 赵霖并不理会她,只是望着窦纨开口道:“你欲如何?” 窦纨不顾他们的反对,撩开幔帐,俯在榻前,自己查看着老夫人的情形,一边道:“老夫人乃是痰迷心窍,又是病得急促,虽然救得及时,却也要清痰通窍,若不能及时祛除湿气便会引得病情加重。” 她一般说着一边摸着老夫人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脉象弦细,分明是中风的征兆,可是先前老夫人的脉象分明只是痰迷心窍,还有法可治,若真的只是用了菖蒲,绝不会成了这般模样。 她回过头,望着赵霖:“老夫人这几日还用了什么药?” 赵霖冷冷望着她:“只有侍医送来的几味汤药。”他分明是不相信眼前的女人的,她这般丑恶狠毒,一定是有意要害老夫人,才会告诉他用菖蒲入药,让老夫人成了这般模样。 可是他不知道为何还是如实回答了她。 窦纨转过身正色望着他道:“可否让我看看侍医送来的药?”菖蒲必然不会有什么不对,那么就有可能是老夫人用的别的药有什么不妥,才会让病情加重了,她得看看那些药才知道。 韩姬在旁打断她的话,尖锐地道:“老夫人的药不会错的,必然是你说的那什么菖蒲有毒,才会将老夫人害成这样。”她哀哀望着赵霖,“将军,切莫再信她,她已经害的老夫人成了这样子,又是素来歹毒,还是早早打发她出去了才是,切不可留在府里祸害别人了!” 赵霖没有开口,只是蹙起眉头望着眼前坦然而立的窦纨。 请假条 今晚因为有事,无法更新,明天恢复更新,感谢支持! 第二十章 越来越难 窦纨被送回南院时,已是入夜,春桃与菊英二人惴惴不安地守在院子里,等着她回来,或是被发落了。 听到院门吱呀一响,春桃急急忙忙地迎了出去,小心地望着窦纨:“夫人,将军可曾说了什么?” 窦纨有些疲惫,摇摇头:“没什么,进去吧。”她的裙摆已经被积雪都沁湿了,冷得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春桃忙扶着她向房里进去,一边担心不已,看夫人这脸色,只怕在正院没少受气,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 菊英此时也迎了出来,却是有几分疏离地立在门边,向窦纨拜了拜:“夫人回来了。”悄悄不住打量着窦纨的神色。 窦纨没心思应付她,在暖盆边坐下了,倦乏地道:“你们下去歇着吧,已经无事了。” 菊英忙应着,道:“夫人累了,婢这就退下,不敢扰了夫人。”她着急着要出去打听打听,前院究竟怎么样了,要如何处置夫人,听阿元说的,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 春桃却是犹豫着不肯退出去,自暖盆边取了食盒来,怯怯道:“夫人,用些吃食吧,都还暖着的。”又去一旁收拾整齐的衣物里替窦纨寻了一身衣袍裙裳来:“夫人的衣袍湿了,还是早些换上才好。” 窦纨微微点头,却是想着先前在前院,赵霖虽然命人把侍医送来的药与她看过了,但终究还是没有听她的话继续用菖蒲入药,他们并不相信她。 侍医并不知道老夫人的病因,只是见她病急虚弱,手足无力,便给她用上了在这时代十分贵重的人参、白术这等补药,却不知道老夫人因为肝风内动,湿浊郁遏中焦才会发病,如今卧榻不起只怕也是中风了,可是再用上这些温中的药更是雪上加霜,痰气不除,病的越发厉害了。若是能顾依着她的话,坚持用菖蒲入药,停了那些补药,老夫人或许会渐渐好起来,不至于病得如此严重,甚至出现了目盲的情形。 她今天不顾韩姬地阻拦和污蔑,特意查看了老夫人的情形,果然发现老夫人的一双眼并非全都看不见,却是左侧的视力更为低弱,几乎要是全都看不见了,右侧还能有些光感,这就是中风的后遗症,偏盲。可是她知道这些也没有用了,赵霖并不相信她,韩姬更是口口声声是她毒害了老夫人,窦纨原本并不太愿意过问老夫人的事,她虽然还算是这府里的夫人,却也是有名无实,更是过得如此落魄,不想做什么救世的神医,人人都去医治,只是当初一时的不忍心提醒了一句,现在却成了她的罪证了,就算是为了她的名誉和日后能够平平安安出府,而不是被将军府发落了,只怕也不能就此罢手。 好在赵霖虽然不相信她,却也没有怎么样她,菖蒲入药他事先找人试过,的确无毒,故而老夫人的病只怕还是有别的缘故,他没有怎么为难窦纨,就让她回来了,但也没有说明白何时会赶了窦纨出去,送了休书来,所以这一切只好又耽搁着。 勉强用了几口饼饵,窦纨没有了食欲,情形越来越糟糕了,老夫人的病没有好起来,她在这府里处境越发艰难,而想要赚取一些伴身的钱财现在也没有法子,窦素娘虽然有了身孕,但胎像不稳,自身难保,更没法帮她这个素来有嫌隙的妹妹,现在却该怎么办才好。 她皱眉好一会,才对一旁铺着榻的春桃道:“明日再随我出府去,去看看那个烫伤的孩子如何了。”或许这事能够帮她一帮。 第二十一章 阿晖的情形 清晨的市坊十分安静,被一夜北风冻得格外结实的路上,只有窦纨与春桃二人踩着木屐的哒哒声,道旁有人家打开门来,端着水盆的小女娘好奇打量着这二人。 春桃手里还抱着个布包儿,里面放着采摘回来的蒲公英草叶,这就是窦纨要拿去给阿晖的消炎药,她思量了许久,现在正是隆冬,大部分药草都已经难以找到,只有这蒲公英随处可见,十分寻常,又是极好的消炎药草,对清热解毒,还能外敷,再合适不过。 她早早就领着春桃带着这药草出了赵府,往市坊上来,看看阿晖情形如何了,还想着能再去一趟郑家别院,要去问一问窦素娘当日窦纨嫁进赵家时候,究竟带了多少陪嫁过来,至少在被赵家赶出去之时,这些陪嫁她得拿到手,也能有一些傍身之物,不会一穷二白饿死街头。 主仆二人到了小巷之中,远远就看见巷尾的那间破屋里门开着,一位病病怏怏的妇人扶着门向着屋里哭泣着,口中无力地道:“……你还是让我早些去了才是好的,我病得这个模样,怕是好不了了,活着也是白白拖累你们,还不如省下些钱与晖儿治一治,他还小呀……” 中年汉子大步从屋里迈出来,一把扶住她,眼眶发红却是狠狠道:“休要胡说,你不过是身子弱了些,哪里就好不了了,晖儿也没事,昨儿那位娘子说了,今儿还来,你瞧瞧他这不是不曾有事吗,只是烫伤的地方没那么快好起来。” 春桃上前道:“阿晖可还好?我家娘子来看他了。” 夫妇二人转过头一眼望见戴着幂篱的窦纨立在不远处望着他们,顿时大喜过望,中年汉子忙上前来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娘子来了,娘子来了,快请进去。” “昨儿你那一番整治,又用了那药草,他倒不怎么喊痛了,瞧着原本红肿的地方也都退了不少,只是那些水泡还是……”中年汉子说着不由地又是蹙了蹙眉,却是挤出笑里,恭恭敬敬地引着窦纨往屋里去:“娘子快请进去瞧瞧吧。” 