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序章 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有一道道玫瑰花扎成的鲜花拱门,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穿着华美的礼服,守候在拱门的尽头,微笑着,认真的看向前方,那里是玫瑰与百合的天堂,有乐队在奏响婚礼进行曲,不远处还整齐的支起一排太阳伞,伞下有铺着雪白桌布的自助餐台。 这是叶离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为自己勾画的一个梦境,梦境中,她穿着如雪的婚纱,裙裾拖得好长好长,就那样一步一步的和着音乐穿过一道道鲜花拱门。在拱门的尽头,有个高大的男子在等候她,看着她走近,就微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梦境中,她永远是看不清那个向她伸出手的男子的容貌的,只是理所当然的觉得,他该是世上最英俊的男子,有着暖阳一样的微笑,会对她和声细语的说话,会挽着她跳电视里那种华美的起源于异国的舞蹈,还会和她一起许下誓言,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叶离很害怕分离,只是她的名字里却偏偏有个离字,长大后她常常想,也许命运是早就注定的,所以她没有叫叶聚,却偏偏叫了叶离。 叶离十四岁之前,都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小城市里,和那些年的许多北方小城一样,这里生活节奏不快,市民朴实热诚。 叶离就生活在这个城市中一个很普通的四口之家,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小她一点的弟弟。 熟悉叶离的人都说,叶家有一个善良懂事又早熟的女儿,叶离六岁上小学就不用爸爸妈妈接送,七岁就可以每天带着弟弟上学、放学,胸口永远挂着一条钥匙链,跑起来哗哗直响,不到八岁就懂得和妈妈说,不用每天中午从单位跑回来给她和弟弟做饭,她可以学着把早晨的饭菜热给弟弟吃…… 听着别人这样夸奖自己的时候,叶离总是低下头,别人只当她是害羞,却没有知道她骨子里几乎溶于血脉深处的惶恐以及不安。 只有叶离自己知道,这些年里,她没有几天不做那样的噩梦,她被爸爸妈妈赶走,无论她怎么哭,怎么跪着求他们,他们还是在她面前,重重的关上了家门。 叶离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她并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不是弟弟的亲姐姐。其实没有人和她说这些,那还是她偶然看电视剧,电视剧里的人总说十月怀胎,十月怀胎,叶离翻了字典,发现人的妊娠期是十个月,偶尔也有早产的婴孩,但是她的生日是八月底,弟弟却生在第二年的早春二月,无论怎么算,日子也总是不对。 有了这个重大的发现,叶离开始小心的观察着周围的人和事,她发现,爷爷奶奶非常的溺爱弟弟小向,几乎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全无道理的溺爱,姥姥姥爷也爱小向,舅舅阿姨们总是抱着小向玩,给小向买各种小零食和小玩具,当然也给她,只是给她的,常常都是小向吃过、玩过剩下的。所以人都对她说,小向是弟弟,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弟弟,叶离很小的时候也不满过,哭过也闹过,只是仿佛没有人注意过,她只比叶向南大六个月而已。 叶离的日子总是这样的,她做对了,没有人肯表扬她,小向做对了,大人就争相奖励他;小向哭闹,能得到很贴心的抚慰,而对她,大人们永远只是烦,然后吓唬她,“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再哭就把你扔出去,让坏人把你抓走。” 坏人会抓住不听话的小孩,然后把她养胖了吃肉,这是大人给他们最常讲的故事,小小的叶离只觉得害怕,所以再委屈,也会强忍住眼泪。 六岁上小学那年,叶离一次独自跑去附近的奶奶家玩,结果却正好听到奶奶和姑姑说,“小离一天一天长大了,我和你哥哥嫂子说过好多次了,孩子上学,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谁说不是呢,现在他们生活也不富裕,还白替别人养个不相干的孩子,小向也太可怜了。”姑姑说,“不知道她亲生父母能不能来认回她。” “还认什么认,要肯认,当时又何必扔掉,”奶奶叹口气,“也是作孽,当时那孩子哭得那么惨,当妈的连头都没回,也是我多事,要知道你嫂子当时已经有了,就不捡她回来了,现在后悔也不知道怎么办,都这么大了,难道扔回去?”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段话,在叶离心头划下了很深很深的伤口,究竟有多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和小向不同,小向可以撒娇、小向可以要吃要穿、小向可以胡搅蛮缠……所有小向可以的,她都不可以,因为她捡来的孩子,随时可能被再次丢掉。 为了自己不再被丢掉,叶离努力的想成为家里有用的人,她抢着学做所有她可以做的事情,所以,在外人眼里,她是叶家一个懂事又早熟的女儿,没有人知道这懂事和早熟背后的每一个夜里,小叶离无声的哭泣。 她是那样渴望被人关注,她渴望有个人可以用心的看看她,问问她需要什么,不,哪怕什么都不和她说,就看看她也好,但是没有,她就好像是一出戏里的小配角,连台词也没有一句,就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第一章 生活在叶离十四岁的那一年,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变化之快,让十四岁的少女只觉得措手不及,惊惶失措。 那个时候,叶离已经渐渐摆脱了儿时圆滚滚的轮廓,个子高出只小她半岁的弟弟小向一个头。身材纤细,柔软的长发扎成马尾,不笑的时候,墨黑的眼眸星光内敛,隐隐的透出和她年纪不相符合的忧郁。但是这忧郁也是吸引人的,于是二中里的男学生大都知道,初二一班有一个林黛玉一样的美人,希望和她交朋友的纸条,不断的通过各种方式被偷偷塞进她的书桌膛。 叶离本身并不喜欢被人比成林黛玉,她偷偷看过同学借给她的厚厚的四本一套的红楼梦,林黛玉的身世确实触动了她,一样的寄人篱下,纵使周遭繁花似锦,可那繁华都是别人的,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但她不想成为那样悲春伤秋的人,她更想自己成为探春那样的女子,足够玲珑,足够坚强,足够与宿命抗争。所以她总是认真的观察周遭,对所有的人微笑,尽力的帮助有需要的人,想让自己被所有人接受。只是她也发现,周遭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反而有着更敏捷于成人的感觉,总能抓住她不自觉流露出的忧郁,然后微笑着站在几步之外的距离看她。 叶离只有一个朋友,小的时候她叫他梁梁哥哥,长大了她叫他的名字梁任航。 梁梁是她童年到少年时期,心里唯一的寄托和安慰,因为两家人同住在一个筒子楼里,叶离两三岁的时候,就喜欢跟着大她一岁的梁梁在楼道里砰砰的跑来跑去。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是领养的孩子,还有恣意的笑容,还敢大声的喊叫,还有无穷无尽搞怪的鬼主意,而梁梁总是拉着她的手,提醒她注意脚下,不要绊倒。 五六岁的时候,窥知身世的秘密,叶离凄惶无助,只会蹲在角落哭的时候,也只有梁梁肯放弃踢球的时间,默默了拉着她的手陪伴她。后来上学了,爸爸妈妈不接送叶离,也总是梁梁默默的跟在叶离身边,陪她走过一条一条漆黑的胡同,叶离常常想,也许她注定是所有人生活中可有可无的配角,但她还有梁梁哥哥,梁梁哥哥永远不会抛弃她,不理睬她。 只是没想到,最先离开的,反而是她。 那一天放学,叶离照旧一路小跑着回到家,从上初中开始,她已经接过了家里煮晚饭的工作,她熟悉爸爸妈妈和小向的口味,知道他们爱吃什么菜,所以每天妈妈买好菜放在厨房,她回家放下书包就开始忙碌。 菜炒到一半的时候,大门被敲得咚咚作响,看看表,叶离以为是小向上完课外班回家了,虽然比平时早些,可小向学会了骑自行车之后,经常把车骑得飞快,早点也有可能。 只是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叶离却并不认识,男人的西装十分笔挺,女人的墨蓝色套裙也是叶离没有想过的合身大气,“你是叶离小姐?”女人见叶离挡在门口,眼神戒备,就含笑开了口。 “你们找谁呢?”叶离不提防被人开口就叫出了名字,只能诺诺的说,“我爸爸妈妈不在家,不能让你们进来。” 男人和女人都盯着叶离,从上到下的看了又看,倒没有要求进屋,只说在门口等等叶离父母就好。 叶离的父母倒是很快就相继下班回家,看着她端到桌上的饭菜,对着他们从门口带进的客人,脸上些微的露出了点尴尬,只叫叶离带着刚回家的小向一起下楼玩会。 “姐,家里来的是什么人?”小向一脸困惑,书包被妈妈接过去,人被爸爸推出来,十几年的人生里,这样的情景绝无仅有,所以走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想看个究竟。 “不知道。”叶离只觉得心里很慌乱,手脚都变得冰冷,有些瑟瑟的发抖。 “那我们上什么地方去,我好饿了。”小向嘟嘴,对着姐姐,他习惯了撒娇。 “应该很快就能回家吃饭了。”叶离依在楼道口,强笑着对小向说。 在叶离的记忆中,那是她对小向说的最后一句话,大约半个钟头后,妈妈开门叫她,此时小向已经跑到楼下玩球去了,妈妈也没叫她去找,只是拉着她的手进屋。两个客人都站在屋中,妈妈皱了皱,叹口气说,“小离呀,你不是我和爸爸亲生的孩子,我估计这几年你多少也明白一些,叔叔阿姨是你亲生妈妈请来接你的,你就和他们走吧。” 叶离瞪大了眼睛,一时只觉得有些听不明白妈妈的话,她让她跟他们走,她不要她了?带着十分的无助,叶离抬头去看妈妈,结果妈妈却只是转过脸,不去看她。 “叶离小姐,夫人等你等得很心急,我们这就走吧。”穿墨蓝色套裙的女人似乎十分了然,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拉住叶离的手,“小姐,我们走吧。” “可是……”叶离慌张的又转去看爸爸,爸爸也没有看她,只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后才淡淡的说,“你去吧,也不用收拾东西,你用的东西,你亲生的妈妈都准备好了,人去就可以了。” 叶离于是放弃了挣扎,她没有挣扎的权利,在这个家里,无论她怎么努力的讨好每个人,她也始终是个不属于这里的入侵者,现在,她终于被从这里驱逐了,却连一句挽留她的话,哪怕一个挽留她的眼神都得不到。 木然的被人拉着下楼,楼下的空地上停着一台黑色的轿车,车身被擦拭得锃亮,能照出人的影子,车的周围围着不少小孩子,小向居然也在其中。 这种轿车叶离叫不出名字,但是这个城市里,有钱和地位的人家娶媳妇,都用这种轿车拉新娘。 叶离从来没有坐过这种车,所以,当穿墨蓝色套裙的女人在她面前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的时候,她有些惶然,手脚都不知道该摆在什么地方,只是她终究还是坐上去了。 车门关闭,车子启动的一刹那,她听见小向的声音,小向看见她坐上了车子,就也要跟着,却被爸爸妈妈拦住,于是发起了脾气。后来那声音里也混上了别的声音,叶离忍不住回头,就看见梁梁追在车后,一边喊一边挥手,只是轿车的速度太快了,她只能眼看着梁梁一点一点在她的视线中模糊,最后行到转弯处,终于不见了。 第二章 “啊!”叶离自睡梦中惊醒,才觉得半边身子冰冷,右手不知何时伸出了被子之外,徒劳的,摆出挣扎的姿势。这些年里,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曾经多少次这样的在寂静的夜里惊醒,梦里她还是十四岁的样子,坐在宽大舒适的小轿车里,看着她的童年呼啸而去。 这几年她的觉轻,往往醒来就再不易入睡,只能在床上痛苦的辗转。宽大的卧房里,层层浅桃红色的薄纱堆砌的落地窗帘将月光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外面,然而,再暖的色彩,也不能改写这一室的落寞。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另一只枕头,绸缎的触感轻柔,却只是冷,秦朗没有回来,事实上,有她在的地方,秦朗根本不会出现。 很多事情,当想也不能改变的时候,叶离就习惯了不去想,她的人生总是充满了别离,她注定一无所有,只是,在这样的夜里,她还是忍不住想起秦朗。 第一次见到秦朗,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她坐了一夜的车,再舒适再豪华的真皮座椅,到后来也成了折磨,她不知道身边那个穿墨蓝色套裙的女人是怎么忍受的,只记得轿车最后驶进一个院落,停在一个小喷泉旁边。 叶离被拉着进了一处大屋,一楼大厅里落地的玻璃窗,阳光明媚而通透,照到地板上,熠熠的闪着光亮。 十几年后,叶离已经记不得自称是她亲身母亲的女人,是如何在第一眼看见她时,就对着她褶皱成一团的校服流露出不屑,甚至不记得当时她们都说过什么。她只记得,她局促的站在一个衣着华丽,颈畔耳上都带着耀眼钻饰的女人面前,接受着无比挑剔目光的洗礼。然后,一个梳着公主头,穿着洋娃娃才有的漂亮纱裙子的女孩,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她有着瓷器一样白皙剔透的肌肤,清澈见底的眼眸,她就那样站在楼梯上问着,“妈妈,这个姐姐是谁呀?她是你和爸爸说的,要来家里住的那个姐姐吗?” 不知道为什么,叶离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她的母亲是如何回答的,她印象中,始终是这样的场景,她抬起头,去看楼梯上那个五官和自己有许多相似之处的女孩,然后在女孩眼中看到了突然升起的光芒,又看到她从楼梯上疾步跑下,然后母亲就紧张一般的站起来冲过去想要搀扶,好像那瓷器一样的女孩会随时会跌倒一样。 再后来,女孩跑过她的身边,她的视线不可控制的跟着转动,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走进客厅,他穿了雪白雪白的衬衫,被阳光照得耀眼到极点,她几乎忍不住就想眯起眼,躲避那瞬间的光芒。直到许多年后,她仍旧不能忘记男孩的笑容,那是三月里最美的太阳,光芒流转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那也是四月里最温柔的太阳,光芒抚照大地,让绿叶伸展,桃花盛开。 几乎是最初的一瞬,她就记住了这个人,也从此变成了一株葵花,只愿追随他的光芒。 后来她断断续续的从很多人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秦朗。秦朗是秦氏集团的二少爷,上面有一个哥哥,但是几年前因为意外去世了,所以他是秦氏的唯一继承人;秦朗天资不凡,不仅功课出色,而且还会弹奏钢琴;秦朗的身手也很好,据说从小就学习跆拳道…… 关于秦朗的一切,都是宅子里上下人等乐于私下里交流的话题,而叶离最初只记得他的名字,秦朗,秦朗,原来他是秦朗。 瓷器一样的女孩是宅子里的大小姐,十二岁,叫做谢依菡,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因为谢家和秦家一直是邻居,所以谢依菡和秦朗一起长大,秦朗也乐于陪伴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小姑娘,只要有时间,就带着她玩耍。 趁着秦朗带谢依菡到花园去玩的间隙,母亲,但她要叶离称呼她为谢夫人。谢夫人告诉她,谢家决定收养她,从今天开始,她会住在这里,谢家也为她办妥了转学手续,她会去一所条件很好的中学继续学习,而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听话。 不是亲生父母要认回她吗?这里不是她的家吗?为什么她又变成被人收养的孩子?叶离满心的疑惑和惶恐,只是没有人向她解释。谢夫人说完这些,就不大耐烦的让人带她去房间,于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带路,在二楼的最东边,叶离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卧房连着书房,有很漂亮的浴室,很柔软的大床,衣橱里甚至有很多漂亮的衣服,书柜里也有好多精美的套装书。可是,当房门被自外面关闭后,叶离却只是一个人团在一个角落里,周遭的一切都好像是个梦,她不知道梦会在何时结束,但是她却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这里不是她的家,而她早已无家可归。 第三章 钢琴课 见到谢家的男主人,已经是几天之后了,和所有事业有成的男人一样,谢家的男主人常常为了生意的事情在各地之间飞来飞去。 叶离见到他是在几天之后的晚餐时刻,那天她还是一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 谢家的宅子是这片豪宅群中不大起眼的一个,但还是养了七八个佣人,不过谢夫人喜欢支使他们去做这样那样的事情,所以厨房里准备晚餐的时候,打杂的人手总是不够。 在谢家,叶离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所以她不可能像谢依菡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她还要上学,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像其他佣人一样工作。折中的办法,就是在没有人开口之前,自己给自己找些事情去做,这样她在别人眼里大概就会讨喜一些,这一点,她在第一天去厨房帮忙,而谢夫人什么都没有的表情里,似乎找到了一点答案。 谢家的男主人是个很斯文的中年男人,有些微微的发福,但看得出年轻的时候该是很英挺的,在叶离捧着一道菜小心的放到桌上时,他微微皱着眉头问他的太太,“新请的佣人吗?怎么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她是叶离……”谢夫人似乎有些尴尬,“大概在原来的家里干惯了,来了就每天都去出厨房,说了她几次也没效果,就由着她了。”一时又叫住叶离,对她说,“这是先生。” “谢先生好!”叶离垂头站着,听男人迟疑了一会,“嗯”了一声,心底只觉得悲凉,转身就准备退到厨房,那里有她的晚饭。 “叶离是吧?”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叫住她,一边吩咐旁边的人,“给她也加一副碗筷,以后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太好了,叶离姐姐可以和我一起吃饭了,”别人没有出声,倒是谢依菡欢叫了一声,几步走过来拉住叶离的手,“以后姐姐就坐我身边吧,我就想有个姐姐,可以和我玩,和我一起吃饭。” 谢依菡的手暖暖又软软的,叶离看见过这双白嫩的小手在钢琴的黑白琴键上起舞,心里只觉得艳羡,又隐隐的有些嫉妒,但是她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这些,只能乖乖的坐到桌旁,开始吃饭。 谢先生在饭后简单的问了她的学业和来了之后是否适应,然后就沉默无语,倒是谢依菡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了很多学校的趣事,逗得连屋子里出入的佣人都笑个不停,这样的灵巧可爱,越发映衬出叶离的沉默卑微,她只觉得如坐针毡,到底在用手收拾碗筷的时候站起来,准备帮忙。 “叶离呀,你以后还是和菡菡一样吧,好好学习比较重要,这些活你不要去做了。”还是谢先生开口阻止了她,又转头对谢太太说,“也看看这孩子能学点什么,要不让她和菡菡一起学钢琴?” “钢琴也好,能培养出点气质,”谢夫人没有反对,似乎也不太乐衷,就这样应了下来,第二天放学回家,叶离正在温习,结果谢依菡就跑过来,叫她一起去学钢琴。 钢琴教师是一所很有名气的大学里的教授,教得很认真,谢依菡在车上兴致勃勃的告诉叶离,秦朗也曾跟随这位教授学习过钢琴。叶离原本并不喜欢西洋乐器,意兴阑珊着,听到这里才有了些期待。 “你不大适合学钢琴,学了也不可能有太大的造就,”结果,教授看了叶离的手,又让她试听了几个音阶后,摇了摇头。 “不指望她学成什么,陪着菡菡就行了。”谢夫人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对教授说,“她也没什么爱好,就当培养点兴趣,提高点素养就行了,要是您忙,就让您的学生随便教教她就行了。” 于是,叶离也有了个钢琴老师,是教授的一个得意门生,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据说已经在国外举办过几场个人演奏会,因为他父母坚持要他在国内接受完完整的高中教育才可以出国深造,所以他还在上高中。谢依菡偷偷告诉她,这个哥哥是秦朗的同学,脾气很大,叶离于是忐忑到手指都不知道该如何按上琴键。 “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人?”男孩站在琴旁,声音严厉而沮丧,叶离不用抬头,都知道他必然十分郁闷。 “不对不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隔了会,叶离额头冒汗,男孩越发不满。 “你到底想不想学琴,我说老师怎么不肯教你,你根本就不是弹琴的材料,简直笨到手还不如脚的程度。”半个钟头后,男孩粗暴的按住叶离还试图尝试弹奏的手指,十分挫败。 叶离垂着头,羞愧到了极点,只觉得自己卑微得如同尘土,恨不能被一阵风吹走,远远的消失。 “莫邵东,你的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坏,谁当了你的学生真是倒霉了。”门口,有人忽然哧的笑出声来,叶离仓促的转头,就看见秦朗站在琴房的门口,满脸笑意,“你别害怕,邵东就这脾气,人也不是天生会弹琴,你接触钢琴的时间晚了,起步难是很正常的。”又对莫邵东说,“老师说,你的性子总是有些急,该好好磨一磨,别觉得自己是老师就了不起呀,谁教谁还不一定呢。” “我宁愿去找根铁杵,估计那个磨成绣花针也比让这个学会钢琴容易。”莫邵东哼了一声,提起外套拉着秦朗就往外走,“又来接你的邻家小妹妹,她上课还得等一会,我们去外面走走吧,我要被气死了。” 秦朗和莫邵东就这样走了,他们都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叶离眼中翻滚的泪花。谢依菡的课是一个钟头,剩下的时间里,叶离只能对着钢琴发呆。 第四章 那天之后,每周三次陪着谢依菡去上钢琴课,就成了叶离最煎熬的任务。 每次谢依菡在一间教室里上课上到陶醉的时候,她都不得不在另一个教室里,被莫邵东零下N度的视线扫射,真的,她过去从来都不知道,她能被另一个人看得头皮麻木,浑身发冷,手指都僵硬得不听使唤。 “喂,你有没有再听我说什么?”莫邵东的手指忽然按在一个琴键上,钢琴发出一个颇为震撼的长音。 “有……”叶离怯怯的抬了抬头,还是没有勇气去看莫邵东的脸。 “那我是让你这么弹的吗?”莫邵东深吸口气,劝说自己要平静,平静,虽然这首入门的、最基础的,一般人一学就会,虽然当年他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能流畅弹奏的小段曲子,虽然叶离已经学了两课时的时间,但秦朗也说了,这也只能说明她比别人笨一点,只是笨一点。 “我……我……”叶离呐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天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莫邵东当时是怎么说的,学这个曲子的时候,秦朗又来接谢依菡,他怕打扰了谢依菡的课,就坐在叶离的教室里等待,当时午后两三点的阳光是那样明丽柔和,暖暖的照着坐在窗口的秦朗身上。当时莫邵东正在给叶离示范,一边讲解要点,难得神情专注的转移到钢琴上,而不是继续冷冻叶离,所以她就忍不住偷偷溜了一下号,只看了一眼,真的,只是一眼,那画面就如同刻在了心上一样,莫邵东讲了什么她都不记得,她只记得秦朗头向上抬起,闭着眼迎着阳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微笑。 “你什么你,你怎么就这么笨,还溜号,你简直就无药可救了。”课上到一半,又是莫邵东愤愤的拂袖而去,丢下她一个人面对着钢琴的黑白琴键。 叶离松了口气,转头呆呆的看了会空无一人的窗口,秦朗已经有几天没有出现在谢家了,谢依菡絮絮的念着他的名字,说他去参加什么比赛了,比赛的名字叶离没有听过,所以也没有听真,她很想问一句,可是……她有什么资格问呢? 一想到这些,叶离忍不住有些泄愤一样的,重重的把手指按向琴键。谢家有一架很美的钢琴,那是谢依菡的,每天晚饭后,她会如小公主一样的坐在椅子上,弹一首曲子给所有人听,而叶离没有琴,没有人期望她能学到什么,所以她永远对于练习曲无比生疏,永远记不住谱子,跟不上节奏,这一刻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忍不住重重的,胡乱的按着琴键,一个一个音阶或长或短的在她的指下鸣叫,真的也只能说是鸣叫,其实她私心里以为,这更像是哭泣。 “这琴得罪你了吗?”突兀的,一个声音打破了钢琴沉重的鸣叫,叶离的手嗖的收了回去,有些惶恐的回头,不想却看到秦朗斜倚在门口,嘴角笑意正浓。 “我……”叶离依旧是不知所措的,她在谢家始终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让她对秦朗既渴望又害怕,像现在这样对着她露出笑容,是她心里一万次幻想过的,可是,当如此真切的时候,她却只觉得害怕,害怕这不过是她的一个梦,而梦,转瞬就会醒来,醒来之后,她依旧是她,一无所有,寄人篱下。 “邵东又生气走了?”秦朗没有再盯着她,反而是四下打量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的走到钢琴旁,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琴身,“幸好刚才是我听到了你弹这琴,要是邵东听见了,一定会心痛死。” “我太笨了,这么简单的曲子都学不会。”叶离的脸腾的红了,赶紧垂下头,让发丝掩盖住自己的失态。 “呵呵……”秦朗笑了,“钢琴没有天生就会的,学得慢也很正常,何况邵东的性子也确实急了点。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钢琴本身。”停了会,秦朗才说,“这间是邵东自己的琴室,这家伙太爱追求完美,这架蓓森朵芙,可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蓓森朵芙?”叶离一愣,“什么是蓓森朵芙,钢琴吗,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喏,可不就是这台钢琴,皇家钢琴,”秦朗的手指轻快的落下,一段叶离怎么也没弹好的旋律就如水般从他的指间流淌出来,“维也纳有一条街,就叫蓓森朵芙大街,这个牌子的钢琴都是纯手工制作的,一架钢琴总得七八年才能制作完成,即便在维也纳,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说完,瞥了眼叶离,秦朗的笑意加深了许多,“所以你想想,要是那家伙知道你刚才那么用力的敲他的琴键,会怎么样?” 秦朗的笑容太耀眼,叶离慌慌张张的移开眼,心里好像揣了许多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乱糟糟的,她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因为得罪了莫邵东后果很严重,她得想想,怎么才能让秦朗不说出这件事来。 可是,秦朗坐得那样近,近到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阳光的气息,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就再也没办法思考任何问题。 “秦朗,你怎么来了?”结果,没等叶离镇定下来开始思考,教室的门就再次打开,莫邵东居然回来了,进门就皱起眉头,抱怨道,“刚才我在走廊听见琴声,还以为某块木头开窍了呢,结果居然是你。” “嗯,难得你不在蓓森朵芙身边,我怎么能不抓紧时间一亲芳泽呢?”秦朗收手,站起来笑道,“这琴的音色真是好,难怪菡菡总是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第五章 “那是当然了,”说起自己的宝贝钢琴,莫邵东冷落惯了的脸上难得的有了点笑容,眼尾挑了下垂着头坐在琴前的叶离,说,“你真是三句话离不开你的宝贝邻家小妹,不过我劝你别打我钢琴的主意,和蓓森朵芙有关的一切都没得商量。” “真是小气,”秦朗一阵的笑,手指轻巧的滑过白色的琴键,“普天之下,难道只有你家的两架蓓森朵芙吗?” “那倒也是,你秦二少爷想要的,自然手到擒来,”莫邵东的视线移向窗外,不去看叶离越发垂下去的脑袋,她有很好的头发,浓密却柔顺,阳光下有亮亮的光泽,比电视上洗发水广告上的模特毫不逊色,他有点讨厌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淡淡的下结论道,“只要不是我的,谁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说什么?谁的什么东西?”偏偏谢依菡上完了课,匆匆跑过来,只听了半句话,这会一边扑到秦朗身边,一边问叶离,“叶离姐姐,你们说什么说得那么开心,也让我听听,好高兴高兴。” “哦……没说什么,”叶离乍然被谢依菡点名,愣了会,才想起方才秦朗说的似乎是钢琴,他要送一架这么名贵的钢琴给谢依菡吗?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忽然就觉得很难过,很难过,她忍不住想看看谢依菡,小公主正拉着秦朗的手,笑得眉毛弯弯,眼睛亮亮。她曾经凑巧听谢家的佣人私下说,她和谢依菡长得很像,特别是眉眼之间,可是她自己却不觉得,怎么可能像呢?她的眉眼永远写着卑微,就如同她的人一样,尘土一样的湮没于角落;可是谢依菡不同,她的眉眼之间永远有最飞扬的神采,就和她的人一样,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疼她爱她,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同样的人,为什么命运却如此捉弄人? “你的课上完了?”结果还是莫邵东插了一句,叶离有些走远的思绪嗖的溜回了身体里,她复又垂下头,垂下头,就看不到秦朗嘴角只为谢依菡的温柔笑意了,垂下头,也看不到谢依菡幸福得完全溢出来的笑容了,还是这样比较适合她。 “是呀,我下课了,可以回家了,”谢依菡有点怕莫邵东,赶紧说,“听说秦朗哥来接我了,我想,顺道叫叶离姐姐和我一起回家。” “你先和秦朗走吧。”结果叶离刚站起来,就被莫邵东拦下了,“秦朗,先带你的邻家小妹妹走吧。” “怎么了?”秦朗也站起来,拉着谢依菡的手本来准备走,这回倒有些疑惑起来。 “她的课还没上完。”莫邵东回答得理直气壮,“刚才我有事出去了一会,和你说话又耽误了一会,所以她还剩半堂课没上完。” “可是叶离姐姐得和我一起回家呀。”谢依菡有些为难了,求助的看向秦朗。 “她有手有脚,难道不能自己回家?”莫邵东哼了一声,“快带你的人走吧,别耽误我上课了,她本来就笨死了,明天老师问我教学生的成果,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那……”秦朗迟疑了下,“学琴是得花点功夫,我们就先走了,你继续教吧,”说完,就拉着谢依菡走了。 那天后来,叶离一直坐在琴凳上,听莫邵东反复的示范给她如何弹奏那段曲子,她的心里很空,在秦朗转身离开后,就一直是那样,好像缺了点东西,类似饿了的感觉,出奇的,手指居然跟上了节奏,到了莫邵东沉着脸说可以下课的时候,她也能有点流畅的弹奏那个曲子了。 “朽木也可以雕雕看看。”天已经要黑了,莫邵东收拾了自己的乐谱,吩咐叶离,“你每天在家练两个钟头,下次上课,应该就可以弹得差不多了,”说完,径直出门,等候接他回家的车早就等在外面,待到叶离锁好门跟着出来时,那台黑色轿车早就绝尘而去。 谢家住的地方是城市里的高档别墅区,并没有公交车可以直达,从上课的地方到哪里,从前几次叶离都是跟着谢依菡坐谢家的车或是偶尔坐秦朗的车,但是这个傍晚,她只能徒步丈量。 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叶离走了足足一个多钟头,热热的汗被有些清冷的夜风一吹,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结果迎面过来的一台车忽然迎着她开过来,吓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车窗摇下,却是秦朗的脸露了出来,他有些诧异的问,“你这是准备回家,怎么才回来?” “哦……”叶离点点头,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秦朗面前她总是这么笨笨的样子,连一句完整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这样一着急,手心里又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整个人越发的局促不安起来。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结果秦朗下车,拉开另一侧的车门说,“这条路晚上走的人少,你一个人不大安全。” 叶离连连摇头,她身上出了很多汗,这会只觉得肯定有味道,要是在那么一个封闭的空间,靠秦朗那么近,那怎么可以。 “快点听话,上车。”结果秦朗不理会她的别扭,直接推她上了车,然后一两分钟之后,他的车停在了谢家的大宅门口。 谢依菡和谢夫人看见他的车都觉得奇怪,谢依菡跑得快,不等叶离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已经过来问,“秦朗哥哥,你落下东西了吗?” “半路遇上叶离,送她回来。”秦朗一笑,正想打开车门下车,眼角瞥见叶离已经手忙脚乱的“爬”出车厢,笑意忍不住更浓,“乖了菡菡,回去吧,这会有点冷了,别感冒。” 第六章 秦朗走了之后,谢依菡有些神神秘秘的拉着叶离回到她的房间。 谢夫人本来跟在身后,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谢依菡撒娇的把她拦在卧房门外,“妈妈,我要和叶离姐姐说几句话,是女孩子的悄悄话,妈妈不许偷听。” 谢夫人十分无奈的笑了,摸摸谢依菡的脑袋,终是转身走开了。 “叶离姐姐,”关好房门,谢依菡拉着叶离,有些好奇,又忍不住微笑的样子,迟疑了会忽然说,“今天邵东哥和平时不大一样呦。” “有什么不一样?”叶离愣了会,她不觉得莫邵东有什么不一样,还是一样冷,一样凶,秦朗和谢依菡走了之后,还说她学钢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他的时间。 “可是我和秦朗哥都觉得他今天好奇怪呀,居然还会把上课的时间补齐,”谢依菡看了看叶离的脸色不像装假或是有意隐瞒,有点小小的失望说,“秦朗哥还说,邵东哥这会可能有点开窍了呢,对了,姐姐,你说,秦朗哥说的开窍是什么意思,我问他,他说我听错了,他没说,可是他明明有说过。” 一时间,叶离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一般,只觉得失落到极点,潦草的应对谢依菡道,“你天天和你的秦朗哥在一起,他说什么,你要是都不明白,我怎么可能明白呢。” “也对,”谢依菡歪头想了想,连连点头,一时又想起来还有作业没有写完,就顾不上拉着叶离说话了。 其实暑假过后,叶离已经读到初三了,最初转学到新的地方的那种不适已经渐渐消退,她的成绩在班级里不是最好的,但是也并不坏。而她就读的这所中学是一所大学的附中,可以选择直升高中部,有一段时间,叶离是准备和大多数同学一样,选择直升的。可是当填报志愿的时候,谢先生却不大赞同。 “让叶离和菡菡读一所学校多好,菡菡的学校也有高中部,师资更好,升学率更高,而且上学放学,两个人也可以作伴。”谢先生这样说。 其实当初叶离离开原来生活的城市,办理转学的时候,谢依菡就向母亲提出过要这个姐姐转去他们学校的要求,当时谢夫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理由是,家里忽然来了个人,要再转去菡菡的学校,就怕菡菡的同学问长问短的。 当时叶离就只是沉默,她沉默惯了,反正也没有人会问她怎么想,更不用说在乎她的想法。 后来折中的办法就是叶离去了另一所在市里数一数二的中学,准备等她中考后,再考进谢依菡学校的高中部,其实她比谢依菡大一岁多,两个人放学的时间不大一样,即便到一个学校,也可以一起去上学。 叶离也不知道,谢依菡为什么那么期待和她一起去上学,居然一直心心念念的惦记在心里,这会听到谢先生的想法,立即举双手同意,然后拉着叶离的手撒娇的说,“姐姐,你就报我们学校吧,你上高中,明年我也上高中了,我、你,还有秦朗哥,我们在一个学校天天见面多好。” “什么天天见面,你这个傻丫头,”谢先生呵呵的笑了,拉过女儿让她坐在身边,“秦朗比你大三岁多呢,你上高中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和你的叶离姐姐天天在一起。就这么定了吧,叶离,你报菡菡他们学校好了。”最后一句话是对叶离说的,肯定句,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叶离垂着头,没有做声,谢先生和谢夫人也没有理会她,他们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有些忧心忡忡的说,“秦朗高中毕业,秦家老爷子的意思,怕是要送他出国去读书了。” “是呀,这几年秦家的事业重心向国外转移了不少,要是秦朗去外面读书,将来怕是就不会回来了。”谢夫人叹了口气,“菡菡年纪小,身体也不好,不然也送她出去读书就好了。” “我不要和爸爸妈妈分开。”谢依菡眨眨眼,依偎进母亲的怀抱,隔了会说,“妈妈,秦朗哥一定要去外国读书吗,我怎么没听他提起,他上次还和我说,要在大学等我呢。” 第七章 初三的课程变得很紧张,新增加的化学课更是让叶离格外的头痛。人人都说数理化不分家,可是叶离就是不明白,她的物理很好,数学中上,但是到了化学这里,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完全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 一学期下来,期末考试,她的成绩下滑了不少,在班级里游荡在中游的水平,当然,她考了怎么样,得了多少分,谢家并没有人问过。 寒假里,除了补课外,她还是照旧陪着谢依菡学钢琴,她没有练习时间,本身兴趣缺缺,资质又平常,除了一两首简单的曲子外,什么都没有学到。 莫邵东是彻底被她磨得没脾气了,从开始的发火暴走,指着她痛骂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到后来理都懒得理她。 他们的课倒是渐渐不让叶离觉得恐惧了,在认识到朽木不可雕也之后,莫邵东干脆懒得教她弹什么曲子了,用他的话说,是不忍心让他心爱的蓓森朵芙再遭到叶离的荼毒。 于是每次上课,他都嘱咐叶离老实的坐在一边,安静的听他弹琴,“不会弹,学会听也行,要是你听也听不明白,我建议你直接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这是莫邵东的原话。 嗯,莫邵东的钢琴弹得非常之好,叶离觉得,比起什么理查德克莱德曼也是毫不逊色,有一次弹完曲子,莫邵东问她感觉怎么样的时候,她就这么老实的回答了,结果人家哼了一声问,“你听过几个钢琴家的曲子?” 其实,除了谢依菡,还有秦朗无意中的弹的那个练习曲外,她就听过莫邵东一个人的,就连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她也没完整的听过,不过这句话,她没敢说出来。 下学期开学,学校发了填报志愿的手册,叶离细细的翻了翻,谢依菡学校的高中部是省重点,分数高得让人咂舌,要是化学不拖腿,她还有可能试试,但是如今看这惨不忍睹勉强及格的化学,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考上。至于本校的高中部,直升有三十分的照顾政策,还是满有希望的,只是叶离不知道该怎么和谢先生、谢太太说起。 终于到了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班主任找到了叶离,问她是怎么考虑的。叶离的情况其实她有所了解,这个孩子和班里其他孩子不一样,学校档案里没有关于她父母的任何情况记录,她是来自一个小城,转到他们学校是花了不少赞助费的。班主任也是依稀听说,叶离是被人领养的,领养她的人家还挺有钱,但是什么家庭要领养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班主任想不明白,不过她也没什么机会弄明白,因为叶离很乖巧,安静得没什么存在感,成绩很好,也不调皮捣蛋,要是实在挑毛病,也只能说,这一年多开家长会,她的家长从来没出现过。 “A中,”叶离苦笑了一下,她知道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她是考不上A中的,但是她也不能违背谢家人的意愿,只能这样了。 “A中?”班主任很惊讶,迟疑了下说,“叶离,你的成绩还不错,但是考A中……有点冒险,一旦你发挥得不好,一类学校就进不去了,而且咱们市一二类高中里的好学校分数差不多,志愿填不好,你可能要去三类校,那多可惜,你有没有想过直升?” 叶离垂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师。 “那你还要不要考虑一下,或者,回去问问?”班主任又问。 “不了,谢谢老师。”叶离的声音细小得如同蚊蝇,但很坚决。 到了周末,上钢琴课的时候,叶离还是有些恍惚,脑袋里全是化学公式和符号,谁和谁合成什么,谁和谁生成什么,乱成一团。 莫邵东弹了一段琴,就发觉了叶离的心不在焉,于是手下一跳,有意弹错了几个音。事实证明,他的教学方法还是不错的,叶离学弹琴是没什么天分,但是听的感觉还好,至少他多弹几次的曲子,每次他在演奏上有什么细微之处的变化,叶离还能感受出来,并在听到时,露出诧异的表情,这让他有点小小的成就感,对牛弹琴一年多,牛终于有点反应了,但是今天,叶离却全然没有反应,这让他很不爽。 “你脑袋你在想什么东西?”终于,莫邵东停了手,忍不住问。 “苛性钠暴露在空气中变质生成盐和水”,叶离想得入神,嘴上忍不住就说了,说完才后悔,惹火了莫邵东,没什么好日子过。 “你是猪呀。”莫邵东冲口就说了,说完也很后悔,他和叶离在一块的时候,教养和悠闲的仪态都暂时被从他身上赶走了,他几乎没有哪次是不骂人的,真的,眼前这丫头长得也挺好的,还特别安静,但是她就是有这种无声无息把人逼得忍不住发飙的潜能。 叶离垂头,也不反驳,莫邵东骂更难听的话她也听过,麻木了,连难过的感觉都少了很多,按照她对莫邵东的了解,他发火的时候,自己不要出声,他火气散得会比较快。 “你不会也骂我一句?”沉默了许久后,莫邵东有些郁闷似的问她。 “我确实挺笨的,你说得没错,我为什么要骂你?”叶离抬眼看了莫邵东一眼,又把视线移回到鞋尖上,小声说。 “因为我凶你呀,”莫邵东的心忽然一软,他坐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叶离额前软软的发丝和柔美得不可思议的下颌,但是他还是可以想象,那双小鹿一样不安又柔软的眼中,此时一定有委屈的神情。 第八章 莫邵东有点讨厌自己的这样的感觉,说不出原因的讨厌。这让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口出恶言,似乎伤害了她,就能让自己这种讨厌的感觉消失,只是,事情似乎和他设想的存在出入,一次又一次,看着她怯怯的眼神,他居然只觉得怜惜。 其实他不该想她的,怜惜也不该,她只是一个有些可怜的孤女而已。是的,孤女,老师说过,没有父母,被谢家好心收留的孤女。现在有钱的人家,谁家不曾在孤儿院收养几个这样的孩子?这不仅是做善事,也是身份的象征,何况收养回来的孩子也不是白给吃饭的,他们总是或有才或有貌,在他们身上投入的,将来总要连本带利收回来。莫家上一代也收养过这样的孤女,说起来他还该叫声姑姑,现在嫁得很远,他只在某本陈年的相册里见过她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场纯粹为利益的联姻,莫家舍不得亲生的女孩,就送出了她,换来了什么,爷爷从来不说,莫家人都不说,他也没有想过要问,但是,现在他却忍不住想,谢家收留了叶离,将来,会预备拿她换什么呢? “在想什么呢?两个人都这么严肃?”莫邵东飞远了的思绪最后还是被秦朗打断了,他最近似乎很空,总是有空陪着谢依菡。莫邵东冷哼一声,谢家打的主意倒是不错,不过秦家是什么家庭,谢家的家境,只怕还不配,只不知道秦朗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怎么想的也不关他的事,于是他懒洋洋的说,“对牛弹琴,总有弹得郁闷的时候不是?” “你就不能对女孩子客气一点。”秦朗微微蹙眉,但还是笑了,招呼叶离,“今天你的课上完了吧,和菡菡一起回家吧。” “哦!”叶离答应得很快,比起平时对莫邵东总是半天没反应的样子看起来更让人觉得不顺眼,莫邵东皱眉,刚想说什么,却见叶离已经提起小包包,嗖的从身边窜了出去,几步就冲到了门外。 “叶离姐姐走得好快呀。”谢依菡也有些惊讶,叶离已经从她身边走过了,她就拉着秦朗的手跟在后面,一边用莫邵东完全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说,“莫哥哥脾气太大了,女孩子都被他吓得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不许乱说。”秦朗压低声音打断她。 “不是我说的,学校里的学姐学妹都这么说,他们说,靠近莫哥哥得有心理准备,还得穿厚点,空气的温度在他身边都要平均低上两三度的。”谢依菡不服气,“真的,我真的有听说。” “有听说也不许说,”秦朗忍不住笑了,摸了摸谢依菡的头发,“那些人胡说的,他们不了解邵东,你还不知道,这样的话再不许学。” “哦!”远远的,似乎是谢依菡应了一声,莫邵东气结,眼前没什么可供发泄的东西,所以想了会,只能弹首激昂点的曲子,发泄自己的郁闷。 叶离还是照旧对化学束手无策,只能死记硬背,天气渐暖,谢家东侧的花园里各种植物都长得很茂盛,每天早晨,叶离总是早早的带着自己的书到这里,反复的背。 “公式可以背诵,但是习题这么死记硬背怎么行?”一天,她背得正起劲,结果遇上了秦朗过来,他显然是准备去运动,穿着一身浅色的运动服,清晨初升的朝阳衬在他背后,叶离忽然想起小学时偷读的武侠小说,那里形容一个男人俊美绝伦,往往要用上面如冠玉、玉树临风、温文尔雅、风流倜傥之类的词汇。那时节,她的同学大都是被太阳晒得黑乎乎的皮肤,调皮得一个胜似一个,偶尔有天生白的,又偏偏生得方头大耳,和这些词全不相干,叶离只当是小说随便乱用词汇,也只是见了秦朗吧,才觉得这些词,居然可以全部放在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牵强附会。 “我……”意识到自己一直看着秦朗,却没有开口时,叶离有些急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忙忙的垂下头去,假装自己可以原地消失,至少是能一头扎进土里再也不出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如果你换种方式可能会更好。”秦朗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子在想些什么,还只当是自己的话说得难听了,连忙岔开话题说,“听阿姨说,你中考志愿填的是A中?” 第九章 “嗯,”叶离点头,秦朗的这句话配上手里怎么也看不明白的化学书,更让她觉得泄气,她不由自主的想,在秦朗面前,她大概永远都会这样了,狼狈、窘迫、不知所措。 “菡菡一定很高兴,她经常说特别想每天和你一起上学。“秦朗自然还是不明白叶离的想法,淡淡的一笑,抬头就看见谢依菡也穿了运动服,一蹦一跳的跑过来。 “秦朗哥,你和叶离姐姐说什么呢?”谢依菡跑过来,小脸蛋上浮出一团红晕,笑容灿烂。 “说你叶离姐姐就要和你同校了。”秦朗摸摸她的头发,微微皱眉说,“怎么又跑那么快,不是让你慢点,回头跌倒又要哭。”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总跌倒。”谢依菡做了个鬼脸,转头看向叶离说,“我刚刚去你房间,发现你不在,就知道你又在这里温书,秦朗哥哥说,学习得劳逸结合,我们要去晨练,你和我们一块去吧。” “我……”叶离有些迟疑,看着手里的书,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秦朗,有点心动,又很犹豫。 “你叶离姐姐马上要考试了,别打扰她温书了,乖,我们去散散步就好。”秦朗却拉起谢依菡的手,几乎没有给叶离说完整句话的机会。 后来的时间,叶离只是对着书发呆,就连谢夫人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发现。 “每个人命里有什么,没有什么,都是天注定的,一个人要想快乐,就得乐天知命。”于是,当谢夫人忽然出声时,叶离吓了一跳。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叶离抬头飞快的看了谢夫人一眼,又习惯性的垂下头来,声音小小的。 “我倒希望你不明白,可惜我知道你明白。”谢夫人其实是看也没看叶离,只是把目光投向大门的方向,那里,秦朗拉着谢依菡,正慢腾腾的走回来。 “我真的不明白。”叶离没有再抬头,因为她怕一抬头,自己的委屈就再也掩饰不住,她叶离是人,谢依菡也一样是人,为什么谢依菡什么都可以得到,而她连想都是错的,这是为什么呢?她真的不明白。 “随便你明白还是不明白吧,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秦朗你是不该想的人,想也是白想,你要还想在这个家里过安稳的日子,就趁早把你的可怕念头打消,不然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还有,我本来就不希望你考A中,听说你还是报了这个学校,算了,我听你的班主任说,你现在的成绩可不是很理想,考不考得上也没准,随便你吧。”谢夫人压低了声音,“我也是为你着想,在这个家,只有安分守己的孩子才能好好的生活,你记着。” 叶离终于忍不住抬头,眼睛里许多晶莹的东西在流转,以至于模糊了视线,所以她看不清谢夫人的样子,只能依稀看见她对谢依菡露出的笑容,还有她张开的怀抱,耳朵里听的是她心肝宝贝的叫着她的女儿。女儿,这个词真是亲切,可惜,她的女儿只有谢依菡一个,而她叶离,从来就是个不知道爹妈是谁的野孩子,仅此而已。 那天之后,叶离在化学上下的功夫更深了,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背公式,做习题,很多个夜晚,她都是看书看累了和衣睡在床上,一会醒来再继续。而学钢琴,就成了她唯一放松的一段时间,好几次,她听着莫邵东的琴声,忍不住打瞌睡,莫邵东恼了,问她是不是夜里改行做贼去了,她只能实话实说。 本来,她以为按照莫邵东的性子,必然臭损她一顿,说她人笨不能怨社会之类的,结果等了半天,莫邵东却没说什么,她有些惊诧的抬头,却看见莫邵东拎起她的书包,正在里面翻找。 “你找什么?”叶离怯怯的问。 “你的化学书。”莫邵东粗声应了句。 “这里。”叶离接过书包,找出来,有点不敢递给莫邵东,生怕他一时气急了,干脆把书撕了。 “拿来。”结果莫邵东果然是一把把书抢过来,叶离吓得一闭眼,好一会没听见别的响动,偷眼看时,莫邵东正翻开书瞪着她。 “干什么?”叶离只能再问。 “你什么题不会?”莫邵东哼了声,“你要考试了,钢琴也不能给你加分,先不学了,省得我浪费力气。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算我倒霉吧,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要是让人知道,你连A中都考不上,还不得连带瞧不起我,说吧,什么题不会。”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叶离探头看了眼莫邵东翻开的页,她还没背到哪里,全部都不会。 “都不会?”果然,莫邵东眉头皱得更厉害,“真是笨死了,这有什么难的。” 第十章 化学是没什么难的,叶离有些郁闷的看着莫邵东,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完全想不明白的习题和公式,被他一解释,就变得让人觉得豁然开朗了。