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乌雅格格》 初 到 清岚从一阵眩晕中醒来,入眼处,满目雕漆绣床,撒花帘帐。旁边一小丫头,歪在塌边,胳膊支着脑袋,摇摇欲坠,眼睛已是眯上,一脸睡意。 闭上眼,清岚不想让人发现已经醒来,整理一下脑中纷乱的记忆。这身体的原主也叫清岚,乌雅姓。父亲乌雅?和倫泰是工部一从五品的小官,母亲白佳氏,是父亲的嫡妻,家中还有两个姨娘柳氏和苏氏。乌雅?清岚是家中嫡长女,年方13岁,性情温和聪慧,颇得父母喜爱。还有两个庶妹,一个与她同岁,柳氏所生,一个6岁,苏氏所出。柳氏如今又怀了身孕,暗下里,白佳氏也颇为失落。 这个朝代叫大清,年号康熙,如今是康熙40年,国泰民安。清岚刚参加完所谓的选秀,留了牌子回到家中待指婚,却不慎落水,原主刚刚离魂,便被她侥幸占了身子。说是“不慎”,乌雅?清岚残留的记忆里分明记得有人在她背后推了一下,那窒息般的感觉至今仍久久不散,这个家里想必也不是明面上那么和睦。 既然用了你的身体,那便由我来还你这一世。清岚上一世是修真者,最讲因果循环。上一世被人暗算,自爆金丹,元神躲入随身至宝“木心小筑”内,不知为何来到这里,乌雅?清岚也算是救得她一命,何况以后还要一直占用人家的身体,若是不还这个债,久了便成心魔。好在记忆里这个时代女人的寿命并不长,区区三五十年,于修真者漫长的生命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也可以作为她的入世历练。只是现在凡人之躯,一切要从头练起。 清岚理好记忆,装作慢慢醒来的样子,微微动了动身体。贴身丫头宝絮一个激灵惊醒,圆圆的脸充满了惊喜:“姑娘终于醒了,可把太太给急坏了!” 听得屋内的动静,外面候着的诸人早已忙乱动作起来。少顷,白佳氏赶来,还未到床边,便喜极而泣:“醒了就好,这次真把额娘给吓坏了!若是你有什么不是,额娘以后也不想……”未说完便滴下泪来。坐在床边,搂了清岚在怀,一叠声地嘘寒问暖。 清岚恍神,这便是母亲吗?感觉真的不坏。清岚微微一笑,将头埋在白佳氏怀中,蹭了蹭,温声道:“额娘,女儿大好了,额娘不必担心。”大病初醒,软软糯糯的声音引得白佳氏越发怜惜。又请了大夫再次看诊,亲耳听到大夫说大好了,只需几幅调养的方子,方放下心来。 乌雅府上下听得大姑娘大好,一天来了几拨人探望。还是白佳氏心疼女儿,称道,大病初愈,不易见客,将人都打发走,只是两个姨娘却不好赶走。 柳姨娘娇娇俏俏的,手微微扶上肚子,笑道:“谢天谢地,大姑娘终于醒了,老爷和太太也该放下心来。也不枉我日日给大姑娘念经颂佛!这几日文欣也一直陪着我念佛,可见是关心姐姐!” 白佳氏淡淡一笑:“有心了!” 苏氏细声细气:“秀琪也一天问我好几回,姐姐怎么样了。我跟她说,你姐姐是有福之人,哪里有什么事,改明儿还要你姐姐教你念字呢!要说咱家这三个姑娘,大姑娘最是知书达理,和二姑娘一同参选,如今大姑娘留了牌子,说不定今后又有什么造化。” 文欣闻言脸色变了,瞪了苏氏一眼,俏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懑,扭下身子轻哼一声,又忍不住道:“谁让我是庶出……” 柳姨娘拉住她,边拍了她的手,挺了挺肚子,假笑道:“可不是,大姑娘是没得说,秀琪也是活泼可爱,天真烂漫……”柳姨娘咬重了“天真烂漫”四个字,说得苏氏脸色一变。柳姨娘又轻笑道:“文欣虽是最不中用,可我只盼着她日后能嫁个好人家,聘为正妻,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白佳氏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谁不知道以乌雅家的地位,日后嫁入皇室宗亲,在夫家地位肯定不会高到哪里去,爱女不定以后要受什么委屈。担忧归担忧,却也容不得别人这般说,便顺着道:“依着柳氏的意思,文欣自是比大姑娘要风光些。” “不……不是的……”柳姨娘反应过来,忙赔笑道:“文欣哪里能跟大姑娘比。”自知失言,便不再多话。 清岚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凡人的争斗不比修真者少多少。除去实力的差距,其他的勾心斗角的还有什么差别。 两个姨娘在屋内又闲扯了几句,便借口走了。 白佳氏又拉了清岚的手,待屋内无人,脸上的担忧再也遮掩不住:“我的儿,这次因着你落水,宫里德妃娘娘恩惠,特准你多修养一个月,以后,还不知道你会指给哪家宗亲?会不会在夫家受气?咱家虽跟德妃娘娘连着远亲,可毕竟关系远了,以前也少有往来,以后未必能指望她的照拂……”白佳氏未说出口的是,听德妃的意思,算着年龄,只有四阿哥,只是也未做的准,便未说出口。 嫁人清岚倒是无所谓,修真者之间若是修为相近,互相结为道侣也不失为一种极有效的双修之法。而且修真者没有所谓的贞操观念,若是两人修为拉大,或是一人意外,换道侣也是常见的,且生命漫长,很少有双修道侣能从一而终的。如今她在凡人身体里,一身修为尽无,少不得从头练起,哪里容的她挑拣,只是还有些不甘心。 “额娘,女儿若是执意不嫁,会有什么后果?”清岚大大的眼睛望着白佳氏。 白佳氏大惊失色,忙向门外看了看,两人的丫头俱在门外,离得远,遂压低了声音喝道:“你在胡说什么?选秀是咱满人祖宗规矩,谁敢违抗?不仅会连累全家阖府上下,抄家灭族也不为过,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白佳氏惊疑地扫视清岚。 清岚一惊,忙解释道:“可女儿害怕……”低了头,遮掩住脸上的神情。 白佳氏不疑有他,叹了口气:“我也本希望你能撂了牌子,托你阿玛再行打听,不拘哪家,只要家里人口简单,为人本分就好,谁知你却被宫里的德妃娘娘看上……可惜你阿玛官小位卑,以后给不了你什么帮助……”白佳氏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放心,老爷最是疼你,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命根子,拼着咱们全家,我也要护你周全。” 清岚心里盈满暖意,眼里却该死的酸酸的,握了白佳氏的手,认真道:“额娘,你放心,女儿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白佳氏只道是女儿懂事,并未多想。 晚间,乌雅?和倫泰回府,听说爱女醒了,又是一阵关心,又怕累着清岚,嘱咐她早早休息。 待众人都离去,清岚对宝絮及屋里其他二等丫头道:“你们都出去吧,晚上不用人守夜。我现在睡眠浅得很,轻微动静便醒来,你们在这里我睡不着。” 宝絮一向惟命是从,给清岚收拾好床铺,掖好帐子便退下了。 听得闭门声,清岚立即坐起身,脑袋探出帐子。月光透过窗纸,所以屋里并不全黑,影影绰绰。门外稍有走动声,少顷,便一声儿也没了。 清岚放好帐子,在床上盘腿坐下,先是检查了一下这具身体,好在资质中上,年龄不大,现在开始修炼尚可。随身的“木心小筑”仍在,这一次死里逃生全托赖它。“木心小筑”是清岚上一世最大的机缘和秘密,早已与她的灵魂绑定。界内自成空间,当前所至有百余顷地,一条小河贯穿而过,种满百年来收集的各种灵草灵药。界内与外界时间比为10:1,因此一些灵药年份极为可观,若放在外界珍贵至极。储物间内还放着丹鼎和未用完的丹药。清岚上一世是五品炼丹师,九为极数,五品已是难得,在界内炼丹,不仅成功率高,且丹品上乘,她修为的提升离不开一身精妙的炼丹术。 默念口诀,清岚开始操纵身体感受灵气。按着资质不同,灵气初入体从几天到几个月时间不等。再好的资质,头晚上也未必能感受到灵气。清岚心里有数,依旧打坐整晚。 转眼间金鸡报晓,屋外已有人走动。清岚既然病好,该去主屋给父母请安。入乡随俗,既来之,则安之,才是修真者最佳的心态。 到了主屋,两个姨娘和妹妹已在,互相见礼,父母便相携从里屋出来,又是一阵问安。 乌雅?和倫泰将清岚叫到身边坐下,满是慈爱:“可好些了?你身子一向弱些,再请大夫看看,不可马虎。” 清岚笑得很是乖巧:“是女儿不孝,让阿玛和额娘担心,以后定不会再这样。” 文欣微一撇嘴,随即又想到什么,笑容分外艳丽张扬:“姐姐这次真把阿玛吓坏了。姐姐一向面儿上最是稳重,这回怎么这么不小心?何况还是家中的池子,从小玩耍的。姐姐即便心里疏忽了,可也别忘了阿玛和额娘时时会担忧啊!” 白佳氏神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清岚脑中转了几回,转过身看着文欣,口中淡笑道:“二妹说的是,我纵使再糊涂,也知道爱惜自身,无缘无故不可能落水,谁会想着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呢!可惜我实在想不起当时的情形。莫非二妹知道缘故?” 清岚的眼神格外诚恳:“二妹若是知道,定要告诉姐姐,也让姐姐以后记得你的情谊。”又对着乌雅?和倫泰道:“阿玛,昨夜女儿也是左思右想,还以为真是什么意外,谁知二妹却说其中有蹊跷。阿玛,二妹定是知道什么,在关心女儿呢!” 乌雅?和倫泰面色严肃起来:“文欣,你若真看到什么,大胆说出来,阿玛必会为你们做主。没想到我乌雅府上竟然也出现这等腌臜事!若让我查出来,定不轻饶!”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满屋人都看向文欣。 文欣大惊失色,立刻觉察失态,笑容分外僵硬,神色变换间,吃吃道:“我……我哪有看到什么!姐姐胡说!我……我没有!”一把拽住柳姨娘,急道:“姨娘,我什么也不知道……” “好了!”柳姨娘轻喝,狠狠瞪了文欣一下。文欣猛地顿住,脸憋得通红。 柳姨娘轻笑道:“二姑娘只是好心提醒大姑娘小心一些,哪怕是家里平常的地方,若是疏忽也有可能失误,没有别的意思。”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文欣忙跟上。 “二姑娘说话也不慎重一些,好歹也是刚刚选完秀,都长成大姑娘了,说话该谨慎,别让人误解!”白佳氏对着文欣意味深长。 柳姨娘垂目。 待众人散去,白佳氏私下里攥紧了清岚的手:“你实话告诉我,你落水真的是意外?” 清岚肯定:“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我!”又道:“今天我只是试探一下,谁知真的发现她不对头……” 白佳氏看着清岚,越发怜惜:“都是额娘没照顾好你!”心下暗恨,咬牙切齿,“除了她们,还能有谁?苏氏只有一女,没有必要害你。文欣一向嫉恨你,如今你俩同时选秀,她却撂了牌子,自是不甘。空有美貌,却没有继承她娘一点的头脑,只会拈酸吃醋的……柳氏已经确诊怀的是儿子,老爷纵然再尊重我,长久以后这府里哪里还有我们的位置?”话中遮掩不了的苦闷。 “额娘,”清岚握了白佳氏的手:“她们做下这等事情,必不敢让阿玛知道。” 白佳氏旋即恢复了冷静,若有所思:“柳氏没那么笨,她这么多年跟我作对,不会用这种法子,只怕是文欣一时头脑发热,自作主张,未必敢告诉她额娘。” 清岚细细想了一回:“二妹头脑简单,容易冲动。柳姨娘倒是沉得住气。额娘,我这里有个法子,不知道……”迟疑一下:“二妹……房中有没有额娘的人?” 白佳氏微一颔首,表情欣慰:“我的儿,你终于长大了。” “怎么不可能长大?”清岚苦笑。刚进入这个身体的时候,哪怕原主的魂魄已经离体,身体里残留的不甘和挣扎、恨意和眷恋是如此强烈,让意识强大如她也不由自主地同仇敌忾。 清岚将自己的想法跟白佳氏说了,白佳氏又指出了几点不足。母女俩又计议妥当,方散去。 德 妃 “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文欣很不情愿。 “二妹还不知道吧,这里是我落水的地方。”清岚面色严肃地牵了文欣的手来到池边。 文欣的表情很不自然:“是吗?妹妹真不知道。” “二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周围悄无声烟,丫头婆子们早已支到远处,只余下潺潺的水声在脚下流淌传来,仿若亲密的呢喃。 清岚贴近文欣,几乎就在她耳边,待文欣的注意力被引起,悄声一字一字道:“这池里有鬼……” 声音不大,却如炸雷般在文欣耳边响起。“姐,你说什么呢?”文欣的声音变得尖细,几乎跳着远离河边挪了挪。“怎么可能有鬼?你在胡说!” “我也希望是胡说。”清岚语气里带了一丝委屈:“二妹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想啊,我平时那么小心的人,那天在池边看的时候,觉得有一股力道将我拉向水里。真的!”清岚大力点了点头,表情格外真挚。“老人说那个时候可能是鬼上身,难怪我那时头有些晕……”清岚如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着文欣的手。“二妹,我没有骗你,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听说水里的鬼有时候会上岸缠着它见过的人,二妹我怕府里其他人会不会也有什么不测……二妹,你以后一定要小心一些……”清岚语无伦次。 文欣的手被攥得生疼,一把丢开:“姐你晕了头了,快回去休息休息!”退后几步,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姐,你不要乱想,没有什么鬼的!我……我先回去了……”慌慌忙忙地跑开。 清岚看着文欣跑远,脸上一点一点绽出笑容。刚刚她的声音和目光里加了一点蛊惑和暗示,对文欣这种心里有鬼意志不坚定的人来说,并不难将这个种子埋在她心底。 接下来几天,清岚日日请安,每次看到文欣时,都笑得格外热情。文欣却如惊弓之鸟,神情一日比一日恍惚。 请安之余,清岚并没有把精力都浪费在文欣身上,剩下的时间都一个人窝在屋里,借口修养,却不浪费一分半刻地打坐修炼,终于引气入体,进入炼气一层。炼气期前三层没有法术修炼,却是非常重要的基础,强身健体,感官增强,清除体内杂质,逐渐洗经伐髓。清岚的精神力本是十分强大,经过上次自曝,有所损伤。现下看不出什么问题,以后却不可小觑。清岚想起以前宗门一个师兄锻炼精神力的法子——雕刻。将精神力灌注于每一刀每一刻中,刻出来的妖兽仿若实物,气势扑面而来,栩栩如生。 清岚兴致勃勃地在“木心小筑”中浪费了一截又一截木头,修炼之余有了新的兴趣。 这日,清岚例行请安,照例欣赏了一回文欣憔悴的小脸。妩媚的杏眼如今只剩下黑黑的眼圈,眼内布满血丝,神色已是绷至极致,一点风吹草动便动辄惊吓,行动反应迟缓,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请安过后,白佳氏特地将清岚留下,“有要事告知”。 “大前天额娘陪柳姨娘去庙里上香,前天阿玛休沐日,带柳姨娘去郊外的庄子上住,至今未回……”清岚扳着指头算。“二妹就一直没和柳姨娘接上话。” “柳氏心机颇深,我不知道你能吓唬文欣到什么程度,但若有她在,必定会指点文欣,不会那么容易被唬住。” “额娘不是还让二妹房中的小丫头天天半夜里造出古怪的声音吗?二妹睡不好,又心虚恐慌,害怕被揭穿,时间长了意志力自然丧失,何况她也未必没有一点悔恨……”声音低沉下来。 白佳氏握了清岚的手:“你们本就是亲姐妹,我本对她没有任何成见,从小到大,你有的她都有,我从未薄待她。毕竟是女儿,以后迟早要嫁人的,我不会在这上面跟她过不去。谁知人大了,心也大了……她做别的我都不管,我不能任凭她们伤害你。” 清岚呼了口气:“额娘,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二妹害得可是人命啊!我好歹跟她一起长大,她怎么下得了手?” 屋里沉寂了一会儿。 清岚打破沉静:“额娘,过几日就可以了结,那时候先叫阿玛一个人回来吧。” 白佳氏明了,过了一会儿,摇头笑道:“只顾谈家里的事了,现下有一件要紧事,你要做好准备……” 清岚疑惑地看向白佳氏。 “宫里……”白佳氏斟酌着措辞:“德妃娘娘听说你大好了,招你进宫见上一见,说不定,这次会决定把你指给哪家……你的事情已经拖了很久了……” “依德妃娘娘的身份,既然不亲近,怎么会对我这么……注意?” 白佳氏解释:“咱们家祖上本就和娘娘连着亲,娘娘她出身不高,娘家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这次正好你赶上了,入了她的眼。独独特别关照你,已经引起不少人的猜测……”白佳氏忧心忡忡,德妃和四阿哥的关系僵硬不是秘密,千万别…… “娘娘莫不是想要关注谁的后院?”清岚脱口而出。 “慎言!”白佳氏瞪了清岚一眼。“以后嫁了人,可不能这么说话!”语重心长:“皇室宗亲哪个不是深宅大院,勾心斗角,‘一入侯门深似海’,不论什么时候,一定要禁言慎行,万不能像在家时一样了。” “知道了。”讪讪一笑,她自是观察过周围早没有人。 “以后你必然难做……”白佳氏神情复杂。“额娘不求你受宠,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娘娘若无别的事就好……若是有事……岚儿,娘娘远在宫中……女人以后必定还是要靠丈夫的……” 清岚眸色半敛:“额娘,你将娘娘的情况再跟我细细讲讲。” “好……” ———————————————————————————————————— “姑娘,娘娘宣您进去呢!”永和宫门外的小宫/女素质果然高,一举一动都那么有规有矩。 “多谢姐姐了。”悄悄递过去一个红包。 红包几乎连面儿都没露就拢入袖中:“姑娘请吧!娘娘听说姑娘来了,心情正好呢!” 两人迈入宫殿,清岚目不斜视,一路按着先前嬷嬷教的规矩,端端正正来至德妃跟前:“奴婢乌雅氏?清岚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吉祥!”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起来吧。”德妃面带笑容。“果然是个秀气的孩子。看座。” “娘娘过奖。多谢娘娘。”坐了半边身子。 “先前听说你生了病,可大好些?” “多谢娘娘关心,是奴婢自个儿的身子不中用,让娘娘费心,是奴婢的不是。” “本宫模糊地听着,你是落了水?”淡淡地抿了口茶,茶杯落在桌上,轻轻的一声响。 “娘娘明察!”清岚绕开陷阱,面不改色。“奴婢愚笨,教养嬷嬷常说奴婢走路姿势还不够雅观,需多练练。奴婢心急,便时时在家中来回走着。那晚从姨娘处聊天回来,一时淘气,走至池边。也是奴婢疏于练习,脚下不稳便跌进水里。幸好二妹及时路过,喊人将奴婢救起。”若说是家中妹妹将她推下水,一则还没有查证,二则也有她这个做姐姐的姐妹不和睦之嫌;若是说谎,显然德妃已经查过,还是含含糊糊地好。 德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道:“你这孩子,真是让人担心,看你嫁了人还淘气不?” “娘娘……”低头做局促状。 “好了,也别娘娘地叫,都是自家人,叫本宫姑妈就好,说不定以后你自个儿争气,日子久了,还要改口呢!” 清岚清秀的小脸一派濡慕迷糊。 “你这孩子……”德妃对这样的表情很是受用,想起早夭的两个女儿,心下软了起来。“本宫的大儿子,也是当今的四阿哥成亲多年,后院还是人丁稀少,你是自家孩子,自是亲上加亲的好。” “……奴婢但听娘娘吩咐……”楞了一下,低了头,心里早有准备。 “还叫娘娘?” “姑妈~”清岚非常上道,声音里带了一丝撒娇。“姑妈爱惜体贴奴婢,奴婢能跟姑妈亲近自是奴婢的荣幸。可让外人听了不说奴婢仰慕姑妈,倒说姑妈宠爱奴婢,纵得奴婢没大没小。” 德妃也觉得依清岚的身份有些不合适:“以后没人的时候就这样叫吧。” “是,姑妈。” 德妃对清岚分外满意,知情识趣又乖巧懂事,又是本家出身的,以后想往上爬自是也离不了她。想起大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老四虽不爱说话,但人极好相处,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本宫总不会亏待了你。若是你受了委屈,随时可以来找本宫,本宫给你撑腰。”玩笑的口气带了别的意味。 “姑妈自是疼爱奴婢。” “娘娘,”小宫/女走进来,笑容十分得体:“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来向您请安了!” “快请进来。” 胤 禛 “儿臣胤禛/胤祯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身着贝勒服饰的华服青年领着一个半大的少年纵步走进来。 青年神情冷峻,面容严肃,一张薄唇抿得紧紧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很是阳光俊朗,两人长得有些相像。皇家的相貌大都不错。但让人受不了的是这个朝代的男人的发型,那光秃秃的脑门,让习惯了修真者乌亮飘逸长发的清岚颇多腹诽。好在相貌都清俊有型,气质出众,贵气逼人,硬是将发型的硬伤遮去。 “快快起来。”抬手,声音里多了几分暖意,“你们两个怎么今儿个一起来了?” “奴婢给四爷、十四爷请安,四爷、十四爷吉祥。”他们刚一进屋,清岚便站起来靠向一边,低头福礼。 “回额娘,在门口碰上的。”胤禛的声音里听不出分毫情绪,面容冷硬,声音也一板一正。 “额娘……”胤祯三两步蹦至德妃塌上,挽了德妃的胳膊,笑嘻嘻地问道:“额娘这里怎么来了位漂亮姑娘?” “你这泼猴……”掩饰不住的宠溺:“刚刚给你栓了婚,还是这么毛躁,小心你皇阿玛再收拾你!”看向清岚:“她是本宫娘家的远房侄女,今年留了牌子的秀女。瞧你,还不让人家起来。” 清岚一直屈膝福礼。 “起来吧。”胤祯摆摆手,凑笑道:“额娘有了侄女,就不疼儿子了。”又跳下塌,凑到清岚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谢十四爷。回十四爷,乌雅?清岚。”直起身,微低了头。 “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好名字!” “回十四爷,奴婢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清’。”不亢不卑老老实实地堵了回去。 胤祯一下顿住。 德妃笑了:“你这泼猴莽撞了吧。” 胤祯悻悻走回塌上,不住拿眼瞄清岚:“额娘将她指给谁了?” 德妃正了正略带笑意的声音:“她是留给你四哥的。” 胤禛从入屋便一直如老僧入定般坐着,一声不吭,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说到指婚时,也只是眉头略动了动。 “老四……”德妃转向胤禛,眼里的温柔无形中也散去大半。 “儿臣在。” “你后院里一直人丁稀少,你皇阿玛和本宫实在看不下去。虽说要修身养性,但子嗣也是非常重要。”德妃言之谆谆。“你皇阿玛已经不止一次说过你子嗣单薄了。” “额娘教导的是,儿臣定会注意。” 敷衍的回答让德妃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这次选秀既然你也没有什么中意的,本宫就特地奏请皇上给你指了个格格。她是本宫的本家出身,人品样貌都是上乘。以后定要好好对待人家,早些给皇家开支散叶。” “但听额娘吩咐。”胤禛一眼也未看清岚,仿若说的不是她。 德妃默然,深深地看向胤禛。 屋里的气氛尴尬下来。 胤禛开口:“额娘若是无事,儿臣先行告退。” “你去吧。”德妃不是很高兴,又带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解脱的放松:“清岚替本宫送送老四。” “是,娘娘。” 胤禛转身离开屋子,清岚依言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胤禛明显当后面没有人,径自稳步向前走。清岚毫不介意地眉眼微垂,跟在后面。再后面隔了一小段距离,是永和宫的太监宫/女及胤禛的贴身太监苏培盛。人数虽不少,却无一声响,只闻稀稀索索的衣饰声和脚步声。 快到永和宫门前,胤禛突然停住,转过身,看向清岚,目光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 清岚也停下脚步,看向胤禛的方向。似是在礼貌地看着他,也似是什么也没有看。视线这点威压,清岚表示毫无压力。 胤禛面无表情的盯视半晌,周身气势全开。 清岚耐心等待,云淡风轻。 苏培盛及众宫/女太监在一旁早已吓得腿软,宫里谁人不知冷面四爷的名号,看到清岚如此镇定,也暗下佩服。 宫门前一时冷寂。 胤禛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半晌,开口:“工部员外郎乌雅?和倫泰是你什么人?” “回四爷,是奴婢的阿玛。” 胤禛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清岚亦不多想,“送四爷!”回宫回复德妃。 同德妃又闲谈几句,主要是德妃和胤祯母子俩其乐融融,清岚间或插上一两句。之后,便借机拜别德妃,德妃赏了一批缎子,便出了紫禁城。 出了宫,乌雅府的马车在一旁等候。宝絮在看到清岚的身影时,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回去,焦急的神情也变得轻松下来:“姑娘终于出来了,可急死奴婢了!” 两人上了马车往回赶。 “姑娘,今儿个进宫如何?德妃娘娘对你怎么样?”宝絮圆圆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德妃娘娘雍容大气,自是不会跟我这小丫头一般见识。”清岚笑了笑:“两位阿哥也是人中龙凤,各有千秋。” 宝絮小小惊呼一声:“姑娘见到了两位阿哥!” “可不是。”清岚若有所思。德妃和四阿哥的关系果然同传言中的一般,十四阿哥也视若无睹,不知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德妃将她指给四阿哥,怕不是出于母子情深,只怕是另有深意。只是,这关她什么事?清岚嘴角淡淡一笑。岂不知这正和她心意。四阿哥必定不乐意看到她,她只需安安静静地在他的后院里待上一段时间,德妃也未必对她期待甚高,慢慢地便会失望下来,待到…… 清岚笑容加深,清秀的脸上如鲜花初绽,无端多了几分明媚的艳色,看得宝絮一时呆住了。 不过是二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待到阿玛和额娘仙去,她的实力也足以行走世间,便可借机离去,从此便圆了乌雅家这个因果。 想到这里,清岚的心情格外轻快,掀开轿帘一角向外看。路边人来人往,店铺摊贩,吆喝声迭起。倏尔一念乍起,向外喊道:“先不回府,去琉璃厂!” 轿子转了个弯。 既然出来了,就再逛逛,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清岚心下想着,又打发个人回去报信。 八 九 在原主的记忆里,琉璃厂经营古玩字画、笔墨纸砚的店铺很多。修真者大都对古物有一种特殊的敏感,运气好的会获得什么机缘也不定。这个时代虽有神仙佛道的传说,但自古以来从未有人亲见,听说今上还对这些神神鬼鬼的说法嗤之以鼻。不知是他们避世太深还是出了什么变故早已离去,但显然无迹可循。清岚并不在意这些,不过是出于好玩和一丝侥幸,权当放风了。 来到这条街上,清岚便从轿上下来,打发轿夫在一边等着,带上宝絮和一个家奴饶有兴趣地逛起街来。 一连看了几家店铺,都没有什么入眼的。那些古物好归好,但也不过是一般的俗物,没有清岚想象中的另有玄机,不由眼中带了一丝失望。 又进了一家店铺,叫“瑞成斋”的,是这一带房屋最为高大,装饰最好的一家。入了屋,很大的门面,上下两层楼,一层四壁都是架子,摆满了不知名的古玩玉器。一张榆木擦漆的八仙桌,桌两旁是太师椅,壁间悬挂着对联,“珠玉腾辉琉璃彩,天生皓月海外星”,字迹大开大合,很有气势。 刚一进门,掌柜的看见进来一位小姐,身边两人一看便是下人。衣饰并不出众,但那小姐容色清丽,气质非凡,不由眼前一亮,迎了上去。“这位姑娘,可有什么需要的?鄙店不是自夸,我家没有的,这一带您再也不可能寻着!” “哦?”清岚转向掌柜,淡淡一笑:“好大的口气。” 掌柜自得:“姑娘您打听打听,我这‘瑞成斋’是谁人的产业?莫说是一般的东西,便是那难得的奇珍异宝也有门路给您寻来!” 清岚虽不知,但也没有贸然接话,但笑不语,脚步却自动走向架子,慢慢欣赏上面的珍宝。掌柜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不时解说。 清岚拿起一个,略感受了一下,又放下,又接着看下一个。展眼间便看了大半。她突然觉得一道视线从上而下扫过,仿若受到了窥视,不动声色的朝二楼一个方向瞟了一眼。 二楼一间屋内,一个华服青年放下拨起一角的锦绣珠帘,转身笑道:“八哥可是奇了,我不过是略看一眼,那姑娘竟能发觉?” 屋里另一略大些的青年放下手上的茶杯,温和笑道:“九弟,你见过的姑娘还少?我倒是奇怪,她怎么入了你的眼?” “那倒不是!”青年坐下来,给“八哥”把茶添上:“容貌虽不是绝色,我也见得多了,但胜在气质不俗。看她的穿着打扮,我本以为是小门小户出身,居然对我这店里的东西一个也看不上眼,我倒是不确定了。” “说不定她是不懂装懂,女人啊……” “看起来不像。”青年想到清岚的眼神,那种淡淡的了然和失望,摇摇头。 楼下,清岚已将屋里的物件看完,口气里掩饰不住的失望:“掌柜的就这些了?”这是最大的一间店面,看来这里真没什么好逛的了。 掌柜倒奇了,这姑娘的眼光倒是不低:“也不是,还有一些没放在明面儿上的。” 清岚淡淡看向他。 掌柜犹豫一下,看着清岚的眼神,无端觉得有些压力,暗道自己多想了,不过是个小姑娘,还是将清岚引向二楼:“还有一些极其贵重的,怕放在外面有了闪失,我们一般人是不给拿出来的。今儿是姑娘要求,自是不敢怠慢。” 走到一间屋前,掌柜从怀中摸出一串钥匙,开了门。这件屋子比楼下的小许多,架子上的东西也只有寥寥数件,但显然比楼下的高出不止一个档次:“姑娘您再细看看,这里可有您满意的?” 清岚点点头:“有劳了。”一件一件认真端详。 拿起一块玉玦时,一股气息突然沿着她的手大力涌来,激向丹田,搅动体内灵气乱窜,清岚差点拿不稳。放下玉玦,定了定神,暗暗迅速调理一下,压下四处撺掇的灵气,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个怎么卖?” 掌柜眼睛一亮,大喜:“姑娘真是好眼光,既然问了,小的也给您个实在价,2万两银子!再不能少的。” 银子?清岚一下顿住,用惯了灵石的她哪有这个概念,看向宝絮。 小丫头捏了捏荷包,怯生生地嗫嚅道:“大姑娘,今儿出来的时候您没说要买东西……”而且,2万俩!府里也未必能一时拿的出来。 清岚大窘,平时第一次脸颊有些泛红。 掌柜似是看出什么,脸色沉了下来。 清岚想了一想,“麻烦掌柜的稍等一下。”转身对跟着的家奴道:“你去将轿子找来,轿内凳子下抽屉里有一个盒子,你将它拿过来。” 家奴点头应了,转身出去。 宝絮惴惴不安,看看掌柜,又看看清岚。 掌柜拿不准了,神色变换间,阴晴不定。今儿个东家在,自己是不是莽撞了?本来依他们的穿着,是不该领上二楼的,当时怎么就一下应了? 清岚老生在在,神情自若,继续看下面的珍宝,只是掌柜却不再解说了。 少顷,家奴捧了一个雕漆木盒进来。清岚接过盒子,打开盖子的瞬间,手掩住盖边,从“木心小筑”内将一个木雕转了进去。 清岚微微一笑:“掌柜的看看这个东西值多少。”拿出里面的木雕。 掌柜狐疑地接过一看,失声道:“好可爱的小狗!”再一看,却还是个死物。小哈巴儿雕得活灵活现,憨态十足,捧在手上,仿若能感受到那毛茸茸的触感,蹭着手心在撒娇,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旺叽旺叽”的撒娇声。掌柜见过的东西也是不少,雕刻之类的更不用说,栩栩如生的更不少见,但都能毫不迟疑地确定,那些是死物,不过是像罢了。从未见过这样的,一错眼,便觉得眼前的是个活生生的小动物,乖巧可爱。 掌柜爱不释手,单凭这一雕刻手法,便已是世间少有,不,是世间仅有。再一看,又失声惊呼:“竟然是绝迹的紫檀黑梨木!”声音也有些颤抖。 什么木料清岚倒是不懂,不过是她“木心小筑”内最普通的木料罢了。清岚练习雕刻的时候,脑中想象着家中小京巴儿的憨态,将这股精神力附着在刀锋上,自然赋予这木雕不一样的气势。 看到掌柜这样,清岚微微一笑:“我拿这个换如何?” “这……”掌柜回过神来,迟疑了,东家在,他不敢做主,但心里已是认定,定要不惜代价将它买下来。 “姑娘就将这玉玦拿去吧!”门外传来温和的声音,两个锦衣青年走了进来。 “奴才见过八爷、九爷!”掌柜忙忙跪下。 清岚屈膝一福,并不作声。为首的相貌温润,谦谦君子似乎是为他量身定做;后面的长相稍偏阴柔,却不会让人认错性别。 “八哥,买这个做什么?八哥可不像是爱玩的。”胤禟拿过木雕,细细看来,啧啧称奇:“这么逼真的确少见,不注意看还真像是活的。打哪儿弄来的?”看向清岚。 清岚含混道:“也是我偶然间得来的……” 胤禩闻言深深看她了一眼,笑道:“正好过几天是四哥的生辰,你知道,四哥自小就喜欢京巴,正好可以送他。” 胤禟脸色黑了:“送他做什么,这好东西留着自己看不行?” “你呀!不过是个精巧的玩物,投其所好而已。”转身对清岚道:“就拿姑娘的木雕换这个玉玦,姑娘看如何?”声音温润,笑容如面春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清岚点头:“自是可以,本来就是拿来换的。” 掌柜极有眼色地将玉玦包好,清岚让宝絮拿了,又微一福礼,转身离开。 胤禟看着清岚离去,摩挲着手里的京巴儿,嘴上还是不住可惜:“这好东西,怎么就送给四哥呢!八哥就留给弟弟玩儿吧。” 了 结 白佳氏手里拿着账本,一上午却是一点也看不进去,心内千头万绪,忧心忡忡。听到门房报大姑娘回来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至门口张望。看到清岚安然无事的样子,一颗心暂且放了下来。 清岚心里暖洋洋的,携了白佳氏的手进了屋。 “额娘,这是德妃娘娘赏赐的今年新进的缎子,您瞧瞧,漂亮不?” 白佳氏苦笑:“娘娘的赏赐自是好的。”命人好生收拾了,又遣散众人,方拉着清岚的手,欲言又止。 见周围无人,清岚便细细地将进宫的情形一一说了:“……额娘,经过就是这样的。德妃娘娘说,下月初八是好日子……” “娘娘赏识你,自然是咱家的荣幸。可我本来就怕……没想到最后还是这样……”白佳氏掩口不再提,只是谆谆嘱咐:“既然这样,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准备一下,你在家的日子不多了……”擦了擦眼泪。 “额娘……”蹲下/身,把头放在白佳氏膝盖上。 白佳氏慢慢抚摸着清岚的头发:“四贝勒听说是个非常严谨、守规矩的人,只要你安安分分的,看在德妃娘娘的面儿上,想必他不会为难你,只是也怕你不可能了他的眼,以后你恐怕要过得冷清一些。不过他后院的人据说是各个阿哥中最少的……”停顿一下:“额娘求你,不要妄想去争宠……”声音有些颤抖。 “额娘,您放心,清净些更好,女儿本就不是热闹的性子。” “你虽不争,但女人间有些事,也不得不防。”压低了声音,“像一些吃的东西,只要不是自己的,千万别轻易入口;拨给你的人,也不要轻信。你这次只能带一个陪嫁丫头,就宝絮吧,她一家老小都在咱家,人也聪明,忠心可鉴。我把她的卖身契给你。其他的人,你都要长个心眼……”白佳氏絮絮叨叨,想到哪,就说到哪,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经验一股脑全都说出来。 清岚认真地听着,虽然很多东西她都不怕,可光听着白佳氏唠叨,心下便觉得无限欢喜。 “……你的嫁妆早已准备好,我和你阿玛看看再给你添些。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白佳氏起身,回里屋,片刻,拿了个小木盒子出来,打开,里面是一纸地契:“这是当初我的嫁妆,你阿玛虽然也给了你一个庄子,但多一个庄子总没有多余的,这庄子的收成是极好的。” 清岚忙推脱了去:“额娘,我不能再要了。咱家本来就只有两个庄子,阿玛还给了我一个,剩下的你们自己留着吧。” 白佳氏摇摇头:“这个不是你阿玛的,我的嫁妆本来就是要留给你的,不给你,还能给谁?”塞到清岚手里。 清岚不再矫情,收好:“额娘放心,女儿定会保护好自己。不就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外一个地方,日子总会过好的,女儿还会委屈了自己?如果以后有机会,女儿还要回来看望你们。” 白佳氏心知这只是妄想,想了一想,总觉得还有好些话没有说,又忙捡些要紧话告诫清岚。 ———————————————————————————————————— 余下的日子里,清岚白天便做入贝勒府的准备,亲自绣了几个荷包,绣帕之类的,也要时时聆听白佳氏的耳提面命,晚上用来修炼。买回来的玉玦被她扔到“木心小筑”里,结果她被震了出来,现在还无法再进去。但她感觉得到,里面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得慢慢等着。 在走之前,清岚觉得还有一件事要解决,她不想给白佳氏留下任何隐患,也是给这身体的原主报仇。 这日晚上,月光皎洁,树影婆娑,万籁俱寂。园子里池边传来拉拉扯扯的脚步声。一人影大力拉着另外一人向河边走去。 “你放手!姐,你要拉我去哪里?你放手!我要叫人了!”尖细的声音划过夜空。 清岚避开抓过来的指甲,将文欣甩到池子边。 文欣狼狈地站住,看到旁边粼粼的水面——黑夜里,水面幽深,仿若嗜人的野兽——无端抖了几下,脚步向外移了移,双手抱住肩膀,身形佝偻。见是此地,不由低声笑了:“姐,终于来了吗?”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经质的解脱。 “那天也是一个晚上,没有月亮。我在苏姨娘那里和秀琪聊天,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怕额娘担心,就匆匆带了宝絮往回赶。