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玉立逗骄阳》 楔子 透心凉 章朝阳轻轻打开红色丝绒盒子。 盒子里五十分大小钻石戒指在灯光下,闪烁华彩。 章朝阳的心情就如同这在灯光下散发出熠熠华光的钻石,明澈晴朗,带着一丝隐隐的神秘兴奋与紧张。 他已经准备了一年之久,觉得自己终于有足够的能力,令自己所爱的女子获得幸福。 章朝阳环顾西餐厅,周围的客人多数成双捉对,偶有三五人一桌,看起来,倒像是朋友聚会的样子,只得他一人,还是独坐。 不过,过不多久,他最爱的女人,他为之努力工作,想营造一个幸福美好未来的女人,就会推开餐厅那道透明的玻璃门,袅娜娉婷而来。 章朝阳独自微笑起来。 章朝阳有一张略显轻悒的脸,眼睛深邃,鼻梁挺直,下巴坚毅,可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简直似一抹艳阳,破云而出,使得他一张带着淡淡忧郁的脸蓦然就明亮起来。 有女同学开玩笑说,章朝阳,你简直似梁朝伟附体。 她在一旁听了,笑得不知多响亮,然后抱紧了他的胳膊,十分骄傲自豪的样子。 章朝阳沉浸在对未来幸福的憧憬里,然后,他看见她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一袭摇曳白色连衣裙,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细细银色链子,行走间轻盈摆动的裙摆,如同她腿边卷起又落下的浪花,叫人心醉神迷。 领位员将她引到他的桌前,他赶紧起身,替她拉开椅子,服侍女士落座,博得她嫣然一笑。 白衣黑裤黑背心戴着红色领结的服务生上前递上菜单,小声询问,“先生小姐想吃点什么?” 章朝阳认真翻看每一页菜单,价格贵得离谱,可是为了让心爱的女孩一展笑容,花三两月工资请她吃一顿西餐,他还是舍得的。 “欣月你想吃点什么?”他微微倾身向前,征求女友意见。 美丽逼人的年轻女郎侧头想一想,抬起头来,问服务员,“今天有什么主厨推荐?” 服务生微笑起来,“今日主厨推荐有从法国空运来的顶级鹅肝,番茄牛尾浓汤,柠檬汁扒三文鱼,以及西班牙浇汁T骨牛排。” 女郎合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那就来一份主厨推荐罢。” 服务生又耐心地转向章朝阳,等待他做出决定。 章朝阳微微有些意外,不过是一年时间,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欣月已经散发出逼人的夺目光彩来,充满了自信与强势。 他轻轻合上菜单,“请给我来一份和小姐一样的。” 服务生颌首,“请问两位要不要喝一点酒?” 章朝阳望向女友。 女郎点了点头,“请给我们两杯开胃果子酒,谢谢。” 服务生衔命而去,留下这对年轻恋人。 “欣月……”章朝阳发出一声赞叹,“你今天真漂亮。” 周围好多男士,都禁不住要把眼光落在她的身上,让章朝阳自豪的同时,又横生醋意。 女郎一笑,对男朋友这种青涩毛头小伙子的直白,不再报以羞赧的表情。 “最近在忙什么?”她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一口清凉的矿泉水。 说起工作,章朝阳滔滔不绝起来,“我们开发了一套软件,可以用于语音识别,即使不是标准普通话,它也能以很高的准确率翻译出来……” 女郎左手轻轻支着下颚,静静聆听,偶尔点一点头,予以附和。 这时餐前开胃酒,冷盘前汤副菜主菜陆续送上来,打断了章朝阳的讲述,他忍不住笑起来,横过餐桌,握一握女朋友的手,“你看我,一讲起工作的事,就没完没了。” 女郎淡笑,抽出自己的手,“人有追求是好事。最怕没有追求,盲目度日。不过——追求也不能不切实际。” 章朝阳听了,收回自己的手。 他的热情青涩,只是对着自己最爱的女孩子,并不意味着,他听不出女友话里的含义。 “欣月,你想说什么?”他轻轻摸一摸口袋里的红色丝绒盒子,不知道现在是否是时候拿出来,向女朋友求婚。 也许只要看见钻石戒指,女友最近倍受冷落的不快,会烟消云散? 女郎却将刀叉交叉放在盘子上,抿一口矿泉水,然后抽掉铺在胸前的餐巾,轻轻掷在餐桌上,“朝阳,你清醒点罢。不要以为自己和张朝阳的名字读音相同,就以为自己也是张朝阳,以为自己出来创业,就也能取得和张朝阳一样的成就。” 章朝阳火热的心,顿时如同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一般,倏忽僵冷。 女郎仍意犹未尽,全不在意男朋友黯淡下来的眼神,“张朝阳当年有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主任和麻省理工斯隆商学院教授的风险投资,你有么?张朝阳有留美经历,你有么?张朝阳的公司成立四年后在美国纳斯达克挂牌上市,你行么?朝阳,你不是张朝阳,你是章朝阳。” 女郎的声音清脆如珠如玉,可是这一刻听在章朝阳耳中,竟似数九寒天里的冰棱,扎得他心窝一阵阵地疼。 这是他自大学时就相爱,一路爱了五年的女孩子吗? 为什么她的声音此刻听起来这样的陌生,面目看起来这样的模糊? 章朝阳握紧了衣服口袋里的丝绒盒子,像是捏紧了自己的心脏。 “朝阳,你现实一点罢。你当初放弃去麻省理工学院的机会,我妥协了;你放弃进著名公司的机会,要自己出来创业,我也妥协了。可是你有没有为了我妥协过一次?这一次世界五百强公司在华招聘,是绝好的机会,你不能再错过了!朝阳,你听我一次,别再做创业梦了,去应聘罢。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被录用的。”女郎放软了声音,眼神脉脉。 “欣月……”章朝阳的声音微涩,“我以为,你一直是支持我的。” “是,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女郎颜色黯然下来,“可是,朝阳,女人的青春有限,我已经二十五岁,我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等你多久。” 章朝阳苦笑,五年的相爱,原来到得最后,她竟然只是一路妥协,而不是坚信他会成功。 这叫他情何以堪? 当他在为了他们的未来,他们的幸福,没日没夜地工作的时候,她竟然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他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振作,自跌倒处爬起来,重新投入研发当中去。 她就是这样看他的,看他头破血流,还一心向前。 “欣月……”他的声音酸涩,手心的盒子,重逾千钧。 “朝阳,”女郎椅背轻轻向后一仰,自椅子里站起身来,“如果你还是执意要认准了一条路走下去,那么——我们就分手罢。我没有办法,耗费自己的青春,来换取你一个没有任何说服力的承诺。” 说完,女郎转身,朝餐厅外走去。 章朝阳就这么愣愣坐在椅子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那背影如同来时那样,婀娜娉婷,可是,那些柔情蜜意,却已经被冷却在空气里,不复存在。 章朝阳闭了闭眼睛,一滴男儿泪,落在滚烫的心里,发出“哧”的一声,冰冻了心,蒸发了泪,然后,心田一片荒芜…… 1.遇见 小电驴熄火的时候,亭亭正骑着它驶进一条狭窄逼仄灯光幽暗的小巷。 亭亭蓦然生出一股“天要亡我”的绝望来,跳下小电驴的坐椅,前后左右上下一通没头苍蝇似地检视。奈何一点机械维修方面的天赋也无,只能徒呼荷荷。 “小翠小翠,你争气点,我求求你了……”亭亭几乎要对着电动脚踏车内牛满面了。 亭亭做一份电视台美食节目外景主持人的工作。 刚从戏剧学院主持人专业毕业出来的时候,亭亭也满怀雄心壮志,想在主持人的岗位上做出一番事业来,拿金话筒奖,在全国观众面前,出现在七点档新闻节目里。 可是进了电视台,才知道有时现实比理想残酷。 亭亭虽然进了电视台做实习主持人,却要同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女生四人一起竞争一个娱乐节目主持人的名额,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亭亭并不是一个善于撒娇服软的女孩子,恰恰相反,她是一个性格爽直,作风利落的女子。而另一个女生则温柔明媚,时时朝男同事发嗲撒娇,动辄靠在人家肩膀上半掩着粉唇微笑,在娱乐部里混得如鱼得水。 相比起来,并不顶顶漂亮的亭亭便有些黯然失色。 实习转正式主持人的名额最后落在女同学的身上,亭亭没有觉得太过意外,倒是扫地阿姨好心,将亭亭拉到走廊角落里,“亭亭啊,你的脾气这么直来直去的,很吃亏的。你看看那个娜娜,能比你漂亮多少?不过是会打扮些,又懂得耍手段,给领导倒茶水买早点,得了领导的心,就转正了。” 因为亭亭曾经替阿姨拎过一次饮水机的水桶,阿姨一直记在心里,总觉得认真做事的亭亭比那个为人花里胡哨的娜娜要好。 亭亭知道阿姨为她好,却也只能无奈接受自己实习期满,不能转正的事实。同期另两个竞争主持人岗位的男生,一个为了继续自己主持人的梦想,留在电视台里,转去少儿部做少儿节目录制现场的工作人员。 亭亭曾经在少儿节目里看到过那个高大俊朗的男孩子,站在一群小朋友身后,一起跳健身操的身影。镜头永远一扫而过,即刻切换到小朋友脸上。 不是不悲哀的,那么多年专业课学下来,最后却只能陪小朋友跳健康操。 亭亭没想过要放弃,却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下去。 幸好,正碰上生活频道开播,需要一批主持人与工作人员,制作部的一位中层见过亭亭,觉得她勤奋耐劳,将她推荐了过去。 亭亭从最苦最累的道具服装场记做起,凡有点名头的,都能指着她支使,“喂喂喂,你,去倒一杯水来”,“你,说你呢,入镜了,站远点!” 个中辛苦心酸,足以让亭亭晚上回到家里,独自垂泪。 可亭亭素性要强,顶多回到家里对着奥特曼抱枕一顿捶打,次日还是要精神抖擞上班去。 终于一年后,生活频道推出一档全新美食节目,专司介绍城中各色美食,制作人看中亭亭为人直爽,又肯吃苦,调她去做外景主持人。如此一路走来,亭亭在外景主持人岗位上,一干就是两年。 外景主持人自有外景主持人的甘苦,当内景主持人穿着华衣在空调间里安心录制节目的时候,亭亭却常常要在外头奔波,走街串巷发掘美食,风雨无阻。 此时此刻,亭亭正是节日里录完节目,等交了带子给编辑,时间已过晚上九点,骑了电动脚踏车从电视台大厦出来,外头已经开始交通管制,亭亭只能绕道回家。 亭亭对这一带的小路不太熟悉,只约略晓得穿过老式石库门房子间的小弄堂是新公房,再穿过去,应该就不在交通管制的范围了,离她的房子大约也不算太远了。 不料一贯任劳任怨的小电驴在弄堂里开了没多远,忽然罢工。 亭亭抬头看了一眼被灯光映成橘色的夜空,再摸了摸自己开始瘪下去的肚子,叹了口气。形势比人强,再倔强,也不好和自己的胃叫板,便摸出手机来,准备打电话回家,叫人过来接她。 可是,亭亭悲催地发现,手机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电池的标志,伴随着“嘀嘀”两声,然后,整个屏幕渐渐暗了下去,终至一片黑暗。 不带这样的!亭亭几乎想把手里的手机当手榴弹一样扔出去泄愤,可是转而想起买这款手机几乎用去她一个月的工资,又忍了下来,只好拿小翠出气,“白养你了,小翠!一到要紧关头你就给我掉链子。你再这样,我就只好把你给卖了……” 小电驴无声无息地静静在巷子里,不屑回应。 亭亭气极,狠捶了一把坐垫,“不吱声也没用!看我回去以后怎么收拾你!” 这时弄堂里的一扇门“吱呀”一声,拉了开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一手拎着黑胶垃圾袋,一手扶着门框,出现在门口。 亭亭闻声转过头去,仿佛忽然又看见了一丝曙光。 从前门送走了两位故友,收拢了黄花梨木长条几上的瓜皮果壳,扫进垃圾袋里,章朝阳慢悠悠穿过天井,朝后门走去。 过道上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瘦瘦伶伶。 章朝阳扶一扶鼻梁上的眼镜,呵出一口气,看着它在空中凝成缕缕白雾。 本埠今冬的天气,前所未有的异常。前一日还暖似小阳春,隔天便三九严寒,呵气成霜。 两位老友驱车而来,可惜车子开不进窄小弄堂,便步行进来。到了屋里,忙不迭呵手跺脚,叠声叫冷。 朝阳见两人的架势,本打算出门请二人吃饭的念头就此作罢,索性留老友在家里吃火锅。 三个人围着紫铜炭炉,嘶嘶哈哈涮着川香火锅,一边聊起当年共同创业时的往事。 已经结婚生子的曹简摸着发福的肚子回首当年,三个人窝在小小一间租来的公寓里,胼手胝足,埋头苦干,饿了吃包方便面,渴了喝口凉开水时的情形,不由得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六年都过去了。” 朝阳笑一笑,为老友添多一杯酸梅汁,两人都驱车而来,不宜饮酒,否则真要不醉不归。 “可不是。岁月不饶人啊。”虽然身材保持良好,然而发际线却明显向后退了一寸不止的王友家扔出红色炸弹,“下个月我结婚,老曹老章你们可一定要出席啊。” “恭喜恭喜。”章朝阳与老曹连忙向老王举杯贺喜。 老王摸一摸锃亮脑门,“我年纪也不小了,好象比你们都还大两岁,再不结婚,乡下的老父老母要提着锄头爬犁上来催婚了。” 朝阳老曹听得哄一声笑起来,想想老王那一对淳朴的父母,的确是会做得出来的。 笑了半晌,老曹拍一拍朝阳的后背,“朝阳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浑然不觉老王向他挤眉弄眼的模样。 朝阳倒不以为意,“我还没有方向,老曹你认识人多,有合适的,介绍给我罢。” 老曹“嘁”一声,“你心里要是放不下姓何的,我介绍几多个给你都没用!” “老曹你没喝酒,怎么也说胡话?!”王友家打断曹简,“朝阳你别听他的。” 老曹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可是到底忍住了。 反是朝阳,没事儿人一般,欠身望紫铜火锅里加了一点高汤,指一指桌上的牛肉,“最好的和牛,不吃完可不许走。” 关于女朋友的话题,就这样折了过去。 老曹老王谈了谈公司的发展,以及开年在创业版上市后可能有的情况,三人聊得十分投入,等到老曹女儿一通电话上来,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爸爸……囡囡想你了,怎么还不回家啊?”电话里传来女童奶声奶气的催问。 “爸爸这就回来!”老曹隔着电话给女儿“啵啵啵”吻了几下,笑得满月脸上只见牙不见眼。挂断电话,他拍了拍自己的将军肚,“哎呀我闺女就粘我,我不回家她不睡觉。今天就到这里罢,我要回家哄女儿睡觉。” 老王也摸一摸脑门,“我老婆门禁管得紧,十点以前要到家,我也走了。” 朝阳点头表示理解,有家室的人到底不比他光棍一条,那么自由,也就不挽留他二人,只约好了三个月后再聚,就送两人从前门离开。 等送走了老友,室内一下冷清下来。朝阳侧头听一听外头“嘭啪”礼花绽放的声音,低下头来,继续收拾饭桌。剩菜送进冰箱,垃圾连同客厅条几上的瓜皮果壳一起拢进了黑胶垃圾袋,慢悠悠往后门去倒垃圾。 才接近后门,就听见有女声在门外有些气急败坏地说,“白养你了,小翠!一到要紧关头你就给我掉链子。你再这样,我就只好把你给卖了……” 朝阳拉门的手停了停,犹豫要不要在这种情况下开门出去。 然后就听见闷钝的捶打声传了过来,那个小翠既不回嘴,也不还手,仿佛逆来顺受的样子。 女声更恼了,“不吱声也没用!看我回去以后怎么收拾你!” 朝阳听不下去,当机立断拉开后门,随即,眼镜后的一双眸里闪过错愕颜色。 只见昏黄路灯下,一个穿红色羽绒服,戴一对白色兔毛耳套的女孩子,对着一辆翠绿色电动脚踏车自言自语,听见他开门,慢慢转过头来,露在口罩外一对盈盈大眼里,隐约闪过明光。 2.要不要帮忙? 亭亭看见男人在门槛处顿了一顿,然后慢条斯理地跨过门槛,拎着黑色塑胶垃圾袋缓缓走下三级台阶,经过她身边,往弄堂另一头走去。 亭亭迟疑,毕竟是陌生人,不晓得肯不肯助人为乐。 只这片刻迟疑,男人已经空着手,又从弄堂深处返回来了。 亭亭天人交战,这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辰光,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正打算开口求救,男人却隔着一步之遥,停了下来,煦声问:“要不要帮忙?” “……咕……”没等亭亭开口,她的肚皮先将她出卖,发出极其响亮的空鸣。 大咧咧如亭亭,也忍不住面皮一红,不由庆幸,光线昏暗,兼之戴着大口罩,应该是看不见的。 章朝阳忍一忍,才没有笑出声来。 “车子坏了?”他仍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不准备冒昧上前。 亭亭大力点头,“能不能借我电话一用?” 章朝阳点点头,摸一摸口袋,才蓦然想起吃饭的时候随手放在桌上,刚才整理饭桌的时,搁在一旁的茶几上了。 空气中顿时如同有“尴尬”两字飘过来飘过去,伴随着亭亭肚子里又一阵“咕噜噜”声响,冷场。 最后还是朝阳先开了口,“我的手机放在屋里……” 本想说你等我拿出来给你的,可是看着湿气透过女孩子的口罩呼出来,转瞬间在空气里化成白霜的情形,朝阳心间一软。这么冷的天,还饿着肚子在外头奔波,不是不辛苦的。 “要是信得过我的话,你把车子牵进来,我替你看看。假如是小毛病,我可以帮你修好。倘使是大问题,你再打电话叫人过来。”朝阳友善地向亭亭微笑。 亭亭想了一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而且她练过几天女子自卫防身术,到时候情形不对,她就撂倒了这个眼镜斯文男! 亭亭扶着电动脚踏车把手,朝阳托住脚踏车后座,将车子牵进后天井里。 “它坏了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噪音,震颤一类不同以往的迹象。”朝阳问。 亭亭摇头,她没有注意。 朝阳却留意到女孩子的胃里又发出响声,想必已经饿极。 “不嫌弃的话,我家里还有点东西,趁我在这里检查小翠的时候,你可以先垫一下肚皮,” 亭亭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个人已经在门后听了一会壁角。 朝阳微笑。 亭亭又瞪了他一眼。 朝阳继续微笑。 亭亭垮下肩膀,因为肚皮又在叫了,她现在又冷又累又饿,只好向现实投降。 “……不好意思,那就冒昧打扰了。” 朝阳摇头,“没关系。自我介绍一下,鄙姓章,立早章,章朝阳。” 亭亭听了,那么饿那么累,也忍不住笑,一双大眼眯成两弯月芽,“张朝阳的那个朝阳?” 朝阳耸肩。以前他还会解释,然而人过三十天过五,那些年轻气盛时的计较,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寻烦恼。 “我姓赵,赵亭亭,亭亭玉立的亭亭。”亭亭主动伸手,这么冷的冬夜,不管这个章朝阳是真有意,还是假好心,亭亭都感谢他。“谢谢你,章先生。” “不用谢。”朝阳将亭亭引至后天井的厢房,打开房间里的取暖器,又倒了一杯水给亭亭,“你坐一会儿。想看书看电视请自便。” 说完,并不等亭亭说什么,就退出了厢房。 亭亭等朝阳的脚步走得远了,才摘下耳套和口罩,轻啜了一口白开水,咂了咂味道。 没有任何异味。 亭亭这才放心地大口喝下半杯,暖一暖自己空虚的胃。 晚上拍节目,去的是两间以麻辣著名的川菜馆子,大约因为过节,人满为患。等到摄制组排到位子,早已经过了常规吃饭时间,亭亭已然饿得前心贴后背。叫上来的特色菜一个个都油汪汪辣死人,亭亭只吃了两筷子就住了手,剩下的菜都让节目组一群如狼似虎的大男人给瓜分了。导演编剧和摄像吃得满头大汗,直喊过瘾。 等白开水落胃,亭亭周身才暖了开来。 亭亭太息,人人以为主持人风光无限,又格外羡慕做美食节目的,殊不知其中的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身体暖和了,亭亭才环视房间。看得出此间主人只求舒适,并不追求奢华,房间里的家具摆设,都是老房子里固有的,只角落里一张红木摇椅,一盏落地灯,以及一旁的圆几和书籍,出卖了主人的悠闲时光。 亭亭暗暗想,等将来有空有闲了,她也要躺在摇椅上,捧一本书,手边一盏茶,空气里有音乐,这才叫享受。 刚这样想,只见男主人端着一个托盘返了回来。 “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了辣,所以给你准备了两样小菜,你趁热吃。”朝阳将托盘放到桌上。 古旧的八仙桌包浆黝黑温润,四沿有带黄铜小把手的抽屉,桌角镌着蝙蝠云纹,一看就知道是有年代的东西。换成旁人,也许就送到博物馆去了,可是朝阳只把它当饭桌来用。 亭亭看见热气腾腾的荠菜鸡丝粥,盛在描青花的大碗里,香气扑鼻,旁边有两碗过粥的小菜和一副筷子。 “你慢慢吃,我去检查脚踏车。”章朝阳微笑,走出房间,细心地替亭亭拉上房门。 亭亭取过筷子,扒了一点粥到嘴里。粥有点烫,可是极好吃,香甜滑糯,荠菜清香,鸡丝嫩滑,有一点点姜,味道却不冲,即使不爱吃姜的亭亭,也可以接受。 再看旁边的小菜,一碟是皮蛋拌豆腐,一碟是泡菜。 亭亭晚上空腹时已经被川菜的麻辣倒了胃,只把目标放在皮蛋拌豆腐上。 豆腐大约是在温水里汆过的,温温的,并不很凉,皮蛋的碱味儿也不很重,葱米蒜米椒盐搁油里爆香了之后,连同热油一起统统淋在上头,又滴了几滴鱼露,撒了一点点糖,只闻味道,已经教人垂涎。 等拌均匀了吃到嘴里,亭亭眼睛一亮。 真好吃,极爽口,豆腐的滑嫩与皮蛋的弹牙,葱米蒜米椒盐的香,融到一处,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只这一碟皮蛋拌豆腐,亭亭就将一碗荠菜鸡丝粥唏哩呼噜喝个精光。 末了意犹未尽,亭亭夹了一筷子泡菜,送到嘴里。 泡菜是用大白菜腌的,一点点酸,一点点甜,微微有一点点辣,清脆爽口,回味无穷,刺激得人食欲大开。 亭亭懊恼,满好留半碗粥,用这款泡菜过下去,那该多幸福! 朝阳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亭亭这副懊恼表情,“怎么了,不好吃吗?” 亭亭大力摇头,“不是不是,正因为太好吃了,所以懊恼自己,应该留一点粥过泡菜。” 朝阳笑起来,“喜欢的话,给你装一盒带回去,我腌了好多。” 话方出口,朝阳自己倒一愣,今晚大脑仿佛罢工,讲话总不经过它似的。 亭亭听了,大眼一亮,“真的?!” 旋即想起自己已经冒昧在人家吃饭,哪里还好意思连吃带拿,便又傻笑,“太麻烦你了,章先生。” 朝阳看得出来,女孩子的戒心已经少了大半,暗暗想,这么容易轻信陌生人,在这花花世界里,恐怕要吃亏的。转而省觉自己可不就是陌生人,又暗叹自己自相矛盾。 “你的小翠我替你检查过了,是一条电线老化,接触不良,所以引擎熄火。我暂时帮你接起来,用绝缘胶布包上,维持到你回家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明天你最好还是到维修站去彻底检修一下比较好。” 亭亭站起身来,走到朝阳跟前,伸出手来,“谢谢你,章朝阳。” 这个时代不是没有人助人为乐,而是肯做雷锋的人实在太少,她庆幸自己今天碰见一个。 朝阳微笑,握住亭亭已经暖和了的手,上下摇了摇,松开,“你去天井里试试看。” “好的。”亭亭跟着朝阳出了厢房,来到后天井里,发动小翠的引擎,果然,已经修好。 “章朝阳你真厉害……”亭亭抬头转身说,可是,身后却并没有那个温煦男子的身影,亭亭眨眨眼,哪儿去了? 不一会儿,亭亭看见章朝阳的身影一点点自灯光里透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乐扣乐扣的密封食品盒。 “你拿回去吃,用干净筷子夹出来,剩下的放在冰箱保鲜格里,半年都不会坏。”朝阳将食品盒交到亭亭手里。他很高兴这个女孩子喜欢他腌的泡菜,而且他既然说了给她装一盒带回去,自然要做到。 亭亭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食品盒,天人交战了一下,便咧出大大笑容,“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章朝阳。” “很晚了,赵小姐……” “叫我亭亭好了。”亭亭截住朝阳, 朝阳从善如流,“……亭亭早点回家罢,免得家里人担心。” 亭亭点头,不拖泥带水,“再见,章朝阳。” 这个斯文和善的男人,开始逐客了呢。 朝阳帮手,将小翠抬过门槛,搬到弄堂里,抄手目送亭亭骑上电动脚踏车,渐渐去得远了,再看不见背影,才回到屋里去。 洗碗的时候,朝阳对着满是泡沫的水槽发呆片刻,心道许是受了老曹老王的刺激,无端端对陌生女郎如此殷勤。 可是,这女郎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日后朝阳想起自己今时今日的迟钝,都会忍不住独自微笑,不过那是后话。 4.潘公子 亭亭骑着小电驴回到家里,将一路上总算再没有给她掉链子的小翠停在楼下车棚里,上了楼。 推开房门,玄关处的顶灯柔和地亮着,亭亭摇头,看起来妈妈又把阿姨遣派过来打扫卫生了。 亭亭目下住的两室一厅的房子,是大学毕业进电视台实习的时候,父母购置送给她的毕业礼物。一来距离广电大厦比较近,二来离家里也不算太远,恰好居中。而且是一个成熟的高档小区,管理严格,进出都要刷卡,安全上比较有保证。兼之附近有大型购物广场,健身中心,医院等配套设施,生活十分便捷。 赵家爸爸妈妈惟独不放心女儿的一日三餐和家务,亭亭是二人的独生女,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有真正吃过一天苦,受过一天累,上学有人接送,回到家里有阿姨保姆悉心照料,即使大学也是走读,确切说起来,几乎没有离开过父母的眼皮子底下。 这大学毕业哭着喊着要独立,怎不教二老担心?! 可是到底拗不过女儿,所以买了房,本打算再买一辆车给女儿代步的,最终被亭亭一票否决了。 亭亭不想初入社会就太过张扬,她不愿意被人指着脊背说,喏喏喏,此人是靠父母关系坐上现在的位置,与实力毫无相干。 亭亭爸爸听了女儿的话,一拍大腿,“好,有志气,不愧是我赵敬国的女儿!” 见丈夫开口,亭亭妈妈也就不再坚持,可是阿姨每周来打扫一次卫生,亭亭每周回家一次彩衣娱亲,还是板上定钉,雷打不动地定下了规矩。 亭亭不知多想对妈妈说,小衣服我自己洗得动,大衣服自有洗衣机帮忙,然而不好拂了母亲的美意,只好退一步,自己平素换下来就赶紧洗了,免得阿姨帮完了家里,还要到她这里操劳。 可惜阿姨现在也狡猾狡猾地,一开始还固定时间过来,后来便改做突然袭击,打一枪换一个点儿,全无规律。 时间久了,亭亭拿阿姨没辙,只好象征性地留一点家务给阿姨,以免阿姨白跑一趟。 果然,亭亭换了拖鞋走进客厅,看见沙发靠垫已然都整齐地摆放在沙发上,而不是随手丢在地上,阳台上挂着的衣物也都收了下来,折叠整齐摆在沙发一角,地板抹得光可鉴人,空气里还飘着一点新鲜柠檬的清香。 