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 第 1 章 阳光被遮蔽住,天地间一片阴沉。 层层云海相叠之间,风雷涌动。 这是天劫引发的征兆。 自古以来的修真者,无论道修还是魔修,都需要经过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的阶段,循序渐进,逐层往上,最终突破化神,达到炼虚之境,成为上界神仙。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而一视同仁,生老病死,是谁也逃不过的规律。 而修真者追求长生大道,原本就是与天地规律相违背的,所以每晋一阶,自然要都要经历一次天劫,渡劫成功也就罢了,不成功,便自此魂飞魄散,烟消于天地之间。 从炼气到化神,所经历的天劫,自然也一劫比一劫厉害,到了化神期,如果要想炼神还虚,得成大道,难度已经非前几阶可比拟的了。 自五千年前豫章真人成功渡过化神期,羽化飞升之后,太初大陆之上就再也没有出过一个成功渡劫化神期的修真者。 千丈悬崖,绝壁磐石之上,盘膝坐着一个人。 面容如玉,身姿如松,峨冠博带,望之若神仙。 只不过他并不是神仙,甚至也不是最常见的道修。 而是魔修。 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一个魔修,能顺利进入化神期。 而赫连不仅度过了化神期,眼下还正欲冲击炼虚。 如果成功了,那就将是数万年来第一个由魔入道,修成正果的人。 天下侧目。 风极大,云层中隐隐夹杂着雷声。 天劫呼之欲出。 那一袭青衣迎风鼓动起来,唯独磐石上的人岿然不动,兀自稳稳坐着。 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天空仿佛被劈开一道裂口。 雷电从裂口处争先恐后涌出,狠狠劈下。 光芒耀眼刺目,几乎映亮了整片天空。 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八荒,以至于在大陆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修真者诧异,而凡人惊恐,他们近乎敬畏地望着苍穹,纷纷下跪并念念有词。 即便是五千年前的豫章真人渡劫飞升,也不曾有过如此浩大的雷劫。 那仿佛是要把天地万物都劈断的声势。 雷光劈下来,或远或近,在他周身处,却没法劈在他身上 只是如此一来,雷声越发轰响,雷光越发凌厉,一道接着一道,从间隔须臾到不再有间断,同时是几道或几十道落了下来。 所到之处,草木皆死。 光影中,赫连面无表情,双目紧闭,雨水落在他脸上,映出冷石般的质感。 他的心中一片空明,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又似乎有无数的念头涌起。 天地万物,繁衍不息,从无到有,而又复归于无。 天道无情,不以人而存在,不以人而消亡。 这样的天劫,亘古未遇,纵然他是魔修宗师,也倍感吃力。 但凡修炼有成的人,都要学会忍耐痛苦,习惯了也就麻木了,赫连也不例外。 他调动身体一切神识和能量,在周遭筑起结界,抵挡那挟带着天地杀劫的万钧雷霆。 时间一点点流逝。 能量也跟着一点点消耗。 但那雷声却似无穷无尽,不减反增。 赫连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心里陡然涌起一股不甘。 只因他是第一个魔修渡劫炼虚期,所以劫难也比其他人来得艰难? 这场撼动天地的雷劫整整持续了三日三夜,便连那些修真者也不敢接近,只敢远远瞧着,从雷劫的中心区域来猜测渡劫者的吉凶。 三天之后,在一声紫白色的闪电之后,雷声戛然而止。 天地重又恢复平静,云开见日,普照世间。 只有那些被肆虐过的草木,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惊天动地的痕迹。 有天劫,而未有渡劫成功的天象。 这说明又一个渡劫者陨落了。 有唏嘘的好事者跑到那千丈悬崖之上去寻访遗踪,惟见焦石枯木,不复生迹。 五千年后,周家村。 阳光从树桠叶片之间参差洒落下来,青叶蔓藤,繁花摇缀,树根蜿蜒而下,溪水潺潺穿过,连底下摇曳的水草,游曳的小鱼,也清晰可见。 远处山峦起伏,天际蔚蓝,眺目所及,最高的那几座山峰顶上白云渺渺,若有烟霞笼罩。 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山村夏日午后再常见不过的风景罢了。 “宝儿,宝儿!” 周大一边吆喝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山间石子路上。 他左右张望,也没在经常找得到人的河边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不由开始有点着急。 十几岁的少年面色急切,,一面拔高声调,又加快了脚步。 耳边传来轰隆水声,那是附近山上的瀑布落到落到山下的水潭里,也是小河的源头。 少年心头一动,立时奔向瀑布处。 果不其然,瀑布水帘之中,一个人影盘坐在大石块上,整个身体几乎都浸在水里,又受着水瀑落下的冲击,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宝儿——!” 少年脸色刷白,不顾一切地跳入水潭,往石头游去。 潭水深不见底,据说在不知多少年前,曾有龙的踪迹出没过,所以被当地人称之为龙影潭,但在少年的记忆里,不仅他的父祖辈都没有见过龙,而且因为以前经常有人在这里贪凉玩水,淹死过不少当地村民,久而久之,龙影潭也就没有人敢靠近了。 但是现在,他顾不上那么多了。 三伏天的水温不算冷,身体一跳进去,还是陡然打了个激灵。 周大咬咬牙,往石头上的人影奋力游去,一边游一边喊,渐渐有些气力不济。 脚踝被水草缠住,身体蓦地往下一沉,双手扑腾几下,咕咚喝了几口水,却于事无补,反倒沉得更快,很快连眼睛都没入水中。 千钧一发之际,脚踝一松,手被握住,腰间被另一只手紧紧揪着往上提,很快浮出水面。 把周大救出水的人一直拖着他到水潭边上,将他扯了上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脸色发青地跪在地上呕出水,没有说话。 周大捂着胃部直喘气:“宝,宝儿……” “你水性不好,还下去作甚?”言下之意,救人不说,反是累赘。 “我怕你有危险,那水很深……” “我没危险。”跟他说话的小孩儿不过五六岁光景,白白嫩嫩,玉雪可爱,头上扎着两个髻,圆髻上系着红绳,一身衣服先前浸在水中湿透了,手里还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只是脸色冷漠,越发似玉石雕琢而成。 “宝儿,你以后不要去那边了,我担心得很,爹让我喊你回去……”周大被小孩儿乌黑湿润的眼睛看得说话也磕磕巴巴,直到声音戛然而止。 “我在冥思,没有危险,也不会和你一样落水。” “喔,”周大挠挠头,“冥思是什么?” 小孩儿把鱼甩到他怀里,转身就走。 身后的少年手忙脚乱接住鱼,一边跟在他后面絮絮叨叨。 “宝儿,等等我啊,别走太快,会摔着的!宝儿,这么大条鱼,你从哪儿抓来的,河里我从来没见着啊,难道是在水潭里吗?那个水潭太深了,你以后千万莫要去了!……” 赫连加快脚步,面无表情,内心抽搐,他到底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五千年前渡劫失败,照理说本该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之间,但他顶着九天雷劫,硬是护住一缕心魂不散,本以为至好的结果也就是附着在花草树木身上,经历个千百年,再慢慢修炼成人形,谁知因缘际会,竟是入了周家村一个甫出生的死胎体内,成了周家村一名孩童,也就是周大的弟弟,周宝儿。 数千年时光倏然而过,人间风云变幻,太初大陆由一个统一的王朝变为四分五裂的五个大国,若干个小国,大国与小国之间,博弈吞并,乐此不疲。 但在修仙者的眼中,五千年其实并不算太长久,一旦突破元婴期,进入化神期,那便也意味着有了几千到上万年的寿命。 大陆上那几个修仙门派依旧存在,如上玄宗、青古门这等数一数二的大门派,自赫连前世便已存在,现在也还屹立不倒,但赫连也只能知道这些而已了,周家村地处偏僻,位于东边一个小国,安阳国境内,平日与外界联系甚少,能够听到的最新消息起码都是好几个月前的。 修仙其实只是一个宏观的概念,很多人要修的只是自己心目中想要达到的长生大道,也就是进入上界,成为神仙尊者等永生不死的天人。所以世上不仅有道修,还有佛修,魔修,剑修、草木修、妖修等等,只不过道修的人数最多,规模最大,大陆上的大门派也几乎都是道修门派。 许多人谈魔修而色变,马上就想到以女修为炉鼎进行双修的事情,但实际上,这样的魔修毕竟是少数。魔修与道修的区别,在于魔修讲究从心所欲,不拘束于条框之内,而道修从一开始,就需要按照门派定下的规则来走,这样一来,虽然循规蹈矩,但也降低了误入歧途的危险。 反观魔修,魔修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往往修为越高,面临的诱惑就越多,也更容易为欲望所蒙蔽,从而走火入魔。 所以从古至今,魔修大成者少,修为毁于一旦的,却数不胜数,而人们一提起魔修,也往往视其为邪魔外道,与传说中的魔族相提并论。 作为异类中的异类,赫连是自太初大陆有明确记载以来,第一个能够修至化神期的魔修,虽然最终没能渡劫成功,但在他之后,再也没有一个魔修能够突破化神期,甚至在赫连陨落之后的五千年里,大陆上的魔修数目锐减,势力也相对大大削弱。 正因为如此,即便没能达到飞升之境,赫连依旧成为魔修者心目中的丰碑,是他们每一个人毕生希望达到的目标,并被魔修者奉为宗师,顶礼膜拜,就连道修门派,提起赫连这个名字,也不得不色变三分。 然而一代魔修宗师,如今却要困在一个寻常孩童身上,不仅如此,赫连早就探查过体内灵气,发现这具身体只有极其稀薄的水属性灵根。 也就是说,他并不走适合修仙这条路。 前世的赫连是火系单灵根,从最基础的炼气期开始一直到后来进入化神期,修炼的都是火属性功法。火者至刚至烈,与水相克不相容,谁知重活一世,不仅要从自己最不擅长的领域开始,偏偏身体还不争气,换了任何一位宗师来给他把脉,得出的结论只能是:资质平平,难有长进。 他自然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所以赫连自重生以来,日日到水边冥想,甚至跑到瀑布中间打坐,为的就是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子。 在他看来,所谓资质,只是先天基础,如果能够后天努力,加上前世数千年修炼的经验,未必不能另辟蹊径,别开洞天。 结果刚才,好不容易若有所得,就被周大冒出来,生生打断了好事。 耳边继续传来周大的说话声,仿佛无数只苍蝇在耳边飞来飞去,让他的脸色越发绷紧。 周大那具身体,倒是难得的冰灵根,灵气充沛,是块修炼的好料子,自己当初怎么就没选好躯壳呢,若非他是今世兄长,用来做炼丹的肥料倒也不错,指不定还能早点脱离困境,正式踏入修炼的行列。 赫连的心思转了一圈,后头的周大只觉得周身泛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第 2 章 季氏早早便等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待看到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时,才露出笑容,一面迎上去,想将小孩儿抱起来,结果赫连一闪,愣是没肯让人抱,浸过冰冷河水的小嘴紧紧抿着,白嫩脸上浮现出与之完全不符的肃然老成,却并没有威吓力,反倒禁不住让人想发笑。 季氏果然噗嗤笑出声,看着两人湿漉漉一身,又板起脸:“大郎,你又带弟弟去玩水了?” 周大挠挠头,不好说是宝儿自己跑到瀑布中央的,否则怕会吓季氏一大跳,可又编不出谎话,只得支支吾吾,反倒是赫连开口道:“我去捉鱼,晚上加餐。” 季氏瞅见周大手中的鲤鱼,又看看小儿子脸上的水珠,更觉心疼,不由分说一把牵起他的手往回走:“快跟阿娘回去换身衣服,大郎,你也快进来!” 赫连挣不开,只得由得她去,没有波动的眼底难免带上一丝无奈。 他前世是孤儿出身,后来因缘际会走上修仙的道路,成为一名魔修,自此之后感情更是淡薄,数千年看似漫长,但对于修仙者来说,要走遍山川,找适合自己的法宝,要与同门斗法,应付来自道修的挑衅和阴谋,最重要的是,还要不时闭关参悟,两眼一合,身外无物,往往再睁开眼,已经是几十甚至上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在赫连看来,别说男女情爱,就连亲情,友情亦是十分多余的物事,于己无益,反而会妨碍修行,只因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具备修仙的资质,修仙者万里挑一,一旦决心踏上通往长生的大道,势必要舍弃在俗世的一切。 百来年一晃而过,当你还是年轻模样,亲人却已经白发苍苍,所以除非是双修道侣,一般修仙者都不会在他人身上投注过多的感情。 赫连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重新拥有父母亲人的一天。 总有一天,牵着自己的这个女人,会慢慢老去,青丝染上斑白,最终化作一抔黄土。 母子三人进了屋,周家当家人,周柴乐呵呵地迎出来,也不顾赫连湿淋淋,一把抱起他,亲了一口,看着儿子瞬间黑掉的脸色,哈哈大笑。 “小宝儿又去河边玩水了?” 季氏嗔道:“还不快把人放下来,让他们换衣服去,再抱你也得弄湿了。” 周柴笑道:“怕甚,我身体好得很,不会生病!”说罢把赫连放下来,摸摸他的脑袋,“大郎,带宝儿进去换衣服。” 周大应了一声,与赫连走进里屋。 季氏收了笑容,眉间微蹙:“大郎宝儿的去向,你可决定好了?” 周柴也没了笑,坐下来,重重点头:“听村长说,过几天会有仙长来这里收弟子,我想让大郎和宝儿都去看看,如果能被收入门墙,那可就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凡人踏上修真之路,一般有几种途径。 一是家族中资质出众的人很多,代代传承下来,形成修真世家,家族中的子弟,自然也多了许多机会接触到旁人可能一辈子也见识不到的修真界,只不过这种家族毕竟极少,整个大陆上也不过寥寥两三个。 二是本身作为凡人,遇到某种机缘而开始初窥门径,当年的赫连便是如此,他并没有师傅,只是因为偶然之下得到一本魔修前辈的秘法遗卷,加上本身资质出众,这才一步步成就了后来的传奇。 三是修仙门派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俗世挑选弟子,再根据资质好坏来分类,资质好的就会被重要长老收为入室弟子,资质一般的则可能会先被安排到外门进行观察,诸如此类,而对于凡人来说,这些修真者就是他们心目中的神仙,所以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室贵族,无不以能被名门大派选中而感到荣耀。 而第三种途径,也是就是周柴刚才说的。 季氏犹豫:“可之前不还说要送大郎去读书吗?我娘家有位远房堂兄,听说许多年前曾经被镜海门的仙长收为弟子去,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要是大郎和宝儿也……那,那……”她说不下去,低头拭泪。 周柴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让他们去习圣贤之道,将来指不定老周家还能出两个读书种子,可现在世道这么乱,听说东岳的兵已经打到安阳来了……” 季氏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前阵子我归宁的时候,不是听哥哥们说皇帝老爷不想打仗,要议和吗?” 季氏娘家在县城,世代经商,小有余资,在她前面生的都是男孩,所以她从小被父母兄长们捧在手心疼爱,以至于后来嫁到周家来时,还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只不过几年下来,季家见夫妻二人恩爱有加,这才消了疑虑。 “朝廷大官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乡下人弄得懂的,怕就怕战乱一起,孩子们在县府那边,咱们也照顾不上,还得担惊受怕,倒不如送他们去学道,说不定还能成仙……” 季氏垂泪道:“说是这么说,可我怎么舍得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宝儿还小,大郎也未及十五啊!” “你不舍得,难道我就舍得吗,莫哭了,一会儿孩子们出来瞧见了不好……”周柴小声劝着她。 夫妻俩低声说话,但屋子隔音效果不好,周大与赫连在里屋,早已听得一清二楚。 爹娘说的修仙是什么,周大半懂不懂,可也听出父母在商量一件大事,关乎他们命运前途的大事。” “大郎,宝儿,你们换好衣服便出来吧!”外头传来周柴的声音。 二人走出里屋,周柴思忖了一会儿,将方才夫妻俩商议的结果又与两人简单说了一遍,季氏忙起身去做饭,实际上是借故偷偷抹去眼泪。 周柴瞧着懵懵懂懂的周大和冷着脸的小儿子,叹息道:“阿爹原本还想送你们去读书的,现在看来是不能了,不过如果能够被仙长挑中的话,也是有大福分的人,希望你们不要怪阿爹。” 赫连心忖,以自己的资质,如果来的是一流宗派的人,势必是看不中的,反倒是周大,很有可能被选上。 周柴又道:“从前在村子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如今若是要送你们出去,就不能再大郎宝儿地喊,也该给你们取个正经名字了。” 话刚落音,便听赫连道:“印。” “什么?”周柴一愣。 “周印,印章的印。”赫连对周柴起名的能力已经完全不抱期望,要他顶着一个诸如周宝儿周贝儿之类的名字到处走,还不如直接用前世的名字。 赫连的全名是赫连印,只不过这个名字鲜有人知,终其一生也没有人喊,世人只知道他叫赫连,甚至以为他姓赫名连。 周柴不是不知道这个小儿子生来早慧,容貌上也完全继承了季氏的优点,清秀可爱,举止从容,不似一般乡下孩童,可没想到他还能给自己起名。 “宝儿,你为甚要叫这个名字?” 赫连又闭口不语了。 周柴素来拿他没辙,摸摸他的头,也不再追问:“好,那就叫周印。” 又转向周大:“大郎,那你就叫周章吧。” 赫连:“……” 他突然有点好奇这位“父亲”原本想给两人起个什么名字。 三天之后,村长果然让全村人带上自家儿女到村口集合,待到周印、周章二人随着周柴过去的时候,便已见到十数名身着青色衣裳,玉簪束发,背负长剑的人站在那儿,村长于旁边作陪,神色毕恭毕敬。 那些人中,年纪最大的人是中间的道士,唇上留着一瞥胡须,看起来三十多岁,后面那几名男女约莫十j□j岁,不过修仙者一旦结了金丹,容貌就会停留在原先的模样,常驻青春。 赫连只在他们身上打量了一眼,就将视线收回来,他虽然修为尽失,但眼力还在,这些人明显还没到结丹的程度,那中年道士应是筑基期,而其他人至多不过炼气五六层左右,饶是如此,这样一群气质出众的人鹤立于周家村众人中间,早已被村民视为神仙,村夫村妇们战战兢兢,面带恭敬,恨不得倒头便拜。 对方显然也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中年道人尚能维持严肃的表情,后头的年轻男女早已禁不住扬起嘴角的弧度,看上去骄傲而自信。 中年道人对村长说了几句,村长连连点头,转身对众人高声道:“这几位是金庭门的仙长,来此招收弟子的,各家把孩子都带过来,让仙长查验资质。” 金庭门这个门派,在周印听来甚为陌生,想来五千年还未存在,即便存在,也不是什么大派,否则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挑选弟子。 众人依言一一上前,那中年道人将手放在孩童的头顶上,以此查看每个人身体内的灵根属性,一个偏远小山村的孩子,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所以当金庭门的人看到周印时,不由眼前一亮。 “这孩子唤什么名字?”中年道人破天荒开口询问,让一旁的周柴有些惊喜。 “回仙长的话,他叫周印。” 道人点点头,与先前一般将手放在他的头顶,缓缓注入灵力,却很快露出失望之色。 “下一个。” 周柴一惊,忙问:“仙长,这孩子不行吗?” 道人看了他一眼,似是觉得自己说了他也听不懂,顿了顿,简单道:“他身上的灵根稀薄得很,不适合修炼。” 这个答案在周印的意料之中,他面色沉静,如方才一般站在旁边,并没有像别的同龄孩子那样蹦来蹦去没个停歇,这让中年道人更有点惋惜,性格沉稳早慧,本来是最适合修仙的了,可惜天资不行,其它一切都成了陪衬。 周柴急了,正想说什么,忽见周印扯扯他的衣角。 “还有兄长。” 周柴恍然,忙把周章也推了过来。“噢对,仙长,劳烦您也瞧瞧我家大郎!” 中年道人有点不耐烦了,他在这里耗费了几个时辰,只挑出几个差强人意的,心道下回还是得到大一点的地方去,这种小山村,果然是很难出什么人才的。 虽是如此想,可差事仍要完成,他伸手放在周家大郎的头顶上,过了片刻,脸色渐渐变了。 “如何?”周柴大为紧张。 中年道人放开手,长吁了口气:“此子资质出众,是可造之材。” 便连他身后的年轻男女也大为惊讶,闻言忙问道:“师叔,他是什么属性的灵根?” 中年道人瞧着周大郎的眼神顿时如同在瞧一件宝贝,连眼神也柔和起来:“他是冰灵根,经脉里灵气充沛,天生就是修仙的好料子。” 周柴忧喜交加,喜的是大儿子被选中,忧的是小儿子落选,照仙长所说,他这辈子与仙途无缘,可要是这样,难道真得送宝儿去念书吗? 接下来都没有什么资质出众的孩子,但有了周章这么一个宝贝,金庭门也算大功告成,让选中的七名孩子先回家告别父母亲人,再随他们一起走。 可周章却不肯了,刚刚有了正式名字的周大郎不愿离开家里,更不愿离开父母弟弟,他怎么也想不通,父母年纪逐渐大了,弟弟又还年幼,正该是他上山砍柴干活,承担家务的时候,好端端的却要去学什么道,修什么仙,难道成了仙,弟弟就有新衣裳穿,就有好吃的东西吃吗? 回到家中,周柴季氏二人苦劝未果,可周章抱着周印,怎么也不肯松手。 周印生来就清秀可爱,虽然平日沉默少言,不似寻常孩子,却是全家人的宝贝,周章对这个弟弟,自然更是爱护到极点,如今他便宁可待在家里给父母帮忙,像父祖辈那样勤勤恳恳活一辈子,也不愿意去追求旁人想入门而不得的仙道。 季氏见状垂泪道:“既然大郎不愿意走,那便让他留下吧。” 周柴顿足:“头发长见识短!难道我就愿意吗,还不是为了孩子们着想!” 一家人哭哭啼啼,拉拉扯扯,半天不能决断,周印微微皱眉,突然出声:“你成了仙人回来,保护我们。” 若换了周印前世,只要动动手指,护得他们周全,又有何难?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为他们筹划一条稳妥的出路,周章能够进入宗派,那是再好不过了。周印想着,不管金庭门规模大小,以周章的天资,一旦进去,肯定会得到重视,如果过得不痛快,大不了等将来自己恢复原来的实力,再接他出来,届时他想继续留在金庭门也罢,跟着自己也罢,任他选择就是。 周柴连连点头:“大郎,你瞧弟弟多懂事,你去学了本领回来,万一仗打到这里来,你也好带着我们全家人逃命!” 周章闻言,原本坚决不肯去的心开始动摇:“那弟弟也跟我一起走吧?” “傻话,人家仙长只看中了你,没说能带弟弟,等你一走,阿爹就把你弟弟送到县城上学堂去,托你娘的舅舅照顾,不会有事的。” 好说歹说,周章总算点头答应,却抱着周印不肯放开,又再三说宝儿等哥哥回来,这才跟着周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不算平静,打仗的消息不断传来,安阳只是一个小国,皇帝平庸无能安于现状,举国上下军队废弛,东岳又是蓄谋已久,骤然发兵,两相对比,高下立见,不到两个月,安阳国土连连失陷,安阳皇帝惊慌失措,将国都从云州迁至松州。 这些消息辗转由县城再传到周家村,周柴当下决定先带着妻儿到县城投奔妻舅,就在此时,村中又来了一批人,自称镜海剑派,说是来此挑选外门弟子的。 镜海剑派位于附近的镜海山上,周印未曾听过金庭门,倒是听过这个镜海派,只因它在几千年前也算是一个大派,可惜岁月变迁,人事变幻,如今竟沦落成一个三流小剑派,他的视线定在镜海派弟子明显不如金庭门华美的衣裳上,心头一动,生出一个想法。 饶是对方没有期待在这种地方能够找到好苗子,在听村长说金庭门已经来过一趟之后,脸色依旧冷了下来,对挑选别人挑剩的“歪瓜裂枣”更没有什么兴趣,随便看了几家的孩子之后,目光落在周印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第 3 章 周印没有回答,倒是旁边的周柴忙道:“回禀仙长,这是我家小儿,姓周名印。” 问话的年轻人喔了一声,挑剔的目光在周印身上来回扫过,又看了其他孩子一眼,撇撇嘴,指着周印道:“就他吧。” 周柴大喜,有点不敢置信:“仙,仙长,您这是要收他为弟子?” 对方敷衍道:“他资质太差,当不得内门弟子,进去只能先做外门弟子,帮忙做一些杂务,有机缘的话,再说罢。” 周柴纵然再想让周印成为仙门弟子,可一听去了那里,非但不够资格学习仙术,还只能供差遣杂役,既然如此,倒还不如留在家中,过几年等战事平息,去读书上学,当个平凡人。 周家出了个周大郎,也就足够了。 “多谢仙长美意,我们还是……” “我去。” 周印听得出周柴有拒绝之意,便出声打断。 “宝儿!” 那位镜海剑派弟子越发不耐烦,他本就瞧不上周印,见周柴犹豫不决,活似镜海派是刀山火海,不由更加不快,对于凡夫俗子来说,能踏入修真门派,也是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仙缘。 他冷哼一声,想到师门的交代,仍是捺下性子与这些粗鄙村夫解释道:“本派每过五年会有试炼大会,届时如果如果刻苦修炼,有所长进,也不是没有机缘成为内门弟子的。” 镜海派日薄西山,人才凋零,往日辉煌已经一去不返,他们迫切需要更好的苗子进入门派,所以就算周印身上灵根稀薄,他们也秉着“宁滥勿缺”的原则招收进去,这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我想去。”周印淡淡道,没有多余的话。 周家村位于镜海山脉之下,距离镜海派更近一些,原本到这里来挑选弟子,也该是镜海派优先,然而被金庭门抢了先手,把好的苗子都挑走之后,镜海派还敢怒不敢言,势力衰落可见一斑。 此时距离赫连陨落,已经过了五千年有余,天下局势变化很大,各门各派也重新划分势力,想必就连修炼手法也与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周印前生作为魔修,却并不拘泥于一派,对道修、剑修各道都有所涉猎,也颇感兴趣,也明白天下之大,藏龙卧虎,门派再小,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于是他才萌生了要去镜海派看一看的想法,镜海派就算每况愈下,也曾经是一流门派,对于修炼,自然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重来一世,一切从头开始,如果可以由此打开另一扇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印坚持的事情,周柴和季氏向来是拗不过的。 前来挑人的镜海派弟子选好周印和另外几个孩子之后,就给他们三天的时间与家人话别,说好三天之后再来接人。 这次离别,即使不是永别,也与永别差不多了,修真者一旦入了仙门,踏上长生大道,除非能够修炼到一定境界,被师门派出来执行任务,否则不得轻易离山,因为尘世的感情会影响他们道心的坚定,所以修真者讲究斩断尘缘,这一点上,无论道修、佛修、魔修还是其它修真者,都是一样的。 周家接连送走两个孩子,季氏哭得肝肠寸断,但是在这种世道之中,他们只能选择用这样的办法来保全孩子,否则一旦开战,百姓流离失所,缺粮少水,大人们也就罢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甚至会成为“两脚羊”,也就是被当成食物来吃。 乱世将起,弱肉强食,残酷如斯。 在这三天里,周印并没有闲着。 他已经找到一个可以针对这具身体的情况来进行修炼的法子。 测试过周印资质的人都说过,这孩子资质寻常,根本不适合修炼,与平凡人无异。 在修真界,最为看重的首先是天资。 世人眼中,单灵根是最纯正不过的灵根,一个人如果拥有单灵根,那么他就会被视为具备了修真的绝佳资质,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五行之中,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那么如果一个人身上同时拥有两种相生的灵根,如水木双灵根,而且灵气充沛的话,那么这种双灵根要远胜单灵根,同理,双灵根之中,若是灵根属性相克,自然不如单灵根来得纯净,虽然资质普通的人可以通过后天刻苦的修炼来达到中上水平,但是作为宗门里的师长,谁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出类拔萃? 周印之所以被认为毫无修炼的潜质,不在于他是单灵根,而是他体内的灵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是先天的缺陷,几乎无法通过任何修炼来弥补。 但仅仅是几乎,不是绝对。 周印何许人也,从散修开始,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毫无取巧,加上他本身智慧出众,善于集众家之所长,扬长避短,去粕取精,又能够心无旁骛,别无杂念地苦修,成就了他一代魔修宗师的神话,眼下他虽然没了前世的力量,但智慧、眼界却丝毫没有减少,在他知道自己身体的境况之后,就没有一天不在思考对策,日久天长,也终于让他想出办法。 在周印的记忆里,天下第一修真门派上玄宗曾经有一套功法,名为至清洗髓经。 它不是什么上等的天阶心法,几乎每一个上玄宗入门弟子都可以接触到,但却几乎没有人选择练它,因为这套功法的特殊性就在于它能将你全身的经脉都重新梳理一遍,也就是说,只要练了至清洗髓经,无论你以前修为如何,都要通通废除,从头开始。 对于那些走火入魔的人来说,至清洗髓经或许有用,但是寻常人谁会没事跑去练这种东西,将自己好好的修为付之一炬,所以它注定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 周印博览群书,自然也看过这套心法,却没想到真有派上大用场的一天。 他如今的状况,之所以灵根微薄,不是因为天生没有灵气,而是因为经脉堵塞,无法良好运转,导致不能吸收外界灵气转为己用,但有了至清洗髓经就不同了,这套心法可以打通堵塞的经脉,调理内息,简单来说,就是将身体改造为一个适合修炼的容器。 这个改变的过程十分漫长,每一次的逆转经脉,梳理气血,都要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如同撕裂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又重新组合,如果周印可以闭关潜修也就罢了,或许可以一口气冲破关碍,但他现在的小孩子身份,体力耐力都没法支撑长时间的闭关,所以只能循序渐进,这就意味着这种痛楚需要每天都经历一次。 龙影潭灵气充沛,是上佳的修炼场所,周印便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在这里打坐,修习至清洗髓经,感悟心境,提升身体的资质。 这样一个过程,实际上是非常枯燥的,日复一日,做着重复的一件事,一旦心神稍有松散,就会走火入魔,但周印是个早就寂寞惯了的人,倒也不以为苦,对他来说,前世历劫失败,本该灰飞烟灭,却还能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听松涛似海,看白云苍狗,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奢侈。 镜海山脉主峰高耸入云,终年积雪,流到山下化为龙影潭瀑布,这股汇聚了天地灵气的潭水,日日冲刷着他的身躯,加上至清洗髓经,内外兼修,终于成功地冲破堵塞的经脉。 周印缓缓睁开眼睛,脸色因为浸泡了冰冷的潭水而微微发白,此刻身体里刚刚经历过一场伐经洗髓的痛楚,别说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身躯,就算是正经修真者也未必能承受,但他硬是忍了下来,甚至没有发出一丝j□j。 显然,这种磨砺是有回报的。 原先在体内那股郁积滞沉之气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浑身轻盈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算是成功踏出了第一步。但这仅仅是第一步,拥有了中等资质的修炼体质,只能让他拥有与别人一样修炼的资格,而非高人一等,如果不坚持修炼下去,照样会泯然于众人,在这个强者如云的世界里,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打通灵脉,听觉感应也变得敏锐许多,远远就听见周柴的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周印从石头上起身,游到岸边,正好被周柴瞧见他湿淋淋的样子,只当他又在玩水。 “宝儿快来,镜海派的仙长已经过来了,正等着你呢!” 大儿子被送走,如珠如宝的小儿子也要离开身边,季氏伤心得难以自抑,却知道别无办法,只得忍痛依依惜别,殷殷叮嘱,自不多说,周印纵然感情再淡薄,行事再随意,也没法真把这对父母当成陌路人。 镜海派来的不是上次那几个人,但他们并没有再次检查所有人的资质,所以也无从发现周印身上的变化,只是让几个孩子都集中起来,为首的年轻弟子招出一片青叶,叶子上泛着绿莹莹的光芒,轻飘飘悬浮于半空,仿佛没有重量,那人手一挥,几个孩子旋即已经落在青叶上,村民们何曾见过这般神奇的景象,慌忙下跪膜拜成一片。 “一件飞行法宝也把他们吓成这样,真是没有见过世面!”陈沅芷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哂笑道。 她是镜海派长老的女儿,在派中自幼是被捧着长大的,鲁延平也并不觉得她说话过分,便顺着她的话笑道:“他们都是粗鄙村夫,一辈子不曾见过世面,修真者在他们眼中,自然与仙人无异了。” 陈沅芷纯粹是跟着出来见世面瞧新鲜的,闻言,一面隐隐有些优越感,一面又觉得无趣,忍不住撇撇嘴:“师兄,以这些孩子的资质,随便派一个内门弟子出来考察就行了,何须让你出马?反正他们永远进不了内门,只能当当外门弟子罢了。” “小师妹,等下回出来我带你去松州的集市逛逛吧,那里可繁华了!”另一名弟子跟着凑趣哄她。 “哼,我才不稀罕呢,大师兄上次早就带我去过了!” “好了,热闹你也看了,”鲁延平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说罢叱一声“行”,那叶子便载了所有人腾空而起,鲁延平和其他几名镜海派弟子则召出随身飞剑,御剑而行,跟在叶子后头,往镜海派的方向飞去。 余下周家村的村民依旧跪在地上,不掩敬畏地仰望着他们消失在云层中的身影。 镜海派分为外峰和内峰,内峰是门派核心所在,而外峰则是安置外门弟子的地方。 毫无疑问,周印他们只能待在外峰。 这倒不是说在外峰的都是资质差的弟子,也有一些根子不错的,但只有通过五年一度的试炼考察,方能进入内峰,成为正式弟子。 被安排与周印住在一起的其他三个人,就属于这样的类型。 如此一来,四人之中,周印就成了地位最低,最没有前途的一个,但因为他的外貌具有太大的迷惑性,而其他三个人年纪也不大,所以对他尚算友善,没有流露出轻慢鄙夷。 话又说回来了,以周印的性子,别说这几个小孩,就算全天下的大宗师都与他为敌,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骨子里,他依旧是那个即使面对炼虚天劫,也还能护住一缕神魂不灭的赫连。 “你是新来的小师弟吗,我叫贺芸,他是黄文君,最小的那个是刘小宛,不过现在这里你最小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扎着辫子的贺芸笑容灿烂,另外一个小男孩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最小的刘小宛乖巧安静,三人眉眼弯弯,纯真热情,毫无一丝作伪。 第 4 章 “周印。” “哪个印?” “印章。” “咦,那为何不叫周印章?” “……”面对这种毫无营养的问题,周印选择了沉默。 “好了好了,小师弟刚来,你不要吓着人家了。”十一岁的黄文君打断她,转头对周印道:“听说你是这批新选的弟子里年纪最小的,所以叶师叔将你分到这个院子里,让我们好好照顾你。” 叶云静就是负责教导外门弟子的人,外表三十上下,瘦瘦高高,大家都喊他叶师叔,他在所有孩子来到之后,简单介绍了几句,又把他们各自安置,就再也不见人影了,想来也是知道这些孩子资质不佳,兴许一辈子也进不了内门,因而并没有太重视他们的到来。 镜海派的外峰上有许多小院子,彼此错落有致,掩映于山林之间,雾霭重重。 周印与黄文君等四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四间小茅屋,一人一间。 修仙门派虽也男女有别,可毕竟没有世俗礼教那般严格讲究,加上他们年纪还小,就没有区分开,除非过了十三岁被分到另外的院落,又或者入了内峰成为正式的弟子,才会有单独的小院。 叶云静毕竟要负责所有外峰事务,不可能一个个手把手教导,给周印介绍情况的任务就落在黄文君头上。 “每日要做的功课有三桩,打坐,练剑,还有采药。打坐是为了修习和巩固基本功,对于修真者来说,灵气源于灵根,而心法是淬炼灵气的基础,如果灵气薄弱,其它更无从谈起。”黄文君年纪小小,说起这些却头头是道,显然平日也很用功。 “至于练剑,镜海剑派是剑修,我们素来是剑道为主,道法为辅,听师兄们说,如果成为内门弟子,就可以由师长赐下一把属于自己的飞剑,哎,我什么时候也能拥有这样一把剑啊!”黄文君提起剑,就想到门中师兄师姐们衣袂飘飘驾着剑飞行的风采,不由双眼闪闪发亮,语带歆羡。 周印不置可否。 在剑修门派,御剑飞行只是最基本的,剑修到了一定境界,剑亦有灵,所谓剑灵,人剑合一,心意相通,威力自然不言而喻,但是古往今来却极少有人能以剑成大道,原因就在于剑修者过分依赖剑的威力,到后来失去本心,乃至于失去剑修的真义,这也是镜海剑派没落的原因之一,自剑仙玄英之后,派中就再也没有出过一个元婴期以上的修士。 “后山有一片药园,专门用来种植本派炼丹所需的材料,我们每日都要去采药,然后内门会有人前来收的,不过听说那些药草都很寻常的,说来也是,如果珍贵的话,也不会让我们随随便便就能采到了!” “虽说我们进了镜海派,但是一日不入内峰,就不能算正式的弟子,不过你也不用灰心,每五年本门都有试炼大会,届时若是你刻苦用功,说不定能被门中哪位长老相中,成为他的座下弟子呢!” 他兀自说得口沫横飞,半晌才发现周印压根就没有吱声。 “阿印,你都听明白了吗?我说这么快,你不会听不清楚吧?” “嗯。” “……”嗯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一天天过去,日子平淡而简单,晃眼便是九年。 外门弟子修习的功法是当年镜海派开山祖师亲自撰写的《紫玉清源录》,属于镜海派的入门基本功,有调理正气,凝聚灵脉的作用。在外峰,每五日就会有一次讲坛,由叶静云向外门弟子讲解《紫玉清源录》的内容,并回答大家的问题。 贺芸,黄文君,刘小宛三人尚算勤奋,不仅日日修习,闲来无事凑到一块还会互相交流经验,他们算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目前已经晋级到了炼气第五层,叶静云对他们的进境甚为满意,并说只要到达炼气第五层的人,一般就能得到参加试炼大会的资格。 九年里,镜海派举办过一次试炼大会,贺芸他们因为还未够资格,所以参加不了,只能等待下一次。 周印也没有放下修炼,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紫玉清源录》这种温和无害的功法确实是最适宜的,他按部就班,并没有急着去练更高深的功法,反而日夜不辍修习紫玉清源录,再辅以他前世自创的,用以滋养水系灵根的低阶心法《上善诀》,原先稀薄不堪的灵根在日复一日的调理下,已经不再阻滞,且渐渐有了运转自如的感觉。 纵然身体先天不足,但他心志极坚,除了门派功课和吃饭时间之外,就连睡觉也在打坐修炼,竟也不觉得寂寞,又有前世的阅历,博览典籍,知道要选择哪条路才是正确的,因而修为突飞猛进,如今也已是炼气第七层,后来居上。 “哈哈,叶师叔教的凝冰诀我学会了!”黄文君拎着剑兴冲冲从屋里走出来。 贺芸正练到不顺手处,一听不信地撇嘴:“那你练一遍来瞧瞧!” 刘小宛也睁大了眼睛。 黄文君得意道:“看好了!” 右手抬起执剑的手,默念口诀,并指聚气于剑,指腹贴着剑身,慢慢滑向剑尖。 “冰!” 一缕剑气自剑尖迸出,落在不远处的植物上。 绿叶霎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贺芸道:“叶师叔是把叶子都冻成冰了,你才弄出霜花来,怎能叫学会了!” 黄文君得意洋洋:“那你也耍一手我瞧瞧!” 贺芸咬着下唇,不作声。 她确实做不到。 叶师叔给他们演练过几次,她回来也依样画葫芦,却怎么都学不会,别说霜花,连水滴都没有。 就在此时,周印从里屋走出来。 贺芸眼前一亮:“阿印,你来得正好,凝冰诀你学会了么?” 周印看了黄文君前面的枝叶一眼,道:“你心有杂念。” 黄文君:“???” “凝神聚气,心无旁骛。”周印拿过黄文君手中的木剑。 心情好的时候,他不吝于指导点这几个人。 “就像这样。”指尖一划。 枝叶瞬间凝结成冰。 “……”黄文君。 “……”贺芸。 黄文君哀嚎:“阿印,你入外门最晚,年纪也最小,怎的我们早练晚练,还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以你的资质早可以入内峰了吧!” 周印面色淡淡:“你怎知我没练。” 贺芸好奇跑去查看了一番被他冻住的那段枝叶。 “阿印,你这冰凝诀简直和叶师叔示范的一模一样!” “他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功力自然更深些,冰冻的时间也要更长。” “那使出这个仙术的要诀是什么?” 周印把木剑还给他,“此诀是低阶道术,只要摒除杂念即可发挥到最好,不同的只是功力深浅而已。” 黄文君若有所悟,再练了几遍,果然比先前威力大了许多。 贺芸抿唇一笑:“阿印,这几年你进步好快,都快超过我们了。” 她正是十四五岁袅袅亭亭的年纪,一袭碧水衣裳,面色秀丽,凝目而专注地看着周印说话的时候,似有一股情意在里头荡漾。 试炼大会虽然决定入内门的资格,但是也要表现突出,才能在入了内峰之后被好师父挑去,贺芸他们三人眼见内门弟子的威风和外门弟子备受歧视的境况,日夜苦练,为的就是能够拜得名师,登堂入室。 有周印这么一个存在,偶尔指点他们,加上他们自身的努力,也确实让他们在外峰弟子里突围而出,成为叶静云看重的弟子。 但这还远远不够。 在修真界,男女双方情投意合,结为道侣双修是常有的事,但由于女子重情,能够修习到高阶女修士的少之又少,久而久之,世人对女子难免产生偏见,也经常有一个男修利用女修当炉鼎进行修炼的情况出现,但这种人一般会被视为邪修。 虽然大家现在年纪还小,但以他们现在的修为,进入内门是迟早的事情,差别只在于进去之后能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里,别说门派与门派之间,就算门派之中,你实力高强,就会得到更好的优待。 贺芸心气高,又对周印有好感,自然萌生了点别的想法。 她不认识内门的弟子,而外门之中,就黄文君和周印二人入得了她的眼。 但黄文君对刘小宛有好感,论实力也不如周印。 周印虽然性子冷了点,但容貌俊丽,不逊女子,目前也已经有了炼气七层的修为,照这样下去,将来进了内门之后,势必能入了那些长老的眼,得到重视。 最重要的是,周印平时里亲近的也就他们几个,而贺芸自信自己的容貌在整个镜海派也属于十分出众的。 可惜的是,周印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示好,转身径自入了里屋。 贺芸有些懊恼,对上黄文君似笑非笑的眼神,便想追上去。 却见周印背了个竹篓出来,见他们还愣在那里,冷道:“采药的时间到了。” 他们每日都要到后山采药,以备内峰那边的人过来收取。 黄文君噗嗤一笑。 周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黄文君摆摆手,忍住笑:“没什么,我就是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等等我,我也去!” 贺芸咬了咬下唇:“等等我。” 说罢也去拿竹篓。 后山其实不是镜海派的地盘,只不过因为连着镜海山脉,又离镜海派近,所以就被默认为他们的势力范围,实际上这里人迹罕至,终年雾气萦绕,间或还有猛兽出没,就连镜海派弟子,除非采药之需,否则也很少到这里来。 黄文君喊上刘小宛,四人在一贯熟悉的路子上走,沿途把结香花,八仙草等摘下来丢到竹篓里,结香花可以巩固修为,八仙草可以理气舒筋,是炼丹的两种基本材料,至于七星连珠,紫背天葵这种罕有的药草,如果偶尔让周印他们碰上,采回去上缴之后,还可以得到一些归元丹的额外奖赏,对冲击晋阶有莫大好处。 突然之间,一阵尖锐的呼啸之声由远而近,挟着凌厉寒气传来。 “范希木,你还想跑哪里去,把东西乖乖交出来,就饶你一命!” 随着声音响起,方圆几里的草木尽数化为灰烬。 这起码是筑基中期以上的修士! 黄文君他们相顾骇然,来不及多想,连忙筑起周身防御结界,一边就近找了个隐蔽的山洞躲进去。 范希木驾起飞行法宝,用尽平生极致往前飞掠,衣服上血迹斑斑,面容憔悴狼狈。 但他的努力在对方来说,不过是须臾就可追上的距离。 对方一道火系法诀压了下来,他的防御结界顷刻崩溃。 范希木一口血呕出,从半空摔了下来,颓然倒地。 对方跟着落了下来,轻飘飘着地,说不出的嚣张惬意。 “范希木,枉费你曾是师门最受看重的弟子,到头来被逐出师门不说,未婚妻也跟别人跑了,男人混到你这份上,一无是处,头上绿油油,你不嫌丢脸,我还替你臊呢!” 范希木又吐出一口血,冷笑:“好歹我还被师长眷顾过,总比你好!” 那人登时大怒,又似突然想到什么,生生捺下怒意,笑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若肯把那东西交出来,我就饶你一命,师尊那里,也自有我去为你转圜。” “你道我会信?” “你我无冤无仇,我不过是奉师命出来找你,就算回去说找不着人,也不碍事,你我各取所需,不是正好吗?” 范希木咬咬牙:“此言当真?” “自然,我吕瀚远虽然平日里看你不顺眼,可从没有言而无信。” 范希木犹豫半晌,终究是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 他咬破手指,在另一只手掌上写下符箓,又默念口诀。 一盏泛着紫色幽幽荧光的灯从手掌上方缓缓浮现。 吕瀚远眼前一亮:“这就是紫霞落影灯?!” “不错。”范希木把灯交给他,又道:“我要先确保自己安全了,才能将使用这法宝的口诀教予你。” 他瞅见对方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顿生不祥的预感。 吕瀚远哈哈大笑:“何须你教我口诀,你不是早就教给你的女人了吗?” 范希木又惊又怒:“和她私通的人就是你?!” “好教你作个明白鬼,正是我!” 话刚说完,范希木的心口已被对方的火云剑刺穿。 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黄文君他们躲在石洞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 刘小宛更是脸色煞白,及至听到吕瀚远杀人夺宝的那一段,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 可已经来不及了。 在双方实力差距太大的情况下,结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对方的耳目何等敏锐,立时便察觉了:“谁?出来!” 第 5 章 黄文君三人的脸色瞬间惨白。 先前对方顾着夺宝,黄文君他们筑了结界,双方又离得不近,故而一时半会也没被察觉。 但刘小宛那失态的那一声喊,却转眼将他们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 在历经数千年时光之后,大陆上的灵气日渐稀薄,所以修士晋阶越往后,就越困难。若说五千年前周印那个时代,是元婴满地走,结丹不如狗,那么到了现在,放眼整个大陆,别说化神,就连元婴修士,也不过寥寥数十个而已,还只分布于各大门派,至于镜海剑派这种已经没落了的三流门派,至多也不过几个结丹期的修士而已。 就拿外门掌事叶静云来说,也只是筑基中期的修为。 眼下,别说他们只有四个人,就算是十个炼气期弟子站在这里,也未必是这个人的对手,更何况对方法宝在手,心狠手辣,连昔日同门也杀得,更何况区区几个炼气弟子。 躲藏无用,周印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贺芸恨极刘小宛坏事,可此时此刻也无暇和她计较,那人势必会发现这里不止一个,他们只得跟着走出去。 杀人夺宝的吕瀚远提着一盏灯正在细看,见他们出现,一点也不吃惊,反倒哂笑起来:“我道是谁躲在一边偷听,原来是几个炼气期的跳梁小丑!” 黄文君一见对方服色,不由叫道:“你是青古门的人?!” “小鬼还有几分见识,是又如何?” “我们是镜海剑派的人,你若杀了我们,就是与整个镜海派为敌!”说这话的时候,黄文君的声音有些颤抖,手心也不住冒汗。 对方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只怕我杀了你们几个,你们那个掌门不但不敢声张,往后见了我们青古门,照样要像狗一样卑躬屈膝,哈哈!” 不止黄文君,连贺芸和刘小宛两个少女,听了对方这样狂妄的话都有些愤怒起来,但这就是事实,对方现在不杀他们,只不过是觉得他们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多逗一会儿也无妨。 贺芸咬了咬下唇:“若我们发誓不说出去,您能否放过我们?” “若你们愿意跟着我的话,”他的视线在刘小宛和贺芸之间打转,审视货物一般的眼神。“倒还可以考虑一下。” 两个少女浑身一颤,贺芸微微垂首,神色复杂,倒似真在考虑的模样。 周印冷眼旁观,没有漏过吕瀚远眼中的杀意,心知此番对方决意杀人灭口,是绝无转圜的余地的,他们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因此趁着黄文君和贺芸在同对方说话之际,按兵不动,一面寻找空隙。 吕瀚远像是算定他们逃不了,也不急着出手,倒是有几分迫不及待地低头去看手中那盏紫霞落影灯,脸上有着掩不住的欢喜。 这盏灯乃是范希木家传的宝贝,属于防御性法宝,据说可以挡下元婴修士的致命一击,只是要用主人的血来滋养,滋养的时日越久,主人的修为越高,能抵挡攻击的程度就越高。 范希木怀璧其罪,修为不高,却身怀至宝,自然惹来师门中人的觊觎,这才有了吕瀚远的师父授意他追杀范希木的一幕,只是吕瀚远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得了法宝,就不打算再交出去,也不打算再回青古门。 就是现在! 趁着吕瀚远低头去看灯,注意力都被法宝周身的光华吸引过去之时,周印出手了。 他将袖中的蛇蝎美人撒了出去。 蛇蝎美人是一种常见药草,花粉能让人短暂晕眩失明,周印出外采药时就曾特地留意过,采集了一些,防范于未然,没想到今日果然派上用场。 对方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炼气期弟子竟敢偷袭他,来不及张开防御,迎面就感到一阵灼痛,不由退了数步。 但周印并没有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几乎是在同时,他捏了个法诀,一边喝道:“叱!” 背上木剑如有灵助,从他身后飞出来,往吕瀚远身上刺去。 这是本该筑基中期才能学会的御剑,千钧一发之际,周印顾不上越级使用法术带来的反噬,将它用了出来。 黄文君等人没空去细想为何周印会用筑基修士的法诀,他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似乎也没想到周印如此胆大妄为。 “还不出手!”周印声音冰冷,胸口却气血翻涌,几欲支撑不住,目前的修为太弱了,就连越阶用个御剑术都如此吃力。 黄文君反应过来,连忙给木剑加了个水瀑术,贺芸也默念口诀,召出漫天冰箭,往敌人身上刺去。 吕瀚远虽然只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但他刚才跟范希木一战,毕竟消耗掉他不少气力,加上现在周印他们出手,瞬间逼得他吐出一口血。 但周印深知,他们现在的攻击,不过是趁着吕瀚远猝不及防,一旦他反应过来,就是自己几人的死期。 所以他毫不恋战,一招得手立即后退,喊了一声“走”便转身急掠而走。 生死关头,由不得黄文君他们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在周印喊走的同一刻,他们也跟着召出飞行法宝逃跑。 事实证明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他们平时练习飞行的速度未必赶得上现在的十分之一。 吕瀚远惊怒交加,万万没料到自己看走了眼,灭口不成反被暗算一把,他现在再想追上去自然没问题,只不过自己已然伤了元气,如果让他们逃回门派,见到师长,他的阴谋败露,再想脱身就不易了,镜海派虽然没落,但两三个结丹期修士还是能找出来的,他必然敌不过。 他看了看手里的紫霞落影灯,冷哼一声。 且让你们再逍遥些时日! 黄文君等几人催动灵力跑了老远,发现对方并没有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却见周印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只靠一柄木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形。 “阿印,你没事吧!”贺芸满脸担忧,急得眼含泪花。 刘小宛惊叫一声:“阿印,你背后都是血!” 刚才他们逃走的时候,吕瀚远随之挥出火云剑,划中周印的背部。 她不叫还好,这一叫,登时让周印呕出一口血,往旁边倒去。 “阿印!” 第 6 章 周印醒来的时候,黄文君几人正围在他榻前。 见他睁眼,纷纷惊喜道:“阿印,你醒了?!” “阿印,你可知你现在在哪儿?我们禀报叶师叔之后,他又上报了内峰,是掌门亲自给你安排的疗伤之所。” “我也见到掌门了!……” 周印被此起彼伏的声音闹得脑袋一阵嗡嗡响。 贺芸见他皱眉,忙道:“大师兄说你没什么大碍,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了。” 屋里总算安静下来。 周印检查了一下伤势,确实没什么大碍,之前他越阶使用御剑术,元气大伤,加上后背为吕瀚远伤的那一剑,看似严重,但如果有丹药将养着,几个月也就能痊愈了。 但这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他们被青古门的人追杀这件事情不算小,最后逃回来时想必惊动了内峰的人,以黄文君几个人涉世未深的情形来看,必然已经把来龙去脉都禀告了镜海派上层。 如果吕瀚远能够抵受得住法宝的诱惑,回去把法宝上缴师门,并把范希木的死都推到镜海派身上,大可说镜海派几个小辈觊觎法宝,杀人越货,正巧自己路过,把法宝追了回去,这样一来,镜海派就得面临来自大陆第三大宗派的怒火,更甚者还有灭门之危。 但从之前的情形来看,吕瀚远很有可能会带着那盏紫霞落影灯逃逸,而青古门找不到人,只得上门诘问,届时就看镜海派的态度了。 是为了息事宁人,把周印四人交给青古门处置,还是保住门派尊严,拒不交人? 周印并没有高估自己和黄文君他们的地位,几个外门弟子,交也就交出去了,镜海派犯不着为了无足轻重的小卒跟青古门过不去,但这样一来,镜海派也会颜面全无,连自家的弟子都保不住,今后也不用在大陆上立足了。 天下间,绝对的实力意味着绝对的真理,实力强悍到一定程度时,是可以罔顾任何游戏规则,上辈子的赫连在没有强大起来之前,同样是在步步算计中度过的。 凡事先往最坏的角度设想,才能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只可惜自己现在未到结丹期,无法开启前世的洞府,否则也可拿出一些法宝,胜算会更大些,用不着像现在这样,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面无表情地盘算着,冷白的脸色在窗外阳光的映衬下,有种玉雕般的质感。 就在此时,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有人推门而入。 “周师弟,你醒了,可有何不适?”来人正是当年到周家村挑选孩童的镜海派首席弟子鲁延平,手里还捧着一个匣子。 “还好。” 鲁延平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这是给你疗伤的丹药,师尊命我送来的。还有,他老人家想见你,既然你已经醒了,就与我走一趟吧。” 镜海剑派共有一位掌门,三位长老,纵然在黄文君等小弟子看来,连内峰都进不了的他们对掌门和长老这样尊崇的地位怀着深深的仰望,但实际上,对于一个三流门派来说,四位结丹期修士,已经是这个门派所能拿得出手的极限。 一个从一流沦落到三流的门派,比一开始就是三流的门派更难混。 从当上掌门的那一天起,邹景元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振兴门派,可惜殚精竭虑近五百年,直到结丹期寿元将尽,也没能把门派带上复兴的道路,而且他很清楚,自己虽然已经到了必须闭关冲击元婴期的时候,但这次闭关,十有j□j是不会成功的。 邹景元看着从门外进来的少年。 十多岁的年纪,脸色因为受伤而苍白,但神情冷淡从容,并没有因为即将见到掌门而激动或惶恐,与之相比,黄文君那几个外门弟子,明显要差了一大截。 他无声叹了口气,隐隐有些羡慕对方的年轻,面上仍是和善的:“你就是周印?” 周印行了个弟子礼,虽然淡漠未褪,但让人挑不出错。 “我已从那几个孩子那里得知事情的经过,不过还是想再听你讲一遍。”邹景元霭声道。 周印也不废话,挑了些重点,三言两语简单叙述。 邹景元嗯了一声,大致与黄文君他们所说的并无出入,不过…… “你身为炼气弟子,如何会用本该筑基期才可使用的御剑术出击?” “弟子曾见叶师叔使用,情况危急,顾不得其它。” 邹景元暗暗点头,身为外门弟子,却没有自暴自弃,在没有师长随时指导的情况下,能够自己修炼到炼气七层,又在对敌时临危不惧,冷静判断情势,换了大弟子鲁延平,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他的声音越发柔和了:“这次的事情,只怕青古门会设法上门找回场子,不过你放心,你们都是无辜被牵连的人,又是我门中人,镜海派自会护你们周全的。” 这是允诺,也是表态。 实际上这个结果还曾在几个长老之间引起争论,有人认为没有必要为了几个无名小卒得罪青古门,最好趁对方没有上门兴师问罪的时候,就主动把人送过去给他们。 只不过这个提议被邹景元坚决否决了,镜海派虽小,可还是要脸面的,若是连最后那点尊严都没了,还谈何立足之地。 然而邹景元这番抚慰的话同样也在黄文君几人面前说过,只是眼前这少年却没有其他几人听到时那么激动,依然是平静地行礼,道谢。 