到这池子边时,你房中的丫头翠竹将宝絮叫走,说片刻就回。我一个人有些害怕,就在池边等宝絮。”清岚幽幽道:“你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文欣呵呵笑起来,笑容在月光映照下,分外诡异:“姐,你说这池里有鬼,我现在真的信了,它天天晚上都来找我……搅得我一刻也睡不安宁……我好害怕……它就在我耳边,可我看不见它……姐,它为什么要来找我?明明它不是先找上你的吗?” “是池里有鬼,还是你心里有鬼?”清岚目光灼灼。 “心里有鬼?我心里怎么会有鬼?”文欣喃喃道,猛地抬起头:“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扑上去,大力捏住清岚的肩膀:“你为什么要害我?说啊!” “我怎么害你了?如果不是你做的亏心事,怎么会夜夜不寐?倘若你心里坦坦荡荡,为什么现在这么憔悴不安?二妹,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俩一起读书识字,我得了师傅夸奖,看你不高兴,第二天就故意写错了几个字,挨师傅骂了一顿;过年的时候你贪玩,没有把孝敬额娘的荷包绣完,我就把自己的给了你;你哄三妹爬假山玩,害得三妹从假山上摔下来,是我替你领了罪,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还有……” “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文欣抱头尖叫。 “二妹,从小到大,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让你下这样的恨手?” “是,你是没有对不起我,可我就是妒忌你!为什么你是嫡出,我是庶出?为什么从小到大你样样都比我行?为什么阿玛更喜欢你?我讨厌你!我恨你!”文欣面容狰狞:“是不是没有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阿玛不会只把眼光放在你身上,家里人都不会只巴结你,如果我不是庶出,我就会得到宫里的赏识,不会受到嘲笑。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是我的!” “啪”,清岚狠狠甩了文欣一巴掌,“就因为这些可笑的理由,你就要害死一条人命吗?姐姐这么多年来,就护了只白眼狼吗?” 一巴掌仿佛让文欣清醒了一些:“我不想的……我不想害你的……”慢慢蹲下/身,痛苦地抱头,“我也很后悔,看到你躺在床上,浑身冰凉,我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我心里又有些高兴。额娘曾说如果没有你,我就是家里的长女,阿玛就会更关照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想?那时候看到你蹲在河边,我心里就止不住恶念……”文欣扑向前,抱住清岚的大腿,仰头:“姐,我错了,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比我大几个月?你从小到大不是什么都让着我吗?姐,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你把你的东西都让给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害人了!” 清岚蹲下/身,看着文欣凌乱的发饰,满是贪念渴求的眼睛,慢慢问道:“是不是我不让开,你还是会怨我?” “啊?”文欣迟疑一下,又忙摇摇头:“不……不会的……”眼神闪烁。 “可惜你想要的是我的命!本来还想给你个机会,可你依然死不悔改,现在我无话可说。”清岚站起身,挣开文欣,闭了眼,深深呼了口气,复又睁开,对着假山,微微一福:“阿玛,额娘,女儿无能,让你们伤心了。” 文欣趴在地上,一下呆愣住了。 从假山后转出两个人,乌雅?和倫泰和白佳氏。和倫泰脸色铁青,眸中凝聚着无边的风暴,紧握的拳头轻轻颤抖,深深凝望地上的人,似是从未见过。很久,也未说一句。最后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阿玛!”文欣扑上去,拽住和倫泰的衣襟,痛哭流涕:“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阿玛不要不理我!我也是你的女儿啊!阿玛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和倫泰一脚将文欣踹到一边:“我乌雅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苍哑的声音充满无法宣泄的怒气。欲走时,和倫泰脚步踉跄一下,白佳氏忙扶住他。 黑夜里,只剩下文欣的啜泣声,和倫泰和白佳氏相携离去的背影仿佛苍老了许多。 正屋里,白佳氏默默服侍和倫泰换了衣服,严严沏上一杯热茶,看到和倫泰无力地揉着额头,便走到他身后,轻轻地给他揉太阳穴。一时间,屋里谁人也没有说话。 “这些年,委屈你们母女了。”半晌,和倫泰打破沉寂。 “老爷怎么会这样说?老爷对妾身已经很好了。” “我明白的。”和倫泰拍拍白佳氏的手:“这些年我宠柳氏,无意间冷落了你,你也没有怨言。若不是今天我亲耳听到,还不知道你们私下里这么委曲求全。” 白佳氏黯了神色。 “文欣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做阿玛的怎么会不疼她?但自古以来,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却也没有亏待了她,她怎么会?”叹了口气。 “文欣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老爷,以后还是要好好教导她,不然今后嫁了人,只会让人说咱乌雅家的家教不正。” “清岚你教得很好。”和倫泰若有所思,“柳氏毕竟是小家子出身,见识浅薄,只会争风吃醋。文欣要是早让你调/教就好了,也不会犯下如此的大错。” “老爷准备怎么处置文欣?” “都是我的女儿啊……”和倫泰苦笑:“我乌雅家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先让她去祠堂里跪着,抄写100遍孝经。以后就让她待在院子里别出来了,请几个嬷嬷,要严厉一些的,多教教她规矩,为人处世的道理。她跟清岚一样大,等清岚的事了了,也该找个人家了。就这样吧。” 白佳氏试探道:“如今柳氏还怀着孩子在庄子上,你看,这事……” “还是先别告诉她,就让她在庄子上安心待产!”和倫泰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握了白佳氏的手:“还是你让我放心。” “老爷还说这话做什么?妾身省得。” 和倫泰长嘘一口气,沉思半晌:“柳氏的儿子生下来还是交给你养,让柳氏教导以后不定又教歪了,我乌雅家的未来不能交给她。” “那柳氏那里……” “毕竟是乌雅家唯一的男孩,交给嫡妻养也是理所当然,还能提提身份,柳氏不会这么不识大体。” “那就全听老爷的。” “现下清岚的事不容耽搁,一定要办好了。” “妾身明白。” 入 府 一乘小轿,三台嫁妆,清岚进了四贝勒府。没有红烛高照,也没有热闹喜庆,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待四贝勒到来。撇撇嘴,更没有一点嫁人的感觉了。 正房中,福晋乌喇那拉氏端了茶水孝敬:“爷,天色已晚。今天是乌雅妹妹刚进府的好日子,爷也别冷落了新人才是。” “再等等,急什么!” 福晋心下高兴,嘴上却说:“妾身还不知道爷最是怜香惜玉?早就听说乌雅妹妹清丽脱俗,蕙质兰心,而且是额娘本家的女儿,家教自是不用说。妾身也为能多了这样一个妹妹而高兴呢!” 胤禛抿了口茶,默然不语。 那拉氏瞧着眼色,又笑道:“乌雅妹妹今后的用度?” “跟宋氏、武氏的一样。”胤禛抬眼:“这还用问爷?” 那拉氏笑道:“妾身不是想着毕竟是额娘本家的人,与宋氏、武氏略有不同,怕额娘怪罪怠慢了妹妹。” “有什么不同,就按惯例办。”胤禛不留痕迹地皱了下眉头,放下茶杯,走出正屋。 “恭送爷!”那拉氏在后面笑得很是大方得体。 揽玉轩内,清岚吃了点东西,坐在床上等得很是无聊,不由闭眼默念口诀调息。 现在已是炼气二层,待到三层,就可以修习法术。修行之路逆天而行,好在清岚有上一世的经历,驾轻就熟。这次入世时间不长,却感触颇多,突如其来的亲情让她清冷的心境也有一丝触动。凡人界与修真界并无不同,勾心斗角无处不在,只要有人在,总有是是非非,而凡人的是非比修真界更为隐晦,而非修真界杀人夺宝一般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怪不得宗门的师尊们在遇到瓶颈的时候总说要入世历练一番,她从未以为然。现下看来,短短月间便感触连连,心境略有提升,以前有些观念确实偏颇了。 “贝勒爷吉祥!” “贝勒爷吉祥!”门外传来一路请安声。 清岚从沉思中醒来,站起身,见胤禛纵步进来,依着礼节屈膝一福:“奴婢给爷请安,爷吉祥。” “起来吧。”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你们都下去。” 转眼间屋里就剩下清岚和胤禛两个人,还体贴地关上门。 胤禛坐下,抬眼看眼前的女子,与之前在宫里见到的并无二样,当时只是惊异于她的胆量,竟能承受住自己的威压。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也没有刻意打扮,甚至连一丝妆容也没有画。入屋这么久,也没有过来倒个水,像后院其她女人一样殷勤问候。不知是仗着德妃撑腰还是刻意别出心裁引起他的注意?若是前者,他不介意好好敲打一下,若是后者,对于后院女人们的小把戏,他倒不放在心上,只是对着这样的气质,心下默念有些可惜了。 “过来坐。” “谢爷。” “听说你之前落水了?” 怎么人人都知道这回事?“回爷的话,是。” “怎么回事?” 不愧跟德妃是母子,问的问题都一样。清岚把跟德妃说的那一套又重复了一遍。 胤禛漫不经心地转动手里的茶杯:“你二妹正好路过?”居然还不给爷倒水? “是。”压根没有这根筋。 “倒是巧了。” “爷说的是。若不是二妹,奴婢也不会有今日。” 胤禛深深看了她一眼,若不是他查过,这女人说得真是滴水不漏,怎么听都没有错。“大晚上的练习走路?” “奴婢勤奋。” “你倒是不谦虚?” “奴婢一向实话实说,何来谦虚不谦虚之说?” “你倒是不怕爷。”算了,放下茶杯。 “为什么要怕?”清岚装作没看到,笑着反问,颇为理直气壮:“奴婢又没做错事情,爷也不是随便体罚人的人。除非是做了亏心事,否则为什么要担惊受怕,让自己过不去?而且奴婢入府之前,阿玛就跟奴婢说,爷最是循规守据,宽厚待人的人,奴婢就心安了。” “你倒是安心。”胤禛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快得几不可见,这又像是那天亭亭玉立不亢不卑的人了:“给爷更衣。” “是。”清岚只把眼前的人当成活动雕塑对待。接下来的事情如同想象中的一般,当破开那层对这个朝代女人至关重要的膜的时候,清岚只觉一股至刚至阳的气息冲进体内,与体内原有的气息交融,运转加快,“木心小筑”也隐隐有了解封的迹象。 清岚长呼口气,怪不得很多人喜欢双修,果然是有它的理由。这还是个凡人,若是双方都有法诀,那进境更是不俗。而且双修不同于采补,对对方只有好处,没有害处,倒是稍稍平了还略有些不甘的心。 看到清岚走神,是个男人都不会忍让,愈加大力动作起来。 揽玉轩内一夜无眠。 嫡福晋那拉氏的房间内。 “宋嬷嬷,这个乌雅氏是额娘本家的人,额娘送她进府,意义不言而喻。你说,额娘是不是对我不满,要扶植这个乌雅氏?” “福晋,依奴才看,最主要的威胁还是来自李氏,这个乌雅氏暂时不足为虑。” “哦?” “乌雅氏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格格,与福晋天壤之别。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德妃娘娘不管她什么心思,只看咱爷的心思就够了。进了府,还不是爷和福晋说了算?况且,就是德妃娘娘的人,福晋才不用担心呢!”宋嬷嬷流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不错。”那拉氏闻言放心:“乌雅妹妹能得额娘的喜爱,我自是为她高兴。” “不过,福晋还是要注意,千万不要让她怀上,如果她怀上,恐怕就万万不妙了,焉知那时候,在宫里的心中,比之大阿哥,谁的分量更重?” 那拉氏闻言一凛,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那么明儿早的敬茶,劳烦嬷嬷做好准备了。”谁也不能挡了她的弘晖的道! “奴才明白。”心领神会。 侧福晋李氏的房中。 李氏听了贴身丫头落英的汇报,笑吟吟道:“你是说,爷晚上是先去了福晋的房中,然后才去的乌雅妹妹那里?” “回主子,没错。”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们的福晋肯定又大度地把爷让过去了。”李氏想了又想,德妃一直不喜欢她娇娇弱弱的样子,但爷就喜欢她这个调调。一个月里,除了福晋,就数来她房里的天数多。如今来了个乌雅氏,竟然是德妃那边的人,焉知对她是好是坏。李氏倒是不屑于为她着想,不过,转念一想:“福晋明早定要耍些手段,让这个乌雅氏难以受孕,就跟我当年一样,我就偏要卖她这个好。” “主子为何要帮助这个乌雅氏?” “我哪里是在帮她,我是在帮我自己……福晋想要什么,我定不会让她如意!”李氏微眯了眼睛,话语里带了深切的恨意。站起身,径自走到床前,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波浪鼓。李氏盯着它,发呆半晌,含泪小心拿出来,左右摇晃,声音在夜里仿若呜咽,分外单调凄凉。 “如果不是我那时防得紧,留了个心眼,身子又调理得好,怎么可能有大格格、弘昐和弘昀?饶是这样,我的弘昐还是被她害死了,现在还天天盯着我的弘昀不放!这个贱人!”李氏咬牙切齿,面容狰狞。“这个仇,我定会好好回报她!” 李氏抚摸着波浪鼓,上面的漆已磨掉不少:“落英,你从小跟在我身边,这些年来,我一直忘不了弘昐临死前的一幕,他才三岁,那么小,就这样去了。他的小手拉着我,一直喊着‘额娘,我疼……’我心里面比谁都疼……”泣不成声。 “主子,逝者已矣,你要保重好身子,你还有大格格和二阿哥!” “是啊,我还有他们。”李氏止住啜泣,抹了眼泪,恨恨道:“福晋害了弘昐还不够,还一直视我的弘昀如眼中钉肉中刺,时时恨不得再害了他。谁让府里如今只有两个阿哥,宋氏和武氏又不中用,自然眼睛一直盯着我不放。既然这样,我就把这个乌雅氏推出去,若是她怀上了,福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乌雅氏背后又有德妃撑腰,我就可以坐在一边看她们斗了。” “主子不怕养虎为患?” 李氏冷眼笑道:“怀的上未必生的下来,生的下来未必养的大。意外总是时时有的,不是吗?” “主子英明!” 敬 茶 清早,清岚和胤禛一同出现在正房,满屋里的女人眼睛“唰”的看了过来。 “给爷请安!”异口同声。 “起来吧。” “谢爷!” 胤禛大步走到主位上坐下,清岚站在当下,不留痕迹地打量着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福晋坐在胤禛左边靠下,笑容得体,一举一动分外雍容大方;李氏坐在右边,娇媚婉转,明艳动人,看到胤禛走过来,眼波流转间,双眸含情;再往下是宋氏、武氏,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有若干侍妾站立两旁。清岚俏生生地立着,对着一屋子目光灼灼、神情各异的女人,气势不弱分毫,仿若不是她们在审视她,而是她在闲庭信步。 那拉氏神色闪了闪,笑道:“爷,可以开始了吗?” 胤禛微一颔首。 一小丫头走过来,放了一个蒲团在福晋跟前,清岚走过去,依着规矩跪下,拿起旁边托盘里的茶杯,高高地举起:“给福晋敬茶!” 那拉氏无端有种快感,笑着端起茶杯,轻轻抿了抿,放在一边,绣帕沾了沾唇角,拉过清岚的手:“真是个秀气的姑娘,爷真是好福气。” “多谢福晋夸奖。” 贴身丫头入夏端过一个托盘,那拉氏拿起上面放着的一对耳环:“初次见面,以后你我就是姐妹一家人,这对耳环是上次中秋德额娘赏赐的东珠制成,如今看妹妹肤色盈润如玉,正配妹妹。” “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又怎可夺爱?” “再好的东西也要合适的人戴才行。宝珠美人相得益彰,妹妹勿要谦虚、推辞才好。” “谢福晋。” 清岚又来到李氏跟前:“给侧福晋敬茶。” 李氏抿了抿,开口先笑,清音柔美,悦耳动听:“福晋对乌雅妹妹真是大方,妹妹也不敢藏私。这对羊脂玉钗,玉质温和细腻,是难得的珍品,一直也舍不得佩戴。如今就送给妹妹了。” “多谢侧福晋。” 清岚又分别与宋氏、武氏互相福了福。 苏培盛上前低声道:“爷,到时间了,该进宫了。” 胤禛站起身。 那拉氏领头众人齐齐躬身道:“恭送爷。” 送走胤禛,清岚看到众人还没有离去,一齐又来至福晋的正房。 “都坐吧。”那拉氏环视四周,看众人坐定,笑道:“如今我们又添了一位妹妹,后院里又热闹了许多。妹妹初来乍到,有什么缺的,一定要告诉本福晋。爷虽然崇尚节俭,但也定不会让妹妹受委屈。” “爷和福晋抬爱,奴婢觉得一切都好。” “揽玉轩虽然地处偏僻,久未有人居住,但院外景色极好,出门便是一片梅园,冬日赏梅最是雅致,福晋对乌雅妹妹果然偏爱。”李氏轻笑。 “最难得的是梅园边儿上还有一个戏台,赏梅听戏,乌雅妹妹极是便利。以后少不得要多多去叨扰妹妹了。”宋氏接口笑道。 “可不是?揽玉轩院子大,看着就让人心宽。如果不是搬来搬去太过麻烦,奴婢早就想跟乌雅妹妹换换了。还是福晋偏心妹妹。”武氏嗔笑。 “乌雅妹妹年岁最小,自然是要多照顾些。往后妹妹与我们同在一处,一则要尽心尽力侍奉爷,为爷绵延子嗣,二则也要与姐妹们同心同德,和睦相处,尽量减少麻烦,别惹爷烦心。”那拉氏谆谆教导。 “奴婢谨尊福晋教诲。”清岚闻言起身应道。 “乌雅妹妹无需太过客气。”那拉氏笑道,细细打量了清岚一番,啧啧称道:“看妹妹不施粉黛,却依然眉目秀丽,姿容不减,”对着李氏开玩笑,“可把李妹妹给比下去了。” 宋氏、武氏妒忌之色一闪而过。 李氏瞧见,掩口笑道:“妹妹自认资质平凡,当不得福晋往日的抬爱。妹妹自是比不过乌雅妹妹,但妹妹相信爷也不只是执着于肤相之人,福晋说是不是?” 那拉氏笑笑,不置可否。 清岚但笑不语,眸色半敛,眉目低垂。 一旁侍女们给众人添茶。 “这是今年新晋的雨前龙井,本福晋一直舍不得喝。如今妹妹来了,自是心下欢喜,拿出来与众姐妹一同品尝。” “如今我们也是占了乌雅妹妹的光,才能喝到这样的好茶,妹妹在这里多谢福晋,多谢乌雅妹妹了。”武氏凑笑道。 众人都端起杯子,略略抿抿,做足了样子。 清岚微启茶盖,清香袅袅,品下一口,满口余香在舌尖缠绕,“果然好茶!”只是……又细细品品,茶香之中又掺杂了别的味道,几不可察觉。清岚心下低笑,若她不是炼丹师,炼丹的第一步就是将各种灵药的精华凝炼出来,也尝不出来这茶中除了茶叶的精华外,还多了一丝别的东西,自不可能是什么好的。这恐怕就是额娘说的不要轻易入口的东西了,清岚垂眸,掩住神色,这世间果然有趣。 李氏眼盯着清岚品尝,见清岚停下细品,嘴角微微一撇,眉目一转,半讽半赞地笑道:“福晋这茶一年也就分到不足二两,妹妹可要慢慢儿品品,里面自有说不出来的妙处;切勿牛饮,辜负了福晋的好意。”李氏咬重了“慢慢儿”、“里面”。 “这有什么的,妹妹若是喜欢,多喝几杯也无妨,本福晋不会心疼的。”那拉氏面色微沉,嘴上还是若无其事地笑道。 清岚笑了笑,索性很实在地喝下半盏。加料什么的,修真者表示毫无压力,如体内便可化去,又可以去了她们的戒心,以后也会少不少麻烦。 福晋脸上绽开笑容:“妹妹果然是懂茶之人,没有辜负了李妹妹的好意。入夏,再给妹妹添上。” 李氏脸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一闪而过。 那拉氏不留痕迹地得意笑笑:“妹妹如今只有一个陪嫁丫头,揽玉轩院子大,可要好好安排几个奴才,别让妹妹受了委屈。” 宋嬷嬷领了几个下人进来。 那拉氏笑得格外舒心,口气也热络了不少:“妹妹如今的份例,一等丫头一个,自是妹妹的陪嫁丫头,二等丫头两个,小太监两个,还有院子里一些做粗活的。妹妹看这些人可好?如果不满意,本福晋再着人给你换换。” “福晋的安排,当然是极妥当的。”清岚随意扫视一下,点头一笑。 落 锁 “宝絮,天色不早了,叫人把院子锁上。”清岚道:“我要休息了。” 宝絮瞧了瞧外面大亮的天色,脸皱成一团:“主子,您怎么又睡了?早上请安过后,您说要睡个回笼觉;中午用过午膳,您又说要睡个午觉;现在天还没黑,您怎么又要睡了?”小丫头言外之意:您睡得着吗? 清岚面色严肃:“你主子我才14岁,还是虚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要多睡觉。” “可是……”宝絮嗫嚅:“贝勒爷还没着人通知今晚……今晚……过不过来了呢!” 清岚摇头:“不用等他,他肯定不会过来。” “为什么?” “按着规矩,爷一般在新人房里待三天,今天已是第四天,你说爷会不会过来!” “可是他也没说不过来啊,主子再等等吧!” 清岚敲敲宝絮的脑袋:“你主子我又不是天姿国色,又不是家世显赫,何况……”明面儿上还是德妃派来的,顿了一下,“嗯,他能在这里待三天已经很给我们面子了,今天怎么可能会再过来?我可不想被后院的女人们酸死。”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落锁吧,乖~” 清岚把宝絮哄走,迅速拉下帐子,盘腿而坐。下午修炼的时候,她隐隐感觉到“木心小筑”解封,可惜晚上用餐的时间到了,只得暂时压在心下。现在众人退下,她忙迫不及待地闪身进了空间。 空间变化太大了!以前只是一个百余顷地的百草园,一条清河贯穿而过。现在小河还是小河,两边却截然不同。清岚站的这边,只觉炽热如火,令人口干舌燥;跨入另一边,突觉冷风凛冽,阴气阵阵。心念一动,转眼到了小河尽头,则是一个山谷。入得谷内,却是四季如春,暖湿宜人,清岚原本种的灵草大半都在这里。每种草药的生长环境本就不同,她先前虽然收集了很多,却还有个别对环境要求特别的尚放在玉盒内,一直没有机会种。如今空间分出了极阴极阳之地,她的这些灵药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小河源头,冷热两种河水交汇,无形中潺潺流动,形成一个太极图案。清岚掬起一捧水,河水的信息浮现脑中:若是每日用这两种水交替洗眼,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不仅眉清目明,更可看穿一切物障。换句话说,对于修真者,能看出他的修为;对于阵法幻境,能一眼看出阵眼;对于凡人,则能觉察出他大致的身份及气运。 还是这个实用!清岚欣喜。如今她身在凡人界,修为不高,这里又等级森严,动辄得咎,她一人事小,连累家族就于心难安。如今见人便能识得眉眼高低,她便也可以相应对策,省不少功夫。 —————————————————————————————————— 夜色已深,胤禛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眉头,神情颇为疲惫。 苏培盛上前一步躬身道:“爷,小安子已经等候多时。” “让他进来。” “喳。” 小安子躬身进了书房,头未曾一抬:“爷,今晚您去哪个主子的房中,奴才好去让人准备?” 胤禛想了一想,福晋太过端庄,李氏又矫揉造作,宋氏小家子气,武氏也无甚易趣。脑中浮现出一张云淡风轻的面容,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走吧。”径自向外走。 小安子疑惑不解,苏培盛忙使眼色跟上。 一行几人纵步穿过梅园,到揽玉轩门前停住。原以为的灯笼高挂,院内灯火通明,仿佛如其他女人一般点亮一室灯苦苦等待他的情形根本不曾出现,却见大门紧闭,在月光映照下,门上的大锁横亘在众人眼前,分外分明,仿佛还丝丝闪着寒光。 胤禛心内的暖意骤然被浇灭,心下涌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憋屈,却无从出口,脸色立马黑了,咬牙,这个女人! 苏培盛额头冷汗刷的出来,战战兢兢试问道:“爷,要不要奴才去叫门?” 胤禛深深吐了口气,狠狠剜了几下门,厉声道:“不必!去李氏那里!”扭头就走。 一行人大气也不敢出,暗暗佩服这位格格的好胆量,敢把爷拒之门外。 快走到李氏院前时,胤禛犹觉心下有些憋闷——从来只有他拒绝女人的,还没有女人拒绝过他——停下来,回头看着身后众人,面容更僵了,冷声道:“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喳!”众人忙低头应了,谁也不傻,让爷没面子的事怎么敢宣传出去? 李氏一脸欣喜地将胤禛迎进门。 胤禛表情稍缓,哼!有的是女人巴结爷! 过了几日,小安子照常进来问晚上去哪房。 胤禛无端想起那把大锁,犹自有些不甘,想着也冷了她这么多天了,便道:“去揽玉轩。” “喳。”小安子躬身退出。 “等等。”胤禛突然觉得有点没面子,嗯,只有那么一点点,转念一想,那么多天没去她那里,这女人恐怕该着急了,话说,她真的会着急吗?这些念头皆一闪而过,终是黑着脸道:“你去看看,若是她落锁了,不必再叫起!” “喳!”小安子有些惊讶,他仿佛听到了赌气的意味。这是爷吧?是吧!一定是幻觉! 小安子旋即回来,话都说不出口:“爷……落锁了……” 胤禛手攥了攥,声音冷了几分:“去武氏那里!” 半个月后,苏培盛小心翼翼:“爷,小安子回报说……又落锁了……” 胤禛周身冷却外放。 一月后,“爷,又锁上了……” 书房内阴风阵阵。 苏培盛暗暗叫苦,这一个多月,他的日子不好过啊!爷本来就是“喜怒不定”,如今被扫了面子,这个面子还不能去讨回,训诫吧,人家也没做错什么,规规矩矩地在屋里猫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冷落吧,嗯,面儿上本来就是冷着的,连他都觉得有些憋屈! “爷,要不要奴才去稍稍提示一下?” “不准!”这么没面子的事胤禛怎么能干?“爷说了不准,谁也不准去提醒她!爷倒要看看,她能锁到几时?”咬牙切齿。 哎哟,苏培盛和小安子苦哈哈的,爷,你怎么就跟那锁杠上了?带点偏执又记仇的爷惹不起啊!这乌雅格格真是个人物! 永和宫内,德妃面无表情:“老四,乌雅氏虽然年纪小了些,但本宫看她并不是什么不知分寸的。若她有什么不是,你多担待些。小丫头家家,别跟她计较!”两个多月,除去开始的三天,再也没去乌雅氏房中,真不把她这个额娘放在眼里! 胤禛更是僵着脸,不执一言。 福晋房中:“爷,今日进宫请安,额娘话中有话,说如今府上子嗣稀少,宋氏、武氏又一直没有动静,劝爷多去妹妹们房中走走。” “哼!”胤禛攥紧了手指上的扳指,大力的仿佛要把它捏碎。 福晋心下得意,是德妃的人又怎么样,爷还不是冷着? —————————— 苏培盛和小安子私下里碰头开会。 苏培盛故作慎重地开口:“你着人去将揽玉轩的锁弄坏,别让人发现了。” “这样能行吗?” “让爷心情高兴是咱们奴才们的本分!”苏培盛说得冠冕堂皇:“这种小事就不要跟爷提了,爷日理万机,别用这些小事打扰他。” —————————— 揽玉轩内。 “主子,咱们院子的锁坏了!” “唔,这贝勒府的锁质量怎么这么不好?让人去库房换一把。” “哎。” —————————— 苏培盛又对小安子道:“告诉他们库房的人,若是有人来换锁,就说没有,知道吗?” “还是苏公公英明!” —————————— 揽玉轩。 “主子,库房的人说没有新锁了。” “那就算了吧,反正在贝勒府里也不会有什么事。” —————————— “爷,小安子回报说,揽玉轩今儿个没上锁。”苏培盛口气无比轻快。 “哼!她也有耐不住的一天!”胤禛抬了抬身子,又坐下了:“晚些时候再去!” “喳,奴才先着人让她准备一下。”苏培盛嘴角抽搐,爷,您傲娇了! 尽 孝 “福晋,这一个月里,爷在乌雅格格屋里六七回,不可不防啊!”宋嬷嬷道。 “无妨,上次德额娘特地暗示过爷,爷不过是碍于额娘的面子罢了。越是压着爷,以后爷的反弹也会越大。”那拉氏摆摆手,虽如此说,心下却有些不安,“爷忙于政事,一月里也只有半月来后院,如今还有一半的时间在乌雅氏那里……嬷嬷,上次她喝的那茶,真的管用吗?” “福晋放心,是奴才亲手下的,她绝对不会再怀上!” “这就好。”福晋揉了揉眉头,“咱们不用担心,有的是人着急呢!” 揽玉轩。 “给爷请安。爷,您怎么又来了?”你在这儿,我怎么修炼?这一阵清早请安,快被那些女人们话里话外烦死了。清岚之前落锁的举动,倒无意中让胤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男人一般都对主动送上门巴巴求着的女人视若无味,反倒对那些若即若离的女人念念不忘,就是这个道理。这倒是清岚始料未及的。 “怎么?不欢迎爷?”胤禛虎着脸坐上塌,招小女人过来坐。这女人,怎么就不像其她人那样对爷殷勤,胤禛想起那把大锁,心下还是耿耿于怀。所以这些日晚上,就可着劲儿地折腾她,每每做到她求饶。想起她那淡然的面容显露出的妖娆风情,胤禛心头便窜起一把火。 “哪能呢?”清岚腰一酸,很识时务地改口,“不过是奴婢有些于心不安。福晋和众位姐姐待奴婢好,奴婢也想有机会回报她们,只是爷日日在这里,恐怕冷落了众位姐姐。” “有人跟你说什么了?”胤禛阴谋论了。 “怎么会?”清岚否认,她还不屑于上眼药,“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府里有哪位姐姐不盼望着爷过去?” 清岚走过来,胤禛将她拉到旁边坐下。女人身形娇小,倚在他怀中,柔若无骨,淡淡的清香萦绕于怀,让人很是舒心。 “你薰香了?”这女人难道懂得讨好他了? “没。奴婢总觉得薰香过于刻意做作,不够自然。” 这话打击了一大片人,好在没其他人在。“所以你也从不施粉黛?爷还以为有人故意苛待你。” “哪有的事?爷府中一向规矩严明,姐妹们也是和睦相处。”至于那些绵里藏针的话,清岚一向左耳进,右耳出。“更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为难奴婢了。奴婢都把那些脂粉放得好好的,是自己不用罢了。” 和睦?胤禛不置可否。但小女人说是,他也不会刻意反驳。而且他就喜欢清岚这点。虽然是德妃的人,但两个多月观察下来,她并没有打听过任何事情,也不拨弄口舌是非。即便是初来乍到装装样子,但胤禛也未必一点儿也没有防备她,而且他也不信一个女人能在他眼皮底下玩出什么花样来。好在清岚既不会一味邀宠献媚,时时打听他的去向,往书房送个汤之类的打扰他工作,惹人烦心,又不会恃宠而娇,得寸进尺,安静乖巧得很,还能缓冲一下与德妃僵硬的关系,冲着这些,他也乐意先宠宠她看。 安静乖巧? 胤禛刚想到这词,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一下:“听说你一天吃三顿,睡三顿?其他人想找你串门也不行?” 胤禛想起他问福晋,清岚平日里表现怎么样。那拉氏当时表情抽了一下:“乌雅妹妹早晨请安过后就回去睡回笼觉,午膳后又睡个下午觉,晚上用了些点心,又早早睡了。”让她们想找茬都找不到机会,只能在请安的时候讽刺两句。 吃三顿,睡三顿?听着像某种动物。 清岚脸色黑了一下:“奴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觉对身体好!”理直气壮。 长身体?胤禛扫了扫清岚凸凹有致的娇躯。 清岚不自在地动了动:“爷,非礼勿视!” “别乱动!”胤禛圈住小女人,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女人难道忘了她坐在哪了了? “哦。”清岚立马反应过来,老实了。 “你平日里找点事做,别天天像猪一样吃吃睡睡!”胤禛刚平复下来,毒舌了。 “……”清岚无语,拿起胤禛的手把玩。手宽大而温厚,上面还有练习射箭留下的茧子。大拇指上一枚玉扳指,是上好的翡翠,颜色极为通透翠绿。 清岚运用灵气游走眼部经络——她自从用空间河水源头的水洗过眼后,总喜欢逮着什么看什么——扳指上蒙着一层绿色的光晕,上面还有几个黑点,想必这玉也不可能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 清岚又凝神看向身边的人,但见胤禛身后汇聚了淡淡的明黄色的雾气,一条金龙在雾里若隐若现。想必他是皇子,自然也是龙子,等有机会再观察一下皇上、太子和其他阿哥是什么样的。清早请安的时候,看到福晋背后是浓郁的正红色雾气,李氏为紫色,浓淡比福晋的稍逊些;宋氏、武氏为淡淡的粉色,武氏的颜色又比宋氏的浓一点,这大概与个人在府里的地位差不多。 清岚沉思。 “在想什么?”眼前的女人虽然看着他,早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这让胤禛颇为不喜。 手被捏紧,清岚回过神来,“没什么,在想奴婢能干什么?” “这是得好好想想,免得你整日里无所事事!” 胤禛拿起榻上桌子上的纸:“这是你写的字?”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宝絮不识得字,奴婢教她认自己的名字。” “你这是什么字体?可是从未见过。”仔细端详,越发惊异,不由坐正:“清劲秀长,用笔抑扬顿挫,却是浑然天成。有颜体的大气,柳体的苍劲,却不失赵体的婉转俊秀。”不由赞道:“气势扑面而来,让人看了分外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看向清岚的目光不由复杂,字如其人,这女人,他还是小看了。 这不过是她上一世那个世界的字体罢了,清岚若无其事地笑道:“说起来也是偶然,以前阿玛在外任上时,奴婢曾随阿玛游览过不少名山大川,当时碰到一个游者,说道山川的雄奇险峻,秀美绝伦,说若是将山河之势溶于字体之中,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便随便比划,慢慢的自成一家。我便暗暗记下了。启蒙的时候,奴婢练的是簪花小楷,但总觉过于妩媚柔弱,颇为不喜。但阿玛说闺阁女子练这个字体最好,所以奴婢只能私下里练这个,白日里还是拿簪花小楷给阿玛交代。这些连家里人都还不知道。”清岚附身前后字体必然不一样,这样说也是多了个理由。 “哦?”胤禛不置可否,“为何爷从未见过这种字体?这人还在吗?”如此大才,如能为朝廷所用,必然能在文人中有不小的影响。 清岚摇摇头,装得无比镇定,眼神无比纯良:“奴婢不知。想必这人是个隐者,能创立出这种字体的,必然不同于世上的庸俗之人,这种人的心思不是奴婢可以揣测的。” 胤禛不语,陷入沉思。半晌道:“帮爷写一部《孝经》,就用这个字体。” 清岚老大不乐意:“爷,奴婢可以说实话吗?” “嗯!” “奴婢不想写。写这个要花费很多时间,又费神又费精力,还挺没意思。” 胤禛佯喝道:“给皇阿玛尽孝怎能挑三拣四,连番抱怨?” “这不是爷要给皇上尽孝,奴婢怎可夺了爷的一片淳淳向孝之心?” “你真是什么话也敢说。你把它写好了,爷不会亏待你。” 清岚撇撇嘴,她又不是那些没见识的女人,拿这个哄她!眼波流转间,一念而起:“爷,不如打个商量,奴婢若是帮您写了《孝经》,您也要答应奴婢一件事。” 胤禛闻言面色冷了下来,心下有些失望,声音也冷淡不少:“说说看。”他还是高看她了,原来这女人也不过如此。 清岚不在意地笑了笑:“奴婢想让爷帮忙购办一些药材,量还不少,奴婢不方便出门,即便让下人出去买了,听说这种东西入府还得经过层层检查,过了不知多少人的手,麻烦不说,奴婢也不想张扬,闹得尽人皆知,还得请爷帮忙。” 胤禛不解,却无端地放松了些。 清岚接着道:“奴婢不过想要一些寻常药材,像当归、川芎、芍药、熟地、玄参、麦冬、苍朮、神曲……”列了一大推名字。 “你将它写下来,爷会着人去办。” 清岚莞尔一笑,下了塌,走到书桌前,回想一下,蘸墨提笔。 灯烛明亮,这满屋子似也是一片融融。 写毕,清岚放下笔,略凉一凉,又拿回塌前给胤禛过目。 胤禛略扫一眼,放下:“你懂药理?” “懂得不多,不过是些许调理身体的药罢了。” “你身子不适?” “这药不是给奴婢用的。奴婢身体挺好,用不着这些。倒是额娘身体一直不大好,奴婢不能日日侍奉膝下,总觉难安。近日来思前想去,忽然想到这个法子。这方子做好后是一味丸药,奴婢想亲手给额娘制备,以全孝义。” 阿玛虽然说让白佳氏包养柳氏的孩子,但柳氏毕竟得宠多年,又颇有心思,阿玛只怕对她余情未了,以后有什么变故还未可知,还是让白佳氏亲自生下男孩最为稳妥。以后有了依靠,清岚自此也可以放心些。但只这些寻常药材当然不行,清岚还要加上“木心小筑”内年份稍浅的几样灵药。即便这样,还只能添加极少量,不然凡人的身体恐承受不住,然后再用灵火淬炼。若不是清岚近日修炼勤快,体内灵气也未必能足够支撑这一次炼药。 “孝心可嘉!” “奴婢这不是跟爷学的吗?爷对皇上孝心可鉴,奴婢自然也依样学样。”清岚看到愿望达成,心情大好,也不吝啬拍马屁。 胤禛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酸 味 四贝勒府书房。 “去查查,这些药是做什么用的?”胤禛将药方给苏培盛。 “喳。”躬身应下。 小半个时辰后,苏培盛来回复:“回爷的话,奴才问了府上的几个太医,都说这些是极好的妇科良药,有调养气血,滋阴补气之功效。其中有的药材放在别的方子里,妇人长期调理,身体会变得易于受孕。只是这几样放在一块儿的方子倒是没见过,不过这每种的药效确是实实在在的。” 胤禛顿了一下,这女人拿来莫非也要自己用不成?