那病弱妇人也挣扎着要给窦纨见礼:“夫人,多谢夫人救了我家晖儿,无以为报,只有给夫人作礼。” 窦纨忙一把扶住她,摇头道:“我只是举手之劳,不必多礼。”她救阿晖也并不全是因为怜悯同情这一家子的悲惨际遇,也是因为想要借着救治阿晖能够将医术表露一二,或许能够有法子作为营生来糊口。 破屋里,阿晖躺在榻上,苍白的小脸上泪痕未干,想来烫伤的伤口实在太疼,他一个孩子怎么能够受得了,只有哭闹可以缓解一些。 窦纨小心地撩开他身上松松盖着的被褥,只见先前大片红肿的伤口上都敷上了绿色的药草,看来中年汉子真的听了她的吩咐,把佛甲草研磨了合水与他敷上了,所以伤口看起来已经不像初时那般吓人,只是终究是外敷,效力没有那么快,还是有些破溃之处,更是有不少水泡高高鼓起透亮。她伸手摸了摸阿晖的额头,不是很烫,看来炎症反应期还没有到,现在用上药还来得及。 “春桃,把那包药草给他们,让他们去捣成汁液与孩子服下,快去!”窦纨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再让他们点盏油灯来。” 春桃毫不迟疑地将那包蒲公英草叶抱了出去与中年汉子,又要了盏油灯送进来。中年汉子与妇人虽然不知道这位不知身份的奇怪的夫人为何还要一盏油灯,却也不敢多问,前一日她的处置伤口的法子也是稀奇古怪,却十分有用,对她也就多了许多信任。 对着微弱忽闪着的油灯,窦纨自袖子上取下一支她悄悄别在上面的铁针,这是她自赵府中寻到的,特意带在身上,暂时充当银针来用,要用它来给阿晖挑破水泡,放出里面的脓液。阿晖烫得重,不过一日的光景,这些水泡已经都肿地透亮,若是再不挑了,只怕就要溃烂了。 窦纨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细细的铁针在油灯上烤了烤,在这个时代,没有酒精,也没有消毒设施,甚至连度数高一点的烈酒都没有,只好用火烤的消毒方法,但是挑完之后也要迅速敷上蒲公英汁液,避免感染。 等春桃捧着一碗碧绿的药汁进来时,就看见窦纨低着头俯身在榻边,已经挑开了一个水泡,用滚水烫过的布巾将脓液吸走,她唬地手一个哆嗦,差点把碗里的药汁洒了,夫人这是要把孩子身上的水泡都弄破?那不是要都坏了去吗? 第二十二章 救不了的绝症? 不知何时,听闻了消息的人们又挤挤攘攘地凑在屋门前,向里面打探着,想要知道前一日那奇怪的女人究竟有没有治好阿晖的烫伤,没人相信像阿晖那般重的伤能够轻易好了。 中年汉子送了药汁进去,焦急地在门外等待着,他不知道窦纨究竟要做什么,只是要的东西都格外古怪。好一会,才听得闭紧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来,窦纨擦着手从屋中出来,向他点头道:“去把药汁给孩子喂下去吧,每日两次不可少了。” 汉子惊讶地道:“已经好了没?” 窦纨摇摇头:“还有几处水泡,怕创面太大容易感染,要过几日那几处结痂之后才可以动。” 她的话汉子并没有听明白,只是他却是听懂了,过几日窦纨还会来,他顾不得许多,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多谢娘子,多谢娘子,若不是娘子出手,只怕阿晖已经不成了,哪里还能这样。” 一旁看热闹的人出声道:“邓大郎你家阿晖还未好呢,你怎么就谢上了,若是……” 邓大郎不等他说完,已经瞪着眼顶了回去:“若是照着先前郎中的话,我家珲儿便已经是等死了,哪里还能这般好好地养着,横竖是娘子救了他,娘子说能好,必然会好的!” 窦纨忙退了一步道:“你不必这样,快起来。” 只是一旁的人却不肯罢休,阴阳怪气地道:“邓大郎你这般信她,为何不叫她把你家尹娘的病也给治好了呢,若是能治好尹娘的病,那才叫真有本事呢。” 邓大郎气呼呼地道:“娘子给阿珲瞧病就是恩德了,哪里还敢要求这些,这是我自家的事,不消你们过问!”只是眼神中还是有着一丝期盼地望着窦纨。 窦纨不由地蹙了蹙眉,给阿珲治烫伤,不仅仅是瞧在他年小家贫着实可怜,也是想借着这机会能够让人知道自己通医术,日后还能寻摸个谋生的营生,可是这些人却不是那般容易相信的,毕竟一个女人通医术是从来也没有过的。 她方才也见到阿珲的娘了,脸色青白瘦削无肉,浑身无力,连走路都十分艰难,只怕是卧病已久,乃是旧疾,只怕未必好治。 但看着中年汉子的恳求,和一旁众人的怀疑之色,她叹了口气道:“带我去给她把个脉吧。” 邓大郎大喜过望,更是感激莫名地望着窦纨,连连欠身:“多谢娘子,多谢娘子,快请……”引着窦纨向屋里去了。 邓大郎的妻子尹娘此刻正泪眼濛濛地无力依在榻边,俯身望着榻上迷迷糊糊睡着的阿珲,哀哀泣着,见了窦纨二人进来,忙挣扎着要起来。 中年汉子忙上前一把扶住她,声音有些粗糙地道:“不是让你去歇着,你还来看什么,他好着呢,娘子说了过些时日就不会有事了!”虽然是责怪的语气,却不难听出他的关切。 尹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向着窦纨低着头道:“夫人的大恩,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又要拜下。窦纨忙拦住她,让她坐下:“你坐好,我替你把把脉。” 邓大郎连连点头:“娘子说是要替你瞧瞧,说不得有法子能治好你呢。”尹娘不敢置信地望向窦纨,许久才颤巍巍把手伸出来,任她替自己把脉。 她的脉象虚软无力,血脉不足,乃是虚劳之象。窦纨脸色渐渐严肃起来,许久才放下手来,问道:“月事如何?” 尹娘不由地红了红脸,低下头声如蚊呐:“自生下阿珲之后时有时无,却是不做准。”“可有盗汗?”窦纨又追问道。 这下子不用尹娘回答,邓大郎连连点头:“她夜夜都有盗汗,常常要换好几身衣裳呢。” 窦纨听罢沉吟一会,才叹气道:“乃是虚劳亡血之症,若是早些医治也不至于如此……” 邓大郎与尹娘脸色都是大变,邓大郎更是噗通一声跪倒下去:“娘子发发善心救救她吧,她的确是虚劳亡血之症,先前也去瞧过郎中,那位长安名医朱士清说了是此症,只是说治不得了,让回来捱着一日算一日,可是终究是个活生生的人,哪里能就这么等死呢……” 他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眼泪滚了下来,端端正正再给窦纨磕了个头:“娘子救救她吧,便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是愿意的,只要她跟珲儿好好地。” 