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林家嫡子》 第一章 林珩梦回旧京都 京城中,已是三月末。园中桃花败落,地上残红泥泞,枝上只余残蕊,另有青涩小桃结于其上。树下有一丽人,正怔怔望着青桃落泪。她身后肃立着一群低眉顺眼的丫鬟,这些丫鬟穿着素淡,个个眉宇间都透漏着几缕愁思。 忽见远处假山后转出一老年婆子,面相尖刻,目露精光,妆饰打扮与其他丫鬟婆子相较要透出几分体面。只见她头上插戴了好几只颜色纯粹通透的玉簪,手上戴着两个三四两重的银镯子,怀里抱着一领斗篷。 她快步朝这丽人走来,嘴里絮叨道:“太太怎么站在这阴地里?您身子尚未养好,哪里经得起风吹?快快与我回房去。”她将手上的素色斗篷一抖,往这丽人身上一合。“便是要出来走动,也该穿得缓和些。”丽人眼中珠泪滚滚而下,沉默不语。 这婆子瞟见身后那些长身玉立的丫鬟,怒从中来,大声叱责道:“你们这群小蹄子都是木头啊?太太要出来,你们连劝一劝拦一拦都不会,要你们何用?”丫鬟们鸦雀无声,任由这婆子“骚蹄子”“贱狐狸”地喷粪。你道这婆子是谁,如何敢在太太奶奶面前大发厥词。原来这婆子是这太太的奶嬷嬷,史鸿家的,自小时奶着这太太,情分非比寻常,太太也对其十分信赖。因此她在这些丫鬟下人面前倒也能做几分主,轻易无人敢撄其锋。 这婆子指桑骂槐了一通,把胸中闷气全消之后,又来劝这太太:“我的好姑娘,你现才出了小月,哪能经得起这么哭,岂不坏了身子?可快收了眼泪!”“妈妈,妈妈,我好苦啊!我好苦啊!”这悲伤之人哪是容易劝得住的,这太太此时更是泪涌如泉。她转身扑进这婆子怀中,痛快地哭了出来。 “妈妈,我的哥儿没了。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十几年,才盼来的一个这么金贵的哥儿,就这么流掉了。他才六个月啊……”婆子抚着她的背,哽咽道:“我的好姑娘,妈妈知道你吃了这许多的苦楚。且别哭了,妈妈会助你的。定要叫那贱种也魂归西天。”“妈妈,这,若是老爷知道了……”这丽人脸上有几分凄惶和犹豫。 “老爷是不会知道的。我的好姑娘,你且放宽心,把身子养好了。没有个好身子,如何能养得下哥儿。咱们这就回去。”这史婆子且扶着她家太太往回走,细细劝慰着。 “妈妈,你看这又是暮春时节了。她是在这时候被抬入府中,我的哥儿也是在这时候没的。自她来了,我再没自在过。她这是克着我呀!”丽人怨恨道。“凭什么我的哥儿流掉了,她生下的却是这府中的嫡长子?妈妈,我不甘,我不甘啊!”丽人说到此事眼中更是平添了五分嫉恨。 “姑娘且缓一缓怒气,妈妈有的是法子治死那对贱人。可姑娘你得好好的,不然叫妈妈做再多的事也无用。”这婆子眼中半是狰狞半是慈和。身后的丫鬟们都如同没有耳朵嘴巴一般,泥雕木塑,仿佛没有听见这主仆二人的恶语,只若一阵清风吹过,却不知要在这府中掀起何等的滔天巨浪。 你道这是谁人府上,竟有这恶仆谋害主人?且听我说来,这是前科探花林如海大人府上,这林如海姓林名海,字如海,现今做着兰台寺大夫这样的官。既是御史大人府上,应家风清正,如何有这等藏污纳垢之事?这须得从林大人的嫡妻贾氏说起。这贾氏也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一门两国公,何等荣耀显赫!她的父亲荣国公,娶的是金陵世家史侯家的小姐,这史夫人手段可是了得。她与荣国公二人,统共只有两个儿子,俱是嫡出的,连个庶女也无,可见这史夫人掌握内宅是何等的严苛。这贾氏自小耳濡目染,未免没有近墨者黑之嫌。更别提她的奶嬷史婆子,她可是史夫人的陪嫁,不知替史夫人做下了多少肮脏事,手段可高明着呢?如今这主仆二人发狠要治死府中唯一的嫡子林珩,可怜这林珩小儿才满三周岁,如何能经得起这千般手段的搓磨?列位看官又要发问,这贾氏既然是林海的嫡妻,为何要害死这府中唯一的嫡子?这须得从五年前林老夫人遇难呈祥的事情说起。 看官们又要说我是胡咀,这林老夫人是内宅妇人,日日在家中住着,平日里都是千奴万婢地服侍着,哪里会遇着什么难事?列位君子们难道不曾听人说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样的至理?且听我慢慢说来,这林家祖籍姑苏,林家的祖茔祖庙祖屋俱在姑苏城中。这老夫人原也在姑苏城中住着,守在亡夫的灵前。这如海外放做官,去的俱是山高水长之处,林母年高,如何能经得起道路颠簸?林海也不便接着母亲上任,只好叫林老夫人跟族亲们一起住在姑苏。等林海调任进京,在京中站稳了脚跟后,就催着人去接了母亲来京中团圆。 也合该林老夫人命中有此一难,谁料到那年山东竟是民不聊生、盗匪作乱。林老夫人行船至山东时,夜晚时泊在一个小港口,却遭到了江匪的劫杀。老夫人机警,躲入船中暗舱,躲过一劫。等盗匪退出,老夫人出来一看,仆从皆横死,血流漂橹。老夫人年老体弱,如何能经得起这一番惊吓。勉强定下心神来呼救,却又无人搭理。原来老夫人周围的船只也都遭了江匪洗劫,他们尚且自顾不暇,如何有心思来搭救一个老太太?正叫天不应呼地不灵之时,远处船上有一少女听见老夫人呼喊,忙派人前来搭救。你道这少女如何安然无恙,原是她所在船只,泊岸最近,江匪一来,她忙与仆从奔上岸,这才幸免于难。 话说这心善少女救了老夫人上船之后,尚未来得及叙话,老夫人就因惊吓过度昏死过去。这少女忙叫人好好安顿老夫人,及至天亮,又派人去岸上延医求药,命人好好照看老夫人。等老夫人清醒后,才知这少女是通政司秦参议之女,也正要进京与父团圆。林老夫人观其温柔可亲、面容姣好,就动了另一番心肠。 又托秦姑娘往京中送信,此时,林海才知林母半路遇劫匪,险些丧命之事。初闻此事,林海唬得魂儿都快飞了。他少年丧父,是他的寡母挣命一般地把他养大,母子情深自是难以用言语描述。若是中年丧母,纵使高官显爵,又有甚趣?他急向有司告假,匆匆南下,前去通州迎接老母。 及至见了面,母子二人抱头痛哭,说不尽的庆幸欢喜。得知是秦参议之女救了林母,更是感恩戴德,直言必当厚报。接了林母回府,又是乱哄哄地见面,贾敏劝慰奴仆拜见,个人都表露出一段情肠,十分真挚。梳洗罢,母子遣散众人,坐下从容叙话。说不尽林海的千懊恼万后悔,叙不尽林母的千后怕万感激。 “儿啊,此次若非秦姑娘,你我母子二人只恐得在黄泉相见。”林母拭泪道。“是孩儿不孝,思虑不周,请娘亲责罚。”林海跪下,膝行至林母榻前。 “我的儿,是母亲命中当有一劫,不干儿事。”林母扶起林海道。“只是母亲悔啊!命到终时,娘才知自己是多么的荒唐糊涂!若是此时我去了阴间,见了你父你祖,你父祖只怕也难饶我!”“母亲,何出此言?”林海惊问。 “你父祖只需问我一句:‘为何林家至今尚且无后?’母亲恐怕羞也得羞死!我实在不甘哪,我尚未见我孙儿一面,叫我如何甘心离世?”林母扶着林海的手,哀啼出声。“此皆孩儿不孝,与母亲何干?”林海又重重地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母亲错在纵容你!你与贾氏琴瑟和鸣,不欲庶子生在嫡子前头,母亲也不曾说过什么?只如今,你已是向立之年,他人已做父祖,你却膝下空空。这都是母亲的错!是母亲让林家后继无人。”“母亲……这是孩儿的错。母亲不要自责。”如海连连磕头告罪。“儿啊!你与贾氏结缡十二载,她一无所出,你后院姬妾也无人敢生。如此待她,已经足够。母亲不想闭了眼去后,无颜见你父祖!母亲悔啊!”林母一时心绪过于激荡,竟是晕厥过去。林海吓得手脚冰凉六魂无主,好容易回过神来,又连忙叫人去请太医,急得脚步虚浮,如漂空中。更是在心里,连连发了狠誓,无论母亲说了什么再无不依,直求她能平安喜乐。 太医看过诊后,林母并无大碍,只受了惊吓,需好好调养。林海守在床前服侍汤药,一刻都不敢稍离。等林母醒来,更是赌咒发誓,回去之后必停了姬妾们的避子汤,务必年后就叫林母抱上孙儿。林母稍觉安慰,可见儿子还是孝顺的。她徐徐问道:“儿啊,秦姑娘与你有救母命之恩,你要如何报答?”“这,自然是要还到秦大人身上。我已叫贾氏送了重礼答谢。若是此后秦家有任何难事,儿子必会施以援手。”林海斩钉截铁道。 “若是教你娶了秦姑娘,你是肯不肯?”“母亲,这从何说起?”林海难道,“这秦大人也是堂堂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如何肯将女儿送人做妾?”“做妾自然是不肯的,若是与你做个嫡妻,你一正三品官员前去求娶他的女儿,他自然是肯的。”林海大惊:“母亲,难道你要教我出妻?这、这、这不成。”“谁个叫你出妻?”林母嗔道。“儿啊,你可记得,你上头还有一个嫡嫡亲的兄长?”“儿子自是记得。兄长三岁夭亡,每每父母亲提起此事,总是心痛难当。”“你兄长一人孤零零在地下,倘若我去之后,谁还会记得与他祭祀?儿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娘如何舍得看你兄长凄凉啊!”林母垂泪不止。 “我知母亲之意。母亲想是要叫我兼祧?”林海叹道。“我的儿啊,你就看在咱们母子三十年来的情份上,看在你兄长无人承嗣后事凄凉的份上,应了我吧!”林母恳求道。“母亲,如此说折杀我也!我应了,应了。”林海更觉羞惭,竟叫母亲如此劳心。“我的好孩儿。我看那秦姑娘温柔良善,是极好的。她如此作为,是个有后福的。嫁与你,是极般配的。”林母说着秦氏的种种好处。“母亲认为好的自然是极好的。”“既然你已应承,少不得还得劳动我这把老骨头与你奔波一趟。” 林母养好身子后,就忙着上秦家相看。秦大人眼见林海向立之年已是三品大员,日后封侯拜相亦不是难事,又见林家诚意十足,聘了女儿做嫡妻,并不丢分,最后自是肯的。等两家走完三媒六证之程序,林母就催着将秦氏娶过门来。说来这秦氏也是有福气的,入门才三个月,就诊出了有孕,把林母林海喜得个手舞足蹈,这可是林家盼了整整十三年的嫡子嫡女,如何不欢欣鼓舞?十月怀胎满,生了个大胖小子,整个林家更是喜不自胜张灯结彩欢声喧天,林家终于有后,岂不是一件乐事? 只除了一人闷闷不乐,那便是如海嫡妻贾氏。这贾氏,眼见着林家嫡长子的出生,如何不又羡又妒?及至她流掉了一个哥儿,这羡妒就成了怨恨,下了狠心要将这哥儿除掉。这哥儿不过是稚子一个,尚且天真,如何有自保之力?在重重算计下,竟魂归离恨天。而爱国志士革命烈士林珩却恰巧在此时占了这个躯壳,倒成了一崭新的林家嫡长子。欲知史婆子贾夫人到底使了甚手段,且听下回分解。 史婆子毒计害稚子 天下柔弱莫过于水,及至其结为坚冰时,则坚不可犯锐不可当。林珩当如许。太平时,他似弱不胜衣,寡言少语,自有一段诗酒风流之雅致,国难当头时,他又是另一番的忠肝义胆、坚操劲节,奋力奔走抵御外敌。 林珩出生清末官宦之家,乃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翰墨之祖。自高祖时,便是清朝的肱骨大臣。祖父乃是正二品大员,溥仪退位后,他生无可恋,此后国将不国,家何以成家。他于城们楼上奋力一跳,为他“致使风俗淳”的治世理想添上浓重的一笔。而时人却笑其“迂腐”“封建”,认为其殉国毫无价值。 林珩父亲乃翰林学士,他既悲其父逝世,又伤国破家亡、道德沦丧。无心再出仕,他屡屡婉拒南京政府的邀请,只隐居市中,专心教导儿孙,务必不能让后世子孙丧失廉耻忘却仁义。 林珩乃幼子,自幼生长在繁华窝锦绣丛中,每日里金奴玉婢环绕,锦衣玉食侍奉,说不尽的繁华靡丽、金尊玉贵。每日家跟着博学多才的父亲念书,学的是君子仁义、修身齐家治世之道。他少而敏慧,博闻强识,通四书,晓五经,能诗词,会八股,擅琴棋,工书画,何等惊才绝艳。他也好精舍、好华服、好美食、好古董、好花鸟、好鼓吹、好骏马,极爱繁华,如此游戏人生。 及至成长,眼见着中华大地满目疮痍,战乱频仍,民不聊生,苦不堪言,他从锦绣屋中走出,为挽救中华四处奔走,奈何处处碰壁,才知空谈误国。他一腔热血之志,无处喷发,转身投入实践,坚信“实业兴国”,不料又是一场梦影,根本无处着力。他投身革命,正要做出一番事业时,却不幸在南京罹难。 林珩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地上,正疑惑着自己不是已死在枪炮之下,如何还能醒来。挣扎着要起来,却发觉自己全身酸痛无力,勉强扶着床沿坐起来时,才发觉自己处境,大骇。眼前这手幼小白嫩,并不是自己那握惯了枪炮的手。是人耶?是鬼耶? 却灵光一闪,年少时曾经爱不释手的《聊斋》里曾有记载的“长清僧”的故事,山东长清有一高僧死不自知,附身在河南某缙绅子身上,自己某不是也遇到此等情况?林珩苦笑,长清僧道行高洁故有还魂之事,而某何德何能,不过一介凡夫,如何有此奇遇?自己来到的又是怎样一个所在? 林珩环顾四周,原来这里是一间卧房,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棋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纱笼罩,金彩珠光,十分奢华。床上一副最精致的帷帐,分明是一富贵公子哥的住所,与他从前在家的房屋也不差什么。 林珩也无暇细看,他的身子一阵阵发冷,恐是染上了风寒。林珩挣扎着爬到床上,躲进重重锦被之中,身子慢慢地回暖,但却不时有冷风拂面。林珩不禁疑惑,但看这卧房的种种摆设,精致奢华,显见居住其中之人十分受宠。既是如此,为何这小人儿一人孤零零地躺在石板地上,不见奴仆,窗户洞开,炭盆也早就熄灭了,外面又是寒雨狂风,天气苦寒。若非如此,这小人儿也不会发热过度,病死当场。 想来肯定是后宅龌蹉,他小时也有经历过后宅争斗,可见富贵乡也是骷髅丛。迷迷糊糊中,林珩听见外间有响动,似乎有人要进来。林珩一下惊醒,狠一狠心,为不打草惊蛇,滚落在地。今日叫我如此狼狈,改日叫你双倍奉还。林珩闭着眼躺在地上,等待着来人。 这人见他如此也不声张,悄悄地把他抱起来,放进锦衾里,又把手放在他额上一试,果然烫手。她轻吁一声,抽身走到炭盆前,将炭盆烧热,又走到窗前,将窗户合上。须臾,屋子里就热了起来。林珩睁眼微睨,见是一青年媳妇,穿着打扮俱是体面,头上挽着云髻,别着几只金扁簪。林珩细细将其形容记下来,看着她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似梦非醒,如坠云端中时,林珩突然听到一声惊呼。他瞟了一眼,发现是一十五六岁的大丫鬟,该是昨日她值夜,清晨醒来却发现自家千娇万宠的小哥儿发起了高热。他闭了眼,听到屋中一阵响动,情知是大小丫鬟进来探视。秋瑞登时无了主意,只团团乱转,芳云见状,忙奔出去,前去报知林老夫人、秦氏和林海等。 林老夫人在介寿堂闻之此事,登时面色俱变,泪如泉涌,急忙命人搀着她往萱草书屋去。这林珩居所名之“萱草书屋”,无非是取萱草长寿之意。及至到了林珩榻前,见他满脸通红,浑身火炭一般,更是唬得衣衫直斗,一叠声地连命人去请太医来。 林母厉声喝道:“你们是如何照看哥儿的,竟叫哥儿一夜发热,无人察觉。都给我打出去,通通外头跪着去,哥儿一日不好,你们就一日别想起来!”话至末尾,声音类金石,十分凄恻。又见秦氏,扑在床边痛哭,喝道:“哥儿还好着呢,且给我收了泪。” 等林海、贾敏到时,只见外面乌压压跪着一群奴婢。有丫鬟掀了帘子,二人长驱直入。“母亲,听说玉哥儿发热,现今如何了?”林海面现焦虑问道。“已去请了太医。”林母正指挥着丫鬟用热水湿巾与哥儿擦汗,将汗湿的寝衣褪下,换上干燥的衣裳,又命其他丫鬟多添几个火盆,正忙得团团转中。 林海也跟着踱起步来,看着自己的命根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也是一阵绞痛,又催:“太医呢?怎么还没来?”“老太太,大太太,哥儿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好起来的。”贾敏宽慰道。因林海兼祧的是他兄长那一房,因此秦氏嫁过来后,诸人皆呼其“大太太”,称贾氏“二太太”。林母眼皮都不抬,只做不闻状。秦氏勉强说道:“借二太太吉言。” 一时太医来了,太太丫鬟们连忙回避,只剩林母林海守在床前。太医诊了一回脉,起身到外间,向林母等说道:“令公子是外邪入侵,近日时气不好,竟叫外感风寒了。只公子年幼体弱,经不起高热,需得针灸。”太医写了药方,命人前去配药熬药,又命人取了他的银针来,在人中、十宣、合谷等穴针刺。 林母在旁看得胆战心惊,睁得两眼却看不大千世界,觉得一片汪洋,竟成泪海。林海则紧握着拳,心里十分烦难焦躁。等太医拔了针,说:“还需等上两个时辰,恐有反复。”林海定了定心神,说:“请外面看茶。”叫管家陪着太医出去看茶,他又在屋里踱起步来。秦氏等人等太医退去之后,又都一窝蜂地进来守在林珩床前。 一时药来了,又是服侍着他吃药,更是百般忙乱。林母秦氏二人一颗心都挂在林珩身上,片刻也不得安宁。只贾敏看着银红窗纱外跪着的一群丫鬟说道:“这哥儿屋里的丫鬟竟犯了什么错都跪在外头?如今哥儿病着,须得为哥儿祈福哩!” 林母冷笑出声:“你道他们犯了什么错?我好好的哥儿,在这群贱婢的服侍下,竟还会外感风寒?不是这群混账羔子偷懒耍滑,怎么会害了我好好的哥儿!你也且别为她们求情,妆你的贤良大度。若哥儿好了,她们还可留一条命,若是不好了,且打二十板子再发卖出去,看我饶得过哪一个?”一面骂,一面哭。 急得林海、贾氏等人忙跪地告罪。“你们也且起来。我竟受不得你们这孝子贤妇一跪。哥儿若是好了,那还罢,若是不好,大家都别想清净。”林母此语一出,更叫他们夫妇三人连连磕头请罪。 “秦氏,你且起来!我好好的一个千伶百俐的哥儿,竟教你照顾成这般摸样?你若是不经心,我自能把哥儿养好!”林母拽起秦氏,恨她如此不争气,竟叫人害了哥儿去。“你们也别跪了。都出去,让我哥儿清净清净。”林母把他二人喝退。两个时辰后,林珩高热终于退了下来,喜得一屋子的人高声念佛。 及至晚间,林珩竟渐渐醒来,说腹中饥饿。林母、秦氏、林海喜得如得了珍宝一样,旋熬了米汤与他吃了。林珩精神渐长,被林母搂住哭道:“可苦了我的玉哥儿!生了这么一场大病!”林珩腼腆笑道:“害老太太、母亲、父亲、二太太担心了。”林珩醒来后已有了这三岁稚子的记忆,无非是家里长辈长相名讳及基本情况,他对自己的处境有了几分认识。 林海见他如此懂事知礼,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后,醒来后还惦记着长辈,心里更是疼他三分。向来严父的他也板不住脸,眼中泪花浮动。“父亲且放心,儿子已是好了。”林珩笑着安慰林海。林海的七窍如同打翻了酱料瓶子,千般滋味俱在心头。“好,好,你好起来就好。” 林母、秦氏搂着林珩,听他如此乖巧,更是怜惜他,又是哭又是笑。“可有什么想吃的?你尽管说,祖母与你找来……”林珩摇头说:“并无。祖母,昨夜雨声好大啊,害孙儿以为自己是睡在雨地里呢!”林珩埋在林老太君的脖子处,呢喃说道,微不可闻。可这话对于林母无异是惊天霹雳,勃然色变。 她轻轻地抚了抚林珩的背,说道:“我的好哥儿,你且睡一觉,醒来就百病全消了。”林珩点点头,乖顺地入睡。林母安顿好他之后,留下心腹嬷嬷照看林珩后,命众人且都退到外间去。秦氏惊觉不对,紧跟着林母步入书房。林母怒道:“大太太,你且去收拾行李,咱们带着哥儿回姑苏去。既然有人容不下我们,那我们也别留在这里遭人嫌。快,去备车,我们这就回姑苏去。”林母怒道。 “母亲,这是从何说起?竟叫儿子羞死了。”林海忙叩头哭道。“你也且别哭了,问问你的贤妻去!我再容不下这等狼心狗肺之人。”林母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母亲,息怒。母亲,息怒。都是儿媳的错。请责罚儿媳。”贾氏跪在地上,哭得一脸梨花带雨。“责罚你?这倒不必,你且快离了我的地,大家清净。”林母冷笑道。 一时又命看轿马,执意要回姑苏去。林海疑窦丛生,心里一惊,难道竟是贾氏下的手?不然母亲怎会有“狼心狗肺”之语?他看着哭得泪人一般的贾敏,心里泛起一阵寒凉。这可是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她竟是要叫林家绝后不成?“你也别哭。我已叫张海家的前去审问那些丫鬟婆子,你且等着,自不会冤枉了你去。”贾氏一阵心惊,安静了下来。欲知林母是否有查出幕后毒手,且听下回分解。 贾敏金蝉脱身计 张嬷嬷傲然立在石阶上,目光森严地打量着跪在下头的丫鬟婆子们,厉声喝道:“你们如此渎职,老太太可是大发雷霆,只说要严惩。倘若你们老实交代,老太太慈悲,自会给你们一个好去处。若有一句不实,被发卖到何处去日日受罪那也难讲!”她俯下身,目光里恶意闪动,对着一个小丫鬟冷笑道:“许是卖到私窠子里去呢?”这群丫鬟妈子已经跪了一日,早就吓破胆了,哪里还经得起张嬷嬷这般威吓,哆嗦着说道:“我说!” “既是如此,咱们就好好分说。昨夜里,是谁值夜?” “是奴婢在外间值夜。”秋瑞跪在下头,战战兢兢地回道。她深知此次事发或许其他人可逃过责罚,独独她,难逃责罚。 “不是该有两人值夜,一人在外间,一人在里间熏笼吗?还有一个是谁?” “昨夜本该是奴婢值夜,但因奴婢吃坏了肚子,气味不雅,怕熏着哥儿,因此李妈妈只教芸溪代替奴婢值夜。”云缕磕头道。 “奴婢昨夜里正要去值夜时,走到院里黑影处,有一群小丫鬟在玩,突然有个小丫头叫道‘谁推我跌一跤’,接着有的小丫头被推倒,有的被绊倒,并没有看见那后头捣鬼的人,丫鬟们都害怕惊叫起来,疑心是有什么不洁净的东西,四下里乱跑起来。也不知谁从后头推了奴婢一把,奴婢颠仆在地,将玻璃手照也摔灭了。这时有个小丫鬟来扶我,只说:‘李妈妈已叫云鬟姐姐进去值夜,姐姐尽可回去歇息。’因我的脚腕摔坏了,疼痛难忍,既想着云鬟已经去了,还有秋瑞姐姐在,便摸黑回去了。”芸溪在底头哭得一行泪一行汗。 “姐姐胡说,并无人来叫我进去值夜。”云鬟大声喊冤。 “李妈妈,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张嬷嬷思忖着,看来事情就落在李妈妈身上。 “张姐姐,我冤枉啊!昨夜里,我服侍着大爷睡下之后就出去了。秋瑞也是知道的。”李妈妈嚷道。 秋瑞哽咽道:“确是如此。我还问妈妈:‘谁人在熏笼值夜’。妈妈说:‘已叫了芸溪进来。须臾便来,你且等等。’奴婢本是在外间做哥儿的鞋子,一会儿不知怎的,就困极了伏在桌上,并不知芸溪姐姐没有来。” “我出去之后,忽然有个二门里挺面熟的小丫鬟一溜烟跑进来与我说:‘妈妈,外头捎信进来说妈妈的小哥儿就要去了,只剩一口气了。’我唯有这么一个哥儿,想着屋里已经有人值夜,并不妨事,我就家去了。垂花门守夜的黄婆子、崔婆子都是亲眼见我出去的。”李妈妈哭得面红耳赤,情知自己难逃罪罚,下场可怜。 “那个小丫鬟是谁?” “奴婢并不知她的名字,只在二门里见过几次。” 张嬷嬷暗思,怎么如此之巧,李妈妈家去、秋瑞睡着了、云缕吃坏肚子、换班的芸溪被知会不用去了,可真是巧啊! “芸溪,扶你的小丫鬟,你可知是谁?” “天色暗,奴婢也没有瞧见,听嗓音像是我们院里洒扫的丫鬟红儿。”芸溪回想了下。 红儿都唬傻了,哆嗦着回道:“昨夜并没有到院子里去。与我同屋的六儿是知道的。” “奴婢昨儿与红儿早早就吹灯睡下了,还讲了半宿的话。”六儿磕头道。 如此蹊跷!一环套着一环,想见是早设计好了。张妈妈情知内中有鬼,却寻不出其他线索,倒像是一段无头公案。她打了一个寒噤,这设计的人竟如此毒辣!张妈妈再三询问盘查,却再也挖不出什么新东西来。 张妈妈前去回话,林母气笑道:“好!好!竟不知我林家居然也藏着这么一个贼人?这连环计耍得精妙啊!给我查,家里的大小丫鬟婆子通通给我叫来问话。我就不信真寻摸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秦氏听到这里,情知算计自己的不出那一位,她两眼利剑一般射出慑人的寒光,恨不能啖之而后快。贾敏被她淬毒的目光刺得瑟缩了一下身体。林海沉默不语,眼里不时有精光闪过。 张妈妈把家里的丫鬟婆子齐集起来,让李妈妈和芸溪辨认,她二人指证的人竟是侍候柳姨娘的小丫头绿芳和红芳。 “好,竟不知家里何时出了这么一个下三滥的玩意儿!去,叫她来。”林母怒道。 一盏茶的功夫,柳姨娘就到了。只见一位三十左右的美貌妇人掀起了帘子进来,只见她杏脸桃腮,长眉细眼,不施脂粉,更显清丽,意态从容大方,举止娴静,竟不像是姨娘出身。不待她向林母等行礼问安,林母厉声喝道:“跪下!” 她并不下跪,只轻描淡写道:“不知老太太叫我来有何吩咐?”“你竟不知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来问我?”林母柳眉倒竖问。“叫那两个小丫头上来,与她对质。”柳滢见红芳绿芳二人脸上红肿,知是被掌嘴,干脆道:“事儿是我吩咐她二人去做的,她们并不知内情,何必牵连无辜?老太太好歹看在为哥儿积福的份上,饶过她们!我一人担了就是。” “你这黑了心肝的贱妇!”林母怒起,将手中握着的一个茶盅狠狠地向她砸去,磕破了她的额头,血沁了出来。“说,为什么要害我的玉哥儿,他还未成人,不过是个稚童,如何碍了你这贱妇的眼?” “这你该去问问你的好儿媳!秦络陵,你的父亲京兆少尹去岁秋试监巡考场时是否有革去一年轻应试考生的功名?可怜我弟弟,十年寒窗苦读,正待振翮青云,却叫你父亲打下云霄,当场革去功名,断了青云路。我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小兄弟,平日里也看顾得如珠似宝,如今他却萎靡不振,这叫我如何不恨!立意要让你也尝尝我的悲痛,现下你觉得如何?”柳姨娘向着秦氏抿嘴轻笑道。 秦氏目眦欲裂,恨道:“贱人!若有恨,尽冲着我来!与我家玉哥儿何干?是不是有人挑唆你?”“如何与你家玉哥儿无关?谁叫他是秦昏官的外孙,你的心肝肉?若伤了他,岂不是比伤了你更痛?”柳滢依旧轻笑道。 “你这毒妇,真是该死!”林海听到这儿,再也坐不住,枕畔盘旋着这么一只毒蛇,谁能不寒而栗?“你岂不知他是我林家的最后一点骨血?你如何敢?”“那你得去问问你的好贤妻贾氏,若不是她日日给我们喝避子汤,坏了我们的身子,老爷何至于膝下只有一子?说来,也是老爷娶妻不贤。”柳滢笑问贾敏。 “这是老爷与我一起下的决定,并不是……”贾敏辩驳道。“够了。先将这柳姨娘押到柴房,等候发落!”林母喝道,心里却发狠道,叫你害了我孙儿,岂有叫你容易死的? 几个虎狼似的婆子拥进身来,就要扭她出去,柳滢抚了抚鬓角,道:“我自己走。”眼睛望着秦氏道:“太太,我去了。你可要好好的,我可在黄泉下看着你呢。”余光却徘徊在贾氏身周,说罢,轻轻一笑,走了出去。贾敏望着她,俏眼梢头含着两粒明珠,莹莹欲坠,却不敢真哭出来。 林母怒道:“死到临头,尚要与人添堵,真是晦气。看看你纳的都是些什么搅家精?妖妖娆娆,看着就倒运。明日就把这些姨娘通房通通发卖了。不然,还不知还有什么妖魔鬼怪要来害我的玉哥儿!”这话竟是除了对其他通房姨娘的迁怒,连对林海起了几分不满起来。林海立起身来,恭敬回到:“谨遵母亲慈训。” “罢了,也委屈你了,竟与这群蛇蝎心肠的贱人周旋这么久!儿啊,不是母亲不疼你,只是玉哥儿还小。你若要纳色,且等几年再说吧!”林母循循劝慰道。“是,母亲严重了。儿子并不觉得委屈。看玉哥儿那样的一个小人儿,如此知礼,儿子也十分喜慰。”林海抚须笑道。 “你如此想就好!只玉哥儿房里的那些丫鬟婆子是不能留了。这些人服侍着一个哥儿,还叫人钻了空子,我是再不敢将哥儿交给她们!你且看如何处置?”林母叹道。“如此看护不力,偷懒耍滑,杖十然后再发卖出去。我也很不敢要这样的下人!”林海眼中闪过几分狠色,若不是这群丫头太蠢,也不会教玉哥儿吃了那么大一个苦楚。 “狠是,正该如此。虽说要慈和持家,但也不能纵着这些丫头犯错。只玉哥儿……”林母瞟了一眼秦氏说道:“还是放到我身边才放心。”“母亲说的很是,儿媳确是管教下人不力。”秦氏勉强笑道,儿子还是放到老太太身边才最平安,只是想再这么亲香也是难的。 “罢了,等过几日,玉哥儿身子好起来,再将他挪过来。你这几日且将我院子里的东厢好好收拾收拾,缺什么就去找二太太要。”林母交代道。“天色不早了,现散了吧!”“儿子送母亲回房。”林海向前几步,扶起林母正要出去。却有丫鬟来报“柳姨娘投缳了。”林母神色平静,道:“罢了。”秦氏并不回房,今夜只在林珩床前守着,心里默道:“便宜她了。” 贾敏一回到房里,再也撑不住,伏在桌上,嘤嘤哭泣。“太太,且别哭了。事情不是没有败露吗?”史婆子将跟着的丫鬟都打发下去了,抚着贾敏的肩问道。“是没有败露。”贾敏哽咽道。 “这就好。我就知道柳姨娘是不会供出4太太的。这次算他命大,这日子且长着呢,咱们且走着瞧吧!”史婆子阴笑道。“可是,柳滢她却丧了性命……”贾敏悲难以抑。“太太助她良多,她也该偿还吧。这才叫知恩图报。”史婆子笑道:“这里有一封柳姨娘的绝笔书,太太可要看看?” “快,拿来与我看看。”贾敏撕掉火漆,抽出信笺。一看是柳滢的笔迹,说不出的一股子伤心,更是泪如泉涌。见那笔姿丰采秀媚,更是忆起她们从前欢乐无忧的闺中岁月。不知柳姨娘信中竟写了甚,竟叫贾敏一番大哭泪山泪海不可收拾,且听下回分解。 柳滢痴心空错许 “敬庄卿卿如晤:不意垂死之际,竟能唤汝一声卿卿,亦可含笑九泉。只命绝之时,痛悔当初,不曾叫你知晓吾之至爱你耶?如今为你抛去贱躯一副,虽不能替你稍解心头大患,倒也值得汝为我抛洒三两滴珠泪。如此,便稍得安慰。 赴死当头,依旧难忘昔日闺中旖旎日月。你我尚是垂髫年纪,整日无非观花斗草,品茶吟诗,游园嬉戏,月下赏灯,扑蝶葬花,每日无不欢欣。更不知天意弄人,命运无情。先父亡后,只余我孀妇孤儿,任族人欺凌糟践,毫无自保之力。若非汝遣仆从来问,震慑住这些宵小豺狼,吾之坟头青草已有丈高。汝又赠笔翰之资,为弱弟延师教学,助吾家骐骥之奋翼青云。 其情意深厚,难以言述。敬庄大恩沦肌浃髓,正不知如何报答。吾观余于归后,常愁眉紧蹙、闷闷不乐,情知你有许多难言苦楚。不禁暗誓:若转世我为男儿,必让你日日喜乐。来世之事,人岂能知之?今世你为子嗣烦忧,待玉哥儿为心腹大患,既然他叫你如此苦闷,吾不妨为汝除之。又吾贱命一条,亦为汝所救。今为汝捐躯,亦死得其所。 敬庄其人冰清玉洁,如高山晶莹无暇之雪,心无尘埃,若出淤泥而不染之青莲。为何如今陷入泥潭,其身不净乎?史嬷嬷虽爱你护你,但其心不正,恐将汝拽落云霄。吾之所爱,乃光风霁月之敬庄,唯愿尔律身谦谨,爱惜羽毛,切勿再陷入后宅争斗之泥沼中。《论语》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河山咫尺,死生相隔,再无相见!呜呼哀哉!柳滢绝笔” 敬庄乃贾敏之字,自出阁后,少有人如此唤她,如今这唤她之人展眼又为她赴了阴间,如何不叫她揉碎心肝哭断情肠?水澄,我大错特错,我不该嫉妒,不该怨恨,从今以后,我都改了。若你在天有灵,是否也替我欣慰?“情”之一字,伤人害己。若非对如海情根深种,我也不会频频失常,连自己昔日模样也都抛撇了,做下这等绝人子嗣的恶事。我实是大错! 我并不曾知你这番痴心,难怪你情愿嫁与林海做小星,想来都是我误了你!自你进了林家,我因妒忌如海待你三分温柔,将往日你我的柔情蜜意全都蹉跎,对你只冷待视之,不知当时你心中是如何苦痛?是我负你良多。贾敏思及此处,更是哀哀痛哭。水澄,今世负你情深,来世敬庄必当图报! 贾敏拭尽了泪,命适才被她遣出的史婆子进来,吩咐道:“妈妈,且去帮我收殓了柳滢尸身,我要好好安葬她。”史婆子惊道:“太太,万万不可。老爷适才才吩咐下来要将柳氏曝尸荒野,太太叫人去收殓柳氏,岂不是惹老爷猜疑。”“妈妈,柳氏是为我而死,我岂能叫她死无安葬之地?妈妈只为我设法,我还要在这屋里立个柳氏的灵位,日日为其上香诵经,超度她出那无边苦海,只求她来世欢乐无忧。”贾敏哽咽道。 “太太,这……”史婆子知贾敏性子古怪,见她如此坚持,劝也无用。“妈妈,我主意已定,你只依我就是。”贾敏执意道。“罢了,妈妈拗不过你,只依你就是。我这就家去,叫你奶哥只悄悄地收殓她,在城外铁槛寺为她做上七日的水陆功德。”史婆子道,连在何处安葬都安排妥当。贾敏点头道:“很好,就托妈妈为我办成此事,我必有重谢。”史婆子匆匆出去了,贾敏从书架上抽下一本《金刚经》,翻开默念了起来,思绪却飞到了从前与柳滢相知相识的日子。 彼时,柳滢还不姓柳,而是姓刘。柳滢父亲不过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因着是贾敏父亲荣国公的属官,刘父又极会钻营,便常来贾家奉承上司。又叫家眷多来贾府请安走动,史夫人虽然待她们不咸不淡,却架不住柳滢和贾敏极投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也渐渐对刘氏母女另眼相待。但凡贾敏开诗社,便得邀柳滢在贾家住一晚两晚的才回去。姐妹们同榻而眠,无所不谈,相挈非常。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刘大人一朝急病撒手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而周围群狼环视,伺机要将他们咬下一口肉来。柳滢强忍悲伤,忍着羞耻,给贾敏捎信求助。贾敏倒也仗义,派了几个老成家人帮着她与族人周旋,张罗料理柳父丧事,帮她支撑门庭,免去孀弱遭人欺凌糟践之苦。又资助柳滢幼弟读书,为他延师开蒙。及至刘煦取得秀才功名后,又送他去京中顶有名的金台书院修业学习。刘母每每念起贾敏大恩,无不涕泪交加,只训诫她姐弟二人千急别忘了报恩,莫做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柳滢心中本就存着一段情肠,遭逢大难,又有心上人援手,更是打动了一颗芳心,一心只惦着贾敏。贾敏又时常寄书子来宽慰柳滢,只望她保重身体,不要太过伤怀。但凡她得到什么好的,必要给柳滢送来一份,多是些闺阁玩意,并不值什么,难得的是此番心意。 柳滢守孝孤苦中,不仅要劝慰高堂,又要照顾弱弟,还要主持家中日常事务,实是心力交瘁,弄得个乏得使不得。只有接到贾敏书信时,才有片刻快慰,竟像是溺水之人抓在手中的一块浮木,不能稍离。 刘母悲伤过度,日日啼哭,好好的一个身子都被愁思掏空了。一日不慎感染风寒,救治不得,竟就这么去了。刘母病逝时,柳滢才二八芳龄,尚未出阁。之前刘父在世时与她订了一户殷实人家,只男方不慎跌下马,摔断脖子去了,这段因缘也就不了了之。再守母孝三年,早已过了花信之期。 又因她命运坎坷,街坊左右便有她命硬的留言传出,敢上门来聘娶她的人不过寥寥,多是些有毛病的人家。她也硬气,只守着弱弟过活,势要重振门楣。再者,她一直心系贾敏,并不愿嫁与他人,只求能与贾敏日日相伴耳鬓厮磨,就是与人做妾她也是肯的。 好容易等刘煦考上了举人,也算是能自立门户时,她总算能稍微松口气了。她与贾敏仍是常来常往,一日史婆子来请安时,说起贾敏于归多年,尚无子嗣,恐婆母冷眼外人冷言,寻思着要在外头聘上一门良妾,好叫世人得知贾敏并不是善妒无德之人。柳滢听得心热,如此良机难得稍纵即逝,便大胆暗示史婆子她愿意进府做姨娘。 一者,她与贾敏情分深厚,绝不会与她添堵,在内宅只会帮着她,在老爷面前,只会做个摆设,好拿捏。史婆子原不信,心想纵然你现今说着要报恩,可是人心善变,谁知你以后不会与太太对着干。柳滢向史婆子吐露她对贾敏的情意,又言若是史婆子还有猜疑,她愿意服下绝育药再进府。史婆子深受振动,信了柳滢。二者,她年纪也大了,容颜也并不十分出色,并不用担心她会分了贾敏的宠爱。史婆子权衡了下,觉得柳滢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才力说贾敏納她进府。 刘煦得知柳滢自甘下贱,要与人为妾,与她大吵了一场,声称她玷污刘家门风,给祖宗脸上蒙羞,简直不知廉耻。柳滢平静地说道:“我确实无颜再姓刘,你只管开了祠堂,将我从族谱上除名。”“大姐姐,你莫不是疯魔了?你这是要叛出宗族吗?那你日后还仔吗能在世上立足?”刘煦愤怒道。 “煦哥儿,姐姐对不住你。今夜去看灯时你就当我走失了不再回来,隐姓埋名,从此你我就是陌路了。你只去官府报我失踪便是,我断断不会拖累你,只盼你日后光宗耀祖,高官显爵。”柳滢悲道。“大姐姐……”刘煦气得只是落泪。“煦哥儿,你且让我去吧!我心意已定,你不必再劝,如今你也算是出息了,我就是此刻也有脸去见泉下父母。你权当我死了,不必再挂念我。”柳滢坚毅道。“好,你既自甘堕落,我也拦不住你!若是、以后有甚难事,你只叫人捎了话来。我自会、帮你。”刘煦摔了帘子出去。 闲话不须赘叙。且说此时林母正在与张嬷嬷闲话。林母道:“你看此事真是柳姨娘一人做下的?”张嬷嬷摇摇头道:“此事必然有二太太史婆子的手笔。只是并无实证。”“一个小小的姨娘也能设计得如此周全,打量着咱们都是傻子,你明日且去查查柳姨娘娘家的事。只这史婆子不能再留在内宅了,且寻个借口把她远远打发走。” “是。已经四更了,老太太明日还要去看玉哥儿,早点歇下吧!”张妈妈唤了四个大丫鬟们进来,服侍着老太太换了睡衣,卸了妆饰,洗脸净身,放下帐子,然后悄悄退下去。欲知明日张嬷嬷是否能查出幕后黑手,且听下回分解。 风波静林珩理思绪 秦络陵守在林珩床前一夜无眠,双眼熬得通红。林珩但凡翻个身、动下手脚,她必得亲身起来查看,时不时把脸贴在林珩额上看热不热,手伸到林珩身上摸摸烧不烧,真个担心得不得了。夜里,又林珩要茶水,亲自服侍着他喝水,一点活也不让丫鬟们沾手,任是谁来劝她歇息都不听。 秦氏见林珩眼脸微动,似是要醒。忙示意守在一旁的心腹丫鬟下去准备洗漱用具,蔷薇、金雀等人蹑手蹑脚地下去了,并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更显出一番严整的大家气象。秦氏见林珩睁开了眼,便轻声问道:“哥儿,可是醒了?”林珩回首,见是她惊道:“母亲如何在此?” 秦氏接过金雀递来的热水手巾,轻轻地为他净面,又取来青盐,服侍着他漱了口。因他还是四岁孩童,并不束发,只将额前留的一大块胎发梳了梳。又有蔷薇捧上茶来,他只稍微吃了口。又侍候着他脱下寝衣,换上干净的衣裳。幸亏林珩从小也是这锦绣窝中长大,惯受他人服侍,面对如此阵仗,才能一丝不乱,不露出半点马脚。 又命她们传上饭来,仍旧是一碗米汤,秦氏劝慰道:“我的儿,如今你尚在病中,最好忌口,只好先喝点米汤。”林珩点点头,他病中浑身酸软无力,若吃其他也提不起胃口,被喂着喝了半碗米汤才停下,又被服侍着漱了口。秦氏道:“好儿子,可委屈你了。”林珩轻笑道:“并不委屈。母亲彻夜未睡,照料我辛苦了,且去歇歇吧!”秦氏闻言,两泪交流,正点头要答话,此时有小丫头进来回话:“老太太来了。” 林珩定睛细瞧,只见两个丫头搀着一位鹤发慈容的老母进来。她见林珩已清醒躺在床上,三两步丢下搀着她的丫鬟奔上去,急问道:“好儿子,可好些了?”林珩欠身欲行礼,林母忙按住,不叫他起来,笑问道:“问老祖宗安。”林母笑道:“我这孩儿,还这般多礼?你安,老祖宗便安。” 又见他玉雪可爱,较之昨日苍白模样又添了三分生气,心里爱得不得了,搂着他“心肝儿”“肉”啊的乱叫一通。秦氏上前行礼问安。林母看了她一眼,见她憔悴得不行,笑说道:“劳动你了!你也先下去洗漱一番,好好歇息了再上来。秦氏应是退了出去,林母又问照料他的丫鬟可吃了什么,见说喝了半碗米汤,不悦道:“太少了。”林珩只说病中无甚胃口,任什么也吃不下。林母闻言道:“苦了你了!”又告诉他,等病好了,就迁到林母院中。林珩讶道:“岂不是扰了祖母清净。”林母眼中有冷芒闪过,只哄他:“难道你不想跟祖母一起住?也不知你从前是什么想头,竟吵着要一人独居一个院子?” 林珩想了想道:“有人告诉我,贾家的珠大爷三岁起就一人住一个大院子,十分胆大,我才不要叫他将我比下去,因此我也想一个人住。”林母大怒,这可好啊,原来早就算计上了,真是一条绝妙好计啊!又忍怒问他:“可记得是谁告诉你这话的?”林珩摇摇头道:“并不记得了。”小孩儿记忆十分散乱,他确实不记得是谁说的这话。“好儿子,一个人住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回可怕了?”林珩点点头,林母摩挲着他的头,斩钉截铁道:“那就与祖母一道住。”正说话间,林海下了衙门,来看林珩。林海见他已能坐起,靠在林母怀中,向林母行礼问安后,笑道:“这可都好了?”林珩行礼道:“孩儿好了。”“这就好。”林海抚须笑道。有小丫鬟来回:“二太太来了。”林母笑道:“昨日可委屈二太太了。”林海忙束手躬身道:“母亲说的是哪里话?纵是母亲叫我们赴死,孩儿也无二话,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罢了,终究是阖家欢乐要紧。”林母对着林珩说道:“好儿子,等二太太进来,你替我向二太太道个不是,说我一时情急,并不是存心给她没脸。”林珩应是,等贾敏进来,林珩忙跪在床上向贾敏赔礼道:“太太昨日受委屈了,我替老太太给太太陪个不是,只看在珩儿面上罢!”贾敏忙虚扶了他一把,道:“好孩子,快起来,我并没有什么委屈的。”贾敏又向林母行礼赔罪,林母脸上的笑意淡淡,总算将昨日那一章揭了过去。 一家子正欢笑间,外头又来回话:“林忠义家的等进来给大爷请安。”知家中小主子病了,一干有体面的丫鬟婆子也十分心焦,听说林珩有三分好了,忙进来看视。林母道:“有多少人?”小丫头回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丫鬟媳妇们都进来了。”“罢了。人这样多,哥儿也清净不得。只叫她们在外面磕个头,说哥儿已经好了,领了她们这份心。叫林忠义家的进来便是。” 