后院里女人无人不想多子多福,但大都私下里寻找一些偏方,藏着掖着,默不作声,像清岚这般,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倒显得坦荡,反而的确像是给家人准备的。沉吟良久,淡淡道:“就按着方子办了送到揽玉轩。” 次日一早,清岚去福晋正房请安,刚进屋,差点被满屋子的酸气熏倒。 互相请安见礼后,李氏先开口了:“听说昨日爷赐了不少上好的药材到揽玉轩,乌雅妹妹真是好福气,妾身在府里这么久,还从未见过爷这么疼人呢!也足见妹妹招人喜爱!” 不过是寻常药材,到她们嘴里倒成了上好的了。清岚微微低头,但笑不语。 武氏接口,精致的妆容遮掩不住脸上的妒意:“可不是?听说那些药材最是滋养身体的。不过乌雅妹妹年岁尚小,也别太心急了些……”瞟了一眼宋氏:“倒是宋姐姐一向身子娇弱,还更需要些!”下意识地摸摸肚子,闪过一丝得意。 宋氏低了头,笑笑:“奴婢原本不过是卑微之人,当不得爷的厚爱。”这几人中,宋氏的出身最低,原是胤禛身边服侍的包衣宫女,哪怕进府比福晋还早,又生下一个早殇的格格,份位也从来没见提过一下。 “说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那拉氏道:“都是自家姐妹,宋妹妹勿要如此妄自菲薄。你好歹也曾为爷诞下过一个小格格,虽然小格格命薄,与我们缘分太浅,但妹妹只要养好身体,何愁不会再有一个。” 再有一个小格格吗?李氏听出了言外之意,娇笑:“福晋说的是。话又说回来,谁又不想有个好身体呢?府中子嗣本就稀少,妾身也日日念经,盼望着姐妹们能多添一个小阿哥给弘昀做个伴儿呢!”李氏咬重了“小阿哥”。 那拉氏一丝凌厉飞快地扫过李氏,依然笑容满面。 清岚回过味来,总算弄明白了。她原以为这些人不过是妒忌胤禛给她特地买药,她一心想为白佳氏炼药,倒从未想过这滋补的药也是可以用在自个儿的身上。这倒成了爷对她特殊,专门为她调养身体,想让她为他留下子嗣之意。这些女人的想象力真够丰富的,难怪今日酸气这么重! 清岚哑然失笑,胤禛是这种人吗?倒是特意解释一下:“说起来奴婢年岁最小,还有福晋和众位姐姐在,倒还真不着急子嗣的事情。就是念及家中额娘自此无人依傍,忧心忡忡,便想着给额娘调理一下身子。正好爷听说了,便吩咐采办帮奴婢顺手买了些药材。” “乌雅妹妹果然是孝心可嘉!”那拉氏笑道。 清岚心知她们未必相信,但实话已经说到,没有必要再多做解释。而且不管做什么这些女人都会多心,倒还不如顺应心意而行,完全不必为了她们改变自己。不过……清岚突然想到,这事胤禛自然不会跟别人说,而且肯定也是稳稳当当着人送来,断不会到处声张,然而一夕之间府里女人都知道了,这说明……这采办的人、中途送药的人、传话的人抑或是揽玉轩的人里面必定有她们的探子,纵横交错,还不止几个。不管如何行事,只要遇人,府中就难有秘密。清岚垂目,其他地方的人她管不着,但揽玉轩绝不允许有虫子!清岚对这后院女人的手段再一次叹为观止。 “论及孝心,谁也不及我们爷!”武氏道:“不但对皇上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对德妃娘娘也是恭敬有加。说起来乌雅妹妹还是德妃娘娘的本家,对吧,乌雅妹妹?” 这是在暗示她受宠是因为德妃了?清岚点头认同:“武姐姐说的是。” “听说是德妃娘娘亲自向皇上讨了旨意将妹妹接进府的?”武氏接口道。 “武姐姐说得不错。”又点头。 “德妃娘娘对妹妹关爱有加,爷也对妹妹另眼相待,妹妹果然是福缘深厚!”武氏装模作样地叹气,“想我等之人只能是自叹不如罢了。” 清岚笑了笑,觉得今天大家虽然口气酸了些,其他的同平日里也差不多,听一听就过去了。但今日武氏格外张扬,处处句句针对于她,令人费解,不由运转灵气凝神看去,心下吃了一惊。原本武氏背后淡淡的粉红色背景突然变得浓郁,还有愈发加重的趋势。神识上下扫了几遍,才了然。怪不得如此做派,原来武氏是有了身孕,气势骤涨,又不甘心爷给她特地调理身体的药材。不过,这信儿倒是一点儿也没透露出来,武氏倒不知为什么瞒着。 “姐姐这话就差了。”清岚淡淡地反驳道:“爷还常常说姐姐贴心,让我向姐姐多多学习,福晋对我等姐妹也是照顾有加,能聚在一起自然是大家都有福,姐姐怎么如此自怨自艾?” “哎呀!”武氏自知失言,捂了小嘴忙对福晋讪笑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夜夜守着这空落落的屋子,从夜里到天明,有些伤感,想必乌雅妹妹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吧!一时失言,请福晋恕罪。” “无妨,”那拉氏大度地笑笑:“本福晋理解你,既然众姐妹一同伺候爷,爷政事繁忙,自然不曾把心思都放在后院上,大家就要多体谅体谅爷,不要让爷为后院的事情烦心。大家都是一家人,爷在百忙之中有什么想不到的,也希望有人能劝劝爷,多眷顾一下府中的姐妹。”看向清岚。 清岚装作没看到,只是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今日的武氏有些让人厌烦,句句咄咄逼人。她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一味忍让,反倒失了真心,又怎能在逆天的路上走的更远? 清岚嘴角微微翘起,很是认真道:“福晋这话说得对极了。武姐姐若是夜里失眠,不妨找太医瞧一瞧,开一副宁神静气的方子。看武姐姐今日的面色,眼底有淡淡的黑圈,可见是的确没有睡好,莫不是真的有什么不是吧?”清岚意味深长地扫了扫武氏的肚子。 武氏面色大变,心内又惊又疑,怕不是乌雅氏发现了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她一直瞒得好好的,人却老实下来,再也不敢再冒失了,只是道:“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昨晚上贪嘴多吃了些,夜里睡不着罢了,并无什么。” 那拉氏道:“没事就好,你们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有空再传太医看看。” “多谢福晋关心。”武氏低头福道。 其后几日早上请安,武氏倒是没敢再特意针对清岚,反而不留痕迹地为她说了几句好话。 贾 家 乾清宫。 “老四,你给朕的这部《孝经》看起来不像是你写的字体。”康熙拿着手中的一沓纸问道。 “皇阿玛目光如炬,这确实不是儿臣的笔迹。因见这字体别具一格,自成一家,颇也难能可贵,兼之看起来让人舒心,故而拿来孝敬皇阿玛。”胤禛躬身道。 “果然不错,开一代书法之先河,让老三看了必定新奇。是哪位大家创造的,朕要好好奖赏这个人?” “不敢欺瞒皇阿玛,这字体创立之人早已无迹可寻,不过儿臣府中的一位格格乌雅氏倒是继承了这种书法。” “无迹可寻?” 胤禛将清岚的说辞说了一遍,又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虽觉荒诞,却觉得乌雅氏绝不敢欺骗儿臣,也没有必要欺骗儿臣。况且儿臣觉得即便不知是何人所创,但好的书法一则是为了修身养性,二则是让看的人赏心悦目,而这种字体两者都兼而有之,所以就斗胆献给皇阿玛。” “不错,不错!”康熙赞道:“虽然可惜找不到创立之人,但这字看起来让人觉得格外舒畅。朕看惯了那些大臣们的字,突然看到这个,倒是眼前一亮。” “能让皇阿玛高兴,是儿臣的福气。” “乌雅氏?”康熙沉吟:“是德妃家的人?那个指给你的格格?” “回皇阿玛,正是此人。” “德妃倒是给你指了个不错的。字如其人,想必这人的心性应该不错。” “儿臣代乌雅氏谢皇阿玛夸奖。” 揽玉轩。 胤禛看起来心情不错:“今日把《孝经》献给皇阿玛,皇阿玛评价很高。爷记你一功。” 清岚不在意道:“这不过是爷的孝心,跟奴婢没什么关系。奴婢即便会写,也不会想到这上头,况且爷已经赏了奴婢了,不需要再记什么功劳。” “你说那些药材?你倒是分得清楚。” “那是自然。”清岚认真道:“打个比方,即便是平民百姓买卖东西,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因有果,才是了结,若是多添出什么来,奴婢也不会接受。” 胤禛听着怪怪的:“照你这么说,你给爷抄写《孝经》,爷给你置办药材,这就算是一个买卖,或是交易?现在这事结束,也是交易结束?” “若是说白了,也可以这么说。” 胤禛心下有些不喜,皱眉:“那爷给皇阿玛献上《孝经》,又能得到什么?” “爷虽然没有得到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但得到了皇上的夸奖和一时的注目,这总是爷想要的东西吧。况且爷对皇上有孝心,这样做也是让爷的孝心得到满足。” “歪理!” “奴婢倒觉得本就是这样。谁也不会无缘无故付出什么,也不会无缘无故得到什么,万事总是一个因果平衡。” 胤禛默不作声,虽然觉得清岚说得太直白,有些刺耳,却隐隐有些了悟。他口口声声说对康熙一片孝心,确是出于真心,却也不能否认随着年岁渐渐长大,这种对皇父的濡慕孝敬之情也变得不那么纯粹。他这时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太子地位尚且稳固,常常自诩以后做一个能臣,但却不能忽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底深处悄然萌发的欲/望。 清岚在一边随意翻书。 胤禛沉思良久,看着旁边的小女人,突然觉得有些看不透,她是真的明澈事理还是随口而出? 清岚见胤禛看过来,便道:“回爷一下,奴婢的药丸已经做好了,想明日派人给家里送过去。”这几日下午,她破天荒没有修炼,在药房里将所有人赶出去,一个人关门制药,“独家药方,不方便给别人看的”,人却进了“木心小筑”炼药。 “爷着人给你送去。” “别,奴婢这里有出入府的腰牌,这点小事,奴婢不劳烦爷的人。” “有事找你帮忙。” “您学得真快!”清岚控诉,“您这是强买强卖!” 胤禛嘴角微微上翘:“三哥向爷求一副你的字。” “成交!”一口应下,很干脆。 胤禛无语。 次日,胤禛派人将丸药和清岚的家书送到乌雅府,回来的时候也带了一封家书。 “这是你阿玛的回信。”胤禛将家书交给清岚。 清岚拆开看了,不由凝眉。 “家里有事?” “不是,家中一切都好,只是在想这贾府是个什么地方,爷知道吧?” “怎么问到贾府?” “阿玛说准备将二妹许给贾家宁国府长房长孙做继室,不知道这贾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贾家?哼!”胤禛冷哼一声,看到清岚眼中的疑惑,接口道:“皇阿玛当初有四个乳母,曹氏出力最多,最得皇阿玛宠信,贾氏也是其中之一,是已故荣国公的嫡妻。你妹妹许的人家,是荣国公的亲兄弟宁国公的后嗣。” “既然是国公之家,哪怕是继室,家妹又怎么可能高攀的上?” “说是国公,不过是几代之前,现在的贾家日渐萧索,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全族说得上的只有一人在朝为官,说起来与你阿玛还在一处,其他人都领个虚衔。” “阿玛是工部员外郎,莫非……” 胤禛点点头,“贾家二房贾政与你阿玛正是同处为官。”神情颇有不屑:“贾家阖家上下安享尊荣者尽多,运筹规划者无一,奢侈糜烂,家风邪佞!若是在爷这里,早容不得他们的存在!贾政虽说为人方正迂腐,但也不过一人之力。” “阿玛说贾府长房长孙媳秦氏刚刚故去,贾大人未雨绸缪,看到阿玛,便提起联姻之事,说是待秦氏之事了结,再行纳亲之礼。阿玛想必看到贾大人的为人,还以为贾府是个好的去处。贾府既然如此不堪,皇上不知道吗?” 胤禛微微颔首:“皇阿玛念着贾氏的些许乳养之恩,而且贾家与其他史、王、薛三个家族同气连枝,共同进退,牵一发而动全身,贾家嫡女如今在宫中做贵人,风头正盛。”胤禛没说的是四大家族本来是康熙留给太子的,可惜太不中用,白白辜负了康熙对太子的一片心意。不过这些是政事,没有必要给清岚讲。 “既然这样,家妹嫁入贾家,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胤禛摇摇头:“无妨,皇阿玛顾念旧情,贾家又无甚大错,你不必担心。” 清岚眸色半敛:“奴婢不担心,家妹一向心高气傲,如今能嫁入国公之家,又是宫中娘娘的娘家,一生必然衣食无忧,也算得偿所愿。”只是面上光辉,一腐朽之家,内里必定有种种问题,不知依二妹的性子,今后如何自处?清岚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武 氏 夜色已深,胤禛在书房奋笔疾书。 苏培盛进来道:“爷,武主子在门外,说亲手给爷做的芙蓉耦合点心,让爷别太劳累,注意身体。” 胤禛皱眉:“不是说了谁也不准来书房打扰吗?让她回去!” “那点心?” “扔出去!” 苏培盛躬身退去,门外对武氏道:“武主子,您也别为难奴才,贝勒爷吩咐过,谁也不能打扰,您这已是愈矩了。得,这点心,您还是拿回去吧!” 武氏让贴身丫头折柳提着点心,气冲冲地往回走:“自那个乌雅氏来了以后,日日霸占着爷,我连爷的面儿也没有见上一见。她阿玛不过是从五品小官,算个什么,我阿玛比她阿玛官位高,她凭什么比我高一头?” “主子勿要担心,乌雅格格刚入府的时候,爷不是好一阵儿也不曾理过她?还是得宫里德妃娘娘的撑腰,爷不过是看娘娘的面子,算不得什么。主子您勿要动气,当心身体。”忙扶着。 “是了,她不过是有德妃撑腰。”武氏挑眉冷笑:“看她那样子,即便吃了再多的补药,也未必能怀上!”想起入府敬茶的时候,乌雅氏为了讨好福晋,傻傻地喝下那茶。“哼,以后看她能得意到几时?”摸摸肚子。 “主子您说的是,这一时总比不上一世啊!” 武氏挺起腰杆,心情舒畅了不少,步子也缓了下来:“折柳,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概亥时了。” “这么晚了,快回去吧。我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 夜色已沉,武氏穿过园子,只有脚下这一片灯烛昏晕晕的,只照亮了方寸大的地方,不远处假山树木影影绰绰,再远处漆黑幽深,如嗜人的野兽伺机等待,一行人只听得西索的脚步声,黑夜里分外分明。 武氏无端打了个寒噤,催促:“快走!” 脚步匆匆,转过一假山时,灌木丛下,火光掩映,一人脸在火堆上方,脸上斑驳阴影,可怖至极。 “啊!”…… 书房中,苏培盛匆匆而入:“爷,武主子晕倒了。” “又是她!”胤禛头也不抬,蘸了墨接着写:“晕倒了就找太医。”这些女人的手段越来越频繁了。 “喳。” 一盏茶的功夫,苏培盛又进来了,满脸喜色:“恭喜爷,贺喜爷,武主子是有喜了!” “哦?”胤禛抬起头来,脸上也露出笑意,放下笔:“去看看。” 武氏房中,转眼间聚了一堆人,那拉氏、李氏、宋氏都来了,清岚也不得不停下修炼,应景过来。见胤禛大步进来,众人都见了礼。 “奴婢见过爷!”武氏声音娇滴滴的,脸上也一抹红晕,欣喜的双眸不住瞟向胤禛,一手还扶上肚子。 “起来吧。”胤禛看到太医:“武氏这一胎如何?” “回贝勒爷的话,武主子刚刚受了惊吓,胎尚不足三月,最是危险的时候,像方才那样受惊是万万不能再有,否则便有滑胎之险。”太医道。 “好端端的怎么会受到惊吓?”那拉氏奇道。 武氏捂着心口,一副余惊未了的样子:“爷,福晋,您可要给奴婢做主啊!大半夜里,宋姐姐她干什么不好,偏偏在暗处生火,猛的一见,可把奴婢给吓坏了!” 那拉氏神情严肃:“你是在哪里看到宋妹妹生火的?” 武氏迟疑了一下:“……在园子里……” “这么晚了,无缘无故你去园子里干嘛?”那拉氏追问。 “这……”武氏心虚地看了看胤禛,又低下头。 众人了然。 那拉氏也不再追问,如今武氏怀着孩子,胤禛必然不会再追究武氏去书房打扰他办公的事情了。摇摇头,又对宋氏道:“园子里早已规定,严禁生火,以免发生危险。宋妹妹在府里日子最久,为什么明知故犯?” 宋氏走到屋子正中,跪下,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抬起头时,脸上却是多了泪痕,悲戚道:“回福晋的话,好叫爷和福晋知道,今日是奴婢小格格的忌日,小格格不足满月就去了,连牌位也没有,也无法为她上柱香。奴婢想起来,至今难以自已,所以就……”低声啜泣,手帕抹了抹眼泪,含泪又道:“奴婢违反了府里的规矩,还请爷和福晋责罚。” 胤禛闻言叹了口气,这是他早夭的第一个孩子。 那拉氏见此,只得道:“罢了,你也算事出有因,今日之事就算了,以后莫要再犯。” 提及小格格,一时冲散了屋里原本武氏怀孕的喜气。 武氏绞着手帕,狠狠的剜向宋氏。怀胎前三个月最是危险,她原本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没想到被宋氏给吓晕了,请了太医过来,自然瞒不过她怀孕的事。而且偏偏是因为宋氏的小格格早殇,想起来就觉得晦气!即便她怀孕的事被发现,本来爷过来是高高兴兴的,宋氏却在这里败坏气氛。武氏越想越生气。 李氏瞟见武氏的神情,冷笑一下。那拉氏见状也不多话。 清岚也低头微微一笑,颇觉有意思。武氏早就知道自己怀了孩子,瞒到今天终于瞒不住了,也是她自作自受,谁让她晚上不安分一点到处乱跑。也算宋氏倒霉,被她撞上了。怀念早殇的孩子,也颇令人同情,如今还有谁记得那个孩子了。清岚心下想,恐怕连胤禛自己不提也不会想到,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女儿。一辈子伤痛的只有宋氏一个人了。 “哎呀!”武氏惊呼一声,打破了屋内片刻的沉闷。 “怎么了?”众人忙问。 武氏柔柔弱弱道:“突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 李氏笑道:“武妹妹还是快坐下吧。你现在是双身子,最是要紧的时候,快叫太医再来瞧瞧,稳妥一点更好。” “可不是?太医!”那拉氏忙道。 武氏坐定,羞涩地抚摸着肚子,脉脉看着胤禛:“若是能为爷平安诞下子嗣,奴婢也就心满意足了。” 胤禛微微点头道:“如此,便叫太医日日过来请脉,若要什么,尽管告诉福晋。”又对那拉氏:“派人通知宫里了没有?” 那拉氏笑道:“刚已经派人去了,不过现在这么晚了,恐怕皇阿玛、德额娘和各位娘娘早已睡下,要等信,怕是要到明天。” 胤禛颔首不语。 宋氏情知今日之事必与武氏结怨,武氏这人心胸狭隘,一向睚眦必报,看她剜向自己的眼神,便知再不可调解的,遂想了一想,对武氏道:“方才让妹妹受到惊吓,是姐姐的不是,姐姐在这里向妹妹道歉。若是真的惊了妹妹的胎,姐姐也万死不能辞其咎。” 武氏皮笑肉不笑:“姐姐过滤了,妹妹并没有放在心上。” 宋氏不介意道:“只是还有一事,还望太医告知,府里每隔7天便请一次平安脉,最近的一次是两天前,按理说早应该能诊出武妹妹的胎相了,为什么大人却并没有告知。若是大人早早通知府上,便没有今日武妹妹受惊之事了。” 那拉氏和李氏了然。清岚笑了笑,没想到一向沉默的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句切中要害。 胤禛看向太医,视线中颇有威压。 太医慌忙道:“两日前,奴才给武主子请脉的时候,武主子说‘今日感觉挺好,不用大人费心’,便没有……” 宋氏接口问道:“两日前,没有诊脉,偶尔一次不诊也就罢了,那九日前,上上次诊脉呢,大人也是如此懈怠?” 太医冷汗下来。 宋氏不再追问,却是对武氏道:“武妹妹虽然年轻,但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知道爷一向盼着姐妹们给爷多添子嗣,妹妹即便不太重视自己的身体,也要把为爷绵延子嗣当作头等大事放在心上。还是说,武妹妹早已知晓,所以才……” 话未说完,武氏已是急了:“宋姐姐真会揣测,不过是妹妹一时躲懒,却被姐姐说成这样!这真是……爷……”抹了抹不存在的泪。 “好了!”胤禛烦道:“今日之事不要再提!以后请脉之事,若是再出差错……”扫视众人。 “妾身/奴婢谨遵爷教诲!”齐声福道。 清岚亦是随着众人福礼,低头一福的时候,眼神不留痕迹的扫视了众人,那拉氏和李氏看不出在想什么,宋氏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样子,武氏倒是忿忿然。 起身后,那拉氏笑道:“爷今日累了,还是早早歇息吧。” “嗯。”胤禛点头,随那拉氏去正房了。 武氏黑了一张小脸,送众人的时候,对着宋氏眼刀一刀刀飞过去。 回到揽玉轩,宝絮道:“主子快休息吧,折腾了这么半天了。”又悄悄笑道:“奴才看刚才武主子的脸色,可气得不轻。” “可不是?”清岚笑道:“若不是宋姐姐最后说的那些话,爷晚上肯定要留在武姐姐房里,如今……”摇摇头:“看着吧,别管她们了。” 进 宫 武氏怀孕,宫里各处均有赏赐,一时羡煞众人。那拉氏也告知武氏,免了她的请安之礼。 几日过去,这日,那拉氏将清岚留下:“德额娘念着你呢,明日随本福晋一同进宫请安。”次日天还未亮,两人便进了宫。 德妃刚刚起来,正在梳妆,那拉氏极有眼色的上前代替小宫女伺候着。清岚倒不会这些,也不会抢了这正牌媳妇的事情,便只在一边递个东西。 德妃对着镜子左右看看,扶了扶发髻,笑道:“这些事让奴才们做就行,你怎么就上手了?” 那拉氏谦虚地笑道:“能服侍额娘是妾身的福气,妾身巴不得天天能伺候额娘呢!” “本宫知道你素日是个孝顺的!”德妃满面笑容,站起身,从妆台走到一边的榻上坐下,那拉氏和清岚坐在下首的绣墩上。 德妃接着笑道:“你是大家出身,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家里事也料理的井井有条,老四娶了你省了不少心。哪像十四那里,完颜氏完全压不住府上妾室,天天在本宫这里诉委屈!十四也是个没定性的,今天宠这个,明天宠那个,哎哟,家里鸡飞狗跳的,真让本宫操碎了心!……”德妃一说起十四就停不住口。 “额娘虽这么说,心里可是疼爱着呢!”那拉氏笑道:“弟妹刚刚入府,年岁还小,一切还得额娘提点才行。” “可不是?看着她们闹腾,本宫也觉得年轻了不少!” “额娘太谦虚了,说句不敬的话,额娘与妾身站在一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额娘是妾身的姐姐呢!” “哎哟!”德妃抚掌,对着清岚笑道:“你瞧瞧,这孩子多会说话!” 清岚掩口笑道:“这也是娘娘调/教的好!奴婢一直都糊涂,福晋在家中的时候,总是心心念念着宫里,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宫里有娘娘在,不但娘娘会照顾人,调理人,也最是亲和友善的,福晋可瞒得奴婢好苦呢!” 那拉氏赞许地看了清岚一眼。 德妃亲呢地拍拍清岚的手,对那拉氏道:“原以为你就是个会说话的,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呢!” “额娘家的妹妹,自然是极好的。乌雅妹妹最是伶俐懂事,在府中也最让妾身省心。”那拉氏道。 “看你们和睦,本宫就放心了。”德妃话题一转:“弘晖、弘昀怎么样?” 那拉氏笑道:“弘晖刚念完《三字经》,现在开始学《四书》;弘昀现在跑得可顺溜了,一个不打眼,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就好!也是你照顾得好。你们两个呐,可要抓紧,争取早日再给老四诞下子嗣!”对两人道。 “是。”同声答道。 “听说武氏有喜了?” “回额娘的话,两个多月了。”那拉氏答道。 “两个多月现在才发现?”德妃一眼看中其中的关键,摇摇头,沉吟片刻:“算了,老四一向子嗣不丰,这一胎来得难得,皇上听说了也高兴得很,万不能有所闪失。本宫这里有一些上好的药材,你拿回去赏给武氏,”又对那拉氏道:“还有几批今年进贡的锦缎,你去看看,挑几样,回去给你们做件衣裳。” “是。”那拉氏站起来。 宫女躬身领路:“福晋请这边走。” 清岚看到德妃将那拉氏支开,心知德妃是有话要说了。 德妃见人走开,方将清岚拉到身边榻上:“就知道你这孩子是个不错的,能拴得住老四的心。”指的是胤禛最近频频留宿的事,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是也有几个月了,身上怎么还没有动静?” “姑妈!”清岚不好意思:“奴婢才入府多久,怎么会那么快?听说福晋她们也是好几年才有的。” “这事怎么能拖得了几年之久!”德妃严肃地告诫:“你也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如今武氏也有了身孕,你可得抓紧。这女人,最要紧的还是得有个孩子,才能长长久久地拴住男人,让他对你有了牵盼,你今后也是有个依靠!” “姑妈!”德妃这话虽然不知有几分真心,但到底也有为清岚好之意。“谢谢姑妈!”亦多了几分真意。“只是孩子这事,还得看上天给不给机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头一件要紧事,身体一定要调养好……”德妃道:“你若是有了喜,本宫定做主给你升升份位!若是诞下阿哥,说不定庶福晋之位也是可能的。” “姑妈对奴婢真好!”清岚双眸流露出无尽的感动。 “你是我乌雅家的人,本宫不帮你,帮谁呢!”德妃笑得很是慈爱。 从永和宫出来,那拉氏带着清岚向宫门走,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德额娘对妹妹真是关爱有加,本福晋今儿才是瞧见了。”开玩笑的口气。 “福晋说得极是,德妃娘娘一向照顾晚辈,奴婢也是沾了福晋的光才能进宫得到娘娘的眷顾。若说照顾,福晋才是常常受到娘娘的照顾呢!” “德额娘说得真不错,你真真是个会说话的!”那拉氏满意一笑,口气也是热络了不少。 那拉氏最近没少思量武氏怀孕这事,满府的女人中,只有清岚最是知情识趣,而且又喝过她下了药的茶,不能生育,没有威胁,还可以顺应德妃的心意,一举数得,以后倒要劝爷多多去清岚那里,总不能便宜了李氏和宋氏!武氏这个小蹄子,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怀了孩子?这几日没少仗着肚子把爷叫过去!宋氏也是,自从她提起早夭的小格格,爷对她又多了几分怜惜,若是她又怀上……真是一个都不省心!那拉氏绞着手帕,面儿上却一丝表情也不露,稳稳当当地走着。 一行人从转弯出转过来。 那拉氏忙顿住,退到路边和清岚福礼:“妾身/奴婢见过爷!见过八爷、九爷、十三爷!” “起来吧!”胤禛淡淡道。 “四嫂这是去哪里?”胤祥常常去四贝勒府,对那拉氏也较熟悉。 “刚和德额娘请了安,正要回去。”那拉氏道。 “四嫂后面那个可是四哥新纳的格格,还没恭喜四哥呢!”胤祥笑道。 “不过是个格格,十三弟勿要如此客气!”胤禛看了眼清岚,道。 “是你!”胤禟端详了一下,诧异:“原来你就是四哥新纳的格格!” “九哥认识她?”胤祥问道。 胤禟看了看胤禩,胤禩笑道:“四哥还不知道吧,你生辰弟弟送你的那只木雕京巴,就是从这位格格手上买下的。” “那真是巧了。”胤禛看过清岚,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清岚微微一福:“奴婢在这里向八爷、九爷请罪,那日不知是二位爷,怠慢了礼数,还请二位爷恕罪。” “无妨,不知者无罪。”胤禩笑道。“起来吧。” 清岚看向胤禛,胤禛微一点头。 清岚直起身,站到那拉氏后面做背景,低眉顺眼,却悄悄地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凝眸看了一下几个阿哥。他们几个背后都是淡淡的明黄色雾气,雾里有一条模糊的金龙,相比之下,胤禛雾气的颜色稍浓郁些,胤禩次之,和胤祥差不多,胤禟的最淡,大概这就是他们在朝中、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了。若想猜度他们地位的变化,只消看这个最是准确了。再仔细看去,那明黄色的雾气并不是凝固不动的,而是像云一样在缓慢移动,有意思的是胤祥的雾气向胤禛的方向移动,而胤禟的则向胤禩的方向。 那边胤禛对那拉氏道:“若无事,你先回去。” “是爷,妾身先行告退。”拉着清岚先走了。 串 门 回府的轿子摇摇晃晃,那拉氏闭目养神,清岚也无甚易趣,透过纱窗一路向外瞧着。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转入一条街时,人骤然少了很多。但见街北一间大宅子,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乃是荣国府,两府门前均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 清岚运转灵气看去,但见两府上空浊气冲天,污秽不堪,倒是吃了一惊,虽然胤禛早已说过,但没想到腐朽至此。看这门面,能看到亭台楼阁的一角,峥嵘轩峻,显见的正是繁荣兴盛之时,却压不住内里荡动的浊气。忽然,荣国府上空一灵秀之气跃入眼中,一闪而过,又淹没于蒙蒙秽气之中。清岚大奇,仔细寻找,那灵秀之气若隐若现,但确是有的。 这东西想必是个宝贝,不知为何落入荣国府,又不知有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打听?清岚自忖。 快出这条街时,清岚看着街上的牌匾不由念道:“宁荣街。” “他们是先帝敕封的国公府,贾家一门两国公,贾氏曾是皇阿玛的奶娘。”那拉氏睁眼道。 “多谢福晋解惑。”清岚笑道:“看情形想必又是一高门大族。” 那拉氏不屑地笑笑:“他们是正黄旗包衣,虽祖上是国公,如今早已名不符实,好在宫里还有一位贵人娘娘。” “方才看他们两家门面威严,楼阁轩昂,气象不凡,还以为是国之栋梁。听福晋这么说,才知道他们是徒有其表。”清岚叹道:“即便祖上再辉煌,留下再多的产业财富,若是后人不努力,也照样会衰败下来。” “正是这理,贾氏一族再无能人。”那拉氏道,顿了一下,又笑道:“说起贾氏后人,这荣国府还有个奇事。二房有一公子,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当时这事可是传遍京城,皇阿玛也曾让贾氏给他看了那玉,说果然是罕见。” “想必这种宝贝,后来定然是进献给皇上了。” “那倒没有。”那拉氏摇摇头:“皇阿玛说这东西既然是贾家公子胎里带来的,必然是与他有缘,皇阿玛不会夺人所爱。” 清岚沉下心,既然物有原主,她也不用再去念着这个宝贝了。夺人财物,有损心境,她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回到贝勒府,清岚照例吩咐说要睡个回笼觉,但见宋氏笑吟吟地过来。 “来妹妹这里串个门,真是难得。听说妹妹一天到晚都在睡觉,姐姐听了还不信,这下可逮着了。”宋氏笑道。 清岚忙请宋氏进屋坐下。 宋氏环视四周,赞道:“妹妹这里布置得真是雅致,跟妹妹的人一样,怨不得爷喜爱,连姐姐我看了,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只是可惜,怕耽误了妹妹休息,不能时常来看看。”关切道:“虽然多睡对身体的确有好处,只是妹妹这样的睡法,可有些过了……我听人说,嗜睡虽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要不要妹妹找太医瞧瞧,别年纪轻轻的,就留下什么隐患。” 清岚摇头笑道:“多谢姐姐关心,我从前也不爱多睡的,只是姐姐不知道,我进府之前落过水,大夫说伤了身子,让我平日里注意调养,多多休息。要不,这大好的时光,我怎么会天天待在屋里?” “怪不得,妹妹身子不要紧吧?” “还不打紧,就是要多休息。” “这下我就放心了,原来是这个缘故,可惜就是少了许多与妹妹联络感情的机会。”宋氏笑道:“妹妹可要赶紧把身子调养好,一则我们姐妹以后可以常在一处,二则身子好了,才能快些为爷添下子嗣!”宋氏拍拍清岚的手,状似亲昵。 “姐姐勿要这么说,我如今进府日子尚浅,还不急这个。” “妹妹可别这么想,现在趁着爷正喜欢妹妹,妹妹还不抓紧?武妹妹有喜,大家都替她高兴,妹妹何不喜上加喜?” “姐姐这么说,倒不如让姐姐给大家添个喜庆吧。”清岚开玩笑。 “我呀……我虽跟着爷多年,早年有过一个小格格,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算了,不提这些烦闷的事了。妹妹还未去看过武妹妹吧?” “福晋自从免了武姐姐的请安后,就再没见过她,我也想着爷和福晋最重视姐妹和睦,什么时候去看望她一次。”清岚笑道。 “妹妹真跟我想到一块了,听说福晋和李姐姐已经去过了,我想着明日请安过后,和妹妹一同去如何?” “姐姐之意正好。”清岚笑道。 送走宋氏,宝絮疑惑:“宋主子平日里与主子也没多亲近,怎么今儿个……” “她是着急了……”清岚低声道。武氏瞒着有孕的事被宋氏意外惊破,又点破了武氏的刻意隐瞒,两人嫌隙已经结下,宋氏自是按奈不住,想要拉拢她了。“别管那么多了,宝絮,你去看看,备一份礼物给武姐姐。记住,千万不要是吃食药材什么的,用的东西就好。” “奴婢明白。” 次日请安,那拉氏笑道:“昨日本福晋去看武妹妹,她一切安好,胎相也稳。本福晋就说,若是你为爷诞下一个小阿哥,立下大功,就禀明爷,看能不能给你升升位份。” 环视四周,李氏脸色如常,只是微微动了动指甲;宋氏双眸骤缩,嫉恨焦急之色转瞬即逝,清岚则无所谓。 那拉氏满意一笑,又对着宋氏、清岚道:“宋妹妹,乌雅妹妹,你们也是如此,只要能为爷开支散叶,定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 宋氏站起来面色如常地笑道:“福晋对姐妹之心,谁人不知,阖府上下都感念福晋呢!” 那拉氏含笑点头。 请安过后,宋氏和清岚相携来到武氏房中,相互问过好,自是笑语盈盈,姐妹情深了一番。 “采琴!”宋氏叫过贴身丫头,从捧着的托盘里拿过一个大红肚兜,上面攒金线绣着一个白胖娃娃,笑道:“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我亲自绣的肚兜,希望你早日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武氏拿过肚兜:“宋姐姐有心了。”来回翻看:“费了姐姐不少功夫吧。” “闲来无事,略尽一番心意罢了,武妹妹别嫌弃才好!” “怎么会?”武氏笑道:“宋姐姐的绣工一向是最好的,能得宋姐姐的珍品,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呢!”武氏手指扶上肚兜,“咦?这是金线绣的?” “妹妹好眼光!” “姐姐有所不知,妹妹之前有一个攒金枝的手帕,虽然是金线绣的,但难免粗糙,爷为了让妹妹用的舒服些,特地赏了苏绣的帕子。想来小孩子家,皮肤更是娇嫩……哎哟,我说这些做什么?”武氏假意拍了下脸,忙歉意道:“瞧我这张嘴,妹妹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别的意思,姐姐勿要多心,妹妹定会将这个肚兜好好保管的。” 宋氏神色沉了一下,随即笑道:“无妨,是姐姐顾虑不周!” 清岚拿过一柄扇子:“宋姐姐好绣工,也费了好大的功夫,我却没有什么拿手的,就偷个懒。这是宫里赏的白玉扇子,夏天用来扇凉最好,握在手里也不生汗。” “这等精品,定是德妃娘娘赏赐的!”武氏拿过扇子:“我这里还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倒要让妹妹割爱,多谢妹妹了!” “怎么能说是割爱呢?姐姐有了身孕,到了夏天必定比旁人艰难一些,若是能对姐姐有些许帮助,妹妹这扇子就没白送。” 武氏掩口笑道:“妹妹有此心,姐姐也就厚颜留下了。” 麝 香 上 “前几日你去向额娘请安了?”胤禛问。 “福晋说德妃娘娘要见奴婢,原本依奴婢的身份自个儿是没有资格进宫的。”清岚笑着反问:“娘娘召见,万不敢辞,爷总不至于拿这个怪奴婢吧?”不信福晋没跟你说过。 “无妨,额娘召见你,你就去。”胤禛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清岚瞧着胤禛,心下了然,八成是德妃私下里跟她说话引起他疑心了,遂笑道:“奴婢虽然跟德妃娘娘只见过两次面,但娘娘对奴婢格外友善,想必这就是同姓宗族的缘故。娘娘听说武姐姐怀了身子,很是高兴,自然也想让爷府上的喜庆事再多一件。不过,这种事尽人事,听天命,端地看缘分了。” 胤禛微微点头,与他猜测的差不多:“爷现在只有弘晖、弘昀两个阿哥,额娘着急,爷明白。你好歹是额娘本家的人,多照顾一些你,也是情理之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清岚状似感慨。 胤禛嘴角微微上翘,摇了摇头。 次日,去向福晋请安,却发现久未露面的武氏也过来了。 那拉氏笑问道:“你有了身子,不是已经免了你的请安了吗?” 武氏笑盈盈的:“整日在屋里坐着,都快闷得不行了。而且多日不见福晋和各位姐妹,也怪想念的。” “那敢情好,以后我和妹妹们整日去看望武妹妹,只怕那个时候武妹妹又嫌咱们烦了。”李氏调笑。 “那才求之不得呢!”武氏笑道。 众人又说笑了一回,正要离去时,武氏对清岚道:“乌雅妹妹先前送的白玉扇子,我喜欢的不得了,哪怕不当季,每天也要在手上把玩几回。” “武姐姐喜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清岚笑道 “可不是,送东西要合乎心意才好,不像……”武氏瞟了眼宋氏,拉了清岚的手:“你我姐妹投缘,可你整日在屋里待着,也没机会和你亲近,不如今儿个去我房里坐坐?” “这……”清岚迟疑。 那拉氏笑道:“你们姐妹和睦,看着真让人高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清岚改口应道。 进了武氏房中,两人坐下,一众下人端了茶水点心上来。 武氏环视四周,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了。” 转眼间一屋子的人都出去了,只余下两人的贴身丫头折柳和宝絮。门大开着,下人们离得远远的忙碌。 清岚不知何意。 