外头凑着头往里看的人们此时也都叹息起来,有人高声道:“邓家大郎还是罢了吧,连朱士清都没法子的事,这女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救,还是莫要再求她了!” 第二十三章 危险的办法 “陪嫁?”窦素娘倚在榻上狐疑地望着窦纨,“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窦纨也觉得有些尴尬,哪有自己的陪嫁自己也不知道,还要问旁人的,她目光闪了闪,低声道:“我只是想弄个明白,若是得了休书被赶出赵家好歹也能有点依傍。” 窦素娘皱眉望着她:“你自己怎么会不知?” 窦纨含糊道:“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所以想问问素娘你是不是知道。” 望着窦纨躲闪的脸色,窦素娘叹了口气,只当她又是因为赵家老夫人对她的严苛,不曾真正接受过自己的陪嫁。她就着侍婢的手坐直了身子,低声道:“当初你为了嫁进赵家,不管不顾,连老侯爷的话都不肯听了,求了太皇太后诏谕,老侯爷虽然很是不喜欢,还是给你准备了一份丰厚的陪嫁,就是怕你在赵家受欺负。”她思量着:“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怕是田庄便有十处,佃客奴役也有数百人,还有不少钱帛。” 田庄十处,奴役数百人?!窦纨不由地咂舌,她丝毫不曾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多陪嫁的,比起现在她还在每日发愁要如何能够赚上些钱来糊口,这些简直不敢想象。 窦素娘见她不曾开口,无力地道:“赵家母子只怕是不肯再将陪嫁与你的了,如今侯府已经没了,你我早已是无依无靠的弃妇,哪里能这般轻易讨要得到。” 窦纨拧紧了眉头,赵老夫人还真是不想将陪嫁还给她,一个没有娘家讨人厌的丑陋弃妇,怎么能分走这么多陪嫁,也难怪她气的病倒了,也不肯让赵霖给回她。 “你打算如何处置?”窦素娘恹恹地问道。 窦纨吐了口气,轻声道:“我却是不知。”她初来乍到,除了这一身医术,毫无别的长处,对这两千年前的大汉毫无认识,只能小心翼翼不被人察觉有什么不对,一时对着炙手可热的中郎将赵府毫无办法。 窦素娘越发觉得窦纨有些不对,先前上门示好也就罢了,或许是因为窦家败落,想着能够姐妹互为依仗,帮了自己也能让她在赵府好过点,可是素来偏执蛮横的窦纨娘竟然这般示弱,先前都能胆大妄为背着侯府去求窦太主,现在怎么反倒没了主意了。 她打量着窦纨,神色慢慢严肃起来,许久才开口道:“你怕是急糊涂了,不然也不会与我说这样的话,当初这婚事是你求了窦太主请太皇太后赐婚的,如今太皇太后虽然故了,窦太主却还在的,你为何不去求求她,看她肯不肯替你做主。” 她虽然如此说,却是一双目光丝毫不移开地死死盯着窦纨,若是眼前的窦纨娘没有什么不对,便该知道窦太主早已因为东宫皇后之事,已经失势,平日武帝都不让她轻易进宫觐见,又哪里会替窦纨这事做主。 可是窦纨却是不知,她一愣之下,却是脸上露出希冀之色来,若是真的如窦素娘所说,窦太主当初应承了替窦纨求了这门婚事,现在想来也不会不管此事,或许真的可以请她出面,与赵家好合好散,把陪嫁还给她,让她自在地度日。窦素娘也没有再多留她,只是推说累了,早早歇下了,窦纨带着春桃出了别院向赵府回去。 北风更凌厉了,春桃紧了紧身上的衣袍,缩着脖子跟在窦纨身后,只听她问道:“窦太主的府邸在何处?” 春桃被这话问的一时色变,连连摇头道:“夫人真要去求见大长公主?只是大长公主性子实在有些……夫人还是莫要去的好。” 窦纨虽不熟知历史,却也知道这位窦太主并非寻常人,乃是景帝胞姐,当今武帝的嫡亲姑姑馆陶公主,身份何其尊贵,要想请她帮忙,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是到了这个关头了也顾不得了,只好期望窦太主对自己这冒牌的窦纨娘还能有一丝情面。 “你说大长公主的性子,性子怎么了?”窦纨轻轻问道。 春桃咽了口口水,打量四下无人,这才轻声在窦纨耳边道:“……婢听闻,这些时日大长公主府日日有仆从侍婢被打死抬了出来,听说是大长公主心绪不佳,稍有拂逆便会……夫人,还是莫要去的好,那位大长公主喜怒不定,实在是太过危险了。”她说罢怯怯望着窦纨,满是担忧。 第二十四章 不可相信 回到南院里,菊英依旧是殷勤地迎了出来,嘘寒问暖地迎了窦纨二人进去,全然不似前一日那般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夫人回来了,方才厨里送了吃食来,已经放在暖盆边热着了,婢这就去端了上来。”菊英满脸的笑,道。 她一边手脚利索地把吃食摆上去,一边又与春桃说着话:“夫人怕是累了,怎么今日去别院到这会子才回来,先前田家娘子还过来看过夫人呢,坐了一会才走的。”目光时不时悄悄打探着窦纨的脸色。 春桃哪里有什么心机,心直口快地道:“今日夫人先去给阿珲换了药,才去的别院,那位邓大郎竟然还求夫人救他媳妇,却不想想哪有那般容易,看她病得已经不成样子了,连长安名医都没法子的事,却要夫人怎么有法子。” 菊英目光闪烁,满腹怀疑地望向案几前坐着的窦纨,油灯下的夫人格外沉静,安静地用着粗糙的吃食,不言不语之中自有一种沉稳让人忍不住信服,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以前那个暴躁骄狂的夫人,她难不成真的会医术?可是自己在她身边伺候这么久了也不曾听闻过呀,怎么会呢? 窦纨对她打量的目光恍若不查一般,只是慢慢咀嚼着自己口里的饼饵,想来是厨里也知道她现在被赵霖怀疑,更有毒害老夫人的嫌疑,故而送来的饼饵也不是什么精粮制成的了,粗糙涩口难以下咽,她却仍旧大口大口地吃着。 “你说田芸娘今日又来了?却是作何?”窦纨吃完手里最后一口饼饵,开口问道。 菊英忙道:“田家娘子说是过来看望夫人,知道夫人不在还等了一会,后来才走的。” 窦纨似是讥讽又似是无意地一笑:“看望我?只怕是听闻老夫人身子不好,才日日过来的,又说了什么?”那位大汉好闺蜜无非是要展示她的贤惠通情达理才又过来,劝她去请罪的吧。 