她有一次不小心把这种感觉说了出来,结果换来了莫邵东的嗤笑。他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他说,这就是天才和笨蛋之间的距离,真是有够气人的,不过叶离不生气,她还很感激,因为她的化学成绩迅速提高,几次摸底考试都让老师大跌眼镜,最后中考成绩出来了,她超过了A中的录取线十几分,顺利过关了。 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谢依菡高兴得抱着她的肩又蹦又跳,谢先生也很满意的样子,叶离忍不住悄悄去看谢夫人,在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她没看出什么,心里涌出小小的失望。 “叶离姐姐考得这么好,爸爸,你有什么奖励吗?”笑过也跳过之后,谢依菡跑到谢先生身边,替叶离要求礼物。 “奖励吗?”谢先生似乎没有想过,这时才侧头含笑看着女儿,“你这个小丫头,我看不是你叶离姐姐要奖励,而是你要,说吧,你要什么?” “谁说是我要,真的是要奖励叶离姐姐,好给我个努力学习的目标呀。”谢依菡扭了扭身子,想了想说,“暑假里,秦朗哥哥他们班的同学要去露营,我和叶离姐姐一块去好不好?” “不好。”谢先生和谢夫人异口同声,完全没有思考和停顿。 “为什么?”谢依菡撅嘴,大眼睛眨了又眨,泫然欲泣。 “一群孩子出门,大人怎么能放心。”谢先生说,“何况你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叶离也是吧?遇到事情你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怎么办?” “还有秦朗哥哥。”谢依菡不依,“秦朗哥哥什么都会,他会照顾我的。” “那也不行,”这回是谢夫人说,“露营就是要去野外,野外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万一他顾不上你,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怎么办,你们就是不想让我出去,我都这么大了,丹丹他们都参加过学校组织的夏令营什么的活动,你们就是不让我去……”丹丹是谢依菡的同学,去年学校组织夏令营,谢依菡没有参加上,心里一直别扭,这会集中发作了,哭得很厉害,最后还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起门来,谁也不让进去。 叶离到了谢家的这段时间,知道谢依菡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从来不胡闹,更不用说这样的哭哭啼啼。记忆中,这个小姑娘似乎总是笑得很甜,过去,叶离常常想,谢依菡这样的开心,全是因为她的生长环境,她生在富足的家庭,有爸爸妈妈的溺爱,想要星星就不会有人拿月亮糊弄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可是今天,站在谢依菡紧闭的房门前,她忽然觉得心里很空,原来一个人的开心可以是别人宠出来的,就连伤心难过,也是别人宠出来的,也许所有人都有开心的权利,但是伤心难过的权利,就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拥有了。 这一天,谢依菡说什么也没有下楼来吃晚饭,其实饭桌上的菜很丰富,像是凤梨虾球,脆皮鸡,芙蓉蟹,清蒸石斑鱼,金菊汤丸,都是谢依菡喜欢的,不过因为她没有下楼,这些菜就集体摆在饭桌上,动也没有动过。 整个晚饭的气氛沉闷到极点,好几次,叶离都恨不能放下筷子,自己端着饭到厨房去吃,只怕还能吃出点滋味来,可是她不敢乱动,只能埋头吃自己碗里的米饭。摆在她面前的,是那盘凤梨虾球,是所有谢依菡喜欢吃的菜里,她惟一也喜欢的,可是她也不敢乱动。因为坐到饭桌上的时候,谢夫人就吩咐家里的佣人,说是小姐喜欢的菜别乱动,等一会小姐可能还会想吃。家里的佣人从来不会动他们的饭菜,叶离知道那是说给自己听的,虽然谢依菡这次的脾气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但是她猜,谢夫人一定会把所有的帐都记在她的头上,可悲的是,她连一点反驳的力量都没有。 晚饭后,谢依菡还是没有下楼,谢夫人和谢先生分别上去敲过门,好话、软话都说了不少,只是没有松口同意让谢依菡跟着秦朗去露营,因此,谢依菡也坚决没有开门,闹到最后,谢夫人头痛病发了,谢依菡才勉强开门。 叶离呆在自己的屋子里,饭后就一直没有再出门,手里翻看着一本书,是她那时候最爱的《呼啸山庄》。 谢依菡来敲她的房门时,她正被书里令人窒息的爱情和仇恨震撼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叶离姐姐,我能求你点事情吗?”谢依菡穿着小熊图案的T恤而不是睡衣的样子,吓了叶离一跳,“什么?”她只能问,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我给秦朗哥哥打电话,他的电话一直没有接通,可是我就是想他,你陪我去他家门口等他好不好?我一个人有点害怕。”结果,谢依菡果然是给她出了道难题。 “可是这么晚了,先生和夫人不可能让你出门的。”无可否认,能看到秦朗,叶离是有点心动的,可是和谢依菡出门,她有点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让你陪我的。”谢依菡的眼圈又红了,“我是大孩子了,再说秦朗哥哥家就住在旁边,不会有事的,好不好?” “可是……”叶离摇头,她觉得还是太冒险了,不是秦朗家远近的问题,而是以谢家人宝贝谢依菡的程度,一旦发现了她半夜不见了,那就是天下大乱,而她,首当其冲的会成为炮灰,她对谢家说不上留恋,一个不是家的家,她早晚是要离开的,但……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 “别可是了,求你了。”谢依菡小声央求她,粉嫩的小脸,让人难以拒绝。 第十一章 叶离后来还是没有拒绝了谢依菡的要求,她实在太不擅长拒绝别人了,活过的这十几年中,她总是被人拒绝,但是确实没学过如何拒绝别人。 虽然没有拒绝谢依菡,但是她到底还是保留了一点底线,那就是,她去秦家门口等秦朗回来,然后让秦朗给谢依菡打个电话。 “叶离姐姐,你一定要让秦朗哥给我打电话,很重要的。”目送她偷偷往外溜,谢依菡叮嘱她。 “我的祖宗,你回房间去躺好等着,我等到他回来,一定让他给你打电话。”叶离苦笑着点点头,蹑手蹑脚的下了楼,又小心的开了大门,溜了出去。 夜风中,别墅区一片沉寂,门前的马路上,许久都没有一台车经过,太安静了,风吹树摇,沙沙声一片,间或还夹杂着几声蝉鸣。秦朗的车一直没有出现,叶离甚至想,他是不是已经回到家里了,不过她没有秦朗的电话,即便有也不敢拨过去证实,她能做的,就只是傻等。 接近凌晨,莫邵东的车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秦朗家大门附近,一个有些单薄的女孩蹲在一盏路灯下,头顶的半空中有不少飞虫在舞动,开始的时候他也没大留意,学校里追秦朗的女孩子不少,或许是其中比较疯狂的一个吧,谁管她呢?可是车子驶过的瞬间,正好女孩抬头,他几乎是惊讶的,赶紧叫司机停车,再退回去。 “你蹲在这里干什么,喂蚊子吗?”开了车门,顺手挥开几只迎面扑来的飞虫,莫邵东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火药味十足。 “怎么是你?”叶离也很惊讶,四下看了看,说,“难道你家也住在这里。”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莫邵东哼了一声,弯下腰一把扯住叶离的胳膊,拖着她站起身,“你在这里发什么疯呢?” “我没发疯,我在等人。”叶离叹了口气,她有点害怕了,有路灯也害怕,但是又不能回去,也很为难。 “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吗?”莫邵东有些不爽,但还是问,“你等秦朗干什么?” “谢依菡说有事必须要和他说,但是他的手机又打不通,她让我陪她出来等他回来,但是我怕她出事,没让她出来。”叶离诺诺的说,“我也没想到,他还在念书,居然这么晚都不回家来。” “你知道什么。”果然,莫邵东白了她一眼,不过语气稍微好了点,“你是不是傻子呀,这里晚上都没有什么人走动,你怕她出事,你就不怕你自己出事,遇到坏人怎么办?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钢琴陪她学,男人还得替她找,她让你替她死你是不是也干了?” “……”叶离默然,一时也忍不住想,自己肯替谢依菡这样的深夜等在外面,是因为等的人是秦朗,还是别的呢?如果真的有人要她替谢依菡去死呢?她会怎么做,她当然不愿意,对,她不愿意,也绝对不会肯。 “你在这里等也是白等,回去睡觉吧。”看她垂着头,路灯下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莫邵东在心里叹了口气,彻底放缓语气,“我晚上遇到过他,他有些事情要处理,今天晚上是不会回家来了。” “处理事情?”叶离一愣,有些不解,读书的学生,有什么事情要整夜处理呢? “你不懂了,乖乖的,回去睡觉吧。”莫邵东拍拍叶离的手臂,这样的叶离让人怜惜,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是冰冷的,可见是在外面呆得久了,恐怕一个人蹲在这里,还有些害怕,看来她在谢家的日子过得果然很糟,而且谢依菡这个外表善良文弱的孩子,也不是看着那么简单。 “可是谢依菡还在等。”叶离垂头看着自己纠结在一起的手指,十分的为难。 “你……”莫邵东又有些光火,停了会才下定决心的说,“你一定要当好信差,好,我带你去找他。” “你带我去?”叶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过去。 “是,我不带你去,难道让你在这里蹲一整夜,还是让你在这里等着坏人找上门?”莫邵东烦躁的摆摆手,抓住叶离往车里一丢,然后也坐到一旁,报了一个地址,司机利落的掉头,又沿着原路开了回去。 莫邵东带她去的地方,是一个酒吧,开在闹市区里,一进门,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不停摇动的射灯,就让叶离的心跳脱离了正轨,整个人觉得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的感觉。 触目所及,除了扭动的,看不清长相的男男女女之外,就是站在中间舞台上,放声唱歌的男人,说是男人,但是却穿了极短的上衣,灯光摇晃中,叶离偶尔看到他扭动的j□j在外的腰身,她慌忙挪开眼,却一头撞在走在前面的莫邵东的身上。 “怎么?”她慌乱的退后,刚走了一步,手臂就被莫邵东背过来的手捉了个正着,幸好周围的灯光混乱,没人看得清她红了的脸颊,用力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反而被捉得更紧,她终于是好奇的上前一步,本想看看莫邵东怎么了,忽然站着不动,结果却看到一个灯光同样半明不暗的角落,秦朗和一个什么人对峙着,而秦朗身边,却站着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的人,谢依菡。 后来的一幕,在叶离的记忆里,混乱一如香港的电影古惑仔,那是她没有见过的秦朗,另一个秦朗。 莫邵东看到谢依菡似乎也是很惊奇,但是稍稍停留,他的存在就已经引起了和秦朗对峙的另一个人的注意,叶离记得,当时秦朗侧头看他们的时候,眉头是微微蹙着的,后来莫邵东就轻笑了一声,拖着她走了过去。 谢依菡看到叶离,半是惊讶,半是愧疚,似乎还有些别的,叶离看到她的嘴微微张了张,这里的噪声太大,她说了什么,听不到,而叶离只记得,秦朗忽然伸手在谢依菡背上一推,小姑娘受不了这样突然的力,踉跄着前进了几步,撞上了莫邵东。为了阻住她跌倒的趋势,莫邵东放开了紧抓着的叶离的手臂。 几乎是与此同时,秦朗对面的男人忽然暴起,周围又有一些或坐或站的人同时跳了出来,秦朗侧头避开对面男人的第一拳攻击,手里的啤酒瓶子飞射而出,然后许多人同声尖叫,再来就是更多的人四散奔逃,叶离也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迎面或从侧面撞上,她只是慌乱的想找到秦朗或是莫邵东,开始的时候,她似乎还听到莫邵东叫她的名字,但是很快的,灯光忽然灭了,一切都看不到了,连声音都好像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往外跑,她也只能跟着本能,顺着人流,被拥到外面的街路上。 好像前后也不过就是几分钟的光景,酒吧外原本停着的车都开走不见了,她找不到莫邵东,找不到谢依菡,更找不到秦朗。 第十二章 几辆警车陆续驶来,叶离不敢再在原地徘徊,只能走开。 她到这个城市也有两年了,但是每天两点一线,认识的路就只是学校到谢家,谢家到学校,另外就是谢家到钢琴教室,钢琴教室到谢家,至于商场什么的地方,是一次也没有去过,所以这里虽然是闹市区,对于叶离来说,还是越走就越觉得茫然。 凌晨了,街上的人渐渐的少了,偶尔有人擦身而过,也是行色匆匆,只有两侧商铺五彩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照得人心里惶恐。因为是临时出来的,所以叶离兜里连一毛钱都没有,这会别说出租车,就是公交车也坐不了。她不敢想象露宿街头会是个什么光景,找不到回家的路,这是她一生最怕的噩梦。 可是越怕,就越不知道该向什么方向走,特别是走到这会,她的眼前是一个十字路口,身背后是灯火通明但是行人稀少的商业街,眼前是连路灯都晦暗的普通街道。 她在路口迟疑的时间稍稍有些长了,几台出租车从她面前经过,减速,似乎是看她有没有上车的意思,结果自然是都失望的又加速开走了。 “小妹妹,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和爸爸妈妈吵架,离家出走了?”她犹豫的时候,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声音也十分和气。 “和你有什么关系?”叶离皱眉,本能的退开两步,心里想着,嘴上却不说话,只是警惕的瞪过去,一边留意周围有没有可以情况不对马上逃走的路线。 “现在的小孩子可真叛逆,动不动就玩出走,夜里在外面走可不大安全,叔叔送你回家吧。”金丝边眼镜笑了,伸手就来捉叶离的胳膊。 “走开!”叶离受惊,喊了一声,扭头就向身后的商业街跑。她跑得很快,但是身后的脚步声跟上的速度似乎更快,几十米不到,她的手臂被人牢牢的捉住,“救命!”叶离大喊,因为她看到迎面有一对夫妇模样的中年人正好相携走过来。 “死孩子,半夜三更不回家,跑这里来鬼混。”她只来得及喊第一声,身后的男人就忽然伸手,拖过她的同时,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那一巴掌很用力,叶离只觉得眼前骤然黑了一下,嘴里腥甜的液体涌了出来,人踉跄着几乎要跌倒,却被那个男人更用力的拉住,几乎不容她喘息,又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男人还在骂,“我和你妈供你读书容易吗,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叶离从小寄人篱下,但是一贯乖巧,所以从来没有人动手这样的打过她,两巴掌下来,她只觉得头晕,眼角似乎都肿了,看人也不那么清晰了,她伸长手臂,想向走过的那对男女求救,只是,那两个人听见看见这样的情形后,却绕开了,夜风中,她依稀听女人说,“现在的孩子真是的,半夜还跑到这里来,不过当爸的手也狠了点。” 男人说了什么,好像是,这样的孩子打死算了,省得丢人现眼之类的话,她听得不是很真切,那一刻,她就只觉得绝望,好像溺水的人,错过了惟一能捉住的浮木,然后海水铺天盖地的将她吞噬。 叶离一直以为寄人篱下的生活已经是悲惨了,却没有想到,人生还有更悲惨的事情在等待着她,昏倒前,她最后的念头就只是,这是什么世道? “叶离!”有人在叫她,周围是消毒水浓浓的味道,嘴角还有些清凉的感觉,叶离缓缓睁开眼,入眼是雪亮的灯光,她一时有些受不了,又闭了闭眼。 “护士,她醒了。”这次,身边的声音听得更加真切了,她愕然的张大眼,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呼吸都有些难以控制了,侧头看时,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呼的涌到了床前,挡住了那道俊朗的身影。 “小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头还晕吗?”一个医生打扮的男人翻了翻她的眼皮,用电筒照了下,问她。 “不晕了。”叶离轻轻动了动脑袋,没什么感觉了。 “那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医生继续问。 “脸上有点痛。”叶离抬手想摸摸脸上丝丝做痛的地方,但是被小护士制止,“破了几块皮,涂了药,别用手乱抓。” “哦,”叶离点点头,医生也点点头,于是护士调了调她手上吊瓶的速度,大家一齐走开。 “我怎么会在医院,你怎么会在这里?”叶离重新侧过头,她的心跳依旧那么快,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有些不可置信,明明是陷入了最绝望的深渊,怎么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这世界又变了?她忍不住又看了看站在床边的秦朗,她好像还没看过这样的秦朗,短袖衬衫上有些深色的血似的污迹,头发乱乱的,手上缠了些纱布,眼神却凌厉,内里似乎隐含着火焰一样的愤怒,这愤怒,是因为她吗? “你在街上昏倒了,我送你到医院来。”秦朗从短暂的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眼床上两颊还肿胀的叶离,心里不是没有愧疚,只得胡乱的朝她点点头,隔了会才说,“今天晚上你怎么会跑到酒吧去?真不知道莫邵东脑子里想什么?菡菡……”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只是来回走了两步。 “菡菡怎么了,她没出事吧,你呢?”叶离想起谢依菡,顿时觉得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谢依菡,那么混乱的场合,她怎么了? “她没事,受了点惊吓,我让莫邵东送她回去了,”秦朗叹了口气,拉把椅子坐到了叶离床前,眼神中的火焰收敛了,留下的依旧是叶离常见的温和,“你别怪莫邵东,当时场面太混乱了,还有人跟着他们,菡菡的身体不好,我拜托他一定要照顾好她,莫邵东弹钢琴比我厉害,但是说到打架他不行,后来他一直给我打电话,说是怎么也找不到你了,这里他不如我熟悉……”说到这里,他又有明显的停顿,隔了会才说,“今天晚上是菡菡太任性了,连累你了,我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人渣打了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事了,”叶离支撑着坐起身,转头去看窗外,幸好外面还是一片沉沉的夜色,她没有带表,只能费力的想瞄一眼秦朗腕上手表的时间,但是偏又看不清,最后还是秦朗“善解人意”的抬手来凑到她眼前。 凌晨四点了,不过叶离没大看清具体的时间,她只看到了秦朗手腕上一道细细的伤痕,红色的,从手腕蔓延到手肘,血已经干涸了,但是红色伤痕衬着他男孩中少见的白皙皮肤,却依旧触目惊心。 挨打时都没有掉的眼泪,忽然就滚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被单上,渐渐晕开,秦朗愣了一会,才慢慢的收回手臂。 还是很久之后的后来,叶离才断断续续的听说了那天晚上的事。原来他们在酒吧走散之后,因为对方有几个人尾随莫邵东和谢依菡,所以虽然失去了叶离的踪影,但是莫邵东还是不得不拖着谢依菡飞快的离开。秦朗在酒吧里和对方动手,为的是秦家一些不能见光的生意,这些年秦家已经甚少涉足这个,但旧有的难以马上结束,纷争也不可避免,这些不过是个试炼,作为秦家的继承人,自己解决纷争,有时候靠脑子,有时候要按江湖规矩,端看对象是谁。 其实秦朗解决对手的速度很快,警察到的时候,他早走出一条街了,到了安静的地方就听见口袋里硕大的手机心急火燎的叫个不停,接起来就是莫邵东的声音,说他们被跟踪,好容易才甩掉,但是叶离不见了。 回去找她的过程,其实秦朗没怎么着急,他和莫邵东都不知道叶离不认识路,兜里也没钱,按他的设想,无外乎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叶离自己回家了,另一种是她还在酒吧附近等他们找她。结果酒吧附近什么人都没有,警车到了现场,地上连酒瓶子、玻璃的碎片都被扫走了,什么都没有发现,深更半夜,人家自然撤了。他给莫邵东打电话,知道莫邵东送谢依菡到了家,结果等了会,叶离没回来,这才有点着急,结果沿路找,远远的听见有女孩子的叫声,跑过去就看见叶离摔在地上的狼狈样子。 打人的金丝边眼镜秦朗看着眼熟,就是那天他对头人的一个手下,想不到混乱的场子里,一下子就盯上了叶离。送她到医院,秦朗才觉得后怕,谢依菡从来不知道他都做什么,她还是那么单纯的小姑娘,如果知道他连累了她的叶离姐姐,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 至于那天谢依菡是怎么到了酒吧的,叶离倒是回到谢家就知道了,那天晚上不知道什么人打了谢依菡的电话,说秦朗喝醉了,在酒吧走不了,小姑娘心急,就偷偷跑出去了,这件事里透着古怪,那个暑假谢依菡的手机被没收,人也被禁足在家里,直到秦朗来了,说是已经彻底解决了麻烦。 第十三章 上 因为那夜的事,叶离的暑假过得也不好,天亮的时候她被秦朗送回谢家,谢先生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谢夫人的脸色却极差,是那种隐忍到极点,濒临爆发的表情,只一个眼神,就让叶离浑身止不住颤抖,只是她居然忍住了,至少在秦朗离开,谢先生去公司之前。 等到谢家的大宅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站在谢夫人对面,叶离居然有隐隐的兴奋,她说不出自己在渴望什么,也许是谢夫人的责骂吧,几巴掌也好,从小到大,她的家人对她都很客气,客气得不像是亲人,她其实真的很想听他们责备她几句,就像其他孩子的父母一样。 只是,谢夫人瞪着她,许久之后才说,“叶离,你今年不小了,16岁了吧,马上要读高中了,我想你至少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在谢家你是个什么身份,我们收养你,是想给菡菡做个伴,是想你至少可以照顾她,不是让你带坏她,更不是让你深更半夜撺掇她去那种地方,今天我不说你更多的,菡菡没事我就谢天谢地了,但这种事如果再有第二次,你就从什么地方来,给我滚回什么地方去。” “妈妈,别怪叶离姐姐,我自己去的,她根本不知道。”谢依菡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顺着楼梯下了楼,脸色依旧苍白,她从小身体就不好,一夜没睡加上受惊,一早家庭医生就赶来给她挂了水,原本一直睡在楼上。 “谁让你下来的,你身体那么弱。”谢夫人一惊,赶紧站起身,一边大声喊楼上的佣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小姐下楼你们也不知道,小姐出门你们也不知道?” 几个佣人原本在各自打扫,听到声音都下楼来,垂头不语。 谢夫人哄着谢依菡,“菡菡,你上去睡吧,好好休息休息。” “妈妈,你别怪叶离姐姐,昨天晚上她真不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我没告诉她的。”谢依菡拉着母亲的手不肯上楼,非常坚持。 “妈妈没怪她。”谢夫人哼了一声,柔声哄她道,“妈妈只是给她提个醒。” “妈妈坏,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谢依菡有些不高兴了,甩开妈妈的手,转而拉住叶离的,可能是刚打完吊瓶,那小手冰冷一片,“叶离姐姐,昨天是我不好,我接了电话出门,就怕事后妈妈会怪你,所以我都没叫你,结果还是连累你了。” “我没事,”叶离垂着头,苦笑,“你快上楼休息吧。” “我们一起上楼,你也没睡好,脸上还有伤,回去睡觉,我们不理坏妈妈。”谢依菡拖着她上楼,然后两人各自回房。 再见到秦朗,是高中的开学典礼,秦朗代表老生欢迎新生入学,台下的小女生自从他上台起,就忍不住交头接耳,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他的欢迎词不过几分钟,几分钟后,秦朗的名字就在高一年级里流传开来,基本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叶离也一直在看他,甚至追随他的身影,看向坐在后排的他的班级,其实暑假里秦朗有来过谢家几次,但是谢夫人似乎非常讨厌她接近秦朗,早早就放下话,让她呆在房间了,没事不要出来,这回,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看他了,再也没有人会不允许,一想到这个,叶离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第一天放学,她照旧陪着谢依菡开始学习钢琴,整个暑假,谢依菡的钢琴课都停了,第一堂课自然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莫邵东似乎是知道了叶离会来一样,居然也等在琴房,叶离进去时,他正弹着一首小夜曲,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看见她时,乐声微微停顿。 “莫老师好,好久不见了,”叶离一天心情都好,这会微笑着先打了招呼。 “你……那天你没事吧?”莫邵东收回手,目光牢牢的盯住叶离,眼睛里闪过愧疚,“那天谢依菡吓坏了,整个人都不会动了一样,还有人跟着我,……我一直很后悔。” “过去了,还提那个做什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叶离呵呵一笑,在莫邵东面前故意晃晃。 第十三章 下 “过去了吗?”莫邵东看着她,不自禁的流露出一抹苦笑,他招呼叶离坐到身边,开始弹琴,许久后才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世上,有些事情永远也过不去。” 