武氏收敛了笑容道:“妹妹自入府以来,除却一开始略有些不顺意外,上有德妃娘娘撑腰,下有爷的宠爱,一朝怀上,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我自认与妹妹亦从无龃龉,为何妹妹非要至我于死地呢?” 清岚猛的一听,心下吃了一惊,但看见武氏似笑非笑的小脸,脑中翻转了千百个念头,不由定下心神,手指背在身后悄悄掐了个手决,以防武氏做出什么举动来,口上却是淡淡反问道:“武姐姐这话可让人费解,可否为妹妹解惑?” “我自是有证据。”朝折柳点点头,折柳走到清岚跟前,将托盘捧给清岚看。 “这不是我送姐姐的扇子吗?” “妹妹认得就好。就是不知这扇子若是交给爷,妹妹可还能如此镇定?”武氏话里有话,盯着清岚道。 清岚拿起扇子,随意扇了两下:“凉风习习,还有一股香气,触手生凉,端地是好扇,所以才拿来给姐姐。既然是姐姐的东西了,自然是给谁都可以。” 武氏冷哼一声,微微昂首:“妹妹如今大祸临头,证据就在这扇子上,妹妹可还敢把扇子给爷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既然姐姐不喜欢这个扇子,直接说便是,何苦这样拿妹妹说笑!”口气里满是埋怨。 武氏见清岚一直曲解她的意思,半分也没有被她吓到,不由撇嘴冷笑道:“妹妹若是装糊涂,姐姐可就直说了,妹妹扇子扇柄的镂空雕花里,可是有浓郁的麝香呢!不知妹妹怎么解释?” 武氏目不转睛地看着清岚的表情。 清岚不用说也意识到这定是个阴谋,捏扇子的手一紧,亦不由盯着武氏的小脸,那眼中有窥探、有质疑、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等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和深深隐藏的敌意。 看了半晌,清岚放松下来,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原来这香风中混杂的这一丝奇异香味便是麝香,确实很好闻。“姐姐怎么知道扇子里有麝香?” “自然是太医检查出来了!” 清岚摇摇头:“姐姐可是在骗我了。若真是太医检查出来的,这个时候找我的就不是姐姐,而是爷和福晋的人了。太医自宫中轮班,自是忠于皇家和爷,若是真的查出这扇子里有麝香,万不会私自隐瞒下来。还是说,姐姐已经厉害到将太医都收买下来?” “你胡说!”武氏喝道,不得不改口:“自然是我的人中有人识得这个。”有些不甘心:“妹妹真是目光如炬,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些!府中还无人知道我这里有通晓医理的人!” “姐姐还是瞒着的好!”清岚笑了笑:“不妨让妹妹帮姐姐分析一下。姐姐如此小心谨慎,房中又有精通医理的人,那么自妹妹的扇子送给姐姐的那天起,姐姐必然会让那人给查看一下,我们送的礼物里有无不干净的东西。若是那天就查出扇子里有麝香,妹妹自然百口莫辩,然而那天妹妹安然无恙,说明扇子送给姐姐的时候,完全是好好的。但到了今天,却说里面有麝香,其中原因不言而喻。妹妹来府中的日子尚浅,自认没这个本事这么快就把手伸到姐姐房中。这一点姐姐肯定明白。而且姐姐今日把妹妹单独找来,说明姐姐其实并没有怀疑,麝香是妹妹下的。” 武氏拍了拍手,赞许:“妹妹果然聪慧!我本来第一天检查了之后,自然不会再怀疑这扇子,若不是我日日把玩,折柳也极爱这香味,就不会偶然放在鼻上闻它是什么香料染的,也就不会发现了。确实是好险!那妹妹再替姐姐分析一下,这麝香到底是谁的人下的?” “姐姐这话可是难住妹妹了。” “妹妹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我不得不替妹妹担心,有人要借妹妹的手暗害我,若我的胎真出了什么问题,反正东西是妹妹送的,无人知道我当天就检查过,妹妹可就替人背了黑锅了。” 清岚垂眸不语,嘴角微微冷笑。 “折柳,把这扇子收好!”武氏吩咐,又对清岚得意地笑笑:“这扇子我会保管好的。妹妹一定要祈祷我这胎从此一切顺利,不然,出了差错,妹妹以为,这责任怪谁?” 清岚挑眉笑道:“姐姐勿要替妹妹担心,倒是姐姐在府中经营多年,为何房中还有这害人的虫子呢?” “哼!”武氏想起这个就咬牙切齿。 出了武氏院子,宝絮拍拍胸口,长呼了口气:“可吓死奴婢了。主子,既然武主子知道这药不是咱们下的,为什么一开始还要吓唬咱们呢?” 清岚冷笑道:“她就是要唬住我,让我乖乖听她的话,帮她找到真正下药的人,而且那扇子在她手中,终究是个把柄。” “这样做,岂不是太笨了,谁会傻到在自己送的东西上下药呢,主子,咱不要管她,这样的方法,没有人会信的。” 清岚摇摇头:“笨方法才好,笨方法才实用。已经检查过的东西,谁会想着再检查一遍,若不是武姐姐偶然发现,倘若有朝一日她的胎真的出了问题,宫里和爷一怒之下,我就是最好的替罪羔羊。即便有人觉得蹊跷,没有轻信,我甚至揽玉轩上下也少不得要经历一番怀疑和抄检折磨,这个时候,真正的下药之人肯定早已毁尸灭迹,我永远也无法沉冤得雪。有些时候,哪怕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无罪,可你却偏偏会被拿来顶罪了事。你说,这法子好不好用?而且从现在开始,她的胎若又有什么问题,我就是第一个被问罪的。她就是仗着这个拿住我。” 宝絮被吓住了,半晌,忽然道:“那会不会是武主子自己贼喊捉贼?” “倒也不无这种可能。”清岚若有所思,“武姐姐自然明白,所有人都对她的胎虎视眈眈,而福晋、李姐姐、宋姐姐在府中经营多年,让人最为忌惮,也最为不可能拉拢。若真是这样,她也实在太会做戏了,非要把我卷入其中,先搞定我,再让我为她一路保驾护航!”一路沉吟,快到揽玉轩时,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需我再试上一试。想要利用我,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麝 香 下 过了几日,清岚又去探望武氏,两人握手言笑,完全像没有几日前波折的样子。 看着一屋子的下人,清岚笑容加深,招手将宝絮叫到跟前,指着托盘上的东西道:“前几日姐姐说的很是,那白玉扇子虽好,可是不当季,姐姐暂时用不着,是妹妹思虑不周,不如先把它搁置起来,到了盛夏再用。今儿个就把这玻璃炕屏送给姐姐,全当是赔罪了。” 武氏立时明白了,“妹妹真是太客气了,姐姐那里会生妹妹的气。瞧着这炕屏,小巧别致,放在榻上的桌子上最是赏心悦目。” 手正要摸上去,清岚轻轻拦上武氏的手:“姐姐可要小心了,这炕屏精致是精致,可是太过脆弱易脆,定要轻拿轻放,小心看护才是,我平日里连摸都不敢摸它一下,生怕弄掉一个角……哎,妹妹真是多嘴,姐姐这里的人,定是极稳妥的。” 武氏见状笑道:“哪里?我的这些人毛毛躁躁的,弄坏了我不少东西。” “要不妹妹现在就给姐姐摆上?” “那就谢谢妹妹了。” 宝絮和折柳托着炕屏的底座合力将它小心地放到炕桌上。 “呵,这么一看,屋里果然是雅致多了!”武氏笑道,又环视四周,对满屋子的下人肃声道:“你们的手脚都要放小心些,别嗑着碰着,唯你们试问!” “奴才明白!”和声。 折柳上前道:“既然这炕屏是乌雅主子对我们主子的一片心意,主子又如此看重它,不如就让奴才亲自打理它可好?” “怎么能劳烦姐姐的贴身奴才?”清岚忙道。 “你别管她,有折柳打理,我就放心多了。”武氏笑道。 “那敢情好。”清岚起身,“姐姐若是无聊了,尽管找妹妹聊天。” “好。”武氏含笑应道。 转眼间两周多过去。 这日,武氏派人到揽玉轩:“主子念着乌雅主子,说是近日得了一个好东西,闻起来特别香,请乌雅主子过去一同赏玩。” 清岚同宝絮相视一眼:“你去回武姐姐,我这就去。” “是。”下人福了出去。 宝絮道:“想必武主子是抓到了下药之人。” “但愿吧。” 到了武氏房中,屏退众人。 武氏笑着的脸立马绷了起来,扭身坐着生闷气。 “这是谁给姐姐气受?”清岚道。“姐姐生气不打紧,可也要顾忌着身子。” “若是一直有人加害,我再顾忌有什么用?”武氏忿忿不已。 清岚疑问的目光看向折柳。 折柳情绪也很是低落:“奴才按着主子的吩咐,天天守着这个炕屏,也时不时在屋里没人的时候去探查一下,上面有没有被人下药,谁知,什么人也没有抓到,却……却……今日才发现,这炕屏底座上又被人抹了麝香……” 折柳一下跪在武氏脚边:“是奴才监察不力,又置主子于险境之中,奴才无能,请主子责罚!” “责罚?责罚有什么用?现在人都还没有抓到!”武氏气急败坏:“既然能不声不响地溜进我房中,我这屋里还有什么安全可言?一想起这个,我就浑身直冒冷汗!” “姐姐,折柳一连盯了两周,想必已经筋疲力尽,她已经尽力了。” “尽力?你说得倒轻巧,敢情不是你?”武氏斜眼冷笑:“我倒忘了,反正麝香是下在你送的东西上,如果我的胎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找到真凶还好,若是找不到,我拉下一个是一个,我不好过,拉上乌雅妹妹一同倒霉也是不错!好歹你霸占了爷这么多宠爱,后台又硬,拉下了你,我还可以借着爷的怜惜再次获宠。” “姐姐别忘了,我根本没有能力在姐姐房中安插人。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都明白又如何,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替罪羊又如何?”武氏挑眉:“没有真凶,麝香又是实实在在的,你永远在爷心中有个疙瘩,你只能认了!所以……”武氏微微昂首,“你现在只能全心全力地帮我找出这个真凶!” “姐姐好算计,莫不是这麝香是姐姐自己下的吧?”清岚冷笑,“诓我来白白给你卖命!” “你?……”武氏忽然反应过来,笑了:“原来如此,我确实也有嫌疑。不过,不管你信不信,这麝香并不是我贼喊捉贼。话又说回来,即便是我下的,谁又会相信,我怀着身子还在自己屋里下药?我无事还好,若我真的出事,比起你证据确凿来,我可是受害者!” 清岚不语,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向外看。 武氏在背后道:“所以,妹妹还是乖乖帮我的好!” 窗外阳光明媚,武氏也走到窗边同清岚一起看向院子,下人们在来回忙碌。 “能进得姐姐房间的,除了姐姐的贴身丫头折柳外,还有内务府分给你的两个二等宫女和两个小太监。姐姐不妨现在帮我介绍介绍?”清岚眯起眼。 武氏以为清岚开始帮她分析,便昂首示意道:“那边喂鸟雀的,是翠纹;拿着衣物是翠袖;在整理花草的太监叫小语子;还有一个闲着的是小闵子。折柳说,这些天,她亲历亲为,一直没让旁人打理炕屏。” 清岚运转灵气于眼上,下人们背后皆是淡淡的灰白色雾气,看不出什么。 清岚再次送礼给武氏,并强调武氏把扇子收起来,武氏自然认为没了扇子,暗中作恶之人必然会再次下手,她也可以来个守株待兔。谁知却没抓到人,白白浪费了这一次机会,自然气急。但清岚没有告诉武氏的是,她压根就没有指望武氏能不能抓到内奸。抓到虽好,但毕竟被动了些,而且武氏到时候也未必会告诉她内奸是谁派来的。所以她在玻璃炕屏上下了点带有灵气的粉末,无色无味,粘附性极好,不易被洗去。方才在屋里,清岚特地观察了武氏和折柳,折柳手指上有灵气波动,因她日日查看的缘故,而武氏没有。 现在看着满院的下人,确实有一人手上有灵气波动。既然麝香是刚刚发现的,这人应该还没有来得及接触旁人。而且也确定了麝香并不是武氏自己贼喊捉贼,若是这样,便会只有折柳一人手指上有问题了。 清岚嘴角微微上翘。她在炕屏上还做了点别的处理,以后恐怕还能派得上用场。 清岚既然发现内奸,却并不想告诉武氏,武氏明打着是利用她的旗号,利用完了之后,说不定照她所说,再把扇子的事捅出来,整倒她。过河拆桥,并不是不可能发生。她不是对人言听计从之人,为什么要被她白白利用? “我是不能发现什么。”清岚低声道:“姐姐,既然你已经知道炕屏上有麝香,不妨悄悄地将它去掉,仍然将它摆在房中。这样暗中之人以为你被下药,自然不会再下手,其实姐姐安然无恙。就这样罢了,姐姐看如何?”转身回到房间。 “怎么可能就这样了事?”武氏也随着过来,悄声喝道:“我一日不找到内奸,一日就不得安稳,你难道不想找到栽赃陷害你之人吗?” “这人隐藏太深,姐姐这朝夕相处之人都不能发现,我又怎么能知道?何况,除掉这个人,你能保证其他人就不会对你下手吗?其她人在这府中,待得可比我久多了,又焉知她们……”扫了扫武氏的肚子。 “你……”武氏气急,“我自是知道她们都惦记着我的肚子,不过,你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我不好过,定然也不会放过你!” “我自是知道姐姐为我着想,只是姐姐与其心心念念找出内奸,倒不如让折柳日日给你检查房中的所有东西,千万别懈怠,才是根本之法。不然千防万防,永远也防不尽!除掉一个,内务府又会送来新的,永远也防不完。”清岚道:“妹妹言尽于此,先请告辞!” “你……”武氏跺脚怒视。 清岚不再多言,点头离开。 触 动 回到揽玉轩,下人们忙过来福道:“主子吉祥!” “起来吧,该干嘛干嘛去!” “是。” 清岚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众人,陷入沉思。武氏在府中经营多年,房中尚且有内奸,让人防不胜防,那她这里…… 她这些人都是当初福晋给送来的,说是内务府精心挑选的下人,其中又有几人是真心服侍她?她自认可以防过别人的手段,却防不了身边的人,倘若这些人有些许动作,她这个做主子的自然也是百口莫辩。尤其是现今武氏怀孕,除了那个下麝香陷害她的人,府里肯定还有其他人虎视眈眈,又焉知不会利用她这个根基尚且不稳的? 这些日子,也逐渐有人在她请安过后或是膳后还未休息的时候过来串门,她也细细凝神观察了院子里这些人身后灰色雾气的流向,心里也有了数,只是,该如何换掉他们,这倒是个问题。 正如她对武氏说的,即便借故换掉一个,内务府还会送新人过来,又有什么区别?不如……清岚心头一亮,有一个人送来的人最是安全,即便出了问题她也可以被护着安然无恙,只是……胤禛的人又怎么能送到她院子里? 清岚这里倒真有一个小太监和一个做粗活的是胤禛派来的,这也是意料之中。其他人最好也给赶快换上。一则胤禛会对她更加放心,二则下人一旦出了差错,自然有胤禛帮她担着干系,一举两得,而且她修炼皆是在床上帐子里,再没有不能告知于人的事,何乐而不为? 这事得好好计量一下。 接下来几日,清岚从“木心小筑”里找了一截木料——这回她可不敢随便拿个什么名贵的木料,而是一截普通的桃木,她在家时随意种下一些果树,想时不时尝个鲜——在揽玉轩的书房里细细雕琢。 这日,胤禛看到书桌上未成型的雕塑和满桌子的木屑,不由惊讶:“你会雕刻?” 清岚点点头,笑道:“在家时,家里的衣柜或是床旧了的话,阿玛便命匠人再打造一副,当时奴婢看着他们雕得花纹很是精致,便时常在旁边看,有时也在屋里自己随便练着玩。如今闲来无事,爷不是也说让奴婢找点事情做吗?” 胤禛看那雕塑,虽然未完成,但人物已经雕玩,眉目清晰,甚至连发梢眼角都带着一股子神韵:“这是……麻姑献寿?” “爷真是目光如炬,可见奴婢雕的还算不差!” “岂止是不差!”胤禛评价一向中肯,忽然想到什么:“那八弟送爷的京巴也是你雕的了?” 清岚像是忽然忆起:“哦,爷说那个京巴,是奴婢雕的,当时不是没钱买东西嘛!” 胤禛点点头,这事他早已查过。看着那雕塑,“麻姑献寿?送人的?” “奴婢的阿玛寿辰就快到了。” 胤禛若有所思。 清岚便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雕琢。 胤禛沉吟了一下:“太后的寿辰就要到了,每年送的东西看来看去也就那么几样,爷看你这手法还算新巧,不像旁的那么呆板,不如给爷雕一个寿星送给太后?” “爷又要拿奴婢的东西来献孝心了。”清岚老大不乐意。 胤禛想起上回《孝经》的事,嘴角微微上翘:“不会让你白干的。” “爷这么说,奴婢倒想起一事来,这事只有爷才能帮忙了。”清岚笑道。 “说说看。”胤禛颔首。 清岚走到下首,恭敬地一福。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行礼?” “奴婢斗胆请爷换掉奴婢揽玉轩里的几个下人!”清岚直言说出。 胤禛没料到清岚提出如此的要求来,如墨般幽深的眸子看向清岚,片刻,方淡淡问道:“怎么,她们伺候得不好?” “不是。”清岚道:“奴婢自从入府以来,多得爷和福晋的眷顾,奴婢并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下人们伺候得也很妥当,可就是他们伺候的太妥当了,才让奴婢心有不安。” 胤禛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请爷稍等。”清岚提笔,将几个人的名字一一列在纸上,胤禛的人自然不可能写出来,两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还有几个粗使下人,他们都是清岚查出来的,福晋、李氏、宋氏、武氏,都安插了人进来,可真是欺负她这个新人。 胤禛瞟了眼名单,发现他安插的人并没有写在上面,心里不由有些复杂。既觉得清岚不可能查出他精心培养的探子,又不能完全肯定这是不是巧合。 “这个人……”清岚指了一个宫女的名单:“奴婢发现她在入夜之后悄悄出去过几趟,不管她是做什么的,奴婢不敢留下这样不规矩的奴才;这个人……”又指了一个宫女,“有奴才来报她屋里藏了一个极精美的翡翠镯子,而这镯子并不是奴婢的,也不是她这样的人买的起的;这个人……”指着小太监,“曾翻过奴婢的书房,若不是奴婢对放东西的地方记忆清晰,也不会发现位置有了一丝偏差。” “后面几个人呢?”胤禛问道。 还有这几个打扫、浆洗衣物的粗使下人。 清岚笑道:“其实奴婢对他们耍了个小心眼,请爷别怪罪。奴婢对他们说,虽然不能抬高他们的身份,但为了奖励干活最勤勉、最忠心的人,会给这个人添加月例银子,而做得最差的,也请他们相互举报,会扣掉他的银子,而扣除的银子就奖给做得最好的人。” 胤禛了然,这个女人倒有几分聪慧,难得她懂得这种御下的手段。越是相处,越发现她不同于其她女人的地方。看她此时侃侃而谈的小模样,笑意盈盈,那眉梢眼角飞扬的神采愈发引人入胜。 “所以,奴婢自然就从他们报上来的一堆真真假假的线索里找出确凿的信息了!” 清岚看胤禛眼角略带欣赏的笑意,并无不快,接着笑道:“虽然说水至清则无鱼,但奴婢眼里却容不下沙子。奴婢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即便避免不了,也想要努力一番,不然,连在自己屋里都要小心翼翼,时间久了也会让奴婢对府中的姐姐们心怀芥蒂,这样对奴婢,对阖府姐妹都无益处。倒不如索性去个干净,倒可让奴婢更相信,更亲近姐姐们。 府中姐妹和睦相处并不是随意说出口的一句话,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也要避免发生误会。奴婢知道,今天这话有些大胆愈矩了,但都是奴婢的肺腑之言,并无针对府中姐姐们的意思。只是防范于未然,在事情未发生之前便将其掐掉,以后才可安然相处。” 清岚说完这些,眼巴巴地瞧着胤禛。 胤禛看着清岚如小哈巴一般亮晶晶的期待眼神,本是严肃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清岚这些话虽然直白,直接道出一些阴/私,却贵在坦诚,让他不忍心拒绝。又想到,若是她知道他也在她身边放了探子的话,会不会不像如今这样对他坦然了? 胤禛无端心思有些沉闷:“依你说,再从内务府挑些人来?” 清岚摇摇头:“再挑人也是如此,不如……”瞧了瞧胤禛的脸色,大胆道:“爷亲自给奴婢挑些人吧!” 胤禛讶然:“你怎么……”会亲口要求放探子的。 “奴婢既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爷和贝勒府的事,也不会主动针对府中的各位姐妹,奴婢也相信,爷对府上每一位姐妹都是关心照顾的,既然这样,奴婢自然可以放心用爷挑选的奴才了。” 清岚坦坦荡荡地看着胤禛,目光清澈如水,眉目如画。 胤禛不由大为动容。本来以为德额娘派了乌雅氏到他身边,他是最为防备这个女人的,不然也不会派了两个探子。如今,正是这个他最为防备的女人却主动要求将她自己彻底袒露在他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隐藏,坦荡得让他分外触动,分外……窝心! 一个多疑而又隐忍的人得到了别人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胤禛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大力撞击了一下,在这撞击之下,厚重坚硬的心墙上裂了道缝,从中弥散出的阵阵暖意游遍全身。 胤禛觉得没有哪一天让他感到这么舒畅。后院的女人都各有心思,他知道,所以哪怕再尊敬嫡妻,宠爱李氏,每每和她们相处,也不会多说什么话,更不会让她们接触到什么事情。他也不过二十多岁,朝堂上、兄弟之间的事已经让他烦心,回到家中,却也没有一个让他完全信任的人,现在却有一个女人向他交出了全然的信任,让他觉得,这家中,并不是没有一处不能让人放松的地方,这世上,并不是没有一个人,对他彻底没有防备和算计的。 胤禛不由大力将清岚拉到怀中,双臂紧紧圈起,低缓的声音分外的柔和:“你放心,爷会给你挑好人的。” 清岚在胤禛怀里调整了舒服的姿势,趴在他胸前,胸膛起伏,传来嗡嗡的声音。嘤咛了一声,不知道胤禛有没有听到。 “爷也不会让他们汇报的。”胤禛又加了一句。 “嗯。”清岚眨眨眼,又吱了一声,嘴角悄悄上扬。 屋内,两人相依相拥,分外温馨和谐。 —————————————————————————————— 次日,胤禛将清岚列的名单交给苏培盛:“去查查,这里都有谁的人?” 几日后胤禛拿着苏培盛的汇报,面露讥讽,这些女人,真是心思太多了!包括貌似贤惠大度的福晋。连一个新进门的人都不放过,她们想干什么?真是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传 言 “香下了没有?” “回主子,已经吩咐翠袖下了,抹在玻璃炕屏底座的下面。” “那炕屏还在摆着?” “主子,摆着呢。武主子好像很喜欢那个炕屏,每天坐在塌上时还要赏玩一下。” “哼!即便武氏不用扇子又如何,还不是让我有机可乘。这件事了,武氏没了孩子,乌雅氏从此也再没有翻身之地,更不会总在爷面前碍我的眼了!不过是仗着德妃娘娘撑腰,爷给她几分面子罢了,我就看不惯她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什么也不在乎!” “主子这一石二鸟之计果然英明!” ———————————————————————————————————— “主子,照您的吩咐,奴婢吩咐小闵子在折柳的饭食里下了点让人容易疲劳的药,无毒无害,折柳自然发现不了。她也就打了个小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翠袖就又在乌雅主子送来的玻璃炕屏底座下面抹了药了。” “做的好。我就说嘛,自从小闵子偶然发现翠袖在乌雅氏送来的扇子上下麝香,后来乌雅氏又送了个玻璃炕屏,而武氏把扇子收起来了,我就知道,武氏发现了有人想借乌雅氏的手暗害她,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折柳居然懂得医理,还想用守株待兔的法子。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让她们找到暗害之人,留着她,让武氏整日里惊恐不安,何乐而不为?我可没害任何人,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主子思虑周全,只是这样一来,有折柳在,武氏的胎岂不是仍然没有什么问题了?要不要派人悄悄把折柳会医理的事散播出去?” 沉吟了一下:“这事你去办,做得稳妥一些,别用咱们的人。翠袖的主子不知情,应该不会再下手,这怎么能行?必须得让她再出手才行。而且不可能只有翠袖的主子按奈不住,也是给其她人提个醒,想要下手也会更顾忌着折柳,想个更好的法子。那位不管是不是翠袖的主子,她的手段,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折柳防的住的!” “主子英明。” “翠袖的主子是谁,查到了没有?平日里看她还算安分,没想到埋得这么深!” “还没有。” “总归不过是那两个人,瞧着吧。” “可不是?主子什么也不用做,只用静静看着就好了。” ———————————————————————————— “这折柳居然会医理?”气急败坏。 “主子您说,武主子是不是发现了咱们在乌雅主子送的东西上下麝香的事?” “不好说,可能已经发现了。翠袖那里怎么说?” “翠袖传来的消息,武主子那里一切如常,依然很喜欢那个炕屏,她也没有受到任何怀疑,还是很受武主子的看重。” “翠袖办事一向稳妥,我把她埋在武氏那里多年,从来没有用过她,就是要在关键的时刻派上用场。你去告诉翠袖,让她按兵不动,我再想想别的法子……这个折柳居然懂得医理!这真是不好办了!” —————————————————————————— “啪”,一套茶具摔在地上,碎了;“啪”,又一个青花瓷瓶摔在地上,散落一地的碎片。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内奸还没有找到,你会医理的消息又被传了出去!到底是谁在跟我作对?”武氏气急败坏:“本来有你在暗处检查着,她们也会放低戒心,没想到,你又被人翻了出来!这一切,还不是冲着我这个肚子来的!到底是谁,要让我找出来,我定不会饶过她!”武氏咬牙切齿,眸中迸出无边的恨意,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 “主子,气大伤身,您千万要顾念着肚子里的孩子啊!”折柳苦苦哀求,“她们就是想要激怒您,不想让您平安诞下阿哥,您就做给她们看,偏偏给爷诞下个健康的小阿哥来,让她们瞧瞧,狠狠的打她们个脸!” “你说得对!”折柳的话提醒了武氏。武氏深深呼了几口气,扶了扶胸口:“对,我不能生气,生气岂不是如了她们的愿了。只要我生下个阿哥,再看着她们那些讨人厌的脸,这才是大快人心!现在生气又有什么用?让她们在暗地里看笑话!” 折柳扶了武氏慢慢在榻上坐下,待武氏的情绪稳定下来,看着这一地的碎片:“主子,奴才悄悄打扫一下,就说是奴才自己不小心摔碎了。” “嗯。”武氏点点头,猛然瞟见那玻璃炕屏,一下拽住折柳:“你说,是不是乌雅氏给传出去的?知道你会医理的只有她了!” “这……”折柳面色沉吟了一下,“主子,奴才说句平心静气的话,应该不是乌雅主子传的,她传这个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一则,这事传来,她的嫌疑最大,她应该不是这么笨的人;二则,她的把柄还在主子手里,她躲主子还来不及,又怎么敢主动跟主子作对?三则,我们都私下里查过,查不出散布消息的人,乌雅主子现在还没有这个人脉。” 武氏微微点头:“我也知道,即便她再看我这个肚子不顺眼,也不会跟我作对!虽然爷后院的任何一个女人我都不喜欢,但好歹她看着还跟她们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感觉吧!她看爷的眼神……”回忆了一下,“很平淡,我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哪怕是福晋看爷也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而她?”摇摇头,“我觉得她是真把爷当一般人看。”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眼花了。 “那主子为何还把她扯进来?” “哪里是我把她扯进来的,而是那暗中栽赃陷害的人把她扯进来!” 此时,门外有人来报:“揽玉轩的宝絮姑娘来了。” 折柳出门请了宝絮进来。 宝絮福了礼,开口道:“武主子吉祥,我们主子特地遣奴才过来,让奴才传个话。主子说,武主子这么聪慧,自然能想到这谣言与她无关。只是还想起一事,不说也于心不安,您这里的虫子怕是不止一个,还有隐隐联合的迹象,希望武主子心里有数,细加防范。” 宝絮又一福:“主子就说了这些,奴才先请告退!” “去吧!”武氏心知清岚是好心提醒,可一想起内奸又攥紧了拳头,别让我逮到了。 揽玉轩。 宝絮传完话回来,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主子,奴婢看满屋子的碎瓷器,好像武主子刚刚发过火。您好心提醒她,她也没有怎么感激主子。” 清岚笑着斜了她一眼:“她怎么可能会感激我?我是出于好心提醒,毕竟无论我愿意不愿意,与这事多少有些关联。不过我也是想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与其算计着我给她卖命,倒不如防着该防的人,好好安胎才是。靠别人总归不如靠自己,她自己会想明白的!”武氏虽然有些小聪明,可还是娇纵惯了,目光短浅,心浮气躁,远不如那拉氏、李氏、宋氏那般老道。以后不用再理会她了。想了一下,接着琢磨手中的雕塑,寿星老儿已快成型。 “那扇子在她手中始终是个把柄。”宝絮皱眉。 “这倒不是问题,我自有安排。倒是那暗中栽赃陷害之人,端地用心险恶,我也会好好回报她!我没有害人之心,却不能让人白白害了我去!”清岚用力刻下一刀。 太 后 上 太后千秋,举国同庆,清岚终于在太后寿辰之前将寿星雕刻好了。 慈眉善目,鹤发童颜,右手驻着寿杖,左手托着一个大寿桃,旁边一翩翩仙鹤,衬得寿星老越发道骨仙风。 胤禛眼带惊喜,满意地点点头:“皇幺嬷看了必定会高兴。”寿星图谁不常见,但清岚雕的仿若能感觉到仙人从云端中飘然而至,步步生花,仙音袅袅,把观赏的人好像也带入了仙雾之中,聆听仙人的教引和祝福。 “太后能高兴也不枉奴婢费了这番功夫。”清岚的确是用了十分的心思,将寿仙之姿尽数刻于刀下。忽而又想起什么:“爷,您献给太后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是奴婢雕刻的?” “为何?”谁人不想出尽风头,在太后和皇上面前留个脸面? “一般人说起女子的才德来,无外乎琴棋书画,轻歌曼舞,而奴婢的木雕,虽然不会妄自菲薄,但毕竟难登大雅之堂,况且奴婢也不想让别人说奴婢不过是个木匠格格。”还有一点没说的是,她还怕日后总有人来求取。虽说她是四贝勒的女眷,挡了一大部分人,但有些得势的阿哥和宗亲总是拒绝不了。上次《孝经》的书法,也算让她在皇室中有些薄名,事后,康熙将《孝经》献给太后,她又给康熙写了一份,自然也不能少了德妃的。三阿哥也求了一副字幅。 “木匠格格?”胤禛哑然失笑,再一想想,确实如此,不过……还是摇摇头:“若是皇阿玛问起,纵然可以说是爷寻觅的能人巧匠,若是这样,皇阿玛必然要爷将此人招到匠造司去,到时候,爷上那里去找这个人?若说是爷重金买来的,要圆的谎话就更多了。况且,皇阿玛明察秋毫,若真瞒他,恐怕也不容易。” “那就算了,木匠格格就木匠格格吧。”清岚也不再执着。 —————————————————————— 慈宁宫,胤禛将寿星献给太后,还有其他固有份例的贺礼,彼时康熙也在。胤禛也是特意挑了时间的。 太后一见之下果然大奇,扶了嬷嬷的手细细观赏了一番,啧啧称奇:“好,好。皇帝,你看这个寿星,若是老四不说,哀家还真看不出来它是檀木雕刻而成,倒真像是仙人来给哀家贺寿一般。哀家看了这么多年的珍品,还从未见过能做成这样的,真是巧夺天工!” “皇额娘凤仪天下,寿仙自然会祝福皇额娘福寿安康。”康熙笑道,看向胤禛,面带满意之色:“老四,这个礼物送得很好。” “皇幺嬷喜欢,是儿臣的荣幸。”胤禛恭敬道:“不满皇阿玛,儿臣在来之前,心里还很是忐忑。因为它毕竟只是上等檀木雕刻而成的木雕,并不是什么千古难寻的奇珍异宝,深恐唐突了皇幺嬷。儿臣听闻太子殿下送的镶洋表金万年如意一柄,乃是太子早在半年前就命人搜罗,特地从缅甸重金买来的,其对皇幺嬷的孝心可见一斑,儿臣自愧不如。如今觍颜奉上这尊木雕,质地并不特别出众,全赖其手法和神韵,能得皇幺嬷和皇阿玛的欣赏,儿臣也是松了口气。” 胤禛如此说,是不想风头过了太子,无端引起猜忌。 康熙听胤禛这般自谦,更是笑意加深。 太后满面笑容:“皇帝你瞧,别人送礼都是千方百计地自夸,老四倒好,说起礼物的缺点来,还夸别人的礼物好!” 康熙笑道:“皇额娘又不是不知道,老四一向谦虚,皇额娘只看他的孝心就足够了。” “太子和老四都是极有孝心的孩子,哀家知道。太子送的那柄如意,质地极是罕见,哀家也是喜欢得很。” 康熙问道:“老四,这雕像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胤禛面带迟疑,却仍是躬身道:“不敢欺瞒皇阿玛,是儿臣府中的格格乌雅氏雕刻而成。” 太后奇了:“居然是一个女子做的?” 康熙听着有些耳熟:“乌雅氏?上次那部《孝经》?” “皇阿玛明察。” 康熙回想一下,对太后道:“皇额娘,朕献给您的那部《孝经》,您还曾说这书法让人看着格外赏心悦目,很是爱不释手了一阵,那字就是这个乌雅氏写的。” 太后恍然,赞道:“倒是个多才多艺的,寻常女子竟有如此手艺,倒真是少见。观其字,再看这尊寿星的气韵,可见其心性,是个好的。” “乌雅氏不过有些许手艺,当不得皇幺嬷如此夸奖。她能以区区技艺博得皇幺嬷和皇阿玛的夸奖,已是她的福气。”胤禛顿了一下,面有为难:“皇幺嬷,皇阿玛,儿臣有一事相求,儿臣不想让人知道这寿星是乌雅氏所做。” “为何?” “雕刻之技毕竟多是匠人所有,她不过一后院女子,书法能扬其美名,但雕刻传扬出去却未必能为面上增光。儿臣也不想有人传言,说儿臣纳了个木匠格格。况且,其手艺就是为献孝心,别无他求。” “木匠格格?这词新鲜,”康熙笑了,想了想,“说得倒有几分道理,朕准了。” “儿臣多谢皇阿玛。” 太后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少见老四护着一个女子,哀家倒想见见这个人了。” “皇额娘想见,还不容易,召她进宫就是,她还是德妃的远房侄女。”康熙随口笑道。 “哦?”太后含笑点头。 —————————————————————————————— “今日太后请众嫔妃在畅音阁听戏,你我快快赶去,莫要迟到了。”德妃带着清岚穿过御花园,自言自语,“太后怎么突然想着传召你了?” 清岚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德妃认为清岚也不知道,接着道:“一会儿你就跟在本宫身后,莫要多说话,也别乱走动。太后面前,失了仪态,本宫也保不了你。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后宫之间并非一团和睦,德妃担心,是有人在太后跟前挑拨了什么,心里一直掂量着。宫里有两个地方,无人敢安插探子进去,一个是康熙的乾清宫,一个就是太后的慈宁宫,都是康熙亲自挑选的奴才,所以,她事前也没得到任何消息。 “娘娘的教诲,奴婢明白。”清岚笑道:“奴婢定会谨言慎行,半步不差地跟在娘娘身后。” “你一向是个稳妥的孩子。”德妃见清岚并无半分紧张忸怩之态,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不在意地问道:“前几日老四换了你院里的下人?” “娘娘明察,这都是奴婢管教不善,有奴才庆生,奴婢看他平日里伺候的还算周到妥当,就赏了他一壶酒,谁想几人竟然喝醉了,正好被爷看到……”清岚低下头,羞赧道:“那天其实也不是他当值……都是奴婢没管好下人。” “倒也罢了,以后这样的事莫要再犯。”德妃严肃道:“老四极重规矩,还好他没因这事迁怒于你。” 清岚一脸虚心受教。 德妃也不再追究,两人赶向畅音阁。 太 后 下 德妃带着清岚来到畅音阁,众嫔妃相互见了礼。德妃找到相应的位置坐下,清岚侍立于她身后,太后此刻还未到。 宜妃掩口笑道:“妹妹今儿可来得稍晚一些,不比往日积极了。”眉目往后一撇:“哟,妹妹带了个新人过来,可是面生?” 荣妃笑道:“宜妹妹这就不知道了,她可是太后口中提过的老四府中的格格乌雅氏,还是德妹妹的远房侄女呢!太后今儿个也是顺便召见她。” 德妃对清岚示意道:“虽然你刚刚随众和各位姐妹行了礼,但还未正式见过。” 清岚会意,走到当下,恭恭敬敬地一福:“奴婢乌雅氏给荣娘娘、惠娘娘、宜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各位娘娘吉祥!” 荣妃笑道:“起来吧。看着是个乖巧的孩子,德妹妹也别拘束了她。赐坐吧。”荣妃听胤祉口中提到过这个乌雅格格,曾对她的字赞不绝口,现下一见真人,印象倒还不错。 德妃抿口笑道:“小孩子家最经不得惯,到底还是荣姐姐疼人。”又对清岚:“荣姐姐抬举你,你就坐下吧。” “谢荣娘娘,谢德娘娘!”清岚在德妃身后安排了座位坐下,心知依她的身份,本不够资格坐,但太后态度不明,不知为何召见她,众人也就先给她个面子。 少顷,一群人拥簇着太后进来。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满屋子莺莺燕燕异口同声。 “都起来吧。” “谢太后!” 众人奉承着太后点了戏,戏台上便咿咿呀呀开唱起来。太后听了一会儿便有些厌厌,她来自草原,本就不是爱听戏的性子,但宫中妃嫔整日无所事事,时不时借故听个戏,赏个花聚会一下已是必不可少的项目。 四大妃分坐太后两边。太后随意和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老四家的乌雅氏来了没有?” 德妃立时回道:“回太后,人已经来了。” 清岚见此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跪下行个大礼:“奴婢乌雅氏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细细瞧了一会,清岚今日的穿着打扮不浓不淡刚刚好,衣饰淡蓝带了苏绣的锦边,素淡又不失雅致,头上一白玉簪子,流苏垂落下来,在一众花团锦簇的嫔妃跟前,如一枝俏生生的玉兰,盈盈而立。