菊英低下头,嗫嚅地道:“田娘子让婢劝劝夫人,不通医理就莫要逞强了,还是早些去给老夫人和将军请罪吧……” 窦纨嘴角的讥笑更加加深,果然不错,让她去请罪,只怕是等着赵霖坐实自己的罪了,只可惜她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表面功夫作足,一副姐妹情深,又是不得已的为难模样,却是偏偏用错了人了。 她望了一眼菊英:“日后她再来,我不在便不可放了她进来!” 目光透彻如水,看得菊英通体生寒,忙答应着:“诺。”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只是过了一会,她终究忍不住轻声问道:“只是夫人,老夫人的病……”她试探地望着窦纨。 窦纨目光微沉:“不必过问了,现在已经怀疑我动了手脚,若是再过问,只怕更是难脱嫌疑,由得他们去吧。” 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把菊英满腹的怀疑都堵了回去,只是讪讪应着,收拾了吃食退了出去。 看着她退了出去,春桃急急上前,一脸糊涂地道:“夫人,你不是说让婢悄悄去打听老夫人的消息吗,怎么告诉菊英不会过问了?难不成真的不打算理会老夫人的病了?” 窦纨却是望着门外,目光冷了下来,声音低沉:“日后这些事不可说与她听,菊英人在南院,心思却不在这里,这几日的殷勤只怕是另有打算,日后我行事不可尽数告诉她,小心为上!”春桃原本一愣,慢慢明白过来,一时间脸色青白不定,身子有些微微发抖应道:“诺,婢明白了。” 窦纨望着素来懦弱温和的春桃,叹了口气:“你性子宽厚温和,这是好事,只是如今我们两的处境实在艰难,冒不起被出卖的风险,还是谨慎些好,毕竟人心难测。” 春桃想不到窦纨会说了这许多宽慰开解她的话,发抖的身子慢慢平静了下来,眼眶微红,低声道:“夫人宽心,婢省得,绝不敢泄露夫人的事。” 窦纨揉了揉额角,点点头道:“下去歇着吧,你也累了一日了,明日还要去大长公主府。”春桃应声退下了。只是想着第二日就要去窦太主府里,窦纨却是满心惴惴,那位历史上传说中不可一世操纵朝政风云的窦太主究竟是什么模样,听闻她暴虐荒淫,却不知明日去见她,可否生出什么波折来? 第二十五章 你是来送命的? 大长公主府门前,府门紧闭,窦纨带着春桃立在门外等着,方才态度傲慢的仆从打开了门,看见她二人瑟缩地立在北风中,衣袍被雪沁湿了,身后也没有马车,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庶民撞上门来了,凶神恶煞就要赶了她们走。 春桃忙上前说明窦纨的身份,听说是姓窦的,那仆从还一脸狐疑,好一会才开口让她们等着,却是毫不避讳地啐了一口:“这长安城里哪里还有什么姓窦的,早就都被发落了,该不会是冒名的吧!” 一句话让春桃又羞又恼,奈何此处是窦太主府上,她只能忍着气回来说与窦纨知晓。 窦纨倒是面色沉静,对仆从的话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位位高权重的馆陶大长公主窦太主的府邸来。 青瓦灰墙,打磨地平整光滑可鉴的青石铺地,就连府门上那牌匾上的金漆大字“堂邑候府”也都格外耀眼,可见这位窦太主地位何等优越,相比之下虎贲中郎将府的赵家府邸实在是简陋寻常,相差甚远。 正打量着,却听门里传来一阵哭号声,声音嘶哑痛楚,似乎正在受到十分残忍地折磨,叫人听得毛骨悚然,吓了窦纨与春桃一跳,瞪着眼朝着那紧闭的府门里望去。 只是那呼号声却是很快曳然而止,又恢复了平静,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这座庞大而豪华的府邸里。 “吱呀”一声,侯府正门一旁的偏门打开来,几个高壮有力的仆从正弯腰抬着件物件从门里出来,瞧也不瞧立在门外惊讶看着他们的窦纨主仆二人,却是将手里看来沉重的物件径直抛在府门外的街市上,拍了拍手转身向府里走去。 仆从中有一人回望了一眼街市上的积雪,道:“晚些还是要说与京兆府,让他们速速收了去,莫要冻在了府门前了。” 窦纨主仆二人看着他们进去,一脸惊讶地再去看那被抛在街市上的,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个人,只是此时已经没有了人的形状了,浑身是血血肉模糊,面朝下趴在雪地里,俨然已经没了气息。 春桃哪里见过这情形,惊吓之下就要叫喊出来,却是被窦纨死死攥住手,压低声音道:“莫要叫喊出来,叫府里听见了只怕我们也会遭殃。”只是她又何尝不是死死盯着那个血肉模糊的尸体,她学医出身,自然见过尸体,可是却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光明正大打死了人抛尸在人来人往的街市的。 这窦太主,只怕是真的不好应付,随时会有性命之忧!她此时才觉得后背发凉,不由地再望了一眼那侯府的牌匾。 只是还不等她们害怕,府门已经打开来了,先前那位仆从依旧是一脸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向着窦纨无礼地打量了一番,这才道:“赵夫人,长公主有情。” 窦纨拉着颤颤巍巍的春桃,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向仆从道:“有劳引路。”一步步向着府门深深的堂邑候府迈进去。 偌大的侯府院落重重,门庭处处,仆从将她们带到前院院门处便退了出去,另有侍婢引着她们向里而去,只是在内院门前,又换了一位侍婢引着她们进去,只是这些侍婢仆从却是个个着上好的锦衣袍服,便是侍婢的头上也都戴着首饰钗环,相比之下,窦纨这个将军夫人倒是一身寒酸,素净头脸,更像是卑微的下人。 好容易走到一处宽阔的厅堂前,侍婢停住了步子,丝毫没有笑容地瞥了一眼窦纨二人:“在这里等着,待公主召见才可以进去。”说罢翩然进了堂中去了。 窦纨得了吩咐,小心翼翼地脱去木屐进堂之时,只见那被锦绣帷幄四下围住的堂中,地上铺满了柔软的织花地毡,堂中四下都摆上了暖盆,还燃着暖屏,堂中一片暖香融融,与外边冰天雪地大为迥异,温暖如春。 她不敢抬头看堂中上席斜斜倚在俊美小郎怀里坐着的妇人,只是低着头一步步走到堂中,举手及额大礼拜倒:“妾见过大长公主。”这礼仪规矩都是前一夜窦纨特意问过春桃的,只说怕自己今天失礼,引得窦太主气恼,故而才能不出差错。