这林忠义原是老侯爷的奶哥,因忠心耿耿又侍奉老侯爷有功,便赐了他“林”姓。因他是老侯爷跟前的人,因此在小主子面前更有几分体面,只他也不托大,对待主子们仍旧十分周到,所以林海更高看他三分。现做着林府的大管家,只年纪大了,诸事都托与他儿子林仁照料。这边林忠义家的才问了几句,又有丫鬟进来通报:“秦少尹和秦恭人来了。”林海忙出去招待。 少时又有人来报:“太常寺卿张大人和张淑人来了,贾主事和王安人来了……”这太常寺卿原是林母的侄儿,林母出身江浙世家张家。这张家虽比不上“金陵四大家”的赫赫扬扬,但也不容小觑。现林母的哥哥张少师早已致仕在家,他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外放湖北做官,一个在京中做的是最清闲的掌祭祀的官儿太常寺卿。这张家与林家俱是人丁不旺,因此在朝堂中,两家因是姻亲之家便互相扶持,因此亲热非常。 一时,林珩房前人来人往,俱是来看望他的人,花团锦簇、香雾迷蒙,直热闹个不停。林母怜他病后困乏精神短缺,因此只叫人看了一回,便都请出去外头正房奉茶。众位夫人原体谅他小儿生病,便不以为意,坐了一回,嘱咐他身边的丫鬟众人要好好服侍,便都出去了,只留秦氏看着他喝粥吃药睡下后,再出去待客。林珩神思困倦,不觉便昏昏欲睡。少顷,却听见有几个丫鬟在他窗根子下嚼舌,他便打点起精神来,听她们说话。 有一个小丫头脆生生地说道:“秋瑞姐姐她们都真可怜,我今早看见一群强壮的婆子们把她们都押出去,听说都要把她们卖得远远的。” “也是,咱们林家何时有卖人的规矩?说出去,叫人看了笑话。”另一个丫鬟叹道。 “你们这些作死的小蹄子,活得不耐了,居然敢在这里嚼舌根,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有一个大丫鬟不耐地训斥道,听声音,像是今早秦氏身边的大丫头。 “好姐姐,我们并不知秋瑞姐姐她们犯了什么错,好姐姐,也请你提点提点我们,我们绝不敢再乱说。”小丫鬟们求着金雀道。 “也罢。你们可都得记着,再胡吣,我叫张妈妈把你们都打发出去。”金雀情知内情,但并不敢乱说,只说秋瑞她们照顾大爷不力,致使大爷高热,因此才被发卖了,只教她们伺候大爷要千万谨慎。 一时,窗外静了下来,林珩默默想到,看来昨日之事大有内情,所以伺候他的所有丫头都被卖了,只是自己再问不出来。又想记忆中有人教他父亲姓林名海字如海,二太太姓贾名敏,这长辈的名字俱是要避讳的。莫非这是红楼世界,看来自己得等等看是否有个堂妹叫林黛玉吧?又想,为何红楼世界中全无林珩此人的记载,莫非是早早夭亡了,因此并不提? 他细细回忆原著中有关林家的记载,林海任巡盐御史时,年已四十,膝下只有黛玉一女,有一个儿子三岁就夭折,虽有几房姬妾,都无所出。林珩冷笑道,书中还说“奈他命中无子,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此语真是可笑,分明是贾敏手段高明,后宅把得严罢了。既然贾敏能生,其他姬妾为何不能生育?唯一一三岁之子,并不是贾敏骨血,却早早夭折,若说这其中没有龌蹉,他如何也是不信的,竟如此之巧?林黛玉胎里带来的弱症不也无碍成人么? 罢了,想这么多也是无用,只等林海来叫他说说祖宗家谱便知。若她不来犯我,大家彼此无事,若不放我,咱们也且试试手段。林珩想罢,又劳动精神十分困倦,便合眼睡去。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重开蒙林珩陷噩梦 晚间,客人都散去后,家去一天的张嬷嬷进来上房回话。林母一整日招待客人,乏得不行,正歪在里间雕云幅的紫檀小榻上合目歇息,身上搭着一床红缎绣花卉夹被,一个小丫鬟坐在一旁捶腿。张妈妈示意屋内的丫鬟们都退下去,她上前接替着捶腿。林母似是察觉到不同,抬眼看了一眼张妈妈,问道:“如何?” 张嬷嬷回道:“打听清楚了。这柳氏原是老爷帐下的一位柳姓幕僚送予老爷做妾,盼着老爷荐他去六部做个小吏。这柳家确实有个爷们去年秋试被秦大人革去举人功名。”“真个天衣无缝啊!”林母叹道。这柳滢抛去刘姓后,被贾敏送到一刘姓人家,改头换面,充作这人家养女,一番动作下来,将柳滢的来历编个水滴不漏。又因是六七年的事,年代久远,更难以查明,这才打消了林母心中对贾敏的一半猜疑。 过了七八日,林珩养得身子强壮起来,林母才许他下床走动,直把他闷得不行,将个明媚春光轻轻放过。他虽喜静不喜动,但平日总有琴书消磨时光,总不觉得日子太难过,不像如今除了听丫鬟老妈子们嚼舌,并无别的消遣,不过也因此他对林家境况有了几分盘算。 今日,林珩才刚起身梳洗毕,张妈妈就进来了。张妈妈正要行礼问安,林珩连忙叫丫鬟扶起,因她是祖母身边的老人儿,自是多了几分尊重。张妈妈笑吟吟道:“哥儿起了?昨夜睡得可好?”林珩答道:“好。”张妈妈又说道:“前几日,老太太叫人翻了黄历寻个吉日,今个儿辰时三刻正是搬迁的好时辰,因此叫哥儿先去上房等候。”林珩点头应是,被张妈妈抱着往介寿堂去了。 且说林珩由张嬷嬷抱着一路指点,出了萱草书屋的砖门,往西折去,进入秦氏的怡安堂,秦氏此时已在介寿堂伺候,因此他们并不进去屋里,只上了台阶,从抄手游廊东边转入一大砖门,就是老太太的介寿堂。正面五间厢房,皆雕梁画栋,轩峻壮丽。面前院子里,两旁摆着几十盆牡丹、白玉兰,俱是青花瓷盆、朱红油的架子。两边穿山游廊厢房下,挂着两架鹦哥。廊下坐着几个粉白黛绿的丫鬟,一见他们来了,俱站起来行礼问安,一面又争着打起蜜合湖绉夹门帘。 进入这三楹敞间无隔断的上房明间,抬头迎面先看到一楠木万字纹隔扇横楣上挂着“介寿堂”的匾额,正中陈设着一张紫檀雕螭纹大罗汉床,上面铺着大红猩猩毡,大红缎绣花卉迎手靠背,石青片金锦隐枕,床上设紫檀长方炕桌,桌上放着各色玛瑙盆子,盛着时鲜水果。林母正端坐在上头,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搭着银红撒花椅披,东边上首坐着秦氏,对面是贾氏。 一见林珩进来,林母吩咐:“传饭吧!”等林珩与众人见礼完毕,林母欢喜着搂着他上炕去。又对他说:“你妈这两天为了给你收拾屋子,狠是受累,快给你妈道个乏。”林珩依言,溜下炕去,给秦氏作了一个大揖。秦氏乐得个无可无不可,说:“你这孩子恁多礼了!”林母指着秦氏笑道:“既受了我们的礼,若是收拾得不好,看我怎么罚你?” 一时饭毕,倒叫林珩见识了不少珍奇的饮馔,并不是林珩孤陋寡闻,而是但凡高门世家,必有不传世的食谱秘方。曹丕曾在晓谕诸大臣的诏书中言道:“三世长者知被服,五世长者知饮食,此言被服饮食之难晓也。”世族高门十分讲究饮食的烹制,并留下食谱世代相传,甚至以此见门第之高低,由此话可见一斑。如今林家显宦已过五代,自然有不少饮馔秘方留存,如今日早膳的软炊红莲香稻,味甘而香,软糯可口。黄韭乳饼,味美咸香。 又说了一阵闲话,林母便引着林珩等往东厢房去了。这东厢房是一明两暗的格局,明间后檐墙上正中挂着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两侧挂着柳诚悬的对联。墙下设鸡翅木条案,案上正中设白玉如意一对,左边设宜兴紫砂梅树式花插,上头插着几枝花色艳丽的垂丝海棠。右边设一定窑瓶双耳提壶,插着几株含苞待放的似荷莲。 地面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方案,上头搁着一个碧玉莲叶盘,滚着色如玛瑙,晶莹可爱的樱桃。桌四面各设紫檀竹节纹腿大方凳。北次间与明间用一紫檀彩绘描今博古格隔开,格上设着钧窑瓷炉、白玉贯耳壶、嵌宝驼珊瑚银狮等各色名贵古董玩器。 北次间设做书房,前檐窗下设紫檀光素大书案,书案上陈设沉香木雕山水天然形笔筒和数方宝砚,边上是一紫檀书架,上头堆满了书籍。南次间设着卧榻,当中陈设着一张堆漆螺钿描金床,上头悬着青织金孔雀过肩纱制成的幔帐。 林母见了,与众人出来到明间次序坐下,点点头对秦氏道:“收拾得狠好,这才是咱们这种人家子弟该居住的地方。碧溪,去把我那套金镶玉点翠珠宝首饰取来赏给大太太。” 秦氏忙辞道:“我有什么功劳,值得老太太赏的,快别臊我了。”林母笑道:“有甚可臊的,我这是谢你对我们玉哥儿尽心。玉哥儿,我都谢你母亲了,你要拿什么谢呢?”林珩笑道:“我看娘院子里的玉蝶梅开得好,儿子情愿去折几只来谢母亲。” 林母摸了摸他玉白的脸笑道:“好伶俐的儿子!瞧这眼珠子转的。这借花献佛好呀!”“也要谢祖母!”林珩道。林母逗他:“谢祖母什么?”林珩俏皮笑道:“只找不到神仙花谢祖母!”林母忍俊不禁放声笑道:“好儿子,难为你了!”林珩煞有其事点头道:“确实难为!”屋里的人更是忍不住,笑成一片。 一时,林海散了衙,也寻来了。甫一进门,就听见这笑语喧天,再定睛一看,原是他母亲妻儿搂着笑成一团。见此情景,他也欢喜,问道:“母亲,有什么好笑话?”林母推着林珩笑道:“只怪这小油嘴惹人发笑!” 林海心下却是微酸,若是从前哪见母亲这么开怀大笑,总是有子嗣承欢膝下的好处!又想母亲那日为何那般疑贾敏,可见早有形迹,心里待贾敏就淡了一分。又因如今贾敏茹素斋戒与柳滢念经,心思并不放在林海身上,夫妻之间更是淡淡。 林海四下里看了一遍,看到那紫檀书架,突然想起一段心事,因对林母禀道:“珩哥儿是不是也该认字了?”林母道:“我可给混忘了,咱们翰墨传家的子弟可不以诗书为第一要事。很是该认字了。只该谁教?” 林海笑道:“横竖我散衙了也无事,不如我来教?”林母点头称好,林海接着说道:“竟从今日开始?”林母笑道:“你也太心急了!既如此,你们竟去北次间教习吧!我们也不扰你们,这就散了。”说话间,都站了起来,拥簇着要出门去了。 林珩听闻此语,未免头疼,他早已是满腹诗书,如今竟要跟懵懂孩童一般认字描红,着实难受。他仔细回忆自个前世三岁认字的境况,决定就按那表现来,毕竟前世也有不少人交口赞叹他“聪慧绝伦”“神童”之语。他虽是记性好,但也没过目成诵,如今竟连孩提记忆都丝毫不忘,不能不说是一件异事。也罢,自己都能死而复生,又有什么好值得惊异? 近些日子,卧病床上,他不免再三思量,这新得来的人生该做如何打算?他既住在这林家,占了这林珩的壳子,受了林家的恩惠,就应当担起林珩对着林家的责任,赡养父母、繁衍家族。其实他不过是浮萍一样的人,是个无根之人,在这陌生的朝代,有什么可依托呢?在这里和在那里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往日血火交织的日子是回不去了,满腔爱国热血也都冰消雪散,如今又托生在这安乐窝中,不乐如何?虽故国满目疮痍,仍萦心怀。纵旧河山破,也情难舍。如今这个朝代是兴是亡,百姓是乐是苦可跟他有分毫相干?他不过是个看客罢了,纵然也对戏中人笑,但并不当真。 正恍惚出神间,林海抱起他送走林母等众人,就往北次间去了。不知林海怎样教林珩识字,且听下回分解。 林海闲话论古今 且说林海抱着他往北次间去了,一同坐在书案前的那张紫檀嵌粉彩席心椅,上头搭着弹墨椅袱。一旁有一伶俐丫鬟上来洗笔研墨,一丫鬟上前来铺上洁白柔韧的月白笺。林海提起笔,往纸上落了一个“林”字,笑对林珩说道:“珩儿,这是‘林’字,乃是我们的姓氏。上次与你说过的家谱可还记得?”林珩想道,瞌睡正好有人送枕头,我正想知道林家的情景,忙摇头含糊道:“不记得了。” 林海屏退丫鬟后,长篇大论道:“罢了,我再说与你听。这林家自商周起就有两支,一支是比干的遗腹子林坚,一支是周平王的庶子林开,原本祖宗都不同,只恰巧都姓林罢了。咱们林家就是源于林坚这一支,你须得细细记住了,别让人笑话林家嫡长子连祖宗是谁都不知,至于其他,我日后再慢慢说与你听。” 林珩心念一动,他前世族谱上有载,他们林家也是源于林坚,莫不是因这个缘故,他才托生到林家?既如此,他更要好好护着林家,许是与他前世的家族有些关联呢?而林海后头所讲述的林家本朝历史,更叫他吃一大惊,原来从族谱上算,林海竟可以算是他从祖那一脉,既如此,那自己岂不是有望在这个朝代寻到他的远祖们?一想到此处,林珩更是按捺不住。但又听林海称呼国朝为大昭时,顿时心沉谷底,居然是个从未听说过的朝代。 他略定定心神,又听林海往下讲。前朝时,林家本世居山东,乃是山东的名门望族,只因前朝战乱,山东匪盗频仍义军四出,林家本也养着私军,原来是不惧怕这响马悍匪之流,但纵使林家兵多将勇、高墙深沟、穰穰满家,也抵不住这游兵散勇日日来宣战、夜夜来暗袭,只得趁敌不备聚集精兵护着全家迁往较为平静的江南一带避祸。 不想在姑苏过了一段安稳时日,这江南地面也乱了起来。林家烈祖无奈,举家投入本朝太祖帐下,一为全己存身、二则拼个开国奇功,也好荫庇后世子孙。林家为本朝太祖称帝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本朝立国后被封为世袭博陵侯。这侯爵之位本就是降等袭爵,本只承袭三世,原到了林珩祖父便无爵可封,只当今隆恩盛德,额外加恩,又加袭了一代。到了林海便别无出路,只能科举出仕。林珩听到此处,大惊,这不正是《红楼梦》中对林家来历的记载耶?难不成他真的梦回红楼? 林海又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字“昭”,谆谆教诲曰:“这‘昭’便是我朝之号,意为光亮。”又教他要避本朝君主讳,今上姓褚讳彦,但凡写到‘彦’字得用‘贤’替代,且要读作‘严’音。林珩只做懵懂样,林海叹道:“罢了,等你大了再讲与你听吧!你须得记住,避讳之事十分要紧,不仅要避国讳还要避家讳。若是犯了别人的家讳,人只说你无礼轻狂。若犯了国讳,那可了不得,不知要得个什么样的罪名!” 林珩点点头道:“父亲所言,儿子皆谨记在心。”林海笑道:“那便好,那咱们现在便来认字。”林海提笔写了几十个常用字,如“一、上、天、大、小、田”等字,一个个教他辨认。却不料碰见了一大惊喜,这林珩竟是聪慧异常,一个字只教两遍,他就能记住,甚至还能背诵得出字义。林海手把手教他写了几遍,再考他,他竟能默写出来,虽然笔迹稚嫩,但已具备结构。 林海只当这些字笔画简单,并不以为意,有心再试探,便写了几个笔画繁杂的字教他,谁知林珩仍旧能轻松记忆,并不出错。林海大喜,抱着林珩大笑道:“好!吾儿天资聪颖!林家后继有人!四十年无忧矣!”林海暗地里寻思,这玉儿此时表现较之吾之幼时更是聪慧,林家莫非又要出一百年不遇之天才!林海心下激荡,手都有些发抖,如此良才美玉更要悉心教诲,绝不容许出一丝差错! 林珩只做困惑道:“父亲为何如此高兴?”林海朗笑道:“我记得先祖曾编了本《蒙学训读》,正好拿来与你启蒙!”林海兴致高涨,忙唤丫鬟去他的书房取书来,又怕丫鬟们不知书放在何处,干脆起身抱着林珩要往书房去。林母听到这边动静,忙唤人来问。 林海只得先抱着林珩往上房去,林母见林海高兴得有些忘形,又听他如此这般说完后,也狠欢喜。但她到底经过的事多,又不大喜欢张扬,便嗔道:“那你也太心急了些!这世间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再说,外书房不是还有那些清客幕僚在,你这么大喇喇地出去,叫人瞧见了,日后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家笑我们太轻狂?”又抱着林珩狠狠亲香道:“好儿子,果真聪慧。” 林海这才平心静气,含羞道:“是儿子失态了,竟忘记‘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的理了!”林母也笑道:“我不管你如何,只一样,可不许太过逼着我的玉哥儿用功!他可还小呢!”林海笑道:“母亲,这‘揠苗助长’的道理我也懂!”林母道:“你知道便好,你要带他去外书房也罢,只命人先吩咐那些清客先生们都散了吧!”林海指了个小丫头跑去二门知会,便向林母行礼告退,只抱着林珩缓缓向垂花门走去。 一路上与林珩指点着府内的景致,这林府前身就是博陵侯府,只是现不承爵,便去了那些违制的地方,大致上无甚变化。出了介寿堂,折向东经过一月洞门进入一座花木扶疏的小园子,上头匾额曰:“如是园”,看落款是林珩高祖的笔墨。 林海解说道:“这是咱们府里的小园子,外头还有一个外花圃,叫意园,俱是你高祖题的名。”一路穿花拂柳,顺着柳堤,经过一座小石桥,至一船房,四面皆水,连头亭、房舱共是三间,匾上四字曰:“在水中央”,两边窗外俱是碧色连天的荷叶。 出了船房,过桥向南曲折向东去,经过一楼阁,乃是仿杭州平山景致,阁前是疏林乔木、牡丹千本,此时正群芳争艳,红云朵朵。左边山畔有一亭,林海因亭势陡峭,并不带他上去,反而厉声告诫他,不许来此处玩耍。绕过小山,经过桃林、竹径一带,层峦叠嶂、翠薜古藤。由小径过一假山,后有竹篱草屋数间,清雅古朴。小沼平山、老松修竹,开四时不绝之花,有百岁长春之景。 经过廊下一座砖门,二人出园去了,又过一大院子,此乃贾敏所居,正经的正内室。父子二人打院门前过,门上匾额曰“承瑛堂”,顺着门口的甬道折向北往外走,便可以看见垂花门。垂花门口一进来有两个大院子,一个致远堂,乃是林府的祠堂,一个景福堂,是供奉菩萨诸佛众神之所在。垂花门外有该班家人听差,俱是体面的老管家婆带着媳妇们守门。这些婆子见林海过来,忙躬身请安。出了垂花门,往前走百步,便到了二门,出了二门口,便是外院。 林海抱着林珩不知绕过了多少亭台楼阁,才到了他的外书房。早有伺候的小厮们打起帘子,伺候他父子二人进去。林海将林珩放在椅上,在书架寻了一会儿,才找到那本《蒙学训读》。林珩问道:“是哪位祖先的遗泽?”林海含糊道:“是你曾祖。”林珩又问:“曾祖官至几品?”林海之前与他讲起这位曾祖,总是含糊其辞,并不详细说,这倒勾起了林珩的好奇心。林海只说到:“曾祖并不做官。” 你道林海为何不详说这位先祖,倒真是有难言之隐。这位先祖林晏真乃奇人一个,林家祖上无数代,倒是有不少这样放浪形骸、不拘小节的人物,他是果肖其祖了。原来这大昭朝中,男风风靡盛行,竟能够与天造地设的男女之事锋争比胜起来。甚至也与男女婚姻一般嫁娶,也须下聘,人家父母才许二人一起。上至帝王公侯、下至贩夫走卒,俱是南风的趋附践行者。甚至前朝有位帝王,热衷男风至无嗣承袭皇位。 而这帝王孪宠的身份也甚是复杂,既有梨园子弟、平民百姓,也有朝中重臣,甚至边关大将。这林晏就曾是这位武宗的入幕之宾,二人情甚笃,常同出入,与上同起卧。只帝王情薄,转头迷恋上其他男子,将林晏弃之一旁。林晏气绝,只搬回家中,赌气娶妻生子。又见帝王仿佛无视,更是气急,便日日在家中笙歌不断。而后林家几代子弟,似是受林晏熏染,也多男女不忌。只这是先祖隐秘,林海更难启齿告诉自己儿子了。他在外任之时,也受用过几个美貌门子,就更不好说。欲知林海是否有躲过儿子追问,且听下回分解。 朝夕处父子情笃 林珩问道:“曾祖不当官做什么?”林海道:“你曾祖是位名满天下博学鸿才的大儒。他可是编了好几本蒙学读本,你日后都是要学的。现还是跟着我识字。”林海选了只合适林珩小手的玉笔,指点着他练起字来。先是扶笔润字,让林珩跟着体会运笔的轻重转折、笔画的粗细。又教他习字的诀窍,即“握笔四要”和“作字正法”。“握笔四要”即“虚、圆、正、紧”,教的是握笔的要领,而“作字四要”教的是书写笔画的要领,包含横清竖直即横宜细、竖宜精,少粗多密即笔划少的字笔画要粗、笔划多的字笔画宜细,勾短点圆,空匀横直即空白宜匀、横路宜直。 林珩如今人小手短,白嫩如藕节绵软如绵绸的小手实在是没多少力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觉得手有些抖,怯怯地看了林海一眼。林海见他双眼迷蒙泛雾,神情可怜,咳了咳便道:“既累了,就歇歇吧!只以后练字,须持之以恒,不许半途而废。我寻了几本描红本子与你,每日必要练两刻钟,我可是要查的。可记住了?”林珩点头应是,此时正巧有个小厮进来回话:“老太太那边传饭了。” 林海抱起林珩往内院去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一叠描红本子的小厮。用过午膳不提。才刚用完午膳不宜歇下,林母就留着林珩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忽然叫她想起一件事。“你这几日使唤的尽是你娘的丫头?”林母歪在炕上瞅着林珩摆弄着一只黄釉骆驼玩。林珩点头,这骆驼很有个意趣。 林母说道:“这可不成。你使唤了你娘的丫头,你娘那边不是一时短缺了?前头伺候你的那些小丫鬟懒的懒、小的小,惯会玩耍,我看着很不成样子,才叫人牙子进来领走。这几日我已经叫张嬷嬷费心j□j好了几个丫头给你,你只管放心使着。现今都叫上来与你瞧瞧?” 林珩微微笑道:“祖母挑的必然都是好的,必不会教孙儿委屈了,有甚好看的?”林母伸出指头来戳了一下林珩的额头,道:“你这孩儿也太省心了些。只她们日后都要服侍你,先叫上来与你磕个头也是应有之义。若有不喜欢的,只管告诉我!”林母示意张嬷嬷去把那些丫头带上来。 门帘子掀开了,一群十二三岁穿红着绿的丫鬟鱼贯而入,一点子声音也无,齐齐跪下磕头请安道:“给老太太请安!给大爷请安!”林母点点头,这些小丫头们还算有些规矩。林母见她们一字排开站好后,问林珩:“可有中意的?按惯例,你身边伺候的人该有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六个三等丫鬟并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和婆子。如今这些丫鬟也小,我把我身边的碧溪、芍云给你当个统领丫鬟,倒还中用。只其他缺,你得挑几个补上去。” 林珩问道:“都叫什么名字?”底下丫头七嘴八舌地回道。林珩细细地看了她们回话时的行止,点了其中的三个丫头。林母问道:“为什么选这三个?”林珩道:“不过看着还顺眼罢了!”那三个丫头立马跪下磕头谢恩。 他如此选人确实是有缘故的,只是不便说出来罢了,怕人说他人小智妖,惹人猜疑。挑中这个穿豆青掐花夹袄、颜色俊丽的丫头不过是看她机敏,他才问了话,她立马就答了。而看中这个穿秋香色掐花夹袄的俏丽丫头是因其伶俐,众人都急着回话嘈杂一片,她觑了个空子等众人话音刚落便见缝插针,明明白白地回了话。 最后选了这个穿天青色夹袄容貌平平的丫头却是看重其稳重老成,她一点也不浮躁,等着别人都回完了,她才回话,且言语清脆,不疾不徐,甚有条理。林母笑道:“看着都像有几分福气。只这三个充作二等,还有一个缺呢?” 林珩想都用了老太太的人,未免秦氏多心,但开口要秦氏的丫鬟,只怕老太太也要不高兴。他笑着歪缠道:“我娘身边的蔷薇姐姐很会讲个笑话,我听着很乐,祖母把她给我做个二等丫鬟如何?”“哎呦,你这猴儿好大的口气,竟要你娘的大丫头给你做个二等丫鬟,不怕你娘捶你?”“老太太在这,我娘可不敢捶我。老太太就应了我吧?”林珩歪在老太太身上说道。 “罢哟,你只跟你娘说去。我只‘闭门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张。’其余的三等丫鬟呢?”林珩道:“谁耐烦选这个?祖母替我拿主意便是!”林母便替他选了几个伶俐的,分别改了名字。又催着林珩给那三个二等丫鬟改名字,因这些丫头只有乳名,听着不雅。林珩便说道:“九英、紫香、宝珠如何?”九英乃是京中梅花常见的品类,紫香乃探春花中的一品,而宝珠则是山茶花中的一品。 “这名字倒还不俗。你现也该添几个教养嬷嬷了,罢了,回头我跟你娘商议了再说!”林母自语道。一时,林母便有些困倦了要歇晌,便打发张妈妈送林珩往秦氏那里去。林珩行了礼,带着丫鬟们出去了。 到了怡安堂,秦氏还未歇晌,手里做着针线,一见他来,忙放下手中活计,搂着他上炕道:“我的儿,困不困?在这里歇下吧?”又与张妈妈寒暄了几句,留她喝茶不住,便吩咐她的心腹吴嬷嬷代她送张妈妈出去。 林珩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确实有几分困了。只是要跟娘说,娘把蔷薇姐姐给我使唤如何?”秦氏问道:“老太太给你挑丫鬟啦?”林珩点头,秦氏道:“也好,蔷薇放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只过两年她大了,我给她挑个好人家放出去就是。”林珩眼饧耳热,点着头伏在秦氏身上睡去。秦氏忙把他抱到床上,盖上锦被不提。 林海特特地在他书房的隔壁院子里为林珩辟了个小书房,叫人做了个匾额,上面有他的题字“琅嬛书房”。每日家下了衙门,就抱着林珩径直往书斋去,也不与清客们品茗下棋,也不与幕僚们讨论公务,也不出去饮宴应酬,也不出去携友春游,只专心为林珩启蒙。 现教着的一本蒙学读物也是由林晏所编的《龙文鞭影》,“粗成四字,诲尔童蒙。经书暇日,子史须通。重华大孝,武穆精忠。尧眉八彩,舜目重瞳。商王祷雨,汉祖歌风。秀巡河北,策据江东。太宗怀鹞,桓典乘骢……” 他倒不只教林珩死记硬背,也不是先将文章诵读几遍,教林珩会正确诵读就完事了。而是深入浅出,将每个典故细细讲下来,声情并茂,绘影绘神,穷形尽相,使人如见如闻。有时讲得入情,甚至拍案击节,手舞足蹈。也不只是教林珩懂得了这些典故的来历用意,而是借着这些典故臧否人物之品格、昭彰善恶之行,教林珩明辨是非,识得好坏,向善去恶,修养德性,保性养真,甚是用心良苦。即便林珩早将这些诵得滚瓜烂熟,有时也不免听得入神。 数十日朝夕相处下来,林珩对待林海之情感也有了几分变化。之前,他虽口叫林海“父亲”,不过是迫于无奈,非得如此,既占了林珩的身份,不得不对他的父亲林海尊敬几分。如今见林海实在是博学广闻、胸罗星宿、满腹珠玑,有陆海潘江之才,不免增添几分对先学的敬重。 又观其为人端谨,立身端方,既有名士之风流,又有儒生之规矩,丰采如瞻天半霞,仪度似风中青竹,令人羡之爱之。又私下将他与前世父亲相比,竟也不差什么,林海较之更加洒脱,不免也有几分孺慕。 林海则是喜他颖慧灵性,思绪敏捷,又能举一反三,不免爱若珍宝,恨不得将一身本事立时就叫他学会。又见他小人儿一个,倒也耐得住辛苦,每日描红两刻钟不缀,字也写得有些模样,更把林海喜得个无可无不可。 整日间父子二人只在一处,倒也不拘开蒙,有时林海也讲些风雅趣事与林珩听,教些文人该知道的掌故知识,都是书房里头现有的东西,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之类的来历、品质、品类等等。如林珩现用的笔是湖笔,湖笔有笔锋尖锐、丰硕圆润之特质,景泰蓝羊毫笔性柔软正合式林珩这样的初学者用。 林珩现用的墨是罗墨中的名品“九锡玄香墨”,罗墨“坚实如石,纹理如犀,乌黑如漆”,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又教林珩辨别罗墨、程墨和方墨,这三家墨俱是国朝墨之精品,倘若文人有不识这三家墨,只会见笑于大方之家。 再有纸的学问也不小,宣纸为纸中之甲,宣纸又有生宣、熟宣、半熟宣之分,生宣适宜写意画,熟宣适合工笔和小楷,半熟宣则适宜书写小幅凭条。时下最受推崇的是内造的细密洒金五色粉笺。林珩现用的是戏蟾澄泥砚,与之齐名的砚台还有端砚、歙砚、洮河砚,俱十分名贵。如此种种,皆是文人日常所见所用之物,不可不识,不烦赘叙。 功课告一段落,父子无事,也会做些其他消遣。兴致好的时候,林海还会亲自操琴与林珩听,只弹琴是雅事,需净手焚香,又需有兴致,次数倒不多。父子二人有时还以对对子去了,林海地慢慢地用《声律启蒙》教他,先是对“一字对”、再对“二字对”“三字对”,既要讲究平仄韵律,又要注重虚实相对。后来慢慢对些“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春日更宜朝看蝶,秋风那更闻夜蛩”之类的五字对、七字对。父子二人朝夕相处情越笃厚。就是有时候老太太来唤,林海都不大舍得放人。 贾敏遣奴林珩习武 史婆子得了消息匆匆进了承瑛堂,见到廊下的小丫鬟在斗草玩,你推我一把,我啐你一口的模样,恨得牙根发痒,高声道:“你们这群贱蹄子,一个个竟都在这里钻沙呢?贼奴才,还不快去喂雀儿扫院子?”有一个丫鬟略走得慢些,就被她狠狠地揪下一块肉来,疼得那小丫头眼眶含泪,却不敢叫。她打起帘子进了正房,竟往碧纱橱仙楼上去了。 见贾敏又跪在佛前锦垫上诵经,屋里静悄悄地,只鼎里的檀速香袅袅升起烟雾。她也不敢言语只静立在旁等贾敏功课完毕起身。史婆子忙搀着贾敏往椅子上坐下,又沏了杯热茶递与贾敏。 史婆子不免有些埋怨道:“太太整日家只顾着佛前诵经,这身体如何吃得消?太太发慈心为柳氏诵了这么些天的经也尽够了。如今这可不是丢开手的时候。我听老爷身边的小厮们说那贱种讨老爷喜欢得不得了,现一刻都离不开。这怎么成,白叫那贱妇得意,总得想个什么法子好……” 话未说完,贾敏忙打断道:“妈妈又说这个干什么?好赖玉哥儿也是我侄儿,他得老爷高兴,我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史婆子惊道:“太太说的这是什么话?那贱种也配……”“妈妈慎言,这么诋毁他有什么意思?我如今是看开了,这万事都是强求不得。”贾敏叹道。 “太太怎么说起这丧气话?且别灰心,要治她们,老婆子多的是法子。”史婆子阴狠道。“妈妈,自上一回事,老太太就疑心起我来了。若不是柳滢出来,我现在能落个什么下场?妈妈,别再有什么想头了。上回是她们没防备,这回老太太把他当眼珠子似的,看得严严实实。妈妈,咱们可别再犯傻了。”贾敏拉着史婆子的手恳切道。 “太太,竟就这么算了?”史婆子不甘道。“不这么算了还能如何?自父亲去了之后,咱们家就一日比一日不得劲,虽说还是国公府,但是哥哥们都不怎么出息。大哥哥,妈妈也是知道的,只在酒色上用心。二哥哥,虽说勤勉,现也不过是个主事。就是父亲还在,林家要兼祧,他们也不敢说什么,不过是我嫁过来十几年无妊,自觉对不起林家罢了。”贾敏颓丧道。 “太太,可苦了你了。”史婆子两泪交流道,自从国公爷去后,府里是不景气了,连太太的腰杆子都挺不直。“妈妈,说这些话做什么,平白无故……”贾敏眼中也是珠泪莹莹,哽咽道:“如今我不过是过一日是一日罢了。”“太太……”史婆子涕泪满面,她也算是个忠心的。 贾敏抽出帕子拭了拭泪道:“妈妈也别为我伤心。我给妈妈在城外置了个小庄子,妈妈且把这地契和房契拿去。”她从身上解下一个乳白绣墨竹的荷包递与史婆子。史婆子叫道:“太太这是做什么?我要这个做什么?”贾敏道:“我把妈妈一家子都放出去,以后做个良民,有了这个小庄子和两顷地,妈妈从此做个老太太,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岂不好吗?也不枉服侍了我一场。” 史婆子还要推辞,贾敏忙道:“又不是出去了就不能进来看我?妈妈尽可以日日来给我请安。再者,我看张嬷嬷对妈妈眼神不善,似是要跟妈妈作对。她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就是我也不敢跟她硬顶,何况妈妈?还是避避。” “太太,我怎么舍得出去?”史婆子还要放声大哭。贾敏忙握住她的手道:“横竖我屋里的大丫头都是你j□j出来的,妈妈且放心。横竖把我屋里的事交接清楚了还要几日,妈妈现在不必伤怀。”史婆子点点头,两眼一片汪洋,只是伤心,任什么也看不见。 且不提这头贾敏如何细细劝慰史婆子,且说林母费尽心力千挑万选选了几日,给林珩选了四个规矩严谨、心术端正的教养嬷嬷。一日早饭毕了,林母传上来与林珩看了。这官宦人家备这些教养嬷嬷,一则是为了教家里的哥儿姐儿们知道礼仪,仪容仪表讲究“正”“洁”绝不能衣冠不正就见人,坐立行卧要讲究姿态端正从容,见什么人该怎么称呼,行什么礼,有哪些见面礼仪,怎么自称,怎么与长辈对答,甚至连与长辈对答的声音、语速都有严格的规定。怎么饮食、用膳时不能发出声音,怎么迎客、待客,座位的次序如何安排,怎么笑,大笑露齿则嫌轻浮,怎么拜访别人、需要提前投请帖,诸如此类,不烦列举。 二则是当心大丫头们虑事不周,这些嬷嬷们见得多了,自然懂得查缺补漏。并担当着管束丫鬟、打理小爷财物的职责。又因是长辈给的教养嬷嬷,对着小主子们自有一份体面在,倘若小主子们闹得太出格了,她们也是要劝诫拦阻。 三则是要给哥儿姐儿们讲讲家里的忌讳、家规、家训,例如“天花”要叫“见喜”,五月是“恶月”,有诸多禁忌,不能吃茄子、菘菜等等。又要讲节日风俗、避讳,诸如除夕要祭神、祭祖,清明要外出扫墓或者在家庙祠堂祭祀,还要放风筝去晦气,正月初一不许吃梨。有时也要悄悄告知哥儿姐儿家里长辈的爱憎习惯,如此种种,难以叙述明白。 林珩虽不耐烦这些嬷嬷管束,但到底也知道有这些嬷嬷教导,他才能更快了解这时代的礼仪规矩,日常与人来往中才不会犯错出丑。便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些嬷嬷的见礼,含笑和气道:“日后要劳烦嬷嬷们了。”这些嬷嬷忙称不敢。林母含威道:“哥儿是交予你们了,若有什么不好,我只找你们。”嬷嬷们更是惶恐,连称必会尽心云云。 这一日清早醒来,林珩犯了几声咳嗽,把碧溪、芍云并嬷嬷们慌个使不得,连声喊道“快请太医”,把林母都惊动了,急忙来探。林珩对着丫头们恼道:“并没有什么,不过是咳了几声,何必惊天动地的叫人着急,倒闹得老太太也知道。真个叫人发烦。” 林母素来把他当做凤凰蛋看,哪里肯依,硬是按着他不肯叫他起来,迭声道:“我的小祖宗,你消停些,等太医来看了再说。”林母是被上回的事给唬怕了,连来正房请安的秦氏、贾氏都赶来探视。 一时,太医来了,众人回避。看诊毕了,林母请他到外头看茶。太医笑道:“令公子并无大碍,不过是感染了时气,犯了咳嗽罢了。也不用吃药,我写几个食疗的方子,一日服用两次,也尽好了。”这章太医原与林家相熟,时常往来。因此林母看他欲言又止,忙追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好?”太医道:“令公子禀性虚弱,须得好好调理才是。” 林母急问道:“请太医开个方子。不拘什么药,只要小儿能康健起来。”章太医道:“这医书有云:‘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耳。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户枢,终不朽也。’令公子也当时常运动才能百病不侵。”林母忙谢过太医,叫张妈妈包了诊金送太医出去。 林珩吃了药膳后,仍旧起来窗下写字,倒叫林母哭笑不得,待要叫他歇了,他又说不过是咳疾,功课一日不可落下。一时,林海下衙回来,被林母请到上房来,把今早的事如此这般说与林海得知。林海抚须道:“这个真要紧,若是身子骨虚弱,如何应付科考?我本想着他还小,现下看来,是该让他练起来。”原来这林家有一套祖上传下的《形意拳》,自小时练起,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林母担忧道:“玉哥儿是否年岁太小?”林海道:“无妨,不过是些入门功夫、基本套路罢了。”两人商议好,吩咐小丫鬟去唤林珩上来。林珩手里拿着一卷纸,走进上房,行礼问安完毕。林母告诉林珩从明日起就该早起练武,教他的是一位经年的老家人。林珩皱了皱眉头,他本性喜静,不大乐意动弹。林母见他面有难色、似是不愿,忙搂住哄他。林海却皱眉严肃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如今这是什么形状?” 林珩闷闷不乐地应了,他虽也艳羡“仗剑独行游”的洒脱,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但也知现今的身子有些虚弱,终是要练武才能强壮身子、少病康健。林海见他如此,又不免心软,慢慢劝道:“这是咱们林家子弟都该学的,你只耐心学了,才不堕林家声威。我小时也是经过的,便不难学,只是活动筋骨罢了。” 林珩想,林母终究年纪大,终日只坐少动养尊处优,终究不是保养之道,决心要劝她们也一起运动,便道:“我只要祖母和母亲都来看我练拳。”林母哪里说不好,择了如是园中的一处宽敞院子与他练武。林珩方心满意足地道:“父亲教我可好?”林海挨不过他缠磨,只道闲时必定教他。 摆筵席林母庆寿 次日卯时三刻,天色刚放亮,林珩就被碧溪轻声唤醒,说是该起了。林珩迷迷糊糊中,任由着碧溪、芍云伺候他洗漱、穿衣。待喝了一口酽茶,林珩才算清醒过来,由丫鬟嬷嬷们簇拥着往上房去了。 此时,林母也梳妆完毕,正坐在明间炕上与秦氏、贾氏闲话。林珩进去请安完毕,立时就去拉林母的袖子。林母笑道:“好儿子,别混扯,这就随你去。”贾氏忙问:“可老太太还未用过早膳呢?”林母摇头道:“不忙,叫她们先去把‘渺星阁’收拾了,我们今日竟在那里用早饭。”贾敏忙告退,匆匆带人下去布置。 林母正要叫人抱起林珩出门,林珩倔道:“我要自个走。”林母笑道:“我的哥儿,这可有三刻钟的路呢,你哪里走得到?”林珩偏不,只扯着林母的裙裾,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直把林母笑个不得,又见他牛心左性不听人言,道:“罢哟,就依你了。只不许逞强,半道走不动了,要叫嬷嬷抱。”林珩这才点头应了。 一行人出了介寿堂,折向东拐进如是园。满地下苍苔新翠,衬着残花。林母忙叫道:“玉哥儿,快跟着祖母上了石子路,不许淘气,这摔一下可不是顽的。”她回头看秦氏牢牢握着林珩的手方才放心。一面听林母指点,这林下芭蕉是他祖父弱冠之时亲手植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那边两棵梧桐却是他曾祖心爱的物件儿,每逢天晴,他必要亲手洗梧桐。 上了回廊,转过栖凰居背后,便到了柳堤,如今正四月时节,柳色青青,碧翠可爱。林珩忙挣脱了秦氏的手,平平稳稳地走着,不过是左右看些绿头鸭、彩鸳鸯、白仙鹤罢了。小时他也是见过的,只不过后来战乱,辗转各地,已经久不见这园囿旧友。林母却以为他甚少逛园子,因此也不大见这些玩物,便对他道:“玉儿,若是稀罕,咱们也养些在院子里?”林珩摇头道不必。 一路欢笑,过了小桥、船房,又绕过几座楼阁、假山,一路佳木葱茏,奇花闪耀,芳香馥郁。直走了两、三盏茶的功夫,才走到“渺星阁”。这“渺星阁”原建在山腰上,又是双层楼阁,居高临下,可一览四周景致。林珩人小力弱,已是气喘吁吁,汗珠点点,直嚷嚷着要脱掉外头披风。林母忙说不可,这一时吹了冷风,身子可吃不消。 山脚下早有仆妇备着轿子等候,一见她们到了,各自服侍上轿,一窝蜂似的把她们都撮到山腰上去了。贾敏早已摆设桌椅铺垫完毕,正在阁前迎她们。直进了阁内,众人被伺候着去将汗湿的衣服换下来,又洗脸梳妆一番。次序坐下后,又喝了两口茶。林母指着林珩叹道:“为了你这个天魔星,直把我们弄得乏个使不得。”林珩忙撒娇撒痴,直混过去。又问贾敏:“教习现在何处?” 贾敏皱眉道:“这垂花门里按规矩是不能让男人进来,因此我只叫他在二门等候。我已经叫人在外院收拾了一个小院子给哥儿习武。”林母点头道:“这也罢。等用了早饭,再叫林仁家的把珩儿送去。跟着的小厮们可到了?”贾敏点头道:“已经候着了。我看着很去得,老太太眼力实在不错。” 一面说话间,地上已经摆放好杯盘碗箸。一时吃毕,林母强留林珩坐下消食,直待了半个时辰,才交予林仁家的将他带出去,又千叮咛万嘱咐道:“我是一时都离不得他的,如今把哥儿给你,你须得仔细看着。”林母、秦氏等人直站在窗前,看着林珩被抱出垂花门,才各自坐轿回去。 林珩被几个管家婆子抱着往二门去了,一路上遇见的丫鬟婆子和家人纷纷请安问好。到了二门上,林仁二管家并一群小厮家人正在那里候着,一见他出来,喜滋滋地上来打千道:“给大爷请安。”林珩忙叫起,笑道:“林叔一向可好?”因这林仁从前伺候过林海,为此林珩也要尊重几分。林仁道:“好。大爷,这是林循,从前他也教过老爷习武的。” 林珩定睛一看,原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鹤发鸡皮,却精神抖擞,眼内精光含而不露。林珩忙下地笑着携手问好,林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半礼。林循激动道:“奴才三生有幸,不想快要埋土黄泉了,竟还能伺候大爷。昨日老爷叫人来传话,奴才还以为做梦,没想到竟有这样的造化。大爷又是这样的知礼,竟视我为师,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无憾了。” 林珩笑着劝慰道:“想来也是林叔用心勤勉,老爷才会一直记挂心怀。”林循笑道:“都是老爷看得起奴才,奴才粉身碎骨亦难图报。唯有用心教导大爷,不是奴才自夸,这形意拳奴才练了五十三年了,现也难寻敌手。”林珩点头,与他一同去了练武的小院子,身后跟着一群捧着巾盆、痰盂、茶炉、茶杯及衣裳包袱的小厮们。 因是第一日练武,林循也并不教什么其他花哨招式,只先教林珩扎马步练下盘。林珩扎着马步,小厮们却站在他身后打起了拳来,他们是早学过的。林循只在林珩左右走动,时不时纠正林珩的身形,务必要笔直扎实。只一盏茶的功夫,林珩的脚就有些发抖了。林循是早就接到林海吩咐的,虽说练拳,但也不能让大爷累到。 林循忙叫林珩停下歇息,却不让他坐下,只教了他一套吐纳呼吸的方法。林循说道:“下回大爷扎马步时,只按着这方法吐息,自然会轻松得多。”待林珩喘息匀了,才坐下,一旁早有小厮上来捧茶擦汗。林珩略喝了口茶,又见林循和小厮们一起演练了一回形意拳,才兴致盎然地回去。 连着几日,林珩每日辰时正就得起了先抄近道去外院练了功夫回来再陪着林母吃早饭。用完早饭,祖孙二人连着秦氏,有时贾敏也会一起伴着去园子里逛逛。