难得的是举止落落大方又不失敬意,笑意从容无半分媚上。太后看惯了宫里人的假笑,对这种天然去雕饰的笑容很是有好感。 太后点了点头,很是满意:“起来吧,是个齐全的孩子。”能做出如此神韵作品的人,应该配得上如此的品貌。 “谢太后!”清岚站起又乖巧地立在德妃身后准备做背景。 宜妃瞧着太后的神情,很是有些不平,便抿嘴笑道:“难得看到太后娘娘看上这个格格,真真是她的福气!我们瞧着也很是喜欢,太后的眼光自然是不差的,这格格必定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方不辜负了太后的一番看重。” “宜妹妹忘了,前一阵子太后爱不释手的那部《孝经》,就是这个格格写的。字体别具一格,我们家老三也是夸赞得很!”荣妃笑道。 “不过是略尽孝心,荣姐姐过奖了。”德妃很是谦虚。 “哟,原来就是她写的呀,怪不得呢!果真是好字!”宜妃怎能不知,故意这般说笑:“我真是眼拙!原来是写得一手好的书法。” 惠妃见状插嘴,话中有话:“话又说回来,这闺阁女子谁人没有一两手专长,比如荣姐姐的马术、宜妹妹的舞姿、德妹妹的下棋,都是宫中一绝。”惠妃言外之意,清岚只凭书法,不配得到太后特别的赏识。 “惠姐姐的花鸟画万岁爷也是赞过的。”德妃接着笑道:“她不过一小孩子家,怎能跟众位姐姐比?姐姐们莫要太抬举她。” “听说大阿哥的侧福晋也写得一手好字,好像去年在宫里广为流传的一首《菩萨蛮》的词,也是大阿哥府上的一个格格做的,真是好词,我现在还记着呢!”宜妃眼波流转,似是在回想的样子,“哟,我好像还没见过那个格格呢!” 惠妃淡淡笑道:“她哪里能有乌雅格格这般福气!” 宜妃故作未见,掩口笑道:“是啊,单有一手绝技又怎能得见太后凤颜,孰不知哪个阿哥的后院里不是各有所长。乌雅格格定还有别的擅长,德妹妹,也莫要藏着掖着,拿出来给我们众姐妹开开眼界,也让太后高兴一下?” 德妃心下暗恨,平日在宫中,她和宜妃最为受宠,处处和她作对,如今又拿话挤兑她带来的人。嘴上却若无其事地笑道:“越说越抬举她了,她不过一小小的格格,再夸下去定要不知天高地厚了。虽然其书法自成一家,并未延续前人的遗迹,但可贵的是能凭着一片孝心上感太后,才带她过来见识见识眉眼高低,已是她天大的福气,当不得姐姐们如此的夸奖。” 惠妃笑道:“我们不过是有话说话,听说老四对这个格格也是另眼相待呢,必定还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要知道老四可是一个十分严谨认真的人。”胤禛是太子那边的人,而胤褆和太子的争斗已不是秘密,自然想找机会打击一下。 “仔细瞧瞧,这乌雅格格真是容貌清丽,气质不俗。”宜妃别有用心地笑道。 惠妃接口道:“宜妹妹莫不是说老四以貌取人了?” “哟,妹妹可没这么说!”宜妃止了口,略显得意。 太后一向不理会宫中嫔妃的争斗,她此次召见清岚也并非是单单为了书法,还有那尊寿仙雕像,气象神韵端地让她印象深刻。只是雕刻之技已经答应康熙和胤禛不说出去,此时也不能为清岚多做分辩。 德妃已是明白,宜妃和惠妃今日定是要挤兑清岚当众出丑,若是清岚再拿不出什么特长来,老四便落下个以貌取人的名声,也落了太后的面子,她的面子就自不必说了,不由皱眉,暗想说辞。 清岚垂目沉思,她们用太后的面子,德妃和胤禛的面子压过来,不可能一点也不顾忌,否则以后就成为众人的笑柄。况且她也不愿意别人说她是以色侍人,也不愿意别人千方百计地算计她当众出丑尴尬。转眼间,心生一念,遂一福道:“太后娘娘,各位娘娘,奴婢今日能得太后召见,得见凤颜和各位娘娘,自是感赖天恩,心中无以为报,更是对太后感激在怀,愿意为太后作画一副,区区拙作,还望太后莫要嫌弃才好!” “你还会作画?”太后奇了,这女子倒真是多才多艺。 “略会一二。”清岚笑道:“太后若不嫌奴婢粗笨,请容太后和诸位娘娘稍等,奴婢去后室作画!” 太后含笑点点头,想到清岚之前的作品,有了几分期待。 德妃倒是有些不安,不清楚清岚的水平。 其余众人继续看戏,脸上则带了几分等待和看好戏的神色。 清岚来到后台,命人将作画的物件悉数拿来,还有一副足有一丈长的画板。其实她哪里会作画,这个朝代的水墨画更是一窍不通,这个身体的原主倒是学过琴棋书画的基础知识,但无一专精的。不过,修真者有一大长处就是过目不忘,哪怕她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照搬原样可是她的拿手好戏。现下她的打算就是,用原主脑中绘画的基本技巧,将方才场中的一幕画下来。只要画的分毫不差,她们自然就不会再说什么。画得像也是一特长不是? 清岚调好颜色,命人支起画板,一笔一画地按着脑中的记忆画起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台上唱戏已接近尾声。 宜妃笑道:“乌雅格格别是遁了才好!” 德妃捏紧了手帕。 又过了一会儿,清岚回到场中:“太后,各位娘娘,奴婢的画已做好。”两个小太监抬了画板入场。 众人抬眼望去,一时间,倒吸了口气。 “这不是咱们现在的情形吗?”太后惊讶地差点站起来。画面正中是太后,面容慈祥,脸带笑意,旁边四大妃和各位嫔、贵人,花团锦簇,济济一堂。不但将众人的一颦一笑都描了下来,连众人的头饰、衣服的花边,甚至桌上的茶杯点心也画得一模一样。众人如同照了西洋镜一般。 德妃笑得忙拿手帕掩住嘴:“就知道你这孩子出色,果然是不差!” 宜妃、惠妃眼中嫉恨之色一闪而过,其余人也或羡慕,或惊叹、或嫉妒。 宜妃酸溜溜道:“可是恭喜德妹妹了,德妹妹家的人真是才貌双全,也足见太后的眼光好。” 德妃笑而不应,嘴角却是一直上翘的,连宜妃的挑衅之语也懒得搭理,眼中的喜意满得都要溢出来。 太后笑得很是慈爱:“这幅画哀家要挂到慈宁宫,乌雅氏可别心疼!” “这画能放在慈宁宫,沾沾太后的福气,若画有知,说不定是它再也想不到的福分。”清岚笑道。 “乌雅氏真是会说话,赏!” 太后奖赏了,众嫔妃也不会落下,清岚这日满载而归。而后几日,德妃又一连赐了几回赏,毫不掩饰对清岚的特殊对待。 小 产 上 “宫中的事听说了,你让额娘大大涨了回脸!皇幺嬷也对你印象极好,还在皇阿玛面前提了你几回,夸你心思灵巧,多才多艺。”胤禛神情十分复杂,“你总是能给人惊喜!”寻常女子,也不乏多才多艺的,纵使再掩盖心中的种种念头,胤禛也能慢慢看穿,唯有清岚,在他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她的时候,她又会带给人新的意外,这种情绪胤禛还从未有过,却忍不住想探究下去,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清岚洒然笑道:“奴婢这时候谦虚倒显得矫情了。不过爷以后可别想着让奴婢作什么画,奴婢只会老老实实照原样描摹,其他的一窍不通。况且当时也是被逼上梁山,若是不表现点什么出来,不仅扫了太后的兴致,德妃娘娘的脸面,他们也会拿爷以貌取人来做文章,虽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对爷的声誉有所影响。” 胤禛听到最后一句,心头微微触动,这女人是在维护他吗? 但见小女人继续笑吟吟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奴婢也说句大不敬的话,娘娘们是长辈,位高德馨,却对奴婢一个小小的格格咄咄逼人,奴婢也实在有些不服气!” “这些话你在自己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外面就不能乱说。宫里事情复杂,又牵连到前朝,盘根错节,她们不过是拿你做个筏子在斗。你处理得挺好,他们想要干什么,爷岂能不知?”胤禛说着有些冷笑了。 “那奴婢以后还是少进宫为妙。”清岚总结道。 “这恐怕就难了,额娘现在对你,就跟对十四弟差不多了。”胤禛这算开玩笑吧。这些日子他去永和宫请安,德妃对他的态度倒是和缓了很多,话里话外提及清岚,很是喜爱,还嘱咐他对清岚好一些。胤禛也应景多说了些话,母子关系倒不似从前那般无话可说。 清岚笑了笑,也没有当真,她毕竟大大给德妃涨了脸面,又还有用处,当然会不吝惜对她好,面上功夫做得一丝不差。倘若清岚没了用处,自然不会记得还有这么一个本家人。 两人正在说些话,屋内气氛十分融洽,但却突然被门外苏培盛的声音打断。 苏培盛极力想稳住的声音里却掩盖不住的惊慌和匆忙,有些发颤:“爷,刚刚有人来报,说……说……武主子的胎……没了!” “怎么回事?”如同惊雷乍响,胤禛闻言脸色大变,突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铁青着脸问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培盛顾不上脑门上的冷汗,忙把知道的汇报:“刚刚武主子那里差人过来,现在就在院门口,哭天抹泪的,请爷作主,说武主子用罢点心,略在屋内走动了下,谁知觉得不对头,肚子一阵疼痛,还未来得及请太医,下/身就出了血,染得地上好大一片,就赶忙过来报了。现在太医已经过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带爷过去!”胤禛薄唇紧抿,与清岚对视一眼,微一示意,脚步匆匆离开揽玉轩。 清岚忙道:“宝絮,跟上!咱们也赶紧过去!”紧随胤禛赶路。心下思忖,武氏的胎怎么没了,这回是谁动的手?不是有折柳看着吗? 胤禛一路沉默无话,拳头却是紧紧的攥着。他本就子嗣稀少,好容易等来一个,就这么没了。 到了武氏院里,已是灯火通明,满院子、满屋子的人,那拉氏、李氏、宋氏闻讯都赶来了。纵是夜色已深,灯烛照得仍是大亮。 胤禛进了屋,众人脸上都带了十分的焦急,看到胤禛从清岚处过来,眼神闪了闪。里屋内武氏的凄厉地叫声不时响起,听得人不由心悸。太医也挡了屏风问诊。 “爷来了!”那拉氏忙迎头:“给爷请安。” “武氏怎么样了?”胤禛直接切入主题。 “太医说,武妹妹这一胎……怕是保不住了……”那拉氏说得非常艰难。 胤禛眸中漆黑幽深,浑身冷气外放,周身的威压冻得众人低了头,大气不敢多出。 “好端端的,胎怎么会没了?”厉声问道。 李氏鼓了勇气:“是啊,听说武妹妹怀胎之后,身体一向康健,太医也日日问诊,没听说……有什么问题……” “奴婢也认为……武妹妹的胎……没得蹊跷……”宋氏掩住心下的喜意,忧心忡忡地附和道。“昨日还见妹妹……好好的,脸色也好……” 清岚在这种场合下也点头认同:“奴婢也觉得很突然,事先没有一点征兆。” “查,给爷好好查!”胤禛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茶几一阵咣啷乱响。“在爷的眼皮底下,竟然发生这种事情……” 武氏一声尖利的叫喊,仿若要将空气撕裂。 胤禛深深按下突突的脑门,脸色冷硬:“太医怎么说?” 太医忙上前回到:“回贝勒爷,武主子的脉象一向很好,身健体壮,也一直谨尊医嘱喝着安胎药,虽然近日略有些不顺,但都在正常范畴,并无大的问题。而且,奴才也将一用吃上的忌讳都写下来了,武主子也依照做的很好,奴才可以肯定,在吃食搭配上,没有出岔子。但……”面有难色。 “太医但说无妨。”那拉氏鼓励。 “从今日小产的情形看,倒像是……像是与那些接触了麝香之类的药物而小产的孕妇有些类似……”太医抹了抹额头的汗,怕是又搅进皇家的事非里了。 “你确定?”李氏追问:“大人的一句话可是要牵连到许多人的。” “奴才确定。”太医忙道:“奴才曾看到过几个孕妇小产,她们的情形与武主子的一模一样,都是先前没有什么征兆,却突然动辄滑胎,实则早已接触慢性药物一两月。滑胎虽然有许多原因造成,也可以有好几种药物导致,但麝香最为常见,也最难被发现。这些人平日里都是身体良好,也未有大的辛劳和思虑,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滑胎,所以奴才可以断定,是下药的缘故。” “依大人的推断,多久的药才能导致滑胎?”那拉氏十分尽心的问道。 “短则半个月,长则两三个月,依下的药量不同而定。” “那大人看,武妹妹被下药多久了?” “这……奴才不敢确定。” 宋氏抹了抹眼泪:“爷,武妹妹的孩子平白没了,爷一定要彻查,还武妹妹一个公道啊!” “自己家中竟然发生这样的事,那以后,妾身姐妹若是有了爷的子嗣,岂不是要日日处于危险之中了?”李氏惊悸不安。 清岚亦随众感概一句“这等事确实是令人吃惊!”,早知道武氏的胎有人惦记,还不止一个,却没想到果真到了这一天,不知道今日之事该如何善了。若是真要问罪一个人的话,又会是谁? “爷,都是妾身管家不善,才发生这等事情,请爷责罚!”那拉氏忙跪下。 胤禛瞟了眼那拉氏,淡淡道:“你起来吧,这事本与你无关,小人之心,定然是让人防不胜防!” 那拉氏擦了擦眼角,站起身。 里屋内,武氏嘴唇苍白,眼泪沿着脸庞滑下,没入头发中,折柳的手已被攥青,武氏艰难的喘息几下,提不起声音:“折柳……你我千防万防,还是……” 折柳含泪:“主子,爷就在外面,他一定会给您做主的,主子,您一定要振作起来,找出贼人,为小阿哥报仇啊!” “对!我决不能放过那些人!”武氏眼中迸出一丝坚定和狠厉,握住折柳的手:“折柳……你去告诉爷……咱们的屋里,有……有内奸,让他……一个也别放过!快去……快去啊!” “可,可我们根本查不出来啊!”折柳哭道。 “若是查不出来,就……一个一个查……我就不信……大刑之下,他们谁还能挺得住……我的孩子没了,我要让他们……全部……陪葬!”武氏努力把话说完,恨道。 “那……那扇子的事……要说出来吗?” “我……我要查的是真正……害我之人,不缺……替罪羊……快去!”武氏拼命动起来,催促道。 “好,主子,奴才一定会不负主子所望!” 清岚耳力不同于旁人,里外屋虽不隔音,但武氏元气大伤,声若游丝,清岚却听个真切。不由想到,武氏这个时候倒分外明白事情先后缓急,只一心一意找出真凶。但她未必就因此看好武氏,对一切变故也早已有了应对安排,只是静静旁观事情的发展。 小 产 中 折柳擦干眼泪,跑出里屋,噗通一声跪在胤禛面前,又止不住满脸泪花:“爷,您一定要给我们主子做主,主子她身体好好的,是有人下了药,下了药啊!” “起来慢慢说话!”那拉氏道。 “不,请让奴才把话说完!”折柳哭诉道:“主子一向谨小慎微,连喝安胎药都是遵照太医的医嘱,吃食上也是按照太医的嘱托,半分不敢懈怠,怎么可能平白就小产?爷和众位主子平日里也看到了,主子她身体并无半点问题,也并未做任何劳心劳神的事情……” “身体好也挡不住有人暗害,你知道什么,接着说!”胤禛无意识地转动手中的扳指,凌厉的视线盯着折柳。 折柳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主子先前就发现有人在她屋内下了麝香,因怕打草惊蛇,并不声张,只命奴才小心查探,奴才确信在主子的院中,一定有内奸,爷一定要替主子找到这人啊!” “内奸?”胤禛重复道。 “麝香是极名贵的香料,香味极佳,但认得的人却很少,你们怎么早就知道屋内下了麝香了?”李氏疑问道:“既然早已发现有问题,为什么当时就不报?” “是因为……因为奴才就懂得医理!”折柳此时只能说实话,“主子想要亲手抓住这个贼人,所以奴才每日都细细检查主子的一切吃穿用度,谁知……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了……” “你们也太胡闹了,这等大事怎么不跟爷和我说一下,自己就做主了?”那拉氏叹道。 “爷,武妹妹性子最是要强,自然容不下有人在她眼下捣鬼!”宋氏道。 清岚看了宋氏一眼,无声认同。武氏的性情真是众人皆知,并不看好。这先前下药一事,说的应该就是她被人陷害之事,折柳此时果然只是含混带过,并未在此停留细说。 折柳又道:“主子和奴才都能肯定,这房中定然有内奸,因为一切从外面进来的东西,奴才都查探过,没有问题,所以一定是有人暗地里下的,还请爷一个一个查问!”折柳祈求道,“奴才能力有限,爷定然能查问得清清楚楚!” “将服侍武氏的人都带上来!”胤禛命令道。 “喳!”苏培盛下去传话。 少顷,屋内站满了下人,垂手躬身而立,大气不敢出一声。 “爷,今日天色已晚,武妹妹又遭此磨难,需要好生休息,不如明日再行查探?”那拉氏劝诫。 “不!不行!”里屋传来武氏的断喝声,“我没有问题……今天一定要把那贱人抓到!不然……我绝不休息!”武氏此时也顾不得“我”呀“我”的称呼。 “爷也想看看,到底是谁有那个本事!”胤禛也执拗发狠了。 武氏好胜的性子真是一点也没变!清岚不禁暗下摇头,眼帘半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掷出一片小小的阴影,遮掩住她思忖的心绪。想到武氏此时特地对扇子的事掩口不提,就是怕找到了替罪羊,在查她的空档里,真凶也得以隐藏,再也无法找出来,武氏此刻报仇心切,倒还看明白这一点。不过,这时候倒是那栽赃陷害她之人说出扇子的大好时机,为何也未见有人提到?有可能她以为,扇子与那炕屏一样,麝香被武氏抹去了,但是依照武氏的性子,这个推测不大可能,谁人不想留下一个别人的把柄。还有一点解释,就是武氏这次的滑胎并不是陷害她之人所作的,所以,她也想看一看,到底真正是谁导致了武氏的滑胎。至于扇子,反正一直在那里,什么时候揭穿也都行。想到此处,清岚嘴角噙起一抹极浅淡的讽刺,惦记武氏这一胎之人可真多啊! 那拉氏见武氏和胤禛执意要查案,无法,只得问道:“你们院中的下人都在这儿了?” 折柳细看了看,惊道:“还有翠纹没在?” 当即众人交换了会意的眼神。 胤禛面无表情道:“去找!” 外面顿时一阵乱糟糟的忙乱声,好一阵子还未见结果。 胤禛极为不耐:“苏培盛,你去看看!” 少顷,苏培盛回来了:“爷,没找到翠纹,人好像失踪了。” “给爷去找!”胤禛眯起眼:“好端端的人竟然找不到,这满府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苏培盛忙又躬身出去加大人手寻找。 那拉氏,李氏,宋氏焦急地等待,清岚亦微低了头站在一边,听得外面闹哄哄的声音,睇见胤禛愈发阴沉的脸,面上亦带了一丝恰到好处地担忧。 过了好一会,外面忙乱声更加烦乱,还夹杂了惊恐:“快!快去禀报爷!”乱糟糟地一团。 苏培盛满头大汗地进来:“爷,在府中的井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胤禛下巴微昂,示意折柳。 折柳忙随了人出去,一炷香的功夫回来,面色苍白,脚步踉跄,浑身颤抖,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瘫在地上:“是……是翠纹……” 那拉氏进言:“爷,现下的情形,这翠纹很像是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主谋是谁?”胤禛发火:“她一个小小的奴才,有什么理由害主子,除非是有人指示!” “只是……翠纹已死,线索断了!”那拉氏可惜道。 胤禛漆黑的眸中寒星点点:“这翠纹是什么来历,家人呢,查!” “爷!”折柳忙道:“翠纹和奴才一样,一同进府,我们是同乡,她家里的情况奴才最是了解,这些年观察下来,她也从未跟家里联系过,根本没想到是她啊!”折柳曾建议武氏提拔翠纹,要把她当心腹培养,没想到…… “爷,奴才也命人搜查了翠纹的房间,发现了这几样东西。”苏培盛上前,示意侍从将盒子打开,里面几个物件。 太医拿起一一在鼻端闻了,回道:“这些是麝香,香气浓郁,都是极珍贵的当门子,药力极强;这一瓶是红花,纯度极高。” “爷的孩子竟然折在这种东西里面!”胤禛狠狠点头:“好,很好!” “若不是爷查得及时,恐怕再耽搁到明天,这些害人的东西就要被销毁了。”到时候,她便是替罪羊了,清岚清澈的眸中亦是寒光潋滟:“翠纹怕是听到爷要彻查,来不及销赃,无处可逃,只得以自杀谢罪。”至于她为什么不早将麝香销毁,武氏滑胎突然,她事先不可能知道是哪一天,留着还要继续下药害人。 “麝香与红花并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奴才能得到的,她身后必有主谋之人,只是如今,线索却是断了。”李氏叹道,“她的主子着实了得,竟然能让她如此卖命!” 宋氏疑惑:“方才折柳说的,她时常检查屋内的东西,既然之前能查出有麝香,为何竟查不出翠纹下的麝香或是红花呢?” “奴才也不知。”折柳颓然;“主子身边的每一样东西,奴才每天都检查一遍,主子入口的吃食,奴才也事先闻一下,根本没发现有任何问题!” “可是太医说,武妹妹是被长期下药……”李氏也百思不得其解。 “你怎么看?”胤禛揉了揉眉头,突然转向清岚,双眸略含期待,面容依然冷峻,声音却是稍稍放缓了一些。 众人都诧异地看过去,对胤禛向清岚询问意见很是侧目,因为这不仅仅是对清岚看法的看重,更暗含了对她的信任——若不是相信她于此事无关,也不会闻讯她的想法和意见。胤禛居然在第一时间就排除对了清岚的嫌疑,一时之间后院众人神情各异,心下对清岚的看重又悄然提了几分。 清岚柳眉微蹙,认真地细细想了一会,慢慢寻思道:“奴婢也想不通,照理说防范得这么严密,没有下手的机会,除非……有什么时机是折柳检查不了的时候……” 折柳喃喃道:“奴才什么时候都没有懈怠啊!”电光石闪之间,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奴才知道是怎么下药了!”惊呼出口:“原来是这样……”又是沮丧,又是苦涩:“原来如此……”抬起头,“爷,这麝香或是红花是被主子长期慢慢吃入体内的……” “你先前不是说,武妹妹吃东西之前你都要检查一番吗?”宋氏问道。 折柳自嘲地摇头:“幸亏得乌雅主子的提醒,只有一个时机,奴才不会检查主子的吃食,也不可能检查主子的吃食。”折柳颓然摇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说出来,恐怕是暴风骤雨,只是此时,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小 产 下 折柳嘴里如同含了黄连,苦涩道:“爷,主子和奴才都非常信任翠纹,所以用膳时一般由奴才和翠纹端上饭菜,奴才再行检查,但唯有爷来看主子的时候,奴才不可能当着爷的面先行品尝或是闻一下,这便给了翠纹可趁之机……” 众人惊呆了,再没想到是这样的方法,面面相觑,又忙将头埋低,不敢再评价什么。 胤禛闻言已是脸色铁青,眸中凝聚了无边的风暴,骇人的眼神看向折柳,声音冰寒冷酷:“所以,竟然是当着爷的面下的药?”仿若实质的眼神似是要将人凌迟。 折柳此时被胤禛如凶兽般的神色吓得瑟瑟发抖:“奴……奴才不敢妄言,但……只有这一个机会啊!” “好!很好!”胤禛收回视线,咬牙切齿,满腔怒气憋的胸膛如炽火灼烧,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似是这样也消散不了心中的愤恨,整个人此时似乎向外散发着骇人的阴冷。然后猛地顿住,对众一字一句道:“翠纹这贱婢,鞭尸!与其来往密切之人,一律抓捕!翠纹之家人,”面目狰狞:“全部缉拿审查!一个不留!” 胤禛深深沉了几口气,努力将情绪稳定下来,但紧握的拳头依然颤动,根根青筋分明。 众人噤若寒蝉。 如果是寻常手段,胤禛一向善于控制情绪,纵然会愤怒,但不会到这地步。这下药的方法,已是赤/裸裸地挑衅他一个阿哥的尊严和他男人的脸面,武氏的滑胎仿佛在向他控诉,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害了他的女人和孩子,而他眼睁睁看着,竟也是间接的帮凶,竟也被人算计利用至此,这让任何人也无法镇定下来。若不是场合不对,清岚倒真佩服这样的法子,女人的手段都用在暗处,而这个手段,却是当着胤禛的面用的,彻底地利用了胤禛,狠狠地打了胤禛一个脸。 屋内一时沉寂。 胤禛的视线一一扫过那拉氏、李氏、宋氏和清岚,想从她们脸上看出什么,凶手就在她们中间,却做得滴水不漏,让他什么也查不出来。 那拉氏脸上带了十分的焦急和担忧,李氏和宋氏却是几分惶恐和焦虑。而清岚,胤禛微微顿了一下,目光清澈如水,其中蕴含淡淡的担心,里面无丝毫利益得失的算计和特意浮于表面的关切。这几人里,恐怕只有她这个新来的是最为干净了,坦坦然然亭立此处,让他心中终是有些许慰藉,这府里终是还有一个干净透彻的人! 良久,那拉氏鼓起勇气:“爷,事已至此,您明日还要早朝……” 胤禛突然有些疲惫,心也慢慢寒凉和冷硬起来,被自己的女人如此算计,现在都还在摆出这般模样,不知道这些人的此时的表现是真是假,挥挥手:“都散了吧!” 屋内众人正要离去。 “不,我不服!”里屋传来武氏的尖叫:“为什么就这样算了?是谁害了我的孩子!我不服!若不找出这个贱人,我绝不罢休!” “噗通”一声东西倒地的声音。 “主子!”折柳忙奔进里面:“主子您怎么起来了?您的身体……您不能这样啊!” “爷!”里屋传来武氏的磕头声,哽咽道:“爷,奴婢自服侍爷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好容易有了爷的孩子,谁知……奴婢一人事小,可这手段实在令人发指,若是不找出这个贱人,这阖府上下都不能心安……” “可翠纹已死,翠纹的家人也久未联络,如何再找出真凶?”那拉氏劝道,“我知道你心痛,可你又怎知,爷就不心痛,我们众姐妹都不为你心痛?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你也要体谅爷,一时无法找出真凶,但天网恢恢,疏而不露,爷定会为你再行查访,真相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那我的孩子就白死了不成?”武氏打断道:“总归是这府里的人下的手,爷何不趁机查个明白?刚刚就是因为爷查的及时,才使翠纹这个贱婢来不及销赃,爷又焉知过了几日,日后还会有什么证据留存下来!” “武妹妹这话莫不是将我们姐妹都编排了进去?”李氏道。 “是谁做的,谁心里最清楚!我就不相信,她能做得干干净净!”武氏紧咬不放,“砰砰”又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爷,福晋,奴婢知道奴婢心急,对爷和福晋多有不恭敬的地方,请看在奴婢刚刚失去一个孩子的份上,莫要和奴婢计较。但奴婢今日定要将这事情弄个清楚!” “那依你说怎么查?”那拉氏道。 武氏语塞,她总不能说要搜查全府吧。 “武妹妹莫不是要搜查我们姐妹的房间,”宋氏一句道出了武氏的心思:“这事若传扬出去,这贝勒府今后又该如何在世上立足,武妹妹担得起吗?” “若是查出与众姐妹无关,我愿意以死谢罪!”武氏恨道。 “好了!”胤禛一阵烦躁涌上心头,厉声道:“以死谢罪?你是在以命要挟爷吗?” “奴婢不敢!”又磕一个头。 “念在你心情悲痛,爷就不跟你计较,这事,爷会慢慢查访,凶手爷也定不会放过!”胤禛说到凶手,声音依旧阴狠,却对武氏道:“你莫要再不依不饶!”胤禛下了定论。 “爷!过了今日,以后这杀害我孩儿的真凶便再也无法查到,爷!”武氏凄厉道。 胤禛正要拂袖而去。 “爷!”武氏尖叫:“奴婢还有话说,除了致使奴婢滑胎之人,这府中还有人害过奴婢!奴婢知道是谁!” 众人顿住:“谁?” “奴婢方才说过,之前就有人在奴婢房中下了麝香,被折柳发现,这麝香就下在乌雅?清岚送奴婢的白玉扇子里!”武氏终于喊出口。 清岚心下一沉,面上凝霜。武氏心思阴暗龌龊,幸好她事先早有安排,否则定要被扯进泥潭挣扎不堪。想及此处,淡雅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凛冽,嘴角扬起一抹极淡极浅的冷笑,却无半分惶恐怯懦之态。 除 奸 上 武氏话音未落,满屋子的人登时看向清岚。 “是你?”胤禛讶然,慢慢转头睇向清岚,眸中透露出不可置信,却发现清岚并无半分惊慌紧张之态。 折柳已将扇子拿了出来,交给太医。 太医闻了一闻,证实道:“这扇柄的镂空雕花里,确实抹上了麝香。” “乌雅妹妹,你怎么解释?”那拉氏神情严肃。 “可是,既然武妹妹已经发现这扇子上有麝香,并且妾身刚刚看到,扇子是从匣子里拿出来的,可见,扇子上的麝香并不是导致武妹妹滑胎的真凶。”李氏道。 “即便不是真凶,但害人之意却不能抹杀。”宋氏却道。 “爷,众位姐姐,这麝香不是奴婢下的。”清岚镇静自若,坦然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没有丝毫心虚羞赧之意。 “既然不是你下的,又为何在你送的东西上?”那拉氏问道。 胤禛此时目光一直紧盯着清岚,既愿意相信她的清白,又想亲口听到她的解释,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此时他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上的扳指,用力将它抠进手心。 “武姐姐和折柳都说过,每日进出的东西折柳都会时常细细检查一遍,若真是奴婢下的麝香,那么武姐姐应该第一天就发现了,为什么当时就不告诉爷和福晋,把奴婢抓起来?又为什么又会拿在手中把玩了好几天才收起来?众位姐姐都可以证实,武姐姐一开始很喜欢这个扇子,带在身边玩了好几天。武姐姐总不至于明知它有危险,还非要以身试险吧?”清岚面色微冷,语气却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确实,武妹妹还向妾身夸过这个扇子。”李氏证实道。 “所以,这扇子上的麝香,是奴婢送给武姐姐之后,被人下药栽赃陷害的。”清岚道。 “刚开始,奴婢并不知道要防备任何人,所以众姐妹送来的东西奴婢都没让折柳检查过,后来才明白要多留个心眼,才检查出来你扇子上的麝香!”武氏在里屋道。“但为了不损害姐妹情谊,奴婢并未声张,只是将它收起来!” 武氏果然如她先前威胁的,她不好过,倒了血霉,别人也不能好到哪里去,能拉下一个是一个,此时拼了命地给清岚泼脏水。 “好一个不忍损害姐妹情谊!”清岚口气微讽:“奴婢后来又送了武姐姐一个玻璃炕屏,上面可是又下了麝香?” “并无麝香!”武氏道。 “这就奇了,妹妹既然存心要害武姐姐,又留意到武姐姐将扇子收起来了,那自然还要在玻璃炕屏上继续下药,才能害到武姐姐啊!”清岚道。“不然,这说不通啊!” “本来是下了的,不过被折柳发现了,但为了麻痹你,让你不再害人,就将麝香抹去了,继续摆着。”武氏道。“不过是想再给妹妹留一个机会和脸面罢了!” “武姐姐思虑得果然周到,处处为妹妹着想。依姐姐所说,第一次妹妹给姐姐的扇子上下了麝香,姐姐事后好几天才发现,暂且不说这话是真是假,依姐姐的小心谨慎,真的是当天就没有检查过吗?那好,就算这样,姐姐说为了照顾姐妹情谊,并未声张,只是将扇子收起来;第二次妹妹又死不悔改,再次给姐姐的玻璃炕屏上下了麝香,姐姐为了麻痹妹妹,也为了妹妹的脸面,还是没有声张。爷,各位姐姐,”清岚福了福,“您各位觉得依平常人的考虑,可能会为了一个再三害自己和孩子的人而一再妥协忍让吗?而且还是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武姐姐性情刚烈,眼里容不下沙子,又为何对妹妹的迫害一再退让,除非是姐姐本来就知道,妹妹是无辜的。” “这么说也有道理。谁若是这么害我,而且我也有了确凿的证据,定然会跟爷和福晋汇报的。”李氏道。 “那不过是为了……”武氏争辩。 “姐姐别说是为了姐妹情谊。”清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武氏的话:“若真是为了姐妹情谊,那么既然妹妹并没有害到姐姐的胎,姐姐应该再替妹妹瞒下去才是。” “你……” “而且奴婢也可以证实,麝香是奴婢送礼物给武姐姐之后才被人下上的。”清岚又道。 “你如何证实?”胤禛问道,紧绷的心弦悄然放松了几分,紧蹙的眉头微展。但见清岚盈然而立,不慌不忙,从容分辩,只余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寒星点点,倒比平日里的淡雅又多了几分生动。 此时他倒基本相信了清岚,只是要看她如何为自己分辩,如何拿出确凿的证明,不然以后仍然会被人疑惑诟病,说她巧言善辩。毕竟,推理不能作为事实依据,还得有切切实实的证据。 清岚却突然转向太医:“敢问大人,有一味药草七星岩草有何特点?” 太医老老实实道:“七星岩草并不常见,乌雅主子能知道这种草药,可见主子见识广博。奴才也是偶然间在一本古书中看到的。书上说,七星岩草本身不能入药,也无甚特殊功效,对身体亦无害,但其汁液,皮肤触之则易渗透进去,不易洗掉,遇白矾水则变黑。” “奴婢早在送礼的时候,就在玻璃炕屏的底座上涂抹了七星岩草的汁液,爷尽管命人取一盆白矾水来,令武姐姐房中诸人浸一下手。”清岚道,“谁的手变黑,那么,此人必然接触过玻璃炕屏。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碰奴婢送武姐姐的东西,还是在如此隐蔽的地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想下药。而且,武姐姐也说过,这炕屏脆弱易碎,她平日里只交给折柳打理,旁人并无接近的可能。这些,武姐姐房中诸人都可以证实。即便是不小心碰到了,谁也不会特意去触摸它的底座,除非要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修真者的手段不能宣之于人,清岚便选了世俗的方法。 “你……”武氏惊疑道,心中又恨又气,清岚早就知道找到内奸的方法,却不告诉她。 胤禛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示意下人去办。 少顷,一盆水被端过来。 清岚对着屋内武氏房中的众位下人道:“请各位在这水里洗一下手!若无事,便可证明你们的清白,否则……”语气下沉,言未尽,意已明。 陆续有人过去浸了手,无事,站到一边,慢慢的,屋里下人都过遍了,最后是翠袖,轻咬嘴唇,磨磨蹭蹭、面带迟疑的上前,为难地伸出手。 胤禛明了,脸色一沉,微一示意,立马有两侍卫将翠袖压下,将她的手按进水里。 看到手指慢慢的变黑,翠袖腿一软,瘫在当下,瑟瑟发抖:“爷饶命,饶命!奴才冤枉!冤枉啊!” “冤枉?”清岚道:“那你无缘无故摸那炕屏底座做什么?武姐姐不是吩咐你们不得让任何人接触吗?” “奴才……奴才……”翠袖慌忙摇头,惊慌失措,环视四周,看众人均冷眼相对,不由心下恐惧,一阵寒意慢慢从脚下涌上心头。 “你现在还能指望你背后的主子为你撑腰吗?”清岚小脸下沉,“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我,想必是既想除了我,又想除了武姐姐的胎。可是你们没想到,武姐姐房中的折柳懂得医理,避开了你们的阴谋,可惜我却还是被你们无辜搅入其中!”清岚并不在意武氏的胎,只是极其厌恶被人陷害。 “你主子是谁?你受谁的指示?”胤禛生平最痛恨这种栽赃陷害的下做手段,心头亦一阵恼怒,沉声问道。 “无人指示……”翠袖趴在地下,连连摇头,“都是奴才一人的主意……没有人指示……” “如今这些奴才真是越来越忠心了!”那拉氏意味深长:“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拖累主子,真真是好奴才!可惜再好的奴才,若是用错了真心,也是枉然!爷,既然这样,就将她大刑伺候,再把她的家人一并抓起来,严加拷问,不然,岂不是还要这贱婢牵挂,让他们一家一并在刑房里相见如何?” “求爷饶过奴才的家人,求爷饶过奴才的家人!都是奴才一人所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啊!”翠袖砰砰磕头。“求爷饶过奴才的家人!” 胤禛深深点头,见翠袖涕泪交流,厌恶道:“带下去!” “爷,”清岚福了一下:“翠纹之例在先,奴婢恳请爷也将翠袖的房间顺便搜查一下,焉知其中有没有些许线索?不然到了明日,会不会又被销毁?” 胤禛颔首示意,便有下人立时去查。 这一夜注定不得安宁,屋外又是一阵翻箱倒柜,屋内又是一时的等待。 除 奸 下 “爷,这贱婢下药已久,即便有证据,怕不是已经早不在了!”宋氏道。 “奴婢也是以防万一,不想错过任何的细节。”清岚直言道:“奴婢想着她既然埋藏已久,多年下来,应该少不了时时被联络收买,这收买的分量应该还不小。若她房中没有,家中必然也有不该她们有的东西,不可能全部都不在了,又岂知上面有没有幕后主谋的线索。宋姐姐也莫要着急,不过是稍等一下罢了。” “奴婢是怕爷等待……”宋氏讷讷道。 胤禛闭目不语。 那拉氏眼中一丝了然划过:“既然今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宋妹妹还是安心等待吧。” 宋氏垂目,手帕却是捏紧了。 李氏瞟了一眼,转头冷笑。 过了一会,有侍卫端了一个木盒进来,“爷,奴才等将翠袖的房间翻遍,并无异常的东西,但在架子的最高层有一个不起眼的锁着的盒子。”将木盒高高举起。 “打开!”胤禛淡淡道。 侍卫从腰间抽出刀,将木盒上的锁砍断,打开盒子。众人探头看去,里面有几副金银珠玉的首饰,几个金镙子,还有一支金镶玉的步瑶,下面压着几张银票。 “这奴才这些年来倒攒了不少体己,看样子还满多的,武妹妹对奴才倒真是出手大方,只是为何赏的首饰还要严严实实地藏起来,生怕人瞧见?必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咦,”李氏再一瞧,奇道:“这步瑶看着好生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 “李妹妹好记性,这步瑶还是宋妹妹的嫁妆,宋妹妹戴了几年后,就赏给了妹妹的贴身丫头采琴,”那拉氏不紧不慢道:“怎么如今,在这贱婢的房间内?” “奴婢……”宋氏一见那步瑶,面色刷的苍白,噗通一声跪下:“爷,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这贱婢的房间中,奴婢一直命采琴将它收得好好的,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对,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求爷明察!” “瞧,这里还有一支海棠簪子,虽然样式平常,但府里谁人不知,宋妹妹最爱海棠,衣服上多绣海棠花,首饰也多是海棠花式样的,所以我们姐妹们都一直避讳着,没有刻意妆点海棠花式样的首饰。”