从邹景元那里回来,黄文君和贺芸几个都在他疗伤的院子里等着,一见到他便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掌门说什么了,可有给你奖赏?” “阿印,你要是当上掌门入室弟子,可不能忘了我们啊!” “阿印……” “抢着说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周印的声音像雪水一样浇灭了三人的八卦热情,立即闭嘴。 不得不说,如果先前的周印只是因为在修为上刻苦又博学,让黄文君三人靠拢在他周围的话,在经过那场生死一发的意外之后,他们对周印已经有了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敬畏。 平时能说会道是一回事,真正紧要关头,许多人都因为种种原因发挥不出来。 而在修真界,因为恃强凌弱的事情时有发生,偷袭暗算也不在少数,如果机警反应不够,单凭修为也是无用的。 黄文君他们都很明白,如果不是周印,他们可能早就尸骨无存了,哪里还能跑回来报信。 刘小宛怯怯道:“对不住,阿印,我们只是高兴你回来,你别生气。” 贺芸横了她一眼,心里冷笑,她就是看不惯刘小宛这等扶风弱柳,我见犹怜的模样。 黄文君挠挠头,讪笑道:“阿印,掌门与你说什么了?” 周印:“问那天的事情。” “啊?没说让你直接去内峰,不可能吧,你这次的表现足够好了!” “既然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何必要他人施舍?” 黄文君愣了一下,看着周印冷淡的眉眼,忽然有种对方离他们很遥远的感觉。 那种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仿佛是…… 本来就该屹立于众山之巅的凌然。 如果换成是自己呢? 如果一个可以直接入内峰的机会放在他面前,自己想必会马上答应的吧。 黄文君想了想,有点郁闷,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确实是不如周印的。 但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内里的灵魂实际上是个数千岁的魔修宗师,这抹灵魂从前世修炼开始,就是靠着自己,从尸山血海里一步步走过来的。 所以未来他即使会被频频打击,也是很正常的。 这件事就这么搁下了,正如周印所料,吕瀚远确实贪图法宝,没有再回门派,青古门找不到人,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曾派人上镜海派追问事情经过,但最后也是无功而返,没有借口再上门来,吕瀚远这一逃,倒给镜海派省了不少麻烦事。 在内峰待了两天,周印就把丹药打包回到外峰,没有多作逗留。 别人看来,这也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行为,难得有机会在内峰住下,谁不趁机打听打听情报,跟内峰的师兄师姐打好关系,再顺便找个靠山之类,你倒好,迫不及待就走了,倒显得多么清高似的。 周印不会理会别人的想法,他也没空理会,因为过不了多久,就是门派的试炼大会了。 第 7 章 镜海派是个小门派,所以试炼也并不大复杂,主要分为两部分。 一是考察弟子进境,通过弟子之间互相切磋,或者师长指点弟子的形式,来评定外门弟子是否有资格入内门,而内门弟子是否又有资格学习下一门更高深的术法。 二则是让弟子深入镜海山脉进行试炼。早在试炼大会之前,镜海派会在各峰放出一些低阶妖兽让弟子前往猎杀,这是许多门派进行试炼的通常做法,可以锻炼弟子的实战能力。 像鲁延平这样已经位列首席弟子的人,本身就顶着让人羡慕的光环,即使不通过试炼也可以修习本门高阶术法。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许多人辛辛苦苦勤学苦练,为的就是在试炼大会上一展身手,引起师门的重视,不说那些一心想要进内峰的外门弟子们,单说已经成为内门弟子的人,也无不希望通过试炼得到奖励,因为今年的试炼奖励也特别丰厚,除了往年都会发放的培元丹和一些防御法宝之外,据说还将有一把由陈长老亲自炼化的凝霜剑。 实际上,外门弟子经过几年到十几年不等的修炼,只要不是资质特别差的,一般都能达到炼气五到六层的修为,这还只是镜海派的平均水平,若是换了上玄宗、天衍宗那一类数一数二的门派,就连普通外门弟子也起码是筑基期的修为。 究其根底,还是因为修真之路先易后难,从炼气到筑基这一段时期比较容易,越往后则越难,能结丹已经算不错了,更勿论冲击元婴,所以许多初入门的修真者迷惑于一开始的顺利,到后面遇到阻滞时,就很容易失败。 由于周印这次的出色表现,引起了镜海派上层的注意,加上他的伤势还未完全痊愈,为了彰显公平,掌门特许免了他与别人的切磋,在确定他的修为的确达到炼气七层之后,算是已经通过了第一关的考核,为此还惹来不少人暗自羡慕嫉妒恨。 但黄文君他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在连续三天的切磋里,他们没有被分到同一组里,在面对那些比自己高阶的内门弟子时,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导致筋疲力尽,每天都累得像条狗似的回到内峰。就连一向讲究仪容的刘小宛也不例外,即使与她切磋的那些男弟子们为她的柔弱美貌所慑,或多或少都留了情,可那意味着她会面对那些分到与她切磋的女弟子更猛烈的进攻。 他们的狼狈,跟镇日优哉游哉看书,浑身干净整洁的周印一对比,就更加明显了。 “阿印,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你也不出去给我们助威!”黄文君灰头土脸地回来,嘟囔道抱怨。 周印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施舍般给了他一个眼神:“我去看,你就能赢得更威风些?” 他刚沐浴完毕,穿着白色单衣,就着一头湿发,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侧面更有种冰玉般的精致,贺芸登时被他那一眼看得脸红心跳,不由自主抚了抚鬓发,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狼狈,微微懊恼。 今日试炼,她见到门派上下诸多男弟子,也算大开眼界,其中不乏俊逸出彩者,可要说到风姿气质,竟无一人及得上眼前这人。 黄文君语塞,强辩道:“若不是对方耍诈,用了个引土诀,害我差点被活埋,我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赢,或输,只有两种结果,不需要借口。”轻描淡写的话里蕴含了某些残酷而现实的道理,只不过意气风发的少年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嘿嘿一笑,凑近了小声道:“你没去看,确实是可惜了,内门之中貌美的女子不在少数,就拿那个陈沅芷来说,可比小宛跟贺芸漂亮多了。” 少年慕艾,不止是黄文君,就这几天的比试情形来看,凡是有陈沅芷参与的试炼,围观的人群总是里三层外三层。 对这种话题丝毫不感兴趣的魔修宗师,任由黄文君在那里喋喋不休口若悬河,兀自面无表情地看书,不受半点影响。 三天之后,他就见到了那个在黄文君口中被提起无数次,形容成天仙下凡似的陈沅芷。 清丽的容颜几乎毫无瑕疵,虽然还有些青稚,但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风华绝代,穿着一身烈火红莲般颜色的衣裙,越发衬得肌肤如珠似雪,也怪不得那些镜海派弟子都趋之若鹜,这等容貌别说在俗世,即便放在修真界,也是颇为出众的。 “你便是周印?看起来也不如何,为何掌门师伯会对你破例?还有你,别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看了就恶心!”她来回审视着周印和刘小宛,脸色不掩倨傲。 第二关的试炼,那些通过第一关考核的外门弟子,要被随机分配到某一组里,与同样被派出来试炼的内门弟子一起,深入镜海山脉,铲除低阶妖兽,最后以狩猎妖兽数目,来作为每一组的成绩。 那些妖兽都是门派为了考验弟子专门放出来的,只要小心谨慎,基本不会有性命危险,不过往年也有个别弟子因为过于自大导致身受重伤甚至丧命的,所以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 而周印,刘小宛,陈沅芷,鲁延平,宋书山,五个算不上熟悉的人通过抽签的形式被分到同一组,站在传送阵前。 确切的说,是刘小宛和周印,与鲁延平和陈沅芷不熟悉,宋书山,则是内门里一个很寻常的弟子,资质一般,是炼气八层,平日里也是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面对鲁延平的时候,拘谨而局促。 刘小宛胆小,周印冷漠,陈沅芷娇蛮,宋书山拘谨,这样四个性格截然不同,其中两个还是女子的组合,让大师兄鲁延平很头疼,他本来压根就不用参与试炼的,但是掌门邹景元很看重这个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希望他能通过自身的实力在第二、三代弟子中树立权威,为以后接掌掌门之位做准备。 此刻,面对陈沅芷的挑衅,刘小宛缩了缩脖子,往周印身后略略一躲,而周印…… 周印压根就没有看她,只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微微皱眉。 既然要面对妖兽,即便是低阶,木剑也是不顶事的,所以只要通过第一关试炼的弟子,都能得到掌门亲赐的剑。 剑是由本门最擅炼器的陈长老所铸,从品质上来说,当然没法跟被作为奖赏的凝霜剑相提并论,但是比起俗世里的剑来说自然好上不少,上面加持了防御与五行属性,使用者的灵力与之相结合,可以发挥更大的威力。 周印手里这把剑叫融水,和他本身的水灵根相符,只不过在他看来,这种劣质的低阶法宝,也就只能对付对付一般妖兽,万一碰到不可测的变数,就得看运气了。 见自己的话被对方视若无睹,陈沅芷不由涨红了脸。 由于一出世就是派中长老之女,加上陈长老仅此一女,对她有求必应,兼之出色的容貌,她从小在门派里就是人人捧着的,哪里受过这等冷遇,当下便要召出宝剑。 “师,师姐息怒!”宋书山吓了一大跳,也不敢伸手拦。 “师妹,”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鲁延平赶紧打断。“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发,免得落后于人,届时你最想要的凝霜剑,可就被抢走了。” 提到凝霜剑,陈沅芷那股气顿时消了很多,她恨恨地瞪了周印二人一眼,哼了一声,当前转头便走。 刘小宛偷偷松了口气,抬眼瞧见鲁延平看过来的安抚目光,不由红了脸,低下头。 鲁延平微微一笑:“虽说这次都是低阶妖兽,不足为患,可毕竟镜海山脉太大,许多地方连师门长辈都未曾去过,也不知传送阵会将我们送至何处,大家还是小心为妙。” 最后一句话却像是注视着刘小宛说的,她的脸瞬间更红了。 传送阵只是一般的传送阵,并不能精确方位,只能大概确定范围,将他们送到镜海山脉的任意一处,而镜海山脉广袤无边,所以不同组的弟子一般不会碰到一块去,也就是说直到规定时辰结束他们被传送回来为止,从头到尾可能只有他们四个人并肩作战。 五人一踏入传送阵,霎时光芒大涨,刺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约莫半盏茶之后,光芒渐渐消退下来,地上刻着先天八卦的法阵图纹早已不见。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大片延绵不绝,此起彼伏的山脉,一座连着一座,云雾缭绕,古木参天,仿佛亘古未曾有人踏足过的寂静。 陈沅芷有些怔愣:“这是哪里?” “自然是镜海山脉。”鲁延平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四下观望,微微皱眉。 周围的草木,浑然不是平日里在后山见惯了的那些,前些年自己也曾数次来这里历练,却从没到过这片地方,想来应该十分深入山脉,人迹更为罕至的地方。 几人沿着膝盖高的草丛往前走,鲁延平不是第一次接受这种试炼了,筑基期的修为让他凌驾于镜海派众弟子之上,这种考验炼气期弟子的试炼,基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所以他的神情很放松。 因为有大师兄在身旁,陈沅芷自然也毫无紧张之意,甚至流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是一片并不茂密的森林,只是树干粗壮,每一棵树的树龄起码也有上千年左右,更勿论那些需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得过来的大树,风吹过来,枝叶和草丛发出沙沙声,除此之外,没有听见任何鸟虫鸣叫。 陈沅芷甚至弯腰摘下一朵野花,看着它八角星状的花瓣,闻了一下:“这花真好看!” 鲜花红颜,相得映彰。 对这样一个漂亮的少女,又有身为长老父亲的背景,鲁延平一贯是纵容的,闻言也笑道:“这叫碎星花,传闻是天上星辰陨落之后化成的。” “真的?”她睁大了眼睛。 “当然只是传说而已。”鲁延平失笑。 刘小宛看着他们说笑,心下有点羡慕,也弯下腰摘了一朵,偷偷放入袖子里。 妖兽仿佛都销声匿迹了,约莫一炷香过去,也没有看见妖兽的影子。 “师兄,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宋书山问。 “暂且往前走走看吧。”鲁延平道。 其他人没有异议,只是在又过了一炷香之后,陈沅芷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了。 “还要走多久,我上回试炼的时候都没这么麻烦,很快就能碰见妖兽,我们肯定是走错方向了!” 鲁延平皱着眉看了看四周,正要说话,却听见周印道:“这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宋书山一愣,下意识问。 “这种地方,没有寻常鸟兽,不符常理。”周印抬头看了看天色,表情是一贯的淡漠。 “你懂什么叫常理,连我们都没感觉到妖气!”陈沅芷想也没想便反驳,不知为何,她很喜欢与周印针锋相对。 只是对方并没有回答她,目光却落在前方右侧。 宋书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由咦了一声:“你们瞧,那是什么?” 粗壮的树干上勾缠着树藤,而在树干后面,则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 对方微微转头,露出一张秀丽的侧颜,看上去娴静优雅,仿佛正倚着树干小憩。 第 8 章 “姑娘!”宋书山喊了一声。 对方并没有理他。 “这荒山野岭的,怎会有女人,莫非是妖兽幻化不成!”陈沅芷狐疑道。 “兴许是落难至此迷了路的道友,且问问不迟。”鲁延平说完,向那女子高声道:“这位道友,我们是镜海剑派弟子,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那女子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又把头转过一些。 那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甚至不逊于陈沅芷。 她笑了笑,却没有说话,眉间笼罩着一股轻愁,似乎有难以言喻的苦衷。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这样的表情,都会生起怜香惜玉之心,宋书山也不例外。 他不等众人出声,当先几步走了过去。 “敢问道友可是散修,还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前来试炼?道友?道……”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悚骇然的表情。 那张脸从树干后缓缓伸出来,众人这才看清楚了,那张美人脸其实只有半边。 半边是绝色美人,还有半边,是还未化成人形的蛇头,头顶的肉瘤高高耸起,颊窝微凹下去,覆满鳞片,大而突兀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们,流露出怨毒的光芒,与另外半边的美人脸糅合在一起,给人恶心欲呕的感觉。 脖子以下,自然也不是窈窕的身形,而是一条足足有三四人身躯合围那么粗壮的蟒蛇。 陈沅芷尖叫一声,足足退了好几步。 蛇身黝黑,鳞片泛着青黑的光泽,一望而知有剧毒,单是蟒蛇倒也罢了,只是这蛇身上竟然安着一个美人的脑袋,给人的冲击就更加强烈了。 那条美人蛇从树干后绕出来,朝他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微风拂过,从美人蛇的方向送来一阵腥臭之气。 陈沅芷喘了口气:“这是什么妖兽,以前从未见过!” 不仅是她,连鲁延平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妖兽。 先前他们碰到的妖兽,无不是像梦狼,双头鸟之类的低阶妖兽,似眼前这样的人头蛇身巨蟒,还是第一次瞧见。 “女悦。”回答她的是周印,他也盯着美人蛇,微微皱眉。 这种东西,怎会出现在这里? 危急关头,没有人去问他女悦到底是什么,女子对这些恶心的东西天生都有抗拒感,何况是没有真正经历过风霜的陈沅芷和刘小宛,两人当下连拔剑也忘了,下意识便手脚发软。 “嘶……”美人蛇见他们纷纷后退,歪了歪脑袋,唇角微微勾起,张开嘴,吐出的却不是丁香小舌。 厚厚一条蛇信从她嘴里窜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席卷过来。 鲁延平咬咬牙,召出自己的飞虹剑,念了个疾火诀,在空中画了一道符箓。 无形的符箓霎时化作火焰向妖蛇扑去。 女悦张嘴呵出一口青黑浊气,那团火焰顿时消匿无踪,浊气却没有因此消散,反而迎面扑来,朝着最近的宋书山当头罩下。 “宋师弟,后退!”鲁延平大喊。 宋书山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那团浊气竟似能辨位一般,如影随形跟着他,眼看就要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妖蛇突然嘶的一声往后疾退,那团浊气也跟着缩了回去,鲁延平他们定睛一看,发现妖蛇腹部被浅浅划了一道白痕,虽然白痕很快就消失,可还是让它受惊后退。 周印一招得手,立马抽身而退,余光一瞥,那几个人竟还愣愣站在那里。 “还不快走,等着被吃吗!” 他的话让所有人如梦初醒,鲁延平算是反应最快的,立马又捏了个枯荣术丢过去,这个比疾火诀高阶的火系道术并没有达到效果,火焰扑到妖蛇身上如石沉大海,鳞片毫发未伤,却反倒激怒了它,尾巴挟着劲风扫过来。 鲁延平一把拉住陈沅芷疾退,刘小宛却有点反应不过来,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周印扯住她的衣领就往后拖,蛇尾扑了个空,随即灵活地拐了个弯,缠住另一边的宋书山,将他卷上半空。 其他人饶是没有被扫到,也被劲风挟起的余波逼得生生吐血受伤。 鲁延平终于意识到,这怪物的强大已经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们这几个人,不,或许连师门的长辈亲自出手,也未必对付得了。 “宋师弟!” “救我!大师兄,救我!”宋书山大惊失色,将平生学到的法术拼命往妖蛇身上用,可不仅无济于事,腰上的蛇尾反而越缠越紧,女悦低下脑袋在他半边脸上舔了一口,宋书山顿时惨叫一声。 鲁延平他们清楚地看到,宋书山被妖蛇舔过的半边脸瞬间血肉模糊,一边耳朵已经没了,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 “他没救了。”周印淡淡道,一边后撤。 “周印,你怎能……!”鲁延平本想呵斥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宋书山的半边肩膀被妖蛇撕咬下来,而他的人也已经晕死过去,不辨生死。 刘小宛也想晕厥过去,只是刚刚有这种苗头,就被周印一巴掌掴醒了。 “不想死就睁大眼赶紧跑,去救人只会把其他人也搭上!”周印冷厉道。 听得陈沅芷脸色惨白,不敢吱声,咬紧牙关召出飞行法宝跟着他们跑。 宋书山确实为他们争取了不少时间,只是当身后传来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时,除了周印之外的所有人,都禁不住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但他们明白,周印的话虽然残酷,却只能眼前最正确的选择。 现在掉转头回去,不单救不了人,反而会让大家都葬身在这里。 唯今之计,是先逃到安全的地方,然后通知师门。 耳边风声呼掠而过,生死关头,众人无不将平生所学发挥到极致,恨不得一瞬万里,摆脱身后那可怕的怪物。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鲁延平总算还没忘记自己是大师兄,即便他也心急火燎,仍旧将自己的飞行法宝控制在与最慢的刘小宛差不多平行的状态,在刘小宛身形摇晃的时候,也会及时拉她一把。 他很清楚,这一次试炼,遇上意外的情况,他们已经折损了一个宋书山,如果再有一位同门丧命于此,回去之后,纵然他最受掌门看重,也很难再保住地位。 也不知飞了多久,直到众人灵力消耗殆尽,回过头也看不到女悦的身影时,鲁延平这才示意大家停下来,他喘了口气,转头问周印:“那怪物究竟是什么,你是不是知道?” 刘小宛和陈沅芷也盯着周印看。 刚才的打斗加上心理上的惊惧惶恐,每个人身上都是血污斑斑,狼狈不堪。 周印没有回答,只道:“先通知师门把我们送回去,女悦性狡,对猎物不会循规蹈矩地追杀,如果闻到我们的气息,很快就会追上来。” 他们一只妖兽都没有杀到,现在回去,意味着这次试炼自动失败。 但如果不回去,宋书山就是他们的下场。 鲁延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召出传音镜,对师门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由于他们所在的地方不是镜海派规定的可以被传送回去的地点,因此那边需要确认他们所在的位置,才能将他们接回去。 趁着那边布置阵法准备把他们接回去的时间,他又对周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周印答道:“女悦只是中阶妖兽,战斗力不算最强的,但它性狡诈,喜食人,擅长迷惑敌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众人想到先前看到的美人面孔,不由又是一阵后怕。 说话间,那边法阵已经布置完成,四人面前出现一个刻着符箓的光圈,陈沅芷也不待其他人反应,当先走进去,鲁延平见状摇摇头,转头对着刘小宛道:“师妹,你也进去吧。” 刘小宛脸一红,期期艾艾,正想说点什么推辞的话,却听周印在后面冷冷道:“还不进去,想让我们被吃掉吗?” 她脸色微白,也顾不上矫情了,赶紧步入传送阵。 等到周印和鲁延平回到传送阵的那一头,发现镜海掌门,连同三位长老,早已站在那里,等候许久的模样。 陈长老抱着松懈下来而昏迷过去的陈沅芷,朝其他人点点头,便先带着她匆匆走了。 镜海掌门邹景元看了其余三人一眼,叹气道:“你们先去洗漱一番,然后到三清殿来。” 半个时辰后,邹景元听鲁延平讲述完一切,眉头紧紧皱起,面色不掩凝重。 他问周印:“你如何知道那就是女悦?” 周印道:“书上看的。” “哪本书?” “忘了。” “……”邹景元看着周印,周印也在看他,神情冷漠却坦然,没有在他脸上找到任何不可告人的蛛丝马迹。 邹景元轻咳一声:“如果你们的描述是真的,那么那妖物的确是女悦无疑。” 鲁延平迫不及待追问:“师父,那怪物为何那么厉害,竟让宋师弟……” “那就要追溯到上古了。”邹景元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来。 第 9 章 “上古时代,太初大陆上有人,也有妖、魔,上界神仙,后来烽烟四起,以妖族元气大伤,一蹶不振而告终。传说之中,女悦便是那上古妖兽之一,它虽然不算高阶妖兽,却最擅于迷惑人心,起码也有结丹初期的修为,你们……”邹景元显然是想起惨死的宋书山,顿了顿,才道:“也算命大了。” 然而让邹景元感到忧虑的,并不是自己的弟子被杀死,而是女悦作为上古妖兽,本应早已消亡的了,又或者被封印于幽冥深渊之下,怎会出现在镜海山脉? 鲁延平等人被他的一席话震得有些回不过神来,良久才反应过来:“师父,既然出现女悦,那其他试炼的同门……?” 邹景元点点头:“为师早已传令出去,让此番出外试炼的弟子都赶回来了。” 鲁延平松了口气,又暗暗有点欣喜,他本是这次试炼的奖励势在必得,谁知中途遭了意外,本以为要落空,如今看来,别人同样也得不到,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你们先下去吧,若是无事,不要到处走。” “是。” 待人都走光,一人从偏殿走出来。 “果真是女悦?”那人问。 邹景元颔首,苦笑:“应是不差。” 翁桦道:“若连女悦都出来了,也不知还会出现什么?” 他正是镜海派三位长老之一。 邹景元道:“我正是担心如此,才让他们都撤回来。” 翁桦道:“此事关系重大,须与其他二位长老商议,我等三人前往鲁延平他们所说的地点查探才行。” 邹景元半开玩笑:“你以为谁都似你这般大公无私,一心为了门派?女悦乃上古妖兽,既能出现在那里,保不准还会有更高阶的妖兽,镜海派算上我,结丹修士也不过寥寥数人,他们怎肯去冒这个险?” 翁桦叹气:“镜海剑派本就不大,他们这般各怀心思,对振兴门派来说又有何益?” 邹景元淡淡道:“若是人人都和你这么想就好了,当年我能坐上掌门之位,他们也老大不服气,这些年若不是我一直弹压着,门派早已内乱,更别提振兴了。” 翁桦沉默半晌,道:“那末如今你有什么对策?” “这几日,先用观世镜搜寻一番,但观世镜能看到的范围毕竟有限,此事也不单是镜海一派的事情,届时我会传讯各大宗门,不管他们重视与否,我镜海派已尽到责任。” 翁桦想了想,道:“你知会其他二位长老一声吧,我先到宋书山出事的地方瞧瞧。” 邹景元道:“我与你一道去。” 翁桦笑道:“我今年寿元四百八十,尚在结丹中期,冲击元婴已然无望,你与我不同,你是一派掌门,少了你不成,再说我去瞧瞧而已,打不过还能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邹景元看着这位同门兼至交,心中有些黯然,良久才挤出一丝笑容:“也罢,那你小心点。” 周印刚回到外峰不久,黄文君、贺芸等人也陆续回来,他们被分到不同的小组,自然不可能跟着一起去试炼,但是突然被提前要求回来的原因,在他们被传送回来之后,就已经被负责传命的鲁延平告知了。 由于担心有人会私自误闯出事的地方,所以邹景元让鲁延平将宋书山的死也一并告诉众人,一时间镜海派上下风声鹤唳。 贺芸和黄文君都知道周印他们与鲁延平同行,便迫不及待回来询问情况。 刘小宛一脸惊魂未定地向黄文君他们叙说经过,而周印依然是那副千年不变的表情,在院子的石桌上摆了副棋局,手里抓了一把黑子在摆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贺芸听罢,微微蹙起秀眉:“如此一来,我们的试炼岂非作废?” 黄文君睨了她一眼:“你倒有闲心想试炼的事情,我只怕这外峰结界不如内峰安全,妖兽轻而易举便能上来。” 两名女子没有料到这层可能性,闻言脸色俱是一变:“不至于吧,妖兽再如何大胆,也不敢贸然闯到外峰来……” 黄文君道:“有何不可能,这外峰修为最高的,也就叶师叔一人,像我们这样的,就算悉数都上,也只能成为妖兽的点心罢了。”说罢,转头问周印:“阿印,你说呢?” 周印嗯了一声,眼睛没离开棋盘。 黄文君:“……嗯什么,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外峰确实危险,不过内峰更危险。” “为何?”黄文君不信。 周印道:“越高阶的妖兽,就越不会吃人,他们喜欢的,是修真者身上的内丹,这些都可以转化为它们自身的修为,女悦之所以喜欢吃人,只是它的本性所致,同时它也善于捕捉修真者的灵息,吞噬对方的内丹。” 贺芸脸色一白:“内丹……镜海派只有掌门和几位长老是结丹修士。” “所以我们最好祈祷,女悦的出现是偶然,也只有那么一只妖兽。” 另外三人齐齐沉默下来。 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是何其渺小,在这件关乎门派,更关乎自己性命安危的大事面前,根本没法做什么,只能被动地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 其实也不仅仅是他们,即便是掌门或长老,在面对那上古妖兽,除非是元婴修士,否则也很难有把握的吧。 贺芸暗暗叹了口气,对勤奋修炼,尽快晋级筑基的需求更迫切了。 再看黄文君和刘小宛二人,同样神色变幻不定。 周印放下棋子,起身往屋内走去。 黄文君问:“你干嘛去?” “修炼。”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般来说,修真者福至心灵,有所感悟,便会闭关冲击晋级,只是当此之时,镜海派上下个个惶然不知所措,周印竟反其道而行之,还能安之若素地修炼。 黄文君怔愣之际,却听耳边贺芸低低说道:“他原本就是心性坚定之人,极少受外界影响。” 所以在他们才炼气五层的情况下,周印早已后来居上,达到了炼气八层。 论资质,他不是镜海派最好的,但贺芸敢担保,那些内门弟子,也未必有周印的勤奋和心无旁骛。 一日十二个时辰,连睡觉都在打坐,这份定力,难能可贵。 黄文君心有戚戚然:“你说得对,最起码我们这三个人,就不如他。”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方才周印下棋的石桌边,赫然发现周印摆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棋局。 看似凌乱,却暗藏纹路。 “你瞧,这是什么?” 贺芸也凑过来,片刻之后咦了一声:“好像是星宿排布?” 黄文君挠头:“他怎么净喜欢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贺芸不以为然:“阿印所为,无不是事出有因,只不过我们一时琢磨不透罢了。” 黄文君一哂:“你这心思,也忒明显了些,他若有心,还能看不出来吗?” 贺芸顿时面红耳赤,嗔道:“你胡说些什么!” “怕是说中了你的心事吧,其实同门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阿印那种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心扑在修炼上,无暇它顾的,我只怕你最后会伤心收场。” 贺芸顿时更怒,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黄文君见她动了真怒,不由有点后悔,可想到自己与刘小宛,又是叹了口气。 其实自己又何尝好到哪里去,刘小宛容貌甜美,内门中已有不少弟子向她示好,偏偏自己如今还是个连内门都进不了的,相比起来,也得自惭形秽。 他们都没有想到,宋书山的死仅仅是开端。 一个月后,黄文君他们得知,外出追查妖兽踪迹的翁长老意外惨死于周印他们遭遇妖兽的地方,死前曾经发来求救信号,但当邹景元率其他二位长老与精英弟子赶到那里的时候,却只看到翁桦的尸首,并没有找到妖兽的蛛丝马迹。 连续折损了一名长老和一名弟子的镜海剑派人人自危,闻妖兽而色变。 随后几年之内,在其它各大宗门,也相继传来消息,说发现上古妖兽的踪迹,如上玄宗,天衍宗,青古门这样的大门派,由于镜海派的事先预警,加上那些妖兽虽然来历久远,却只有中阶修为,并没有出现高阶妖兽,所以并无弟子折损。 然而,这些忽然出现的上古妖兽被消灭殆尽之后,又像突然消失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与此相对应的,是俗世间的群雄逐鹿越发激烈。 一个修真大陆,各国倾轧,免不了掺杂着修真者的影子,如当初东岳国之所以轻而易举进犯安阳,除了安阳本来就是一个蕞尔小国以外,还因为安阳国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能说得上话的修真宗门,而像西陵、苍和这样的大国,之所以王朝屹立数百年不倒,也脱不开本国天衍宗、上玄宗的支持。 修真者即便不是起着决定性作用,也可以从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加上乱世争雄,但凡有点宏图大志的君主,都想着一统天下,因此世道并不太平,纵然还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也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等到周印再度出关的时候,已是八年之后的事了。 刚走出门口,便见贺芸笑吟吟地候在外面,瞧那模样,应是已经晋了两级,达到炼气七层的修为了。 “八载不见,别来无恙?” 她知道周印一闭关就是八年,想必是在修炼上有大进境,却没想到竟已突破炼气期,达到了筑基修为,不由又是惊讶又是欣喜:“阿印你筑基了?!” 周印道:“你也晋了两级。” 贺芸摇头笑道:“可我们还是不如你,这些年黄文君亦十分努力,可也只是到了炼气九层罢了,迟迟冲不破那个关口。” 周印道:“来找我有何事?” 对方的态度对比闭关之前并无多大变化,唯一不同的只是那张脸已经彻底褪去少年青涩,身材也拔高颀长了许多,乌发束冠,一身玄袍,看上去风姿卓然,淡若山云。 贺芸捺下心底那一抹微妙的黯然,笑道:“好教你知道,如今我们已被纳入内峰,成为派中的内门弟子了,而且地位还不低。掌门命我每隔几天都过来看看,如果你出关了,就带你去见他老人家。” 第 10 章 成为内门弟子一直是他们这些外峰弟子的梦想,如贺芸,当年被收进来的时候,由于资质不算上好,只能先在外峰待着,这也让她一直很不服气,卯足了劲修炼,一心想要证明自己。 镜海派如今可算是青黄不接,原本实力就不强,自从八年前长老翁桦死了之后,门中也再无一个结丹期的修士顶上来,造成现在掌门之下只有两位长老的尴尬局面。 再说内门弟子,除了一个鲁延平,晋级筑基后期,其余的人,大多在筑基前期和中期徘徊,像外峰掌事叶云静,一直停留在筑基中级,眼瞅着希望渺茫。 在这种情况下,为门派注入新血就成了当务之急。 邹景元除了每年让人从外面尽可能多地招收新弟子之外,又提拔了一批原来的外峰弟子,黄文君他们就是其中之一,由于闭关前周印就已经是炼气七层,遇事也表现得很冷静,所以理所当然也成为内峰弟子。 贺芸兴致勃勃地与他介绍完这一切,高兴地道:“这下好了,我们镜海派的弟子会越来越多,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个大门派之一,听说十年后还将会有品鉴大会,届时天下各大门派将会云集,互相切磋,阿印你这般努力,说不定到时候就可以好好出一把风头,扬名大陆了。” “时不待人。” “什么?”贺芸一愣。 “一个门派要是长久没有元婴修士坐镇,就会慢慢没落,就算新弟子再多,也无济于事,这些人的天资再高,总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为高阶修士。” 贺芸很少听他说这么多话,但她本是极聪明的人,闻言想了想,吃惊道:“你的意思是,镜海派迟早要……不至于吧,掌门与两位长老,如今都是结丹后期的修为,离元婴不过一步之遥。” “修为越往后,要向前迈步就越难。” 而他见到的邹景元也罢,其他两个镜海派长老也罢,都是结丹期寿元将尽,晋级数次失败,很难再有所突破的人,除非有奇迹出现。 贺芸低低叹了口气:“但我们毕竟是镜海派的弟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周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在思索。 筑基期修为,在镜海派或许还可以显摆一下,但是如果放在外头,只能湮没于茫茫人海中,这世间修真之士成千上万,别说筑基期,就连已结丹者,也不知凡几。即便是周印这样前世从散修一路走过来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除非是走投无路,否则,能够依附在大门派下修炼,才是一个安全又安稳的法子。 镜海派式微,但毕竟还有不少家底,灵石法宝,门下弟子,都是其它许多门派想要据为己有的资源,一旦邹景元冲关失败而陨落,届时群龙无首,就很容易被别人趁虚而入。 周印突然发现,这样始料未及的发展,与自己最初的设想,有了很大的偏移。 他原本打算找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安安静静修炼,无须为太多外界纷争所扰,谁知五千年后的局势天翻地覆,大陆上的王朝四分五裂,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由于修真者拥有比凡人更强大的力量,许多j□j裸的人心欲望也越发不需要掩饰,小门派往往不见得就安全,反而有可能更危险。 邹景元只想见周印,所以贺芸陪他走到掌门书房外头便止步。 “你自个儿进去罢,掌门在里头等你。” 周印不是第一次到内峰,却没有来过掌门书房,触目所及,屋外郁郁葱葱,佳木繁花,围绕着书房生长,实际上这些草木正好围成了一个隐蔽的结界,让里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再大的声音都不会轻易传出去。 鲁延平也在,邹景元正告诉他一些门派日常事务,见周印进来,先惊而后喜,随即笑道:“你已经筑基了?很好,很好!” 他本就料到周印闭关八年,必有不小的收获,然而周印的表现还是出乎意料了。 鲁延平同样很惊讶,他没想到周印一个资质平凡的外门弟子,短短十几年,竟已从一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到突破炼气,成功筑基。 周印道:“如果没有掌门赐下的培元丹和灵石,我也不可能那么快筑基。” 邹景元摆摆手,亲切地让他坐下:“你既已入了内门,往后就和延平一样唤我师父,不必拘礼。丹药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效果,如果一味地依赖丹药,固然能收到一时之效,但越往后,根基就越薄弱,很容易遭到反噬,现在我见你修为稳固,灵气精纯,显然是自身有了感悟,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突破的,倒也不必太谦虚了!” 肯定了周印的进步之后,邹景元担心他会因此自满,又道:“不过你也不可因此懈怠,须知梅花香自苦寒来,莫说你资质一般,即便是天资上佳,若不肯苦练,终究也是泛泛。你今日来得正好,我有些话,要与你们说。” 鲁延平听出师父的弦外之音,不由也郑重起来。 “安阳灭国,为东岳所并吞,我们镜海派虽是修仙门派,不涉俗事,可也难免会被波及。再说门派之内,延平,周印,你们二人自入了门派,就未曾远行,难免坐井观天。如今天下第一大宗上玄宗,光元婴修士,便有十三位之多,更别提底下七峰,还有数十位结丹修士,而天衍宗、青古门那些,元婴修士亦有j□j位,就连与我们同在安阳境内的金庭门,也有两位元婴修士,因此别人也会忌惮三分,不敢轻易冒犯。而我镜海派,虽然历史久远,却人才凋零,如今连个三流门派也不及,一旦我也陨落……” “师父!”鲁延平不顾礼数急急打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师父勿要说如此不祥的话!” “起来,我镜海派虽小,门下弟子可不作如此婆婆妈妈的女儿情态!”邹景元一反平日的和蔼,语气略带了些严厉,待鲁延平起身,他才续道:“方才所言,并非危言耸听。你们应该都知道,凡修仙者,炼气九层寿元二百,筑基巅峰寿元四百,结丹后期寿元至多五百,其中根据修为深浅程度,这个数目即便有出入,也不过十数年左右。我如今寿元已渝四百九十五,这些年忙着打理门派,修炼之事早就撂下,剩下的这五年寿命,更是无望晋阶。” 鲁延平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抬起头,发现师父的脸确实比以前憔悴许多,鬓边多了一些白发,连眼角纹路也遮掩不住,修仙者到了一定修为,除非遭遇变故,否则直到陨落前,外貌都会保持不变,但短短时间,邹景元的外表竟起了如此大的变化,显然并非吉兆。 “师父……” 邹景元没有理他,继续对两人道:“我一旦陨落,剩余的两位长老,彼此之间也多有不和,一旦两人之一当上镜海剑派掌门,另一个人势必不会服气,到时候本门将起内乱,所以我思来想去,打算让延平接掌掌门之位。” “师父!”鲁延平大惊,他生性圆滑,善于在师门长辈与师弟师妹之间周旋,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因此人缘极好,可怎么也没想到,师父会在本门有结丹期长老坐镇的情况下,把掌门之位传给只有筑基后期修为的自己。 周印站在那里,漠然地听着,既不说话,更不表态,仿佛与己无关。 与青古门人斗法,让邹景元第一次注意到周印这个人,但最让邹景元满意的,却是他在妖兽事件中的冷静应对。 翁桦死后,门中仅存二位长老,但邹景元与他们并不亲近,此番一意孤行,打算让鲁延平接任掌门之后,那两位长老更是怫然不悦,虽还未到了当面翻脸的程度,但邹景元很清楚,一旦自己不在,以鲁延平筑基后期的修为,是很难弹压得住两位有着结丹修为的长老的。 为了让自己的爱徒有足够抗衡那两位长老的能力,他不得不在镜海派的后起之秀中发掘人才,以便让他们协助鲁延平。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早在周印进来之前,邹景元就与鲁延平解释了个大概,鲁延平一点即透,立时明白自己师傅的苦心。 他先让鲁延平先退下,然后才对周印道:“这些年来,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也很满意,这镜海剑派上下,你的师兄师姐们,或许有修为超过你的,可却没有一个人有你那份谨慎与敏锐,你可愿意辅佐延平,振兴镜海剑派?” 早在他让自己进来,又说了那番话之后,周印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却没有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地表忠心,闻言道:“我入了镜海剑派,又是你出培元丹和灵石让我筑基,这份恩情,自然要报。” 邹景元叹了口气,苦笑道:“周印,非是我挟恩图报,眼下镜海派处境艰难,为了大局,不得不作如此安排,我知你一心扑在修炼上,不喜欢掺和这些事情,但门派兴衰,你亦有责。只要尽心为着门派,你未来修炼所需的灵石和培元丹,尽可无忧,等到延平接掌重任,依你的资质,便是成为本门长老,也未尝不可能。” 他看着周印,不由有点惋惜,若能自小培养起,周印说不定不止如今的修为,可现在时间紧迫,已经无暇让自己去做这些事情了。 第 11 章 对方说得如此明白,纵然是利用,他也无可推脱。 周印对所谓的长老之位毫无兴趣,但自己能那么快就筑基,确实和那些灵石、培元丹是脱不开关系的。 他行事但求随心,可也不屑欠下人情。 “嗯。” 邹景元对他的回答还是比较满意的,颔首笑道:“你如今刚晋阶筑基,根基尚未稳固,先不要急着再去闭关修炼,大可四处走走,若需灵石,也可来与我说。” 周印问的却是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安阳被灭国了?” “听说都城松州尚未被攻破,可也差不多了。”邹景元想起他父母正是安阳国人,安慰道:“你无须太过担心,虽有兵灾战乱,可听说东岳国军纪严明,寻常百姓应无妨碍。” 周印道:“我想回去看看。” “也好,孝道天伦,理所应当。”邹景元顿了顿,“只是你如今已是炼气圆满,筑基初期,如无意外,寿元当有二百出头,而你父母皆是肉体凡胎,纵然延年益寿,至多不过百载左右,这本是各人的命数,你切莫执念太甚,误了修行。” 周印前世修至化神,用惯了的法宝自然有,但在他结丹之前,根本无法打开前世被自己下了禁制的洞府,因此他眼下可以倚仗的,也就是镜海派赐下的这把融水剑而已。 如今他已成功筑基,又受到掌门的肯定,在门中地位不同以往,每月得到的灵石丹药也比从前多,周印便用这些灵石,先到修真者云集的云州集市买了写符纸朱砂,写上数十张低阶的符箓,并灌注灵力,以备不时之需。——他向来便如此,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悉数寄托在某个人或某件法宝之上,这世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有自己的反应和判断才是最为可靠的。 到了云州,他才发现局势果然已经翻天覆地,云州虽然只是安阳原来的国都,可随着安阳国覆灭,并入东岳国,云州特殊的地理位置,也使得这座城池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 大街小巷,随处都可以见到巡逻的东岳士兵,一个个重甲持戟,面色肃杀,城门处更有重兵把守,严查出入者。这样的场面,普通百姓担惊受怕,修真者却不会放在眼里,士兵们也很会察言观色,但见形容举止不同于常人的,便猜出十有j□j是修真者,不敢多加为难。 周印面容冷峻,气质迥异常人,自然不会被错认是寻常百姓,所以一路顺畅。 待制好符箓,离开云州,便御剑往周家村飞去。 出了云州,若是骑马,要三天左右才能到达福林县,而周家村则是福林县外数十里的一个小村庄,虽然位置偏僻,条件却得天独厚,不仅山上常年长满各色草木药物,随便挑一棵树,树龄也有上百年左右,就连那河溪里的鱼,似乎都要比别的地方多些。 正因为如此,数百年繁衍下来,村子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大都能自给自足,加上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有人去县城赶集,时不时也有脚商从县城挑了东西到这里来贩卖,所以除非冰天雪地的季节,周家村时常都是热热闹闹的,透着一股淳朴的亲切。 然而在他傍晚到达周家村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村子,从内到外,散发着诡谲的气息。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往常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本该点起油灯,炊烟袅袅,可当周印步入村子,只有一个感觉。 死寂。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入了村子,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离家十七年的经历,并没有让他的记忆模糊掉。 沿途各处,是真正的尸山血海。 周家村原本就数百口人,如今几乎全都在这里了。 有的人胸口被长枪穿透,生生钉在墙壁上,有的人脖子上一条深深的斧痕,半个脑袋歪在一边,只有薄薄一层筋肉连着,甚至连四五岁小孩,也支离破碎,惨遭横死。 他脚步未停,目光在这些尸体上扫过,又继续往前走,直至停住脚步。 即使过了十七年,周柴与季氏明显苍老许多,但周印仍旧一眼就认出他们。 两人依偎着,倒在墙根下,周柴背后插了把匕首,而季氏则是胸口被划了一刀。 血早已干涸,季氏与其他村民一样,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骇,反倒显得宁和,只有周柴圆睁着眼,仿佛死不瞑目。 周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慢慢蹲下身,伸手在他脸上拂了一下。 “我来了,我会为你们报仇,安心地去吧。”他轻声道。 手掌过处,周柴阖上了眼。 周印拔出他背后的匕首,上面刻着一个军徽和一个“惠”字。 军徽周印认得,在云州也多次看见,那是东岳国平南军的标志,而惠字,指的就是平安军主帅惠钧。平南军号称军纪严明,战无不胜,在东岳国内素有威名,他在云州停留时,甚至听当地百姓称其为惠家军。 周印目光一凝,面色更冷。 安阳国虽然被灭,但一路走来,百姓被影响的也就是日常生活罢了,如果不是奋起抵抗,一般是不会被抓去杀掉的,寻常人只关心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在这乱世中,换个皇帝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差别,何况安阳统治者昏庸无能,更不会被拥戴。 既然连云州的百姓也安然无恙,一个偏远的小山庄,倒反而值得大军过境,一个活口都不留地屠戮了? 这些人面露愕然,却没有惊惧之色,那至少说明,他们死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要死。 既然尸体都在屋外,也不可能是下药迷晕了之后的屠杀,而是…… 有人将他们都召集出来,然后被修真者用法术瞬间毙命。 死后再补上刀剑伤口,作出军队杀人的假象。 不管真是平南军所为,还是借刀杀人,这一整件事情,势必与平南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周印随即隐去自己的气息,匿于黑暗之中。 “老三,你过来看看!这边还有……” “嘘,你小声点儿!怕引不来人吗?!” “怕什么,村子都被人屠光了,大半夜的,谁会到这里来!”丁大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喜滋滋地揣着怀里的金银饰物,眼角一瞥,看到倒在树下一个穿戴讲究的男人,又走过去在死人身上搜罗起来。 月光映出他身后的人影,丁大头也没回,动作不停:“诶,老三,你到那边屋子找找,白天的时候我可看仔细了,那边几户都是有油水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个人下手可真狠,几百口人,一个不留,这可不比……” 他的话戛然而止,丁大瞪着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扼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 “白天有人来屠村,是你干的?”对方问道,从表情到声音,毫无温度。 丁大抖得厉害,结结巴巴:“不不不,怎么可能是我,大人饶命,小的只是跟着做事,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是谁?” “不,不知道,有几个仙人,姚大人让我们跟着他们过来,他们好像要找什么东西,可是又找不到……” “接着说。” “然后他们用仙术把这,这些人都叫出来,一个个问,问不出来,就杀了……” 眼前这人一身黑衣,面色苍白而冷漠,活像幽魂一般,比起月光下的这些尸体,更让丁大感到恐惧害怕。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丁大终于受不住,全招了:“那些仙人杀了村民之后,姚大人就让我们在上面补刀子,嫁祸给平南军,大人饶命,当时我看过的,全看过了的,这些村民都已经死透了,我才补刀子的,人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 “杀人的是什么来历?” “小的不知,只是看姚大人对他们毕恭毕敬,还称呼他们为仙长。” “姚大人?” 丁大喘着气,努力地回想:“对对,叫姚新成,听说是从东岳国都来的大人物,我们都是流民,被他临时雇来,听他的吩咐,穿上平南军的衣服,到这里……” 话没说完,他惊吓过度,两眼一翻,口吐白沫,竟活活吓死过去。 此人所说的,和周印推测的,大致没有出入。 是什么东西,竟让那些人遍寻不至,杀人灭口? 他沉吟不语,天际却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如同烈火接天,灼红了半片夜空。 不过须臾而已,红光消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是龙影潭的方向。 几乎是不假思索,他立刻御剑往村外飞去。 出了村子,越靠近龙影潭,便越感觉到一股灵力扑面而来。 龙影潭灵气充足,周印是早就知道了的,否则从前他也不会一直在那里打坐修行,但现在这股灵力越发浓郁充盈,更胜以往百倍。 瀑布的水流依然很急,从上往下直灌入深潭之中,周印走近,弯下腰轻触潭水。 是温的。 而且潭水之中,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力量,与他的手心相接,直冲入脑海,霎时间如天清月明,妙不可言。 他心头一动,把手放在水里,盯着龙影潭看了片刻,忽然一跃而入。 龙影潭深不见底,周印曾经在水下待过,推测这里头的水可能与某个出海口相通,不过先前他连炼气的修为都没有,自然不可能在水里待太久,如今已是筑基,闭气一个时辰也是没有问题的。 潭水碧莹莹的,不时有水草与小鱼在身边掠过,周印看也不看,循着灵力的来源游去。 水温不复冰冷,暖洋洋包裹在全身,让人放松惬意。 又往下游了约莫半炷香,拨开层层叠叠的石块和青苔,他终于找到那个引发天象的罪魁祸首。 一颗椭圆的灰黑色石头一样的蛋。 第 12 章 这股充盈得流溢出来,以蛋为中心往四周扩散的灵气,在他手掌覆盖上去的那一瞬间,蓦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这东西因为被人碰触到而受惊了似的,又悉数把灵气都收纳回去。 那些人不惜屠尽周家村,就是为了这玩意? 他上辈子阅尽无数法宝,自然对这颗可能会孕育出妖兽的蛋也不陌生。 若不是高阶妖兽,只怕也不会让那些人如此疯狂。 周印自问不是见了宝物也不心动的清高君子,但这种具备强大灵力的高阶妖兽,如果不是自愿跟着他,就算将来出世之后,也很可能反噬修真者。 人类与妖兽,从来就不是主从关系,不说上古神祗如女娲等,就大多出自妖族,就连高阶妖兽,也有不少能化形为人,修为深厚,只是如今大多隐匿起来,而修真者妄自尊大,竟认为自己能一手逆天,从几千年前到现在,不知有多少人强行将妖兽认主,最后又遭到反噬而惨死。可纵然是如此,依然有前仆后继的修真者去捕捉那些高阶妖兽,收为己用,只因妖兽本身的能力可以让修真者获益匪浅。 他筑起一道结界,隔开周围的水,又划破手指,将血滴到那颗蛋上。 血很快消失不见,被吸入了那层黑色的蛋壳里。 这就是对方亲昵与认同的表现了,若非如此,血是不会被吸收的。 周印把它带上,往岸上游去。 没了灵气的水温陡然下降,渐渐恢复冰冷,但掌心的蛋还很温暖,他甚至能够感知到里头有一个活泼灵动的生命正在拼命酝酿着想要破壳而出。 上了岸,用了个融阳诀把衣服烘干,那只蛋很不安分,被他放在平地上也能滚来滚去,周印不去理它,它便滚得越发厉害,似乎存心为了引起周印的注意。 “你再闹,就不用和我走了。”他冷冷道。 正滚得不亦乐乎的蛋陡然停住,轻轻摇晃两下,终于安静下来,很委屈的模样。 周印将它收入怀中,御剑往村子飞去。 一个村子几百口人,要在一夜之间尽数埋葬,对于修真之人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但他们既然是死于非命,难保后面会有人再过来掘尸。 周印并没有进村,只是站在村口,静静凝视了片刻。 几道疾火诀,从掐印的指尖飞掠出去,点燃村中各处。 草垛连着房屋,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火势越来越大,终于将整片村子都淹没在火海之中。 他看着这一切,脸上无悲无喜。 那颗蛋又开始在他怀里不甘寂寞地滚来滚去,从右胸口滚到左胸口,从左胸口又滚到右胸口,仿佛只是为了找个舒服的位置。 可那位置委实过于敏感,堂堂魔修宗师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这么被吃过豆腐。 周印把它拎出来,面无表情道:“正好有火,烤熟了味道应该不错。” 那颗蛋跳动了两下,连暖意都霎时下降许多,似乎被吓傻了。 它没有眼睛,自然也就看不见对方嘴角略略扬起的弧度。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将周家村尽数化为灰烬。 周印却没有马上返回镜海派,而是往福林县的方向行去。 福林县北通云州,南抵东海郡,连接安阳国两大都城,地方虽然不大,却是南来北往的枢纽,东岳南下入侵时,由于安阳军队废弛已久,并没有遇到太多的抵抗,东岳军队打得要比想象中容易很多,福林县更几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所以没有受到太多的战火波及,甚至因为平南军就驻扎在附近的云州,反而更加热闹几分,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东岳士兵和南北客商。 安阳百姓性子大多柔弱平和,东岳人很聪明,并不用铁血镇压的方式,反倒颁发各种善政,将人心笼络过来,所以百姓们很快从灭国的噩耗中回过神来,发现改朝换代对他们来说影响也不大,又开始过起自家柴米油盐的小日子。 季贞怜站在门边,扶着母亲曹氏,母女俩依偎着哀哀哭泣,脸上满是惶然和无措。 一场骚乱才刚刚在这里发生,围观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他们对着季家的母女俩指指点点,有好奇,也有同情,季家在左邻右舍的人缘不错,还有的过来安慰,帮忙出主意,可曹氏六神无主,哪里还听得进去,只觉得又急又慌,眼前发黑。 年迈的管家出去打探消息了,季贞怜和府里唯一的小丫鬟见曹氏要晕倒,急得又搀又扶,一团混乱。 “阿娘,要不去找姑姑和姑父他们出出主意,这府里都是妇道人家,女儿也怕……” 曹氏精神一振,忙点点头:“对对,快,让阿福套上马车,到周家村接你姑姑他们过来!” “不用去了。” 陌生的声音让她们错愕抬头。 季家只是个小商贾,没那么多讲究,刚才手忙脚乱,也没人想起去关上大门,却见一个面生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对着他们说话。 对方一身玄袍,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不似常人。 “娘……”季贞怜害怕起来,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袖。 曹氏也有点紧张,高声呼唤家仆阿福的名字,又问他:“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然后她们听见那男人说道:“舅母,我是周印,周柴与季阿莹的小儿子。” 母亲季氏原本有三位兄长,但是二兄和三兄因故早逝,便剩下如今这位大兄,也是季氏唯一在世的兄长了。 曹氏张了张嘴,看着他,满脸惊诧,有些说不出话来。 季贞怜也探出头,从母亲身后偷偷打量着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二表哥。 一个时辰后,曹氏终于确定了周印的身份,将他请进厅堂,可还没来得及诉说自家碰到的横祸,就先被周印带来的消息震惊了。 “你是说,周家村昨夜起火,人都,都……”曹氏面无血色。 周印言简意赅:“无一生还,官府也已过去勘察,很快便有结果。” 对于曹氏等人,不可能说更多了。 曹氏痛哭起来:“怎会如此啊!