回到正房后,林珩又要赶着去描红、做功课,等林海回来,还要去外书房上学。用完了午膳歇了会午,又要跟着林海学棋学诗学琴,有时林海闲了又要缠磨这他与自己一起练拳,一整天就没个消停时刻,忙得连轴转。 过了三四个月,林珩自觉身子康健起来,不再时气不好就要病一回。林母和秦氏也觉精神渐长,饭量亦增,身子也健壮起来,往常的时疾也不大犯了。林海以往案牍劳形,现身体也松快起来。更觉得十分欢喜,是因着林珩课业大有长进,已习完了j□j本蒙学读物。 先不说“三百千”,还有历史类的启蒙读本《史学提要》、《两汉蒙求》,有博物类的蒙学教材《名物蒙求》《小学绀珠》,有伦理道德类的《童蒙训》、《戒子通录》,起居礼仪类的《童蒙须知》俱都滚瓜烂熟。 现林海已经摩拳擦掌,因他嫌八股文迂腐可厌,最能抹杀孩童天资灵性,因此并不先从四书五经讲起,而是预备着要给林珩讲《书经》、《春秋》、《左传》了,只因史书如鉴,能知治乱兴亡,又能学习文法。真真的阖家欢喜人人开颜。 到了六月十八,正是林母的六十生辰。早几日,贾敏和秦氏二人早就准备了一切宴席所需之物,拣了意园远香堂、兰雪堂待外官,如是园秋水阁、嘉荫堂等地方来招待堂客,十七是请郡王王公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十八是请大人官长及诰命、林海同僚下属并远近亲友及堂客,十九是林海的家宴。 自六月出头送寿礼者络绎不绝。因林海父亲承袭的也是列侯爵位,因此林母身上也有超品诰命,礼部也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帑银五百两。余者自王公及大小文武官员之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难以胜记。贾敏只挑些精细礼品送予林母过目,林母也不大在意,只问林珩:“可有喜欢的?若有喜欢的,只叫碧溪跟张妈妈记下帐便可拿走。”林珩只是看些新奇,摇头拒绝了。 至十七日,因客来得多,林海孤身一人,林珩又尚是垂髫,便请了张观即林母的侄儿、秦先即秦氏的哥哥、贾政前来宴席上作陪招待。堂客这边则请了张观的夫人徐氏、秦氏的嫂子曹氏和王夫人前来陪客。内外两宅俱张灯结彩,屏开孔雀,褥隐芙蓉,品竹弹丝之声,通街越巷,十分热闹。 今日来的是几位郡王王公侯爵并诰命夫人,乐善郡王妃、南安郡王妃,年纪较长的有荣国公史太君、宁国公田太夫人、锦乡侯张太夫人,并景田侯诰命、建昌侯诰命、临昌伯诰命等,连素来与林家不大对付的寿宁侯诰命都来了。 林母、贾氏、秦氏等人按品级大妆迎接,厮见完毕,先请入秋水阁茶毕更衣,方请入嘉荫堂拜寿入席。按品级分席坐下后,秦氏呈上戏单,乐善郡王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吉庆戏文,南安郡王妃也谦让着点了一出,众人都让了让,只让捡好寓意的唱了。少时,菜过五味,汤始一道,众人也有吃菜的,也有看戏的,也有闲谈的。 一时,乐善郡王妃因问林珩,林母笑道:“他小人家怕冲撞贵客,我只叫他在里面看屋子。”乐善郡王妃道:“既如此,请出来一见。”林母忙命张嬷嬷去带林珩出来。一炷香功夫,席上众人见张妈妈抱着一粉雕玉琢的哥儿出来。只见他头上梳着丫髻,身穿八团顾绣海清纱袍,颈上带个八宝赤金圈,胸前挂着个福寿连绵锁,腰系大红如意连环绦,脚蹬粉底小皂靴。生得面如冠玉,眉清目秀,丰姿秀美,自有一段飘逸姿态。 寿筵见客林珩羞 林珩忙叫张妈妈放他下地,按着张妈妈的提点规规矩矩地给众人行礼问安。乐善郡王妃笑道:“好个乖巧的儿子。”又招手叫他进前来,细细地打量一回,笑着与林母说道:“好个整齐的孩儿。我看着眼热得跟什么似的,夫人好福气。” 又解下身上佩戴的羊脂云幅递与林珩,道:“不是什么珍奇物件,留着赏玩吧!”林珩接过后,行礼道谢。林母谦逊道:“王妃谬赞了。他小人家不过是长得略得人意些,并没有什么。” 众人也有见过,也有没见过的,都齐声夸赞不绝。林珩辗转于香粉堆锦绣丛中,有摩挲着他的脸,搂着不肯撒手,也有拉着他的手,絮絮问话地。身上倒都挂满了众人送的见面礼,有通红汉玉的福禄长生玦、汉玉双莲佩,也有金嵌珍宝白玉荷包等不一而足。 等都见过面,林珩被南安郡王妃抱着坐在上席。王妃见他小小年纪却言语清朗、行止有度,并不胆小羞怯,又兼面上白里透红,触之腻如温玉,观之色如海棠,很是喜欢不由拿话逗他:“可念书了?”林珩回道:“跟着老爷念了几日书。”王妃笑道:“老爷可严厉?”这时代向来是儿子怕老子如老鼠避猫似的,因此王妃才有此问。林珩摇头:“老爷很慈和,总是耐心教我。” 南安王妃笑道:“这可稀奇了。”坐在次席的寿宁侯夫人接口道:“哎呦,这千亩良田却只有一根独苗,林大人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肯严苛!”坐在主位的林母听见这边说话,狠皱了下眉头,就知寿宁侯夫人来祝寿绝不是什么好意,这是与人添堵呢,嘲讽林家子嗣稀薄又讥刺林海纵子。 林珩睁着黑水晶白水银般的澄澈大眼,无辜反问:“珩儿又没犯错,老爷为什么要罚我?”寿宁侯夫人瞠目结舌。林珩又说:“再者,《礼记》有云:‘父慈子孝’,人伦天性也。父亲也不过是按着先贤的教导行事罢了。”听到这,南安王妃掌不住笑道:“哎呦,我们珩哥儿这样乖巧伶俐,谁舍得罚?”寿宁侯夫人也跟着笑道:“小人儿,确实伶俐。”她到底还是要脸面,不过是和小哥儿说几句玩笑话罢了,谁能当真? 林母坐在主位笑道:“珩哥儿,你才学了几日书,就敢《礼记》啊《论语》的混说。”林珩笑着讨饶道:“孙儿再不敢胡说了。祖母可别告诉父亲,不然我可就说嘴打嘴了。”林母大笑道:“偏就告诉你老子,不然谁来治你?”满堂大笑。 寿宁侯夫人眼珠一转,对同席的荣国公太夫人史氏笑道:“令爱有这么一个千伶百俐的侄儿也要喜笑颜开!”史氏原见林珩如此聪慧,心里头就不太舒坦,又见女儿跟着招呼来客时脸上的笑容横看竖看都有几分勉强,更添几分不痛快。虽说礼法上,林珩是贾敏的侄儿,但谁不知林珩是这林家的嫡长子,日后这偌大的家财不还是他一人得去?史氏勉强笑道:“这孩子,连我们看的都喜欢。” 寿宁侯夫人步步紧逼,道:“是啊,谁人不知这秦恭人好福气。虽说如今诰命品级不高,但日后不知这哥儿要给她挣下多大的凤冠霞帔呢?风光的日子可长着呢!”因秦氏是后娶的,虽林海现是正三品官,也只得了个从四品的恭人封诰。不过是兼祧虽然律法人情上行得通,但礼法上却不怎么赞同。今上不过看林海勤于王事,又是勋贵出身,才赏了个诰命。 史氏闻言大怒,自觉被戳了心窝子,你说这秦氏有福气,不是暗讽我女儿无福没造化,现膝下连一儿半女都没挣下吗?日后孤苦无依,注定要仰秦氏母子鼻息吗? 史氏冷言道:“若说福气,你们寿宁侯府上儿孙满堂,夫人膝下儿女成行,不是更有福气吗?”寿宁侯府上庶子比嫡子多,比嫡子年长,比嫡子俊杰的事还不是京城人尽皆知吗?寿宁侯夫人摔下脸子来,怒道:“谁比得上你们荣国公府上一个庶子庶女也无?”意指史氏不贤惠,不给夫家开枝散叶,犯了七出之妒忌。 史氏哪里忍得住,正要反唇相讥。乐善郡王妃见她们说得很不成样子,今日是张氏寿辰,正是喜庆的好日子,哪能让人搅了局,忙打断道:“史夫人,你看台上那位扮麻姑的孩子长得可好?” 史氏被乐善王妃这么一唤,方缓过神来,这是姻亲寿筵,自己哪能闹起来?丢了面子不说,又伤了亲戚情分。又兼是王妃调和垂询,忙转过头去与王妃搭话。寿宁侯夫人也不敢弄得太出格,也吃起茶来。但二人心里却结下了疙瘩,怎么看彼此都不太顺眼。 一时,有一个小丫鬟进来传话道:“老爷叫大爷去见客。”林母忙命张妈妈把林珩送出去,林珩跟众人告罪完方退席随着张妈妈出去。且不提席上众人又夸起林珩说他狠出息,只说林珩跟着张妈妈到了二门口,被林仁抱着往一疏朗自然的园林走去,曲曲折折不知过了几座石桥,绕过多少楼阁,才到了“远香堂”。远远就听到笙歌嘹呖,细乐喧天,说不尽的太平景象、繁华靡丽。 林海见他到了,忙站起来,指引着他到各个席面上,与众位王公大人行礼问安。众人都见过了,不外是送见面礼、让座、寒暄、夸赞等事,林仁跟在他后头,双手捧满了东西,无非是泥金扇子、碧玺挂件、水晶鼻烟壶之类的物件。 林珩随着林海见过众人后,方回到林海的席上,早有家人在林海的位置下给林珩添了一个座儿,又向林海告座后,才正襟坐下。席面上的众位公侯见他如此成人做派,俱都笑得岔了气。有一位老侯爵打趣道:“了不得,如海已经够规矩了,想不到生下的儿子更是个小道学。”这景田侯是林家的世交姻亲,十分相熟,才会如此打趣林海。众人纷纷附和。 林珩被众位大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戏谑闹了个大红脸,许是都是勋贵出身,因此众人都较为豪爽大方、不拘小节。临昌伯叹道:“这孩子乖巧得紧,你们也别尽取笑人家。说起来我也眼热得狠,我们家的那几个小子,都皮得很,一刻都不消停,我竟打不过来。”众人都笑了。 林海道:“嗐,我看你家几个哥儿,很有你的几分气概,将来也如卫青在世、李广重生一般。今日怎么不见你带他们上门?”临昌伯道:“一早就出门了,我连个影子都捞不着。不过我再三告诉他们今天是林家老太太大寿,他们一会必定要上门来拜寿的。”这临昌伯齐冀是当今天子的心腹,任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又是当今皇后的娘家,家里统共有三个儿子,个个器宇轩昂、人才出众,现今都在燕山左卫中做个百户、千户之类的低等将官。 正说话间,有家人来报:“临昌伯家的三位公子来了。”林海忙叫林珩出去迎接。林珩由林仁等大小家人簇拥着刚走到月洞门,就看见甬道上走来几位锦衣玉袍、魁梧奇伟、仪表堂堂的少年公子。林珩忙迎上去,由着林仁引见道,因林仁是林府管家,这齐家公子常来常往,俱是相熟的。威严横生不苟言笑的那位是齐家大爷齐澍,笑得和气的那位是二爷齐濂,而笑得跳脱尚且带着天真的那位是三爷齐渝。 双方彼此厮见行礼问好,林珩看了长身玉立在一旁,尚未被引见的少年公子一眼,询问道:“不知这位是……”这公子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虽年纪不大,但身量甚高。他身穿青色织金云肩通袖纱袍,腰间系着五色鸾绦,丰姿英俊、神采英拔,面目间别有一种刚毅。齐渝抢着回道:“这位是我远方表弟竺臻,听闻今日林老太太过寿,他也跟着我们来拜寿。”林珩行礼道:“竺世兄有礼了。”竺臻回了个平礼。 齐渝嚷道:“既都见过了,可让我们进去了?依我说,你们礼数也忒多了些。”齐渝向来是口无遮拦,想什么说什么的主。林珩忙让道:“诸位里头请。”齐濂赔礼道:“我家小弟向来是没规矩惯了,请世兄多见谅。”林珩笑道:“没什么,令弟率直也是一种好处。”众人见他老气横秋地说话,又是好笑又是有趣。 “咱们两家既是世交,讲话也不必太拘束。竟是在家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何必文绉绉的令弟、世兄?”齐渝打岔道。“你竟叫我渝三哥就是。我哥哥们也是这么称呼。”林珩无奈,只得开口呼道“澍大哥、濂二哥、渝三哥”。齐渝又说道:“你比我们都小,你在家有小名没有?”林珩面上飞红,老太太总是叫他“玉哥儿”“玉儿”之类的,说出来也狎昵了。林珩不答,但架不住齐渝一个劲儿地追问,只得小声喃喃答道:“玉哥儿。” 众人见他被齐渝勒掯得无法,小人儿白玉般的耳垂都发红了,更是好笑,齐渝在旁起哄道:“那我们也叫你玉哥儿。”竺臻却横插了一句道:“不只玉哥儿吧,我看还有叫玉儿吧?”林珩诧异道:“你如何得知?”竺臻笑道:“你名珩,《说文》言‘珩,佩上玉所以节行止’,小名犬美玉五德’之意,也不奇怪。”齐渝大笑道:“这个好,以后我们就都只叫你玉儿。” 新友竟如旧交 林珩虽觉“玉儿”这称法狎近于昵,但又不便逆众人意,只得默许。一路引着他们往“远香堂”去,只是他人小力弱,一面要追上众人步子,一面还要与他们介绍园中景致,未免有些吃力。他回过头去,面上闪现几分犹豫,是否要吩咐林仁去备舆轿,但最终还是按捺住这个念头,权且忍一忍吧。 不想竺臻早就留心他的举动,忙走到林珩身后,一把抱起他。林珩正与齐渝谈笑中毫无防备,吓了一大跳,双手在虚空一抓,涨红脸羞怒道:“这成什么样子?世兄快放我下来。”竺臻右手托着林珩的臀股间,左手揽在林珩胸前,风轻云淡道:“不过是见你走不动道帮你一把罢了。”齐渝说道:“正是,玉儿,你人小,可别逞强哩!” 林珩在竺臻怀中扭道:“多谢世兄好意。我尚且走得动,请放我下来,如此这般对渝三哥他们也太失礼了些。”齐渝齐濂忙说:“不妨事,咱们这样的交情,难道还计较这些?” 竺臻失笑,见他不过是个稚童,却总不忘礼数规矩,真不知林大人是如何严苛教诲,只一小人儿如此拘束有失童真也未免可惜。不免打趣道:“孩子家需有孩子家的模样,何必做如此老成模样?像你这么小的小人儿,只需每日欢欢喜喜就好。”他这是看着小孩儿好玩,存着逗逗的心。他家中虽也有兄弟姐妹,但不过是个应景的意思,俱是亲近不起来的。 林珩才发觉自己如此老成规矩,外人眼中难免会察觉出不同。只自己已是而立年纪,论起来岁数与林海也差不离了,早已失了孩童般的天真烂漫、任性娇憨,倒叫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地。不过既已是凤凰涅槃脱胎换骨,又何妨随着如今的年纪稚气一回? 他不禁回过身去,将脸埋入竺臻颈项,含糊道:“我已经不是童龀之身了!”竺臻听到他耳语一般的童言,大笑道:“哎呦,你可换牙了不成?”一面去抬林珩的头要看他的牙齿,闹得林珩羞窘十分。林珩躲闪道:“既濂二哥们不计较,咱们就该正经说话,可别动手动脚的,显得不尊重。” 竺臻就他闪躲,就越发逗他,摩挲了下林珩的小脸,笑道:“果然‘肤如凝脂’。”齐渝看他两人顽笑,也去凑趣道:“果真,那我也试试?”也伸手去摸林珩的脸,林珩推不过他们两个,只得任由他们。不消半刻钟,脸就被掐红了,齐渝手上的劲头有些大。竺臻见了,才拦了齐渝。 一路说笑到了远香堂,一到门口,林珩就忙挣脱竺臻怀抱,整了整衣冠,然后领众人进去。宴席上,众人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见他们进来,又是一段琐事。都见过面后,正要让座上席,齐澍对林海说道:“今日是老太君六十大寿,论理我们应该当面拜寿才是。”林海再三推辞,强不过,只得叫林珩带他们去介寿堂。因林母也在内宅招待女客,一时脱不开身,齐澍他们只需去介寿堂走一趟便可。 出了远香堂,竺臻又一把捞起林珩,搂在怀中。林珩只好把他当做张嬷嬷、林仁一流,反正也被他们抱惯了,任其殷勤。倒是齐渝取消竺臻道:“几时见你如此小意?可见是喜欢上了。”竺臻只做充耳不闻,径直与齐澍说话。 齐濂推了一把齐渝道:“可见是癫狂了?竟信着嘴胡吣,不怕玉儿将你扫出去,看你说的些什么好话?”一面拿眼睛睃了林珩一眼。林珩只做懵懂,睁着水润杏眼瞅着齐濂,仿佛说道:“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还小,可不懂呢?” 齐濂心中暗笑,这玉儿可真精怪,若真不懂怎么会申明自己不懂,可不是会挑时候装傻?旋即挑起其他话头,只做不知。齐渝平日家打趣竺臻惯了,这会子才察觉自己太过孟浪,幸好玉儿还小,肯定听不懂。这才舒了一口气,与玉儿说起外头市井热闹繁华景致的来。 林珩来这里都有四五个月了,竟是天天都在家,即便他爱静,也觉得有些拘束,这会儿听齐渝讲起外头的稀罕事,什么礼部仪制司中堂庭院里头有一株优钵罗花,每年四月八日准时开花,冬天结果,果实如鬼莲蓬一般,剥去果衣,里头竟是一小尊金面佛。 林珩不免听得兴致勃勃,连连打岔问了些他觉得趣味的关节,听到后头都有些眼馋起来。竺臻虽和齐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军中事务,但也留心着他们说话。如今见林珩如此好奇,不免问道:“你竟成日在家,从未出过门?”林珩沮丧回道:“我如今才几岁?家里人竟能放心我出门?” 齐渝诧异道:“那你整日家做些什么?”林珩提起兴致说道:“不过是跟着父亲念书写字罢了。”“一整日?你怎么坐得住?念书可乏味透了。从前家里请了个西席,终日‘之乎者也’,尽讲些让人脑仁发疼的东西。”齐渝好奇问道。齐濂取笑他道:“你当人人与你一般?” 林珩笑道:“也不很无趣,终归都是要学的。”竺臻听了他这话,觉察出那未尽之意,“终归是要学的,以后我可要靠这些安身立命,怎么肯放纵自己?”不免诧异,原先只觉得是林大人教得好,现下倒是刮目相看了。此子胸中大有丘壑,不能以一般俗人视之。年纪小小,却计之深远,又能律己,实在可敬。 “你都学些什么?”齐濂虽埋汰齐渝,倒到底也好奇,他们家兄弟俱都是以武功为要,镇日骑马练武、排兵布阵,文事上头不过学个不要当睁眼瞎,看得懂兵书公文也就罢了。林珩知家里人虽喜他天纵奇才,不希望太过张扬打眼,但交友贵在坦诚,因此含糊答道:“刚把蒙学读物学了一遍。” 齐濂点点头,这虽算得上颖慧了,但也不特别出类拔萃。据他所知,有某家一四岁童儿已经在习《易经》了。《易经》之艰涩难明、古奥深邃,自是人尽皆知。一路叙谈,到了介寿堂。内宅之中早已有人进来知会,摈退了丫鬟媳妇们,只余几个年老婆子引路接待。众人进去,张妈妈已掀起帘子等候。进去之后,齐澍四人对着堂屋中挂着的那幅《麻姑上寿图》上酒祝寿。林珩在一旁跪着,回礼拜谢。 出来之后,齐渝嚷道:“自进来一路上尽是走道,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腿?”齐濂道:“这像什么话?内宅之中,如何能让你逗留,且出去再说!平日里练武也不见你喊累?”齐渝撒赖道:“我走不动道了!可没人抱着我!”又挤兑了竺臻和林珩。林珩想,既已进来了,再停留一会也没什么,使了个眼色给张妈妈,说道:“既如此,请到我屋里坐坐吧!”张妈妈知晓,悄默声儿地下去张罗。 “你屋里,在哪里?快引我去看看。”齐渝一下来了兴致。林珩指了指东厢,婆子掀起金丝滕红漆竹帘,大家一齐进去。众人看了一回,叹道:“好一处所在。”虽是锦纱笼罩、金碧荧煌,但也格外雅致洁净,果真是什么样性情的人收拾什么样的屋子,倒还不俗。 齐渝到北次间看了一回,望着半屋子堆到梁上的书籍卷帙咂舌道:“竟有这么些书,一辈子可看得完?”林珩抿嘴浅笑,并不告诉他这里多半的书早已滚瓜烂熟了。哄他道:“老爷说看完了这些书,还只是寸指测渊、款学寡闻呢!”齐渝纳罕道:“这还算是学问浅薄呀,那我岂不是目不识丁了。阿弥陀佛,可了不得了,这些书,我、再加上我两个哥哥,用几辈子都看不完呢。” 竺臻嗤笑道:“真是呆子,人家哄你你都听不出来。看完这些书,不说博闻强识,好歹也是学有所成。”齐渝恨道:“就知道我心实,竟人人哄我哩!”又是不服,要好好治治林珩。林珩强道:“只许你拿我取乐呀!我这才叫算完帐,个人清了个人。”两人闹成一团,倒像是几世的旧友至交,格外亲热。 一时,张妈妈进来奉茶。齐濂道:“可别闹了,你不是要进来歇歇么?快坐下吃口茶。”齐渝才依言坐下,安静地吃起茶来。竺臻端着官窑青花花卉纹茶盅端详道:“这是新制的?”林珩点头道:“虽我爱古董玩物,却不大用古人用过的杯皿,觉得厌气了些。你若是不喜,我收了一套北宋的黑釉茶盏、还有一套南宋的玳瑁茶钟,俱是名人品评过的。” 齐渝抢着答道:“这茶盅就很好,你这是去年的陈茶?”林珩说道:“这是老君眉,去年得的,放了一年,虽香气不大浓郁,但茶汤滋味更加醇滑柔和,甘甜圆融。”齐濂是个爱茶的,点点头道:“吃出来了,确实好!我也曾听闻老君眉要放上一程子喝,味道更妙。”林珩笑道:“濂二哥若是喜欢喜爱,我命人包上一些送到你府上去。”齐濂辞让,林珩笑着说:“并不是什么难得的物件,二哥何必推辞,到埋没了我们的交情。”齐濂受了,道:“你有什么喜欢的,打发到我那儿去取。”齐澍蓦然放下手上茶盅道:“该出去了。” 新朋笑闹察竺臻 此时,齐渝手里正拈着一块松瓤鹅油卷,正要吃,听齐澍这么说,连忙放下。林珩见了,心里暗暗记下,这齐澍虽寡言少语,但显见十分有威严。张妈妈和众婆子递上铜盆来,伺候着净手不提。各自整理衣冠完毕,众人鱼贯出去。 众人才坐了这么一会子,日头已渐渐上来,一轮红日当空,脑袋上就像顶着一把火伞,婆子们忙挑着荫凉处带众人出去。林珩伏在竺臻肩上,问道:“可热不热?抱着我怪烦的,还是让我下来自己走吧?”竺臻前额有汗沁出,林珩忙掏出一条松花绫销江牙海水的汗巾子与他擦汗。竺臻摇头道:“不用,还是我抱着你省力些。”林珩也不再推辞。 到了远香堂,众官席面已经换过一回,现正在看戏,对面水阁上鼓响锣鸣,正演着全本的《无底洞》,歌声顺着荷风袅袅飘来。众人一进屋内,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原来屋里已经摆了四个鎏金双鸳团花大银盆,里头盛着大半盆了晶莹剔透的冰块。 林海笑着迎上来道:“劳动你们了,可这么多礼。”齐澍忙谦道:“理应如此。”林海点头道:“既如此,我已吩咐他们在兰雪阁备了酒席,让珩儿引你们过去。免得与我们坐在一起,怪不自在的。”齐澍连道“不敢”。林海向林珩招招手,吩咐他要好好待客。林珩点头,引着众人往兰雪阁去了。 众人顺着抄手游廊往前走,下了游廊,绕着一条曲曲折折的竹林小径转到水阁的后方。这水阁伫立在莲池中央,前面是远香堂,后面则是兰雪阁。众人只觉一片荷风沁人心骨,满池红莲娇艳。进了阁内,当地摆着三张黄花梨八仙桌,各设两把花梨雕花靠背椅。林珩忙让齐澍、齐濂坐首席,齐渝嚷道:“不必这么累赘,咱们竟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大家团着坐,不是更亲热?” 林珩依言叫家人撤下一张桌子,把其余两张桌子并起来,序齿坐下。齐澍一人坐了正面,齐濂齐渝坐了左边的椅子,林珩正想坐上右边的第二把椅子,忽的发现这椅子太高了,自己身量甚矮,竟是要爬上去,那也太不雅了些,平日里都是嬷嬷抱来抱去,他一直都疏忽了。 竺臻余光瞥见他欲哭无泪的小模样儿,肚内一阵好笑。他推开空椅子,把林珩抱到他的膝上。幸亏这椅子甚是宽阔,容得下两人同坐。林珩更是羞窘,小声儿与他打个商量:“把我放到旁边椅子上吧?”竺臻坏笑道:“你是拿得起杯著还是夹得动菜蔬?” 林珩小声嘟囔道:“不是有家人们布菜么?”平日里,都是有丫头布菜,想吃什么,动下眉毛,就有识得眉高眼低、训练有素的丫鬟们将膳食夹到他面前的小碟子,可这会在外宅的宴席中,还真找不着一个合心意的丫头。林珩无奈道:“可不是妨碍你吃酒吃菜?”竺臻道:“无妨。”林珩忙滑下他的腿,坐在竺臻左手边。 齐渝嚷道:“你们可说什么小话儿呢?臻弟,你可真是一会子都舍不得撒手,尽抱着玉儿做什么?”竺臻一本正经道:“我可要伺候玉儿用饭呢。”齐渝又说了许多打趣的笑话,把林珩闹了个大红脸,至此倒是窥知了这竺臻的几分性子,真真是个霸王,说一不二,容不得人反驳违逆。手段又简捷直接,闹得人无可奈何,还挑不出他的错处。 一时,家人开始上酒上菜。林珩忙与众人让酒让菜,双手捧起起银镶雕漆茶钟,道:“哥哥们,请随意用点酒菜。我年小,以茶代酒,敬哥哥们一杯。”将里头的茶水一口喝干。齐澍们点点头,各自动起筷子不提。 竺臻与林珩夹了一筷子木樨银鱼酢,放到他面前的金厢明角碗里,说道:“我伺候得这样好,玉儿也总该赏我些什么?”林珩发觉对上竺臻,自己还真摆布不开,尽是被他逗弄的分。林珩蹙了下眉头,问道:“可要我怎么谢你?”他解下身上佩戴的一个灵芝透雕象牙香囊,掏出里头的一个亭阁钮羊脂玉小印递给竺臻,道:“这是前日老爷考校功课时赏我的,我见它有趣,时时带着,你可要?” 竺臻接过来一看,上头刻着两个篆字“温仁”,知是与林珩名姓有关,忙收进贴身的荷包里头。齐渝取笑道:“这可是私相授受了!”竺臻抬眼看了看他,慢吞吞道:“不过是见面礼罢了!你可有什么好礼要给玉儿?”齐渝解下身上的一块春水秋山玉递给林珩,寻衅道:“我可给了,可不知你给了什么了不得的物件?” 齐濂在旁,扶额叹道,跟齐澍一起解下身上的玉佩给林珩。林珩啼笑皆非,架不住齐濂相劝,只得收了。竺臻也掏出身上的金嵌珍宝白玉荷包给林珩,说道:“刚刚给的可是见面礼,不算谢礼,你要怎么正经谢我?” 林珩扶额头痛,这竺臻怎么这么不依不饶呀,叹道:“都依你!”“那你只要亲亲热热地叫我一声,我就不要劳什子谢礼了!”竺臻挑眉道。林珩绝倒,原是称呼了齐家三兄弟“哥哥”,独独没有叫他,谁想到他竟是惦记着这件事。 他就偏不,腼腆笑道:“竺世兄。”竺臻道:“这可不够亲热,再不叫,我可挠你了。”说着手就往林珩肋下伸去,林珩最禁不起痒,躲来躲去,最后笑得了不得,整个人都伏在竺臻身上,“竺世兄”“竺公子”“竺哥哥”“臻哥哥”“好哥哥”一路的混叫。竺臻这才停手,很是受用,点头笑道:“可记得怎么叫了,往后就这么叫。再叫错了,可依法办你。” 林珩喘了口气,才住了笑,恨道:“可不许再挠我了,怪不尊重的。叫齐家哥哥们看了我的笑话。”遂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只与齐澍攀谈,道:“这么干吃着,也怪无趣的,不然咱们也传班小戏进来解闷。”齐渝答道:“怪吵的。不如咱们行酒令吧!”齐濂驳回道:“只我们几个人,行什么酒令,可没意思。”齐渝道:“那你说如何?” 林珩想了想,道:“既不听戏,咱们来玩六逸览胜图吧。”齐渝笑道:“这个好,这个有趣。”林珩忙令旁边侍立的小厮去取览胜图来。其他家人赶紧抬上一张镶大理石紫檀木圆桌来,又搬了六个紫檀五开光坐墩来,把揽胜图骰盆端放正中。因只有五人,所以命林珩的小厮昆仑凑数。 齐渝当仁不让道:“我占剑侠。”齐濂道:“你想占什么就占什么,得投骰子,看你得了个什么。”齐渝果真掷了个三,是剑侠。齐濂鼻子眼哼了一声:“可让你碰上了。”齐澍掷了个二是羽士,齐濂得了渔父,竺臻中了词客,轮到林珩,他却掷了个美人出来。林珩大感晦气,竺臻细细打量了他形貌,点头道:“正合适。”昆仑则是缁衣。于是大家掷起览胜图来,从劳劳亭出发,谁先到了长安谁就赢了。 正找到滕王阁,需掷六方行,轮了几回,齐渝都一直听在滕王阁不动,其他人找赶到他前头的挂剑台、燕子楼,把齐渝急个不行,掷骰子的时候,“六”“六”“六”一路混叫。正热闹间,有小厮来回:“前面老爷们要散了。”众人才停手,赶去前头伺候。只齐渝沮丧着头不乐,林珩暗思,这齐渝可真是一团孩气,笑着劝他:“过几日再一起玩。”齐渝方才展颜。 他们出去时,林海等人已经在大门口送客,正牵着临昌伯的手说话。林珩他们见了,忙围过去。一时,临昌伯上了马,齐澍等人也跟着一起上马,齐渝一直抓着林珩的手道:“好歹再一起玩吧!”林珩点头答应了。竺臻正想与林珩说些什么,临昌伯已经打马去了,他跟着的随从也不住口地催促,竺臻看了林珩一眼,彼此点点头,也就疾驰而去了。 林珩跟着林海站在大门口送客,只见一阵阵的客人散出来,林珩恭而有礼地候着他们上轿上马。等男客都散尽了,林海退了进去。只余七八个老成家人跟着林珩在门口等候堂客们的轿子一溜儿地抬出来。这些太太、奶奶们从轿子里的玻璃窗看到林珩,必要招呼着说几句话。你一言我一语,等所有的轿子都抬出去,林珩就乏得使不得,被林仁抱着送往内宅去了。 到了介寿堂上房,林母已卸了装束,正歪在炕上歇息,一见林珩进来,忙招手问道:“你去哪了?”林珩面上疲色尽露,说道:“跟着老爷在大门口送客。”林母心疼得不得了,问道:“可累坏了?快来让我看看。你这么小,哪里要到门口去送客了?”林珩道:“身上肮脏得紧。”林母急道:“那快下去洗漱歇歇吧!不必上来了。”林珩点点头,行了礼退了出去。 母女闲话贾敏计定 承瑛堂上房。 宴席散了后,史太君并没有马上告辞,而是与林母笑着说:“许多日不见我女儿了,怪想念的。”林母笑着挽留道:“既如此,请到上房坐坐。大太太你留下来收拾家伙,让二太太娘俩儿好好说话。”秦氏应了,留下来看着丫鬟们收拾桌椅、清洗盘点杯皿、拆洗桌帷、椅袱、撤掉围屏等。贾敏则向林母行礼告退后,搀着史太君、带着王氏往承瑛堂东耳房去了。今日贾敏大嫂孙氏因身子不舒爽并未前来赴宴,跟着来的只有王氏。 贾氏平常并不在东耳房起卧,但东耳房依旧陈设典雅精致。王氏望着紫檀条案上堆着的水仙花玻璃盆景不免有些咂舌。这玻璃盆景虽贵重,但王氏也不至于眼皮子那么浅,只是整座盆景晶莹剔透、纤毫毕现,就有些难得了。可见这姑太太家里,也不失豪奢。 史太君看了王氏一眼,道:“让史嬷嬷陪着你二嫂子在外头奉茶吧!”因林母寿辰,贾敏颇觉支撑不住,只得唤了史婆子回来帮她料理家中事务。贾敏的心腹丫鬟冰雪、晨霜掀开了里间的桃红洒花帘子,奉了史太君、贾敏进屋。王氏心知她们母女自有体己话要说,也不去讨嫌,只在铺着大红洋呢绣花座褥的炕上坐下,与史婆子说起了闲话。 贾母往螺钿小榻上一坐,拉着贾敏也坐下来,长太息道:“我的好闺女,可苦了你了!”说罢,两滴眼泪滚了下来,打湿了贾敏的手背。贾敏也掌不住,只伏在贾母身上嘤嘤痛哭。贾敏不住地抚慰他,少时,贾敏才住了眼泪。这三个月里头,她一人孤零零地在这内宅里头左支右绌,心腹史嬷嬷被送走了,身边的大丫鬟也被林母找由头放出去了几个,左膀右臂被撅了一大半,实在是有些难熬。 贾母拍了拍她的背,这才细细问起:“听说你这些日子与姑爷两人俱是淡淡的?”贾敏点点头,因着她的痴念头,要与柳滢斋上三个月的经。既要斋经,只能茹素,更别说房事了,俱是停了。林海也淡淡的,一月才来她屋里三四次,也只是给了她正室的体面罢了,两人连话都少了。 贾母叹道:“你糊涂啊!趁着你家老太太把通房姨娘都送走,你该乘隙做个征兰吉梦才是。怎么能姑爷对你淡淡的,你也随姑爷去?终不然,你日后靠谁?”贾敏也叹道,这是千千万万内宅女子的命数,没有儿子,任你夫妻和顺、琴瑟和谐,也不过是一场黄粱梦,终究泡影。 史太君见她只垂头不语,恨道:“你也该想想你姑姑。”贾敏的姑姑乃是荣国公贾代善嫡嫡亲的姐姐,也是因为青春年少丧偶,他们这般高门世族断然没有嫠妇再醮的理。她又无子嗣,族里公议,给她立了个嗣子。按说这日子也不算有多大烦难,只承继来的儿子不过三四岁上也就没了。族中狠嫌她克夫克子,再无人肯过继子嗣给她。虽她背后娘家国公府家大业大很是硬气,族中无人敢欺她,但终是一个人孤零凄凉如失群之燕,形容枯槁、心如死灰,不到三十岁上就郁郁徂丧。死后连个摔丧驾灵的人也无,更别提死后祭奠了。 贾敏想到此处不免悚然而惊,女儿家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命运全然不能自主,这世道待女子甚是严苛,如何能有半点放松。贾母看她神色凄惶,强忍住心疼道:“儿啊!前鉴不远,你可别犯糊涂啊!我看那玉哥儿,灵慧颖异,不是寻常孩童。秦氏又惯是绵里藏针的人,你婆婆又一心只看得到孙子,你若不打点起精神来,在这府里你还有立锥之地?说真格的,你可没给他们家守过孝呢。”这林老侯爷是在贾敏尚未于归的时候就与世长辞了。 贾敏点头道:“女儿一时昏头了,再不会了。”贾母点点头,道:“这就好。我梦里都盼着你好呢。只是做人媳妇,也是无可奈何,俱是要熬着。你那孤拐天真的脾气也该改改,总要去奉承奉承你婆婆。前几年,你在外任,不在婆婆身旁立规矩,你自然松懈些,现在好歹都改了吧!”贾敏点点头,眼梢处含着两粒明珠,终究是自家妈贴心。 自听了贾母这番话,贾敏倒把从前的灰心念头通通放下,对着林海也不能一段情肠全抛,始终念念不忘,便打点起精神使出手段下死力笼络林海,纵不能像从前那般伉俪情深,也不能是相敬如宾。 林海虽是疑她,但私心里总也不肯相信自己看走了眼,从前的贤妇美妻总是自己空想。又念着夫妻十六七年的情分,也招架不住她温柔小意、柔顺和婉,终究也是软下来,行动话语间也不再冷冰冰,每月总有几日也歇在贾敏屋里,夫妻渐渐和气。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贾母又问:“现在家里可是你管着?”贾敏点头,贾母笑道:“这也还罢了,既管着家,就得用心,显出百般本事千般手腕来,也好立威,煞煞下人的性子,叫他们知道你才是这府里的主子。更要狠狠震慑住秦氏,叫她不敢生出其他心思。”贾敏默然半晌,道:“倒不是我高看了她,她也算得上是闺阁中的一位脂粉英雄了,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从不使甚下作伎俩。” 贾母叹道:“有些人心里藏奸,你年轻面软,如何看得出来?”贾敏也叹道:“现今她是我妯娌,面上平和也就罢了。”贾母说道:“你心里知好歹就好。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段心。我为着你一直无喜,寻了个道婆,她的符水最是灵验,又会看相、相风水,改日叫她来你府上看看。”贾敏摇头道:“这不成。我们那位一概不许这些尼姑道婆上门,总说门风败坏总由这起子小人招来。因此,我们也不大招尼僧上门说法讲经。” 贾母道:“那也罢,过几日找个由头归宁,我替你料理妥当。”贾母抬头望了望,西面靠墙的黄花梨草花如意纹带托泥圆高几上的自鸣钟一眼,已是申时一刻,道:“瞧这时辰,我也该动身了。你可要好好的。若有什么不痛快,只管打发人回去跟我说,我替你设法。”贾敏点点头,送贾母并王氏往垂花门去坐轿马不提。 这两日,内外两宅的姑娘、媳妇、老妈、家人们忙得昼夜不得安歇,才将林母寿辰办得个花团锦簇、繁华热闹。等林母生辰过后,内外家人多是乏得使不住。贾敏也觉得狠支撑不住,病了一场。但是林母和秦氏这几月来,一直被林珩拉着走动,虽说也累的很,但也不至于得病。为此,林母更添了三分爱他的心。 因着林母寿辰,林海告了几天假。今日刚去衙门处理完公务,销假回来,母子二人一处闲话。林海坐在炕下东边的第一张椅子上,关切地问道:“母亲连日如此操劳,身子可吃得消?”林母点点头道:“倒可支持。”一时,林珩也进来了。请完安后,林母招手让他往炕上去,嗔道:“不是叫你好好歇歇么?还进来干什么?” 林珩腼腆笑道:“多日未曾和父亲说话。”林母指着他的额头道:“倒是惦记着你老子。”林海心里虽然欢喜得意,但面上一派冷静,吓唬他道:“前几日无暇管你,功课可做了?倒把你放纵了,可别玩野了心。这几日我也闲下来,你须得紧着皮,仔细我问了你答不出来。” 林母嗔怪林海道:“这话我不爱听。我们玉儿这样的好孩子,你倒还吹毛求疵起来?当日你老子也这么管教你不成?我只不好说你荒唐的事罢了。”是在打趣林海了。林珩扯扯林母的衣袖道:“祖母,父亲也关心我,只他不好说罢了。” 林海瞪了林珩一眼,也不辩解。林珩伏在林母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林母笑了起来,道:“你这猴儿,这话可不能告诉你。问你老子去。”林海一听就知道林珩刚刚问了什么,剜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咳道:“去书房。” 林海抬脚就要走,却回头说道:“还不跟上?”林珩溜下炕,向林母行了一礼告退。林母笑了笑,看着他们出去,对一旁伺候的张妈妈说道:“这样的日子,我睡梦中都能笑醒。日后去见祖宗,我也不十分惧了,总归我给他们养了一个好儿子好孙子,他们还得赏我呢。”张妈妈笑道:“这话有理。” 听喜讯王氏有妊 现已是初伏天气,骄阳如火,天气闷热得紧,稍一行动就遍体生津,汗湿罗纱。林海牵着林珩的手往园中去,园里梧桐参差、茂林修竹、浓荫蔽日,一股清凉之气直侵人肌骨。因夏日炎炎,林母恐林珩禁不得暑溽,因此忙将书房挪到如是园中的“倚玉轩”中来。 林海细问林珩道:“这几日功课可背了?字可写了?”林珩答道:“功课已呈上,老爷到书房案上一看便知我这几日可用功不用功?”林海唬他道:“可越来越嬉皮笑脸了,权且记下,若功课做得不好,一并罚了。”林珩俏皮一笑,并不往心里去。 林海虽受的是“父子之爱,不可以狎”的正统教育,素日也常听人说:“爱在心里,狠在面皮”。但到底是膝下空虚了十数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哪里愿意立起父子间的规矩,闹到儿子对他有敬无爱,父子二人不能亲近的局面,无意间就放松了规矩、纵起林珩来。林珩见他不是那等迂腐的人,自然乐意父子二人亲密无间。 林海又问:“唐诗可熟了?”林珩点头,林海就指着一株高舒垂阴、花色淡金的芭蕉道:“说说它的典故,再做一首七绝来,不限你韵。”林珩因才“刚”读唐诗,只略说了几个。林海点头,又给他讲了几个,随即刁难他道:“作诗时,把我方才所讲的典故化用进去。” 林珩对着阔叶青翠的芭蕉略略想了下,吟出一首七绝来,用的是方才林海所讲的“芭蕉叶大栀子肥”。林海抚须道:“倒还不俗。”又细细地说了该如何用韵和用典的讲究。林珩点头,颇是受益。林海道:“还需熟读用功才好。须知‘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一路迤逦行到“倚玉轩”,林海先是给林珩诵了一段《左传》,杂以句读、训诂之学,再解说旁边杜预的注疏。每个字从《说文》教授起,先讲它们的金文、篆文字形,再讲字义、字音,又旁伸博引到《玉篇》、《广韵》《集韵》等韵书上,详明字义、字音的变易沿革,再比照同时的其他著书有关此字的它义,如此夹七夹八地说了一大通,十分庞杂。林珩仔细听了,待林海告一段落后,才诵读起来,又暗暗将林海所讲授的内容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他以前虽也学这些,但是并没有如此纤悉无遗、条理分明的修业,因此也不敢不尽心。 林海见他用功,也不扰他,只端坐在紫檀嵌白玉背卷足大椅上,拿起案上扣着的《左传》翻阅起来。一时,书房里一片静谧,一旁侍立的小厮也鸦没雀静儿。待林珩习完今日的功课,抬了抬脖子,小厮们见了,忙都围过去与他松泛筋骨,伺候着他吃茶吃点心。林珩见林海正提着笔往一处册子上勾勾画画,未免好奇,凑过去问道:“父亲在写什么?可是公务?” 又见上头写着“甲子日”,甲子日正是林母的寿辰正日,下头写着“放生三千,十功”“祈福攘灾,五功”。另一行“丙寅日”,接着写着“接下僚,有礼无慢,十功”、“赞一人善,一功”“僧人乞食不与,一过”等。上头许多条目,不能胜记。林海抱起林珩,置于膝头,笑道:“这是功过格。将每日所做的事著录下来,评判功过。昔日曾子有云:‘吾日三省吾身’,这便是了。” 林海见他有些迷糊的样子,不免讲起这“功过格”的来历。“国朝之初,有位袁黄先生,少时有位孔先生与他批命‘某年考几名,某年当补廪……五十三年八月十四日丑时,当终于正寝,惜无子也。”林珩听到此处,便想起来,这位袁黄先生就是了凡,他的《了凡四训》,从前他有一位好友奉其为圭臬,他倒是从没留心过,只听过几耳朵罢了。 这后头的故事他倒也知晓,了凡见孔先生的批命无一不准,以为命数已定、澹然无求,便游荡放纵。后来遇到一位云谷禅师,禅师笑他也是位凡夫,说道:“命由我作,福自己求。”劝他要“扩充德性、力行善事、多积阴德”,便能逆天改命。袁黄听从云谷禅师的教导,誓行三千善事。云谷禅师便给了他功过格,命他每日所行之事,逐一登记,自判功过。袁黄如此行事后,孔先生的批命渐渐不准,十年后,命格已全改,最后四十岁上还得了个儿子。 林海摩挲着他的头叹道:“我原也不信这些,不过是无可奈何时的侥幸之举。”林海不明说,林珩也晓得他话中的未竟之意,不过是见袁黄无子后得子起的欣羡之心罢了。林珩一时默然。林海笑道:“将今日的功课递上来。”早有小厮恭敬地把林珩的功课捧到林海面前,林海看了一眼,对林珩说道:“你去吧!时辰也不早了,省得老太太惦记。明日再告诉你功课的好歹。”林珩点头,行礼退去。 光阴迅速,转眼已是七月,天气也渐渐凉爽下来。这几日,林海衙门上事忙,不得闲,便叫林珩重温旧日功课。这日,林书房温习完功课,又写了几张大字,因林海说他的字骨架已成,便命他不用再描红,只照着颜真卿的《有唐抚州南城县麻姑山仙坛记》临摹起来,每日写满十张大字即可。搁下笔,林珩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端详起来。他从前是临赵体、王体,很少摹写颜体。如今看来还是写得不大好,慢慢来吧,他叹了口气,吩咐小厮们待纸干了就收起来,踱了出去。 一时,有些闷闷不乐起来。待进了林母正房,脸上的郁色还未消散,林母见了,搂着他问道:“我的儿,可怎么了?蹙着个眉头?”林珩任性道:“烦了。”林母一叠声问道:“可是功课太难了?”林珩摇头,整个人滚进林母怀里,一言不发。林母急了,问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是仔吗了?真真是要活活急死我!好歹也说句话。”林珩忙道:“成日家的不出门,父亲又不在家,没人教我新的学问,狠无趣。” 林母笑道:“你还小呢。仔细拐子把你拐走。”林珩好说歹说,林母终是不肯放他出门。林珩无奈,林母见了他垂头丧气的形状,反过意不去,哄他道:“我的乖乖心肝儿,祖母也是为你考量呢?今日天清气朗,我们到园子里去放风筝可好?”林珩见事不成,也只得按捺住出门的念头,跟着林母往如是园中放风筝去。 一时,林府上空飘起风筝来,有金鱼、老虎、蜻蜓、美人、南极仙翁等样式,五彩缤纷、绚丽多彩,下头都是丫鬟们在控线。林珩一时兴起,也不坐了,站起来拿着一个大孔雀风筝要自个放。林母见他有兴致了,只笑着吩咐他:“仔细跌倒。”林珩跑了一阵子,这风筝也渐渐升到空中去了,林母笑着夸他:“放得好。” 正笑语喧阗间,有贾敏身边的大丫鬟冰雪来报喜,说是荣国公二太太有喜了。林珩听了一惊,这是贾宝玉要降世了?一不留神,差点栽倒在地,幸好身边的丫鬟们跟得紧,忙一把将他抱住。林母见了,抚了一下胸口,嗔道:“这么粗心。”