高中的生活对于叶离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变化,惟一的不同大概是,她每天会和谢依菡一起坐着谢家的车去学校,为此,每天可以节省一段清早的时光,高兴的时候,可以偶尔懒会床,只是问题也随之而来。 开学不久,班里的团支书,一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就偷偷叫住叶离,问她和谢依菡是什么关系。 “你有什么事吗?”叶离也不知道她该怎么解释和谢依菡的关系,何况她也对于向陌生人解释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秦朗师兄一直很关照谢师妹,哦,这个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我们直升过来的学生都知道,”团支书尽量含蓄的说,“你每天都和谢师妹一起来上学,你们一定很熟了,那你是不是也认识秦朗师兄?” “你有什么事吗?”叶离自然是有些明白了团支书的意思,不过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也没什么大事了,咱们班想搞个集体联欢活动,需要邀请高年级的学长给大家讲讲如何顺利度过高中生涯,班委会商量后,觉得秦朗师兄最适合来给我们讲这个话题,所以想邀请他。”团支书笑笑,“秦朗师兄读高三了,课程肯定很忙,我们跟他也不熟,这样冒冒失失的去邀请他恐怕不好,你看……” “哦,那我先回去上课了,”叶离点点头,团支书居然想让她去邀请秦朗,算盘打的是不错,只可惜找错了对象,开学这些天,她见秦朗的次数多了些,但是也发现,原来走在校园里,谁和他打招呼他都会点头,甚至微笑,就如同过去在谢家,他对她微笑一样,让人如沐春风,但是那微笑和他看谢依菡的神态完全不同。有了比较,她才知道,不是秦朗的眼睛里没有她的存在,而是除了谢依菡之外,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几乎是一样的。 “喂,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你答应不答应呀?”见叶离转身走了,团支书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也尖利了。 “我不认识他。”叶离摇摇头,她不想因为任何人和事招惹秦朗厌烦,不想,那么也只能说不认识了,推脱了好了,“所以我不知道能答应什么。” “你……”团支书一时语塞,隔了会才冷冷的盯着叶离看了两眼,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那场集体联欢最后不了了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邀请到秦朗的缘故,只是那天之后,班级里的女生基本都不和叶离说话了,课间她偶尔听自己班上的女生对其他班女生说,“看,那就是叶离,怎么样,傲慢吧,和谁都不说话,整天就粘着初中部的谢依菡,其实和一小孩有什么好粘糊的,那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别看一副清纯的样子,骨子里比谁想法都多。” “她暗恋秦朗?”其他班的女生立刻一片嘘声,“不能吧,秦朗能看上她?” “看不上呀,谁不知道,秦朗就喜欢谢依菡,她就是贼心不死,哼!”班上的女生哼了一声,很用力的瞪了叶离一眼,转身走开了。 叶离于是明白了,自己原来是被孤立了,不过她独自一个人惯了,也没有觉得太多难过,没有人搭理她,她反而更有时间,一到下课,就站到操场的角落,寻找秦朗的身影。 和其他男孩子不一样,秦朗很少一身汗水的在操场踢球,他大多时候是一身清爽的从操场走过;他会的东西很多,不止是钢琴,还有书画,学校艺术节上,挂得最显眼的画卷和书法署名都是秦朗;他也会对她很亲切,像是偶尔在学校或是谢家迎头碰上,他总是会问她学习怎么样,有没有困难…… 这些中的片段也落入了叶离同学的眼中,于是对她的这种孤立,一直持续到高二下学期。彼时秦朗早已去了大洋彼岸,他高中毕业没有参加高考,而是直接去了美国读大学,一年中寒暑假也不回来,不过每隔几天,必然会打电话给谢依菡。叶离有段时间觉得自己着魔了,她摸准了秦朗会打电话回来的时间,吃过晚饭就一直在客厅里想方设法的不走开,只盼望电话铃声响起,她知道秦朗不会找她说话,但是接电话的时候总能听到他的声音,那样也好。 第十四章 上 上学、放学,等秦朗的电话,哪怕接不到,听着谢依菡说话也是好的,叶离的高中生活风平浪静的到了第三年,她的成绩不错,人沉默寡言,从来不议论别人的是非,也不和谁太过接近。 高中的女孩子还都不定性,独生子女兼上家庭条件都好,彼此本来就有些小性子,今天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一样,明天也可能因为一句话互相不理睬。班级干部彼此之间为了三好学生、优秀干部的名额也有竞争,各自拉拢一群同学在身边。倒是叶离不声不响,秦朗走后,学校自然有新的帅哥被发掘,到了后来,大家也忘记了为什么要孤立叶离了,加上她上课认真,笔记工整,复习的时候反而要借她的来看,到了高三,她俨然就游离在小团体之外,虽然还是没有要好的朋友,但是,男生女生对她倒都是非常和气。 叶离一直以为,她的生活可以这样平平稳稳的一直过下去,考大学,工作,和所有女孩子一样,将来结婚,嫁个不坏的男人。秦朗对她来说,就遥远得像天边的月亮,但是她还可以远远的看着他,直到有一天他娶了谢依菡。 然而,这一年,却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她命运的事情。 谢先生的公司从国外进了一批货物,结果到了港口后,被查出掺杂危险废物,具体是如何处理的,叶离不知道,但是谢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阴云密布,幸而她放学回家晚,不用和谢家人一起吃晚饭。 不知道是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短短几个月里,谢家又接连遇上了几次问题,不是按期要交货的产品被大雨浸坏,就是运输的车辆中途翻车…… 那段时间,秦朗的电话忽然少了,谢依菡晚上睡不着,就抱着枕头趴在叶离的床上,也不大说话,就是偶尔会叹一口气。这几年她也读高中了,整个人出落得花朵一样娇俏,前段日子还计划着要出国去,当时谢夫人一副不赞成的样子,但却没说什么,谢先生倒是很高兴,还说反正要读国外的大学,国内高中的课程也就没什么用了,不如全力放在学几门外语上云云。 “大小姐,你再这样叹气,就要成老太太了。”在谢依菡第N次叹气后,叶离从书堆里抬头,她有点近视了,谢夫人给她配了副黑框眼睛,谢依菡常说自己妈妈没眼光,把漂亮的叶离姐姐打扮成修女了,对此,叶离不过一笑。 “叶离姐姐,你说秦朗哥怎么好几天不给我打电话?”谢依菡忍不住了,还是问了出来。 “忙吧,”叶离几乎也想叹气了,秦朗真的是很久没有打电话来了,久到她都有点想不起他的声音了,“你不是说他开始接受家里的生意了,忙是一定的。” “也是,”谢依菡点点头,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没有再说话,就那么抱着枕头,睡着了。 还是后来无意中看到谢依菡的日记本,叶离才知道这个水晶一样透明的小姑娘的忧伤和烦恼,原来,秦朗的电话少了后,她听谢先生私下里对谢夫人说,这次谢家生意上遇到了麻烦,秦家居然袖手旁观,怕是不认可两家孩子的婚事。谢夫人几乎是当场就哭了,谢家也算富贵人家,但是本来就和秦家不是一个档次的,这次遇到了这么大的难关,过不去可能就得破产,谢家的女儿自然就更配不上秦家的少爷。日记里,谢依菡写道,“秦朗哥哥是不是不想理我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家可能会破产吗?可是,他不是和我说过,什么门当户对都是旧思想吗?我现在心里好难受,好想听听他的声音,可是叶离姐姐说他可能很忙,秦朗哥哥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他了,我不能打扰他,可是我要等多久呢,多久他才会给我打电话?” 一页纸上好多问号,叶离想,写这些的时候,谢依菡该是惶恐不安的吧,不然她不会一夜一夜要和她一起睡,更不会整晚整晚的不出声,可是她心里居然有一些高兴,她不爱谢家,眼看着它的没落,也不会有一些难过。 第十四章 下 到了农历的春节前,谢家的情况看着就越发不好了,家里的佣人能辞退的几乎都辞退了,只留了两个人充着场面,谢先生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回来就闷在书房里,要不就在客厅一根接一根不停的抽烟。谢夫人也很少出门去了,以前那些经常给她打电话,约她逛街、喝茶、打麻将的朋友们几乎都在同时消失了一般,她光洁的脸上也出现了皱纹。 叶离尽可能的不出现在他们眼前,每天更早的起床,帮着仅剩的佣人一起煮早饭,然后上学,晚上回来得晚,谢家往往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她不想惊动别人更不想弄出响动,就渐渐养成了中午在食堂多买两个馒头,然后晚上带回来窝在屋子里啃的习惯。 有几次,她吃馒头的时候被谢依菡撞见,谢依菡开始时是诧异,后来就总是偷偷帮她留一些吃的,晚上等她回来,再端给她。 “我吃馒头就行,别再给我留吃的了。”叶离知道谢依菡现在放学也不是很早,赶不上家里的晚饭,留给自己的吃的,必然是从她的晚饭里省出来的,联想到自己之前对于她和秦朗失去联系时的幸灾乐祸,总是汗颜。 “姐姐马上要高考了,不吃好怎么行,反正我每天也吃不了那么多,你不知道,妈妈每天留给的饭菜都特别多,简直把我当小猪在喂,要是我都吃了,秦朗哥哥回来就认不出我了。”谢依菡故意很夸张的鼓起脸颊,只是提到秦朗,笑容就显得牵强了。 “秦朗没有给你打电话吗?”叶离试探的问。 “没有,”谢依菡摇摇头,隔了会说,“他一定特别特别的忙,快过年了,他会回来吧,到时候我就不理他,除非他来找我玩。” 叶离笑笑,和谢依菡的目光对在一处,两个人终于是相对无语。 春节,秦朗并没有回来,只是匆匆的打了电话给谢依菡,具体说了什么,叶离不知道,她一直被佣人张嫂拉着在厨房里帮忙,年夜饭,该准备的菜还是很多,司机老张和谢先生出门了,家里只有张嫂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到了中午,谢先生回来了,脸色居然很好,一扫几个月的灰败,甚至有些红光满面,一到家就上楼去找谢夫人,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就齐齐的下楼。叶离发现,谢夫人换了一套没有穿过的长裙,又有了昔日的摇曳风姿,夫妻两人拉着谢依菡说了几句话,谢夫人就走到厨房,把埋头洗菜的叶离拉了出来,难得细声细气的说,“这半年家里人手少,也辛苦你了,家里的活你还是别管了,过年了,来,和菡菡,我们一起上楼,换件衣服,打扮打扮。” 这样忽如其来的关怀,让叶离几乎受宠若惊,她和谢依菡被谢夫人一手一个拉到楼上,先进了谢依菡的房间。 虽然平时很少穿,但谢依菡还是有好多小礼服,谢夫人在柜子里很快的挑了一套出来,嘱咐女儿换上,但是对着叶离,就有些犯难了。叶离也有不少衣服,甚至很多是没有穿过的,但都是几年前她来的时候置办的,这几年她出入穿的都是校服,谢夫人也没为她添过什么新衣服,更不用说礼服,为难了一会,只得拿谢依菡的出来在她身上比,她虽然只大谢依菡两岁,但是谢依菡身体比较弱,个子偏娇小,她的衣服,叶离自然一件也穿不进去,最后谢夫人想到了什么似的匆匆回房,一会找了件桃红色的小礼服出来,“这是我前几年的衣服,买回来总觉得太艳,一直放着没穿,没想到你穿倒正合适。” 那是叶离第一次穿那样华丽的衣服,小礼服的款式非常简单,柔软的丝绸料子几乎紧贴着她的身子,好像第二层肌肤一样柔滑,少少的露背,前面是两条丝绸的带子,在颈后打结,谢夫人把她的长头发用卷发器卷了一下,又给她打了少少的打了点腮红和睫毛膏。 “妈妈偏心,把叶离姐姐打扮得这么漂亮,”站到镜前,叶离微微眯起眼打量自己,有些不可置信,镜子里那个被一身桃红衬托得如春花绽放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吗?结果,倒是一旁的谢依菡笑了,她拉了自己直直的头发抱怨,“妈妈,我也要叶离姐姐那样卷卷的头发。” “傻孩子,你还小呢,卷发不适合你。”谢夫人也似乎怔了会,方才的笑容渐渐退却,有好一会才说,“好了,下楼吃饭吧,你爸爸买了烟花,一会吃晚饭,天黑了我们到外面放。” “太好了,”谢依菡果然很高兴,居然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谢夫人自然赶紧追在后面,叫她走慢些,倒是身后的叶离,穿着这样华丽的裙子,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走路,想了很久,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下了这身裙子。 正月初三,谢夫人一早就敲开了叶离的房门,手里捧着一只盒子,叶离怔怔的接过,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双桃红色的小巧高跟鞋。 “我……”叶离想说,自己还是学生,根本穿不到这样漂亮的鞋子,结果谢夫人打断了她说,“你谢叔叔一会要带咱们去参加PARTY,这个正好和你的礼服搭配,快点换上,我给你打扮打扮,喏,这里还有一条披肩。”说着,又拿出一条白色的皮草披肩,往她身上一搭,满意的点头说,“很不错,很适合你。” “我……”叶离觉得奇怪之极,谢家每年确实要参加甚至办很多PARTY,不过一向和她没关系,怎么今年谢夫人却要带她去呢?“我可以不去吗,我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出错就不好了。” “怎么会出错,你只要和菡菡在一起,跟着我们就好了,能出什么错?”谢夫人似乎有些不悦,“听话,换衣服,快点。” 第十五章 上 叶离知道自己没什么拒绝的资本,换了衣服出来,又被谢夫人拉着卷了头发,然后任由她在脸上涂涂抹抹,折腾了好一阵子。 出门的时候,司机老张和谢先生都已经等在车里,看见别别扭扭跟在人后的叶离,谢先生面无表情,倒是老张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那场豪门夜宴,设在本市最高档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过去叶离只在电视里偶尔浮光掠影的看过这家酒店富丽堂皇的内部装修,待到本人真的进来,才知道电视展现的已经足够闪耀的光效在实际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宴会大厅里这会已然是一片衣香鬓影,谢先生出示了邀请柬后当先进入大厅,只是似乎这里所有的人都很忙,各自守着小圈子说着什么,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叶离一直紧悬的心稍稍的松了一下,谢夫人的忽然示好本来让她特别的不安,但是到了这样人很多的场合,这种不安反而得到了缓解。 不过谢夫人的笑容却越来越露出尴尬来,大厅里她认识的人本来不少,但是谢家今年元气大伤,算是在破产边远盘桓,她的那些朋友几乎个个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她带着叶离和谢依菡吃了几次冷眼后,才迎面遇上一个白净稍显丰满、一身钻饰闪闪发亮的阔太太,彼时那太太正被不少人围着,偏偏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和周围的人点点头走开两步说,“这不是谢夫人吗,我正说,怎么还没瞧见你。” “路上堵车,可不就来晚了了,刘夫人的气色看起来还是这样好,”谢夫人眼睛一亮,就赶紧几步走了过去,顺带和那位刘夫人身边的其他几个女人招呼。 “年纪一大把了,气色好也没用了,男人不爱这个,”刘夫人眼波一转,笑开了,伸出手臂来给众人看,那上面戴着一只钻石的手镯,钻石粒粒虽然比不过什么鸽子蛋的硕大,但是也已经足够闪得人眼睛发花了。“咱们有年纪的人不比小姑娘,什么都不戴也是美的,像我,也只能带点钻石,转移转移别人的视线,自欺欺人罢了,”刘夫人接着说的时候,眼光已经落在叶离身上,没什么停顿的,又滑向谢依菡,笑得越发开心了,“谢夫人的福气就是好,家里竟然有两个这么水灵标致的女孩,可把人羡慕死了。” “就是,真是一个比一个更标致漂亮,谢夫人福气真是好。”其他几个贵妇人打扮的中年女人一起笑了起来,有人拉过谢依菡上下看了看说,“怪道看着眼熟,前两年我家那个丫头过生日,巴巴的请了秦家二少爷,为着人家爱吃法国菜,还央着我们专门从法国请了个有名的大厨,可不是谢家这位小姐和他一起来的,结果我家那丫头难过得什么似的,其实她也是傻了,秦家是什么人家,怎么是我们高攀得起的。” 这样的话里有刺,连讥带讽,叶离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谢依菡,秦家二少爷几个字,已经足以让她面色微微发白,不过片刻后,谢依菡的小脸上还是露出了微笑,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哪里,对所有看着她的人微笑。 “这个孩子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刘夫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谢依菡和叶离身上,这会看见所有人都沉默了,才站出来圆场,一手轻轻的拉过谢依菡的手,拍了拍说,“难怪秦家喜欢,这孩子这份淡定,我瞧着也喜欢,可惜我家那个不争气,竟配不上这孩子。” “刘夫人说笑了。”谢夫人似乎没料到刘夫人会说这样的话,有些吃惊似的,但还是拉着叶离上前一步说,“菡菡年纪小,身体也不好,倒是我家小离,这孩子从小就乖巧,书读得也好。” 忽然被夸奖,叶离一愣,然而也只是那一刹那,她的心里好多念头飞快的闪过,快得她来不及捉住细想,她只是下意识的低下头,心里有什么东西模糊了又清晰了,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和痛苦,几乎瞬间涌上心头,让她的身子好像不停的被冷水热水交替冲刷,轻轻的颤抖。 后来周遭的人又说了些什么,叶离都没大留意,她惟一感受到的,就是谢依菡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再然后,灯光忽然暗下来,紧接着掌声雷动。 这场夜宴的主人登场了。 叶离愣了好一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聚光灯下,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眉目清俊,嘴角轻扬,露出再漫不经心不过的笑容,坐在一张轮椅上,被几个一身西装笔挺的保镖推了出来。 再然后,有人上台讲话,叶离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这个青年就是这场夜宴的主人家,而这场夜宴,就是青年的家族宣布,他将全面入主集团。 掌声再次雷动,叶离发现刘夫人不知何时站到了青年身边,再后来就是舞会,那青年既然坐在轮椅上,自然就不能跳舞,于是退到大厅一角,哪里有一间小小的休息室。 “菡菡,你爸爸叫你呢。”谢夫人一直带着谢依菡和叶离站在原地,一支曲过后才说,“去看看你爸爸需要什么,我和你叶离姐姐去那边休息一会。”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谢夫人的那边恰恰就是方才那轮椅上青年休息的地方。 那天,叶离也发现,这家酒店的高档之处还在于,大门非常的隔音,休息室的大门内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一边繁花热闹,一边清冷如水。 青年闲适的坐在沙发上,轮椅摆在角落,对于陌生人的忽然闯入,态度冰冷。 “刘先生,打扰您了,外面太吵,不介意我们稍稍休息一下吧。”谢夫人微笑,摆出最优雅不过的姿态,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叶离推到灯光下。 “这里是私人的地方。”青年目光冰冷,隔了会见面前的两个人没有动作,才不耐的又说,“如果嫌吵,您可以直接离开。” 第十五章 下 “天青,你和谁说话呢?”休息室的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叶离正尴尬的对着面前的青年,看他脸上流露出的强烈的不耐,这声音让她如释重负,顺着声音看去,却是刘夫人进来了。 “你们……”刘夫人看见谢夫人和叶离站在屋中,面色有片刻变得冰冷,叶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刘夫人的眼神似乎飞快的瞄了沙发上的青年一眼,然后不由分说的过来,拉住谢夫人的手说,“他们还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躲到这里来,快点,外面有几个人手痒,三缺一可少不了你。” 谢夫人半推半就,拉着刘夫人的手就走,叶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赶紧跟在身后,只是被谢夫人随手一挥,几乎一巴掌打到脸上,她下意识的停脚躲避,就那么一瞬间,前面的人已经拉开了休息室的大门,走到门口的刘夫人忽然回过头来,似乎想召唤叶离别落下,结果大门被谢夫人飞快的关上了。 门锁咔哒的声音,落在叶离耳中不亚于惊雷闪电,五星级酒店的内部设施该是再好不过的,偏偏不知道怎么了,休息室的门锁被谢夫人一甩之后,居然坏了,任凭叶离怎么反复的扭门上的把手,大门都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别白费力气了。”倒是身后的青年在十几分钟后冰冰凉的甩了一句过来。 “门好像坏了,”叶离回过身,她有点受不了那青年冰冷的眼神,只能把视线对准眼前的地板,声音小得更像自言自语。 “打个电话,叫人来休。”青年说了句,见叶离不懂,忍不住咒到,“你怎么笨成这样,抬头,看我。” 叶离只得抬头,被刘夫人叫做天青的这位刘先生,有很立体的五官,这一点和别人不大一样,可能是混血儿,可是,他让她看什么? 果然,青年更加恼火,手往几步之外靠墙的一组沙发前一指,“电话在那里,你看我干什么?” “哦!”叶离赶紧过去,自己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觉得自己笨到无可救药,结果拿起电话,她又有点发愁,拨什么号码?110吗? “试试0或是9,总服务台一般是这个号码。”刘天青哼了声,他本来不想出声,但他真有点受不了眼前这个女人,长得还算眉清目秀,但是怎么老鼠一样胆怯卑微,完全没见过大场面的样子。 他忍不住想,他的继母大人果然看不得他好过,这边老头刚宣布把生意交给他,那边就迫不及待的送个女人过来试探他。女人也就女人了,还千挑万选一个这样的货色,不知道是觉得笨点好控制当眼线正合适,还是想让他丢人现眼,亦或是觉得他这样的残废,再配上这样的笨女人最能达到被人嘲讽的效果,或者是……眼前这个女人太会伪装了?不过无论是什么,也得他愿意配合她,这戏才能唱下去,本来他也不介意唱这样一台戏,不过,这么草率送上的女人,他如果都要了,那似乎有点缺乏游戏的诚意。 叶离拨了总服务台的电话,几分钟后,有修理工过来,大厅里的宴会接近尾声的样子,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方才的衣香鬓影不见了,大厅里灯光明亮,服务员来回穿梭着收拾整理,谢先生、谢夫人和谢依菡都不见了踪影。 与工作人员一起出现在门口的,还有方才刘天青身边的几个保镖,叶离迟疑着四下张望的时候,他们已经推了刘天青的轮椅出来,一行人没有看叶离一眼,就去了电梯门口,然后不见了。 叶离依旧是身无分文,看看自己的高跟鞋、小披肩和披肩下的连膝盖都不过的裙子,她只觉得冷,好像有什么嗖的钻进了骨血中,一瞬间就寒得彻骨。 渐渐的,酒店的工作人员都对她流露出了异样的阳光,叶离只得裹紧披肩,从扶梯下楼,一点一点的挪到酒店的大门口。 “欢迎您下次光临。”门口的迎宾小姐齐齐向她鞠躬,感应的大门也徐徐开启,叶离没有再迟疑的机会,只能一步站到冷风中。 几台待客的出租车在叶离面前开了车门,叶离看也不敢多看一眼的走过去,身后忽然有个女孩子的声音说,“天呀,她这样要走回家吗?真有个性。” “有个性不好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后响起,似乎含着笑意,声音不大,但却如同提琴的声音,几乎能熨烫人的心灵。叶离几乎是本能的猛然回过头,身后一辆张扬的迈巴赫正好停稳,司机下车来去开后侧的车门,这些她都没看到,她看到的只是,那等候准备一步迈上车的男人,不再是十几岁时总是温和浅笑却对大多数人都眸光冷漠的少年,而是二十岁,渐渐显露锋芒的男人,秦朗。 第十六章 绝地 一 有一瞬间,那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如果不是秦朗身边还站着个娇俏可人的年轻女子,如果不是那女子瞥见秦朗动作一滞,而叶离也停在原地,诧异的问了声,“你认识她?”叶离想,她大概已经真的脱口叫出秦朗的名字了。 “是呀,”这是秦朗的回答,在叶离迟疑着准备转头走开的时候,秦朗笑了,他的笑容还是当年的模样,清风朗月一般,只是眸光依旧清冷,隔着他的车,他那样笑着对叶离说,“许久不见了,怎么样,还好吗?” 叶离的心忽然划过一阵钝钝的痛,好像被一只巨手掐紧了脖子,又被用力击打内脏,痛,发自五脏六腑,却没有办法说出来。她要用力的告诫自己,才能控制住因这一句话引发的滔天泪意,秦朗怎么会关心她过得好不好,这不过是一句礼貌的问话罢了,而她这些年的所求,难道不就是偶尔可以这样的和他说几句话吗? “还好。”深深的吸气,她扬起嘴角。她一直想在他面前这样的微笑,就像谢依菡一样充满幸福的、天真的微笑,今晚的笑容,她曾经对着镜子练过一千次一万次,她觉得自己真该感谢上天,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当命运如列车呼啸而至,即将带着她去不可预知的未来之前,还可以这样的在他的面前笑一次。 “既然是认识的,朗,我们送她回家吧,”秦朗身边的年轻女子看看秦朗,又看看叶离,笑了,率先绕过汽车,拉住叶离的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Doris,朗的大学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叶离有些受不了这样的亲热,几乎想后退几步,“我叫叶离。” “夜里?”Doris一愣,求助般的朝秦朗眨了眨眼,秦朗笑了起来,拉开车门做了请的姿势让她们上车,解释了叶离两个字的写法后笑说,“你是该回国来长住,不然的话,无论你父亲为你请多少中文老师,或者你的发音多标准,你始终还只是ABC。” “那你呢,你会留在美国还是回来?”Doris对叶离不好意思的笑笑,转头忽然问秦朗。 “我?”秦朗微微的一挑尾音,“我怎么同,我是中国人的。” “好吧,你回来我就回来。”Doris说完,咯咯的笑了起来,转而对叶离说,“我学过好多年中文了,可是同音不同的字太多了,有时候还是反应不过来,别笑我。” “怎么会。”叶离的全副心思都在秦朗方才的回答上,车里暖和,她被冻住的大脑又缓了过来,开始控制不住的去想,秦朗回来了,他家和谢家那样近,怎么一次也没有去找过谢依菡? “你家里都好吗?”忽然,秦朗回过身来,问了一句,眼光有些灼灼的盯着叶离。 “很好,菡菡读了高中,成绩很不错,人也越来越漂亮了,”叶离几乎是瞬间就了然,尽量轻描淡写的说,“大家都很好。” “哦,”秦朗点点头,回过神在座位上坐好,身旁的Doris却歪着头问叶离,“菡菡是谁?” 叶离一愣,菡菡是谢家的小姐,可是她是谁,她该怎么说她和谢依菡的关系呢?幸好秦朗淡淡的开口,“她妹妹,我们两家是邻居。” “哦,那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了?”Doris眨眨眼,拉住叶离的手,眼睛亮亮的,“快和我讲讲,朗小时候的糗事。” “别乱用词汇,什么青梅竹马,她们不过是两个邻家小妹妹,我比她们大很多,哪里有什么糗事是她们知道的。”秦朗对着Doris似乎特别爱笑,两个人说几句中文,又不免夹杂几句英文,叶离垂着头,一阵难过又一阵痛快,英文她学得不错,但听力和口语都差,不过这些中文已经足够了,原来谢依菡也不过是邻家妹妹,不管秦朗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真心,她都是又难过又高兴的。 秦朗的车终于还是停住了,叶离恍然,已经到了谢家的大门外,“替我问候伯父伯母。”秦朗在车里没有下去,只这样说了一句,他的迈巴赫就飞快的驶开了。 叶离在谢家的大门外站了一会,她有些迟疑,自己还该不该回去,可是,她高中还没有毕业,不回这里,还可以去什么地方? 谢家大宅里灯火通明,谢夫人和谢先生甚至谢依菡都坐在客厅里,看到叶离进来,谢先生最先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刘先生送你的?” “不是,”叶离摇摇头。 “他和你说什么了?”谢夫人问。 “休息室的大门坏了,他叫我打电话让人来修。”叶离想了想说,“门修好,外面的party已经散了,他就和保镖走了。” “就这样?”谢夫人的语气里,有些气急败坏的不确定和愁闷。 “嗯。”叶离点点头。 “你真是……”谢夫人脸色沉了下去,“木头一样,漂亮也没有用,真是笨死了。” “算了,别说了。”谢先生打断了谢夫人的话,还算温和的对叶离和谢依菡说,“晚了,你们小孩子都去睡觉吧。” 第十六章 绝地 二 谢依菡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几乎是跟在叶离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她的房间。 “很晚了,你该睡觉了。”这个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见了很多她没想过会见到的人,叶离发觉自己的心很凉,她发现,她连伪装的力气都消失了,真的笑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笑容也挤不出来。 “叶离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吗?妈妈刚才为什么把你留在那里?”谢依菡却仿佛听不出叶离话里逐客的意思,她少有固执的瞪着叶离,然后问。 “我不知道,或许你该直接问谢夫人。”叶离冷冷的说了一句,就转过身去,谢依菡不走,她只能到卫生间去,换下那一身的华服,不属于她的华丽,带来的注定就是羞辱,如果她还曾为了这身衣服带来的美丽欣喜过,那么如今,这种欣喜已经全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怨恨,不知道一件礼物有没有理由怨恨包装纸,但是她没有怨恨别人的资本,就只能恨这层包装纸了。 “叶离姐姐,你……”谢依菡似乎被叶离声音里的冰碴冻住了,直到叶离换了衣服洗了脸,准备躺到床上时才说,“我有些钱,是以前的压岁钱,我都没有花掉,”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般的说,“如果妈妈让你做什么你不想做的事情,你就走吧。” 这次轮到叶离愣住,她有些机械的回转身,谢依菡已经走了,她的床边放着一张卡和一些现金,卡身上写着一串六位的数字,像是密码的样子。 有一瞬间,叶离真的想拿着这些离开,可是,她很快就克制住了这种冲动,这真的是冲动,她有钱又能怎么样?她的户口已经落在谢家的户口上,没有户籍,她可以去什么地方?做什么养活自己?所以,她只能将这些悄悄的放回谢依菡的屋子,这样的好意,她领受不起。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初八一过,叶离所在的高三年级就提前开学了,开学那天,学校里还是很冷清的,校工早将学校里薄薄的积雪清扫干净,但是平时热闹的校园少了两个年级的学生,到底是少了很多的样子。 同学们小别之后重逢,张嘴闭嘴说的都是过年的情形,谁家请了什么样的厨师做了什么样的年夜饭,谁家举家去了什么国家旅游,谁家放的焰火半个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是者云云,叶离一贯知道同学们的身价都不菲,这会也就见怪不怪了。 寒假里的课没什么新内容了,复习的时候做卷子为主,老师咳了几声,教室里渐渐的安静了,耳边开始听到的声音终于单纯了,就是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而刘夫人就是在这样一片沙沙声中,很突兀的出现在叶离面前的。 “还记得我吧?”礼貌的回绝了老师为他们安排会客室的提议,刘夫人拉着叶离上了自己停在教学楼下的车子。 “是的,您是刘夫人。”叶离听得出刘夫人语气中的冷漠和不屑,但是这种态度,她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那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刘夫人说得很不客气,“看不出来,你小小的年纪,魅惑男人的手段就这么有一套,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了。” 叶离一愣,她还从来没有从一位如刘夫人这样看起来非常和气的女性口中听到这样的斥责,一时只觉得血好像冲心底奔涌而出,直撞脑门,整个脸红透了,气息也粗重起来,“我不明白刘夫人的意思,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回去上课了。”她说。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刘夫人气定神闲,仿佛对叶离的反应了如指掌,停了会,看叶离的喘息渐渐平稳才说,“我并不喜欢你,我想你既然这么聪明,也一定感觉得到。” “那您何必还要在这里对着我浪费您宝贵的时间?”叶离反问,少有的尖锐。 “小狐狸亮出爪子了?”刘夫人轻轻笑了几声说,“你们谢家的两个女孩子,如果让我选,我会选谢依菡,那才是有教养的淑女,可惜谢夫人太不识时务了,谢家这样的情况,我给了她这么好的一条路来走,她居然还和我耍花样,大庭广众的,就给我玩了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而且,我觉得我也没必要继续听下去。”叶离有些不耐,手指捧上车门的开关,大门去纹丝不动。 “我劝你还是听我说完,毕竟,这和你后面的日子有关。”刘夫人说,“难道你不好奇?” 第十六章 绝地 三 叶离沉静了下来,在刘夫人说,她的话和自己后面的日子有关后。其实刘夫人会说什么,叶离都并不关心,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像系在线上的风筝,除非剪断那根线,否则,高或是低、远或是近,本来就不是她能够控制的,那么,除死无大事,她可以这么理解。 “天青是我丈夫唯一的孩子,哦,天青你是见过的,是吧?”刘夫人说话似乎有个习惯,就是需要听她说话的人随时保持着要听清她说每一个字的状态,所以她停下来看着叶离,等叶离点过头才说,“他马上要入主刘氏集团了,这个那天晚上的party上宣布过,你也是知道的了?” “我不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教学楼里下课的铃声响过之后,上课的铃声又响起,叶离有点烦躁,莫名的,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在刘夫人的目光之下。 “当然,原本这和你没什么关系,但是以后,就和你有关系了。”刘夫人笑了,和她端庄大气的仪容极其不符合的冷飕飕的笑容,她说,“天青接下来的工作会很忙碌,他的……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光靠佣人照顾我们都不放心,所以他身边需要一个细致的女人来照顾。” “我想,愿意照顾刘先生的人会很多。”叶离猜到了刘夫人想说的话,从一开始她就猜到了,所以她很希望能让刘夫人更厌恶她一些,那,她也许还有一点点的机会。 “那是当然。”刘夫人点头,“刘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想稍稍对财经方面有些关注的人都知道,在天青身边,意味着她可以少奋斗二十年甚至更多年,然后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没有女孩子不乐意,不过关键是,我们不想这样随便找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回来。” “所以呢?”看到刘夫人又盯着她不说话,叶离只能问。 “所以,给天青找个女人的事情也不能马马虎虎,或是由着他的性子来。”刘夫人说,“我们思前想后,觉得找一个像谢家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最合适不过,”刘夫人又上下打量了几眼叶离说,“过去谢家也算本市的名门,称不上豪富,但是孩子的家教还不错,谢家的女孩叫谢依菡的,过去还是秦家二少爷心尖上的人,品貌自然也上上了,再有就是谢家的经营遇到了大问题,没一笔大数额的钱周转,他们就过不下去了,偏偏秦家不但不帮忙还落井下石,他们和秦家联姻是没指望了,如果我们肯帮他们,自然是要什么都不过分了,拿了我们的钱,听我们的话也正常。”刘夫人又停下来,等着叶离点头。 “天青心气一贯是高,先前我就只担心他看不上谢依菡,没有想到,谢夫人还给我们留了一手,临到上场,把你推了出来。”刘夫人摇了摇头,“我只当天青再怎么也不会看上你,没想到,就那么几十分钟,你倒能让他另眼相看。”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叶离愣住了,心好像正被什么拽着,一点点的被拖入黑暗的深处,想挣扎,想喊,但是却发不出声音来,只有冷汗呼呼的冒出来,被车里空调发出的暖风一吹,身子几乎是瑟瑟的发起抖来。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刘夫人冷笑,“我调查过你了,谢家的养女而已,哦,你本来也是叶家收养的孩子,其实你这样身份的女孩,别说进我们刘家,就是普通人家,也未必能让人家父母点头,你该有这个自知之明。” “你不是说,你看中的是谢依菡,为什么不要她去。”叶离的心一缩,被什么刺中了,痛得厉害,她的声音也尖锐起来,“听你的话说,你们要给谢家钱,为了买谢依菡,现在他们不给你谢依菡,却给你个像我这样父母不详的孤儿,你可以选择不接受。” “我没准备接受呀。”刘夫人微微耸耸肩,这是年轻人惯做的动作,放在她身上看,难免有些怪异,“但是天青要你,我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我不会去的。”叶离摇头,非常坚决,“你可以告诉他,我是不会去的,我是人不是物品。” “小姑娘,乍眼看来你还挺聪明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糊涂?”刘夫人这回是真笑出声了,“你以为刘家是什么人家,天青是什么人,是你一句不去就能拒绝的?亦或是,你以为谢家是什么人家,他们现在急等着用钱,会因为你一句不去,就放过你?” 这回叶离也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大声,很张狂,笑过之后微微闭了会眼,将眼底的湿润硬生生吞下,“所以,刘夫人,您今天约我见面只是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而已,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我上课去了。” “我当然有话说。”刘夫人脸上有错愕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平静,连先时的冷笑都不见了,她说,“我来找你,前面的话不过是铺垫,或者,你也可以当成是试探,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正题了。” “您请。”叶离重新垂下头,仿佛方才张狂的笑声不是她发出来的。 第十六章 绝地 四 第二次见到刘天青,是在很多日子之后了。这些日子的最初,叶离曾经反复的设想过,见到刘天青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况,他会说什么,而她又该说什么,一遍一遍,反复设想着各种场景各种可能,只是,刘天青根本没有出现,刘夫人也没有再来找过她,谢家人也绝口不提刘家的事,日子过得太快,渐渐的,她忍不住觉得,也许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是她臆想出来的,并不是事实。所以,当刘家来接人的车子停在谢家门口,拦住准备上学的叶离时,她几乎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自己背诵了许多遍的说辞,只是惴惴的被谢夫人拉着,上了那车。 刘家住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叶离记得,刘夫人提过,刘家有很幽深的院落,附近有湖有山,景色很美,但是刘天青等她的地方,却是闹市区的一栋很高的大楼。 电梯停在十六楼,司机按过门铃后,里面出来一个一身职业装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她堵在门口,没有闪开更没有让人随便进去的意思,只是上下看了看叶离和谢夫人,待到叶离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时候才说,“刘先生只请叶小姐进去。” 谢夫人的脸色一阵发白,她侧头看向叶离,后者垂头不语,听到年轻女子的话,就低头准备迈步。 有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紧紧的抓住了叶离的手腕,那是她第一次这样用力的抓住那纤细的手腕,那好像再用点力气就能生生折断一样的纤细,让她的鼻子一阵的发酸。 叶离错愕的转头,耳边似乎听到对面站着的年轻女子冷哼了一声,很快的,谢夫人的手就挪开了,如果不是一抹红痕留在她的手腕上,她几乎以为这又是一场梦。 “叶离,你……”谢夫人的眼对上了叶离的,她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了这样半句话,就停了下来,等到年轻女子不耐烦的问了句到底要不要进来时才说,“听话……” 叶离没有回应她,只是垂着头跟在年轻女子身后,进了门。 大门关上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听在叶离耳中,却是“砰”的一声,她几乎悲伤的想,这扇门彻底将她的人生隔断了,除了向前,不停的向前之外,她别无退路。 “你稍等下吧,刘先生就要出来了。”年轻女子关上大门后,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进了大厅,然后很快消失不见了,叶离这才抬起头,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很有意境的屋子,玄关和客厅连接处用木雕装饰成月亮门的样子,里面却有一片大大的落地窗,阳光毫无遮挡的照进来。屋子里的陈设都是厚实的木器,很有古意,但是看得出都是现代的东西,而且价值不菲,叶离正想着,这样的中西合璧,却让人不觉得不伦不类,也是用了心思了,身后就有人叫她的名字。 “叶离?”很好听的男声,依旧透着冰冷,她立刻想到了是谁来了。 “刘先生。”转过身,叶离习惯的垂下头,并不去看面前的人,视线去无可去,只能落在地面上。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刘天青问她。 “谢家需要钱。”叶离想说自己不知道,但又觉得那未免太过矫情,她从来就不是谢依菡那样生活在懵懂和幸福中的天真少女,既然如此,何必再那么麻烦呢。 “谢家需要钱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刘天青却哼了一声,屋子里又有脚步声,方才的年轻女子端了两杯咖啡出来,分别放在他们面前。咖啡的味道很香醇,有红酒的味道也有巧克力的浓郁,叶离记得这种味道,从前秦朗还常来谢家的时候,谢夫人曾经煮过这种咖啡给秦朗,是也门摩卡才有的味道。 “我只知道这个。”叶离迟疑了一下说。 “是吗?”刘天青端起咖啡,没有喝,只是端在手里,隔了会说,“听说谢家有个亲生女儿,我要是买的话,买她不是更适合?” “那为什么是我在这里呢?”叶离想,她还是该配合刘天青的想法来说话,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谢家还没缺钱到要买谢依菡的地步,或者,谢依菡值更多的吧。 “你挺聪明的,至少比起外表看起来。”刘天青终于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说,“既然我选择了你,那么我们也犯不着拐弯抹角的浪费彼此的时间,简单说吧,我觉得,你会比谢家真正的小姐更符合我的需要。” “我不明白刘先生的意思。”叶离微微抬了下眼,发现刘天青并没有看她,反而是在看窗外,可是是在家里,他并没有坐轮椅,实木沙发旁放着一只精巧的手杖,“我确实比她会做家务。”她说。 “那位刘夫人找过你吧。”刘天青口气淡淡的,仍旧不看她,“虽然不知道她和你说了什么,但我猜她是许了你什么好处的。”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语气是肯定的,“你的来历我查过,你在谢家生活得并不如意,你想改变这种生活吗?” “我的生活已经改变了。”叶离垂头下去,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每个人都可以轻易的去查她的过往,然后把她的彷徨、无助、害怕平静的摊开在她的面前,逼着她,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的去走他们给她的路,难道她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为什么没有人能给她一点起码的尊严? “提起过去,你不高兴了?”刘天青比叶离想象的敏锐,“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你不愿意提起,就可以抹杀的,你惟一能做的,就是改变结果。” “可是您看到了,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我凭什么能改变结果?”叶离笑了,迎上刘天青的目光,有点挑衅,“我不过是被人践踏的泥土,刘先生还会觉得我符合你的需要吗?” “当然。”刘天青回答得毫不迟疑,“你从来不是泥土,这我感觉得出来,我也无意刺伤你,我只是想说,希望今后的日子,我们可以合作愉快。” “怎么合作?”叶离反问。 “你只需要想好自己站在哪一边,至于其他,你慢慢会知道。”刘天青无意多谈,按了铃后对叶离说,“你先回去读书吧,时间还很多。” 第十六章 绝地 五 在以后的若干年中,叶离对于刘天青的感情一直非常复杂,那甚至无关爱恨。 事实上,从刘天青的住处出来之后,临近高考的那几个月,叶离几乎没有安稳的睡过一夜。当时谢家公司的情况越发的不好,叶离并不知道,刘家最初许诺用她换多少钱来给谢家救急,她只知道刘家一直毫无动静,到后来,谢先生沉不住气了,第一次亲自跑到叶离的屋里,旁敲侧击的,问那天刘天青和她说过什么。 “他让我回去上学,说时间还很多。”叶离想了想,能拿出来说的,似乎只有这最后一句。 “要不,你给刘先生打个电话?”谢先生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沉思了半晌说,“叶离呀,你到谢家这段日子,我们待你不薄,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们也不想你去拜托刘先生,但是现在公司的情况真的很糟,供货商也落井下石,说这批的款不到位,货是绝对不能发的,这是我们现在惟一翻身的机会,时间不等人的。” “可是,我不知道刘先生的电话。”叶离翻书的手停了下来,只是并不抬头,仍旧保持着盯着书看的姿态。 “是吗?”谢先生似乎多少有些失望,但是很快说,“那我去问问,你等等。” 找到刘天青的私人电话很难,但是找到他的秘书却不并不是很困难,当天中午,叶离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被谢先生风风火火的找了出来,然后一起上了谢家硕果仅存的那辆车上。 去的还是刘天青在闹市区的那处房子,开门的依旧是上次的年轻女子,依旧是只让叶离进来,惟一不同的只是刘天青并不在。 年轻女子似乎对叶离并没有好感,甚至是一种不假掩饰的敌意,总是用一种防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让她几乎坐立不安,却无处可去。 这样的对峙一直到了夜幕低垂,年轻女子看了看时间,忽然站起身出了客厅,隔了几分钟又来叫叶离。 她带叶离去的地方是浴室,刘天青似乎很懂得享受,浴室里有很大的一只按摩浴缸,此时已经注满了热水,水上甚至还漂浮着一层玫瑰花瓣。 “洗澡吧。”年轻女子冰凉的撂下这句话,就不再出声。 “我没带衣服过来。”叶离很吃惊,她还没有在陌生人家洗澡的习惯。 “以后你留在这里,原来的东西都可以丢掉了。”年轻女子哼了声,不大耐烦的说,“你动作能不能快点,先生就要回来了。”说完,开了浴室的门,转身出去了。 叶离对着浴缸里的热水迟疑了很久,可能要留在刘家的这个结局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可是那时还只是想想,她刚刚十八岁,无论在怎样的环境里,她始终还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幻想,幻想着在最后一刻,可以有一个王子或是侠客来拯救她的人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离痴痴的看着浴缸的水面去想,好像她幻想的,那些可能别人很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对她而言,永远是那么奢侈。 “你洗好了没,先生回来了,让你过去。”浴室的门被人很大力的拉开,年轻女子看叶离坐在浴缸边却没有洗澡就非常不满,说话的语气更加不客气,“不洗?人都到这里来了,还装什么清高?” 叶离默默无语,年轻女子复又出去,这次把一套衣服丢给了她,“快点洗洗然后换上,你有十分钟的时间。” 十分钟后,叶离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洗澡的水当时已经凉透了,叶离才知道自己发呆的时间居然长达两个钟头。 草草的洗过,冰冷的水让她整个人瑟瑟的抖着,年轻女子带她去的是一间卧室,卧室里,刘天青靠坐在床上,穿着睡衣,正微皱着眉头,看着笔记本电脑。 刘天青很安静,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叶离只听到笔记本的键盘被人不断敲击的细小声音,他的手指很长,有着和他脸上肤色一样的白皙,灵活的在键盘上跳动着。叶离从最初的紧张害怕中渐渐挣脱后,几乎就忍不住立刻想到了秦朗,秦朗的手指也是这样修长而灵动,不知掉他弹钢琴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挥洒自若。 “你来这里一个下午了,有什么感想?”刘天青忽然的问了这样一句听起来有些奇怪的话。 “哦?”叶离不明所以然,有些艰难的收回飘远的神思,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刘天青的问题。 “等待的滋味如何?”刘天青手指不停,隔了会问。 “难受,”叶离想到下午自己被那个年轻女子狠狠的盯住时的手足无措,垂下头来。 “很好,这是你上的第一堂课。”刘天青居然微微的笑了,神色舒缓了不少,“第一堂课就是教你,女人在任何时候都要矜持,如果想自己能够值得更多,想要得到更多,首先就要矜持,轻易别开口求男人,更别随便送上门去,不然,就只会自贬身价,让人看轻。” 第十七章 再生 一 叶离知道,她是看不懂刘天青的,在任何的时候。 那天,再说完那些话后,刘天青就不再出声,只是盯着电脑,因为刘天青没有再说别的,也没告诉她该出去还是继续站在这里,叶离就只能傻傻的站在一旁,直到午夜,刘天青终于关了电脑,抬头看她。 “你是准备睡在这里?”把电脑放在床头柜上,刘天青微微一挑眉,手掌撑在床上,目光一点一点的从叶离身上扫过,然后才说,“做我的女人的话,你还是瘦了一点,抱着恐怕手感不会太好,这还真是个问题。” 叶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同时心里也隐隐的松了口气,赶紧几步退出刘天青的卧室,再小心的把卧室的门关得牢牢的,如果外面有锁,她想,她会很乐意把门锁死。 此时除了这间屋子外,其他的地方都没有了灯光,叶离不知道她该住在什么地方,想想还是回到方才的浴室,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到了客厅。