咱们季家这是造了什么孽!” 季贞怜也小声抽泣起来。 周印没有安慰他们,而是直接问起季家的事。 曹氏哭哭啼啼,一五一十地讲述。 季家是农户出身,到了季荣爷爷那一代,他攒钱开了一间卖布的小铺子,一直传到季荣这里,几代人战战兢兢,也不会投机取巧那一套,都是安分守己做着小买卖,日子还算过得去,也能雇上一两个仆役丫鬟了。 安阳国沦陷,被并入东岳,东岳没有大开杀戒,一切典章制度悉数按照以往,老百姓慌乱一阵过后,也就平静下来,只是福林县的县令被换了人,平南军也在附近的云州驻扎。 事情就出在季氏布庄对面的布店上,对方早就眼红他们的生意,找了个机会告发季家,说季家窝藏了前朝钦犯,而新县令急于讨好新朝统治者,正愁没机会立下大功,闻言立马到季家先把季荣抓走了再说。 可怜季家几代老实巴交的小生意人,一无背景,二无关系,哪里想得到这等飞来横祸会降临在头上,季荣一被抓走,季家就没了主心骨,曹氏顿如五雷轰顶,谁料时又得知周家村被屠村的消息,简直是雪上加霜。 她好歹知道事态严重,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想晕过去,可也只能巴巴地望着周印,一边哭泣:“这下可如何是好……” 季贞怜脸上也带着泪痕,却比母亲坚强些:“二表哥,你可有什么法子,先救出我爹爹?” 周印问:“他被抓至何处?” 季贞怜道:“我见着是县衙的官差带着人来的,还有军营的军爷。” 周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从头到尾表现得过于冷静,即便在诉说自己父母的死讯时也不例外,冷静得近乎冷酷。 曹氏和季贞怜原本有些疑虑,可想及他自小就被送去修仙,也就释然了。 她们虽然只是普通百姓,可也偶尔在街上见过那些修仙的人,一个个眼高于顶,比周印更骄傲更嚣张,冷冰冰的不带正眼看人,周印这种已算十分正常了。 曹氏道:“天色不早了,你一路行来也辛苦了,不如就先住下,待明日再寻思如何救你舅舅吧。” 她对周印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在曹氏母女,乃至许多老百姓看来,修真者就等于神仙,他们几乎是无所不能的,而这片大陆上,朝廷对修真者确实也十分礼遇,轻易不敢得罪。 季贞怜亲自收拾了客房,又带周印来到厢房门口。 “二表哥,这儿简陋,你且将就一下,有什么事情吩咐阿福一声就好了。” 季贞怜穿着一身素淡的蓝色襦裙,裙底绣了几朵菡萏,盈盈而立,比不上陈沅芷、贺芸等人的美貌,却很有小家碧玉的感觉。 周印目送着她离去,关上房门,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坐下。 这枚奇怪的妖兽蛋最近很欢腾,周印发现它有时候会吸取自己身上的灵气,但吸得并不多,几乎是九牛一毛,似乎很有克制,他也就没有去管,吸收了灵气之后的妖兽蛋越发欢腾,灵力也越来越充沛,眼看时机已经成熟,却迟迟没有孵化。 换了旁人,得到这枚很有可能蕴含着强大力量的高阶妖兽蛋,只怕早就想尽各种办法去让它早日孵化,周印却什么也没做,任它自生自灭。 蛋欢快地在桌子上滚来滚去,一不小心滚过头,直滚到桌子边缘。 它:“!!!” 周印:“……” 他捞起掉落下去的蛋,淡定地放回桌子上。 “刺激不,再来一次?”周印面无表情。 它一动不动,装死了。 第 13 章 血洗周家村的人里,有一个关键人物,就是那个丁大口中的姚大人。 而到周家村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从福林县出发,就算那些修真者可能使用飞行法宝,但姚大人和那些假扮平南军的流民,却必然要从福林县借道,说不定还曾在这里逗留过,这就是周印要到福林县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刚好又碰上季家的变故,让事情稍微又麻烦了一点。 如果周印还是上辈子的修为,现在早就二话不说,直接到平南军中军大营里,直接把他们的主帅抓了,不愁人不放,但现在则行不通,惠钧作为平南军主帅,位高权重,身边少不了会有几个保驾护航的高手,周印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现在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又没厉害的法宝,就能横扫人家整一支平南军。 所以现在只能先在季家住下,把季荣救出来,再想办法调查周家村的事情。 季家是小门小户,吃饭讲究一家人热热闹闹坐在一起,虽然此刻季荣不在,全家忧心忡忡,曹氏还是让人做了不少菜,款待这位十几年来头一回见面的外甥。 三人围成一桌,两人愁眉苦脸,旁边还站着同样愁眉苦脸的老管家和丫鬟。 “山上修炼清苦,你想必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吧,来,试试这个。”曹氏强打精神,夹了一筷子菜给周印。 “多谢舅母。”周印现在吃不吃都没所谓,不过对方一番盛情,他也不想故作清高。 “二表哥,你说爹爹是否会有危险?” 周印道:“方才我到县衙大牢走了一趟,他并不在那里。” 此话一出,曹氏母女都吃惊不小。 “阿印,你到县衙大牢去过了?” “你怎知爹爹没危险?”季贞怜说话,又觉得有些不妥。“表哥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周印淡淡道:“我随手抓了个人问,说是连同其他几个与前朝钦犯有关的,都已经被送到平南军营集中关押了,暂时应无危险,这几日我再去看看。” 季贞怜惊呼一声:“爹爹在平南军营?” 那颗蛋似乎被她吓到了,在周印怀里动了动。 曹氏关心道:“你抓了人问,不会被发现么?” “我用了点小法术,他不会记得我向他问过话的事情。”周印不善应付妇道人家,也有点不耐烦了,面上依然不显,只道:“对方既抓了人,想必是要问话的,一时半会不会有危险,我会去救人的。” 曹氏听他这么说,总算有点安心,连连点头:“幸好有你在,要不我与贞怜也不知如何是好。”又唏嘘道:“只可惜当年你哥哥被送去不同的地方学仙法,如今音信全无,他要是知道你爹娘的事情,还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 脑海里闪过那个成天跟在他后面喊宝儿的身影,周印没有说话。 周大郎十多年没有音讯,兴许是一直在门派苦修,不得返家,又或许曾经回来过,只不过没有与他们碰上面,更有可能的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自古修真之路难如登天,除了修炼路上的种种障碍,还要面对同道的算计,弱肉强食的危险,凡人只能瞧见他们的光鲜,却永远想象不到光鲜底下的残酷。 这天晚上周印依然是以打坐代替睡眠,可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股焦躁,全然没了以往的平静心境。 他睁开眼,妖兽蛋也在他旁边滚来滚去,却不同于以往想要引起他注意的那种撒娇耍赖,看起来很不舒服。 周印将手覆上去。 蛋的表层比平日都要滚烫,周印略带冰凉的手似乎让它觉得异常舒服,热度稍稍消退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有一些而已,到了下半夜,温度越来越高,简直像要起火一般。 这是要破壳了? 周印微微皱眉,手没有挪开。 纵然上面的温度已经十分惊人。 夜色渐深,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 蛋壳的颜色也在渐渐发生变化。 原本的灰黑色,仿佛是被灼热般,正一点点消褪,变浅。 里面的生命似乎被这股高温烤得奄奄一息,全没了平日的闹腾,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才是最艰苦的,却也是孵化前的关键时刻,曾经有不少妖兽耐不住这种折磨,还没破壳就夭折在里面,彻底没有看见这个世界的机会。 但周印并没有安慰它。 “你若熬不过这关,不如趁早夭折了好,否则以后也只能成为弱者。” 曾经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也是这么踏上修仙的世界,无数次徘徊在生死关头,无数次算计与被算计,无数次面临几乎没有胜算的绝境,如果不是他心如磐石,早已粉身碎骨,不知消亡在哪个角落,更不可能保留一缕神魂,来说这一番话。 他看中的人也好妖兽也罢,只能是强者,并非生来就要逆天,而是无论面对何种境况,都能想办法存活下去。 妖兽蛋动了动,仿佛听到他的话,慢慢地,温度消退下来。 周印眉间缓和下来,正想伸手将它拿起。 却听屋外传来一个极细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划破夜空。 “乖乖待着。”他把蛋塞到被窝里,下了一层结界,起身打开窗户。 一道青色的光芒从东边一闪而过,接着传来一阵铃声,悦耳璁珑。 周印心头一凛,忙封闭听觉,但铃音依旧通过其他五识丝丝缕缕传了进来。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铃声没什么特别,但是对修真者却无异于魔音。 铃声的来源必然是件高阶法宝,能够迷惑心神,让人丧失理智,效果也因人而异,若是一个元婴期高手使用此铃,只怕方圆数里之内,修为低于他的修真者都会七窍流血。 但现在那人显然功力还没到那境地。 恰在此时,又想起一阵铃声。 却与先前的靡靡之音不同,如黄钟大吕,庄严曼妙,顿时将那股魔音压了下去,令人耳目为之一清。 这是双方在斗法了。 “区区一个筑基修士,也敢单枪匹马来追本座,真是好胆子!”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就在季府的隔壁屋顶。 四下寂静,寻常人家一听这动静,就知道说话的不是普通人,也早早闭了门户,哪里还敢出去瞧热闹。 “你胆子也不小,竟敢来偷袭平南军大营,莫非是奉了你们家姚大人之命?哼,没想到万山门堂堂大宗,还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听到姚大人和平南军,周印心念一动,隐约浮现出一条模糊的线索。 先前那阴沉的声音冷笑道:“本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区区一个凡人还不配对本座指手画脚,今日你若没命回去,九泉之下记得跟阎王好好忏悔,没那点斤两,就别出来逞英雄!” 话方落音,便听见一道雷响,想来是那人出手了。 周印跃窗而出,捏了一道法决,凭虚临风而起,出现在离两人不远不近的地方。 双方斗法正到了热闹处。 占了上风的明显是刚才撂下狠话的人,他符咒法诀连出,对雷系法术的应用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程度,加上手中的雷系法宝,威力倍增,对手立时捉襟见肘。 周印的出现,敌友难辨,原本让双方都有些忌惮,可后来一见他修为不高,二来也没偏向任何一方,只是站在那里观战,也就不放在心上。 眉目阴沉的中年人趁着对方吃力之际,微微冷笑,又捏了个法诀。 “天地神灵,三五天丁,吾今指使,所业已成,风雷涌动,叱!” 霎时狂风骤起,几道雷云凝聚于他掌心,往对面当头笼下。 对面的人神色大变。 这只是一道中阶法术,虽然声势浩大,但并不难化解,换了平日也不在话下,只是他现在双手正忙着应付之前的先招,哪里来抽得出空隙来挡下这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 一面水镜出现在受袭之人鼻尖咫尺之距,电闪雷鸣碰到那面水镜,仿佛都被吸纳进去一般,瞬间消弭于无形,为那人化解了偌大危机。 此刻那人也已腾出手来,唤出法宝清心铃,严阵以待,又对周印道:“多谢这位道兄援手。” 中年人看着周印,目光阴鸷:“何门何派,报上名来。” 孰料周印比他更会摆谱,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反倒对被救的那人说话:“我救了你一命。” 那人从善如流地点头:“我欠道兄一个人情,但凡不违天道人情的,余诺在所不辞。” 把名字报给自己,是在表示诚意。 周印见他上道,很是满意。 中年人看两人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脸色变了又变,但他也很清楚,现在自己对余诺,是有修为上的差距优势,眼下多了一个人,这人虽然只是筑基修士,可摸不透他身后的师门背景,也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厉害法宝,便由不得他不多掂量掂量了。 “道友,你今日管了这闲事,就是多了一个强敌,你可想好了?” 周印负手而立,面色无波。 他实在太过镇定,镇定到别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只有筑基期修为而已。 周印道:“你虽然有结丹修为,但金丹初成,道心不稳,也架不住我们二人联手,你有天魔铃,他有清心铃,法宝也是你的克星,再者,你可知我师门是何人?” 中年人本是多疑之人,闻言越发疑虑起来,对着他上下打量,越发觉得这气度不是寒门小派能培养出来的,万一他师门真的是什么一流大宗,世外高人,任是自己这方势力雄厚,也要忌惮几分,再说自己只是来打探虚实的,事情闹大了,他也难道其咎。 这修真界虽然讲究实力,可在彼此实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更多的是要知进退,懂分寸,用脑子,否则这一斗起法来,受伤事小,修为被毁才是万念俱灰。 中年人步步小心,怎肯冒着前功尽弃的危险跟这两人拼命,闻言便冷笑道:“也罢,今日看在这位道友的份上,就绕了你一命。” 话刚落音也不停歇,身体凭空而起,蓦地隐入黑暗之中,眼前生出波纹,人随即没了踪迹。 绕是周印,也不由微微动容。 中年人这一手,实在漂亮至极。 一般来说高阶的飞行法宝,可以让人瞬间万里,可任周印博闻强识,也没听过能够一边隐去身形的,这明显是一件能够扭曲空间的法宝,与传送法阵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又没有法阵那么繁琐。 那个余诺松了口气,瘫坐下来。 “幸好道友及时出现,也幸好他生性多疑,怕你的师尊同门与你一道出来,只是没有现身,否则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在下余诺,金庭门弟子,不知道友高姓大名,拜于哪位高人门下?” 金庭门? 说起来,当年周章先于他离家,踏上修真的路子,不正是被金庭门收为弟子。 第 14 章 周印报了自己的名字和门派。 余诺搜罗了脑子一圈,总算想起这个三流剑派,倒也没有轻视之情,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是镜海派高足,说起来我们金庭门倒与贵派毗邻,可惜平日里甚少往来,还望道友见谅。” 他说甚少往来已经是客气了,实际上,金庭门虽然比不上上玄宗、天衍宗等数一数二的宗门,但怎么也算大门派了,哪里瞧得上镜海派这种不入流的,不肯往来也是正常。 余诺见他面色冷淡,又感激他救了自己,还怕说错话伤了他的自尊,殊不知周印生性就是如此,他的态度谦逊还是高傲,对周印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方才我与那人斗法,想必周道友都瞧见了,这回道友救了我,倒也连累你被那人记恨上,只怕日后是要找你麻烦的。” “无妨,我四处游历,并不常居一地。”周印淡淡说完,又问:“你与那人有何仇怨?” 余诺道:“不瞒道友,我乃平南军惠帅跟前的人,此人深夜刺探军营,被我们发现,结果我性子急,就追了出来,却发现他是个结丹修士,若非道友横插一手,此刻就要丧命了。” 出来有些时日,周印对各国之间的关系也有些了解。“东岳国境内,最大的修真门派是万山门,掌门也被东岳君王奉为国师,为何你不是万山门的人?” 此时两人早已下了屋顶,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徐徐走着,一边说话,倒也无人干扰。 余诺对他解释道:“道友有所不知,万山门在东岳地位超然不假,可平南军惠帅,并不为今上所喜,说句不好听的,是功高震主,其他人避惠帅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万山门的人来保护?朝廷中百官倾轧,许多人早已看惠帅不顺眼,这里头又以蒋丞相为首的一系最为厉害,我猜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奉姚新成之命而来,这姚新成,乃是蒋晖手下最得力的人。” 周印道:“那与蒋晖勾结的修真门派,就是万山门了?” 余诺摇头:“这我便不知了,万山门声称不涉入凡尘俗事,我也确实没见过他们打着万山门的旗号,刚才喊出那一嗓子,不过是姑且一试,不过对方并没有否认,但也可能是想栽赃嫁祸给万山门。” 线索至此又断了,但也不算全无希望。 刚才余诺提到姚大人,从中年人回答的口吻来看,明显是认识的,所以他十有j□j跟周家村被屠的事情也脱不开关系,虽然不知门派姓名,但对方手上的天魔铃,还有那件飞行法宝,都是蛛丝马迹。 “周道友这是奉师门之命下山游历吗,以你的修为不能算低了,可世上能人比比皆是,结丹修士更是多如牛毛,像咱们这种筑基修为的,又没有大背景大靠山,实在惹不起。”他自己冲动行事,转过头来倒劝起周印。 “你不是金庭门弟子么,为何孤身一人来当护卫?” 余诺苦笑:“我只是金庭门一名普通弟子而已,几年前刚到筑基初期,便下山来历练,不知天高地厚惹上一个结丹修士,幸好人家也不要我的性命,只是受了伤,凑巧惠帅经过,带我回去疗伤。我受了他的恩惠,又敬佩他的为人,就留下来,帮他挡了不少刺杀暗算。” 周印问:“你可听过周章?” 余诺一愣:“你是问小师叔?他是首座长老的关门弟子,天资超群,倍受看重,如今已是二代弟子之首,结丹初期的修为了。……咦,你叫周印,他叫周章,你们……?” 周印道:“他是我兄长。” 余诺张口结舌:“你们是亲兄弟?难怪我看着眉目有几分相似,可为何他在金庭门,你却在镜海派?” “我幼时灵根不足,资质有限,金庭门只带走了他。” 余诺瞬间脑补了无数恩怨情仇,诸如兄弟失散多年,一个天才一个平凡导致反目成仇诸如此类的故事版本,眼神顿时从震j□j成了同情。 “真是难为你了!”他感叹一声,拍拍周印的肩膀,又因他兄长也是金庭门弟子,顿时把他当成半个同门,觉得越发亲近。“修真之路布满荆棘,别说兄弟,就是父子也能为了灵丹法宝反目成仇,你兄长也不是有意的,再过几年等你修为追上他的时候,说不定你们兄弟就重归于好了。” 周印在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之后就闭嘴了,任由对方在那里天马行空,自说自话。 余诺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与自己经历差不多的修真者,大有得遇知己之感,忍不住滔滔不绝说了半天,终于住了嘴,摸摸鼻子,看着周印讪笑:“我话多了点,你若不嫌弃,可以到平南军中找我,报我的名字,他们就知道了。” 事关周家村,周印确实需要见到惠钧,便道:“我会去找你的。” 余诺闻言大为高兴,又拉着他说了一些话,这才告辞离去。 回程行至半路,半边夜空倏然亮起,随即一道闪电,从云层破开往下,挟着山河欲裂的万钧威势,劈向凡间。 这方向…… 周印脸色一变,衣袂翻飞,驭上法宝,片刻便赶回季府,可仍是晚了半步。 伴随着惊雷响起,电光火石落在季家的屋檐,瞬间便将一角飞檐削下。 季府上下传来惊叫之声,人人都被惊醒,女眷们尤其恐惧。 “都待在屋里!”周印对匆匆跑出来的老管家如是道,一边已到了厢房,堪堪筑起一道结界,挡下第二道冲着房顶来的雷电。 层云翻涌,苍穹震怒,闪电与雷声由疏而密,一道接着一道,几乎要将整个福林县都劈个天翻地覆了才肯罢休。 伴随着电闪雷鸣,雨点从天上落下,从黄豆大小到倾盆大雨,福林县霎时变成一片汪洋,别说人影,只怕连鸡犬都四处躲避起来。 周印却暗暗松了口气,原本他还担心这场雷劫来得过于突兀,若是有修士在这附近,一望而知便是渡劫之象,届时只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这雨一下,恰恰掩盖了雷劫的声势,让人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暴风骤雨。 然而以他现在的薄弱修为,就想挡下雷劫,实在是过于勉强,第三道雷电过后,结界就已经被彻底震碎,随身带着的那把融水剑也化作渣滓,第四道雷劫下来,他以身躯护在那颗妖兽蛋面前,血沫从嘴角流了出来,滴在手背,一直滑到盖着妖兽蛋的被子上,晕染出一团嫣红。 眼看第五道雷劫将至,自己是绝对挡不住的,要么人被劈死,要么人和蛋都被劈死,虽然这本是妖兽蛋破壳的天劫,但此刻他也被牵连其中,如果今晚过不了这一关,估计也就是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周印面色冷白,想起那个威力虽大,却玉石俱焚的禁术,嘴巴微张,打算念出来。 却不料就在此刻又陡生变故。 盖着妖兽蛋的被子周遭蓦地泛起一层淡淡柔和的光芒。 光圈慢慢扩大,将周印也笼罩在里头。 第五道雷劫降下,霎时照亮了方圆数里,粗大的闪电破开屋顶,劈在光圈上。 光圈剧烈震颤起来,被闪电惊起一道道波纹,那波纹越来越大,终将闪电全部吞噬,光圈同时化为乌有。 雷电陡然消失,雨势却仍未停,一直下了整整一夜,直欲将整个福林县都浸入河泽一般。 雷劫引发的影响被他竭力降到最低,就算刚才有人注意到这雨中的异象,也只以为是哪个修士在结丹渡劫,一时半会联想不到竟是妖兽在破壳。 毕竟高阶妖兽蛋这种东西,在大陆上销声匿迹,早已不知多少年了。 手撑着桌角喘了几口气,周印抹去嘴角的血迹,顺势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水喝。 妖兽蛋孵化时,确实会有天劫显现,这就跟修真者每晋阶一个境界,上天就要降下雷劫一样,境界越高,渡劫越难。 同理,这只妖兽越高阶珍稀,雷劫的威力也就越大。 虽然他从没见过妖修破壳的情景,但这次雷劫,怎么都不能算小的。 床上的被子凸起一个小包,里头正有东西在一拱一拱,像是要拼命挤出来。 奈何被子太重,拱了半天,也无济于事。 周印熟视无睹,慢慢喝了半天茶,然后闭上眼,调理内息。 虽然因此受伤,但并非全无益处,至少他现在就觉得浑身经脉要比之前舒畅许多,灵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小周天,也愈发充沛了些,神气融合,善果自结,修行境界又上了一个台阶,若此时闭关,一举冲破筑基初期,达到中期也不是难事。 周印睁开眼,看着那被子拱了半天,这才施施然掀开。 一个灰扑扑,身上还有点儿湿漉漉的毛团赫然映入眼帘。 感觉到身上的压力突然轻了,它抬起脑袋,看见周印,眼前一亮,极兴奋地拍打着肉乎乎毛茸茸的小翅膀,发出一声亲切而响亮的呼唤。 毛团:“吱!” 周印:“……” “吱吱吱!”毛团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若不是刚出生没力气,腿又太细太短,只怕它现在就要跳下床榻朝他扑过来了。 周印捏着额角,突然有点无语。 来历不明,突然出现在龙影潭,拥有强大的灵气,孵化时又遇上声势浩大的天劫,饶是周印八风不动,也对这颗妖兽蛋多了一丝期待和兴味。 若是能孵出一条幼龙,即便再罕有,那也是合情合理,总不至于令人太过吃惊。 但怎么会是,一只灰不溜秋,叫声像老鼠的鸡崽? 第 15 章 这只刚出生的,不明物种的幼兽对一切事物都感到新奇。 虽然不能口吐人言,但这无碍于它表达自己的感情。 它仿佛对破壳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周印十分依恋,成天吱吱吱地围着他叫,连睡觉也要挨在他边上,白天更加须臾不肯离开。 于是季府所有人经常都能看到面无表情的周印肩膀上趴着一个灰色毛团,那情景委实十分好笑,可慑于周印的气场,又没人敢当面大笑。——毛团原本觉得趴在周印的头顶会更舒服,鉴于实现难度太大,只好退而求其次。 实际上周印也很无奈。 它带来了一大摊子麻烦。 首先是名字。 毛团已经破壳了,自然不能再叫它妖兽蛋,对着一只眨着纯良无辜,万分期待的眼神瞅着他的幼兽,他面不改色道:“毛圆,姓毛名圆,顾名思义。” 又毛又圆。 幼兽:“……” 湿漉漉的液体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哀怨地表示不满意。 周印:“灰毛。” 幼兽:“……” 周印:“毛吱。” 幼兽:“吱吱吱!” 这是强烈不满的抗议。 周印:“小灰,小团,灰蛋。” 它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蒙起来,耳不听为净,被子鼓起圆圆的一团。 面对这种卖萌的行为,周印不为所动,把它揪出来。 它吱吱叫了几声,脑袋蹭了蹭周印的手指,企图装可爱来博得他一个笑容,这招在季府其他人身上屡试不爽,可惜周印完全免疫。 “不喜欢就自己想,想不到就用毛圆,就这么定了。” 它无法,只好扭动着,从床上蹦下去,因为绒毛太多,毫发无伤,只是滚了一滚,又千辛万苦跑到门边,对着掉了漆的门槛一边啄一边拍着翅膀吱吱叫。 周印看着它表演,面无表情地揣测:“啄漆?啃门?红吱?” 毛团彻底泄气了,趴在门槛上一动不动,脑袋耷拉下来,表示破罐子破摔。 周印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淡淡道:“就叫周辰吧。辰者,东南偏东,是我发现你的地方,地支中属龙,又喻万物星辰,无论你将来长成什么,都不算辱没了你的身份。” 毛团眼前一亮,扑棱扑棱跑过来就要往周印怀里扑,被两根手指拎住往旁边丢。 “脏死了,以后没洗干净不要靠近我。” 刚尝到点甜头又被嫌弃,毛团泪眼汪汪,玻璃心碎了一地。 其次是吃饭问题。 周印如今是筑基初期,论理说也可以吃辟谷丹度日,无须再沾人间烟火,但他虽然连睡觉都在打坐,在吃食上却并不苛待自己,在季府时,下人照一日三餐给他做饭,他也来者不拒。 而周辰,当它还在蛋壳里的时候,可以依靠吸取灵气来生长,但是孵化出来以后,就需要开始吃东西了,周印没弄明白它的来历,自然也就不知道它得吃什么,索性吃饭的时候将它带上,让它自己看,爱吃什么吃什么,采取放养措施。 周辰对人类的一切食物,或者说对周印吃的特别感兴趣,每次周印伸筷子的菜,它也眼巴巴地瞅着,然后非得自己尝上一口。 久而久之,毛团就学会自己跑到厨房里找吃的。 它通晓灵性,又会装乖卖萌,季府上下早已与它熟识,每回见它跑到厨房,还没端上桌的菜也会特意留出一份,时日一长,那身绒毛越发养得油光水滑,原本可以托在掌心的大小,如今整整胖了一圈。 然后是成长学习问题。 高阶妖兽自出生起,道路便注定与众不同,它们不仅具备化为人形的能力,还拥有修行的天赋和灵根,当妖兽化形之后,继续修炼,即可成为妖修。 秉承着上古神祗的血脉,妖修得天独厚的条件,让他们在修真这条路上能够走得更远,取得的成就越高,然而有得便有舍,妖兽繁衍也异常困难,高阶妖兽中越珍稀的族类,血脉便越稀薄。 如今在太初大陆,高阶妖兽乃至妖修几近绝迹,除了昔日荣光不再,一些被封印,一些刻意隐匿踪迹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后代的繁衍越来越困难,这也使得偶尔现身于大陆上的妖修,基本上都有着元婴期以上的修为,让旁人不敢招惹,更不敢打将其降伏作为宠物的主意。 周辰是高阶妖兽,这是毫无疑问的,无论是从被发现时天现异象,还是从它出生后的灵性来看,低阶妖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能力,但是问题也就随之而来:周印看不出它的来历,也没见它有亲族长辈找上门来,自然更不可能知道要怎么教育这只毛团。 于是,只好参考普通人的学习模式。 想要看懂修炼典籍,学习语言文字是必须的,就先从《千字文》开始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跟我念一遍。”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里面有你的名字,辰,星辰的辰。” “吱吱!” “……”周印算不上一个有耐心的人,所以当年他修为那么高,也从来没有收过弟子,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到了边缘,忍不住捏了捏额角,把青筋抚平,尽量用平淡无波的口吻继续道:“周印,我的名字。印者,信也,落字为印,如出口之言,千金一诺。” 他执着毛笔,在纸上写下印章二字,笔意潇洒,却如金石铁钩,大有字透纸墨的淋漓酣畅。“我还有个兄长,取了其中的章字,名为周章。” 目光从纸上挪开,抬眼落在旁边的毛团上。 “……” 毛茸茸的脑袋搭在翅膀上,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闭着的眼睛藏在绒毛里,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瞧不见,口水滴滴答答,从嘴角流到书本上。 窗外的海棠花正是盛放之际,朵朵簇簇,胭脂明霞般绚丽到了极致,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粉黛风流,动人心肠。 好一幅毛团海棠春睡图。 周印听见自己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线崩然断裂。 “好好给我反省如果还不会说话今晚到明天的饭就甭吃了!” 路过厢房外头的季府下人只听见一声闷响,海棠树上多了一只毛团。 周辰被挂在上面,圆滚滚的身体正好卡在枝桠之间,委委屈屈地看着正抬头向上望的下人,大眼瞪小眼。 噗嗤一声,下人忙掩住嘴,匆匆走开,瞧那背影,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短短几日,周印在季府已经有了说一不二的权威,他的身份,气势,以及曹氏母子寄望于他能救出季府老爷季荣的看重,使得没有人敢顶风为毛团求情。 虽然毛团……,周辰,看上去确实有那么点可怜。 过了十余日,外头果然有人送来请柬,上面写着余诺的名字,说是请他到平南军营一叙。 周印收了帖子,与曹氏等人交代几句,便带上毛团,和前来送请柬的人一道走了。 来人叫陆达,本是平南军主帅惠钧跟前的校尉,素得重用,在军中地位也不低,被惠钧遣来请周印,虽然知道自己主帅跟前的修真者太少,防不住人家日夜偷袭刺杀,正得好好拉拢周印,可心里总归不大痛快,一路上有意无意,问了许多修炼的问题。 又见周印跟着他骑马,并不像其他修士那样动辄御风飞行,更落下轻视之心。 周印自然看出来了,只是他又怎会放在心上,依旧是面色冷淡,对方问十句,心情好就答一句半句,不想说话就懒得开口,倒把那校尉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余先生多次在惠帅面前引荐并称赞周兄,小弟不才,虽非修仙之人,可对当今修仙门派也略知一二,不知周兄师从何门何派,是上玄宗,还是天衍宗?” 周印道:“不过是小门小户,不提也罢。” 语气轻描淡写,没有难堪,也不羞赧。 陆达不死心,又刺道:“那想必以周兄之才,在贵派是颇受重用了,可我看您似乎连一件称手的兵器法宝都没有……啊!” 他话未落音,连连后退了几步,忍不住惊叫起来。 竟是毛团周辰不知从何处蹦跶出来,扑棱着翅膀往陆达的眼睛啄去。 角度之精准,速度之迅猛,堪比平日里吃菜的时候,饶是陆达武艺精湛,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来不及抽刀,只得伸手去挡。 结果毛团圆滚滚的身体到半空愣是转了个方向,转而在他脸上划了一道。 五爪扬起,额头正中印出五条血痕,配上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看上去十分滑稽。 陆达恼羞成怒,抽刀就要砍向毛团。 却见周印伸指迎向刀刃,不疾不徐,在上头轻轻一点。 陆达登时觉得虎口剧震,不由自主连连后退几步,手头一松,已是握不住刀。 刀刃一分为二,一半落在地上,一半弹飞起来,擦着他的脸颊堪堪掠过。 周印顺手捞起毛团塞到袖中,看了他一眼:“此地离军营还有多远?” 陆达只觉得方才擦过脸颊的伤口,竟比被那不知名幼兽抓出来的还痛,再看地上那半把刀,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上面一道红痕,正是他自己流的血。 心下一震,这才明白无论对方修为如何,只要是修仙之人,就注定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云泥之别,更不是他能惹得起的,难怪惠帅存了招揽之意,让他亲自前来迎接,可笑自己目光短浅,竟差点坏了主帅的大事。 如此一想,便赶忙收了小觑之心,对周印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恭恭敬敬:“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先生见谅,军营就在眼前,片刻可至。” 说话之间,已经遥遥看见平南军营。 背靠着云州,四周山脉巍峨,蓝天辽阔。一眼看去,帐篷隔着帐篷,围着中间的主营延绵开去,来回有重兵把守巡视,间或听见操练喝令之声,却无一丝喧哗紊乱,军纪肃然,井井有条,这便是所向披靡,名震天下的平南军。 第 16 章 陆达注意到周印审视的目光,略带几分自豪地介绍:“周先生,虽说你们这些神仙中人不食凡间烟火,也看不上这些俗事,可如今烽烟四起,战火难免,多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总可以让老百姓少受些苦!” 他模样粗豪,说起这些事倒头头是道,见周印略略点头,似是赞同自己的观点,也没有鄙夷的神色,越发来了兴致:“我所见过的修士,可不像您这样有慈悲心肠,那些在国都的修士也就罢了,平日里俱是高高在上,轻易不搭理人的,连惠帅都不放在眼里,就连惠帅身边的几名修士,除了余先生之外,也都眼高于顶,好似与我们多说一句,都像辱没了他们的身份,更别说将人命放在眼里……” 想来是受了修士不少气,又或许是为了弥补刚才的不愉快,陆达一边捧着周印,一边贬低别人,话语里诸多怨气。 “你可在意过蝼蚁的生死?”周印突然问。 陆达一愣:“那倒不曾。” 周印的眼神略带嘲弄:“寻常人之于修真之士,便如蝼蚁之于人。” 修士与寻常人相比,是一种特权,而贵族与普通百姓相比,又是一种特权,只要这种特殊一天存在,便不可能有所谓的公平,你之所以不平,是因为你不是修士,没有办法享受到那种俯瞰众生的待遇,人心所求,不过仅此而已。 更何况比起皇族贵胄生来便高人一等,那些修士更多的是需要依靠自己的付出,才能得到相应的地位与回报,这里头不乏出身富裕者,更有贫寒人家的子弟,说起来反倒更公平些。 这寥寥数语,让陆达陡然安静下来,直至二人来到中军大营,周印的耳根得以清静,没再听见他诸多废话。 进去通报的士兵前脚刚入帐,不过片刻,厚厚的营帐毡布一掀,从里头走出两个人,一前一后,前面的男人二三十岁年纪,一身轻袍,器宇轩昂,后面的正是余诺。 “这位就是周先生罢?惠钧久闻大名,前番相救余诺之恩,今日方能致谢,不周之处,还望海涵!”男人哈哈一笑,纳头便拜。 惠钧虽然是凡人,可手掌兵权,又是强国军队主帅,纵是有点身份的修士,也不敢在他面前拿大,但周印竟不闪不避,受了他一礼,神态淡定自若,浑然不似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三流门派修士,倒令惠钧略略有点意外,不由看向余诺。 余诺笑道:“惠帅,我早说过周道兄行事出人意料,您不信,非得亲自见了才晓得。” 惠钧闻言也笑道:“是本帅俗气了,周先生远道而来,不如里边请坐?” 这两人一唱一和,摆出十足招揽的诚意,周印没有自恋到认为自己前世身为高阶修士的光环已经照耀到这辈子来了,他知道惠钧必定是有所求,才会如此礼贤下士。 几人一道入了营帐,惠钧待他们分头落座之后,这才跟着在主位坐下。 “余诺虽自言投我麾下,实如我兄弟一般,上回他追击敌人遭遇险情,幸得周先生相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知您需要什么,但凡本帅能办到的,在所不辞。”惠钧看着他,微微笑道,也不兜圈子。 周印很喜欢他这种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便将季荣被人陷害,又被误抓入平南军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惠钧一呆:“仅此而已?” 他应该不会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送法宝,又或者引荐更好的门派给他,都不是什么难事,可周印偏偏提出如此简单的要求,将一个索要报酬的大好机会就这么轻轻放过。 周印反问:“不然呢?” 惠钧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笑了笑:“抓错了人,自然应当放回去,这是我驭下不严之故,不能算是答谢,若先生不弃,我另有一物相赠。” 说罢看向余诺。 余诺会意,转身捧出一个长匣子。 匣子黝黑寻常,上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雕纹,在常人看来并不起眼,但若是修士,便可以感应到那匣子里的灵气,充盈而润泽,如水流一般,源源不绝。 里头的东西,兴许不是高阶法宝,可应该也在中阶以上。 余诺打开匣子,一泓碧蓝色的光华自里面流泻出来,却是一把三尺长剑,剑身上刻着符箓,森寒凛冽,令人遍体生寒。 惠钧笑道:“我不是修仙之人,没有稀世至宝,只有这把灵隐剑,早年朋友所送,尚算能见得人,可惜我一介武夫,没法将它的妙用发挥出来,更巧的是听说先生就是剑修,修的又是水性法术,可不正是宝剑赠良主。” 周印接过余诺递来的剑,在半空轻轻画了个圈,光晕流动,营帐之内,惠余二人顿如数九寒天,冷不可抑,余诺倒也就罢了,惠钧却是悚然变色,他从前只知道这剑是件修仙法宝,可也仅仅见过它削铁如泥的模样,如今在周印手中,果然才是适得其所。 须臾手腕一振,那剑却变成一支玉簪,轻便玲珑。 余诺笑盈盈看着,也没有欣羡嫉妒,因为他本身是三灵根,兼具土、水、火三系属性,最终却以修炼土属性功法为主,并不适合用这把剑。“恭喜周道兄,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惠钧只觉周身压力瞬间释去,不由舒了口气:“先生觉得此剑如何,可还配得上您?” 虽只是件中阶法宝,但周印先前那把融水剑在帮周辰渡劫的时候就已经毁坏了,眼下得了这把剑,确实可称得上雪中送炭。 “剑我收下了。”周印道,没等对方露出喜色,又道:“不过,尚有一事。” 他把自己在周家村所见所闻,那些人装扮成平南军士,又在尸体上补刀的事情说了一遍。 惠钧脸色不见震惊,只有凝重,想来是已经知晓了。 “多谢相告,此事既与先生的亲眷有关,本帅也不隐瞒了,据我所知,这批神秘修士与我朝丞相蒋晖勾结,兴许是为了到周家村找寻一件东西,那东西十分珍贵罕见,连我的人也探不出底细,这才让他们不惜屠村也要逼问出下落,只不过后来计划落空,那个同行的姚新成索性将计就计,让人补上刀子,把屠村的事情嫁祸于我,好在陛下面前参我一本,说我平南军暴虐,屠杀无辜良民。” 这与周印的推测是完全吻合的,他微微颔首:“我对朝廷里的勾心斗角没有兴趣,但周家村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惠钧马上会意:“如果本帅有那批修士的消息,一定即刻转告于你。” 那头余诺看着周印,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大陆上尊崇强者,修士自然也拥有超然的地位,不仅各国君主,就连皇亲贵族,也都以与修士交好为荣,像惠钧的政敌,丞相蒋晖,更是不惜耗费灵石法宝,常年请了几位结丹修士在府中供奉着,以便保护自己,也是彰显身份地位的一种象征。 反观惠钧,身边却仅有一个余诺,且还是因为报恩才留下来的,未免寒碜。 所以明知周印现在只是一个三流门派的筑基修士,地位不高,他也要竭力拉拢示好,如果说原先惠钧听了余诺的称赞还有些疑虑,但在见到周印之后,这种疑虑却反而打消了,甚至不惜送出灵隐剑来当人情。 他阅人无数,更相信自己的眼光,认为周印虽然冷冷淡淡,却不像其他修士那样故作清高,而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假以时日或许能成大器。一件对自己没有什么用处的法宝,能换来一个将来可能会成为高阶修士的人情,自然无比划算。 双方有了共同的敌人,关系一下子拉近不少,惠钧热情地留人吃饭,见周印没有反对,又命人去准备酒席佳肴。 周印只是性子冷淡,不耐烦应付多余琐事,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他知道自己将来为周家报仇,难免要利用这些世俗关系,惠钧虽然只是一个凡人,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调查情报,传递讯息,都有人脉人手,比他一个人奔波打听要来得方便许多。 “军中一切从简,惠帅也不惯奢侈,厨师还是从云州城里新找的,还望周道兄不要嫌弃。” 佳肴一道道端上来,有些热菜却是用盖子盖着,以保持热度。余诺招呼周印,一边向他介绍,席间只有他们三人,也显得放松许多。 “虽说修真之人餐风饮露,不沾人间烟火,但偶尔尝尝人间的饭菜,也是一种体会,这是云州名菜,冰镇黄鳝,今日若不是道兄来访,我还没这口福呢。”余诺指着刚端上来的盆子道,“你别看这盆子不起眼,做这道菜可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我说不好,还是让惠帅说罢。” 惠钧接口道:“先要将黄鳝起骨切片,放到烧开水锅里烫煮,待肉片变色之后,马上捞起再浸入冰水中,最后将黄鳝盛起来,放在冰盆里。最难掌握的火候是在一热一冷之间,既要让黄鳝煮熟,又不能熟透,火候不到则肉不熟,火候太过则肉会老,非得云州城里掌厨数十年的大师傅才能有这功底。” 他虽是在介绍菜肴,却没有一丝自矜之色,语气亲切熟稔,连周印也不得不承认,这人能带出名震天下的平南军,确实有其手腕独到之处。 冰盆子端上来,惠钧说罢,一边笑吟吟地揭开盖子,却在下一刻完全停住动作,脸色古怪异常。 偌大一个盆子,层层叠叠铺着不少冰块,只不过冰块上头,不是鲜嫩的黄鳝肉,而是一只正惬意砸吧嘴,圆滚滚的灰色毛团。 嘴角甚至还沾着肉沫。 惠钧:“……” 余诺:“……” 周印面无表情,抓起吃饱喝足,迷迷瞪瞪的周辰就往袖子里一塞。 “它素来顽皮,是我管教不严。” 自己一个不留神,它竟然就跑到别人盘子里去了。 余诺张口结舌:“周道兄,那莫非是你豢养的妖兽,高阶妖兽?” “只是低阶的蛊鸢幼兽罢了。” 蛊鸢外形似鸡非鸡,是低阶妖兽的一种,长大了也无甚用处,不过它本身独有的冰属性可以让修士提炼丹药。 余诺噢了一声,想及毛团的模样,确实不像高阶妖兽,再说也从未听过有人能养高阶妖兽的,很快就释然了。 筵席之后,惠钧随即让人将已经吃了饭换好衣裳的季荣带上来,甥舅重逢,季荣自然分外激动,只是碍于场合不对不好多说,搓着手跟在周印后头。 周印掏出三张传音符纸递给惠钧:“如果你得到那些修士的消息,就将信息写在这道符上烧了,我即刻便可收到。”顿了顿,又道:“承你赠剑,若有十万火急,危及性命的事情,也可将符纸烧了唤我。” 惠钧欣然收下:“那就多谢先生了。” 周印带着季荣回去,余诺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又一起走出老远。 他深吸了口气,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将周印拉至一旁:“周道兄,那些人到周家村寻访的内情,我兴许知道一二。” 第 17 章 “先前席上,我欲言又止,是因为此事不知真假,不好平白拖你下水,但若单凭我一人,又委实难以解决。” 见周印望着自己,余诺挠头苦笑:“你还记得我与那神秘人缠斗时拿出的清心铃吧?论身份地位,我不过是金庭门的一名普通弟子,怎么都不可能拥有这种法宝的,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余诺出山不久,就碰上一名濒死的高阶修士,那修士虽然已是结丹后期,可却是魔修,既没有门派背景,又不为正统所容,不知怎的被人追杀,撑着一口气,逃出千里之远,已经是强弩之末,正巧遇到涉世未深的余诺。 对方打着把余诺的修为摄取过来的主意,假意放下身段与他结交,又告诉他一个秘密,说自己身上带着开启一座上古洞府的钥匙,才惹来杀身之祸。余诺不知有诈,差点被他暗算,拼着九死一生杀了那个原本就被重创的魔修,又在他身上搜得清心铃,但自己也受了重伤,动弹不得,后来若不是惠钧经过施以援手,他很可能又不知被谁暗算了去。 余诺说罢,末了道:“当时我在他身上搜得一个乾坤绣袋,里头有不少法宝,除了清心铃之外,便有一把不知名的锁钥,那个人虽然狡诈异常,但是他与我说的这个秘密,又不像是假的。” 周印将他的话接下去:“所以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 余诺脸一红,点点头:“我心里头一直放着这件事情,又无人可说,那个魔修说的方位,正巧就在周家村附近,我原本是半信半疑的,但后来听你说起屠村之事,两相联系,就有七八成可信了。” “金庭门不算个小门派,你大可传音让你的同门来。” 余诺叹了口气:“我是个无名小卒,师门哪里会相信?再说即便他们相信了,又派了人来,这件事若是假的,我顶多也就挨一顿骂,若是真的,你以为那些宝贝还能有我的份吗?” 周印哂道:“我也不是正人君子。” “我虽与你交情不深,但也能看出你是个骄傲的人,许多下作手段是不屑去做的,再则你我二人虽然修为都不高,然而你胜在冷静缜密,可以让我们避开许多危险,而我则有从那魔修身上搜刮来的法宝,何况若真有仙府,里头的东西,怎么也足够二人均分了。”余诺一笑,他不是蠢人,心知两人要合作,最重要的是坦诚,便将情况都列了出来,一副任君选择的诚意。 周印道:“我们只有筑基修为,风险太大。” 余诺知道他意动了,不由一喜:“届时量力而行,如果难度太大,就先放着,等我们修为高些再去,若里头有些机缘,也算是我们的大造化了。” 周印沉吟片刻,自己手头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可用的法宝,出门在外,处处都有危机,若是碰上势均力敌的也就罢了,如果是修为比自己高出一截的,那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什么时候出发?” 余诺见他答应,大为高兴:“三日之后酉时,周家村见。” 回到季府,曹氏等众人自然喜出望外,嘘寒问暖,而季荣拉着周印叙话,得知周家村没了,自己妹妹与妹夫都横死的消息,又是伤心欲绝,大哭了一场,还是曹氏劝了许久才止住。 季氏未出嫁前,就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如今她不在,留下两个儿子,大郎周章杳无音信,周印则近在眼前,还救了自己的性命,季荣越发对他又是喜爱又是感激。 “阿印,你师门若是没有喊你回去,不如就留下来多住几天吧,贞怜她自小就被我们宠坏了,有你这么一个兄长在,也好多多教导她一番。” 眼下天下分裂,各国为政,男女之间的限制渐渐放松,虽则女性地位依然很低,可是未婚少女与熟识的男子来往,并不算大忌。 曹氏自然看出自己女儿的心思,也跟着推波助澜:“你舅父说得是,我们膝下无子,你就如我们亲生儿子一般,不必见外。” “娘!”季贞怜大窘,恨不得转身就跑,又似想到什么,咬了咬唇,偷偷看着周印。 周印道:“过几天我可能要出门,周辰会留在府里,拜托舅父舅母多照看些。”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与平常一样,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没有往季贞怜那里瞧上一眼。 “吱吱!”周辰从袖子里探出头,飞快跳到他肩膀上,吱吱乱叫,表示抗议。 周印视若无睹,又把它塞回袖子,顺便下了个消音咒。 季贞怜只觉得心头闷痛,又有些说不清的失落,忙低下头掩住眼角的酸涩。 曹氏暗叹一声,忙笑道:“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它的。” 却说这边按下季贞怜的小儿女心思不提,周印又与季荣曹氏说了几句,回到房间,这才将毛团放出来,解除禁制。 周辰焉焉地趴着,无精打采,不肯说话,也不肯瞧他。 “我出去这一趟,兴许会有危险,如今你尚且没有能力自保,连话都不会说,自然不能跟着我。” 毛团动了动脑袋,又跳起来,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对着周印叫。 周印拿出纸笔朱砂,刻写符箓,给季府周围布置防御结界,看也没看它:“如果你现在会说话,还可以考虑一下,只会吱吱叫,去了能干嘛,我没空琢磨鸟语。” 虽然结界法阵是要配合着布阵人的修为来进行的,但周印本身拥有上溯数千年的宗师智慧,布置一个防御力高一些的结界也不是难事,只不过要多费些心神和时间,因着上次余诺和那人在附近斗法的事情,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对方若来寻仇,势必牵连到季府,所以要提前做些防备。 周辰急了,吱吱吱乱叫一通,发现抗议无效之后,颓然趴在他脚边,有气无力。 “吱吱……吱……捏……娘……” 笔尖顿住,望向它。 “会说话了?” 毛团也兴奋起来,憋着气,费了半天劲,终于喊了出来:“娘!娘!” 周印少有表情的脸难得拧起眉头。“从哪学来的称呼?” 话刚说完,他想起来了,刚刚季贞怜在那里跺脚扭腰,就是喊娘。 毛团周辰终于能开口说话,自己也高兴得紧,巴巴围着周印团团转,嫩声嫩气地一直喊娘,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孺慕和讨好。 周印将它拎起来放在桌子上,四目相对。 “我非你父母师长,唤我名亦可。” 周辰扭扭捏捏,绒毛翅膀挨着他的袖子蹭,刚刚学会说话的声音娇娇嫩嫩,还带了点嗲音。 “娘~” 周印恍若未闻,继续画符。 半晌,淡淡道:“你若要跟着去也行,只记着一点,不能在人前口吐人言,若被那人发现你是高阶妖兽,十有j□j是要心生歹念的。” 纵然迄今为止,余诺在他面前都表现得比较正直,但那并不代表在面对巨大的诱惑时也会不动心,而周印早已习惯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人性。 周辰骤然从哀怨转为兴奋,抱着尾巴尖在那里滚来滚去地傻乐,还差点溅了一身朱砂。 三日之后,周印依约前往周家村,余诺果然等在那里。 酉时刚过,夜幕已经降临,周家村经过一场大火,都被烧了个精光,前来缉查的官府自然没法查到什么,只得草草结案。 月光照在废墟上,一片清冷凄凉。 余诺看到周印,迫不及待道:“道兄,方才我早来了些,已经把附近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可能会有洞府的入口,你自幼在周家村长大,想是更熟悉些?” “龙影潭你可去过了?” “你说的是村外那个潭子?我去看过了,并无特别之处。” “下面呢?” 余诺一怔,倒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 周印没再多说,反倒是余诺经他提醒,兴奋起来。 “那里灵气确实比其它地方要充沛,我原先还以为是潭水的缘故,被你这么一说,指不定还真有意外的发现!” 夜里的龙影潭一片漆黑,唯有瀑布冲落下来的巨响冲散了那份寂静。 即便圆月当空,星辉映在水面上,但对于原本就幽深的潭子来说,压根看不到下面的状况。 不过这些情况对于修士来说,并不能构成阻碍。 二人下了水,随即筑起周身结界,结界之内,滴水难进,衣服依然如在岸上一般干爽。 余诺拿出一颗莹白色的珠子,以他手掌为中心,方圆数里水域立时浮现一片柔和明亮。 寻常夜明珠并没有这样好的照明效果,充其量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芒,余诺手上那颗,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少有的珍宝了。 见周印的视线投过去,他笑道:“这也是从那魔修身上搜罗过来的。” 水潭之下激流暗涌,怪石嶙峋,二人离水面足有数丈时,依旧深不见底。 上回来时,周印并没有细看,这会儿就着夜明珠的光亮端详四周岩壁,这才发现那些岩石缝隙里除了水草,还长着一些往常在陆地上十分罕见的草木,水下的环境并没有让它们灭绝,反倒散发着勃勃生机。 余诺一边张望寻找,一边惊叹:“这潭水之深,只怕能直通东海罢?” 周印微微皱眉,没有接茬,他想起的是另一件事。 上回他在这里感受到惊人的灵气,而后又在潭子里发现周辰,这曾让他以为那颗妖兽蛋就是灵气的来源,但是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潭子越往深处,这股灵气的感应就越发强烈,透过水波,包融着周身的结界,连带着怀里的周辰微微颤动,仿佛跃跃欲试。 再看余诺,脸上兴奋之色愈浓,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先下去瞧瞧。”余诺说完,当先往下沉去,一面摸着岩壁,小心翼翼打量着周遭的景物,生怕漏过一丁点线索。 忽然,下方响起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周道兄,你快过来看!” 待周印过去,便见余诺双手在上面摩挲着。 “这刻的是什么,我竟看不懂,莫非是上古文字不成?” 他说的,是五个形状各异,似字非字的符号,在岩壁上微微凸起,并非篆刻而成,却更像是贴上去的,然而遇水不化,在这深达数十丈的水下,千万年不腐,更显古怪。 周印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应该不是文字。” “那是什么?” “符箓。” 第 18 章 余诺先是讶异,而后难掩兴奋:“既是符箓,便意味着附近有洞府入口了?” 一边说着,他便在附近搜寻起来。 周印道:“把那锁钥给我。” 余诺犹豫了片刻,从袖中摸出一个物事递过去。 这是一枚长方形的玉符,不及巴掌大小,墨绿深翠,握在手中,仿佛能感觉到里头微微荡漾的灵气,仿若水波一般将欲满溢出来,上面一片光滑,并没有任何文字符号的记载。 玉符,水,不知名的标识。 周印思索半晌,划破手指,以血为媒,在玉符上一笔一划,临摹着那五个字符。 随着那古怪符号在上面呈现,仿佛有所感应一般,血一点点被吸进去,玉符本身开始微微震动,在周印落下最后一笔时,这种颤动达到了最激烈的程度,爆发出令人战栗的强大灵气,甚至震碎了他们两人周身的结界。 没了结界的保护,整个身体被浸入水中,与常人无异,玉符剧烈颤动,以至于周印不但握不住,反而被那冰冷压抑的灵力迫得不得不松手,耳边听不到水流涌动,更看不到夜明珠的光亮,周围瞬间被黑暗包裹,巨大的压力让甚至连手指都动弹不了。 然后,不复知觉。 周印内心深处没有一刻放松的警觉让他很快睁开眼睛,身体知觉已经恢复如常,伸手往怀里一摸,暖暖的毛团子还在,周辰亲昵地轻轻啄着他的手指,表示自己没事。 背靠着的是坚硬的岩壁,凹凸不平,冰凉入骨,修士绝佳的眼力在这里完全用不上,入目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胸腔的心跳清晰可闻,体内空荡荡的,灵力似乎一扫而空,如同废人。 这明显是被下了专门针对修士的禁制,在封印者的领地之内,凡是修为低于他的人,都无法使用灵力,也许真正的普通人来了,反而才能瞧见。 既然不是在水里,又会是哪里,刚才本是误打误撞,难道真进了那个洞府? 许多问题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没有答案。 他从袖子里拿出被油纸包裹着的火石和火折子。 前世的经验让周印清楚,在外行走迟早会遇上各种麻烦,这些麻烦未必全是能用法力解决的,所以他身上经常会带着一些修士可能不屑一顾的东西,而事实证明,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往往会起到意外的效果。 此刻,点燃的火折子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也映出周围的环境。 “周道兄?……”旁边传来一声低低的j□j,余诺扶着额头也醒转过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 周印没有回答他。 事实上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接着微弱的火团,余诺很快看清他们的处境。 前后都是一条狭窄的甬道,看不清尽头,而他们正站在中间,似乎路走了一半。 火团能够照明的区域很小,多出几尺已经是黝深的漆黑。 “我的灵力呢?!”余诺蓦地惨叫一声,安静的环境里,他的粗喘声分外刺耳。 “为何我体内空荡荡的,竟使不上劲?” 惊恐之下,他望向周印,目光里闪过疑问,探究,惶然,甚至是怀疑的情绪。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如果没有灵力,无异于是要了他的命,那不仅仅意味着断绝了长生大道,而且那种从高高在上的修士跌落到普通人的云泥滋味,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余诺下意识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与周印一对比,就显得有些激动了。 “这里下了禁制,灵力用不出,我也一样。”周印淡淡道。 余诺一愣,这才发现他手里的火折子。 “那我们现在应当如何,继续往前走么?”他暗暗松了口气,也慢慢镇定下来,左右观察了一阵,皱眉道:“这难道便是那洞府?” 周印还没说话,脚下忽然摇晃起来,远处传来轰鸣之声。 晃动越来越剧烈,几乎让人站不住脚,在这种震动之下,周辰反而从他怀里探出头来,饶有兴致地扭着脑袋左右张望。 在火光的照耀下,两旁的岩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裂开。 余诺大惊失色,往前一个踉跄,差点仆倒在地。 “吱吱!”周辰啄咬着他的衣襟,好像要表达什么。 周印来不及细究他叫声里的含义,就听见那阵巨响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带着一道卷涌过来,由于甬道的结构特殊,声音在这里越发震耳欲聋,如同天际将崩,大地将塌,周围摇晃得更加厉害,断裂的岩壁纷纷从上下左右掉落,有些尖锐的石块砸在周印手上,瞬间划出一道淋漓的伤口,疼痛瞬间传达至大脑,他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只是一边躲避着石块,一边飞快地往前走,余诺被砸伤了腿,也只好紧紧跟在他后面。 在无法运用法术的情况下,很多修士也不过是寻常人而已,甚至比寻常人还要脆弱,无论下禁制的那个人是何方神圣,他这份心思,实在是值得玩味。 周辰似乎闻到血味,也有些着急起来,小家伙吱吱叫了两声,扑闪着翅膀,差点掉出来,被石头砸成肉饼,幸而周印见机得快,将它一把捞起来。 “娘……娘……” 周印没搭理它,侧耳辨别着洪水涌过来的方向。 “娘~~”小毛团锲而不舍,软软糯糯地叫着,脑袋一拱一拱撒娇,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紧迫。 混乱之中,余诺听见毛团发出的人声,不由吃了一惊,却无暇往周印那边细看。 