亭亭微笑起来,阿姨做事就是比她仔细,连用柠檬精油做香薰这等年轻女孩子才热中的事,都手到擒来。 亭亭摸过电视机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娱乐频道正在重播娱乐新闻,镜头里高大英俊的男子挽着娇俏女郎一同走出酒吧的照片被无限暧昧地放大,那十指交缠的特写,让人很难不浮想联翩。 “……著名女星……被拍到与潘公子同时走出酒吧……情路坎坷的邹婕,今次是否情定红三代潘公子?本台会及时跟踪报道……”亭亭一边将带回来的乐扣乐扣食品盒放进厨房的冰箱里去,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娱乐八卦。 当耳朵捕捉到“潘公子”三个字,亭亭顿了顿手上的动作,随后朝空翻了个白眼。哪一天听到他的名字与女明星以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大抵才是真正的新闻了罢? 亭亭望着冰箱门,想起寒夜里那个叫章朝阳,看起来挺温煦,可是却很有距离感的男人,傻笑了一会儿,这才洗漱上床,放松自己疲劳了一天的身心。 次日醒来的时候,亭亭听见客厅里隐约传来音乐声,不由得皱眉回想,自己昨天有没有忘记关电视。 想来想去,好象有关,又好象没有。亭亭揉一揉太阳穴,起身裹上又长又大的棉睡袍,只露出一张脸在羊羔绒领子外头,拖沓地拉开卧室的门,朝客厅望去。 这一望不要紧,亭亭的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拧得仿佛能挤出苦水来。 客厅的沙发上,有一个男人背对着亭亭,坐在那里,正拿着遥控器逐台换看,每一台停留时间都不到两秒。 “你怎么进来的?!”亭亭早起,喉咙还没有开,带着一点点沙哑,明明不悦,听起来却恁地性-感。 男人听见亭亭的豆沙喉,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即使隔夜,也依然五官深刻英挺的脸来。 “哎呀亭亭你起来了,快快快,过来吃我从老火靓粥给你带来的生滚白鳝粥。”男人丝毫没有被亭亭的不悦吓着,扬手招亭亭过去。 “潘公子你耳朵聋了?!我问你怎么进来的?!”亭亭没有过去,而是径自进了洗手间。 潘公子嬉皮笑脸地挖一挖耳朵,“没聋,好着呢。”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洗手间门边,堪堪朝门框上一靠,做风流倜傥状,“我从前门进来的。” 亭亭一边刷牙,一边从洗手间的镜子里白了潘公子一眼,“钥匙交出来。” 潘公子耸肩,“没问题。”反正交了这一副,他还可以从阿姨那边再配一副。 亭亭把满嘴的白沫吐在水槽里,然后用清水把嘴漱干净了,又埋头去洗脸。 潘公子站在门口,望着亭亭裹在棉袍里撅起来的臀部,臃臃肿肿,毫无曲线可言,自顾自笑起来,“亭亭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 谁和你老夫老妻?亭亭碍于嘴角有洗面奶,懒得和潘公子辩驳。 说起来亭亭和潘公子之间,真是一段孽缘。 亭亭爸爸赵敬国与潘公子的父亲潘孝先,是同一批入伍的,一起被编在南空的某师某团某营某排某班,两人睡上下铺,后来又一起调进了南空的后勤部门,肩膀上先后加杠加星,先后结婚生子。只是潘孝先结婚早,婚后第一年就得了儿子,赵敬国结婚晚,妻子又热爱自己的舞蹈事业,要孩子要得晚,所以亭亭足足比潘公子小了六岁。到亭亭扎着小辫子,满世界要和小朋友玩的时候,潘公子已经大到懒得和小女孩儿玩扮家家的游戏了。 可是架不住潘赵两家是世交啊,架不住还想要生个女儿可是身体条件不允许的潘妈妈哀怨的眼光啊,架不住父亲醋钵头大小的拳头啊,潘公子只能勉为其难地让亭亭跟在自己后头,当小尾巴。 潘公子那时候已经会阳奉阴违了,大人一转背,他就把小亭亭往边上一放,自己跑去和部队大院的男孩子玩了。 亭亭又不傻,你不陪我玩我还在一边干站着?自己回家呗。 事后让潘妈妈知道了,少不得要到赵家赔礼,潘公子随后不是吃一顿打,就是挨一通罚,十公里跑总少不了。 后来潘公子高中毕业,背着老父,划掉第一志愿空军政治学院,改为填写首都一所著名大学,被他如愿考取。潘爸爸气得跳脚,可是又有些自豪儿子能不靠关系取得成绩,思来想去,还是尊重儿子的选择,由得他去首都读大学。 彼时亭亭才小学毕业,无甚离情。 等潘公子从大学放暑假回来,已经是一个英俊青年,也已经懂得礼让女孩子,给亭亭带礼物,教亭亭做作业。一副五好青年的样子。 只有亭亭知道,他骨子里其实还是那个打定了主意,就一意孤行的潘公子,从未改变。 再后来,潘爸爸调去了中央,而赵爸爸则留在南空,两家人联系的少了。奇怪的是潘公子却没有随父母一起去首都,而选择了留在本埠,反倒与赵家走得近了。 亭亭想,也许是因为本埠虽然是直辖市,不过到底不在天子脚下,山高皇帝远,潘伯伯即使想拿潘公子如何如何,也鞭长莫及。 等亭亭洗完脸,潘公子自动自发地抽下毛巾架上的毛巾递到亭亭伸过去乱摸的手里,“喏。” “谢谢。” 亭亭擦干了脸,取过架子上的洋甘菊精华补水凝露,挤一点在指尖,然后均匀地拍在脸上,不紧不慢,等吸收得差不多了,再抹一层锁水保湿的乳-液。 潘公子看见亭亭手上的护肤品,眼神一柔。那是他上次从澳门回来,给她带的,想不到她竟然在用。他本以为亭亭会不屑一顾,扔在角落里积灰。 “浪费是最大的犯罪。”亭亭看见潘公子难得清净柔软的眼神,笑言。 潘公子只当没听懂亭亭的弦外之音,拍一拍手催促,“快点,粥要凉了。” 亭亭把瓶瓶罐罐放回架子上,走出洗手间,潘公子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饭桌旁边落座。 潘公子揭开桌上紫砂煲的盖子,“喏,老火靓粥,加了鲜贝,野生白鳝,鲜甜好喝,我一早去买头一份呢。” 亭亭闻一闻盖子揭开后,空气里的清甜香味,果然是好粥。 “还有油条,本埠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格外好吃。”潘公子又打开一个饭盒,露出里头胖胖金黄色的一根根油条,着手替亭亭盛了一碗粥,随后笑嘻嘻地望着亭亭。 亭亭抿一口滑糯的白鳝粥,又在潘公子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夹过一根油条。 那油条咬在嘴里,香脆酥松,却并不油腻,咬得深了,里头竟然酿着肉馅,嫩而不肥,兜着一点点汁水,很是好吃。 亭亭眼睛一亮,那馅儿嚼仔细了,还有脆脆的荸荠粒,时不时可以咬到,让人有意外之喜。 “好吃吧?”潘公子托着下巴,笑眯眯笑眯眯地问。 亭亭将嘴里的油条咽下去,“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献殷勤,说吧,有什么事?” “亭亭你这么说多伤感情,好象哥对你好就是有什么企图似的。”潘公子双手捂着胸口,做西子捧心状。 亭亭抽了抽嘴角,“欧罢,有P快放!” 亭亭再了解潘公子不过,他哪一天转性了向她示好,多半都是有目的的。 潘公子嘿嘿一笑,也不恼,“好好,我说,我说。下个月吉年吉月吉日吉时……”见亭亭又瞪眼睛了,潘公子赶紧说正题,“大郎结婚,你陪我一起参加罢。 5.婚礼 亭亭从乌烟瘴气的婚宴大厅里逃了出来。 婚礼办在一家顶级私人会所里,门禁严格,到场宾朋都须持有一份带隐藏条码的请柬,经过保安人员扫描确认身份后才可入内。 倘使不是保密级别如此之高,亭亭决不会同意与潘公子一起前来参加婚礼。 潘公子的名声,在本埠,甚至整个娱乐圈,不可谓不响亮,同他传过绯闻的大小明星,没有半百,也有十好几个。 假如被记者媒体捕捉到她跟潘公子在一起的镜头,亭亭自知那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的。换做是恨不能多点绯闻炒作上位的明星,心里笑到笑不动也未可知,然则亭亭却不打算借绯闻和潜规则上位。 否则她和身娇腰软易推倒的娜娜还有什么区别?她这些年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潘公子自然了解亭亭的坚持,好说歹说,万般保证,一定没有媒体在场,他们是兄妹档出马,亭亭这才看在好吃的生滚白鳝粥和油条的份上,答应与潘公子联袂出席。 等到场以后,亭亭放眼望去,果然都是熟面孔,部队大院里的叔伯阿姨,幼时伙伴,甚至还颇有几位南空重量级的首长。 “叔叔阿姨也来了,在首长那桌,我们过去打个招呼。”潘公子揽着亭亭的肩膀,把她往主桌方向带。 亭亭横了潘公子一眼,早知如此,她就和爸爸妈妈一起来了,偏他一肚子坏水,也不和她讲一声,爸爸妈妈知道她工作忙,也没同她说。 主桌上一位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老者看见潘公子偕同亭亭过来,笑着转头对同桌的赵爸爸赵妈妈说,“我们家亭亭和老潘家的冬子站在一块儿,真是一对璧人。” “什么时候喝他们的喜酒啊?”一旁的后勤处长立刻接过首长的翎子,“亭亭也不小了罢?” 赵爸爸笑一笑,“让卞处见笑了,这孩子从小有主见,说是不凭自己的本事干出一番事业来,哪好结婚。” “倒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卞处夸赞道。 老人等亭亭和潘公子近前,示意两人入座,立刻有懂得看风向的搬了椅子过来。 “司令好。”潘公子先与长辈打招呼,“赵叔叔,严婶婶好,卞处好,各位叔伯阿姨好。” 亭亭恨不能踹潘公子一脚,可是碍于众多长辈在场,只能拿手狠掐潘公子的侧腰,一边笑,“外公,爸爸妈妈,卞伯伯,叔伯阿姨。” 原来老先生竟是南空司令,亭亭的外公。 说起来亭亭爸爸妈妈那也是有故事的,当初老先生还是空军政治学院的院长,恰好到后勤处开会。彼时赵敬国还是一杠两星中尉军衔的干事,会议期间跑前跑后,负责组织联系事宜。一天晚上严院长心脏病发作,正好赵敬国留在酒店负责联络工作,当机立断将严院长送进附近的海军医院去,因为救治及时,老先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是时在部队文工团做舞蹈演员的亭亭妈妈一听父亲住院,立刻赶了过去,恰遇见在医院照顾老先生的赵敬国。听说是赵敬国救了老父,又觉得此君忠厚老实,脚踏实地,诸多优点,就此托付了一颗芳心。 后来严院长病愈出院,赵敬国严爱华各归岗位,却书信往来,鱼雁传情,一年后经由组织批准,结为了夫妻,在当时传为一段佳话。 从此以后,赵敬国官路亨通,肩膀上的杠与星逐年增加,等到亭亭出生时,已经是中校军衔,官拜南空后勤处本埠房地产管理处的处长,是一份人人羡慕的肥差。 这是旧话,及至严院长由政治学院的院长升任军区的副司令,长驻南京,亭亭便只有过年过节和寒暑假才有机会与自己的外公接触。 严司令笑一笑,“冬子你没告诉亭亭我会来罢?” 看外孙女脸上颜色,分明是事先不知情的。 潘公子微笑,“给她一个惊喜啊。” “顽皮。”严司令朝亭亭招手,“来,外公这边坐。” 亭亭剜了潘公子一眼,表示稍后跟你算帐,这才绕过半个圆桌面,走到外公跟前,叫一声,“外公,我好想你。” “你啊……”严司令拉着亭亭的手,上下打量,“不是去做什么美食节目了么?怎么还是这么瘦?” 亭亭没打算跟外公诉苦,嘿嘿傻笑一下,“外公这次来能待多久?” “参加完婚礼就要回去,今次以私人身份过来,所以只有一晚。”老先生拍一拍外孙女的脸蛋,“好了,别在这边陪我们老人家,和冬子找小朋友玩去罢。酒就让冬子喝,你多吃点菜就好。” “是是是。”亭亭点头如捣蒜。 “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亭亭。”潘公子拍胸脯保证。 老人笑起来,这两个孩子,小时候总凑不到一起,想不到长大了相处倒也融洽。 亭亭和潘公子辞了外公和赵爸爸赵妈妈以及一桌等着看郎有情妹有意的好戏的看客,到了自己那一桌。 即刻有大院里的发小过来打趣。 “哦呦,潘公子把亭亭妹妹带来了啊,怎么不是女明星啊?” “我们潘公子什么女明星没见过?哪个能比得上亭亭啊?” “啧啧,你看他多紧张亭亭,寸步不离。老潘,我们不会吃了亭亭的。” “亭亭你不给哥哥面子,哥哥平时叫你出来玩,你怎么不理哥哥啊?” “亭亭,下次该轮到你和冬子请客喝喜酒了罢……” 潘公子连忙作揖求饶,“兄弟们你们且放过我,少不得改天由我做东,以示感谢。” 亭亭笑嘻嘻道,“我要是和哥哥们出去玩,我以后还怎么工作啊?娱乐版还不得天天登我的照片?什么时候哥哥们成家了,带着嫂子孩子叫上我一起出来玩儿,我一定不会推辞。” 那位听了,轮到他作揖了,“好了好了,是哥哥说错话了,亭亭你别生气。” 赵亭亭是什么人?她嘻嘻哈哈,不代表她懵懂无知,她肚皮里比谁都清楚呢。她要是开始反击了,在座的谁是她对手? 亭亭这才安心坐下来,喝潘公子亲手奉上的鲜榨果汁,耳朵里听桌上人七嘴八舌地八卦。 “新娘子的肚皮都遮不住了。” “也无所谓,抱着孩子结婚的都有。” “兄弟等你结婚的时候,孩子都能当花童了罢?” “大郎的眼光就是别致,这位可是跆拳道冠军,拿过奥运会金牌,寻常三五个男人不是她的对手。大郎在家的时候,不知道在上还是在下。” 亭亭听到这里,一口果汁几乎喷出来,哥哥们你们太猥琐了。 潘公子赶紧咳嗽一声,示意兄弟们别太过了。 那几位连忙点烟的点烟,喝酒的喝酒。 亭亭在桌子底下直踩潘公子的脚尖,你们太不正经了。 潘公子疼得直皱眉。 这时候新郎新娘在婚礼进行曲的旋律中,缓步走了出来。 由于听了八卦,亭亭忍不住仔细观察新娘,果然一袭定制婚纱遮掩不住新娘隆起的小腹。不过新娘长得极清秀,完全看不出是跆拳道奥运会冠军,只是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气。 再看大郎,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眼神格外的温柔。 亭亭想,大郎是真的爱了罢?否则哪里会有今日的排场? 一套婚礼的程序下来,新人进休息室换衣服去了,席间早已经推杯换盏,烟雾缭绕。几个男人酒精上头,开始讲荤段子,潘公子几次截话头不果,十分无奈。 “我出去透口气。”亭亭觉得室内空气已经污浊到一定程度,中央空调的排换气速度完全追赶不上男人们制造烟雾的速度。 潘公子点点头,“你别走远,一会儿新娘要过来敬酒。” 外间走廊上,空气明显好许多。 亭亭靠在栏杆上,望着底楼大厅里的喷泉,喷泉口上有一颗青玉石球,随着水流的涌动不住转动。亭亭暗暗咂舌,这真是低调的奢华。 石来运转的水动石球喷泉,她在去台湾做美食节目的外景采访时,曾经在花莲见过。据说那个水动花岗岩石球直径将近两米,重达十六吨,晚间喷泉水花飞溅,灯光迷离梦幻,确实美丽。 然而那是在室外巨大的喷泉广场上,足够开阔。 此间不过是私人会所,不料外间看上去那样朴素的外观,内里却别有乾坤。只这一颗青玉石球,已足够叫人叹为观止。青玉虽然市价不如羊脂玉与白玉,可是能得一颗如此巨大,质地细腻且温润,颜色品相如此之好的青玉球,却决非易事。 亭亭心里嘀咕,有钱人就是牛叉。 这时电梯“叮”一声响,有人自电梯里出来。 亭亭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理着干净短发,戴一副黑边眼镜,穿拉链毛衣配牛仔裤与便鞋的男人自电梯里走了出来,两人四目交接,俱是一愣。 亭亭先笑起来,扬扬手,“章朝阳,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 章朝阳慢慢走到亭亭旁边,也在靠在了栏杆上,“来玩?” 亭亭指一指烟雾弥漫的宴会厅,“来参加婚礼,你呢?” 朝阳看了一眼大厅,点点头,“朋友明天要在这里举行婚礼,我先过来帮忙看看。” 亭亭刚想说这么巧,潘公子已然自宴会厅里施施然踱了出来,向亭亭伸出手来,“亭亭,过来,大郎和新娘马上要到我们这边敬酒了,你这做妹妹的无论如何也要喝一杯新娘酒的。” 眼神漫不经心地豁过朝阳。 亭亭只觉得空气中有电流噼噼啪啪滋啦做响。 虽然很想再和章朝阳聊几句,可亭亭还是立刻走到潘公子身边。这位欧罢别看小时候不待见她,可是长大以后,时时以保护者自居,许他欺负她,却决不许别人打她主意。如果她不快一点过去,等潘欧罢恼了,转头去把章朝阳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那就不妙了。 “再见。”亭亭对朝阳说。 “再见。”朝阳微笑。怎看不出对面高大英挺眼里的警告意味? 可是——朝阳望着亭亭的背影,嘴角有一抹淡淡微笑——有些事,怎会尽如人意? 6.策划会 亭亭吃完喜宴把潘公子狠捶了一顿,方放他去闹大郎的洞房,自己则坐父母的车回家。 跟潘公子一同进出被拍到的风险系数实在太高,亭亭自觉还是和高危人物保持一定距离的好。 赵爸爸赵妈妈关心了一下女儿的工作,然后笑问女儿,“有男朋友没有?外公也说你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当心变成剩女。” “哈,外公真时髦,连剩女都晓得。”亭亭嘻嘻笑,顾左右而言他。 二老只好摇头,这个女儿生得又不丑,家世也不比任何人差,怎么就没人追求呢?一个两个的都当她小妹妹好兄弟。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二老有所不知,有时距离产生美,正如同分子热运动,分子距离越远,分子之间的引力越强,距离越近,斥力越大。小朋友之间厮混得太熟的结果是,知根知底,连对方赤屁股穿开裆裤的样子都见识过了,谁还生得出一星半点旖旎暧昧的念头? 亭亭自是不知二老心中所思所想,只管把关于剩女的话题扯开。 赵爸爸赵妈妈一看女儿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情知感情的事也急不来,便顺着女儿的意,就此打住。 “冬子说他也在你们那个小区买了房子,我叫他有时间多关照你。”赵妈妈摸一摸女儿脸颊,出去工作这几年,这孩子就没长胖过。 “妈,潘公子女朋友多,哪有时间关照我。您老人家别给他布置任务了。”亭亭噘嘴,倒不是撒娇,只是陈述事实。 “别潘公子潘公子的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名字来得多闹心。”赵妈妈严爱华捏一捏女儿总不见丰腴的脸蛋,“不可以对冬子没大没小的。” 亭亭噗嗤笑。潘公子这名字,确实来得闹心。 潘公子降生那一天,医院里接收了一批英勇扑救山火受伤的武警官兵和见义勇为的群众,兵荒马乱的。潘公子就在那么混乱的时间段里自娘胎里生了出来,潘爷爷捧着刚出生皱巴巴连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猴子,感慨万千,对已经紧张到傻掉的儿子说,这孩子哭声这叫一个洪亮,以后一定能成为像潘冬子那样虎头虎脑的小机灵鬼,就叫潘冬子罢。 老父都发话了,潘爸爸自然点头同意。 等到填写出生证明的时候,医生问,孩子叫什么啊? 潘爸爸忙说,叫潘冬子。 也不晓得是医生耳背,听差了,还是忙得昏了头了,亦或是旁的什么原因,总之大笔一挥,就写下了潘公子三字。 潘爸爸因为激动,接过出生证明望兜里一揣,赶紧回病房看老婆孩子去了。等回到家里,伺候老婆做完月子,拿着出生证明去给孩子报户口的时候,人户籍警乐了,说潘干事,您家孩子咋叫潘公子啊? 潘爸爸傻了,取过出生证明一看,懵了。 好好的一个潘冬子,就这么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了。 户籍警见了,连忙安抚新科爸爸,潘干事你别急,到医院请医生改一改就好了。 潘爸爸又揣着出生证明回了家。 潘爷爷一看儿子回来情绪不佳,就问怎么了。 潘爸爸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老爷子一拍大腿,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医生那么忙,写错了就写错了,怎可以再去给人家忙中添乱?就叫潘公子,冬子是小名,无妨! 自此,潘冬子就成了潘公子。 虽然家里人,大院里的人都冬子冬子地叫他,可是户籍证件上,明明白白是潘公子三字。 据说潘公子因为名字遭到机关大院小朋友的嘲笑,曾经绝食抗争过,奈何亭亭生得晚,无缘躬逢其盛。 亭亭吐吐舌头,她看潘公子如今对这名字不知多满意,务必要将公子哥儿作风发扬光大呢。 周一上班前,亭亭特地将冰箱里的泡菜换到一个透明玻璃罐里,然后把乐扣乐扣的食品盒洗干净了,装在大郎发喜糖的红色绉纱口袋里,打算下班以后,有时间的话,过去还给章朝阳。 只是才进了电梯,就看见先她一步的娜娜。 娜娜穿一件乳白色羊绒大衣,领口袖口镶着好看的银狐皮草,里头是一件低领掺银线的针织衫,下头一条窄退牛仔裤,搭配一双过膝恨天高铆钉靴,衬着娜娜七分美丽三分妆扮的粉脸,很好很强大。 亭亭反观自己,一件灰色植绒卫衣,外头套黑色短款羽绒服,下头一条水洗蓝牛仔裤,只有一双鞋最值钱,还是潘公子去纽约,在第五大道的专卖店买回来送给她的。简直与娜娜形成鲜明反差。 娜娜看见亭亭,掩着嘴巧笑嫣然,“亭亭,早啊。” “早啊,娜娜。”亭亭伸手替娜娜按了楼层。 “最近你们台忙不忙?”娜娜把玩自己的手机。 亭亭后知后觉发现那是一部N开头牌子的最新款手机,酒红色,有可以拖动的小小键盘,国内还没有发售。 亭亭笑一笑,“和平时差不多,你们呢?” 娜娜拂一拂秀发,风情万种,“我们忙得不可开交,又要录新春特别节目,又要主持晚会,过几天还要去现场报道奥斯卡颁奖礼,忙死了。真想休假啊” 亭亭鸡肚鸟,奥斯卡啊!奥斯卡诶!娜娜你还在这里跟我摆彪景,说什么想休假? “那我申请去好了。”亭亭笑着噎了娜娜一句。 娜娜被噎住了,然后依过来,在亭亭肩膀上甩了一下小手,“你可是你们台的台柱,哪里会在乎我这种又苦又累的跑腿工作啊,亭亭~~~” 声音又糯又嗲,听得亭亭抖了抖,伸手捏一捏娜娜的手,“开玩笑呢。” 娜娜又掩嘴娇笑了起来,“我听说你们频道从卫星电视台挖了一个型男过来,以后可要记得介绍给我认识哦。” 亭亭一愣,她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 可是思及娜娜的糯米豆腐功,又觉得释然,娜娜的消息一向灵通。 “知道了,如果是帅哥一定第一时间介绍你们认识。”亭亭到了楼层,走出电梯,向娜娜挥手。 电梯门一关,便有编审大哥走过来,一拍亭亭肩膀头,“怎么和巴娜娜一起上来啊?你同她站在一处,真是一点优势也无。难怪要被她挤走。” 本名鲍娜的娜娜,私下里被戏称为香蕉,以形容她的软糯和甜嗲。 亭亭耸肩,“恰好碰上了。” 编审大哥摇头,其实亭亭顶好相处,又肯吃苦,主持功底也到家,就是欠缺一点点运气罢了。 亭亭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放下背包,拿了杯子进茶水间,泡了一杯胖大海枸杞茶回来,制片萧笑已经来了,站在会议室门口击掌召唤节目组所有人员进去开会。在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颀长,脸容俊雅的年轻男子。 与亭亭同组的另一个主持人天晴扑在亭亭背上,低叫一声,“哎呀,是许霆宇许八档。” 亭亭抿一口清肺润喉茶,在心里暗暗说,娜娜果然消息灵通。 此君是科班出身,毕业于首都的戏剧学院,在中央台主持过一档综艺节目,因其优雅俊朗大气,知识面广,内涵丰富,深受中青年女性的欢迎。奈何中央的规矩是,不得到其他地方台兼职,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发展。 此君做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十分不可思议的举动——辞去中央台工作,转投地方卫星电视台。 人人都说他傻,放着中央台的金饭碗不要,跑去卫星台喝杂粮粥。 可是此君硬是走出一条叫人称羡的路来,工作最忙的时候,同时有八档节目等他主持,自此得了个许八档的绰号。 萧笑等众人落座了,清清喉咙,“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节目组的新同事,许霆宇,想必大家对他也有所了解,在此我就不详细说明了。现在开会,大家看看手里的收视率。” 每一期的收视率都会在第一时间反馈给节目组,好让制作方知道观众的反应,好及时对节目内容做出调整。 “周一到周五播出段的收视率一直很稳定,可是周六周日的收视就有明显下滑。我们节前推出的美食对对碰,反响一般。大家讨论一下,看怎样改版,能挽回双休日播出段的收视。” 萧笑是年近四十岁的女子,年轻时候在电台里做倾谈类节目的主持人,后来转行做了制片人。是一个对工作充满了热情,风风火火的女人。 平时对自己的下属,她爱护有嘉的,我他们的知心大姐,可是一但到了工作中,她又比任何人都严格,务必令她制作出品的美食节目达到致臻完美的境界。 亭亭垂睫看一眼收视率的报表,果然双休日播出段的收视率有零点几个百分点的下滑,这对追求完美萧姐来说,的确是不小的刺激。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然后策划小张提议:“我们把以前推出过的每周厨艺星找来,做周末挑战如何?一周找两位,给他们命题,然后从准备阶段开始跟拍,直到周六周日比赛全过程……嗯——可以请路上试吃同一道菜,然后评出获胜的一方。普通观众也可以报名参加。” “行,这是一个思路。还有没有其他的建议?”萧笑用笔尾点了点会议室的桌面。 “双休日的这个时间段,年轻人都出门逛街购物了,所以我们流失的是这一部分观众,如果我们能抓住他们的眼球,收视率肯定能回升。”主持人天晴分析。 众人听了无不点头称是。 中老年人双休日的活动相对年轻人少,所以他们还守在电视机前面,可是中青年的娱乐活动就丰富了,这个时间正是他们外出吃饭的时候,倘使能把他们拉回到电视机前—— “有没有什么具体设想?” 天晴抓抓头发,“最近选秀节目如火如荼,多少年轻人对自己喜欢的选手如痴如狂,或者我们可以和那边商量一下,请选手过来展示一下厨艺?” 另外一个男主持北方抚额,“天晴,那些奶毛都还没有褪干净的黄口小儿,能有什么厨艺?我们不能顾此失彼啊。不能只看到这部分观众群,就把其他观众抛在一边吧?” “那你说还有什么好办法?” “我们可以——” “我觉得——”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响去,亭亭与许霆宇彼此对视一眼,许霆宇微微对亭亭微微一笑,“你先说。” 亭亭也不同他客气,“我觉得天晴和北方说得都没错。所以……我们不妨请观众喜欢的艺人来做厨艺节目,一显身手。” “怎么界定观众喜欢与否?”萧笑听到这里出声问。 “我们可以出外景采访行人,调查他们最喜欢哪位艺人,想看他们烧菜吗,征求他们的意见。” 萧笑沉吟片刻,转向许霆宇,“小许说说你的意见。” “我和她的想法相似。”许霆宇指一指亭亭,“不过我的更简单一些,就是请最近最红最火爆的影视节目演员来上节目,请他们展示厨艺,每周节目打出下期预告,吊起观众的兴趣与胃口,这样就行了。” 萧笑颌首,“这也是一条思路,不过这些演员的出场费只怕不菲。我们的制作经费有限。