又看了一眼扶着他的丫鬟,说道:“碧溪服侍得好。”叫身边的大丫鬟赏她一副金甜瓜耳坠。碧溪忙谢赏,林母回头对冰雪道:“叫二太太按例送去贺礼。” 舐犊情深秦氏追忆 冰雪应了,恭敬地退了下去。祖孙俩又看了一回风筝,兴致勃勃地品评道,这个蜻蜓风筝飞得高,那个美人风筝时新好看。张妈妈又来回事,她手里捧着一个雕漆托盘,上头放着几张帖子,说是几家故交派了媳妇子来问好。林母点点头,问道:“有客人来了,可要跟我一道见见?”林珩摇头,他不大耐烦那一套虚应故事。林母道:“那也罢!可别淘气了,若是摔着了,可不是玩的。”留下张妈妈陪着林珩一道玩,她就带人匆匆回介寿堂。 林珩放了一会儿风筝,许是飞得高了,线忽然断了。林珩望着杳杳飞去的风筝,展眼就消失在天际了,甚么兴致都瓦解冰消,只觉索然无味。他对张嬷嬷说道:“妈妈,我乏了。老太太那里既有客,我也不去混搅,且到我娘那里逛逛去。”说罢,抬脚就走。张嬷嬷忙叫放风筝的丫头们一并把手中的线绞断,放走风筝。一面忙叫丫鬟嬷嬷们跟上伺候。 到了怡安堂,林珩摆摆手,止住了要通报、打帘子的丫鬟们,也不让随他来的丫鬟跟着,一个人悄悄地进去了。却听见秦氏和吴嬷嬷在闲话王氏梦兰之事,林珩只听到了吴嬷嬷说了几个字“老蚌生珠”,一见他进来,二人忙掩住话头。林珩问道:“娘与吴妈妈在说什么?”一面滚到秦氏怀里。秦氏指了指他的额头,笑道:“小人精,还跟你娘装傻呢?” 不知是甚缘故,林珩心里对秦氏总觉十分亲近,好似骨子里天生带来的,在秦氏面前也不大忌讳,竟像是真从秦氏肚里出来的一般。这家子的人,无论是林母,还是林海,他都觉得亲热得狠,这亲热又不像是从陌生人熟识起来的,倒有点骨肉相连、血脉相溶的意思。有时他都疑心起来,这林珩莫非就是他的前世? “我可不知。”林珩伏在秦氏怀里懒懒地说道。秦氏摩挲着他的脑袋道:“听说你今日跟老太太闹着要出门去耍?”林珩点头。秦氏叹道:“小祖宗,你可安生些。上次你生了那场病,差点把你老子娘的胆子都唬破了,哪里敢放你出去?有个好歹,不是要了我们的性命?”林珩嘟嚷道:“儿子以后是要建功立业的人,哪能成日在家混着?” 秦氏笑道:“你才几岁?打小儿就这霸王脾气,任人说都不依。你且耐着点心,过几日我带你到你外祖家逛去。”林珩这才笑了。秦氏道:“你这牛心左性的脾气,哪时改了才好!”又说:“你外祖母也许久没见了,肯定也想得紧。”一时母子二人又“啯啯唧唧”说了许多话儿,话休烦絮。有丫鬟突然来报:“老爷叫大爷去书房。”秦氏又忙叫丫鬟们把林珩送出门。她倚在窗边,直望不见林珩的身影,才转回来。 秦氏歪在炕上,揉着心口,对吴嬷嬷愁苦道:“成日家娘俩也说不上两句囫囵话。”吴嬷嬷要劝她,秦氏摆摆手道:“我不是不知道他在老太太那里才安生,没那么多的魍魉小人算计着要害他。我在家又不管事,统共只有几年的根基?”吴嬷嬷也只得劝她:“且忍一忍。”秦氏又道:“柳氏的事还没有头绪吗?”吴嬷嬷苦笑道:“年深日久,且人家又搬走了,实在是不好查起。老太太那头都没查出来,咱们又能如何?” 秦氏冷笑:“柳氏的事,我再不信了。咱们也不怕,横竖有的是功夫,我是定要水落石出的。玉哥儿就是我的命根子,谁敢谋算他,我决不轻易罢休。”说罢,眼里的寒芒闪现。林母查了柳氏后跟秦氏通过气,但秦氏是断然不信,素日里她就察觉道柳氏与贾敏之间的古怪。吴妈妈也恨道:“我们细心寻访便是。哪里就那么便宜那起子小人?” 秦氏点头无话,右手托着脸庞,两眼幽邃直直望着前头,不知在思量什么。吴嬷嬷不敢惊扰,悄悄下去了。她秦家原也不过是乡绅之家,她祖父考中了同进士,一辈子不过只做到了一从五品的员外,她父亲倒是能耐了,中了二甲进士,她们家才算渐渐起来了。不过根基上依然浅薄,朝中无人扶持孤掌难鸣,才会把她这个记在嫡母的名下的庶女嫁与林家。虽说是兼祧,不过是名头上好听,说难听点不过是滕妾罢了,终究是低了正经嫡妻一头,诰命上也得得艰难。至今也不能管家,不过是管着自己住的这个院子罢了。 当初林母来秦家相看时,她心里不是没有怨怼,哪个少女没有淑女之思,不想配个才貌仙郎,谁会愿意嫁一个年级上可以充当她父亲的丈夫。但林母知晓她在家中的境况,是笃定了她肯定会嫁与林海。那会儿家中连她在内有三个适龄姐妹,一个是嫡姐,一个是有一个举人哥哥帮扶的庶妹,人人都比她有底气。她姨娘虽说受宠,但人微言轻,在她的婚事上是不能主张,一个亲弟还是十岁出头的幼童,还需她的帮扶。 一则,林家从前也是勋贵之家,虽说现在不能袭爵了,但林母身上还有个侯夫人的超品诰命,就是除夕元旦,她也能入宫朝拜。更别提她娘家哥哥张大人是从一品太子少师致仕。二则,林家姻亲故旧满朝,更不用说寻常来往的世交,单这份人脉就叫秦家垂涎。秦家在朝中无依无靠,势必要攀住林家和张家。既如此他们就不敢怠慢她的姨娘和弟弟。 三则,虽说嫡母对着她们这些姐妹们一视同仁,待遇份例上也差不离,但谁不知,对这些庶女不过也是面子情罢了。一个五品官的庶女能嫁什么人,不是嫁入高门当填房继室,就是嫁给清贫举子。真有好姻缘,也不会落到她身上。她的好几个小姐妹,不是被家里送给上司当填房,就是被嫁到外地,一辈子与父母兄弟不再相见。她不能落到这种境地。 四则,她对林母有救命之恩,看她也是温柔敦厚的人品,想来嫁过去也不会受到太多苛责。虽说对上贾氏未免尴尬,不过都是些身不由己的人罢了。再三衡量,再没把嫁给林海更好的出路。她能怎么选,只能擦开不敢当着人留下的眼泪,按捺住心里的千愁万恨,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欣然出嫁。 于归之后,她才知道日子原也没有那么难过。林海虽说年纪大了点,但相貌、人品、家世、才情、仪度俱是万里挑一的,待她也算和气温柔了。林母对她也好,没什么好挑剔的,婆婆待媳妇能到这份上已经绝无仅有。但她也乖觉,待林母从来都是亲热规矩,从不逾矩,也不与贾敏争权,从来都安安分分,为此林海倒是高看她一眼。再往后有了儿子,她在林家才算是站稳脚跟了。 她素来就是个心高气傲、脸热要强的人,才情本领比之家中的兄弟也不差,就因不是男子,被困在这后宅之后做小伏低。她心里不是不怨恨,但凡她是个男子,早就走出去了,哪里会囿于这内宅的肮脏勾当中,不得自在,好好的一个干净人也不清净了。自有了玉哥儿,她才觉得下半辈子有了指望和盼头,自己这辈子甭说什么建功立业的鬼话,但教导出个入阁拜相的儿子也不坏。更别提玉儿是这样天纵奇才、孝顺有礼的孩子,她这才算真正活着。想到此处,她的嘴角处浮现一朵冷冷的浅笑。 竺臻欲见林珩不成 光阴荏苒,不觉到了八月,暑气渐消,城中桂花都开了,一时满城桂香,芳菲馥馥,有应时的人家早就摘了桂花,做起桂花饼、桂花糕等时新糕点来,皆香酥可口。竺臻晨起,由侍女们伺候着吃了几块芸片桂花饼,两碗玉田红稻米粥和几块山药糕,就匆匆出门去了。 因今日是望日,学里并不上课,他早与齐渝等几个贵戚公子说定了今日去郊外打围。秋日野兽肥美壮硕,自是不消多说。一群人在崇文门齐集了,牵着猎犬、苍鹰,带着一大批随从浩浩荡荡往铁围山疾驰而去。 一时,到了铁围山,也不消赘叙众随从是如何摆开阵势,捶响鼓声驱赶野兽,少时,草场上有各种飞禽走兽被惊起,仓惶无措地四处奔逃。齐渝早就拉开大弓,对着草窠里的一只雄鹿放出一挟雷霆威势之箭,雄鹿应声而倒,众人齐喝道:“好。”齐渝又连放了几箭,弓无虚发,射中的大有野羊、小有狐狸,众人叫好不迭。不多一时,众人手中多少有些猎物,只竺臻双手环胸,端坐于马上,并不动手。众人未免觉得怪异,纷纷以目视之。 竺臻似是毫无察觉众人的异样,只左顾右盼,神态闲适。忽然林中一片树叶摇动,一只野猪闯了出来。众人一看,好肥壮剽悍的一只野猪,正“哼哧”着向众人奔袭而来。竺臻从箭囊里抽出一只箭,拉着满月弯弓,倏地一松手,只见那箭迅如流星,快若奔雷,刁钻地射入野猪的眼眶,其力道之大,只余箭翎露在外头。野猪发起狂性来,一通乱跑,不过三五步,就轰然倒地。众人轰地喝道:“好、好。”纷纷对其侧目以视。一十一二岁的公子,有此膂力,一箭射死野猪,果然是“毅武孔猛”“弓马娴熟”。 齐渝在远处看到了,也策马过来,贺道:“果不枉费你每日午后练习骑射,这才是真功夫。”众人听了,都附和起来。一时,这猎场之中,风毛血雨,洒野蔽天,地上堆积的猎物填坑满谷、掩平弥泽,众人兴致高昂、意气风发。待到午后,在野外吃过干粮烤肉之后,满载而归。竺臻和一群锦袍玉带的公子哥们打马从正阳门飞驰而入,后头还跟着一大群长随侍从,扬起阵阵尘土。直进了内城,才慢下来。 正阳门内外向来都是士民工贾云集之地,肩摩毂击、竟日喧嚣,以“朝前市”最为繁华热闹,人来人往,几至于摩肩擦踵、项背相望。齐渝对着竺臻抱怨道:“真不知你为何要从正阳门进城,这里又不能跑马。”竺臻突然问道:“这些日子你可有见过玉儿?”齐渝怔了怔,惊道:“该死,我竟忘了他。那日回来后,我就到营里去了,这一两月间竟也没出来,倒把他忘了个磬净。他必定要生我的气。” 竺臻嘲笑道:“再没见过你这般糊涂的人了。分离时,拉着人的手再不肯放,不知絮叨些什么。分手后,就将人抛到脑后了。人不生气才怪。”齐渝想了想,拍掌笑道:“正好。我今日猎了两只银狐,正好送他做件皮袄。见了我这赔礼,玉儿再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了,定会知我心诚,哪还会还我计较?” 跟在他们身侧的乐善郡王世子褚鉴耳尖听到,忙凑上去问:“什么玉儿?听起来倒像是个丫头名。”竺臻面色微变道:“什么丫头?别混猜。”心里暗恼自己太过孟浪,不该在大庭广众下称呼林珩的乳名。齐渝看他脸色不好,忙提起其他话头,一时褚鉴倒被他引过去了,抛下这头不理。 不多时到了棋盘街,棋盘天街正对着天子居所,位于大明门的前方,左右是六部、五军都督府所在,是东西城往来之要道。棋盘街店铺林立、万物聚集,一切珠玉珍异奇器天下所无者,竟可在这里寻到。竺臻到此勒住马,说是有事要办,众人识趣各自散去,只齐渝硬是赖着不走。他二人私交甚笃,因此竺臻倒也不嫌他。齐渝不解道:“难道你家还缺什么东西不成?” 竺臻不答,到了一名为“聚珍轩”的古董店,下了马径直进去。齐渝好奇,正想下马跟上去,竺臻就出来了,将手上拿着的一个紫檀小匣子交给随从妥善收着,任齐渝怎么追问都不肯松口。只说道:“我要去看玉儿,你去不去?”齐渝忙点头应道:“怎么不去?那匣子里头装的可是要送给玉儿的玩物?”竺臻点头,骑马飞奔而去,齐渝与众随从忙跟上。 竺臻虽说看着老成持重,但毕竟不过是一十一二岁少年,正是心性活泼、玩性浓厚的时候,那日与林珩相处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时辰,竟觉十分轻松有趣,大抵也是他一团玉雪兼之天真有趣的缘故。且那日将林珩抱在怀中、为他布菜,是再新奇不过了,他从未与人如此靠近,也没有人掏出汗巾子为他擦汗,好似两人正是彼此依恋,再拆分不开了,倒叫他心里微微一动。他这一两月间也总不得闲,但心里总惦记着他,难得出一趟门,去逗逗他玩也好。 一时到了林府,林府门子只见一骑骏马疾驰而来,少时就到了门口,众人忙围过去。竺臻问道:“你们大爷一向可好?”里头有位王彬在寿筵那日是见过竺臻的,忙答道:“蒙公子问讯,我们大爷一向都好。”他朝后一看,望见了后头来的齐渝,又说:“竺大爷、齐三爷里头请。小的们就去通报老爷。”竺臻听他只提林海,便问:“你们大爷不在家?” 王彬难道:“大太太带着大爷出门了,此时尚未回来。”竺臻扫兴道:“罢了。我们就不进去叨扰世伯了。我这里有份玩意儿,你帮我递进去吧!”竺臻扫了一眼他的随从。这随从利落地滚鞍下马,掏出一个紫檀匣子,递给王彬,王彬忙接了。齐渝也忙叫随从递上两只银狐,道:“帮我转交给你们大爷,就说我前几日忙,并没有闲来看他,叫他千万不要生气。”王彬也接了,记住这话儿。竺臻和齐渝也不再逗留,径直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日晨起,秦氏吃了几块点心就赶着去上房请安,伺候老太太吃完早饭后,便向老太太拜别,秦氏这次回娘家是早就向老太太禀告过了。林母指着林珩的额头笑道:“定是这个玉儿撺唆的。”林珩赖在林母身上,撒娇道:“老太太……”林母笑道:“罢哟,我还不知道你。不过是看你你素日里念书那么刻苦,也该让你松散松散了。只一条,必须坐车去,可不许眼馋人骑马。” 说话间,有丫鬟来回:“车马已经备好了。”林母才放手,让张嬷嬷送二人出去。到了垂花门,已有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停在那里,母子二人忙上了车,又有吴嬷嬷跟上伺候。后头有几辆小车,是跟去的丫鬟媳妇婆子们坐的。有几个老成家人、年轻家将骑着马护在车座四周。 林珩见已出了林家大门,不免好奇,凑在纱窗口往外看,谁知这一带尽是高门大户之家,无非是白墙青瓦、朱门铜钉、重檐飞瓦,无甚看透。秦氏笑道:“还是这么心急。这东城里头住的尽是文官武将,俱是钟鸣鼎食之家,有甚可看的?若想看热闹,一会子我吩咐他们往东四牌楼那边走,尽让你看个够。”林珩羞窘,面上恰似桃晕两腮。秦氏把他搂在怀里,爱得不行。 一时到了东四牌楼,果真人流如织、人声鼎沸。林珩略望了一眼,有首饰楼、绸缎庄、玉器行、古玩铺、书铺、金店、白蜡作、氆氇庄、皮货行、栏杆庄、花翎庄、绒线铺、茶食铺、生药房、洋货行、眼睛铺、宝源铸钱局、香羊皮作坊、熟皮局、祥瑞花庄,应有尽有,往来买卖兴隆旺盛,正是一派盛世景象、说不尽的太平风流。林珩略看了看,十分艳羡,不想本朝治下百姓竟是如此富足安乐,只看外头的平民百姓俱是眉头舒展,少有愁容便可知一二。秦氏忽然咳了咳,林珩知其意,忙收回目光,不再多看。横竖他是个爷们,日后出来走动的日子长着呢,不必少见多怪。 一时到了翰林胡同,是因着这条胡同里住了好几户人家皆是翰林院官吏,才有了这么一个混称。秦家正位于这胡同里头,到了秦府门口,已有家人前去通报,一时正门大开,秦氏的车子直接驶入,直到仪门才停住。秦氏和林珩下车,早有两个体面的管家婆子,插金戴银的站在门口等候,一见她们下车,忙围上来问好。秦氏含笑回到:“黄妈妈、李妈妈一向可好?”两个婆子忙道“不敢”,又赞了林珩几句,才引着她们往里头走。 进了仪门,是几间倒座房,是秦少尹和秦家几位公子的书房。这秦家不过是三进的小院子,因为京都地贵,居住不易,当初秦大人还是凑巧花了大价钱置办下这座宅院。外面一进是秦府的外院,书房、堂厅、家人、媳妇们的住处俱在此处。里头两进才是女眷的住所,挤得满满当当。她们进了正院的月洞门,转过影壁,就见正房门口立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太太、两位奶奶、一位姑娘并几个姨娘丫鬟正在等候。 做客秦家林珩发噩梦 秦氏见了,忙丢下林珩等人,快步迎上去与那位太太见礼,谦逊道:“怎敢劳母亲在此等候?”那太太品貌端庄文雅,身上穿着沉香色顾绣八团花云纱单袄,下头系着湘妃色满绣罗裙,未语先笑,温柔可亲。只见她说道:“我也多日未见你了,怪想的。再说成日家坐着也无事,趁着你来,也好出来看看光景儿。” 秦氏笑道:“母亲还是这么爱说笑,尽打趣我了。”旁边有位十四五岁的少女笑说道:“母亲见了二姐姐竟不舍得转眼了。叫我见了,羡慕得不得了。谁不知母亲最爱二姐姐。既二姐姐今日来了,横竖有的是时间,还是请里头坐着说话吧!” 这陶夫人笑着指着这窈窕娇丽的姑娘说道:“叫你爱编排,难道没瞧见你侄儿在这里,可别叫人看了笑话。”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让。左手拉着秦氏,右手牵着刚走到门口的林珩一起进去。见了屋里,众人乱哄哄地一通见礼后,次序坐下。才向林珩引见众人。有些是他没见过的,有些是他见过的。 这陶夫人端坐在上头,身后立着几位打扇、端茶水的姬妾,林珩行了一个大礼,陶夫人忙不迭地叫起,说:“你外祖父去衙门了。等他回来再见吧!”坐在东面第一张椅子上的是秦家大奶奶曹氏,西面第一张椅子的是秦家二奶奶,林珩行礼称呼道:“大舅妈、二舅妈。”二人俱是含笑扶起他,很是亲热。曹氏是见过他的,笑着说道:“你大舅舅、二舅舅俱在国子监修业,并不在家。还有两个侄儿也都在学里上学,等他们回来见吧!” 这秦大爷、秦二爷俱是上次会试落榜的举人,因此可以去国子监求学。西面第二张椅子上坐着的秦家四姑娘,她现正待字闺中,林珩也行礼,叫了声:“四姨。”那秦姑娘忙道:“再没见过像哥儿这样伶俐懂事的孩子,无处不好,倒叫我不知从哪里夸起。” 陶夫人下首的小凳子上,偏身坐着一位三十几许的丽人,杏眼桃腮、风姿娇艳,正是秦氏的生母吴姨娘。林珩行了半礼,这吴姨娘并不敢受林珩的礼,连忙跳起来躲到一边,口里连道:“不敢。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竟敢受哥儿的礼。” 秦氏见了,未免有些眼酸,这亲身母亲从未见过外孙,见了面连多看两眼都不敢,哪里敢受玉儿的礼。若不是自己有了个四品诰命,只怕姨娘还跟着其他姬妾一样,要在正房外头给她们打帘子呢?秦氏忙喝道:“玉儿,你又犯了呆病。虽说这是你外祖父跟前的人,但也算不上长辈,你怎么就混行礼起来了?” 陶氏忙笑着说道:“不妨事。哥儿到底也是尊重老爷和我的意思,你可别责怪他。”礼都行完了,陶氏忙招手叫林珩去炕上坐,林珩推了,陶氏再四坚持,携着他的手坐到炕上去了。陶氏摸着他的头道:“好可怜见,来了这么大工夫,行了好大一圈礼,竟连一口茶水都没喝上。”林珩依言,吃起了茶。指着炕桌上的点心,说这一碟香甜,那一种酥脆,林珩被她劝不过,倒吃了好几个,多亏这些点心做得精致小巧,正好一口一个,一时倒把众人都撇在后头了。 秦姑娘凑趣道:“有了玉哥儿,母亲眼里就没有我了。看不见我也罢了,怎么连二姐姐也忘了。”秦氏忙说:“四妹妹,可别又拉上我。母亲疼玉儿,我再欢喜不过了。”陶氏笑说道:“你这猴儿,就是爱贫嘴了。还跟你侄儿打起饥荒来了?不过是因为他还小,经不得饿,你这么个大姑娘了难道还不知饥饱?” 秦姑娘长叹道:“我不过也白说一句,就知道我不招人疼。”那叹息的模样,煞有介事,惹得众人大笑。陶氏笑骂道:“真是个促狭鬼。”又对秦氏说道:“长天老日的,亏得有人甘当东方曼倩惹咱们发笑,不然日子倒平淡了。” 正在说话间,有小丫头掀帘子进来回禀:“三爷来了。”话音未落,只见一丰神俊朗、芝兰玉树般的青年款款进来,他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身上穿着月白铁线纱袍,倒让人恍惚觉得屋子一下亮堂起来。来者正是秦氏的胞弟秦冼。陶氏笑道:“这孩子,听说他姐姐今日要来,连诗会都不去了。”这秦冼年方十五,已经进学了。平日除了在家攻书,就是去参加由举人、秀才们举办各种诗会、文会,品评文章、切磋时艺,预备着三年后的乡试一举考中。 秦冼忙与陶氏、秦氏、两位嫂子见礼,秦姑娘也站起来立到一旁去,等着秦冼坐定了,才向秦冼行了个平礼彼此问好,拣了秦冼的下首坐下。林珩此时才走到面前向秦冼行礼,秦冼忙拉住他,含笑道:“我竟好久不见你了。竟长这么高了,好。”又问他可开蒙了,由谁开蒙、都学了些什么此类的话,林珩一一答了。林珩见他目光清亮、谈属清爽,心里点点头,倒是个人物。 陶氏打岔道:“一进门就问功课,你这舅舅倒是当心。”秦冼笑道:“这是当然,这可是我们男子汉的事业,全靠着它安身立命,不得不问。”林珩点头,确是实话,这历朝历代,大多靠的是文官掌社稷,因而科举也是条必经之路,不得不过。秦冼见他赞同,不免好笑,问道:“玉儿,你可懂?”林珩点头道:“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秦冼连赞了三声“好”,看林珩的眼光立时不同。 秦姑娘也在旁叹道:“不愧是探花之子,雏凤清于老凤声,指日可待。”众人也众口一声赞好。秦氏忙说道:“不过是玩笑话。你们这么赞他,倒叫他张扬起来了。万万不可。”又叙了许多闲话,一时,曹氏去看了午饭上来,回道:“午饭已经得了。”陶氏忙叫摆饭,寂然饭毕。饭食当然比不上林家精致,不过是淮扬菜,倒是新鲜。又学着勋贵之家,饭后饮茶,倒是和林家的习惯不大一样。不过,入乡随俗,母子两人脸上俱不动声色。 饭后,大家坐着说话消食。不过两三刻钟,林珩便有些倦怠,欲歇中觉,陶氏忙对秦氏说:“你的闺房一直留着不动,既玉儿困了,且带他去歇歇吧。”秦氏点头应了,也说道:“母亲素来也歇午,我带玉哥儿下去,就不上来了。母亲也歇歇吧。”陶氏点头,一时各人散去。 秦氏从前的香闺就在这正院的西厢房,统共只有两间,是一明一暗的格局,窗明几净,炉鼎依然。秦氏展开纱帐,掀起大红线纱夹被,抱过枕头,枕旁放些兰花、茉莉,才服侍着林珩脱掉外衣躺下,盖上被子,合上碧纱幔帐。林珩含糊问道:“母亲不歇歇吗?”秦氏拍了拍他的身子,说:“你睡吧!” 秦氏合上里间的帘子,悄悄退到外间来。秦氏看着这从前的屋子,颇有些伤感。刚在炕上坐下,就看见吴嬷嬷点着脚尖进来回道:“姨奶奶来了。”吴姨娘一进来,拉着秦氏的手,那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滚滚下来了。秦氏握住吴姨娘的手道:“姨娘,可别伤心。我在林家日子过着顺顺当当的,有什么好哭的。”吴姨娘点点头,似要把泪水收回去,哽咽道:“我不过是久不见你,想得狠了。” 秦氏劝道:“现在不是见着了么?娘俩难得见一回,你可别尽着哭了。”吴姨娘擦了擦泪,道:“是。我老背晦了。你可是变瘦了。”秦氏哭笑不得道:“姨娘每次见面必要说这句话。我在林家锦衣玉食的,哪里就消瘦了?” 吴姨娘点点头道:“我糊涂了。三月间,玉儿得的那场大病是怎么回事,把我急得要上吊,可偏他娘的又出不去。幸好太太看了回来,还肯跟我说声玉儿的境况,不然我哪里睡得着。”秦氏只简略地说了事情大概,吴姨娘破口大骂道:“这下三流的混账羔子,活该被剜了心肝的贱人,怎么不在娘胎里就溺死了,还要来祸害人……” 里间的林珩似睡非睡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一会儿是一僧一道跑来对着他怒喝道:“你混到这里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跟我们去吧!”一把拽起他就要将他拖走,林珩只觉被他们拽住的两个臂膀刺痛起来,俄而仿佛整个人被按在烧红的铜柱上,身体一段段化成焦炭,继而灰飞烟灭。一会儿又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面目狰狞阴狠,对着他唾道:“你怎么还活着?”林珩只觉喘不过气来,两腿乱蹬、手不能抓,身子乱挣乱晃,浑身发抖。 一时又是他被绑在架子上,地下是一堆燃烧着的薪火,熊熊烈火舔舐着他的身体,林珩疼得眼泪都流不出来,而对面高台上坐着林母等人,仿若在赏景一般,并没看见他的痛苦。一时又是他被闷在一黑暗之处,听着外头妇人们的高声哭喊,颠来倒去,纷乱荒唐。林珩一时觉得浑身无处不痛,忽的吓醒,冷汗已浸湿了脊背。林珩望着上头的霞色双绣牡丹的纱帐,摸了摸自己的身子,并没有负伤,才松了口气,恍然忆起原来此时自己身处锦绣丛中。 只听见外头有人在说话,“你生了玉儿有三四年了,还没有信儿吗?”“罢了,我再不指望这个。现玉儿还小,一刻都离不得我,我哪里有其他心思?等他大些再说吧。我有玉儿一人,已经是上天厚爱了,哪里还得陇望蜀呢?”是秦氏的声音。 母女闲谈林珩生心结 林珩听了,心里三复斯言,越想越不是滋味。若说在这个家里头若有了其他儿女,最先忽视他的那个人只会是林海,再者是林母,并不是他们不疼他不爱他,只是他们也是他人的父亲、他人的祖母,分几分心思与其他子女,本是人之常情,再正当不过,谁也说不得什么。就连秦氏,若是有了其他孩儿,也会如此。一时又想起刚才梦中诸人的冷漠,更觉不祥。 其实若是教他们得知,自己并不是原先的林珩,会杀了他烧了他也不定。原本这就是偷来的,是可耻的。占用了他人的身体,受用了旁人的亲情,自己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假的。谁真正在意的是他、关怀的是他?他不过是做了一个高明的宵小罢了。别人窃的是钱财,犹可饶恕,他却不能。 林珩越想越是心灰意冷。他自认人品端正,行止无愧于心,也算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物了,原都是自己的臆想。罢了,何妨归去。如此想着,枕上绣的粉色桃花越发红得惊心动魄。林珩一时如陷烈火,一时又如坠深渊,竟不知身处何方,恍恍惚惚,如坠雾中。一时竟见到前世的父亲正在嚎啕大哭,又暗自疑惑何时曾见过父亲失态忘形。一时又见林海病得人事不省,面如金纸,形销骨立,他见了也不免黯然神伤。糊涂间,似乎又听见外头人谈话的动静。 吴姨娘苦劝道:“还是这样牛心左性,你们家老太太竟也不说什么?依我说,若再有个孩子,无论男花儿女花儿,你才算是稳如泰山呢?”“我们老太太也说了几磨儿,但这种事皆出自天意,哪能强求呢?只开了方子,教我调养身体罢了。”秦氏说道。“年前,贾氏流掉一个哥儿,我们老太太是心痛得了不得,夜夜都睡不着,人都瘦得不成形了,后来她倒也认了,只翻倍疼爱玉儿。我们家老爷倒是自觉罪孽深重,我听他书房里的一个小厮说起他竟开始记起功过格来了,可笑他从来再不信这些神佛了。” 吴姨娘道:“不是说一六月大的哥儿,哪能说掉就掉了?她又是当家主母,还不把自己身周把得密不透风,谁能把手伸得那么长?”秦氏摇头道:“后院里哪位不是人精儿?见老爷、老太太如此重视她,把玉儿也暂时落在脑后了,谁敢兴风作浪?只是她素来要强,平日身子骨又不十分强健,有了身子还不撒手内院权柄,非得事事过问,身子哪能吃得消?咱们也没留心,她又不肯在大家面前露出形迹,又有她那位奶嬷嬷调理她,她自己也料想无事。谁知那日正月十六去她娘家赏灯,回来就说肚子难受,不到一个时辰,那孩子就下来了。” 秦氏吃了口茶,又说道:“我原也觉得蹊跷,后来悄悄打听了,说是那日下台阶的时候险些踩空了,她后头跟着的丫鬟们及时拉住了,但还是扭了腰、惊吓住了。当时就觉得不好,立时就回来了,一面又叫家人去请太医。她回来刚躺好,太医也恰巧到了,一服药下去也不见好,孩子就掉了。当时老爷都急红了眼,太医怕了才说她只是面上强健,内里却有些虚,我们老爷还不肯信,直骂人‘庸医’,说都是他医术不精才弄得人落胎,厮打着要人把孩子还来,把人家太医得罪个彻底。最后还是咱们老太太给劝住了。后来我们家也没好意思再请那位太医,才换了现今的章太医。” 吴姨娘叹道:“阿弥陀佛,听了真叫人心惊胆颤。”秦氏也叹道:“说到底,跟我也有几分瓜葛,若不是忌讳我,她何必那么多虑?我虽知情,到底也不能做什么。”吴姨娘滴泪道:“若不是为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姨娘和你胞弟,你怎么会……是我对不住你。都是我脂油蒙了心,当初贪恋富贵荣华,才做了老爷的妾,才害得我儿低人一头?” 秦氏失笑道:“快收起这些糊涂话儿,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了,还以为你是在怨恨老爷呢。咱们哪能吃罪得起?”吴姨娘忙擦了眼泪,左右环顾道:“可没人听到吧?”秦氏哭笑不得:“吴妈妈早在外头守着,你现在才想起?”吴姨娘羞愧地笑了笑。 “咱们不谈这个,”秦氏忽的想起什么,有些疑惑地问吴姨娘:“我从前竟不知四妹妹这般客气,她今个把玉儿夸得跟个仙童一般,倒教我不解了。”吴姨娘向隔壁屋子努努嘴道:“那位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儿,这有什么可费解的?她今年也满十四了,是该相看人家了。她那位混账老子娘不知又有了甚么想头,竟是蹿唆着她,叫她好好巴结你,指望着你帮她挑位乘龙快婿哩。太太就不理她。她姨娘素日是个心里藏奸的,看旁人也个个心里藏奸,谁还不知她?” 秦氏疑惑道:“谁家挑姑爷不是当家主母做的主?她不是昏了头了吧?”吴姨娘道:“你又不是不知,太太素来看不上她那妖妖调调的样儿调三窝四的手段儿,因怕伤了四姑娘的脸面,从来对她只是淡淡的。但到底怕她在老爷耳边吹风儿,说出什么不好的话儿,哪日要是应景了,倒是为了老鼠碰伤了玉瓶。她又惯会撒泼,闹出来倒叫大家都失了颜面,索性就如了她的意。反正又不是让她做主,太太稍稍让步还更显贤德。再者老爷向来最信服你的,你婆家又是那样的高门大户,她要再有其他的话儿,别说太太,就是老爷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秦氏大惊:“我才不在家几天,竟不知她还能治住太太?”吴姨娘嗤笑道:“哪是她治住了太太,是她现今肚子金贵着。咱们家也有十来年没见过襁褓小儿的面了,又是老爷的老生儿,便是太太现今也得多给她几分颜面。若是她在太太屋里有个什么,太太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你没见今日太太也没让她出来。”秦氏道:“我怎么没接到家里的信儿?”吴姨娘道:“冷灰爆出火来,谁想得到?不过是前两日的事罢了,只是她拦了老爷,不让家里四处通报,说是怕冲撞了。真个金贵,老爷也依她。” “说起这个,我也好笑,那贾氏的嫂子,”秦氏说道:“有了身子不过才两个月,胎还未坐稳,就嚷得亲戚世交们俱都知道了。我们家老太太也嫌他们有些张扬,只叫人按例回礼,并不额外加些什么。”吴姨娘道:“这倒奇了。这姻亲之间不是该更亲热么?”秦氏将头轻轻一摇,道:“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我看我们家老太太素日里流露出的形迹,对她们家的行事像是颇不以为然。我看我们老太太是嫌她们自视太高,她们家自认是簪缨世家、阀阅门第,其实现也不过是破落侯门儿,比咱们无爵可袭之家也没强到什么地步,光景萧疏,已经露出后继无力的样儿来。” 吴姨娘纳罕道:“再难相信了。”秦氏叹道:“你且看看她们家来往的人家便知,俱是从前的勋贵,甚么‘四王八公’,现袭着的不是子爵、就是威镇将军、威远将军,俱是闲官儿。更可惧的是子孙教养不善。虽说那荣府大老爷现还袭着一等将军的爵位,但不过是酒色之徒,那位二老爷说来就更可笑了,他祖父原最疼爱他,指望着他能科甲出身,谁知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凭着祖宗们的功劳,皇上才赐了他个额外主事的官衔,准他入部习学。” 吴姨娘叹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俱是靠科甲晋身的,不比他们勋贵人家可以恩荫出仕,纳捐出身。”秦氏叹道:“我们家虽说也可以恩荫,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日后晋升上也困难,又免不了闲言碎语。因此我们老爷到底下了大力气教养玉儿,我们玉儿也争气,每日都要做功课,我们看了都心疼。那回老太太寿辰,他跟着招呼来客,又去门口送客,本就累得不得了,当天晚上仍旧写满十张大字才去歇息,任谁劝都不依,我们老太太也被他劝服了,日后他学业上的事都撒手不管了。” 吴姨娘叹道:“这孩子果真执拗,当是克家大器。”秦氏也叹道:“谁知他一个小人儿怎么会这么伶俐?”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怀表来,看了一眼时间,说道:“哟,也有大半时辰了。也该叫玉儿起了,别睡饱了,倒闹得晚上辗转难眠。”一面叫外头的吴妈妈去打水来,一面往里间走去。吴姨娘忙跟着她进去。 秦氏掀了帘子进去,只见林珩小小的人儿蜷在大红线纱夹被下,愈加显得肤如凝脂、面如冠玉。吴姨娘爱得不行,见他桃生两靥,面上浅红,把身子弯下来,不禁伸手去摸,触手却是一片潮冷,原来他额上早已汗涔涔。吴姨娘唬了一跳,忙把手伸进被里往他脊背上一摸,中衣已经湿透了。秦氏刚转身去拿外衣,并没瞧见林珩异样,这会儿见吴姨娘一下挺直了身子,疑道:“怎么了?”吴姨娘急道:“哥儿不知怎么了,汗流浃背的。” 秦氏也急了,忙叫跟进来伺候的丫鬟们去带来的衣包里取中衣来,又拿了热水手巾把林珩的身子擦了一遍,换上中衣、穿上外裳。林珩此时才迷糊醒来,含着声音道:“娘?”秦氏道:“我的儿,你是怎么了,流了这一身的汗?”林珩含糊道:“热。”秦氏忙把脸贴到他额上,并没有发热,这才如释重负。 但秦氏心里到底放不下,因此并不想在秦家多呆,待林珩穿戴整齐,又漱了口吃完茶,便要去正房与陶氏辞行。待进了正房后,见文姨娘挺着身子坐在太太下首的绣墩上,秦氏便知难缠。待大家见完礼后,文姨娘觑了一眼陶氏,不住口地赞起林珩来,把林珩夸得跟朵花儿似的。秦氏见林珩坐在她的怀里,整个人恹恹的,精神委顿,对着文姨娘的奉承便不耐起来,但也不好抬脚就走,总得应付两句。 陶氏也见了林珩脸色不好,忙问:“哥儿这是怎么了?”秦氏叹道:“我也不知,只午睡的时候流了一身汗,说是热。”陶氏道:“可别是闷到了,虽说现已是八月里了,大中午的痧气依旧不散。去取平安散来,打个喷嚏,许就好了。”陶氏身边的大丫头忙去取了一两寸高的青瓷瓶来,去了黄蜡,用银耳挖挑少许搐于鼻内,林珩就觉一股冰凉只冲脑内,痛痛快快出了一声喷嚏,人也精神一些了。陶氏笑道:“这就好了。”秦氏也放下一片心来,有功夫听文姨娘闲话几句。陶氏面上有些不耐,文姨娘不敢再拖沓,直揭了来意。 秦氏道:“我不过是个青年媳妇,平日里也不大出门应酬,倒不知道哪家有好儿郎堪为妹妹淑配。”文姨娘听了,脸上顿时不好,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听秦氏说道:“我们家老太太倒是与众位命妇多有往来。既是四妹妹的终身大事,又是母亲相托,我也就老着这张脸儿去,求求我们家老太太帮四妹妹留意看看。”文姨娘听了,立时喜笑颜开,说了许许多多的好话儿。秦氏只不理她,文姨娘脸上也不见讪讪。秦氏再坐了一会功夫,便起身向陶氏告辞。陶氏款留不住,只得命人去叫秦四姑娘来送送秦氏。 致使香魂返故乡 秦四姑娘就在隔壁耳房候着,见了来传话的小丫头,忙打了帘子出来。秦氏等人已经走到门口,两下里打了个照面,秦四姑娘接了文姨娘丢来的眼色,便知事情成了一半,忙忍羞与秦氏搭话,秦氏待她也不减热情,到底是亲姊妹,也盼着她好,日后也好彼此有个照应。秦氏忙叫众人止步,各自拜别之后,便抱着林珩、携着秦四姑娘款款而去。到了垂花门,又是一番依依惜别,才放开手上了车轿。各自归去不提。 秦氏歪在车壁上,摩挲着林珩道:“玉哥儿,可好些了?”林珩点点头,刚刚打完喷嚏似觉清爽许多,现在车上一番颠簸,又觉头隐隐痛了起来,但到底不愿流露出来。秦氏只以为他好了,也不做他念。约有半个时辰,车子就到了林府。 秦氏和林珩在垂花门下了车,才知这一会的功夫,天色已经阴沉下来了,西北上层层黑云腾涌,俄而一阵寒风刮过,林珩打了个寒颤,只觉脑袋愈发胀痛。秦氏见是要下雨的样儿,忙叫垂花门上的管家婆子将暖轿抬上来,与林珩坐了往介寿堂而去。 林母也刚从荣府贾母生辰宴上回来,正歪在炕上与张妈妈说笑,见林珩进来了,如得了个宝贝似的,拉着他上炕说话。问他今日去秦家都见了些什么人、说了什么、吃了什么,絮絮叨叨,亲热得不得了。林珩一一答了。又说她今日去贾府,见了好稀奇热闹,问他没跟着去后不后悔,林珩摇头说在外祖家也狠有趣。林母似笑非笑看了秦氏一眼,历来贾府热闹,秦氏是从不登门的,林母也不是糊涂人儿,知道见了面儿,怕彼此尴尬,遂也不多说什么。 林母又说今日见了南安郡王妃,王妃很是记挂林珩,又送了些小玩意儿与林珩玩赏,叫林珩闲了常往王府走动,别成日闷在书房。林珩又说了一大篇话儿感谢南安王妃惦记,说话间,头又一阵阵抽痛起来,林珩忙忍住。一会子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起来,脑袋倒像戴上了金箍,又有人在他耳边念起了紧箍咒一般,被越勒越紧,直教他喘不过气。 耳边又是林母在说话儿:“齐家三公子今日去铁围山打猎,给你送了两只银狐来,说是要向你赔罪,并不是不来看你,只是抽不出身来,请你千万见谅。”林珩只觉一灵真性已经飘离了身躯儿,悠悠荡荡晃到了半空之中,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多谢他惦记了,我并没有生……”话音未断,便整个身子都栽倒在林母怀中。 林母见他骤然栽倒,吓得心儿突突直跳,好在她也经过一回了,定了定神,张嘴喊道:“快、快去请太医。”说罢,身子便如秋叶般颤抖起来,浑身无力,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秦氏见了,呆若木鸡,听见屋里丫鬟们的一阵声响,张妈妈正叫一位素来腿快的丫头赶紧跑去垂花门报信,狠狠咬了一口舌头才清醒过来,抢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炕前脚踏上,颤抖着手去推林珩,高声叫道:“玉儿,玉儿。”林珩纹丝不动,秦氏忙把他翻转过来,轻轻把他放平躺好,伸出手儿去探他的鼻息,发觉有一股暖息拂手,才松了口气。 秦氏叫道:“老太太,玉儿只是昏厥过去。”林母才缓过来道:“好。且把玉儿抬到里间床上躺着。”张嬷嬷忙把林珩抱起,放到里间林母的拔步床上去。林母忍住泪,问道:“你细细跟我说了,今日哥儿到底吃了什么,怎么就突然昏厥了?”秦氏滴泪道:“并没有吃了什么。不过是新鲜的淮扬菜,我也不许他多吃。起先只是午睡时流了一身汗,说是热。起来后就精神不大好,我母亲给他闻了平安散后,已经好了些。谁知回来竟……”话音未落,已是满面珠泪、哽咽出声了。 此时,有小丫鬟通报道:“老爷来了。”林海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急得满头大汗道:“我听说玉儿昏倒了,这是怎么了?”秦氏又说了一回,林母脸色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好好的人儿突然晕厥过去,除了厌胜还有什么?她心里已经疑心了,只待太医来看诊了再说。 一时,章太医来了,众位女眷回避。林母强忍着话音等太医把完脉息,只见太医诊完脉后一笑道:“令公子的病并不妨事,只是有些暑热,喝两服药也就好了。”林母急道:“我们家哥儿却是突然晕厥过去,这……”太医沉吟了一会,又伸手去细细诊脉,倏忽变了脸色,道:“按脉息看,令公子只是轻微中暑,并不至于突然昏倒。微末学艺不精,着实诊断不出。”林母脸色大变,颤着声问道:“怎么会?”章太医叹道:“我只在古书上见过一‘离魂症’,令公子似是得了此疾。“林母再也站立不稳,跌坐在椅上,张嬷嬷见状,忙拿了赏封将太医送出去。 林海好歹稳住,疾声喝道:“再去请太医,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城里的名医通通都请来。”秦氏在碧纱橱后,听见太医诊断,只觉天地无色,差点栽倒在地。好歹想起这不是晕倒的时候,忙狠狠咬了舌头,嘴里尝出血味来才忍住。一拨一拨太医、名医进来看了,俱是众口一声道:“不过略微中暑罢了。”一时,煎了药来,却见林珩牙关紧咬,汤药一点儿都喂不进去。 林海也觉得灰心,林母却道:“去请玉皇阁的张真人来瞧瞧。”秦氏心急如焚,偏林珩床前都没断过外人,更不好进去,等太医们都退出去了,才走了出来,听林母的话儿也说:“老太太,这张真人专会送魔解咒、退送邪祟,很是灵验,叫他来瞧瞧也好。”林海平日最是毁僧谤道的人,看着林珩此时躺在床上、昏昏不省人事,心如刀割,此时也顾不得了,忙叫人去请。不多一时,张真人来了,他往林珩面上一看,口称道号:“无量天尊。”并不说其他,转身就要走。 林海见了,深觉蹊跷,忙拉住他,急道:“真人,小儿这是怎么了?”张真人闭口不言,但也禁不住林海、林母等人拉住他苦苦的哀求,只得叹道:“令公子不过是暂去了一处咱们难到的去处,或三日后归来。”林海只不信,这张真人却再不说什么,只得放他出去。这张真人一走出屋子,长长地松了口气,暗地里长叹,这林家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真君,这林府小儿身上竟被下了“返魂香”,这可是真正的仙家之宝,他这等凡夫俗子岂敢冒犯哪能得罪得起,他透露出了这点意思,已经是担了天大的险了,哪还敢多嘴,竟是溜之大吉。 因是贾母寿辰,贾敏便在荣府多盘桓了片刻,谁知刚回到林家,被她留下来看屋子的晨霜面露愁色,正立在垂花门口等候。见了贾敏忙迎上去,将方才的事一一禀报,贾敏也吃了一惊,这玉哥儿怎么三灾八难的?一时也不容多想,忙赶去介寿堂,却在甬道上跟张真人打了个照面,贾敏心头一跳。两人行了礼,贾敏忙问道:“玉哥儿怎么了?”张真人也不答话,只将头一摇,飘然而去。贾敏更是心跳得厉害。 进了屋里一看,林母神色颓唐双眼通红,正瘫在椅上,秦氏伏在林珩床前,哀哀痛哭。林海双手掩面,也靠在椅上起不来。贾敏行了礼,忙去看玉哥儿,只见他满面飞红,病势十分沉重,昏昏睡着。贾敏也不禁滴下泪来,若玉哥儿不在了,这林家岂不是无后了?又打点起精神去劝慰林母等人,千万保重身体,多少进些饮食,不然哥儿醒来若是见了长辈们如此担忧,岂不是不安,那病就该更沉重了。林母听了此话,心如刀绞,又想起玉儿从前的那些好处,千方百计想着让她好,更是撑不住,只胡乱点头应了贾敏。 却说这林珩魂灵出窍,登时离了林家,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烟霭纷纷的所在,所见唯有一片无尽头的白雾茫茫。