李氏又瞟了一眼道。 “爷,这簪子很是稀松平常,可能是这贱婢觉得好看,自己买的!谁人没有几种花朵样式的头饰?”宋氏忙分辩道。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就未必了。”那拉氏道:“即便海棠簪子可以有重样的,但这金镶玉的步瑶,可是宋妹妹你的嫁妆呀!这些东西俨然是这奴才的体己,还保管得这么严密,里面却有你的东西,你又作何解释?说翠袖不是你的人都无人相信。” “这……”宋氏张口结舌。 其实并不是宋氏不小心,而是清岚做的手脚。 自从清岚从翠袖身后淡灰色雾气的走向发现她是宋氏的人时,就定下了今日的计策。宋氏这些年本来主要是命采琴拿银票,时不时收买笼络翠袖,偶然也是一些样式普通的金银首饰,但在采琴再一次与翠袖暗中接头,拿银子笼络时,她从怀中掏出的不是银子,而是这一支金镶玉的步瑶。采琴见东西已然拿出,翠袖又双目放亮,为了不让人寒心,只得将错就错地赏了她,自以为是拿错了东西。清岚也是认真选了的,不会太贵重,又能让人一眼看出是哪房的。御物术什么的,清岚表示,修真者人人都会。 清岚可以不在乎所谓的荣宠,但不能容忍平白无故被人陷害,她其实早就能将扇子上的麝香去掉,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替宋氏做了隐瞒,替她遮掩了她的险恶用心。为了能当场指出宋氏,特地将她们联络的东西换掉。现在,人赃俱在,即便宋氏再矢口否认,她却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胤禛必会怀疑,从而下令严查翠袖和采琴,就必定会查问出真相。 “爷,”宋氏急得双眸含泪,心惊胆战,这么多年翠袖一直埋得好好的,从没想到她会被指认出来。当采琴说她不小心赏了翠袖步瑶时,宋氏固然心下有一时的不安,但随即想到,翠袖不会傻到将这东西拿出来招摇。但宋氏万万没料到,翠袖会有被搜查的一天,毕竟连她下药时都没有被人发现,又怎么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此时,说什么已晚,说什么也要把自己摘出去!“奴婢……奴婢……”宋氏猛然想到什么,慌忙道:“奴婢再笨也不会用这么明显的东西收买人啊!” “怎么不会?这一定是你宋书玉做的,”武氏咬牙切齿,新仇旧恨一齐翻滚上来:“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一直和我作对,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惊了胎?宋书玉,你在府中多年,竟然收买到我的房中!你莫要以为,你就能做得人不知鬼不觉!这一次,谁还能饶过你!” “其实,若不是乌雅妹妹发现翠袖是个内奸,就根本不可能有人平白无故去搜查别人的房间,这些东西又存放得这么私密,你即便拿自己的东西去收买她,一般情况下,永远也不可能被人发现。”李氏冷眼旁观道。 “人赃俱在,宋妹妹还是亲口承认的好,你即便不认,爷还会详加审问翠袖和你房中一并下人,到时候你的所作所为依然会大白于天下,”那拉氏诱导道,“但你毕竟没有真的伤害到武妹妹的胎,纵然有害人之心,念在你伺候爷多年的份上,相信爷也会对你从轻发落!” 清岚此时早已退到一边做背景,目光清明,不再言语。她的事已落幕,只是还宋氏这一报,剩下的,就不是她该处理的了。但看见宋氏此刻涕泪交流,惊惧万分,便早该知道因果报应,循环不止。至于那拉氏和其余两人趁机痛打落水狗的行径,清岚无力也没有什么立场做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宋书玉,你还不说实话吗?”胤禛的目光宛若实质。 “爷!”宋氏膝行向前,拽着胤禛的衣襟,苦苦挣扎:“奴婢是最早伺候爷的人,这么多年来,在府中一向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从未愈矩一步,奴婢的性子,爷还不了解吗?爷,念在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就相信奴婢一回!不要相信这些贱婢说的话!”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爷倒是更相信她们的话!”若是以前,胤禛可能还会有些许心软于宋氏的梨花带雨和她多年的相伴,但如今,已被枕边人算计过的胤禛分外的冷酷无情,只剩下深深的厌恶,沉甸甸地话语如巨石般落在宋氏耳中:“来人,将翠袖和采琴压下去,严刑审问!宋氏房中诸人,一并压下去拷问!宋氏,若查证属实,禁足于芳辰苑,若无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宋氏瘫坐在地上,神情绝望,这话是将她无限期地禁闭了,若是收集了翠袖采琴和其她人的证词,她更是再也无复出的可能。 倒掉一个眼中钉,那拉氏口气依旧柔和:“爷,为了不落人口实,妾身再挑些人伺候宋妹妹,毕竟她服侍爷多年,只是一时糊涂……” 胤禛面无表情,不置可否,转动着指上的扳指。 那拉氏又道:“今日多亏了乌雅妹妹,受了莫大的委屈,替武妹妹找出房中的奸人,不然,不知武妹妹还要被蒙蔽多久。” 武氏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咬牙:“姐姐在这里多谢乌雅妹妹了!” 清岚淡淡道:“妹妹勉强自保,当不得姐姐的感谢。若不是侥幸,这被幽禁之人就换成是妹妹了。希望姐姐今后还是明察事理的好,莫胡乱攀扯了无辜的人。” 武氏在里屋咬碎了一口牙。 那拉氏了然一笑。 李氏抚胸道:“宋妹妹纵然心怀不轨,可毕竟没有真正害到武妹妹的胎。如今武妹妹的孩子没了,可是真正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让人齿冷,妾身一想到有这样一个心思深沉,手段毒辣的人在身边,妾身就不寒而栗……” 那拉氏面色一沉,李氏此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好了!”胤禛厉声打断李氏的感慨。今日之事,宋氏被废,武氏流了孩子,清岚是被无辜搅进来的,如今就剩下李氏和那拉氏,胤禛不知道她们中间是哪个人心中藏奸,抑或是两个人都是。不想看她们的嘴脸,紧抿薄唇走出这令人冰冷的房间。 “爷!”武氏喊道,她原以为这个时候胤禛应该留下来安慰她,心下不由大恸,狠狠捶床。 “爷,折腾了一夜,已经四更了,您……”那拉氏未说完,胤禛已经走远,身后众人浩浩跟着,将她的视线隔开。 清岚越走越觉奇怪,胤禛怎么走的是揽玉轩的方向。 “还不快跟着!”前面传来一声。 半天,清岚才意识到是在跟她说话,“哦!”加快了脚步。 原 则 揽玉轩。 “爷,”清岚命宝絮沏了严严的热茶,热气冉冉上升,不知想暖的是身子还是人心:“已经四更了,您要略躺一会儿吗?” “嗯。”胤禛半歪在榻上,合上眼睛,眉头紧锁。今晚他又失去了一个孩子,一丝隐痛在心底深处如蚁噬咬,怎么看怎么带着一点疲惫和颓然。倒是少见他在人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 清岚也不多话,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用,何况她也不会安慰人,只是支了脑袋盯着灯芯发呆。 胤禛睁开眼,思绪万千,一时想起那个还未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时浮现出那些女人的种种嘴脸,却抬眼瞧见清岚双眸此时已然恢复宁静,如一汪深泉,清澈幽深。胤禛想起方才这小女人侃侃而谈,为自己争辩时亦不慌不忙,唯有杏眼含嗔,熠熠生辉,倒衬的旁边其她女人几番矫揉造作。 “过来坐。”胤禛不由道。 清岚坐到榻上,胤禛一把将其揽在怀中,双臂缩紧,深深呼了几口气,嗅着鼻端萦绕的馨香,翻滚复杂的心绪慢慢沉了下来。后宫后院种种阴私之事,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并不是懵懂不知之人,只是方才再一次亲身经历,被女人算计的耻辱和痛恨,失去孩子的隐痛,如今已是深深沉淀在心底,半分不再显露。轻轻抚摸身上的小女人,这后院,怕是只有她是最干净的了。思虑半晌,方道:“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 清岚趴在他胸膛上,摇了摇头,胤禛只觉一小脑袋在他胸口乱动。“好在事情已了,奴婢实在讨厌被人陷害。” “你早就知道你那扇子上被人下了麝香?” “您看出来了?”清岚一想便明白过来:“不然奴婢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在炕屏上抹什么药水。是武姐姐亲口告之,并拿这扇子要挟奴婢,想让奴婢帮她找出内奸,顺便为她所用,一路给她保驾护航。所以奴婢又送了炕屏给武姐姐,让她守株待兔。” “可惜你并没有告诉她找到内奸的真正方法。”胤禛话里听不出什么口气。 清岚支起身子,看向胤禛,神色变得认真,轻启朱唇,字字清晰入耳:“奴婢讨厌被人陷害,也讨厌被人要挟。奴婢并不欠武姐姐什么,与这事也毫无关系,但她明知奴婢是无辜的,却非要以此相逼,将奴婢卷入其中。送她炕屏助她守株待兔已是尽心,她自己能不能抓到内奸是她院中的事,涂抹药水全然是为了今日的自保,不然奴婢的下场可想而知。奴婢还希望没有能用到它的一天,谁知到底还是用上了。”清岚口气说不上是感慨还是失望,抑或是什么情绪也没有,接着又道,“武姐姐要挟奴婢,奴婢做不到以德报怨,反而凑上去帮她铲除内奸。奴婢就是这样的人,还请爷担待。若使爷失望了,奴婢也不会为了所谓的姐妹情谊而有所改变。” 清岚目光灼灼,坦坦荡荡,望着胤禛探究的视线,不见半分畏缩和退让,仿佛一只原本乖巧的小兽,此时收敛了全身的温顺,流露出机警和戒备,捍卫自己的领土。 胤禛听着小女人言之凿凿,向她亮出自己的原则,毫不避讳地向他展露出她的冷眼旁观和对后院所谓和睦相处的不屑。一个一直以来乖巧淡然、悠然处事的旁观者,终于在被碰触了底线之后亮出了自己的犀利,眼睁睁看着旁人在挣扎,在声嘶力竭,也丝毫不愿意逢场作戏,从中渔利,反而伸出利爪狠狠拍掉了企图伸过来的触手,又在触手上狠狠留下一道教训的痕迹,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胤禛眼看着小女人在她面前袒露出自己的小脾气,没有丝毫斤斤计较、恣意任性之态,反而有几分率直的可爱。他此刻再也无法说出什么后院姐妹一家人互相帮助的鬼话,只觉分外的窝心。尤其是方才在看到其他女人表面上虚情假意,实则恨不得对方倒大霉的虚伪和表里不一,现下清岚的坦荡和近乎直接的反击则让他觉得格外顺眼和真实。 他今晚几乎顺从本能地来到揽玉轩,内心深处把这里当成是后院唯一没有藏污纳垢的地方,清岚也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分的清清楚楚,分寸拿捏正好,却又丝毫不藏着掖着,光明正大地告诉旁人,我就是在反击你们,守卫自己。 胤禛不由大力将清岚的小脑袋压向他的胸膛,感受着她柔软的发丝,今晚心底的压抑与愤懑消散了不少,心底一角在悄然柔弱与塌陷。声音也放缓了:“无妨,你做的没错!她们……你不用理会!” 清岚莞尔笑了,她只是想告诉胤禛她的原则,胤禛若是指责和不理解也罢了,他能理解更好,想来今晚他也是受了不少那些女人的刺激。不过这人现下倒是很快恢复了平静,心志坚定之人,没有这么容易受到事情的干扰。 胤禛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爷?” “什么?” “麝香的事,武氏要挟你的事,为什么不告诉爷?” 胤禛的口气里并无责问,清岚也笑答道:“奴婢怎么告诉爷,若是当时奴婢就跟爷大诉委屈,说什么,爷,武姐姐说奴婢送的扇子上有麝香,武姐姐威胁奴婢,这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奴婢是冤枉的,那么这跟背后里打小报告、搬弄是非的人有什么区别?没有证据,就是拨弄是非。” 胤禛轻轻地拍着清岚。 清岚接着道:“何况奴婢自己也能处理的来,这些小事就不必让爷烦心。” 胤禛刚想说以后这种事尽管告诉爷,爷会给你做主,又觉得这样做反而磨去了小女人身上原本的光芒,与那些柔弱如菟丝子一般无能无为、只知邀宠献媚的女人有什么区别。他喜欢看的是清岚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的模样,喜欢看她聪慧乖巧、悠然从容的模样,甚至是笑容盈盈实则伸出利爪亮出森森牙齿的样子,而不是养成一只温顺柔弱、楚楚可怜的家雀。他的身边从来不缺这样的女人,以前也很是乐意宠着这种类型的女人,现下反而觉得她们的柔弱与顺从只不过是一味的伪装,实则别有所图。 他本就是嫉恶如仇之人,以前若是对这样的女人还有几分怜惜,但随着她们与欲/望野心交织在一起,随着他的孩子三番五次折在女人手中,现下也把这些怜惜慢慢消磨殆尽。他不介意女人之间勾心斗角,心思深沉,因为没有心机的人只会拖累旁人,反而死得最早,但他不能容忍她们对子嗣下手。 清岚也有心机,也会算计别人,胤禛知道,但她从没有主动伤害过别人,也从不去纠缠那些阴私之事。他不清楚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但显然她从来没有把她的心计用在野心和欲/望上,心思剔透,淡泊名利,却又坚守本心,恩怨分明,这些,才是胤禛最为欣赏和珍重的。反正万事有他看着大局,以后对后院他也会重新制定策略,不再掉以轻心,总归不会让她真的再受什么委屈。 只要清岚一如既往,保持本心,他也不介意保她一世荣宠,护她一世安宁。 评 价 第二日上早朝前,胤禛下了几道密令。一是严加审问宋氏芳辰苑诸人和翠袖,取得口供;二是快马加鞭派人赶去翠纹的家乡,调查翠纹所有之家人以及她在入府前后其家人的走向和异常反应。而且也需将武氏院中之人依次换去查问,平日里与翠纹相处之事,一丝细节也不放过。没有人能容忍卧榻之侧有如此心计深沉毒辣之人,胤禛尤甚,势必要找出这个人。三是准备将这些年来训练的粘杆处的探子慢慢渗透进府中各个院子,以前也有些许探子,但都没有接触到核心。现在,胤禛下定了决心,定要让后院全然掌控在自己手中。 下了这些命令之后,胤禛又命苏培盛去告知福晋,昨夜之事的详情让她勒令府中诸人不得外传,斟酌着向宫里报告孩子没了一事。康熙那里肯定不能隐瞒,那太医可不敢跟皇上撒谎,势必要说实话的;德妃在他后院埋了探子,想必也知情况;其余人就让她着看办。 安排完这些事情,胤禛方整理朝服上朝去了。 结果未到下午,宫里宫外都知晓了武氏滑胎一事。胤禛少不得要经历各种同情安慰的目光的洗礼,康熙更是将胤禛又召回乾清宫详加询问,德妃和宫里各处也特地派了人去慰问武氏,德妃还让那拉氏次日去请安的时候将清岚带上。 次日永和宫中,那拉氏和清岚请安罢,德妃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为何武氏这般好生养着,居然还会滑胎? 那拉氏斟酌了又斟酌,德妃在胤禛府中有人,那拉氏肯定早就心知肚明,若是现在对德妃撒谎,必然讨不了好。遂愧疚道:“都是妾身管家不严,致使武妹妹误食了那害人的药物,才导致滑胎。” “什么药物?”这事本常见,德妃一听便明了,皇家子嗣艰难,大都是被人暗害。 “太医说,是麝香之类的。”那拉氏回道。 “查出是什么人下的手?” “还没有。”那拉氏很是愧疚,补充道:“查到一个奴才时她便投井自尽,线索就断了。” “那宋氏又为何被幽禁?”德妃知道了很多。 “因爷查出,宋妹妹曾给武妹妹下过麝香……” 德妃沉吟:“滑胎一事可是宋氏做的手脚?” “媳妇不知这两者有没有什么关联,但宋妹妹曾害过武妹妹一事爷已查证,证据确凿,她的奴才昨日也供认不讳。至于那投井的奴才,就不知是不是宋妹妹的人了。” 那拉氏句句实话,但放在一起显然所有的不利都指向宋氏。清岚不由心下感叹,若不是她机智脱身,如今这所有的脏水都将泼到她身上了。 德妃闻言沉吟半晌,默默无语,后又敲打了她俩几句,方放她们回去。 一路上,那拉氏想着德妃因此事对她的敲打,心事重重。清岚跟在她后面,亦不多话。 抬眼间,一穿着打扮明艳之人迎面走来,容颜姣好,声音爽利:“四嫂,我听说了你们府上的事,是怎么回事?” “八弟妹!” “奴婢给八福晋请安。” 郭络罗氏随意挥手,连正眼也没看,又对那拉氏问道:“好端端的,你们府上的格格怎么就滑了胎?怕不是有些小人在作怪吧!” “哪有的事?”那拉氏笑道:“还不是她年轻没有经验,自己不小心罢了。” “不是最好,要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四嫂你人心肠好,听了可别恼,她们那些贱婢哪有资格生下爷的子嗣,也不看看她们什么身份!”说着还瞟了清岚一眼。 清岚装作没看见,似乎御花园的风景更吸引她。但她“听”到假山那边传来唏索漫步的脚步声,不过可能是宫人往来,并不稀奇。 那拉氏失笑,摇头:“弟妹说话还是这么爽利,好歹这是在宫里,你也别这么口无遮拦的。” “我还怕他怎的?宫里宫外谁人不知我一向有话说话。我就是看不惯那些狐媚子,一天到晚勾着爷不做好事,四嫂你也别纵着这些人,拿出些你当家主母的款来。”不屑地看向清岚,抬高下巴:“听说四贝勒最近被你这个狐媚子给勾住了,慈宁宫那幅画就是你做的?” 清岚指指自己鼻子:“八福晋是在叫奴婢?” “这里除了我和四嫂,就只有你,不是叫你,还能是叫谁?别以为做了什么好画,就能这么狐媚子霸道的!” “奴婢多谢八福晋夸奖!” “……” 清岚面带恭敬,声音温顺,十分纯良认真:“自古以来,能被人称作狐媚子的,无一不是姿容艳丽,容颜绝色之人,奴婢能得八福晋这般称赞,实在是受宠若惊。方才奴婢还在反思,是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八福晋,现在看来,是奴婢过虑了,八福晋这般看重奴婢,奴婢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郭络罗氏横眉怒对,却无从反驳。 清岚依旧老老实实地在探讨容貌的问题:“其实以奴婢的姿容,当不得狐媚子三个字,顶多就是一路边的迎春花,乍一看着还好,待到百花盛开的时候,它也就只能叹为观止了。” 假山那边,康熙带着太子、胤禛、胤禩和胤禟随意闲走,也不让侍卫宫人们跟着。 待她们走后,康熙呵呵笑道:“老八,你这福晋还是这么心直口快!”胤禩面色难堪。 康熙又对胤禛道:“这就是你府中的乌雅格格?” “回皇阿玛,是。” “倒是个有意思的。”康熙乐道。“朕还不知狐媚子是一个夸奖人的词。” “都是乌雅氏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得好,却和你一个性子,有执拗刚硬不服输的一面,但你却没有她这般聪慧诙谐。”康熙笑指胤禛道,“郭络罗氏当着面骂乌雅氏,但郭络罗氏身份高,乌雅氏位份低下,换做其她人,必定只能忍气吞声地受了。但乌雅氏不但反击了,而且言语之间并无不敬之意,又让人无从挑错,几句话就化解了自己的难堪境地。你这个格格,不错,不错!” 康熙近日政事通明,心情顺畅,遂有闲心点评了几句。 胤禛面上越加谦虚:“乌雅氏不分上下,八弟妹教训,又怎容她反驳?儿臣回府后定会好好教导她!” “行了!”康熙摆摆手,笑道:“你就是个较真的性子,过钢则易折,有些时候倒不如像这乌雅氏一般委婉些。只要规矩上并无大错,你也不用拘了她。朕看她倒不是那不安分的人。” “儿臣知道了,也代乌雅氏向八弟道歉。” “无妨。”胤禩神色又恢复了温润:“郭络罗氏就是这般性子,弟弟倒应向四哥致歉了。若是她能有乌雅氏一半的懂事,也能让皇阿玛为儿臣少费些心。” 康熙微一皱眉,却不再多说此事,带着众人转个方向闲适散步而去。 放 松 胤禛和那拉氏这几日不甚其扰,各府之间往来总是对他们报以深切的慰问和同情,顺便八卦地打听一下前因后果,都不相信他们的官方解释,遂两人一商量,便决定去京郊的庄子上小住几日,散散心。好在年年都去,东西都是现成的,先派人去略一收拾即好。 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胤禛带着那拉氏、李氏、武氏和清岚到了庄子上,其他人的院子都是固定的,清岚便从剩下的院子里挑了一个较远的临着池塘的院子。 因离了那些规格森严的笼子,众人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无形中也不再端着拿着,那拉氏和李氏面带笑容地整理些琐碎的东西,安排下人各处巡视上夜。连一直脸色阴沉的武氏也偶尔绽开笑容,打点精神,修养身体,准备再接再厉。 到了庄子的第二日,清岚的小院。 “屋子都收拾好了?”胤禛不经通报就进来了,看见仍旧满屋子的凌乱,皱眉:“福晋她们那里早就整理好了,就你这么磨蹭!” “她们日常用的在这里早就放下一份,奴婢初来乍到,当然一切要从头安置,要是奴婢下次再来,肯定整理得比她们还快!”清岚不服气地笑着反驳道。 “顶嘴!”胤禛假意喝道。 清岚情知他不是真的不快,也不理会,指挥着屋里人来来去去,将她常用的东西一一放好。昨天只是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很多东西以后就要放在这里了。 窗户大开,屋外传来咯咯的笑声,胤禛向外看去,见女眷们在河边嬉笑。 “她们在做什么?” “福晋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几个钓竿,主子们在商量着钓鱼呢!”苏培盛忙上前回道。 胤禛瞧了瞧屋内都在忙乱,挥手:“走,咱们也去!” 到了河边,众人站起身一福:“见过爷!” 胤禛点点头:“都各自玩吧。” 虽如此说,众人都围着胤禛不近不远的距离坐下,甩开钓竿,准备好好表现一场,让胤禛刮目相看。那拉氏命人递过去两根钓竿。 清岚拿着它,不知道该怎么做,学着别人远远地将它甩开。 “你还没放鱼饵!”胤禛看她笨手笨脚生疏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斥道:“连钓鱼都不会,这么笨!”胤禛帮她将鱼钩撤回,放上鱼饵,又帮她甩开。 清岚无语,谁告诉她修真者有钓鱼这一项活动。 瞧着众人在静静等待,偌大的河边一时寂静无声,清岚也乖乖地依样学样。过了好一会,也没有动静,便奇怪问道:“这样就能钓到鱼了?” “你闭嘴!”胤禛额头青筋直跳,方才他感到鱼儿上钩了,被清岚这么一说,又惊跑了。 “脾气真坏!”清岚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胤禛目光不善。 “没!”清岚很识时务:“爷垂钓的水平肯定是最好的!” “乌雅妹妹说的不错!”那拉氏笑道:“以前常跟爷来这边住,姐妹们也都喜欢钓鱼,既能修身养性,又能吃到鲜美的鱼肉。每次爷都是满载而归。” “说起来妾身的钓鱼还是爷教的,可惜妾身笨手笨脚没有耐性,能钓上来一两条的就是万幸了。”李氏也笑道。 武氏眼看着胤禛手把手教清岚,这一幕刺瞎了她的双眼,不由眉头凝霜,冷哼一声。自她滑胎以来,也未见胤禛对她多加怜惜,言里言外对她无故把无关之人牵扯进来感到不满,让她好好修身养性。定是清岚在爷面前上了眼药! “垂钓最是锻炼耐心,又需要一个安静的氛围,否则会吓跑鱼。乌雅妹妹不要心急,等它上钩了,你自然可以从垂着的浮子上感觉到。”那拉氏教道,“什么时候拉杆还要把握一个火候分寸,乌雅妹妹慢慢琢磨几次就熟练了。” “谢谢福晋。”耐心谁没有,清岚沉下心,神识顺着鱼线下到河里。“看”到鱼钩在水里顺着水波缓慢摆动,鱼儿在旁边游来游去。这河本就是供人玩乐的,河水里水草极其丰富,鱼也极多。神识蔓延开来,能“看”到胤禛的、那拉氏的和其他人的鱼钩。 很快,那拉氏挥杆,喜道:“钓到了!”鱼竿在空中弯出一个明媚的弧度,将鱼甩到岸上,很快便有下人上前捡了放到一边的桶里。 接着,胤禛也钓上来一条,扬眉对她道:“就是这样,学着点。爷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笨得不会钓鱼的人!弘晖才五岁都会了!你连五岁的孩子都不如!” 清岚磨牙,不会钓鱼很稀奇吗?至于你这么毒舌!一直说她笨! 清岚用神识作弊,“看”到又有鱼咬到了胤禛的鱼钩上,不由念头一转,玩心大起,悄悄捻了个指诀,“去!”悄然无声道,一道符决钻下水,击到鱼旁边的水,那鱼慌忙扭身惊走。点点头,如果钓不到鱼,看你还怎么骂人! 胤禛觉得很是蹊跷,明明感觉到有鱼上钩,怎么挥杆起来,却是什么也没有。几次三番都是这样,不由皱眉,面色微窘。 那拉氏、李氏、武氏轻咳一声,装作没看到,心下却是奇怪,爷今日真是大失水准。 胤禛也不好意思去看其他人,只是专心地盯着水面,捏紧了鱼竿。 “呀,钓到了!”清岚在旁边惊喜,扯上了一条鱼。“还是爷教导有方!奴婢还是第一次钓到鱼呢!” 她一定是故意的!胤禛脸黑了。这个女人,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没看见其他人都是悄悄地放下鱼,悄悄地收获,不做声张的。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半个时辰飘过去了。 “爷,妾身坐久了,有些头晕,先行回去了。”那拉氏见胤禛脸色越来越黑,忙极有眼色的准备撤退。 “爷,妾身也是。”李氏紧紧跟上。 武氏身子未修养好,早就离去了。 “嗯。”胤禛哼了一声。 那拉氏和李氏忙命人提着捅满载而归,走得极快。 “爷……”清岚也要起身,再不溜,指不定胤禛又拿她开涮了。 “坐下!”胤禛将清岚按下,越想越觉得奇怪,瞥眼瞧见身边的小女人面色装得极其无辜,但那眉梢眼角都带着一抹幸灾乐祸,嘴角也擒着一丝坏笑,像极了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不由磨牙,以前从未这样,定是这小女人使的坏,可又抓不到半分证据,只是一种直觉。胤禛握了握手,眯了眯眼睛。 晚膳时分。 “爷,这是厨房做的全鱼宴,今日奴婢特地嘱咐他们,是下了拿手的功夫的。”清岚一副邀功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 胤禛按了按额头跳动的青筋,面色极其不善。 “特别是这个煎鱼,听说是请了宫里退下来的御厨做的,当年皇上还夸赞过。”清岚又不知死活地继续推荐。 胤禛脸更黑了,结果就是清岚晚上像煎鱼一样被翻过来倒过去折腾了一宿。 盼 归 轻松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胤禛在休息了三天后又被康熙一纸诏书召回京,各女眷自是紧紧跟随胤禛而行,但清岚却是不想回去了。尽管在贝勒府,她也是几乎整天宅着,少与人往来,但毕竟多多少少还要和众人接触,若是她一个人在庄子上,竟是连清早给福晋的请安也不必了。哪里更好,自然不必多想。 打定主意,清岚便和胤禛直接道明:“爷,奴婢可不可以不回去了?想在这里再多住几天。” “为何?”胤禛很是奇怪。 “奴婢觉得这里很好,田园生活自是让人心情舒畅;但回去之后,四角高墙,太让人憋闷了。”清岚实话实说。 “回去爷给你换个大点的屋子。”胤禛避重就轻,原来这女人是玩野了。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爷您明白奴婢的意思。” “不准。” “为什么?” 这女人竟然还反问他,胤禛头疼:“哪里有人主动要求来庄子上的,都是一些犯了错的,发配到这里思过。” “那爷就当奴婢犯了错,奴婢会老老实实在庄子里哪里也不去。总归贝勒府也好,庄子也好,这些都是爷的地方,奴婢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还请爷答应奴婢这一小小的请求。”清岚坚持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盈盈看着胤禛,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请求。 胤禛见清岚似乎决心已定,看她如小狗一般亮晶晶流转期待的双眸,不由心下软了几分,却还是疑惑,没有女人愿意放逐自己,她真的什么也不在乎吗? 胤禛无端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但他为人生性不喜勉强别人,遂有些不悦地点点头:“随你。” 清岚立时展颜一笑,眉眼弯弯,莹润的嘴唇弯成醉人的弧度:“奴婢多谢爷!” 胤禛眼神微闪,心下更不是滋味了。 次日一早,清岚去向那拉氏请安顺便送行,胤禛早已去上早朝了。 那拉氏拍拍她的手,口气极是柔和,极尽安慰:“你一向最是乖巧懂事的,爷和我们都看在眼里,爷不过是让你在这里多待两天,你不要多想。你放心,过几日我定会和爷说,把你接回去。” 那拉氏很是遗憾,她本来就是要扶植清岚,既显得她贤惠大度,又认为清岚不会怀孕,用着最是放心,还可以讨好德妃和胤禛,而且清岚对她也一向顺从有礼,不是那种心口不一的假意尊重,也没有眼睛深处透露出的觊觎和野心,那拉氏长久下来这一点还是看得明白。只是现在,不知清岚哪里惹了胤禛,将她留在这里,还不知道要留多久。 清岚乍听有些奇怪,但马上反应过来,便道:“福晋对奴婢好,奴婢感激在心,这些小事还让福晋费心,是奴婢的不是。” “妹妹没能和我们一起回去,真是遗憾。”李氏叹了口气:“妹妹怎就如此糊涂,如何惹了爷生气?” “可能是奴婢言语上有些冲撞。”清岚含糊道。 “倒也罢了,爷心里还是有妹妹的,过几日事情过了,说不定爷就会想起妹妹了。”李氏安慰道。“妹妹别担心。” “乌雅妹妹一向做事周全,能说会道,爷还常常夸你聪慧,姐姐也领会过你的聪明乖巧,怎的如今落得如此情形?”武氏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那拉氏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武氏还没受够教训,又展颜点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起身了。” “恭送福晋,送各位姐姐。” 清岚面带忧心实则心下欢喜地送走各位,便命人关紧庄子的大门,自此严格贯彻一日吃三顿睡三顿的优良习惯,几乎连门也不出。不过有时候也会拿了凳子坐在河边树荫下看书,多是一些神仙志怪的传说,企图从里面找出些许这个世界神仙或是修真者存在的痕迹。 清岚不止一次的想,既然这个世界有儒、道、佛三家传下的香火,也有种种仙鬼传说,所谓无风不起浪,以前必定有过辉煌的时刻,只是如今又为何没了一点痕迹。佛家修建寺院,信徒众多,显然利用的是凡人的信仰之力,这漫天神佛已然消散,信仰之力又传到哪里。越想问题越多,也不是她一个小小的炼气期修士管的。清岚也不执着于此,不过偶然想起,留意罢了。 ——————————————————————————————— 胤禛拿起桌上的密报,上面写着乌雅主子今天又做了什么,几乎每份都一样,不由满头黑线。他有些不放心把清岚一个人留在庄子上,尽管知道那里很安全,但还是想了解她每天在做什么,结果……胤禛揉了揉眉头,这女人悠闲得太让人妒忌了。在哪里睡觉不行,非要待在庄子上睡觉! “简直就是猪!”胤禛忿忿不平,把密报扔在桌子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引得贝勒爷如此动怒。 胤禛拿起毛笔,又放下了,想了想,又提起笔,如此三番,终是在纸上写着:“问归期”把纸条递给苏培盛,“交给小顺子。”胤禛冷硬的面孔上绝对看不出来,他有些想让那个小女人回来了。 小顺子是清岚身边胤禛新派来的人之首,当他接到胤禛的人郑重其事送过来的密信,很是严肃认真地打开,准备细看时,不由一下子被噎着了。将眼睛凑到信上看了又看,顿时眉开眼笑。他本是胤禛训练的得力人,被派到清岚身边,若是两个主子不合,他也难办。况且清岚事少,不爱折腾,对他们下人也很和气,从没有苛责的,他心里也认了清岚为第二主子。如今清岚得胤禛挂念,他自是为主子高兴。 于是,小顺子得空便问清岚:“主子,咱们在这里已有7天了,什么时候回去?” “才过7天而已,不用着急。” “那主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要这么快回去吗?”清岚想了想:“我若是不回去,府里姐姐们应该很乐意吧。” 小顺子苦笑,女主子们高兴,但男主子就未必了。 “我一向很敬重福晋和各位姐姐,所以还是暂且先不回去了。”清岚下了结论。 小顺子苦哈哈地去回信了。 胤禛捏紧了密报,脸色黑了,同时还有一种无力感,她一向如此,若是见她什么时候殷勤热情了,倒不似她的性子了。若是她凡事谄媚讨好,处心积虑,便也不值得他的看重。一向心思缜密、思路清晰的冷面王纠结了。 “随她吧。”状似漫不经心地将密报扔到一边,但苏培盛和那拉氏都能证明,今日贝勒爷周身的气压都是低沉的,他们伺候得极为小心翼翼。 野 鸡 这日午后,清岚没有修炼,搬了椅子坐在河堤绿柳下看书。旁边一小桌子,摆了各色时鲜水果。微风徐来,甚是惬意。 “乌雅格格真是悠闲!”头顶罩下黑影。 清岚抬头看时,起身:“奴婢给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请安,各位爷吉祥!” “起来吧。”胤禩温和笑道。 “谢爷。” “听说你被四哥罚了,遣到庄子上,怎么看着不像啊?”胤禟虽是问话,怎么听都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有你这么思过的吗?”指指椅子,指指水果。 “奴婢身为四爷后院的格格,自然很是虔诚地反思自己的过错。爷公事繁忙,日理万机,就不应该让他为后院的事烦心。奴婢做不了什么大事,只能把自己这一亩二分地管好,爷听到了,也就不用为奴婢这边的事费心了。”清岚认真道。 “虽然是歪理,可就是让人反驳不了,难怪皇阿玛也说你强词夺理。”胤禟道。 康熙?清岚疑惑。 “哦,”胤禩岔开道:“你们不是说要去打猎吗?走吧。” “就是,九哥,磨磨蹭蹭地在做什么?”胤礻我不耐烦了。 “乌雅格格要一起去吗?”胤禟邀请。 “谢九爷,奴婢不是在这里思过吗?” 胤祯在一边偷笑。 胤禩掩口轻咳一声:“走吧。” 胤禟摆摆手,“八哥你们先去,我还有几句话问问乌雅格格。” 胤禩点点头,几人撤身去了。 “恭送几位爷。” “四哥送太后的寿星,八哥送四哥的京巴,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吧!”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九爷明察,确实如此。”两件物品风格雕工太像,很难让人不把它们联想在一起。 “这人现在在哪?” “回九爷,奴婢不知。” “不知道?”不相信,“定是你举荐给四哥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其实……”清岚斟酌道,“这人最不喜与人接触,九爷知道,大凡这种奇巧怪才总有一些性格孤僻之处,否则,爷早就将他推荐到匠造司了,岂不是大功一件?” “说得也有些道理,可惜了。”胤禟叹气。 “奴婢可以问九爷找这个人做什么?” “若爷将这人招揽过来,专门开一间雕艺铺子,定是生意兴隆。”掩饰不住的惋惜口气。 “……” 胤禟长吁短叹地离去。 幸亏胤禛请求过康熙,不要外传是我做的,清岚庆幸。又看了会儿书,便收拾东西回了庄子,将大门紧紧闭上。 傍晚时分,几位阿哥打猎回来,在门口留了几只山鸡就回去了。 “主子,奴才知道山鸡抹了调料拿来烤着吃,味道最是鲜美,不如咱们今晚就在院子里烧烤吧?”宝絮一脸期待。 “可以,但你知道怎么做?” “奴才知道。奴才小时候淘气,经常偷偷在野地里烤东西吃!”宝絮兴奋了,忙招呼下人准备烧烤的用具。 “若是不好吃,主子可是要罚的。”清岚开玩笑。 “奴才明白,主子您就等好吧!”拍胸脯。 清岚看宝絮信心十足的样子,不由也有些期待。修真者多不重视口腹之欲,但这个朝代颇有一些吃食极尽精美,让人垂涎。既是喜欢,那便用不着特意禁着。 宝絮气势十足的张罗开,架杆、生火、拔毛、拌调料,夜色初上,便闻到满院子浓郁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清岚又命在一边又生一堆火,让庄子里管家侍从们围过去也一起烤着吃。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手艺,果真香极了!今日我是有口福了!”清岚满足地眯了眯眼睛,毫不吝惜地赞道,如一只华贵的波斯猫被人顺了毛很是舒适的样子。在旁人做来或豪爽或粗鲁的吃相,在清岚做来依然优雅自如,仿佛手里拿的不是穿了野鸡肉的木枝,而是宫宴上精致的美食。让宝絮分外羡慕。 “奴才会的手艺多了,就是在贝勒府里没机会施展。”宝絮叹了一下,圆圆的脸有些纠结,“奴才既希望主子能快些回贝勒爷身边,可又觉得在这里也挺好。要是在府里,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尽兴地吃。” “在哪里就有哪里的规矩,贝勒府的吃穿用度比这里好,但这里没有人管束。有一得必有一失。” “奴才不懂这些大道理,但奴才喜欢这里的生活,更希望主子能好。” 清岚瞧着宝絮认真的样子,眼神慢慢沁润上一丝暖意:“你放心,只要我在这里,必不会少了你的。” 宝絮毫不怀疑地用力点头,“奴才不会离开主子的。” 清岚微微笑了笑,瞧着眼前的篝火,笑道:“哎,可惜今天那些爷留的野鸡不多,不然明天定还要你再烤。” “以后有机会奴才还会给主子做。” —————————————————————————— “十三弟,今日天气不错,不如一同去郊外打猎?”胤禛邀请道。 “四哥和弟弟想到一起去了。这几日见四哥面色不佳,似有心事,打猎散心也好!”胤祥笑道:“四哥在西郊有一个庄子,咱们就去那附近,累了还可以去庄子里歇息一下。” “也好。”胤禛点头同意。 晚上,庄子上清岚迎来了胤禛和胤祥。 “奴婢给两位爷请安!” “起来吧。”胤祥爽朗地笑道:“今天我们打了不少野山鸡,已经带下去让他们处理了。