好,我们大家集思广益,看在此思路上,还能不能有更好的点子。” 7.虾籽捞面 看见屏幕上扎着马尾辫子,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子,在寒冷的冬天,采访过往路人的时候,章朝阳眨了眨眼睛,蓦然明白他为什么觉得亭亭看上去眼熟,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了。 电视里的女孩子看起来比生活中要显得丰满一些,并且微微化了妆,较之本人成熟许多。镜头果然很挑人,她本人比电视上瘦,而且——更漂亮。 朝阳摇一摇头,这档美食节目他有时间就会收看,几个轮番主持节目的主持人也都看了个脸熟,想不到两次遇见,他竟然都没能认出亭亭就是美食节目里的小亭。 思及初遇亭亭时,她独自在夜晚无人的弄堂里对着电动脚踏车自言自语的情形,朝阳不禁笑着又摇了摇头,看起来挺成熟的,原来却有那么孩子气的一面。 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在私人会所里的短暂交谈,以及眼神里充满警告意味的男子,朝阳眼里的笑意便又退去。他问过经理,那天举行婚礼的,是部队里一名少校军官,来参加婚礼的人都大有来头,几乎全都有军政背景,寻常人很难混进来,并且不对任何媒体开放。 那么,身为电视台主持人的亭亭出现在婚宴中,便颇耐人寻味了。 朝阳走到客堂间的小吧台边上,为自己沏一壶茶,然后返回红木长椅里,靠在软绵绵的垫子上,继续看电视。 由亭亭主持的那一段已经播完,换成男主持人走进米其林星级饭店,厨房探密。 朝阳的思绪却还停留在亭亭身上。 真是一份辛苦的工作,无论酷暑寒冬,风吹雨打,都要带领着观众遍寻城中美食。可是,即便如此,竟然还会得吃不饱,肚子饿得咕咕叫。一碗粥一碟泡菜都让伊胃口大开。 朝阳想,那么瘦,大抵是因为工作关系,三餐不定所致罢?换成是他,一定每天做美味可口的食物给她,务必将伊养得白白胖胖。 朝阳倏忽一惊,怎么就想到这上去了? 不过才见过两面而已。 随后朝阳苦笑。 男人上了一点年纪,有钱有闲,果然就会心思浮动。更兼之在老友王友家的婚礼上,一片混乱当中,莫名就接到了新娘抛出的捧花,引得一众单身女宾怨的怨,喜的喜,实实在在地让朝阳惊出一身汗来。 新人送客的时候,王友家神神秘秘地过来与朝阳勾肩搭背,“朝阳你别不信,这东西还是有点准头的。我老婆就是在婚礼上接住了捧花,才忽然茅塞顿开,觉得是时候要嫁给我的。嘿嘿,我看你也快了。” 朝阳彼时还在想,结婚?别说新娘,连女朋友的毫毛都不曾有一根,何谈结婚? 可是在这个无人的夜晚,忙完了工作,放松了心情,自己竟然会满脑子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孩子。 朝阳喝一口苦茶,任那清冽微苦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然后回上来一点点甘香。 喝茶,是不是就像是人生?苦尽甘来。 朝阳强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摸过遥控器换了台,是一档催泪苦情年代戏。戏里恶婆婆要强行带走儿子遗留下的孩子,回去续香火,失去丈夫的寡妇委在尘埃里,抱着恶婆婆的小腿,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求婆婆不要带走自己的孩子,小男孩儿一边哭喊一边挣扎,想回到母亲的怀抱。 朝阳抖了抖,中国的婆媳关系本就复杂,再经电视剧无限放大,越看越心惊。难怪底下的年轻人说,现在找老婆真难,又要有车有房,又要父母双亡。 如此说来,他也是找不到老婆的。虽说有车有房,可是家中二老健在,还有一个离过婚带着女儿在家啃老的妹妹,恐怕女孩子要望而却步了。 朝阳暗暗纳闷,怎么又想到找老婆的问题上了?赶紧换台。 这台更绝,是一档情感谈话类节目,男女嘉宾对峙般分坐主持人左右,各方派亲友上台来攻击指责对方,男女当事人统统板着一张便秘脸。女嘉宾说,我的智商往前推三百年,往后推三百年,上下六百年,没有人能超越我。 “噗!”朝阳一口茶当空喷了出来。 这姑娘长得跟山顶洞人似的,自我感觉却好得吓煞人。 不,这不是一档谈话节目,这分明就是一档娱乐节目。 朝阳被雷到了,赶紧换台,再看下去,他怕自己像唐伯虎点秋香里的那位师爷,喷血不止。 这时朝阳听见后门门铃响,便起身出去开门。 开门处,朝阳看见穿黑色羽绒服,戴兔毛耳套大口罩的亭亭,肩上背着一个大号包包,正站在台阶上。 看见他来看门,亭亭在口罩后头微笑,眼睛变成两弯月芽。 “章朝阳。”声音爽脆,仿佛珠玉相击。 朝阳想不到竟会是亭亭,有片刻错愕,随即也微笑,“你好,亭亭。” “能进去吗?” “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两人同时说。 然后亭亭在口罩里咧嘴嘿嘿笑,朝阳则做了个请的手势,“欢迎之致。” 这次朝阳把亭亭让进前头客堂间,倒了杯白开水给亭亭,同时看了看落地钟,八点四十五分。 “吃过饭吗?”想起她上次来的时候是九点多,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 亭亭却点点头,“我从单位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的快餐店吃了碗小馄饨。” 亭亭本打算下班就过来,还了乐扣乐扣食品盒,向章朝阳聊表谢意就回家去吃饭的。可是没想到,策划会开完开选题会,一开就到八点。开完会萧姐说大家一起去吃个饭罢,算是欢迎新同事。亭亭是特意告假,并且答应下次补上,才没有跟大部队一起去欢乐时光的。 等目送大部队浩浩荡荡出发去吃饭唱歌,亭亭悲催地发现自己也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哪里好意思再饿得肚子叽里咕噜叫地去章朝阳那边?所以赶紧跑到广电大楼对面的中式快餐店叫了一碗小馄饨,垫吧垫吧,然后才过来的。 “减肥?”朝阳挑眉。根据他的目测,亭亭身高大约五英尺八英寸的样子,体重却好象连一百斤都没有的感觉。 亭亭大力摇头,这种工作强度,满大街跑,如果还要减肥,小命就没了。只是工作关系,三餐不定,所以一直脾胃不和,总也吃不胖罢了。 朝阳将室内的暖气开大一些,“你坐一会儿,看看电视,我去厨房找点东西给你吃。” 亭亭张了张嘴,想说我还了东西表达过谢意就要走了,可是朝阳却挥了挥手,“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想起上次吃过的好喝的荠菜鸡丝粥,还有皮蛋拌豆腐,美味泡菜,亭亭厚了厚脸皮,脱了羽绒服,坐下,看电视。 当香味儿自空气中飘散开来,似无形的手抓住了亭亭的嗅觉的时候,亭亭正为电视里小矮个姑娘无限膨胀的自信心而目瞪口呆。 亭亭自认接触的人已经够多够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了,可是此女实在是她有生以来所见的人当中,上推三百年下推三百年绝无仅有的人物。 倘使那位以木槿属花为名的姐姐的无病j□j,是效颦的东施,此女则完全是东施的山寨,太Shock了。 章朝阳端着托盘进来时,电视里山顶洞姑娘无远弗界的自信正喷薄而出。 朝阳笑起来,“来吃东西罢。” “哦。”亭亭把电视关了,蓦然想起这不是家里,便吐吐舌头,“习惯成自然。” “没关系,我吃饭的时候也不爱看电视。”朝阳将托盘放在沙发前的条几上,端出上头的青花盘子和旁边的两个小碗。 亭亭倾身看去,不由得垂涎三尺。 “我不客气了。”亭亭美食节目做得久了,多少有些心得,章朝阳端上来的这一盘虾籽捞面,上头铺着厚厚一层炒成深赫色的虾籽,下头的面粗细略略不均,分明是手擀面条,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 亭亭拿过筷子,夹起面条送到嘴里,面条筋道弹牙,虾籽饱满,几乎能听见被牙齿咬破时发出的“吱啵”声,愉悦了味觉,也愉悦了听觉。 吃一口虾籽捞面,再佐一口芥末凉拌黑木耳,青芥辣和一点点醋的酸味,和着黑木耳的清脆口感,顿时化去了捞面的油腻。再喝一口紫菜虾皮汤…… 亭亭眯起眼睛,这真是神仙也不换的美好生活。 朝阳看着女孩子吃得七情上面,眉飞色舞的样子,心下柔软。很多年以前,他还没有现在的好手艺,曾经给心爱的女孩子做过几次饭,女孩子吃得矜持,然后甜蜜地依偎在他肩膀上,说,朝阳,你对我真好,以后你烧饭我洗衣…… 朝阳摇摇头。他久不想起那段逝去感情,不知恁地,看着面前女孩儿吃东西时的欢畅表情,那黯然神伤的过往,却一点一滴地浮了上来。 他所爱的女孩子,可曾想过,他也是被父母宠爱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下过厨房,为了让她能吃一顿他亲手烧的东西,跑回家去向父母请教,还要被妹妹嘲笑,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情? 那么爱,那么渴望给所爱的人幸福,那么努力地为两人的明天工作,换得的却是一句不切实际,一句我们分手罢,叫他情何以堪? 耳里却听见女孩子唏噜噜将最后一点捞面吸进嘴里,然后喝点最后一点汤,放下筷子的声音。 朝阳强迫自己从淡淡哀伤的记忆当中回到现实里。 “哗,章朝阳,你的手艺真好!可以开私房菜馆了!我保证天天光顾。”亭亭抽过条几上的面巾纸擦嘴巴。 朝阳看着亭亭吃了面和芥末木耳,又喝了热汤后,红扑扑的脸,微笑,“你要是喜欢,就当这里是私房菜馆好了,欢迎你随时赏光。” “真的?!”亭亭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嘿嘿傻笑着拿双手捧一下脸颊,想也知道人家是客气。 “手机给我。” 做啥?亭亭挑眉。 朝阳便伸出手。 亭亭乖乖摸出手机来交到朝阳掌心里,银灰色全金属外壳的手机,在他修长干净的手上,显得有些小。 朝阳用亭亭的手机,往自己的手机上拨号,将亭亭的号码储存在自己的手机里,又回拨亭亭的手机,替她储存了自己的号码,然后还给亭亭。 “喏,我的号码,章朝阳。想过来吃饭,打个电话。” 亭亭将手机接过,那上头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烙在了她的手心上。 朝阳抬眼看一看钟,“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家了,路上注意安全。” 亭亭腹诽,怎么吃完饭就逐客? 朝阳笑一笑,女孩子太晚了走夜路不安全,即使骑着电动脚踏车,也不保证就能摆脱坏人,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肚子里虽然嘀咕,亭亭还是站起身来,拖过自己的大包包,拉开拉链,取出里头的红色绉纱口袋,“差点儿忘记正事。谢谢你上次送我的泡菜,很好吃。” 朝阳接过口袋,送亭亭出门。 亭亭出了门,回身向朝阳挥手,取了小翠,上了车骑出几米,亭亭回头,只看见章朝阳还站在门内目送她,那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孤单而冷清。亭亭心里的一角,忽然有个声音说,你应该给他一个拥抱。另一个声音则跳出来说,不,不是拥抱,而是…… 而是什么呢? 那个声音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有些无赖地道,反正不是拥抱就是了! 8.故人 经理打电话给章朝阳,“老板,有一间新来埠拓展业务的外资企业想借我们的会所开年会……” 朝阳停下手头工作,“你知道会所的规矩,直接回绝他们就好。” “可是对方说过来开年会的都是公司的中高层领导,如果年会体验让他们满意,他们或者会加入会所,以后年节的活动都放在会所举行。” 朝阳沉吟片刻,对方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所以经理才会犹豫,打电话过来请示。 但,既然是会所,有时候注重的就是私密性,并不能向利益妥协。 “你可以介绍集团旗下的其他酒店或者饭店酒吧给他们,如果对方还是坚持的话,你让他们来找我谈。”朝阳最后说。 会所经理长出一口气。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如今钱财送上门,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可是自家老板就是这样一个人,规矩就是规矩,怎样也不肯稍做妥协。本以为自己要硬着头皮拒客了,不料老板一力应承,由他本人出面,那是再好不过。 接了电话,过了两天,没有动静,朝阳以为这事大抵就过去了。 不料这天上午朝阳接到公关公司电话。 对方是经理秘书,讲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您好,我是史督华公关公司市场部经理何欣月女士的秘书。” 何欣月?朝阳的脑海里掀起波澜,只是不动声色,听女秘书来与他约时间。 朝阳考虑了一下,约了次日上午九点。 女秘书记录下时间地点,再次确认以后,礼貌地挂断电话。 朝阳放下电话,按下通话键,原准备叫秘书进来,替他查一查资料,最终还是松开手,自行上网搜索。 如今有网络,万事皆在手,有摆渡婶,亦有谷哥娘。 朝阳打开网页,对着电脑内置的麦克风轻轻说:史督华公关公司,何欣月。 软件很快地进行语音识别,然后给出相关选项。 朝阳点进搜索结果浏览。 这就是他们当年研发的软件,主要针对肢体、视力残疾和不懂得键盘输入法的人群,方便他们能使用电脑。 这是一个潜力巨大的市场,软件研制成功,推向市场以后,大获好评,使得许多残疾人和中老年人得以自由地浏览网页,下载文件。软件不但能识别语音,还可以将文字转化为音频,并且能翻译成多国语言与方言。 他们的公司就是靠这款软件的专利与生产销售,掘到了第一桶金。 如今六年过去,公司已经筹备上市,当初的努力和付出,都得到了回报。 只是——那个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却已经离他而去了。 摆渡婶的结果没有令人失望,详细介绍了这家美资公关公司的前世今生,以及现任市场部经理何欣月女士,甚至还贴心地附有何女士的照片。 朝阳放眼过去,果然是故人。 少女飘逸轻灵的神态已经褪去,染上亲切却世故的老练,再不是白裙飘摇,而是一袭名牌套装,长发也已经剪短,削得极富层次感,衬得整个人干练而清爽。 朝阳关上网页,轻轻拉开办公桌的抽屉。 抽屉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只红色丝绒盒子,不用打开,朝阳也能清晰地忆起那里头五十分大小钻石戒指的每一个切面的华光。 他当年不是没有钱买更大更好的钻石给恋人,他只是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去买而已。父母都说,既然要求婚,何妨先从家里支钱,这又不丢人。连彼时还未高中毕业的妹妹都挤兑他说,小心嫂子看不上眼,这么小一粒。 不料被妹妹一语成谶。 他甚至连取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伊人已经决然而去。 朝阳关上抽屉,笑一笑,当年只得六千多元一只的五十分白金钻石戒指,如今市价要一万不止。当年住在小公寓里埋头苦干的毛头小伙子,如今身家不凡,公司即将上市。 这是不是就叫“命运弄人”?伊人只要等多两个月,一切便全然不同。 可惜伊不能等。 而他男人的尊严,也不容他低声下气地去哀求。 一别就是六年。 说不感慨,是自欺欺人。 朝阳忽然就想起寒夜里的那个女孩子,换成是她,她会不会吃得起这个苦?等一个不晓得何年何月才会功成名就的男人? 想起亭亭,朝阳就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机。 半个月过去,并没有亭亭的电话打进来,可是,却时时能在电视里看见她走街串巷,寻找美食时脸上灵的表情。朝阳已经能从她的表情里分辨她所吃的事物的味道,甜的时候,她会眉花眼笑,酸的时候,她会皱一皱鼻尖,辣的时候,她就会拿手在嘴巴前面扇一扇,嘶哈嘶哈地,并不在乎形象。 到民居里采访厨艺高手的时候,她也从不吝于赞美。 “阿姨烧的红烧甩水真好吃,甜酸适口。您看您小孙子吃得多香啊!小朋友,外婆烧的菜最下饭了是不是?” 小朋友点头如捣蒜,嘴里嚼着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好掐。” 朝阳看着老阿婆被逗到笑得合不拢嘴。 可是朝阳知道,这时候的亭亭,很可能是饿着肚子的。 这时候朝阳的心会很温暖,看着这个女孩子在镜头前的笑脸,仿佛都能感受到电视里食物的美味,而忍不住想亲自去尝试一下她所介绍的菜肴,这大抵就是她和她所主持的这个节目的魅力所在罢? 朝阳忍一忍,才没有打电话给亭亭。 他怕她正在录制节目,又或者正在开会。 也不知道她最近吃得好不好。 心里有个声音说,你喜欢她。 即刻有另一个声音反驳说,像喜欢妹妹一样。 头一个声音切了一声,才怪! 另一个声音说,你都不了解她,你喜欢她什么? 头一声音噎住了,隔了一会儿才说,喜欢就是喜欢,管他喜欢什么! 两个声音在朝阳心里掐了起来,互不相让。 次日,朝阳就带着被两个声音掐得很烦乱的心情,在小办公室里,迎来了史督华公关公司市场部经理何欣月女士。 何欣月自信满满地走进办公室,她相信以自己的口才,一定能说服“辉日”集团的董事长兼执行总裁的。 可是,当她看见坐在办公桌后面,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时,不由得一愣,然后心中暗道,此行只怕要无功而返了。 来之前,何欣月是做过功课的。 辉日集团的前身,是一个拥有五间商务酒店的私人酒店企业,老板姓章,走的是低端路线。后来老板的儿子大学毕业,在外历练了一段时间后,回家接手父亲的生意,逐步引进先进的管理理念和人才,将五间商务酒店发展到时至今日的的餐饮连锁集团,旗下拥有多间星级酒店,餐厅和酒吧,以及高档私人会所。 何欣月还知道章先生的儿子并不是学酒店管理出身的,当初也并不想子承父业,可是在外头走了一圈,看了一圈,最后还是选择了继承家业。 只不过小章先生比较低调,一切需要面对公众和媒体的活动,都交给手下出面,他只负责管理好集团的运做。 所以外界多小章先生有诸多猜测,十分好奇。而真正有幸见过小章先生的人,都说他行事十分低调,为人谦和,但并不容易为人所左右,极富头脑和主张。 何欣月相信这是对自己能力的一次挑战和试炼,如果今次得以成功,她相信自己离合伙人的位置,会更近一步。 只是,她没有想到,神秘低调的小章先生,会是自己大学时初恋的男友,章朝阳。 往事如水,潮汐般涌来,又瞬间退去。 何欣月不是个公私不分的职场女性,今次倘使真的因往日旧情导致她无功而返,她也只能遗憾,不能达成自己的任务,仅此而已。 章朝阳却先一步起身,向何欣月伸出手来,“你好,何经理。” 何欣月保持得体而礼貌的职业微笑,“你好,章总。” 宾主寒暄落座,秘书送进茶水来。 何欣月象征性地抿一口浓香的绿茶,然后放在手边的茶几上,坐正身体道:“章总,容我开门见山。” 她条理清晰分明地说出来意,然后停下来,等待章朝阳的反应。 章朝阳推一推眼镜,“何经理,我们的会所主要面向会员开放,保证他们在会所时享受到一流的服务,又保有自己的隐私。我相信贵公司的客户想在会所举办年会,也是看中了这一点。而如果我同意非会员在会所办年会,岂不是悖离了会所的服务宗旨?” 何欣月笑一笑,“可是据我所知,章总您的会所前不久还举行过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我相信婚礼的宾客并不是每一位都拥有会员资格罢。” 何欣月胸有成竹,她料定对方会以次为借口拒绝。 章朝阳眼底有激赏颜色,“何经理大抵有所不知,那场婚宴的确不是每位到场观礼的客人都拥有会员资格,可是——婚宴的一双新人提前三个月已预先告知婚礼日期和时间,包下整间会所。那一天我们只接待身为会员的新郎和他所请来的宾客。”因此不会给其他会员造成任何的影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何欣月心下叹息,看起来确实没有希望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章总了,我们公司再另找合适的场地罢。” 章朝阳却从办公桌上取过一张打印纸,递了过去。 “何经理,这是辉日旗下符合贵公司要求的场地清单,你不妨实地考察看看。如果都不能令贵公司满意,下面还有几间我熟悉的会所与酒店,也都有设备齐全的多功能厅。” 买卖不成仁义在,他虽然不能破例让何欣月使用自家的会所,可是他愿意提供其他途径予以帮助。 何欣月一看,也并不再纠缠,对方没有过多地留难她,已经仁至义尽。伸手接过那张打印纸,她向朝阳颌首致意。 “谢谢你,章总。” “不用谢,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两人道别,朝阳望着前女友的背影轻盈地消失在视线当中,不是不感慨的。感慨里,又带着一丝丝欣慰。 倘使,欣月拿以往的感情打动他,他会帮她,然而,那个记忆里曾经纯真美好的女孩子,就真的被彻底埋葬在时光之中了罢? 好在,她并没有。 她没有拿旧日的感情作为达成目的的筹码。 那就够了。 朝阳微笑,取过电话,打给朋友:“有位何女士,打算租用场地开年会,如果前去咨询洽谈,请适当予以优惠。” 等到打完电话,朝阳回到自己平日办公的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红尘喧嚣,忽然很想念那个会得自言自语,又会得呵呵傻笑的女孩子。他取出手机,发短消息:新到意大利青口,晚上请你吃蒜泥青口锔意大利面。 9.改版 亭亭最近工作量骤增,忙到六亲不认。 制片人萧笑一声令下,节目改版已经箭在弦上。新版美食节目增加了民间厨艺高手周末大对决与明星我做煮这两个双休日版。 节目组要先期录制两周一共四集节目,进行改版试播,看看观众们的反响如何,再做最后调整。 节目组原有的四位主持人都将和新来的许八档搭档,联袂主持。 天晴私下来偷偷对亭亭说,“许八档过到我们台后,好多男主持人都觉得压力倍增。北方和阿舜最近都拼命健身,锻炼肌肉。” 亭亭听了,那么累,都噗哈哈笑起来。 是,许君身材颀长健美,进棚录节目前在化妆间里换衣服,化妆师阿萨事后流着口水说,有六块腹肌哦,好想摸一把哦。惹得众女齐齐眼冒绿光。 这怎不教已经生出小肚腩的北方和一身奶泼肉的阿舜危机顿生? 新版节目还未正式录制,在正常录播的同时,所有人都在为节目改版做着先期筹备工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为明星我做煮这一环节寻找合适的场地。 广电大楼的录影棚不是不好,只是环境不够优美,背景板看来看去都一个样,会产生审美疲劳。 可是,找一个什么样的场地呢? 这是个问题。 明星的私宅?恐怕不愿意让摄制组进进出出,到时候香闺私密外泄,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合作了。 酒店宴会厅?只怕明星进进出出,粉丝高声尖叫,一片喧哗,容易影响拍摄效果。上档次的酒店也未必肯因此影响了客人的休息和隐私。 有历史的老房子?文物保护单位怕是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众人想破脑袋,也没有一个定论。 “在外滩边上,似香奈尔发布会走秀那样,搭个透明玻璃房,在里头拍怎样?”天晴提议。 “如果大明星厨艺不佳,现场手忙脚乱,让路人围观了去,以后会恨死我们节目。”北方第一个表示反对。 “高档社区如何?那边有俱乐部,住户对明星的好奇相对不那么高。”阿舜问,“我知道浦江以东有许多外籍人士居住的高档社区,附近还有大型超市,买材料也方便。” “他们很注重隐私,俱乐部是小区居民活动的场所,我们进去拍摄,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而且一般要去拍摄,都需要得到业主委员会投票同意,整个过程非常麻烦。”亭亭说。她知道自己所在的小区业主委员会就经常开会,无论是垃圾箱的分布,还是烟花爆竹的燃放,亦或是停车位的划分,都要经由业主委员会开会商讨投票。 “是啊,我听说他们小到走廊里用多少瓦的节能灯,大到对面小区新造起来的楼房挡去绿地几小时的阳光,都要开会讨论。”天晴点头同意,“据说狗狗在草地大小便罚多少都是投票决定的。” “啊——”北方惨叫一声,扑倒在桌面上,“太痛苦了。” “如果有赞助商自己跑上门来说,‘我愿意给你们提供场地’,那该多好。”天晴也扑倒。 “如果有人愿意将空置的别墅出借给我们,不知道是否能符合节目组的要求?”沉默半晌的许霆宇忽然开口。 “朋友,你怎么不早点说?”北方直起身体,随后又扑到桌面上,“可是谁有空置的别墅啊?” “本埠空置的别墅还少么?”天晴一贯爱和北方唱反调,“随便你去哪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闹,都能给你一串空置别墅的地址。” “切!人家还没脱手,我们进去拍摄?油烟满屋,油星乱溅,厨余可地?你来打扫?”北方顶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此争论起来。 亭亭忽然就想起了朝阳的那幢石库门房子,干净的天井,古旧的家具,以及里头烧得一手好菜的男人。 倘使让她选,她会选择那样的场地罢?有生活的温暖气息,不用豪华,已经让人愿意坐下来,静静喝一杯茶,等待充满惊喜的美味端上桌来。 可是——亭亭瞄一眼正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的两人——怎么能带着一大群嘈杂扰攘的人,跑去那样的地方,破坏那里的宁静呢? 正在这个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亭亭摸出来一看,是章朝阳来的短消息:新到意大利青口,晚上请你吃蒜泥青口锔意大利面。 啊啊啊,亭亭在心里叫,好想现在就下班啊! 奈何场地问题,还是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 最后还是萧笑素手一挥,“都别争了,先出外景采访,看看路人都想看到哪些明星烧什么菜,场地的问题最后考虑!” “噎死卖灯!”众人顿时领命作鸟兽散。 噎死卖灯?!萧笑看一眼众人跑去办公桌前取装备的背影,唇边泛起微笑,我还噎死拉登呢。 亭亭出了广电大楼,本来打算回一个短消息给朝阳,说下了班就过去,可是潘公子的电话却偏偏在这时拨过来。 “亭亭……十万火急,下班赶紧回来救命!”潘公子声音压得极低极低,仿佛在避着什么人似的,说完也不等亭亭追问,喀哒一声,掐了电话。 亭亭捏着电话,茫然地站在大楼的停车坪上,一边是美食,一边是朋友,左右的选择,为难了自己,亭亭仿佛听见歌神在耳边低唱。 摄像大哥抗着器材走过亭亭身边往面包车上去的时候,伸手拍了亭亭的肩膀一把,“嘿,小亭,你发什么呆?