洪水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近在咫尺,左右岩壁不断坍塌下来,大大小小的石块砸在周印身上,划破衣袖和肌肤,前方依旧深不见底,安危莫测,又是一条直道,就算他们再跑,也未必能躲开。 周辰的反应很不正常,作为高阶妖兽,直觉感官甚至要比修士更敏锐,然而此刻,它非但没有张皇失措,反倒与平日无异。 周印眉头微皱,脚步一顿,陡然停下来。 难道…… “不要走了,坐下。” 余诺一瘸一拐跟在后面,见他停住不走,不由诧异:“怎么?” 但见周印竟然在此时此刻盘腿坐了下来,将火折子放在一旁,闭上双目,手上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势,石块从旁边的岩壁贴着他的耳根掉落下来,他也一动不动。 余诺闹不清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急得不行:“周道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周印没有回答,他的心境已经完全放空,进入冥想状态,就像平日里打坐修炼一样,外界如何都不能再影响到他。 但余诺却万万没有他这份定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急得团团转,眼角余光瞥见从周印怀里冒出一个毛绒脑袋的周辰,也正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余诺脑海里闪过高阶妖兽这几个字,只觉得口干舌燥,神使鬼差之下,手伸了过去。 手指即将碰到周辰的那一刻,耳边响起周印的声音,他蓦地一震,连忙缩回来。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何以故?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则为著我、人、众生、寿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 周印平淡无起伏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却奇异地并不违和。 余诺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已是弄得云里雾里,张口结舌。 “周道兄,你不是剑修么,如何念起佛修的偈语了?” 话刚落音,更让他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铺天盖地的洪水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停了,脚下停止晃动,石块也没有再落下,抬头一看,四周岩壁完好如初,没有一丝裂缝痕迹。 这一切都是幻觉?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却没有随之消失,淡淡的血腥味在狭长的空间里弥漫。 周印睁开眼:“为何剑修就不能说佛偈?” 道修,佛修,剑修,甚至是魔修,也不过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在世人眼里,魔修就是不择手段的象征,许多魔修为了免于苦修,速成大道,也以采阴补阳,修炼炉鼎而为修真界诟病鄙夷,但独独前世的周印却不走这条路,在他晋阶元婴的那一年,便将各派宗门研究了个遍,不单于佛修一道,连剑修、道修也都有所涉猎,这也是为何他能以区区魔修之身让大宗门的高阶修士既佩服又忌惮的原因。如果敌人对你修炼的大道比你还了解,你是什么感觉? 余诺关注的重点当然不在这个问题上,被周印一反问,随即问起另外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般幻境,若是被勘破,一切由虚返实,归于原状,但若是有修为高深者穷天演之术,则可布下一个与众不同的四方幻境,在这个幻境里,即便你勘破幻境,一切既定事实都不会改变。”周印顿了顿,“能够营造这种幻境的人,修为起码在化神期以上。” 化神之后,便是炼虚,达到炼虚期的修士,实际上已经可以飞升上界得证大道,因此幻境主人的身份,只怕大有来头。 在当今大陆上,化神期修士对于许多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神话,余诺也不例外,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脸色已然变了,思及他们辛辛苦苦进了这洞府来,若是洞府主人还未死,那么将他们困在这里甚至杀死,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忽然想到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你的意思是,在这个幻境之中,假使刚才我被杀死,就算你勘破幻境,所有幻觉都烟消云散,我依然不会活过来?” 周印嗯了一声。 这才是四方幻境最为可怖的地方。 余诺背脊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连带看着周印淡漠的表情,也觉得有些诡谲不定,自己听都没听过的幻境,对方却如数家珍…… 他开始后悔贸贸然与周印一道闯了进来,自己对这人的身世背景实则一点了解都没有,单凭他的一面之辞就邀他同行,若到时对方见宝起意,生了歹心…… 周印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心理变化,起身掸去灰尘,把周辰的脑袋塞了回去。 “走吧,前面估计不会那么平静的。” 余诺定了定神,应诺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在空荡荡的甬道中继续行走。 余诺本以为这个幻境的主人想让他们走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路,借此困死他们,却没想到他又一次料错了。 甬道的尽头,在转过一个拐角之后出现。 两人停住脚步,余诺更是有些怔愣了。 第 19 章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辽阔无际的桃林,成千上万的明丽粉白簇拥在枝头,颜色逐层递进,让人惊叹,却又不觉得缭乱,怒放到了极致,有些从枝桠上凋落下来,簌簌如雨,落英缤纷,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花瓣,以至于反倒看不出原本的土壤了。 这样的美景,在外面并不算少见,可出现在这么一个地方,又是在极致的危险之后,才格外让人震撼。 天空灰蒙蒙的,虽然看不大清晰,但下雨前的天色都是如此,也没什么出奇。 余诺忽然发现自己的灵力已经悉数恢复,大喜之下又有些失落:“我们这就算是出来了?” 周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依然是漆黑的甬道。 “不,还在幻境里。” “那灵力……” 周印道:“你试试把那棵桃树砍掉。” 余诺念了个法诀,一道风刃从掌心凝聚,随着他手腕一抬,砍向离他们最近的桃树。 原本足以摧毁数十棵桃树的法术没有掀起半点波澜,桃树依然好好的,簌簌落花。 余诺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慢慢走过去。 树是真的,上面的纹理凹凸不平,摸上去还有微微的刺痛,感觉是不会骗人的,但法术仍旧起不了作用。 真亦假来假亦真。 余诺深吸了口气。“道兄,我们要从这里穿过去?” 他没发觉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询问周印的意见。 “往前往后都一样。”现在就算掉头走甬道的那一头,也只会碰上另一个幻境。“这个四方幻境,相当于一个阵法,只有找到阵眼,才能破阵。” “那阵眼应当如何去找?” “见机行事吧。” 终于也有周印不知道的东西,余诺松了口气之余,隐隐又燃起更深的戒备。 “周道兄虽与我年纪相当,但学识可比我渊博多了。”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平日里多看了几本杂书。”周印轻描淡写抹过去。 余诺还待再问,便听见桃林深处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 笑声虽然不大,却极清晰,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美妙,甚至让人一听到,就联想起这漫天的桃花,娇柔轻袅,直让人酥麻到了骨子里去。 他们二人都是修士,定力要比一般人强很多,饶是如此,在笑声入耳时,仍有些把持不住的感觉。 周印道:“你的清心铃呢?” 余诺如梦初醒,忙拿出法宝,铃声一响,传音十里,那阵笑声也戛然而止。 来不及庆幸,短暂的安静之后,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这回还多了说话的内容。 “客人远道而来,奴等有失远迎,失礼之至,还望谅解则个!” 娇笑声伴随着香风,两名女子从林中步出,长发挽髻,脚系金铃,丰美胴体裹着素色轻纱,走动之间玉腿毕现,酥胸半露,连带着脚踝上的铃铛也轻轻颤动,胜雪肌肤毫无瑕疵,桃腮朱唇,眉目含情,这是近乎完美的女人。 因为知道是幻境,余诺虽然目眩神迷,依然带了几分警惕心:“你们是桃妖?” 两名女子相顾失笑,为首那人伸出欺霜赛雪的手腕,柔柔道:“公子且看看奴等的体质。” 余诺狐疑着搭上去,入手便觉得一阵滑腻,继而大吃一惊:“纯阴体质?!” “正是,奴等姐妹二人,皆是纯阴体质。”女子笑意盈盈。 在太初大陆,女子拥有纯阴体质,意味着她在修行上有着先天的优势,但同时,假使在她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之前,又或者没有背景靠山的情况下,很容易为魔修所趁,被抓去作为炉鼎,采阴补阳,增加修为,所以一般纯阴体质的女子,下场往往悲惨,久而久之,在修士心目中,纯阴体质也就等于炉鼎。 余诺松开手,方才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若说是幻境,未免过于真实,但他想起刚才劈向桃树,结果徒劳无功的那一击,却不敢掉以轻心。 “你们到底是人是鬼?”他握紧了手里的清心铃。 女子看到他的动作,笑容微敛,叹了口气:“二位既然是有缘人,又何必放不下执念,权当享受便是,奴等纯阴体质,于修真之人再好不过。寻常纯阴女子,若被采阴补阳,轻则耗费身体精气,重则丧命,但奴等经过洞府主人点化,体质异于常人,纵是与公子行男女欢好之事,也不妨事,反倒互有补益。” 她落落大方,说起行房欢好等事,也毫无避讳。 反倒是余诺略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那这里的主人究竟是谁?” 女子道:“奴等亦不知洞府主人是何来历,只知道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当年奴等也曾为良家女子,却深受体质之苦,差点沦为魔修炉鼎,幸得洞府主人相救,他问我们姐妹是否愿意长居于此,条件是永世不得出去,奴等答应之后,从此虽然长春不老,可也没法再踏出这片桃林,更不知如今洞府之外已经过了多少年啦!” 她见余诺仍有犹豫之色,忙道:“公子若不愿意,我们姐妹亦不敢强求,只是这里千百年都不曾有人来过,奴等寂寞难耐,见了二位难免多说几句,还望贵客不要见怪。左右一时半会也出不去,不如随奴家入林歇息片刻再走。” 女子说话条理分明,除了穿着暴露些之外,并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余诺看了周印一眼,见他表情寻常,也渐渐放下心来。 “周道兄,我瞧她们不像是幻影。” 女子在前面引路,两人离她们尚有些距离,余诺低声道。 周印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余诺笑了起来:“道兄是不是也对她们起了兴趣?” 这两个女人容貌秀美,肤色皎如明月,象仙女多过于象妖女,最重要的是,余诺发现她们已非处子。正统修真对于魔修采补的诟病,无非是毁人清白,让人丧命,既然这些顾虑都不存在了,也难怪余诺会动心。 要知道采补一次,可顶好几年修炼,如此便宜的好事,也难怪那些魔修不择手段,时常将清白女子炼为炉鼎。 周印看了他一眼。 余诺摸着鼻子,悻悻住嘴,转而问起那两名女子:“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有劳公子垂询,奴家贱名胭脂,妹妹粉黛。” “你们既然是住在这里,难道就没有出去的法子?” 胭脂道:“公子有所不知,洞府主人布下禁制,奴等二人只能在这个林子里活动,再远就不成了,所幸这林子也足够大,且四季景致皆有不同,还有各式奇珍异兽为伴,倒不算太过寂寞,不过既然二位公子能进来,想必也就能找到法子出去。” 她善解人意,又会察言观色,妙语解颐,没一会儿便安慰得余诺愁怀大开,二人言笑晏晏,粉黛落在后面,百般讨好周印,后者却置若罔闻,问十句顶多也就答一句。 胭脂不时偷偷瞥向周印,又向余诺打听:“那位公子尊姓大名,为何却不喜欢说话?” 余诺没来由地不快:“你不若自己问去?” 胭脂抿唇一笑,不吱声了。 四人走了数百步远,但见眼前景致为之一变。 蔚蓝色的大片湖水映入眼帘,湖边栽满垂柳,微风一来,波光粼粼,柳叶飘摇,静谧而宁美,远处隐隐绰绰若有山水,让人看不分明,却又似乎真的存在。 湖边自安置着两张小桌,桌上酒菜各色,仿佛早就预料到余诺二人的到来。 “二位公子请上座,且让奴等歌舞一曲以作助兴。”胭脂说话的时候,眉目含情,掠过余诺,停留在周印身上。 明眼人也看得出她对周印有意,身边的妹妹粉黛,同样含羞带怯,在姐姐背后偷偷望向周印。 余诺看在眼里,不免涌起一丝嫉妒:自己哪点不如周印,为何这样的绝色美人,一个两个都青睐于那木头似的人? 胭脂嫣然轻笑,与粉黛一道,身形蓦地飞起,往后飘至湖心。 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在湖水上轻盈起舞,纤腰只手可握,从袖子下露出的细腕莹白动人。 裙带飘舞,素发生香,这才是真正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粉黛飞快地转着圈,裙摆高高旋起,一圈一圈如涟漪般荡漾开来,流云飞袖,翩若惊鸿。 一只手轻轻抬起,她朝余诺二人的方向伸出手。 却是胭脂从湖面飞起,乳燕投林般落入她的掌心,手中握着一支玉笛,轻轻吹响。 霎时间万物黯灭,唯有笛声清越明亮,从湖心飘荡过来,一直荡入听者的心间。 而粉黛手里托着个人,却丝毫不影响身体的柔韧和轻盈,每踏一步,脚下如绽放千万株牡丹,华丽摄目,流彩若霞。 余诺暗暗想道:人世间帝王能享受到的,也不过如此了吧? 美人回眸,绝色倾城,令人叹为观止。 这样的姿色莫说洞府之中,就连在太初大陆也十分罕见,余诺看着她们的一颦一笑,平生头一回生起想要把如斯美人收入囊中,据为己有的念头。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猛烈,以至于他想起旁边还有周印的时候,不免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若只有自己发现这两个美人该有多好,如今多了一个周印,他必然也要分一杯羹…… 下一刻,他就为自己莫名其妙,陡然冒出的杀念吃了一惊,忙强自按捺下去。 旁边的周印视线还落在歌舞上,专心致志,倒是周辰从他怀里冒出脑袋,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一切,不一会儿又被塞了回去,只好愤愤啄着周印的衣服以示不满。 一曲舞罢,胭脂粉黛捧着酒壶和瓜果走过来。 “这是我等姐妹用那片桃林所开桃花酿的桃花酒,还有一些瓜果,比不上外头美味,却也是一番心意,还望二位公子笑纳。” 胭脂笑着,亲手为他们各自斟上满满一杯。 余诺仰头一饮而尽,周印也喝了下去。 胭脂美目流转:“味道如何?” 周印道:“不错。” 胭脂笑得十分开心,为他们再斟上,自己与粉黛也斟了几杯饮下,喝着喝着便流起泪来:“奴等在这洞府里成千上百年,早已不曾见过生人模样,二位公子能来,真是让奴等高兴得,高兴得立即死去也甘心了!” 余诺安慰她:“你们在这洞府之中,不老不死,四季常在,无忧无虑,不须体验人生疾苦,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胭脂听了他的话,抬起头,却是望向周印:“公子也这么认为吗?” 周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没有说话,眼神就已表达了一切。 胭脂顺势倚入他怀里,就连捧着瓜果笑吟吟的粉黛,也不知何时靠在周印左臂边上,小鸟依人,含情脉脉。 余诺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陡然心头火起:“周印,你欺人太甚!” 他祭出清心铃,捏了个法诀,一道旋风平地而起,挟着风火之势朝周印当头压下。 “余诺,你发什么疯!” “那要问你!”余诺冷冷道,去势未减。 “怎么,美人不喜欢你,你便恼羞成怒了,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好了!”周印狞笑一声,轻而易举化解他的法术,头上玉簪化为灵隐剑,剑光如虹,千道光芒,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吱! 余诺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炸开,整个身体似乎一下子沉浸到黑暗之中,突然间又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生生扯了出来。 没有剑光,没有危机,清心铃更是好端端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收纳着,压根没拿出来过,他则还是坐在小桌前,旁边周印动也未动过,湖面上两名美人依然在蹁跹起舞,仿佛不曾瞧见这边的动静。 只有他满头冷汗,面色苍白,恍如隔世。 余诺不敢想象,如果刚才没有被周印那只妖兽的叫声惊醒,自己会怎样。 “周道兄,这里怕是有些不太对劲……”他顾不上去擦汗,低声道。 “你喊我什么?”周印没有转头,仍在看着歌舞。 “周道兄,你听我说,我刚才真的差点入魔!”余诺急了。 “喔,你瞧我,很似那个周道兄么?”周印笑了一声,终于转过头。 余诺的话哽在喉咙里,眼珠蓦地睁圆,牙齿格格直响,神情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衣裳还是周印的衣裳,但脸却换了一张,正是那个被余诺偷去玉符,后来又死了的魔修。 那人阴恻恻道:“道友,拿了我的玉符,也该还了吧?” 余诺粗喘着气,飞快地起身后退,筑起防御结界,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已经有些经受不住了,这样层层叠叠,一环套一环的幻境,让他完全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甚至怀疑自己连进入洞府这件事情,也不是真的了。 第 20 章 周印见到余诺脸色大变,拍案而起,就知道他又陷入魔魇了。 其实不单是余诺,就连他自己,其实也都被困在魔魇之中。 幻境布置得委实高明,以他处处留心的眼力,从刚才到现在,也才瞧出一点端倪而已。 起先周印以为,这个四方幻境,是几个不同的幻境连接起来,只要勘破一个,就可以顺利进入下一个,直到将所有幻境都勘破,假象不攻自破,他们自然也就可以进入洞府的真正核心,这也是一般幻境最常见的方式。 但现在来看,自己的设想是错误的,这个洞府里的布置,其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这里的幻境,并非平行存在,互相连接的形式,而是像连环匣那样,大匣子里套着小匣子,层层叠叠,无穷尽也。在这些大小“匣子”里面,有些“匣子”,也就是幻境,有着更为逼真的效果,如他们先前在甬道里的那样,就算从幻境里出来,受了的伤也不会随之痊愈,而有些“匣子”则只是完全的魔魇,如余诺现在这种境况,只有他自己陷了进去,而周印还在上一层的“匣子”里,并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这些真真假假的位面组合起来,构成了一个精妙绝伦,几乎无懈可击的幻境,只要他们一天没有找到破阵的办法,就一天没法走出这个幻境。 周印望向湖心跳舞的女人,若有所思。 在这里,法术和法宝是不起作用的,余诺的清心铃原本有涤荡心智,抵御迷障的妙处,但刚才用过,显然无法让他们从困境中脱离。 破而后立,败而后成。 那头余诺踉跄了一下,面色扭曲,却慢慢软倒在小桌旁。 周印对那两个女人道:“你们过来。” 胭脂和粉黛闻言,停下舞蹈,从湖心飞掠过来。 胭脂见余诺晕倒在那里,关切道:“这位公子可是醉倒了,奴家带二位去歇息吧?” 周印问:“你们可曾在这里受伤?” 胭脂诧异道:“此地安宁祥和,不曾有危险。” 周印:“有无痛感?” 胭脂与粉黛面面相觑,不知他这古怪的问题从何而来,仍老实答道:“奴等除了寿命以外,与常人并无二样,先前我们采桃时,曾被桃枝划伤手臂,伤口疼痛,过了月余方好。” 周印点点头。 下一刻,胭脂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瞧着他。 胸口被周印的灵隐剑穿心而过,胭脂扭曲了脸,缓缓倒地。 而粉黛尖叫一声,转身就要跑,也被剑身从背后刺了个通透。 本该鲜血四溅的场景却没有见着,平静的湖水陡然泛起巨波,桃林垂柳一棵接一棵地枯死,脚下的土地跟着干瘪裂开,人间仙境一般的世外桃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萎缩衰败。 与周印的平静相比,周辰显得兴致盎然,在他怀里窜来窜去,没一刻安静。 当整个空间完全扭曲破碎的时候,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最开始的那条幽深黑暗的甬道。 只是四周岩壁,脚下石板完好无缺,看不出之前曾经天崩地裂的迹象。 余诺微弱地j□j一声,睁开眼睛,扶着岩壁慢慢站起来。 他虽然修为不高,在门派里也不受重视,可毕竟在外头闯荡的时日不短,警惕性和反应能力都足够,他没急着问周印,而是自己先打量周围一圈,才哑着嗓子问:“怎么又回到这里?” 周印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完,余诺依然听得目瞪口呆。 “那两名女子,被你杀了?” 周印看了他一眼,说过的话没有重复一遍的兴趣。 余诺惋惜不已,纵然她们很可能是阵眼的所在,可那样两个国色天香的女子,真亏周印能下得去手。 寻常男人该有的怜香惜玉,在这个人身上一点都找不到。 周印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等你和她们双修之后,指不定就再也回不来了。” 余诺哑口无言,片刻才找回声音:“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继续。”周印当先往前方走去。 余诺无奈,只得跟在他后面。 不管周印内心如何,至少他表面看起来,一直都是那么平静,很少有变色动容的时候,但这种平静同样也影响了余诺,让他在这个前路莫测的环境中不至于那么茫然。 这回甬道走到尽头,却不是原来的桃林,而是一道石门。 门没有锁,虽然看起来沉重,对修士而言也不是难事,但周余二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又一个幻境的开始。 余诺微微苦笑:“不怕道兄笑话,我现在只想着快点从这鬼地方出去,寻宝的心思倒是淡了不少。” 周印默然,他前世也曾出入过无数险地,不知多少次九死一生,只不过这次的情况特殊了点,洞府存在的年代已不可追,而洞府主人又过于神通广大,整个幻境的布置,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以他们现在的修为来说,确实并不乐观。 但世事往往如此,没有危险的地方,自然也就平淡无波,想要获得高回报,就得学会豁出命去,这一点,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修士,余诺显然还没有很深的体会,凭着一腔想要出人头地的想法来到这里,他现在却有点退却了。 “吱?”周辰仰头看了看周印,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停住了。 余诺笑了起来:“周道兄这宠物真是通晓灵性。” 自从他知道周辰是高阶妖兽之后,看着它的目光也若有深意。 周辰很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但靠在周印怀里,让它觉得很有安全感,也就懒得去搭理他。 周印伸手去推石门,只用上七分力。 门却发出一声闷响,随之缓缓打开。 两人不免感到意外。 这一次的景象迥然不同。 一股幽冷的微风吹来,宽敞高阔的大殿映入眼帘。 四面墙壁连同穹顶都刻满壁画,一应是虚无缥缈的上界神仙故事,既有柔情绰态的女仙,也有威仪俊朗的男仙,形形j□j,或鸣鼓清歌,觥筹交错,或驾着五彩祥云遨游四海,精美绝伦,栩栩如生,跃然壁上,仿若随时会化为真人下来。 面对他们的正中画壁上,与其它壁画不同,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龙首,髯须皆张,目眦欲裂,凶神恶煞的模样。 龙首下面孤零零摆着一个蒲团,这里看起来似乎是洞府主人原来修行的地方。 龙是高阶妖兽之一,但在现今大陆连妖修都很难见到的情况下,自然更少有人见过现出真身的龙。 这里虽然只有刻在壁画上的一个龙头,也能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但最吸引二人注意的,却不是那龙首,而是离蒲团不远的五件法宝。 五件法宝似乎被人用法术定住,悬浮在半空,周围因法宝本身的属性而散发着各自不同的光彩,这股璀璨绚丽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殿,也让法宝本身显得格外惹眼。 余诺一眼便认出正中那两件法宝,失声道:“瀚海星盘和叠彩灵昙?!” 周印问:“那是什么?” 余诺深吸了口,平复些许激动,道:“我在师门的时候听人说过,传闻三千年前,世间曾陆续出现过几件至宝,其中一件,上面囊括了宇宙无极万象星辰,可知善恶,算天机,御阴阳,渡生死,这便是瀚海星盘,还有一件,神光离合,明珠翠羽,可以让人获得修为的极大增益,叫叠彩灵昙,法宝几经现世,世人却觅而未得,没想到竟是在这里。” 周印道:“先前我们曾推测,这洞府主人所在年代追溯至上古,假如那东西是你所说的瀚海星盘,那么洞府主人的身份就要重新商榷。” 余诺不以为意:“说不定有人曾经得到过它们,然后又进来这里,结果把法宝留下……” 他的话戛然而止,显然余诺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 既然瀚海星盘和叠彩灵昙是那样厉害的一件法宝,而且又被人拥有过,那么如今这些法宝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那人遇到了什么变故,不得不把法宝留下,又或者早已殒命于此? 没等余诺冷汗淋漓,又听周印不疾不徐道:“还有一种可能,这洞府里的宝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世间,却从来没有人能得到过它们。” 这个解释莫名地让余诺觉得容易接受许多,他缓缓吁了口气,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五件法宝,其它三件虽然叫不上名字,但能跟瀚海星盘并列一起,自然也不会是无名之物。 “若一切不是幻境就好了。”他上前几步,仔细端详,却咦了一声,神色变为不可置信。 手指轻而易举地碰到星盘,触感温润细腻,并非他所以为的幻觉。 余诺难掩惊讶,看了看周印,又落在星盘上。 朱褐色的星盘并不起眼,但它周身流光溢彩,上面仿佛还有无数星河在上面缓缓流淌,构筑成一个无边浩瀚的宇宙洪荒。 “这果真不是幻境?” “当然不是幻境!” 伴随着一声低沉悠长的龙咆,二人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声响,连大殿也晃了几晃。 回答余诺的不是周印,而来自画壁上。 那个面对他们,正中的龙首。 周辰突然从周印怀里钻出脑袋,全身毛发俱都张立起来,同样瞪着龙首,叫声里饱含警惕敌意,却无惧怕。 第 21 章 在太初大陆上,龙是一种十分罕有的高阶妖兽,即便还未能称得上是妖中之皇,可也相去未远,但凡能化而为人形,那必然是一跃成为高阶妖修,所以即使这里只有一个龙首,余诺也未敢小觑,指不定是被洞府主人豢养,又或者被封印在这里的。 他连忙放下星盘,退了好几步。 周印摸着周辰的脑袋安抚,一边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龙首黝黑,口生髯须,目似铜铃,一旦睁开则灼灼逼人,仿佛天生便带着凛然杀气,如影随形,迫得只有筑基修为的二人浑身不自在。 因着对方口吐人言,余诺自然也不敢怠慢,他端详半晌,试探道:“前辈,可是骊龙?” 龙首喷了口气,缓缓道:“倒还有点见识。” 余诺听这语气大有回旋之地,并不因为他们闯进这里而恼怒,不由也暗自松了口气,与周印对视一眼,又道:“敢问前辈,此地是何处?” 骊龙道:“你们若不知此处来历,又如何进得来?” 余诺将他们进来的经历略说了一遍,骊龙似乎很惊讶,继而恍然:“原来外头竟已过了这么多年,难怪……” 它似乎不愿多说,余诺只得又问:“那我们还能出去么?” 骊龙嗤笑:“要出去还不容易,可你们舍得?” 余诺看了周印一眼,道:“敢请前辈指点。” 骊龙道:“我奉主人之命在此镇守,这数千年中,也曾有几人来过,他们见了眼前这些东西,都与你们一个反应。” 余诺问:“前辈主人是哪位高人?” “我家主人,唔,太过久远的事情,说了你们也未必认得,我家主人远行之前,曾经留下这座洞府,并交代我,若是有缘人来此,便可将法宝相赠。不过……” 余诺骤然大喜的心情被它那句“不过”高高吊起,等了半天又没见它说下文。 “不过什么?” 骊龙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在余诺他们看来竟有点狡猾的意味。“等你们挑好自己想要的法宝再说罢,不过每人只可选一件,多了也带不走。” “一开始是恐惧,然后是j□j,现在考验的又是什么,贪婪?”周印突然出声。 骊龙倏然看向他,眯起铜铃般的眼睛上下打量,散发出不善的气息,但周印这个人,无论面对何种处境,脸上天生就是表情缺缺的,好处是像骊龙这样,压根就没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坏处则是,作为同伴,余诺同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平生不少猜疑。 “你怀里是什么?”骊龙问。 “吱!”方才被周印按回去的周辰又扒拉出一个脑袋,眼睛虽然只有绿豆大小,但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同样恶狠狠地盯着骊龙。 骊龙看了它半晌,语气古怪,又带了点幸灾乐祸:“我从未见过这样小的……” 话锋一转:“算了,先说正事,你既说到这份上,我索性就摊开了讲罢。这个洞府,依照主人的规划,设下八个幻境,分别是恐惧、j□j、嫉妒、自私、懦弱、贪婪、傲慢、憎恨,寓意人性中最关键的八大性。” 它娓娓道来,分毫不差,二人也听得极为仔细。 “你们之前一路走来,想必也有所经历,这些幻境,并非单纯独立割裂开来,而是彼此共融互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从一个幻境衍生到另外一个,虽为幻境,可一旦深陷其中,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就永远不会再出来,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便是这个道理。但你们既能来到此处,未尝不是福缘造化,可造化之后,还不算结束。” “这几件法宝,俱是我家主人穷毕生之力,辛苦收集而来的,其中还有一件,极其珍贵,他若还活着,必然会回来拿,只是从他出门,到如今你们来了,中间已有一万来年,想必主人也早已陨落了。” 骊龙说至此,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寂寥,但余周二人需要消化它说的讯息,更不可能去打断。 “这五件法宝,你们都能叫上名头吗?” 见周印没有说话的意思,余诺思忖片刻,反问道:“中间那两样,不是瀚海星盘和叠彩灵昙吗?” 骊龙诧异:“看你耳熟能详的模样,莫不是这几件法宝已经天下皆知了?” 余诺道:“我只知这两样,且尚有疑问。我师门的人曾经说过,三千年前,世间曾出现过这两件法宝的踪迹,可您却说洞府主人离开已有上万年,这时间上……?” 骊龙哂笑:“那必是后来从洞府出去的修士,见猎心喜,依样画葫芦做出七八分相似的罢了,若是那人修为够深,仿造出来的倒也有些许威力,可假的终归是假的,仿得再像,又有何用?” 余诺悚然动容,照骊龙所说,世人将其描述得天花乱坠的瀚海星盘等,也不过是仿造之物,那么眼前货真价实的瀚海星盘,该会有多大威力? 而他也不明白,既然这两样法宝如此之好,为何当初有缘进来的人,不选它们,却还要等到出去之后再仿造? 由不得他胡思乱想,骊龙续道:“除了这两件法宝,其它几样,琉璃钟能慑人心魂,玄鳞袍服水火难侵,须弥戒存储空间,你们一人选一样罢,选了什么法宝,意味着你们后面要走什么样的路。” 余诺一愣:“此言何意?” 骊龙开始暴露脾气不怎么好的本性,低低咆哮一声:“说了半天,你们还不明白!拿了法宝之后,法宝会开启另外一个世界。” 余诺听它说话只说一半,忙追问:“然后呢?” 骊龙不耐烦:“然后若你足够幸运,自然可以带着法宝出去!” 余诺看了周印一眼:“依道兄看呢?” 周印道:“如果什么也不拿,现在直接出去,你愿意?” 余诺语塞,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两手空空出去,他自然不愿意。有了这些法宝中的任何一件,就算称不上纵横大陆罕有匹敌,但起码也不再是任人鱼肉毫无还手之力,对于一个没有强大师门靠山,本身资质寻常的修士来说,是十分宝贵的倚仗,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眼前诱人的大好机会。 “道兄想选什么法宝?” 周印道:“你先挑,我总归不会与你一样的。” 余诺将信将疑:“那我就要瀚海星盘罢。” 周印嗯了一声:“我要须弥戒。” “……”余诺有点讪讪:“道兄不再看看吗,除了星盘外,其它几件法宝,随便哪件放到外头,都是极其珍贵之物。” 那须弥戒是五件法宝中最不起眼的一件,即便它可以作为空间存储,可这种东西向来就不少见,就连余诺身上都带着从那魔修身上搜来的乾坤袋,自然不会将这枚黝黑的须弥戒放在眼里。 周印道:“不用了,我就要这枚戒指。” 骊龙打了个呵欠,催促道:“既然选好了,就拿了赶紧走吧,我还要睡觉呢!” 余诺上前几步,将瀚海星盘拿在手上,入手冰凉刺骨,似是千万年未曾有人碰过。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身形却已卷入璀璨星光之中,倏然消失在原地。 “他已去了他该去的路,你倒是聪明,挑了最没用的须弥戒。” 骊龙似笑非笑瞅着他,“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怀里的小东西,乃是千万年也难得一见的,可若是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碰上识货的人,也只会招来祸患罢了,可别累人累己,最后连命都没了。” 周印喔了一声:“我可以走了吗?” “……”说了半天,得到这么个反应,骊龙不由恼羞成怒:“快滚!” 其它东西不是不好,但须弥戒虽然最不起眼,对于现在的周印来说却是最实用的,像他之前写的灵符,带在身上有备无患,万一遇到突发状况也能用上,可又确实累赘,有了这枚须弥戒,就可以把这些东西往里头扔。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任何一个人的实力,又或者十个余诺加起来,都不足以护住除了须弥戒之外的这些宝物,反倒会让自己沦为夺宝的目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种傻冤大头的事情,周印是断断不会做的。 一戴上手指,须弥戒便牢牢吸附住,再也拿不下来。 脑中随即如遭锤击,眼前一片漆黑,不复意识。 第 22 章 入目是一片青葱翠绿,草木香气在鼻间流淌,他躺卧在柔软的草丛中,从这里的视线看去,草丛约莫有肩膀那么高,密密麻麻,一直延绵到山脚的尽头。 山川雄阔,奇峰突起,如屏如障,耸入云霄。 天边流溢着七彩烟霞,或明或暗,色泽万变,彩带一般交错相叠,绚丽到了极致。 并非没见过山野郊景,但眼前这一切,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似曾相识,而又无比陌生。 周印揉了一下额角,不急着起身,反而先摸向胸口。 怀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左右四顾,都是阻隔视线的草丛,看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眉头微皱,回忆起来时的情景。 余诺选了瀚海星盘,先一步消失,而自己挑的是须弥戒。 眼下须弥戒看起来,只是一个存储量并不大的空间戒指,充其量也就是个中阶法宝而已,而按照骊龙的描述,洞府主人所设下的考验,越低阶的法宝,考验也就越简单。 这样说来,自己是到了另一个幻境里了? 但眼前这一切,实在过于真实,不说旁的,单说这些山川草木,广阔天地,就不是一个幻境能够制造出来的,假使有人能制造出这样的幻境,那他的修为想必也已可匹敌上界神仙了。 周印运起神识搜寻周辰的下落。 早在水下找到妖兽蛋,以血为契约让对方接受自己时,他与毛团之间就建立起一种天然的联系,这种联系并非心心相通,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可以在必要时,得知对方安全与否,有无性命之危险。 探查的结果,周辰很安全,虽然还不知行踪,但活泼的生命迹象透过识海源源不断传递过来。 灵力没有消失,他索性驭起飞行法宝,在草丛上方掠过。 视线所及,皆是苍茫草海,风迎面吹来,扬起衣袂,也带来远处微弱的动静。 在山的另一边,气流涌动,隐隐带起不小的风浪,红光映亮了半边天际,也是造成天空七彩流霞的罪魁祸首。 这种极致的惊艳,是人为斗法的结果。 能够将灵力运用到引发天象的地步,对方修为该有多深,周印不知道,从造成的效果来看,一个化神修士固然做不到,但三四个人势均力敌,彼此牵制,还是可以达到这个效果的。 他放缓了速度,只是靠得越近,就越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几欲让人窒息,自己现在筑基初期的修为摆在那里,遇到真正的高阶修士,还是得避其锋芒。 “你都喘成这样了,还想护着手里的东西?”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话语里尽是漠然。“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你肯把它交过来,我便饶你一命。” “你我早已割袍断义,如何当得起你隗皓大人的交情二字!”对方吐出一口血沫,冷笑数声。“你不敢动手,不是念及劳什子交情,而是顾忌我手里的开天镜吧?” 隗皓皱了皱眉:“飞澜,不要执迷不悟,你叛出仙族已是大罪,如今与我回去,将这幼年妖j□j出去,足可将功抵过,莫说恢复星君身份,便是帝君主位,也未尝不可一试。” 被喊飞澜的那人摇摇头:“何必多说,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只遗憾当年与你过命的交情,如今竟要你来捉拿我。” 隗皓冷冷道:“我尽忠职守,何错之有?” 飞澜嘲道:“那就是了,我忠于本心,又何错之有?” 两人针锋相对,站在隗皓身后的两人却已耐不住:“大人,与仙界叛徒何须多说,拿下便是!” “既是由我奉命,那便是我全权作主,何须你们多言?”隗皓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又与飞澜道:“我不与你争辩,你想好了?好好的上界仙尊不当,从今之后仙不成仙,妖不是妖,难道你要去当人族不成?” “废话作甚,出手便是!”飞澜抹去嘴角血沫,护好怀里的小东西,却不料它在此时陡然扑腾起来,拼命往外面钻,伴随着吱吱尖叫,让藏匿在不远处的周印脸色陡然一变。 “吱吱吱吱——!” 听那两人对话已是十足古怪,周辰又怎么出现在这里? 周辰显然是察觉了周印的气息,正卯足了劲要往周印的方向扑,原本对峙而无心旁顾的几人也随之发现周印的行踪。 “什么人,出来!”隗皓一脸煞气,出手便是一道金光,向周印当头劈下。 灵隐剑瞬间由玉簪化为剑光,挡住来势,让周印得以从容现身。 隗皓眯起眼,而后微嗤:“人族散修。” “吱吱!”周辰兴奋得不得了,浑身力气并用,努力摆脱飞澜要扑腾过来,飞澜身负重伤,被它闹得头疼无比,却又不敢松开桎梏。 那头隗皓却已看出飞澜怀里那只幼兽与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之间的联系,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周印的修为一望而知十分低微,在人族散修中也算低阶,更入不了隗皓这等上界仙将的眼。 “来得正好,也省得本尊一个个去收拾。” 他冷冷一笑,执起降龙戟,眼中淡漠无情,看着他们如同看着一群蝼蚁。 “隗皓,莫要欺人太甚!”飞澜低喝一声,手中巧致玲珑的开天镜由小变大,半悬于空中缓缓转动,与此同时,头顶天象跟着发生变化。 开天镜正对着的云彩随之慢慢旋动,出现一个细小的漩涡,随着飞澜默念法诀,漩涡越变越大,将原本绚丽多姿的流霞悉数卷入,变成一个像打翻了各种颜料,颜色诡异的巨大漩涡。 隗皓脸色一变:“飞澜,你这是要违逆天道吗?” 飞澜看着他,厉声道:“天道是什么?天道本该万物平等,彼此制约,却难道是让你们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当年仙妖二族在女娲石前共同立下的盟约,你敢说你忘了?!” 风云霎时变色,原本靓丽的天色骤然乌云涌动,风雷滚滚,漩涡带起飓风,仿佛要将天地间一切事物都摧毁,纵然隗皓那头三人临时筑起防御结界,也有种大势将去的悚然。 与此同时,飞澜这边的防御结界,却把周印也裹了进来,让他免于在开天镜的威力下粉身碎骨。 “你与这妖兽,有何关系?”飞澜喘了口气,语速飞快地问道,他看了周印一眼,却还好分神牵制开天镜,脸上很快满是疲态,鬓间乌发转眼斑白。 周印道:“我是它的饲养人。” 周辰娘娘地叫个不停,声音糯软,眼神无辜,看见周印时的欣喜表露无疑。 妖兽的表现作不得假,飞澜又看了看毛团,道:“你过去罢。” 周辰兴奋地吱了一声,化作一团灰影扑入周印怀里。 “娘,娘!”它蹭蹭周印的脖子,又蹭蹭下巴,再往上蹭,往上…… 失而复得的那一点愉悦成功地被破坏殆尽,周印面无表情把它往怀里塞。 “睡你的吧。” “驾驭开天镜耗心耗神,我撑不了多久了,但我有办法可以让我们脱身,但对方的实力与我不相上下,所以撤掉结界那一瞬间必须有攻击一类的法阵,让他们分神,这样我们才有机会跑,你可以吗?” 原本年轻俊秀的面容开始蒙上一层灰雾,他的眼角出现细微的皱纹。 周印道:“我试试。” 于是两人不再说话,飞澜专心积蓄力量准备逃跑,而周印掏出朱砂符笔开始布置阵法。 半盏茶之后,外头已是另一番景象,原本茂密的草丛已被毁了十之j□j,肉眼所见,天空大地一片灰暗,飞沙走石,鬼哭狼嚎。 飞澜睁开眼睛:“如何了?” 周印停下最后一笔,脸色也不好看:“可以了。” 飞澜吁了口气,点点头,将开天镜召回,并撤去结界。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周印布下的法阵骤然炸起绚烂夺目的光芒,而对面来势汹汹的金光也恰好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走!”飞澜断喝。 两人落在一处沼泽地边上,为防追兵追上来,又故意布下许多扰乱方向的线索,走了许久,才得以停下来歇口气。 周印口鼻出血,浑身上下都有伤口,兼且耗费了不少灵力,亟需休息,双方实力悬殊太大,纵然有飞澜帮忙,时间掐得刚刚好,对方的攻势又没真正打在身上,但那压迫性的灵力毕竟也造成了伤害。 飞澜也好不到哪去,现在的他看起来四十有余,面现苍老之象,透露出一股不祥的意味。 周印:“这里是哪里?” 飞澜:“这里应该是到了彤岚山附近了。” 太初大陆偏西南方向,确实有座彤岚山。 他又问:“现在是什么年份?” 飞澜奇道:“你虽为凡人,可纪年法是全大陆通用,你怎会不晓得?现在正是上古纪年第四万个年头了。” 周印脸色微变,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从一开始就觉得这里一切都十分古怪了。 第 23 章 从盘古开天辟地,上古众神应天道而生起,是为上古纪年。 关于上古众神的存在,以及他们的故事,周印其实不是很清楚,不仅仅是他,与他同一时代的人,早已离上古众神存在的时代十分遥远,大陆编年史上隐约模糊,似是而非的几笔,让后人无法清晰窥见那个时代的一切。 传说之中,在女娲等上古神祗陨落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仙族,妖族,魔族,还有被女娲所创造的人族。 随着上古众神的陨落,原本作为女娲伏羲母族的妖族,风光不再,在经历一系列混战之后,彻底落败,失去三界之中的统治地位,从上界被赶下来。 岁月变迁,原本弱小的人族逐渐崛起,而仙族统治上界,也很少再涉足大陆,太初大陆上的势力范围重新划定,分别是被神仙统治的上界,被人族占据的下界,以及统治着另外一个异界,井水不犯河水的魔族。 自那之后,下界凡人虽然还尊崇并膜拜神仙,并且时不时也有人通过后天修炼晋阶上界,但是下界开始采用人间王朝的纪年,朝代更迭,也就在纪年前面加上王朝的名称,以示区别。 如今飞澜所说的上古纪年第四万年,离周印所在的时代,起码有六万年以上。 对那个遥远的年代,周印了解很少,他只知道,自己连同周辰,是通过那个洞府,突然就回到了六万年前,而且还很有可能,即将见证正在上演的仙妖大战。 那么拿了瀚海星盘的余诺,又会去何处? 飞澜见他脸色有异,诧道:“怎么,有何问题?” 周印道:“听刚才那人说,你是上界神仙?” 飞澜涩然:“现在不是了。”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六万年前的太初大陆,苍穹似乎要更加澄澈一些,璀璨星河分布在头顶,构筑成浩瀚恢弘的星空。 借着星光,周围无须照明就能看清,他们坐在湖边,湖水平静如镜,清冷微寒似一大块琉璃,偶有夜风吹来,泛起片片鱼鳞轻波,夜露微笼,静谧得扬不起一丝烟尘。 “你是下界散修,还未曾得窥大道,进入上界,也难怪对许多事都懵懂未知,其实上界神仙分为两种,一是先天仙种,甫出生便为仙人,二则如你我一般,本为人族,抑或灵物,因缘际会,后天修炼,因而成仙。但是后天成仙的人,毕竟是后来者,而且因为灵根资质等原因,许多不如先天成仙者那般厉害,所以总的来说,在上界之中,还是先天成仙者占了大多数。” 他虽然解释得很委婉,但周印一听就明白,这意思是说上界也分阶级,高人一等的,往往是先天仙种。 “我与隗皓本是好友,只不过他是先天仙种,很多想法注定与我背道而驰,如今上界公然违背当年女娲盟约,联合魔族,对妖族下手,为的也不过是争夺上界的统治权。” 周印问:“女娲盟约是什么?” 飞澜一愣:“你不知女娲盟约?” 周印很淡定:“我一直在深山修炼,不知这些人事更迭。” 双方早已通了姓名来历,周印的修为一望而知很低,飞澜也不疑有它,只叹了口气,头往后一仰,靠在树干上,开始叙说。 上古的恩怨纠纷终于由此慢慢揭开,让周印得窥其中来龙去脉。 远古众神,如伏羲女娲等,人首蛇身,多为妖族,所以在众神陆续陨落之后,女娲作为最后一名陨落的神祗,曾经留下嘱咐,让妖族统治三界,其它几族互通有无,和睦相处。 由于女娲的威望,一开始各方尚能遵守,然而人心不足,时日一久,妖族继任者表现平庸,而仙族渐渐有所不满,这便是冲突的来源。 起初,也不过是小规模的阴谋陷害,彼此倾轧,但到了后来,由于妖族中实力强横者不少,就连魔族也心生忌惮,于是仙魔两族一拍即合,开始打压妖族。 妖族久居上位,安于享乐,猝不及防,步步溃败,以至于被赶出上界,不得不流落大陆,四处逃散。 当时的情况下,人族还未崛起,被其它三族忽略,面对漫天仙妖殊死混战,天地变色的局面,他们也只能四处躲藏,避之唯恐不及,而人族中少数资质超然,经由后天修炼进入上界的,已经自恃为仙族人,与上界同仇敌忾,那些被仙妖斗法殃及的,都是凡人百姓。 那是真正的乱世。 但凡仙魔妖,无不有扭转乾坤的大神通,一旦斗法,必然是移山填海、铺天盖地的混乱。 周印甚至可以想象,他刚才看见的场面,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战争至此,愈演愈烈,大陆上几乎所有族群都被牵扯进来,也就是他如今看到的情形。 妖族已经江河日下,败象毕露,上界担心将来有强大妖族重新崛起,回来复仇,所以才更要赶尽杀绝,连尚未长成的幼兽也不放过。 而毛团刚刚跟着周印,通过那枚须弥戒回到几万年前,一下子被冲到别处去,若非飞澜即使援手,可能早就变成烤鸡翅膀了。 虽然周印本身对这些恩怨情仇兴趣不大,但是这极有可能关系到自己能否回去,是以一直都在聆听。 “我虽为上界之人,但当年未得道时,曾受过妖族的大恩惠,虽然仙魔诛妖,打的旗号是妖族暴虐无道,但实际上,妖族中许多人只不过是随性不羁了些,如今眼看着举族都要被诛灭,无论如何都是有损天道的事情。” “所以上界中颇有像我这般看不惯的人,偷偷帮着妖族,谁知前不久被上界发现,将我逐出上界,只是没想到,对方一看到这只小妖兽,就紧追不放。” 毛团周辰趴在周印的肩膀上睡得正香,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染湿了周印的半片衣领,憨态可掬,无忧无虑,对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 周印听罢,沉默片刻。“你没说实话。” 飞澜一愣。 他冷冷道:“从刚才的情形来看,早在你遇到周辰之前,就已经被他们追杀,否则不可能受这么重的伤。” 飞澜面露尴尬,想了想,苦笑道:“对不住了,非是我不肯说,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告知。” 周印道:“我对你的私事没有兴趣,但我不希望这与我们即将遇到的危险有关。” 飞澜叹息:“你说得对,我不该连累你们,一会歇息够了,我们便分道扬镳吧。” 谁知周印却摇摇头:“我再送你一程,你虽然厉害,但现在灵识受损,元气大伤,若有追兵,配合我的符箓,逃生的机会更大些。” 飞澜有些弄不懂他的意思:“那你刚才……” “你救了周辰,我不想欠人情。” “好。”飞澜哑然,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想道。 虽然现在自己受伤,但怎么说也是上界仙族,这人修为很低,却不像其他散修那样喜欢跟他打听上界的事情。 周印没有去看他的表情,他盘坐在另一棵树下,闭上眼,静静养神。 周辰依然趴在他身上,连睡姿都没动过,显得无比安心。 第 24 章 两个时辰之后,二人重新上路,这一次很幸运,在翻过一座山头之后,就看见一座村落。 山脚下炊烟袅袅,显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六万年前的大陆,毕竟还是有许多不同。 那个时候人烟不那么稠密,就连天空似乎也显得分外辽阔。 “先去那里过一宿吧,人族没有掺和这场战争,追兵应该也不会进人族村落搜查的。”飞澜提议。 周印无可无不可,自然没有异议。 村落的规模与周家村差不多,约有一百多户人家,在这深山脚下,距离稍微热闹一点的小县城也有数十里,平日里守望相助,怡然自乐,几乎没有生人涉足,对周印等人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和热情。 飞澜身受重伤,本来不大想说话,没奈何周印比他还沉默寡言,别人问十句才答一句,他只好亲自出马,向村民解释自己乃是一路游历的旅人,只是路上失足跌落山下,受了伤,行至此处,希望能借宿一晚。 在仙、魔、妖等三族的威压之下,人族过得战战兢兢,相比其它天生就能使用灵力,呼风唤雨的种族,人族显得脆弱无比,也正因为如此,处境的艰难让他们越发团结。不像六万年后周印所在的世界,彼时妖族已经没落,而仙、魔各据一方,井水不犯河水,太初大陆上,各国之间,修真者之间,为权力,为名声,为法宝,为修为,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周印他们被迎到村长的屋子里,村中的其他人听说有远客到来,纷纷停下自己手中的活计,拿着自家的吃食过来迎客。 这种热情是真挚的,没有虚伪的算计,更没有躲闪的打探,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发自内心欢迎他们,村长将他们迎到村子里平时用来议事的大屋里,摆上吃食,全村半数以上的人围坐在这里,谈天说地,村长对外面很好奇,不时问起外头的情况,周印是没法指望了,飞澜只好打点起十二分精神跟他们聊天。 周辰看见吃的就走不动路了,肥滚滚的毛团趴在木桌上啃着一只山楂果,一边酸得吱哇乱叫,一边又忍不住继续吃,憨态可掬,让一旁的小女孩看了十分喜爱,忍不住伸手来摸它,毛团今日倒也好脾气,以往只有周印能碰,现在人家小女孩一下下顺毛,它也趴在那里不动,似乎十分享受,眯着小眼睛,一副大爷样。 村长谈兴颇浓,直到飞澜忍不住露出疲态,这才让众人散了,又将他们引至自己的房间,让客人休息。 屋子里终于静下来,飞澜叹了口气,面露感慨:“若是可以选择,我倒宁愿自己还是个寻常普通的人族,当年若是没有拜师修行,后来就不会飞升上界了,更不用掺和这些事情了,如今只怕是隐居山林,逍遥快活。” 周印道:“你若没有修为,现在早已死了,哪还能活那么久,在这里无病j□j。” 这么多天下来,飞澜纵然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有时候仍会忍不住被他的毒舌震得嘴角抽搐。“……我好歹也是上界神仙,你能不能稍微表现出一点敬畏之心?” 周印道:“追求力量,追求长生,本身就是一种执念,仙魔也罢,妖族也罢,无不奉行强者为尊,如果你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谈何逍遥自在?” 他身份不如飞澜,修为不如飞澜,可坐在那里说话,自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度。 飞澜虽是个仙人,无奈不善争辩,只能讷讷道:“你说得未免过于功利,须知这种人毕竟还是少数,你瞧这里的村民,手无缚鸡之力,更不会点石成金,呼风唤雨,可他们不也活得十分自在?” 周印哂笑,只要是生命,就会自然而然崇拜强者,崇尚力量,六万年后的太初大陆,正是活生生的写照。 一旦尝试过那种滋味,就绝不可能放弃,所以修真者孜孜不倦,追求更高的境界也罢,追求飞升成仙也罢,皆是为了获得更强大力量,更尊荣的地位,就连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们,如今看来也没什么不同。 六万年前尚且如此,六万年后岂能更好? 飞澜被他似讥似讽的眼神瞧得满身不自在,只得换了话题,落在毛团身上。 正是因为周印随身带着周辰,又把它养得肥肥胖胖,才让飞澜这个同情妖族的上界中人多了一份亲切,将他归到“好人”一类。 虽然数日相处下来,他已经意识到,这个低阶修士与好人二字完全搭不上边…… 飞澜问:“你可有想过带它寻到父母族人?” 周印道:“等它长大了,若是愿意,就自己寻去。”要找也不是在六万年前找。 飞澜拧眉,欲言又止:“我瞧它颇有灵性,虽然眼下还看不出来历,可也不似一般的低阶妖兽,恕我直言,你的修为并不足以保护它。” 周印道:“只有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才是强者。” 飞澜摇摇头,不赞同:“它现在还没长大,理所应当受到妥善的照顾,妖族之中,但凡高阶幼兽,一生下来就会被严密保护起来,直到长大化形为止。” 周印看了他一眼,丹凤眼狭长潋滟,不见妩媚,却有种泠泠拨动人心的嘲弄,随着年纪的增长,周宝儿这身躯壳渐渐褪去青涩,越发显露出周印原本给人的感觉来。 “所以妖族不就衰败了?有女娲伏羲等上古神祗扶持的种族,现在居然成了被人四处追杀的丧家之犬。” 飞澜再次被驳得哑口无言,狼狈败退。 “雏鸟要学会在悬崖上展翅,才能高飞,否则,只能折翼早夭。” 周印说着,拎起周辰脖子后面的软肉,将懵懵懂懂的它举过头顶高度,然后,松手。 飞澜大惊失色。 不及半个巴掌大小的翅膀扑棱扑棱使劲煽动,支撑着肥胖的身躯有惊无险地着陆,周辰眨眨眼,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会娘娘的叫,过了片刻才渐渐兴奋起来,表示这个游戏很好玩,啄着周印的衣袖表示自己还要再来一次。 真是奇葩的一人一鸟,飞澜扶额无语。 天际近晚霞,新月入眉湾。 小村庄虽然简陋,却有着难得的宁静。 屋里,周印在床榻上盘腿闭目养神,飞澜则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村景。 忽然之间,他脸色一变。 “有外人来了!”话刚落音,他随即筑起一道结界,将这里与外界隔离起来,又拿出开天镜,放在桌子上,手掌拂过,水波晃动,镜中人影晃动,逐渐清晰。 周印睁开眼。“追兵?” 飞澜摇首,凝神侧耳倾听,皱眉:“好像是……魔族。” 魔族与魔修是不同的。 魔者,寓意杀心,集天地之间至阴至冷之气凝聚而成。盘古开辟天地,女娲创造人类,这些都是顺应天道的大功德,但有光明必有黑暗,在另一个极端,也就衍生出魔这种东西来平衡天道。 起初,上古众神谁也不把一团幼小的魔气当回事,但随着众神陨落,纷争频起,无论是谁,一旦有了私心欲望,由此产生的阴邪之气,散布于天地之间,也可化之为魔,甚至拥有自己的意识与智慧,久而久之,此消彼长,魔族渐渐崛起。 到了后来,魔族出了一个魔主,将四分五裂的魔族整合起来,逐渐庞大,形成一股连仙妖也无法忽视的力量。 魔族本身并没有实质的形体,所见之物皆可化,可为人,可为草木,可为异兽,在后来的势力划分中,他们独踞异界,少有到大陆上行走,偶尔有之,也都是些低阶魔族吸了哪家小儿的精气一类的传说。 世间凡人不了解这段渊源,经常将曾经尊荣的妖族与魔族并列,妖魔妖魔地叫,实在是天大的误会。 而魔修,实际上不过是修真者走了一条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修行之路,随心所欲,修炼方式古怪荒谬,所以常常被视为异类,冠以魔修之名罢了。 飞澜显然也不怎么待见魔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鄙夷,但神色却不见轻松。 镜子上的一男一女,貌美妖娆,但他们在村中行走,竟无一人察觉,可见是用了隐身法术。 无论前世今生,周印都没见过魔族,倒是有些好奇:“他们修为如何?” 