那里有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沙发,虽然不柔软,但胜在宽大,叶离紧张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终于忍不住被周公叫去下棋了。 第二天,她是被那个年轻女孩叫醒的,女孩还是冷冷的,看她的时候眼神中也是难掩冷淡,看她坐起后就说,“客厅不是你睡觉的地方,晚上去客房,还有,让你来这里也不是白吃饭睡觉的,从今天开始你得跟着我做家务。” “我知道了,”叶离本来想下意识的问,她难道不是应该回谢家吗?但是想想自己也觉得多余,她是谢家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如今被卖给了别人,还提什么回家,何况谢家本来也不是她的家。 而刘天青还允许她继续读书,这是让叶离觉得万分幸运的事情。 她不知道刘天青留下她,要付给谢家多少钱,也不知道刘天青为什么会留下她,更不知道将来,刘天青会在她这里索取什么……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她总是惶惑和不安,甚至夜不能寐。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充满不安的日子,她过得也很多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她居然就适应了。偶尔她会在日记里自嘲,她这样的人大概生来命就比别人贱,所以有狗一样的适应能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居然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刘天青的工作是很忙碌的,叶离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生活忙碌而规律,每天早晨六点钟准时起床健身,晚上下班不定时,但是到了二十四时他肯定会在家里准时入睡。刘天青有一条腿有问题,具体什么问题她无人可问,但是应该是不能吃力行走的那种了。不过在家刘天青不喜欢使用轮椅,他要么用根拐杖,要么单腿跳来跳去。当然,叶离私下里窃想,可能是因为经常单腿跳,所以刘天青在家的时候,不喜欢她和那个年轻女孩出现在任何一个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这点那个年轻女孩没有告诉她,她是几次撞见刘天青单腿跳,然后被严厉的警告后,才知道了刘天青在家的时候,她最安全的活动范围就是自己的屋子,屋子里有电话,如果他需要她做事情,会打给她。 当然,刘天青几乎没有需要她做的事情,所以她房间里的电话永远是个摆设。 年轻女孩是继续给她白眼,叶离不知道她在这个家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可是既然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叶离还是希望能改善和她的关系,所以每天早晨都起得很早,整理了客厅后,就把牛奶煮好,鸡蛋煎好,面包烤好。 嗯,对了,刘天青的饮食也很有规律,早晨就是牛奶、鸡蛋、面包,但是叶离很快也发现,她做的这些,还是不能让年轻女孩给她稍稍一点好脸色,对方依旧厌恶她,不知道原因的。 这个认知让她很是沮丧了一阵子,但是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减少和年轻女孩碰面的次数,尽量不麻烦到对方。 高考很快就到了,考试的三天都是烈日高悬,高温似火,考场外面,黑压压的站满了家长,每个人都是一脸的焦急和期待,却又偏偏安慰自己的孩子不要着急,要轻松些发挥平常的水平就好。叶离远远的站在一旁,大考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安静的看着别的同学在父母身边撒娇,渐渐的就觉得自己的心不那么难受了。 试卷并不简单,叶离也不是全会,不过尽力而已,出了考场,才想到,大学的学费,假使她能够考取,谁会来出这笔费用呢? 第十七章 再生 二 想到学费之后,叶离几乎立刻就想,可以趁着暑假到外面打工。这年头工作并不容易找,特别是对于一个目前只有高中文凭的女生来说。在沮丧的走了不少地方,看了不少广告后,叶离找到一个在洋快餐里打工的工作。工作以小时计费,一小时工资有几元钱,叶离粗略的算了下,放暑假,她会多做一些清洁、打扫、煮饭的工作,那么能用来打工的时间一天大概不会超过五个钟头,每天刨除往返的车费,一天下来能赚20元左右,虽然距离学费的数目相差得极其多,但无论如何,自己总是尽力了,这样,将来大概也就不会有遗憾了。 结果兴冲冲的回到刘天青的家,刘天青却出乎意料的回来得极早,这会正坐在客厅里,悠闲的翻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杂志。 “高考结束了?”刘天青的清凉无汗,对比叶离自己的满头大汗,让她有些汗颜,屋子里空调温度开得很低,汗落得也快,只是叶离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股汗的味道,不等刘天青皱眉,就自己赶紧往一边退了两步。 “嗯。”刘天青的话题让叶离有些迷惑,对于高考,刘天青是从来没有问过一个字的,怎么今天会忽然提起。 “说说看,考得如何?”刘天青盯着杂志,慢慢的翻页,一边问,“你报了什么学校,怎么打算的?” “考得一般吧,报的就是市里几所一般的大学。”叶离回答,她的成绩在班级里不算最好,但也不错,本来考大学部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她不大想再看到谢依菡,也不愿意承担高昂的学费,所以志愿里填的全部是普通大学。 “既然考完了,明天跟我去公司吧。”刘天青却又抛出一句让叶离下颌几乎脱落的消息。 “我……我……”她呐呐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卡在哪里。 “不想去?”刘天青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杂志,“你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吗?那就遗憾了,你没有什么说不的权利,我给了谢家很大一笔钱,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这对你而言,只是换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吧?” “那,我还需要做什么?”叶离微微的合了下眼,压下心中忽然翻涌而出的痛楚,安稳的生活容易让人忘记自己的处境,她不过是个花钱买到的物品,物品就只能无条件的服从主人。 “你要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刘天青心情似乎非常愉悦,拄着拐杖回了卧房,“今天开始,你来准备晚饭吧,材料冰箱里应该都有,这一周的食谱已经贴在厨房了,你照做就可以。” 叶离开始变得特别的忙碌,比上学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天早晨起床做早饭,清洁屋子,然后紧赶慢赶的跟着刘天青去公司。公司里自然没有她的职位,她的工作就是跟在刘天青身边继续干一切的杂活。 活计从清早打开办公室大门开始,屋子里的地面有专人擦洗,但是桌子要她来擦,刘天青对生活的环境卫生要求得极高,桌子得擦得纤尘不染。然后是煮咖啡,刘天青有很多昂贵的咖啡豆,像是牙买加老客栈顶级蓝山咖啡豆,摩卡依诗玛莉等等的,每次都是喝的时候要她从研磨开始做起。而刘天青的工作非常忙碌,一波一波的各部门主管早晨要来开会,要汇报,如果刘天青让他们坐下细说,她就得负责倒茶倒咖啡、复印文件,然后打刘天青随时丢给她的各种文字材料。 那是她第一次接触计算机,打字什么的全都不会,刘天青找了个人教她一些最基本的知识,剩下的就全靠她自己摸索,一连半个多月,她总是打不完那厚厚的资料,不得不牺牲午饭时间,埋头一字一句的打。 好在这个熟练的过程没有花去再多的时间,于是半个月后,她下午的时间就能够空出来了,刘天青又支使她帮着秘书做些粉碎资料,楼上楼下跑腿,给很多陈年文件建档,然后还要充当他的人体闹钟。 刘天青的身体不是很好,每天中午要午睡一个半钟头,一分钟不能多,一分钟也不能少,于是刘天青要求她,每天按时叫醒他,理由是闹钟的声音太吓人。 叶离很快就发现,她特别喜欢刘天青午睡的那一段时光,其实公司里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人会主动支使她干活,所以只要上午的时候把工作做得快些,那么午后刘天青睡觉的时候,她就可以松一口气了,看看报纸,浏览一下网页。刘天青给了她一台半新的电脑,没有连接公司的局域网,所以可以随便上其他的网站。其实刚接触电脑,叶离也不知道网络上可以找到什么,就随手胡乱的点,结果偶然就发现了校友录,她所在的学校有些同学已经在校友录上注册了,会彼此聊些毕业后的琐事。她一个班级一个班级的看那些留言,结果居然意外的看到了秦朗的消息。有个女生说,最近在一次商业舞会上看到了秦朗师兄,他已经进入秦氏工作,女生还描述说,舞会上,当他和女伴一出现的时候,好像他头顶的水晶吊灯都格外的明亮。后面有别的同学留言笑这个女生花痴,也有人羡慕她,离开了学校,还能看到当年的白马王子。 叶离忍不住会想,正月里酒店门口遇到秦朗的情形,他说的一字一句,他的每个动作, 第十七章 再生 三 叶离忍不住会想,正月里酒店门口遇到秦朗的情形,他说的一字一句,他的每个动作,好像都用刀刻在了脑海当中似的,只是……只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见到秦朗,其实,即便见到了又能如何呢?他是那样一样的高高在上,身份、地位、金钱、权势,他什么都拥有,即便是谢依菡可能都不够资格站在他的身边,何况于她呢? 这样想的时候,她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结果偏偏就听到了每天都等她叫才会醒的刘天青说,“上个网,也能让你愁成这样?” 手忙脚乱的关了网页,有点像考试时被老师抓到作弊一样的紧张和不知所措,叶离赶紧站起身,想想还是问,“刘先生,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早吗?”刘天青嘴角浮出意味不明的笑,不像开心,倒有些嘲讽的意味,他往窗外看了看,含混的说了句,“要变天了。” 要变天了是什么意思?叶离也朝窗外张望了一下,大厦的玻璃都是特制的,对阳光的隔绝很强劲,什么时候看外面,天空总是灰土一样的颜色,可是早晨出门的时候,明明艳阳高照,为什么他要说要变天了呢? 不过这个下午,刘天青的脾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暴躁,一连否了几个策划案,后来一个报表里打错了一组其实无关紧要的数据,结果,这份报表叶离和送报表来的秘书Amy一起蹲在地上捡了半天。 看到叶离一脸惶惑不安的样子,Amy倒有些不忍心了。这些日子,自从刘天青带叶离到公司之后,公司上下谣言四起,都说叶离是刘天青的新宠。刘天青人生得俊俏,家世显赫,虽然身体不是很好,但还是公司上下未婚女性一致的梦想对象,所以这些天里,叶离一直是被孤立的,没有人会和她说一句话,背地里,更把她说得十分不堪。不过Amy冷眼看着,倒觉得这小姑娘年纪虽然小,骨子里却有一种含而不露的傲然,并不想会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只是不明白刘天青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小姑娘带在身边,毫不防备的公司的商业秘密外泄,甚至连睡午觉的时候,也留她在身边,也许,她对他而言,真的是不一样吧。这样想了想,衡量了轻重,Amy趁着叶离出来粉碎一叠作废文件的时候过来,悄悄对她说,“晚上可能会下雨。” “哦?”叶离是真有些不明白了,怎么刘天青说要变天,他的亲信秘书就告诉她晚上要下雨呢?这个疑惑一直持续到晚上回家。 这一天刘天青本来有一场应酬,但是被临时推掉了,回到家后,他也没有在客厅停留,看刚刚他们从楼下的书报箱里取回的厚厚一本产经类杂志,而是直接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大力的摔上了房门。 晚饭叶离原本是准备做点清淡的,但是看到刘天青火气这样大,她临时决定做他喜欢的川菜,她会煮川菜还得感谢原来谢家有个很好的川菜厨子,这样想着,她手脚利落的把菜弄好了。 结果刘天青的房门她敲了半天,只等来冷冰冰的一句,“别打扰我,不想吃。” 她于是灰溜溜的自己吃了一口,就躲回房间,到了夜里,却听到刘天青的房间里瓷器被大力摔在地上的声音。自从她高考结束,那个原本住在这里的年轻女孩已经不知所踪,也没有人可以告诉她,主人发脾气了,她该怎么办,这样犹豫的时候,又有接二连三的东西落地摔碎的脆响,叶离想自己装聋好像也不是特别好,只得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刘天青的房门外。 这回是个重物砸到门上的声音,砰的一响,惊得叶离几乎跳起来,她到底忍不住找了钥匙打开了刘天青的房门,此时他的房间就好像被人洗劫过一样,地上到处是琉璃、瓷器什么的碎片,门边是他经常把玩的一件青铜酒樽,正在地上滚来滚去。 “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刘天青站在床边,看见叶离进来的时候,有片刻的迷茫,然后是暴怒,声音比平时高很多倍。 叶离又被他吓了一跳,这样一迟疑,刘天青的火气似乎更旺了,居然单腿跳了过来。 地上都是碎片,叶离甚至来不及提醒他一声,刘天青整个人就滑倒了,血,很多血瞬间的涌了出来。 第十七章 再生 四 也是在那天,叶离知道了一点点关于刘天青的秘密。 看到刘天青摔倒,因为一条腿用不上力挣扎了几次都没有起来,她来不及多想就冲过去扶他。结果刘天青根本不领情的样子,很轻易的就把她推到一边,堪堪跌倒的时候,她慌乱的用手一撑,结果正好按在一块碎琉璃上,也是很多血飞快的就涌了出来。 那天晚上确实是变天了,他们在屋里折腾的时候,一道骤然而起瞬间撕裂长空的闪电在窗口唰的划过,随之而来的,是盛夏里并不少见的滚滚惊雷。 叶离很害怕打雷,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她只是下意识的举起手捂在耳上,很多血就蹭到脸上,黑暗中看起来也足够触目惊心。 刘天青忽然就平静了,在骤雨急落之后,他艰难的撑着身子站起来,然后按亮了屋子中的灯。忽然的明亮,让叶离有些不适的微微眯了眯眼,耳听着刘天青打了个电话,很快的,外面有人按响了门铃。 “你要是没伤到脚,最好去开门。”刘天青彼时已经坐回到床上,叶离也用没受伤的手把身边的碎片胡乱拨到一旁,靠墙坐下了。 门外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长得很和善,但是没什么特点,开过门之后,叶离几乎立即就忘了他的长相。他是个医生,带着急救箱,检查了两个人的伤口后,敷药、包扎,几十分钟完成了工作,然后对刘天青说,“下次要是这么严重,你可以吃点我开给你的药,虽然你都是皮外伤,但是这个小姑娘可差点伤到手筋,如果伤口再深点,不仅手筋,动脉也伤到了,那时我来得再快也晚了。” “你从来没今晚多话。”刘天青微微闭起眼,不愿多说的样子。 “因为你第一次误伤到别人。”医生叹可口气,转头对叶离说,“你的手这几天不要沾水,伤口挺深的,稳妥点的话,还是明天去医院拍张片子,看看是不是确实没有伤到筋。” 这样和蔼的口气,这样关切的话语,让叶离有些感动,她连忙点头,医生也没有再说别的,转身出了大门。 “你明天呆在家里吧,”空气中的静默没有维持更久,刘天青说,“你伤了手,活也干不了,在家里呆着吧,省得我看见你碍眼。” “哦,”叶离点点头。 “你明天在家戴着没事,就去医院吧,看看伤口用不用缝针,缝上是不是能好得快点,天热,要洗的衣服多着呢。”刘天青又说,“我可不能白养活你,该干的活伤好了一件也不能少。” “哦,”叶离还是点头。 “哦什么哦,”结果刘天青又挑剔道,“回答得这么敷衍,不然你还是去公司吧,该干的事情一件也别落下。” “你不要休息一天吗?”叶离忽然问,“你流了不少血,不休息行吗?” “谁说我流血了。”结果刘天青却把脸一板,对叶离说,“去把我的卧室收拾好,不然我怎么睡觉。” 清扫碎片不难,叶离又开了吸尘器,细细的把地面可能残留的细微的碎片吸走,只是处理血渍困难点,戴了手套,受伤的手还是吃不上力去洗抹布,最后刘天青丢了包湿巾给她,才算把地上弄干净了些。 “下次遇上我砸东西,别乱闯进来。”折腾好一切已经是凌晨了,刘天青拄着拐杖回到房间,在门口对叶离说,“这算是我给你上的第二课,一个女人有好奇心或是同情心都不算什么大毛病,但是要掌握一个度,别轻易对一个男人觉得好奇或是同情,不然就会被一些假象欺骗,手伤到是轻的了。” 对于刘天青所说的东西,叶离并不十分明白,她只是觉得刘天青也有些可怜,在这样的雨夜忽然的闹一场,总是有什么理由吧,不能说,也没有诉说的对象,所以只能伤害自己,看来身份、地位、金钱、权势,也不是一个人能真正快乐的理由。 第二天刘天青果然单独上班去了,虽然早起时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但是这不能阻挡一个工作狂上班的脚步,临走的时候他留下了一些钱和一张银行卡,叫叶离自己找家医院看看伤。 手上的伤口痛了一夜,不是多么严重,但丝丝缕缕的,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人,它的存在,叶离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她拥有的不多,经不起再失去什么。 在刘天青家的小区外,很意外的,一个一身西装的年轻男子等在哪里,看见叶离出来,就过去拦住她。“刘夫人想和您谈谈。”没有称呼,没有询问,几步之外,一台黑色的轿车车窗摇开,刘夫人朝她微笑。 “您找我有什么事?”坐在车上,看着车辆朝着她不甚熟悉的路上驶去,叶离有些不安。 “你的手伤到了,没事吧,我们去医院好了。”刘夫人亲热的拉住叶离没伤到的手,以一种熟稔的语气说,“昨天晚上,天青砸东西了?” “你怎么……”叶离一惊,但是还是迅速的吞掉了后半截话,这事有些奇怪,刘夫人怎么会知道?难道刘天青经常这样? “我怎么知道?是吗?”刘夫人叹了口气,停了会,等叶离不甘不愿的点过头才说,“我嫁进刘家的时候,天青还是个正常的孩子,嗯,他的篮球和羽毛球打得都特别好,人也不是现在这样冷漠,那时候他爱说爱笑的。” “是吗?”叶离配合的点点头,这些豪门隐秘,她不想知道,但是看刘夫人今天的架势,似乎是不听也不行的。 “他十六岁那年,高中毕业去了美国读书,结果十八岁那年,一个打雷下暴雨的晚上,他遇上了一场车祸,虽然命保住了,但是失去了一条腿。”刘夫人说,“从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打雷下雨之前的夜晚,他的情绪就特别不稳定,砸东西,伤害自己的事情经常出现,医生说他那是伤口在变天之前疼痛,但是,他不了解天青,天青意志力很坚强,怎么会因为疼痛就控制不住情绪?” “是吗?”叶离机械的点着头。 “我咨询过心理医生,那是创伤后留下的心理隐疾,”刘夫人说,“我和你说这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十七章 再生 五 “不明白。”叶离摇摇头,她不想明白任何事,她已经是礼物了,如果再成为棋子,那真是……不用活了。 “这有什么难明白的,”刘夫人笑了,“天青一直很谨慎,他这个隐疾,除了从小认识的家庭医生和几个家人知道外,即便是每天跟在他身边的秘书和保姆,最多也不过觉得雷雨之前,他脾气焦躁些,而天气变化,很多人都会焦躁,他们不会知道更多,但是现在你也知道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叶离摇摇头,然后说,“如果是电视剧的情节,那么我大概该被灭口。” “到底是小孩子。”结果刘夫人笑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勉强止住,颇为得意的说,“傻孩子,这说明天青对你很不同,我并没有看错人。” 很……不同吗?叶离想,大概是不同,那些不知道秘密的人没有受伤,而她受伤了,一只手还差点废掉,这么看来,确实是不同,怎么看,她都比别人悲惨很多。 刘夫人的车一直把她送到一家很大的医院,临放她下车的时候,刘夫人对她说,“看你说起天青的样子,并不像喜欢他,也对,他再好,也终究不如正常人,你年纪还小,可选择的空间大着呢,如果您想离开他,不妨给我打个电话,上次没说完的话题,我们随时可以继续。” 检查手伤,比叶离想想中的麻烦,挂号,排队等到医生,结果医生就问了几句她是怎么伤的,连伤口都没看,就大笔一挥,开了单子让她再去交钱,然后照X光,接着是等片子,片子出来,医生看过,说没伤到筋骨和血管,然后又开药,让她去买回来,找护士重新包扎,又开了破伤风的针,让她去打一针做预防。这样来来回回的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到了中午才完成了整个看病的过程。 受伤,晚上没睡好,遇上刘夫人也很伤神,换好纱布后,叶离就觉得特别的累,一步也不想再走。这所医院里有一个很大很漂亮的花园,这会到处是翠绿欲滴的青草和浓密的树荫,树荫下有一排一排的椅子,正午了,坐在那里的人不是很多,叶离就找了处没人的椅子,坐下来休息。 前面的草地上,有来看病的孩子蹲在哪里不知道玩着什么,身旁孩子的妈妈一直陪伴在身边,手里撑着一把阳伞,尽力的把照在孩子身上的阳光都挡住,叶离噙着微笑看过去,但是看了一会,眼睛就很酸涩,她不想自己这样随时随地的对周遭充满嫉妒,但……真的是,嫉妒呀。 小孩玩了会,就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向另一边走开,叶离的目光也一路追了过去,另一片树荫下,一个纤细的少女正垂头坐着,目光定在鞋尖上,不知道想些什么。叶离一愣,再怎么也没想到,她和谢家的人居然有缘到这个地步,随便找一家医院看病,都能这么偶然的遇到。 那个纤细的少女正式谢依菡,几个月不见,确实有几个月了,虽然高中他们读一所学校,但毕竟在不同年级,若要躲避,方法太多了。 几个月不见,谢依菡居然比过去更加的单薄,长发柔顺的垂在肩后,有种风大都能吹走她的感觉。 她一个人怎么会跑到医院来?叶离颇为不解,忍不住又四下看了看,没有谢夫人或是谢家的任何一个人在,奇怪了。 那个小孩子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谢依菡面前,歪着头去看她,神态特别的可爱,谢依菡好像也被逗乐了,伸手去要抱抱小孩子,然后一大一小笑得特别开心。 叶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那么不愿意看到谢依菡,这会却没有一点想起身就走的念头,反而是不可自控的盯着看他们,看他们几乎相同的纯真笑容。 笑声中,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翩然而来,谢依菡笑得更甜,叶离来不及移开目光,秦朗已经感受到她的注视一般,移动着视线,准确的对上了她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但也足以阻挡声音,叶离不知道秦朗低头对着谢依菡说了什么,总之谢依菡放下怀里的小朋友,飞快的转身,然后一脸惊喜的扑了过来。 “当心跌倒!”这是叶离被谢依菡撞得后退两步才稳住后,听到秦朗说的话,他的声音还一如记忆中的温柔,就像他看谢依菡的眼神一样,很容易让人忽略岁月的穿梭,以为他上次这样站在他们身边,也不过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般。 “我没事的。”谢依菡转头,笑得很开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何况叶离姐姐会扶住我,是吧,姐姐。” 话题忽然落在叶离身上,叶离只能点点头,她永远笑不了那么开心,只能淡淡的扬起唇角,然后飞快的抬眼看了下秦朗。 “是,”秦朗点头,语气宠溺到极点,“你不是小孩子,现在和你的叶离姐姐聊几句吧,我去把车开过来些。” “这么早就回去?”谢依菡很惊讶,又有些期盼,“我好久没见到叶离姐姐了,你也难得陪我一次。” “中午了,总得吃饭,我们一起去吃饭。”秦朗摸摸谢依菡的头发,叮嘱道,“就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许去。” “哦!”谢依菡吐吐舌头,呵呵一笑,有些依依不舍的目送着秦朗走开,才拉住叶离的手,刚想说话,却忽然惊呼了一声,捧起叶离受伤的手,“这是怎么伤到的?” “不小心划了一下,没事。”叶离心头酸甜苦辣咸几乎汇聚到了一处,酸涩到极点,“你呢,怎么秦朗会在这里?” 第十七章 再生 六 “秦朗哥哥从美国回来了,今天他正好有空,就说陪我来例行体检,”谢依菡说得很轻松,轻松到对秦朗曾经的消失毫无芥蒂,“叶离姐姐,这几个月总看不见你,我去你们班级找过你好几次,你都不在,你……还好吗?” “挺好的。”叶离语气很淡,她当然是知道谢依菡去找过她,但是真的,如果有可能,她很愿意有生之年,都再不见她一次。 “那你的手是怎么伤的?”结果,谢依菡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咬住她的伤不放,“他……那个刘少爷,打你了?” “没有的事,别乱想。”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已经朝着她们的方向驶过来了,叶离不想让秦朗听到任何同刘天青有关的话语,有些急于想摆脱谢依菡,“秦朗来接你了,你们回去吧。” “你呢?”谢依菡明显愣了下,更快的双手捉住叶离的手臂,“不会是你出去吃顿饭他也不允许吧,叶离姐姐,你不用怕他的,秦朗哥哥回来了,他会帮我们,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的。” 结果秦朗下车的时候,听到的就是一起回家这几个字,他含笑拉开车门,对谢依菡说,“怎么,菡菡想回家吃饭吗?” “不是,”谢依菡摇头,依旧不放开叶离的手,对秦朗说,“叶离姐姐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你快说说她。” “怎么会,”秦朗做了个请的姿势,“外面那么热,进车里吧,你乖乖的先上车,我保证你的叶离姐姐不会走开。” “哦,”谢依菡点点头,乖乖的上车,秦朗则对叶离比了个请的姿势,走前一步,等着她跟上,然后一起绕到另一侧的车门。 