快走了,不然今天完不成进度了。” “哦。”亭亭跟着摄像大哥上了车,导演编审脚本音效统统挤上十一坐的小面包车。 亭亭坐在最后一排,任摄制组的大哥们神吹海侃,她则埋头写短消息。 这短消息写了删,删了又写,反反复复,始终没有发出去。 坐在亭亭前头一排的编审回过头来,“亭亭,你发个短信也发到七情上面,不会是在给男朋友发短信罢?” 车里一众男同胞顿时也不神聊了,只把注意力都转向了亭亭。 “亭亭有男朋友了?”众男七嘴八舌地问。 “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们过过眼,把把关。” “我已经能听见一片心碎的声音了。”摄像大哥假模假样地叹息一声,“近水楼台哪得月哦。” 亭亭听得啼笑皆非,这群男同胞八卦起来,比之女同胞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样的恐怖。 被他们这样一搅和,亭亭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编辑了短消息发送出去。 今天有工作,不能过来了。谢谢你,朝阳。 短信发过去,隔了片刻,那边回复: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下一次罢。 亭亭不是是遗憾的。 蒜泥青口锔意大利面,我今天和你无缘。亭亭在心里道,死公子哥,你叫我去救你最好有个迫切的理由,否则—— 否则怎么样?亭亭无奈地垮下肩膀,她还真不能把潘公子怎么样。她从小就斗不过潘公子来着。每次都是她气哼哼地,你不理我,我就只好回家。现在长大了,皮粗肉厚,捶他一顿他也不痛不痒,不起任何威慑作用。 面包车驶进了五角广场,寻了个车库停了车,亭亭和摄制组的一众大汉开始街头采访工作。 五角广场作为本埠的新兴商业中心,毗邻周边大学院校以及部队家属生活区,十分热闹。 亭亭今天的任务就是大量地采访路人,收集第一手资料,了解观众想看到哪些明星一展厨艺。 外景主持需要的是胆大心细脸皮厚,眼毒嘴甜脑筋快。有些行人不愿意面对镜头接受采访,会予以拒绝,这时候脸皮要厚,赶紧寻找下一个目标。而目标人群的寻找是很重要的,有人行色匆匆,明显要赶时间,便不是外景主持人的采访目标;有人远远望见镜头,已经绕道而行,自然不用上前去采访。只有那种看起来行色不那么匆忙,对镜头也不是很抗拒的路人,才是首选目标。 亭亭首先拦住了一对年轻情侣,两人手挽着手,有些腼腆地接受了亭亭的采访。 “请问你们看我们生活频道每周一到周日,七点到八点的美食节目吗?” 男孩子望了望女孩子,然后点头。 “如果新设一个由明星施展厨艺的环节,请问你们想看哪位明星?”亭亭将话筒递到两人跟前。 “啊?!真的吗?谁都可以吗?”女孩子听了之后,明显比开始兴奋起来。 “是,想看谁都可以,我们就是来征求观众意见的。” “那我想看金城武。他好帅,好神秘,好性-感。真想看看他烧菜是什么样子的。”女孩子双手捧在胸口,仿佛已经口水泛滥。 男孩子无奈地看了女朋友一眼,亭亭笑起来,“那么你呢?男生想看哪位明星呢?” 男孩子想一想,“蔡一凌罢,听说她厨艺不错。” “好的,谢谢两位接受采访。”亭亭别过年轻情侣,又找到了三个一起逛街的女郎采访。 一下午采访结束,汇总了一下采访内容,大体发现受访者中,年轻人多数都希望看到偶像明星施展厨艺,而年纪略大的观众,则五花八门得多,平日里很少出席公众活动的歌唱家,身形高大的运动员,跳水女皇,凡是能说得上的明星,几乎都有所涉及。 “我觉得新节目一定火。”编审大哥下班时,在电梯里对亭亭说。 “我也这样觉得。”亭亭笑起来。 10.救场如救火 亭亭骑着小电驴回到家,停好车,拿出手机一看,里头已经塞满潘公子发来的短消息,内容无一不是:救命。下面是一个地址。 果然是她所在小区的门牌号,临江苑八号七楼。 亭亭咋舌。 临江苑有江景房,也有联体别墅,更有她现在住的这种沿马路,替别墅房和江景房遮挡马路灰尘噪音以及视线的多层建筑。 八号楼就是那种拥有开阔视野,可以将浦江风景一览无余的江景房,每平方米二万美金起价,让人望而却步。可是你别说,还不带还价的,爱买不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亭亭曾经自一集外国人在本埠生活的电视节目里瞥到过一眼该房的风景,夜晚时候,华灯初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将浦江两岸的风景尽收眼底。流光溢彩的明珠塔,江上往来的观光船,浦江以西那一片繁华似锦的万国建筑……让人仿佛如同置身梦中,流连不去。 潘公子真舍得花钱,亭亭想,难怪那些大小女明星,厌倦了娱乐圈中的摸爬滚打,总想设法抓住他。 这样想着,亭亭慢悠悠往八号楼走去。暗忖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潘公子喊救命。莫非是被女人缠着不放,要她过去充场面,江湖救急? 以潘公子游戏花丛阅人无数的经验,没道理这么容易湿手沾干面粉,豁也豁不掉的啊。 亭亭替那些看中了潘公子英武俊挺外表和丰厚不凡身家的女性不值,她们统统没看见潘公子那副皮囊之下,一颗永远追求刺激不愿安定下来的灵魂。 他不是渴望安定的女人的港湾,同他在一起,时刻提心吊胆,怕他失去新鲜感,太容易迷失自我。 亭亭走到八号楼底楼门廊前,电梯口的监控摄像头对准她的脸。 亭亭按下上行键,电梯门“叮”一声左右滑开。 亭亭站进光可鉴人,铺着吸声全毛地毯的电梯里。 有钱人就是奢侈!亭亭在心里说,随后笑嘻嘻地冲镜面墙壁做鬼脸,然后伸手按下七楼的按键。 等亭亭来到七楼,摁下门铃,只听里面传来潘公子毫不掩饰热情的声音:“一定是亭亭来了,妈,我去开门。” 亭亭听了,恍然大悟,不由得在门外闷笑。 原来是潘妈妈来了,怪不得潘公子要喊她来救命。 潘伯伯调任去了首都,潘妈妈也随之一起去赴任,因此一年也见不上儿子几面,潘公子更是能不上京就不上京,躲在本埠自成一统,潘伯伯鞭长莫及,想管也管不着。 只苦了潘妈妈,实在想儿子了,就从首都飞过来,看一看,再飞回去。 亭亭觉得潘公子这一点上,做得绝对不妥,不过,哪有她发言的份? 潘公子从里面打开门,看见俏生生站在门口,满脸憋笑的亭亭,有些无奈地瞪了瞪眼睛,然后朝屋里努努嘴,意为:全靠你了。 亭亭眯眼笑,有我什么好处? 潘公子做仰天长叹状,我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啊。 亭亭见他表情不甘,挥手做告辞状,此处不求爷,自有求爷处,潘公子,白了您呐! 潘公子赶紧伸手拉住亭亭,低声说,“知道了,一切随你,赶紧进去把老佛爷给我摆平。” 这时潘妈妈在里头狐疑地问:“冬子,亭亭,你们俩站门口嘀咕什么呢?” “我和冬子哥讨论晚上请您去哪儿吃饭呢,潘妈妈。”亭亭掐了潘公子的手臂一把,示意他赶紧撒手,然后对着里头说。 进了屋,看见潘妈妈正坐在对着落地玻璃窗的沙发上,窗外是浦江两岸不夜天,很有些红尘咫尺的味道。 潘妈妈朝亭亭招手,“亭亭,快过来,让潘妈妈看看。” 亭亭乖乖走过去,让这位几乎像妈妈一样对她好,恨不能把她当自己亲生女儿对待的潘妈妈拉着她坐在沙发上,然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她仔细打量个遍。 潘妈妈看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这孩子怎么看起来比电视机里还瘦啊?工作是不是很辛苦?要实在累,就别干了,到冬子他们公司上班,朝九晚五,法定节假日,寒假暑假,一个都不能少地给你放。” “妈,您干脆让亭亭别工作,嫁个大款当家庭主妇得了。”潘公子抚额,不带这样宠闺女的,儿子就不是人了? 潘妈妈闻言,立刻狠狠剜了儿子一眼。你个没眼力见的,这不是给你创造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呢么?我生不了闺女,让亭亭做我媳妇,那就是daugterinlow——法律上的女儿。懂什么呀被,闪一边儿去! 只潘妈妈这一个眼神,潘公子立刻败下阵来,颓然坐一边去了。 亭亭看见潘妈妈潘公子母子二人眼神交锋,潘公子完败,忍不住笑起来,果然一物降一物,潘公子天不怕地不怕,看见老娘就立刻趴下。 “潘妈妈,这次来能住几天?”见潘公子眼神哀怨地瞟她,亭亭立刻分散潘妈妈的注意力。 “能住一周。”潘妈妈说着,又长叹一口气,“以前妇联的一个老姐妹,儿子结婚,给我发了请贴,我就来了。总要提前来准备一下,不然太失礼了。唉……当初我们还是同一年生的孩子呢,人家儿子都结婚了,冬子却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有……” 潘公子又哀怨了,怎么说着说着,又绕这上头去了? 他已经被老娘这样翻来覆去埋怨了好几个小时了,本以为亭亭来了,能把这话题岔过去呢,不想老娘跟本就掉里头,上不来了。 亭亭想笑不能笑,憋得很痛苦,“潘妈妈,冬子哥眼光高,要找一个万里挑一的媳妇给你,你别急,将来的媳妇一定又漂亮又温柔又贤惠又能干……” 亭亭说不下去了,这样的女孩子,现代都会里恐怕比熊猫还珍贵,基本已经绝种了啊。 潘公子的两眼要是会发射死光,亭亭估计自己这会儿已经满身是洞了。 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我上哪儿找这种人去? 潘妈妈接下来一句话,救了潘公子,“也不用温柔贤惠能干,像亭亭你这样体贴潘妈妈的就行。” 潘公子松一口气。 潘妈妈再来一句,又让潘公子的心揪了起来。 “我前阵子听说你和那个什么邹的在一起,那个女演员男朋友谈了一个又一个,个个都高喊那是我的真爱,我非他不嫁,有了他我才知道什么是幸福。话音才落,就听说又分手了,一次又一次,她也不觉得累。你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妈妈是坚决反对的!他们根本拿爱情当零食,饿了拿过来吃两口,独自饱了就不当回事儿。那叫爱情么?完全是儿戏!你要再这样,我就过来常住,替你安排相亲。” 亭亭终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潘妈妈,冬子哥去相亲,肯定一相就成功!” 亭亭简直可以想象潘公子相亲的场面。 “妈~~~~”潘公子哀怨地叫,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潘妈妈,我饿了,我们吃饭去罢。”亭亭知道再不打住,潘公子事后有得烦她了。 “把你爸爸妈妈一块儿叫出来,我也好久没见他们了。”潘妈妈拍一拍亭亭的手说。 “哦。” 最后两家人去了一间无锡馆子,因为潘妈妈想念家乡的味道了。 吃完饭,潘妈妈使唤儿子送亭亭回去,自己要和老姐妹赵妈妈两个人秉烛夜谈。 “老赵,爱华,你们亭亭真是好孩子。”等看着亭亭上了儿子的车,两人一起驶入夜色里,潘妈妈转头对严爱华感慨道,“以前我们家冬子那么欺负她,她也不记仇,冬子一叫她来救场,她就跑过来了。” 潘妈妈笑一笑,她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会看不出来? 赵妈妈笑着挽住潘妈妈的手臂,“她倔起来犟起来也吓煞人,只是没让你看见而已。” “还是女儿好啊……女儿贴心……”潘妈妈紧一紧肩膀上的羊绒披肩。 “冬子也很好,你看他自己开公司,独当一面,游刃有余,多成功。” “成功有什么用?女朋友也没有,抱孙无望啊!”潘妈妈又想起来了。 赵爸爸一贯不参与这些话题,和女人们讲不通,爱情这东西你急也急不来,天天念叨也没有用! 这时司机开着南空牌照的东风红旗驶近,赵敬国清咳一声,“车来了,上车再聊,外头冷。” 没有人注意到,餐厅大堂里,一个美丽女郎,挽着一个男人的手,从亭亭和潘公子他们站在门口等车开始,就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 等他们上车走了,女郎才轻轻问男伴,“你看见先前坐宝马车走的女的了没有?” 男人轻笑,“看见了,好象以前和你一起主持过节目,后来去了生活频道,名字记不太清了。” 女郎微微勾一勾嘴角,“她怎么会和潘公子凑在一起?” “你问我,我去问谁?”男人搂在女郎腰间的手紧了一紧,“反正她只要不是和我凑在一起,你就没必要紧张,是不是啊,娜娜?” 女郎向男人仰起那张娇媚的脸,赫然是娱乐台当家花旦——娜娜。 男人深深一笑,吻了下去。 11.录制 改版试播第一期的明星嘉宾是萧笑通过关系,请来的一位大牌,最近热播的三部连续剧当中,有两部由她主演,媒体戏称伊为“媳妇专业户”,演绎了各色八十后,本地外地,高学历,高收入的媳妇,在戏里时时与各类型婆婆上演婆媳大战。 亭亭偶尔会得看上两眼,只是一看到婆媳战争,亭亭就头大如斗,不明白何以一个可爱活泼的女人,结婚以后,会被婆婆欺压成那种状态,连精神都仿佛不太正常的样子。 亭亭理解不上去。 亭亭和爷爷奶奶相处时间不多,二老都是典型的农民,因着再供不起家里五个孩子读书,便将读书成绩最好的大儿子,也就是亭亭的爸爸送去参军,指望着儿子靠当兵的津贴来补助家用。 后来赵爸爸平步青云,升职当官,经济条件宽舒了,时时给家里寄钱,亭亭也没有看见过妈妈板起一张脸不愿意的颜色,反而常常听妈妈说要把爷爷奶奶接到城里来过年。 可是爷爷奶奶自亭亭有记忆以来,只到城里过过一次年,后来嫌城里过年不热闹,连鞭炮都不许放,还是在老家好,走亲访友串门子,没等到正月十五闹元宵,二老就又赶回乡下去了。 其实二老不知道,部队大院,后头就是油库。有一年两个调皮鬼放夜明珠,烟花“哧哧哧”地飞过围墙,直飞到油库那边去了,油库的警卫和值班领导吓得魂都快飞了,一头组织力量,赶紧扑灭一切可能的火灾源头,一边跑到大院里来,向首长请示。 首长一听这还了得?!当即下令,以后不得在大院燃放任何可以升空的烟花爆竹,以免波及油库,造成安全隐患。 而那两个不知道后果严重性的调皮鬼,则被各自家长领回家去,痛打五十大板。 亭亭事后听说,那两人里,有一个就是潘公子,可惜这事儿一直没有得到证实。 总之,赵家爷爷奶奶说在城里住不惯,嘱咐儿子好好为人民服务,不用惦记老家的弟弟妹妹,家里钱够花,如果有事他们会找他的,然后就再没有主动进过城。 亭亭长大以后,才约略觉得,也许是二老在大院里觉得有压力,不自在罢。 反正,赵妈妈基本上就没怎么和公婆相处过,这使得亭亭不怎么能理解为什么婆媳关系会像电视里演的那么水火不容。 亭亭将疑问拿来与节目组其他人讨论,换来已婚人士的嘲笑。 “小孩子懂什么?等你结婚了就明白了。” “哎呀,亭亭,哪个媳妇结婚之初不是抱着要和婆婆搞好关心的天真想法与婆婆相处的?那种对立甚至彼此仇视的关系,都是在生活当中渐渐积累,最后成为不可调和的矛盾,至死不休。” 啥?至死不休?亭亭傻了。 “傻姑娘,不知道了罢?有些媳妇,即使自己都当婆婆了,老婆婆都已经故世了,还对当初老婆婆做的事耿耿与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呢。”过来人拍一拍亭亭红扑扑的脸蛋,“就你这样的,七情上面,开心不开心一眼都看得明白,哪里能斗得过婆婆哦~~~婆婆爽朗点的还好,怕只怕那种阴嗒嗒,有什么都放在心里不说,在背后给你使手段的,那就苦也苦死了。” “你们别吓唬亭亭,这样跟她说,她以后哪里还敢找对象结婚?”萧姐适时出声制止过来人对亭亭的进一步洗脑。 饶是如此,亭亭也打个冷战,太可怕了。 所以见了媳妇专业户浅浅,亭亭在录制节目,陪浅浅去超市挑选食材的时候,忍不住会问:“浅浅你演了那么多媳妇的角色,和不同的婆婆进行战斗,会不会对媳妇这样的身份产生抗拒和抵触?会不会担心以后也碰到这样的婆媳关系?” 脚本大哥在一边跺足,没有这句台词,没有! 反倒是导演镇定,示意看看浅浅的反应。 浅浅本人也微微一愣,因为经纪人收到的节目脚步上并没有这样的问题,不过—— 浅浅微笑,挑了一盒鸡胸肉放进手推车里,“我第一次演媳妇的时候,还不太容易入戏,总有些抽离敢,仿佛在旁观一样。导演就启发我,可以回去问问亲戚朋友,是怎么和婆婆相处的,婆媳相处究竟难在什么地方。等到第一部戏演完的时候,我一度难以出戏。那种感觉是很可怕的,那么爱一男人,爱到愿意融入到他的生活当中去,爱到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可是——这个男人的母亲,却成为这种爱的障碍,彼此厌恶,憎恨,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真的很极端,很可怕……” 亭亭等浅浅斟酌片刻,继续往下说,“然而,接下来又拍了两部婆媳电视剧后,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我接拍这些角色,就是要在以后现实生活里,避免与婆婆发生同样的矛盾,避免悲剧。人不能因噎废食,我也不能因为演多了婆媳战争,就害怕成为媳妇,你说是不是?” 说完,浅浅俏皮一笑。 亭亭听了,大力点头。 是!怎么不是?说得太好了。 连导演都不由得在摄像背后,朝亭亭竖起了大拇指。 在超市挑选后食材以后,亭亭一行人驱车去到一处渡假别墅。 别墅是许霆宇通过朋友关系,租借到的一处酒店度假别墅。摄制组前去实地考察后,导演满意得直拍许君的肩膀。 “小许,多得你,不然还真不晓得要死多少脑细胞。” 许君笑起来,“我也是正好有朋友认识这边的总经理,我们聚会的时候听我约略提起过想找场地的事,所以就帮我联系了一下。算是无心插柳。” 天晴事后对着亭亭感叹,“许八档要学识有学识,要人脉有人脉,难得还谦虚稳重。他如果没有女朋友,我可要行动了。” 亭亭忍不住摸一摸天晴额头,“那北方怎么办?” 虽然两人没有公开,可是成个节目组都知道这一对斗嘴成瘾的冤家,其实私下里是一对恋人。 天晴满头黑线,“亭亭你不是这么古板罢?我和北方到底还没有谈及婚嫁,我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关系呢?” 亭亭张了张嘴,最后化做一声叹息,“北方就是嘴巴坏,心地却是很好的,你想清楚了。”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脚踩两条船,最后两脚都踩空。 天晴和亭亭相处日久,哪里会看不懂亭亭脸上的颜色,便伸手来揽住亭亭的肩膀,“好姐妹,假如我最后两手都要抓,全都没抓牢,记得借出肩膊头让我哭一场就好。” 亭亭听了,噗嗤一声笑,“希望永远不必用到我肩膊头。” 此时此刻,许君走在离亭亭和浅浅身后不远的地方,与导演在低声讨论问题,从超市买来的食材装在浅蓝色环保袋中,轻松地拎在他的手里。 连见惯各色男明星的浅浅也偶尔留意身后的动态。 “想不到许老师过档到你们台来了。我以前在一个卫星台接受过他的采访。他不咄咄逼人,可是问的问题很有深度,并不是敷衍了事。我最怕听主持人问,你挨过打吗?小时候数学好吗?是啊,真的啊?” 亭亭笑到岔气,是,她也见过这位瘦到几乎如饥民般的主持人提问嘉宾,嘉宾满头黑线的样子。 “第一次做这种美食节目嘉宾,我很庆幸,能与许老师合作。”浅浅抿嘴笑一笑,“和你合作也很舒服,你开始的提问很犀利,可是的确没有人问过我。” 亭亭有些腼腆,她做娱乐主持人时,还没有现场采访过一位明星呢,想不到做美食节目,却圆了她最初的梦想。 “希望看到你更出色的表现。”浅浅向亭亭伸出手。 节目录制现场,场务进行了清场,灯光音效就位,导演喊一声开机,节目正式开始录制。 许霆宇负责解说,亭亭则给浅浅打下手。 “浅浅平时在家烧不烧菜呢?”许君微笑着问正在冲洗青菜的浅浅。 浅浅手中动作顿一顿,然后继续冲洗,“我平时不太做菜,最拿手的是蛋炒饭和黄瓜炒蛋,还有一个鲜蔬汤。今天要烧的这道菜,还是拍婆婆和三个媳妇的时候,戏里演我婆婆的李老师教的。” “在婆婆和三个媳妇这部电视剧里,你和婆婆的关系是水火不容的,但私下里,你们的关系很亲密?”许君的脚本里也没有这些台词,可是亭亭的临场发挥令得他也被激发出久违的采访欲望。 浅浅的经纪人跳脚,这节目改清谈节目得了! 导演却微笑,很好!亭亭和许霆宇,好样的!越是在嘉宾在认真做事的时候,他越容易放下心防,吐露一些在其他访谈节目里不会谈及的话题。 “是,李老师很关心年轻演员,下了戏以后,会开导我,让我尽快出戏。天气热我胃口不好,她就做了这道菜给我吃,呵呵,那天我吃了一大碗饭。”浅浅回想起来,眉目柔和,“结果晚上不得不饿一顿,免得第二天拍戏的时候,小肚子弹出来。” 浅浅将洗好的青菜放到一旁的淘箩里沥水,又洗香菇。她买了新鲜香菇,那种香菇特有的味道并不浓重。 “跟我们说说这道菜。” “李老师给这道菜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二十四桥明月夜。”浅浅将香菇上的水抹干,交给亭亭,示意亭亭将香菇切成碎末。 “很诗情画意的名字,有什么典故吗?” “李老师说她也是看了香港的一个美食节目,受到了启发,自己琢磨出来的。”浅浅笑起来,“我觉得这道菜的名字好听,菜又好吃,所以就跟李老师要了菜谱,自己学着做。不过我发挥不太稳定,时好时坏。” 说话的功夫,亭亭已经配合浅浅,将沥过水的青菜放进烧开了的水里,汆熟以后立刻捞出来,摆放在洁白的椭圆大盘里。然后取一块老豆腐,用挖冬瓜球的小圆勺在上面挖出二十四个洞来,将剁成蓉的鸡胸肉,香菇粒,火腿蓉,和各色调味料搅拌均匀入味后,一起酿到豆腐上的小洞里,然后上锅去蒸。 在蒸豆腐酿鸡胸香菇火腿蓉的时候,浅浅调了一个玻璃芡汁,等豆腐蒸熟了取出来,放在铺好青菜的盘子上,最后浇上芡汁。 “好了,大功告成!二十四桥明月夜!”浅浅高兴地一拍手,“嗒哒~~~~” 12.试播 “这个女演员我挺欣赏的。”章父一边夹起一筷子腐竹炖肉,添到外孙女的饭碗里,一边对儿子说。“演技满到位的,做人也不张扬,没什么绯闻,靠的就是实力。” 朝阳分心多看了一眼客厅里巨大的等离子屏幕,一边对父亲说,“爸爸,不要在囡囡吃饭的时候给她看电视,影响消化的。” “你知道什么,这是月月特意交代的,如果囡囡不肯安心吃饭,就给她看电视,只要不是什么情情爱爱的电视剧就好。”章父理直气壮对儿子说。 朝阳只好摇头。这就是隔代教育的弊端,老人只管孙辈不要哭闹,肯好好吃饭,其他的一概不关心。 他那个在家啃老的妹妹也是,自己打扮得如同未出阁的少女似的,趁周六出门去找第二春去了,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把女儿扔在家里给二老照顾。 “舅舅,这个阿姨很凶的,天天在电视里和一个阿婆吵相骂。”三岁的宝宝塞了一嘴的腐竹炖肉,忽然插口道。 “你怎么知道?”朝阳好奇,他决少看电视连续剧,觉得实在消耗精神浪费时光。 “奶奶每天晚上一边看一边要骂伊的。”宝宝告密。 章母老脸一红,“演得实在太真实了,哪恁有这么错气的媳妇的啦?” 章母讲一口洋泾浜普通话,还带着本地口音,宝宝听了纠正,“奶奶,应该是怎么有这么讨厌的媳妇的啦~~~” “哦,囡囡乖,普通话比阿娘讲的灵光。”章母连忙摸了外孙女的小脸一把,以示表扬。 朝阳听不下去了,赶紧三两口把饭扒干净,移师客厅,看电视去。 电视里亭亭扮演打下手的角色,将一切光芒让于那个以知性敢言著称的男主持人,丝毫没有一点点抢镜头的念头。 可是朝阳偏偏能在镜头里丝毫不差地捕捉到她的身影,窈窕,柔和,可是又透着一股蓬勃生气。 当女明星一边洗菜一边和男主持人聊天的时候,亭亭在一边微微低着头切菜,一缕细碎额发垂着她的眉骨上方,形成淡淡阴影。她切得很认真,一刀一刀,看得出平素并不经常下厨,是以更加全神贯注,摄像师只给了她这样一个镜头,然后便转回到嘉宾身上去。然则这个镜头却深深烙在朝阳心里。 女嘉宾的菜烹制完成以后,请现场的主持人和幕后工作人员品尝。 镜头给到亭亭,伊认真咀嚼片刻,然后仿佛眼睛一亮,“老豆腐事先在高汤里煮过,吸收了所有高汤的精华,又酿了鸡肉香菇火腿蓉在里面,豆腐的软嫩和搅拌得起胶的鸡肉香菇火腿蓉的那种富有弹性的口感,融合在一处。味蕾最先感受的是高汤的清甜,然后鸡肉香菇火腿蓉的丰富味道烟花般绽放弥漫开来,充满了一重又一重的惊喜,好吃极了。” 男主持人笑着对摄像说,“看看我们工作人员的吃相,就足以说明浅浅的厨艺到底有多高明了。” 镜头一转,一群捧着盘子的大汉们进入视线,屏幕上依次跳出注解,直竖大拇指的络腮胡子是导演,戴棒球冒大墨镜充明星的是编审,矮小精干的是剧务,身上永远穿有N多只口袋的马甲的是摄像…… “摄像大哥也尝一口罢。”亭亭笑眯眯地端着盘子举着调羹到镜头跟前。 朝阳看到这里,微笑起来,别人未必会注意到摄像因为扛着器材,所以分不出手来,可是,这个女孩子却细心地注意到了。 “舅舅,你笑得好恐怖哦。”小宝宝吃完饭,也跑到客厅里来,和朝阳挤在一张沙发上,侧头看了一会朝阳,然后得出观察结论。 “哦?舅舅笑得怎么恐怖了?”朝阳收了笑,推了推眼镜,问外甥女。 宝宝把肥肥胖胖的小手往眼角左右一拉,“喏,就是这样的,眼角要飞起来一样。好象在动什么坏脑筋!” 朝阳一把抱给起码超重十斤的小胖妞,“这你也知道?” “幼儿园里的阿姨讲了,如果有坏叔叔这样和小朋友讲话,我们一定不可以理他,要告诉警察叔叔!” 朝阳听了,噗哈哈笑个半死,“幼儿园阿姨说得对,碰到这样的叔叔,千万不要理他!” “被囡囡讲成坏叔叔,还笑得噶开心,我看你吃坏脑子了。”章母也吃完饭,坐过来捅一捅儿子的太阳穴。“有辰光在家里哄小孩,不如给我出去正经找个女朋友回来!” “奶奶,不是噶开心,是这么开心。”宝宝坚持不懈地纠正。“是有时间,不是有辰光!” 朝阳当即收敛笑容,垂下半边脸,做反思状,便又似梁朝伟上身。 章母无奈,生了个儿子,看看么卖相么好的,学历么高的,身家么丰厚的,人品么过得去的,怎么年过三十了,还不打算结婚,让她这老的抱孙子啊?还好身边还有小外孙女,可以让他们两个老的享受含饴弄孙之乐。 “等找了女朋友,一定第一时间带回来给您过目,不过……”朝阳瞥了一眼热中婆媳伦理苦情剧的母亲一眼,“您别电视剧看太多,把剧情和现实混淆在一起,觉得与媳妇斗其乐无穷就好。” 章父吃完饭收拾了饭桌,走进客厅,恰听见儿子和妻子的对话,不由得看了儿子一眼,然后对老妻说,“他们年轻人的事情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感情的事急也急不来,他哪一天真有女朋友了,你只管放鞭炮把他赶出门去,反正最后还不是他们小两口过日子?” 朝阳摸摸鼻子,还是老爸看得穿。 当初他失恋,无心工作,混吃等死,也是老父与他彻夜长谈,他才振作起来的。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意识到,欣月并没有对不起他,在他埋头苦干的时候,他又何尝考虑过欣月的心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尚且各自飞呢,他和欣月,不过是一对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情侣罢了,谁又能苛责谁? 他当初若爱得执着,大可以追上去,挽回这段感情。 可是他并没有,不是么? 想到这里,朝阳向父亲笑一笑,“我要是找一个很凶很霸道的女朋友回来怎么办?” “一样放炮仗赶出门去!”章父瞪儿子一眼。 “为什么要放炮仗?”小宝宝不明白了。 “喏,阿娘讲给你听,因为呐,结婚的辰光是要放爆竹的……” “奶奶,跟你说了,是时候,不是辰光……” “囡囡,阿娘讲一辈子方言了,普通话没你讲得好,你要原谅阿娘……” 朝阳听着母亲和小外甥女你一言我一语地,想,如果有一天,带女朋友回来见家长,她看见这样一幕,会不会也同他一样,觉得温暖与安心呢? 娜娜约亭亭一起去吃饭时,亭亭一愣。 自从她和娜娜竞争娱乐主播的岗位落败,娜娜看她的眼神,就总透着那么一点点看手下败将的味道,一点点自傲,一点点疏落,一点点看不真切地嘲笑。 亭亭又不傻,你自觉高人一等,电视台又力捧你做小花旦,我和你又不在一个频道,浑身不搭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平素亭亭出去和同时欢乐时光,也都是生活频道的一干同仁,大家约了,唱个歌泡个吧,也不很频繁。 亭亭因是正统军人家庭出身,风格比较正,对那种鱼龙混杂的场合就带着一点点抗拒。 反观潘公子,就混得如鱼得水。 亭亭想不通,那种音乐嘈杂,人声鼎沸,比较交谈需要靠吼,男男女女个个都似喝了咳嗽药水,在挤沙丁鱼似的舞池里摇头甩脑,认识不认识的男男女女都肉贴着肉的舞厅和酒吧,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闪烁的灯光简直能把眼睛刺瞎。 亭亭读书时难却同学的盛意,去过两次,基本上就没有太大兴趣了。出社会工作以后,除非是节目组和台里的活动,否则亭亭是没有兴趣去这些地方荼毒自己的听觉和呼吸系统的。 亭亭本能地想拒绝娜娜的提议,可是娜娜一把挽住了亭亭的手臂,嗲溜溜地说:“哎呀亭亭,我们毕业快五年了,我们这一届的同学还没有正式聚过呢,我是联络人,你要给我面子的呀。” 亭亭一听,娜娜都打出五年同学会的旗号了,只得笑一笑,“那地点定在哪里?” “放心……”娜娜将下巴靠在亭亭肩膀上,“不会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啦,我定了日落大道,五号包房。” 亭亭咂舌。 日落大道五号。 日落大道是好莱坞著名的一条街道,这条大道上六十号是派拉蒙电影公司,也有五号,贝弗利山庄最著名的一对夫妻的房子,里头住着足球金童和他的歌星妻子,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即使经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他们的婚姻还是坚如磐石,令人称羡。 而本埠的日落大道,则是一间私密性极高,常有明星出入的餐厅,娜娜能在那里定到包房,真是不能小觑了她的关系网啊。 娜娜得意地笑起来,“说好了,周五晚上,七点,不见不散,你要不来,哼哼……” 亭亭皱眉,不太能理解娜娜语气里那种“如果你不来,要你好看”的笃定和恶意,从何而来。 13.试探 周五亭亭与天晴换了班,得以准时下班。 编审大哥在走廊里遇见亭亭,上下看了看亭亭比平日里略修饰过的打扮,翘一翘大拇指,“小亭这样子跑出去,还怕男生不排着队来追求?” 亭亭哈哈笑,“花多眼乱,桃花成劫,挑来挑去挑到最后要挑戆掉的。” “你哦……”编审大哥叹息,咋有这种感情上干净得淡出鸟来的女孩子捏? 编审大哥不知道,亭亭大学里曾经喜欢过一个比她高两届,表演系的学长。 那男孩子眉目浓重英挺,乍眼望去,很有一点混血儿的味道,兼之又是童星出身,少时已经拍过不少经典影视剧目,得过童牛奖。长大后更是帅气非常,即使走在出产俊男美女的戏剧学院,也能引来大把回头率。喜欢他的女生更是不在少数。 亭亭便是其中之一。 亭亭彼时对感情一事,还是敢作敢为的,既然喜欢了,戏剧学院由来风气开放,不表白太对不起自己。在同学撺掇之下,亭亭熬夜写了告白信,找了适当时机当面交给学长。 学长含笑收下,并没有当面拒绝。 事后在校园里遇见了,仍会对亭亭微笑。 天真的亭亭想,既然没有拒绝,那么就是接受了喽?心里不知多雀跃。 可是过不了多久,那位学长在临毕业前,当众揽着小他一届的表演系师妹在校园里走过,炫示他已经名草有主的事实。 亭亭知道了,不知多想冲过去找他问个明白,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我?看见我笑什么笑? 同学连忙拦住乌云罩顶的亭亭,怕她这傻女真会不顾一切跑过去当众质问。 “人家那叫礼貌。礼貌!懂不懂?就是‘我虽然不喜欢你,可是我也不会当众给你难堪拒绝你’的意思。”同学拍一拍亭亭肩头,“你啊,就是家境太好了,从没吃过一点点苦,所以不知道他们这些明星,是不会轻易得罪人的。” 亭亭怔忪,这和她家境好,没吃过苦有什么关系? 自那以后,亭亭关上了那道名叫“感情”的门,也很少会对人说起自己的家庭,她走到今天,并没有凭借父母的庇荫,全靠一己之力。 否则以赵爸爸南空后勤本地房地产管理处处长,和赵妈妈空军部队文工团团长的身份,亭亭要想在娱乐圈这个复杂的江湖里谋得一席之地,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亭亭骑着她的小电驴出了广电大楼,在下班高峰的车流里,小心驾驶。 反正是同学聚会,迟到片刻也不要紧,亭亭不打算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广电大楼门前的马路,从来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过个横马路要等十好几分钟,急死个人。 亭亭随大流过了马路,朝着聚会的目的地日落大道前进。 冬天的晚风刮在脸上,即使戴了耳朵套围巾口罩,只余一双眼睛在外头,也不由自主觉得冷。只有在这时候,亭亭才会暗暗想,满好接受爸爸妈妈好意,收下那辆迷你库珀的,至少在大冬天的时候,是铁包肉,不是肉包铁。 不过迷你库珀太招摇,回头就得有谣言说不晓得生活频道的那个小主持被谁包养了云云。亭亭摇摇头,还是BYD好啊,国产小车,小排量,环保又节能,价钱还便宜。 亭亭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自己的存款,买一辆国产小车,应该没问题,而且也不会太过招摇,惹人闲话。 休息天去看车罢,亭亭对自己说。 思量间,已经到了日落大道门口。 亭亭抬头看一眼黑黝黝向下延伸的地下停车库车道,再看看自己小马力的小翠,以及车道上均匀间隔的防滑钢条,无声叹息。她的小翠开得下去,开不开得上来,这是个问题。 这时有保安走上前来,“女士想停车吗?绕到后面,有非机动车停车区。” 年轻的保安指一指日落大道门口一条绕向左侧的水泥路,面上没有一点点看不起的颜色。 亭亭感激地笑一笑,赶忙推了小翠过去停车。 停好车,穿过安全门和一条过道,亭亭便已然身处餐厅大堂。 日落大道的大堂,有着浓重的好莱坞三十年代电影的风格,老唱机,巨大水晶吊灯,暖暖灯光,盘旋而上的楼梯,配着锃亮的黄铜扶手。大理石地面上铺着土耳其手织地毯。 亭亭吐舌头。这种地毯她在一位有钱的阔太家里见过,根本就是挂在墙上当壁画一样,不料此间就这样任君踩来踩去。 只不过是一个错神的工夫,已经有中年清癯的领班走过来,颌首,“请问女士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约了人,五号包房,鲍小姐。”亭亭报上娜娜的名号。 “呵是鲍小姐的客人,请随我来。”领班引亭亭先他一步进电梯,然后才进电梯,按了二楼的按键,亭亭只来得及眨了一下眼睛,电梯已经上行到二楼。 领班将亭亭领到五号包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然后替亭亭推开门,里面顿时一股热浪与喧闹人声扑面而来。 “您请。”领班见惯各色场面,只微笑着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亭亭走进包房,自有服务生接过亭亭的藕荷色羽绒外套替她挂起来,又接过她的大包包一并放在门口的衣帽间里。 “哈,我猜进来的是女生罢?来来来,老欧你自罚三杯!”亭亭听见有男声哄地大笑说。 “这不是赵亭亭吗?她来得晚,应该先干三杯才对!”那叫老欧的男人赖皮,“还害我要自罚三杯,需得再加罚三杯,才能放你过门。” 亭亭骇笑,这才刚进门,什么话都没说,就要连喝六杯?忙不迭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开车来的!现在抓酒驾抓得紧,你们饶了我罢。” “亭亭你骑电动脚踏车,警察不会管的。再说……”人群里传来娜娜娇糯的声音,“要真喝醉了,叫人来接你不就行了?” 亭亭皱眉,“娜娜,你这不是拆我的台么?我明天还要早起录节目,肿着脸去可不好。要不你替我?我去录你的晚间娱乐新闻。” 娜娜娇笑,“亭亭你真会说笑,你们新出的明星我做煮,收视率那么高,你哪里会看得上我们的娱乐新闻档啊。” 亭亭笑着走过去,众人赶紧起身让位,将娜娜身边的位置让出来给亭亭。 亭亭一一与众人打招呼。 这班同学,有些变化不可谓不大。毕业不过五年,有人已经大腹便便,一副腐败干部的形象;有人则烟不离手,还未正式开席,已经醉眼朦胧;亦有人拉着同学,喁喁低语,还从包里拿出化妆品来介绍,分明是在做传销…… 真叫亭亭大开眼界。 “现在看来,我们这班同学里,还留在主持人岗位上的,大抵只有娜娜和亭亭了罢?”大腹便便的老欧问。 “还有天昊。不过他今天要录节目,来不了。”娜娜笑眯眯,“他现在可是很受小朋友喜欢呢,每天不知要收多少小观众的来信。” 亭亭抿一口玉米汁。天昊,就是当初为了继续留下来,而转去做少儿节目的男生。因为努力,也因为外形,现在深受小观众喜爱,也算是另辟鼷径,获得了成功。 “哈哈是,我儿子最喜欢他主持的小明星剧场。”有毕业之后便闪电般结婚生子的女同学笑言,“还一直吵着要让我带他去见天昊,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和天昊以前是同学,很是怀疑过我。” “为什么?”亭亭好奇。 女同学拍一拍自己产后就没有再扁下去过的小腹,又伸了伸自己戴着硕大钻石戒指的双手,“他觉得妈妈是一个又胖又不工作的家庭主妇,怎么会和那么帅又那么会玩的天昊哥哥是同学呢?气死我!” 众人听了,俱是哈哈大笑。 亭亭很替女同学高兴,肯这样调侃自己的,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反倒是那些处处标榜自己过得如何如何幸福,又如何如何成功的人士,背后却总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老欧你呢,现在做什么生意?”亭亭最先听到的男声,以前班里的小品王,向老欧举杯。 “我?”老欧摸一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我现在开宠物公司。” 亭亭目瞪口呆。老欧在校时也是一个风流人物,写一手极漂亮的毛笔字,学校里写宣传海报的工作一直都交给老欧来完成的,人虽然不是顶帅,可是到底还有些才子特有的清爽干净,怎的五年不见,就做宠物店老板了? 看见亭亭诧异的眼神,老欧笑一笑,“主要是名种犬的进口代理,亭亭如果想养有血统书的纯种名犬,记得找我。” 说罢双手递上名片。 亭亭接过之后,讷讷一哂,“那个我没有名片。” 老欧听了,呵呵笑,“亭亭你还要什么名片?你和娜娜都是名人,电视上天天见,谁不知道你啊?” 娜娜掩嘴笑,“老欧你做了老板,嘴果然比以前甜多了。” 众人一顿乱聊,菜也陆续送了上来。 亭亭一看,是道地西餐,心中哀叫,这一顿下来,如果AA的话,得多少钱啊?娜娜你为什么不选个便宜点的地方啊啊啊~~~ 不过实在好吃,鹅肝肥嫩醇香,搁平底锅两面煎得金黄,配上一点欧芹,淋上一点点柠檬香草酱汁,放一小块进嘴里,仿佛还来不及咀嚼,已经融化在舌尖;牛排煎得半熟,肉汁被很好地保留在了牛排里,用最传统西班牙汁浇在上面,咬在嘴里,鲜嫩的牛肉味道直冲味蕾,几乎能听见肉汁“滋”一声在唇齿间四溢开来的声音;蒜蓉面包烤得喷香松脆,掰一下块下来,沾着浓稠的番茄海鲜汤,一起吃进嘴里,蒜香和着黄油香和番茄海鲜的味道,像是一场盛会,让人连眼都不舍得眨一下,因为一眨眼的工夫,恐怕会疏漏唇齿间的美味。 好罢娜娜,且原谅你,为了此间如此的美味,亭亭在心里说,或者下次可以考虑到日落大道来寻找美食,就不晓得经费够不够用了。 众人酒酣耳热的时候,聚会也到了尾声,娜娜说由她做东,可是在座的哪里肯?纷纷抢着掏夹万,最后AA制了事。 散席以后,娜娜挽着小喝了两杯的亭亭走在最后头,“亭亭,你喝过酒,自己回去行吗?不行的话,叫你朋友来接你罢?你打个电话,我等你上了车再走,不然我不放心。” “我叫出租车好了。”亭亭挣了挣,没有挣开娜娜的手。 “你一个人乘出租车不安全,又喝了酒。电话给我,我替你拨号。”娜娜的热情叫亭亭吃不消。 可是亭亭不想叫爸爸妈妈担心,家里的司机一接到她电话,肯定是要向首长汇报嘀。至于潘公子——亭亭摇头,给他知道那还得了?给他知道那就是给全部队大院知道了。 正在亭亭纠结的时候,一道好听的声音,如天籁般传来。 “亭亭?” 亭亭循声望去,看见朝阳站在大堂的另一头,也正望向她,不由得大喜过望,挣开娜娜的把持,向他大力挥手,“朝阳!” 14.醉酒 朝阳好笑地看着亭亭如蒙大赦般,挣脱了那个把持着她手臂的明艳女郎,向他大力挥手的样子,那种恨不能腋下生出一对翅膀来的迫切表情,令他心间愉悦。 朝阳泰然走到亭亭和娜娜跟前,伸手轻轻握住亭亭肩膀,然后朝娜娜微笑,随即侧首问亭亭。“和朋友出来吃饭?” 亭亭点头,“我喝了两杯红酒,娜娜不放心我骑小翠回家,又不放心我一个人搭出租车回家,正让我叫朋友来接呢。” “你朋友想得很周到,喝了酒的确不应该骑车。”朝阳向娜娜颌首,“谢谢,我来送亭亭回家罢。” 亭亭“嘿嘿”傻笑一声,只要能摆脱娜娜这份诡异的热情,不管朝阳说什么,她都只一味傻笑附和。 娜娜只消眼睛一扫,已经看明白朝阳通身上下穿得极舒适,可是没有一件名牌,只足下一双鞋,是意大利全手工定制的小牛皮平底便鞋,那种精致细腻,决不是国内某市批量生产出口到欧洲的皮鞋所能比拟的。 娜娜有些吃不准此君是否那晚宝马车的司机,她那晚因为要避着亭亭,所以从包房里出来,看见亭亭的侧影站在门口,便刻意在大堂的发财树下多站了片刻,是故只看见那宝马男的一个高大背影。 “亭亭,这位是?”娜娜笑问。 “啊,忘记介绍,朝阳,这是我的同事,鲍娜。娜娜,这是我的朋友,章朝阳。” 娜娜眉尖微动,张朝阳?!仿佛不是长这个样子罢? 亭亭很想拿胳膊肘捅朝阳的腰眼,你看你看,听见你的名字,都这个反应。不过到底没有。 朝阳淡然一笑,“是立早章,不是弓长张。” 娜娜的眉梢一挑,她说呢。 “既然你有朋友来接,那我就放心了,我们台里见。”说完,袅娜转身,上电梯,往地下一层去了。 朝阳看着娜娜袅娜娉婷的背影,仿佛记忆里那个白色决绝而去的女子,笑一笑,这么要强,姿态如此之高,亭亭只怕不是对手呢。 见娜娜进了电梯,电梯门左右合拢,这才松出一口气,垮下肩膀,今天娜娜真奇怪。 朝阳推一推眼镜,掩去眼睛里的深思颜色,问两颊红扑扑,眼睛却粲然得如同钻石的亭亭,“这里的菜色好不好吃?” 亭亭回想一下,“好吃,就是太贵,半个月薪水不见。” 朝阳听得笑容加深。 “朝阳,你也来吃饭?”亭亭忽然想起来,如果不是这么巧遇见朝阳,她只怕还找不到借口逃不出娜娜的“魔爪”。 “他们的总厨是我的朋友,我今天过来找他叙旧。”朝阳等电梯从地下一层上楼,再回到大堂,牵着亭亭走进去,下到地下一层,取了自己的标致二零七,送亭亭回家。 “其实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亭亭觉得抱歉,“反正娜娜走了,我——” “你一个女孩子喝了酒,一个人回家的确不安全,身为朋友,理应送你回家。”朝阳截断亭亭,“你的小翠放在这边很安全,有空过来拿就好。” 亭亭暗暗想,有车就是好,娜娜只要说,晚上要开车回家,便可以挡去所有敬酒,整晚滴酒未沾。可怜她赵亭亭,因为骑一辆小电驴,就不得不应酬老同学,架不住劝,喝了酒。如果她也有车——亭亭悲从中来,她一定要买车车车…… 声音在心里回响,红晕爬满脸颊,两眼熠熠生辉。 朝阳边开车,边分心看了不做声的亭亭一眼,心知她是酒意上了头。 “亭亭!亭亭!先把你家地址告诉我!”趁她还没有彻底被酒精征服以前,朝阳赶紧问地址。 地址?对,地址!亭亭摇一摇头,想把浮在脑袋里的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地址报出来,可惜,酒精先一步接管了她的大脑,整串文字与数字组成的地址,仿佛飞虫般飘来飘去,无法捕捉。 朝阳只听见“哐”地一声,瞥眼望去,亭亭的脑袋已经磕在玻璃窗上,整个人处于一种昏昏然的状态。 朝阳太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问地址。 朝阳放慢车速,靠马路边停在一个出租车扬站点,解开自己身上的保险带,倾身越过排挡,伸手到亭亭的小脑袋与冰冷的玻璃窗之间,垫住她的头,一点点用力,往自己方向推带。 亭亭大抵觉得不适,动了动脖子,然后在朝阳的掌心蹭了蹭脸颊,找到最舒适的位置,闭上眼,鼻子里已经带了一点点小呼噜。 感受着掌心那丝丝柔顺头发与酒精上头而导致热得发烫的皮肤温度,朝阳有些无奈。 怎么会有如此天真毫无戒心的女孩子? 他们才认识多久?她就这样放心醉酒睡在自己的车里? 朝阳的心却因为亭亭鼻息间那细细的小呼噜,而顷刻柔软下来,慢慢将她的头拨到自己一侧,轻轻压在肩头。 忽然听见有人敲车窗。 隔着玻璃,朝阳看见闪烁的警灯,还有站在车窗外一脸严肃的交通警察,不由得苦笑起来。 交通警察在车外敬了个礼,然后示意朝阳摇下车窗。朝阳看一眼靠在他肩膀上,小猪似轻轻打鼾的亭亭,轻轻摇下一点车窗。 “同志,请把车窗全部摇下来。”警察叔叔说。 朝阳一只手捂住亭亭滚烫的脑门,一只手按下车窗。 “请问你喝过酒了吗?”交警同志压低身体,探头进车内闻了闻,又仔细观察朝阳的神色,然后看了看靠在朝阳肩膀上的亭亭。 “没有。”朝阳说。 交警蹙了蹙眉,车厢里这么大股酒味儿,还说没有?取出酒精测试仪,交警请朝阳下车。 朝阳肩膀上的亭亭动了动,大约是被冷风吹到了,“……妈,把窗关上……” 朝阳注意到警察同志嘴角抽了抽,然后把酒精测试仪递进车里。 朝阳对着吹嘴吹了一口气,过了没有多久,仪器得出结果,一切均在正常值,警察同志再次敬礼,示意系上保险带以后,朝阳就可以走了。 朝阳重新开车,肩膀上赵小猪的脑袋看上去不大,可是失去意识以后,沉得出奇,不多一会儿朝阳半个膀子已经发麻。 朝阳蓦然笑了起来,低低沉沉,“我开车三年,这还是第一次被警察拦住,亭亭,你知道吗?” 亭亭自然不知道,发生的一切她都全然没有知觉。 朝阳终于把车驶回他住的小区外头,马路上划着停车位,朝阳把车停进去,然后告一声罪,一把薅(hao)过亭亭的大包,翻了半天,摸出手机。 他不知道亭亭是否与家人同住,如果亭亭自己住,倒也罢了,可是如果是和父母同住,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不回家,家长是要担心的罢? 思来想去,朝阳翻开亭亭电话里的联系人,果然排在第一位的是家里,然后是爸爸妈妈,接下来是司机。 司机——朝阳看一眼靠在他肩膀上睡得贼死的亭亭——什么背景的人家,会配有专职司机? 再接下去,朝阳看见几个本埠赫赫有名的人物的名字,出现在联系人名单里。 朝阳的脑海里,亭亭的背景已经呼之欲出。 忽然肩膀上的亭亭叫了一声:“我要买车!” 朝阳以为亭亭醒了,然而及目望去,却还是睡得人事不知。 朝阳失笑,这姑娘,被刺激了啊。 终于还是拨打了亭亭电话里的那个住宅电话。 过了片刻,有人接起电话。“赵处长家,哪位找?” 女声上了些年纪,还带着些苏锡口音。 朝阳瞥了一眼肩膀上亭亭头顶的发旋,“我是亭亭的朋友。” “啊——亭亭不在家。”苏锡口音的阿姨道,“你找她有事的话,打她手机好了。” “……”朝阳笑,阿姨很谨慎呢,“亭亭在我车上,她喝醉了,我想送她回家,可是不知道地址。” “什么,亭亭喝醉了?”阿姨的嗓音高了,背后还有男声在问,亭亭怎么了? 朝阳把自己所在小区南北路名报了一下,“方便的话,我可以送亭亭回去,或者等你们过来接她。” 男声接过电话,“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亭亭的朋友,姓章,章朝阳。”朝阳回答,直觉这把浑厚的声音,是亭亭的爸爸。 “我是亭亭爸爸,麻烦章先生把亭亭送回来罢,地址是——”赵敬国报上地址,“到门口跟警卫说,你找九号楼赵处长,他们会放行的。” “好的,我大约半小时后到。”朝阳挂断电话。那个地址他知道,读大学的时候经常会从那边经过,早晨晚上都能听见那边的起床号与熄灯号,连着他们这些学子都养成和部队官兵一样的作息习惯。 彼时那个世界是如此神秘遥远,想不到亭亭却是从那里出来的。 夜里的高架路一路畅通,朝阳很快到了五角广场,然后驶向驻本埠空军部队大院。 门口警卫拦下他的车进行查问,朝阳按照赵爸爸交代,说着九号楼赵处长。 警卫看一眼睡在朝阳肩膀上的亭亭,并脚敬礼放行。 才进大院门,就看见一个胖胖阿姨穿着长及脚面的军大衣,一手抱着一团东西向他挥手。 朝阳驶过去,将车窗摇下一条缝。 “乃啊是章先生喔?”阿姨看见朝阳肩膀上一个毛茸茸的头顶,急得方言都出来了。 “是,我姓章,您是亭亭的家人罢?” 阿姨自动自发打开后车门坐进后座,给朝阳引路,“到前头大转弯,开到底小转弯……” 车开到一幢两层独立楼房前停了下来,阿姨帮着朝阳把亭亭扶下车,将手里的大羊毛毯摊开,把亭亭由顶至踵裹在里面,然后往屋里带。 朝阳觉得已经没自己什么事儿,便打算上车回家,不料电话里那把浑厚的男中音叫住了他。 “章先生是罢?麻烦你这么晚送亭亭回家,进来坐一坐罢。” 朝阳看见门内穿一身军装剃平顶头面目严肃的中年人,推一推眼镜,“那就打扰了。” 15.登堂 朝阳在赵处长家宽敞客厅中的红木沙发里落座,有小阿姨沏了茶送上来,交到他的手边,“先生请喝茶。” “谢谢。”朝阳双手接过。 赵敬国趁机打量这个自云叫章朝阳的男人。 赵处长家教甚严,因为妻子出身比他高,学历比他高,虽然夫妻感情甚笃,但仍免不了听见背后有人嘀咕,姓赵的凭什么升得这么快这么高?还不是他额角高,娶了副司令的女儿?他自己有什么本事? 赵敬国为此不晓得生了多少闷气。 后来女儿出生,赵敬国便用了十分心思。虽然他是乡下来的孩子,在外人看来不知走了什么死鼠运,娶了军区最美丽的军花为妻,可是他要把女儿培养得不比任一家首长家的孩子差,通身上下没一点坏毛病,自尊自爱,让所有人都翘大拇指说:赵敬国的女儿好样的。以兹证明即使农村出来的人,一样有好的家教和素养。 他家亭亭二十五年来,除了大学毕业时候吵着搬出去住让他头疼过一次外,基本上没有让他操过心,小时候是乖宝宝,求学时一直名列前茅,出社会工作从没有耷拉个脸回来要老父老母动用关系,阿姨过去打扫卫生,回来说小公寓里从无异性来过夜的痕迹……大体说来,亭亭是个叫人省心的孩子。 因此赵敬国对女儿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娱乐圈工作,还是很放心的。 直到今天晚上! 阿姨接到电话说亭亭喝醉了,还在一个不知道她住址的男人车上! 赵敬国承认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不淡定。 那是他养了二十五年的女儿,从刚出生小小一团皱巴巴,小猴子般大小,小心翼翼地呵护,倾注所有关爱,直到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虽然说不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星星给月亮,但也是他赵敬国和严爱华的掌上明珠心头肉。以前老潘家的冬子欺负他家亭亭,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每每冬子事后被老潘修理,罚跑十公里,他都会笑眯眯地在心里说:看你小子还欺负我家亭亭不! 就是这样被父母宠爱了二十五的女儿,忽然由一个陌生男人打电话回来说,喝醉了,在他车上,他不知道地址,做父亲的怎么能淡定得起来? 在等女儿被送回来的那短短三十分钟,赵敬国只觉得度秒如年,阿姨算算时间差不多,捧了毛毯说,“处长我到大门口迎一迎亭亭。” 赵敬国彼时想,还好老婆不在家,否则还不定怎么瞎担心。、 等阿姨把亭亭扶进家门,赵敬国出声叫住了打算上车离开的男人。 虽然他看得出,这个男人眼神清澈,身上全无一点浮夸颜色,可他还是不能全然放心。 抿一口茶,赵敬国放下茶盏,“章先生在哪里高就?” “家里做餐饮生意。”朝阳知道这是一个做父亲的谨慎,所以并不隐瞒,也没有一点不快。 “不晓得章先生是怎么认识我家亭亭的?”赵爸爸自认对女儿的社交圈还是有些了解的。周末女儿回家吃饭的时候,遇见赵妈妈在家,两母女咭咭咕咕可以讲一天体己话,电视台里的逸闻啦,明星幕后故事啦,所见所闻啦……赵爸爸有时装做看报纸或者打电脑,其实耳朵竖得老高,也将女儿说的那些小八卦听进六七成去。 所以赵爸爸多多少少知道女儿的社交圈里,似乎没有这样一个人物。 朝阳笑一笑,将他和亭亭相识的过程,简短地说了一遍。 赵敬国微微蹙起浓重的眉,亭亭这孩子,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叫家里的司机去接?她现在用的是什么破电话?紧要关头竟然没电?要是真有什么事,需要给家里打电话,可是却没电了,如何是好?! “今天亭亭怎么会喝醉?” 朝阳收敛微笑,“好象是同学聚会,大约喝了两杯酒,我正好有事经过那家餐厅,就送她回来了。” 朝阳省略中间亭亭看见他,如释重负如蒙大赦的一段,直觉认为那个叫鲍娜的女人和亭亭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和谐。 这时候阿姨从楼上下来,微不可觉地朝赵敬国摇了摇头,赵敬国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是归复原位。 “如此说来,真是要谢谢你了,章先生。等亭亭酒醒以后,一定让她亲自登门致谢。”赵敬国站起身来,隔着茶几,与朝阳握手。 朝阳自然看得懂赵处长送客的意思,轻轻放下手里啜过一口的茶盏,与赵处长宽厚的大手交握,“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很晚了,我不打扰了。再见。” 赵敬国看着朝阳颌首道别后走出门去,上了标致二零七,驶了开去,暗暗点了点头,这年轻人,有理有节,沉着稳重,明知阿姨上去是检查亭亭有没有受到侵犯,可是却一点没有焦急不安颜色,可见不是心理素质过硬,就是真的问心无愧。 “阿姨你怎么看?”赵敬国问正收拾茶几的阿姨。 阿姨想一想,“手指很干净,指甲剪得很短,人挺沉稳的,看得出来心满细的。” “亭亭怎么样?”赵敬国更关心女儿有没有吃亏。 “里里外外衣服都穿得很整齐,没有一点点不该有的痕迹。”阿姨摇头笑,“睡得像小猪那么熟,还打呼,摇也摇不醒,还说梦话……完了,在那男孩儿眼里形象全毁!” 阿姨一想,顿足。 “要好好谢谢他才对。”赵敬国掏出香烟来,可是思及太座大人勒令戒烟的指示,恋恋不舍地放在鼻尖下闻了闻,又放回烟盒里去了。