飞澜答:“若是我没受伤时,自然不敌我,但现在,如果二人合力,就难说了,我没胜算。” 疑惑很快得到解答,水镜的视角紧紧跟着他们的行踪,两人径自入了其中一间屋子,里头一个小女孩,正在和一头狐狸玩。 狐狸浑身雪白,小巧可爱,正亲昵地咬着女孩的小指头,逗得女孩咯咯直笑。 而那女孩,便是白日里依偎在村长旁边,逗着周辰的那个。 那对男女入了屋子便现出身形,又定了小女孩的身形,让她张不了口,也动弹不得。 看到这里,飞澜跌足道:“不好,他们是要捉那狐狸的!” 话刚落音,便见狐狸身形逐渐变大,身后蓬松狐尾晃了晃,渐渐衍生出九条来。 那女人咯咯笑道:“你当年何等威风,如今竟到了要靠一个小娃儿庇护的地步!” 第 25 章 九尾狐口吐人言:“不要伤害他们,我跟你们走。” 男人道:“你自身都难保,就不用费心管别人了。” 白狐道:“我虽然修为尽失,但妖丹还在,即便反抗不了,与你们同归于尽还是不难的。” 男女对视一眼,女人道:“你肯乖乖就范,我们自然不为难其他人。” 飞澜手一抬,便被周印止住。“你想作甚?” “救人!” “你救,还是我救?” 重伤的有,修为低微的也有,还有一只连说话都不清不楚的幼兽,加起来还不够对方塞牙缝。 飞澜一愣,咬咬牙:“九尾狐乃是妖族中的高阶妖兽,等同长老,如今连它亦沦落到如此地步,那必是妖族遭了大劫难,再这样下去,整个妖族都要覆灭了。” “覆灭不了。”周印道。 六万年后,大陆上的妖修虽然少,可还是有的,否则他也不会发现周辰了,更何况旁观者清,对比飞澜的义愤填膺,他总要显得冷静得多。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如果妖族已经沦落到处处需要别人保护的地步,纵然最后灭亡,也是天道轮回,怨不得旁人。” 飞澜从修行开始,到最后飞升成仙,奉行的都是恪守本心,悲天悯人的原则,与周印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在六万年前,像他这样的修真人并不在少数,所以仙族对妖族的战争,即便是在上界内部,也有许多反对的声音。 “不行,如今上界与魔族达成协议,那些折磨妖族的伎俩,上界不屑为之,却也对魔族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一定要救他,否则那狐狸落入魔族手里,只会被他们强行取出妖丹,生不如死!” 他说罢,撤下结界,也顾不上再与周印说话,便消失了踪影。 九尾狐原本已是束手就擒,男人伸手按在它头顶上,正缓缓将妖丹取出。 却不料飞澜突然出现,横生枝节,二话不说便先将两人逼退数十步。 魔族男女看到开天镜,不由脸色大变。 “飞澜仙尊大驾光临,何故藏匿身形,令我等不能远迎?”女子娇笑,不时去瞧他手中的开天镜,显然颇为顾忌。 飞澜冷冷看着他们:“既知我来,还不退避?” 两人相望一眼,女人笑道:“上界与我魔主早有协议,仙尊难道不知?” 飞澜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白狐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周印走过来,白狐一动,勉强睁开眼,却在看到周辰的时候,眼睛一亮,仿佛又有了生机。 只因方才周印已经去施了一个小法术,让村民都陷入沉睡,是以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无人过来查看。 “你……”白狐仿佛要说什么,声音嘶哑,气竭力衰。 周辰歪着脑袋看他,罕见地主动从周印怀里跳出来,啄了啄白狐的茸毛,仿佛是安慰。 激动的神色从眼底一闪而过,白狐又抬头看周印一眼,似乎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在这种赶尽杀绝之下,妖族已经越来越少,所以它见到周辰,才会如此激动不能自持。 “麻烦你好好照顾……” 话没有说完,白狐就断了气,纵然它妖丹还在,但修行已废,先前又受了伤,只是被那小女孩捡去,悉心照料,这才苟延残喘了些时日,然而内力沉疴,已是无力回天。 “吱?”周辰呆呆看着它。 那头飞澜与魔族男女还在僵持,对方不知飞澜受伤,碍于他的身份和他手上的开天镜不敢动手,但飞澜知道自己不过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想虚张声势先吓退他们。 “飞澜,若不是开天镜,我还找不着你!” 天际悠悠一声招呼,隗皓在云雾包裹中缓缓现身,负手而立,面带笑意。 “故友数日未见,何故一脸不快?”他明知故问,又看了周辰与白狐一眼。“正好,人又齐了。” 女人过来见礼,半带歉意半是打探:“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将隗皓仙尊也吹来了,我等是来找那白狐的,却与飞澜仙尊起了点误会,还望仙尊见谅。” 隗皓似笑非笑:“飞澜叛出上界,已非仙族中人,若非你们,我还找不到他,说起来,还要谢你们一声才是。” 魔族男女交换了一个眼色,女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二位仙尊叙旧了,这便告辞。” 隗皓看着飞澜明显苍老许多的面容,道:“值得?” 飞澜没有理他,反倒转头对周印道:“你方才说得不错,是我一时冲动,连累了你们。” 周印没有说话。 隗皓目光一闪,先发制人,手中五指张开,一团五彩斑斓的丝线朝他们当头罩下,隐隐可见交错斑驳的纹路。 白玉簪化而为剑,手中灵隐剑不可谓不慢,但剑刃一碰到那金网,便轻轻滑开了去,毫无作用。 隗皓冷笑:“米粒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飞澜祭出开天镜,镜面光芒大涨,金网生生停在半空,被阻住来势,却也没有被隔断。 他微微咬牙,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 隗皓悠悠道:“飞澜,你元气大伤,不是我的对手,把那东西交出来罢,我可回去为你求情。” 飞澜不答,却以传音之法对周印道:“我快撑不住了,原想着与他拼个玉石俱焚,却不愿连累你们,且我有一事相托,请你帮忙。” 周印道:“说。” 他手下不停,从须弥戒中拿出一张又一张本来就写好了的符箓,在二人周身布置法阵,协助飞澜。 眼下他修为尚浅,加上隗皓有备而来,法阵的作用实际上杯水车薪,可毕竟也还能让飞澜得以喘口气。 “我这里有一件东西,叫洗天笔,本是受人之托,欲转交妖族之主的,便是我先前没法与你说实话的苦衷,它十分重要,不能落入隗皓手中,如今暂存你处,还请你在遇见其它妖族中人时,将此物转交,在那之前,你可先将其作为法宝来用。” 他说罢,掌心出现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笔,笔身淡淡流光,精致玲珑。 情势所逼,飞澜来不及多说,只得言简意赅将洗天笔的用处说了一遍。 周印接过玉笔,放入须弥戒。 隗皓见状大怒:“飞澜,你不将此物予我,却要给那小修士,当真以为你们今天走得了吗?!” 飞澜冷笑:“我虽不中用,可也是上界仙尊,与你实力相当,如今虎落平阳,别的不会,与你斗一斗,还是可以的!” 开天镜换了个方向,白光陡然变成紫光,金网应声而裂,隗皓早有所料,手掌一翻,降龙戟入手,就着金网裂开的空隙刺过来,声若洪雷,势如闪电,令人目不暇接。 降龙戟配合着主人的灵力,戟未至而灵力已经铺天盖地涌了过来,飞澜脸色愈白,嘴角溢出鲜血,却不肯后退半步,他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落在开天镜背面,镜纹入血,原本逐渐消弱的光芒又突然涨了起来,并且越来越亮,以至于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光芒之中,令人睁不开眼。 “天地同寿?!飞澜,你疯了!”隗皓又惊又怒,但镜光万丈之中,他的声音已显得十分遥远。 他用上毕生修为来换取开天镜的威力全开,不仅是隗皓,就连在他旁边的周印,同样经受不住这等强大的灵力流窜压迫,口鼻出血,无法动弹。 耳边传来飞澜的声音:“多谢你一路相送,如今,却要说声永别了。” 周印的意识逐渐陷入模糊,唯有胸口那团温暖微微蠕动,一直都在。 第 26 章 再次睁开眼睛,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 龙影潭。 又回到了原点。 他与余诺二人,正是从潭下进入洞府,从而到了六万年前,亲眼见证那一个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时代。 周印运转灵力,检视了一下自身状况,发现先前受的伤非但痊愈了,而且还在不知不觉中顺利晋阶筑基中期。 原本他已经到了筑基初期圆满,只差闭关便可成功突破关卡,却没想到因为有了那一趟经历,心境与修为都经受了磨练,自然而然便晋阶了。 一觉醒来,恍如隔世,唯有须弥戒中的洗天笔,才能证明他确实遇见过那些人与事。 将洗天笔握在手中,周印发现笔身刻着细细的纹印,只因太小,辨认不清。 飞澜言犹在耳,洗天笔虽然珍贵,却并非能够呼风唤雨的逆天法宝,恰恰相反,它的能力是根据使用者的修为来决定的,也就是说,周印有多高的修为,这件法宝也才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假使现在一个炼气期修士拥有它,同样也只能让它发挥相当于炼气期的力量罢了。 当然,如果周印能够成功突破结丹甚至元婴的话,这件法宝的用处也会随之越来越大,但它终究只能附庸于人的力量,而非凌驾于人之上。 这很好。 周印并不觉得失望,他向来就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寄希望于某件外物身上,这世上最可靠的,莫过于自己。 当时飞澜希望周印最后能找到妖族人,并将这件信物归还,周印也没有兴趣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但六万年前和六万年后还是有差别的,如今的妖修多数藏匿起来,不知所终,想找到一个也不容易。 而唯一的一只…… 他低下头。 周辰无辜地回望。 “娘……要亲,亲……”讨好而谄媚地蹭蹭,会说的词汇终于不止一个了。 “你的教育应该提上日程了。”周印面无表情道。 周辰呆呆看着他,晴天霹雳。 为,为啥…… 为啥能从看那支笔,想到它的教育问题上来? 明明是毫无关系的事情…… 都怪那支讨厌的笔!!! 他回到季府,季荣一家见到他,大喜过望。 周印这才知道,距离他上次离开,与余诺一同下水,已经过了三年有余。 季荣一直在担心他,这会儿看见人,才算是心头石落了地。 三年不见,季贞怜出落得越发水灵,也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父母为她择定本县一户殷实人家,男方的人品听说不错,照理是桩金玉良缘,可她眉宇之间总有股挥之不去的淡淡幽怨,显得怏怏不乐,可母亲曹氏一追问,又不肯说,只好当她是女儿家出嫁前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 因为带着周辰,周印便不想那么快回门派,起码也得等周辰学会一些法术,有了自保能力之后再说。 若是放在前世,以自己的能力,自可让周辰安全无虞,可现在情势不同,他现在的修为实在说不上高,总有顾全不到的地方,如果周辰还像现在这样懵懵懂懂,迟早得遭遇危险。 他提出想在季府住下一段时日,舅父季荣自然是极高兴的,忙不迭便答应了。 平南军那边,惠钧因着周印的关系,也嘱咐县令对季氏一家多加照拂,朝中有人好办事,有了官府当靠山,季荣铺子里的生意越发好起来,反倒是当初陷害他的那个对手,因为经营不善,早已穷困潦倒,家破人亡。 由于这层缘故,季荣一家对待周印,亲切之中又多了一层敬畏,修士地位本就较普通人来得超然,所以在季荣眼中,自己这个外甥同样也是神通广大,能为季家带来福祉的,为此他特地在自家府中单独辟了一个小院子,让周印住进去,又嘱咐仆役不要轻易去打扰他清修。 周印又恢复了平静而规律的生活,每日除了修炼,就是教导周辰。 当务之急,是让它学会最基础的隐身术。 这个小法术不需要使用者有多深的修为,只要在念咒或者写符,就可以达到隐身的效果。 当然,这种隐身术只是一种低阶幻术,对于高阶修士来说,无异于班门弄斧,雕虫小技,但是眼下周印的须弥戒空间里没有灵气,只能存放一些物品,而无法容纳生灵,如果要带它上镜海剑派,势必需要学会这个小法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周辰灵智尚未全开,无法化形,连舌头都捋不直,更别提写字画符了,周印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 但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项更为艰巨的工程。 他用毛笔蘸清水,在周辰的脑袋上画了一个符咒,然后默念口诀,将符咒固定下来。 “现在你只要心中默想一件事物,如花草树木等,自然可以幻化成你想要的模样。” 周辰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带了点迷惘。 周印道:“不限于草木,便是你心中喜爱的一件东西也可以。” 喜爱的…… 周辰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思考。 脑袋渐渐有了变化,眼睛,鼻子,嘴巴,依稀能辨认出人形,仔细一看,还能看出是个缩小版的周印,只是底下依然是一身绒毛,十足不伦不类。 周印额角一抽。 “变简单的。” 周辰冥思苦想,小眉毛差点皱到眼皮上去了,这才变成另外一个东西。 一块雪白雪白的梅花糕。 跟刚才曹氏着人端过来,现在还放在桌子上的那盘一模一样。 周印默默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行了,变回来吧。” 梅花糕跳了两下。 又跳了两下。 “娘,变,变~~???!” 完蛋了,它想不起自己长什么样,变不回来了! 周印:“……” 时间一日日流逝,又过了两载有余。 自那日在洞府中分别之后,余诺再也没有出现过,周印也没有刻意去打听,他与这人,不过是萍水相逢,并无多深的交情,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余诺既然选择了自己的路,便要自己去面对。 惠钧倒还时不时派人过来问好,周印偶尔也会应邀到平南军营中小坐,惠钧虽是凡人,但阅历极丰,性情爽朗,周印与他倒也可以聊上几句,虽然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周印在听。 但他最后一次派人过来,却不是请周印过去叙旧,而是带来一封信。 信中说,安阳国基本已经归顺,平南军奉帝命,不日就要拔营回东岳都城上京了,知道周印不喜俗礼,就不亲自向他道别了,此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祝他修行有成,善自珍重。 周印看罢,对信使道:“我曾赠予你家主人三张传音符,让他妥善收好,若有急事,可通过符文传唤。” 来人恭恭谨谨地道谢:“小的代我家主人致谢,主人还有一事让小的转达,与周家村有关的那批神秘修士,主人那边会继续帮先生追查下去的,如有结果会立即告知。” 周印答:“知道了。” 以他现在的能力,就算知道那批修士的来历,也未必能奈他们何,不过来日方长,这笔账暂且记下,总有一天是要算的。 对方道别离去,周印转身回府,碰上迎面走来的季贞怜。 “听爹爹说,表哥要回门派了?” 周印嗯了一声。 季贞怜欲言又止,半晌才鼓起勇气:“表哥,你,你能否带我一同回去,我亦想修仙!” “不行。”周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为何?”季贞怜没想到他立时拒绝。 “修真不是你能走的路。” “大表哥和二表哥皆能修仙,我为何不能?”素来温婉柔弱的季贞怜难得倔强,生起与他理论的心思。“难道表哥是瞧不起女子?” 周印淡淡道:“修真者需心无旁骛,定如磐石,任何外力都不能动摇,你修真,是为了什么?” 季贞怜语塞。 周印没再说话,绕过她往里走。 季贞怜看着他的背影,咬着下唇,方才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却一下子不见了,也不敢再喊住他。 两年时光让周辰灵智缓慢成长,也渐渐懂得一些人事,虽说还一知半解,可妖兽对于情绪的察觉,本就比人来得敏锐,它见季贞怜被周印一席话打击得无以复加,不知为何却觉得又高兴又得意,团成一团在周印怀里滚来滚去。 好可怜哟,不过这个怀抱是它一个人的,谁也不许抢! “乱动什么,去照照镜子,嫌你还不够胖?” 周印素来能用最简短的语言说出最打击人的话。 毛团马上焉了。 在外五年,原本从师门里带出来的丹药几近消耗完毕,周印估算了一下时间,知道也该回去了,便择日辞别季荣一家,带上周辰,回到镜海剑派。 五年时光对于修士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一路上遇到的大都是老面孔,想来门派这几年也没有收新弟子,只是人人行色匆匆,面露惶然,连守值弟子也只是略略查看一下他的师门令牌,显得十分敷衍。 黄文君他们见到周印归来,倒是欣喜万分,只是眉间难掩忧色。 “你可总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周印:“??” 黄文君按捺不住:“邹掌门陨落了!” 第 27 章 “怎么回事?” 周印的反应很平静,这样一个对镜海派弟子来说晴天霹雳的消息,也没能让他变色。 见他镇定如初,黄文君等人原本沉重的心情仿佛也放松了一点。 “当年翁长老因为搜寻妖兽踪迹而意外身死,此事你也晓得。但他这一去,门中就剩掌门与两位长老尚在结丹期。” “因此你走了之后,掌门将派中事务暂且交给鲁师兄打理,便去闭关冲击元婴,谁知一年前,鲁师兄将我们召集到一块,告知掌门闭关失败,陨落了。” “然后呢?”周印问。 黄文君叹了口气:“然后鲁师兄继承了掌门之位,可就在此时,青古门的人找上来,说要为当年紫霞落影灯遗失,并青古门弟子范希木身死一事,向镜海派讨个说法。” 先前因为范希木的死,青古门曾经派人过来,询问前因后果,邹景元没有交出周印他们,对方派出来追查的弟子吕瀚远又不知所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但如今邹景元一死,青古门马上旧事重提,找上门来,显然是算准了镜海剑派青黄不接,人才凋零,而青古门作为大陆第三大宗门,两者实力悬殊,镜海派必然不敢轻易得罪的缘故。 这事一出,镜海派上下,自然人人惶恐,无心修炼。 “怎么讨法?” 黄文君越发愤慨:“说是给我们两条路,要么直接归入青古门下,从此世间再无镜海剑派,只有青古门人;要么他们派人过来与我们切磋斗法,若是我们胜了,他们便从此不提归顺之事!” 贺芸也冷笑道:“对方看中的,不过是本门多年积攒下来的灵脉丹药,像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去了也只有被欺负的份!” 黄文君摇摇头:“以镜海派现在的情形,压根就没有实力与对方抗衡,若是不肯归顺,难道真要与他们斗法不成,平白闹笑话罢了!” 虽说弱肉强食常见得很,可像青古门这样明摆着想吞并镜海派的野心,倒让镜海派的人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思。镜海派上下,自然有心生胆怯惧怕者,但也不乏像黄文君这样被激起几分火性,反倒不肯屈服的人。 周印问:“鲁延平如何说?” 黄文君苦笑:“上回我们几人都被掌门师兄召去,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倾向与青古门周旋一番,可眼下两位长老却与掌门师兄起了分歧,说是本门弱小,不及青古门万一,届时斗法不胜反倒丢人现眼,还不如直接归顺对方,也好留一丝颜面和余地。” 贺芸激动过后,神色反而淡了下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两位长老何尝不是怀有私心,他们是结丹期修士,即便去了青古门,也能得到礼遇,反倒比待在小门派无人问津来得好。” 刘小宛忧心忡忡,蹙眉道:“若是掌门师兄同意斗法呢?” 贺芸瞟了她一眼:“就算是斗法,估计也用不着你出马的。” 刘小宛耳根微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黄文君对两个女人屡见不鲜的对话感到头疼,忙打圆场:“我倒希望掌门师兄答应斗法,也好让青古门瞧瞧,我们镜海剑派也不是没人!你说是吧,阿印?” 周印没说话,他正盘算着自己的处境。 以如今的情势来看,一个是没落已久的三流剑派,一个是大陆上数得出的宗门,孰强孰弱,不言而喻,就算对方没有请出元婴修士,只消来几个结丹修士,也足够镜海派应付得手忙脚乱了。但是另一方面,假使镜海派因为害怕得罪青古门而自甘归顺,像他这样的筑基修士,势必会处处受到辖制和排挤,还不如在这里来得自在,起码在丹药供给方面,鲁延平也不会吝啬。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两相比较,周印自然倾向后者,他虽然不爱多管闲事,但是此事逼近身来,关乎他日后的修炼,不由也上心了几分。 正想让黄文君带他去见鲁延平,就见一名侍童走过来。 “请问是周印周师兄吗?” “嗯。” “真是太好了,掌门听说你回来,特地让我来请你。” 黄文君显然与他十分熟稔:“锦亭,掌门师兄可有说什么?” 锦亭摇头:“这几天掌门心情都不大好,说不上几句话。” “青古门那边呢,可有继续来人?” 锦亭叹道:“谁说没有,前日才来书,逼迫掌门在三日内作下决定。” 黄文君怒道:“这也欺人太甚了!” 贺芸冷冷一笑:“当今世道,强者生,弱者死,不外如是。” 锦亭苦笑:“贺师姐说得是,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哎,不说了,周师兄,快与我去见掌门吧!” 周印嗯了一声:“带路吧。” 这间掌门书房,周印曾经来过一次,就是上回离开镜海派前,邹景元召他过来的,如今物是人非,邹景元早已陨落,里头的主人又换了一个。 即便修士的寿命较常人长,但若是不能顺利晋阶,最终仍然难逃一死,如邹景元一般,即便已经结丹,又是一派掌门之尊,坐拥无数灵药资源,可毕生也就止步于此了,不说千百年后,只怕再过几十年,连镜海派的弟子,都未必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掌门。 锦亭将他引至书房外头,高声道:“启禀掌门,周师兄来了。” 不过片刻,里头随即响起声音:“请他进来。” 锦亭道:“周师兄,请。” 他自己却并不进去。 周印推门入内,便见鲁延平站在书房中,背负双手,虽然神色平静,但手指紧握成拳,无疑泄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五年不见,你已是筑基中期,难怪当日师父说你将来不可限量。”鲁延平笑道,一边请他坐下。“周师弟,五年入世,可悟了什么?” “入世出世,都是修行。”周印一直是这种语气,并不因鲁延平的身份而有所改变。 鲁延平也早已习惯,闻言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看来我入门比你早,领悟还没你深,假若当年你能早点入内门,也许今日面对这种窘境的人,就不是我了。” 镜海派的情况摆在那里,他料到周印必然已经知道,索性摊开了说,苦中作乐。 周印道:“未必是窘境,也许是机遇。” “怎么说?” 鲁延平其实并不指望他能有什么法子,要知道周印修炼进展虽然快,可也不过是筑基中期,镜海派的筑基修士虽然不多,也不至于就轮到周印冒出头的地步,若真到了与青古门斗法的地步,也未必需要周印上阵,只不过师父生前曾经让他与周印多些亲近,他心乱如麻,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周印道:“青古门势力虽大,可不是最大。” 鲁延平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第 28 章 周印道:“青古门之上,不是还有上玄宗和天衍宗吗?” 鲁延平苦笑:“不错,可人家凭什么伸出援手,为了救一个小门派,得罪青古门?” 周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鲁延平却可以感觉到他的平静,受他影响,原本紧绷的情绪也慢慢舒缓下来,飞快思索着周印刚才说的话,忽而灵光一闪。 “你的意思是,我们向上玄宗或天衍宗投诚,表示愿意归附?” 周印点点头。 鲁延平难住了:“但这样的话,又回到老问题上,他们凭什么接受我们的归附?” 周印道:“那青古门为何一心想要吞并镜海派?” 鲁延平想也不想道:“那是因为本派源远流长,虽已没落,可门中灵脉丹药还不少……” 他话没说完,周印脸上露出“这不就是了”的表情。 鲁延平也反应过来,精神一振:“一旦上玄宗或天衍宗表现出兴趣,青古门也不好贸然下手,这果然是个好主意,不过上玄宗与天衍宗,我们选哪个好?” 周印道:“不是我们选,而是他们选。” 镜海派的情势一触即发,对方明摆着吞并之心,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这个时候,假若上玄宗愿意插手,那就再好不过,否则第二大宗门天衍宗,就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 鲁延平叹了一声:“周师弟所言不错,时不待人,我这便写信,只是没想到镜海派数千年的基业,如今却要在我手上葬送!” 周印没有说话。 从原本声威赫赫的剑派沦落到如今被人公然欺凌的地步,早在鲁延平之前的那些镜海派前人们要负上很大的责任,就算没有鲁延平,也会是别人来背这个黑锅,怪只怪他倒霉,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当上掌门。 不过周印并无多少同情之心,鲁延平肯接下掌门,意味着他也有自己的野心和抱负,相应的,必然要承担风险,这世上岂会有白占的便宜? 权衡利弊,鲁延平很快做出决断,他以最快的时间写好信,吩咐两名弟子立刻送过去。 上玄宗位于苍和国东北的齐云山脉,为大陆第一宗门,天衍宗紧追其后,却在西陵,地处西南偏北,离得更远,但修真者飞行法宝一驭,再远的距离也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现在鲁延平也没指望对方收到信函之后就肯接受他们的归附,但只消那两大宗门随便哪个肯插一插手,青古门也不敢那么肆无忌惮。 信写得十分恳切,鲁延平深知自己处境和身份,将姿态放得很低,不仅愿意举镜海剑派上下归附,还言明将派中珍贵灵药法宝等尽数献出。 两天过去,隔日便是青古门下最后通牒的日期,鲁延平心中焦虑,自不待言,偏偏就在此时,陈、吴两名长老又上门求见。 “见过掌门。” 在陈、吴看来,鲁延平不过是仗着深受邹景元看重,才当上这个掌门,论资历,论能力,他都相差甚远,只是在邹景元在世时,一意孤行要立鲁延平,他们对这个掌门师兄也有所忌惮,这才让他得逞。 所以二人面对鲁延平时,自然就少了那份恭敬,甚至还端起长老的架子,倚老卖老。 鲁延平看在眼里,强压下怒气,扯起笑容:“不知两位长老此来何事?” 陈长老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青古门的事情,掌门考虑得如何?” 鲁延平的笑容淡了几分:“陈长老何故如此心急,对方给的时限不是三天吗,莫非陈长老是来为他们当说客的?” 陈长老嗤笑一声:“鲁掌门,镜海派情形如何,你比我还清楚,用不着我来当这个说客,若是你不答应,只怕这全派上下的弟子性命,还有祖师爷传下的基业,都要毁于你手,届时你才是镜海派的千古罪人,又与我们何干?” 吴长老跟着落井下石:“陈师弟说得是,鲁掌门,你就不用考虑了,依附青古门有何不好?对方是大陆第三大宗门,光门下弟子,就有上千,灵石丹药,更是数不胜数,他们许了一个长老之位给你,已算十分优厚,要知道那样大的宗门,还从未出过结丹以下的长老呢!总比你龟缩在这样一个小门派当掌门来得强吧!” 言语之间,嘲笑意味颇浓,显然不将鲁延平这个掌门放在眼里。 鲁延平敛去笑容,也不再与他们绕圈子:“我不会把镜海派交给一个早已对我们存了吞并之心的门派,既然对方期限未至,两位何必急着为虎作伥?请回吧!” 吴长老闻言勃然大怒,正欲发作,便听见守在外头的侍童与人起了争执。 这屋外的结界设计特殊,在里头的人听得见外头的动静,但外头则听不见里面的。 侍童锦亭:“师姐,你不能进去,掌门师兄正在里头议事呢!” 陈沅芷的声音响起:“我知道我爹他们也在里面,正因为如此我才来的,让我进去,我有话说!” 锦亭:“师姐你不能……” 鲁延平揉着额角,沉声道:“锦亭,放她进来。” 外头突然静了下来。 不过片刻,陈沅芷闯了进来,难掩怒气:“师兄,听说你想举派归附青古门?!你将邹师伯传给你的基业置于何地,我绝不同意!” 陈长老叱道:“沅芷,你进来瞎胡闹什么,还不出去?!” 陈沅芷拉长了脸:“爹,吴伯伯,你们也投靠了青古门,对不对?” 陈长老赫然变色:“你胡说些什么!” 陈沅芷撇过头,不再看她父亲,只是直视鲁延平:“师兄,我平日虽然任性,可这次并非胡闹,既然身为镜海派弟子,就当与门派共荣辱,斗法也罢,输赢也罢,总之我陈沅芷绝不做他人门下的走狗!” 鲁延平也看着她,这个小师妹从小被惯坏了,刁蛮之极,让人十分头疼,可关键时刻,大是大非,她却比自己的父亲更加清醒,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师妹……” 他的话没说完,陈长老再也按捺不住,一拍桌子:“沅芷,出去!” “我不!”陈沅芷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陈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可眼前不是别人,是他的掌上明珠,总不能把人打出去。 就在僵持之际,锦亭从外头进来,在鲁延平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鲁延平的脸色多云转晴,嘴角上扬,连眉梢都流露出快意,看得陈、吴二人满腹疑云。 但他却不急着与这两人说,“锦亭,你把门下弟子都召集到微云宫前面的广场,我有事宣布。” 锦亭依言离去。 吴长老忍不住问:“发生了何事?” 陈沅芷也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鲁延平微微一笑:“吴长老何必着急,待会便知。” 黄文君等人接到通知时是一头雾水的,忍不住在那里瞎猜,疑心鲁延平想宣布归附青古门之事,周印却已料到几分,不紧不慢跟在众人后头,手指伸入袖中暗袋,点了点周辰的脑袋,示意它不要露出破绽,以免让他人察觉。 像周辰这样的妖兽的存在,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周印平日话就很少,跟别人交往也不多,黄文君几人倒是知道周辰的存在,只不过周印对他们说这是常见的低阶妖兽蛊鸢,他们从未见过蛊鸢,自然也就信了。 众人齐集微云宫前,连同内外峰弟子数下来,也不过寥寥数百人,只是数百人交头接耳,谈论掌门召集的目的,广场上一时也喧嚣得很。 半柱香之后,鲁延平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长老和陈沅芷。 纵然众人早已知晓,鲁延平仍将青古门要挟的事情略提了一遍,末了才道:“我本才具平平,蒙前代掌门看重,与诸位师兄弟信赖,接掌掌门之位,此事一出,实感愧疚,更觉才薄力微,愧对镜海派历代祖师。” 言语之间,隐隐流露出退位让贤之意,底下众弟子大为惊愕,议论纷纷,黄文君更想越步上前说话,却被周印阻住。 陈、吴二人相视一眼,只觉得事情出乎意料的顺畅,得意之余又觉有些不妥。 只听得鲁延平续道:“镜海派虽小,却有数千年传承,若贸然依附一个门派,不但大家面上无光,我也无颜对祖师爷交代,故而前日我派人向上玄宗与天衍宗说明前因后果,请他们出手相助。” 他顿了顿,“如今上玄宗已有答复,愿意考虑镜海剑派依附之事。” 峰回路转,众皆哗然。 黄文君他们吃惊过后,却有种莫名的快感:“左右都是要寄人篱下,依附大陆第一宗门,总比被那个青古门吞并来得好,届时青古门想算账,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 贺芸却问周印:“阿印,这是你出的主意吧?” 周印没出声。 那头吴长老已是勃然大怒:“鲁延平,你敢尔!” 鲁延平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嘲弄:“吴长老不妨问问大家,他们是想当青古门人呢,还是想当上玄宗弟子?” 第 29 章 <!--start--> 第29章 在诱惑面前,很难有人不动心。 作为一名修真者,镜海派弟子与其他宗门一样,到了筑基期,便可通过师门首肯,入世历练。他们在本门的时候或许还不觉得,一旦入世,接触到凡尘俗世对修士的尊崇,以及其它各个门派的高阶修士,就越发感受到镜海剑派的渺小。 一个修士安身立命的基础,不仅仅在于他本身的修为,还在于他身后的师门背景,作为大宗门的弟子,别说只是筑基期,即便是炼气期,别人要招惹之前,也得先掂量三分,不看僧面看佛面。 原本青古门作为大陆第三大宗门,假使镜海派能归附其门下,以后以青古门人的身份在大陆行走,自然有利得多。但事出有因,非比寻常,青古门不怀好意,又咄咄逼人,这让许多镜海派弟子心生反感,甚至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愿意选择与对方斗一斗,而非不战而降。 但是现在,鲁延平似乎给出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若是上玄宗愿意接收他们,那么他们将从一个三流剑派的修士,变成大陆第一大宗门的修士,青古门还是上玄宗,其中的差别不言而喻,自然人人都愿意选择后者。 众人交头接耳,表情各异,或震惊,或喜悦,或忐忑。 鲁延平不动声色,继续道:“只不过上玄宗与本门素无深交,也不好贸然相助,他们的条件是,镜海派必须在明日的斗法里,不败于青古门。” 大家似乎都还没回过神来。 陈、吴二人相互递了个眼色,陈长老正想说话,便见黄文君越步上前,朗声道:“我等谨遵掌门安排,誓与门派共荣辱!” 他这一首呼,仿佛石子投入湖面,其他人也随之纷纷应道:“我等谨遵掌门安排,誓与门派共荣辱!” 鲁延平面色一缓,微微颔首。 他这个掌门,上任不久,要说威望,自然远远不如师父邹景元,加上两个长老在一旁屡屡拖后腿,情境一度十分危殆,然而现在大难临头,大家同仇敌忾,仿佛又将劣势扭转过来。 其实鲁延平心里很清楚,斗法无论是赢是输,镜海派都难逃被合并的命运,他这个掌门也就做到头了。 陈长老忽地冷笑:“掌门,既然我们已经愿意归附,上玄宗何必还要我们与青古门斗法?难不成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镜海派虽小,岂可受此等折辱?” 鲁延平对他话语里若有似无的挑拨不以为意。 “鹬蚌相争,也得实力相当才行,以镜海派如今的规模,与青古门斗一斗法,又有何折辱可言?既然是本来就要发生的事情,眼下有了上玄宗插手,倒可让青古门不敢太过份,难道陈长老希望我等二话不说,立马乖乖归顺青古门,才是明智之举?” “再者上玄宗看不看得上我等区区小派,还是两说,对方掌教清和真人的答复是酌情考虑,而非一口答应,如今是我们求人,而非别人求我们,这其中差别,陈长老还看不出来?” 陈长老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吴长老再接再厉:“青古门实力如何摆在那里,镜海区区小派,怎堪与它匹敌?这斗法只怕还未开始,就先输了一半。” 鲁延平淡淡道:“这就不劳两位长老费心了,长老们若是无意,明日斗法我自然也不会劳烦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 青古门人才济济,而镜海派这边,没了两名结丹期的长老,还凭什么与他人斗法? 又有一名镜海派弟子问:“掌门师兄,假若我们斗法赢了,上玄宗会不会出尔反尔,为了不得罪青古门,而将我们抛出去?” 鲁延平道:“来信有上玄宗掌教印信,作不得假,上玄宗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宗门,断不至于作出这等事情来。” 说罢他又摆摆手:“明日斗法,在上玄宗的天云峰举行,届时我自有安排,你等都先散了罢。” 他既如此说,诸人心中再有满腹疑问,也只好三三两两离去。 鲁延平不再理会陈、吴两人,径自回到书房,便让锦亭把周印喊过来。 周印还是那副样子,冷冷淡淡,面无表情,看鲁延平的眼神跟看侍童锦亭一样,并不因为前者是一派掌门而多了些许恭敬,更不曾因鲁延平采纳了他的建议而热切起来。 所幸鲁延平也早就习惯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反倒招呼他坐下。 原先两人也算不上熟稔,就算有了师父的交代,鲁延平对于周印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当时在周家村带他回镜海派的情景,倒没想到因为眼下这件事情,距离拉近了不少。 “这一回该多谢你,虽则说上玄宗未必抱着好心,但有了他们插手,青古门一心想欺压我们的局面应当可以扭转不少。” 周印问:“比试怎么比?” 提到这个,鲁延平脸上不多的笑意也消失了。“三场两胜者赢,上玄宗借出地方让我们双方斗法,为免青古门的人从中作梗,他们也会出面仲裁。” 周印道:“如果赢不了两场,这些都是次要的。” 鲁延平缓缓吁了口气:“你说得不错,不过上玄宗掌教与我说,他们会要求青古门也得派出实力相当的人,不可恃强凌弱,否则斗法就没有异议了,毕竟若是对方出动元婴修士,那还有什么可比的?如此一来,尚有几分胜算。” “你打算派谁去?” 鲁延平也不瞒他:“原先定的是林仲文,张显,还有我。” 陈、吴两位长老,鲁延平是彻底不考虑了,这两个人也不知私底下与青古门作了什么交易,如今还未投敌,就已心系敌方,届时只怕上了战场,还会故意放水投降。 张显周印认识,就是刚才提问的那个弟子,与鲁延平差不多入门,如今已是筑基后期,算是本门中修为较高的。 但林仲文是谁? 周印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明白表示了疑问。 鲁延平苦笑:“你平日深居简出,仲文师弟亦是埋头修炼,难怪你没听过,他比我晚几年入门,天资颇高,深受师父器重,十年前到了筑基圆满时就开始闭关冲击结丹,眼看差不多也该出关了,谁知天不从人愿,昨日我刚知道,仲文师弟结丹失败,已经陨落了。” 如此一来,就空出一人,需要重新择定。 他停住话头,望住周印。 周印道:“门中修为比我高的人还有。” 鲁延平答:“但他们都不及你冷静,临场应变,不是修为高就可以的。” 周印道:“我不保证能赢。” 看似胆怯憷战的话在他说来无比自然。 鲁延平咳了两声:“我知道,你尽力便是,这边我与张师弟的两场,若是能赢,那便最好了。” 周印沉默良久。 “好吧。” 此番要去斗法,而非玩耍,自然不可能带上周辰。 所以任它撒泼打滚无数圈,周印也不为所动。 “我将你暂时交由刘小宛照看,并和她说,你只是低阶妖兽蛊鸢,你且记得不要说话,就能无碍,万一碰到危险,就及时躲避,用我教你的隐身术,知道不?” 在他看来,刘小宛不大靠谱,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毛团求带不成,撅着屁股对着他,不吱声。 周印伸手戳一下。 不理。 又戳一下。 不理。 周印起身:“那我就先走了,一会儿她会来带走你的。” 周辰坚持不住了,带着哭音软软道:“娘~~~” “说过多少次,不要叫娘。” 周印将它拎起来,眼对眼,毛团委屈的眼神瞅着他,泪水要掉不掉。“带我,带——” “不行。”周印断然拒绝,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乖乖听话,回来的时候要是能看到你化形,以后就带上你。” 最后的最后,自然毛团落败,噙着泪水目送着他离开。 呜呜呜,离别分开什么的,最讨厌了! 翌日一早,鲁延平带着镜海派众人,赶赴上玄宗。 他特意留下几名亲近师弟,授予权限,命他们暂时照看门派,为的就是防止自己不在时,两名长老引狼入室,趁机兴风作浪。 诸事安排妥当,诸人驭起飞行法宝,纵然相距千里,也不过转眼可至。<!--end--> 第 30 章 <!--start--> 第30章 上玄宗在苍和境内东北部,与镜海派徒占镜海山脉却无力管辖不同,上玄宗几乎拥有一条完整的北斗山脉,因其在大陆第一宗门的赫赫威名,而无人敢犯。 北斗山脉错落分布七峰,恰似北斗七星的排布,故以七星命名,分别为天枢峰,天璇峰,天玑峰,天权峰,玉衡峰,开阳峰,瑶光峰,天枢为主峰,其余各峰都有峰主坐镇,峰主其下可自行收徒,掌教并不干涉他们的日常杂务,但每逢有大事,则需听从掌教之命,齐心协力,共同御敌。 如此一来,上玄宗的地盘,除了北斗山脉之外,甚至还囊括了附近数百里,苍和国君不敢得罪上玄宗,特地将范围以内的村落县府单独划分出来,其赋税所得不交国库,而专门赠予上玄宗。 虽然凡间钱财在修真人看来作用不大,修士之间是以灵石代替货币来流通,但是修士也非与世隔绝,往往入世修炼,品尝美食,所穿衣物,都与世俗钱财息息相关,也因此,上玄宗掌教默许了苍和国君的行为,而这些地方的百姓背靠上玄宗,时常受其庇护,更将上玄宗奉若神明一般。 这一代的上玄宗掌教是清和真人,元婴后期修士,然而他并不是上玄宗修为最高之人,其余各峰,亦不乏元后修士,甚至传说还有一名修士已经成功突破元婴,晋阶化神期,只不过很少露面,所以知之者更少。 既然单单元婴修士就有十三位之多,其他结丹修士,则更比比皆是,不像镜海派,即便出了一个结丹修士,也要奉若神明似的供奉着。 这样一个弟子上千,高人无数,实力强横的宗门,自然当之无愧大陆第一,所以从他们答应插手双方斗法的那一刻起,青古门就开始坐立不安。 鲁延平等人一到上玄宗地界,早已有人等候在那里,见他们落地,立时上前寒暄。 “诸位道兄好,这位想必就是鲁掌门了?在下余舟,上玄宗天枢峰清和真人门下,代掌教前来恭迎各位。”对方面带笑容,颌下微须,三十开外模样,透着大门派的自矜,他没有因为鲁延平等人出身小门派而面露轻视,可也热情不到哪里去。 原本以鲁延平的身份,自该是掌门亲迎,才显礼节,可眼前这人,不过是上玄宗掌教弟子,却已经有结丹初期的修为,比他们这一行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再说镜海派有求于人,怎敢拿乔? 情势如此,不得不面对现实。 鲁延平捺下心底一丝涩然,笑着回礼:“有劳余道兄,我便是镜海派掌门鲁延平,身后这些师兄弟,都是我镜海派门人。” 余舟点点头:“鲁掌门请随我来,掌教正在灵寿宫等候各位,青古门的道友也已到了。” 鲁延平略略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竟那么快。 他下意识往周印那里看了一眼,后者一如深井冰潭,波澜不兴。 鲁延平的心忽然就情慢慢平和下来。 “那就劳烦余道兄带路了。” 天枢峰高耸入云,从山脚到到山顶,怪石嶙峋,寸步难行,绝壑生瀑,飞湍而下,奔腾如浪,看似奇险无比,虽然对于修士来说,这实际上也构不成什么难度,但一路行来,余舟却不用飞行法宝,而是带着他们一步步往上走。 仿佛察觉他们的疑惑,走在前面的余舟回过头,略带歉意:“上玄宗有祖训,非濒临门派灭亡,十万火急的大事,不得在上下山时使用飞行法宝,所以不单是各位道友,就连我等本门弟子,又或是方才青古门的人来,同样是像寻常人那样走上去的。” 黄文君奇道:“这又是为何?” 余舟一笑:“修士所倚仗的,无非是灵力法宝,可人生在世,总不可能一帆风顺,万一碰上遇敌受伤,暂时失去法力的情况,就得依靠双手双脚,与寻常人无异了,试想一下,如果到时候情况危急,连逃命的力气都没有,还有什么可说的?祖师爷立下的规矩,无非是让我等不要忘记躯体自身的锻炼罢了。” 黄文君几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这规矩好生古怪,且不近人情。你们自己平时爱爬山也就罢了,哪有客人上门,还让客人也跟着走路的道理?再说修士修炼不就是为了拥有无上神通,好端端的,竟还立下在门派里不准使用飞行法宝的规矩,岂不是多此一举? 鲁延平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同样微微流露出这样的意思。 周印的兴趣倒是又多了一层,能不被法术和法宝蒙蔽双眼,知道居安思危,立下这样规矩,也难怪上玄宗能有今日的规模与成就。 数人如履平地,不过半柱香时间,便到了峰顶。 斗法的地点位于天枢峰的灵寿宫前面,四周山形迂阔延绵,广袤霁洁,隐于雾霭之中,奇秀入云,终年覆雪,或明或现,而灵寿宫作为上玄宗主峰的议事场所,经过前后数代人几千载的经营,早已是处处玉树琼枝,风帘翠幕,繁花参差掩映,四季不败,宛若仙境一般。 纵然是别的修士来到这里,也免不了惊叹一番,更勿论是镜海派弟子们。 趁着余舟进去通报的空隙,黄文君瞅着眼前一切,慨叹道:“看看人家这布置,才不愧是大陆第一宗门的气派!” 虽然为了门派的前途而忧心忡忡,听了他的话,鲁延平也难得露出笑意:“你们别顾着看美景,须知这里头,是处处下了禁制的,像那些青树翠蔓,若有外敌来犯,转眼就能成为木属性的防御结界,其实我镜海派也有这样的布置,只是这里作出的结界,自然也更高级些。” 正说话间,余舟从里头出来。 “真人请诸位入内奉茶。” 鲁延平微微颔首,跟着他进去。 敬元殿是灵寿宫的中殿,也是灵寿宫最核心的建筑,上玄宗接见外客,门派之内重大议事,皆在于此,丹楹刻桷,雕梁画栋,庄严而肃穆。 此刻里头已经熙熙攘攘坐了不少人,见鲁延平他们进来,都略静了静。 主位上一名鹤发童颜,白色道袍外罩着灰色纱衣的道人站了起来。 “鲁掌门远道而来,老道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余舟快步走至道人身后站定,神色恭谨。 鲁延平哪还能不明白这个道人的身份。 “镜海派鲁延平见过清和真人。” 对方是元婴修士,又是上玄宗掌教,论修为,论身份,确实都没有亲自出迎的必要,能够起身说句寒暄的话,已经是极客气了,鲁延平心中并无不满,也不敢不满。 清和真人呵呵一笑,看上去没有丝毫架子,态度很是和蔼:“鲁掌门不必多礼,你们来得正巧,青古门道友亦刚到不久,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天衍宗长老霞明真人。” 他所指的,是下首首座一名四十上下的元婴修士,对方瞟了他一眼,略略点头,却没有起身招呼的打算。 又听得清和真人道:“这位是万山门的李竹书道友。” “这位是青古门台慈方长老。” 顺着清和真人的引荐望去,便见一名中年人坐在那里,双手交握,面无表情,看见鲁延平的目光,也只是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他身后站了几个年轻男女,容貌气度俱都不凡。 此番不是只有镜海派与青古门斗法,如今却将天衍宗等宗派也牵扯进来,瞧这架势,倒像要举行宗门大会似的。 清和真人请鲁延平等人入座。 “先前镜海派道友传书于我,让我主持斗法一事,我思来想去,单凭上玄宗在场,只怕老道我年迈力衰,难免老眼昏花,有失偏颇,便一并请了天衍宗与万山门的道友来做个见证。” 天衍宗霞明真人微哂:“清和掌教公正严明,天下谁不知道,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将我们都喊来?” 明明是上玄宗想插手分好处,现在倒是义正言辞,原本镜海派也曾传书于天衍宗求助,只是天衍宗进来有些内务要料理,就不想搭理这茬,却没想到让上玄宗捡了个便宜,这老狐狸真能钻空子下手,霞明真人想想就觉得不爽,忍不住讽刺一句。 清和真人涵养功夫早就到了一定境界,闻言非但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既是修真,便是同道,同道中人斗法,还是以和为贵的好,青古门为了公平起见,此番派出的,也大都是筑基修士,与镜海派弟子实力相当,实乃高风亮节之举,我有幸能在此作为见证,同样与有荣焉。” 他既发话,台慈方也不能再沉默下去,天衍宗敢跟清和真人抬杠两句,是因为天衍宗的实力屈居第二,但青古门与上玄宗相比,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台慈方却不敢如此放肆了。 “此事因本派至宝紫霞落影灯而起,镜海派交不出人,又交不出东西,理亏在前,归附青古门,亦合情合理,只不过如今既然是斗法,那便有劳真人与诸位做个见证,免得说我青古门恃强凌弱,仗势欺人!” 清和真人呵呵一笑:“好说,好说,不知诸位是想歇息片刻呢,还是立即比试?” 台慈方看了鲁延平一眼,不屑道:“有些人就算歇息再久,也还是那样,倒不如趁早开始罢。” 这股轻蔑之意太过明显,以至于不少镜海派弟子都变了脸色,鲁延平淡淡道:“我赞同台长老的建议。” 清和真人似乎没有看见双方的暗潮汹涌,依旧笑道:“好吧,那便开始,第一场,两位想派谁上?” 台慈方:“刘誉。” 他旁边一名修士站了起来。 鲁延平略略变了脸色:“台长老,这似乎与我们之前协定的不符。” 作者有话要说:先上两更,晚上7点还有一更,呱呱!<!--end--> 第 31 章 <!--start--> 第31章 那个名叫刘敏的修士,容貌俊秀,年岁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便已是结丹初期。 但凡修士,只要成功结丹,就可驻颜不老,甚至还可以让容貌越发年轻,所以修士的外表向来是作不得准的。 但能让鲁延平变色的,并不是这些。 “台长老,我记得镜海派与青古门有约在先,斗法双方,修为不得差距过大,我镜海派区区三流小派,何至于让贵派出动金丹高手?” 台慈方掀了掀眼皮,淡淡道:“你们不是还有两位结丹长老吗?” 鲁延平:“两位长老并未随同出行。” 台慈方:“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青古门能挑出两名筑基弟子,已是殊为不易,再多的,那起码都是结丹期的了,哪像你们镜海派……”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未有再说下去。 便是这样欲语还休的嘲弄,才更让人愤怒。 镜海派弟子个个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实力的重要性,只因对方是大陆第三大宗门,所以即便言语轻慢,也被视为理所当然,单看在座所有人的表情就知道了,他们显然没觉得台慈方的话有什么不妥的。 鲁延平作为掌门,显然不能像别人那样喜怒形于色,他隐忍半晌,总算将怒气强压下。 “这与当初约定有所出入,恕难从命。” 台慈方冷笑一声:“不斗法那便更好了,那也不过是我们掌门仁慈,想给贵派一个台阶下罢了,若是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紫霞落影灯那笔帐,可还没算呢!” 黄文君按捺不住:“紫霞落影灯的事情,分明你们自己的弟子见宝起意,狗咬狗自相残杀,别什么脏水都泼到镜海派头上来,你们那盏破灯,我们还不稀罕呢!” 台慈方目光微闪,立时接道:“喔,这么说,你们真见过那件法宝了?” 黄文君一噎。 鲁延平知道他这是落入了对方的言语陷阱,暗叹一声,望向清和真人:“还请真人与诸位前辈主持公道。” 修真者强者为王,哪里来的公道,他如此说,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其他人的态度罢了。 青古门忘了,自己觊觎镜海派数千年积攒下来的法宝丹药,别人又怎么见得他们独吞? 果不其然。 天衍宗霞明真人轻咳一声:“台长老,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太过?既然说好斗法,那便以斗法决胜负,其它旧事,就勿要牵扯了罢。” 清和真人也宽慰道:“鲁掌门,这位刘修士虽已结丹,不过结丹未久,道心不稳,实力相去不远,贵派的筑基期修士亦可与之一战,未必没有机会。” 鲁延平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台慈方与刘敏的脸色却难看起来。 尤其是刘敏,先前为了能够在短时间内结丹,他用了大量灵药来提升修为,当时没觉得怎样,近一段时间内,后遗症开始渐渐显露出来,几次修炼期间,也差点走火入魔。可他本以为此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上玄宗掌教竟如此厉害,只看了他几眼,便一语道破。 李竹书微微一笑:“两位前辈所言甚是。” 论实力,万山门还排在青古门之后,所以李竹书奉师命而来,并不贸然出头,只是跟着看戏。 “既然如此,那我便没有异议了。”鲁延平颔首道,又侧头低声道,“张显,这场你上。” 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此番斗法,镜海派这边三人,鲁延平本人为筑基后期,已臻圆满,张显也是筑基后期,只有周印实力最低,是筑基中期。 周印赢的希望最小,所以原本这一场,对上结丹初期修士,很可能稳输不赢的,让周印上,则再好不过。 但是鲁延平想得更多。 一来这第一场,在众目睽睽,诸多大宗门面前,就算是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否则两者差距太大,周印输了事小,镜海派颜面扫地事大,小门派也有小门派的尊严,即便迄今为止都出于弱势,鲁延平也不愿意再丢人。 二来是因为方才清和真人的话,对上刘敏,如果发挥得好,未必没有胜算,而张显,可以称得上是这一代镜海派中的佼佼者了。 张显应了一声,缓步走至场地中央,朝刘敏遥遥拱手。 台慈方微微一哼,算是默许了。 清和真人道:“好,两位道友,请罢。” 刘敏身形一闪,人已到了张显面前。 “多有得罪!” 张显袍袖一卷,紫阳剑陡现手中,剑身红光若隐若现,随着他将剑刺向对方,红光乍然大涨,化为星火,剑尖所指之处,火焰朵朵而起,很快汇聚成稠密的火雨,铺天盖地落向刘敏,若非后者有护身结界,只怕此刻已经被燃成灰烬。 雕虫小技也敢来卖弄。刘敏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拇指食指相捏为诀,右手一翻,周身旋风顿起,手中羽扇将火雨悉数扇了回去。 “焚天扇。”鲁延平轻轻道,坐直了身体。 张显不慌不忙,剑划了个半圆,身形随之往后飘。 那个半圆渐渐扩大,衍生成一道水帘,泼天火雨浇灌上去,自然统统熄灭。 在场诸人咦了一声,神色从漫不经心,到渐渐认真观看起来。 “张师兄竟是水火双灵根?”贺芸也低呼一声。 双灵根不如单灵根,但如果双灵根中的属性是五行相生,则事半功倍,但张显恰恰相反,他的双灵根,却是相克的两种属性,水与火。 俗话说,水火不容。拥有水火双属性的人,一般只会选择其中一种进行深入修炼,但张显不仅将两种属性的法术都结合起来,而且已经达到了娴熟运用的地步。 照如此看来,对方虽是结丹修士,确实也并非全无胜算。 刘敏脸色微变,朝他丢出几张黑色符箓。 轻飘飘的符纸被焚天扇一扇,如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倏然停在半空,围绕着张显,成为一个奇特的符箓阵型。 张显食中二指并拢,顺着剑身滑向剑尖,嘴唇张阖,默念口诀。 符箓形成一道风墙,将他困在中央,隐隐挟带着咆哮之声,仿佛野兽将欲出笼。 黑风之中,渐渐浮现出一个面目狰狞的兽首,向张显猛地扑了过去,森森白獠,血盆大口,择人欲噬。 张显手中紫阳剑脱手而出,从兽首额头正正穿了过去,黑风被剑光打散,很快又凝聚起来,狰狞兽首低咆一声,越发张狂,周遭风势突起,将张显重重裹住。 紫阳剑在半空拐了个弯,又从兽首后面绕了过来,紫火浮动,如破空裂雷,声势惊人。 张显这招御剑之术,乃是剑修在筑基中期之后才能学习的法术,练到至高境界,剑亦有灵,剑灵成为主人的另一个□,从心所欲,制敌于千里之外,不比任何一件法宝差,当年剑仙玄英,为救故人,一夜之间连伤十三名结丹修士,手中聚气成剑,无须凭借任何外力,已到了剑修的出神入化之境,在他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剑修能够如他一般,世人于是渐渐看轻剑修,剑修也随之没落。 眼下张显已经将一把紫阳剑用得炉火纯青,手指凭空引动,剑便随之攻击转向,毫无迟滞,只不过因为刘敏的修为摆在那儿,且他手中焚天扇也不是凡物,所以局面一时坚持不下,难分胜负。 刘敏因奉师命,一心一意要张显输得难看,便用上了□分灵力,将那股黑风操控得如铜墙铁壁一般,死死裹住张显,且越收越紧,黑风凝聚的兽首跟着盘踞而起,偷了个空隙,朝张显当头咬下。 张显有点急了,他咬破手指,以血在掌心画了一道烽火燎原符,正好打在扑面而来的兽首额头上,火焰轰然四起,猛兽嘶吼一声往上窜去,伴随着黑风消散在空中。 刘敏等的就是这一刻。 修士斗法,往往转瞬即可夺命,所以他没有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焚天扇挥了两下,黑风化作无形绳索平地而起,紧紧缠住张显双足,又将青、黑、灰三色符箓抛至半空,焚天扇顺势而起,三张符咒接触到扇底余风,瞬间化作三色龙首,后缀轻烟化成的龙身,从三个方向扑向张显。 张显满头大汗,顾不上双足无法自由活动,紫阳剑从头顶飞出,半空斩落一个龙头,龙头化作符纸碎片掉落下来,另外两个龙头来势丝毫未减,紫阳剑却已经来不及阻挡了。 鲁延平腾地站起来。 身后镜海派弟子个个看得紧张万分,还有几个情不自禁啊了一声。 每个人都觉得张显这次死定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束五色光芒骤然闪现,两个龙头被生生裹住,嗤的微响,化作轻烟符纸,消散而去。 救了张显的五色光芒倏然飞起,直直钻入清和真人袍袖之中。 在场没有人看清他刚才究竟用了什么法宝。 “既是在此地斗法,那便点到即止,还是不要伤了和气的好。” 清和拢袖微笑,仙风道骨。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没有毛团比较枯燥?木有办法拉,这毕竟是修真文,不是毛团个人秀╮(╯﹏╰)╭ 毛团:强烈要求出场,偶不开口就行了啦啦啦~ 周印:镜海派没见过蛊鸢,还能被糊弄过去,你当那些大宗门的人是傻子? 毛团:哦哦哦小印印你说镜海派的人是傻子! 周印:……<!--end--> 第 32 章 <!--start--> 清和真人肯出手,鲁延平自然松了口气。 “多谢真人援手。” “鲁掌门客气了,这场比试,是青古门道友获胜。”清和真人道。 张显死里逃生,大汗淋漓,面色苍白,有点回不过神来,还是黄文君上前拉了他一把,将人半拽半扶地带回来。 台慈方对清和真人的插手很不满意,但既然己方赢了,他也懒得多说什么。 “霜姬。” “弟子在。” “这场斗法,由你去吧。” 男尊女卑的太初大陆,女子大多在家相夫教子,一辈子足不出户,行走江湖的女子很少,踏入修仙之路的女修士就更少。 林霜姬人如其名,肤色欺霜赛雪,胜似白玉,长发梳成望仙髻,鬓边金钗上的双飞蓝蝶颤颤欲动,一下子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不知镜海剑派要让哪位道友出战?” 她行止娴静,连说话亦是温婉动人,浑不似青古门其他人那般咄咄之势。 鲁延平起身:“鲁某不才,愿与林姑娘切磋一番。” 两人俱是筑基后期,实力相当,林霜姬仔细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笑道:“请罢。” 镜海派已经输不起另一场,鲁延平打定主意先发制人,速战速决,飞虹剑一出手,便化作千万道剑光,剑光之中,仿佛又藏着一把把更小的剑,如雷霆万钧震江海,去势难挡,又似墙边伸手折梅,十拿九稳,所有剑光凝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密集的圆形剑阵,朝林霜姬飞掠而去。 