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一件竹青长袍,竟是自己临死前所穿的衣服,又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分明是温热的,不禁迷惑,我不是已经命归黄泉了,怎么还活着? 越发不解了,只信步向前走去。又伸手去摸身边的云雾,竟是触手绵软。林珩越走越费劲,倒像是在登阶梯,不到两盏茶的功夫,果然走到了一处平台,台上并无房屋,竟是青石镶就的四四方方的一块平地,四下里空荡荡,只望得见那尽头的白玉栏杆。他忙走过去扶住栏杆往下一望,但见烟雾弥漫,不辨东西南北。再仔细一看,忽然望见了一处房屋,正是他家房舍。 他探出身子去,顺着那玻璃窗户望里头一看,那趴在桌上在痛哭的老妇人,不正是他的母亲吗?林珩见了,十分心酸,再仔细一看,房内突然走进两个人来,看那形容正是兰姨娘和他的庶出哥哥林璋。二人面色不善,面目狰狞地嚷着什么,竟将他母亲气得昏厥过去。林珩不禁牙关紧咬,恨得浑身乱颤。他侧耳一听,原是他死了不久,他嫡亲大哥也战死沙场了。 林家就只剩下林璋一根独苗,二人就抖了起来,把原先的恭敬一收,现出丑恶嘴脸来,背着老父对着他母亲非打即骂,万般苛责。他父亲本就因两子相继过世,悲痛万分,精神不济,哪里能看到其他,每日只躲在佛堂里念佛诵经,家中一并事务都交给了林璋。他母亲的处境更是岌岌可危,本就悲伤过度,最后竟日日呕起血来。林珩看得目眦欲裂、五脏俱焚,正要翻过栏杆纵身一跳,忽然有只手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肩膀道:“我一错眼不见,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望乡台中绝痴念 夜幕深深,神京城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零星几声犬吠。林海一人独自坐在书房之中,既不写字,也不看书,只怔怔地望着那飘忽不定的烛火,时明时暗。书房内伺候的小厮们早被他遣了下去,这“倚玉轩”中的一桌一椅、一人一物都是他费了心神挑选的,他倏忽立起身子来,抬脚就要走。余光却瞥见书案上被浅绛彩瓷人物镇纸压着的纸笺,一时眼泪滚了下来。他拿起来细看,这是林珩大前日交上来的课业,他还尚未批阅,一时神驰天外,不觉痴了。 不知立了多久,林海才醒过神来,不忍再看,把这一叠纸笺轻轻放回桌上,仍旧用镇纸压住,才踉跄出门。一时,又不知有何处可去,皓月当空,夜色如水,整片天幕如同一匹无尽头的深蓝云绸,上头点缀着几颗寒星,满园笼罩在严霜般清冷的月光之中,更觉寒气侵肌透骨。林海不辨方向,伴着蛩声虫语踩着落叶纷纷的小径信步走去。不知走到了何处,林海忽见前面有火光闪现,他大步往前几迈,立在高大苍翠的芭蕉树后往前一看,原来是秦氏。 只见她面前放着一张紫檀条桌,上头放着一个孔雀蓝釉香炉,并几个翡翠荷叶盘子,盘子里头放着的是几样时鲜果品。方才林海所见的火光,乃是火折子点香是的亮光。只见她往炉内炷了香,望空深深礼拜,哭泣着断续祝道:“妾身秦氏,唯有林珩一子,如今他昏迷不醒、寿夭难料,妾身愿割肉折寿以代,只愿我儿此后身体康健、无灾无病。”说罢,从袖内掏出一把银佩刀,一口将左边袖子咬住,露出一段雪白藕臂,杏眼圆睁,右手举着小刀就要往臂上狠狠一勒,林海忙走出来,喊住:“不可。”秦氏突然听到个男人的声音,唬了一大跳,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林海。林海忙抢过秦氏手中的小刀丢到一旁,泪流满面道:“你这是何苦?倘若玉儿醒来,你让他有何面目见你?” 秦氏泪眼迷蒙,只是胡乱摇头,她何尝不知,只是已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哪里还能虑及以后?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顿时抱头痛哭起来,多少话都说不出口,只怔怔流着泪。还有谁比他们彼此更晓得内心无法宣泄的凄惘淋悷,还有谁比他们彼此更清楚那无法言说的剜心之痛。夫妻二人哭得越发忘情,直要晕厥过去,惊起园中好眠的鸥鹭数只。好半天,才彼此拭住了泪。相对无言,林海撩起袍子往地上一跪,秦氏也默默地随着他跪在香案前,各自诚心向天祝祷。直至东方发白,才相互搀着回去。 且不说林母等人为着林珩抛洒了多少眼泪,只说林珩魂灵到了常人难以到达的去处,见了常人难以见到的西洋景儿,出了多少辛酸眼泪。这林珩正要往着故国一跳时,忽然有人把他拉了回来。林珩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俊秀道人,鼻若悬胆、目似寒星,身穿浅黄素绫大袖衬道袍,外头披着一件瑞霭祥光芬芳馥郁的鹤氅,一手执着焦扇,一手正拉着他不放。 林珩怒道:“你是何人?快放开我,不要阻了我的归乡路。”他叹道:“痴儿。”说着,用手中的扇子狠狠扇了他一下,林珩立时清明,忆起了自己早就托身在林如海家中,不禁疑惑,他是如何到了此处?这道士袍袖一挥,半空中的云雾被他收去了些,林珩顺着散开的云雾仰头一望,只见半空中悬着一块牌匾,那牌匾不知是什么材质,非金非银、非铜非铁,却放出湛湛寒光来,上头镌这三个篆字,林珩仔细辨认,那三字分明是“望乡台”。 这望乡台不是人死以后成了孤鬼才可到的去处,怪道他能望见家乡景物,一时又想起家中生死未卜的老母亲,不免又回头去张望,只见云雾重重,再也望不到故土,不禁肝肠寸断潸然泪下,物我两忘。那道士见了笑道:“你现可是生魂,如何能望到故土?” 林珩抓着他的袖子哀哀苦求道:“我知你是身负大神通的仙人,我只求你让我看一眼我的母亲,我娘她……”话未说完,林珩已经哭到喘不过气来。这道士本来正要笑着应承他,却像是嗅到什么,突然抓住他的袖子一闻,勃然色变,大怒道:“是谁给你下的返魂香,怪道你能到这里。好歹毒的心思!”林珩茫然道:“返魂香是什么?” 道士本想解释,最后却又咽了回去,这返魂香是仙家之宝,本是神仙们用来游戏消遣的小玩意儿,若是用在凡人身上,则会勾起其人心内最深切的渴望和惧怕,沾染了这香的凡人但凡心思歹毒的,不是终身癫狂便是发疯猝死。心思纯净些的人也要被勾引到这望乡台中,被困在心中惧怕编织成的幻梦里,直至肉体消亡,魂灵也会被鬼差拿去。 林珩见他沉默不语,又忙唤他,这年轻道士叹了叹,往着望乡台下一挥袍袖,林珩忙往下一望,是家中的佛堂,父亲正跪在蒲团上,默默诵经,整个人全如泥雕木塑、枯木槁灰一般,对外头的情景充耳不闻。林珩一面心疼,一面又起了怨恨。这时门上突然来报:“大少爷回来了。” 他看到父亲忙跑出去,连鞋都跑掉了一只,真是他大哥回来了,却是失了一只手臂的残废人。林珩擦不尽眼前流出的泪,他大哥回来后,和林璋分家后,把他父母一同接到外地去奉养了。林珩还要看,却见眼前云雾慢慢合拢起来,将一切遮住了。林珩忙回过头,哀怜地望了道士一眼,那道士铁石心肠一般道:“痴儿,你已知前世父母皆已寿终,亲人也俱康乐,可能放下一段心事来?”林珩点点头,对着道士跪了下来,狠狠磕了些多不计数的头,额头红肿了都不停下,含泪道:“多谢仙人成全,林珩衔感九原,永不能忘。” 这道士略点了一点头,将林珩扶起道:“现在可记起你这世的父母?”林珩点头,那道士说:“你再看看他们。”林珩略看了一眼,那天他突然晕厥之后,林家合家都笼罩在愁云苦雾之中,人人面现哀戚,特别是林海、林母、秦氏三人简直都要把眼睛哭得怄出来了。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却无效验。张观、秦少尹、贾政等各家亲属也俱来瞧看,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俱无效用。把林母等人急得要上吊,林珩简直无地自容,羞愧道:“是我对不起他们。”这道士摩挲着他的脑袋道:“痴儿,我见你也不是蠢物,怎么连‘死时天谴死,活时天谴活’的理儿也不懂?枉费了你一灵真性!” 林珩唯有点头赌誓再不敢了,问道:“不知仙人尊号?如何识得我?我又是怎么到这里来?”那道人笑而不答,推了他一把,喝道:“该回头时须回头,合撒手时应撒手。”林珩不防,被他推得跌了一个大跟头,只将身子坠入一片云雾之中,仿佛身处高床软枕之中,混沌睡去。待睁眼苏醒之时,耳边还响着“撒手”等字,伴着远远传来的一派云鳌萧管之声越发振聋发聩。 床边守着的秦氏正不错眼地盯着他,看着他睁开双睫,如同得了性命一般,高声喊道:“醒了,醒了。”一面又命人去四处报信,这几日林母等人俱是忧心忡忡,颇支持不住,便轮流守在林珩床前。林珩望着欣喜若狂的秦氏流着泪道:“俱是孩儿发痴,劳动父母亲不得安宁,真真该死。”秦氏忙扑过来握住他的嘴,啐了林珩一口,祝祷道:“皇天菩萨,小儿无知,口吐狂言,但请恕罪。” 秦氏搂着他笑道:“你好了,母亲才算是有了性命。可别再胡说了,母亲再经不起了。你要好好的。”林珩却仿佛被秦氏低下的热泪烫伤脖颈一般,含泪点头应道:“儿子再不敢了。”秦氏含泪笑道:“这就好,这就好。”一时,林母、林海等人进来了见了面,皆喜极而泣。 林母拉着他的手,欢喜之至,因他才苏转来神气未定,吩咐众人不许说话。贾敏也进来了,身后跟着的丫鬟晨霜手里头捧着一个雕漆小茶盘上头放着一盏人参汤。林母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让秦氏服侍着林珩喝下参汤。他本就没甚毛病,饮了一杯参汤后,更觉魂安魄定、精神完固。林母等人见他面色缓过来,微微泛着粉红,才放下心来。问起他醒来之时,外头是否有一片吹虚声?众人皆点头,林海道:“还听见有人宣了一句‘该回头时须回头,合撒手时应撒手’。我叫人去墙外望了一眼,并不见有人来。正疑心间,就见有人来报玉儿醒了。” 危机四伏枕戈待旦 秦氏却突然盯着林珩额上慢慢浮现的一抹青痕,失声道:“玉儿额上这是怎么了?”众人忙往他额头看去,都惊叫道,好大一块青淤,都肿胀成紫色了。林珩才方知原来刚才并不是一场黄粱梦,不禁疑心,原来自己到了这红楼世界,果真是被安排好的,只不知让自己到这里来做些什么?林珩有些头痛,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将之置于脑后,横竖这林海夫妻确是他今生父母,这林珩确实是他的前世,便也不必多忧心,且行且看吧! 林母等人又是一场忙碌,又叫人去取药酒来,又命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林珩忙止住众人慌乱,说道:“并不很痛,那药酒来推推便是,何必去请太医,怪劳动人。”林母等人皆不依,道他也昏睡了三日,水米不沾牙,如今醒了,还是叫太医来诊视一番大家才放心。等太医来看过诊后,笑道无碍,只是三日未曾进食,身子有些虚罢了,日后好好调理也就是了。 听了太医的诊断后,阖府家人齐齐念佛,内外欢声如雷,人人俱是满面笑容。林母等人也才放心,问道:“饿不饿?”一面叫人去取厨房里正熬着的粳米粥来。林珩喝了几勺,嫌口淡,扭过脸去不吃。这林珩自从定了心后,倒是越发任性了,偏众人都纵着他顺着他,唯恐哪里不如他的意。秦氏好言哄劝,待他好了,任是想吃什么都由他,又撕了点笋尖喂他,才勉强喝了大半碗粥。 秦氏放下粥碗,笑着嗔道:“真真是个小魔星,可磨死人了。前些日子的乖顺可都是装来唬人的?偏你老子娘被你闹得团团转?”林珩只吃吃笑,林海忙打岔:“谁前些日子寻死觅活的,如今玉儿好了,你又来挑理?”言语中有种从未有的亲昵。秦氏将秋水明眸一横:“可谁见我寻死觅活了?打量着咱们不知道是谁把书房的青砖地都磨薄了三寸,还敢来雀薄我。” 竟是彼此打趣了起来,把林母乐得哈哈大笑:“可没瞧见玉儿竟瞅着你俩看呢?都不害臊呢。”把林海、秦氏二人闹了个大红脸。贾敏在一旁,颇有些如坐针毡,又不好立时告退,索性垂下眼,谁也不看。林珩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回头看看那个,还是林海唬着脸道:“越发不尊重了。还没问你是怎么突然晕倒了,把咱们吓得魂飞魄散。”林珩想了想,还是叫林母遣散了屋里伺候的人,一个都不留。半晌才羞愧道:“儿子也不知怎么了,好好儿跟老祖宗说话,突然就头痛得使不得,一会子就见自己灵魂出窍了。” 林海等人闻言大惊,忙说道:“这是怎么回事?细细说来。”林珩隐去一些不便提起的关节,拣些能说的事告诉众人。林海喃喃道:“怪道张真人说你到了一处我们不能到的去处,原来竟是望乡台。”林母也叹道:“这老货果然有些修行,只是十分可恶,他与咱们家老太爷是怎样的交情,居然也不肯告诉我们实话。”秦氏只谢天谢地道:“多亏了那位仙人,不然玉儿也回不来了。咱们得为他立个神位,日日供奉香火才是。” 林母说道:“很是。只我日前许了许多愿,也要一一去还才好。也该带着玉儿去见见张真人才好。”秦氏笑着打趣林海道:“老爷也正该同去。”林海讪讪笑道:“从那起,我已经皈依我佛了。” 贾氏也说道:“可见玉哥儿竟是有大造化,不然怎得神仙援手?”心里更是对天地鬼神添了几分敬畏,这玉儿虽有三灾八难,奈何每次都遇难呈祥。可见有些人果真是上天宠儿不假。林海肃声道:“咱们家里自己闲话也就罢了,万万不可外传。毕竟这神仙也只是玉儿梦中所见,咱们谁也没见着,根本做不得准。”贾敏忙恭声应是。 林母有点发愁:“前几日咱们那样满城的请太医,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了玉儿无病晕厥,可怎么瞒得住?”林海也发愁,叹道:“这也无法。只是不好提这些神佛的话儿,今上如今越发好道了,咱们就得更避讳些。好在这周遭许多人家俱有听到那吹虚声,林仁带着家下人在外头查看时,碰到了好些个人家的管事,偏大家都又没瞧见人影找着人,各人心里都有些嘀咕。正好玉儿也是被这吹虚声惊醒,咱们只须直说便是。” 林母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原也不该张扬。”又对着林珩正色敛容道:“玉儿也须得知道分寸,方才见到神仙的那些话儿不许再跟他人提起。”林珩忙凛然应是。秦氏笑道:“咱们玉儿并不是那没有分寸的人儿,说话前不还求了老太太遣散众人么?”林母叹道:“到底稚嫩了些,这么白眉赤眼地把人都赶下去,岂不是叫人心中生疑。”秦氏更是笑着道:“他小人家哪里能思虑周全,只好咱们帮他圆了就是。”林母点头道:“这个倒是。你既说了,就让你料理吧。”秦氏应了,忙到门口叫了吴嬷嬷、张嬷嬷上前,吩咐了他们几句话,二人匆匆下去打理。 秦氏又商议着要把林珩挪回东厢房去,林海也点头附和道:“为了这孽障,倒叫母亲不得安歇。如今他好了,还是叫他挪回去吧。”林母点头道:“这也罢,已经遣人去各处报信,想来一会子各家亲戚也该来了。我这里人来人往,倒搅了他静养。”秦氏用一床红绫小被子将林珩包裹严实,林海伸手就把他抱了出去,秦氏忙随后跟上去。贾敏见他二人如此默契,未免眼酸。 等二人把林珩安顿好,外头的通报声此起彼伏,忙放下幔帐叫他安心歇息,又叮嘱丫头们好好服侍,才赶去出待客。林珩也觉有些疲倦,合眼睡去。且不说这合家亲友如何探视、说了哪些亲热话儿、个个念佛庆幸,只说隔日林海上早朝时遇见了件捏冷汗的事儿,叫他唬得魂儿直飞。 这隔日早朝上,林家的紧邻工部侍郎余清上了一本奏折,说到他们东城玉梨胡同昨日出现了一位真仙,这真仙可了不得,虽没有现身,只半空奏了几段仙乐,听了叫人精神抖擞、百病全消,林海重病不治的小儿都被救醒了,将其渲染得无所不能、神通广大,又说这真仙现身乃是上天对本朝国泰民安、政通人和、民丰物埠的嘉许,这可是本朝最大的祥瑞,正是今上治理天下有方之证,把话说得光鲜亮丽、花团锦簇。朝上的众位重臣纷纷以眼睨之,十分不耻。内阁首辅宋芝山屡屡想打断他,但余光瞟见坐上的熙成帝一副听兴正浓的模样,强自按捺下来。 这位熙成帝最是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人物,比之秦皇汉武也不差什么了,恰恰他也跟这秦皇汉武暮年一样的症候,逐渐信起神仙方术。偏他又十分克制,并不命人去搜寻什么长生不老之药,也不服食丹药,只是好听神仙逸事,但叫众臣不知从何劝谏,只得暗自忧心。 这余清今日此举,不过是为了博熙成帝欢心,却不知诸位忠臣将他恨个牙根痒痒,好个佞臣,惯会阿谀逢迎、拍马溜须、吮痈舔痔的东西,竟敢在大朝会上大谈特谈神仙之事,真是荒谬不经、欺师灭祖。又有些佞幸小人在底头扼腕,竟叫余清这个匹夫抢了先去。 这熙成帝饶有兴趣地听完余清的奏对,抬眼望下林海,问道:“余卿所奏可属实?”林海忙出列躬身言简意赅答道:“确有此事。”熙成帝轻声笑道:“这倒奇了。”又有一名官员出列奏对:“微臣当时正骑马行在路上,和身边随从俱都听到了,举目四望确实不见踪影。而那吹虚声又好似在耳旁响起,十分清晰洪亮。” 接着又是几位林家的紧邻一一出列承认此事。林海趁此忙缩回行列。熙成帝又问道:“这仙人奏的是什么?”竟是有几分相信了,毕竟此事做不得假,总不能这么多大臣众口一词来蒙骗他,又观底下群臣神情竟是大半都知晓此事,虽有些不以为然,但也没人出来驳斥这是假的。 余清为难道:“微臣才疏学浅,并不知奏的是何乐,只觉听了叫人飘飘然,心旷神怡。”林海却冷汗直流面上铁青,难道竟只有他家中听到了那句“该回头时须回头,合撒手时应撒手”吗?这话到也平常,只是不能放到君主面前去讲。别叫皇帝心中起了疑心,谁能讨到好处?到时皇帝要是疑心众位大臣暗里的意思是让他退位让贤呢?可家中大小俱有听到此话,哪能瞒得过去?皇帝一查便知。这余清果然狡猾,他究竟是有听到还是没听到?这该如何是好,一有不慎,可是要抄家灭族。 真的是更新啊!巧舌如簧动君心 正焦虑如锅上蚂蚁,却见其他大臣脸色亦不好,林海心里微微一动,难不成大家竟都听到了?熙成帝还要问话,宋芝山忙躬身出列奏对:“陛下,此乃大朝会,不宜言神鬼之事。”熙成帝恰似被浇了一盆冷水,眯了眯眼道:“罢了,众位爱卿还有何事启奏?”又有几位朝臣出来启奏了一些政事,诸如官员升降、军功赏罚、宗庙修缮云云,君臣融洽地商议完朝政。 甫一退朝,熙成帝便在乾清宫的小书房召见众位有涉昨日神仙显身之事的官员并几位心腹肱骨。有小太监引着他们往乾清宫而去,众位大臣皆分成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说话。这内阁首辅宋芝山正是林海的座师,二人素来投契,亦师亦友,虽往来不甚密切,但也时常互通声气。 宋芝山低声问道:“昨日之事,甚是奇异。”林海叹道:“确实如此,但此事再难瞒住,纵是余清今日不上奏,终究会上达天听。学生也甚觉蹊跷,若不是亲耳所闻,再难以置信。”宋芝山叹道:“我担心圣上若查核此事属真,必会为其敕封立庙,这到也无妨,只怕到时起了寻仙访道的心思就为难了。”林海有些烦难道:“此事有些棘手。”他好歹有些对策,到时面圣时且便宜行事。 等进了小书房,又是些跪拜行礼赐平身的套语。等诸位大臣分两排依次站定,熙成帝方开口垂询:“哪位爱卿将昨日所见的情形细细奏来,一字也不许漏”。余清便出来躬身应答:“陛下,请容臣细禀。臣其时正独自一人在家中书房作画,因臣有个癖性儿,写字作画时一概不许人靠近。起初臣只听到一丝极细的筝声,本以为是家中小儿女游戏,也不以为意。却不想那乐声渐渐起来,竟像是几百人在一起弹奏一般,抑扬顿挫,动心入耳,竟由不得人不听,连手中的画笔何时搁下也不知了。”熙成帝笑道:“有趣。讲下去罢。” “原先耳朵还分得清筝声、埙声、琴声、箫声、笛声、鼓声、笙声、风声、雨声、鸟声、流水声、钟磬声、琵琶声、箜篌声、春花凋落声、白云舒展声,到后头臣也糊涂了,任什么声也辩不出来,只觉入耳有说不出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是熨斗熨过的,无一处不服帖,浑身上下,像吃了人参果一般,无一处不畅快无一处不舒坦,只觉年少了十来岁,脸上的皱纹都放出光来了。”余清一番手舞足蹈、巧舌如簧,把熙成帝乐得放声大笑。 余清见熙成帝龙颜大悦,便也放着胆儿往下说:“微臣见识鄙薄,当这已是‘洋洋乎盈耳’,不想这其他乐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听见那渐渐急促的琵琶声,越来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是崩紧的弓弦豁啦一声断裂,直叫人精神一抖。那乐声在极高处尚能盘旋转折,几啭之后再高了一层,接连三四叠,节节拔起,恍若从傲来峰西面攀登泰山的光景;初来看傲来峰壁立千仞,便觉上与天通,谁知翻上了傲来峰,更有扇子峰高上一层,这扇子峰上尚只能仰望南天门,真是愈高愈险,愈险愈奇,直教人将心也随着愈拔愈高,由不得屏气凝神忘乎所以,直至喘不过气来。” 熙成帝笑着抚掌道:“好,真个绝妙。”底下有位老大臣低声撇嘴说道:“这张嘴直是八角鼓儿,一番好词。”余清听见了,脸上羞得紫涨起来,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吐不出来。熙成帝恐其羞臊太过,忙望了那位老大臣一眼,温言抚慰道:“爱卿所言绝是一篇好赋,何不续之?” 余清勉强开口,只神色已大不如前,言语上也稍显平淡:“这乐声陡然一落,像是源头摔落下来的瀑布中途碰见峭壁上罗列的群松,声势陡然一消,从此以后愈来愈低,愈低愈细,那乐声就渐渐听不见了。臣突闻此仙籁天音,只觉尽善尽美如痴如梦,忽而浑然忘我击案叫绝,曲中似有仙人低语,只是臣当时已熏熏然醉矣翩翩然梦矣,因而并不曾留心仙人话语。” 熙成帝皱眉道:“这仙人宣了什么纶音?”众大臣面面相觑,皆有些碍难,个个如泥雕木塑一般,只垂手肃立。殿内一阵惊心沉默,唯有越岚挺身而出,应答如流。这越岚可是实打实的今上宠臣,年轻俊秀、极富才干。熙成帝素来十分爱重信任越岚,不过因其博闻强识、雅谑解颐、敏于应答、才略过人,又工于书画、精于品评鉴赏,常伴君侧,君臣之间可谓是琴瑟和鸣、融洽无间。 越岚应答道:“仙人玉音未同凡俗,臣只听闻‘忠孝义慈行方便,不须求我自然真。’臣母却说有人向她耳边说道‘惜福先从善事始,立善尤须礼道诚’,臣妻却说分明是‘求子不须向观音,只向三清坐下求’,臣家幼女犹说是‘好将护花人,深向远山眠’,更可笑的是家中煎药小婢,竟说是‘瞌睡煎糊药,爆栗打上头’。千人千言,因人而异,好似所有人听到的仙人话儿都是不大相同,阖家大为惊异,纷纷议论,倒像是说中人人的心事一般。臣也不解这是什么理儿。” 熙成帝微微笑道:“果真是仙人玉音,精妙之至,不同凡响,竟是人人都有见解了。倒是显出仙凡之别来了。”宋芝山听到此处,又想咳嗽了,他望了眼玻璃窗外的天色道:“陛下也该进午膳了,龙体最为要紧。”熙成帝想着瞪他一眼,但又想起他素来的好处,到底是跟了他三十年的老臣子了,他不过也是忠心为主,虽然有些可厌,但也不好太下他脸子。 只好应道:“传午膳吧。吴辰光给众位爱卿设座赐膳吧!只内阁事多又急,须得宋爱卿前去主持才好。”竟是变相将宋芝山请走了。虽这话说得宋芝山十分体面,忙跟着众人磕头谢恩,又连连谦逊,倒是叫他哭笑不得。这熙成帝可真是朝纲独断、圣心独运,眼里揉不下一颗沙子。宋芝山素来也知他的脾性儿,不然也不会有明君贤臣的佳话儿传出来。他也知这熙成帝现在兴头上,容不得人忤逆劝谏,只得怏怏作罢,令择他时再说罢。 午膳摆在乾清宫西侧殿,这皇家用膳的体统规矩又不同一般,排场豪奢、气派非凡,仅来往传菜、上菜的太监们有数十个。人人各就各位、肃然站立、鸦雀无声。上菜就像钟表一般,该走的走,该停的停,一个一个向里传,井井有条,偏又一点子声响也无,叫人叹为观止。 众人偏坐在绣墩上,对着满桌山珍海错却是食之无味,战战兢兢用了一餐,也不敢多用,时时觑着帝王的举动,只恐御前失仪,端的是谨慎克己。唯有宋芝山、越岚等熙成帝的心腹肱骨,不同旁人、举止自若,这几人是常常面圣,俱是经过场面的,甚至还有人与熙成帝有几分私谊,便更安稳自在了。 寂然饭毕,众人在小太监们的服侍下净手漱口后,又端上茶了,众人且吃了一口。宋芝山便起身向熙成帝禀明要去内阁料理公务。熙成帝点点头允了,宋芝山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熙成帝端坐在宝座上,望着底下众位大臣,懒懒道:“众位爱卿且直言上奏便是。”众人应了。前头有余清、越岚二人的铺叙,这时众人倒不忐忑了,直说就是。 24有惊无险皇帝困惑 那位骑在马上听到仙乐的官员罗飚,便是在座官员中官职最显赫的,官拜五军都督府右督,理应由他开口先说。只见他神色有些郝然道:“微臣得的是两句打脸的话儿,不过说出来搏君王一笑罢了。”熙成帝起了兴致,不免问道:“什么话儿?竟叫你这罗铁胆难以启齿了?” 罗飚讪讪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家之祸。”众人皆会心一笑,都是知道这罗都督的家事,这罗都督有两个儿子,倒不是十分纨绔,只是大儿子是个诗酒风流的人物,平日最喜赌博吃酒、游荡优伶,又爱上台串些生、旦的风月戏文。二儿子虽是娴于弓马,却是个爆碳脾气,常一言不合就与人动手。熙成帝也素有听闻,不免笑道:“这仙人竟是神机妙算了。天下再没有事情他不知了么?” 又有大臣出来禀道:“当时臣正捧着一方堪称稀世奇珍的端砚赏玩,却蓦然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道‘百年人生如游鸥,该撒手时须撒手’。微臣当时听了打了一个激灵,由不得手一抖,竟真的将这端砚撒手抛了出去。待臣要扑上去接了那砚台,却忘了前头是个书案,囫囵被绊个了倒栽葱,那端砚也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嗳呦,可把臣心疼的。” 熙成帝其时正在喝茶,听了此话,差点把茶水喷出去,旁边的内侍见了忙把漱盂端到熙成帝面前,让他把茶水吐出来了。熙成帝笑骂道:“你这老货,还是这么促狭。”这老臣只嘻嘻笑着跪倒请罪,这熙成帝倒是不在意,只是抬手将袍袖一摆,便让他起来了。 熙成帝望着另一位老大人黄炳忽地一笑道:“怪道你今日上了告老致仕的折子,可说说你昨日听到了什么?”黄炳风干得像是福橘皮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道:“臣听见的不过是《周易》上的一句话儿,‘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想着臣是到了风烛残年的年纪,狠该空出缺位以待贤能。”熙成帝听了,有些不悦:“你才许多年纪,竟说这样的丧气话儿?”老大臣笑道:“微臣已近古稀年纪。”熙成帝叹道:“罢了,此事再议罢。” 等到林海启奏时,见熙成帝已经无前头的欢欣了,便小心回道:“微臣当时因独子正卧病在床,不省人事,瞧着时日无多的模样儿。臣也无心他事,因几日不曾合眼,倦极了正伏案而息,忽而听到半空乐响,只以为做梦,朦胧间像是听到有人在我耳旁低语。话儿倒是和黄大人的差不离。”熙成帝不免被勾起点兴致,前头个个所闻皆不同,这倒有点意趣,问道:“如何?” 林海忙回道:“微臣听到的是‘该回头时须回头,合撒手时应撒手’,因小儿重症的事,臣一听到‘撒手’等话,就觉棘手不祥,吓得出来一头冷汗,登时就清醒了。谁知竟有家下人来报小儿醒了,臣当时就觉得有些蹊跷。今日听了众位大人言语,皆有所中的,独臣昨儿听到的话儿没中,臣也不能深究其奥。” 熙成帝冷笑道:“有何难解?不过是功名利禄皆虚妄,趁早放手是真罢了。”林海有些讪讪,忙磕头告罪。熙成帝眼色一动,吴辰光便喊了:“起。”林海便顺势退回座位。又有一位青年官员出来回禀道:“臣昨儿除了听见仙乐飘飘,就只听见一串‘哈哈哈’的笑声,再无其他了。” 熙成帝听了,沉吟良久,忽而抚掌笑道:“好一串笑声。依朕看来,这仙人也不过是放声大笑一场罢了。”众人虽不解,但也忙奉承‘圣上英明’‘圣明烛照’,独越岚略一思索,有了猜测,脸上流露淡淡笑意。熙成帝瞧了,便有些懒懒道:“罢了,朕也乏了,你们都跪安罢,各自拟了折子上来便是。”林海等人忙山呼万岁,躬身鱼贯而出。 后头悄悄缀上了一个小内侍,将越岚的袍袖轻轻一拉,便解其意,悄悄地跟着他折回身去。小内侍引着他进了东暖阁,指了宝座下的一只紫檀木绣墩,上头搭着随黄缂丝垫让他坐了,越岚含笑坐了,并不拘束。少时,熙成帝出来,又是一番君臣见礼。熙成帝指了指座前的绣墩,让他坐了。越岚亦不推辞,谢恩后半偏着身子坐了上去。熙成帝并不开头,只神色有些郁郁,悠悠出神。越岚亦不敢开口,君臣二人默默相对。 半晌,熙成帝才慢慢开口问道:“方才那个说话的青年是谁?”越岚恭敬答道:“他是今科二甲进士方寔,乃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他叔父乃是已告老的礼部尚书方维,因着无子,便讨了这方寔来承嗣。” 熙成帝略点点头,越岚踱其意,慢慢地讲下去:“因着与臣俱是住在玉梨胡同,时常碰面,微臣倒是能品出他几分为人。真是个再痴不过的人,人□务一点也不通,言语上又不防头,耿介直言,把人得罪了也不自知,最是倔傲清高、骨鲠方正不过。” “因着爱兰,又不像常人爱一样事物定要摆满了庭院,院里不过养着两三盆兰花,俱是他亲手养的。平日并不教下人们碰,便是他浇水除草也要先沐浴斋戒一番,说是怕唐突了。素日眼里心里也只有兰花,整日唧唧咕咕地和花草说话。哪怕是娶了妻子都不改脾性。” 说到此处,越岚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熙成帝瞧了一眼他道:“肚里还有话怎么不说了?”越岚笑道:“再不说了。人家的事我白饶舌成什么样子?”熙成帝笑道:“横竖是朕要你说的,再不会这样想你,你只管放胆说去。” 越岚俏皮道:“谨遵圣谕。说来也好笑,有一日方寔不在家,他夫人见雨大了,怕兰花挨了雨淋,便把它搬到游廊上,见它风姿特秀,起了赏玩的心思,谁知方寔正好撞见了,勃然大怒,小夫妻便拌起嘴来。说了一句话儿,把他夫人气得要上吊。”熙成帝好笑道:“你连人家的闺房密事也知晓?” 越岚红了脸,辩道:“再跟臣无关了。只因我们两家是紧邻,就隔着一道墙,他们一时吵嚷,臣才听到的。”熙成帝笑道:“你还未说方寔说了什么话儿?”越岚小声道:“方大人说了句‘你哪里有兰花洁净?’”熙成帝叹道:“果然痴心。”越岚也道:“人无癖不可与交也,以其无深情。” 熙成帝将头一点:“还是爱卿解语。怪道只有他听见的是笑声,因他再无凡心也不沾染丁点尘俗,是个透极了的玻璃人儿。”越岚愧赧道:“可见臣再不及他了。我们不过是俗人自惹猜疑罢了。”熙成帝看了他一眼:“你也不必自谦。他这样的人很该到深山穷巷里头去才是。若人人都学他一般,多少英才也蹉跎了。”越岚点点头道:“皇上看得起臣罢了。只是这神灵感应之事,皆是因圣天子在位,恩德加于四海,才会有这盛世太平祥瑞之征兆,再难得不过了。” 熙成帝笑道:“怪会说话的。也罢,朕也有个立庙敕封的想头,明日就降旨着人办理。只是得寻个人做篇好文章剖明朕意才是。”越岚笑道:“这倒也易得,有个现成的人选。兰台寺大夫林海就有一只生花妙笔。”熙成帝赞同道:“就是他了。他的文章朕也是瞧过的,果真是满口余香、众芳摇落,令人遐而多思。”君臣又叙了一回话,才各自分手。 到了夜里,已是三更了,熙成帝犹在批阅奏章,旁边的吴辰光不知提醒了几次圣躬要紧,熙成帝只不理会。待搁了笔,熙成帝长长地叹了一声,拒了太监们的伺候,只披着衣就要出去外头走走,看看月亮。吴辰光都快急哭了,这更深露重的,若是明日有个咳嗽,他这个脑袋也不要了。 但又不敢狠劝,只因这熙成帝素日的脾性,就是听不得三回劝。若是一二回还好,他也不是那样固执己见的人,好歹能体察下意。若是过了三回,他的古怪脾气就上来了,他这么做自是有他的理在,你弄出这么一副死谏的模样,是不是在拐着弯儿骂他糊涂昏庸,还是为了博个忠臣的名儿,倒闹得他不成人形了。因此最恨人三回劝。 吴辰光只得老实地跟出去,连摆个苦脸都不敢。熙成帝望着满地冷冷的寒霜,慢慢地踱起步来。吴辰光肃立在一旁的黑魆魆影里,并不敢扰了熙成帝的思绪。熙成帝此时却再细细地琢磨着这神灵感应一事,他犹不解的地方在于这仙人为何只在玉梨巷显灵?他这显灵又有什么意图? 既不是救苦救难也不是降妖除魔,怪可疑的。熙成帝细细地将众位大臣奏折上、和探子报上来的各人听到显灵的话,细细想了一遍。众人口吻与密探所报相合,没什么出入,也就是没人隐瞒。这点倒是不用疑心。每句话似有所指,又不见得有什么真意。许是凡人难解神仙意,哪怕他是天子,不过也是肉胎凡躯。熙成帝想得都有些头痛起来。因天色太晚,明日又有早朝,只得怏怏回去安歇。 隔日就降了圣旨,敕封仙人为‘灵感昭圣天王’,着内府拨款、工部督造,赏发帑银一万两,建造庙宇、塑立神像,并赐祭田八百亩,日供香火之费。又命林海写篇昭告天下晓谕百姓的诰文及碑文。 待庙宇落成,圣上还要亲自前去拈香参拜。宋芝山但是有些嘀咕,但一应花费俱是皇帝内库里头的银子,他也不好说什么。林海倒是有些好笑,但圣命已降,他也只得老老实实地搜肠刮肚,预备着做篇盛世难得、花团锦簇的好文章来报效圣恩。 作者有话要说:如V第一更。自知笔力有限,谢谢进来捧场的妹子们了。你们都是我的真爱。 25庆中秋人月团圆 这几日林珩又被拘在床上静养,不许他下来走动。林珩无奈,只得叫丫鬟去“倚玉轩”取几本闲书来打发时日。九英见他颇沉静,倒还耐得住,不禁有些懊丧。大爷面前最有头脸的丫鬟是老太太给的碧溪、芍云,便是大爷,行动间也须得给他们三分尊重,少不得得笑着称呼一声:“姐姐。” 便是蔷薇虽领着跟她们一样领二等丫鬟的月钱,但她本是太太身边出来的人,常往太太那边走动,每回拿的赏赐都很不少。至于她们虽是大爷亲自挑上来的,素日里碧溪、芍云、蔷薇及四位嬷嬷将大爷围得密不透风,她们也凑不到跟前去。只好做些汲水浇花、调饵喂鱼、烹茶、洗砚、洒扫卧房的轻省活儿,大爷的针线也只用她们做的香囊、履袜,其他的一概不叫她们上手。大爷素来有省事喜静,竟不用许多人在跟前伺候。 九英常有苦闷,每每总是宝珠将其劝下。“你好歹耐住些性子,学学上头姐姐们的行事,别这样毛手毛脚的,看着不像样。横竖上头姐姐们到了年岁总要出去,该有你的就有你的。”宝珠最是老成持重,才有这般口吻。 紫香却最会觑空子现弄自己,已再大爷面前露了几回脸,二人颇有些口角。紫香嘲讽她道:“你是会焚香还是会研磨?正经的连好茶叶都没见过几种,就这样急剌剌地往前凑?想着递茶递水,也不看看你那模样,可够得上?”把九英气得仰倒。 待要跟他吵嚷,几位嬷嬷冷眼见了,喝道:“两位可安静些吧!真以为自个是什么难得的人儿?整日争得跟乌眼鸡似的,好歹都是大爷挑的,你们闹得不好了,丢的也是大爷的脸面。”两人皆被说得哑口无言,各自做事去了。 这日,九英拿着块湿布在擦洗博古架上的玩物,眼角突然瞥到一个紫檀雕花小匣子,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不是初一那日从外头送进来的么,因着那日人荒马乱,谁也没记起来。九英不免窃喜,将它拿到手中,擦了个光亮。 趁着蔷薇去了大太太那儿,碧溪出去催饭、芍云出去端茶的空子,悄悄地溜到南次间。她掀起软帘一看,只林珩穿着家常衣裳,一人懒懒地坐在窗下的炕上看书,身后叠着两个大红盘金靠枕,腿上搭着一床藕荷绫子小锦被。 忙打起帘子进来,温声道:“请大爷安。前几日外头送了个小匣子进来,倒叫我们给混忘了。今儿我打扫博古架恰好见到,就忙给大爷送进来。” 林珩问道:“是谁送的?”九英懊恼道:“那日收东西的是碧溪姐姐。”碧溪刚巧进来,见到九英手里捧着的小匣子,脸色倏地一变,笑着对林珩赔礼道:“可都是我糊涂了,竟忘了这么件事,真是该打。” 林珩笑着劝慰她:“论理,姐姐和芍云姐姐是最辛苦,既要服侍我又要打理我屋里的事,偶尔精神不到,漏掉一两件事也没什么。”碧溪只谦道:“是大爷体谅咱们。这匣子是外头竺大爷送进来的。”一面去接九英手里的匣子,上前几步递到林珩手中,竟把九英撇在一旁。 林珩掀开匣盖一看,里头装着的是一只青瓷蛙水盂。不禁笑道,这人还怕自己无法解闷么,竟送了这么一个有趣的玩意儿。再细细拿出来一看,釉色凝厚、光滑照人,竟是晋代的古物。 碧溪笑道:“好逼真的一只青蛙,倒是我见识短浅了,竟不知竺大爷送了这么一只青蛙给大爷做什么?”林珩起了兴致道:“姐姐叫人去取把小银壶来,里头要装满水。”九英听了忙匆匆下去。 碧溪疑惑道:“大爷要小银壶做什么?”林珩轻轻一笑,道:“待会姐姐就知道了。”林珩直起身来,把被子踢到一旁去,碧溪忙上来把被子收了。坐跪着把炕桌上的玛瑙盘子推到一旁去,把这水盂平放在炕桌上,蛙嘴正对着地下。 少顷,九英捧了把小银壶上来,林珩接过来,对着这青蛙背上的小孔注水下去。也不知这腹内装了什么机关,不一会,一股细细的水流就从蛙嘴里喷了出来。 九英拍手道:“真个好玩。”林珩笑道:“还有更好玩的。这个还可以拿来做哨子吹,声音十分响亮。”此时芍云提着个青花菊纹摞叠式食盒进来,后头还跟着蔷薇。碧溪见了,委婉道:“大爷,也该摆饭了。” 林珩点头,吩咐道:“把这水盂就放在博古架上。和那个嵌宝驼珊瑚银狮倒是相衬。”碧溪点头,亲自去安放这水盂,走到九英身边将她的身子一碰,九英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出去了。蔷薇忙上来收拾炕桌,把桌上的玛瑙果盆都撤了下去,芍云开了食盒,把里头的饭菜摆了出来。 林珩看了一眼,拣了一碟玫瑰八仙糕、一碗火肉白菜汤出来,对芍云说道:“姐姐帮我送到老太太那儿去,就说我问‘老祖宗可吃饭了?这两道菜我瞧着还好,也学着老爷一样孝敬老太太一回。等明儿我好了再去服侍老祖宗吃饭。’”芍云暗暗地记了下来,提着食盒径直出去了。蔷薇摆好碗箸,伺候着他吃饭。 不多时,芍云喜笑颜开地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大爷给的好差使,叫我得了好大的脸。老太太那里正好在摆饭,听了我回的话,正乐得不行,正说要赏我,外头又说老爷送了两道菜进来,俱说赶巧了,合屋的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蔷薇雀薄她:“从前在老太太那里也不知见了多少好东西,现眼皮子怎么这样浅。”芍云反唇道:“倒不是为了这一双银镯子,难得的是老太太夸我‘伶俐周到’,满府里的丫鬟媳妇,你见老太太赞过哪个?”林珩听着她们说话吃饭,倒觉十分有意思。 话休烦絮,书要剪绝。光阴荏苒,不觉就到了八月十四日。这日午饭毕了,大家俱在林母房中闲话。一时,林母问道:“中秋节礼可都送了?”贾敏忙回道:“俱送四样各色月饼、鲜果六样。”林母点点头道:“这也还罢。可备下兔儿爷了不成?”贾敏心下暗道不好,嘴里却沉着应道:“已备下了。” 林母笑着称许了她几句。手里摩挲着林珩说道:“这几日可把你闷坏了?趁着明日过节,叫上一班小戏,咱娘俩好生乐上一日。”林珩道:“家常看戏,可有什么好戏文不成?”林母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就知道你们小人儿家耐不住听戏,也罢,不然就传一班耍百戏的来取乐。”贾敏点头称是,忙下去料理不提。 次日早上,因是中秋节休沐,林海也不去衙门,早起就带着林珩到致远堂行朔望之礼。按理,林珩还未及冠是不能正式参与祭祀的,只他们家人少,便也不大讲究。进了祠堂,正厅设有神龛,中列始祖神主牌,其余的祖先神主牌按左昭右穆的次序分列两旁,上头刻着第几世祖并正妻的谥号、生卒等。 林珩扫了一眼,挨挨挤挤地排满了两层架子。因这朔望之礼是常祭,排场较小,并不奏乐。林海先到始祖案前献爵,再依次到众位祖先面前如仪奠酒。林珩则跟在他后头献酒、读祝。 再奉贡品上桌,往常这是由林母带着贾、秦二人经手的。旁人家里有的是子侄献帛、捧香、展拜垫、守焚池,如今倒是由林海一人都做了。林海望了林珩一眼,不免内里心酸。林家如今人口凋零,旁支堂族俱在姑苏,连个陪祭的人都无,真真是可悲可叹。小儿犹天真无知,还不到供桌高,更添了诸多懊悔。 祭祀完毕,林海牵着林珩出了祠堂,看着家人们关上大门,仍旧锁禁起来。便抱起林珩往“倚玉轩”中去了,前些日子他忙着写诰文,倒是把林珩的功课放一旁去了。今日恰好休沐,正可好好考查一番。 到了书房,林珩先老老实实地给了林海作个揖,才到他的位置上坐下。林海随意抽了一句“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林珩便流利地把下文“若困民之主”背诵了出来。因着旧时的教育便是重温习,每日上新课之前,必定要抽查几日前甚至二十日前的旧功课。林海略点了头,道:“还算熟练。” 接着便要上书,林珩便拿起朱笔来,随着林海读,遇到句中微微停顿的地方便用朱笔点上一点,读完整句,画个小圈。才刚教了一段,林母便派了小丫头来传话:“今日中秋,不必上学。”林海听了,只得说道:“你进去吧!”林珩行了一礼,便带着小丫头进去了。 到了晚饭时分,众人略吃了点正经饭食,便坐着闲聊。林母笑着对贾敏说:“昨儿你娘家送来的月饼,倒是新鲜样式,又叫个‘唐皇燕月’‘西施酥月’的名儿,味儿也好。”贾敏笑道:“听说是一个新来的厨子做的,不过是吃个新鲜意儿罢了。”见月亮上来了,众人也不再闲话,往嘉荫堂前的月台去了。 月台上焚着斗香,立着几只手臂粗的蜡烛,对着月亮出来的方向设下月光位,供案上摆满了圆滚滚的果品、月饼,是取个团圆的意儿。