“换一个心术不正的,亭亭要吃大亏的。” 阿姨大力点头,可不是! 这样说起来,倒是个好孩子,难得的是,做了好人,也没有一点得色:看我帮了你们家的闺女,还不快来感谢我? 亭亭醒来时,头疼眼睛疼,眨了好几下眼,才觉得眼球表面湿润一些。环顾左右,是自己家中的卧室,低头一看,通身一套粉蓝大丽菊花纹棉睡衣。 应该是阿姨给她换的衣服,亭亭想,然后托着下巴回忆片刻,记忆由同学聚会,摆脱娜娜的无端热情,到上了朝阳的车边戛然而止。 啊啊啊啊~~~~亭亭在心里哀叫一声! 竟然在人家车里醉到人事不知,连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这时阿姨敲门进来,看见亭亭捧着脸坐在床上发呆,失笑,“醒了?” 亭亭闻声抬起头,阿姨一见,噗嗤笑出声来。这孩子,死睡一晚,大抵连翻身都没翻过,半张左脸一片睡觉压出来的红印子,头发蓬蓬乱,眼神迷茫,哪里有半点平日里干净清爽的样子? “阿姨……”亭亭宿醉起来,声音沙沙,脑筋还处在半停工状态,不晓得阿姨在笑什么。 “喏,先喝一杯蜂蜜柠檬水,醒醒酒,润润肠胃,然后洗脸刷牙去。处长已经起来了,等你吃早饭呢。” “哦。”亭亭木笃笃接过玻璃杯,喝光蜂蜜柠檬水,在阿姨的催促声中,起床,披上晨褛,进卫生间洗脸。 隔了三五秒,阿姨听见卫生间里传来一声惨叫,摇头,拿了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红茶包给亭亭敷肿眼泡。 “看你以后还喝不喝酒!”阿姨站在卫生间门口对亭亭说。 “同学会啊,我又没开车来,怎么推也推不掉。”亭亭噘嘴,她是受害者好伐?“阿姨,你说我买辆车好不好?以车代步,以后碰到这种应酬,就可以借口说我是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阿姨点头,“好是好,不过,你会开车么?” 亭亭傻眼,是哦,她还不会开车。 “先洗把脸,下楼吃饭。吃完饭你和处长商量商量,合理要求他是会答应你的。”阿姨催促亭亭,“我下去给你做早点去,你快点。” 亭亭望着阿姨胖墩墩的背影,不知多想捶胸顿足学人猿泰山哦啊哦啊哦地狂叫一声,可惜怕把阿姨吓出心脏病来,只能在心里歪歪一下过瘾。 亭亭洗完脸换了居家服下楼,免不了要被板着一张扑克脸的赵爸爸一顿训话。 亭亭低头做洗耳恭听,自我检讨状。 赵爸爸训话片刻,见女儿态度“诚恳端正”,便放缓了语气,“爸爸不干涉你交友和业余生活,可是以后碰到喝酒这种场合,你提前一点通知家里,你不让爸爸或者冬子去接,也可以让司机去接。昨天如果不是你那位姓章的朋友人好,你让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爸~~~我知道了错了,以后不会了。”亭亭赶紧趁机表态,“要不然,我学开车,以后开车上下班罢,爸爸,你说好不好?现在查酒驾查得严,聚会一说是开车来的,人家就不会来敬酒了。” 赵爸爸想一想也对,“买给你的那辆迷你库珀还停在车库里,你开去就行了。” “爸~~~太招摇了,人家会说闲话的。”亭亭最怕老爸提起那辆宝马迷你库珀。 赵爸爸几乎要太息了。人家孩子恨不能买辆好车名车开,他女儿可好,一辆迷你库珀都嫌招摇。 “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车,我不拎行情,叫冬子陪你去买罢。”赵爸爸挥挥手,“这方面他在行,学车办驾照的事让他一并帮你都处理好了。” “哦。”亭亭接旨。心知有点伤到老爸的心了,赶紧夹一筷子梅子鱼到赵爸爸碗里,“爸,多吃点菜。” 两父女吃完早饭,赵爸爸乘车去房地产处开会去了,亭亭陪阿姨在厨房里洗碗,阿姨负责洗,亭亭负责将碗一个个放到消毒柜里去。 洗完碗,阿姨去把亭亭昨晚穿回来,满是酒味儿烟味儿的衣服拿去洗,见亭亭还想跟上来,手一挥,“去,找冬子他们玩去!” 闲在家中的亭亭便被赶小鸡似地赶开了。 亭亭无奈,只好回房间,东摸西摸了一会儿,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对她说:还瞎摸什么?打个电话过去道谢啊! 另一个声音就立刻跳出来说:太不矜持了。 头一个声音便“切”一声,道:和矜持没关系好伐?受人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答报呢,他已经帮助你不止一次了! 反对的声音没动静了。 亭亭扑到床上,从扔在地板上的大包里摸出手机,翻到朝阳的号码,按下通话键。 听筒里传来张学友一路上有你的歌声,亭亭凝神细听……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这辈子注定要和你分离…… 歌神的声音那么好,温柔的情歌叫人闻之神伤,亭亭没想到朝阳的手机音乐会是这样一段。 想到自己两次在朝阳那里吃饭,偌大的房子里,似乎只得他一人,并没有女主人存在的痕迹,他手上也没有戴结婚戒指,亭亭暗暗奇怪,朝阳烧得一手好菜,人又温柔体贴,难得的新好男人,怎么会单身呢? 莫非是曾经有一段伤心事? 就在亭亭胡思乱想的时候,朝阳的电话接通,他好听温润的声音传来,“亭亭?” 亭亭振作一下精神,“你好,朝阳!谢谢昨天晚上送我回家。” 朝阳在那边笑起来,“以后单独参加聚会,不要喝酒,或者告诉家里一声,让他们过去接你。” “你和我爸一个腔调。”亭亭嘀咕。 朝阳哈哈笑,“都是为你好啊。” “为了郑重答谢你的两次出手相助,我请你吃饭罢。”亭亭玩着手机上挂着的大嘴猴挂件,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 那边朝阳停了笑,“好,你定时间地点。” “嗯。”亭亭听了,眼睛笑成了月芽。 “那么,到时见了,亭亭。” “到时见。”亭亭挂上电话,只觉得朝阳最后那一句“亭亭”,简直荡气回肠,温柔似水。 完了!赵亭亭童鞋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捂着一边脸,对自己说,我好象喜欢上这个叫章朝阳的男人了! 16.娜娜 上 隔天上班,小翠已经由司机小周开着吉普车从日落大道后面的停车区取回来了,停在她临江苑公寓的楼下。 亭亭谢过司机小周,又送了两张自助餐的餐券给小周。小周再三推辞才接了过去。 “那边的海鲜自助餐很好吃,我爸不用车的时候,你带女朋友一起去。”亭亭知道小周有一个从家乡来的女朋友,现在给大院里一位首长家当小保姆。 小周笑一笑,又帮着亭亭把赵爸爸给带的一箱进口樱桃和红毛丹搬到楼上去,“亭亭你有什么事要用车尽管打电话给我。” “怎么好总麻烦你呢,小周。”忽然潘公子的声音自后头传来。 亭亭白了神出鬼没的潘公子一眼,然后示意小周可以走了。 小周向潘公子点点头,下楼去了。 潘公子看一眼放在客厅桌上的水果,径自去摸了一颗红毛丹出来,剥了外头毛茸茸的硬壳,然后将晶莹洁白的果肉放到嘴里去,随即被酸得直皱眉。“你怎么喜欢这种酸溜溜的东西?” 亭亭不理他,将换下来洗干净的衣服放进衣橱,又拿来要穿的衣服,关上卧室门之前,警告潘公子,“把钥匙交出来!” 潘公子笑一笑,只当没有听见,等亭亭关上门,笑容便一点点隐去。 他虽然不住在大院里,可是消息耳目还在,次日已经有人对他说亭亭前晚喝醉了酒,由陌生男人送回家,赵处长还让那男人进去坐了有十分钟的样子。 潘公子不由得眉头锁紧,亭亭是少见开朗率真的女孩子,这种性格不要说在大院里不多见,在社会上都实属少见。他以前欺负她,冷落她,她从没有去向家里告状——虽然事后他总少不了挨一顿罚;长大以后,他照顾她,呵护她,她也没有自觉拥有特权,颐指气使。 亭亭对每个男孩子的态度都一样,不过分亲昵,也不过分高傲。 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愿意和亭亭相处。 亭亭让他想起早晨j□j点钟,最清新明朗的阳光。 只是——这一缕清新明朗的阳光,仿佛好像,要照进别人的心房去了呢。 潘公子眯起眼睛,盯着亭亭卧室的房门。 这笨丫头不会吃亏罢? 这样想着,亭亭已经换好了外套裤子出来。 “赵叔叔和我打招呼,叫我陪你去挑车,你什么时候有空?”潘公子略过心里关于吃亏与否的问题,眯眯笑着问亭亭。 “下周六或者周日罢。”亭亭翻了一下记事薄,最近台里忙,又要录制春节特别节目,又要赶录改版节目,又要保证正常节目的播出,还要做两周年美食图谱的签售活动,很有些连轴转的味道。 潘公子点头,他一向知道亭亭重视工作甚于其他,所以也不多追问,“那我周六再给你电话。” 随后将带来的纸袋交给亭亭,“喏,给你买的早点,杏花楼的叉烧包,黑豆浆,趁热吃。” “谢谢冬子哥。”亭亭诚心致谢,大冬天早上有热腾腾的点心吃,太幸福了。 “哼,谢一声就够了?”潘公子做生气状。 那你想怎么样?亭亭瞪了他一眼,打开纸袋,摸出一个宣软的叉烧包,咬了一口,唔唔唔……太好吃了…… 潘公子指一指自己的脸颊,亲一个! 亭亭看了一眼手里的叉烧包,又看了一眼潘公子早晨才剃过胡子,光滑干净的脸颊,走过去,走过去。 潘公子眼里笑意渐浓,眼看着亭亭走过来,走过来。 然后,把手里咬了一口的叉烧包和纸袋一并塞回潘公子的手里,“喏,还给你。” 潘公子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干什么,逗你的啦。” “看我的脸。”亭亭用左右两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我不经逗来兮的。” 潘公子把叉烧包又交到亭亭手里,“好了,不逗你,赶紧吃了上班。” “……”亭亭默了。 进了广电大楼,亭亭又在电梯里碰见娜娜。 娜娜今天换了一件黑色羊绒大衣,里头一条烟灰色织银丝的及膝连衣裙,配蕾丝裤袜,踩一双裸踝靴,长发绾在脑后,画着小烟薰妆,挽一只宝蓝色铂金包,整个人艳光四射。 亭亭和她站这一处,简直似她的助理。 亭亭还没来得及按上行键,一只干净大手挡住了即将关上的电梯门,“等一等。” 许霆宇穿着黑色皮大衣闪进了电梯,看见亭亭和娜娜并肩站在电梯里,微微挑了挑眉。 “早上好,小亭。早上好,鲍小姐。”许君好听的声音在电梯里响起。 “早上好。”亭亭点了点头。她一直觉得许君给人一种距离感。他的主持经验丰富,其实也没有架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予人无形的压力,生怕共事时自己会出纰漏。 娜娜靠在亭亭肩膀上,掩嘴笑,“大家都是电视台的同事,叫小姐太生疏客气了,不是么,许先生?请叫我娜娜就好。” 许君看看穿着高跟鞋比亭亭高出半头的娜娜小鸟依人地靠在亭亭肩上,觉得颇不协调,不过,与他何干?她自己认为这样优美就好。 电梯里有短暂的冷场,不过娜娜到底是惯于控制场面的,便微笑着问亭亭,“你前天回去没事罢?” 能有什么事?亭亭想,“没事,到家就睡了。” “那就好。是我考虑不周,还麻烦你朋友来接你做什么?我直接送你回家不就好了?我也是开心得糊涂了。”娜娜十分自责的样子。 “没关系。”亭亭还是不太习惯娜娜诡异的热情。 “我们到了。”许霆宇适时说。 “亭亭,我们有时间多聚一聚啊。”娜娜软糯的声音传来。 “哦。”亭亭逃也似地和许君一起出了电梯。 娜娜望着亭亭和许霆宇走出电梯的背影,冷冷地微微眯起眼。 前天晚上,她从日落大道出来,并没有立刻开走,而是停在马路边上,眼见亭亭坐着一辆标致二零七离开。 标致二零七虽然是进口车,可是同宝马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显然在日落大道大堂里碰见的眼镜男和上一次的宝马男并不是同一个人。 娜娜咬了咬嘴唇,心中那一点点疑问,酝酿成不甘。 娜娜从小美丽,妈妈把她带出去,人人见了,都说她像只真人大洋囡囡,大眼睛长睫毛红嘴唇,整个里弄的人都知道有一个漂亮小女孩儿叫鲍娜。 可是,美丽有什么用?在她读小学的时候,父母双双下岗。父亲没有学历,只有那点车工手艺,母亲所在的市百集团将效益不好的店逐一关闭,母亲就在那些买断工龄从此自谋出路的一批女营业员当中。 双职工下岗,家中一个还在读小学的女儿,街道里给发了最低生活保障金。 娜娜妈妈拿着那一点点最低生活保障金发愁,这点钱哪里够家里开销?可是娜娜爸爸鲍金来却觉得满意,不用工作,还有钱拿,够他抽烟喝酒搓卫生麻将的了。 从那时起,家中永远充斥了父母的争吵声,爸爸说把妈妈,便把门一摔,到隔壁弄堂搓麻将去,连晚饭也不回来吃。 她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子,见父母争吵,无法劝阻,只好默默在小小亭子间里把作业完成,然后帮助妈妈拣菜淘米生煤球炉。任人看见了,都要生出陋室明娟的感慨来。 到娜娜上初中时,爸爸鲍金来已经绝少回家,几乎是妈妈一人独力支撑两母女的开销用度。渐渐娜娜听见背后有风言风语,直指娜娜妈妈趁娜娜到学校读书的时候,在家里轧姘-头。 娜娜已经晓事,知道轧姘-头是什么意思,气得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浑身发抖。 回到家里,妈妈烧了一桌好菜,有虾有鱼,还有烤鸭,笑眯眯招呼娜娜快洗手吃饭。 娜娜问:这都是你轧姘-头换来的? 生平第一次,鲍妈妈打了女儿,劈头盖脑,咬着牙,几乎是往死里打。 娜娜也不吭声,就这样任母亲发泄,到母亲打得累了,看见女儿满身的红痕,痛哭出声。 如果我不轧姘-头,哪里来的钱养活我们母女?娜娜听见母亲压抑在喉咙里,如困兽般的嘶喑。 两母女那一晚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相对着,默默无语,将那一桌已经冷掉的烤鸭鱼虾吃下肚去的。 自彼时彼刻起,娜娜的天j□j,一去不返。 娜娜一夜之间长大,身量也渐渐长开,一张美丽如洋娃娃的脸,渐渐消瘦下去,并不比幼时更美,可是,已有青涩的风情。走在路是,会有男生频频注目。 有一次还碰见一个操一口岭南口音普通话的年轻男子,称自己是某著名导演的助理,正在为电影物色配角,拦住娜娜问她有没有兴趣去试镜。 娜娜想一想,瞒着妈妈去了。 可是去了,便后悔了。 试镜的地点安排在一家酒店的房间里,灯光昏暗,空气污浊。 那年轻男人见娜娜应约而来,往她脸上喷一口烟说:我们这行的规矩,你如果想要上位,就要把导演伺候得满意了。别人想要这机会都未必有。说罢上来剥娜娜的外套。 娜娜使出吃奶的力气,仓皇而逃。 回到家里,躲在亭子间里,无声痛哭,可是对谁也没有提起过。 娜娜看过电视剧十六岁的花季,知道那里头的小演员后来有些出名,有些便沉寂。可是她想搏一下,她想出名,想有钱,想让妈妈过上好日子,不用被人指着脊背说这个女人靠轧姘-头养活一家。 娜娜上了高中,妈妈的姿色已经大不如前,经济越发的拮据,可是妈妈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个苦字。娜娜再一次瞒着妈妈,去舞厅领舞。 那种地方,鱼龙混杂,穿着少少衣服的娜娜,免不了被吃豆腐,娜娜从那时候开始学会软糯地笑,搓客人到卖酒小姐那边买酒喝,然后和促销小姐分成。当然有男客请她出去,应承有办法让她成名,可是娜娜一直守着自己的清白。 娜娜想,如果真的要失去贞操,也要有它应有的价值。 那一天很快到来。 大一那一年,考上戏剧学院主持人专业的娜娜,仍然在舞厅里领舞,一个有钱有家室,正好前去应酬的男人,看中了娜娜。在娜娜下班时候,用车接走了她。 这一次,娜娜没有反抗。 这个男人给娜娜大把现金,给娜娜一套两居室的小公寓,给娜娜应有的自由,唯一的条件是,有需要的时候,娜娜要随传随到。 娜娜白天在学校上课,参加活动,晚上去领舞,或者,在那个男人怀里,度过一个充满肉-欲的夜晚。 她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来去匆匆。学校以为她走读,妈妈以为她住校,有事都打她手机,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再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纯洁的娜娜。 想到这里,娜娜冷冷地笑,一看就是家境极好,从小不知人间疾苦的赵亭亭,哪里会知道她为了今天所付出的一切? 17.娜娜 下 下班时候,娜娜看见亭亭骑着小电动脚踏车从广电大楼的停车场离开,嘴角带起一点笑来。 她隐约听说赵亭亭家境不错,电视台填写的员工资料上,赵亭亭的地址在本埠最高档住宅小区之一的临江苑。据说当时开盘房价已在一万多美金一平方米。娜娜不认为凭亭亭刚毕业的那点实习工资,有能力负担得起临江苑的房价。如果不是家里有钱,就是男朋友有钱。 这么有钱,偏偏要做出一副穷酸样出来,给谁看呢? 娜娜知道,如果单比专业素养,她同亭亭不相伯仲;比美丽,她可能比亭亭略胜一筹。可是说到比人缘,亭亭以前在学校里就很有人缘。 就在娜娜以为自己在这场无形的战争中,无法取得胜利时,那个使她由女孩儿变成女人的男人,却给了她一份礼物。 那个人要举家移民了,经过这些年相处,对娜娜多少有点不舍,便在临走之前,给了娜娜一笔钱。 “娜娜,我知道你有野心,也有手段,只是缺少一点人脉。”男人亲吻娜娜的眼角,“我要走了,以后没办法再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工作上,自己专业过硬很要紧,可是给领导留下好印象也很要紧。” 娜娜偎在男人怀里,软软地应。“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傻姑娘。”男人点一点她的鼻尖,“领导的马屁是一定要拍的。同样两个工作出色的员工,一个死硬脾气,开心不开心都摆在脸上,领导有错就直接当面指出;一个圆滑通融,能屈能伸,懂得讨领导的欢心,你说领导更喜欢哪一个?” 娜娜抬起头来,望着男人眼角的那些少皱纹,忽然泪盈于睫。 她与他之间,或者没有真爱,可是,四年的时间,他们彼此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到达欲-望的彼岸,多多少少,他放了真心在她身上罢? “女孩子在社会上奔波,身段要放软,别跟领导对着干,看上去就一副犟头倔脑的样子……”男人摸一摸她的头顶,“走以前,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也许以后能帮得上你的忙。” 娜娜记得那以后,从来没有带她参加过任何公开场合的男人,偕她出席了几场私人性质的宴会,将她介绍给商场上的朋友。 “这是我老同学的女儿,刚参加工作,在座的叔叔伯伯以后要多多提携。”男人笑着让她给那些看上去功成名就身家不薄的客人敬酒。 她微笑敬酒,嘴里说:“叔叔以后请多多指教!”“伯伯以后请多多指教!” 有人欣然笑纳,有人不冷不淡,有人眼含轻蔑。 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听别人背后说妈妈“轧姘-头”,脸上会滴出血来的娜娜,她记得男人的话,只管放软身段,微笑。 然后,男人携妻儿去了大洋彼岸。 留下她在红尘里独自挣扎。 再后来,她在集团的年会上,看到了那些“叔叔伯伯”中的一人,四十岁上下,意气风发,眼睛炯炯有神,走起路来,仿佛足下生风。 他上台去致辞,说欢迎应届毕业生加入广电集团的大家庭。 下得台来,他挨桌敬酒,到了他们这批实习生的一桌,笑问:“我们的未来生力军,工作还习惯吗?有什么问题的话,多想前辈请教。” 几个男生豪气万丈,她则举杯微笑,那个赵亭亭在一边睁大眼睛,很好奇的样子,仿佛没见过世面。 娜娜看见他眼里的光,那种男人为美丽女人心动的明光。 娜娜垂睫微笑起来。 如同她现在,站在电梯里,垂睫微笑的样子。 男人都抗拒不了这种欲语还羞的一笑。 娜娜取钥匙开门进屋,看见玄关处一双男式皮鞋,抿一抿嘴,将钥匙“丁零”一声扔在一旁博古架上的青瓷大碗里,铂金包顺手放在装饰用的鼓凳上。 厨房里男人听到声音,探出头来,“娜娜,你回来了?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又缩回厨房去。 娜娜应了一声,“别忙了杜辉,简单一点就好。” 厨房里男人含糊地说“知道了”。 娜娜摇头笑,这个杜辉,在外头吃香喝辣,跑到她这里,做牛做马,还自得其乐,甘之如饴。 进房间换了居家服出来,杜辉已经将晚饭烧好上桌。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娜娜坐在杜辉身边,挽住他的手臂。 “想你了。”他吻一吻娜娜脸颊,“先吃饭,我就这点手艺。” “只要是你烧的,我都喜欢。”娜娜回吻一下男人的脸颊。 他并不顶英俊,只是因为意气风发,所以格外有精神。 娜娜从来没有问过杜辉,你太太呢?你会不会同她离婚?我们是否有将来? 娜娜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是吝于离婚,给外室承诺的。 娜娜也从没有奢望过。 她只想多存点钱,以后给妈妈和自己养老,再不用看人脸色。 妈妈已经同爸爸离婚,老房子拆迁,久不露面的爸爸忽然出现,一副无赖嘴脸,声称房子写的是他的名字,拆迁费应该悉数归他。倘使不离婚,那便是婚内财产,离婚以后,便是由他一人独得。 妈妈苦熬苦等,她已经工作,她再不必为了那个名存实亡的家辛苦,只想早早签字,摆脱这段婚姻。 可是娜娜不同意。没道理爸爸十几年来,为这个家没有一点点精神和物质上的付出,这时候却又从峨眉山上下来摘现成的桃子。 “离婚可以,要给妈妈十五万,作为对我们母女这些年来的一次性补偿和婚内财产分配。”娜娜对着鲍金来冷淡地说,“随便你去偷去抢去借,先把十五万给妈妈,余下的,无论拆迁款有多少,也同我们没关系。” 鲍金来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并不吃亏,也不知道从哪里走得门路调得头寸,真筹到十五万,给了娜娜妈妈。 写好字据,由公证处公证,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娜娜妈妈与鲍金来离婚,投向多年来一直默默守侯她的男人,重组家庭去了。 鲍金来一人独得全部八十万拆迁款,随后人间蒸发,再无消息。 娜娜全不关心生父去向,她希望他在某个地方烂赌烂嫖,死在外边,永不回来! 娜娜不觉得自己冷血,她只是憎恶生父贪得无厌又毫无羞耻的嘴脸。 吃过饭,把碗放进洗碗机,由得洗碗机在那边工作,娜娜和杜辉相拥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杜辉看了两眼新闻,换台,恰恰是生活频道的美食节目,亭亭红扑扑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杜辉下意识要换抬,娜娜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 杜辉笑睨娜娜,“你不怕我动心?” 娜娜捏起他手背上的肉,掐了一把,“你敢~~~” 他便哈哈笑,“是是是,我不敢。” 屏幕里亭亭撑着雨伞在采访路人,这种阴雨缠绵的冬天,吃什么最好呢? 几乎所有路人都说,火锅! 然后便通过拍摄的片段,介绍了城中几家独具特色的火锅店。 “他们节目很受欢迎,七点档收视率最高。”娜娜靠在杜辉肩膀上。 “怎么,想过去?”杜辉垂眼问。 娜娜摇头,“才不要!收视率虽然高,可是跑外景太辛苦,日晒雨淋,三餐不定。” 杜辉轻笑,“但是群众缘好啊,婆婆妈妈都喜欢,叔叔伯伯俱欣赏,很多年轻白领都是忠实粉丝。台里好几个金话筒主持人,都是从街头外景主持人做起的。” 娜娜猛然抬起头来,“可我喜欢他们周末版的形式,不是单纯地傻站在那里报新闻,也不是坐在那边干巴巴聊天,主持人和嘉宾有互动,也容易让嘉宾放下防备,采访到独家j□j。” 杜辉刮一刮娜娜鼻梁,“你直说想去做他们的双休日版不就好了。” 娜娜噘噘嘴唇,“人家不想你为难嘛~~~” “行了,我去关照一下。”杜辉的唇压下来,“你怎么感谢我?” 娜娜猛地推开他,站起身来,往卧室走去,待走到卧室门前,转过身来,朝他勾了勾手指,“这样感谢你……” 音消,衣落…… 原来开司米衬衫里,空无一物。 杜辉的眼神燃烧起来,起身大步走到娜娜身前,横抱起娜娜,扔到床上,然后扑了上去。 他看见娜娜狡黠微笑的眼神,可是,有什么要紧? 他喜欢就好。 他们再不用言语,只消抵死缠绵。 18.请客的准备 朝阳周五下班时候接到亭亭电话。电话里亭亭声音朝气蓬勃,带着一点点忐忑,“朝阳,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菜色?” 朝阳听了,调侃地问:“我喜欢吃什么,你请我吃什么?如果我喜欢吃辣呢?” 朝阳知道亭亭能吃点小辣,重辣就无能了。常常会有辣到不行的表情被镜头捕捉到。 亭亭在那边闷了一秒钟,“如果你喜欢吃辣,我知道好几家有名的川湘黔菜馆。” 朝阳在这边哈哈笑,“我不挑食,只要不是请我吃三叫这种很另类的菜色,我都没问题。” “什么是三叫?”亭亭在那头好奇地问,她做节目这么久,都还没有听说过有这道菜。 “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比较恐怖。”朝阳一边收拾了办公桌上的私人物件,一边夹着电话拎起包走出办公室。他没想到亭亭竟然不知道这道菜。 “为什么?我胆子很大的,昆虫餐我都吃过。”亭亭笑嘻嘻,“我不怕的。” “……”朝阳默了一下,这姑娘,为了工作连昆虫餐都吃,“其实是一道粤地的菜,将刚出生的小老鼠放到滚烫的油里去炸,炸熟了之后吃。” 那边亭亭也默了一下,然后很郁闷地问,“为什么要叫‘三叫’呢?” “因为小老鼠被筷子夹起来的时候,‘吱’地叫一声,扔到油锅里去的时候,再‘吱’地叫一声,最好咬到嘴里,皮酥肉嫩,在牙齿之间‘吱’地一声,所以被形象地叫做‘三叫’。”朝阳抿了抿嘴唇,他去粤地时候,曾经有客户带他去猎奇,他虽然不至于吓到魂飞魄散,也深刻见识到了粤人什么都敢吃的彪悍饮食习惯。 那边亭亭“咦”地一声,“好恶心!好恶心!” 然后电话断了线。 朝阳简直可以想象她在电话那头跺脚,寒毛毕立的样子。 数秒钟后,亭亭电话又拨过来,“对不起,刚才不小心把电话按了。那么明天晚上,地址是……” 亭亭报上地址,朝阳重复一遍,表示已经记住了。 “那——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朝阳收了线,思及刚才亭亭在电话那边狂叫“好恶心”的声音,哈哈笑起来,上电梯去车库。 助理和秘书两人看着老板的背影,面面相觑,待朝阳进了电梯,彼此挑眉。 “老板笑得好风-骚。” “莫不是春天来了?” “还是数九寒天好伐?” “内分泌失调?” 两个男人忽然齐齐沉默,满头黑线,然后同时叹息,“男人得不到爱情的滋润,很容易变态啊。” “赶紧找个女朋友罢。” 朝阳不晓得自己手下两员大将被他少见的笑声刺激了,吹着口哨驱车回家。 回到家里,又给老父老母打电话,通知二老他周六不回家吃饭,让二老不用特地等他。 章爸爸只来得及“哦”了一声,电话里已经传来章妈妈的声音。 “朝阳你不回来吃饭啊?有约会?” 朝阳估计老娘又在分机上监听,也不拆穿母亲,“不算约会,只是朋友请吃饭。” “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哪里人士?”