也算是我叨扰了!” “十三弟勿用如此客气!”胤禛道。 野鸡!宝絮在一边亮了眼睛。 清岚笑道:“既然如此,奴婢有一个提议,不如在院子里空旷的地方架起篝火,烧烤如何?奴婢这丫头烧烤是一绝,绝对不会让爷和十三爷失望的!” 胤禛看了看胤祥,见他并无异议,便点了点头,眼角却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宝絮热火朝天地下去准备了。 “说起来四哥今日倒和那野鸡扛上了,连野兔从旁边跑过也不理,不知它们怎么得罪了四哥?”胤祥开玩笑道。 胤禛瞟了眼清岚,见她正低眉顺眼地坐着,淡淡道:“这个时节野鸡最多,而且肉质鲜嫩劲道,既是要尝鲜,便是它最好。” 清岚见哥俩说话,便起身笑道:“奴婢去看一看他们准备的情况!” “有劳乌雅格格了。”胤祥谢道。 清岚微一福,便去院子张罗去了。 这一顿宾主尽欢,用罢膳胤禛见天色已晚,便建议胤祥在庄子上留宿一夜,次日再回。 霉 运 “你在这里倒是挺悠闲的,乐不思蜀了?”晚上清岚的小院,两人回屋,胤禛口气里带出一丝酸溜溜的味道。 “奴婢的确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清岚点头认同。 “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能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清岚将心里话讲出,见胤禛脸色有越来越黑的趋势,见机跪下,继续道:“即便惹爷不高兴,奴婢也想说,求爷同意!” 胤禛眼看着清岚因此事跪下,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却又分外执拗,深深的无力感又涌上心头。若要责骂,又该如何,何况这又算什么过错?却又不十分明白她为何执意要待在这里不回去,明明回去她每天做的事情也不变啊! “起来吧。贝勒府有什么不好?” “府里一切都好。” “是她们私下里对你怎么了?”胤禛只能想到这个原因。“宋氏的事以后不会发生了。” “不是因为这个。”清岚摇头:“说起来奴婢也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爷和福晋处事公正,治家严明,即便有些许不快,奴婢也都能处理,并不会真的影响奴婢的日常生活。” “那你?” “其实在哪里生活都行,奴婢自会随遇而安。但若要奴婢选择,宁可在这里。说句开玩笑的话,百姓有句俗语‘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奴婢就是那只野猴子,虽然听从百兽之王的统领,但若是能划出一亩二分地来,自是更加乐意。” “算了。”胤禛心下叹了口气:“你自己好好想想,一直待在这里也不像话。” “奴婢知道了,就让奴婢再自在一阵。”清岚闻言脸上绽开笑意,对胤禛的宽容亦感激在心,“奴婢谢爷!” 次日一早,天色略有些阴沉,清岚送胤禛和胤祥离去。 趁着胤禛吩咐下人的空档,胤祥挤眉弄眼,悄悄对清岚道:“乌雅格格,爷瞧四哥对你也挺是上心的,昨天的野鸡,定是四哥特地为你打的,他怎么就舍得把你放在这荒郊野外?若是你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四哥,你好生道个歉,四哥最是嘴硬心软的人,定不会跟你计较。” 胤祥心性爽朗洒脱,实是至诚至性之人,虽与清岚见面不多,但着实欣赏她自然不作伪之态;兼之昨日烧烤之时,却见胤禛待清岚不同于旁人,自是好心多嘴了一句。 清岚望见胤祥眸中的真诚,亦实言笑道:“多谢十三爷关心,是奴婢对不住爷,也是奴婢自愿留在这里的。” “你们……”胤祥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四哥就是个固执的性子,没想到乌雅格格也是这般。” 清岚点头含笑道:“爷能有十三爷这般赤诚的兄弟,真是让人羡慕。” “四哥待我好,我自是以真心待之。”胤祥的话脱口而出,仿若理所当然。 清岚早已看出,众多的阿哥们也是扎成堆的,但在皇家之中能如此真心相随,实则不易。 说完,胤祥收敛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狡黠一笑:“乌雅格格可要好好待四哥,不然……”露出了森森小白牙。 清岚眯着眼笑了,上下打量胤祥,连连摇头:“可惜啊,可惜!” 胤祥被看得冷飕飕的,“怎么可惜?” 清岚“看”到胤祥身后的金龙之气有些许黑点在其中,非常浅淡,不由笑眯眯道:“十三爷待会一路走好,您今日可能略有些不顺,不过都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十三爷不必担心。” 胤祥的脸黑了,摆摆手转身:“爷白好心了,也不说句好话!” 回程的路上,天空乌压压的一片,似夜色复临。 胤禛纵马道:“十三弟,快些,好像要下雨了!” 胤祥心下一直嘀咕,清岚说他今日有霉运,脚下却是一蹬马镫,两人带着众侍卫快速驰骋回城。 走了大半道,下起了瓢泼大雨,众人登时如落汤鸡一般。 胤祥道:“四哥,我们不如找个地方避避雨!” “好!前面不多远我记得有一个驿站。”胤禛道。 “那就快些!”胤祥策马赶路,不由想到,不会就是这个霉运吧,正自分神之时,马匹身子一歪,身上淋了雨又滑,连人带马向地上倒去。 “十三弟!”胤禛惊呼一声。 马侧倒在地上,嘶鸣不已。胤祥在泥地里打了个滚,竟是一点伤也没有。 狼狈地站起来:“这该死的马!”真丢人! 胤禛下了马过来关切地问:“十三弟,没事吧!” “没事,真是被她说中了!”胤祥嘀咕。 “你说什么?谁?”雨大,胤禛听得不真切,却是走到马前细看:“你这马的腿好像陷进砂石里,崴了蹄子!” “这么倒霉的事就能被我碰到!” “十三弟,先乘一下备用的马去驿站,随后再派人过来处理你的马,如何?”胤禛道。 胤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听四哥的。” 衣服黏黏哒哒地沾在身上很不舒服,尤其是还有一身的泥泞,胤祥不由加快脚步,转向侍卫让出的一匹马。 土路被大雨一浇,脚下变得滑腻不堪,胤祥心下又急,踩到一个水洼,脚下一个不稳,打了个趔趄,本能地伸手要抓什么,却只抓住路边枝叶干脆的灌木丛,只听得吧嗒树枝断裂,胤祥噗通一下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在灌木丛里。 一只肥硕的灰色野兔惊恐地从灌木丛里蹿出来,慌不择路,两条后腿一蹬,一跃而起,跃过胤祥的脑袋,有力的后腿顺便在他的脑袋上再借力一蹬,转眼间消失在树丛中,留在胤祥脑门上两个分明的泥爪印,很快被雨水冲去。 众侍卫深深低下头去,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大笑,但抖动的肩膀看得出来他们忍得很艰苦。 胤禛厚道地轻咳一下,嘴角不住上扬,牵马走到胤祥跟前,伸出手:“快起来吧!” 但见胤祥脸上的红晕慢慢蔓延到耳根,进而钻到脖子里,也不抬头看众人的反应,搭了胤禛的手起来,一直讷讷地嘀咕:“真是被她说中了!真是被她说中了!这该死的野兔!这该死的乌鸦嘴!” “被谁说中了?”这回胤禛听真切了,忍住笑问道。 “还不是你那个乌雅格格?”胤祥没好气:“都是她说我今天有霉运,我才……” 众侍卫默默转头掩面。 胤禛实在忍不住了,转过身去,肩膀默默地抖动了一阵。 “笑吧笑吧,能让四哥开心,弟弟也没算白摔!”胤祥看着胤禛转过身来依然含笑的双眸,破罐子破摔道。 “她倒是歪打正着,十三弟今天的确很倒霉!”胤禛中肯地点点头。 意 外 京畿地区的这场大雨淅淅沥沥持续了一个多月方停,河北各地河流水位暴涨,农田淹没,特别是前几年加固的永定河堤再次决堤,水灾严重。这一段时日,朝中上下均为此事前后奔走,筹措赈灾。胤禛在户部任职,已是几夜没有好生合眼,与官僚商讨规划灾民安置钱粮等事宜,上疏奏折,交与康熙,康熙又下发了更多的指令,各部人马往来繁忙。 京城西郊胤禛的庄子。 “主子,这些时日庄子外的树林里,官道上多了不少流民,请主子最近不要外出,以免发生危险。”庄子管家道。 “京畿暴雨,最后还是百姓遭难。这些流民去向何处?”清岚问道。 “他们都向京城方向涌去,但却不能入城,大都在城外停留下来。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流民入城会给京城带来不安与动荡,所以九门提督严守城门,严禁流民入城。但他们大量聚集在城外……”管家摇头苦笑,“问题也是不少。现在只是刚开始,以后流民会越来越多。” 清岚皱眉:“把他们拦在城外,总不是长久之计。” “朝廷自会下达指令,疏解流民陆续返乡的。” 清岚若有所思,目光看向远处。 夜半时分,庄子里除了巡夜的侍卫,都沉寂下来。清岚给自己施了一个轻身术,眨眼间脚不沾地,一阵风似的驶出庄外。 清岚立在官道旁的树梢上,将自己藏在浓密的枝叶里,看向地下。 官道旁许多流民三三两两聚成一堆,相互依存,或靠在树上,或毫不在意地躺在地上睡觉。拖家带口,破衣烂衫,脸上身上都脏乱不堪,大大的破布包裹着全部的家当放在一边。时不时有打鼾声,小孩子的哭闹声,病人的□声传来。 清岚凝眉,从未看到过这般情形,却有些不忍。 修真者虽是冷心冷清,视凡人生命如蝼蚁,但清岚上一世是半途入道,并未轻视凡人,不用说是大量风餐露宿,饥寒交迫的灾民。况且正道修士多注重积累功德,这一东西最是玄妙。修真所谓的机缘,从未有人参透是从何而来,为何而至,但多数人认同是先前扬善之因降下的善果。待到飞升之时,天劫降临,功德又能抵消一部分天劫,这是众修士最为看重的。至于魔修邪修,当令当别论。 如今这些流民近在眼前,若是做些什么力所能及之事,一则心中安定,二则积累功德,利人利己,应是可行。只是凡人之事凡人解,她手中既无钱财,又无御寒衣物,以这个朝代女人的地位,她还是一个后院女子,更不可能出面助他们返乡,如此一来,她可以做些什么? 清岚想了一想,暂且先掐下指诀,施了一个小烈阳咒,让晚间空气温暖不少。听得下面人们舒服的□声,清岚悄悄回去。 她自不会以为凭着些微修为就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她拿手的除了法术之外唯有药理知识了。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预防更是重要。思绪一定,清岚便挑灯挥笔,写下一张方子,用的都是世间寻常药材,但搭配用量和入药顺序与医书上有所不同,预防疾病的效果自是不同一般。 次日一早,还未待清岚有何动作,庄外便驰来一队人马,约二三十人,在门前停住,为首的便是四贝勒府侍卫首领鲁泰。 鲁泰下得马来,命众侍卫在庄外候着,一人径自进了庄子,说明来意,是来接清岚回府的。带了这么多侍卫,因流民渐多,以防万一。 鲁泰本是胤禛身边最为得力的手下,原本跟着胤禛东奔西走,护卫左右,如今却被派来接一后院格格,自是有些心气不顺,但服从命令是他的天性,尽管心下不喜,但还是挺身肃立,无声地催促。 清岚此时也不再执意留下来让人担忧,利落地收拾了随身东西,便和宝絮上了马车,不舍地看了一眼庄子,马队便飞速上路。 官道上一路飞驰,扬起一阵尘土。一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流民,看他们投注过来的饥饿视线,鲁泰捏紧了武器,暗自加强戒备,督促快行。 清岚略略掀开一角帘子,看向路上的流民,面黄肌瘦,盯向他们的车队,目光不善,但车队走的极快,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鲁泰一方面加强警戒,一方面还留意着清岚的马车。他本以为这些后院妇人都娇气不堪,清岚又娇娇小小的模样,必会被这些流民的样子吓住,或是善心大发,不合时宜地要求他停下来帮助一二,鲁泰甚至还想好了各种说辞,劝解车中之人安分一些,谁知竟一点也没用上,不由将来时的抵触情绪消散了几分。 □骤起,从车队前方的路上斜冲出来一个小孩,呆呆地看着飞奔过来的马,吓坏了一动不动。鲁泰猛地拉起缰绳,马嘶鸣一声高高跃起,竟是从那孩子头顶飞过,又轰然落地。后面过来的侍卫及时收拢缰绳,听得几声接而连三的嘶鸣,陆续停下。 那小孩腿一软,瘫倒在地。 “撞死人了!”流民里有人叫喊,登时周围的流民面色不善地拿起手中的棍棒、斧头朝他们走来。 马车骤然停下,清岚和宝絮被撞成一团。清岚打开帘子向外看时,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由瞳孔皱缩,秀眉紧皱。 倘若四贝勒府因为接家眷而导致与流民发生冲突,不管是谁对谁错,一个折子直达天听,谁人也讨不了好,甚至四贝勒也会因此受到康熙的斥责。 清岚能一刹那想到这些,鲁泰自是浑身冷汗刷的上来了,看着周围慢慢围过来的流民,浑身上下瞬间冰凉,精神紧绷,呼吸顿止。 清岚当机立断,向外喝道:“鲁泰,给我一匹马,弃马车!你带着宝絮!” 鲁泰霎时明白了清岚的意图,这个时候围过来的流民尚且不多,带着马车必然累赘,不好突出重围,但稍有些骑术的的八旗侍卫都能轻易纵马在京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飞驰,何况现在这种状况。 顾不上问清岚马术如何,马队中自有备用的马快速牵过来。 清岚拽紧了缰绳纵身上马,干脆利落,同一时刻,鲁泰也探手拉了宝絮坐在他前面。众人心照不宣,弹指之间见她们上马,迅速挥鞭,听得几声喝马声,在那些流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穿梭飞驰而去,只留一个马车和一路尘土。 过了这一段,众人依然不懈怠,鲁泰此时才发现背上的衣襟早已被汗水浸湿,轻轻松了口气,却依然心跳如鼓。看向旁边英姿飒爽的某人,不由目露敬佩之意。在那种时刻,他已经想到了种种可怕的后果,一个深闺娇养的妇人却能迅速反应过来,当机立断,霎时想出应对之策,及时脱离困境,大大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清岚伸出纤长的指尖拂过额头飘过的碎发,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朝鲁泰略略点了点头,继续目不斜视向前驰去。 接 人 马队飞速疾驰,很快到了驿站,众侍卫翻身下马,准备略略修整一番,见清岚走来,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道路。方才这女人当机立断,避过一场大祸,让这些训练有素的八旗子弟亦不由心生敬意。望向她的目光里没有半分来时的漫不经心和不以为然,而带了几分尊敬与钦佩。 鲁泰纵步过来,握拳,洪亮的声音里充满了恭敬地问询之意:“主子,先让众人在这驿站歇息片刻,再行赶路如何?” 清岚见众人面有疲惫之态,想是天还未亮就从府中出发,遂点头:“全听大人安排。” 鲁泰闻言便吩咐迎上前来的驿站人员牵了马下去喂料,却是微微走在前半步,先请清岚入正厅休息。众侍卫纷纷寻了地方坐下喝水。 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正待上路时,却听得驿站门外又一队人马过来,停马嘶鸣之声。少顷,便从敞开的大门里见两人长身玉立,锦衣华服,带了一队侍卫放步向这边走来,正是胤禛与胤祥。 清岚起身迎出来:“见过爷,十三爷!” 胤禛微微点头。 胤祥瞧见清岚,笑容立马分外灿烂:“我说四哥怎么今儿个特地向皇阿玛请旨到京郊探查流民状况,原来是接人的!”胤祥自从被清岚的乌鸦嘴说中,虽然也以为她是歪打正着,却是下意识地把清岚的名字放在了除了宫中大佬和太子、胤禛之外,不可得罪的名单之中。 胤禛淡淡道:“十三弟,不可胡说,不过是略做修整,偶然碰到而已。” 胤祥用力点了点头:“对,是偶遇!” 胤禛向鲁泰问道:“路上可还顺利?” 鲁泰上前握拳,将方才路上所遇之事简略地汇报了一遍,言里言外谈及清岚,无不语气尊敬,末了,还加了一句:“今日若不是得乌雅主子机敏,奴才险些铸成大错,无颜再来见主子!” 鲁泰汇报的声音不大,一旁的胤祥及几个随行侍卫却也是听到了,无不诧异地睇了清岚一眼。他说的言简意赅,他们却听得出当时的惊险,不由纷纷心下思忖,若是他们家中的妇人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会如何做。想罢,更是心下敬服。 胤禛肃然的面孔上闪过一抹惊异,随即恢复如常,看了旁边小女人神情自若,丝毫看不出任何受过惊吓的模样。 鲁泰汇报完毕,便退向一边。胤禛径自向驿站会客的正厅走去,胤祥与清岚跟在身后。胤祥不住地拿眼觑着清岚。 清岚偏头笑道:“十三爷有何吩咐?” “没……”胤祥顿了顿,问道:“当时你不怕吗?那些流民,若是被他们围住,后果不堪设想,特别是……” 胤祥没说完,清岚却是听明白了,若是一个弱女子深陷其中,不是以后自尽能表其清白的。 “那个时候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害怕的?奴婢现在倒是后怕不已!” “没看出你现在害怕了!”胤祥嘀咕。 “你说什么?” 明明只是平常的疑问,胤祥却是缩了缩脑袋,忙道:“乌雅格格果真不负我满洲马上民族之风!” 胤禛已是在主位上坐下,胤祥亦自寻了位置。 胤禛看向清岚,面带赞许道:“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清岚却觉得无甚可夸耀的,只是淡雅一笑,想了一想,似是想到什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胤禛。 “这是什么?”胤禛看上面列了很多药材,有些他也知道。 “爷知道奴婢会一些药理知识,也经常看一些杂书。这是奴婢偶然寻获的一张古方,这些药材按上面的做法用大锅熬了,每人每天喝上一碗,依体质不同一连几天,便可确保不易得头疼脑热之类的疾病。” “这般有效?”胤禛翻来覆去地看,眼带疑惑。 清岚肯定地点了点头:“奴婢保证,比现下太医的方子要好。”这还是谦虚的说法。 胤禛将纸细细折了,放入袖中。 清岚面带疑虑地看向胤禛,欲言又止。 “怎么了?” “其实爷可以尽快一些。这些都是寻常药材,并不难得,爷可以命人大批购买,否则时间越久,恐那些药商哄抬物价。而且现在流民数量尚且不多,早些预防了,等到人群越积越多的时候,也可免了灾后大范围疫病的麻烦。”清岚将想法一一道出。 “你说得没错,”胤禛微一点头认可:“只是你让爷出面做这些事情?” 我就更不方便出面了!清岚虽有心,却也知道这个朝代女人的地位,所以才想到胤禛。 胤禛和胤祥对视一眼,瞥见清岚黑白分明的眸中闪烁着疑问,胤祥不由笑道:“四哥一个贝勒,做这些收买人心的举动做什么?” 清岚本就心思剔透,一点就通。本来她只是想到要帮助流民,自己出面不行,才想到胤禛,却一时没向这上面考虑,直言歉意道:“是奴婢思虑不周了!” 胤禛薄唇微微弯起:“爷会交给太医,由他们出面的!” 清岚不由加了一句:“奴婢这方子绝对要比寻常方子好,那些太医虽医术高超,但未必会相信来历不明的药方,好歹请爷多分辩几句。” 胤禛微一颔首,算是同意,竟是丝毫也没有怀疑清岚的话,让胤祥在一旁啧啧摇头。 稍事休息了一会儿,喝了几杯热茶暖身,胤禛便起身淡淡道:“先让鲁泰送你回府。”带了胤祥径自出门继续今天的办差。到达门口的时候,又跟鲁泰低声吩咐了几句。鲁泰脸上闪过一丝讶然,随即躬身点头。 鲁泰出门片刻,又进得门来,握拳道:“主子,爷吩咐暂时征用了驿馆的马车,请主子上车!”依然对于冷面爷从未展现出来的细心体贴惊异不已,对待乌雅主子更是慎重了几分。 “有劳了。”清岚“听”到了这是胤禛的吩咐,也不推辞,与宝絮上了马车,一路驰向四贝勒府。 信 任 对于清岚的回府,除了那拉氏出于某种目的真心欢迎之外,李氏和武氏皆言不由衷地恭喜了几句,清岚又恢复了以前的作息。只是这一阵子胤禛忙于灾区和流民安置一事,并不常去后院。 清岚轻松地将药方的事转移给了胤禛,毫不怀疑他既然接下了,就定能将此事办得妥贴周全,孰不知该药方在太医院引起了一场小小的波折。 胤禛在繁忙之余抽空来到太医院,将清岚的药方交给院判刘致一大人,并说明药性。 “不知四贝勒这药方是从哪里得来的?”刘致一翻来覆去地翻着这薄薄的一张纸,看罢,又将它传给周围的同僚,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 “是一张偶然寻获的古方,不知有什么不妥?” 众太医看完,交头接耳片刻,又将目光俱投在院判大人身上。 刘致一面有难色:“贝勒爷心系流民安危,又千方百计寻来古方,下官深感敬服。只是用药一说,不仅需要小心谨慎,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更是经过多年的经验验证,药量搭配自成规律,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这张药方,其所用皆是寻常药材,并不难得,但从未见过如此搭配和放药顺序,故而有些疑虑……” 刘致一行医大半辈子,医术医德俱是当中翘楚,否则也不会担任太医院院判一职。此次大灾后流民疫病防御事宜,康熙叮嘱了又叮嘱,皆压在太医院身上,刘致一更是半分不敢懈怠。现下四贝勒亲手寻获了药方,又亲自送了过来,可见其慎重,他不好直接拒绝,但也不敢轻易使用。这还是胤禛一直以来刚正严谨的形象深入人心,不然依刘致一的固执就不是这般客气了。 “这……”胤禛迟疑了一下,院判大人顾虑得没错,又建议:“若是先在小范围内试用一下如何?” “敢问四贝勒要用哪片儿的流民试用?”刘致一虽然老迈,但依然中气十足,见胤禛坚持要用这张药方,以为他不在意区区少部分流民的安危,不过是沽名钓誉,口气也有些不大客气了。 胤禛负手蹙眉,一时不言语。 副院判张知平一伸右手,将胤禛请到一边,躬身悄声问道:“下官略习书法,见这张药方上的字固然大气凌然,但转笔之间的柔婉依然可以猜出是女子所为,下官敢问一句,这是何人所作的药方?” 胤禛眸色深沉,目光投向张知平,并不答言。 张知平讪笑道:“是下官鲁莽了。其实那日下官自宫中轮值,在您府上碰到那些事,您府上的乌雅主子竟能识得七星岩草这种生僻难辨的药草,且用法拿捏得分毫不差,定是饱读医书之人。且那日她能巧借药草为自己开脱,其机智聪慧可见一斑,并非是鲁莽投机之徒。若这药方是她所寻,下官愿意为这药方担保。” 张知平那夜也惊异于清岚的巧思和博学,受人构陷时气度从容,巧计脱身,暗下里亦是赞赏不已。 胤禛闻言略一思忖,便点头:“如此便有劳张大人了。” 张知平躬身一笑,复又来到刘致一身前,斟酌了言语笑道:“刘大人方才所虑不错,只是为人医者,定是也需要不断吸取新的知识,完善旧有的。现有的药方固然是好,但又岂知不是从前人的药方中改进而来?四贝勒寻来的古方,既然其药量和放药顺序从未见过,那就更需要验证一番,以免错过一个好的方子和手法。至于其效果,其上所有药材皆是常用的预防之药,药性都熟知,即便最后效果比不上我们现下用的,但亦能取得预防疾病的功效。所以下官建议不妨一试!” 刘致一吹着胡子气道:“那依张大人说从那片流民用起?” 张知平笑道:“那就从下官负责的那片区域试用吧!” 刘致一粗哼一声,不置可否,甩袖:“那便拭目以待了!” 这事康熙听说之后,只是淡淡笑道:“无妨,老四不是不知分寸之人,他不敢拿流民开玩笑,定是有了一定的把握,且看试用情况吧!” 为此,胤禛的幕僚戴铎也忧虑道:“贝勒爷此举有些草率了!” 胤禛只是慢慢转动手上的扳指,眸色幽深,探不到底,语气却是十分的肯定:“即便真的效果一般,但张太医说过,爷事先也问过其他太医,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寻获药方这一举动,本身就代表了爷对流民的关心,哪怕鲁莽一些,爱民之心却不能抹杀。况且爷也相信乌雅氏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戴铎一听便明了,恐怕更多的是出于对乌雅氏的信任,不知这是何人,竟能让一向多疑的胤禛有如此的信心,遂捋着胡子笑道:“四爷既已思虑周全,那草民也不再多言。只是若到时候万一真的效果一般,四爷为流民献上药方的关心体贴之心,亦会大打折扣,更会多少遭人闲话诟病,望四爷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无妨,”胤禛神色不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连张知平一面之缘都敢撂下保证,他又岂能没有这点眼力? 太医院的这些波折及戴铎的纠结,清岚分毫不知,更不知道胤禛为此所费的周折和所担的干系,甩手掌柜做得分外滋润,日子悠闲得让胤禛一阵羡慕嫉妒恨。虽然他相信清岚,但此事事关重大,在没有确定的结果之前,不可能一点也不挂心,间或几日便派了人向张知平询问用药情况及流民的反应。随着来人一次次的回报,胤禛的心亦慢慢落回肚子里。但一眼瞥见小女人小日子过得逍遥,他却在替她担着,不由没好气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连问也不曾问过一回。” 清岚展颜笑道:“既然有爷担着,奴婢还怕什么?”趁胤禛没来得及嗔怪之前,又正色道:“奴婢对自己的东西有信心,自然不怕得不到好的反应。爷既然选择相信奴婢,奴婢也相信爷定会尽自己可能的努力让它的功效得到最大的发挥。所以奴婢觉得,奴婢很放心,不必多问!” 清岚虽是眼含笑意,声音清婉,语气平常,但言语之间轻易掷出的信任却让胤禛觉得格外的沉甸甸。之所以不问,之所以不担心,是因为相信他能将此事办得妥贴,而并不是置身事外毫不关心。而这份信任放在胤禛的心头,越是斟酌越觉得分外的珍重,又分外的慰藉。一股暖流从脚下贯穿全身,通体舒泰,连月来的未曾舒缓的疲惫霎时一扫而光,只留下身心的愉悦和通畅。 胤禛目视良久,薄唇微翘,慢慢地弯成一个弧度。 35进 位
36下 毒
37联 手 上
38联 手 下
39孩 子
40塞 外
41难 题
42口 味
43胤 礽
44归 程
45选 秀
46见 喜
47谣 言
48照 顾
49晖 殇
50托 孤
51命 格
52离 间
53酸 枣
54偶 遇
55戏 弄
56白 忙
57发 现
58欲 来
59暗 涌
60废 立
61新 人 年氏入府,除了清岚,后院众人都有一种莫大的危机感。 年氏似乎汇聚了女子身上所有的优点,年轻、美貌、才华、家世,再添上那娇娇弱弱、楚楚动人的气质,很能引起男人的怜惜和保护欲。若是再出身满军旗,就更完美了。 胤禛也是男人,自然也喜欢赏心悦目的女子,但对他来说,柔弱如菟丝子一般的女子已经并不是他所欣赏的,政治上的考虑,才是更重要的,因而对于年氏的态度,也不那么的纯粹。 更何况,自从知道了年氏的小心思,这些年,那拉氏心底深处一直防备着年氏,若有若无地说些对她不利的话,不多,说得也不着痕迹,却都点在胤禛的好恶上,让年氏还未入门,胤禛便对她有那么点不喜的印象。 那拉氏这些零零落落、别有用心的话,并没有引起胤禛丝毫的怀疑,因为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年氏会被指入府中,反倒听进耳中,更信了几分。 亲王娶侧福晋,皇家繁琐的仪式忙乱了一整天,清岚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弘时在一边念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於至善。……”一字一顿念着书本上的句子,弘时忽而停下来,大眼睛瞟了一下旁边榻上歪着看书的人,又回到书本上,念了一句,又瞟了一下。 终是犹豫道:“额娘!” “怎么了?”清岚放下书。 弘时跑过去,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清岚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吟吟道:“是不是想出去看热闹了?” 弘时忙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大声道:“没有!”迟疑,看清岚面上没有半分不渝:“额娘,阿玛要娶新的额娘了?” 清岚点点头:“你该叫他年额娘。” 弘时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哥哥说这个年额娘很讨厌!其他额娘都没有额娘好!” 清岚坐起身,温声笑道:“无论对哪个额娘都要尊重,她们都是你的长辈,面儿上万不能表露出你的半分情绪。你要学学你哥哥,越是不喜欢的人,对他笑得越灿烂。你现在这点水平,明年到了上书房,若没有你哥哥护着,还不知道能怎样?” 弘时小身子凑过去,带了几分撒娇:“额娘,糕糕知道,糕糕不过是在额娘面前这么说罢了。” “那要是让你阿玛听到了呢?”清岚瞟了一眼门口,笑眯眯道。 “阿玛怎么会知道?”弘时满不在乎地挥挥小手。 “哼!”门口传来一声冷哼。 弘时一哆嗦,忙回过头,哭丧着脸:“阿玛!” 清岚忙从榻上起身,莞尔笑道:“今天是爷的好日子,爷怎么过来了?” 胤禛一身吉服,脸上带了微醺的醉意,却依然神志清醒,后面一个下人也没有跟。 松了松领子:“过来躲躲酒。” 清岚忙吩咐人下去拿了醒酒汤,闻到胤禛满身的酒气,纤纤玉手在身前扇了扇,眼波流转间,清清脆脆地揶揄道:“爷醒了酒还是赶紧回去吧,那里还有人等着您呐。您这样的还弄得我们这里不清净了!” 胤禛瞪了清岚一眼,眼带笑意,握了她的手,脸色微赧,不知不是不被酒意醺的:“年羹尧升为四川巡抚……” 不明不白的一句话,清岚愣了一下,却是听明白了,微低了头,浅浅笑道:“奴婢明白,爷需要年家。” 胤禛捏紧了清岚的手,手心灼热,面上却淡淡道:“年家再怎么样也不过是爷的奴才,你也不用太过在意。” 年羹尧?胤禛心里冷笑,他的门人,却娶了明珠的孙女,这个人,亦是个不安分的,可用,却不可完全信任。 年氏,据得到的消息说,也是个眼空心大,恃才傲物的。 年家必然要笼络,却也没有必要去迁就,免得他们心大了,忘记了自己的出身。 想到这里,又道:“你不用想那么多,年氏入了府,家世再如何,也要守府里的规矩。” 清岚点点头,心里流过一丝暖意,洒然笑道:“不过就是多了一个妹妹,奴婢并没有放在心上,爷不用担心。” 清岚这么说,也是这么想的,她不会为别人让自己过不去。 后院女子,所持的唯有样貌和家世,年氏的家世,连那拉氏都有些忌惮,清岚与她同是侧福晋,家世上却天壤之别。 胤禛深知这些,担心清岚心里过不去,因而酒席中途心里挂念着,便借故过来一趟。 清岚心性洒脱,丝毫并未为这些事情困扰,这般剔透既在胤禛意料之中却又感到无力着手。着手什么?胤禛隐隐不敢去深思。 弘时拿书挡着小脸,偷偷向外瞄。 胤禛又说了几句,喝了醒酒汤,便去那边了。 晚上,弘昀下学回来,拉了弘时悄悄出去咬耳朵。 “额娘今天有没有难过?” “应该没有吧。阿玛今天下午还来过。” “阿玛来了?”弘昀的眉头飞扬起一抹喜意。 “那当然,阿玛怕额娘难过,特地过来的。看来阿玛还是最在乎额娘的!”弘时喜滋滋道。 弘昀敲了一下弘时的额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那个年侧福晋可不是省油的灯,四年前就盯上阿玛了。眼睛上在头顶上,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家世又那般好,到时候可别仗势欺人了!” 弘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弘昀如今11岁,在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算作半个大人,胤禛也有意让他接触政事,平时的功课亦多了不少政事上的内容,与谋士讨论的时候也常常让弘昀旁听并发表看法,所知道的自然要比弘时多。 要说胤禛以后肯定还会娶新人进来,若是一般的人,弘昀当然不会在意,但年家的家世与年氏的性情却让弘昀提起了警惕。 但这些现在还没办法对弘时细说。 想了一想,弘昀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糕糕,你希望年侧福晋得阿玛的宠爱吗?” “当然不喜欢了!”弘时摆出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糕糕,我有一个主意……”勾了勾手指,待弘时将耳朵贴过去,弘昀悄悄耳语了几句。 “这样能行吗?”将信将疑。 “当然可以了!我听说年侧福晋身体不太好,很是娇弱,今天又折腾了一天,又不能吃东西,身体肯定早就受不了了。” “那咱们就快去吧!”弘时跃跃欲试。 清岚看到两小出去说悄悄话,摇头一笑,却并没有拿神识去偷听。孩子大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和道路要走,她不会干涉太多。 而且这两个孩子做事情还是很有分寸的。 年氏静静地坐在新房里,心下涌起无限的娇羞与喜意。 四年前她便喜欢上了胤禛,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想起胤禛眼中那抹温柔的笑意,虽然当时是对着乌雅氏,但她会让他对着她这般的。 虽然是一个侧福晋,新房里不能用大红,但她自认为她的一切都不比福晋差。 她的阿玛和哥哥都是封疆大吏,而福晋呢,费扬古已去,福晋又有什么可以倚仗的?她年轻貌美,才华无双,福晋却芳华已老。除了她是汉军旗,别的都无可挑剔。 在她出嫁前,哥哥曾悄悄对她说过,雍亲王以后必要倚仗他们年家,让她在府中不用忍气吞声。她深信这一点,而且,她也自认为除了家世,她也有那个资本夺得胤禛完全的宠爱。 至于那个让她觉得有些威胁的乌雅氏,五品京官的娘家,她根本不屑于放在眼里;膝下虽然有两个阿哥,但年纪比她大,她相信,等她有了胤禛的孩子,乌雅氏必没有任何能力和她相争。 这些念头在脑中又翻了一遍,不禁抿嘴粲然一笑,娇艳无双。 但是……年氏揉了揉心口,眉头微皱,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主子,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您都累了一天了。夫人送您的时候还说过,让您别太劳累。”陪嫁丫头含眉担忧道。 “不了,”年氏摇摇头,眉间满是倦色:“万一一会儿爷进来,看到我在吃东西就不好了。” 年氏硬扛着身子,轻咬嘴唇,分外惹人怜惜,只是此处无人欣赏。 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哄闹声,没多久,一群小阿哥便过来闹新房了。 年氏只得硬挺着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小阿哥们纷纷赞道:“四哥/四伯的侧福晋真是美貌绝伦!” 年氏听到耳中,低头娇羞一笑。 胤礻介在小阿哥中是长辈,先倒了杯酒笑道:“侧福晋今日喜事,先敬一杯,愿侧福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年氏凝眉望着那杯酒,面有为难,但小叔子得罪不起,只得拿起,用帕子掩嘴,一饮而尽,却是不由轻咳几声。 接着弘昀上前,笑容满面、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年额娘好!” 年氏压□体的不适,看着弘昀低头向她行礼,心里却涌上一丝快意,前几年还逼着她叫奴才,现在摇身成了他的长辈,还得给她行礼。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年氏只觉心口的窒闷一下子舒畅了不少,略显得意道:“起来吧!” 弘昀分毫不在意,倒了杯酒,朗朗敬道:“前些年弘昀年幼无知,对年额娘稍有不恭,现在敬年额娘一杯,以做赔罪。” 年氏看着那杯酒,实在不想喝下,闻着那酒气,便觉得腹中心口一阵的不舒服。 弘昀举着酒的手却是高高地敬着,纹丝不动,脸上融融的笑意丝毫未减半分。 小阿哥们有些不乐意了,纷纷起哄。 胤礻介更是看不过去,道:“侧福晋不会是连一杯酒也不肯给面子吧!” 弘昀面带委屈:“弘昀真心赔罪,年额娘若是不喝下,就是还不原谅弘昀。要是让阿玛知道了,又该骂弘昀了。年额娘就当疼弘昀吧!” 口气分外真诚,听得连年氏都于心不忍。 望着那酒,年氏一闭眼睛,再次一饮而尽,艰难地吞咽下。 含眉忙递了水给年氏。 弘昀担忧道:“年额娘没事吧?” 年氏心下发苦,却睇见弘昀纯良无辜的眼神,摆摆手:“无事。” 弘昀放心地笑道:“弘昀也觉得年额娘是将门世家,区区几杯酒,自然是不在话下。” 弘时笑嘻嘻地挤上前:“年额娘,该我了,弘时也敬年额娘一杯。” 年氏骑虎难下,只得咬牙喝下。 弘昀不留痕迹地一使眼色,几个小阿哥也一拥而上,纷纷敬酒。 这些小阿哥们一个比一个难缠,八面玲珑的祝福话随口而出,一轮下来,年氏只觉腹中的酒蔓延开来,一阵灼烧,隐隐发痛。 好在他们见好就收,敬完了酒,闹了几句,便一哄而散。 待人走尽,年氏身子一软,难受地半倚在床上。 小阿哥们喝的酒本就清浅,不算什么,但她今日未进食分毫,这些下来,也足够她受得了。 她也有那么一丝怀疑弘昀是不是故意的,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又否定了。小孩子们顽皮闹新房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事,而且弘昀又不是第一个敬酒,还有许多其他府上的小阿哥,不只弘昀一个,他们满人家的姑奶奶们谁不能喝上几杯?想到这里,年氏暗暗叫苦,只怪自己身子娇弱,却又无话可说,也不能抱怨半分,只得强自忍着。心下还想着,等到见了胤禛,定要好好撒娇几分,让他对自己多几分怜惜,男人不就是喜欢她这般柔弱楚楚的女子? 扶了扶胸口,喘息了几下,估摸着胤禛快过来了,又撑着身体端坐静候。 弘昀和弘时拉着手兴高采烈地往回走,想到年氏强作欢颜的样子,不禁捂嘴直乐。 今晚年氏那个样子,还不知道怎么洞房? 弘昀坏笑着这么跟弘时说的时候,弘时额头冒出大大的疑问。 “什么是洞房?” 弘昀拿鸡同鸭讲的眼神看着弘时,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小孩子家家,不跟你讨论这种问题!” 后来的房中之事,想也知道胤禛肯定不能尽兴。 因为第二日胤禛从年氏房中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并未有常人新纳美娇娘的喜悦。 年氏亦一脸沮丧,初夜没有给胤禛留下个好印象,反倒身体难受时无意识的抗拒让胤禛对她心存不满。垂头丧气地给那拉氏敬了茶,回到院中便宣了太医。 那拉氏今日特地穿了正红,打扮得大方雍容,没想到却毫无用处,心下气得咬牙切齿,以为年氏这般不尊重她,还防备着她。 敬茶的时候,清岚瞧见年氏娇艳更胜从前,却弱不胜衣,虚虚摇摇,眉间的憔悴沮丧却不似一夜劳累所致。 心下疑惑,直觉便与两小有关。 将他们叫到跟前,弘昀忙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末了,忐忑不安地看着清岚:“额娘,我们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还算好,敬酒也算常理,而且你们也知道拉来几个小阿哥当挡箭牌,不然,谁还看不出来你们是故意的!”清岚笑道:“不过,你们这些小心思,未必瞒得了你们阿玛!” “不会吧?”哭丧着脸。 “你们阿玛知道你们对年侧福晋有意见,当然不会相信你们巴巴地是真心去向她祝贺了。而且,别人不知道,你们阿玛怎么可能不清楚,你们拉来的那些小阿哥,特别是十八阿哥,都是跟你们感情要好的,这些一想怎么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额娘!”弘时拉长了声音,拽着清岚的衣襟,左右摇摇,一脸期盼地哀求。 清岚莞尔笑道:“你们最好先去主动向你们阿玛认个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阿玛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认真惩罚你们,”看两小惴惴不安的样子,便看着他们的眼睛认真道:“做坏事不要紧,关键是你们对你们阿玛不要有什么隐瞒的,这个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弘昀明白,若是不能做到万无一失,那么这些小心思还是早早主动坦白了,才会让胤禛觉得他们心里还是最亲近依赖他的,连这些调皮捣蛋的事也不瞒他,而且也不会等到胤禛自己查到了,对他们的心思动机有所疑虑。 弘昀点点头,“额娘,弘昀知道了。” 照常理,胤禛在新人房中晚上要待三天,但下午,胤禛便命人搬了一堆书来到揽玉轩的书房办公。 空闲的时候,清岚给胤禛添了茶,看他向后躺在椅子上歇息,便笑道:“弘昀和弘时都跟爷招了吧?” “那两个小子!”胤禛嘴上嗔道,眼里掩饰不住的宠溺,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自然明白两小的心思。 “莫非他们真的打扰了爷的好事?”清岚揶揄,略带一丝八卦的兴致:“那可真该好好罚他们!怎么能坏了爷的大事呢?”尾音带了十足的调侃。 胤禛轻咳一声:“倒也无事。”不过是没有尽兴,草草完结了事,这些细节,就不好跟人提了。 胤禛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件事是不是清岚指使的,一则弘昀与弘时身边的人有不少是胤禛安排的,两小做了什么,他一清二楚;二则,相处近十年,清岚的为人,胤禛自是明白,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但凡她愿意争宠,也不会让他这么无从下手。 清岚失望地“哦”了一声,想继续听下去。 胤禛一把将她拉到腿上,坐好,两人靠得极近,几乎能够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温度渐渐上升,清岚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忙动了动想跳下来。 “别动!”胤禛按住她,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低低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带了几分难得的调戏之味:“既然这样,那你就补偿爷好了!” “那怎么行,他们做错的事,干嘛让奴婢补偿?” 胤禛不说话,只是气息加重,圈着的胳膊缩紧,几乎要勒紧清岚的身体里。 脖颈上酥酥麻麻的,传来轻柔的鼻息,清岚用手在胤禛肋下轻轻按下去,胤禛突然一痒,闷哼一声,胳膊不由一松,愕然的同时,清岚跳下来,撤身站得远远的。 “你敢挠爷?”胤禛眯起眼睛,磨牙,还没见过有女人这么大胆的。 清岚笑得眉眼弯弯,带了几丝狡黠:“奴婢去看看弘时,就不打扰爷的正事了。”说罢,迅速逃之夭夭。 胤禛怀中已空,略有些怅然若失,苦笑地深吸几口气,平息了好一阵,方将那涌上的欲火压下,复又低下头继续办公。 62家 事