林霜姬大吃一惊,没想到鲁延平动作如此之快,攻势如此迅猛,原先仅有的一点小觑之心也尽数除去,连忙祭出自己的法宝玲珑刺。 玲珑刺一如其名,玲珑如簪,不盈一握,可随主人心意变化大小,林霜姬不退反进,脚下凌空而起,迎着剑阵,双手玲珑刺插入剑光,往两边分开。 漫天剑光仿佛被玲珑刺的威力所慑,稍稍黯淡了一些,林霜姬默念口诀,玲珑刺周身泛起淡淡白光。 剑阵被玲珑刺这一分,威势骤然大减,剑光逐渐变弱,林霜姬破了剑阵,去势却不停,挟着玲珑刺往鲁延平飞掠过去。 却听得耳后一声尖锐细响,她心头一惊,只来得及侧身扭腰,飞虹剑擦着她的脖颈堪堪飞过,细腻如玉的肌肤上随即留下一道血痕。 这才是飞虹剑真身。 刚才诸多剑光,不过是剑影□,找不出真正的剑,破解了剑阵也无济于事。 千剑幻阵,是剑修的高阶法术,虽然鲁延平不过筑基修为,但他那把飞虹剑,是镜海派历代掌门法宝,加上这个法术经过前代掌门邹景元改良,威力虽然减弱了一些,但也更适合筑基修士使用,并不会因为越阶而遭到反噬。 林霜姬摸了摸脖子,湿腻腥膻,血从伤口冒出来,染红了洁白的衣领。 “我输了。”她面色惨淡,却不失风度。 “承让。”飞虹剑入手,鲁延平回礼。 在场其他人乐得看青古门吃瘪,见状都纷纷露出笑容。 原以为镜海剑派寒门小派,即便斗法,可看性也不强,如今看来,虽谈不上惊才绝艳,可也绝不至于平庸无趣,就前两场的表现来看,并不比那些大宗门的人差。 相形之下,台慈方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连林霜姬回去落座,他也没拿正眼看一下。 清和真人还是那一派宗师风范:“既然如此,那便开始第三场吧。” 台慈方那边,有个人站了起来。 对方身材高大,眼神凌厉,一袭青色袍子,盖不住周身气势。 “在下青古门魏弈长,愿向贵派讨教。” 周印起身。 魏弈长哂笑:“贵派怎么尽出些弱不禁风的病书生!” 周印身形颀长,萧肃如松,当然与弱不禁风这四个字搭不上边,但他不发一言,也没反驳,众人只当他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场面,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黄文君小声问贺芸:“阿印才筑基中期,对方已是筑基后期,没问题吧?” 贺芸也忧心忡忡:“不晓得,希望阿印能赢吧。” 连他们都没有信心,鲁延平更不用说,心中天平不断地左右摇摆,一面是后悔让周印参加如此重要,关乎门派存亡的斗法,一面又暗暗安慰自己,在如今人才凋零的镜海派,周印的冷静和应变,恰恰是其他修士所欠缺的,未尝没有赢的机会,从紫霞落影灯到妖兽女悦的两次事件,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自己不必妄自菲薄。 周印不可能也没兴趣体会别人的心理活动,魏弈长充分吸取了前一场的教训,一上来便先发制人,用了杀招。 甚至不待周印站定,他便亮出鬼罗旗,双手一翻,旗子瞬间变作八面颜色的小旗,分八个方位,插入周印脚边不远处,旗杆入土过半,稳稳地插在地上。 周印反应也不慢,随即飞身后退,想越过旗子围起的结界,却发现身体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体阻住,四面环绕,困在其中。 魏弈长张口吐字:“坤!” 乾者天,坤者地。 其中一面青色小旗瞬间化作几根粗壮荆棘破土而出,飞速朝周印脚踝缠绕而去。 灵隐剑灌注灵力,霞光隐隐,砍在那些荆棘上,却是无济于事。 他脚步微移,避开疯狂生长的荆棘,便又听魏弈长吐出一个字。 “兑!” 脚下砖石蓦地化作泥沼,双足微微陷了下去,他抬起右脚,却发现左脚陷得更深。 而那头荆棘已经缠绕上来,紧紧缚住他的脚踝,根茎上的尖刺瞬间穿透鞋袜,刺入肌肤。 一阵刺痛,甚至能感觉到血从伤口流了出来。 灵隐剑手中飞出,周印默念口诀,剑身挟着凌厉寒气刺入荆棘。 嗤的一声,荆棘被剑气砍断,碎裂开来。 然而脚下的泥沼一点点往下陷,已经没过周印的脚踝。 此时从他身后的沼泽中,又伸出两根成人手臂粗细的荆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小腿缠绕而上,衣裳瞬间被尖刺划破,点点腥红浸透布料。 灵隐剑倏地飞了起来,寒气挟着灵力掠过之处,数根荆棘化为齑粉,但只要沼泽还在,荆棘便能从里头源源不断生长出来,斩之不尽,杀之不绝。 周印的灵隐剑只有一把,顾此失彼,一旦将精力花费在应付对方的攻击上,就没法再分神去进攻,再者修士的灵力是有限的,灵力耗尽,斗法也就输了。 魏弈长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 镜海派这边,贺芸看得十分紧张:“这可怎么办?” 黄文君摇摇头,一筹莫展。 鲁延平暗叹一声,心道大势已去,做好了输掉一切的准备了。 那头新生的荆棘越长越快,这边刚刚斩掉一些,那头已经有些缠至周印腰际,衣裳上血迹斑斑,显然都是被荆棘刺伤的伤口。 魏弈长淡淡道:“你若不认输,那些东西只会不断往上长,最后把你整个人都包裹在里头,无须我说,你应该也能想象到那滋味如何了。” 周印不置可否,灵隐剑依旧凌空斩着荆棘,他手腕一翻,右手执洗天笔,在左手掌心画了一道符箓,然后无视荆棘缠身的痛楚,弯下腰将符箓印在沼泽地上,沼泽微微晃动,稠密泥泞渐渐变得稀薄,周印趁机将身上荆棘斩断,凌空一跃,双脚轻而易举地从沼泽中□。 魏弈长咦了一声,面露惊讶。 周印手上未停,洗天笔画了几笔,一道水箭不知从何处而来,往魏弈长背心正正掠去,若被打中,只怕得当场吐血,仓促之间,魏弈长忙往一旁飞掠闪避,但他原本需要凝神聚气才能发挥作用的法术也随之被打散,沼泽、荆棘,甚至是在周印周身筑起结界屏障都消失不见。 倒是小瞧了你!魏弈长暗自冷笑,看着周印凭空画符,虽然觉得对方已经黔驴技穷,但为了速战速决,他依旧发动了八卦阵的剩余阵势。 “离!” 八卦之中,离对火。 火焰轰的一声,在周印熊熊燃起。 魏弈长随即打出几张上面附着疾火诀的符文,火势越发猛烈起来,就在周印头顶见方的天空,跟着下起火雨,企图从四面八方,将周印困死在里头。 火生土,既无水,看你如何灭火,不求饶,就等着被烧死吧! 火借着风势烧得猛烈,只看得到火光中人影憧憧,却看不清周印究竟如何。 魏弈长手中符文源源不断地打出去,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太卑鄙了,不是斗法么,难道要闹出人命不成?!” 黄文君便要拍案而起,却被鲁延平按住。 “你作什么!” “让他停下来,阿印要被烧死了!” “既是斗法,技不如人,生死自理,作为修士,早该有此觉悟,周印还没认输,便是斗法还没结束,你慌什么,坐下!”鲁延平厉声喝道。 黄文君咬咬牙,站着没动,却也没再冲上去。 旁边贺芸等众人,担忧之情,不比他少,可正因为他们知道鲁延平说得不错,所以才强忍着没过去。 台慈方呵呵一笑:“鲁掌门真是深明大义,眼看着贵派弟子就要死在你眼前,还能如此淡定自若,着实令人钦佩!” 鲁延平铁青着脸没有答话。 清和真人仿佛没有看见他们的争执,还是安坐那里,一派云淡风轻的微笑。 这边台慈方话未落音,那头天空忽而乌云密布,雷声轰鸣作响,少顷则倾盆大雨浇灌而下,在场修士连忙筑起护身结界,以免被雨淋湿,但魏弈长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发现自己抽出一点灵力筑起的结界,竟然抵挡不住雨势从天而降,不仅把自己淋了个透心凉,还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企图困死对方的火势都给破坏了。 熊熊火焰渐渐小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用出八卦阵,便见灵隐剑从火中飞了出来,来势汹涌,若惊鸿穿柳,又似无常索魂。 魏弈长睁大眼睛,往左闪避,鬼罗旗也掷了出去,却落了个空,直直插入地上。 不好,是幻影! 一剑分而为二,两剑分而为四。 天地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泼天雨点打在地上,响声惊彻天地,阻碍了他对剑势的判断,只觉得背后一凉,尚来不及召回鬼罗旗,肩胛处已经被灵隐剑穿过。 魏弈长喷出一口血,跪倒在地上,伤口冰寒彻骨,禁不住发抖。 灵隐剑一招得手,复又飞回它的主人手中。 火焰彻底熄灭下来,众人看到周印将剑尖拄着地面,同样浑身湿透,遍布伤口,却似乎毫不觉得自己狼狈,只是面色漠然,看着倒在地上的魏弈长。 “你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很多名字源于大家的友情赞助,在此表示感谢,还有其它很多,以后也会陆续用到的! 跟大家说个事情,我明天要出门,历时一个多月左右,在外有事要做,而且上网不便,当然期间不会不更,不过日更要变成隔日更,直到我回来为止。所以下一更的时间就是12日的晚上7点了,如有不便,敬请谅解。 来,毛团,出来给大家卖个萌。 毛团:滚!=皿=【转身对着周印:亲~亲~哦~~*^_^* 周印:……<!--end--> 第 33 章 <!--start--> 随着他话刚落音,雨过天晴,云开见日,又是一片晏然。 镜海派弟子个个喜形于色。 原本不抱希望,谁知却有意外惊喜,鲁延平同样大为高兴。 清和真人微微一笑,望向周印:“道友,鹧鸪湖的水可还好用?” 周印道:“还行。” 旁人都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惟独周印一清二楚,刚才那场倾盆大雨,非是凭空引来,而是借自灵寿宫旁边那个鹧鸪湖里的水。 高阶修士自然可以呼风唤雨,不在话下,但周印现在修为不够,匆促之间不可能引来雷云,还是这么大的一片雨,自然需要借势。不过旁人不察,很容易被蒙蔽过去,像鲁延平甚至台慈方他们,就没看出其中的奥妙,清和真人倒是一清二楚,却并没有说什么。 本来吧,两人斗法,就是各出奇招,周印这一下,可算是神来之笔,别人纵然不是心服口服,倒也无话可说。 清和闻言,笑意更深,对青古门的人道:“这一回,是镜海派的道友获胜了。” 台慈方的脸色十分难看,原本此行,他就想着定是十拿九稳,虽然上玄宗在旁虎视眈眈,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可能公然帮着镜海派,谁知一波三折,变故忽起,一个弱小的镜海派竟生生反败为胜。 他闷哼一声,站了起来。 “那我就要先恭贺真人了,上玄宗渔翁得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镜海派收入囊中,真是可喜可贺!” 清和真人似乎听不出他的讥讽,笑道:“青古门愿意放□段,派出门中实力相当的修士与之斗法,如此气量,也令我等同道中人钦佩之至!” 台慈方没接话,脸色方才略略好看了点。 便听得清和真人续道:“今日趁着诸位道友在此,清和想请各位作个见证。既然镜海派获胜,便当由镜海派自行决定去留,我上玄宗绝无恃强凌弱,趁火打劫之心。” 众人俱都惊讶起来。 鲁延平更是一愣。 按照约定,若镜海派胜出,青古门不能再找借口吞并,此事不了了之,但是他当初曾与清和道人说过,假使镜海派胜,便举派归附上玄宗,以示诚意。 就算原本还有一丝不甘,经过这次斗法,鲁延平也已经很清楚了,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保住一个门派,今日有青古门,难保明日没有其它门派心生觊觎。 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退位让贤,依附一个强大到没有人敢轻易侵犯的宗门,才是对镜海派所有人最好的交代,否则,别说那些灵石丹药了,即便是他们这些人的性命,也未必能够保全。 心下有了计较,他深吸了口气,起身拱手:“真人胸襟广阔,令晚辈佩服,只是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既然有言在先,晚辈便不会反悔,愿举派依附上玄宗,但凭真人吩咐。” 所有人都望向清和,想看看他到底怎么处理这件事。 清和真人沉默半晌。“鲁掌门心意已定?” 鲁延平道:“此意已绝,定不反悔。” “那贵派的丹药灵脉呢?” “一切听凭真人处置。” 清和真人望着他,神色平和,又带了一丝悲悯,仿佛明白他的苦衷,轻叹口气,道:“罢了,既是如此,从今往后,镜海派弟子悉数归我上玄宗门下,至于镜海派的灵石丹药等物,命人清点之后,便会各分出一份,送往各派,以酬谢今日诸位劳苦,赴上玄宗之邀,在此观战见证。” 这一下,不单是其他宗门的人,就连台慈方也大吃一惊,转头盯着清和。 镜海派弟子也就罢了,连他们的掌门都不过筑基期修为,各大宗门哪里稀罕,但是灵石丹药就不同了,镜海派也曾辉煌过,数千年传承下来,这些东西必然不少,足够让其他门派眼红的,但原本唾手可得的好处,清和竟然眼睛眨也不眨,转手就分给其他人,先不提分多分少,单这份姿态,就已经让其他人意外而又惊喜。 原想着过来看戏而已,没想到还有好处分。 天衍宗霞明长老当先反应过来,哈哈一笑:“上玄宗这份胸怀,当真令人佩服,如此,天衍宗就却之不恭了!” 竟连客气推让两句也省了。 天衍宗如此说,李竹书也随之道:“那我便代万山门谢过真人了!” 清和真人笑眯眯:“既然都是同道,好处均沾,也是应该的,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台慈方恨得牙齿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他本还打算趁着上玄宗独得好处,撩拨其他各派的不满情绪,谁知清和这老狐狸一转眼就舍得把好处让出去,这下子无论自己说什么,别人哪里还会当回事。 “真人好算计啊!”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清和继续微笑,当听不见,涵养绝佳。 属于镜海派的东西当着自己的面被决定去留,鲁延平却没法说什么,他默默站在那里,连同其他面色黯然的镜海派弟子一道,都没说话。 所幸清和似乎很快发现鲁延平等人的窘境,吩咐余舟带他们下去歇息。 歇息的地方在主峰灵寿宫自德殿后面的小院,是专门用来招待外客的,鲁延平带来的人不少,不过小院宽敞,每人一间客房,还绰绰有余。 周印没受什么内伤,但外伤却不轻,方才在魏弈长的八卦阵中被荆棘所伤,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痕不少,有些还在流血,衣裳弄脏了不说,还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拿了金创药敷上伤口止血,又跟负责料理外客起居的小童要了一大桶热水,便脱去衣裳,用汗巾在水里拧干,避开伤口,擦洗身体。 外头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门啪的一声被推开,黄文君风风火火走进来。“阿印!” 周印:“……” 声音戛然而止,黄文君陡然咳了好几下。 虽然隔着一道屏风,但里头若隐若现,还是能看个七八分。 “……对不住,咳咳,我没想到,你慢洗,慢洗!” 门重新被关上,力道之大,差点报废。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敲门,这会儿斯文多了。 “阿印,你在里面吗,我来给你送药的。”是贺芸。 周印:“我在洗澡。” 外头沉寂了好久,才又听见她道,“那我把药放在门口,你待会出来自己拿吧。” 周印低头,继续默默擦拭。 片刻不到,叩门声复又响起。 轻巧而有节奏,斯文有礼。 只不过周印还没来得及应声,门又被推开。 “周师弟?”鲁延平看了看,见屋里没人,还觉得奇怪,一转头,哑然。 周印光着上身,已经穿上了裤子。 鲁延平有点尴尬:“我来的不是时候?” 周印面无表情:“反正也不多你一个。” 鲁延平:“???” 周印重新上好药,一边套上中衣,:“什么事?” 鲁延平勉强一笑,神思不属地坐下:“没事,就是到处走走,过来看看。” 其实就是心情不好,想找人说废话吧。 周印面瘫状想着,继续穿衣。 果不其然,过了须臾,便听鲁延平叹了口气:“没想到我竟成了镜海派的最后一代掌门,将来百年之后,不知有何颜面去见先师和历代祖师爷!” 周印:“陨落了就是灰飞烟灭,一般不会有魂魄残存的,你想见也见不到。” 鲁延平苦笑:“你说大家不会怪我吧?” 周印:“他们能成为上玄宗弟子,会比作为镜海派弟子来得高兴。” 鲁延平:“但我于心有愧,毕竟镜海派是在我手上葬送的。” 周印哦了一声:“那你可以到他们牌位前自杀谢罪。” 鲁延平终于恼羞成怒:“周印,你安慰我一下会死吗?!” 周印:“安慰这种东西只是自欺欺人,你心里好受,不代表结果能改变。” 鲁延平扶额呻吟:“我真是鬼迷心窍,怎么会想到来找你的!” 周印挑眉不语,走向床榻。 鲁延平:“你想干嘛?” 周印:“打坐养神。” 鲁延平终于默默败退。 斗法完毕,其余各派的人相继启程归去,因张显和周印受伤,清和真人便挽留他们多住几天,一来以示亲近之意,二来是为了接纳镜海派的事宜。 灵石丹药好分配,但凡修士,自然人人抢着要,但人不是东西,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上玄宗作为大陆第一大宗门,并不缺弟子,尤其是资质好的弟子,而镜海派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其余皆是平庸之辈,看在镜海派把所有的东西都贡献出来的份上,上玄宗也不可能过河拆桥,但是清和真人想说服上玄宗其余六峰收人,还是有点难度。 所以眼下他为了此事,特意将六峰峰主召集到一块。 然而人人想象中肃穆庄严的上玄宗七峰议事,其实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最起码,清和真人就觉得很头疼。 以往没什么紧要大事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喊他们过来的。 那纯粹是没事找事。 他抱着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的主意,先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末了道:“我忙于宗门事务,天枢峰也已有很多年未曾有新进弟子了,以往都是由你们自行筛选,如今却也要麻烦诸位师兄弟,帮忙将这批镜海派弟子收入门下了。” “清和师兄,区区几个小派弟子,随便一人几个,收了就是,不过依我看,他们的资质也好不到哪里去,用不着与我上玄宗弟子一般对待!” 说话的是上玄宗开阳峰峰主清微,他脾气最是急躁,所以最先开口。 他一说话,清和真人就知道坏了。 果然,这边刚停,那头便见一个服饰古怪,妆容妖冶的男人懒洋洋道:“清微师兄,你这抢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虽说从小没爹没娘,可咱们也有师父教养啊。” 清微大怒:“秋闲云,你这不男不女的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先去照照镜子再说吧,不开口说话,别人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秋闲云抛了个媚眼:“我是男是女,师兄试试不就知道了?” 六峰峰主与清和真人同出一门,用的都是清字辈道号,只有天权峰主秋闲云特立独行,虽有道号清恒,却都以本名自称。 清微呸了一声:“倒贴我都没兴趣!” 这头两人在吵架,那边天璇峰清玄和天玑峰清言二人,拿着本医书,在小声争论,压根把其他人当不存在。 瑶光峰清元是个修炼狂,每次有事几乎都在闭关,这次理所当然又是缺席。 只有玉衡峰主清莹坐在那里,神色认真地听着他说话。 又来了。 清和真人无声叹气,人人都觉得他这个掌教当得风光,其中辛酸又有谁能知晓,摊上这么一帮性格各异的师兄弟,这个掌教实在劳心又劳力。 清莹沉吟片刻,道:“清和师兄,如若你那边不方便,就把人送到我这边来吧,不过玉衡峰弟子也不少,听说镜海剑派足有几百号人,只怕我这边也没法悉数接纳。” 比起其他人,清莹已经非常靠谱了。 清和真人感动地想着,一边道:“清莹师妹真是善体人意,此事可大可小,还需从长计议,像方才清微师弟所言,把两派弟子区别对待,却是万万不可,怎么说人家也是拿着灵石丹药来投靠的,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做得过了,有损上玄宗的名声。” 清微皱起眉头,却也没有再抢话。 秋闲云捋着头发,也没吱声。 清莹蹙眉道:“但镜海剑派,除了少数几人,只怕其他弟子资质寻常而已,若是一股脑接收进来,门中难免有人不服,届时也非好事。” 清和真人拈须颔首:“此事,我正有个法子,还要与你们商议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篇**修真文,而非起、点的修真文修仙文,一些可以略写的东西,我不会在那里反复浪费章节,还有很多设定,大家看的时候不会太在意,后面也容易忘,需要记住的我就会单独列出来作为提醒,反正这些是不计算收费的,至于个别人表示作者有话说废话太多,设定罗嗦,又或者说喜欢看详细设定,但是这篇文又不能满足的话,这种意见我就忽略了,因为毕竟要照顾大多数人的利益。如有不便,敬请谅解。<!--end--> 第 34 章 <!--start--> 三日之后,鲁延平等人被告知:凡原先筑基期以上的弟子,由上玄宗各峰挑选,可直接成为内门弟子,而筑基以下的,则需从外门弟子做起,再看情形考察晋升,如果不愿意留下来,也可以自行决定,或改投别派,或成为散修。 鲁延平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对这个结果倒不是太难接受,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黄文君他们虽然能一跃成为上玄宗弟子,却不知被分配到哪一峰,更觉自己前途茫茫,一时忐忑难安,暂且按下不提。 又过了几日,鲁延平辞别清和真人,带着人先行回去,随同的还有上玄宗余舟等几人,既是帮忙整顿镜海派内务,也是为归附上玄宗作准备。 鲁延平本以为陈、吴两个长老会利用他不在的时候整点幺蛾子出来,结果竟是异常平静,听留守的弟子说,那两人一直待在后山自己的洞府里,也没出来过。 留守的一干弟子听说掌门回来,俱都出来迎候,刘小宛还是一贯的温婉和顺,只是不时望向周印,欲言又止。 “烦请鲁掌门将丹药灵石等单独整理出来,回头我会建一个传送阵,先将这些东西送至上玄宗,也免得来回奔波。” 余舟说话时,已然多了几分亲近,少了几分先前的矜傲。 鲁延平点点头,又道:“我已非镜海剑派掌门,余道兄不必如此称呼。” 余舟笑了笑:“说得极是,以后就是同门师兄弟了。至于贵派弟子清点,鲁师兄想必熟悉,我就不掺和了,届时哪些人愿意随你到上玄宗的,我们欢迎,如果不愿意留下的,上玄宗也不会勉强。” 趁着众人在议事,刘小宛觑了个空,把周印喊到外面,吞吞吐吐道:“阿印,你托我照顾的那蛊鸢,不见了。” 周印望住她,没搭腔,等下文。 刘小宛踌躇半晌,实话实说。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原本一切还是好好的,虽然妖兽这种东西,在深受其害的镜海剑派,尤其是亲眼见过刘小宛看来,避之唯恐不及,但是蛊鸢只是低阶妖兽,周辰的外形又很具迷惑性,要让人对它心生恐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在刘小宛看来,自己对周辰还是不错的,起码每天都会拿点东西喂它,但她生得好看,每日都会有同门师兄过来献殷勤,有时候陪着去山下的集市买点东西,有时候又去后山看看风月,时日一久,周辰的饭点难免就不那么准时了,吃货毛团饱一顿饥一顿,又没有人管,脾气就上来了。 没有好吃的,没有周印可以撒娇耍赖也就算了,让它觉得最最不能忍受的,是一天天盼啊盼,还是盼不到它最期望的身影。 周印走了很久,久到毛团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被遗弃了。 然后,它悲愤了,爆发了。 装乖什么的,老子不干了! 于是某日,当刘小宛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 自己攒了很久,珍爱有加的妆奁盒子被打翻,玉钗步摇耳坠等等乱七八糟丢在梳妆台上。 门派里那些偷偷喜欢她的师兄师弟们不时送过来的胭脂水粉,通通散落在地,白的黄的红的混淆在一起,一屋子的香气弥漫,呛得她咳嗽连连。 遭贼了? 这是刘小宛的第一反应。 还是上回那个嫉恨她的刘师姐偷偷潜进来干的好事? 她呆滞地转过脑袋,把目光投向床榻上。 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温软被褥七扭八歪,上面还洒了不少香粉。 一只满头满脸沾满了脂粉的毛团,摊在她的被褥上呼呼大睡,好梦正酣。 刘小宛的世界,彻底崩溃了。 周辰睡得正香,恍惚间好像听到一声尖叫。 迷迷瞪瞪睁开小眼睛,就看见刘小宛面目扭曲地冲过来。 它立马就被吓醒了。 “噫?!——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危机时刻,潜能发挥出来,毛团一蹦三尺高,躲开刘小宛扑过来想抓住它的手,又偷了个空隙,往敞开的大门狂奔夺路而逃,再也没有回头。 刘小宛又急又气,碍着周印的面子,她不能用法术来对付毛团,而且毛团身上还带着周印临走前留下的符印,一般的定身术,隔空取物之类的法术用在它身上都没有效果,可如果不教训一下吧,想到自己香闺被摧残之后的场面,就恨不得呕出一口血,再把那毛团抓了炖汤喝。 她攒了许多年的首饰,脂粉,衣裳…… 刘小宛的内心在默默滴血。 于是所有留守镜海派的弟子们得以看见这样一幕。 一只肥胖滚圆的鸡用异于常鸡的速度在前面跑,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提着剑在后面追。 一人一鸡,无比混乱,无比喜感。 追着追着,不免就累了。 正当刘小宛想停下来歇口气再追,却发现灰鸡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举目四眺,只有草木山石,哪里还有周辰的影子。 等她消了气,冷静下来一想,不免就有点心虚起来。 周印听完来龙去脉。“当时为何不传讯给我?” 刘小宛支支吾吾:“我怕你们在斗法,影响了大事。” 周印嗯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刘小宛忐忑不安:“你干嘛去?” 周印头也不回:“找鸡。” 此时的镜海派,正是人心惶惶之际。 内峰加上外峰,即使是三流门派,也有一两百人,外门弟子就算听到风声,也不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如今鲁延平回来,算是正式确认了传言。仓促之间,这些人需要接受自己从镜海派弟子,变成上玄宗弟子这样的消息,又需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修为太低,去了备受排挤,如此情境之下,自然人人无心修炼,到处奔走,四下打探消息,仿佛多知道一点,就能多一点保障。 在这样一片混乱中,唯独周印专门往那些人少的地方走。 自己的屋子,没有。 四周黄文君等人的房间,没有。 灶房原该是最受周辰喜欢的,也没有。 不过半日,内峰基本已经被周印翻了一遍。 要么是被人发现之后藏起来了,要么是自己跑到外峰乃至后山去了。 前者可能性不大,周辰虽然因为灵智未开,平日呆呆傻傻,可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只要它会用自己教的隐身术,又没暴露会说人话的事实,一般也不会有人看得上它。 但后者…… 后山延绵开去,就是他们曾经碰见过女悦的镜海山脉。 作者有话要说:天空一声巨响,毛团闪亮登场! 字数少了点,因为晚上要出发去武当山,那里没有机场,只能坐火车,时间比较长,我尽量在火车上码多点字。<!--end--> 第 35 章 <!--start--> 火红的衣裳在草木之间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踢踢踏踏,娇艳的面容上满是低落。 陈沅芷的心情不大好。 她从小在镜海剑派长大,有一个任自己予取予求的父亲,一帮宠着自己的师兄弟,就像是镜海派的公主一般,被众星捧月,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总有人送到她面前,想做的事情,最后也总有人帮她做好。 但镜海派突如其来的变故,仿佛在一夜之间,改变了所有的美好。 先是父亲联合吴伯伯与鲁师兄作对,让鲁师兄率领镜海派投入青古门之下。 接着是鲁师兄不愿意,不仅拒绝了父亲的提议,还私底下与上玄宗达成协议,宁愿将门派送给上玄宗,也不愿受父亲的摆布。 先前她为父亲的行为而愤怒,觉得他背弃了镜海派,但是现在,鲁师兄也做了与父亲相似的事情,只不过是换了个对象而已。 从个人感情上来说,她并不觉得上玄宗和青古门有什么不同,一样是仗着强势欺压弱势,如果现在的镜海派也是大陆第一宗门,又有何人敢欺辱? 这样说来,其实父亲的做法也没什么不妥,自己先前还对他大吼大叫…… 陈沅芷叹了口气,蹲□,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杂草。 其实她最希望的,是可以像原来那样,大家每天开开心心在一起修炼,什么烦恼也没有。 可是现在……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她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来到父亲的洞府。 从镜海派外峰到荒无人烟的镜海山脉,中间还要经过一大片后山,历代镜海派长老的洞府皆在于此,为的是可以清静修炼,又可以在门派有事的时候及时相助。 “沅芷,你躲在那里,鬼鬼祟祟作甚!”陈长老一转头便看见她,皱眉道。 旁边还站着另一位长老,吴风。 “我出来随便走走,爹,吴伯伯。”面对最亲近的人,陈沅芷鼓起嘴巴,不自觉地撒娇。 陈长老面色沉凝,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不像以往那样,一看见她就露出疼爱的笑容。 倒是吴长老笑了起来:“陈师弟,你还没有与她说罢?” 陈长老微微皱眉:“你别多事,她是我女儿,我自然是要带走的,如今之势,也容不得我们不走了。” 吴长老问:“东西呢,拿到手了没有?” 陈长老嗯了一声:“那东西周围重重禁制,亏得我警觉,不然就要触动机关了。” 陈沅芷睁大眼睛:“爹,我们要走?去哪里?” 陈长老没说话,吴长老笑眯眯道:“自然是去青古门了,难道还跟着鲁延平他们去上玄宗么?” 陈沅芷大吃一惊:“可,可是,鲁师兄那边,不大好吧……” 到底哪里不妥,她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父亲和吴伯伯这样的行径,偷偷摸摸,不怎么光明正大。 陈长老缓了脸色:“小芷,爹不会害你的,你身份敏感,跟着鲁延平那帮人,他们也不会真心待你,只怕还以为你是我派去的奸细,去了青古门,自有一帮年纪相仿的师兄弟,到时候你就又有朋友了。” 陈沅芷福至心灵,脱口而出:“爹,我们本是镜海派的人,又不是自小在那里长大的,就算去了青古门,人家也不会真心待我们啊!” 陈长老还待说什么,却脸色一变,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周印施施然从山石后步出。 “我不是故意听到的,你们继续。”他看了三人一眼,转身便要走。 “站住!”陈长老冷笑,“既是听到了,不如就留下吧!” 袖子一扬,天蜈轮飞向周印。 镜海派本是剑修,很少用剑以外的东西当法宝,但陈长老这个天蜈轮,是用成千上万条剧毒蜈蚣炼化而成,莫说是寻常人,即便是修真之人被这天蜈轮碰到,也会立时染上剧毒。 “爹!”陈沅芷惊叫一声。 灵隐剑脱手而出,在半空与黑雾相遇,彼此战成一团,但天蜈轮毕竟是万毒之物,很快便连灵隐剑的白色剑光也变得灰暗起来。 那头吴长老一条锁魂绳,狠狠抽向周印的肩膀。 他眉头一皱,不由往前弯了弯腰,灵隐剑少了灵力支撑,从半空掉落下来。 锁魂绳顺势将周印双手朝后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面对女悦时,起码除了周印,还有其他人,而在天枢峰与魏弈长斗法时,两人都是筑基期,周印还能倚靠反应与经验来获胜,但无论他的阅历如何丰富,在两个结丹修士合力的情况下,一个筑基期的人,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 陈长老还要下杀手,陈沅芷却只身挡在周印面前。 “爹,不要!” 陈长老大怒:“你这是作甚,闪开!” 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件件都超过自己的理解范围,陈沅芷只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什么时候作为镜海派长老的父亲,竟然要对自己门下的弟子下杀手。 “你不能杀他!”陈沅芷喊道。 吴长老笑道:“怎么,贤侄女,平日也没见你与他走得近,怎么突然念起同门之谊了,莫不是瞧他长得俊,看上他了?” 陈沅芷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爹,不管怎样,这个人杀不得,若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陈重觉得自己这一生做得最错的第一件事,就是入了镜海剑派。 第二件错事,就是在鲁延平当上掌门的时候,没有联合吴风先把他杀了了事。 第三件错事,就是养了一个胳膊往外拐的女儿。 眼下,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就站在他面前,宁愿护着别人,也要和他作对。 他目光一冷,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这个人刚才听到我们的事情,放了他走,他转头就会去告诉鲁延平!” 天地明证,周印真没告密的兴趣,他不过是为了寻找周辰,路过这里,碰巧倒霉了而已,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什么都是枉然,他索性闭口不语。 陈沅芷道:“那我在这里守着他,等你们走了,我再放了他,好不好?” 话未落音,陈重手指一动,她已然被定住,动弹不得。 陈重转头看着吴风:“你还不动手!” 吴风呵呵一笑:“其实我倒有一个主意,这小子可以暂且留着。” 陈重:“留着他作甚,夜长梦多!” 吴风:“这小子一身筑基修为,杀了可惜,眼看着你我寿元将尽,虽说青古门那边有上品灵药助我们渡过结丹期的关卡,可毕竟东西没到手,谁也说不准,有这小子在说,必要时,倒可吸了他一身修为,怎么说也能拖延个几年。” 陈沅芷瞪大了眼,无法置信这种夺人修为,只有魔修才会用的阴损招数,竟是从自小疼爱她的吴长老口中说出来。 陈重沉吟片刻,同意了:“也好,那就把人一道带上吧。” “爹!……”陈沅芷颤巍巍喊道。 “贤侄女,一直忘了告诉你,”吴长老笑眯眯,“陈师弟不是你亲爹,你在襁褓中被遗弃,是他在镜海山下捡到你,把你带回来养的。所以,胡闹也该有个限度,若是一会儿你偷空逃跑,去给鲁延平他们通风报信,可就别怪你爹和吴伯伯手下不留情了。” 陈沅芷顿如五雷轰顶,脸色惨白。 “爹?”她望向陈重,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吴伯伯,他说的不是真的罢?” 陈重没有瞧她,更没有像从前那样笑着哄她,只转了头对吴风道,“事不宜迟,走吧!” 纵然内心一直叫嚣着吴伯伯不过是在骗她,但父亲的反应却让陈沅芷心头顿时凉了半截,她一反常态没有大哭大闹,连一路被带下山,也没再开口说过话。 青古门在南句境内,而安阳如今已属东岳,所以从镜海派出发,需要穿越国境,还有一段漫长的距离。 陈、吴二人要过去倒不难,但现在身怀至宝,还多带了两个人,为了掩人耳目,便先趁着镜海派的人还没发现镇派法宝失踪前,先将周印二人带下山,然后又换了衣裳,买了一辆马车,像寻常人那样赶着马车一路西行,往青古门而去。 周印和陈沅芷被施了定身术坐在马车里,却并不妨碍他们说话,因为马车四周被下了禁制,即便他们大喊大叫,声音也传不出去。 只不过一个沉默寡言,懒得说话,一个满腹心事,神容黯淡,即使不施禁制,他们也没那个心情叫喊。 陈沅芷哭了半天,累极睡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下车轱辘还在滚动,马车犹未停下。 她一开口,声音嘶哑,不复往时的颐指气使。“我们这是出了东岳了?” “还没。” “你,你找个机会逃了罢!”陈沅芷想了想,低声道。 周印没说话。 如何逃? 吴风和陈重不是刚刚结丹的修士,而是已臻金丹后期,只差一线,便可晋阶元婴的高手,在他们面前,周印毫无胜算,更别说两人为了不引起注意,特意装扮成普通人,专门往那些人多的县城里走,大隐隐于市,这样一来,遇见修真者的机会反而少了。 照理说,镜海派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人修为比他们更高,吴风二人不该小心成这样,但从之前的对话来看,两人似乎是从镜海派带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想必是担心上玄宗会因此插手,才如此步步为营。 周印:“他们从镜海派带了什么出来?” 陈沅芷本想说不知,忽而灵光一闪,心说莫非是那件东西。 “我曾听我爹,”她想起自己的身世,顿了顿,才续道,“听他说过,镜海派中有一件镇派之宝,是当年剑仙玄英留下的,名叫玉灵犀。若在月圆之夜将其浸入水中,可令清水化为甘露,即便是身中剧毒,也能转危为安,不过如果甘露放置超过两个时辰,又会自动还原成清水,端的是神奇无比。” 周印沉吟不语,这件玉灵犀他也曾听说过,在前世自己还未陨落前,此物就已被镜海派奉为至宝,但解毒这个功能,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因为修真人本身灵力护体,自可避过一般的毒性,若真需要用到玉灵犀解毒的地步,还得等一个月圆之夜,只怕没等清水变成甘露,人就已经死了。除非玉灵犀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作用,镜海派秘不外宣…… 陈沅芷见他神色淡然,一点也没有即将赴死的伤心,不由有些奇异,连带着对自己身世的感伤也淡了一些,又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连带着对周印的同情和亲近也多了几分。 “等一会儿到了投宿的客栈,我找个机会,让他们解开你的定身术,然后你赶紧跑罢,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陈沅芷说罢,低了头苦笑,“怎么说,怎么说他都是我爹,总该还念着几分旧情的吧!” 周印道:“不用了。” 若对方现在只有一个人,还有点成功的可能性,没有六成以上的把握,除了打草惊蛇,就是送死。他估摸着,在他们到达青古门之前,自己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陈沅芷急了,完全没想到那么多:“你怎的这般死脑筋!” 话刚说完,马车停住,外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俨然闹市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群众:毛团跑哪去了? 毛团:我要用最威风的姿势,在心上人落魄的时候出现!这样的话,就……嘿嘿嘿,哦不对,是吱吱吱!<!--end--> 第 36 章 <!--start--> 投宿客栈,自然要下马车,吴风解了两人的定身术,却用锁魂绳先将周印一只手腕锁住。 锁魂绳可以随着主人心意或开或解,周印一手系着锁魂绳,只要吴风还活着,人就跑不掉,但在别人看来,跟在吴风和陈重后面的周印,只像是跟着长辈出门的年轻人,瞧不出任何异样。 吴风要了三间上房,自己与陈重各一间,为了方便看管,将周印和陈沅芷关在一间里,也无须端菜送饭,左右是修仙之人,一颗辟谷丹足可搞定。 陈重倒没有拘着陈沅芷,虽然下了禁制让她无法使用法术,却没有像周印一样限制行动自由。平心而论,纵然利益当头,陈沅芷与他诸般作对,但他对这个女儿还是有感情的,刚才一路将她施了定身术,只是不希望她大哭大闹引来追兵,也存着让她冷静一下,知道谁对她更好的心思。 “小芷,你乖乖听爹的话,到了青古门,只会比在镜海派更好的日子,如今镜海派要并入上玄宗,就更容不下我们了。”他语重心长道。 陈沅芷沉默半晌:“爹,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吧。” “玉灵犀,是不是被你……拿了?”她本想说偷,顿了顿,还是换了个字眼。 陈重变了脸色:“谁和你说的?” 陈沅芷道:“刚才我听见你和吴伯伯说拿了东西,这一路又提心吊胆,难道不是玉灵犀吗?你拿了玉灵犀,是要以此献给青古门吗?” 陈重道:“你不用知道太多,你只须记得,爹不会害你就行了。” 陈沅芷咬了咬下唇:“爹,把东西还回去吧!那可是镜海派镇派之宝,没了这东西,你让鲁师兄如此自处,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他们说不定都没有发现,你还是镜海派的长老!”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却是吴风一脚迈进房间:“贤侄女,你爹将你宠过头了,导致你满脑子天真的想法,我们既然出来,就没存折要回去的想法,你爹念着旧情将你带了出来,你也要好好孝顺他才是。” 陈沅芷垂下头,没有说话。自从变故之后,她发现自己身边的人都变得很陌生,尤其是这个吴伯伯,从前对她是何等慈霭可亲,如今说话却也句句绵里藏针,让她十分不舒坦。 周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仿佛没有听见他们话,更无一点兴趣。 眼见女儿冥顽不灵,还一门心思想劝他回镜海剑派,陈重也渐渐失去耐心,撂下一句话:“总而言之,不管你怎么想,最好别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否则就别怪我不念父女之情!” 说罢拂袖而去。 吴风没有跟出去,反倒坐了下来,笑容和蔼:“贤侄女,你听吴伯父一句劝,你这等容貌,待在镜海派,实在是糟蹋了,等去到青古门,即便是嫁给青古门乐仙老祖为妾,势必也能受宠有加,届时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 陈沅芷愕然抬头,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吴风笑了一下,点到即止,并不多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吴伯伯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陈沅芷呆呆地出了半天神,蓦地低低笑了出声,似哭似泣。 她双手抱膝,将头埋了进去。 “从前在山上,许多师姐和师妹们暗地里嫉妒我,说我命好,生来什么都有,不用辛辛苦苦修炼,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一眨眼,就发现什么都变了,原来我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周印没有出声,她也不介意,就这么自言自语地说下去。 “我爹原来不是我亲爹,带上我,还是为了让我去当那个乐仙老祖的小妾,从前我不好好修炼,总觉得天塌下来,也有我爹护着,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傻到可笑。” 什么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周印早在前世颠沛流离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是陈沅芷从小就生活在无忧无虑的环境里,非得等到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自己的命运被他人主宰,她才会意识到这一点。 利字当头,人人都会动心,你不动心,是因为诱惑还不够大,世俗的人喜欢金银财宝,功名利禄,修真的人喜欢法宝灵丹,喜欢追求更强大的力量,其实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如果当真无欲无求,也没有必要修仙了。 “我该怎么办?”陈沅芷看着窗边高几上插花的瓷器,喃喃道。 “变强。”周印语气淡淡。 当你拥有足够左右自己命运的力量,那么往往别人的命运,就要依靠你来决定了。 陈沅芷似乎没料到周印会回答自己,愣了一下。 然后她就看见,自己一直无意识盯着的那个天青釉松鹤延年花瓶后头的窗户咿呀一声,打开了。 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掰开缝隙,却由于力气不够,所以显得异常缓慢而诡异。 过了好一会儿,窗户的其中一扇被打开到足以伸入一只手的空隙之后,停住了。 陈沅芷瞪大了眼睛瞅着眼前这奇异的一幕,甚至忘了反应。 一条灰色的,胖乎乎的虫子,缓缓地,一点点地,从外面挪进来。 它前进得异常费劲,等到蠕过窗槛,咚的一声掉在高几上,就再也爬不动了,躺在那里装死。 周印微微蹙眉。 “你跑来这里作甚?” 虫子咻的一下睁开眼,直直瞅着周印,仿佛有许多话要说,水汪汪的眼里难掩孺慕。 又拼命地往前蠕动,想要到达周印那边,结果爬到高几边缘,低头一看地面距离,顿时有点发软。 周印气乐了:“变回原形,蠢货。” 他的语调很轻,尤其是最后两个字,听起来与往常无异,却带了股只有虫子才听得出来的亲昵。 它只觉得自己浑身又充满力量,胖胖的身体不由扭动起来。 于是别人就看见它的身躯越发膨胀,浑身还慢慢长出绒毛,最后变成了一只多了翅膀的小灰鸡。 陈沅芷:“……”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英雄救美,惊喜吗?…… 今天字数少了点,所以明晚还有一章,表扬俺吧!<!--end--> 第 37 章 <!--start--> 事情的起因要从那天说起。 周辰与刘小宛闹翻,一气之下跑了老远,刘小宛一个不察,它又掉转过头,溜到灶房里去了。 修真人不食五谷,以辟谷丹度日自然也可以,不过炼化辟谷丹需要时间和精力,除非专门炼丹的人,一般情况下,大家也不会没事拿来三餐当饭吃,所以一般修真门派,都会备下灶房,雇山下的民妇帮忙烧饭,于是在周辰来到镜海派之后,这个地方,就成了它的最爱。 自从周印带它来过这里,每当周印打坐修炼,嘴馋的毛团就会偷偷溜到这里,偷一片红烧肉,两根油焖春笋,几块虾仁土豆饼,灶房人多手杂,又都是凡夫俗子,毛团用上周印教的障眼法,一会儿变成筷子,一会儿变成馒头,瞒过厨子的注意,再大快朵颐。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是食物启迪智慧,还是为了吃的拼命开发潜能,别的本事没有,障眼法隐身术倒是越使越纯熟,三天两头旁若无人地进灶房大吃一顿,再找个地方睡上一觉,人生,不,鸡生别提有多美了。 周印不在,被子上头翻滚多少圈也没有那熟悉的味道,相反,镜海派后山鲜有人至,灵气充沛,草木相生,就变成了毛团最喜欢的睡觉场所。 那一日它趴在草丛里四肢摊开睡得正香,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就感觉到周印的气息,赶忙睁开眼四处张望,没瞧见人影,又迷迷瞪瞪爬起来,循着若隐若现的气息往前走。 然后,就远远地瞧见周印被陈重他们带走的一幕。 身体下意识的警觉盖过了本能想扑过去的兴奋,这些日子毛团灵智渐开,明白自己这会儿跑过去,不仅救不了娘,反而很有可能被变成灰鸡炖汤。 一路远远地跟在后头,凭着对周印气息的辨别,居然也有惊无险,到了他们落脚的客栈外头,等到那两个坏人走掉,毛团兴冲冲用刚刚无师自通的灵力打开窗户,却发现自己身材太胖,翅膀太小,完全飞不上窗口。 好不容易费了半天劲,这才变了身形,一步一步蠕动进来,个中内情,可谓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这是什么玩意儿?”陈沅芷目瞪口呆。 毛团也不管她,吱吱吱叫着就往周印身上扑腾过去。 周印接住它,掂了掂,扬眉:“又重了。” 他身上被下了锁魂绳,无法离开吴风的控制范围,但四肢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起码比困在马车时好一些。 周辰不好意思地扭一扭,吱了一声,羞涩状。 “我暂时还没有危险,你救不了我。” “吱吱!”它急切地想表达什么,绒毛都快炸起来了。 小东西显然聪明了许多,知道陈沅芷在场,就没有开口说话。 周印道:“既然能一路跟到这里来,说明你现在灵智已开,有自保能力了,也无须依赖我,你走吧,往后如果寻到你的亲族,就与他们回去。” 毛团啄了啄他的手心。 周印不为所动:“不行。” 毛团赌气从他身上爬下来,又爬到桌子上,肚皮朝天,表达无声的抗议。 陈沅芷:“……” 周印:“……” 陈沅芷回过神,暂且忽略这只灰色毛团的不寻常之处,小声道:“其实它要跟着,也不是不行,可以暂时放在我这里,只要它不出声,我爹……和吴长老不会来搜身的,他们还要我去青古门嫁给那个乐仙老祖,所以一时半会也不会对我怎样的,到时候只要我顺从他们,说不定就能找到机会放你走。” 周印第一次正眼去看这个曾经在镜海派最受宠的少女。 她其实并不是不聪明,只不过从小到大过于顺遂,不需要她聪明,如今大难临头,其他人莫不想方设法先保全自己再说,陈沅芷却提出这个办法,易地而处,周印自问做不到她那样。 “那你呢?”周印问。 “我不知道……也许是听我爹的话,嫁给那个乐仙老祖吧,怎么说他对我都有养育之恩。”陈沅芷轻轻道。 周印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我不用你救,你若愿意,可以与我回去。” 他一向独来独往,不喜牵挂束缚,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已是十分难得。 毛团赶紧爬起来。 “吱吱吱?”那我呢? “你能干嘛?”周印挑眉,看它。 “吱……”周辰垂头丧气地坐在桌子上,耷拉着脑袋。 周印不免扬起嘴唇,笑出声。 莫说笑容,在他那张很少动容的脸上看见别的表情也十分难得,如此一笑,便似冰川融化,原本就清隽秀丽的样子越发好看,不仅毛团呆呆瞅着,连陈沅芷也略略一怔。 只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周印又恢复那副八风不动的表情。 他摩挲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须弥戒,拎起毛团,塞入里头的空间。 由于最近经常一天五顿六顿地吃,整只毛团胖了一大圈,差点塞不进去。 他还是前不久才发现的这个秘密。 这枚连外表也毫不起眼的须弥戒,当初从上古回来之时,并没有任何异常,里面能容纳的东西有限,装了洗天笔和少许灵符之后,基本上就没有空余的位置了。 但周印渐渐发现,这枚戒指会随着使用者修为的增长而缓慢增长,这段时间里,虽然他还是停留在筑基中期,但是随着灵力逐渐加深,法术融会贯通,心境比之前世修炼时,仿佛又有了截然不同的体悟,随之而来的好处是,须弥戒也渐渐扩大了存储空间。 不仅如此,原来须弥戒中,并不能容纳生命,但就在不久前,周印发现里面渐渐生出些许灵气,即使微弱,让周辰在里头待上几天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刚才那一番赶毛团走的言辞,说白了,只是在,逗它玩。 仅此而已。 客栈二楼望江雅座,清秀少女手抚琵琶低声弹唱,婉约明媚,柔肠百转,每一个上楼的人,都禁不住往她那里瞧上几眼,但见一头稠密光滑的青丝披落下来,在将近发尾时系住,墨玉璎珞连着流苏垂下来,露出另一边皎洁白皙的颈项。 吴风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转头笑道:“陈师弟,你这样摆了张脸色,是给谁看呢,既然已经出来了,就该打起精神来,好好享受才是,届时去了青古门,凭我们手上的玉灵犀,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说罢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眼角余光不由又飘向歌女那处。 歌女仿佛有所察觉,微微抬首,正好对上吴风的视线,连忙羞涩一笑,低下头去。 陈重叹了口气:“小芷她毕竟是我女儿……要不,嫁给乐仙老祖为妾这件事情,就算了吧?” 吴风冷笑:“你疯了?!此事早有定议,青古门那边连聘礼都准备好了,你贸然反悔事小,得罪了青古门事大,那乐仙老祖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难道你觉得,单凭我们两个结丹修士,还能惹得起人家门徒无数的元后修士不成?” 陈重沉默下来。 吴风软了口气:“我知道你对小芷还念着父女之情,我不也舍不得,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献了玉灵犀这种小恩惠,别人可能转眼就忘,缔结姻亲才是最重要的,小芷容貌出色,必然能得乐仙老祖宠爱,届时我们在青古门的地位,才算真正稳固。” 陈重痛定思痛,渐渐想通,眉头舒展开来:“你说得有理。” 吴风笑道:“这不就对了,来来,喝酒,那些清修苦练的日子,老子早就过腻了,可惜静海派那种小门派,连饭菜都做得不怎么样,哪里比得上这灵州城最大的酒楼!” 他一边说着,瞧见那歌女停了歌声,抱着琵琶起身,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忙喊住她:“这位姑娘,若是无事,不如过来喝两杯?” 吴风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长须飘飘,仙风道骨,加上衣着气度,看上去像是微服出来的达官贵人模样。 少女停了脚步,却也没走过来。 吴风微微一笑,从袍袖里掏出一颗金珠子,放在桌面上。 她犹豫了一下,袅袅娜娜走来,屈膝行礼。 “二位爷好。”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因何卖唱?” “奴家琴意,家就在这灵州城东的郭家巷里,家中老父病重,不得已抛头露面出来卖唱,幸而这酒楼老板与家父旧识,故而肯收留我。” 她连说话,亦透了一股清媚,虽是无心,可举手投足,都让吴风觉得赏心悦目。 他也是出了名的喜好女色,可从未有一个像这少女一样合他心意。 “琴意,情意,当真好名字,你琵琶弹得好,这颗金珠,就赏了你。” 少女有点意动,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首。 这份怯怯的娇弱让吴风笑了起来,执起她的手,将金珠放入她手中。 “你若愿意跟了我,以后就不止这颗金珠了。” 少女垂着头,没有说话,粉色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脸颊。 吴风很满意。 “你先到天字三号房等我,我过会儿就去。” 等少女抱着琵琶走远,陈重皱了皱眉:“我们还要赶路呢,那女子又非修士,带上平添累赘而已!” 吴风笑道:“红烛帐暖,**一刻,师弟,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学不会享受这些人间极乐呢,这少女虽然只是凡人,可那身段,啧啧,我敢说,这些年我上过的女人,都不如她,只要稍加□,可不就是一名尤物了,若是届时乐仙老祖也看上了,还能借花献佛呢!” “好了,你慢用,我先回房了。” 他说罢,起身下楼,往自己房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人性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它无法用简单的善恶来诠释,即便最心狠手辣的人,内心深处也有一块不为人知的软肋,又或者平时看起来善良无害的人,也往往会有恶的一面,陈沅芷她爹陈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end--> 第 38 章 <!--start--> 原先安阳还没灭国时,这灵州乃是连接安阳与南句的重要枢纽,南北往来,四通八达,也因此造就了灵州的繁华。东岳吞并安阳之后,灵州直接就成为东岳与南句往来的大城,且因濒临东海,东海上诸海岛门派,也经常通过灵州进入内陆,这种繁华度不减反增,使得灵州的规模甚至不逊于南句国都。 作为灵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客栈,其奢华程度自然也是首屈一指的,天字号房便是其中的翘楚。 屋里点着安神定气的上品檀香,沉郁的香气萦绕着四周,令绸缎被子也染上一层淡淡的熏香。白皙的胳膊横在被褥外头,从温润如玉的肩膀蜿蜒而下,锦被松松覆在上面,露出一对浑圆玉峰,偏生那手又刚好挡着,春光若隐若现,更令人血脉贲张,一头青丝铺在上头,欲遮不遮,修长**微微勾起,脚趾修剪得圆滑可爱,玉雪无瑕,鸳鸯衾里挽春风,仿佛勾起了人心最深处的欲念。 吴风推门进屋,便看见这香艳的一幕,琴意抬头瞧见他,羞得脸都红了,偏还强忍着,怯怯起身,在床上跪伏,声如蚊呐:“妾愿作老爷靴边蝶儿,还望老爷垂怜。” 这等楚楚之态,换了旁的男人,早就按捺不住扑上去,饶是吴风阅女无数,也禁不住心摇神荡,他稍稍走近了些,便闻到她身上,掩盖在檀香之下的淡淡处子味道。 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青丝流泻下来,露出线条优美的玉背。 “不后悔?” 琴意轻轻咬住唇,将美好唇形咬出一道红痕。“妾,不后悔。” 吴风笑了起来:“好,那今夜老爷就为你开苞,教你好好体会这人间的极乐滋味。” 吴风的房间与周印他们只有一墙之隔,饶是隔音再好,当女子初夜的痛楚呻吟声响起来时,隔壁仍然难以避免地听到一些动静。 陈沅芷不禁涨红了脸。 周印面色如初,充耳不闻。 毛团在戒指里听到声音,好奇地想钻出头来瞧瞧,结果刚露出脑袋,就被按了回去,不得不委委屈屈继续待在里面睡大觉。 “你,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门口喊店小二来!” 陈沅芷迫切想摆脱这种尴尬,起身踱了几步,就往门口走去。 周印:“等等。” 陈沅芷:“?” 周印:“有点不对。” 陈沅芷一脸茫然状。 周印示意她噤声。 隔壁客房的呻吟和低喘突然没了声息,安静下来。 周印手上的锁魂绳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琴意裸着身子从吴风身上下来,原本娇怯的神情已然换成深沉,她也不急着穿上衣服,在吴风的尸体上搜寻半天,微微蹙眉。 窗边传来咯咯轻笑,一名红裳女子推门而入,肩上还趴着一只猫,比寻常小猫还要小上几分,玲珑可爱,浑身毛发乌黑,一双碧蓝眼珠湛然幽深。 “妹妹的玉蝉功真是越发厉害了,这老鬼结丹后期的修为,竟也被你三两下搞定,难怪掌门平日对你赞誉有加,重点栽培。” 琴意毫不避讳,赤身**下了床,捡起地上的衣服,再慢慢套上。“若非本门独有的龙涎香,我也没法瞒过这老鬼的眼睛,方才在二楼弹琴时可吓死我了,两个结丹后期修士,若不是我机灵,设法装作寻常弱女子,差点就被看出来了,只可惜这老鬼身上没什么值钱物事。” 一把黄庭剑也算得上是难得的法宝了,两人却看也不看就任由其丢弃在地上。 繁露微微蹙眉:“不可能吧,我这如意猫见宝就叫,从未失手过,不是稀世至宝它还看不上眼,难道在另一个老鬼身上?” 