章妈妈跟审问特.务似的?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多跟朋友走动是应该的。”章爸爸十分淡定地阻止老妻追问儿子朋友的祖宗十八代。 “去,你懂什么?!”章妈妈淬老伴一声,重新掌握话语权,“儿子啊,有谈得来的女朋友么就带回来,妈妈爸爸没有别的要求,人品好就可以了。” “舅舅,还要会给我买巧克力!”一边小外甥女的声音很响亮地传来。 朝阳笑起来,他一个人的电话,三个人监听,结棍的。 周六亭亭起了个绝早,捏着昨晚拟的菜单,到附近大型超市的生鲜区域去买做菜需要的材料。 做节目的时候,亭亭采访过精彩买菜的老法师,约略知道禽肉海鲜应该挑什么样的比较新鲜,至于蔬菜,亭亭只捡那些叫得上名字,自己也吃过的买。 超市里有金发碧眼老外,看见亭亭,笑着过来打招呼,“你是那个电视里的小亭?” 亭亭点点头,老外便笑得愈发灿烂,“你们的节目我每一期都看,学会不少中国菜。怎么说来的?受益匪浅。” 亭亭听得此言,心里很高兴,连外国朋友都喜欢他们的节目,再苦再累都值得。 回到家里,亭亭把买回来的材料分门别类,该进冰箱的进冰箱,该洗该切都都放在料理台上。 亭亭主持了两年有余的美食节目,采访过不少名家高手,理论知识丰富,实践经验稀缺。 看着买回来的三文鱼,亭亭扎着手,无力感油然而生。 想得是很美好滴,可是实际操作起来,是有难度滴。 连忙打电话回家,接电话的是难得在家休息的赵妈妈严爱华。 “妈妈,阿姨在不在?”亭亭火急火燎地问。 “阿姨买菜去了,你有什么事?”严爱华招手示意正因为戒严而百爪挠心的赵敬国一起听电话。 “妈——我买了三文鱼,要怎么样才能把它片得像寿司店里一样薄?” 问题一出,严爱华愣了。她从小就没做过家务,当文艺兵的时候,也只学会了洗衣服叠被子这些最基本的,从来就没有进过一次厨房。结婚以后,阿姨就已经在他们家了,更不用她洗手做羹汤。对她来说,厨房简直似外太空般陌生。 赵敬国叹息一声,把电话从妻子手里拿过来,女儿也是急病乱投医,完全忘记她们两母女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呵。 “亭亭,三文鱼不同的部位,在寿司店里是切成不同厚薄的。你买的是什么部位?” 呃?亭亭愣住了,去看三文鱼的外包装,只写了三文鱼,没有写是什么部位。 “爸,上面没写。” 赵敬国汗笑,“那就别管它,你用手掌压着它,然后刀刃与砧板成三十度角,斜着片下去。” 亭亭理解不能。 “爸,刀刃与砧板成三十度角是乜?” 亭亭爸爸不淡定鸟,“女儿啊,你做美食节目主持人,总看过厨师片鱼的罢?” “可是爸爸,很多厨师都说这是保密的绝技,不允许拍摄的。”亭亭悲催地发现,看起来很简单的动作,到她这里,完全没有操作的可行性。 “你怎么想着要片鱼了?”赵爸爸奇怪地问。 “那个——嘿嘿——我说了要请朝阳吃饭,谢谢他两次相助。我觉得在外面请他吃饭没诚意,所以——嘿嘿嘿……”亭亭在电话里傻笑。 赵爸爸无语了。 赵妈妈把电话接过去,“什么时候请小章吃饭?” 严爱华从文工团回来,阿姨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转述给她听过了,她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章朝阳有些好奇,也颇有些好感。 “晚上。” “那时间还来得及,等阿姨买完菜回来,我立刻和阿姨过去。” “我也去。”赵爸爸举手。 “你去做什么?”赵妈妈瞪了一眼,“我好几天没看见女儿了,去和她说体己话,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抽烟可以不可以?”赵爸爸趁机问。 “看我的口形——”赵妈妈笑起来,“不-可-以!” 亭亭在另一边噗哈哈笑,“妈,我等你。” 赵妈妈和阿姨乘车赶到临江苑公寓的时候,亭亭的房间里正弥漫着一股清甜好闻的饭香。 “什么米这么香?”阿姨笑着问穿着围裙跑来开门的亭亭。 “东北极品稻花香,米店老板说这种米最香最好吃。”亭亭笑着接过妈妈和阿姨的包,放到沙发上去。 “多少钱一斤?”阿姨跑进厨房,自动自发换上围裙,开始摘豆苗。 “三块五角。”亭亭跟进厨房。 “……”阿姨和赵妈妈对望一眼,这孩子挨宰了啊。“下次妈妈叫小周送米上来,从他们老家来的米,又香又好吃。” “哦。”亭亭对这些东西并不在行,她只管吃口好不好,从来不会货比三家。 没一会,阿姨已经把一篮子豆苗都掐去老根,放在食品口袋里。 “晚上炒以前在水里浸泡十到二十分钟,免得上面有农药残留。”阿姨叮嘱亭亭。 亭亭点头,这个她是知道的。 “喏,片鱼么要这样片的。”阿姨又取过砧板和两个小人LOGO的女式用刀,“呐——手指并排压在鱼肉上,要用一点力,然后刀刃斜着下去,和砧板成三十度角——到这边来看……” 阿姨努嘴示意亭亭到她左手边去看。“看清楚了没有?” “大概看清楚了。” 阿姨把位置让出来给亭亭,刀柄也交到亭亭手里,“你试试看。” 亭亭接过刀去,学着阿姨的样子,颤颤巍巍地斜着刀去片鱼,“阿姨~~~会不会把手上的肉一起片掉?” 阿姨很想笑,又怕伤了亭亭的自尊心,“慢点来,不会的。” 严爱华摇头,“你请小章到外面吃好了,费这么多周章做什么。” “朝阳烧菜很好吃的,不比外面的大师傅差。我请他出去吃,多没诚意?”亭亭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只觉得虽然自己手艺一般,可胜在够诚心,“我自己烧的,心意更胜一筹。” 看着女儿认真垂头,几乎要贴到砧板上去片鱼的样子,严爱华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和丈夫赵敬国,一个在南空后勤处,一个在部队文工团,虽然有电话,可是却宁可书信往来。等待对方的来信的时间,虽然煎熬,可是当收到对方的信的时候,那种甜蜜喜悦,却是任何语言也无法形容的。 再看女儿此时的表情,虽然她绝对有能力请姓章的男孩子在本埠最豪华的餐厅吃饭,可是却坚持要自己亲自下厨,只为了让对方感受到她的心意—— 严爱华的心里,涌上一股淡淡的酸楚,女儿长大了啊,已经不自觉地,到了要将一片赤诚心意,努力传递给另一个人的年纪了呵。 严爱华叫阿姨,“素惠,厨房交给亭亭罢,她搞不定了,你再进去指导她一下。” 阿姨看看亭亭,又看看严爱华,点了点头。 这两个从亭亭出生开始,就一直爱护宠溺亭亭的女人,倏忽明白,小鸟已经长大,要飞离妈妈的时间,到了。 19.状况迭出 朝阳比约定时间早五分钟抵达,看着大门上金光闪闪红灿灿的福字,朝阳微笑起来。 门铃响过没多久,门内就传来亭亭清澈的声音,“啥宁?” “章朝阳。”朝阳在门外朗声说。 下一秒,门向内打开,露出亭亭一张俏脸,“请进。” 朝阳走进亭亭的私人世界。 亭亭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延朝阳进屋,“随便坐,晚饭很快就好。” 然后就又转进厨房里去了。 朝阳颇觉意外。 他看见私宅地址,原本以为亭亭打算请他吃私房菜,可是上得楼来才知道,这是亭亭自己的住处。房间里处处透着赵亭亭独有的痕迹。茶几上摆着她四处旅行时所拍的纪念照片,正对房门的整面墙上,挂着一张巨大黑白照片,照片里亭亭穿着芭蕾舞衣,纤臂略展,脚尖点地,明眸微垂,盈盈似一支含苞待放的青荷。 亭亭从厨房间出来,正看见朝阳望着那张巨大黑白照片发呆,微微笑一笑,奉上加过一点柠檬汁的温开水,“那是我十六岁时候拍的,一晃眼十年都快过去了。” 朝阳接过温开水,抿了一口,“姿势很专业。” 亭亭也随他一起望向那张黑白照片,“我以前是学跳舞的,本来打算考舞蹈学院的。” 朝阳转过头来望着亭亭的侧脸。她今天浓黑头发扎一把马尾,用糖果色树脂球发圈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件长及膝盖的羊羔绒卫衣掩去了她的所有曲线,一件哈喽凯蒂猫围裙几乎淹没了她,使她显得格外娇小。 亭亭这时歪了歪头,“我比那时候胖,是不是?跳舞的人一但停下来,就会胖。” 朝阳摇头,“不会,这样正好。” 厨房里忽然传来液体沸腾溢出来滴在火苗上才会发出来的“哧哧”声。 “啊——我的汤——”亭亭一声惨叫,管不了什么姿态礼节,扔下朝阳往厨房狂奔而去。 朝阳看着亭亭火急火燎的背影,倏忽觉得很想笑,不过考虑到女孩子的脸皮薄,还是忍住了。 朝阳放下手里的玻璃杯,脱下身上的羽绒服,放在沙发椅背上,跟在亭亭后头走进厨房里去。 厨房的流理台上已经摆好了冷盘热炒,只有燃气灶上还炖着一锅汤,只不过这锅汤在片刻聊天功夫,溢了出来,几乎将下头火苗统统熄灭,此时只得几个灶眼里有橘红色火苗奄奄一息的摇摆燃烧。 亭亭手里抓着抹布,竭力挽救局面,只是濮出来的汤太多,一块抹布完全不解决问题。 朝阳走过去,拍一拍亭亭肩膀,“我来罢。” 亭亭颓然地交出抹布,眼巴巴看着朝阳先关了火,然后快速将一锅汤端下来,移到另一边没有被汤水浇到的灶上,开了小火,继续炖着。然后,将那块已经吸饱了汤汤水水的抹布放到水槽里,换一块干净抹布继续清理满是汤水渍的灶台。 “暂时先这样,因为现在菜都还放在这里,等吃完饭,喷一点威猛先生,一抹就干净了。”朝阳在水槽里洗干净手,对亭亭说。 “哦。”亭亭看上去有点呆。其实正心中懊恼,只多说了那么两句话,这汤就能溢出来,太不给姑娘我面子了。 朝阳看着有点呆的亭亭,心下柔软,摸一摸她的头顶,“我饿了,可以开饭了吗?” “啊?哦。”亭亭听了,忙不迭点头,“可以了。” “这些菜都要拿出去?”朝阳指一指流理台上摆放着的冷盆和热炒。“菜色很丰盛啊。” 亭亭这才从纠结中省过神来,刚想伸手抓刘海儿,就被朝阳轻轻握住了手腕。 “手上都是油。”朝阳惊觉自己手中的手腕是如此纤细。 亭亭傻笑,“啊,忘记了。” 心中又纠结了,让他看见我这么笨手笨脚,大大咧咧,会怎么想啊? 等亭亭洗完手,朝阳基本上已经帮她把所有的菜都端到客厅的餐桌上了,亭亭只做了拿碗筷调羹的琐碎工作。 “你坐,汤烫,我去端。”朝阳把亭亭按在椅子里,去厨房盛了腌笃鲜汤来,端放在餐桌中间。 亭亭隔着热气腾腾的汤碗,望着餐桌对面的朝阳,恍忽有种小夫妻过日子的错觉。 可以了赵亭亭,你别瞎想八想了!亭亭暗暗对自己说,喜欢到手忙脚乱,真没出息。 朝阳不晓得亭亭百转千回的女儿心事,拿起筷子,“我不客气了。” 亭亭终于镇定下来,“我烧菜的水平很一般,今天这一桌还要靠妈妈和阿姨指导,和你不好比。如果不好吃的话,还请海涵。” 朝阳笑起来,现在未婚女性会得烧菜的,不是没有,只是少之又少。亭亭肯亲自下厨房洗手做羹汤,实在已经给朝阳很大惊喜。 “我妹妹结了婚,孩子都三岁了,照样不会烧菜,比起她来,亭亭你已经强了很多。”朝阳倒不是安慰亭亭,他妹妹只比亭亭小一岁而已,到现在都还呆在家里啃老,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逍遥人。 与他妹妹比起来,反倒是家境颇好的亭亭,认真工作,塌实为人,十分难得。 朝阳夹了一筷子凉拌黑豆芽放到嘴里,然后眯了眯眼睛。 黑豆芽极清脆爽口,没有一点涩味,只放了一点鲜酱油和芥末,淋一点点麻油在上头,非常清爽开胃。 “我受了你那天请我吃的凉拌黑木耳的启发。”亭亭自己也夹起一筷子来,唔,好吃,这道菜算是成功了。 “很有悟性嘛。”朝阳赞赏,烧菜这门艺术,的确是一通皆通的。 朝阳又吃了一块三文鱼寿司,鱼肉切得有点厚,不过丝毫不影响口味,米粒富有弹性,酸得恰到好处,即使紫菜卷得有点松,黄瓜条切得粗细不均,也不妨碍寿司的美味。 看到亭亭大眼生生,紧张地望着他的表情,朝阳扶一扶眼镜,“这是哪家寿司店的寿司?很好吃。” 亭亭笑了开来,月芽眼弯弯,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赵亭亭家的。” “那我要多吃两块。”朝阳微笑,这孩子真好哄,只一句好吃已经眉眼弯弯。 亭亭的紧张情绪渐渐散去,开始健谈起来。 “……有一次走茶马古道,漫山遍野都是茶树,空气里仿佛飘散着绿色的氧气。当地导游带我们去看一株有五百年树龄的野茶树,当地人奉它为茶神。那棵野茶树有这么高——”亭亭比一比房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茶树可以长得那么高大……” 朝阳一边夹亭亭炒的龙井虾仁吃,一边听亭亭讲旅途见闻。 “当地人喝茶用的是山泉水。泉水清澈干净,不用煮沸消毒也能喝。他们会把山泉水倒进竹筒里,然后放到火上加热,等竹筒里的水沸腾了,再将新茶投进去。泡出来的茶水多了一种竹子的清香,沁人心脾,非常好喝。喝上一杯这样的竹筒茶,爬山半天的那种疲劳似乎一下子就都消解,整个人又充满了力量。” 亭亭这样描述的时候,两眼明亮,如同天上熠熠的星,让观者不由得心生向往。 “被你这样一说,我也想去茶马古道了。”朝阳说。“你如果不主持美食节目的话,去主持旅游节目,也一定很受欢迎。” 亭亭睁大了眼睛,记得她似乎没有对朝阳提起过自己的职业,随后恍然大悟地笑,“你看到我的节目了。” 朝阳点点头,“我们全家都喜欢看这档节目。其实是我太迟钝,没有一下子认出你来。” 亭亭有点赧然,“美食节目主持人,不会烧菜,让你见笑了。” 朝阳不由得想起初见那晚,她肚子饿得咕骨叫的样子,“美食节目主持人,饿得肚皮打鼓,也很罕见。” 啊啊啊~~~~亭亭捂一捂脸,的确是啊! 朝阳不忍见亭亭纠结,连忙转移话题,“你说自己厨艺水平一般,都烧得这么好了,如果水平高超,那简直可以媲美星级饭店了。” “没有你烧得好吃。”亭亭哪里会不知道朝阳是在转移话题,“我这是关公面前舞大刀,班门弄斧,献丑了。” 朝阳摇头,哪有这么贬低自己的?现在外头哪个不是三分满都要说成十分满,瘦马非要装成骆驼的?傻姑娘,不自我膨胀,可是也不能太过自谦了啊。 “你怎么会烧这么一手好菜?”亭亭一直很好奇,看朝阳的气质,也不像是一个惯于与锅碗瓢盆打交道的人,偏偏却厨艺高超。 “我?”朝阳一愣,随即笑一笑,“美食能令人拥有好的心情,而我想天天都拥有好心情,也让周围的人也拥有好心情。” 亭亭知道这只不过是官方答案,也不追问,只笑说,“吃不吃得饱?厨房里还有饭,我做寿司剩下的。” “好啊,来一碗。”朝阳也不客气,食物当前,他总是享受的。 亭亭起身进厨房盛饭去了。 这时房门口传来钥匙j□j锁孔的声音,门推开的同时,伴着男性醇厚的嗓音,“亭亭,做了什么好东西,这么香?” 朝阳闻声望去,上次在会所走廊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英挺男子,正推门进来。 看见朝阳坐在餐桌前,男子飞扬的浓眉挑了起来。 朝阳坐在原地,微笑。 端着饭碗从厨房里出来的亭亭,看见门口拿着钥匙做男主人回家状的潘公子,傻掉。 20.烦恼与觉悟 周一选题会上,群情激昂。周末版明星我做煮版块收视大捷,超过兄弟台同时段综艺节目和电视相亲节目将近两个百分点。观众纷纷登陆电视台网站,在生活频道的论坛上留言。 亭亭在笔记本电脑上,大致浏览了一下,简直好评如潮。 “哈哈,观众的反响很热烈啊。”北方笑声响亮。“连我都有点期待第二期呢。” “情歌王子已经爽快答应我们,空出档期来录我们节目。”萧笑保持镇定,可是一双笑眼出卖她的好心情,“因为反响热烈,颇多明星都来与我们节目组联系,愿意上我们的节目。我们开了一个好头,要保持下去!” “情歌王子?!”天晴抱住亭亭一条膀子,“萧姐!我要做这一期!他是我的偶像,我听他的歌长大的!” 北方的脸都黑了,“你的偶像?听他的歌长大的?萧姐,我也要做这一期。” 亭亭偷偷笑,北方的情路不可谓不坎坷,天晴是标准颜控,花样男子总能吸引她的目光,一颗芳心总定不下来。可怜北方一个豪爽的东北汉子,被江南水乡的俏女郎惹得一颗老心七上八下,只能靠斗嘴置气来掩饰不安。 萧姐笑了笑,“你们斗嘴不会斗到节目里去罢?” “保证不会!”天晴举手做发誓状。 萧姐点点头,不置可否,“今天还有一件事要和大家说。春节特别节目,各台都已经在录制当中。上头说完全可以按照明星我做煮的这种形式,搞一台由主持人参加的春节美食特别节目,让平时处在解说和点评位置的主持人,站到炉灶后面去,一展自己的厨艺,让观众看到与平时不一样的他们。” 许霆宇赞成,“这是个好创意。每年春节特别节目,观众已经看多了主持人唱歌跳舞演小品,可是还真没有几个主持人在电视上露过自己的厨艺呢。” “上头任务已经布置下来了,时间非常紧迫,我们要抓紧时间做出一个流程来,然后和友台主持人进行沟通,排时间,预留场地拍摄。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还要有备用方案,以防临时有什么状况。”萧笑十分重视这次特别节目,毕竟是第一次,不能搞砸了。 接下来便是就节目的具体形式,具体内容进行讨论。事出突然,还没有来得及与兄弟台的主持人进行面对面的讨论,一切都充满了便数。 好在大体轮廓已经成形,只需要和兄弟台沟通细节。 “我去和娱乐部新闻部体育部的领导通气,你们继续讨论。”萧笑拿着特别节目的流程草案,上楼去了。 编审策划导演一众人陷入了七嘴八舌的讨论之中,许霆宇拍一拍今天一直显得很沉默的亭亭,“昨天没睡好吗?” “?”亭亭扬睫。 “很眼圈很重。”许君淡淡地指一指亭亭的眼眶。 “啊,看得出来?”亭亭伸手压一压眼角,她以为早晨用冰红茶包镇过,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嗯,很明显。”许君一边整理手边的节目流程记录,一边状似无意地问:“有心事?” 心事?亭亭抿一抿嘴唇,岂是有心事这么简单? 周六说好了她请朝阳吃饭的,她特地买了菜,亲自下厨——虽然厨艺不咋地——答谢朝阳。 虽然汤从锅里溢出来,使得她在最后时刻有些手忙脚乱,但这并不影响用餐时的好心情。朝阳是个非常好的听众,虽然话不多,可是总能给予最直接的反馈,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本来气氛融洽,相谈甚欢,直到——潘公子拿着她家的门钥匙,一副男主人的腔势,开门进来的时候。 潘公子也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明明看见她有客人,暗示明示,统统充耳不闻,径自进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坐到餐桌旁,说:“亭亭,我也饿了,给我也盛碗饭。” 亭亭几乎想上去掐住潘公子的脖子把他摇散架了,可是——朝阳在场,她要是对潘公子使用暴力,不外留给朝阳两个印象:一是她和潘公子关系密切到熟不拘礼;二是她脾气不好,动辄使用暴力。 亭亭心里有个声音说:赵亭亭,你的命咋这么苦?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潘公子就来坏事。 还是朝阳替她解围,“亭亭,你饭煲里的饭有没有多?多个人吃饭热闹。” 她就傻呵呵去盛饭了。 盛饭回来,客厅里气氛诡异地安静,见她回来,潘公子嗔怪,“亭亭,请朋友吃饭也不叫我,坏人。” 亭亭自觉浑身寒毛毕立,潘公子太反常了。 “我还等你打电话给我一起去买车呢。”潘公子继续做哀怨状。 亭亭在心里内牛满面。潘公子,你被什么附身了?你快恢复正常啊! 最后晚饭就在诡异的气氛中落幕,朝阳说时间晚了,他也该告辞了。 亭亭打算送朝阳下楼,被潘公子拦住,“外面冷,我送章先生下去好了。” 朝阳也微笑附和,“是,亭亭,外面冷,不用送我了。” 就这样,她眼睁睁看着朝阳和潘公子两个身高不相上下的背影,一起乘电梯下楼去了。 然后,赵亭亭童鞋,两晚没有睡好觉。 潘公子送完朝阳,一去不回。 亭亭不担心潘公子,他狐朋狗友遍天下,兼之神出鬼没,夜生活节目丰富,倘使他送完朝阳之后,还要返上来,陪她一起看电视听音乐,那亭亭倒要摸他额角了。 亭亭只惦记朝阳,不晓得潘公子这一路下去,会和他说什么不着调的话。 亭亭求学时代,不是没有男生追求她,只是一因亭亭是走读生,除了课堂上,业余时间相处不多,二因有自诩为她哥的潘公子,男生接近她五米以内,都有人向他汇报,过不多久,那些有意示好的男生,便都偃旗息鼓,另觅目标了。 初时亭亭不解,为什么别人的学生时代,都有纯爱记忆,可偏她赵亭亭是一片空白?后来高中毕业时,终于有男生鼓足勇气对她告白:赵亭亭,我喜欢你,可是我斗不过你哥的恶势力。原谅我直到毕业分离时才来向你表白。 亭亭这才明白,不是她不可爱,而是潘公子在背后使坏。 后来进了大学,她喜欢上了学长,鼓足勇气去表白,却遭到婉拒,教十九年来感情一片空白的亭亭大受打击,从此再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这一次,对朝阳的喜欢,才方萌芽,亭亭怕潘公子从中搅和,给朝阳造成错觉。 只是以亭亭对潘公子的了解,他也未必有心会对朝阳做什么,然则如果她去警告他,潘公子你不许对朝阳说三道四,凭潘公子一向阳奉阴违的性格,恐怕本来无心,也会变成有意。 亭亭心里不塌实,晚上便没睡好,黑眼圈即刻浮上来给她颜色看。 亭亭以为自己掩饰得不错,不料许君心细如发,一眼就看出来了。 开完选题会,散会以后,许霆宇从抽屉里摸出一副眼贴膜扔给亭亭,“中午贴上眯一会儿,效果很显著。” “谢谢。”亭亭笑了,想不到许君一个大男人,竟然还用这个。 天晴看见了,转椅一滑,凑到亭亭跟前,“私相授受,我闻到了奸-情的味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许君——” 天晴左右手大拇指相对弯了弯,向亭亭眨眼睛。 亭亭拿起一叠脚本抽打天晴,天晴机灵地又滑回自己座位里去了。 亭亭想调侃天晴两句,天晴却先一步“嗖”地起身,“我出外景去了,表太想我哦。” 亭亭抓起一张废纸团成一团,朝天晴扔过去,被天晴笑着闪躲开,落在地上。 走廊里留下一串天晴清脆的笑声。 亭亭看见北方望着天晴离去背影凝视的深情颜色,微微垂下睫毛。 天晴,你知道有人爱你在心口难开么? 午饭时候,亭亭把玩手机,在打电话给朝阳,与不打电话给朝阳的问题上,纠结徘徊。 在对待感情的问题上,亭亭并不比时下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更成熟,更有经验。 一同下来吃饭的萧姐端着托盘坐到亭亭这一桌,“遇到问题了?眉头皱这么紧。” 萧笑喜欢亭亭的热情开朗直率,也许因为她自己本身是女性罢,相比那种矫揉造作,空有美貌的女主持人,她更欣赏亭亭这样充满活力,干劲十足,从不叫苦叫累的女孩子。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制作部将亭亭介绍过来,她肯收下亭亭的原因之一。 另一重原因,是萧笑在亭亭身上,看见了初出茅庐的自己,对工作有着满腔热情,带着理想主义色彩,没有一句怨言。 虽然时间将她磨练成现在这个圆融干连的制片人,可是当年参加工作之初的一腔热血,还在血管中流淌,折射在亭亭身上,令她分外欣慰。 赵亭亭没有被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相互倾轧,磨去身上与生俱来的天然光芒。 萧笑觉得亭亭这种清新的气质在当今主持人圈子里,实在难能可贵。 所以她注意到亭亭情绪有些低落,特意在与楼上各部门主管沟通完毕后,下来看看,能不能和亭亭聊一聊。 亭亭看着萧笑和蔼的笑眼,忽然很想倾诉。不是不可以和妈妈说,可是妈妈会担心,然后会调查朝阳的祖宗八代罢? 轻轻问:“萧姐,如果喜欢上一个人,可是又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该怎么办?” 萧笑一愣。原来困扰亭亭的,竟是感情问题,随后她笑起来,摸一摸亭亭的头顶,这傻姑娘。 “对方有家室或者女朋友吗?”如果有的话,她会第一时间劝这傻孩子趁还没有情根深种,快刀斩情丝。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和动机,和一个有家室女友的男人纠缠,都不应该。 亭亭摇摇头,凭她的观察,应该是没有的罢? 萧笑拍一拍亭亭肩膀,“如果真喜欢,就去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情,确认对方是不是也喜欢自己。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亭亭听了,怔忪片刻,然后展颜微笑。 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再正常不过。 想得那么复杂做什么? “谢谢你,萧姐。” “不用谢,你恢复精神,好好工作。” “是!萧姐!”亭亭敬个军礼。 21.朝阳的纠结 朝阳与公司管理层开会。 “耀舞台上月营业额为三千万,去除成本,净利润一千二百万……”各分店主管上报上月的业绩。 “会所的营业额稳中有升,比前一月增加五百万。” “假日酒店现在是淡季,保本。” 朝阳认真听各主管汇报业绩,听到假日酒店业绩平平,轻轻用手敲击桌面,沉吟。 酒店业现在竞争激烈,即使五星级酒店,有时也会在淡季面临客源稀少的窘境,他们并不是淡季当中业绩最惨淡的酒店。他并不强求普遍冷淡的市场大环境上,他们酒店能一枝独秀,逆市上扬,不过,如果另觅他途,摆脱淡季只能保本甚至是亏本经营的局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对于假日酒店淡季的现状,大家有什么想法没有?”朝阳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问。 各主管便七嘴八舌开始提供意见。 “推出特色服务,比如免费SPA,健身……” “降低成本,不再提供一次性用具……” “我们也已经不使用一次性用具了,兄弟!” “我们可以搞抽奖,大奖赢家可以到耀舞台享用一顿星级服务的晚餐或者午餐……诸如此类。” “是个好建议。”朝阳想一想,仿佛在业界还没有哪一家推出类似活动。 “也可以搞积分制,老顾客通过积累点数,换取相应礼物。” “依此类推,还可以搞客房升等……” 群情激昂起来。 朝阳微笑,示意助理将大家的提议记录下来。 等会议结束,各主管陆续离开总公司,回分店去了。 朝阳在办公室里看会议记录,助理和秘书在外面交头接耳。 “你有没有觉得老板情绪不高?”秘书压低声音。 “看起来是有点低落。”助理心领神会。 “我觉得老板心不在焉,那份会议记录N久都没有翻一下了。”秘书往办公室里瞟。 “上个礼拜不是还很风-骚?”助理摸下巴。 “莫非被拒绝了?”秘书说。 “啊呸!老板这么英明神武,有钱有闲,怎么会被拒绝?”助理断然否认这一可能性。 “你狗腿好了!狗腿老板也听不见!”秘书鄙视之。 “你才狗腿!” 朝阳不知道外间自己手下两员大将揣摩自己心情揣到掐起来,按对讲器叫秘书进办公室。 秘书瞪了助理一眼,我去刺探军情。 快去快去!助理挥手赶人。 秘书捧着记事本进办公室去了。 朝阳把会议记录交还给秘书,“拿去存档,将他们提出来的意见发到所有主管级别的信箱里去,做一个预算上来。如果可行,下个月就开始试推广罢。” “是。”秘书点头衔命,打算退出办公室。 “小乔。”朝阳却出声叫住秘书。 秘书停下脚步,眼巴巴望着老板。 “……”朝阳回望秘书亮晶晶的小眼睛,犹豫一下,问:“你会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不相干的异性保管吗?” 