只是上面那位衣着雍容打扮妖艳的妇人却并不叫起,只是慢慢自小郎怀里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堂中向她拜倒的窦纨,好一会才冷冷笑出声来:“这不是窦氏阿纨吗,你竟然还敢来我这府里呢,你当初不是已经放了话宁死也不屈,怎么如今却又敢再来见我?莫非是要把你这条命交还给我了?” 第二十六章 命悬一线 她的话窦纨一个字也不明白,什么宁死不屈,什么还命,让人听得糊里糊涂,难道这窦氏先前与窦太主有什么恩怨纠葛?可是当初窦纨娘不就是求窦太主说情才能被太皇太后赐婚的吗? 窦纨不由地抬起头望向上席冷笑盯着她的贵妇人,她身上那肃杀的杀意却是做不得伪的,她真的想要取了窦纨的命去! 一时间,窦纨全然不知该说什么,她并不清楚这段过往,也不知道究竟窦氏做了什么事让窦太主说出这番话来,看来是她大意了,在还不曾知道全部过往的情形下,就贸贸然登门求见窦太主,指望她能帮着窦纨出面与赵家和离。 她只能低低声道:“妾不敢,求大长公主开恩。” 雍容贵气的窦太主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望着眼前拜俯在地的窦纨:“阿纨是因为赵家容不得你了,才想着来求我的吧?魏其侯府已经没了,赵霖那般心高气傲,又已经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了,哪里还容得下你这样一个被强塞给他的丑妇,想必是要赶了你出去,是也不是?”言辞犀利,丝毫不给窦纨留脸面。 窦纨低着头,她没有打算否认,眼前的贵妇人并非等闲之辈,哪里会看不出她的意图来,不如坦白地好:“是,妾走投无路,来求大长公主看顾。” 窦太主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地话,不由地仰天大笑起来:“看顾?你要我看顾你?” 她笑得前仰后合,只是她身后的坐着的俊美小郎却是脸色难堪,瑟缩着低着头不敢看她,十分惊惧的样子。 “你竟然还敢登门要我看顾你!”窦太主突然收了笑意,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步步自上席走了下来,向窦纨而来,“当日你应承我的事待到赐婚之后便反悔了,还敢以性命胁迫太皇太后与我,令得大事不成,这都是因为你!” “还有你们魏其侯府!自诩清高,标榜为不二忠臣,最后还不是因为姓窦,终究死在了他手里!”窦太主阴冷地笑着,“死在了那个我们一手扶持起来的小儿手中!” 窦纨听出了大概,原来窦太主之所以肯帮窦氏求了赐婚给赵霖,是因为要窦氏答应了什么事,之后窦氏却是反悔了,害的窦太主与窦太皇太后一件“大事”未能成功,所以窦太主才会说要取了她的性命去! 只是她对历史并不熟悉,也不知道窦太主的什么大事,只能隐约知道原来这窦纨娘得罪的可不只有自己的亲人,连已故的窦太皇太后还有这位窦太主都得罪了,真真是“太了不起”了,她竟然还能活到这时候,真是不知道说是她命好还是命不好! 窦太主此时已是激愤交加,她脸上露出悔恨痛苦的神色,立在堂中望向堂外远远的地方:“小儿欺人太甚!当日若非他娶了阿娇,我又怎么会替他周旋奔走,助他登上太子之位!怎么会想到他登上帝位不过数年,便废了阿娇,将她关在长门宫那样阴冷的地方,再不肯见一面!” “我的阿娇有什么错,那是他的元后呀,他怎么忍心……”她说到悲伤之处不由地衣袖掩面,“只是因为阿娇是我的女儿,因为我也是窦氏之后!” 窦太主说着回过头,更是怨恨地望着窦纨,咬牙切词地道:“如今阿娇在长门已经病得不成样子,连侍医都已经束手无策,命不久矣,都是因为你坏了我的大事,否则她不必如此!你今日自己送上门来再好也没有了,我便先要了你的性命给阿娇陪葬!” 她一声厉喝:“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鞭打至死,尸首与我送去赵府,让那赵家小儿也看看我的手段!” 堂外早有仆从应下了,大步迈进来,向着窦纨冷着脸过去了,就要拖了她出去,她虽然名义上还是虎贲中郎将夫人,但是窦太主要处置了她却是易如反掌,想来赵家也不会过问,毕竟已经是等着被休弃的弃妇了! 只有堂外跪着的春桃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不断地磕头求着窦太主开恩。 窦纨却还算平静,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去看步步逼近的仆从们,却是朗声道:“若是妾能够有法子医好元后之病呢?” 第二十七章 箭在弦上 “若是妾能够有法子治好元后之病呢?”窦纨问这个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怯懦,她抬起头不躲不闪地望着窦太主,等待她的回答。 窦太主分明愣了愣,满脸疑惑地望向窦纨:“你?你有什么法子能够治好阿娇的病?” 若不是窦纨目光沉静安稳不同寻常,她不禁要怀疑是不是眼前这个丑陋的妇人是不是为了活命而随口胡说的了。别人或许不知,但是阿娇的情形她这个为娘的却是再知道不过了,是生生在长门宫折磨地油尽灯枯了,可怜她不过双十年华却是…… 窦纨并不立刻回答她,只是低声道:“大长公主既然要取了妾的性命,何不让妾先进宫见过元后,若是真得无法可施,再取了命也不迟呀。” 窦太主已经分不出她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只是在拖延时间,只是她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终究还是让她有些意动:“阿纨昔日并不通医术,又要如何医治阿娇?” 窦纨此时却是口中圆滑了几分,避开窦太主的疑惑:“只怕元后是心病,妾只是想尽心宽解一番,或许能有法子。” 窦太主苦笑,她的阿娇在被册为皇后不到数年就被送去长门宫幽禁,而刘彘已经有了新宠,这样的打击岂是宽解一番就能够治好的?但是她也并不回绝窦纨的话,或许,或许真的能有法子呢,她不肯就这样绝望了,哪怕是一丝希望也不肯轻易放过。 她闭了闭眼,转过身去,挥了挥袖道:“你既然不肯死心,我便让你进宫去见她,若是虚言相欺,我绝不会再饶你!” 窦纨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她肯让自己去看陈阿娇已经是暂时安全了,至少她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不知道那位闻名天下的陈阿娇皇后究竟是什么病症。 