63劫 人
64落 水
65后 续
66探 听
67互 咬
68揭 穿
69指 认
70调 侃
71相 求
72归 属
73通 房
74着 凉
75挑 拨
76反 应
77休 沐
78心 态
79让 权
80琐 事
81赌 试 上
82赌 试 中
83赌 试 下
四 年 太子第一次被废,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如同地震一般,波及到每一个人的心里。多少府上因此彻夜通宵达旦,彷徨密谈。朝中上下起伏,牵连甚广。 第二次被废,只余一颗石子在心湖上泛起波澜,很快又沉下去。众阿哥的神情越发高深莫测,各大臣的眼神在各阿哥中也多了几分谨慎与审视。 只是自此,康熙直口不提立储之事,讳莫如深。 转眼间到了康熙五十二年,弘昀14岁,也到了指婚的年纪。 “今年的秀女里,倒有不少好人家的女儿,”德妃一早便拿了名单,长长的鲜艳的指甲套划在几个人的名字下面,留下深深的划痕:“本宫筛选了一下,这几个的家世看着还不错,你来看看。” 清岚拿眼看过去,赫舍里氏,尚书赫呢之女;佟佳氏,佟国刚之孙女;博尔济吉特氏,都统伯四格之女;那拉氏,费扬古之孙女;西林觉罗氏,鄂尔泰之女。 皆是满族蒙族大姓,对待孙儿,德妃也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弘昀指婚之事,胤禛与清岚早已商议过几次。指着朝中大臣,翻来覆去斟酌个遍。背景太过深厚的,不予考虑。但又不能家世太单薄,毕竟是皇子龙孙,胤禛又对弘昀寄予厚望,私下里也圈定了一个范围,点了几个人家。如今看来,德妃的考量与胤禛倒有一致之处。 康熙如今对待皇子与官员之间的关系分外敏感。离得近了,有结党之嫌,必然是居心叵测。老爷子当皇帝当得久了,全然用高高在上的心态来揣测别人。 胤禛猜测人心也算是有一套,有时候也看不透康熙的心理。但对弘昀的婚事,却是明白,有些人家是万万不能要的。 “姑妈,爷提到过,这个人,爷不会要她们家的女儿。”清岚指的是佟佳氏。 一废太子之时,佟国维力挺八阿哥,佟半朝的能力不可小觑,谁与他家挂上勾,谁就是明晃晃地在脸上写着他有野心。何况胤禛已有隆科多私下往来,隐忍蛰伏已久,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浮于明面。 德妃特意将佟佳氏放进来,并非是喜欢这一家,而是想看看胤禛的反应。 听清岚如此说,明知胤禛肯定是另有考虑,德妃脸上还是露出笑颜:“老四不喜欢倒罢了,本宫看上的是这个赫舍里氏,家世好,又与先皇后沾亲带故的。自从先皇后去后,他们家也低调。虽然现在爵位不高,但皇上对他们家也颇多眷顾。” 德妃并非是不关心胤禛,只是与十四放在一起,必然是偏心十四。但若是只有胤禛一人,德妃又焉能不留心?能选上赫舍里氏,可见德妃对胤禛还是留有一分心意。 清岚想了想,“姑妈选的人,肯定是极好的。只是……”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就是太好了,才不敢要……” 德妃沉吟了一下,看了清岚一眼,“你们考虑的也有道理,”遂道:“那老四那边是个什么主意?” 清岚指了指西林觉罗氏。 德妃惊诧,这几人里,就数这人背景稍微薄弱:“鄂尔泰家世颇有渊源,只是近几年有些不得意。你们呐,也别太谦虚了……” “也不是谦虚……”清岚斟酌道:“爷的性子,姑妈也知道,平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就喜欢踏实苦干。爷说这个鄂尔泰的为人他比较欣赏,想必教出来的女儿,应是不错。” 德妃沉默了片刻,反正清岚指的人也在她的名单之内,何必在这些地方上较劲? “若说是别家,本宫还不敢打包票,若是这一家,想必皇上不会在意那么多。”德妃笑道:“本宫会和皇上好好分说分说。” “多谢姑妈了,改日让弘昀给您过来磕头。” “那感情好,光磕头可是不成?”德妃提起孙儿,亦高兴起来。 “那是当然,等弘昀娶了媳妇,让她过来,天天伺候姑妈,顺便让姑妈调/教一下。在姑妈这里一天,顶上我们说几天的呢!”清岚笑道。 “你倒是会说话!”德妃指着清岚:“让本宫伺候是假,偷师是真呢!” 清岚抿嘴一笑,又与德妃说了些家常,方从宫里出来。 马车走在回府的路上,晃晃悠悠。 弘昀指婚一事,目前已是雍王府的头等大事,那拉氏、钮祜禄氏甚至是年氏都向清岚递去了善意,不光是自家的孩子,相熟的姻亲家族的都有,还有京中女眷聚会时,纷纷牵了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过来打招呼的,这一年从一开头,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本来那拉氏的话也应是极有分量,但她一直推荐自家侄女,德妃和胤禛都不置可否,因而德妃私下召见清岚,又和她商议。 其实若不是乌雅家实在拿不出来一个能配得上皇孙的,结果还真不好说。 德妃定然会偏向与自家,而胤禛又不可能让一家三代都落于乌雅氏手中,到时候母子俩恐怕又会升起矛盾。 好在,现在这事并无冲突。 如今快定下来,弘昀指了婚,也算正式长大成人了。 清岚透过半透明的帘子望着窗外,脸上露出淡淡的欣慰的笑容。 马车正自走着,却是慢慢地停下来。 “怎么回事?”宝絮向外问道。 “回主子,前面有个马车撞到人,路被堵上了。”车夫道。 清岚掀开一角帘子向外看,被撞的是个老人,坐倒在地上,像是受了惊吓,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扶这老人。路对头亦有一个马车被堵在半道上。 那车夫还在兀自嚷嚷:“哪来的不长眼的,故意来讹我的钱的吧!我这车明明走得不快,你还一个劲的撞上来!” 清岚皱了皱眉头,看那老人低着头,衣服蔽旧,面容苍白,难怪那车夫狗眼看人低。只是京城这块地儿,人都说,一个牌匾砸下来,砸到三个人,也有一个家里有人当官儿的,随便撞上个人,一个保不齐就是某皇亲国戚拐弯抹角的亲戚。清岚虽然不惧,也不想节外生枝,而且确实有些地痞无赖,假装被撞上,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讹诈些钱财。 清岚眼中精光一闪,那老人虽然表现得惶恐,表情也很凄惨,可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做作。 “怎么回事?”对面亦被堵在半道的那个马车上下来一个小姑娘,不过十来岁年纪,一身淡雅的旗装,两把头上只点缀了几副金镶宝石的首饰,却是恰到好处,耳朵上是羊脂玉攒成的梅花状的坠子,袖口一只翡翠镯子,站在一堆路人中间,分外清新如玉。 她眼睛不自然地向这边瞟了瞟,又望着地上的老人,脆生生道:“怎么把这老人家就这样仍在这里,还不快扶他起来?” 旁边有小厮立即将那老人搀了起来。 那小姑娘向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嫌弃一闪而逝,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金镙子,仍给那老人:“撞到了没?这个是给你看病的,以后走路得小心些!” 不管那老人如何的感恩戴德,那小姑娘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又向这边瞟了一眼,方回到自家的马车上,将车向路边靠了靠,让出一条道来。 清岚笑了笑,不客气的先走,因为李嬷嬷说了一句:“这是那拉府上的格格!” 清岚一手扶着脸颊,轻笑一下,那拉氏真是煞费苦心。 不但将自己的侄女打扮的非常合乎清岚的眼缘,也特地精心安排好这一幕,想博得清岚一个好感。只是小姑娘太过稚嫩,演技不到家。而且退一步说,即便这姑娘真的心地善良,清岚也不会让弘昀娶她家的女儿,否则到时候,这个儿媳到底是谁的,还真不好说。 回到王府,清岚丝毫不提路上遇到的事情,只是将德妃的认同与胤禛说了,两下里一使劲,康熙也并未多做犹豫,便将西林觉罗氏赐婚于弘昀。 指婚之后,皇家成亲又有一套繁琐的程序,等到真正成亲,已是康熙五十三年了。 不知不觉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康熙五十五年,府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孕妇,年氏和清岚的儿媳西林觉罗氏。 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这一次怀的居然都是女儿,年氏先了两个月。 因为怀的是个小格格,年氏有些沮丧,却又转眼间振作起来。 年氏自从入府,多年来一直未曾有孕,私下里从娘家搜罗了不少偏方,药也吃了不少,如今既然怀上,可是证明她的身体并没有问题。而且只要有了小格格,以后小阿哥还会远吗? 年氏抚摸着肚子,笑得娇美又得意。 揽玉轩。 “额娘!”西林觉罗氏甩着帕子,携着贴身丫头的手,六个月大的肚子,走得既慢且稳。 高高的花盆底鞋早已换下,换上汉家的平底的软鞋。 还未待她吃力地弯□,宝絮忙上前将她搀起,慢慢地在一边的榻上坐了。 85心 声
86拜 访
87得 孙
88诅 咒
89定 心
90醒 来
91世 子
92登 基
93劝 说
94疯 狂
95离 开
96番 外 - 发 觉 雍正九年初春,雨滴滴答答地下了十几天,细密得几近缠绵。*非常文学* 紫禁城树木的枝条上抽出新嫩的绿芽,被雨水浸染得越发嫩绿青翠。亭台楼阁洗去铅尘,愈显清亮。 偌大的空旷的殿内,只有一人负手而立。身形清瘦,鬓间灰白,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哀恸的回忆之中。 “皇阿玛!”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慢慢地迈步进入殿内,稀落地脚步声在殿内回响。 胤禛却没有任何反应,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皇阿玛!”又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 胤禛缓慢地转过身,怔了一会儿,似是看清楚了前面的人。 “你来了,给你额娘上柱香。” “是!”弘昀应了一声,飞快的抹去脸上的泪痕,快步走上前,从案上拿起香。 “额娘,今天是您的忌日,儿子不孝,不能亲往泰陵祭拜,弟弟过去了,您应该可以看到他吧。弟弟现在稳重多了,又添了一个儿子,您看到他肯定会很高兴。端宁定了亲,都长成大姑娘,可惜您看不到她出嫁了。永瑞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弘昀絮絮叨叨地说着,胤禛在旁边神色淡淡地听,眸中悲伤愈盛。 “额娘,儿子想您了……”带了泣声。 沉默了半晌,弘昀转过身,低声道:“皇阿玛,您要注意身体!” 胤禛没有回答。 这两年,他极少进后宫,宫里也再没有孩子出生,只是拼命地工作,想把自己的精力全部占去,可是心中空掉的一块却是再也无法弥补。 弘昀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胤禛是这种反应,想起额娘刚去的那一阵时日,眸中刻骨的哀恸让他心惊,整整几日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养心殿,谁人也进不去。还是他硬砸了锁,进去后看到一向注重仪表整洁的阿玛憔悴不堪,身形佝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岁。他一度担心阿玛会挺不过去,最后还是走出殿外,人却越发沉默,越发拼命地忙于朝政,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晚上经常只睡两三个时辰。 “阿玛!”弘昀这一次没有叫皇阿玛,走上前,慢慢地跪下,像小时候一样抱住胤禛的大腿:“阿玛,额娘不在了,您还有我们,我们不能再失去您!” 胤禛原先修长却蕴含着力道的身躯如今只剩下清瘦而已,脸上难得浮现出与外面截然不同的脆弱模样,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 “额娘……肯定不想看到您这个样子……” “你额娘……”胤禛动了动,叹息一声,落在心底,着实让人揪痛:“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去了……除了五十六年的时候,她从没有生过病……” “我以为我们能够白头到老,没成想她竟先一步……” “她走了两年,我总以为她还在我们身边,就像昨天一样……” “我没有办法忘掉过去,好像一转身,她就坐在那里等着我……” 声音悲戚,终是化为一声呜咽。 纵然是帝王,也有办不到的事情。生老病死,谁也无力阻止。 没有了她,这个皇位也是那般的冰冷寂寥。 “阿玛!”弘昀捂住嘴啜泣,什么东西滴在他的额头,滚烫灼热。 在这个殿内,他们可以尽情哀伤,但出去之后,又恢复了冷面冷清的样子。 养心殿内,夜色已深,胤禛还在批阅奏折。 紧抿着薄唇,面无表情,周身的气势越发冷硬得不近人情。 写完一行字去蘸墨时,却发现砚台中墨已干,不由扬声略带怒意道:“苏培盛!” 胤禛办公的时候一般不喜人伺候,养心殿内常常只有两三个宫人。 “皇上,苏公公刚出去向御膳房传宵夜,让奴才来吧。” 一声清灵婉转的声音响起,旁边侍立的宫女轻盈却步态优雅地走上前,一手拢着衣袖,纤纤玉指拿起桌上的墨条,缓缓转动。头微垂,露出莹白如玉的脖颈,头上发饰不多,却是妆点得恰到好处。 清新淡雅。 胤禛微微一愣,在她磨墨的时间里,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淡淡一笑,抿嘴道:“奴才是四品柔婉刘氏。” 磨完了墨之后,又静静地退到旁边,垂手而立。 胤禛忽地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并着急继续写字,只是凝望着她,似要透过她在缅怀什么,半晌,道:“你以后就进为三品淑仪,伺候朕磨墨吧。” 刘氏跪下道:“谢皇上。” 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欣喜。 养心殿里多了一个新宠,让后宫位份低的贵人答应和宫女们捻酸不已,暗下里直念叨刘氏的好运气,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封为娘娘。但各宫主位却丝毫不为所动。 此时那拉氏已经逝去。耿氏进为裕妃,代管后宫,太子妃西林觉罗氏在旁协助。 钮祜禄氏忙于弘历的家事,帮着嫡福晋喀尔罗特氏与高氏打擂台。 弘历上请示胤禛要将高氏抬旗,胤禛出于高斌那边的考虑,应下了弘历的请求,将高氏抬入镶黄旗。钮祜禄氏不明就里,对高氏愈发恨得咬牙切齿,因着这件事,她早先不同意,弘历一度和她闹翻。 武氏宋氏皆是潜邸的老人,年岁已高,色衰爱弛,早失了争宠的心思,安分守己,更不会多说什么。 养心殿里,刘氏安静地磨墨。 胤禛本在批阅奏折,抬头看到刘氏,不由又怔住,眸中种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叹了口气,愣神片刻,忽然道:“你家中还有几个人?” 刘氏微微抬首,浅浅笑道:“回皇上,奴才的阿玛早逝,家中只有额娘和两个弟弟。” “你也有两个弟弟……” 胤禛有所触动,沉默了一会儿,又低首继续办公。 刘氏脸颊微红,心底浮起一丝幽怨,却掩饰得很好。 外人都以为她深受皇恩,她其实自己明白,这一个多月里,胤禛连她一个手指头也没有碰过。胤禛只是看着她,神情悲伤,似是通过她来思念某个人。 她入宫的晚,根本不曾知道这人是谁,胤禛也不允许宫里的人乱嚼舌跟。有时候,她觉得外面传言皇上不近女色并不确切,因皇上心中早有她人。她真的很羡慕这个女人,能得胤禛这般记挂。 无人的时候,她对着镜子悄悄扶上脸颊,既然自己长得像她,那么,她应该有机会吧! “皇上,天色已晚,皇上要保重龙体。”刘氏鼓起勇气,微笑道。 胤禛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她,神色淡淡:“以后不要让朕再看到你。” 刘氏怀疑自己听错了,慌忙跪下:“皇上恕罪!奴才错了,皇上恕罪!” “拖出去!”胤禛不必跟一个宫女气什么,沉声道。 哪怕再宵像,也不是真人,放在旁边就好像一个摆设,聊以慰藉。若是她安分还好,可惜,有些拿捏不住自己的身份。 苏培盛忙推门进来,引两个侍卫将刘氏拉了出去。 刘氏也不敢大声吵嚷,在门外泪眼婆娑,犹自不甘心道:“苏公公,是不是皇上心情不好?奴才做错了什么?” 苏培盛望着这张面容,摇了摇头,并不回答。既然皇上不想见到她,那就只能打发得远远的。 略想一下,便吩咐将刘氏打发到浣衣局。 胤禛连过问也不曾问一下。 刘氏的事情如同一粒石子,在后宫打了个水漂就落下去了。 时至秋季,天干物燥,一日,看守皇陵的官员上奏,泰陵走水。 胤禛大怒,沉着脸:“可曾有什么损坏?” 那官员吞吞吐吐:“皇贵妃的棺椁被火燎了个边儿……但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胤禛走下台阶,逼近他:“皇贵妃贵体不宁是何等大事,你竟然说无碍?即刻起重新修缮,一切按……皇后之礼再办!” 官员愣了一下,忙躬身应下,准备亲自督办。 过了几日,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刚进养心殿就噗通一声跪下:“皇……皇上,奴才无能……”其实不是他无能,究竟与他无干,却被他倒霉撞上了:“皇贵妃的棺椁里……并无她的凤体……” 说罢便将头深深埋下,瑟瑟发抖。 胤禛怔了片刻,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抓起手边的砚台就朝他砸过去:“竟敢说这种混帐话,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皇上饶命!”他也不敢躲,任由胤禛在他脑袋上破了个洞,血流淌下来,也不敢擦拭,哭丧着脸:“奴才句句属实,奴才们奉命按皇后仪制添加陪葬,却发现棺椁里确是有人曾躺过的痕迹,里面还有丢下的首饰等陪葬品,但现在人真的是不见了,而且,而且棺椁上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皇陵里侍卫森严,连一只老鼠也进不去……” 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真是活见鬼了。 胤禛忽然想起一个可能,又觉得不可思议:“即刻带朕前去!” 泰陵皇贵妃的棺椁前,胤禛沉声道:“打开!” 胤禛是秘密前来,周围皆是心腹,闻言忙将棺材盖子抬到一边。 果然同那官员说得一样,棺材里有人躺过的凹痕,周围本是摆得齐整的陪葬品移动过,还有本来戴在遗体身上的首饰也取了下来,四散丢在棺材里。 这一切无不表明,本来有人在里面的,后来又离开了。 原来她还活着! 胤禛狂喜过后,心里又陡然升起一股怒意。 好,好,好得很,好个乌雅氏清岚!竟敢如此欺骗朕! 明明人还活着,那他这两年的悲恸又算得了什么?他在宫里哀痛欲死,拼命麻痹自己,现下看来竟如同笑话一般! 她竟如此不想待在朕的身边,不惜假死也要离开! 一想起这个可能,心里更像是被霍然撕裂了一样,心头在滴血。 胤禛大力将拳头砸在棺木上面,砰的一声,血顺着手指流淌下来。 “请皇上保重龙体!”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多出,呼啦啦地跪下。 胤禛凌厉地视线扫视着屋里的人,定格在那官员身上,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若是让朕日后听到一言半语,全部诛九族!” “喳!”齐声道。谁也不傻,这事谁敢说出去? “继续修缮陵寝,还是按皇后的礼制办!”胤禛咬牙切齿,蓦然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地宫里的长明灯摇曳着,胤禛模糊的身影也在地上晃动。 走着走着,心中的怒气渐消,步子也变慢。 长出一口气,身体由于大喜大怒微微竟有些颤抖。 还好,她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我举手先坦白,棺椁被动过这样的情节在其他文里也看到过,不是抄袭什么的。因为我早先也想到过这一细节,确实也很容易就想到这里。而且,我一时也想不出如何让胤禛知道清岚并没有死,就只有这样写了。 97番 外 - 执 手 一来一回不过是一夜的时间,胤禛刚到宫里,天色微亮,强自按奈住心绪上了早朝,又回到养心殿。 静下来后,冷静与理智又迅速地开动。 这事透着蹊跷! 皇贵妃的棺椁,他岂能不重视,定然是上好的,钉子也钉得极严实,他亲眼看到清岚被放入棺材,又在灵堂停灵多日,人怎么可能在里面待那么多天,再从里面出来?灵堂或是皇陵的守卫,总不至于连一个女人进出也看不见? 而且,当时他亲眼看到清岚死去,没了呼吸与心跳,身体渐冷,这么多太医,难道连活人死人也分辨不出来? 清岚她……胤禛再迟钝也知道清岚不似常人。 莫非她心里一直瞒着他的就是这个? 他忽然又想起清岚“生前”曾问过他一个问题:“如果可能,皇上愿意与奴婢一起离开吗?” 那时他以为清岚只是在宫里待闷了,却没曾想到她早就怀了这个心思。 她并不是想离开他,而是不想待在这里! 这个推测让胤禛撕痛的心缓和了一些。 胤禛又细细回想,想到年氏那句“求而不得”的话,不由扯嘴苦笑一下,这个女人真是说得不假,清岚最后果然还是离开他了。 怔然半晌,心中喜怒交加,又翻涌上来,若是清岚此时在他身前,他真的恨不得一时掐死这个女人,一时又紧紧抓住她,让她再也逃不开。 这两年里,他终于彻底明白自己的心。 年轻时曾心心念念坐上那把椅子,等真的得到了,才发现滋味并不是那么好受。 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纵然弘昀弘时自小跟他亲昵,弘昀身在太子的位置上也不免比往日小心一些,暗下收拢自己的势力;弘时也不免有意避开敏感的朝政,有时候还故意做得比弘昀差一些,做出一副不争的姿态。父子兄弟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后妃大臣。动辄三跪九叩,战战兢兢。他又凡事亲历亲为,万事都要求严谨的,这个皇帝活得一点也不轻松。 之前有清岚在他身边,他才感觉到纵然再累再烦,忙碌得也很充实;人心隔得再远,也会有人一直陪着他,陪他到老。 直到失去,才蓦然明白,她不只是简单的他放在心上在意的一个人,而已成为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旦失去便再也不完整。 只是如今人早已不知道在哪里。 普天之下,他就不信以他的身份,穷尽他毕生之力也找不出一个人,也再也不会让她逃开! 清岚不似常人,胤禛尽管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却也明白能在棺材中躺那么多天,安然出来,又从灵堂或是皇陵森严的守卫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还有几十年不变的容颜,唯有气韵日渐沉淀。 胤禛苦笑摇头,这么明显的破绽,他怎么就看不到?因是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因是善于保养的女人本就老得慢,还是日日看到才并不生疑? 这等本事,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定会认为是匪夷所思,无稽之谈。 鬼神术士的传说自古有之,满人信奉的萨满教还有道行高深的巫师;胤禛信佛,自然也相信可能有这等人的存在,清岚是哪一种? 胤禛揉了揉眉头,除了修真之说,很快便将清岚的来历猜了个大致。 既然是这样…… 胤禛忽然想到什么,从胸口贴身处取出一个玉佩,那是清岚亲手做给他的,弘昀、弘时和清岚的两个弟弟都有。 玉佩上的图案他从未见过,清岚说是随意画的,还说让他千万随身带着,类似于平安符之类的东西。说的时候虽然是笑着,莫名地却让他觉得很是郑重。 那么这个东西应该不寻常吧! 既然是保平安的,若是他遇到危险…… 鬼使神差地,胤禛脑中冒出了这个念头。 胤禛自然不会愚蠢到以身涉险只为求证一个可能,他慢慢地将玉佩平放在御案上,拿起旁边的砚台便要砸下去…… “皇阿玛!”弘昀站在门口正待通传,却看到胤禛的举动,顾不上大不敬,慌忙闯进殿。“皇阿玛您在做什么?那是额娘留下的!” 胤禛惊了一下,举着的手顿在半空。 弘昀扑上去拦住了胤禛的手,哀求:“皇阿玛,您若是不忍心看到额娘的东西,就将它赐给儿臣!” 胤禛一愣,反应过来,沉吟了一下,淡淡道:“朕怀疑你额娘并没有死。” 弘昀认真看了看胤禛,带了些语重心长:“皇阿玛您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胤禛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凝重的心情仿佛被冲散了一些。“朕说得是实情。朕昨夜里去了皇陵,皇贵妃的棺椁里空无一人。” 弘昀呆滞了良久,才艰难地消化了这个消息,神色由喜到怒,由怒转悲,唇角动了动,无力地垂下头,抹了把脸,声音苦涩:“额娘……她是不是不要儿子了?” 胤禛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一定要把你额娘找回来!” 不管用什么手段,天涯海角,他也要把清岚逼出来,再也不放开她! “怎么找?”弘昀下意识地问道,转眼思索间,也似是明白了什么。看着御案上的玉佩,顿了顿,从脖子里取出自己的。“皇阿玛,您用儿臣的吧!” “用哪个还不都一样。”胤禛大力将砚台砸向自己的玉佩。 玉佩果然有了反应,出现一层淡淡的光晕,微微闪烁一下,迅即又消失,竟没有碎。 “果然不是凡物!”弘昀大奇,不由咂咂嘴。 茫茫林海深处,清岚正在打坐,忽地若有所感,睁开眼睛,立时站了起来,心中陡然一慌,心跳几乎停滞了一下。 这是……胤禛遇到了危险! 若是平常的危险,玉佩定然能自主护主,现下看来,竟是遇到了连它也挡不住的情况。 不假思索地,清岚使了个隐身诀,马上以极快的速度向京城飞去。 这两年多,她先是找了个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突破金丹。当时天空中风起云涌,彩云漫天,幸好方圆几百里都无人。后又用了半年的时间稳定修为。 之后,她游走于大江南北。高山之巅观赏日落日出,东海之边俯瞰潮涨潮落,随心随意停下来,有时候修炼,有时候也会徜徉于大街小巷,看着世间百态。 海角天涯,灿烂星空,几百年长成的参天古木,几千年冲刷出的一马平川…… 街头巷尾,节日庙会,家长里短喋喋不休的妇人,争名逐利熙熙攘攘的小官小贩…… 静下来时,与胤禛相处的一幕幕也时常浮现在脑海,音容笑貌,在脑中翻滚不定,整个人陷入回忆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长长叹息一声,心里隐隐有些疼痛。 修真者生命漫长,大概只能随着时间将它慢慢地变成过往。 细细地体会感悟着这股苦涩与甜蜜,清岚从不回避压制这种情绪,涌上心头时顺势而为,淡淡地品味,退去时如同翻看一本书,小心地将书页合上,下次再来翻开。 顺心而为,随遇而安。 她以为以后就会这么平静地过下去,却忽地感应到玉佩的哀鸣。 这次不知道胤禛出了什么事,虽然她已经离开,但并不妨碍对他们的关心。悄然去看一下,若有万一,她隐匿身形也能在旁边救助一二,不会让他们发现。 很快到了皇城,清岚落下,依然掐着隐身诀,循着玉佩的感应来到自己原先的宫殿。 殿里空无一人,案桌上的烛光摇曳,清岚觉得很是奇怪,不像是皇帝遇险的样子。 慢慢地在殿内徘徊,很快来到案桌前。 案上一张纸,用玉佩压着,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清岚不由看过去,一下子怔住了。 “清岚,朕知道你还活着,不用否认,朕去过皇陵。” “若是你看到这张字条,说明你心里还是记挂朕的。” “弘时说,你可能不会让我们发现你。”胤禛很干脆地将弘时卖了出来。 弘时兴趣颇广,平素就喜欢看各种杂说野史传闻,脑子也灵通。他提醒了胤禛。既然清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遁出棺椁,无人发现,那么即便她回来,也有可能让他们发现不了。 “朕知道你不是常人,所以,如果你来了而不现身的话,既然你能这般狠心,朕也会狠下心来。朕会废了弘昀的太子之位,改立弘历为太子,还有你乌雅家上下。你知道,朕一向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若是你没有来,说明你对朕的安危根本不曾在意,那朕更不用顾忌,朕会昭告天下,废黜太子。” “朕等你半年的时间,哪怕从琼州府也能赶回来了。” “你可以不信,但你可以试一试。” 胤禛已然想到,他没有什么能够拿来逼出清岚的,只能用她身边的人了。 他还做了下一手准备,倘若玉佩与清岚之间没有感应,那么少不得真的得安排一场昭告天下的“病危”。 清岚看到这些话,回到旧地满心的触动立时烟消云散,咬牙切齿地看着纸条,恨不得要将它撕掉。 磨牙了片刻,终是现出身形,点亮了殿中其它的灯烛。 整个殿内霎时亮堂起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响,门渐渐被推开。 一个人走了进来,一步一步地,靠近她身后。 清岚深吸了口气,回过身:“皇上。” 胤禛驻足良久,眼中的火热与冷硬的面容截然不符。 “回来就好!” 声音不大,几若叹息,仿佛隔着重重阻隔传递过来,清晰地送入清岚耳中。 清岚鼻子一酸,忽然觉得外面如何的精彩,也终究抵不住有一人相牵挂。 —————————————————————————————— 雍正十三年,皇帝在圆明园“九州清宴”的寝宫病逝,传位于太子弘昀。 京西的山上,清岚亭然而立,望着紫禁城茫茫一片白色,那是悼念帝王的逝去。 胤禛孤身一人从山下慢慢走上来,到达山顶时,已略有些喘息。 清岚回过头:“你来了。” 胤禛“嗯”了一声,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俯瞰下去,整个皇城收入眼中。 周围一片寂静,似乎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微风撩动树叶的声音。 “我说过,要你等我几年,我会安排好一切。” 清岚轻松地笑了笑:“没想到仅仅三年……从没有见过你这么勤政的皇帝。” 胤禛嘴角扬起,握上了她的手。 彼此掌心里的手是温暖的,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他只想一直握下去。 想陪一个人永远走下去的心情此时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源自哪里,源自情感,源自理智,抑或是单纯的、顺应心意的本能。 “胤禛……” “嗯?” “我刚进府的时候,问你喊的是‘爷’,我自称‘奴婢’。” “没错。” “后来进了宫,叫你‘皇上’,还向你下跪过。” “你想说什么?”胤禛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想说,我一直都很老实地遵守你们这里的规矩……”清岚微微一笑,不怀好意:“所以,你也要遵守我们的规矩,比如……叫我一声师姐。” “你……”胤禛脸黑了:“不行!” 清岚瞟了他一眼:“我好歹是打着代师收徒的名义——虽然我师傅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要不是这样,按着我们的规矩,修真界以实力为尊,我比你高了两个层次,你也该叫我师叔祖才是。我还是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特地照顾你了。” “……”胤禛语塞,偏过头去,展目远望。 远处层峦叠嶂,连绵起伏,直到天边。 天高云淡,与君携手。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正式结束全文。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 由于个人能力有限,写文的时候磕磕绊绊的,有时候卡文,想得头疼,文里也出现不少问题,大家都帮我指出来,提了不少中肯的建议,在此谢谢大家。 最近压了不少事情,导师一直催我交一篇论文,我先把手头的工作结束了,就考虑开新坑。 欢迎到时候大家过去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