啊?秘书愣了。老板,你这个问题,太太太劲爆了点罢?什么叫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不相干的异性保管?现在社会墨墨黑,即使是认识的人也不能随便将钥匙交给他保管好伐? “你会吗?”朝阳又问了一遍。 “不会!”秘书很肯定地摇了摇头,小眼睛里放射出八卦的万丈光芒,难道有女孩子要把钥匙交给老板保管?那岂不是暗示—— “那你会把钥匙交给什么人保管?”朝阳契而不舍地问。 秘书想一想,“家人罢。” “家人……” 秘书看见老板用修长手指轻敲桌面,后背一凉。 “还有什么可能性?”朝阳笑睨了一眼秘书白胖面包脸上的表情,又问。 老板你为毛要纠结于钥匙的问题?秘书泪了,还有什么可能性?“当然是谈婚论嫁的对象。” 话一出口,秘书觉得室内温度陡然从春暖花开般的二十度,降到了冰点。 谈婚论嫁的对象吗?朝阳看了看秘书小心翼翼的表情,微笑,“小乔,你做我的行政秘书有几年了?” “报告老板,四年了。”秘书只觉得空气里都能感觉到冰渣子了。 “四年了啊——”朝阳叹息一声,四年,一个大学刚毕业出来的女孩子,已经转眼蹉跎成大龄女青年了。“有谈婚论嫁的对象了吗?” 秘书跟炸了毛的胖猫一样,“嗷”一嗓子,抱着记事本和会议记录转身逃窜。 朝阳抿嘴一笑,他这秘书,个子娇小,长得白白胖胖,二十六岁,仍然小姑独处,一点婚嫁念头都没有。他去年做员工家访时候,秘书家的爸爸妈妈拉着他的手说:章总,你看看公司里有没有适合小乔的男孩子,撮合撮合,她年纪不小了,平时也不出去结交朋友…… 朝阳推一推眼镜,小乔,谁让我听见你说我被拒绝了呢? 朝阳的心情其实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亭亭请他吃饭,还亲自下厨,于朝阳而言,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朝阳喜欢席间亭亭眉飞色舞的生动表情,一如他喜欢电视里亭亭吃到美味食物时,那种油然而生的喜悦一般。 亭亭不知道,当她描述一样事物时,她脸上那种可爱的表情,才是真正叫人想随她一道去尝试的根源,真实,并且毫不矫揉造作。 朝阳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那个叫潘公子的男人,持着亭亭小公寓的门钥匙,开门进来的那一刹那。 那个男人带着一种天经地义似的熟稔,登堂入室,轻车熟路地进洗手间洗手,施施然落座的样子,语气里的熟不拘礼,仿佛是屋子里的男主人般的姿态,令朝阳心下升起淡淡的反感。 朝阳看得出来,亭亭没有邀请其他客人,碗筷杯碟都只准备了两副,潘公子分明是不速之客。 朝阳不想看见亭亭为难的表情,所以出声对亭亭说:“亭亭,你饭煲里的饭有没有多?多个人吃饭热闹。” 亭亭松了一口气般进厨房去了。 那个男人向他挑眉而笑,“你好,我是亭亭的老邻居,老朋友,潘公子。” “我是章朝阳。”朝阳记得两人隔着饭桌握了下手,空气里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药味儿。 直到亭亭回来。 晚餐的气氛变得尴尬,朝阳看见亭亭趁隙向潘公子瞪眼睛,一副想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扔出去的气哼哼表情。 朝阳其实是想笑的,亭亭一定不知道她的样子有多可爱——锁紧了秀气的眉头,压着一边眼角,抿嘴,不想让客人注意到——可爱的让有恶趣味的男人禁不住要多多逗她生气。 剩下的时间,几乎由潘公子主导了所有话题,问她喜欢什么车型,什么颜色,亭亭几次试图夺回话语权,都以失败而告终。 朝阳微笑聆听,偶尔插言,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 朝阳不觉得自己受到冷落,但他不想看见亭亭的歉然眼光,令女孩子为难,到底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饭后不久,朝阳就告辞出来。 潘公子自告奋勇送他下楼,朝阳能感觉到亭亭忧心忡忡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 下楼时,潘公子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不知道章先生在哪一行发财?” 朝阳耸肩,“我家做酒店生意。” “怎么会认识我家亭亭?” 朝阳微笑,“意外认识的。” 他听见潘公子冷哼了一声,不以为忤。 下了楼,两人在地下车库分道扬镳,朝阳回到自己住的石库门房子,迎接他的是一室冷清。朝阳忽然便想念起那个笑容开朗,眼神明亮的女孩子来。 有她在,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清新起来。 朝阳很想打个电话过去,但是—— 潘公子拿着房门钥匙的身影跳来出来,脑海里的声音说:他们的关系一看就非同一般,你别傻呵呵掺和进去。 另一把声音分辩:可是亭亭不欢迎他,你也看得出来。 头一个声音又说: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赵亭亭的背景不简单,她圈子里的人没有几个是简单的。 朝阳叹息一声,到底还是没有把电话拨出去。 现在想起来,即使出于礼貌,他也应该给亭亭一个电话才对。 这样想着,朝阳摸过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话,翻出亭亭的号码,正打算拨过去,便有电话打进来。 朝阳瞄一眼号码,竟是亭亭。 朝阳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深吸一口气的动作。 “章朝阳。”朝阳自报山门。 “朝阳,我是亭亭。” “你好,亭亭。”朝阳在这边兀自微笑。 “朝阳……”亭亭在电话那头停顿片刻,仿佛迟疑。 朝阳在这边做了决定,“晚上有时间吗,亭亭?” “……有。” “有的话,我请你吃饭看电影。”朝阳瞥见办公室外,对面大厦墙上,巨大电影海报:美味情缘,心间微动。 “应该我请你吃饭才对,那天太失礼了。”亭亭的声音有些羞涩。 朝阳笑,“那你请我吃饭,我请你看电影。” 傻姑娘,又不是她失礼,她却觉得不好意思。 “我……” “就这么说定了,要我去接你吗?”朝阳笑眯眯说。 “啊,不用了,你说地方,我自己过去就行。”那边亭亭已经耳根发红。吃饭看电影,这算不算往某个方向,迈进了一步? 朝阳说了餐厅地址,挂断电话,笑眯眯地,叫秘书进来。 “小乔,麻烦你替我定两张电影票,八点半那一场的美味情缘。” “是。”秘书看老板一眼,忽然又如沐春风。 走出办公室,秘书对助理说,“老板的心情如坐过山车,忽上忽下,完全是恋爱综合症啊。” “你不是说老板被拒绝了么?”助理拆秘书的台。 “你表乌鸦嘴!”秘书怒了!仿佛寒潮过境的老板,和如同春风拂面的老板,她傻了才选前者好伐? 秘书双手当胸,神啊,不管是谁,把我们这位久矣不受爱情滋润的老板接收了去罢,阿门! 22.告白 亭亭下班前特地跑了一趟化妆间,拜托化妆师阿萨给她略微打理一下发型妆容。 阿萨听了,眼放精光,十分八卦地用手肘顶一顶亭亭的手臂,“怎么,要去约会?” 亭亭自镜子里朝阿萨笑,“算不上约会,就是吃个饭。” 阿萨很妩媚地霎眼睛,“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哎呀,什么人能打动我们小亭的芳心呢?” 亭亭反手拍一把阿萨的手腕,“拜托自然点,别太明显。” “哈哈我知,我知。”阿萨笑得花枝乱颤,“要显得清新自然,又不过分刻意隆重……” 亭亭被他笑得恼了,鼓起嘴做包子脸。 阿萨见好就收,“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 可是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 亭亭内牛满面,阿萨,我不该拜托你来的。 阿萨将亭亭的头发放下来,拿梳子梳垂顺了,然后用宽齿梳悉数拢在脑后枕骨位置,取黑色橡皮筋扎成一束,又换细齿梳沾一点点啫喱膏,均匀涂在马尾上,随后将马尾辫向上一拧,逆时针盘起来,发梢藏到橡皮筋里,用数根黑色发夹固定,最后喷一点亮发水。 一切动作完成以后,阿萨用左右手的食指微微按着亭亭两边太阳穴,左右推动亭亭的脸,“搞定!我一直觉得小亭你梳这款发型一定很合适,果然啊果然,我果然是天才,一眼就看透了小亭你的本质啊啊啊~~~这种干净优雅的芭蕾舞娘头最适合你了啊啊啊~~~” 阿萨处于极度自我陶醉当中,无法自拔。 亭亭从镜子里望去,只见自己一头长发梳得文丝不乱,统统拢在脑后,紧紧绾成一个圆髻,露出光洁额头,清澈大眼,挺直鼻梁和尖尖下颌,为爽直的她平添荏苒气质。 “其实小亭你完全可以走优雅名伶的路线。”阿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邻家女孩的路数没什么不好,不过你的可塑性非常强,不要把自己放在单一定位上……” 亭亭笑着站起身来,拍一拍仍滔滔不绝的阿萨俊美的面孔,“谢谢你,阿萨。” 阿萨停了下来,双手赶小鸡似地向外连连挥动,“去去去,约会去!” 亭亭呵呵笑,挽起大包包,摆手和阿萨道别。 阿萨站在化妆间里,望着亭亭的背影,抚着自己的脸颊微笑。换一个女孩子,会跑过来说,亲爱的,忙我做个造型,然后理所当然地享受明星待遇,临去时给他一个西式的拥抱,说谢谢你亲爱的。 可是这个渐渐走出他视线的女孩子,从没有没心没肺地叫过他一声“亲爱的”,但他却真切感受到她的感谢。 阿萨闪一闪眼神,啊,忘记对亭亭说了,结婚的时候要让他来做造型啊~~~ 亭亭到粤菜小馆的时候,朝阳已经先她一步到了,正在打电话,面前一杯大麦茶,冉冉冒着热气。看见亭亭走近,他向她摇摇手,继续讲电话。 亭亭趁机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赵亭亭,你当街拉陌生人做访问都没问题,对着他一定也没问题!镇定!镇定! 等到亭亭走到餐桌旁,朝阳已结束通话,站起身来替亭亭拉开椅子。 “谢谢。”亭亭落座,放下大包,脱掉羽绒服,露出里头大地色长款毛衣。 朝阳推一推眼镜,有欣赏颜色掠过。 原来一直穿大衬衫长卫衣的亭亭,竟有这样修长且比例完美的身材,可惜平素都被淹没在宽大的衣服下头了。 有服务员走过来问:“先生可以点菜了吗?” 朝阳笑望了亭亭一眼,“今天女士请客,一切由女士做主。” 服务员便将菜单转递到亭亭跟前,亭亭接过菜单,翻开来,“你们最近有没有推出新的特色菜?” 服务员摇头说没有,亭亭笑一笑,点了招牌卤水拼盘,马兰头豆腐干,金钱鳝背,鲍汁鹅掌,苦瓜炒百合,上汤白菜,又要了参汤炖花胶,和一个菠萝饭,然后抬头问朝阳,“还有没有想点的?” 朝阳笑,对服务员说,“听说你们家的甜品很有名,给我们再加多一个芒果布丁。” 亭亭将菜单还给服务员,服务员请他们稍等,退了开去。 朝阳伸手拿过茶壶,倒了一杯大麦茶给亭亭,“从单位赶过来,累了吧?喝点大麦茶,去去火。” 亭亭接过茶杯,咕嘟嘟一口气喝下大半杯去,看见朝阳似笑非笑地表情,亭亭放下杯子,做个包子脸,“做节目的时候水喝太多脸会显得肿,所以只有下了节目才喝水……” 朝阳有点怜惜,做主持人真的很辛苦,“你一定很喜欢这份工作。” 常人只看见主持人光鲜亮丽的一面,却没有看见他们背后的辛苦与付出。 亭亭大力点头,“学了四年主持人专业,基础课,文化课,专业课,普通话英语形体……付出太多,是用汗与泪灌溉出来的。如果不能在这一行做出一番成就来,会觉得有负那四年的光阴。” 朝阳很想坐到亭亭边上去,摸一摸她的头顶,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不过还是忍住了。 这时冷盆热炒陆续送了上来,亭亭笑眯眯地请朝阳品鉴。 “尝尝看,能否和你的手艺相比?” 朝阳失笑,“我的手艺不过是家常小菜,怎么好和人家大厨师比?单这一款潮州卤水拼盘,我就绝对做不来。” “是,我最喜欢他们家的卤水拼盘。”亭亭赞同。“一年前我们做节目时候来过这一家的,菜色保持了一贯的水准,价格也合理。” “你的地图上一定还有很多这样的馆子,找时间我们一家一家尝过去。”朝阳不动声色地将“你我”直接变成“我们”。 “好啊!”亭亭不察朝阳人称代词的变化,爽快答应。 两人大快朵颐,用餐愉快,不但吃光四菜一汤,一整个菠萝饭,还意犹未尽地吃掉两个芒果布丁。 “如果不是怕发胖,我还可以再吃一个菠萝饭和一个芒果布丁。”亭亭笑呵呵摸一摸胃部。 “我知道有一间品种很多,陈设很别致的甜品店,下次带你去吃。”朝阳淡笑。 亭亭会了钞与朝阳出来,朝阳体贴地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叫女孩子买单实在不是朝阳的风格,不过如果他坚持付帐,只怕亭亭会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耿耿于怀。 虽然朝阳并不认为亭亭有失礼的地方。 两人并肩散步去半站路外的电影院看电影。 亭亭许久没进电影院了,看见电影院大厅里人头攒动,不由得汗笑。 “想不到这么多人。” “我听同事说周末人还要多。”朝阳也久不进影院,同亭亭一样大感意外。 亭亭指一指排着二里路长队的售票窗口,大惑,“这要排到什么时候去?” 朝阳看一眼影院的排片表,不由得笑,“他们要看三维立体电影,一票难求,我们看小众电影,不和他们轧闹猛。” 亭亭点头如捣蒜。 看电影本是享受,可是若要她大费周章排数小时长队只为买一张电影票,她宁可回家看老电影光碟。 两人去小超市买了果汁和蜜饯,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到放小众电影的小厅。 朝阳向剪票员出示手机上确认定票的验证码,剪票员挥手放行。 放映厅里的灯光已经暗下来,领位员轻声细语地将他们引到位置上。 亭亭和朝阳看到半包厢式的情侣座,相顾哑然,这时后头有十七八岁的小男生催促,“让一让好伐,让一让好伐。” 两人只好坐在情侣座上,给后头一对年轻情侣让路。 朝阳心想,小乔,你太会自作主张了,我该扣你工资还是加你薪水呢? 亭亭心中则小鹿乱撞,朝阳这算不算是一种暗示呢? 在两人各怀心思时,放映厅彻底黑暗下来,银幕上有电影公司的标志跳出来,伴随一声狮吼。 电影是一部浪漫爱情喜剧,讲述米其林三星餐厅的老板兼大厨重病,老板在大城市工作的白骨精女儿不得不辞去人人羡慕的工作,回到小城,一边照顾生病的父亲,一边替父亲打理餐厅。 奈何女儿在大城市勾心斗角手到擒来,可是却难以应对小城人的热情和餐厅工作。员工不喜欢精明冷酷的女少东,客人觉得菜色虽然精致,可是却不带感情。 女儿觉得自己受到排斥,力劝老父卖掉经营一生的餐厅,和她去大都会生活。 老人不肯。那是他一生的心血,他不愿意就这么拱手让人,他希望女儿能继承他的事业。 两父女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餐厅的厨师和服务生走的走,请假的请假,眼看一天天难以维系下去,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前来应征餐厅的厨师。 女儿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聘用了英俊男子。 男子烧得一手好菜,为人又风趣幽默,虽然和女儿在对管理和经营餐厅的理念上有冲突,可是这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相互吸引。 故事在阳光明媚,生活轻松悠闲的小城展开,葡萄园,幽静池塘,田野树林,风景优美宜人,男女主角俊美性-感,磕磕绊绊,吵吵闹闹,然后相爱,接吻,惟美地抵死缠绵。 欧洲电影的特色之一,永远有大胆裸-露镜头,三点毕现,却不觉得猥琐。 只是——亭亭面红耳赤,偷偷瞄一眼朝阳侧脸,又偷偷放回银幕上。 朝阳镇定自若,她如果一副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做贼心虚的样子,就太丢脸了。 亭亭觉得自己额上冒汗,只好借着低头喝果汁之机,强自镇定。 总算一场五分钟长镜头做-爱戏结束,亭亭暗暗长出一口气来,抬眸,却看见朝阳似笑非笑地,将他那一瓶没有开过的果汁递了过来。 亭亭接过那瓶带着一点点朝阳手心温度的果汁,暗道:赵亭亭,你挖个地洞钻进去得了! 电影在男女主角的误会争吵,解开心结,冰释前嫌中走向尾声,俊男美女在老人的餐厅里结为夫妻,女儿从此留在小城,和已经成为丈夫的英俊男子一起经营父亲留下的餐厅。 而老人则在女儿结婚接手他的事业后,与世长辞。 看到最后,女儿带着一瓶葡萄酒在老人墓前,说:我爱你,爸爸,我很幸福。 亭亭热泪盈眶。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是希望子女幸福。 电影结束,片尾曲响起,放映厅的灯亮了起来。 亭亭没有注意周围有情侣拥做一团,吻得难分难解,只是看着朝阳俊雅的侧面,鼓足了勇气,轻声说:“朝阳,我喜欢你,我们交往罢。” 23思念成灾 79小说阅读网提醒:在“79免费小说”或“79小说阅读网”可以迅速找到我们 话脱口而出,亭亭紧张地望着朝阳,心中忐忑。 亭亭大时代的告白,以失败而告终,虽然对方并没有明确地拒绝,可是却以行动召告所有人,对不起,我已有心上人,我不能回应你们的感情。 这一经历对亭亭而言,不啻是一个巨大打击,到底是在少女的心里留下一道阴影。 此时此刻,亭亭心中的紧张纠结,一言以概之,就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片尾曲和退场的嘈杂人声中,朝阳侧脸,静静望着亭亭。 亭亭觉得自己手心里慢慢沁出汗来。 朝阳嘴唇微启,还没来得及开口,开场时经过他们的男孩又大嗓门地嚷道:“哎,让一让好伐,让一让好伐!” 朝阳嘴唇抿了起来,倏忽又绽开微笑,一手拉住亭亭手腕,一手揽过亭亭纤腰,垂睫望进亭亭一双盈盈大眼里,低声呢喃:“我喜欢你,亭亭!我愿意和你交往!” 话音最后,温热的气息落在亭亭唇上,由浅而深,辗转吮吸。 亭亭一愣,斗鸡眼般望着近在眼前,男人寒毛孔毕现的皮肤和根根分明能的眉毛,不知所措。 渐渐那烙在唇上的火热气息,蒸腾而上,染红了亭亭的脸颊,亭亭闭上双眼,羞赧不已。 后边的男孩还打算继续高声喧嚷,却被女伴轻轻拉住了衣袖,往反方向退了开去。 “十点,没看出来那个是生活频道的小亭啊?!”女孩掐紧了男孩手臂内侧的肉,低声。 “我又不看电视!”男孩的声音初时还很高,被女孩一瞪,不由得低了下去,“管她小亭大亭,同我有什么搭界?” 女孩跺脚,“我妈妈最喜欢看她的节目,你多看一点,以后才和她有共同语言,笨!” “我要和你妈有共同语言做什么……”男孩不受教地嘀咕,两人渐渐去得远了。 亭亭没有听见年轻情侣的话,她耳边只有朝阳同她自己渐深渐重的呼吸,和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声。 终于朝阳在自己失去控制前放开亭亭,却没有松开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并肩走出电影院。 步行回餐厅停车场取车的上,亭亭时时分心,看向自己和朝阳交握在一处的手,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刚才电影里,英俊男橄榄色皮肤的手指在美丽女郎凝脂般雪白的皮肤上游走的画面,脸便“腾”地,更红了。 赵亭亭,你要死快哉!想什么呢?亭亭脑海里有声音用阿姨的家乡方言向亭亭喊话。 另有一个声音窃笑,想什么?男-欢女-爱呗! 第一个声音义正严词:赵亭亭!你是女孩,要矜持。矜持,懂不懂?! 另一把声音唱反调:情到浓时,自然而然是要灵-肉交融…… 亭亭内心天人交战,无分输赢,只好甩头,告诉自己不要想了。 朝阳看见亭亭在他右手边甩头的样,微笑,这可爱的女孩。 告白的事,应该让男孩来做啊。 然后女孩矜持地考虑,让男孩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当中煎熬,最后才傲娇地点头应允,教男孩喜不自禁,分外珍惜。 傻姑娘,如果男孩不喜欢你,怎么办? 朝阳紧一紧掌心,“想什么呢?” “想刚才的电影呢。”亭亭脱口道,然后一张红扑扑苹果脸红得仿佛刚蒸出锅的大闸蟹,大眼左瞟右瞄,就是不肯正眼看朝阳。 朝阳忍一忍,才没有当街笑出声来。 朝阳想起多年以前的那歌: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好像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照亮了我…… 好罢,朝阳承认,自己目前的心情实在是很好,这么古早又肉麻的歌词,形容他和亭亭的当下的状态,真是再合适不过。 电影院到餐厅的半站,十分钟已经走完。 朝阳恋恋不舍,真希望这条永无尽头,再不放开亭亭的手。 可是——明天亭亭要上班,他,也要上班。他早些晚些去,可以自己掌握,可是亭亭却不似他那么自由。 “我送你回去?”朝阳问亭亭。 亭亭摇头,“我骑小翠来的,放在这里明天还要过来取,麻烦。” “那么,下次。下次我开车接你出来,再送你回去。”朝阳笑着摸一摸亭亭额角,一走来,她微微出了些薄汗,两颊绯红,嘴唇粉嫩。朝阳忍不住,低下头去,再一次吻住亭亭。 直吻得两人气喘吁吁,才放开彼此。 朝阳与亭亭在餐厅停车场分手,目送亭亭消失在视线当中,才驱车回自己住的老房。 老房里寂静一片,朝阳便独坐在一片安静当中,反反复复看着落地钟,估算亭亭是否到家了。 朝阳担心自己打得早了,亭亭还在上,又要分心接电话,又要操控小电驴,会不安全;又怕自己打得晚了,亭亭已经到家,洗漱休息,会受影响。 几番忐忑,数回思量。 终于还是将电话拨过去,铃才响了一声,亭亭已经接听。 “到家了吗?”朝阳低声问。 “嗯,刚进门。”亭亭清朗的声音带了一点点沙哑低沉。 朝阳听得心脏一紧,仿佛所有血液都被挤压往同一个方向。 “早点休息,晚安。”朝阳的声音也不由低沉微哑。 “你也是。晚安,朝阳。” 却都不挂断。 听筒里是两人缠绵交织的呼吸声,终是朝阳舍不得亭亭晚休息,低低道:“你先挂。” 那边微微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朝阳望着手机,傻笑了一会儿。 连最年轻时候,初涉爱河,都没有这样,才分开,已经思念成灾。 秘书推门进来,只看见老板一脸春-情荡漾的表情,小眼睛精光闪烁,“老板,史督华公关公司的何经理想预约时间,问您什么时候方便。” “何经理?”朝阳从那晚的回忆里抽身,抬眼看向秘书。 “是,何欣月,何经理。”秘书善意地提醒老板。 朝阳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此人()。 “我近期行程表上有没有时间?”朝阳的工作时间相对自由,挤一挤,总能挪出时间来。 秘书点头。 “那你安排罢,安排好了告诉我。”朝阳不打算将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来。何欣月上一次没有纠缠在过去的感情当中,他也做得到公事公办。 转天何欣月在十点钟准时抵达朝阳的办公室,今次朝阳在大办公室接待了她。 两人照例寒暄客气,宾主落座,何欣月仍开门见山,取出件夹来,递交给朝阳。 “广电集团旗下的电视台,打算借用贵公司的耀舞台,作为新年特别节目的录制现场。这是他们的预算和节目彩排录制流程,请章总过目。”何欣月口齿伶俐,思维敏捷,没有一句赘言。 朝阳接过件夹,翻开来,细细浏览。 因为是新年特别节目,所以电视台格外重视,因此打算借用耀舞台,给参加节目录制的主持人和嘉宾彩排走位,最终正式录制。所以并不是一天或者几个小时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朝阳拿起电话,通知外头的助理,查一查耀舞台近期的安排,隔了一会儿,助理回复说:著名的情歌天后将从现在一直到除夕当晚,都在耀舞台驻唱。门票已经销售一空。 耀舞台是辉日集团旗下比较特殊的一家餐厅()。 说餐厅,也不完全正确。 耀舞台有一个其他餐厅所没有的沉降式舞台,可供演出之用。餐厅同时可容纳五人用餐,并且近距离欣赏精彩演出。在耀舞台上演出的艺人,都用有绝对扎实的功底,才能驾驭这种近距离的现场演出。 曾经有一个西班牙弗拉明哥舞蹈团,驻扎耀舞台,每晚一小时,连续演出两场之多。耀舞台当时场场爆满,如不预定,客人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一张空位。 那七个月间,耀舞台提供正宗西班牙菜肴,伴着性-感活辣的异国舞者,热情激烈昂扬的弗拉明哥舞,给所有客人提供最致的味觉听觉视觉的感官享受,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所以对很多艺人而言,能在耀舞台演出,并且驾驭现场,获得好评,是一种大的荣耀和肯定。 “广电集团允诺在节目鸣谢字幕里将耀舞台放在醒目位置,如果辉日集团今后在广电集团旗下投放广告,可以有所优惠。”何欣月一点点抛出十足诱惑的条件。 朝阳却并没有被利益冲昏头脑,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为什么广电集团旗下自有的公关部或者广告部不来洽谈,反而通过第方?” 何欣月笑一笑,并没有做答。 可是朝阳却在伊的笑容中恍然大悟()。 啊,是了,只有通过第方,才不会有人从中谋取私利。而第方为了赚取服务费用,则会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我现在没有办法即刻给你答复,请何经理先回去,等我的消息。”朝阳倒不是敷衍何欣月,而是的确,要想在情歌天候的档期里额外挤出时间和场地来,供电视台彩排录制节目,并不容易。他必须征求耀舞台经理的意见。 朝阳并不是一个自己擅自做决定,然后要下属拼死拼活迁就他决策的上司。 “可以。不过时间紧迫,请给我一个期限。”何欣月爽快答应。 “一天。”朝阳说。 “那好,我一天后听你回复。”何欣月起身,与朝阳告辞。 送走何欣月,朝阳微笑起来。 年末,亭亭忙,朝阳总担心自己贸然约亭亭出来,影响亭亭工作,所以告白至今,两人只是晚上睡前煲一会儿电话粥,然后依依不舍地道晚安。 今天终于有理由找亭亭出来吃饭了!朝阳在心里的声音轻快地喊了声“yes!” 79小说阅读网提醒:在“79免费小说”或“79小说阅读网”可以迅速找到我们 24.约会
25.彩排
26.两男两女
27.过年 上
28.过年 下
29.屈·怒
30.潘公子的面具
31.男人的筹谋
32.胜.负
33.反击 上
34.反击 中
35.反击 下
36.醉酒2.0
37.是非
38.成败
39.求婚
40.小辣椒与老狐狸
41.家长会~
42.婚礼的脚步
43.幸福的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