这是她不多的,和秦朗如此靠近的时刻,鼻端隐隐的能闻到秦朗身上极淡的古龙水和烟草的味道,这一认知让她的心跳突然的加速,整个人紧张到不知该如何呼吸。“Doris的事情,不要对菡菡提。”结果,在绕到车门前的一瞬,秦朗忽然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 并没有等她回答,似乎是无比笃定,秦朗带着她们去了一家意大利风味的西餐厅,那里有菡菡一贯爱吃的披萨、牛排和甜品,还有很悠扬的音乐。 叶离不爱吃意大利菜,似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她受不了那种非煎即炸的油腻,整顿饭也不过略略的动了几下。 第十八章 劫 一 午饭过后,谢依菡明显露出了倦怠的神色,有些怏怏的,叶离一直都觉得,其实谢依菡更像林黛玉,虽然不是常年生病吃药,但也总是如琉璃美人一样,美好而易碎,需要人时时的呵护。 “叶离姐姐,我最近变得可懒了,正午一过就困得不得了,嘻嘻,夏天的天气真是热,你也这么困吗?”坐上秦朗的车,谢依菡将头靠在叶离肩上,小小的打了个哈气。 “夏天人总是犯困的。”叶离想想,自己可没有这么好命,能够每天午睡,每天这个时候,她都是老实的守在刘天青的办公室里,给他当闹钟,哪敢自己睡着。 “哦,那就好。”谢依菡点点头,对叶离这个答案非常满意,然后就不再出声了,等到秦朗的车子缓慢的停在谢家大宅门口,她已经靠在叶离怀中睡得很熟了,嘴角上扬,犹挂着微笑。 “我送她进去,你……进去吗?”秦朗到了后座,小心的将谢依菡抱出,略有迟疑的问叶离。 “不了,”叶离摇头,当她被当成物品送人的时候,这里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想不出,进去可以看什么。 “那也好,你等等我,我马上出来,然后送你回去。”秦朗点头,不容叶离说出其实她自己回去也好的话,关上车门,就进了谢家的大宅,几分钟后,又很快的出来。 报上现在的地址,秦朗调转车头,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直到一个路口,秦朗停车等灯,才忽然转头问她,“你高考的成绩怎么样?” “一般,”叶离想想前几天公布的分数线,她在班级里中等偏上,考一流大学是不可能了,但是普通大学还不成问题。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秦朗似乎知道她的处境,又问她。 “不知道,怎么样都好。”叶离垂下头,她的处境尴尬,但是她真的很怕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她,特别是秦朗,她不要他的同情。 “刘天青是个很有天分的商人。”秦朗的话题扭转得极快,快到叶离微微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起刘天青。 “商人总是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好处的,你若是想摆脱现在的情况,我应该可以帮到你。”秦朗接着说,“谢家这次的危机已经算是过去了,欠刘家的钱确实没有那么快能还上,但也不是不可能,你怎么想呢?” “不用了,”叶离摇摇头,心很痛,是那种卑微的觉得恨不能化为尘土瞬间消失的感觉,指甲几乎戳到肉里去,“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帮忙,您也是商人不是吗?我看不出自己有这个价值。” “你怎么会这么想?”秦朗似乎也愣了下,忽然伸手在叶离的头上拍了拍,然后笑了,“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这么悲观呢?我也是商人不假,但是菡菡和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你和我妹妹也没有分别。谢家这次的事情,本来我就该帮忙,不过当时,说了你大概也能明白,秦氏是家族企业,我们虽然是正统的继承人,但是旁支里股权也不少,那阵子家里闹得乌烟瘴气,我在美国每天忙到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恨不能省去,等到能脱身的时候,谢家已经接受了刘家的钱。”秦朗说,“刘天青是个人物,但是他性子有点古怪,菡菡总是担心你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这次又在医院遇到你,”说到这些的时候,他飞快的看了眼叶离的手,“你也不快乐,今天从菡菡遇到你到现在,你都没有真正开心的笑过,以前你也安静,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所以算我冒昧吧,我真的觉得,如果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让你们都快乐起来,这也是值得的。” 第十八章 劫 二 在以后的许许多多日子里,每每静夜难眠,叶离常常会想起那天和秦朗的对话,那是之前若干年中,他对她说过最多话的一天,虽然那些对话让她尴尬、自鄙甚至想大哭一场,但是无可否认,她记住了他说过的全部的话,一字一句,也包括她的回答。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叶离总是要把头深深的埋在被中,才能止住回忆带来的身体上的颤抖,她说,不必了,她不是货物,可以买来卖去。 秦朗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样几个字,那么简单的几个字,对她来说,曾经是如何的痛断肝肠。 后来的暑假,她常常走神,只要手里的工作停下,她就忍不住走神,具体想了些什么,时间久了渐渐忘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她时常会在心里念的两句唐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秦朗虽然从不曾真正是过她的萧郎,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爱和悲伤如死水一样绝望。 叶离自己也没有想到,不可名状的命运,在不远的前方已经全速转动,拖着她,无可避免的深陷其中。 高考的录取通知书很快被快递来了,她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大学在本市,专业是热门但是工作已经很难找的会计学。她小心翼翼的把通知书放在了屋子里显眼的位置,但是刘天青来回走过几次,却好像根本没有留意过,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几天,叶离从惴惴不安到心慌意乱最后到怒火中生,晚饭的时候狠狠的在每个菜里都多加了两勺咸盐。 结果吃饭的时候,刘天青的脸苦到极点,眉头皱得紧紧的问叶离,“晚上让你去买菜,难道你还顺路打死了几个卖盐的?” “天热,出汗,多吃点盐也不坏,何况,很咸吗?”叶离吃了大大一口米饭,少少的尝了一口菜,然后也忍不住苦了脸,真是咸呀,咸到发苦。 “你……”刘天青看着她的脸蛋抽成一团,终究没有绷住,笑了一下,才无奈的扶了拐杖站起来,单手过来拖着她,走向门口。 “你要干什么?”叶离一脸戒备。 “今天的菜不能吃了,当然是出去吃。”刘天青好笑的侧头看她,“怎么,心虚了,怕我把你丢出去?” “谁心虚,就是不小心嘛。”叶离嘴硬到底,刘天青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没什么和她计较的意思,只是拖着她的手,出了门,上电梯,下楼,然后出去。 这一天有很美的夕阳,小区里的花草树木都好像被镀了层金边一样,看着格外的精神讨喜,他们手拉着手一点一点向小区门口走,刘天青的腿上安有义肢,平时除了在公司,他很少使用轮椅,这天出了门就放弃了手杖,走得有些慢,但还算平稳。 这个时候正是小区里最热闹的时候,好多孩子跑来跑去,就有一个小皮球被一个摇摇晃晃跑动的小男孩踢到了刘天青脚下。 “小弟弟,你的小皮球很可爱,”出乎叶离意料的,刘天青弯下腰,捡起皮球,又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将球放到小男孩怀中,他很用力的拉着叶离,不知道是习惯还是想在她手上找个支撑,太用力了,拉得叶离也弯下了腰来。 “谢谢叔叔,”小男孩歪头看了看刘天青又看了看叶离,似乎很苦恼要说句什么话才能和刘天青对他的夸奖分量相同,半天,终于说,“叔叔的阿姨也很漂亮,”然后就不好意思的嘻嘻笑了笑,跑开了,走了几步,还回头看愣在路上的两个大人。 “叔叔的阿姨?”刘天青回味了会,哈哈笑了起来,他平时在叶离面前总是板着脸,这样的笑很少见,“叶离小皮球,我们走吧。” “我才不是小皮球,”叶离脸有些红了,不知道是天热还是怎的。 “怎么不是小皮球,我说他的小皮球可爱,他说叔叔的阿姨漂亮,对仗多工整。”刘天青说着,也不管叶离怎样,只是拖着她走。 不知道为什么,叶离在再次回头看小男孩的时候,觉得有什么熟悉又一时想不起的声音,似乎在身边的某处咔嚓了一声。 第十八章 劫 三 那之后,叶离觉得,至少是当时觉得,她度过了一生之中,最平静甚至是快乐的一段日子,刘天青板着脸的时候越来越来少,很多时候,在家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会很轻松的和她说一些公司的运营,遇到的趣事,或是指点她该读一些什么书。 刘天青的藏书很多,几乎是五花八门的,天文地理、历史哲学、经济法律,甚至还有一些旅游的图册和言情小说,叶离觉得,他的书房就很像一间书店,还是没什么客人的那种。于是,每天吃过晚饭,她喜欢在书架下一点点的走过,去看每一本书的书脊,那些书都是崭新的,似乎从来没有人翻动过,她心里暗自想,刘天青买了这么多书回来,却从不去读,简直就是j□j裸的浪费。后来,刘天青的温和态度让她放松了警惕,再于是她就不小心的把自己的这个观点透露了出来。 “你为什么就不想,读书的人都会爱惜书,被爱惜的书,会永远如新呢?”刘天青看着窗外,许久才说了这样一句,算是回答。 当然,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刘天青确实读过那些书,他的博闻强记超出叶离的想象,像是叶离喜欢看那些以案说法的节目,他总是能在案件介绍完之后,准确的说出案中人触犯了哪一条法律,甚至这条法律在书架上第几排第几本书的什么位置。更有甚者,那天叶离在家看电影《青蛇》,被里面的那曲流光飞舞感动得一塌糊涂,结果刘天青却告诉她,那句她最爱的歌词,“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并不出自词作者之手,而是几百年前,一个叫仓央嘉错的人写下的,还顺手给她找了仓央嘉错的文集。 叶离很为那些充满情感的文字而着迷,她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大孩子,有着对爱情最美的憧憬,她常常忍不住在心底念诵,“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她不知道谁是等在途中注定要与她相见的人,但是念这句诗的时候,她常常会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秦朗的笑容,像是三月里最美的太阳,光芒流转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也像是四月里最温柔的太阳,光芒抚照大地,让绿叶伸展,桃花盛开 刘天青并不想知道那些女孩子心里隐秘的情感,他只偶尔会从公事中抽离,然后发现叶离坐在不远处,手捧着书发呆,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明明没有焦距,却偏偏流动着醉人的光华。每每此时,他总是立刻移开目光,好像慢了一点就再也难以抽身退步一般的狼狈,他有些庆幸,叶离从来没有发现过他的异样,他也不知道,到了后来,再读这诗的时候,间或的,叶离脑海中也会浮现出他的模样,夕阳下,拉着她的手,叫她小皮球,那是她此生从来不曾得到过的,一个人那样亲密的,给她取一个绰号。 第十八章 劫 四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叶离想,大概从她的手受伤之后吧,刘天青还是每天带着她去公司,但已经不会像使唤小妹一样,丢给她打量打杂的工作,倒是稍稍闲暇的时候,会把手边最新的一些策划案给她,让她品评。 “我根本看不懂,”第一次的时候,叶离就被那厚厚的一叠纸吓住了,不用说品评,她根本就不懂得,看着都觉得头痛。 “看看不就懂了,谁是天生会做这个。”刘天青在埋头翻手里更厚的一叠文件,好一会没等到叶离出声,才抬头看过去,瞧着叶离皱着眉,一只手按着太阳穴的样子有些好笑,“还没让你照样做一个呢,至于这么苦恼吗?你把自己想成一个想买东西的人,看看这样的推销方式你是不是喜欢就好。” “我买不起这个。”叶离撅嘴,小声说,她没想过这辈子她能买得起这个。刘天青丢给她的是一个别墅区的推广计划书,附有很多准备制作广告的别墅内外的彩色图片,应该是一天中阳光最美的时候拍摄的,到处洋溢着温暖甜蜜的感觉。别墅的小花园里种了大片的玫瑰,从照片的角度看,整个人好像正置身在花海之上,一阵风吹过来,都能闻到玫瑰清甜的香味一般。 “什么是你买不起的?”刘天青似乎忘记了他给叶离看的是什么文案,丢开手边的工作走到叶离坐的小沙发前,他一般不坐这只矮矮的沙发,叶离觉得是他的腿不能弯曲成适合的角度,总之,他径直走到沙发后,和这些天指点她看文案的时候一样,一只手扶着她的肩,然后弯腰下来,下颌轻轻压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伸过来翻页。 他们的距离有些太近了,近到叶离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呼吸暖暖的在头顶,一下一下,带来一种让人不知所措的羞涩,以及面红心跳。 刘夫人忽然推门闯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画面,刘天青眼尾唇角仍挂着柔和的笑意,叶离脸有些发红,从她的角度看,刘天青几乎算是抱着叶离了,在瞥见她进来之后,他笑意一收,冷冷的直起身子,站在原地没有动。 叶离被这种诡异的气氛吓了一跳,和刘夫人见过几次面,她本能的知道这位继母对于继子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和善,但是她骤然这样闯进来,也很让人惊讶。 “刘先生,”紧跟着刘夫人,刘天青的秘书也追了进来,满脸为难的说,“对不起,刘先生,我们拦不住刘夫人。” “知道,你先出去吧,”刘天青嗯了一声,一点一点挪回座位,在叶离看来,这动作比方才他走过来,居然艰难了很多。很缓慢的坐好,刘天青才对扔喘着粗气的刘夫人说,“什么时候您这么不顾忌身份地位了,办公室不是大宅,您这么闯进来,最好有合适的理由。” “天青,”刘夫人开口说了两个字,又瞥向叶离,停住了。 “有什么事就说吧,”刘天青翻开眼前的文件,叶离本来已经站起来了,但是被他随后的一句,“坐下继续看,一会告诉我你的感觉,”给重新压回沙发上。 “你让我说,那我就说了,”刘夫人的目光在屋里另外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径自拉开椅子坐到了刘天青面前,“你舅舅为了东区那块地,前期做了多少事情,你是知道的,那块地拆迁是老大难问题,不然也不会一直那么搁置着,现在好了,他花了多少钱多少心思,拆迁完成了,你怎么反而把工程给了别人?今天你舅舅来家里,你父亲和我都觉得很不过意,你父亲的意思是,虽然大家是亲戚,但是也不能让他白为咱们忙活一场,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刘天青冷笑一声,“我以为刘夫人今天来,门也不敲就闯进来,不是来问我的意思的,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这个……你的秘书太啰嗦,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我进你父亲的办公室,也从来就是直接进的。”刘夫人略有些尴尬,呐呐了两句才又说,“我把你父亲的话带到了,你怎么打算?” “打算?”刘天青一挑眉,“我没什么打算,工程已经有人去做了,这事在我这里基本就算告一段落了,现在项目进行一段时间,然后做推广,验收房子了。” “那你舅舅就白忙一场了?”刘夫人声音微微一扬,“拆迁他请人花了不少钱,上面疏通关系,下面让那些漫天要价的老百姓点头,那么多活都白干了?” “他拿刘氏的工资,给公司做事,什么是白干,刘夫人,我真没弄懂你的意思。”刘天青把手里的文件一放,说,“我一会还要开会,您没事的话,还是先回家去吧,公司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了。” “你……”刘夫人气结,但是她的情绪变化似乎也非常之快,到了下一秒,站起来的时候,脸上的愤怒之色就全然不见了,“今天我不该来,天青,我也是被我那个不成才的哥哥给闹糊涂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先回去了,大概还赶得及陪你父亲吃午饭。” “我的腿不方便,就不送您了,”刘天青微微欠身,看着刘夫人施施然的走了出去,许久没有出声。 叶离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几天后,又是一个雷雨前的下午,从会议室回来的时候面沉似水,破天荒的提前回了家,那个晚上,她才知道,原来刘天青全力支持的一个投资案被董事会驳回,而据说董事会之前,刘夫人和她的几个兄弟曾经分别找过那些刘氏的大股东。 第十八章 劫 五 “你有梦想吗?”入夜后,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叶离惟一能听到的,就是窗外隐隐的风声,间或还有闪电划破长空,雨云该还在很远的地方,雷声听得并不分明。她还记得上一个如此这样的晚上,刘天青失控的砸碎了他卧室里所有能砸碎的东西,所以在他徒然开口时,身子忍不住一颤,然后又听他用一种有些飘渺的声音说,“就是那种一定要实现的梦想,你有吗?” “有过的,”叶离想了一会,她的梦想,她的梦想那么简单又那么不可实现,她现在已经很少会去想了,人总会屈从于现实,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一无所有,甚至连自己的命运,也难以选择,梦想对她来说,是太奢侈的东西。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可是梦想总是太奢侈,很难实现的。” “我也有梦想,”刘天青看了眼叶离,又将视线落在玻璃窗上,“我不觉得梦想奢侈,从小我就对自己说,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你都得到了?”叶离想,她问得其实该是很多余,刘天青是那种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不论他本人的优秀,只单说家庭,已经足以帮他实现所有的梦想了吧。 “没有,”出乎意料的,刘天青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几步来到叶离身边坐下,轻轻将手搭在叶离靠着的沙发靠背上,“奇怪吧,你一定想,像我这样的人,还说什么梦想没有实现,是件矫情的事吧。” “也不会呀……”叶离对于他的忽然靠近有点不适应,最近刘天青似乎经常会这样忽然的,有意无意的靠近她,那样肢体透露出的亲昵,让她无所适从。 “傻孩子,”刘天青轻轻的叹了一声,将叶离拉近些,拢在了怀中,几乎与此同时,雨云到了城市的上空,电闪过后,雷声滚滚,叶离下意识的挣扎,“别动,让我抱一会,我讨厌这样的天气。” 叶离的身子于是僵住了,说不好那一刻的感觉,刘天青在她眼里强势惯了,但是这一会,他给她的感觉却很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了一样,有些无助。 雷声一直不断,刘天青渐渐的将头抵在了叶离的肩上,人在她的背后轻声说,“从小,我就希望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做父亲要求我成为的刘天青,也不做家族希望我成为的刘天青,只做我自己,然后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我身边的人。” “从小我就很努力,我总以为,只要我足够强,就可以保护我的妈妈,但是,她没有等到我有足够的力量,”刘天青停了一会,用更加缓慢的语气说,“现在的刘夫人,是我父亲的一个秘书,很老套的情节是不是?年华渐渐老去的妻子,和风华正茂的女秘书,我的妈妈是那样温和的人,她没有想过会这样遭遇曾经深爱的丈夫的背叛,一病就再没有好转,然后那个女人就顺理成章的登堂入室了。你知道那年我有几岁?我十岁,你知道我有多恨?” “我知道,”叶离感觉到刘天青的手臂收紧,紧到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她说,“我可以想象。” “傻孩子,”刘天青松了松手,却说,“你没办法想象,你的世界太干净了,你没办法想象,那个女人有过一个孩子,在她怀孕的时候,她的几个兄弟开始仗着她的关系进入刘氏,然后渐渐位居高职,而我成了他们所有人的眼中钉,刘氏的财产数目在哪里,我活着一天,那个女人的孩子就会少分一半的钱,那不是几千万,甚至不是几亿,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处境吗?” 叶离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汗毛好像都竖起来了,手指忍不住抓住环在身前的刘天青的,很用力。 “别担心,我没事的,”刘天青反而笑了,叶离抓他抓得很紧,他想明天手腕上大概会多几个指甲的痕迹,“那场杀人见血的纷争,我并没有输,但是也没有赢,不过好歹,我活下来了,不然,今天我们也遇不到了,这算是冥冥中的定数吧。” 第十八章 劫 六 “你相信命运吗?”那天,叶离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刘天青。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叶离总是忘不了他那一刻的神情,他曾经那么傲然的说,“我信我能够主宰的命运。” 人真的能主宰命运吗,不止是自己的,还有其他人的,当时叶离是迷茫的,在许多年后的当她真的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别人的命运时,她才能够体会,当时刘天青的心,他的心里大概不止有傲然,更多的还是苦涩。 当然,当时她还不能体会那其中的千回百转,只是觉得刘天青似乎无所不能。 那一晚他说了很多话,他在美国读书时的步步杀机,他的车祸,而她到后来竟也说了很多,从童年时偷听到家人说话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后来在谢家的寄人篱下,说得太多了,好像恨不能把这些年不知道该对谁说的痛苦一股脑倾倒出来。 “没有人有权利这样伤害别人,”临睡前,叶离听着刘天青用一种平静似湖水的声音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吗,把这些别人欠我们的东西讨回来。” 讨得回来吗?叶离不知道,但是,她却知道,她动心了。 …… 大学报道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临近了,刘天青始终不提让叶离去上学的事情,白天照旧带着叶离去公司,晚上又相携离去。公司里自然还是流言四起,到后来也不知道是从谁嘴里传出了,叶离是刘天青花钱买来的玩物这样的消息,于是只要叶离离开刘天青的办公室,就无论走到哪里,都脱不开那种无处不在的鄙夷目光。 这期间,在公司里,叶离曾经又遇到过几次刘夫人,她总是行色匆匆,不是来找刘天青的,叶离自然也不知道她来事做什么事的。倒是刘夫人有一次叫住了她,左右看看无人后将她拉到了顶楼的天台,竟十分心痛似的摸摸她的脸说,“这孩子,最近我就总想问你,是不是天青欺负你了,怎么一次见你比一次更瘦?” “没有,”叶离摇头,眼中隐隐有些晶莹的东西,她连忙用力眨了眨眼,头也垂得更低了。 “哎!”刘夫人叹了口气,“前几天我看天青待你还好,最近这是怎么了,和我说说吧,虽然天青不大听我的,但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和老爷子说,总不能看着你这样自己憔悴下去,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刘家就是仗势欺人呢。” “夫人,”叶离似乎想了很久,才小声说,“夫人,当时你答应过我的,到了天青身边,我还可以继续读书。” “是呀,”刘夫人头点得很干脆,“你高考成绩不是不错吗,我听说录取通知书也寄过来了,谁也没说你不可以继续念书呀。” “可是……”叶离欲言又止。 “天青不愿意你去?”刘夫人似乎很惊讶,“不会吧,真的吗?” “嗯……”叶离微微的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啪的一声,落在了衣襟上。 “天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怎么会忽然说不让你继续念书呢?”刘夫人眼珠微微一转,拉着叶离的手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多大点事情,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将来要站在天青身边,陪他伴他,什么世面不得见,总这么哭哭啼啼的,天青可不会高兴了。”一行说着,一行拉着叶离下天台,“我带你去找他,问问他这又是唱哪一出。” “我……我不去……”叶离赶紧用力挣扎,呐呐的说,“他发起火来很吓人的,我不要去。” “怕什么,”刘夫人笑了,“小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还怕他不成,何况还有我呢,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继母,走,去找他。” 就这样,刘夫人拖着叶离走两步,叶离就要退一步,好半天,两个人才进了刘天青的办公室。 “有事?”