只是她已经来不及多想,窦太主让她退出去了,明日遣了人去赵府邸接她,窦太主会带她进宫去。 望着窦纨静静退出堂去,一直低着头坐在席上的清俊小郎慢慢抬起头来,有几分不敢置信地望向无力地闭着眼的窦太主:“大长公主真的要让这妇人进宫去么?她素来不通医术如何能够治得了什么病症,只怕是为了一时活命才如此信口开河的。” 窦太主缓缓道:“我何尝不知窦家阿纨丝毫不通医术,只是今日她却似有些不寻常,非但不怕被我处置登门求见,还贸然开口要见阿娇,说有法子能够救她,这样的话哪里是她这样一个蠢钝的丑妇会说的,让我觉得很是奇怪!听闻先前她曾为了要被赵家休弃寻死,莫不是有什么不对?” “阿娇已经病成了那般模样了,侍医已经束手无策,难不成真的要我眼睁睁看着她没了?”她说着声音哽咽起来,“她既然说她有法子,就叫她过去瞧瞧吧,反正现在我什么时候要取她的命,赵霖也都不会阻拦,也没有魏其侯府护她周全了!” 清俊小郎沉默了,他知道陈皇后是窦太主最为看重的也是唯一的女儿,事关她的生死,便是再不可靠的事,窦太主也不会放弃的,他轻声道:“公主莫要太过难过,元后必然会好起来的。”只是这宽慰的话却是连他自己也不信,那个幽静的长门宫只怕就是她撒手而去的地方了。 春桃陪着窦纨出来,不时偷偷打量着窦纨的脸色,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一会才瑟瑟地道:“夫人,你真要进宫去么?若是治不好元后的病,只怕……” 窦纨苦笑一下:“现在还有的选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第二十八章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这一趟堂邑侯府之行实在是惊险万分,虽然现在暂时安然回来了,却仍然是不能安心,第二日就会有人来赵府接她进宫去,窦太主虽然不得势,但想要入宫探望关在冷宫的陈皇后却不是难事。 窦纨一脸凝重地自堂邑侯府的马车上下来,窦太主倒也没有再为难她,让她回来了,但是她却是知道,一旦明日窦太主发现自己不能治好陈皇后,只怕那就真的是死期将至了。 只是她拼命回忆,却也记不起到底历史上的陈阿娇是因为什么而死,只是知道她这个著名的“弃妇”,临死也是被幽禁在长门宫里,没能见上一面武帝。如今只能期盼这位著名“弃妇”的病不是什么十分错综复杂的情况,至少能让她这个即将成为弃妇的人能够有法子可使。 “夫人,是……是田娘子……”春桃忽然停下步子,结结巴巴地道。 窦纨疑惑地抬起头,望向赵府西门侧边,只见一身娇艳的海棠红曲裾长裙裹着白狐皮裘身姿楚楚的田芸娘正望向这边,她身后还跟着侍婢,还有先前对窦纨二人不屑一顾的仆妇,正低头哈腰地陪着笑在旁伺候着。 她远远就望见窦纨主仆了,还不等她来得及避开,就已经缓步过来,口中还急急切切地唤着:“阿纨,你这是去了何处,怎么这会才回来?” 窦纨避无可避,只能看着她上前来,一双眼秋波盈盈握着她的手,像是埋怨一般地道:“我去院子里见你,才知道你又出门了,这才来这里等着,等了好一会了。” 窦纨退后一步,脸色冷清地挣脱她的手,道:“芸娘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究竟有何事要见我?” 田芸娘对她的冷漠也渐渐习以为常了,她恍如不曾察觉窦纨对她的冷漠,轻轻叹口气,一副关切的神情:“老夫人的病还是不见好,只怕你在府里的日子也十分难过,我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瞧瞧你,方才还去见了将军,替你向他求了情,你也是无心之失,必然不是有意要害老夫人的,想来他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只是你这几日为何日日悄悄出门去,你如今身份尴尬,还是莫要这样……方才我见有马车送你回来,却是哪一府里的?”她忽而话题一转,似是不经意地问起窦纨来。 窦纨对她的话是半句也不信的,却也没有直接回绝,只是淡淡笑道:“不过是无事出去走走罢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芸娘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府了。” 说罢,也不等田芸娘再说什么,她已经带着春桃自一旁径直进了西门,理也不理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仆妇,飘然而去。 田芸娘愣了一会,转过身望着毫不在意她走远的窦纨,脸色瞬间狰狞起来,深深吐出一口气,才与一旁的侍婢低声道:“好好去打听一下,她这些时日出府都去了哪里,与谁有来往,我便不信她眼看就要被休了,还能这般闲来无事出去乱走!” 又对着一旁低着头的看门仆妇道:“好好与我瞧着,她若再出府去,便设法报与我知晓!” 那仆妇连连点头应着:“诺,婢必然不敢耽误,一定让人去府上报与娘子知晓。” 田芸娘这才带着侍婢向自家马车而去,只是心里依旧是疑惑不已,现在的窦纨不过是毫无依仗的一个妇人,窦家已经没了,就连仅剩下的窦素娘也已经快要沦为弃妇,被郑家送去别院等着休书了,那么方才送她回来的会是哪一府里的马车呢?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难道还是想使尽法子让赵家不会休她? 一定是这样的,田芸娘心里越发确定,以窦纨从前对赵霖的痴迷,绝不可能就此罢休。她想到这里冷冷一笑,只是窦纨再使什么法子也是无用了,赵老夫人的病已经归咎于她,若是老夫人再有什么三长两短,赵霖只怕不会再像现在这般留着她在府里了,会毫不留情赶了她出去! 田芸娘拢了拢鬓角,她想要嫁进来,但是也不急于自己动手,先前赵霖的妾室韩姬不是还来找过她,若是让她想到这个……那么不但窦纨的生死会捏在自己手里,还能把麻烦的赵老夫人和韩姬也一并除去了! 她想到这里不由地抿嘴笑了起来,撩开车帘望了一眼外面高大的赵府府邸,十分得意起来。 第二十九章 长门恩怨 窦太主遣来的马车早早就等在赵府门前了,虽然不曾知会赵府,但还是惊动了赵霖,只是他却不明白,他素来与窦太主府上没有来往,若真说起过往来,只怕还算得上是互相忌讳与厌憎,这府里与窦太主有瓜葛的,怕也只有窦纨了,可是为何窦太主会忽然与窦纨有了牵扯? 