西瓜被参差切开,雕瓣成莲花的形状,煞是好看。 地上铺着拜毯锦褥,林母盥手拈香拜毕,林海、秦氏、贾氏也跟着拜完了。旁边的媳妇丫鬟把瓜果撤了下去,换上新的香瓜、哈密瓜、葡萄、石榴等水果和一盘自来白、自来红。 上头放着几个兔儿爷,有捣药的小白兔形制的,有衣冠而张盖的,有甲胄而带纛旗的,有骑虎的,各式各样,五彩点缀、十分精美,皆是用泥土捏成的人形兔脸长耳模样。独林珩一人跪在拜垫上,拜了一拜。 等他拜完了,便可以焚烧月光纸了。这月光纸上头绘了一轮满面,上头画着一个趺坐莲花的神仙,便是月光遍照菩萨了。有一丈来大,做得藻彩精致、金碧缤纷。待焚了月光纸,按京中旧俗,便要将贡品都散给家人们吃了。众位媳妇丫头脸上俱是期盼和笑容,贾敏忙去安排着散果品。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二更,话说废柴作者觉得自己写得太平淡了。 26宝玉降世林疏贾 林母见了也很欢喜,忙说道:“今日上下人等俱辛苦了,二太太,你去把诸亲友家送来的月饼、瓜果,只留几样,其他的也通通散给家人们。”贾敏应是,忙去料理。秦氏便来请示:“老太太,您看在哪里赏月好?”林母笑道:“水边赏月也好。”秦氏忙带着仆妇们往莲池那一带去铺设桌椅。林母只在月台这边小坐,眯着眼笑看林海教林珩背诗,果真是“人共月,长似今年。” 不多时,便有人来报:“都齐备了。”林海抱着林珩走在前头引导,后面缀着两个提着玻璃手照的媳妇,林母扶着碧山、玫云的手儿迤逦向莲池行去。莲池边的桃花树上挂满了吉祥如意灯,下头又悬着珠玉金银穗坠,微风一过,响起玲珑乐声,照得此处亮如白昼。 水边列了一张紫檀圆桌,并几个圆椅。对面几步处搭了一个小小的台子,是预备耍百戏的,上头竖着两根杆子,挂着几盏明角灯,灯月交相辉映,照得此处一片雪亮。众人团团坐下,林母坐在上面居中,左垂首坐了林海、贾敏,右垂首坐了秦氏、林珩。林母看了,点头一笑:“今日人倒还齐。”去年,贾敏病了,林珩还小,都不出来,只她们三个倒是无趣。 大家分吃了一回月饼,又赏了一回月,父子、母子叙些闲话。林珩旁边立着碧溪要帮他剥葡萄,林珩摆摆手道:“何必剥得汁水淋漓的?横竖俱是洗净的,连皮吃就是了。”林母笑道:“你倒是省事。罢了,我看你很坐不住,去把耍百戏的请上来吧!”立在林母身后的管家媳妇听见了,匆匆下去唤人。 少顷,一位年三四十许的妇人带着几位十二三岁的孩子匆匆上来,先是给众人见了礼,说了一些奉承的讨巧吉祥话,再恭敬地递上一份节目单子,林母并不看,口内说道:“拣你们拿手的演来便是。”妇人应了,手中敲起锣鼓来。 几个家人抬了一张条案上来,两个小童便在案上放了三个大小各异的竹筒,拿来示以众人,俱是无底中空的。一个面目平常的小童把三个竹筒套来套去,另一个面目俊俏的小童在一旁助兴:“今日是中秋佳节,你若能变出一碟月饼来,才算是应景呢。” 那小童一面快速地变化手法,月光之下只见得到那柔白的手的虚影,答道:“就来。”忽然从中掏出一碟月饼来,一碟南炉鸭,一盘葡萄来,众人皆拍手叫好。只见他满面微笑,将这里头的小竹筒取出来往下一倒,忽然听见“豁拉”一声竟飞出无数羽翼如雪的鸽子来。取出第二只竹筒来,竟倒出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猴子。取出第三只竹筒,轻轻一掏,竟捧出一瓮酒来,那酒瓮比竹筒来得粗大,真不知他是怎么拿去来的,众人的手都拍红了。 他再将竹筒拿来与众人一看,仍是空空。那一个面目俊俏的小童捧着一盘葡萄下来,到林母面前跪下,笑道:“良辰美景,以此嘉果奉上,以贺人月两团圆。”张嬷嬷接过了,林母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道:“好伶俐的小子。”张嬷嬷递过一杯酒来,小童并不喝,只接过来道:“与我兄弟一道喝吧!” 说着端着那杯酒就往台上走去,就把就放在条案上。那位面目一般的小童道:“酒可不是这般喝法。”手张成掌就往案上击去,这杯酒竟陷入了条案内,杯口与桌案相平。碧山跑上来望了一眼,这杯中酒依旧莹莹漾着月光,再将手往桌底一摸,便跑下去与众人说道:“竟摸不到杯底。” 一会,这小童再往案上一拍,这酒杯竟轻轻地跳出来,一点酒液也没有洒出。碧山再去摸条案,竟是丝毫无损,案面平平。两个小童将那杯酒分吃了,道:“谢老太太赏。”这眉清目秀的小童叫道:“竟叫你出尽了风头,也该看我的。” 他手中捻符,对着空中念念有词了一阵,须臾竟叫他凭空变出了一盆秋海棠来。满堂喝彩,碧山眼尖,叫道:“这不是老太太院里的那盆秋海棠吗?日间老太太还赞它开得精神。”真真是神乎其神,叫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又演了好几个节目,林母问道:“赏钱可备下了?”贾敏答道:“已备下了。”林母点头,对着她们说道:“赏。”众位艺人叩头谢赏,冰雪忙带着众人领赏。林珩拍了手道:“老祖宗,真个好看,真不知她们是怎么变的?” 林母笑道:“谢谢二太太吧,这班子可是她请来的。”林珩真个依言向贾敏道谢,贾敏忙说:“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林母看着月落西天,渐渐地凉下来,便道:“天色晚了。大家也都散了罢。”众人各去安歇不提。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便到了次年春天。时值四月,正是春暮夏初,昼长人倦。林母与林珩说了一会话,不觉精神困乏起来,正要瞌睡,外头突然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贾家派了两个女人来报喜。” 林珩心内一动,就听到小丫鬟清清楚楚地说道:“听说贾家二太太生了个公子,出生时满天霞光、满室异香芬芳,其时天还未亮,竟照得像白昼一般。这公子天生带着祥瑞,俱说生下来时口里就衔着一块美玉,五彩纷纷、晶莹剔透的,上头还刻着两句吉祥话儿。” 林母道:“知道了。请进来吧!”张妈妈忙端了水来与林母梳洗。梳洗毕,林母才觉精神了些,便叫她们进来。那两个女人遍身绫罗、插金戴银,打扮得格外体面华丽,一进来便向林母和林珩行礼请安。 年长一点的女人未开口便含笑道:“向亲家太太报喜了。今日寅时,我们家二太太生了位小公子。”年轻一点的女人接着笑道:“落地的时候,口里还衔着一块美玉,咱们也见过几百人分娩,再没有见过这样的了不得的事了。我们老太太欢喜得要不得,当场就给他取了个小名,说是为了他胎里带来的那块美玉,索性就叫‘宝玉’罢。”面目中有十分的得意。 林母也含笑道:“好,这可是大喜事。府上果真枝叶繁茂,亲家太太好福气,如今也算是子孙济济了。”彼此说了几句话,林母留她们吃茶,这年长一点的女人便道:“咱们还要去姑太太那儿道喜,就不吃茶了。”林母赏了她们八两银子,吩咐张嬷嬷送她们出去。 不多久,张嬷嬷就进来了,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屑。林母瞧了,说道:“她们可又说了什么话?”张嬷嬷疑惑道:“真不知老侯爷怎么定了的贾家?与咱们家的脾性也太不合了些。”林母叹气道:“咱们家人丁单薄,老爷不过是看贾家人丁旺盛、老国公又甚得圣意,行事也还算有些章法规矩,指望着有人帮衬海哥儿一把,这才定了他们家。” “论理,他们家也太张扬了些。我听见她们说,她们家老太太恐怕这哥儿福气太大,难以养活,竟在城里各处张贴了他的小名儿,让万人叫去,好压压这福气,如今竟是满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们家有个天生异象的哥儿了。她们说话又不防头,嚷嚷着不知道他们的哥儿日后有多大的造化呢。” 林母脸色微微一变,恨道:“可真是糊涂啊!这种事掩盖还来不及,竟敢这么大张旗鼓地传出去,也不怕上头的人问不是吗?什么叫大造化?这样该死的话也敢说出口?”林珩有些感叹,这天生异象在古代真还是个犯忌讳的事,君不见,有史可载的那些开国太祖,谁不给自己附会一个神异的来历? 林母果断道:“我看她们家是越来越荒唐了。等会子你去叫二太太来,日后给贾家的礼慢慢减下来,咱们家跟她们走动不起。”张嬷嬷犹豫道:“这二太太可会依?”林母厉声道:“嫁了我林家,就该事事都听夫家的。她敢说什么不成?” 这两个女人是常来林家给贾敏送东西,对林家的路径倒还熟悉。便落后了那引路的小丫鬟几步,悄悄说起话来:“这姑太太家,我也来过几磨儿了。虽不如咱们家气派,倒也算大方精致了。” 这年长一点的女人是史太君的心腹赖嬷嬷,她笑着对这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说道:“这也没什么。毕竟姑老爷家从前也是侯爵门第,与咱们家也不差什么了,不然姑太太怎么会嫁到林家来?” 这周瑞家的有点不以为然,道:“咱们家现还袭着爵,他们家可没有。”赖嬷嬷道:“可别这么眼皮子浅了。你且看看姑老爷的岁数,人家现已是正三品的官儿了。日后封侯拜相,不是易如反掌?你也常跟二太太出门,怎么连这点见识也没有?”周瑞家的颇有些讪讪,不再答话。 一时,到了贾敏的承瑛堂,贾敏听了她们二人的话,真真是喜出望外。忙命人赐坐,与他们二人款款叙谈起来。少时,贾敏说道:“我去换衣裳,一会就去给老太太、二嫂子贺喜。”这周瑞家的一时刹不住话头说道:“姑太太也好沾沾我们太太的福气。” 贾敏一听,心就灰了一半,勉强笑道:“二位还要去各处报喜,我也不留你们了。晨霜好好将两位妈妈送出去。”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许是她多心了罢。她换了见客的衣裳,去了介寿堂跟林母说了去贾家道喜的事。 林母有些淡淡地说道:“我身子有些不舒爽,你替我向亲家太太道喜吧!礼单写好了么?”贾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礼单来,递给林母。林母看了一眼,道:“去了这几样吧!”贾敏大惊,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妹子们好歹给些评论吧 27贾敏有孕诸人心忙 林母见她僵立着不动,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娘家嫂子添了一个生而异象的哥儿,想来真是有大福气。”贾敏听出了林母的话音,脸倏地一下白了,她并不是目不识丁的妇人,早年也看过几本史书,也曾背着大人看过几本传奇。 怎么会不知道史书中生而有异的是何等高贵的人?北齐神武皇帝高欢尚未出生时,家中常有赤光紫气盘桓,邻人以其为怪,数次劝高欢之父高湖迁居避祸。亦可知这生而有异对于仕宦家庭而言是祸非福。 “可还记得去年玉儿梦中遇神的故事?”林母又慢慢地问了一句。贾敏嘴唇禁不住抖了起来,老爷当时是吩咐了一个字都不许往外传。“如今满城人皆知尔家之事矣。”林母叹道。贾敏长长的指尖刺入手心,总算有些冷静。她当了林家数十年的媳妇,怎会不知林家向来谨慎,做事总不落人话柄,宁可无事、有事避事、避不过事也绝不怕事的行事风格? 贾敏不禁跪倒在林母脚边,哀声道:“求老太太教我。”林母也非铁石心肠之人,叹道:“如今还能如何设法?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只怕这孩子日后不能太出挑了。”贾敏仰起脸来,白皙的面容如同雨后打湿的萎靡梨花一般,谢道:“谢老太太指点。我这就去见母亲。” 林母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张嬷嬷端了一盅热茶递与林母,劝道:“老太太吃口茶吧!横竖他们贾家的事,也牵连不到咱们身上来。”林母沉声道:“现不是与贾家断了来往的时候,人家只会编排咱们胆小怕事、毫无情义。咱们这样的人家最重名声家风的,且看看吧。” 贾敏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好。史太君起先听了她的话尚且有几分愠怒,待她将道理点透了,才缓了颜色温了话语。贾敏心里有几分苦涩,虽说她是出嫁女了,可哪里不盼着娘家出息? 家中子侄无一出色,俱是章台走马之徒。唯有一珠哥儿,潜心书史、力图上进,似是克家之器,但十四岁进学,比之京中诸多十二三岁考中秀才的孩童,也并不出类拔萃到何等地步,甚至还稍显逊色。 百年侯门后继无力,却无一运筹谋划之人,她如何不心焦?然家中诸人皆以姓氏出身自矜自骄,不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之情势,岂不可悲。家中二兄俱才力平庸之人,如何肯听她妇人之言?母亲又一味安享富贵,家中诸事俱不肯操心。再者她虽是尊长,但“夫死从子”从来不是一句虚话。比之秦家,秦氏二兄俱举孝廉,幼弟也已进学,她如何不悚然而惊? 今日老太太露出的那番意思,竟是要疏远了她娘家。贾敏更是有口难言,劝老太太,老太太向来是最有主张的人,必不会听她的求恳。如今也只能迂回着从林海耳边徐徐挽劝一番,好歹也是他岳家,无缘无故地远了,他也不怕世人指点。若是远了贾家,贾母定要对她心生怨结,日后有甚么事想求得娘家支持,怕也难了。她现今无儿无女,也只能倚靠贾家了。任凭怎样,她都不能和贾家淡了。 只是宝玉此事虽然大张旗鼓出去不好,但未必也不是在拐着弯子向皇帝表忠心?若是藏着掖着,日后揭出来问罪更重。若没有那样的心思,何必瞒得密不透风?左右怎么都讨不了好,只在上头的一念间罢了。横竖多想无益,再者皇帝若是要治罪,也须找个由头,总不能凭此问罪。 贾敏按捺心绪,到介寿堂回了话,伺候着老太太用完晚饭,便懒懒地回了正房。她斜坐在窗下罗汉床上,靠着隐枕,一手托腮,看着雨过天晴纱窗外的几竿修竹并一块大白石,愣怔怔出神。半晌,才吩咐丫鬟道:“去取些水来,洗洗那几竿竹子。”晨霜应了,亲自带着小丫头们抬水来洗竹灰。 贾敏眨了眨眼,待要落泪,又怕人家说她不庄重。都是太太一辈的人了,还学小儿女情态,只得忍住。新婚燕尔时,他们夫妻二人俱是爱青竹傲骨之人,也尝一并取瓢舀水洗去竹上泪斑。那时戏语犹在耳旁,“若是我不来,你也别学娥皇女英一般泪洒湘竹才好。”如今一语成谶,秦氏院中的丁香开得好,紫繁白香,想来二人许在把臂同游,携诗赏春罢。 自去岁秋来,她便察觉林海待秦氏格外不同,为着这,她不知背着人痛哭了几遭,面上却半点痕迹也不敢露出。眼梢上一颗明珠,莹莹欲坠,忽而听到小丫鬟通传:“老爷进来了。”贾敏顾不得落泪,突然喜出望外,忙整了整衣冠,扶了扶鬓边珠钗,快步迎了出去。 只见林海立在庭中,看着晨霜洗竹,双手纤纤如嫩藕,腰肢若柳别样婀娜,面犹芙蓉更添清丽。林海听见门帘一响,回过身去,携手含笑说道:“我一进来,猛然一瞧,还以为是你在洗竹。”贾敏羞道:“多大年纪了?谁还干这些事?”林海朗声笑道:“十几年前做的勾当,今日便不能做了?洗竹本是雅事,小心丫鬟们碰坏了。趁着现还暖风熏熏,咱们自家来洗如何?” 一面说着,伸手去接晨霜手中的葫芦,一不留神,便碰到了丫鬟的手,晨霜满面飞红,色如施脂,俏眼轻轻一抬,贝齿轻咬朱唇,欲说还休,望了林海一眼。谁知林海全不在意,只和贾敏说笑,瞥都不瞥她一眼。晨霜忙抑住羞怒,悄悄退到一旁,再不敢扮出娇柔妖娆之态。贾敏一颗心竟全挂在林海身上,竟没瞧见晨霜的一番作态。 晚间林海歇在贾敏房中,不消说二人是如何水□融,且说贾敏如何巧舌如簧、款叙情肠,打动得林海说了:“照常往来,不必十分亲厚也就是了。”这样的话语。倒叫林母存了一段不解郁郁的心事。 时如逝水,须臾便到了五月中旬,榴火飞红、荷青凝碧,正是盛夏景况。一日早起,贾敏有些懒懒,面色黄黄,似是生了病来,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冰雪便有些忧虑,苦劝道:“太太身子不爽利,好歹打发人去请了太医来瞧瞧。依我看,俱是素日里操心太过的缘故。” 贾敏闷道:“大清早起来的请太医,人家不嫌惊天动地,何苦来的。”终是拗不过丫头的一片赤诚,只得命人去请太医来瞧瞧。一时,太医来了,诊了脉后,恭喜道:“太太大喜,已有月余身孕。”贾敏喜不自胜,心里暗思,也有一月不曾洗身了,想来是真确了。忙叫林大娘请了出去看茶,赏轿马钱。又有林母的丫头棠云前来打听:“二太太一早请了太医,可是怎么了?” 一时,内外上下俱知贾敏有了喜信儿,也有欢喜的,也有忧虑的,也浑不在意的。林母接到了信儿,心里一会欢喜一会忧虑,命张嬷嬷带着些上好的药材前去瞧看,传她的话儿叫贾敏不用上来晨省,只好好地歇着。又打发玫云去看看林珩醒了不曾,好好服侍他上来。遣散了屋内丫鬟,她一人坐在炕上出神。 一则是欢喜林家又添子嗣了,她也盼着子孙满堂。可人心总是偏的,有了个林珩珠玉在前,这般灵慧孝顺,无处不好,做什么都念着她这个祖母,便是一花一草也不独自享用。去年冬日里她不慎感染风寒,卧病在床,玉儿守在她床前尽孝,比他父亲还尽心些,这样的孩儿怎么不叫人稀罕。她再想起其他孙儿,也要熄了几分热火心肠,不免要为她的玉儿细细思量几分。 贾氏有了孩儿,若是个姐儿倒不妨,日后挑个有力的夫家,也好帮衬玉儿一把。若是个哥儿,林母心下有些发冷,玉儿去年是怎样高热不退的,她也没忘记过。便是贾敏没什么歪心思,难保贾家不眼馋,若是想着要他们的外甥儿独占这偌大的家私,起些歪心思就不好了。 贾家虽说有些衰败的迹象,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日后她和林海有什么不好,玉儿又尚未成人,秦家又势弱了,那她的玉儿岂不是要落个凄凉下场。她是断不能忍的,那时节只有把孩儿抱过来,好时时与玉儿亲热,兄弟齐心、和睦友爱,日后也不会教人挑唆了去方才两全其美。一时又心急秦氏为何一直没有动静。玉儿再有个同胞兄弟也就不怕了。 还在出神间,林珩就进来了。只见他粉雕玉琢,身着一件玉色百蝶掐金纱袍,腰间系着五彩鸾绦,端的是仙童下凡、金童转世。林母一时爱不得不行,搂在怀里亲香道:“你二婶娘身怀六甲,就要与你添个小弟弟了。可欢喜不?” 林珩笑道:“往常看着澍大哥哥有两个弟弟,看着我也眼热,如今我也有弟弟可亲热了,叫我说可再好不过了。再者咱们家的人也太少了些,添了人口看着也热闹些。待我去上学了,祖母身边也不寂寞。” 须知家族旺盛是离不开子嗣繁茂的。家里兄弟少了,无人帮衬,对着外人也总要受欺侮。因此他早存着一段心事,待林海点了巡盐御史到了淮扬,他那时年纪也长了,便可到姑苏本家去看看。寻几个成器的子弟,或是资助兴办家学,或是添些祭田,总得叫宗族旺盛起来才好。日后朝堂之上也好添些帮手,他一人总是独木难支。 林母笑道:“我的儿啊,还是你立意最高。”正在说话,秦氏笑盈盈地进来了,对着林母道:“恭喜老太太,咱们家又要添一麟儿了。”林母笑道:“偏你会说话。现你是道喜,何时你来报喜了,那我才真欢喜呢。” 秦氏笑道:“老太太先欢喜了这一茬吧,这喜事要日日有才好,若一日尽得了,岂不是明日就没得欢喜了?”林母笑骂道:“油嘴滑舌的猴儿。且说正经的,明日里你就开始拜准提菩萨罢。我素日里听闻准提菩萨最灵应了。”秦氏应了。一时吃了早饭,林珩要往书房里去温书,秦氏要去贾敏那里探望道喜,也就散了,各人做各人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废柴作者来更新了。关于更新涅,一般是周更一万五啦。 看到好多妹子买V,很开心啊~很多妹子支持正版,很感动。谢谢你们,我会认真写的。一定不辜负你们。 28林海欲延业师 林海下了衙门回来,在门上就听到家人们的恭喜声,再一打听,才知是贾敏梦熊之喜。林海突闻好音,大喜过望,顾不得去上房给林母请安,顺着脚步到了承瑛堂门口就径直迈了进去。 贾敏正歪在外间炕上,看丫头们做针黹,这一个说松花配葱黄好看,那一个说要将线劈成十六根才好,正叽叽喳喳说的热闹。见林海进来了,贾敏正要起身,林海抢行了几步,笑着按住她的身子,道:“可别起身了,怪劳动的。你如今只好好养着便是。”贾敏心甘如蜜,笑颜如花道:“哪里那样金贵,连起身都不能。” 夫妻又叙了些话,林海道:“你好生歇着吧,莫要劳神,我去见见母亲再来。”说毕,才起身往外走去。林母早听见他进来先去见了贾敏的消息,心下有些不悦,但也不露出什么,只是看屋里的丫鬟们说笑打发时间。如今人年纪大了,若是玉儿不在跟前承欢,便觉日子太长,难以消遣。若是多个孩儿也更热闹。 林海进来了,先行礼问好,喜气洋洋道:“恭喜老太太了。”林母笑道:“你媳妇已经道过喜了,说了一堆吉祥话儿,就免了你磕头。”林海笑道:“托母亲福荫,咱们家才又要添丁,正该磕头谢谢老太太才是。” 林母笑道:“罢哟,母子同喜,合家之福。谢我做什么?要谢可得谢你们自个,素日里也修下了些福德,才有此喜。”林海喜道:“可见功过格还是有些效应。”林母笑道:“还是那句老话儿‘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咱们家也不算很出格了。” “只是有件事须得商量一二。”林母蹙眉道。“何事?”林海见林母有些忧愁,便也郑重起来。“我想着你媳妇头年刚掉了个孩子,身子也不怎么健壮。若是又要管家,事务繁杂,恐太劳神了些。依我的意思,竟别叫她操劳才好,连晨昏定省俱都免了,清清静静地养一阵,才更好。” 林海点头道:“母亲思虑得很是。只是这早晚请安,是人伦孝道,如何能免了。若是为了她腹中孩儿,就更不能如此行事了,古语云‘感于善则善,感于恶则恶’,这文王胎教可是最要紧的。” 林母叹道:“偏你有理。我不过是被上回的事给唬怕了,才格外小心些。总盼着你们个个都好。”林海心头发烦道:“母亲提起旧年那件事,我亦很担忧。不如咱们请位擅长妇科的名医,供奉在家中。不拘三日五日,就看诊一番,省得事事得请太医,太医院道儿又远,一时有事也怕车马请了来不及。或是择个食疗的方子,日日调养着也就好了。” 林母点头道:“你想得很是周全,既如此就吩咐林仁去打听哪位大夫好,咱们就请哪位。横竖咱们也不是那小门小户,任是怎样难得的药都吃得,总是安胎要紧。至于内宅的事,我看交给大太太料理就很妥当。她来咱们家的时日也不很短了,想来管家也不甚费事。”林海点点头道:“孩儿素日看她倒也心有成算,颇具才干。”林母笑道:“你这么看,可见她也不俗了。” 林海笑道:“还有一事须与母亲斟酌一二。玉儿如今也有五岁了,也该请个正经业师来跟着读书才好。跟着我,我又时常公务繁冗,竟顾不上他,三日里有一日是温习旧课,倒是耽误他了。” 林母当下就有些淡淡的,面上却不露出来,只听林海往下说:“我也费心寻访了几年,才寻到一位合式的大儒。说起来,母亲或许还识得。他从前也跟着祖父念过几年书,如今已经是名满天下、声动海内的大儒了。” 林母寻思了一回,才抚掌笑道:“可是赵玄辉么?他跟你父亲论起来还是师兄弟,最是亲厚了。只是放了几任外任,地方遥远、音信不通,才少了往来。”林海兴冲冲地说道:“就是他了。赵公现已致仕,就住在阜城门外二十五里的一个小园子里,正在嘉禧寺左近,再清幽不过了。儿子想着他们家与咱们本来就是世交,又与祖父有师生之谊,如今又让玉儿随着他念书倒也是一段佳话。” 林母犹疑道:“是再好不过了。他为人有些古怪刁钻,只怕不肯上门来教玉儿吧?”林海颇有些难以启齿:“他在城外设帐授徒,所择的学生皆是天分极高,稍差一点的,即便你是王侯之子,也是不收的。” 林母不待他说下去,插口道:“你要送玉儿去外城上学?他才不过五岁,如何能出外求学?我是断断不许的。你这父亲也未免太忍心了些,竟舍得把这么个小人儿送到眼见不到的地方。” 林海默默半晌,方才说道:“母亲这样说了,儿子也不好辩解,儿子已给赵公送了拜帖,说不日即带犬子过访。”林母冷笑道:“寻常去拜见世交长辈,可有什么好说嘴?” 林海苦笑道:“赵公门下俱是难得的俊杰英才,一般皆是咱们这样书香世家的子弟,俱要靠科举出身。玉儿若是打小儿就与他们相识,结下一段深厚的师门情谊,日后行事也好有人帮扶一二。再者赵公博学多能,有经天纬地之才,通经书又工书画,还做过几任地方大员,最是见多识广,由他来教导玉儿也不算辱没了。再请不到这样履历的业师了。” 林母似被劝服了,只合了眼道:“赵玄辉可不定挑中玉儿。你且去书房看看玉儿吧。”林海应了,行礼退了出去。林母心里不免思虑开了,他是早就定了这个主意还是听了什么人挑唆这才临时起意?不然怎么在这个关头提起此事?林母疑心既起,又想起上月那段应景的故事,竟是对她起了猜疑。 海儿所说极在理,父母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林母也不是那样目光短浅的妇人,自然不会拦着林珩上进。这样的机缘也是难得了,只是心内极为不舍,若是去了城外上学了,往来极为不便,竟是不能在家中住了。林母不免盘算起来,林家也该在阜城门外添个小庄子了。 林海往琅嬛书房去,必要经过贾敏的院子。他望了眼墙头探出的几朵火红耀眼的榴花,不觉一笑,抬脚就往贾敏院中去了。贾敏正坐在抄手游廊上,上头铺着大红哆罗呢盘金锦垫,倚在栏上看书。身后立着个打扇的丫头,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林海笑道:“好自在。” 贾敏抿嘴一笑,嗔道:“你又来挑理。”林海问道:“看什么书?”贾敏将手轻轻搭在腹上,笑道:“看《礼记》呢。”林海笑道:“看这书好。只是早了些,要受胎三月后来看才正是时候。到那时除去口诵诗书外,还有诸多事宜呢。”贾敏笑道:“我何尝不知?不过是闲来无事,聊以打发时间罢了。”林海问道:“今日不必理事?”贾敏愣了一下,才答道:“不过是些小事,只需依例料理,我打发冰雪、晨霜去看看也就是了。” 林海道:“六月又是母亲的寿辰,事情繁多,我怕你支持不住。”贾敏勉强笑道:“这是怎么了?你从不问内宅事务。”林海笑道:“母亲怕你太辛苦,便叫秦氏替你管几日家,好让你歇歇,总是子嗣要紧。”贾敏一颗心如坠冰窟,轻声说道:“老太太体谅我,只是我尚可支撑,何必劳烦大太太?” 林海轻轻握住她的手,摇头道:“我再知道你不过了。你最要强了,何必如此勒掯自个儿,且松散几日难道不好么?也好安我们的心。自上一遭,我们都吓怕了。再者,叫两个丫鬟料理家事,传出去也太不像样了些。”贾敏知他确实是一片赤诚关心,将头点了两点。 林海方才展颜,道:“我已经跟母亲商定好了,请个擅妇科的名医供奉在家中,你若是身子有什么不爽利,只管使唤。”贾敏听了这话,哪里忍得住一汪眼泪。林海拍拍她的手,笑道:“妊娠之人,必得调心神、和情性,可不许哭,若是生下个小泪包,可怎么是好?”贾敏破涕一笑道:“又来打趣我。”林海笑了笑:“你且歇着吧。我去书房看看玉儿的功课,晚间再来瞧你。” 贾敏点点头,林海又吩咐了左右丫鬟好生伺候,这才款款离去。贾敏望着他走出了院门,再看不见身影,才低声吩咐身边丫鬟去唤冰雪、晨霜来。丫头匆匆去了,贾敏望着那如赤霞热火的榴花,苦涩一笑,老爷如何懂得内宅事务?一片诚心,却是弄巧成拙。不掌家中事务,就如同失去了耳目一般,她如何能安心吃睡?在这内宅中,就是如履薄冰。 一时,冰雪、晨霜二婢进来了。贾敏走进内室,屏退其他丫鬟。一面吩咐冰雪前去贾家报信,冰雪这丫头一听贾敏要卸了管家之职,脸色大变,焦急道:“这如何使得?太太不管家,这底下的人岂不是都要见风使舵巴结奉承大房去了吗?”贾敏摇头呵斥道:“你这丫头可又信着嘴胡吣,这可是你该说的?”冰雪忿忿,领了差使仓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比较晚。谢谢crisp妹子投的霸王票。 29斗草起风波 <!--start--> “太太。”晨霜也颇有些焦虑,她们如今受到林府众仆的奉承逢迎,不过是因为贾敏掌权。而她们身为贾敏的心腹丫鬟,太太跟前说话管用,自然比旁都体面。便是府里的管家奶奶们一时遇见什么棘手的事,也多会送些好处央她们跟太太说句好话,也能宽限一二。 有些琐碎小事连回贾敏一声都不用,竟可以自作主张了。可如今贾敏一不管事,就该大太太身边的丫头抖起来了。她们素日就彼此看不对眼,往常是晨霜仗势,金雀、珠兰只好忍气吞声。晨霜如何能忍得? 贾敏轻声道:“去城外请史妈妈来,就说有了身孕,请妈妈回来照料几日。”晨霜领命去了。贾敏正出神间,林母最倚重的丫头碧山来传话。贾敏见碧山掀了帘子进来,忙笑道:“这群小丫头又哪里钻沙去了?竟没个门口守着,叫自个打帘子进来。真真该打。” 碧山笑道:“不打紧。小丫头们一时偷懒也是有的。”贾敏笑着赐坐,碧山不敢僭越,几番推辞,方才贾敏院里的二等丫鬟清飚舀来的小杌子上偏身坐下。另一个二等丫鬟朝露忙端了茶上来。碧山也不接,只笑着对贾敏说道:“不过是来传老太太的话儿。老太太说了太太有孕辛苦了,她就不来看太太,免得太太还要行礼劳动。想来方才老爷也对太太提起了,老太太担忧家事繁琐,太太身子难以支撑,便命大太太来给太太搭把手助个拳。” 贾敏笑道:“老太太体谅的心已尽知,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碧山笑道:“既如此,老太太命大太太过会子就来和太太交接账本、对牌和库房钥匙。”贾敏强笑道:“那便候着大太太来。”从得了消息后,她还未来得及将事情交代下去,安抚住手底下的浮躁心思,老太太可真是兵贵神速。 碧山几句话利落说完了,也不多留,起身就要走,贾敏挽留不住,忙命朝露、清飚送她出去。贾敏一坐宽大的罗汉床上,凝神思索起来。老太太这招可叫她糊涂了,说是体贴她偏又像是夺权,说是夺权,又说是叫大太太暂代理家。 贾敏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既没叫来取家的花名册,那林府众多下的卖身契依旧握她手中,便不须忧虑。至于各处的管事奶奶,俱是家里用熟的,一时要蘀换,若没有个由头,不仅难以服众,老太太、老爷也是不肯的。虽如此劝服自家,心中不免有些杯弓蛇影。 她向来是多思多虑的,若是秦氏日后有何举动,她只会多费几分思虑。况且,她尚难辨秦氏是忠是奸。素日虽看她不是心怀伎俩的,如今她二正有些利害纠葛,焉知秦氏不会为了林珩来谋算她?这边厢贾敏正猜疑纷纷,那边厢秦氏正拍手叫好。 吴嬷嬷笑道:“太太这回可扬眉吐气了。”秦氏笑道:“也该显显的本事了。正好也睁眼看清咱们家的这些是忠是奸。”吴嬷嬷鄙薄道:“论理,咱们家也该肃正家风了。这些个家下,皆是那儿有蜜就往哪沾,哪边的大腿粗就抱哪边,尽是些谄媚趋附的小了。” 秦氏含笑道:“妈妈,可是还记着上回要不来醋烧白菜的事?”吴嬷嬷缀缀道:“就看不过眼了。咱们要舀钱额外添个醋烧白菜,厨房的张路家的就敢跟咱们嚷嚷没白菜了,怎么那边想吃甜酱瓜茄那样费事的小菜,巴巴地就有了?” 这还是秦氏新婚燕尔时候的事情了,她才刚来林家没三个月,一时贪嘴,想吃点爽口的,不想没吃成,倒惹了一肚子闲气。还是林母耳报神快,找个由头,便把张路家的给撸了下来,换了现的厨房管事虞琴家的上去,轻轻地敲打了贾敏,重重地震慑了内宅里头的丫鬟媳妇们。 秦氏笑道:“这是世家大族的弊病了。家生子奴才众多,关系又是错综复杂,都闹不清谁跟谁是亲戚。这些奴才们仗着几辈子的体面,主子们不轻易给他们没脸,便也自高自大起来,连主子们都敢欺凌,再没有他们不敢的事了。也该好好整肃一番了。不然还叫都中笑话怎么连奴才也不会管治了。” 吴妈妈拊掌笑道:“太太有主意便好。”秦氏却敛了笑道:“既是要舀做筏子,咱们的可得知趣点。别到时没脸的是咱们自家。也知道咱们房里的丫头素来低了那边一头,只是不该这时候得意。叫她们权且忍忍,过后自有主张。再者咱们也该招揽些可用的,留心点旧事,保不齐就有不经意听见些什么。”吴妈妈应了:“外头咱们也没多少可用的手,这内宅可就更容易下手。” 林海到了“倚玉轩”,并不进去,吩咐了外头伺候的小厮噤声,便静静地立窗外看林珩临帖。林珩习字也有一年余,写得越发好了。先习颜体楷书,再习柳体,其字有颜体之丰满无其雄健,有柳体之骨力无其刚劲。林海瞧着已有几分赞许了,他年岁尚小,笔力不足,也情理之中。 五月中旬的天气已有些郁热,尽管书房的窗户敞开着,身后还立着一位打扇的小厮,专注临帖的林珩依旧热得额头沁汗。米粒大小的汗水?p> 匙哦罱堑温涞搅昼裱壑校昼裰徽A苏Q郏参尴就1什梁埂A趾<耍膊幻馓舅肥底ㄗⅰT倜患獍隳偷米⌒宰拥闹赏趾R皇毙牢恳皇庇中奶燮鹄础?p> 林海忙走了进去,站到书案前,掏出一块素绫帕子,往林珩额上轻轻一揩,轻声数落道:“怎么流了满头大汗也不擦擦?”林珩仰头笑道:“儿子想着一气把字写完,倒也顾不上。”林海又问:“身上的衣服可有湿了?”林珩摇头。 林海才放心道:“既是热,怎么不叫取冰来?这些小厮们竟都这般怠慢?”林珩听着他慈声温语,心下更有几分动容,微微笑道:“可与他们没有干系。是老太太瞧着天儿不是很热,倒还受得住,便不许用冰,怕凉着了。” 林海才点头,问起林珩的功课来。细细讲了几处林珩不甚明了的字句,林海才说道:“这些日子,且家温习旧课,务必要滚瓜烂熟。过几日带去访客,若有一处答不上来,可仔细的皮了。”林珩好奇道:“去何处,访何?” 林海笑道:“日后的业师。”林珩点头,怪道林海这般慎重,原是要拜师。林海又细细地与他讲了这蒙师的资历,林珩才觉察林海的一片苦心,这蒙师就是给皇太子授课也够格了,便笑着说必不会给父亲丢丑云云。 这日晨起,林珩外院习武完毕,回来吃了早饭,便陪着林母往园子里逛逛去。秦氏因忙着管家,不得脱身,便不跟他们一道。林珩因说起昨儿下学从园里回来,看见秋水阁旁的蜀葵、凤仙花开得好,一茎开五色,紫姹红妖,黄鲜白洁,远望如流霞碎锦般。 林母听了,起了兴致,对搀扶着她的碧山笑道:“们倒可趁此采些红凤仙花瓣来染指甲。”碧山便凑趣道:“大红色也忒艳了些,咱们用也不大合式。听小丫头们说,咱们家的凤仙花还有蔷薇红、玫红、紫红、淡雪青等色,竟是一一都试了才好。” “幸好咱们家的凤仙花种了好几丛,不然可经不起碧山姐姐这个摘法,竟是要花枝全秃了。到时叫咱们赏叶子去。”林珩一面说笑,引着她们往秋水阁方向去。因她们平日里逛园子是不拘地方,哪一处的景致应时节就往哪去观赏一番。 林母笑呵呵道:“再看不出玉儿是个小气的。这凤仙花开得繁茂蓊郁,哪里就让碧山姐姐都摘完了。”林珩辩道:“可怜为着老祖宗的一片心。”林母拧了拧他的小脸笑道:“老祖宗疼。”林珩不依,一路说笑到了秋水阁。 看了一回景致,林母打发跟来的丫头们都去玩,她带着碧山、林珩两走到假山背后的芍药丛中,拣了一块青板石凳。碧山忙铺上锦褥,伺候着二坐下。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假山后头的一群小丫头们斗草。言语颇是活泼娇憨、天真烂漫,一时皆听住了。 这一个说:“有虞美。”那一个说:“有唐菖蒲。”那一个又说:“有笀星竹。”这一个又说:“有福禄考。”这个又说:“有凤眼莲。”那个又说:“有龟背竹。”这个又说:“有千日红。”那个又说:“有万笀菊。”这个说:“有大爷夸过的玉簪花。”那个说:“有太太戴过的金盏菊。”林母正听得好笑,忽然却听到一个气冲冲的声音:“扯谎。太太从没戴过金盏菊。太太最喜菊花,总说‘宁可枝头抱香死’,从不许们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很晚了。想到现在才写完。还有在等待的妹子吗? 嗯,还有关于黑不黑,怎么黑黛玉的问题,大家还是等着看下文吧?妹子们都知道,我一向不会乱写的。 哦,差点忘记感谢我们家可爱的teaser妹子,谢谢你的地雷。<!--end--> 30冰雪被遣贾敏悲戚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那一个小丫鬟奚落道:“说的是大太太。若是对不上,认了便是,何必说甚么太太从不戴菊花?”林珩仔细听了,似是秦氏房里的小丫头小菲。“谁说对不上?就看不惯们,斗个草还不忘巴结主子?不过是个粗使丫鬟,指望着奉承得好,那掌权的主子便提拔么?就瞧不上这副做派。”这个丫鬟的声音很是耳生,想来也不过是贾敏房中的丫头。这两房的丫头素来有些不合,彼此都看不上眼。 小菲满脸涨红,怒道:“打量谁不知道谁呢?从前们太太管家的时候,哪里不献殷勤?那副西洋点子哈巴狗的样儿,可别让说出来臊。”说着噗嗤一笑:“可见巴结得好,现还是个跑腿的丫鬟。”那丫鬟听她如此讥讽,怒火中烧道:“不过一样的粗使丫鬟。劝也别轻狂了,们太太如今不过是暂时管家罢了,等们家太太生完哥儿,还是要交还回来。看得意到几时。” 小菲笑道:“们太太管家最是慈仁宽和,家里头上上下下哪个不夸一声管得好?大伙儿都愿伏们太太管,老爷、老太太见了欢喜,说不得从此以后就通通交给们太太管了呢。”那丫头揶揄道:“可别白日做梦了。们太太也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依的都是旧年的陈例,哪里就显出能耐来了?现众都奉承她,是她养下一个爷们的造化。等咱们太太养下哥儿,再看看。” 林母怒色横生,这些贱蹄子越来越没规矩了,竟敢背后议论主家,听其口吻,怎么像是众都捧高踩低的模样?林珩起身就要走,林母见他阴沉沉的脸色,心下一痛,忙搂着他,这些话儿着实不合适让他听见,污了他的耳朵,便带着他往别处去,示意碧山仔细听了再来回禀。 林母见他颇有些闷闷不乐,心里打定主意,要将这些丫头通通打发出去。随意提起个话头,哄他说话道:“明儿去拜会赵老先生,可都预备好了?”林珩知其抚慰之意,便微微一笑道:“早就预备下了。”林母笑道:“赵老先生住外城,可逮着机会去看看野景儿了。”自去年八月那一遭,林母更是不肯再放他出门,行动都跟着一群丫鬟婆子,一刻也不敢离了。 林珩笑笑:“等明儿回来说与老祖宗听听,也让老祖宗眼馋一回。”林母知其娱亲之意,便笑着说道:“可不眼馋,叫娘阜成门置了个庄子,修了个大园子,日后闲了便常去住住,乐得逍遥自。”林珩颇有些感触,也暂且放下那段为秦氏而发的不平之气,一心与林母说笑:“老祖宗可真受用。只是这城外的景致就贵天然生就之趣,何必要工雕就?咱们家的园子还没逛够么?” 林母笑道:“偏刁钻,倒也算不落俗套。既如此,就依,想修成什么样就修成什么样儿。罢了,逛了这半天,也乏了。”林珩牵着她的手道:“老祖宗既是乏了,那咱们就回了吧。”林珩唤了声前头忙着掐花的丫头们过来服侍,一行迤逦归去。 不提林母、林珩、秦氏三讲了多少热闹笑话,只提众散去,林母忙唤碧山上来回话。碧山神色沉重,林母一瞧,便知那起子小丫鬟不知又讲了多少不中听的话儿,一字一顿地吩咐道:“细细说来,一个字都不许漏了。”碧山应了,惟妙惟肖地学了,虽心下有些忧惧,但也不敢隐瞒分毫。 只听那小菲讥嘲道:“肚里的那块肉还未生下来,便知道是哥儿?未免太会往自个脸上贴金了吧。家里谁不知道们大爷聪慧过,将来自然是王侯将相一样的物。老太太、老爷又爱逾性命,谁能比得上。”那丫鬟冷笑两声道:“可笑还做着春秋大梦呢?竟不知老爷要把大爷送去外头附学呢?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岂不是跟发配充军一般?到时候有们太太的哥儿承欢膝下,老太太老爷哪里记得起大爷?” 小菲怒不可遏,啐了她一口道:“放娘的狗屁?咱们这样的家,只有请西席来坐馆的理儿,哪有把爷们送去附学的理?”那丫鬟嗤笑道:“这可是史嬷嬷说的。史嬷嬷是家里多少年的老了,她说的难道还有假不成。”小菲呸了一声,怒道:“什么史嬷嬷活嬷嬷的,满嘴胡吣,谁信?”气势却比之前低了。 林母已是十分震怒,好歹压下心绪,接着听下去。那丫鬟趁胜追击:“也别属鸭子的,嘴硬了。那说老太太怎么就重金请了外头的绣娘来给大爷做衣裳,还拿出了好几块千金难得的皮子。如果不是为了大爷出门,怕衣裳不够,咱们家难道没有针线上能做大衣裳不成?”这小菲听了有些愣怔,突然忆起这几日恍惚听见大太太叫收拾东西,不免心慌意乱,强撑厉声道:“那也是老太太爱重大爷,才夏天就想着冬天的衣裳,□都想周全。” 那丫鬟正要回嘴,冰雪便寻来了。“个小蹄子,惯会钻沙。不是命来采些凤仙花,花呢?竟跑到这里跟什么闲磕牙?”说着,轻蔑地扫了小菲一眼。“早就吩咐过,见了她们掉头就走。竟还这里跟说什么玉大爷、银大爷,那可是正经主子?”小菲忿恨回嘴道:“冰雪姐姐说的是什么话儿?大爷是咱们林家的嫡长子,怎么就不是正经主子了?” 冰雪柳眉倒竖道:“哪来的小蹄子,竟敢面前强嘴。”一面拿手她身上混掐。小菲被掐得疼了,扭身闪躲道:“怎么敢欺负?告诉老太太去。”冰雪暴跳如雷,因着这几日府内众皆对她冷淡不少,从前与她不对付的也奚落了她几遭,又为着贾敏气愤不平,对着秦氏母子早就积怨心。如今叫这犯上的小菲皆给挑了出来,冰雪狠狠给她个耳刮子:“等回老太太,先把打发出去。看管家大娘们谁敢不依?” 碧山听着很不成样子,皆因她素日里察觉到林母的心思,不免更偏着大房。她从假山后头踱了出来,道:“冰雪姑娘要打发谁?”冰雪见是碧山,心内大惊,便是贾敏对上林母也须得服服帖帖,她又怎敢碧山面前拿大。遂偃旗息鼓道:“并没有打发谁。”便匆匆走了。 碧山不屑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打量着谁不知道她从前是如何作威作福,不将放眼内一般。她又劝慰了小菲一番,这才回来回话。林母听了已是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抖着手道:“好猖狂的丫鬟,竟敢诋毁主子。咱们府里哪里能容得下这般成精捣鼓的,去叫林仁家的把她打发出去了。是配小厮还是交给管媒婆都好。” 碧山屏气应是,退了出去。独留林母一坐炕上,突然又叫回碧山:“回来。去的时候只需说是要借她来做活,其余一字都不许提起。