琴意笑了笑:“那边有掌门在,必不会失手的。” 隔壁房间发生如此变故,身上的禁制也不再起作用,他们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陈沅芷催促周印快点走,周印却摇头。 “这里四面都布下了阵法,窗外,屋顶,出去就有陷阱。” 只不过对方的目标明显不是他们,而是隔壁的吴风。 “小哥不止人长得俊俏,连脑子也好使!” 巴掌声响起,蓝裙女子推门而入,笑意盈盈。 陈沅芷:“你是何人?” “姐姐我叫兰台,左右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可以唤我兰姐姐。”对方肆无忌惮的目光在陈沅芷和周印身上来回打量,啧啧出声,“瞧这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还有小哥,我可许久没见过这么好的货色了,在床上体力想必也不错。” 陈沅芷又羞又恼:“哪来的女人,好不要脸!” 琴意与繁露在那间屋子得了手,走到这边来,恰好听到这番话,非但不生气,反而咯咯笑道:“你们被困在这里,若不是我们出手相助,还不得自由呢,不谢谢也就罢了,还好怪起人家来,真是恩将仇报!” 周印:“你们是合欢派的人?” 兰台挑眉,大方承认:“不错。” 陈沅芷脸色微变。 与世间大多修真门派不同,合欢派是一个女人为主的门派,魔修们为炼炉鼎,采阴补阳,合欢派却反其道而行,派中女子行走大陆,以采阳补阴的玉蝉功,借与男修行**之事,夺其元阳,来增加自己的修为,久而久之,合欢派的名声并不好听,寻常男修无不闻其名而色变,纵然合欢派女子个个美艳妖娆,风姿绰约,也无人敢沾。 繁露肩膀上那头如意猫,虽然只是低阶妖兽,可它天生有个奇异之处,那便是对宝物的嗅觉异常灵敏,平时默不吭声,一旦碰上罕见的法宝,就会有所反应,叫个不停,此等妖兽万金难买,实为合欢派独一无二的宝贝。 所以吴风陈重二人,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万万没有想到,灵州一带乃是合欢派的地盘,他们从入了南句国境,就已经被合欢派的人注意上了。 合欢派的玉蝉功虽然厉害,却也仅限于男修与之欢好,失去戒心的时候才有效,原本像吴风与陈重这样,两个结丹后期修士,实力不弱,合欢派虽然眼热宝贝,也是不愿意轻易招惹的,可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两人原是镜海派长老,却与门派闹翻,前往投奔青古门而去,镜海派归附上玄宗之后,早就将他们视为叛徒,逐出门墙。 既然知道两人来头不大,合欢派掌门赵瑛池也就有了定计,一直派人跟踪到了这里,伺机下了手,目的正是镜海派的镇派之宝,玉灵犀。 兰台笑吟吟道:“妹妹国色天香,瑰姿艳逸,草草嫁人实在可惜,不如入我合欢派,日日有俊美男子相伴,那才叫快活!还有这位小哥,我等姐妹的姿容可还入得你眼?你就没想过左拥右抱,美人在怀,享齐人之福么?” 陈沅芷恼羞成怒,正欲反驳,便听见周印淡淡道:“你们太丑。” 没有鄙夷,没有激动,仿佛不过是在说今天气真好,如此简单。 兰台愣了一下,勃然大怒。 她自忖容貌出色,从未有一个男人在她面前,视她如无物,更如此出言不逊。 繁露哟了一声:“还挺有骨气的,别一会见了琴意妹妹酥胸半露,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 话未落音,窗口闪过一道亮光,惨叫声中又夹杂着另一个女声。 “陈重,吴风已死,你又是丧家之犬,若肯将玉灵犀交出来,还能饶你一命!” 陈沅芷面色一变,来不及多想,驾起飞行法宝便破窗而出。 到了外头才发现,偌大一片空地上,因着修士斗法,寻常百姓避之唯恐不及,都走了个干干净净,惟剩三人。 陈重,和两名女子。 其中一个女子已然躺倒在地,浑身鲜血,方才惨叫便是她发出来。 另一个黄裳女子正与陈重对峙,容貌艳丽,灼若芙蕖。 “掌门师姐!”兰台等人纷纷飞至她身后,又去查看倒地女子的伤势。 陈重手里拿着天蜈轮,面色略略苍白,显然落了下风。 “爹!”陈沅芷扶住他。 “合欢派的贱妇!”他狠狠盯着对方,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 兰台等人俱都色变,赵瑛池却笑了起来:“快断气的老鬼,让你嘴上占点便宜也无妨,别忘了,你一死,玉灵犀我们一样可以拿。” 陈重冷笑:“这玉灵犀,是要献给青古门乐仙老祖的,你敢得罪他?” 赵瑛池面色不变:“纵然我们得罪不起又如何,难道死人还会说话?” 言下之意,周印他们,今天一个也走不了了。 这几名女子,除了赵瑛池是结丹后期修士之外,其余有的是结丹初期,有的是结丹中期,以眼下情势,确实有能力拿下三人。 陈重目光一闪,趁其不备,手中天蜈轮飞出。 天蜈轮由小而大,从巴掌大的法宝,到三四个伞面那么大,挟着凌厉劲风,朝合欢派众人掠去。 兰台繁露同时出手,手中似纱似绸的缎子飞出,齐齐缠住天蜈轮。 天蜈轮被缎子纠缠住,却突然碎裂成片,化作漫天毒雨,洒向合欢派众人。 琴意扶着那倒地的女子,一时躲避不及,被毒雨当头浇下,满头满身,立时化为一滩烂肉。 兰台和繁露见机得快,同样免不了身上一些地方被溅射到,被毒雨碰到的衣裳,立时化为灰烬,繁露凄厉惨叫,手腕被毒雨腐蚀,血肉外翻,模糊可怖,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 赵瑛池大怒:“该死的老鬼!” 她不仅避过毒雨,而且在陈重法宝袭来时,便已经出手反击。 袖中飞锻倏地飞掠而出,瞬间化为四条火龙,奔向陈重。 陈重大惊,右手一抓一推,陈沅芷已经被他推向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水墙凭空而立。 是周印用符咒为陈沅芷挡下了火龙的攻势,他一手执灵隐剑,一手捏诀,双方的修为差距,让他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四条火龙一遇水墙,反而化为八条,且来势比之前更猛。 轰的一声,火龙冲破水墙,从陈沅芷身上穿透而过,又穿过后面的陈重,袭向周印。 作者有话要说:不吊胃口,俺是好人,所以明天还有一章,让表扬淹死我吧!<!--end--> 第 39 章 <!--start--> 周印一念法诀,灵隐剑飞出,在半空与四条火龙斗成一团。 而陈沅芷与陈重被火龙穿胸而过,而后又被繁露兰台重重一击,早已胸骨俱碎,神仙难救。 赵瑛池走过去,从陈重身上搜出玉灵犀。 陈重出气多入气少,别说反抗,连说话也不能了。 陈沅芷面色惨白,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看了看自己胸口的血洞,又费力地望向陈重。 眼中流露出悲伤,痛苦,迷惘,不敢置信的复杂情绪。 惟独没有怨恨。 曾经自己什么也不需要烦恼,随心所欲,任意妄为。 曾经她被捧在掌心,想要做什么,父亲都会为她做到,从小到大,细心呵护,无微不至。 后来得知真相,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父亲原来不是亲生的。 自己原来被作为筹码。 然而往事历历在目,越是弥留之间,就越是清晰。 养育之恩深如海渊,无论如何,自己就当是还清了吧。 下辈子…… 下辈子…… 陈沅芷的眼神渐渐涣散,神情却变得轻快起来,甚至露出一抹笑意。 赵瑛池冷眼旁观,有点扼腕,却不是惋惜她的命运,而是惋惜这等花容月貌白白死掉,不能为己所用。 兰台和繁露被陈重临死前的搏命一击,已经受了伤,力有不逮,眼下周印要对付的,就剩赵瑛池一人。 合欢派虽然不是大门派,但赵瑛池与陈重一样,都是结丹后期修士,周印纵然经验再丰富,也不过是筑基中期而已。 “你若肯入我合欢派,我便不杀你,如何?”她负手看着周印,越看越是舍不得下手。 合欢派虽以女子为尊,可派中也有几个男弟子,不过都是男宠一般的存在,既然人人都需要修习玉蝉功,容貌理所当然的个个俊美秀丽,也养成了她们喜欢收藏美人的心理。 周印没有说话,只是从须弥戒中取出洗天笔,凭空画起符箓。 那只趴在繁露怀里的如意猫却突然窜出来,盯着周印手中的洗天笔喵喵叫。 赵瑛池眯起眼:“既是天堂有路你不走,也就无须留你了。” 符箓已成,数道水柱破土而出,凌空而起,将赵瑛池团团困住。 她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敢来卖弄!” 正与灵隐剑缠斗的火龙回身扑向水柱,火势遇水不灭,反而熊熊燃烧起来,将水柱悉数化为水汽。 说时迟,那时快,灵隐剑从中分的水柱中掠了进去,刺向目标。 洗天笔平平一划,轰的一声,漫天水瀑倒灌而来,往那合欢派众人当头拍下! 这便是借水之法,与那日周印在天枢峰上用的手法一模一样,只不过上次的鹧鸪湖近在咫尺,现在灵州城附近水最多的地方,只有城郊的十里湖。 距离越远,耗费的灵力也就越大,虽然能收一时之效,但遇到高阶修士,也不过是以命相搏,九死一生而已。 霎时间,整条街道都被淹没在水中,赵瑛池飞身而起,手中紫缎一面卷向周印,一面缠住灵隐剑,不过片刻,灵隐剑明显不支,被迫得生生换了方向,掉转剑锋朝主人飞掠而去。 周印不仅要操纵灵隐剑,还要借水,灵力早已独木难支,如今灵隐剑一反噬,立时后继无力,被对方紫缎漫涌而来的强大灵气卷起身体,狠狠撞向身后民居的砖墙上,呕出一大口血。 那头灵隐剑挟风而至,他已没有力气抵挡,剑锋在空中疾驰,快得化作一道白光,直直刺入周印胸膛,将他钉在砖墙上。 洪水瞬间停了下来,只余脚下被水冲刷过的泥地,留下了法术的痕迹。 血从剑刃插入的地方争先恐后冒出来,流到地上,将湿地染红,原本黑色的衣裳湿了一大片,变得粘稠湿腻。 浑身灵力几乎被抽干,胸口的剧痛,让他仿佛回忆起前世陨落前的那场雷劫。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将视线弄得模糊起来,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赵瑛池收回紫缎,走了过来,捏起他冷白的下巴。 “我没见过像你骨头这么硬的修士,明明可以活,居然还想死。” 他的须弥戒里,还有周辰。 “你这个是什么法宝,看起来没什么出奇之处,但如意猫居然会叫?” 现在不能把它放出来,会被人发现…… “若肯说出这法宝的来历,我就让你死得痛快点,否则,就把你的灵脉废掉,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想活不能活,想死又死不了,这种滋味可不是人人能承受得了的。” 就是现在…… 他手指微微一动。 洗天笔化为水箭,瞬间刺入赵瑛池后背! 她吃痛喊了出来,松手倒地。 不远处繁露与兰台大惊失色,不顾伤势飞了过来,手中飞锻缠住周印的脖颈,用力收紧。 嘴角,胸口不停地涌出鲜血,顺着剑身、衣服往下滴,滑过手背,流入须弥戒里。 最后一击,灵力耗尽,现在的他虚弱不堪。 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人也能随时杀死他,更勿论是修士。 没有力气拔出剑,只能任由脖子上的缎子将呼入的气息一点点挤掉。 眼前一切光怪陆离,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想,自己也许是要折在这一次了。 心情平静如常,没有任何起伏,甚至没有后悔是因为要寻找周辰才会引发这一切的发生。 作为一个修士,修行之路本来就危机重重,就算这次侥幸逃过,也可能是下次,下下次。 所以自古都说天道无情,并非天道真正有情或无情,只不过是修真人在成就大道的路上披荆斩棘,一次次舍弃,抛弃,放弃,最后方才无心无情。 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别的魔修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而现在…… 然后,他忽然感到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悉数消退。 身体由发冷而渐渐感觉到温暖。 一团温暖包裹着自己,如同最柔软的丝被,轻轻裹住。 甚至连胸口也不再感觉到痛楚。 他睁开眼睛。 视线依旧被血水阻挡,模糊不清。 但是他却看到了一片金黄。 仿佛是火光燃烧了整个世界,又仿佛是绚丽的明霞将天空都覆盖,一切变得很不真实。 那种烈焰般红到了极致的金色,既非烈日的张艳,也非黄金的俗丽,它比世间任何一种颜色都要纯粹,如同凝聚了天地所有的灵气,绽放出难以笔绘言传的辉煌! 遮天之羽腾空而起!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中,只剩下了满目灿然的金黄。 金黄之余,又有五色莹光环绕其间,炫华夺目,碧雷流响。 古书有载,天命玄鸟,应运而生,鸿前麟后,龙文龟背,其悦而四海昇平,其怒而伏尸百万。 作者有话要说:毛团终于化形了,比天下快多了吧,哼哼。。。山上人多菜少,方便面只有康师傅,跪了,学艺之路不容易啊。。。<!--end--> 第 40 章 <!--start--> 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床榻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香炉里的熏香一缕缕燃起,除了窗外偶尔想起的莺啼,耳边安安静静,仿佛之前那场恶斗,不过是他自己的梦境。 手摸了摸身上,衣服倒还是那套衣服,因为之前的斗法,沾上大片血迹,也变得有些破损,但是胸口被灵隐剑穿胸而过的痛楚,却已经消失不见,肌理平坦光滑,没有一丝伤痕,脖子上原本被飞锻勒过的地方,此时也不觉得疼痛。 灵隐剑还原为玉簪,正插在头发上,自己周身灵力充沛,毫无迟滞,与没受伤之前一样。 唯独不见了周辰的身影。 他起身下榻,拿了鞋子穿上,外头有人推门进来,殷勤笑道:“公子可算醒了,您整整昏睡了三天呢!” 那伙计将洗漱的盆子端进来,一面将面巾拧干了递给他。 “这是哪儿?”周印问,环顾四周,摆设倒是有几分熟悉。 “这是灵州城内的冼家客栈,您忘了?先前您和您的朋友还在这里宿下的。”伙计笑道。 他想起来了,之前陈重吴风带着他与陈沅芷,便是住在这间客栈里,只不过房间早已换了个。 周辰道:“发生什么事了?” 伙计脸上发光,啧啧惊叹:“您可是没瞧见,先前您几位斗法斗得厉害,小的们愣是躲得远远的,没敢出来,可后来,灵州城上空,突然就出现一只金黄色的大鸟,一直在天上盘旋,那翅膀张开之后,简直比城里县太爷那几栋宅子加起来还要大,羽毛上金光闪闪,还有五色光芒,老天爷啊,可美了!不过我可没瞧见,都是听另一个伙计说的,他胆子大,就偷偷出去看,结果那神鸟在上面飞了一圈,转眼就往地上喷了火,周围房屋都烧着了,那伙计说当时您身上罩了一层红光,也不知是什么,火没伤到你身上,后来神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我们才敢出去,这不,就发现了您!” “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有倒是有,不过都被烧死了,尸体焦黑,跟木炭似的,都辨认不出本来的面目了!” 在对方的描述中,周印慢慢整理出前因后果。 他隐约还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那一片金黄。 陈沅芷和陈重本就死了,赵瑛池受了洗天笔那一击,不死也得重伤,至于当时还活着的,无非就是合欢派那几人了。 也许是全被烧死了,也许还有活口,至于他自己…… 却是一切都痊愈了。 周印扶着额头,隐隐觉得这其中还有自己理不清的答案。 伙计口中的神鸟,到底是不是周辰,又或者是不是周辰的亲族,正好就在附近,感知了危险,过来顺便带走它,如果不是,周辰又去哪了? 种种问题,别说他自己答不出来,问了伙计,也是一问三不知,连连摇头。 “你先出去吧,再帮我买套衣服来,多出的给你。”周印丢了一锭银子给他。 伙计喜出望外,手忙脚乱地接过,又是哈腰又是道谢,退出了房间。 修士斗法,凡人百姓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连官府也装聋作哑,更何况当时死了好几个修士,只剩下一个周印,伙计原本还对客栈掌柜非要人把周印抬回来的举动不解,现在倒是明白过来,十分佩服掌柜的远见了。 按照以往他们见过那些修士的脾气,如果醒来发现自己还睡在废墟里,十有□是要找他们麻烦的,可要是把人抬回来好生伺候着,说不定就能像现在这样得到打赏,简直是天降横财了。 周印并不知道伙计的小算盘,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手指上的须弥戒。 戒指上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那是先前从胸口流出来的血淌下的。 里头放着洗天笔,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玉灵犀。 合欢派那些人,费劲心机想要得到的镜海派镇派之宝,如今却在他身上。 在自己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法宝虽然是从剑仙玄英手上传下来的,可事实上并不是玄英炼化出来的法宝,谁也说不出它真正的来历,镜海派历代掌门也仅仅是因为祖师遗训,才将其奉为至宝。 如果它本身仅仅只有解百毒的功效,青古门,甚至合欢派,也不至于舍生忘死,前仆后继都想要得到它。 还有周辰…… “公子!公子!小的回来了!” 伙计得到周印许可,推开门,捧着衣裳进来。“不知道您喜欢什么颜色,小的就买了两套,您挑着喜欢的穿。” 周印问:“你可知道附近有没有供修士买卖的集市?” 伙计道:“有,有!就在城东,离城门不远,在刘家巷子拐进去,每逢初一十五,有好大一片集市,神仙老爷们会在那里买卖东西,今儿巧了,就是十五,不过您白天去是见不着的,要等晚上熄了灯,约莫亥时开始,丑时结束,小的从未去过,只是听人说起过,也不知这时辰准不准。” 在大陆上,凡人之间通行的是寻常货币银钱,修士之间却喜欢用灵石来作为等价物,但是凡人毕竟比修士要多得多,所以出门在外,经常会碰到灵石告罄,各种修行材料不够用,希望买到称心法宝又买不到的情况,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个可供修士之间交易的地方。所以无论大小国家,但凡有修士经常出没的地方,都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当地百姓称之为“神仙集”。——即便修士还远远称不上神仙,可在常人看来,他们能够在半空飞行,拥有各种神通,就与神仙无异了。 周印道:“我从未听过神仙集是在晚上才开的。” “可不,小的刚听到时,也唬了一跳,心想那不成了鬼市了?不过神仙老爷们行事向来都是跟凡人不同的,据说这半夜开的神仙集,人可一点儿都不少,也时常卖些稀罕宝贝!” 伙计因他多给了银子,又不似其他修士那般倨傲,便拉低了声音,有心多说几句。“小的还听说,这神仙集开在晚上,是因为里头有些宝贝见不得光,都是那个啥……无主的赃物,买家和卖主生怕被主人找上门来,卖完了东西一收拾,人就走得无影无踪,正好一干二净。” 周印心头一动:“这说法倒有点意思。” 伙计越发来了劲:“您也觉得是吧?小的本来想去瞅瞅,不过我家那口子死活不让,说那是给神仙开的,凡人去了怕要折寿,但也真有人不怕死跑去开了眼界,听他回来说,那可真是天上集市一样,有水瀑做的屏风,上面缀满星子,手穿过去,嘿,跟穿墙似的,但是屏风放那儿,你又瞧不见对面,可真是神了!听说还有什么会开口说话唱歌的狗拉,有的神仙舀了一勺水泼向空中,霎时就银河成练……”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周印却没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伙计说的这些,不过是寻常障眼法罢了,没有什么稀奇。 “这里我还要多住几天,你去帮我和掌柜说一声。” “好嘞!”伙计打住话头,应了一声,出去了。 眼下他筑基中期已臻圆满,差不多可以准备闭关冲击后期,不过身上带出来的灵石所剩不多了,所以还得去把符箓卖了,兑换一些灵石,顺道去看看那个三更半夜才会开的神仙集。 他原就是少话的人,伙计一走,越发显得房间空荡荡的。 若是那只成天叽叽喳喳,只会撒娇耍痴的小东西还在,此时必然已经叫唤着肚子饿了。 视线掠过戒指,他停住思绪。 自己从来就是一个人,以后也该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俺早就说过不是养成拉【叉腰笑】,这篇文的主角是周印,就算周辰是攻,也没法夺走周印的戏份,所以接下来还会是周印的路,在适当的时候,周辰会出现滴。 字数少了,明天还有一章。<!--end--> 第 41 章 <!--start--> 亥时一过,连打更的锣声也会特意避开城东刘家巷子一带。 无论是鬼市还是神仙集,在凡人眼里,都是神秘不可测的象征,比起虚无缥缈的鬼神,这些修士是活生生的存在,拥有让官府也要退避三分,可以呼风唤雨,操纵九天雷霆的能力。 在灵州城的神仙集,这里却刚刚华灯初上,人声鼎沸的模样,一盏盏灯笼挂了起来,红色的幽光透过竹罩上的纱布,点点红莲一般,风中摇曳,在黑夜里分外显眼。 那伙计确实没说错,晚上才开的神仙集,自然有晚上才开的特色。 挂灯笼的店铺,皆是修士所开,但是偌大一片地方,铺子毕竟是少数,还有更多的人随意铺了一条毡子在地上,将许多要卖的物事陈列在上头,如世俗的早市集会一般,供人挑选。 那些摊子边上都放了一盏灯以供照明,只不过这些灯的颜色和规格就不如纱布灯笼那般统一了,或紫或蓝,或明或暗,或深或浅,烛火微微晃动却不熄灭,若是凡人误闯,还当进了幽冥鬼城。 街道上逛的人也不少,仿佛灵州城和周边县府的修士都聚集在这里了,有的人蹲□端详摊子上的东西,有的人在跟摊主讨价还价,看上去与俗世无异。 周印走了一段路,略略看了一些摊子,都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摊子上所卖,要么是一些下品灵石,要么是低阶符箓,还有一些法宝饰物,适合炼气期的低阶修士使用佩戴,以周印的毒辣眼光,自然一眼扫过去,都没有几件能入眼。 他脚步不停,穿过街道,入了一间铺子。 铺子不大,五脏俱全,小到写符需要的朱砂,大到各式法宝,一应俱全,档次也要比外头摊子上摆的那些好很多,起码周印视线所及,就看到几件中阶法宝。 在他之前,就已经有两个人在里头挑选,看到周印进来,只瞥了一眼,便见怪不怪地转过头,各买各的。 那两人买了一些符箓就走了,店主人见周印半天没选中一样,便走过来:“公子可有什么中意的,这把剑称得上中阶法宝,土属性,适合筑基或结丹期的修士,尤其是附在它上面的符咒,让剑的威力还能再增加一两成,绝对物超所值。” 他的视线从那把剑上移开:“我瞧着它,眼熟得很。” 店主介绍的,正是吴风的黄庭剑。 当日一场大战,他昏迷不醒,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吴风等人,却是在之前就死透了的,没成想,他的法宝流落到这里来了。 店主面色不变,笑道:“也许是您看错了,又或许是剑主人曾经是您的朋友。公子是头一回来吧,我们这神仙集,与别处不同,多的是无主之物,至于怎么来的,就不必深究了,您说是吧?” 周印看了他一会儿,点头:“不错。” 店主见他识时务,很是高兴:“那公子想买这把剑吗?” 周印问:“你这里收符箓吗?” 店主道:“收的。” 周印:“我有些符箓想卖。” 店主一愣,笑道:“那里边请。” 符箓是十分受修士欢迎的。 要知道法宝虽然不难得,但并非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件称心如意的上好法宝,一旦碰到危险,法宝也会在战斗中有所损耗,修复却需要不少时间,因此除了法宝之外,修士还需要别的东西来配合灵力法术,这就是符箓。 写符的人在书写符箓的时候,会附着一定的灵力在上面,再加上符箓本身的属性,会在使用的时候一并发挥威力。上好的符箓,有时能并不比法宝差,虽然符纸的使用周期只有一次性,但是价格也相对便宜许多,不像法宝那样高不可攀。 行走在外,带着法宝之余,如果还有一些符箓傍身,就更有安全感了。 寻常的低阶符箓,大约一个下品灵石能买五到十张不等,一些好的符箓就不止了,具体还要看它本身的作用和能够发挥的功效。 会写符的人不少,起码在各大宗门,就有一些人专修写符,并有不低的造诣,但是高阶符文在市面上还是卖得不多。因为一来各个门派都不肯轻易外传,二来拿符箓来卖的一般都是散修,身份决定了他们不会知道太多高阶符文。 在店主的第一印象里,这个容貌俊丽,神色漠然的年轻修士,应该是哪个大宗门出来的弟子,这样的人一般不会落魄到需要卖符文的地步,只有缺乏资源的散修,才会来这里兜售符箓,换取灵石以供修炼。 但眼下,店主看着周印拿出来的符箓,又有些吃不准了。 毫无疑问,这些符文质量上佳,从低阶到高阶,一应俱全,写符的人笔走龙蛇,显然不时生手,里头还不乏一些如八荒风雨符,丹凤朝阳符等少见的高阶符文。 店主本身就是筑基初期的修士,修为不高,眼光却是毒辣得很,一看之下,啧舌不已。 “公子这些,都是要卖的?” 周印嗯了一声:“低阶的四十张,换些下品灵石,其余的,换点上品灵石。” 店主苦笑:“您来得不巧,两天前,敝店所有的上品灵石,就都被订走了,不单是我这里,附近的铺子都是。” 周印挑眉。 上品灵石价格不菲,除非是一整个门派,否则很少有人能一口气吞得下这么多。 店主是个痛快人,没等他问,就已经说了答案。 “再过几日,禄州将会举办一个鉴宝大会,主持者正是永宁侯,所以这段时间,别说灵州城的上品灵石,只怕附近县府的,都已经被搜罗一空,短时间内是买不到了,不过您要是真的需要,可以到鉴宝大会去,押上自己的法宝,永宁侯是出了名的收集狂,说不定法宝得了他的青眼,也能换到一些上品灵石的。” 永宁侯司马良,封地就在禄州,传闻他爱宝如命,不仅珠宝玉石,但凡有价值的宝贝,只要拿到他那里,被他看中,就能卖出一个很好的价钱,经过他鉴赏并且称许的古玩珍品,也由此身价百倍。更重要的是,他不仅是南句贵族,朝廷命官,同时又是一名筑基修士,这样双重的身份,更为南句国君所看重,禄州城基本就是司马良的天下了。 他不仅酷爱收藏凡间宝物,也更喜欢修真法宝,所以决定举办一次鉴宝大会。与会之人可以押上法宝,待价而沽,如果被永宁侯看中,就能卖出一个不菲的价格,再不济,最后没被买下的,但凡参加鉴宝大会的修士,每人都能得到一块上品灵石。 永宁侯富可敌国,几块上品灵石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别人来说意义就不同了。修炼,晋阶,疗伤,甚至修复法宝,处处都需要灵力,修士本身灵力有限,所以就需要灵石来补充,十块下品灵石,能够兑换一块中品灵石,但是一百块中品灵石,才能兑换一块上品灵石。 所以,就算冲着这块上品灵石,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也会闻讯而去,参加这难得一遇的盛会。 见周印果然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店主笑道:“公子这批符文,我愿买下,如蒙不弃,可以用其它东西来兑换。” 他生怕周印把符文拿去别的店里兜售,没等对方回答,转身不知从哪儿捧出一个匣子。 “以公子的眼光,摆在外头那些东西,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不过我这儿还有件宝贝……”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匣子。 霎时间,似烟如霞的灵气倾泻而出,清素如雪的白光裹着一支玲珑剔透,精致绝伦的玉钗静静躺在匣中,如玉壶之冰,似琼台之月,玉钗被雕成花枝形状,钗身为枝干,钗头则繁花摇缀,欲落不落,若它不是被放在这里,而周印又离得太近,只怕会以为真是刚从树上折下来,覆了冰雪的花枝。 且不论这巧夺天工的技巧,单凭钗上的灵气,他便已知道,这是一件极为难得的高阶法宝。 店主爱惜地抚过钗子,道:“此钗名为泼雪,寓意泼天之雪,集天下极致的婉约灵动,虽是女子之物,可正因为如此,越发难得,佩戴此物,还能修饰容貌,增添颜色。” 周印明白他的意思,女修数目不多,所以专门针对女修而制作的法宝也不多,这件泼雪钗,不仅灵气充盈,品相绝佳,而且外观又极为精巧,女人本就爱美,若真看到这钗子,只怕没有一个不爱的。 “公子这些符箓,我喜欢得很,您若肯再多加一些高阶符箓,这泼雪钗就充作酬劳了,上品灵石虽然昂贵,毕竟不算罕有,我这泼雪钗,是有钱也难觅,您若有心爱女子,拿此物相赠定情,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东西我要了。” 说话的却不是周印,而是从外头进来的陌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1、即将出现一个重要人物。 2、毛团以后戏份会很多,不过不是现在,周印的修为还低,他需要慢慢磨练,所以第一卷的名字是涅槃,寓意周印重生,第二卷就是磨剑。<!--end--> 第 42 章 <!--start--> 那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开外,一身青色绣祥云暗纹的袍子,高高瘦瘦,容貌俊秀,夜晚的烛光照在他脸上,竟有种凝脂明珠似的细腻,可再仔细端详,又绝不会让人错认为他是女扮男装,只因这人周身流露出一股萧肃冷意。 周印虽然多数时候面无表情,懒得说话,但他只是性格天生如此,而非后天养成。——黄文君曾经试过跟着周印说了一整天的话,结果得到的回复就是一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外加一个嗯字,当时他就彻底崩溃了。所以除了当年的周家父母、周章,以及一只算不上人的毛团,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安然自在地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包括贺芸。 然而眼前这人的冷漠,却与周印截然不同。 他的眉梢,眼神,嘴角,没有一处不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傲然,身上没有血迹,却有股极淡极淡的血腥味。 这是一个金丹期修士。 这人头上的玉冠,手腕的珠子,别人或许没有多加注意,但是店主人多年浸淫法宝之中,眼神何等敏锐,一眼就看出这些都是能够提升灵力的法宝,且法宝品相还不低。 眼前这人,只怕大有来历。 周印只看了他一眼,视线就从对方身上滑开。 店主人忙堆起笑容:“这位公子,您方才说……?” 那人道:“要买这钗子。” 店主看了看周印,又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一个是筑基修士,一个是结丹修士,他的天平立马有了倾向,只不过先来后到,又是他主动拿出泼雪钗向周印推荐的,怎么说也不好得罪人,做生意以和为贵,万一这个筑基修士以后有了大成就,再来找他麻烦,吃亏的还是自己。 “公子,您看……?”他望向周印。 “我不要泼雪钗,只兑灵石。”周印道。 他从头到尾就没表现出对泼雪钗的兴趣,是店主自作多情非要介绍。 周印肯主动放弃,自然是皆大欢喜,店主对后来者笑道:“公子,这东西,承蒙惠顾,三十块上品灵石。” 泼雪钗虽是高阶法宝,可只作为女子佩戴装饰,增强灵力,既不能防御,也无法攻击,实用性可能还不如一件中阶的攻击性法宝。 那人看也不看,丢出一袋灵石,拿起匣子就走。 店主打开袋子仔细端详,发现这些灵石个个流光溢彩,却是上品灵石中的精华。 “刚才那位公子,只怕真是什么大宗门的嫡传弟子,出手真个阔绰那周身气势,啧啧……”店主从来没碰见过这么痛快的客人。 “诶,您刚才说要上品灵石来着,巧了,现在就有了!” 周印道:“这些符箓,换一块上品灵石,其余的你兑点中品的给我便可。” “好好!”一连做成两笔生意,店主大是痛快,眉开眼笑。 出了铺子,刚才那人早已不知所踪,刚过子时,神仙集依旧热闹。 灵石全被塞进须弥戒里,下品和中品灵石可以补充灵气,修复法宝消耗,至于上品灵石,则是留着闭关冲击晋阶的时候用,周印身上有十几块,还是当时下山历练时,前掌门邹景元所给,现在镜海派要被上玄宗接收,就算需要上品灵石,自然也得等安顿之后,上玄宗分发下来。 像他这样的筑基弟子,在上玄宗多不胜数,很难分到多少,所以周印出门在外,抱着“这种东西当然越多越好”的心理,逐渐在收集,以备届时冲击金丹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至于金丹期之后,如果他成功晋阶,便可以打开自己洞府的禁制,在灵石方面就不需要发愁了。 左右现在没有更要紧的事情,上玄宗那里,早去晚去都一样,所以禄州城那场鉴宝大会,他就想过去瞧瞧。 脚步从摊子前走过,一个咕咕咕的叫声吸引了他的目光。 灰扑扑的毛团在那里跳上跳下,只因被符咒限制了活动范围,所以只能原地蹦跶。 摊主是个炼气五层的修士,他注意到周印的视线,热情道:“这只叫蛊鸢,是低阶妖兽,可以用来提炼丹药。” 这才是一只真正的蛊鸢,有七分似周辰,可眼珠子呆滞无神,远没有周辰的灵动。 周印看了一会儿,脚步未停。 就算再像,终究也不是。 从那日之后,周辰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曾出现过。 周印在灵州又待了几天,没有等到它回来,便启程去了禄州。 这一日,正好便是鉴宝大会举行的时间,永宁侯财大气粗,把全城客栈都包了下来,免费供修士入住,只要修士在入城时通过鉴定,领取一张凭证,便可到任意有空房的客栈住下,因此禄州城处处可以看见修士的身影,其中自然有不少来凑热闹的低阶修士,但也不乏金丹高手,可谓济济一堂,兴许还有个别元婴修士,只不过到了这个级别,怕是一来,就被收到消息的永宁侯接到别院去单独招待了。 永宁侯名下的宅子别院不少,其中最大的桃花山庄便是专门用来作鉴宝大会的场所之用。此时并非桃花绽放的季节,但也不知司马良用了什么法子,让整个山庄,一年四季都笼罩在绯红粉白的花海之中,令桃花山庄颇负盛名。 听先前坊间传言,只要押上自己的宝物,不管最后永宁侯要不要买,与会之人都能得到一块上品灵石作为礼物。周印对这种说法抱着怀疑,因为这样的话,就会有许多人,随便押上一件低阶法宝,最后不用被看中,又白白蹭到一块灵石。 事实上,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永宁侯也确实不可能那么傻。 桃花山庄的门口有人负责把守,作初步鉴定,来客需将自己想要出售的法宝给对方鉴定,若是低阶法宝,永宁侯府的人看不上眼,自然也就不得其门而入。 在周印前面,便有一名炼气期修士,拿了一件低阶的法宝想要蒙混进去,结果被人客客气气挡了回去,还发作不得,怏怏而去,只因被永宁侯请来把关的,是一位结丹期修士。 兴许是因为前面那个小意外,对方看见周印的时候,脸色还没恢复过来。 “你想押上什么法宝?” 周印取下发簪,掌心一翻,瞬间化为灵隐剑。 须弥戒里有玉灵犀和洗天笔,但这两样,周印都不可能拿出来,所以唯有灵隐剑。 这件中阶法宝,既不过分张扬,又不会像之前那人一样拿不出像样法宝而被赶出去,再合适不过了。 果不其然,那结丹修士看了看灵隐剑,嗯了一声,微微颔首,随即有人捧着匣子上前,将簪子装入匣中,又有一名婢女将一块木制牌子递给他,领着他入内。 “请随奴婢来。” 桃花山庄占地十分广阔,即使有资格赴会的人已经不少,可数百名修士,连同山庄本身的下人仆役,也并未令这里显得拥挤。 鉴宝会在桃林中的冷月阁进行,落英缤纷,花影重重,美貌婢女捧着桃花酿穿梭在座位之间,为修士斟酒,不远处还有数名少女在树下弄琴,看起来倒更像诗会。 周印入座时,鉴宝大会已经开始,所以他左右纵是坐满了人,也都渐渐止了谈话,望向场中,专心致志,想看看这一回究竟有人押上什么惊人的宝贝。 永宁侯已经来到,却并未露面,周印他们坐在一层大厅,他却是在二楼的纱帘之后,看不清面目。 一名面目精悍的中年人走至正中,朗朗道:“多谢诸位远道而来,参加鉴宝大会,在下代侯爷表示欢迎,此处景致宜人,如若不弃,也可在此多住几日,领略山庄风光。”他顿了顿,又道:“此番承蒙诸位赏光,送过来的宝物有几百件之多,为了不耽误诸位的时间,侯爷请人又将这些宝物进行了筛选,余下数十件,这便一一呈出。” 周印的灵隐剑没通过第二轮筛选,所以未曾出现在这里,等到他回去之时,归还木牌,领取灵石,再顺道拿回自己的灵隐剑。 禄州城的鉴宝会十年一回,已经举办过两回,这次是第三回。 前两回的“宝”,仅仅针对俗世那些稀奇罕有的珍宝,唯有这次,要的是修真法宝。 修真界的法宝有高、中、低三阶,许多厉害法宝被修士视若生命,就算这永宁侯出再多的钱,也不能买到,但实际上也非绝对。原因就在于:有的法宝虽然珍贵,用处却有限,就如那泼雪钗;有的法宝,来历不明,来路不正,拥有者不愿借此惹来仇家,便将烫手山芋抛了出去。如此一来,倒便宜了永宁侯。 他平素爱宝成癖,专门辟了一处琳琅阁,用以珍藏自己历年收来的珍宝。那琳琅阁中收尽世间稀奇珍宝,就算里头没有修真法宝,也不乏有人眼红觊觎,用尽手段来明抢暗偷的,只不过这许多年下来,竟无人能从里头带出过一件东西,反倒折了性命,久而久之,琳琅阁的名声不胫而走,前来偷盗的人却越来越少。 “这第一件法宝,叫飞云梭……” 那头的人滔滔不绝地介绍,周印只看了一眼就滑开去,他的注意力落在另外一处。 不远处的树后,站着一个人。 正是那天在店里买去泼雪钗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1、迄今为止出现的地名比较多,云州松州禄州灵州等等,不过大家不用记住,必要的时候我会提醒的。 2、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如无意外,这几天应该可以日更( ̄(エ) ̄)ノ<!--end--> 第 43 章 <!--start--> 那人神色淡漠,看着一件件法宝,与其他人露出惊羡赞叹的神色不同,他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似乎没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可又看得很仔细。 不过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七八件法宝呈上来。 永宁侯府主事接过一个小盒子,轻轻打开。 盒中一株绿草鲜嫩如新,枝叶上面还结了几个豆大珠子一般的果实,白若牛乳,绿草周围如有一层云雾凝固笼罩,即便盒子打开也挥之不去。 众人咦了一声,其中有人问:“这莫不是白玉烟罗草?” 那主事道:“不错,这正是白玉烟罗草,活死人,肉白骨,再难治的伤势,用了此物也可痊愈,若是修士服下,还可增长修为。经杜先生鉴别,确为真品,虽非法宝,也是难得的灵药。” 杜先生正是方才门口负责把守筛选的结丹修士,也是永宁侯请来的贵客。 二楼帘后微微颤动,一名婢女走出来,朝主事作了个手势,主事随即询问:“敢问哪位是白玉烟罗草的主人?” “是我。”一个中年人站起来,是一个结丹初期的修士。 “侯爷有命,他愿出价八十块上品灵石,收下白玉烟罗草,阁下可愿意?若是不愿,可以原物奉还。” 白玉烟罗草难得,可八十块上品灵石确实也对得起这身价了,对方自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眼前这一件,叫千虹帘……” 千虹帘,顾名思义,一挂上去,如有霓虹千道,霞彩纷呈,纵然巧夺天工,也只是一件装饰性的宝物,甚至还称不上法宝。 周印看了几眼,不大感兴趣,再望向原来那个方向时,那人却已经不在了。 接下来的法宝,周印都没什么兴趣,前世看惯了无数奇珍异宝,对这些东西,自然不大看得上眼,没等鉴宝大会结束,他便先去领了自己的灵隐剑和灵石,然后离开桃花山庄。 周印在禄州城随意找了地方住下来,并不急于回去。 就算回去,如今只怕也是人去楼空,到了上玄宗,还不知是什么光景,眼下他筑基中期圆满,若是闭关修行,很快就能晋阶,索性便打算出城找一处僻静的地方闭关。 禄州城外有一条杨柳江,因沿江两岸种满垂柳而得名,在这里住了几日,周印时常到一间茶馆里闲坐,前世他马不停蹄,几乎是为了修炼而存在,如今重来一遍,虽然依旧看重力量,却并不像前世那样来去匆匆了,偶尔也懂得停下来欣赏风景。 茶馆二楼凭栏而眺,可以清晰瞧见江上风光,晚日余晖照向城郭,江面轻舟掠过,波光粼粼,柳色如烟。 客人寥寥无几,有的也只是寻常茶客,此时距离周印离开山庄已过了两日,鉴宝大会还没结束,许多人仍旧逗留在桃花山庄,像他这样中途离席的修士毕竟不多。 周印本人是可以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的,但从前有周辰在,无论看见什么它都可以牙牙学语,经常聒噪不休,睡懒觉,贪吃,耍赖,装傻,样样无师自通。 茶香淡淡,他执起茶杯喝了一口。 楼梯口传来一阵喧闹,四五个修士走上来,一边议论纷纷。 一人道:“桃花山庄修士无数,对方竟还敢挑这个时候来下手,真是胆大包天!” 另一人道:“可死的是司马良,关我们什么事,又不是我们杀了他,凭什么连城门也关了,还下了禁制!” 同伴忙道:“你小声点儿,你没瞧此事还惊动了青古门的人,可见司马良与他们关系匪浅,说不准对方是冲着青古门去的!” 那人犹自忿忿:“我看他们防的就是我们这些人,要不怎么会下封印,禁止修士出城,我就不信了,对那些结丹高手,他们也敢拦着!” 最先说话的那修士道:“莫说金丹修士,即便是元婴高手,原先还不都是桃花山庄的座上宾,出了这种事情,除非公然与青古门和南句国撕破脸,否则也不会自顾离开的吧!” 同伴苦笑道:“说得也是,到头来,倒霉的还不都是我们这些没靠山没背景的低阶修士,好不容易赶上一趟鉴宝大会,以为能拣点便宜,没想到竟出了这种晦气事,依我说,那人既能杀永宁侯,说不定早走了,怎么还会留下来等人盘查?” 那几人边说着,从周印身边走过,看了他一眼,并没在意,在另一头坐下,又说起前不久在灵州城有高阶妖兽现身的奇事。 “听说当时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瞧那模样竟像是麒麟凤凰一类的上古异兽。” “你别开玩笑了,那些高阶妖兽早就绝迹了,就算有,也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前的,怎么可能在灵州城现身,难道你亲眼见了?” “就是,再说了,我当时也在灵州,怎么就没瞧见?” “听说当时在场的修士全死了,整个灵州城,也只有附近的百姓看见了。” “笑话,我们修士都没看到,那些愚民向来夸大其词,怎能当真?……” “……” 周印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便不再停留,他起身离开茶馆,往城门走去。 到了城门口的地方,果不其然被拦了下来,而且被告知,如今的禄州城,只许进,不许出,而且朝廷已经得知永宁侯猝死的消息,很快就要派钦差过来彻查。 城门不得出入,寻常百姓一筹莫展,怨言颇大,可任凭那些商贾富户如何贿赂,守城士兵也不肯松口放人。 不仅如此,自城门往上,隐隐有一层光华流转的结界,同样限制了修士出城。 周印并没有试图强行突破,遭到拦截之后,他便沿着城墙走了一圈,发现筑起这层结界的人,修为起码在金丹期以上,单凭他一人,是决计无法离开的。 假使真的如那几个人所说,司马良与青古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南句朝廷的插手,这一封城,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不过比起其他人,周印显然不是最急的那个,眼下他并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闭关晋阶在即,但客栈的环境不适合心无旁骛地修炼,于是他决定先回去鼓捣鼓捣那些符箓,等到城门一开,就即刻出城。 相对于全城戒严,人心惶惶的状态,周印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他施施然回到客栈,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拿出朱砂符纸,开始画符。 在他看来,符箓基本就是两个用途,一是防身,二是卖钱。随着修为逐渐提升,现在每次闭关都需要耗费不少灵石,后者的需求就更为迫切一些。 除了业已失传的上古禁咒符箓,其它符文,周印基本都烂熟于心。只不过制作符文,同样是与灵力挂钩,以他如今的修为,就算能画出具有金丹期,甚至元婴期威力的符箓,没有画符时相应的灵力相佐,画出来也只能是一张废符。 所以先前那么多张高阶符箓加起来,也只能卖出一块上品灵石和数十块中品灵石的价格而已,只因这些高阶符箓的威力,至多不会超过金丹期,价格也就相对便宜,等到他结成金丹,届时卖出的符箓价格,只怕就要翻上几倍不止了。 长发还没干透,周印穿了件单衣,任其披散在后背。 特制的黄色符纸上面,笔尖的朱砂随着主人行云流水的笔意而游走。 很快一张烽火燎原符便完成了,符上因为附着他的灵力,而泛着微微的红光,闪烁不定。 他停下笔,拿起茶杯。 杯沿在唇边顿住,手腕一翻,杯里的水往窗口泼去。 几乎是同时,砰的一声,一阵青色疾风从窗户漫卷而入,原本的汹汹来势因这杯注了灵力的茶水而微微一避,在墙角站定,化虚为实。 作者有话要说:扫雷+阅读指南:本文起点风,剧情为主,JQ分量沿袭天下,毛团是攻,1VS1,但并不妨碍周印有一起战斗的好基友。<!--end--> 第 44 章 <!--start--> “你很警觉。” 对方如是说道,他浑身上下罩着一件青色披风,连同兜帽,将整个身体隐没在阴影之中。 你是谁?周印没有说话,径自看着他。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原本的面目。 正是那一日买下泼雪钗的男人。 “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见周印没回答,那人又道:“一百块上品灵石,与我一起打破结界出城。” 周印沉默片刻,一语道破天机:“是你杀了司马良。” 前两次相遇,很可能是偶然,但这一次,对方明显是有目的地找上门来。 如今城门紧闭,结界森严,别说修士,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他既急着出城,必然与此事有关。 “不错。”对方倒是痛快承认,俊朗的五官线条因为没有笑容而显得冷硬,眼睛虽然看着周印,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矜傲。 关我什么事?周印的眼神无声透露了这样的信息。 那人有点恼怒,似乎没料到会碰上比自己还不爱说话的人,在金丹修士面前,一个不过筑基中期的小修士,竟是淡定自若,毫无惊惶之色。 他道:“你上次到铺子里,不是为了卖符箓换灵石吗,跟我合作,你可以得到更多。” 周印道:“为何是我?” “一,我与人交手,对方追到客栈附近,周围已下了禁制,如果出去,很快会被发现,我需要有个人,与我合作。” “二,这间客栈共有五十间厢房,其中四个是空的,二十个住着普通人,其余二十六个住着修士,但是他们,要么不是一个人,要么修为太低,都不符合我的要求。” “三,你既然亟需灵石,又来到这里参加鉴宝大会,说明你要么是散修,要么只是小门派的弟子,没有足够的灵石资源,没有实力和背景,注定你会接受我的提议。” “如果你接受,除了一百块上品灵石,还可以再加一件中阶法宝。” 那人声沉若寒潭,挺拔笔直的身形掩盖在青色披风下,冷冷注视着周印,仿佛一头在黑暗中已经择定猎物,随时有可能扑上来的猎鹰,警觉而锐利。 与此相比,长发披散,身着单衣,赤足踩在地板上的周印,气势上似乎就略逊了一筹。 他没有急着答应或者拒绝,而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从衣桁上取下外裳披上。 “你是结丹修士,我不过筑基中期,单凭你要突破结界并不难,无须再加一个累赘。” 一百块上品灵石,一件中阶法宝,这样的酬劳足够优厚,对于一名小修士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但那人没料到周印并不被自己开出的条件所诱惑,停顿许久,才道:“我受了点伤。” 周印挑眉。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才有了合理性。 因为受了伤,所以不得不找帮手,但是又不能找金丹修士,因为他怕自己辖制不了对方,反而会被算计。 那人看着周印,冷冷的目光略带嘲弄:“你无须打着去向永宁侯府告发我的念头,他们能给你的,不会比我更多,至多不过像打发乞丐那样拿几块灵石打发你罢了。” 周印面无表情,仿佛思索良久,正当对方以为他要问出诸如“你叫什么名字、“你出身何门何派”、“你为何要杀司马良”之类的问题时,他终于开口了。 周印:“我不需要中阶法宝。” 那人:“??” 周印:“一百二十块上品灵石,不要中阶法宝。” 那人:“……可以。” 周印:“合作到什么时候?” 那人:“我需要在这里疗伤两日,直到两日之后,顺利出城为止。” 周印:“为何选在那个时候?” 那人:“因为封城时日无法太久,三日之后,青古门的元婴修士会过来勘察司马良的死因,我暴露的可能性更大。” 周印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人冷冷道:“如何?” 他自忖虽然受了伤,可若周印不肯答应,为了灭口,也须得杀了他,只是这样一来,势必打草惊蛇,得不偿失,眼下两人如果合作,确是双赢的结局。 却听周印道:“一百六十块,先付一半订金。” 那人眉毛抽搐了一下,真是财迷心窍。“可以。” 方才周印的沉默,只不过是在估量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换这些上品灵石到底值不值得。 换算结果是……非常值得。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灵石,足够支持他到筑基圆满,结成金丹。 上品灵石越多,意味着在闭关时不会发生灵力后继无力的情况,最大程度减少走火入魔的几率, 双方既然达成初步共识,在这两日之内,暂时就是合作者了。 只不过他显然错估了周印的面瘫程度,他不说话,周印也不吭声,只把自己先付的那一半订金,全部从袋子里倒出来,散落在桌子上,翻来覆去,一个个地数。 噼啪,一个。 噼啪,两个。 噼啪,三个。 …… 石头在木制桌面上滚动的声音让他的伤口仿佛又有复发的苗头。 “云纵,我的名字。”终于忍无可忍。 周印嗯了一声,专心致志数着灵石。“周印。” 云纵道:“这两日我需要疗伤,若是有人上门,你先帮我挡着。” 周印终于把视线从灵石挪到他身上,但云纵觉得他打量的目光,仿佛自己是一块会活动的上品灵石。“你需要改变一下装扮。” 云纵:“??” 一刻钟之后,他明白了周印的意思,但原本就冰冷的表情更加散发着寒意。 “我没兴趣扮成女人。” 周印淡淡道:“你身上的气势掩不住,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也能看出你是金丹期高手,如果不希望被盯上,这是最好的办法,男女双修道侣,出身名门,能够最大程度降低你的可疑。” 云纵瞅着他看了半天,冷笑:“为什么不是你扮,你看上去比我更像女人。” 周印把灵石一颗颗装回袋子,又开始制造噼里啪啦的噪音,一脸事不关己。 “因为不是我需要疗伤,不是我需要逃命,更不是我杀了司马良。” 云纵:“……” 争执的结果自然是云纵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周印的,那是因为他没有见识过毛团的惨痛经历,妄想用自己金丹修士的身份和气势来压住他,事实证明这一招放在别人身上很有用,但唯独周印例外。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金钗罗裙,略显高大却不失美貌的女修,冷着一张脸,对着自己在桌子旁边画符的“道侣”,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那是一个冰冷中略带狰狞,抽搐中不失杀气的笑容。 周印抬起头瞥了一眼:“还可以,别忘了抹点腮红,表情自然点。” “……” 很久以后,云纵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性情,自己的修为,居然到现在还可以容忍这个人,真是一个奇迹。<!--end--> 第 45 章 <!--start--> 同居的日子乏善可陈,云纵虽然是结丹中期修士,但周印从来没有过问他的背景来历,每天兀自画符、打坐,丝毫并不因为多出一个人而打乱自己的节奏。这种极度缺乏好奇心甚至体现在当云纵拿出那棵白玉烟罗草时,他也没有浮现任何惊诧的神色。 一个人在面对不可测的事物,又或者比他更强大的力量面前,即便再镇定,也不可能不露出一点痕迹,然而在云纵看来,周印冷静得过了头,反倒显得可疑起来。 对于这个古怪的筑基修士,他也不是没有探究之意的,且一有机会便暗中观察对方。 观察的结果是,周印这个人除了容貌俊美点,没什么表情,说话比他还少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地方,唯一让云纵觉得奇怪的,是他区区筑基期修为,竟然会画许多连元婴修士也未必会画的高阶符箓。 “你为何懂得画这些符箓?”云纵忍不住问。 “看过别人画。”周印笔下不停,没有避讳他,实际上有些符箓,因为年代久远,记忆模糊,他常常需要画上许多遍来确认记忆是否准确,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画出来,很多符纸因此作废,这也是他每次都要买很多符纸朱砂的缘故。而且其中一些符文,若是保密性太高,容易暴露,周印也不会拿出去卖,至多收为己用。 要知道有些高阶符箓,尤其是上古流传下来,带有特殊印记或秘术的符箓,宗门寻常是不会流传出去的,除非熟悉制符的人特意教授,又或者在斗法的时候,对方亮出符箓配合灵力使用的那一刻,与之斗法的人可以看见符箓上的内容,但也只有一眨眼的时间,根本难以记住。 那么眼前这个人,他看过谁画? 如果有那样的制符大修士传授,他又怎么会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散修而已? 许多念头在云纵脑海里一闪而过,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无论身上有再多无法解释的神秘也罢,此人暂时是没有威胁性的,至少从周印的表现来看,他始终遵守着两人之间的约定,表现出一个合作者最大的诚意。 所以云纵决定暂时放下戒心,拿出白玉烟罗草来疗伤。 因为他已经无法再等了。 在来到禄州城之前,云纵身上就已经有陈年旧伤,时不时发作,即便不妨碍性命,但是伤势对于灵力若有似无的阻滞,却使得他没法冲击结丹后期,久而久之,甚至形成心魔,使修为停滞不前,晋阶无望。 所以当他在鉴宝大会上看到白玉烟罗草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得到它。 杀司马良,不过是其中一个意外的插曲。 萍水相逢,相交不深,为免周印见宝起意,云纵只对他说了杀司马良的事情,并没有说自己还拿了白玉烟罗草,然而眼看突破城门结界的日子将近,他的伤势并无太大的起色,没有白玉烟罗草,效果终究是事倍功半。 “我身上有白玉烟罗草,但现在我需要那东西来疗伤,否则那道结界,以你我二人如今之力突破不了。”云纵顿了顿,道,“之前没说,是因为不想多生事端,但如果现在你想要,我可以分两个果子给你。” 枝叶上结了六个果子,每个不过珍珠大小,云纵伤势不轻,分出两个已经是极限。 这东西不仅能治疗伤势,而且可以增加修为,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但出乎意料,周印却拒绝了。 “不用了。”这道金茧缠丝符,周印曾经在西南边陲,暗中见当时的部族祭司画过一次,但那已经是前生的事情了,他微微蹙眉,搜索脑海中久远的记忆,一边试着画出几笔,觉得不对,把符纸销毁,又重新画。 云纵道:“你可知这白玉烟罗草的价值,现在就可以助你从筑基中期直接晋阶到后期了?” 周印不耐烦抬头,冷笑一声:“你用不着试探我,你那些宝贝,我一点兴趣也无,修行若是心境不圆满,一味依靠灵药,就算前期顺利,后面也有大苦头吃,世人为了贪一时便利,罔顾天道自然,迟早自食其果。” 修行艰苦,世间修士比之凡人,不过万万分之一,而就这少数的人里面,能够最后通天之道的,也寥寥无几,修行路上,诸多阻碍,根骨,灵性,心境,都是修士的考验,一旦有其中一项过不了关,面临修士的,很可能就是陨落的结局。 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人把修为看得无比重要,也因此珍稀灵药在修士眼中,就相当于增加修为。随着大陆灵气越来越少,资源越来越稀缺,灵药的地位就更加举足轻重,别说白玉烟罗草这样的上品灵药,就算是略逊一筹的灵药,也有很多人求之不得,甚至用尽各种办法去得到。 只看重外力,而不注重内因,其结果就是大陆上能够晋升到高阶修士的人越来越少,毕竟面对诱惑,并不是人人都能坚守。 云纵沉吟片刻,道:“你提到的天道,因果,现在许多人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因为他们觉得就算夺宝杀人,最后也能成功渡劫,并不会遭到报应。” 周印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对方会对这方面有兴趣,他曾经也因为这个问题困扰过许多年,甚至造成心境上很大的阻碍。 在上古时期,万物讲究因果,盘古女娲等人,也是因立下了大功德,才得以封圣,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种族几经更迭,因果一说逐渐淡化,有的修士见猎心喜,夺宝杀人,最后也可以晋阶到元婴。 渐渐的,修为与心境脱离开来,很多人认为不修心境,也能够成为高阶修士,甚至只要有用不完的灵药在手,就可以一路披荆斩棘,睥睨世人。 周印前生,曾经踏遍几乎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见识过无数的人事变化,最后也只能依靠自己猜测揣摩,来思索这个亘古无解的天道谜题。 周印道:“我所认为的因果,应该是关系到某个族群的因果,而非具体应验到某个人身上。” 云纵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所谓的天道,是天地之间相对的平衡,一个人穷凶极恶,胡作非为,种下恶因,或许不会有果报,但他这种行为,已经影响了天道平衡,日积月累,总有一天会爆发。” 周印:“不错,就像一个国家里,国君贪淫享乐,国家一时半会也亡不了,只有几年几十年下来,国库消耗殆尽,民不聊生,这个时候,当年的因所引起的果,才会爆发。这就是所谓的命数、气运。” 云纵微哂:“有的人觉得不可多造杀孽,这样才不会在留下心魔,但更多的人在种下恶因的时候,他觉得理所当然,也就没有心魔可言。所以这样一来,他们就认为因果是不存在的,殊不知这两种人的理解全是错的。天道与因果,并不会在他们某个人身上应验,如果积累到一定程度,那必然是人人有份,谁也跑不掉。” 周印道:“昔年妖族为尊,统领大陆,对其它各族打压奴役,所以后来举族倾覆,仙族取而代之,未尝不是因果轮回的结果。” 云纵忽然笑了起来:“这样一番问题,我埋在心里很久了,寻遍典籍,也没有找到答案,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一个与我畅谈天道的人。” 他的笑容与之前截然不同,一旦卸去了那层冰冷嘲弄,顿如拂面花叶,苍润山色,俊秀清冽,见之忘俗。 这一笑,仿佛也将两人之间的隔阂也尽数拂去,就算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但起码不像之前那样,彼此算计防备了。 周印虽然没有跟着笑,可眉眼略略柔和一些,终究不像之前那样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了。 