还不等他遣人去问,窦纨已经换了衣裙,带着春桃出了府门来,这一次却是没有人再敢拦阻她,只是纷纷暗地揣测着,各自急急忙忙赶着去回话。 堂邑侯府来的一位仆妇早已立在马车边,望着窦纨来了,不卑不亢地拜了下去:“还请夫人登车,大长公主已经先去长门宫了。” 窦纨点点头,扶着春桃的手上了那架马车,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这一去就是真的要进宫去,倘若陈阿娇的病情她能有把握医好或许还能安然无恙回来,可若是她没法子,或者找不到可以救治的药材那只怕…… 想到前一日窦太主身上流露出来的杀气,窦纨不由地身子微微发颤,只怕她是绝不会再饶过自己了。 春桃分明感觉到了,不由地低低声问道:“夫人可是冷了?”手里替窦纨整了整身上的曲裾衣裙,这可是窦纨仅有的几件还算齐整的衣裙了,今日特意换上进宫去的。 窦纨摇摇头,忧心忡忡望向马车外,她总感觉这一次进宫替陈皇后看病不是那般简单的事,却又无法推拒。 马车走走停停,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之后,才停了下来。窦纨挑开一线帘子打探着车外的情形,却是瞧见了马车前不远处,那被满身甲胄的兵士把守着的宫门,只是这一处宫门并不似她想象中那般高大巍峨,有些叫人吃惊。 看似如同寻常宅院府邸一般的门前,高高悬挂着一张匾额,长门两个大字也有些黯淡无光,只有守在门前手持长戟的兵士才让人察觉到这里是一处皇家宫殿。 窦纨收回目光狐疑地道:“不是要进宫去的,怎么会……” 仆妇却是有些奇怪地望了一眼窦纨,开口道:“夫人莫非是忘了,长门宫便是在长安城外,乃是祭祀的行宫呀。” 长门宫竟然不是在长乐宫中?窦纨吃惊不已,看来还是自己历史知识太少,才会以为长门宫真的只是长乐宫中一处偏僻的冷宫,却不曾想竟然是一处行宫,远离长乐宫,在长安郊外。 仆妇望了望马车外的长门宫宫门,低低一叹道:“想当初这里还是大长公主府上的长门院,后来献与皇上为祭祀所用的行宫,却不曾想到……” 却不曾想到自己当初献出去的宅院却成了幽禁女儿的冷宫,也无怪窦太主对武帝那般怨恨,丝毫不加掩饰她的不满。 正说着话,只听马车外宫门吱呀呀打开来,马车又缓缓前行了,想来窦太主已经打点好了,让窦纨等人进了这一处幽闭的冷宫去了。 长门宫并不算广阔,草木深深,幽谧安静,道两旁也不见有什么人走动,只有几位灰衣布裙的宫婢怯怯地低着头避在一旁,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窦纨的马车。 这样的冷清让窦纨都有些揣揣,她不敢再撩开帘子四下张望,只是轻声问那仆妇:“你可知道陈皇后的身子究竟是怎么不好?” 仆妇显然是窦太主亲信之人,事先也曾得了交代,听得她问起陈阿娇的病情,一时愁云满面,叹气不止也不隐瞒:“不瞒夫人,元后当日自宫中被送来长门宫之时便是受了风寒,又是忧思过重,大病了一场,虽然之后汤药养着,却是时好时坏,不见大好,到今岁入冬之时,已是下不了榻了……” 窦纨听得眉头紧皱,听这仆妇说起来,倒像是陈旧性消耗性的疾病,年久失调怕是棘手,加上如今陈阿娇的处境,还真的不好所有没有把握医治好,只有先去看看脉象和具体情形了。 “可有侍医来瞧过?”窦纨又问道。 仆妇点点头:“请了医署好几位侍医来瞧过,却也是没有法子,都说是油尽灯枯,只留了一位年轻的侍医在这宫里候着,也不过是……” 窦纨知道了她的意思,只怕这一位留下的侍医也不过是瞧在窦太主的面上,留下来权当应急罢了,侍医们既然觉得已经救治不了,也就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在这位废后的身上了。 她正蹙眉想着这些,马车却又停了下来,驭夫已经跳下马车,在车外恭敬地道:“长门殿已经到了。”---------------------这几天因为有些私事,所以更新不是很稳定,会保持稳定更新了,谢谢诸位,非常抱歉 ; 第三十章 治不好的肺病? 长门殿前寥落冷清,殿门紧闭,只有殿前被扫干净的雪证明这一处并不起眼的殿中还有人居住着。 马车停在了长门殿前丹陛下,仆妇当先撩开了帘子,笑着道:“夫人,到了,请下车吧。” 春桃小心地扶着窦纨下车来,只是二人却都是有些惴惴不安,望向那闭着门的长门殿,却不知究竟会是怎样的情形。 正思量着,只听吱呀一声,那简陋的长门殿殿门打开来,一名宫婢探出头来,望了一眼那停在殿门前的马车,上前来与窦纨欠身道:“可是赵夫人?” 窦纨点点头,道:“妾奉窦太主之命,前来拜见元后。” 宫婢面无表情地道:“大长公主已经在殿中,命婢子前来请赵夫人进去。”说罢,转身朝着殿中转身而去。 窦纨只得跟着她一步步向着那殿门半开的长门殿而去。 长门殿虽然为殿阁,然而不过寻常府邸的厢房大小,四下里挂满了帷幔,光线昏暗,幽幽暗暗之中更觉得叫人忐忑,殿中更散发着浓浓的汤药味儿,合着浓郁的燃香,十分郁郁。 窦纨进了殿阁,不敢胡乱四处看,只是低着头随着宫婢到了殿中,这才向着帷幔后隐约可见的锦榻上的人,和一旁坐着的窦太主拜了下去。 只是她并不曾听到那位千古弃后陈阿娇的声音,只有窦太主那一把苍老略显疲惫的声音:“阿纨来了,起来吧。” 窦纨依言起身,抬头看时,宫婢们正把那帷幔打起,只见窦太主一脸哀伤无奈地望着锦榻上昏昏沉沉睡着的人儿,低声道:“她又这般昏沉了过去,先前咳了好一会,总算能够歇息一下了。” 锦榻上的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只是形容枯槁,瘦得脱了形,高高隆起的颧骨上还有着一抹病态的嫣红,一双眼紧紧闭着,纵然是在昏沉地睡着,眉头仍然紧紧蹙着,似是有无线委屈哀愁。 看她的模样却是有几分与窦太主神似,只是在那艳丽之外多了几分病弱和不知世事。 窦太主自榻上收回目光,望向一旁垂手立着的窦纨,道:“你不是说有法子可以治好阿娇的病,还不上前来,快快设法,若是真能治好我便饶了你,若是不能……” 窦纨听出了她话里的威胁之意,心中沉了沉,却是欠身一礼,慢慢上前去,也不多说,取过陈阿娇的手请脉。 陈阿娇的脉象浮滑而空,并无表热外感的迹象,窦纨有几分疑惑放下她的手,却是转头问道:“元后平日可是咳喘不定?可是气急不能平卧?” 一旁的侍婢早已点头不已:“夫人说得不错,元后平日就是咳嗽气喘,常常喘得急了不能平卧。” 