别吓到二太太了。”碧山恭声应了,才出去办事不提。林母心内盘算了一回,这丫头是不能留了,瞧她说话的口气,竟不把玉儿放眼中,这如何叫她忍得?只需寻个好说辞,安安贾敏的心,别叫她心绪过于激动。林母蹙起眉头,对着贾敏更是厌弃了几分,底下的大丫头冰雪这么气焰嚣张、目无尊上,小丫鬟如虹也差不离,可见是主平日里熏陶的。 那叫小菲的丫头,虽是有一片护主的心,对着贾敏却也不够尊重。更令可恨的是那个史婆子,专会搬弄是非,玉儿还没定下出门读书,就叫他们编排“发配充军”的字样,真真是可恨。但又想起贾敏特特来说了,史婆子颇有些看护孕妇的经验,因此才请了她回来照看,只得暂且忍下以待日后。但这两个小丫鬟也不能留内宅伺候了,竟叫他们的老子娘来领了回去。真是尺水能兴万丈波。原不过是几个小丫鬟斗草玩笑,却不知给自己惹下了弥天大祸。 一时又想起那日贾敏刚查出有孕,贾府便派了两个女领着两个媳妇子来看望,不禁叫她恼火。话里话外,都透露着给贾敏背后可是有国公府撑腰的意思。林母本是一片好心,为着贾敏肚里的那个孩儿着想,贾敏上一胎不就是因为禀性柔弱兼之劳累太过吗,却不想叫想歪了去。好歹忍住,本是件喜事,何必动怒? 谁知最后一听,她们竟是要将这两个媳妇留林府,嘴里说着:“们老太太想着姑太太年纪也大了些,这胎着实艰难。这才挑了两个极有经验的媳妇子,她们才刚服侍着们二太太顺顺利利生下一个壮实的哥儿。们老太太才想着让她们来服侍姑太太,一则妥当,二则也沾些喜气。”林母立时就摔下脸子,并不说话。 她身边的张妈妈意会,冷声道:“回头谢谢贵府老太太的美意。只是们老太太也想着这事,早就备下了老成家。们送来的到底用不上。再者这是们林家的嫡子嫡孙,好好自己家中,还会有什么闪失不成?”两个女红了脸,这才匆匆告辞。 正出神间,张妈妈进来了。林母起身说道:“随到承瑛堂瞧瞧二太太。”张妈妈应了,忙搀着她出去。到了承瑛堂,贾敏还不知缘由,正看院中的小丫头们,碾出凤仙花瓣的汁水涂指甲玩,到处莺声鸟语。贾敏见林母进了院子,惊得站起身来。林母瞧见了,忙叫道:“扶着们家太太。”院内肃静无声,丫头们都垂手侍立。 贾敏忙迎上来,林母拉住她的手,嗔怪道:“怎么这般莽撞?惊着孩子可怎么好?”贾敏心内疑惑,面上亲热地笑着说道:“竟不知道老太太来了,未能及时远迎,可真是罪过。”林母笑道:“闲了无事,又想着,便来瞧瞧。”贾敏一面笑着,一面要将林母往屋里让。林母立着不动,只摸着她的手道:“看气色尚好,也就安心了。方才园子里瞧见了的两个丫头,教□得嫩葱一般水灵。看着倒眼馋了。” 贾敏更是纳闷,只小心回道:“老太太过誉了。的丫头个个都跟烧糊的卷子一般,哪有老太太说得这般好。”林母拍了拍她的手道:“可别谦了。说好便是好,因此倒起了段心思。前儿,采买上的一个管事来请安,说是新丧了偶。瞧着他可怜见的,才、门第、家私与的丫头冰雪倒还配。” 贾敏小心答了:“既是老太太说好,冰雪也十七八了,正是配的年纪。只不知是哪位管事?”林母握着她的手笑道:“既应了,便替办份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既如此咱们不妨更宽仁些,便叫她今日就回家备嫁去。”贾敏听得瞠目结舌,还未赶得及开口。又听到林母说道:“现有身孕,不能久站,进去歇歇吧!也不多留了。”说着便似被一阵风撮去一般,登时就去了。 只余贾敏一头雾水,伫立中庭。史婆子从后厢房出来,见她呆呆立着,忙唤她回神。贾敏才觉腿有些酸疼,被史婆子扶着往屋里走,又喝退了跟上来的丫头。贾敏斜坐炕上,吩咐道:“妈妈,老太太要将冰雪配给她院里的管事。老太太虽是和颜悦色,行动却十分果断,不容反驳。一时都糊涂了,事情必定有什么蹊跷。妈妈且去访察一番。”史婆子应了,匆匆出去。 因着当时园中与她们一道玩耍的丫鬟也有几个,史婆子稍一查探,便知来龙去脉,心下不免责怪冰雪等太过莽撞孟浪,竟将事情弄到难以收拾的地步,真真二五眼。但事已如此,也难以圆了,谁叫碧山听了个正着。又想到林母庭院中说的一番话,不过是为了宽贾敏的心,敲打众罢了。 史婆子不免踌躇起来,不知是否要将事情知会贾敏。后来还是拿定主意,瞒了贾敏,待她胎坐稳了再说不迟。谁知回到院中,便发现有将此事吵嚷出来。史婆子知贾敏多心的性子,便不敢狠瞒,只拣几处要紧的说了。却不想贾敏思虑更重,悲声叹道:“老太太已是疑了。不过是看腹内骨肉的份上,才矫言温语以待。”史婆子忙打点起千般精神劝慰道:“太太又多心了。” 贾敏眼内掉下泪来,戚声说道:“怪道老太太今儿来带走冰雪,竟听也不听的意思。显然是已定了的罪了。”任史婆子如何劝慰,她只流泪不语,把史婆子急得要上吊。虽知林母必不会跟林海提起此事,却始终惶惶不可终日,若是偶然叫林海得知了,他必也会目她为心内藏奸之吧?贾敏本来身子骨便不甚结实,哪里能经得起这一味地啼哭忧思,竟渐渐有些消瘦。因她素来要强,众面前总是一副笑脸,林母等还以为她是孕中饮食不安所致。 史婆子急得口内生疮,百般慰藉毫无效应,过了几日,请了府上供奉的大夫来看,大夫摇头道:“思虑过重,于妊娠有碍。”贾敏才苏转回来,忙叫大夫开了方子,必会好好调养。史婆子又封了大夫的嘴,若是老爷、老太太问起,只需答“孕中不适”便可。贾敏又被史婆子说的一番话吓住,倒是强撑起精神来调养自身,倒还是觉得身上懒懒的,终是不大舒坦。 且不提这头贾敏是如何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只说秦氏是如何雷厉风行地将家中上下整顿一番,从此各肃静安分。秦氏掌了一段时日的权,倒把家中上下各的品性皆摸透了。又趁着此次老太太发了真火,把那些素来偷奸耍滑、吃酒赌博无处不好的婆子都揪了七八个尤其出格的出来,通通打发到庄子上去做活。任谁来说情都不许,几辈子的体面也不顾。有央求到林母面前,却反叫林母疾言厉色地痛骂了一顿。林海约莫知是有拿玉儿说嘴,才惹怒了老太太,心下颇是气愤,便默不作声,许了秦氏的动作。 秦氏此番举止,让家中上下等对其生了敬畏之心。前些日子才和风细雨,谁料一下就变天了?贾敏却觉自个脸上被狠狠煽了一个大耳光,又是羞又是愧。还是林海来温声劝慰:“家里多口杂,一时精神不到被蒙蔽了也是有的。无须挂怀。”不知说了多少好话献了多少小意,才换了贾敏的一张笑颜。 也有求到贾敏跟前,贾敏深恨他们叫她没脸,便不肯饶恕,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们做了这样的好事还有脸来求情?”把众狠狠羞了一顿,没奈何,因着秦氏发了狠话:“再敢求情便把一家子都打发到庄子上去做活。”众才安静下来。只是贾敏和秦氏二碰头,都有些淡淡的。 贾敏是因丢了面子,而秦氏却是知道其害之举,正恨得牙痒痒,索性也不装这面上和睦。秦氏因着掌家日久,倒叫她查出了些蛛丝马迹。这一日,吴嬷嬷匆匆进来,面上神色似是激动又似愤恨。秦氏便知有内情,叫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推说自己要安歇了,只留下吴嬷嬷服侍。 果不其然,便听见吴嬷嬷说道:“太太,有个小丫头偷偷来告诉,她家里像是见过史婆子的儿子铁槛寺做个七日的水陆功德,正好与柳氏的忌日相合。当初家还好奇问了这史大勇缘由,这史大勇骂了声晦气,含糊说道是从前下的愿心,倒是可疑得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肥吗?话说,没评论没收藏真的很难过啊……废柴作者习惯晚上码字的时候一定要刷评论的,谁知这两天评论好少,泪流满面中。 话说,大学宿舍真危险啊! 31秦氏密议林海路遇亲王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秦氏冷笑出声:“不过是找个由头瞒着罢了。据此看来,她二果然有些瓜葛。”吴嬷嬷缓了口气,点头说道:“是听花园里洒扫的粗使王婆子说起,这柳氏早咱们几年进门,早年二太太跟前很是谦卑驯良,比大丫头们服侍更殷勤小心,却从不凑到老爷跟前巴结。只是二太太鲜少给她笑脸,渐渐地才淡了下来。咱们每常见她们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还是后头的事。” 秦氏疑惑道:“这粗使婆子如何能知道正房的景况儿?”吴嬷嬷笑道:“也不解。后来打听了才知,这王婆子早年也是承瑛堂里头服侍的,因着一件什么陈年小事,才被发落到如是园里头去做个洒扫婆子。私下里常叫屈,埋怨二太太办事太不公允正道。”秦氏道:“说起来,倒是她亲眼目睹了?” 吴嬷嬷点头道:“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费心访察了几个,倒是众口一词。王婆子还提起,她曾听议论,说这柳氏闺阁中就与二太太相识。”秦氏烦恼道:“这样空口白牙的话,都不信。” 吴嬷嬷道:“老奴也是这般想头。想着她把自个院子管得铁桶一般,那屋里的丫鬟谁不是精,绝不会变节,咱们想知道什么也是难的。不如从柳氏这头动脑筋,柳氏死后,她房里的大小丫鬟全被老太太撵到北边的庄子去。打发吴永和他老婆星夜赶去打听消息。关外天气苦寒终日劳碌不歇,这些丫头咱们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哪里经得起搓磨?见吴永应承将她们换到南边的庄子,哪个不肯说?早倒个磬净,一条条听了,倒寻摸出蹊跷来。怪道太太一口咬定她二串通,真真是洞察秋毫。” 吴嬷嬷吃了口茶,见秦氏侧耳倾听,方压住得意道:“那柳氏有几样刁钻古怪的毛病,也爱写个字儿、画个画儿,又不许跟前伺候,画完了一张不留都投入火盆烧个干净。有一回还没画完,偏巧二太太使唤个丫头来叫她。她匆匆去了。那画纸有几分潮湿还未燃透,有个丫头可巧进来,素日里就好奇,忙凑上去一看。那画上画的工笔美儿,有几分二太太的品格,上头还有题字,她识字不多,只看见有什么‘山’啊‘有’啊‘木’的。” 秦氏豁然起身,咬牙恨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对着炕上案桌狠一击掌,指上留着的二寸指甲应声连根折断。吴嬷嬷不觉哎呦一声:“太太可疼,这都流血了。”吴嬷嬷忙拿了八宝无忧散来敷她的手指头上。指甲撬开,一团血肉模糊,叫不敢直视。再拿了素帕裹上,吴嬷嬷嗔怪道:“怎么这样不当心,叫问起了可怎么说?” 秦氏这才感到疼痛,抽了口气道:“这倒无妨,推说洗山石时不留心碰断便是。”吴嬷嬷怜道:“太太可忍着些,过两日也就好了。”秦氏脸色凝重道:“想来这柳氏是为做嫁衣了。怨不得老太太不曾往贾氏身上想去。这内宅之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妻妾之间向来都是不大对付。谁曾想这柳氏拼着性命帮她?” 吴嬷嬷惊诧道:“果真匪夷所思。素日也不见她们往来,那些丫鬟们也说不曾带过什么书信。她们是如何递消息?”秦氏冷笑道:“从前她管着家,想背着传个消息还不容易?” 吴嬷嬷寻思了一回,疑惑道:“倒教想起一宗古怪。但凡按例领来纸笔,这柳氏总要背着放到烛火上去烤一烤。”还未讲完,秦氏就点出关键了,轻蔑一笑:“打量着都把当傻子呢?好机巧的心思,不爱读书的还一时半会想不到。不过是用盐卤写字,待干了纸还如常,一点子痕迹也无,但只要放火上一烧,自然就显出字迹来了。混月例中,平白又不惹猜疑,寻常谁想得到这正经份例上的东西也能做了手脚?” 吴嬷嬷打了机灵,道:“皇天菩萨。果真不知鬼不觉。”秦氏忽然抓过吴嬷嬷的手紧紧一握,面孔转向狰狞,恶声道:“这贾氏如此机心,果然可怖。最可恨的是设了好大的圈套来谋害儿,虽察得形迹,终究没有实证捉拿她。妈妈,好恨,恨不能立刻天降五雷将其劈死当场,才消心头这口恶气。可惜苍天有眼无珠,不能惩恶扬善。这仇也只好亲手来报。她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难道还叫她坐享这安富尊荣不成?定要那贾氏也尝尝心里那刀戕斧斫的疼痛。”说着,眼中就滚下泪来。 吴嬷嬷抱住秦氏,轻声抚慰道:“的好姑娘,快收了泪。心里也恼恨得不行,素来心有成算,可有什么主意?”秦氏啜泣片刻,才停了泪,冷静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吴嬷嬷似有些不忍,道:“可是要她腹中孩儿……”话未说完,并被秦氏以手掩口,吴嬷嬷意会,不再说下去。 秦氏长叹一声:“她来谋害儿,难不成也去算计她腹中胎儿?那和她面目有何不同?好歹也是老爷的一点骨血。咱们从长计议,既知道了,就见不得她快活。”吴嬷嬷松了口气,她终究不是心狠的,应道:“一切由主张。”秦氏低低抽噎两声,以手蒙眼道:“此后也不算干净了。”吴嬷嬷抚了抚她的背,黯然道:“终究是无可奈何之事。若是她生了个哥儿,怕也想着故技重施。怪道老爷要把玉哥儿送去外头读书,好歹她手伸不到。” 秦氏擦了泪,点头道:“琢磨着老爷大约也有这层意思。听林仁家的提起,老爷私下里费心选了**个忠心精壮的家将,出门好护着玉儿。老太太又叫那里修了个庄子,想来是要去那里住上几日陪玉儿读书。才不操这条心。玉儿屋里的衣裳、铺盖、陈设可要盯着丫头们仔细收拾了。”吴嬷嬷点头道:“看她们收拾完了,再请太太过目吧?” 主仆二拿定主意,隔天就有闲言碎语吹到贾敏耳中。贾敏正屋内合眼小憩,似睡非睡间就听见窗根底下有小丫头闲磕牙。这一个说:“还是冰雪姐姐有造化。老太太既给她做撮合山,还赏了五十两打嫁妆。连带太太都有几分体面,瞧家里哪个丫鬟有这等福气。”贾敏听了此话,唯有含笑。 那一个却冷笑两声:“可眼红错了。昨儿家去,听妈说,那管事换帖后,突然改口说八字不合,硬是要退亲,转头去求娶大太太身边的金雀,说是金雀贤惠能干有福气,都是大太太调教得好。把冰雪姐姐气得家里要上吊。”贾敏听了此话,未免怒心头。这秦氏是愈来愈过火了,今儿请安碰面,她就有些不阴不阳,绵里藏针、话里有话,刺痛了她好几回,可认真计较起来,不过是玩笑话罢了。贾敏睁眼坐起身来,又添了几重忧虑,这秦氏是得志便猖狂还是有恃无恐?史嬷嬷进来,见她一副沉思忖度的模样,不免又劝她放宽心些。只是秦氏三天两头儿就挑点事,闹得她不能正经修养,时时忧心奕奕。 这日林海休沐,碧溪等见东方微明,就急急唤林珩起身。这是林母昨儿吩咐下来,合屋的谁也不敢玩笑视之。丫头们早就捧着热水外头候着了,见林珩醒了,才掀起帷帐,撤下枕边的茉莉、玉簪,服侍着林珩梳头洗脸、漱口、喝茶、穿衣服、吃丸药。他的头发留了一年长了许多,因此也戴上束发紫金冠,上嵌睛绿珠石。脖子上戴个八宝紫金圈,胸前坠着个羊脂白玉福寿双全锁。身穿玉色百蝶掐金如意纱袍,脚下是大红蝴蝶履。 诸事完备,才带着碧溪芍云往上房去。林母老觉少,早就梳洗完毕了,正笑吟吟地坐着等候。一见他进来,就招手让他上前说话。往日都是携手上炕,今儿倒是命他东边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下。林母打量了一回他的穿着,正夸好,林海进来听见此话,蹙起眉头道:“脚上的鞋子也嫌轻浮了些。” 林母取笑他:“正可是京中风尚,大家子弟们都这么穿的。”林海看了林珩一眼,林珩忙示意碧溪去取双粉底皂靴来。林母嗔道:“看把他唬的。”林海咳了声让步道:“家常穿穿倒无碍。”一时贾、秦二赶来伺候他们吃完早饭。有丫头来回话:“轿马已经得了。”因今儿要去城外,所以要早早动身。 林海才携着林珩辞别林母出去。且不说林母留下秦氏,二嘀咕些“玉儿师长脾性如何”“同窗是哪家子弟”的话儿,只说林海二出行。林海自坐了一架银顶、蓝围四轿子,三品执事半副。前头三举着肃静、回避木牌及官衔牌,后头是一匹顶马,轿旁簇拥着几个扶轿子的随从,最后是跟马二骑、随从数。林珩的轿子就缀仪仗后头,远望果真排场威严。 林珩一坐车无拘束,便掀起帘子看了会热闹街景,一时心驰神往,羡慕起外头骑着高头大门的随从,真不知何时才能过把打马陌上的瘾头,恨不得顷刻间便长大成。 出了阜成门不远,前头引马便折回来向端坐轿中的林海禀报:“前头有亲王仪仗过来。”林海立即道:“退至路旁,恭敬等候。”他命放下轿子,还吩咐随从去后头传话,让林珩上来与他一道恭敬等候。林珩下了马车,快步走到林海身侧,还未站定,远远瞧见五面方色旗飘了过来,执旗之俱穿与旗色相符之戎装,后头是一面青色白泽旗,随后是一对对执绛引幡、戟氅、戈氅、仪鍠氅的校尉。又有一对对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等从眼前经过,林珩正看得眼花缭乱,林海轻轻一碰,林珩忙垂手肃立。 少顷,一金顶、洒金红帷的步舆轻轻落林海父子跟前。林海抬头一睃,原来是信义亲王,忙叩头请安。信义亲王轿中含笑欠身回礼,态度温和可亲。只听他问道:“林大往何处去?”林海道:“将访赵公玄辉。”信义亲王点头道:“可是赵都督?”林海道:“正是。” 信义亲王笑道:“还未向林公道喜。”林海颇有些纳闷,不知何喜之有,正要开头相询,只听他说道:“昨儿听说,林公将要往宫中为诸王授课。”林海心里一跳,素来只有都察院左都御史才有这资历执教诸王。他如今不过是副都御使罢了,哪有资格,忙笑道:“微臣并无接到旨意。” 信义亲王笑语淳淳:“也是听父皇偶然说起,估摸着旨意这几日便能下来。”林海但笑不语,信义亲王笑道:“林大果真谨慎。犬子现也宫中上学。待林公执教于他时,但有顽劣之处,只管来告诉。”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这几天没有更新对不住妹子们了。主要是卡文来着,想不到后续怎么发展最好,妹子们给点意见吧? 32淡看朝中局势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林海连称不敢,泛泛夸赞些“世子乃天赋异禀、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岂会有甚顽劣之处。”的话儿。信义亲王只是淡淡一笑:“林公过誉了。日后但须尽力。”林海笑道:“臣必勤于王事,兢兢业业,昃食宵衣,不敢有半刻放松。”信义亲王将头微微一点,心内暗道:“这林如海果真滑不溜手。怪道父皇看重他,年未不惑,已将官至二品。也罢,若他真的忠君,倒也不妨。” 信义亲王侧首看了立在林海身后的林珩一眼,温煦笑道:“这位可是闻天籁而苏醒者?”林海点头应道:“正是犬子。”信义亲王向他招招手,林珩忙上前一步再次参见,信义亲王从轿中伸出手来扶住他,林珩顺势举头望了他一眼。只见他头上戴着翼善冠,身上穿着金织盘龙绛纱袍,腰间围着犀牛白玉带,年岁与林海相近,仪表堂堂,龙章凤姿,自蕴有一段高贵凛然之威仪。 信义亲王携着他的手问了几句话儿,见他谈吐清属,风姿翩翩,不卑不亢,虽然年少,但已露出几分不凡来。信义亲王笑着对林海说:“令郎很是聪慧伶俐,好好教导,日后必成大器。”心下却暗叹可惜,若此子年长几岁,也好与钧儿做个伴读。他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递给林珩:“今日初会,权以此物,聊表心意。” 林珩恭敬地接了过来,转身递与林海,才行礼谢恩。信义亲王点点头,因在半道上彼此不便叙谈,便邀林海改日府上一晤,林海应了,与众人恭敬目送亲王舆轿远去后,才各上车马行路。 林珩倚在车厢上,启帘遥望窗外景致,路旁俱是高柳垂阴,下有野花丛簇,稍远处可见一片麦浪黄云,时有白鹭飞腾而起,远远地只见几个面目模糊的乡下人弯腰劳作。林珩眼内有景,心思却不在此处,不免想起这熙成帝幼年践祚,御极海内已有五十三载,却迟迟未立东宫,朝中人心颇有些浮动。但他素来御下手段了得,不至起甚风波。朝臣虽屡屡劝其册立皇储,他却置若罔闻。 能在朝中做官的有哪位是糊涂,深知其乾坤独断的脾性,都不敢深劝。每隔一段时日,总有三五大臣要上一本奏章,熙成帝每回都仔细看了,看完了就搁置一旁。大臣们也知其意,只隔个半年十个月的,再上一次奏章,君臣倒是颇为平静。熙成帝膝下诸位皇子,多半已长成,有几位皇子已经敕封亲王,封了义直亲王的大皇子,封了义忠亲王的中宫嫡子,封了忠顺亲王的三皇子,封了信义亲王的四皇子,封了恒义亲王的五皇子。 虽有嫡子,但本朝崇尚“立贤”,熙成帝上涉诸位皇帝俱不是嫡子出身。因此朝臣虽说建储,但多数并不提“立嫡”“立长”一类的话儿。上年有位御史提了“立嫡”,熙成帝只淡淡说了,本朝出于陶唐一脉,祖宗家法讲究的便是“择贤能以任之”,这“立嫡”“立长”还只是后来的野话,你这么说来,岂不是要教朕做个不肖子孙。那御史登时噤若寒蝉,再不敢提这个话儿。 这些皇子多少也起了点觊觎大宝的心思,面上俱是兄友弟恭,私下里倒是颇多较量。熙成帝多半也知晓,却是默然作壁上观,倒像是暗地里品评考察诸位皇子亲王的心性、手段和才干。因此诸位王爷虽有计较,但都不敢出格。俱是在宫中住满二十年的人精儿了,哪里不知道他们父皇,素日里对儿女虽是一派慈和,若是犯了错,招来的只会是不留情面的惩处。他们小时俱是经历过的,对着他们高高在上的父皇是又敬又爱、又怕又畏。 熙成帝身子骨又甚是健壮,虽已年过耳顺,依旧精力充沛,日日料理四五个时辰的政事不辍。依着这劲头再活上十年亦不是难事,因此满朝上下颇是心安。按着祖宗规矩,皇子年满二十便可入部参详政务。他却一改皇子入一部主事的成例,如皇子入礼部办事,每隔一年便要轮换,直到将六部、内阁、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宗人府、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国子监等的官都做过一遍,最后才入内阁议政。有时,熙成帝还要派他们去地方上巡查政务。 众大臣对熙成帝这法子啼笑皆非,暗叹这熙成帝果真是史上难见的圣明君子。这法子十分高明,既免了大臣与皇子结党,因着这五六位皇子是轮流入部办事,今年是这人来,明年是那位来,后年又是另一位皇子了。 若是你对着这大皇子殷勤了些,那接踵而至的几位皇子你若是不一般用心伺候,那你也别想着在朝中稳稳立足了。不消说众位皇子的记恨,单是今上就瞧着你其心可诛了。 因此这熙成一朝的官员,个个十分乖觉,俱是老实办事,都不想着甚么从龙之功了。你没瞧着圣上任谁也不许沾染兵权。这五军都督府、京卫指挥使司、锦衣卫、五城兵马指挥司、禁卫军三营都牢牢握在圣上手中,任这些职务的谁不是圣上的铁杆心腹?因着熙成帝对众位皇子态度暧昧,并无偏爱,这底下众臣对着诸位天之骄子也多态度含糊,毕竟揣摩不着圣心,谁也不敢轻易接了皇子们的示好。 自二十年前,大皇子出阁讲学入部办事,朝中都颇为安静。只是今年伊始,熙成帝似是重视起义忠亲王来,朝中颇有聒噪,众人有些惶惶不定,圣上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已经定了主意要传位义忠亲王不成?有些心热眼红的人已是坐不住,频频向义忠亲王投去青眼。不少盼着立功得重要的官员纷纷投入其麾下。 而义忠亲王也颇有些志得意满,只觉大权在握,虽还抑制着自个的行止,但对着众位兄弟已露出几分指挥若定的势头了。其余几位皇子也颇为心焦,大家伙儿明争暗斗了十来年,如今真要大局已定了不成? 谁的心里都有几分不甘,他们素日都是不相服气的,平日也不见这义忠亲王才干高他们几分,凭什么父皇单单选中了他?只现下熙成帝还未发明旨,各人也都活动了起来。有结交大臣的,有联络姻亲的,有扬名士林的,有故作淡泊的,有请命监军的,可谓是使出了千般手段、万般计算。 林珩想到此处,不觉微微一笑,这恐怕又是熙成帝的一番试探了。只不知在这一场乱哄哄的热闹大戏中,你方唱罢我登场,真不知谁才能入了他的眼得了他的意。他们这些做人臣子的,还是老实安分些的好。一心忠于今上,虽无功,也不至有大过。日后任凭是哪位皇子登基了,也不能以此以此来为难他们林家。何况明摆着,这林海是今上留与下任皇帝的肱骨之臣。再则,林珩可是已经知晓,这今上行的是“禅让”之举,只怕还能做好多年的太上皇呢。直至《石头记》七十八回稿完,可没提起太上皇薨逝的事儿。便是高鹗续的后四十回,也不曾说起。 正思绪纷纷间,车子慢了下来,至一处庄园门首停住。林珩才将这段思绪抛之脑后,一心打量起这周围景象,日后自己可要常在此处念书,岂能不关心?乡村地界,一片榆柳桑柘环绕,远远点缀四五人家,俱是黄泥土墙、稻草芦苇苫顶,篱笆墙内依稀可以见到院中择菜淘米的堂客。见众人来,拔脚就跑进堂屋,探出头来看着众人,啧啧称赞。 林珩环顾四周,才回头来看这铁叶大门并着青砖围墙。有家人上去敲门,门内犬声大作,嗷啸如雷动。众人吃了一惊,才听得吱呀一声,大门缓缓打开,林珩得见那大门厚重如石墙。众人驱车而入,如入城堡。林珩一瞥,这院中有七八十只獒犬,只只体型巨大、健壮凶猛,皆蹲坐,虎视眈眈盯着众人。若不是有犬侍制着,怕就扑将上来。 众人皆有些畏惧,平常家中虽也养狗,但并不曾见过如此众多凶恶的獒犬,不免心内发寒、两股战战。林珩但是有些纳闷,这赵家饲犬众多是何缘故。这车架并不停在外院,只沿着虎皮石铺砌的车道直驶入垂花门内才下车换轿而行。 林海早就叮嘱过林珩诸多要项,如今只是意态闲闲,心里早就笃定了今日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罢了。这垂花门内有一座土山,上头也种着许多树木,如今正是榴花时节,半山火红半山碧翠。刚转过这座山头,前面有座板桥,这赵玄辉带着几个小学生并几个家人已站在桥头等候了。 林海忙命停了轿,赶着几步上前,懊丧道:“怎么劳烦世叔等候?真真罪过。”这赵玄辉爽朗一笑:“贤侄还是这般多礼。至于迂腐了。咱们互相投契,我出来迎一迎你难不成还有什么使不得吗?”林珩跟在他后头下轿,也急忙跟上去见礼。 作者有话要说:又两三天没更了,真对不住各位等文的妹子。我也不多啥了,这周会多更的。 PS:更到现在的废柴作者真的好困啊啊啊啊~ 再PS:最近各种掉收藏,心情很是不爽啊啊啊啊啊~本来就没涨收藏的说。~~o(>_<> ~~o(>_<)o ~~ ~~o(>_<> 再再PS:最近在关注朱令案,顿觉地球太危险了。 </)o ~~ ~~o(> 33初见狂士赵玄辉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二携手,相视大笑。林海问道:“上回还未下完的棋局,先生可摆出来了?”赵玄辉笑道:“早就摆好了,只是候客不至。”林海笑道:“惜白昼不宜敲落灯花。”赵玄辉笑道:“幸与窗后蛙声相伴,倒也不至无聊。” 林珩趁着二说话间,将众打量了一回。这赵玄辉虽年过六旬,须发却未尽白,墨银相生,倒还觉得精神。一双看透尘世沉浮的深邃黑眸,备显睿智,身如青竹,仪如苍松,湛湛然不失风姿,劲劲然犹带铮骨。头上并不戴冠,也不戴方巾,只松散用玄色锦带扎住,身上随意披着一件青纱道袍,脚上踏着一双木屐,风雅倜傥不让谢安石。 几个小学生大不过十岁,小不过七八岁,俱都比他年长。身上穿的却是一色的云纱绣百象戏球纱袍,只是颜色不同,一个个粉雕玉琢,倒像是双胞兄弟一般。林珩冲着他们点头微微一笑,他们也都点头回礼了。只是大们谈话,他们皆不敢随意攀谈,便是眉目互传也是不许的。彼此对望了一眼,就垂下头来静立。 赵玄辉二彼此打趣了一回,才让林珩得了空上前行礼拜见。赵玄辉展眼将他细细一瞧,点了两下头,赞道:“好。是个规矩孩子。”林珩抿嘴一笑,林海接话道:“没瞧见他淘气的样子,叫头疼得不了。” 赵玄辉一面引着林海一行往园内走,笑着说道:“可见又自谦了,见他就很好。”林海笑道:“既然先生觉得好,与先生做个小学生可使得?”赵玄辉看了一眼林海道:“最知的脾性,轻易不收学生。这孩子虽则也心喜,只是规矩不可轻破。待考校一番再说。”林海笑道:“哪里不知世叔的脾性。一会儿世叔只管考校便是。” 赵玄辉看了他一眼道:“听起来,倒是成竹胸。”林海笑了笑,怡然道:“世叔一试便知。”赵玄辉大有深意地望着林海一笑:“既如此,书房有请。”心下却是暗暗发笑,林海这般得意倒是少见了,他素来最中正平和,可见这孩儿必定灵性非凡,不免也起了几分期待之意。赵玄辉回头对着他的学生们说道:“们且去温习功课。待会儿再来见客。”几个小学生听了,忙作揖告辞,一溜烟地去了。 二说笑着一路往“松壑轩”而去,林珩紧随身后,默默听着两叙谈,果真是世交,言辞间颇有几分亲密。一面见这园中松涛阵阵,青竹铮铮,老梅盘虬,奇石耸立,非胸中有丘壑者不能居也。旁的花木,不拘是常见的碧柳夭桃,还是珍贵的牡丹山茶都毫无影踪,只有青松树下野花含笑,青石壁上苔痕渐绿。林珩对着这赵先生,不免更添了敬重。 不多时,便到了松壑轩,早有小厮静立门口,一见他们来了,高高打起竹帘等候。众进去了,只觉眼前一亮,这三间书房并无隔断,屋内窗槛一并取去,放眼望去尽是碧梧翠竹,很是轩敞明亮,凉意森森。屋内陈设俱是雅淡,南面放着几个大书架,上头卷帙浩繁。北面窗下置一湘竹榻,一高几,几上摆一哥窑花瓶,瓶中养着两朵青碧荷叶并一只含苞待放的粉色菡萏,榻前列四只吴兴笋凳。 两又是一番让座,赵玄辉向榻上东面坐了,林海坐他身侧。又命林珩往东边凳上坐了,林珩这才告罪坐下。赵玄辉因问起:“可读了哪些书?”林珩欲起身答话,赵玄辉忙喝住:“好好坐着说话便是,还闹这一套虚礼。”林珩依了,端坐着回道:“跟着父亲念了一年书,才读到《资治通鉴》。” 赵玄辉点头道:“如此说来,前头的《尚书》、《春秋》并三传、《周礼》、《仪礼》、《史记》、《汉书》都学过了。《诗经》可学了?”林珩点头答道:“已学过了。”赵玄辉抚须道:“可都记熟了?”随意抽了句“駉駉牡马”让他背诵。林珩朗声背道:“……思无邪,思马斯徂。”中途无一思索停顿,一气呵成。 赵玄辉发了兴头,又抽了首“笃公刘”,林珩依然是行云流水地朗诵下来,不见半点磕巴。赵玄辉不肯轻易夸好,淡淡地问道:“可知鹿裘带索?”这是考典故了。林珩答道:“贫者士之常也,死者民之终也。”林海笑道:“这个故典可不生僻。《论语》中可见。”赵玄辉道:“想着依的脾性,断未教授《论语》,倒可难他一难。”林海会心一笑:“前日见他读《列子》。” 赵玄辉笑道:“真真巧了。”便指着窗外梧桐道:“做首五律,不限韵,准半炷香的功夫。”林珩思索片刻,慢慢念了一首五律。赵玄辉笑道:“梧子欲零落,不待凤凰来。倒还有股清气。”过了片刻,才唤他的长随赵常进来,笑着对林珩说道:“们说话,未免拘束了。叫赵常带去找的师兄们玩罢!” 林珩欲行拜师大礼,赵玄辉慈和笑道:“改日择了个吉时再行拜师礼吧。”林珩望了林海一眼,林海说道:“既然如此,磕个头再去吧!”林珩依言磕了头改了称呼,带着赵常恭敬地退了出去。 林海当下就朗声笑道道:“既如此,那咱们就拿了宪书来,选个好日子。”赵玄辉笑道:“论理也该是心急。怎么换沉不住气?”一面说话,一面起身去书架上取宪书。林海叹了口气,赵玄辉听了,捧着书转身回来劝他:”知爱子心切,不过是白打趣。有此佳儿,想来也足以告慰先祖了。如何又叹起气来?”林海摇摇头,与赵玄辉一同翻阅宪书。 且说林珩随着赵常往“织帘老屋”而去,这“织帘”无非意勉学,正是赵门弟子日常读书习字之所。这赵常因听到自家老爷已收了林珩为门徒,便不以寻常世交客待。而视其为本家公子一般,更是殷勤周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句俗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语道破当今师生之情谊。若是正经行完了拜师礼,此后弟子将以父礼侍奉老师,老师也会视其若子。因而这先生择入室弟子也很慎重,并不草率了事。弟子既要聪慧,又要克己。挑中的弟子也不多,多则三五个,少则两三个。这入室弟子是传承其衣钵学问,若是多了,老师未免精力不够,难以悉心□。 林珩问道:“师兄们可是都宿先生家中?”赵常点点头,笑道:“众位公子皆住东边的‘漪澜轩’中,那里很是宽敞。若是哥儿来,只怕也住那里。”赵常又说起赵玄辉规矩是每月朔望日及节日休假,倒跟宫中诸王们一般。 绕过了无穷碧翠的莲池,过“爱莲精舍”,穿竹林,再转过几重屋舍,便到了“织帘老屋”。院内倒是花木扶疏,有芭蕉七八株、垂丝海棠一棵。山石数点,四时名花多本,多隐竹篱曲栏之旁。如今正是繁花似锦、蝶影迷离的时节,一派欣欣向荣。林珩进屋内一瞧,众或是练字、或是背诵课文。见有掀帘进来,都停住了回头来看他们。 赵常笑道:“哥儿们念书呢?”年岁稍大的荀莹起身笑道:“赵大叔怎么过来了?可是先生唤们?”这赵常是赵玄辉身边最得用的长随,因而众位弟子以“叔”呼之。赵常道:“这是兰台寺大夫林大家的哥儿,老爷新收的弟子。老爷说了哥儿们今日不用上学,跟新来的师弟玩罢!” 荀莹等皆起身恭敬地领了恩师教诲,都说“必会好好照料师弟”云云。赵常又向林珩引见了诸,一位是通政使荀大之子荀莹,一位是赵玄辉之孙赵祁,一位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孙怀泌,俱是家世非凡。众相见礼毕,赵常便笑着辞道:“那便不多留了。”一面说着,脚步不留地退了出去。 林珩笑着向众问道:“师兄们可有字了?”荀莹拉着他的手笑道:“不曾。先生说了依古礼,待及冠时再取表字。如今都是混叫。”一面又问林珩几岁了,学名唤什么,读了什么书。林珩一一答了。赵祁取笑道:“莹大哥口吻直似家祖母。”荀莹笑道:“可放尊重些。如今这些师弟中可不是最年幼了,好歹摆出点师兄的架势来,该自尊自重起来了。”赵祁面有不乐,林珩有些尴尬,怀泌却凑到赵祁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才高兴起来。 众窗下围坐,互相通了学名、年龄,说了会话,慢慢觉得亲热几分。荀莹沉着稳重,怀泌温文尔雅,赵祁天真跳脱,俱是易于亲近之。赵祁笑道:“枯坐无趣。咱们带着珩弟往外头园子里逛逛去。乡下景致自然淳真,倒还值得赏玩。”林珩点点头,随着众一块往外走。 出了院子,荀莹细心为林珩指点府中各处院子。“织帘老屋”后头有片演武场,每日下午他们必要那里习剑练武。荀莹便为林珩解疑道:“想来是疑惑怎么咱们还要习武。只因先生极为推崇李青莲,对其‘十步杀一,千里不留行’的豪气追慕不已。他常说唐贤们非但诗做得好,武功也都不差。不像时多文弱,手无缚鸡之力,连把剑都提不起来,连张弓都拉不开,实丢。先生虽不想咱们学那任侠豪纵的脾气,可也不想着咱们皓首穷经,成了那酸臭腐儒。”语中大有几分倨傲,想来是赵玄辉言传身教。 林珩点点头道:“因着禀性虚弱,家里叫早早习武,也好强身健体。这可好了,只是不知是谁教咱们功夫?”怀泌笑道:“自然是先生教咱们了。先生可是剑术高手,剑法高明精妙。只见过一回,先生舞剑时,只觉眼前一片寒光,如雷电震耳、霹雳耀空,心头一片凉意泛起,实慑。” 林珩道:“那可是没造化了。”赵祁笑道:“先生偶尔兴起,便会舞剑自娱。咱们可以央赵大叔,若是先生舞剑了,就偷偷来告诉咱们。也很喜欢看先生舞剑,每回见了都神清气爽。只是不知何时也能有先生的造诣。”林珩听他们这般说话,也起了兴致。这赵公果然出意表,寻常大儒也不过是教如何举业写八股文罢了,谁有他这样的气魄胸襟? 怀泌笑道:“先生修习剑术整整五十年才有这般造诣。若是肯五十年用功不辍,也就差不离了。”赵祁笑道:“哪里不知?没见如今每日都花一个时辰的功夫习剑么?”荀莹笑道:“那是过犹不及。先生可是说了,如今小体弱,要循序渐进为好。”赵祁朝他努努嘴道:“又说。也不知是谁废寝忘食练剑,连功课都拉下了,被先生罚的?” 林珩嘴角含笑,心内十分喜悦,只看着他们斗嘴。若不是接纳了他,两绝无可能他面前互相揭短。一个读书到底寂寞了些,有陪伴再好不过了。荀莹道:“不过是旧年里见先生当场斩杀三个贼,为那等英姿勃发折倒,热血澎湃,才一时忘了分寸。”林珩讶异道:“并不曾听过这段故事。师兄们可否说来听听?” 怀泌点头道:“是上一年的旧事了。不知是哪里来的一群流寇,不知听何提起先生家中豪富、且独处荒郊,周围也无甚家,便起了贼心要来抢掠一番,好发一注横财。夜里翻墙进来时,竟无察觉,叫他们运走了不少财物。后来有个上夜的出来解手,瞧见几个黑影,才大声叫喊起来,巡夜的家丁们才赶到。” “只是那匪类甚是悍勇,家丁们竟抵挡不住,死伤不少。先生知道了,也顾不得披上外衣,穿着中衣提着一把宝剑便跑了出来。迎面遇上那强盗,刷地一声,手起剑落,那强的头便落地了。连连斩杀了三,那些个强畏死才翻墙逃了。只是他们丧心病狂,早墙外堆了柴火,一见事不成,竟放火烧屋。好家中各处俱都备了水缸,才没烧毁多少房屋。”说道此处,怀泌颇是气愤。 林珩十分惊诧,忙追问道:“后来呢?”赵祁笑道:“可见到前边院子里的那些猛犬?们家是心有余悸,才养下了百来只獒犬。每天夜里,隔五十步,栓上一只守夜。巡夜的巡查时也带上一只。再则这些獒犬甚是凶猛,寻常丈夫也敌不过它们。们才能安稳睡觉。” “可曾到京兆府去立案?”“去了,此事还上达天听了。圣上知道了,勃然大怒,连累得京卫指挥使、京兆尹都丢了官,还降了谕旨抚慰先生。只是后来也没捉住那伙贼,如今这案子也没破。”赵祁颇有些郁愤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这些情节就是在心里,可是码文的时候一千字要码三四个小时。真的好想爆粗口啊! 34赵家竹林宴客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林珩迷惑地皱了皱眉头,这是为何?按说此案作案手段之穷凶极恶、犯案地点之逼近神京、劫掠对象之非同寻常,这赵公可是名动天下的大儒,如此恶行怎能不激起士林愤慨?且又已惊动圣驾,可谓是百年间难得一见之大案,京兆府尹断无草草结案之理。更别说连凶手也未抓捕归案。除非此案牵涉到某些权高位重的物,连熙成帝也不得不抬手放过,不再追究。而赵公也选择息事宁。 林珩抬眼瞧了瞧赵祁,见他面上虽有愤慨,愤慨之中却夹着几分郁色,显见心中有未出之郁气。果真听怀泌说道:“先生不是说了并不是那京兆府尹尸位素餐,而是那贼犯已逃到海外去了,难以抓获,这才久久无法结案。”语中颇有几分讥诮。林珩闻言颇有几分尴尬,他外祖正是京兆少尹。 正说话间,有一小厮从外头找了进来,赵祁眼尖,见是他祖父的小厮长空,对他招招手。长空紧着步子迎了上来,笑道:“爷们让一通好找,老爷‘屏霞翠篁居’设了筵席,命诸位公子前去。”荀莹等点头,一起出去。 荀莹笑着对林珩说道:“这翠篁居离先生的松壑轩不远,是座二层竹楼,坐落于竹海之中,景致甚是清幽。先生平常绝少此处宴客,多半是楼上教们弹琴。先生有言竹林弹琴,益于养气。”林珩不免好奇问道:“咱们还要学琴?”怀泌笑道:“还不止学剑术、学琴艺,咱们还要学作画、下棋、射箭、医卜、星相、骑术呢。”林珩又惊倒,这赵玄辉是何等的惊才绝艳、无所不通,口内不免赞叹一番,转而疑道:“如此庞杂,咱们一时可都能学会?” 怀泌笑道:“哪里都能学得会?咱们只学个皮毛,或是单爱哪样,再专攻哪样。若是先生觉得哪种技艺上实没灵性,便可不学。”林珩点头道:“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弃之。”赵祁大笑:“确是如此。”荀莹道:“还有一事,珩弟可要先备好琴、剑、纸、笔、墨、弓,虽说先生家中也有,只是难免使不惯。” 林珩解其意,这丝桐、宝剑,须得谨慎挑选。若是选中了,如丝桐,须得时常弹奏以用心保养,时日长了,虽不能臻至琴合一之自然境地,但也需要达到琴和谐的地步。古常有“以琴为友”的说法,林珩倒觉得是“琴为心声”,琴声能表露弹琴者的哀乐、悲怒,因此择琴自然不能草率。 一行脚步颇快,不多时便到了竹海。林珩只见琅?蚋觯?窳⑸???对短??黄?嗔贵锷??矗?匚匮恃剩?辶怪??鼻秩思》簟A昼袼孀胖谌搜刈帕旨淝嗍?〉溃?暄淹?窳稚畲ψ呷ァA种猩畲ω?⒆乓蛔?衤ィ?徵缧∏伞⒈鹩蟹缰隆L?胁⑽扌?颐帕保?凹饕脖恍断拢?黄??痢A昼裢??孕?杂肓趾6?嘶?嶙?谙?希?媲案靼谧乓徽琶坊ㄑ笃岚?福?贤烦律璞?坦?取6?苏?谒祷埃?皇倍允右谎鄢┛於?ΑⅫbr> 众进内行礼问安,赵玄辉面色微红,熏熏然点头道:“尔等来了,不必拘礼,各自择席坐下吧。”众应了,并不拘泥年岁长幼,各自跪坐席子上。赵玄辉也不理会他们,只和林海说话,说到兴头处,不禁击案而起、长啸出声,众只觉心潮澎湃、豪气顿生。 林海取萧和之,箫声凄厉,不过三五十息,竟跟不上啸声清咏。林海放下竹箫,洒脱一笑道:“赵公啸声果真清属,当浮一大白。”说罢,便举起桌上酒觞一饮而尽,赵玄辉啸声愈发清越,正高入云霄出,忽戛然而止。众恍若失魂落魄,半晌才回过神来。林珩端坐默然片刻,才闲闲一笑道:“好。果真是绕梁三日、其音不绝。”赵祁坐他的身侧,偏身歪向林珩答道:“更爱世叔箫声如风竹飒飒,令凄恻心忧。” 林珩略吃了点菜肴点心,便停著听赵玄辉、林海二清谈,言及庄老佛儒,玄之又玄,机锋往来,析理深密,才藻新奇,花映烂发。众只觉神晕目炫,如入七宝楼阁,满目光华,虽见珍宝万千琳琅其前,却空手而还。最后林海语诘,一时答不上来,也不以为意,赵玄辉取笑道:“功名利禄心,文章俱忘尔。”林海自嘲道:“案牍劳心。”二举杯对饮,相视大笑。 待尽兴后方撤下残席,众漱口净手完毕。赵玄辉起身焚烧心字香,众梅香中静坐片刻。林珩望着那炉中烟雾袅袅,耳边是细细龙吟,不禁有些神思困倦思睡起来。待香燃尽,赵玄辉又命端上竹叶露茶来,众各自饮了一杯,十分清冽,正好驱走瞌睡虫。 饮完茶后,林海便起身告辞,赵玄辉也不挽留,笑吟吟送他们出去。待他们上了车马,才转身回去。林海因饮了酒有些头晕,便弃轿与林珩一道坐车。马车宽敞,林海倚着车厢,面露不适,林珩忙倒了杯浓茶递与林海。林海一口饮尽,方解了酒,将茶盅放进桌上特特挖空的杯型小格子,又按了按眉头,说道:“已和赵公定了日子,正好六月初四,恰逢荷花诞辰,也取个好寓意。” 