刘天青埋头看文件,好一会才抬头瞥了眼面前一站一坐的两个人,然后目光落在刘夫人拉着叶离的手上,“我倒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不是……”叶离眼中有些惊恐,赶紧用力缩手,刘夫人只觉得自己的指甲一痛,担心再用力会折断,才松开了手,然后视线在刘天青和叶离身上轻轻一转,刘天青还是一副冰冷面孔,眼中透出不耐烦,而叶离却连头也不肯抬了。 “是有点事,”收回视线,刘夫人说,“我刚刚在外面遇上叶离,当初送到你身边可是好好的女孩子,圆润着呢,我这一瞧,怎么几天不见,她就瘦成一张相片的样子了,人家谢家把孩子送来,咱们也不能不把她当人看,今天幸好是我看到了,明天别人看到,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刘家呢。” “我很忙,没事您就请便吧。”刘夫人一口气说完之后,刘天青面色更沉,重新有翻开一本文件,不愿多谈的样子。 “我知道你日理万机,也不差这几分钟吧,”刘夫人有些挂不住,声音微微一提,“我来事听叶离说,你不准备让她读大学了,这是为什么?” “我不是和你解释过?”结果刘天青犀利的目光立刻盯住叶离,“怎么,找到靠山了,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他和你说了,和你说什么了?”刘夫人一愣,也转头去问叶离。 “我……”叶离呐呐的,半天没有说出来。 “我和她说,女人读大学无外乎是为两种目的,一种是想在事业上大展宏图,一种是想给自己增加身价嫁户好人家。”刘天青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对于我的女人要求不高,但是绝对不是一个事业上有野心的女人,既然这样看来,那她读大学就只能是为了增加嫁人时的身价,那我想她完全没必要浪费四年的时间呆在大学里,跟着我,难道还能少了她什么不成?” 第十九章 戏 一 刘天青的话让刘夫人一愣,她又看了眼叶离,见后者头垂得越发低的站在办公室的角落,心里有了计较,她说,“天青,我没大听懂你的意思,你是说,想要娶叶小姐?” “我娶谁不娶谁,似乎不用得到您的同意。”刘天青哼了一声,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没有说话的权利,但是天青,我得提醒你,别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老爷子是不会同意你娶她的,哦,当然,我也不是说叶离不好,只是她并没有足以与我们刘家相匹配的身份地位。”刘夫人说。 “是吗?”刘天青懒洋洋的应着,“如果单看身份和地位是否匹配,那您似乎也不该进刘家的大门。” “天青!”刘夫人豁然站了起来,脸色有些发绿,“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用得着这样处处针对我吗?我家是不如刘家显赫,我们借了你们刘家的光,但我现在说的是叶离,她是我找来给你的不假,但她也是好人家的孩子,你不能因为讨厌我就毁了她,你真的能娶她吗?你要能娶她我不说什么,但是你能吗?女孩子没有好的家世,如果自己连学历也没有,你就没有为她想过,将来你不要她的时候,她要怎么生活?” “我不要她的时候,自然也会给她一笔钱,让她能生活得很好,现在,既然她是我的,那我就有权利要她不许离开半步。”刘天青面沉似水,“刘夫人,我说过了,你只要照顾好老爷子就行了,公司的事也好,我的私事也好,你最好少操心。” “你……”刘夫人气急,一跺脚,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叶离的手,“你也和我走,别在这里让人觉得你碍眼,他不让你去上学,我让你去,走!” “我……”叶离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身不由己的拖了出去,刘夫人拉着她乘电梯下楼,又拉着她到了楼下的一家咖啡厅,然后就盯着她看来看去。 “天青比我想的要在乎你呢,你看,一说你要上大学,得有四年不在他身边,他就急了,”许久,久到杯子里的咖啡已经没有一丝热度了,刘夫人才忽然笑了出来,然后握住叶离的手说,“天青呢,外冷内热,你对他的好,他都知道的,现在他也很紧张你,我猜,他不让你去读大学,十有j□j是怕你这四年在学校里,遇上什么出色的男生,他呀,因着腿的缘故,总是有些自卑的。对了,我方才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我就是试探他一下,我看,他要娶你的事情怎么也有八成是真的,咱们女人呢,最要紧的就是嫁个好男人,然后一辈子衣食无忧,大学什么的,不上也就罢了。” “夫人?”叶离张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过去,“您不是说可以让我读大学吗?为什么……” “我是可以让你读大学,”刘夫人招呼侍者换了杯咖啡才说,“可是天青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有多强硬,刘家现在是他做主,我又是当继母的,什么事情做深做浅的,别人的口水就能把我淹死。” “那就是说,我不能去读大学了,我就只能在他身边当个玩具?”叶离瞬间泄了气,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也是我自己想得太美了,我是什么人,怎么能要求太多?”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不打扰夫人了,我得上去了。” 刘夫人眼神微微闪烁,终究没有说什么。 到了傍晚,窗外一直下着大雨,她的电话响起,一个人说,“您让我盯着的那个女孩从咖啡厅出来就站在刘氏的楼下,一直淋着雨,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刚才整个人昏倒了,保安该是通知了楼上,我看见刘总的车将她带走了。” “知道了,”刘夫人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叶离这场病却是不轻,受寒引起高烧,高烧引起急性肺炎,这期间刘夫人去看过她几次,但是刘天青却一次也没有出现在病房。 每次,只要有人推开病房的大门,叶离总会转头去看,但是进来的人不是来换吊瓶的护士,就是来查房的医生,有时候则是来这里照顾她的特护,一天又一天,她的病没有起色,总是反反复复的是坏时好,唯一的变化就是下颌越发的尖了,而眼神里的光芒也渐渐湮灭,刘夫人遇到几次,就问她,“想天青了?” “想或不想,有什么区别?”叶离恹恹的,有气无力。 “这孩子,心也狠了点,多大的事情,你病了竟真的不来。”刘夫人叹了口气,不准备把她知道的告诉叶离,这些天叶离在医院住着,刘天青几乎是夜夜都来的,只是不进病房,就坐在病房门口。 ……叶离没有出声,只是尽力的将头侧向一边,一行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滚落。 第十九章 戏 二 这样的病榻缠绵,时好时坏,到了叶离基本康复的时候,已经接近十月,大学自然是早已开学,这天刘夫人又照例来医院探望,透过玻璃窗就看见叶离对着一本杂志怔怔的掉着眼泪。那是省内一家杂志社旗下专门针对大学生推出的杂志,这一期的主题就是新生军训,满眼的绿色军装,到处的风姿飒爽。 “你病成这样,天青还没有点头?”刘夫人自叶离手中抽走杂志,“算了,这也是命,跟着天青,你后半生也不会缺什么,大学不念旧算了吧。” “是命吗?”叶离忽然抬起头,她很少这样抬头直直的盯着人看,眸光里清冷一片,“我就这么命苦吗?不知道亲生父母是什么人,被人在一个家里推到另一个家里,然后还要被当成货物卖出去,我没有什么梦想,如果这是我的命我也就认了,让我做什么我都不能反抗,我就只想多念一点书,你们去吃顿饭的钱都比我的学费贵,我什么都忍受着,但是你们就连这么点微薄的施舍也不肯给我,我在你们眼里是什么,狗都不如吧?” “天青也是不想和你分开。”刘夫人叹了口气,“你知道,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更改,这也是……我想帮你,但是我真的拿他没办法。” “你真的想帮我?”叶离似乎自动过滤掉了刘夫人其他的话,只牢牢的盯着她,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肯帮我?” “当然,毕竟你是我带到刘家来的,当时我也答应你可以继续读书。”刘夫人笑了笑,“但是你现在时天青的人了,我插不上手,何况要是我说得太多、做得太多,以那孩子多疑的个性,我怕到时候不但帮不上你的忙,反而害了你。” “别骗我了,”叶离的眼中希望到失望的转变几乎是瞬间的,她重新又垂下头,冷笑道,“你们是一家人,你怎么会帮我,都是骗我的,我早就知道的,在你们眼里,我不过是个玩意,我根本不该自作多情,你出去吧,不用这么假惺惺的了,我一无所有,在我身上,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们的了。” “你真的就这么想读书,宁可不要天青也可以?”刘夫人没有走,反而坐在床边,握住叶离的手,力气很大,不容她挣脱。 “所以说你一直都是骗我的,”叶离病后一直很虚弱,这会有些坐不稳了,虚虚的靠着枕头,再抬头时,苍白的唇色让刘夫人一惊,“我是什么人,一个父母不详孤儿,他是什么人,刘家的继承人,我们可能吗?我不是谢依菡,相信什么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话故事,现实生活里,王子都是要娶公主的,灰姑娘最好也不过是个情妇二奶什么的,我有什么值得舍得舍不得的?这世上,我唯一能依靠就是我自己,这我很早就知道,所以无论在谁家,我都努力的学习,想着有一天至少可以自己吃上一口饭,不用再出卖自己,看别人的脸色,这些当然你都不懂,但是我自己懂。现在我连个学历都没有,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有了的希望轻易就被你们碾碎了,你们还这样惺惺作态,看着都让人恶心。” “你真的这样想?”刘夫人沉默了许久,一直盯着叶离的脸,到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收敛了原来的笑容,“你这样对刘家存着怨恨,你不怕我们捏死你,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随便吧,反正我也这样了,与其将来刘天青厌倦了一脚把我踹开,现在死了,还落得个干净。”叶离把眼一闭,唇边依旧挂着冷笑,“我知道你们有钱人什么都能干出来,随便吧。” “你这孩子,电影看多了吧。”过了会,刘夫人忽然又笑开了,拍拍叶离的手,“别把我们想得跟刽子手似的,刘家可是守法的商人,不过,你要想离开天青,重新回去上学,倒不是真的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叶离过了会才睁开眼,有些半信半疑的防备。 “天青他对你不像是假的,你不会后悔吗?将来他彻底继承了老爷子的事业,那身价可不是几个亿几十个亿,你即便不能嫁给他,他给你几千万也不过是玩一样轻松,那些钱,你读了大学,一辈子也是赚不到的。”刘夫人试探的问。 “你出去吧,我不想和你说什么。”叶离疲惫的合了眼,放平身子躺下去,不肯再说话。 “你也是倔强的傻孩子,大概天青就喜欢你这个,”刘夫人这回站起身来,对叶离说,“我是真心想帮你,但要想离开他,还是得你自己努力,我只能说,他一天在刘氏当家作主,我或是你,就都不能违逆他。”说完这些,刘夫人就真的走了,病房的关门声让叶离长长的出了口气,她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只觉得浑身颤抖,那种深埋在骨子里的恐惧,终于汹涌而出。是的,她有些后悔了,她有些害怕了,她后悔不该答应那对她来说是如此艰难的事情,她也害怕眼前的自己,那几乎不是她了,但那又是她,她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第十九章 戏 三 会再次在医院这样的地方遇到谢依菡,叶离自己也不能不说,简直巧到让她无法接受。这一天她总算在医生的首肯下可以出院了,上午的时候,刘天青的秘书过来替她办理各种出院手续,她实在厌烦了无处不在的消毒水的味道,就独自一个人提着装有手机、钱包的小提包在医院的花园树下等候。 入秋了,风一阵凉似一阵,树叶绿到极致后,渐渐透出红色,树叶的边缘也开始发黄,叶离想,也许下一场雨后,这些叶子就会在某个无人知的深夜飘落,零落成泥,到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人记得,它们曾经那样鲜活的在风中摇曳过。 “叶离?”站了一会后,身后有人迟疑的叫了声她的名字,那声音曾经在叶离的脑海里回响过几万次,熟悉到令人心头颤抖疼痛,她匆匆回身,就看见秦朗站在几步之外,微微蹙着眉。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离觉得不知所措,自从上次她非常有骨气的拒绝了他之后,她的心里不是没有后悔过,可是后悔也只能咬牙挺着,她在他面前是那样一无所有,这点仅存的自尊,是说什么也不能抛开的。 “该我问你才是,”秦朗点点头,走了过来,语气有些奇怪的说,“你怎么又跑到医院来了,你不是该开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又受伤了?” “我没有报道,”叶离深深的吸了口气,才能让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出现太大的浮动,她缓缓低下头,又习惯性的去看地面,“我大概不会继续读书了?” “为什么?”秦朗很惊讶,“我明明听说你考得不错,已经被大学录取了。” “是呀,那又能怎么样呢,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叶离有些自嘲,“你到这里来,菡菡又来体检?” “你怎么知道?”叶离发誓,她真的就是随口一问,结果秦朗却说,“你遇到她了,她说了什么了没有?” “没有,我就是随便一说,”他这样的反应,叶离反而觉得不知所措了,心仍旧微微的痛,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只能问,“她不是夏天的时候刚刚体检过,怎么又体检了?” “她最近总是感冒,”秦朗说了半句,唇边忽然浮起了微笑,叶离转身,就看见谢依菡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看见叶离之后,欢喜得几乎扑到她身上。 “叶离姐姐,又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谢依菡笑着抱住叶离的肩,奇怪的是,这几个月,她居然也瘦了,两个人抱到一块,几乎是骨头撞上骨头,都有些痛,赶紧放手,稍稍拉开距离,“叶离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秋天天气有些凉,我们说,今年的冬天怕是会来得很早。”叶离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后,自己也微微一惊,什么时候,她说起谎话来,已经这样流畅了。 “才刚刚十月份,你们就说冬天了,真是……”谢依菡想说杞人忧天,但想想这样说似乎不恰大,就把话吞了回去。 “未雨绸缪总好过有些人总是不知道添衣服,然后时时的感冒发烧,”秦朗宠溺的拍拍谢依菡的头,“冷不冷,我带你们去吃点东西吧。” “好!” “不了!” 谢依菡和叶离同声回答。 “叶离姐姐,你怎么总是拒绝我?”谢依菡撅嘴,拉住叶离不依不饶,“看你都瘦了,肯定是刘天青不舍得给你好吃的,我们去吃好吃的,海鲜吧,这个季节很肥美,我们去大吃一顿。” “我怎么不记得有舍不得给她吃好东西的时候,”就在叶离摇头拒绝的同时,又一个极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她和谢依菡同时回头,却见秘书推着刘天青其实已经很少用的轮椅,停在几步远的地方,她有些日子没有看到刘天青了,只觉得他的目光在秋日晴朗的天空下流露出温柔的光芒。 第十九章 戏 四 “我认识他,他是刘天青呀,”几个人中,最先有反应的倒是谢依菡,她看看身边的叶离,再看看刘天青,转而拉住秦朗的手,一边小声的说,一边微微抬头,眼中渐渐浮起了疑惑,“叶离姐姐怎么会在医院的,是陪刘先生来的吗?” “不是,”叶离知道秦朗是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的,她也不能装做没有听见,因为这里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只得摇头,看了眼刘天青,然后忍不住偷偷的瞥了眼秦朗。前者坐在轮椅上,正平静的看着这边,不见喜怒,后者站在谢依菡身边,目光却落在刘天青身上,同样的神色清朗。没什么人马上开口,叶离吸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这一刻明明阳光很灿烂,秋高气爽,甚至周围的人长相也都很悦目,只是给人的感觉却很紧崩,好像空气中有什么物质,稍微一触,就可能打破某种平衡,从而引发很多意想不到的反应。 “是叶离生病了,今天我是来接她出院的。”就这样五个人互相对视了片刻,刘天青示意秘书推着轮椅前进了几步,一直来到叶离面前,伸手,轻轻的抓住了她的左腕,这是他前段时间开始经常会有的动作,拉住她的手,然后将她带到身侧。等到这些动作不紧不慢的做完,刘天青才抬眼对上秦朗的,口中淡淡的说,“秦世兄最近的几次并购案轰动全城,家父还说,要我多向你请教才是,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遇上。” “刘世兄实在过奖了,我刚刚回国,对国内企业的运作还不熟悉,前几次不过是运气,倒是刘氏最近大刀阔斧的变革,让整个业界震惊,说到底,该是我向世兄多请教才是。”秦朗一笑,眼波在刘天青和叶离之间一扫,“菡菡和叶离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平时她们也难得遇上,菡菡正吵着要一起吃饭,今天不知道刘总有没有时间,不如大家一起吧。” 叶离摇头,正想说不用了,不想手腕却觉得一紧,刘天青已经抢先答道,“好呀,今天我已经定了位,本来就是要带叶离去补补身子,她这几天总抱怨在医院生病,吃得太清淡,不如一起好了。” 结果这顿饭倒没有如叶离预想的,食不知味。他们吃的是粤菜,刘天青似乎真的很了解她,所以没有去那种豪华装修、富贵逼人的馆子,而刘天青点的几乎都是叶离喜欢的,像是鲜柠脆虾球、冬荷煲老鸭汤、海参炖瘦肉、洋参雪耳炖燕窝、糖醋嫩藕,都是清爽不油,很适合大病初愈的人。 饭桌上,谢依菡偶尔会趴在叶离耳边,念叨些忽然想起来的生活琐事,更多的时候,她们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埋头吃菜。倒是刘天青和秦朗,心思都不在吃饭上,不过他们说的话题也很深奥,她们听不懂,也不想听。 一顿饭下来,唯一让叶离有些尴尬的就是刘天青坐在她身边,明明和秦朗聊得全神贯注,但是手上却好像另外生了一双眼睛一般,总在叶离吃完夹到食碟上的菜时,适时的夹些她想吃的其他菜式。 一次两次是偶然,一顿饭下来,谢依菡看他们的眼神就变了,小姑娘在每次刘天青夹菜的时候,总是偷偷的抿嘴乐个不停,一直到了分开的时候,才悄悄拉着叶离的手,小小小小的声音附在叶离的耳边说,“叶离姐姐,他对你很好呢。” 叶离没有回答,好或不好,这个问题本来就如人饮水,别说旁人看不清,她自己也何尝不是雾里看花呢。 “天青大哥,以后,我可以常找叶离姐姐出来吗?以前爸爸妈妈总是说叶离姐姐很忙,要我不要麻烦她。”跟着秦朗上车之前,谢依菡忽然又想到了这个,退回几步,站到刘天青和叶离面前,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祈求的意味。 “以后她恐怕会更忙,”结果,一直表现得非常和气绅士的刘天青,却一口就拒绝了谢依菡。而在过去,叶离常常以为,没有人能拒绝这样可爱漂亮的谢依菡,所以这一瞬间,她居然觉得很开心。 “……”谢依菡也几乎是愣在当场,直到秦朗拉着她上车,都没有再出声。 “以后离她远点吧,”不等秦朗的车离开,刘天青就拖着叶离的手,让秘书推着他走向自己的车。 “为什么?”叶离想了想,还是问了,她不喜欢谢依菡,最开始就不喜欢,但是,那只是她不喜欢,而且是理由不明的,她不知道刘天青为什么会忽然这样说。 “你喜欢秦朗,秦朗喜欢她,这个理由还不够?”坐在车上,刘天青依旧握着叶离的手,拉下隔音板后,才附到叶离的耳边说,“给你上的第三堂课,就是无论在何时何地,面对什么情况,对你的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谢依菡,是她的敌人吗?叶离想,敌人该是战场上对立的两方,而对她来说,她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才是真的。 刘天青却显然没有时间让她想太多,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很快的打断她全部的自怨自艾,用一种外人看来极是亲昵的姿态将她拥在怀中,依旧附在她的耳畔说,“你得学着相信你的伙伴,当你们的利益一致的时候,他会替你实现一切愿望。” 第二十章 真亦幻 一 …… 一些年之后,当某个寂静的深夜,叶离猛然想起这一段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从梦中惊醒,然后一个人靠着枕头坐在黑暗中,反复的问自己,如果没有执着,如果没有如蛇一样盘踞在心中的怨念和欲望,如果不是那一年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那么如今的自己该在哪里呢? 她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因为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如果真的有如果,那么她如果不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如果没有到谢家,如果没有认识秦朗,如果没有离开刘天青,甚至如果和莫邵东一起漂洋过海,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样想着的时候,别墅的院落里有了车声,她忍不住光着脚下地来,实木的地板一年四季踩上去都是冰冷的,就一如她的婚姻。一点一点的在层层叠叠的窗帘中揭开一条缝隙,正好可以看到秦朗的车子停在院子里,熄火、灯灭,然后他一步跨出车厢。 外面的月光很是清亮,一如每一个夜晚一样,她看着秦朗甩上车门,然后走到她的视线之外,静夜里,她甚至听得到防盗门对秦朗的指纹识别,很轻的,啪的一声,是锁头打开的声音。然后,别墅里会有他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绕过二楼,上到三楼。 是的,这栋别墅有三层,和四周所有的别墅一样,装修奢华,白天的时候,有两个阿姨会来工作,一个负责煮饭,一个负责打扫卫生,然后在下午的五点钟准时下班。秦朗说,他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的气息存在,所以大多数的夜里,别墅里只有叶离一个人。 叶离有时候甚至会想,对于他来说,她大抵也是个陌生人,还是个陌生的入侵者,所以几年以来,他们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生活模式,她占据了别墅的二层,而秦朗大多数时候不在,偶尔回来,也会直接上到三层,除非必要,否则,他们甚至不会在一层的客厅、饭厅偶然相遇。莫邵东曾经问她值得吗?当时她说值得,结果那个脾气本来就傲慢的家伙几乎当场跳脚,其实即便是今天,她大概也会说是值得的,人得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付出代价也是很正常的,她得到了……不,说得到了大概不准确,准确的该是,她毁去了,她毁去了她看着碍眼的一切,从此,无欲无求。 这一夜秦朗有些奇怪,从前,他回来之后,只是在浴室短暂停留,然后就会在卧房休息,再然后是在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后离开,他一直是很好的“房客”,从不会制造多余的噪音,然而,这一夜,当叶离重新回到床上的时候,却能听到秦朗的脚步声一直在头顶徘徊,他似乎是烦躁而不安的,不然不会这样连坐下休息一会也不肯。 叶离忍不住苦笑,他这样不停的折腾,大概这一夜,她是不用睡了,不过幸好她一直睡得不好,一夜两夜不合眼也是常事,没什么太值得伤神的。想到这里,她重新赤着脚下地,找出睡前她一直读着的书,那是一本世界中古史,最近学校里的事情不是很多,课程安排也松散,她准备温习温习,也许可以考研也说不定。 看书的时候,她渐渐就忽略了楼上的声音,直到觉得口渴。她有睡前在床边放一杯水的习惯,结果今天晚上吃得太咸,水居然喝光了,她不得不再次下地,准备到一楼的厨房倒杯开水。 楼梯和每天一样,黑漆漆的,一楼的客厅和相连的饭厅也是,她走得习惯了,闭着眼睛也能绕开所有的障碍物,所以,当她一头撞在前方黑暗中温暖却强韧的物体上时,那种惊吓显而易见。 扑面而来的气息是熟悉的,哪怕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靠近过他。 “秦……朗……”张开嘴的时候,她觉得舌头有些打结,结结巴巴的说,“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奇怪吗?”黑暗中,秦朗的口气并不好,嗯,空气中弥漫着酒的味道,他居然在这里喝酒。 “你继续……”叶离在心底叹了口气,绕开他,摸进厨房,凭着感觉倒了一杯水,然后喝了几口,心底的不安被温热的水抚慰了,然而再回身时,她却又一次意外的撞入了秦朗的怀中。 “你……”叶离想问他怎么了,只是刚一张开嘴,秦朗火热的唇舌就覆住了她的,霸道的让人措手不及,他的技巧一贯的好,在夺走叶离呼吸的同时,火热的手也顺着叶离的睡衣蛇一般的滑入,在柔软处徘徊不去,叶离推搡他的手很快就在他的进攻下失去了力道,只能勉强撑在流理台上,支撑着身子不虚软的滑下。 衣衫剥离的瞬间,秦朗的火热也融入了叶离的身躯,她忍不住扬起脖子。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周身火热,只有眼角处冰冷,似乎有水滴滑下。秦朗有多久没有这样,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是觉得痛,撕裂一般,犹如初夜。 关于完结的一点说明 此文已完结,虽然在别处V了,但是同步手打的盗版一直都有,喜欢的亲们搜一下吧,砖头的不要,都是为了生计所迫,大家互相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