一旁原本一脸冷漠望着窦纨的窦太主此时脸色也开始慢慢凝重起来,望向窦纨的目光也渐渐越来越疑惑,她口中不由地问道:“阿娇究竟如何?你可有法子能够医治?你又如何知道她平日气喘不能平卧?” 窦纨却不回答,她的脸色越发难看,却是专心致志地侧着头俯身在昏睡的陈阿娇脸旁,像是听着什么一般。 果然不出她所料,纵然昏沉睡着,陈阿娇的呼吸声音极为粗短,还伴随着一阵阵不难分辨的哮鸣声,似是有痰卡在喉中,却又像是有异物卡着她无法好好呼吸一般,已经十分重了。 好一会,窦纨才直起腰来,却是脸色难看异常,看来这位废后得的是慢性肺病,必然是当初的一场风寒不曾好好治好留下的病根,只是如今已经十分重了,若是在医疗条件发达的两千年后,或许经过调理还能有痊愈的机会,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汉代却是形同绝症,这要窦纨如何是好?她也没有把握能够治好这样重的肺病呀! ; 第三十一章 执着的陈阿娇 窦太主眼中含着泪,轻轻抚着昏睡着的陈皇后鬓发,声音哽咽:“我何尝不知道她病得重了,请了那许多侍医来,用了那许多上好的药,却不见好起来,你又能有什么法子。” 她说着抬起眼来,看着一旁皱着眉收回手去的窦纨,眼中厉色必现:“我便知道你是托词说能够治好娇娇,不过是想求得活命!当日你便骗了太皇太后与我,若不是你,娇娇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今日我若不要了你的性命,如何能够解我心头之恨!” 她颤巍巍地抬着手,指着殿中的窦纨:“与我将她拖下去,杖毙在殿前!” 春桃已经唬地脸色青白,跪俯在地连连叩头:“大长公主饶命,大长公主饶命……” 窦纨只听得糊涂,为何窦太主一直说自己当日骗了她和太皇太后,还说是她害的陈阿娇沦落成为弃后,究竟当初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过是魏其侯府的娘子,哪里有能耐能够影响如此大? 只是不管如何,眼前陈皇后的病才是最为棘手的,她这慢性肺病又是日积月累,不曾好好用药调养,这隆冬之季若是不尽快用药,只怕是拖不久了。且不说她的命关系着窦纨的性命,就是寻常人也不能眼看着就这样耽误了。 她抬起头,直视着窦太主满是怒气的眼道:“请大长公主息怒,妾以为元后之病因为拖延日久,才会如此之重,若要医治起来也并非容易之事,还需细细调养,慢慢才能有好转。” 窦太主却是疑虑重重地望着她:“你是说你有把握能够治好娇娇?可又是妄言欺我?”她虽然不相信,却不肯放弃一丝一毫可能治好陈阿娇的希望,总比让她眼睁睁看着女儿一日一日虚弱下去要好。 窦纨俯了俯身:“妾愿勉力一试。” 犹豫片刻,窦太主才重重叹口气:“先前听你问话,竟然能够说得中娇娇的病,看来也是知道几分,”她望定窦纨,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气:“虽然不知你如何会通晓了医术,但我便容你再多活几日,但若是不像你说的,娇娇的病还是没有起色,你这条命我绝不会再留!” 这便是愿意让她试一试了!窦纨心头松了一口气,慢慢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手里已是冷汗津津了。看来窦太主也真是急了,不然怎么肯让她这个从前丝毫不通医术的人试一试。 喂了几口温温的参汤进去,陈阿娇枯槁的脸上才泛起一丝血色,悠悠醒转过来,睁开眼望向一旁的窦太主:“阿娘……”声音低哑干涩地叫人心颤,如同粗粝的砂纸磋磨着。 窦太主听得女儿的声音,眼泪禁不住下来了,揽着她泣道:“娇娇,你别吓阿娘,你可要好好地……” 陈阿娇艰难地转开脸去,焦黄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这模样如何还能好好地?”她目光慢慢望向殿窗外:“我若是要死了,彘儿他可会来看我?”念到那个名字时,粗粝的声音也变得柔软许多。 殿中之人听得此话莫不低头哀叹,窦太主更是悲从中来,紧紧揽住女儿瘦地脱了形的肩:“娇娇,你怎么这么痴傻,他已经把你关到这一处不闻不问,你怎么还一心想着他!” 陈阿娇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地缓缓道:“阿娘,我自小便是与他在一处的,他是我的彘儿,是我的夫郎,我怎么能不想着……”她说着话不由地又咳嗽起来,气喘吁吁:“……可是他怎么能如此……待我……”说到最后已是无力地掩面而泣,喉咙中更是呼哧呼哧带着痰喘声。 窦纨低着头上前,却是从眼泪横流的窦太主手中将陈阿娇扶了起来,半握着手轻轻替陈阿娇叩着背:“元后的病一则是染了风寒落下病根,年久失养才会如此,另外也是心病,若非心思颓败,不愿安心静养,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她并不看陈阿娇,只是自顾自说着:“妾以为无论是何等重要之人和事,都不值得让人耽搁自己的身子,若真是值得之人,又岂会让你陷于如此境地,若真是不值得,又何苦作践自己,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一叹之后又道:“便是为了大长公主殿下,也还请元后擅自珍重才是。” 陈阿娇不曾料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怔怔望着她,就连喘息不定的呼吸也都随着她的叩拍慢慢平息下来,凝着眉道:“你是何人?” 窦太主见窦纨竟然能让她平静下来,心里也是吃惊不已,这才道:“这是窦婴的孙女窦氏阿纨,你从前是见过的。” “窦氏阿纨?”陈阿娇目光死死盯在窦纨身上,却是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原来她就是那个皇祖母赐婚,嫁给了中郎将赵霖的丑妇?”言语很是尖酸。 只是窦纨眉眼不动,安静地道:“诺。”仿佛陈阿娇口中说得那个人并不是自己一般。 陈阿娇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侧脸望向窦太主:“阿娘如何把她带来了?我不要见这个丑妇!”她忽而挣扎着要坐起来,“阿娘让人去请彘儿来,让他来见见我,我快要病死了,他不会不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