云纵心想,若非修为尚浅,单凭此人这一番感悟,这世间除了那些大宗师,已经少有人能够及得上他。他也才明白,这样一个人,骄傲生在了骨子里,目光看的是整片大陆,别说白玉烟罗草,只怕更珍贵的灵药放在他面前,这人也未必会瞧上一眼。 他花了六十年的时间晋阶金丹中期,成为太初大陆最早结丹的修士,也因天才之名而名扬天下,许多人冲着他的身份、地位而来,趋之若鹜,众星捧月,甚至各怀鬼胎,背后算计,也因此他对任何人与事,都抱着冷眼旁观的心思,能不说话的时候,连口都懒得开,久而久之,别人眼里的云纵,是冷淡的,矜傲的,甚至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 然而眼前这个筑基修士,却一而再,再而三打破了他的习惯。 乳白色的果子躺在云纵掌心,周围萦绕着淡淡轻烟,如丝如茧。 白玉烟罗草的效果并不在于口服。 云纵收紧手心,破裂的果子流出白色汁液,却在接触皮肤的那一瞬间渗了进去,整个房间霎时流溢着难以描绘的香气,比檀香还要沉郁,却带了淡淡香甜,并不显得甜腻,只让人五脏六腑顿时都为之一清。 收敛心思,凝神聚气。 房间里,一人长身站在桌前,琢磨着符箓笔势,另一人则端坐床榻,闭目疗伤。 没有人说话,氛围静谧得近乎沉寂,却有种莫名的和谐。 两个时辰之后,云纵睁开眼睛。 周印:“如何?” “好了大半,只稍再调理半日即可,但现在没有时间了。”云纵道,“我们需要先城门看看结界最薄弱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从昨天开始,晋江系统就登陆不上,不仅发不了文,连作者登陆都不行了,一直到下午才拜托编辑帮我更新了一章,感谢她,也感谢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看文支持俺的大家,今天双更是补偿昨天没有更新的分量。 这里提到一个设定:因果报应。其实不仅是佛家,道家也同样讲究因果缘法,但是本文的设定跟我们经常认知的有点不一样。因为这里不涉及前世今生,所以因果不是针对一个人的三世因果,而是从整个大陆、种族的平衡上来说。比方说,你是人类,做了一件坏事,种下了因,但这个果,未必会应验在你身上,而会积攒起来,对你所在的人族,或对整个太初大陆造成影响。<!--end--> 第 46 章 <!--start--> 禄州封城之后,许多修士被迫滞留于此,引发了他们很大的不满,但对于南句国来说,司马良的地位举足轻重,所以不惜得罪修士,也要筑起结界以防凶手逃逸。 参加鉴宝大会的修士中有不少脾气高傲的,也曾试图突破结界,但一来这结界是聚集永宁侯府所有修士之力筑成的,单凭一人之力,很难离开。二来永宁侯府对这些赴会的修士陪尽好话,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只道是为了找出凶手,并无针对其他修士之心。三来禄州知府言明,这城只封三天,等三天之后朝廷所派的修士赶过来,查明真相,便可解禁。 这三天里,只许进不许出,即便不算外地的粮食用度源源流入,本城的存粮也已经够用,百姓生活上面倒不至于有什么不便,只不过坊间流言蜚语的疯传却是难免的了。 有的说永宁侯是让自家小妾给杀了,有的说杀永宁侯的是一个元婴修士,想要夺取他身上的修为,还有的说永宁侯家中宝贝太多,又独霸禄州一城,犯了南句国君的忌讳,国君派人暗中杀了他,明面上又摆出要找出凶手的姿态,以掩人耳目。 流言沸沸扬扬,让真相越发扑朔迷离,殊不知凶手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一袭白色纱裙,身材高挑,飘然若仙,头戴白色纱帽,将脸悉数遮住,看上去就像一个不愿意暴露容貌的女修,竟引来不少男修注目,若不是碍着她旁边的周印,只怕立马就上前搭讪了。 从走出客栈的那一刻,云纵已经感到自己的装扮是一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馊主意,那些或好奇,或仰慕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如芒背刺,让他有种杀人的**。 但一言既出,他的傲气不容许自己反悔,只好冷着脸走下去,将周围一切目光都无视掉。 似乎察觉到他的紧绷,周印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眼神无疑透露出淡淡的愉悦,难得多话起来。 他问云纵:“以你身上的灵石,买下白玉烟罗草绰绰有余,为何要偷盗?” 云纵道:“先前我不知鉴宝大会会出现这种东西,后来到了司马良手上,他就更不可能卖给我了。” 周印:“为何?” 云纵:“我曾杀了青古门一个长老的儿子,他与青古门关系匪浅,也认得我。” 周印:“所以你在拿白玉烟罗草的时候被他发现?” 云纵:“不,这次鉴宝大会他搜罗的那些法宝灵药,都是给青古门准备的。镜海派两名长老带着镇派之宝投奔青古门,却是半路失踪,不知去向,所以司马良暗中受命,也有想以鉴宝来引出那两个人的意图。” 那镇派之宝,如今就在周印的须弥戒里,两个长老却是早就化作骨头渣了。 换句话说,这种消息,青古门必然密不外传,这人却能知道得如此清楚,他的身份势必然不是什么散修,更不会是小门派的弟子。 只听得云纵淡淡道:“司马良辟了个内室,专门蓄养那些从良家抓来的女人,加以训练,然后送入青古门,给那乐仙老祖当炉鼎,他正在内室玩得开心,体力消耗过度,根本没注意到我拿了白玉烟罗草,所以我就杀了他,反正也是顺手。” 周印:“……” 两人路过卖零嘴的摊子,周印停了一下脚步。 云纵:“怎么?” 他见周印的目光落在那梅花糕上面,不由挑眉。“你喜欢吃这个?” “没有。”周印移开视线。“只是以前养了一只鸡,它很喜欢吃这个。” 这个人会养鸡? 鸡吃梅花糕? 云纵嘴角抽搐,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个场景:周印蹲在地上,拿着食物碎屑丢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对鸡说,吃吧,吃吧,吃吧…… 结界是由永宁侯府十位筑基修士和三位结丹修士联手所筑,沿着城墙一路将整个禄州城包围起来,水泼不进,针扎不入,插翅难飞。 来参加鉴宝大会的修士,要么是散修,难以单凭一己之力突破结界,要么是不想得罪青古门或者南句国,愿意多等几天再走。 站在城墙之下,可以看到一层若有似无,轻薄近乎透明,如水幕一般的结界,随着阳光照耀而反射出微微的天蓝色。 “若是我没有受伤,灵力全盛时期,未尝不能破开这种结界。”云纵的手抚着城墙上的砖石,嘴角带起一抹冷笑,并不将这道结界看得如何高。 “如果破开,这道结界会直接牵连到下禁制之人的感应,届时那么多人追上来,我们不可能应付得了。” 云纵沉吟道:“你可会土遁术?” “不会,不过十三个人要维持这样庞大的一道结界并不容易,在某些地方,防守必然会很薄弱,可以利用这个弱点来突破,为我们出城之后争取更多的时间逃命。” “我看过了,这道结界只对人起作用,飞鸟鱼虫并不受影响,我们可以通过内城河出去,要容易很多,务求用最短的时间出去,否则我的伤势不足以支撑太多灵力消耗。” 周印嗯了一声,又提出一些突破结界时需要注意的地方,两人一面往回走。 下榻的客栈离城门颇远,需要穿过繁华市集,于是云纵不得不又一次面对那些投注在他身上的灼灼目光。 周印没有与他并肩而行,反倒有意无意落后了半步,而且微微低着头,在旁人眼里,周印俊秀文雅,看起来就像是云纵的仰慕者之一,云纵还不理会他,实在没有太大的竞争力可言。 “这位姑娘可是想出城而未得?如今城门被封,着急也无用,不如找一处坐下来慢慢歇息,我作东如何?”一名结丹初期的中年修士走了过来,拦路拱手,彬彬有礼,目光从云纵的纱帽上掠过,似要看清底下的容貌。 女修的地位虽不如男修,但貌美的女修还是有许多人趋之若鹜,愿意奉承讨好的,更何况这白衣女子是难得的金丹女修,若能结成双修道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这样明显的搭讪让云纵彻底黑下脸,凛凛杀气几乎要透过纱帽直射出来,让那人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 他自然不能开口说话,一开口就要露陷,更不能出手伤人,否则更要打草惊蛇,只好忍了气,听而不闻,继续往前走。 那人见他不说话,还想再上前,周印看够了戏,终于出声:“她是我的道侣,道友有什么事,不妨和我说。” 那人嗤笑:“你一个筑基修士,人家看得上你?” 周印道:“可能因为我生得好吧。” 云纵忍无可忍,抓了他的胳膊,用了点法术,两人转眼消失。 “你适可而止了,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客栈厢房里,云纵一把将纱帽扯下来,面色带了几分狰狞杀气。 周印瞥了他一眼,甚至还难得地笑了笑:“我只是帮你圆谎而已。” 云纵冷笑,伸手抓向他后背。 周印略略一避。 衣袖卷出的灵力将他腰身缠住,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带过来。 周印伸手拍向他手腕。 两人一拉一扯,顺势倒向身后的床榻,云纵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下面。 周印道:“不要在大白天做这种惹人误会的动作。” 云纵面容扭曲:“我警告你……” 话未落音,门口响起敲门声。 “客倌,您要的热水来了。” 云纵尚且来不及阻止,便听周印道:“进来。” 那店小二将门推开,一脸灿烂笑容在看到两人情状时僵住。 “客,客,客倌,……” “把东西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周印面无表情地吩咐,又对云纵道,“都让你不要在大白天做这种事情了。” 云纵面容扭曲。 店小二干笑:“那,那小的出去了,客倌你们继续,继续!” …… 是夜。 禄州城中有一条内河,穿过整座城,流到城外,汇入杨柳江。 月光下的河水碎雪鳞波,轻流淙淙,河边草木繁盛,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曳不止。 在水中的两人,因由灵力罩住周身,衣物并没有被浸湿,顺着水流往东游去,就是出城的方向。 果不其然,水下结界的威力要比地上薄弱许多。 只见云纵从掌心封印处抽出无常刀,轻轻往结界处一划,刀身笔直狭长如剑,刀锋若有红光,水流碰触刀尖,霎时分为两半,结界轻轻颤动,欲裂未裂。 周印二话不说,将灵隐剑刺入他刚才划出的开口,往下划开,剑锋所到之处,结界终于彻底裂开,再也无法阻止两人。 “走!”云纵低喝一声,当先游了出去。 周印紧随其后,二人一路无话,直到出了城外,才离开水路,改走陆路。 云纵道:“刚才结界破开,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出来了。” 周印:“是谁?” 云纵:“不知道,应该也是想出城的人,只要与我们无关,就不用管了。” 二人刚才破开结界,都费了不少灵力,此时却是无法使用飞行法宝了,只好挑了附近的林子歇息下来,轮流打坐恢复体力。 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很快越来越近,大有转眼便至眼前之势。 云纵脸色微变:“刚才那人被发现了。” 说话之间,对方一前一后,紧追不舍,已经近在咫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可爱的存稿箱,主人今天去神农架了,只去2天,所以没背着电脑去,明天暂时就没更新了,后天,也就是2号恢复更新!( ̄(エ) ̄)ノ<!--end--> 第 47 章 <!--start--> 在前面跑的年轻人驭着飞行法宝,但明显速度没有另外几人快,转眼就被追上,被后头其中一人用一条鞭子打中肩头,身体一歪,随即跌落下来。 那人有伤在身,抬眼瞧见周印他们,拔腿就往这边跑来,一面跑还一面喊:“师兄,师兄,等等我!” 这一声师兄彻底把云纵和周印二人也拖下水,追上来的人闻言冷笑:“原来还有同伙,正好一网打尽!” “等等!”云纵冷着脸,“我们与他不是一起的!” 年轻人反应很快,立时换上一脸无辜:“师兄,我知道错了,可我要是死了,你们回去,就没法和师父交代了吧!”一面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明明是你们先出城,我跟在后面捡便宜罢了,你们可不能一走了之,大敌当前,咱们更应该齐心协力,现在他们已经看到你们,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云纵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对方三人见他们窃窃私语,更将那年轻人的话当真。 “明日便有人来勘察永宁侯爷猝死缘由,你们选在此时破开结界逃走,十有**就是元凶,若肯跟我们回去,还可饶你们一命!” 那三个人,两个是结丹初期,一个是筑基后期,俱是司马良重金聘来的清客,平日里来去自由,府里只有一两个修士保护他,此番鉴宝大会,司马良把十三名修士都请回来坐镇,结果却出了这等事情,这些修士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便依照永宁侯府的嘱咐,联手筑起结界,将整个禄州城封住。 周印这边虽然同样是三个人,云纵虽然是结丹中期,却受了伤,尚未痊愈,周印筑基中期,那年轻人筑基初期,相比起来,还是他们吃了亏,如果正面对上,还说不准谁胜谁负,又或者两败俱伤。 刚才破开结界,眼下两人精力不济,根本就不想和他们动手,但是从对方反应来看,是不把他们抓回去,就不会罢休的。 既然要打,那就速战速决。 云纵心下定议,往周印那边看了一眼,便见周印正好也微微侧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印二话不说,抽下玉簪变为灵隐剑,白色剑光凌空划去。 对方那穿着白衣的结丹修士反应也不慢,随即抓着长鞭往他们的方向抽来。 鞭声呼呼作响,那细长鞭子上忽然钻出无数个细小的青鳞蛇头,吐着蛇信,蛇身半是缠在鞭上,布满细细小刺。 年轻人大喊:“小心!” 其实也无须他喊这一嗓子,周印便已侧身闪开,鞭子落空在地上,溅出青绿色汁液,立时将地上泥土印出一道焦痕。 蛇信与毒液所接触到的地方,草木皆被腐蚀枯死。 那头云纵已经祭出无常刀,刀锋掠过鞭子,将上面的蛇头尽数斩落,蛇血沾到刀上,令刀身乍然红光大盛,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给这把无常刀增添了些许妖异的气息。 随着他手起刀落,那些毒蛇被斩成两段,纷纷掉落下来挣扎死去,然后又飞快地长出新蛇,仿佛依附鞭子而存在,死而复生,生生不息,斩之不尽,拥有无穷数目。 那些被砍成两半的蛇飞到空中,头部还能活动,几条趁机咬住云纵的袖子,嗤嗤两声,袖角随即被破了个口子。 周印左手执洗天笔在身前画了个圆形,圆形扩大,形成水瀑屏障,将所有毒液和毒蛇隔绝在外。 便听得另外一名黑衣的结丹修士嘿嘿冷笑,手中袖子一扬,多了一面画满古怪图腾的布幡,挥动两下,阴风平地而起,霎时将林中的凉爽变为阴森。 冷不防一只骷髅手从地下破土而出,抓住云纵的脚踝。 随之而来的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不止是云纵,周印和那年轻人也同样遭到同样的袭击。 “火起!”年轻人喝道,腾的一声,几人脚边燃起火焰,将骷髅手烧成粉末。 但同那些毒蛇一样,没了一只,还会有新的生出来,只要有土地在,这些骷髅就能依土而生。 骷髅手指尖的骨头刺入鞋袜,直要将血肉捏碎。 云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反手将无常刀直直插入脚下土地。 霎时之间,以刀锋插入之处为圆心,泥土向四面八方开裂,速度惊人,所到之处,那些骷髅纷纷被裂开的土块掀了起来,撕成碎片。 泥土碎块悬浮在空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将它们糅合成一片片锋利土刃,把黑衣修士的起尸幡洞穿。 趁几人耗心费神无暇它顾之际,三人之中唯一的筑基修士冷眼旁观,终于找到偷袭的机会,他燃起符箓,一面默念法诀,不一会儿,附近所有的树突然疯狂生长起来,那些树枝飞快探出触手,往几人背后刺去。 与周印他们一道的年轻人明显临阵经验不足,在斩落几根树枝之后,又要分神去应付前面那些毒蛇,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一个不察,那些树枝从各处缠绕上来,觑着三人后背空门大开,便趁机飞刺过来。 “专心对付前面,后面我来!”周印对那年轻人道,一面并指为剑,灵隐剑随着他的手势飞向那筑基修士,与他缠斗起来。 年轻人胡乱应了一声,却是反应不及,毒蛇毒液溅射如雨,他手里抓着冰玉锥斩落一些,还有一些漏网之鱼不依不饶,附着鞭身朝他们咬来,周印虽然用洗天笔筑起屏障,可毕竟又要□指挥灵隐剑对付那筑基修士,一个不察,肩头就被咬了一口。 眼看战局僵持,一时难以获胜,云纵忍住气血翻腾,强自咽下一口血,又按住无常刀柄,极快传音问周印:“你还能出法术不?” 周印回了他同样简短的两个字:“可以。” 云纵蓦地拔出无常刀,厉声道:“凝!” 随着他话音刚落,脚下泥土一寸寸从干涸又迅速恢复原状。 周印捏了个法诀,洗天笔凭空画符,土地就像刚刚被大雨浸泡过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得泥泞潮湿,等到水份越来越多,不过眨眼之间,那三个修士周围的土地悉数化为沼泽泥海,令三人马上陷了下去,从脚底,小腿,到大腿,甚至腰际,把他们寸寸淹没在里面。 周印上回在上玄宗与那个青古门修士魏弈长斗法时,对方就曾经用八卦阵引出过这一招,这不过他用的远没有云纵纯熟,威力也不如现在这么大。 眼看那三人暂时都被泥海掩埋,脱困不得,云纵喝道:“走!” 抓起周印的胳膊,驭起飞行法宝便飞。 那年轻人见状,也急忙跟在后面。<!--end--> 第 48 章 <!--start--> 云纵强自提气,飞过几座山峰,便觉丹田剧痛,灵力难继,再一看周印,几乎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挨在他身上,双目紧闭,面色冷白如月,汗水淋漓,被毒蛇咬过的肩膀还在汩汩流血,鲜血发紫发黑,浸透了一大片衣裳,他身上不是惯常穿的黑色,而是当日客栈店小二买的黄色衣裳,更显得伤口触目惊心。隔着衣袍,云纵瞧不见伤口的情况,但从周印的状况来看,伤势恐怕只重不轻,十分棘手。 “我灵力不足以支撑下去,没法再走了,得先在这里歇下。”云纵道,看着他的伤势紧紧皱起眉头,“你的伤也需要治疗。” 周印的脸色实在很差,隔着两人的衣服,云纵甚至还能感觉到他身上异乎常人的热度。 正当云纵以为他已经昏迷过去的时候,却听见他嗯了一声,慢慢睁开眼。 因为发烧,这双眼珠浸染了微微的水光,越发黝黑透亮,仿佛最上品的灵石,竟看得云纵心头蓦地一颤,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缘由。 “……这里太空旷,再走一段。”声音虽然虚弱,却并没有呻吟或者中断,周印说罢,闭上眼,过了一会儿,腰微微弓了起来,血色从嘴角淌下来,滴落在衣服上。 “嗯。”云纵不再说话,将他整个人往自己身上一拉,负在背上往前走。 那年轻人显然也受了伤,却一直咬牙坚持,跟在他们后面没说话。 三人一路前行,林木渐高,已是到了林子深处。 云纵将周印放下来,发现他已经昏睡过去,再探他的额头,却是抹得一手冷汗,完全迥异于刚才的热度,不由又皱眉,从自己身上拿出一颗丹药,强行塞进他嘴里,迫他咽下去。 药入了口,周印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但依旧没醒,云纵想了想,伸手扯开他的衣襟,将上衣都扯落到腰际,狰狞伤口随即映入眼帘。 被咬中的地方已经开始流脓溃烂,血仍旧没有止住,看上去颇为可怖。 云纵脸色沉凝绷紧。 那年轻人显是也瞧见了周印伤情,不由倒抽口气。 云纵冷冷瞥了他一眼。 那人噎了一下:“你们要往哪儿走,说不定咱们可以同路。” 云纵冷道:“若不是你把人引来,我们怎么会遇险。” 那人反唇相讥:“若不是你们要出城,也不会被发现。” 云纵盯着他没说话,眼底露出杀意。 他现在虽然虎落平阳,可结丹中期修士要解决一个筑基修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对方想来也是有些后悔和怯意,话刚出口,又换了个语气:“如今我们同舟共济,还是不要内讧得好。” 周印略略动了一下。“帮我盛一杯水。” 声音比之前还要淡上几分,有种风一吹就散了的错觉。 “去盛水。”云纵头也没回,撕下衣角给他包扎伤口,又倒出几颗丹药喂他吃下。 “凭什么是我……”年轻人顿了顿,灵机一动,“现在荒山野岭,去哪里找杯子盛水?” 那两人都没搭理他,他没奈何,只好怏怏起身去寻水。 云纵道:“你中了蛇毒,这些丹药只能缓解痛苦,治不了毒伤。” 周印闭目养神:“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我,然后自己走。” 云纵不怒反笑:“你希望我这么做?” 周印淡淡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世间许许多多人,为了利益,别说朋友,就连父母子女之间也可反目成仇,远的前世种种不说,陈沅芷的死犹在眼前,更何况他跟云纵,不过是萍水相逢,因为各取所需而结盟,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如果对方在这个时候舍他而去,也是再正常不过。 下巴被捏起,周印睁开眼,对上对方的双眼。 “我不喜欢在合作关系还没有解除之前,一方自作主张。” 周印静默半晌:“喔。” 云纵嘴角微微抽动:“喔是什么意思?” 周印居然笑了一下:“你舍不得离开我。还有,另外一半订金没给我。” 体力严重透支,说完这句话,他又沉沉昏睡过去。 云纵:“……” 谁舍不得你! 谁舍不得你!!! 不记得那一半订金会死啊,你几辈子没见过钱吗! 他的内心如是咆哮,可惜发现对方已经人事不省,完全没法体会他的心情。 于是等到那个倒霉鬼找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脸色黑如锅底的云纵。 云纵:“找水为何这么久?” 对方很无辜:“这附近没有,当然要走远点了。” 云纵看到他手里卷着一张芭蕉叶,里面的水摇摇晃晃,已经漏掉不少,所剩无几。 “为什么不用凝冰诀把水化成冰,直接拿过来?” 那人吃了一惊,恍然大悟:“原来凝冰诀还能这么用的?” 云纵发现自己碰到的都不是正常人。“……你是怎么达到筑基期的?” 对方干笑一声:“先前我都在家族里修炼,实践经验比较少。” 夜渐深,虫鸣露重,林木森森。 月色浑圆皎洁,照得三人面目清晰,也省去了燃起火堆暴露目标的麻烦。 那人对云纵他们二人多有防备,但似乎又不敢离得太远,便靠坐在不远不近的树干边上,抬头望着漫天星辉。 云纵则盘膝闭目,调息疗伤。 周印已经醒来,并从须弥戒中拿出玉灵犀,放入水中。 圆月辉映下,浸泡过玉灵犀的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依旧澄澈透明。 他端起水,一饮而尽。 一个时辰后,云纵睁开眼睛。 周印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伤口不再流血,也没再发脓,反倒还有逐渐好转的趋势。 “你的伤能好?”他绝不认为是自己给周印的药起了作用。 “嗯,我身上有解毒的东西。”周印言简意赅。 云纵点点头,没再多问,有时候彼此形成默契不一定需要相交多年,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可刚才那场战斗,他心底隐隐已将这个筑基修士,摆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 “大概多久能彻底痊愈?” 周印道:“估计要两天。” 云纵道:“对方未必肯罢休,我们需要合计一下。” 那年轻人闻言立时凑过来,热络道:“你们要合计什么,加上我呗,反正现在多个人,实力也强些不是?” 他话刚说完,见两人都看着他,不由脸上一热,摸了摸脸:“看我作甚?” 周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迟疑了一下:“梁于斯。” 云纵冷冷道:“你用的是不是真名我不管,为什么女扮男装我也没兴趣,但我们不会让一个可能会产生未知危险的人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我肥来拉,今天起恢复日更,没有意外的话。<!--end--> 49毛团的番外
50新 章
51新 章
52最新更新 <!--start--> 山与山之间,或许有相似的形态,可绝无可能连积雪落在什么地方,轮廓弧线都一模一样,唯一的解释,那便是两座山峰都是同一座,只不过被施了某种法术,使得镜像重复了。 既然发现了一座,穆婕不由得仔细去看其余那些场景,越看就越是心惊。 在视线范围内,起码就有四座山峰,是两两相同的。 梁于斯终究是火麟门门主座下大弟子,见识不差,反应也不慢,听得两人对话,便插口道:“这种重复景象的阵法,一般只有一个破除的办法。” 穆琪问:“什么办法?” 梁于斯:“这个阵法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不断重复,唯一不重复的那件东西,就是阵眼。” 穆琪惊呼出声:“这么多雪山,怎么可能找到不重复的?!” 穆婕也微微蹙眉:“若是不重复的那件事物,是山上的一株小草小花,我们岂不是也要一样样去找了?难道就没有更快的法子?” 周印:“没有。” 云纵道:“别浪费时间了,分头去找,谁先找到,就通知其他人。” 周印和穆婕自然没有异议,当即便各自散开,唯有穆琪不愿意与梁于斯分开,想要跟在他后面,梁于斯强只好哄她:“琪妹,别闹了,早点找到阵眼,我们才能早点从这鬼地方出去,若是晚了一步,宝物难免要被别人捷足先登。” 穆琪幽幽看着他:“你家婕妹妹来了,你便不耐烦应付我了,是不是,我瞧你方才还想跟在她后面的,是不是还想着重叙旧情呢?” 梁于斯被她戳破心事,索性沉下脸色。“你如果不愿意找,大可在原地呆着!” 说罢不管不顾,拂袖而去,穆琪大感后悔,又拉不下脸跟上去,只得恨恨跺脚。 这种镜像双叠阵看起来简单,却是最繁琐的。 茫茫一片雪景冰峰,很容易让人产生视觉疲劳,但是却还得一处处仔细找,连山洞山崖甚至是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阵眼。 穆婕因为不想跟梁于斯和穆琪碰面,特地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却没想到身后梁于斯跟穆琪大吵一架之后,也恰好往她这个方向过来。 她一路贴着雪山飞得很低,拿着从周印那里要来的符笔,在自己走过的地方做下记号,以便后面找到相同的景物时可以排除。 正当穆婕从一个山洞里出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打斗声,与此同此,自己身上的传音符也发出声音。 “……这里有妖兽!”是梁于斯的声音。 穆婕暗叫不好,想也没想就朝声音来源飞过去。 梁于斯从未想过冰川之中还能藏匿着妖兽的存在。 先是手,然后是头,四肢……浑身雪白,覆满冰雪,唯有两只眼睛如血色流淌,鲜红渗人。这些拥有人形的妖兽突然从冰山中冒出来,锋利的指甲突破护身结界,抓向梁于斯。 梁于斯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背后出现一道血痕,冰雪妖兽的指甲沾上血迹,很快又消失殆尽,仿佛被吸进身体之中。 火麟门由于地理位置特殊,五行属火,习练火属性法术更可事半功倍,所以门中弟子人人都以火属性法术为主,梁于斯自然也不例外。 冰雪由水而凝结,水虽能克火,但如果火势大到一定程度,反过来也可克制水。 然而梁于斯发现,面对这些冰雪妖兽,无论他用什么火法,它们都毫发无伤。不仅如此,似乎还被激怒了一般,发狂似的朝他扑过来,一个不察,他被那妖兽猛地拽住腿,就要往冰川里拖。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矢挟着丝丝闪电飞过来,正中那妖兽眉心,梁于斯趁机往后一挣,挣开它的钳制。 “还不快走!”穆婕喝道,手中寒木弓马不停蹄,不断地搭上箭,射向那些妖兽。 梁于斯往后飞掠,一面摸出身上的丹凤朝阳符打向妖兽。 那些妖兽反应不慢,闪身躲开,又扑向两人,来势汹汹,比先前更快。 有些符箓没打中,落向妖兽身后的冰川,霎时间不少冰雪簌簌而融,雪块从上面落下来,大小不一,砸向两人。 “你没看见它们不怕火吗?!”穆婕一面挡下攻击,转过头,朝他疾言厉色喝道。 梁于斯没想到她换了一身男装,连性格也变得不一样了,从前那个小鸟依人的白衣少女在她脸上已经找不到一点痕迹。 梁于斯这么多年来专门在火属性法术上钻研,一直觉得只要威力足够大,这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是不怕火的,但眼前这些冰雪妖兽却完全不符合这条规律,火法派不上用场,其它法术他又没有学,眼前处境十万火急,他却只能靠一个女人庇护,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旧情人。 “他们怎么还没来!”妖兽从冰峰峡谷两侧、冰层上前仆后继地钻出来,无穷无尽,两人都杀得有点手软,梁于斯气急败坏,穆婕布囊里的符箭也快用完了,闻言只是抿了抿唇,懒得理会他。 妖兽步步进逼,两人且战且退,飞行法宝却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四面八方全是冰川,那些妖兽也从四面八方冒出来,飞天遁地,将他们团团包围住,十面埋伏,几乎无路可逃。 梁于斯一个不察,背上被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没想到自己刚进入仙府,就很可能要折损在这里,顿时慌了起来,左右四顾,见穆婕还在竭力射箭驱退妖兽,不由萌生了一个想法。 “婕儿,你顶住这里,我把部分妖兽引到那边去!” 穆婕不疑有它,头也没回,只是嗯了一声。 却见梁于斯突然出了个疾火诀,将所有妖兽一下子引到这里来,穆婕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梁于斯筑起护身结界,寻了个空隙飞了出去,顿时逃开妖兽的包围圈,将穆婕一个人留在里面。 “婕儿你再撑一会儿,我找人来救你!”他留下一句话,转眼人就不见了。 穆婕又惊又怒,可连骂人都分不出神来,不得不专心对付那些冰雪妖兽。 但是她一个人又岂会是那些妖兽的对手,身上衣裳很快被划破,血液的味道吸引了那些妖兽,让它们愈发疯狂,符箭悉数用完,妖兽却越来越多,穆婕不得不拿起寒木弓直接朝它们打去,灵力渐渐耗尽,一个晃神,一只妖兽跃到她身后,利爪挟着冰刃当头划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水墙在她与妖兽之间凭空竖起,生生挡下了妖兽的攻击。 那妖兽收势不及,一头撞在水墙上面,顿时一寸寸碎裂开来,还原为无数冰雪微粒,迸射在空中。 “周道友!”穆婕回过头,惊喜道。 “专心应敌。”周印筑起水墙,头也不回,那边云纵也已赶来,二话不说,无常刀拦腰斩下,人形妖兽纷纷断成两截,又在风雪之中化作灰飞烟灭。 狂风吹起鬓间长发,将他原本束成一束的头发吹得迎风飞舞,将脸上表情掩盖住,手中无常刀却似不用停歇一般,接二连三将妖兽斩断,这股嗜血的杀气连带着令那些毫无感情的妖兽也不得不避退几分。 趁着对方攻势稍缓,周印大喝一声:“走!” 扯住穆婕的后领,将她拽上灵隐剑,云纵负责断后,又杀了不少妖兽。 三人飞了一阵,身后妖兽渐少,便停了下来。 穆婕大口喘气,弯下腰扶着膝盖。 周印把一些符纸递给她。“聚气成箭,灵力关注在符纸上再射出去,一样的效果。” 云纵反手将无常刀插在冰面上,拿出布帕默默擦拭。 “谢谢你们!”穆婕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两个人心肠不软,必要时也是心狠手辣,却不会像有些修士那样假仁假义,口是心非,一旦将你当成队友,为了不让别人拖累他们,就会全力给予一切支持,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显然要来得有安全感许多。 刚才如果不是周印,她就要葬身妖兽爪下了,跟自己青梅竹马许下盟誓的梁于斯,竟然还不如周印他们。 在那一刻,她的心仿佛明悟了什么,又似乎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从此不再牵涉儿女私情,而是一心专注修炼之上,这是后话了。 “不要动。”周印突然道。 穆婕:“?” 周印绕着她慢慢走。 穆婕莫名其妙,还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也跟着他上下打量。 “你在看什么?”云纵问。 “你看她的影子。”周印道。 云纵看了一会儿,微微皱眉,忽然明白过来,抬头望天。 “到底怎么了?”穆婕还没反应过来。 “日光,影子,一直维持在不变的位置。”周印向来是能节省一句话就绝不用两句话。 穆婕看着自己的影子,恍然大悟:“我们从刚进来到现在,起码已经过了半天时间,但是太阳一直在头顶的位置没有移动过,连带影子的位置也没变……天无二日,所以那太阳才是真正的阵眼?!” 她见两人都没否认,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周印道:“射日。” 穆婕愣了一下,见他们盯着自己手里的寒木弓看,傻眼了:“寒木弓没法射那么远吧?” 正发愁着,那头远远传来穆琪的喊声,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的,是那些冰雪妖兽的嘶吼之声。 云纵侧耳听了一下,“她把妖兽引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毛团出现,两人相认。<!--end--> 53最新更新 <!--start--> 山与山之间,或许有相似的形态,可绝无可能连积雪落在什么地方,轮廓弧线都一模一样,唯一的解释,那便是两座山峰都是同一座,只不过被施了某种法术,使得镜像重复了。 既然发现了一座,穆婕不由得仔细去看其余那些场景,越看就越是心惊。 在视线范围内,起码就有四座山峰,是两两相同的。 梁于斯终究是火麟门门主座下大弟子,见识不差,反应也不慢,听得两人对话,便插口道:“这种重复景象的阵法,一般只有一个破除的办法。” 穆琪问:“什么办法?” 梁于斯:“这个阵法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不断重复,唯一不重复的那件东西,就是阵眼。” 穆琪惊呼出声:“这么多雪山,怎么可能找到不重复的?!” 穆婕也微微蹙眉:“若是不重复的那件事物,是山上的一株小草小花,我们岂不是也要一样样去找了?难道就没有更快的法子?” 周印:“没有。” 云纵道:“别浪费时间了,分头去找,谁先找到,就通知其他人。” 周印和穆婕自然没有异议,当即便各自散开,唯有穆琪不愿意与梁于斯分开,想要跟在他后面,梁于斯强只好哄她:“琪妹,别闹了,早点找到阵眼,我们才能早点从这鬼地方出去,若是晚了一步,宝物难免要被别人捷足先登。” 穆琪幽幽看着他:“你家婕妹妹来了,你便不耐烦应付我了,是不是,我瞧你方才还想跟在她后面的,是不是还想着重叙旧情呢?” 梁于斯被她戳破心事,索性沉下脸色。“你如果不愿意找,大可在原地呆着!” 说罢不管不顾,拂袖而去,穆琪大感后悔,又拉不下脸跟上去,只得恨恨跺脚。 这种镜像双叠阵看起来简单,却是最繁琐的。 茫茫一片雪景冰峰,很容易让人产生视觉疲劳,但是却还得一处处仔细找,连山洞山崖甚至是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阵眼。 穆婕因为不想跟梁于斯和穆琪碰面,特地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却没想到身后梁于斯跟穆琪大吵一架之后,也恰好往她这个方向过来。 她一路贴着雪山飞得很低,拿着从周印那里要来的符笔,在自己走过的地方做下记号,以便后面找到相同的景物时可以排除。 正当穆婕从一个山洞里出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打斗声,与此同此,自己身上的传音符也发出声音。 “……这里有妖兽!”是梁于斯的声音。 穆婕暗叫不好,想也没想就朝声音来源飞过去。 梁于斯从未想过冰川之中还能藏匿着妖兽的存在。 先是手,然后是头,四肢……浑身雪白,覆满冰雪,唯有两只眼睛如血色流淌,鲜红渗人。这些拥有人形的妖兽突然从冰山中冒出来,锋利的指甲突破护身结界,抓向梁于斯。 梁于斯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背后出现一道血痕,冰雪妖兽的指甲沾上血迹,很快又消失殆尽,仿佛被吸进身体之中。 火麟门由于地理位置特殊,五行属火,习练火属性法术更可事半功倍,所以门中弟子人人都以火属性法术为主,梁于斯自然也不例外。 冰雪由水而凝结,水虽能克火,但如果火势大到一定程度,反过来也可克制水。 然而梁于斯发现,面对这些冰雪妖兽,无论他用什么火法,它们都毫发无伤。不仅如此,似乎还被激怒了一般,发狂似的朝他扑过来,一个不察,他被那妖兽猛地拽住腿,就要往冰川里拖。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矢挟着丝丝闪电飞过来,正中那妖兽眉心,梁于斯趁机往后一挣,挣开它的钳制。 “还不快走!”穆婕喝道,手中寒木弓马不停蹄,不断地搭上箭,射向那些妖兽。 梁于斯往后飞掠,一面摸出身上的丹凤朝阳符打向妖兽。 那些妖兽反应不慢,闪身躲开,又扑向两人,来势汹汹,比先前更快。 有些符箓没打中,落向妖兽身后的冰川,霎时间不少冰雪簌簌而融,雪块从上面落下来,大小不一,砸向两人。 “你没看见它们不怕火吗?!”穆婕一面挡下攻击,转过头,朝他疾言厉色喝道。 梁于斯没想到她换了一身男装,连性格也变得不一样了,从前那个小鸟依人的白衣少女在她脸上已经找不到一点痕迹。 梁于斯这么多年来专门在火属性法术上钻研,一直觉得只要威力足够大,这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是不怕火的,但眼前这些冰雪妖兽却完全不符合这条规律,火法派不上用场,其它法术他又没有学,眼前处境十万火急,他却只能靠一个女人庇护,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旧情人。 “他们怎么还没来!”妖兽从冰峰峡谷两侧、冰层上前仆后继地钻出来,无穷无尽,两人都杀得有点手软,梁于斯气急败坏,穆婕布囊里的符箭也快用完了,闻言只是抿了抿唇,懒得理会他。 妖兽步步进逼,两人且战且退,飞行法宝却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四面八方全是冰川,那些妖兽也从四面八方冒出来,飞天遁地,将他们团团包围住,十面埋伏,几乎无路可逃。 梁于斯一个不察,背上被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没想到自己刚进入仙府,就很可能要折损在这里,顿时慌了起来,左右四顾,见穆婕还在竭力射箭驱退妖兽,不由萌生了一个想法。 “婕儿,你顶住这里,我把部分妖兽引到那边去!” 穆婕不疑有它,头也没回,只是嗯了一声。 却见梁于斯突然出了个疾火诀,将所有妖兽一下子引到这里来,穆婕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梁于斯筑起护身结界,寻了个空隙飞了出去,顿时逃开妖兽的包围圈,将穆婕一个人留在里面。 “婕儿你再撑一会儿,我找人来救你!”他留下一句话,转眼人就不见了。 穆婕又惊又怒,可连骂人都分不出神来,不得不专心对付那些冰雪妖兽。 但是她一个人又岂会是那些妖兽的对手,身上衣裳很快被划破,血液的味道吸引了那些妖兽,让它们愈发疯狂,符箭悉数用完,妖兽却越来越多,穆婕不得不拿起寒木弓直接朝它们打去,灵力渐渐耗尽,一个晃神,一只妖兽跃到她身后,利爪挟着冰刃当头划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水墙在她与妖兽之间凭空竖起,生生挡下了妖兽的攻击。 那妖兽收势不及,一头撞在水墙上面,顿时一寸寸碎裂开来,还原为无数冰雪微粒,迸射在空中。 “周道友!”穆婕回过头,惊喜道。 “专心应敌。”周印筑起水墙,头也不回,那边云纵也已赶来,二话不说,无常刀拦腰斩下,人形妖兽纷纷断成两截,又在风雪之中化作灰飞烟灭。 狂风吹起鬓间长发,将他原本束成一束的头发吹得迎风飞舞,将脸上表情掩盖住,手中无常刀却似不用停歇一般,接二连三将妖兽斩断,这股嗜血的杀气连带着令那些毫无感情的妖兽也不得不避退几分。 趁着对方攻势稍缓,周印大喝一声:“走!” 扯住穆婕的后领,将她拽上灵隐剑,云纵负责断后,又杀了不少妖兽。 三人飞了一阵,身后妖兽渐少,便停了下来。 穆婕大口喘气,弯下腰扶着膝盖。 周印把一些符纸递给她。“聚气成箭,灵力关注在符纸上再射出去,一样的效果。” 云纵反手将无常刀插在冰面上,拿出布帕默默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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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婕也微微蹙眉:“若是不重复的那件事物,是山上的一株小草小花,我们岂不是也要一样样去找了?难道就没有更快的法子?” 周印:“没有。” 云纵道:“别浪费时间了,分头去找,谁先找到,就通知其他人。” 周印和穆婕自然没有异议,当即便各自散开,唯有穆琪不愿意与梁于斯分开,想要跟在他后面,梁于斯强只好哄她:“琪妹,别闹了,早点找到阵眼,我们才能早点从这鬼地方出去,若是晚了一步,宝物难免要被别人捷足先登。” 穆琪幽幽看着他:“你家婕妹妹来了,你便不耐烦应付我了,是不是,我瞧你方才还想跟在她后面的,是不是还想着重叙旧情呢?” 梁于斯被她戳破心事,索性沉下脸色。“你如果不愿意找,大可在原地呆着!” 说罢不管不顾,拂袖而去,穆琪大感后悔,又拉不下脸跟上去,只得恨恨跺脚。 这种镜像双叠阵看起来简单,却是最繁琐的。 茫茫一片雪景冰峰,很容易让人产生视觉疲劳,但是却还得一处处仔细找,连山洞山崖甚至是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阵眼。 穆婕因为不想跟梁于斯和穆琪碰面,特地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却没想到身后梁于斯跟穆琪大吵一架之后,也恰好往她这个方向过来。 她一路贴着雪山飞得很低,拿着从周印那里要来的符笔,在自己走过的地方做下记号,以便后面找到相同的景物时可以排除。 正当穆婕从一个山洞里出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打斗声,与此同此,自己身上的传音符也发出声音。 “……这里有妖兽!”是梁于斯的声音。 穆婕暗叫不好,想也没想就朝声音来源飞过去。 梁于斯从未想过冰川之中还能藏匿着妖兽的存在。 先是手,然后是头,四肢……浑身雪白,覆满冰雪,唯有两只眼睛如血色流淌,鲜红渗人。这些拥有人形的妖兽突然从冰山中冒出来,锋利的指甲突破护身结界,抓向梁于斯。 梁于斯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背后出现一道血痕,冰雪妖兽的指甲沾上血迹,很快又消失殆尽,仿佛被吸进身体之中。 火麟门由于地理位置特殊,五行属火,习练火属性法术更可事半功倍,所以门中弟子人人都以火属性法术为主,梁于斯自然也不例外。 冰雪由水而凝结,水虽能克火,但如果火势大到一定程度,反过来也可克制水。 然而梁于斯发现,面对这些冰雪妖兽,无论他用什么火法,它们都毫发无伤。不仅如此,似乎还被激怒了一般,发狂似的朝他扑过来,一个不察,他被那妖兽猛地拽住腿,就要往冰川里拖。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矢挟着丝丝闪电飞过来,正中那妖兽眉心,梁于斯趁机往后一挣,挣开它的钳制。 “还不快走!”穆婕喝道,手中寒木弓马不停蹄,不断地搭上箭,射向那些妖兽。 梁于斯往后飞掠,一面摸出身上的丹凤朝阳符打向妖兽。 那些妖兽反应不慢,闪身躲开,又扑向两人,来势汹汹,比先前更快。 有些符箓没打中,落向妖兽身后的冰川,霎时间不少冰雪簌簌而融,雪块从上面落下来,大小不一,砸向两人。 “你没看见它们不怕火吗?!”穆婕一面挡下攻击,转过头,朝他疾言厉色喝道。 梁于斯没想到她换了一身男装,连性格也变得不一样了,从前那个小鸟依人的白衣少女在她脸上已经找不到一点痕迹。 梁于斯这么多年来专门在火属性法术上钻研,一直觉得只要威力足够大,这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是不怕火的,但眼前这些冰雪妖兽却完全不符合这条规律,火法派不上用场,其它法术他又没有学,眼前处境十万火急,他却只能靠一个女人庇护,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旧情人。 “他们怎么还没来!”妖兽从冰峰峡谷两侧、冰层上前仆后继地钻出来,无穷无尽,两人都杀得有点手软,梁于斯气急败坏,穆婕布囊里的符箭也快用完了,闻言只是抿了抿唇,懒得理会他。 妖兽步步进逼,两人且战且退,飞行法宝却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四面八方全是冰川,那些妖兽也从四面八方冒出来,飞天遁地,将他们团团包围住,十面埋伏,几乎无路可逃。 梁于斯一个不察,背上被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没想到自己刚进入仙府,就很可能要折损在这里,顿时慌了起来,左右四顾,见穆婕还在竭力射箭驱退妖兽,不由萌生了一个想法。 “婕儿,你顶住这里,我把部分妖兽引到那边去!” 穆婕不疑有它,头也没回,只是嗯了一声。 却见梁于斯突然出了个疾火诀,将所有妖兽一下子引到这里来,穆婕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梁于斯筑起护身结界,寻了个空隙飞了出去,顿时逃开妖兽的包围圈,将穆婕一个人留在里面。 “婕儿你再撑一会儿,我找人来救你!”他留下一句话,转眼人就不见了。 穆婕又惊又怒,可连骂人都分不出神来,不得不专心对付那些冰雪妖兽。 但是她一个人又岂会是那些妖兽的对手,身上衣裳很快被划破,血液的味道吸引了那些妖兽,让它们愈发疯狂,符箭悉数用完,妖兽却越来越多,穆婕不得不拿起寒木弓直接朝它们打去,灵力渐渐耗尽,一个晃神,一只妖兽跃到她身后,利爪挟着冰刃当头划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水墙在她与妖兽之间凭空竖起,生生挡下了妖兽的攻击。 那妖兽收势不及,一头撞在水墙上面,顿时一寸寸碎裂开来,还原为无数冰雪微粒,迸射在空中。 “周道友!”穆婕回过头,惊喜道。 “专心应敌。”周印筑起水墙,头也不回,那边云纵也已赶来,二话不说,无常刀拦腰斩下,人形妖兽纷纷断成两截,又在风雪之中化作灰飞烟灭。 狂风吹起鬓间长发,将他原本束成一束的头发吹得迎风飞舞,将脸上表情掩盖住,手中无常刀却似不用停歇一般,接二连三将妖兽斩断,这股嗜血的杀气连带着令那些毫无感情的妖兽也不得不避退几分。 趁着对方攻势稍缓,周印大喝一声:“走!” 扯住穆婕的后领,将她拽上灵隐剑,云纵负责断后,又杀了不少妖兽。 三人飞了一阵,身后妖兽渐少,便停了下来。 穆婕大口喘气,弯下腰扶着膝盖。 周印把一些符纸递给她。“聚气成箭,灵力关注在符纸上再射出去,一样的效果。” 云纵反手将无常刀插在冰面上,拿出布帕默默擦拭。 “谢谢你们!”穆婕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两个人心肠不软,必要时也是心狠手辣,却不会像有些修士那样假仁假义,口是心非,一旦将你当成队友,为了不让别人拖累他们,就会全力给予一切支持,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显然要来得有安全感许多。 刚才如果不是周印,她就要葬身妖兽爪下了,跟自己青梅竹马许下盟誓的梁于斯,竟然还不如周印他们。 在那一刻,她的心仿佛明悟了什么,又似乎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从此不再牵涉儿女私情,而是一心专注修炼之上,这是后话了。 “不要动。”周印突然道。 穆婕:“?” 周印绕着她慢慢走。 穆婕莫名其妙,还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也跟着他上下打量。 “你在看什么?”云纵问。 “你看她的影子。”周印道。 云纵看了一会儿,微微皱眉,忽然明白过来,抬头望天。 “到底怎么了?”穆婕还没反应过来。 “日光,影子,一直维持在不变的位置。”周印向来是能节省一句话就绝不用两句话。 穆婕看着自己的影子,恍然大悟:“我们从刚进来到现在,起码已经过了半天时间,但是太阳一直在头顶的位置没有移动过,连带影子的位置也没变……天无二日,所以那太阳才是真正的阵眼?!” 她见两人都没否认,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周印道:“射日。” 穆婕愣了一下,见他们盯着自己手里的寒木弓看,傻眼了:“寒木弓没法射那么远吧?” 正发愁着,那头远远传来穆琪的喊声,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的,是那些冰雪妖兽的嘶吼之声。 云纵侧耳听了一下,“她把妖兽引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毛团出现,两人相认。<!--end--> 55最新更新 <!--start--> 山与山之间,或许有相似的形态,可绝无可能连积雪落在什么地方,轮廓弧线都一模一样,唯一的解释,那便是两座山峰都是同一座,只不过被施了某种法术,使得镜像重复了。 既然发现了一座,穆婕不由得仔细去看其余那些场景,越看就越是心惊。 在视线范围内,起码就有四座山峰,是两两相同的。 梁于斯终究是火麟门门主座下大弟子,见识不差,反应也不慢,听得两人对话,便插口道:“这种重复景象的阵法,一般只有一个破除的办法。” 穆琪问:“什么办法?” 梁于斯:“这个阵法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不断重复,唯一不重复的那件东西,就是阵眼。” 穆琪惊呼出声:“这么多雪山,怎么可能找到不重复的?!” 穆婕也微微蹙眉:“若是不重复的那件事物,是山上的一株小草小花,我们岂不是也要一样样去找了?难道就没有更快的法子?” 周印:“没有。” 云纵道:“别浪费时间了,分头去找,谁先找到,就通知其他人。” 周印和穆婕自然没有异议,当即便各自散开,唯有穆琪不愿意与梁于斯分开,想要跟在他后面,梁于斯强只好哄她:“琪妹,别闹了,早点找到阵眼,我们才能早点从这鬼地方出去,若是晚了一步,宝物难免要被别人捷足先登。” 穆琪幽幽看着他:“你家婕妹妹来了,你便不耐烦应付我了,是不是,我瞧你方才还想跟在她后面的,是不是还想着重叙旧情呢?” 梁于斯被她戳破心事,索性沉下脸色。“你如果不愿意找,大可在原地呆着!” 说罢不管不顾,拂袖而去,穆琪大感后悔,又拉不下脸跟上去,只得恨恨跺脚。 这种镜像双叠阵看起来简单,却是最繁琐的。 茫茫一片雪景冰峰,很容易让人产生视觉疲劳,但是却还得一处处仔细找,连山洞山崖甚至是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阵眼。 穆婕因为不想跟梁于斯和穆琪碰面,特地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却没想到身后梁于斯跟穆琪大吵一架之后,也恰好往她这个方向过来。 她一路贴着雪山飞得很低,拿着从周印那里要来的符笔,在自己走过的地方做下记号,以便后面找到相同的景物时可以排除。 正当穆婕从一个山洞里出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打斗声,与此同此,自己身上的传音符也发出声音。 “……这里有妖兽!”是梁于斯的声音。 穆婕暗叫不好,想也没想就朝声音来源飞过去。 梁于斯从未想过冰川之中还能藏匿着妖兽的存在。 先是手,然后是头,四肢……浑身雪白,覆满冰雪,唯有两只眼睛如血色流淌,鲜红渗人。这些拥有人形的妖兽突然从冰山中冒出来,锋利的指甲突破护身结界,抓向梁于斯。 梁于斯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背后出现一道血痕,冰雪妖兽的指甲沾上血迹,很快又消失殆尽,仿佛被吸进身体之中。 火麟门由于地理位置特殊,五行属火,习练火属性法术更可事半功倍,所以门中弟子人人都以火属性法术为主,梁于斯自然也不例外。 冰雪由水而凝结,水虽能克火,但如果火势大到一定程度,反过来也可克制水。 然而梁于斯发现,面对这些冰雪妖兽,无论他用什么火法,它们都毫发无伤。不仅如此,似乎还被激怒了一般,发狂似的朝他扑过来,一个不察,他被那妖兽猛地拽住腿,就要往冰川里拖。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矢挟着丝丝闪电飞过来,正中那妖兽眉心,梁于斯趁机往后一挣,挣开它的钳制。 “还不快走!”穆婕喝道,手中寒木弓马不停蹄,不断地搭上箭,射向那些妖兽。 梁于斯往后飞掠,一面摸出身上的丹凤朝阳符打向妖兽。 那些妖兽反应不慢,闪身躲开,又扑向两人,来势汹汹,比先前更快。 有些符箓没打中,落向妖兽身后的冰川,霎时间不少冰雪簌簌而融,雪块从上面落下来,大小不一,砸向两人。 “你没看见它们不怕火吗?!”穆婕一面挡下攻击,转过头,朝他疾言厉色喝道。 梁于斯没想到她换了一身男装,连性格也变得不一样了,从前那个小鸟依人的白衣少女在她脸上已经找不到一点痕迹。 梁于斯这么多年来专门在火属性法术上钻研,一直觉得只要威力足够大,这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是不怕火的,但眼前这些冰雪妖兽却完全不符合这条规律,火法派不上用场,其它法术他又没有学,眼前处境十万火急,他却只能靠一个女人庇护,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旧情人。 “他们怎么还没来!”妖兽从冰峰峡谷两侧、冰层上前仆后继地钻出来,无穷无尽,两人都杀得有点手软,梁于斯气急败坏,穆婕布囊里的符箭也快用完了,闻言只是抿了抿唇,懒得理会他。 妖兽步步进逼,两人且战且退,飞行法宝却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四面八方全是冰川,那些妖兽也从四面八方冒出来,飞天遁地,将他们团团包围住,十面埋伏,几乎无路可逃。 梁于斯一个不察,背上被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没想到自己刚进入仙府,就很可能要折损在这里,顿时慌了起来,左右四顾,见穆婕还在竭力射箭驱退妖兽,不由萌生了一个想法。 “婕儿,你顶住这里,我把部分妖兽引到那边去!” 穆婕不疑有它,头也没回,只是嗯了一声。 却见梁于斯突然出了个疾火诀,将所有妖兽一下子引到这里来,穆婕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梁于斯筑起护身结界,寻了个空隙飞了出去,顿时逃开妖兽的包围圈,将穆婕一个人留在里面。 “婕儿你再撑一会儿,我找人来救你!”他留下一句话,转眼人就不见了。 穆婕又惊又怒,可连骂人都分不出神来,不得不专心对付那些冰雪妖兽。 但是她一个人又岂会是那些妖兽的对手,身上衣裳很快被划破,血液的味道吸引了那些妖兽,让它们愈发疯狂,符箭悉数用完,妖兽却越来越多,穆婕不得不拿起寒木弓直接朝它们打去,灵力渐渐耗尽,一个晃神,一只妖兽跃到她身后,利爪挟着冰刃当头划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水墙在她与妖兽之间凭空竖起,生生挡下了妖兽的攻击。 那妖兽收势不及,一头撞在水墙上面,顿时一寸寸碎裂开来,还原为无数冰雪微粒,迸射在空中。 “周道友!”穆婕回过头,惊喜道。 “专心应敌。”周印筑起水墙,头也不回,那边云纵也已赶来,二话不说,无常刀拦腰斩下,人形妖兽纷纷断成两截,又在风雪之中化作灰飞烟灭。 狂风吹起鬓间长发,将他原本束成一束的头发吹得迎风飞舞,将脸上表情掩盖住,手中无常刀却似不用停歇一般,接二连三将妖兽斩断,这股嗜血的杀气连带着令那些毫无感情的妖兽也不得不避退几分。 趁着对方攻势稍缓,周印大喝一声:“走!” 扯住穆婕的后领,将她拽上灵隐剑,云纵负责断后,又杀了不少妖兽。 三人飞了一阵,身后妖兽渐少,便停了下来。 穆婕大口喘气,弯下腰扶着膝盖。 周印把一些符纸递给她。“聚气成箭,灵力关注在符纸上再射出去,一样的效果。” 云纵反手将无常刀插在冰面上,拿出布帕默默擦拭。 “谢谢你们!”穆婕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两个人心肠不软,必要时也是心狠手辣,却不会像有些修士那样假仁假义,口是心非,一旦将你当成队友,为了不让别人拖累他们,就会全力给予一切支持,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显然要来得有安全感许多。 刚才如果不是周印,她就要葬身妖兽爪下了,跟自己青梅竹马许下盟誓的梁于斯,竟然还不如周印他们。 在那一刻,她的心仿佛明悟了什么,又似乎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从此不再牵涉儿女私情,而是一心专注修炼之上,这是后话了。 “不要动。”周印突然道。 穆婕:“?” 周印绕着她慢慢走。 穆婕莫名其妙,还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也跟着他上下打量。 “你在看什么?”云纵问。 “你看她的影子。”周印道。 云纵看了一会儿,微微皱眉,忽然明白过来,抬头望天。 “到底怎么了?”穆婕还没反应过来。 “日光,影子,一直维持在不变的位置。”周印向来是能节省一句话就绝不用两句话。 穆婕看着自己的影子,恍然大悟:“我们从刚进来到现在,起码已经过了半天时间,但是太阳一直在头顶的位置没有移动过,连带影子的位置也没变……天无二日,所以那太阳才是真正的阵眼?!” 她见两人都没否认,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周印道:“射日。” 穆婕愣了一下,见他们盯着自己手里的寒木弓看,傻眼了:“寒木弓没法射那么远吧?” 正发愁着,那头远远传来穆琪的喊声,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的,是那些冰雪妖兽的嘶吼之声。 云纵侧耳听了一下,“她把妖兽引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毛团出现,两人相认。<!--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