林珩默然,莲花“出于淤泥而不染”,乃“花中君子”也,林海择这良辰吉日却也用心良苦。又听林海说道:“回去就让娘给收拾行李,等行完拜师礼后,就留赵家用功吧。待月休,就派来接回去。”林珩唯有点头应是。一时林海又絮絮叨叨嘱咐了良久,“要与同窗友爱”“需尊师重道”云云,均是老生常谈了。林珩望着他,不知怎么,却有些想要发笑。如今离六月初四还远着呢,他就这么叮嘱起来,那哪里叮嘱得完?林珩慢慢低下头来,不敢再看林海那愁眉愁眼。林海苦涩一笑,轻轻拍了拍林珩的肩背,其不舍之意溢于言表。 怪道络陵怪心狠,竟舍得将儿子送到眼见不到的地方,如今尚未分开,他心里已经千难万难了,哪里敢想那分离时节?只是他到底不是多愁善感的,转瞬便收起了为难,笑道:“可知如何行拜师礼?” 林珩却是不知,他从前是跟着父亲念书,并没有正式拜师,忙摇头答话。林海拍了下额头,道:“可是昏了头了,竟忘了教。咱们如今是依《朱子家训》行的礼,要盛装着深衣,并要请司仪奏礼乐。”便细细地讲来,林珩该行多少礼,如何行礼,有哪些礼数。拜师礼自然是要跪拜了,而这拜又有“九拜”之分,稽首最隆重,顿首和空首只区别于额头是否碰触到手背等,一样也马虎不得。 林珩默数了下,不禁失笑,到那天竟要成磕头虫,从头至尾,大约得磕二三十个头才够数呢。林海一气讲完后,又觉不甚妥当,便道:“咱们家要演练一两回,练熟了才不会错。”林珩只能点头,这昭朝跟明清一般,最重礼节,他也只能入乡随俗,力求尽善尽美万无差池了。幸而来时尚少,不然单是这些繁琐的礼节和习俗,就能教他出丑露乖。出丑露乖倒还不怕,怕的是惹猜疑。 作者有话要说:废柴作者羞愧前来更文。 第 35 章 林海仔细想想,六礼束脩自然是由络陵料理,忽然拍了下额头道:“差点疏忽了,明儿你认真做篇祝文和拜师文出来,呈到书房里,我好替你斟酌着改了。这可是那一日拜师礼上要当堂朗读的。若写不好,倒教你师兄们笑话了。”林珩点头应了。 林珩问道:“父亲可知道,上一年先生家里遭了强盗的事?”林海点头问道:“你从同窗那里听来的?”林珩点头:“闲话时偶然提起,依我说,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竟连凶犯都未曾抓捕归案。”林海抚摩着林珩的的头顶笑道:“横竖与你不相干,你打听这些做甚么?”林珩了然,像他这样小的年纪,林海是断然不肯将□说与他听的,遂也不再多问。 林海见了,心下暗暗点头,可见玉儿是知晓分寸,继而透了一两句口风:“需知太平盛世下也有不大太平的时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给你挑了八个老成精勇的家将,日后你若出门,必须得将他们都带上,时刻跟在你左右。可听清楚了?”语末已是厉声告诫了。林珩恭敬地应道:“孩儿谨记在心。” 林海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谆谆嘱咐了林珩不少事项。车马辚辚,父子一路叙谈,不知过了几时,方到家中。父子二人一齐到正给林母请安。林母见他们进来,如同得了宝贝一般,把秦氏、贾敏都撇在一旁,一心只跟他们说话。一会儿拉着林珩的手问道:“累不累?”一会儿又回头问林海:“事情可成了?” 听说择了六月初四行拜师礼,一面吩咐秦氏赶紧备好六礼,一面又叫碧山去内库房里找出那本宋版的《文苑英华辨正》和一卷怀素《圣母贴》来,说是要送给赵玄辉当谢礼,真个忙得团团转。林海啼笑皆非,温言劝道:“横竖还有一段时日,母亲何必如此着忙?”林母笑着驳道:“总得事先备好了。若是事到临头再来料理,难免有不美之处。” 林海无法,只好看她张罗。一会儿问秦氏:“玉儿的四季衣裳、铺盖、荷包挂饰可都收拾齐了?打发哪个丫头跟着他去?”林海想起一事,忙劝道:“说起衣裳,很不必带上。赵公家里都备好了,跟咱们家的份例一样,每季给门下弟子们做四套衣裳。今儿我看见那些小学生们都穿一式不同色的云纱绣百象戏球纱袍,很是精神。丫头就更不必带上,按着赵家小哥儿的例,每人安排两个丫鬟,两个未留头的小厮伺候,很是周全。母亲是知道他们家的,赵家也是诗礼簪缨之家,跟咱们家比也不差什么了。再者,玉儿是去念书的,带丫鬟去,人家恐怕要说他太过娇惯了。” 林母不悦道:“这如何使得?你教玉儿孤身一人在外,身边也没有个稳重体贴知根知底的丫鬟服侍,我如何能放得下心?”林珩倚着林母笑道:“老祖宗很不必担这条心。赵家的丫鬟能分配道我们身边伺候的,都是先生、师娘调理过的,很老练沉着。再则,旁人都不带家里下人去服侍,单我带去,岂不是暗示赵家的下人不好,咱们不放心,因此才另外带人,怕是要拂了先生的面。” 林海父子千劝万哄,好歹才打消了林母的忧虑。贾敏坐在一旁见他们父子母子祖孙好亲热的情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眼内万分瞧不上那秦氏志得意满趾高气扬的模样,只好别开头不看。手却轻轻地搭在腹上,嘴边漾起淡淡的笑意。 林母又问道:“城外的小庄子可修好了?”秦氏回到:“据那匠人说,左右还得有两三个月的功夫才能修好。”林母皱眉道:“也太慢了些。我如何等得?可是人手不足?索性多请几班匠人来轮番,日夜不停歇地赶工也就快了。”秦氏应了:“是。叫我说,偏该怪玉儿,不是他画的那样刁钻的园子画,兴许早就建好了。” 林母笑道:“怪他做什么?他也是孝顺我的意思,想要给我建座好园子,好教我享享田园之乐。”秦氏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太的心是偏的。玉儿什么都好,怎么也不提提我这个监造园子的人?”林母指着秦氏笑道:“你倒和你儿子醋起来了?也罢,我领你的情了,回头就赏你些花儿草儿戴。”秦氏笑道:“咱们这样的草木人儿,也只能配些花儿草儿了。” 林母绝倒:“越说越出格了?你快跟玉儿说说,到底想谋算我什么物件?我也不小气,三银五金的总还拿得出手。”秦氏笑道:“我也不要银,我也不要金,只求老太太出门去玩的时节,好歹捎上我吧!”林母摇头笑道:“偏不带你。家里这么一大摊事儿,哪里能离了你这个当家人?”林珩插嘴道:“祖母以阖家相托,正是爱重母亲,母亲该欢喜才是。” 秦氏望了他一眼嗔道:“小油嘴。惯会使唤你娘。回头不为你备六礼了,看你拿什么去拜师?”林母摩挲着林珩玉雪一般的脸颊笑道:“这倒不怕。祖母替你料理了。我吩咐下去,你娘敢说一个‘不’字不成?”秦氏叹道:“这话不差。老太太有话,家里哪个敢不遵的?我再能耐,也不过是佛祖手里的孙猴子,远远翻不出五指山去。” 林海见林母被秦氏逗得拊掌大笑,面上含笑,倒将人世中的不如意俱都消去,心内只余平静安宁。只听林母笑道:“怎么生就的一张巧嘴?这般伶俐,到把我强住了。我不和你说,只同玉儿说,看你怎样卖乖。”秦氏长吁短叹:“我就知道自个讨嫌。也罢,今个儿我命人做了南边的点心,想来也没人稀罕,竟都便宜我了。”林母笑道:“你还敢藏私不成?你也不怜惜怜惜玉儿累得慌,竟想着吃独食。” 秦氏忙笑道:“这就叫她们端上来。二太太也用点,我瞧着你近来似乎饮食不调的样儿。今儿的点心俱是清淡可口,半点也不油腻,你看看合不合口?”林海听到了,回头问贾敏:“夫人可是胃口不振?可请医生瞧了?” 贾敏勉强笑道:“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懒懒的,任是什么都不想吃。又有些胸闷,大夫瞧了说无碍,只是妊娠有感罢了。”心下却是暗恨秦氏与她添了那么多闲气,现又在众人面前装贤惠,可别把她当瞎子,真以为她没见到老爷方才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么?真真叫人作呕。 前几日不是才刚把账房管事撸了一半,其中不少可是她经年的心腹。虽明面上说是他们手脚不干净偷盗主家财物,暗地里不是指着骂她管家糊涂么?若不糊涂,怎么养下了这许多蛀虫。再则,断了这些臂膀,她若想掌控整个林家也难以成事了。提拔上去的偏又是老爷、老太太的人,若是日后她重新掌家,她能轻易将这些人撤换下来么?这秦氏当真狡猾,如此她既不要担夺权贪权的恶名儿,又能博得老爷、老太太的另眼相待,三则这些新人虽然不必怕秦氏,但也绝不会与她对着干,一举三得,真个好手段。 贾敏心里恨得不行,面上却要和风细雨地与林海说话,还得笑着谢谢秦氏的体贴关怀,这软刀子割得她肉痛,却不得不忍。冰雪也得忍,她们主仆倒是一样处境了。前儿,她派了史嬷嬷到冰雪家里去探看,冰雪还是寻死觅活的,她家里人也很嫌她。 好好一桩亲事,猛地遭人退亲,家里的脸面都丢尽了,街临巷尾都议论个不停,可是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不然这管事敢违抗老太太的命令退亲不成?家里都羞得不敢出门,好歹史嬷嬷去了,才叫大家伙儿看到,并不是姑娘有什么不好,若姑娘不好,主子还会这般惦记叫人送衣裳送银两的不成?但后街上的家人小子冰雪是不能嫁了,只好放了她的卖身契,把她嫁到城外的农家去了。好歹跟了她七八年,总不能叫她没了下场。 隔日林海下了衙门回来,正在书斋里看文章,忽然有家人飞报:“礼部侍郎、吏部侍郎并掌院太监前来传旨。”林海忙叫林忠义并林仁前去奉茶、摆香案,自己匆匆去换了官服,赶去前厅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废柴作者打滚求收藏求评论。 36林海升官众人心思起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林珩见林海匆匆出去接旨,心驰神摇,不由得把手中握着的玳瑁管紫毫笔搁在一旁,怔怔出了回神。不知那圣旨是升是贬,是祸是福?可恨他年小,不然早就随着出去接旨了,哪里需要在此揣度半天儿?林珩心内一动,昨儿信义亲王才和父亲道了喜,今儿圣旨就颁下来了,想来不至于是祸事吧? 林珩心内一定,提起笔来接着写祝文。今儿林海给他讲了祝文的体例、格局、结构,又挑了两篇例文让他细心揣摩。祝文多颂圣之辞,若要写得花团锦簇倒也不难,林珩正涂抹些“幸赖圣儒,万代垂仪”的奉承话,忽见林仁家的喜气洋洋地奔了进来,口内嚷道:“大喜,大喜。”林珩忙站起来,巴巴儿问道:“大娘,外头传进来什么喜信儿?”林仁家的歇了口气,喜笑颜开道:“老爷升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皇天菩萨啊,这可是正二品大员,真真是阖家的早换,哥儿说这算不算天大的喜事?” 林珩抬脚就走,粲然一笑:“果真是喜事。可到里头报信去了?我给老太太道喜去。”林仁家的笑道:“早有人传信进去了,可不知老太太是如何欢喜呢?”林珩一面与林仁家的说笑,心下却有些忧愁不安。《红楼梦》中的林如海可不曾官任左都御史,如今有此意外之事,是喜是忧耶? 这左都御史是都察院的长官,非皇帝心腹、非忠直骨鲠之人、非进士不得担任。左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官,辨明冤枉,考核官吏,乃天子耳目风正之司,若非心腹,恐不能体察上意、上传实情,恐不能为天子如使臂指,除恶务尽了。若非忠正之人,恐徇私枉法。如此想来,林海应是颇得帝心,既如此,日后怕是无点林海为淮扬巡盐御史之事了。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不过才是从三品官,这皇帝既如此赏识林海,绝不会牛鼎烹鸡,大材小用了。 林珩一路思索,不多时便到了介寿堂,才走到院中,就听见林母的笑声,较之平日更兴致开怀,可见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只听林母说道:“好,都有赏。”门外值班的丫头们掀了帘子让他进去,林珩跨进门笑道:“老祖宗赏什么好东西呢?”林母歪在明间榻上,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偏你耳尖,就听到我说要赏,可又想着从我这儿哄走什么好东西?”林珩赶着几步上前,跪倒在林母面前,磕了一个头道:“给老祖宗道喜了。”林母忙直起身来,一把扶起他道:“好、好,祖孙同喜,合家之福。” 林珩又依礼给秦氏、贾敏贺了喜,两人脸上俱是笑逐颜开。教她们如何不喜,这林海升了官儿,也该给她们请封诰命了。贾敏最得意,微微睨了秦氏一眼,但凭怎样,她的诰命总会压秦氏一头,好叫她扫尽了这些时日的一段闷气。秦氏也欢喜,如今她嫡母坐四望五的人,还只是四品诰命,若不是母女,见了她,嫡母还得行礼呢?林海越发出息,她姨娘、弱弟在秦家只会更如意。 一会儿,林海进来了,又是一阵热闹的道喜行礼,众人才分别坐下来说话。林母笑着起身,望宫禁方向敛襟恭敬一拜道:“蒙今上圣明,天恩浩荡,咱们家才能有今日这样的热闹,你日后须得认真办差,为国为民才是。”林海立着恭敬地听了,沉声道:“谨遵母亲教诲,孩儿必当忠心体国、报效圣恩。”林母跪拜,秦氏等人自然也不敢坐着,俱随着林母一道行礼叩谢。 众人又看了一回林海的朝服、官印,啧啧赞叹一番。林母方笑道:“论理,咱们也该请亲友们来吃戏酒热闹一番,方不辜负天恩。”秦氏笑道:“都中耳目灵通些的人家怕都是得知了咱们家的喜信儿,只怕过会子就有人上门来道喜了。若要下帖子清客,咱们也该拟个章程出来,赶着让人去办。” 林母点头道:“这话很是。”一面命人拿了时宪了,看了一回,定了初一日宴客。又说:“咱们家的戏也听腻了,你去外头定两班好的小戏来。再者,虽说是庆贺,到底张扬太过不好,你就斟酌着请几家至亲并世交也就罢了。”秦氏应了,就要下去料理。林母又问道:“家下人的赏钱可都备好了?就按着二太太方才说的赏吧!” 秦氏回道:“是。二太太原说的不错,各人按着等儿赏了。虽说跟在主子们身边的辛苦了,正该多赏。只是他们平日到底体面风光,不比各房并园子里头粗使老妈子们起早贪黑,既要洒扫各处、侍弄花木,又要上夜巡查、跑腿听差,还要抬轿子、拉冰床,累活儿脏活儿俱是她们包了,比旁的人更辛苦十分。平日也没什么进项,日子到底借据。既是赏赐诸人,到底也不好薄了她们。依我说,再多赏他们一月月钱也算不得什么了。” 林母笑着望了她一眼,笑道:“就依你。”心下却是知晓,秦氏前些时候管家苛严太过,正要趁此次施恩粗使婆子,好邀买人心。须知管家得恩威并济才好,若一味严厉,下人们心内虽是惧怕,但背后定是怨言不止,到底大家不清净。如今好叫众人得知,她管家虽严,手头却不小气,若认真办事,她自然也会看到你的功劳,并不吝啬银钱赏赐。林海素不理内政,点头笑笑也就过了。秦氏行了告退礼,施施然出去了。 只贾敏一人被气得倒仰,合着你拿官中的钱做人情妆大方也就罢了,还要踩着我显弄自个的才干、贤惠,真真是欺人太甚。贾敏望着秦氏袅娜的身影,眼内都迸出千万火星儿来,心内定了主意,方才忍耐住。一会子就听到内外欢声如雷,俱是感念称颂林母、秦氏之语,贾敏越发坐不住。 且不说林家是如何欢声鼎沸,只说那荣国府内却有人生了暗愁。这日,贾母正坐在房内跟王氏商议家事。因着贾赦的原配嫡妻年前得了重病起不了身,家中事务无人主持,贾母勉强支撑着照看了几个月,一时精力有些不济。待王氏出了月子,便急着要将手中部分事务交给王夫人料理。婆媳正在说话,有小丫头来报:“二老爷来了。”两人皆有些吃惊,平素这个时辰贾政从不进内宅来,可是有什么事?只见贾政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口内笑道:“恭喜老太太了。” 贾母笑道:”是什么喜事?特特劳你进来报喜?”贾政笑道:“外头传来消息,林妹夫升了左都御史。”贾母惊喜得直起身来,笑道:“果真?”贾政点点头道:“一会子报喜的下人也该到了。”贾母笑得合不拢嘴,直说道:“好,这姑爷果真有造化,这样的年纪就官拜正二品了,敏儿嫁他真真是有福气。”贾政捋须笑道:“也是妹婿公忠体国、调和鼎鼐的缘故,不然怎么不见旁人有他这样的造化。” 王氏在一旁又羡又妒,贾敏还小她几岁,如今竟已是二品夫人了。思及此处,不免幽深地望了贾政一眼,自己不过是五品诰命,日后见了她贾敏,岂不是还得行礼?说来,贾政还年长林海些许,怎么人家已是权高位重、紫袍金带,你还是个老郎曹呢?又听见贾政接着说了一句:“还有一件喜事要禀告老太太,我房里的通房丫头蕊芳堪堪有了一月身孕,过些时日便给老太太添个大胖孙子了。” 王夫人立时气得发怔,一月身孕,岂不是自己坐月子的时候添上的?贾母喜得念佛:“阿弥陀佛,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有这些喜事?咱们家又要开枝散叶、添丁加口了,真真再好不过了。一会儿,我得去菩萨面前好好上柱香,多谢神灵庇佑,咱们家又要兴旺了。”贾政笑道:“不过是个庶子罢了,哪里要这样劳动老太太?” 贾母笑道:“你岂不知多子才是多福?二太太,我想着你是经过的人,生了二男一女,最是老练了,蕊芳这一胎便交给你照应。再者,她已是有身孕的人了,总不好是个通房丫头,改日摆桌宴席,权当贺她提了姨娘罢。”王夫人面上温婉笑道:“怎么当得起老太太请托。照料有孕姨娘本是我分内之事,过九个月,必然给老太太抱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来。”心下却是有些涩然,老太太这是在敲打我不成? 贾母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再周全不过的人,万事交与你,我很放心。”王夫人正谦逊间,有丫鬟来报:“林家派了两个男人、女人来报喜。”贾政笑道:“我出去见见。”说罢,抬脚就走。 37贾府众人心思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贾母端坐在罗汉榻上,心不在焉地和王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王氏早就中心如焚,勉强端出个规矩乖顺样儿侍奉贾母。好在贾母如今心思不在这上头,不然早该嫌她了。王氏虽嫁的是贾母心爱的小儿子,但是素来木讷,不善言辞,又自矜是伯府姑娘,不大能放□段讨好贾母,贾母又素来喜欢的是伶俐明快的姑娘们,有个百样齐全的大嫂立在她前头,越发把她比得木头人一般。 贾母才刚儿端起炕上的成窑莲青小盖盅吃了一口庐山云雾,就听见帘外响起赖大家的殷勤的话音儿,贾母皱了皱眉头,她素来知道,她们家的这些人都是两只富贵眼,一颗势力心,却不想这么上不了台面。让林家的下人回去一说,岂不是要让林家的那个老太婆笑话我们家么? 正皱眉间,只见正房帘子掀开,进来了两个女人,一个体格苗条,一个体态丰健。贾母眯眼仔细一瞧,不是常来府上的林显家的和王彬家的,她们两人的男人俱是林海得用的管事,所以倒也有几分体面。那两个女人手里捧着个拜匣儿,先与贾母请了安,又问了王夫人好,这才笑嘻嘻地说道:“给亲家老太太贺喜了。咱们老爷刚升了左都御史,我们家老太太、太太们欢喜得很,商量着要摆几桌戏酒请亲友们去热闹热闹,特命我们来送拜帖。” 贾母示意身边的大丫头锦绣接过拜匣,笑道:“你们家老太太我也有几月不见了,一向可好?”那个体格苗条、年纪稍小的媳妇子笑道:“蒙您相询,我们老太太一向康健。”才寒暄了几句,另一个年纪大点的媳妇就起身告辞,贾母留她们喝茶,那媳妇笑道:“亲家老太太的盛情我们心领了,实在是还有几家未请,若误了迟了,我们也没法子交差。” 贾母不经意问道:“单你们两个出来送拜帖不成?”那个年纪小点的女人快口回道:“我们倒是有两路人一齐出来,只是那林管事家的和王管事家的单送张家和秦家,其余几家倒要我们去请。”那年纪大的媳妇剜了她一眼,才笑着告辞。贾母命赖大家的包了赏银,送她们出去。待帘子落下,贾母的脸也沉了下来,她看了王氏一眼冷声道:“你命人去收拾车马,回去换套大衣裳,咱们一会儿去林家道喜。”王氏觑了眼她的脸色,不敢多看匆匆下去料理。 贾母摸了摸腕上的念珠,沉沉地叹了口气,命锦绣把帖子拿出来看看,请的都是谁。贾母听了,一颗心顿时沉落谷底,女客只单请了她们婆媳三个,宁府众人并不请,可见这林家是铁了心要慢慢疏远贾家了。 自上回宝玉落地,她瞧着林家送来的礼单和贾敏劝她的那些话儿,就猜到一二了。只是她想不透,林家是仔吗了,好好的姻亲不亲近,反而推远了去?这么一个显赫威势的国公府不放在心上,反倒去亲近什么外八路的根基浅薄的京兆少尹?不过是个四品官儿,才发迹了两代,如何能和百年公府相提并论? 前儿宝玉满月,林家一个人也没来,林家那个老太婆推说身子不爽利,林海说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敏儿说是坐胎,秦氏自来甚少登荣府的门,教她丢了好大的面子。正经侄儿满月,姑妈都没到,只派人送了礼,这像什么? 说到底,她怎么忍心责怪敏儿?她能拗得过自个婆婆和夫婿么?还不是得事事听从她们吩咐。自从林家娶了那秦氏,她心里就存着一根刺,总觉得那老太婆是故意跟敏儿跟她们贾家过不去,不然纳个偏房也就是了,何必硬要兼祧?那秦氏也会作怪,往常见了倒还老实,如今当了家掌了权了,便自高自大起来了,一心偏着自个娘家,也不看看自个娘家可上得了台面?连正经的嫡妻娘家都放到后头去了。 贾母眯了眯眼,依着秦氏这样骄狂自利的性子,不知教我的敏儿受了多少肮脏气儿,经了多少搓磨。她如今又是双身子的人,又不能掌家,若是一不防,岂不是要教人害了去?可恨林家那老太婆,硬是把我经心□的两个媳妇子给退了回来,不然她也可以少操几回心。如今还是去看看敏儿如何,再做计算。一面又心浮气躁地怒道:“二太太怎么还没来?你们都是木头不成,也不会叫人去催催?” 锦绣忙亲自跑去荣禧堂催王氏,王氏正在梳头,只好顶着梳了一半的发髻站起来回话:“这就来。”待命大丫头送锦绣出去,王氏的脸色已是阴沉如天晚欲雨,将手中拿着的一枝镶金碧玺凤钗往桌上狠狠一掷,冲着身旁愣住的梳头丫头喝道:“还不快梳头?”那丫鬟才醒过神来,忙低眉顺眼轻手轻脚地梳起头来。待洗完脸上了脂粉,她才平静下来,对着镜中冷冷一笑。 她之所以耽搁了这么一会子,是因一下来就去那蕊芳的房中,谁知一进去,便看见老爷揽着她正在说什么话儿,一见她进来,忙各自分开。老爷正经问道:“你怎么来了?”她淡淡一笑:“老太太将蕊芳的胎托付给我,我自然要尽点心。我命人找了些上好的药材,一会子就给她送过来。”一面又和颜悦色地对蕊芳说:“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找我要去。丫鬟婆子们有什么不好,也不须与她们置气,只管来找我便是。” 余光瞥见贾政赞许地点了点头,她便知老爷就爱她贤良大度这一套。谁知那蕊芳这样的没眼色,当着老爷的面儿便直说今儿去厨房点了碗蒸鸡蛋不成,那管厨房的老婆子还讥笑她:“还没养下个哥儿,就这样作耗?也没见大太太、二太大点什么份例之外的菜,你就比太太们都金贵不成?”一面抽抽噎噎地说着:“我算什么牌名上的人,自是不敢申辩。”还泪光盈盈地望了贾政几眼。 贾政的脸色立马淡了下来,王氏恨得牙根都咬了起来,忍气道:“这婆子也忒不懂事了些,居然敢攀扯主子,太太也是她提得?你放心,我派人去申饬她一顿也就好了。你只安心养胎,想吃什么只管命厨房做。” 王氏心里却涌起一阵难以言明的悲痛,花了十二分力气才维持住面上的笑意。王子玥你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这么一个的混账东西?为了一个贱妾,居然甩脸色给嫡妻看?也不想想年过四十的人,也不过是个五品员外郎,她哥哥这样的年纪早就是三品大员了。枉费公府出身的背景,别人要是有他这样的底子,早就前途不可限量。可见是真草包,整日里还笑他自己大哥不成器,一味沉溺于女色,也不拿个镜子照照,可有比你大哥强到哪去?王氏一肚子怨恨,直要喷薄而出。 贾政这才缓言道:“也罢。你多费些心。虽说嫡庶有别,但这孩儿落地还是要叫你一声母亲。”王氏笑道:“老爷说什么话儿?这样明白的理儿,我岂不知?”才转头提起:“老爷可要往姑老爷家贺喜?” 贾政点点头,笑道:“这样的大事儿,我哪有不登门贺喜的理儿?”“老太太叫我回来换衣裳过会子出门,老爷可换了外头的衣裳不曾?”贾政笑道:“我叫人把衣裳送到赵姨娘这里来换,你自去换你的便是。” 王氏点头轻笑:“也罢。赵姨娘服侍老爷也算周全,那我便去了。”待进了东耳房,才沉下脸吩咐道:“把周姨娘给我叫来。”这周姨娘从前是她的旧人儿,因着她养珠儿和元丫头不得闲,才把她开了脸放在贾政身边。她一向乖顺,唯王氏马首是瞻,便是侍奉老爷也不狐媚歪道的,王氏倒也给她几分体面。 一面又吩咐赶来伺候的王祥家的道:“去小库房里找几只好药材给赵姨娘送去。把我院里的粗使丫鬟拨一个给她使唤。吩咐下去,日后都称起赵姨娘来,不许混叫。”末了,还添了一句:“老爷也在那院里。”这王祥家的是她从王家带来的心腹陪房,办事倒还利落,嘴巴却是十二分的严实,听了王夫人吩咐,立时领会了那言外之意,匆匆下去料理。 王氏正换衣裳,周姨娘来了,忙凑上去与大丫头们搭把手,递个荷包,系个绦环,整理裙裾,姿态甚是谦卑,直把自己看成王夫人绣鞋上的灰一般。王夫人点点头,打发丫头们出去打水,才淡淡问道:“蕊芳是怎么回事?你与她同住,倒不知道她有妊,反而是老爷最先知道,还闹到老太太跟前去?” 周姨娘打了个冷战,才战战兢兢地回道:“奴婢实在不知那蕊芳是何时有身。那蕊芳从不搭理奴婢,虽住一个院里,但从不往来。”王氏哼了一声:“贱人,再不说实话,看我不打下你下截来?”周姨娘心下悲悲切切,忍住眼眶中欲滴的泪水,俯身跪倒在王氏跟前,她从前因着姿色平常,就不大得老爷的宠,如今更是人老珠黄风韵无存,老爷三个月也到不了她房里一回,她除了依附着正房嫡妻过生活,哪里还有别的盼头? 王氏见她吓得浑身筛糠,半天答不上一句话,拔下头上金簪就往周氏身上狠狠戳了几下,恨道:“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快说。”周姨娘才低声答道:“今儿老爷下衙门回来,在蕊芳房里用午饭。谁知那蕊芳不受用,竟呕吐起来,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老爷命人去请了太医来,看诊后说是喜脉,这才吵嚷出来。” 王氏恨道:“你既已知道了,为什么不使唤个人给我报信去?闹得我糊里糊涂。”周姨娘抽泣道:“原要告诉太太去,谁知那蕊芳不知吹了什么风,挑起了老爷的兴头,老爷说要亲自给老太太、太太报喜去,喝令我们不许出去报喜,一个人便往老太太院中去了。” 王氏想了想,暴怒地耍了周姨娘一个耳光:“贱骨头,又哪里编出的一大套谎话来?老爷吃午饭到才刚儿,也有一个时辰光景,你竟不会派人去看看?院里的人都死绝了还是如何?竟没人去给我捎个消息?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反了,皮痒了不成。里间跪着去,今明两天都别吃饭了。” 周姨娘声泪俱下哀求道:“太太,奴婢真不知,奴婢派人看到老爷带人往老太太院里去了,原想着再叫人去也来不及,实在不知老爷并没有马上去了老太太那里。”王氏这才缓了言语道:“罢了。去里间跪两个时辰再回去,日后也学机变伶俐些。蠢成这般实在叫人看不过眼。”周姨娘才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跪着去。 王氏这边却是记下了蕊芳,这蕊芳果真是妖精狐媚一样的人物,竟迷得老爷亲自去向老太太报喜?这老爷也忒昏聩了些!居然瞒着自己这个正室,在老太太将事情揭了出来,教她丢了好大脸面。不说她不知情,调压不住通房,就怕说她存了心思要暗害贾家子嗣,这才越着她报到老太太跟前,真真可恨! 且不说贾家众人是如何各怀心思往林家贺喜去,单说这掌院太监并传旨官员回宫复旨,到了乾清宫前殿门前静立等候传召。熙成帝正在东次间里头练字,吴辰光等人并不敢通报。谁不知熙成帝练字时最喜安静,因此他们大气也不敢出,只静候着熙成帝搁笔。 待熙成帝搁笔了,众太监又忙着伺候他洗手、喝茶,捶肩松缓筋骨,收拾桌上笔墨,好一通忙乱。诸事完毕后,才召见了他们。那两位传旨官员复了旨意,熙成帝并让他们退下,单留那掌院太监询问:“林卿接旨时何种面目。”那太监恭声答道:“林大人喜不自胜,只眼眶红了,到底也没失态。”熙成帝点点头道:“林家如何反应?”太监道:“老奴尚未走远,只听林宅内外欢声如雷。路上接到消息,林家备了戏酒要请几家亲友热闹热闹。” 38熙成帝心思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熙成帝淡淡一笑,颌首示意那太监退下。这林家倒还中规中矩,前头有些大臣接旨时情不自禁,至于站立不稳、痛哭流涕,在熙成帝眼中,这大臣固然是在表忠心显赤诚,剖白一段感激涕零的心思,但未免太浮夸虚假了些。他再不信这些宦海浮沉、颇有心胸的臣子们,会轻易失态至此。相较而言,他还是较为欣赏林海这般的克制情态。 他冷眼看了几年林海的行事,能为任繁剧,为人虽正直忠毅,手腕儿却是平和圆润。满腹才学、胸罗珠玑,文章做的又好,独占天下七分风流,还写了一手好字,教皇子皇孙们尽够了。前些年还有些浮躁,如今越发老成稳重,他又尚年轻,留与下任帝皇做个肱骨大臣正好。本想着再多历练他二三年,只是目今风雨欲来,时局微妙之际,最能瞧出人的品性来。 想及此处,熙成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但腹中还留有一肚皮块垒,颇是不快。原想着自个尚且年富力强,便是再掌十年江山也是能够的。谁知那日去祭拜那“灵感昭圣天王”,倒引出了一段神仙故典来。 说来还是旧年十二月的事了,那一日,工部递了奏章上来,说是那灵感昭圣天王庙已经落成告竣,他还愣了一息,方才想起是八月里闹出的那段神仙显灵公案引起的。当时自己还琢磨了许久,甚觉不平,本来自个是坐拥四海富有天下的天子,乃是真龙下凡,为何那仙人不在自己左右显灵,偏要跑到文臣武勋云集的玉梨巷去?难不成那玉梨巷有什么人有什么了不得的造化,比帝皇还要得上天的青眼不成? 他耿耿于怀良久,也派了探子仔细查探了几个月,但也总没听见谁有些灵验之事,才将这事轻轻放过。他看了工部的奏章,想起自个曾说要去拈香之事,便命钦天监择定吉日开光献戏,礼部、内府、龙禁尉、銮仪卫安排出行事宜。因着这庙便建在玉梨巷,离内宫倒是不远,安排起来倒也不甚费事。 那日去参拜,倒是哄动了满城军民百姓扶老携幼、契男抱女沿路前来跪拜,倒也热闹。这庙规模宏敞、铺设雅净,倒如同金阙瑶宫、琼楼玉宇一般,令人有飘飘欲仙之感。庙中并不树立神像,因着众人皆没见过那仙人的模样,因此只在正堂悬挂一副御笔手书“灵感昭圣天王”的条幅。 熙成帝主祭,命宋芝山等老臣陪祭,林海祷念祝文,行礼完毕,便开场演戏。熙成帝看了一会子戏,甚觉无味,便离席到庙中各处景致赏玩了一番,才回到正堂。熙成帝望着那条幅前袅袅不断升腾的烟雾,暗暗祷道:“仙人若是有灵,何不瞧在我为你建庙祭祀的、永垂不朽的份上,也显回神通与我瞧瞧?” 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说道:“承蒙明君青眼,让我享些香火奉祀,于我确有益处。感君深情,无以为报,只好为你解一段冤孽、烦难。鄙陋之言,聊奉一闻:‘该放手时须放手,合撒手时且撒手’。”熙成帝甚是惊疑,左右环顾,殿中空空并无他人,只有垂手侍立在他身后的吴辰光。熙成帝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吴辰光,方才可有听见什么声响?” 那吴辰光半抬起头来回话:“圣人问的可是外头的丝竹声,老奴听了,这会子正唱着《万载回春》呢?”熙成帝仔细打量了他面上神色,确实不似作伪,他似乎并没有听见刚刚有人说话。熙成帝淡淡地吩咐道:“命人把正堂搜查一遍。朕恍惚听见什么响动。”心绪却是激动难平,凭着做了五十几年帝王的城府,才在面上丝毫不露。吴辰光立时紧张起来,抢一步拦在熙成帝身前,一面拍拍手招了外头侍立的小黄门、侍卫们进来。 熙成帝轻声笑道:“何必如临大敌?许是庙里不甚洁净,有鼠蚁出没也不定。”吴辰光白着脸儿,哆嗦答道:“还是圣人安危要紧。”那些侍卫、黄门挑开帷帐,翻倒案桌、爬上梁柱,却一个人影也没找着。一会子,有个侍卫头领手里托着一轴画卷上前来回话:“启禀圣上,微臣四下搜寻了一番,并没有瞧见什么人儿。只在那供案上找到一轴贴上封条的画卷。” 熙成帝要伸手去接,吴辰光抢着上前一步,接在手里,才回头告罪道:“圣上,此物不知是何来处,还是由老奴拿着罢。”熙成帝笑了笑,随着他去了,两只眼睛只盯着那画轴上的贴条看,黄纸朱笔,上面游龙走蛇,虽知是个字儿,却不知是甚意思。熙成帝示意吴辰光揭开那贴条,展开画卷,展开的画卷足有一人高。熙成帝愣怔一般盯着那画上的紫袍道士目不转睛,但无论怎么看,只觉那画上烟雾笼罩,并看不清那人的眉目,只觉他是极清俊极飘逸极丰采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他,是他。”突然瞧见那画中道士掐了个法诀,似是与他问好。 熙成帝半晌失神,良久才敛容吩咐道:“取了那悬着的条幅下来,把这幅画挂上去。”吴辰光见他脸色淡淡的,虽觉此事甚奇,但也不敢问缘由,亲自监看那些小黄门办事。熙成帝看着他们挂好那神仙影像,亲自拈了三柱香,凑到红烛前点燃了,诚心祷祝一番,再插到案上香炉中。 心里默道,我已隐约知道仙人言外之意,只是此事关乎社稷江山,须徐徐而图之。熙成帝徐徐吐出一口浊气道:“为此庙另添五百亩上好祭田,按大护国寺之例,添烧香内官二十名伺候庙宇,并添太常寺博士一名,主管春秋祭祀。”吴辰光应了,记下此旨不提。 熙成帝回来这几月间,总是将那仙人玉音放在心头仔细参证再三。自己已是极天下之尊贵,天下莫不听吾号令而行,难道还有什么不顺心?仙人所言之烦难,大约不离兄弟相残、父子反目。但大昭朝立国百多年,皇位从来是贤者得之。太祖遗训,皇位若是嫡子继承,未免得之太过容易,易生骄奢自矜之心,也容易叫庸才权掌天下,轻易间糟蹋了祖宗基业。 到他这一辈,原是因为他父亲只有两子。他为长子,他登基时不过冲龄,他幼弟才在襁褓间。如今到了他儿子这辈,他自然要遵祖训。让他的儿子们彼此冲杀、争斗一番,择出最合他心意的人来继承皇位。 他向来最是尊崇太祖,处处以太祖为瞻范,哪里肯违背太祖的意思?太祖以十四幼龄举义兵于姑苏,征战天下二十年,才挣下这份家业,其间艰苦卓绝、耗尽血汗自是不必提了。因此才分外心疼,决不肯为了不肖子孙便葬送了这份基业。他们每位皇子自三四岁还未启蒙时,就必得先背诵《太祖圣训》,及至识字时,也是从《太祖圣训》《太祖治军志》《太祖征战录》认起。等认完了字,太祖训示也就牢记心中,片刻都不敢忘记。 先帝每逢他朔望休学,必要叫去考查一番,若是背诵有不甚流利之处,少不得一顿板子伺候。他还记得当日先帝将他置于膝上与他一同背诵《太祖圣训》的事儿,先帝曾提起一桩旧事,前朝有位皇子便是因为背诵圣训不甚用心,而被当朝皇上当堂训斥,从而失去继承大宝的机缘。此后,各代皇子学习圣训时,俱不敢轻慢大意,必得倍加用心。前朝还有位皇子因注解《圣训》颇切,而得帝王青眼,才荣登大宝。 先帝早逝,他是从《圣训》中学会如何治国、如何理政、如何驾驭臣下、如何为人处事。他所赖《圣训》良多,及至他长成有了皇子后,他更是细心教导诸位皇子学习《圣训》。因此他才在今年开年转变了态度,以器重义忠亲王试探诸位皇子,挑起一场夺嫡风波,把满朝文武俱都挟卷进来。 帝皇本是孤家寡人,若是最后自个落个凄凉晚景也是不怕,只要能为这天下择出一个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共主也就能含笑九泉、无愧先祖。横竖自己这一生也还算得上勤政亲贤,不至于辜负了天下臣民。熙成帝虽是作如此想,心中始终是郁郁难以排遣。罢了,且行且看,横竖这也不是能草率塞责的事,自己总有功夫品评诸位皇子品性,慢慢斟酌。 且不说熙成帝这一番复杂心思,在朝野掀起多大的风波,无形中改变了众人已定之命,短命的反而福寿绵长,长寿的反而断送自身,得意的登高跌重,权卑的志得意满,演出一场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闹大戏。且说如今林府门口已是点灯时分,前来贺喜的亲友宾客已渐渐散去,只留几家特别亲近的至交说话。 林府大门高悬着十来盏明角灯,照得此处亮如白昼,门上几个衣冠华丽的管事正在说着闲话,忽见远远一架清油马车驶了过来。众人不敢像从前那般散漫、自尊自大,早就立起身来,看着那车上灯笼写着“长宁知县”,后面还跟着几辆车轿行礼并随从走马,忙皆垂手侍立。待车马停在跟前,青色车帘掀开,下来一位中年官员,身上穿着一件青袍绣杂花公服,头上戴着顶乌纱帽,腰间围着素银玉带。 王彬上前一步,恭敬问道:“不知尊驾何人?”那官员笑吟吟道:“尊府可是兰台寺大夫林公如海府上?”王彬赔笑道:“正是。只是我家老爷今日刚升了左都御史。”那官员吃了一惊,继而喜道:“大喜。我今日才进城,竟不知此事。天缘凑巧,可巧叫我碰上了。”王彬愣到,这大人是谁,竟从未见过,听其口气与府上似还相熟,正要询问,却听见那官员说道:“劳烦管事为我投上此封拜帖,我明日再来拜会。” 作者有话要说:求包养作者。顺便告诉妹子们一个好消息,接下来虽不会日更,但会周更一万五。开心么?开心就要留言、收藏作者哟~ 另外,妹子们看看我有木有把本文英明神武的熙成帝陛下写走神了? 39林知县拜见林大人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王彬展开拜帖一看,落款是“愚弟廉州府合浦县林深顿首拜具”,心内一跳,姓林的老爷,莫不是本家来人,但见这帖子上头有说是廉州府人,倒叫人摸不着头脑了。王彬忙留到:“请老爷门房稍坐片刻。咱们就把帖子送进去。”那官员执意要走,王彬一面命人将帖子送进去,一面殷勤留人。那官员拗不过,笑道:“也罢,就依你。”二人进去奉茶不提。 林海接到拜帖,竟是一头雾水,不知这林深是何许人。几位至亲俱在书房小坐,见又有人来访,兼之天色不早了,也纷纷告辞。林海送他们到仪门,看着彼此上车了,方才转回去,拿着帖子进来请教林母。林母这边的女客散的早,只有贾家婆媳还盘桓在贾敏处说话。 林母正歪在炕上歇息,正嚷着”身上疼“,林珩跪坐在一旁为她捶腿解乏,把林母乐得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舒爽。听了林海的来意,林母接过帖子,戴上眼镜,凑在灯下看了一回,又仔细搜寻了半晌,才拍掌道:“哎哟,难不成是你曾祖庶出的那一房?”林海这才想到,笑道:“我竟没想到。快快,去门上看人还在不在?若在,就下死力留住。我这就出去见一见。”一旁跑腿的丫鬟听见了,忙一溜烟跑去垂花门上知会管家婆子,叫她们把话传出去。林海也跟着出去了。 林珩手上的动作不停,听见他们猜谜似的说话,不免好奇问道:“可是又有什么客人来?”林母搂着笑道他道:“是咱们的至亲,算来还是未出五服的兄弟。”林珩迷惑道:“不是说咱们家没什么亲支嫡派么?只几门堂族世居姑苏吗?”林母笑道:“你年小不知道罢了,连你父亲也忘了。” 林珩笑道:“老祖宗为我讲讲。一会子亲戚们见面,我要是不认得,不是笑掉人家的牙?”林母笑道:“这得从你高祖去岭南剿灭瑶人的事儿说起。那一年瑶人作乱、冥顽猖獗、扰乱边疆、掠杀良民,各路调兵俱不能剿灭。因着你高祖从前跟着高祖征战过,武艺高强,带兵有方、军容整肃,又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这才点了高祖前去剿贼。” 林珩接道:“让我猜猜,可是一去就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大胜而回?”林母摇摇头:“那一仗打得很是艰难,那瑶人勾结左右属国一齐来攻打,他们那些土人,俱是悍不畏死、蛮勇难敌。兼之本朝兵将,到了那南方极热之地,水土不服,瘴气侵扰,有一大半的官兵病得不能起身,哪里还能作战?你高祖也只能勉强支撑,虽险胜了几场,但将士伤亡惨重。” 林珩了然,这长途跋涉官兵本就劳苦不堪,更何况岭南地形复杂民情特殊,北方将领到了那里尚且需要一段时日熟悉环境,遑论一无所知的情形下便要急急作战?险胜已是林家祖先手段高明了。又听林母说道:“后来还是遇见了一位世袭岭南的千户,那千户对岭南各寨各关皆熟知内情。你高祖巨眼识英豪,屈节相交,礼遇有加,请动他做了个军师。果然有这知根知底诚心相助的千户,多番指点,这才大败蛮人,肃清边疆。” 林珩笑道:“我猜着了,可是两人意气相投、倾盖如故,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才结了儿女亲家?”林母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好伶俐的猴儿,这就叫你猜中了。这千户家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掌上明珠、眼中眸子一般,舍不得她嫁到咱们家,又想有人承嗣,便把你高祖的庶子招赘在家中,权当半子,继承香火。因着他们家世居岭南,你高祖又回京复命,长居京都。他们家与咱们隔着大半个中国,山高水远,往来极是不便,除了你高祖、曾祖过世,他们家有来人奔丧外,这些年倒是走动越来越少了。” 林珩笑道:“如此说来,竟是我从曾祖爷爷的后人了?”林母点点头:“来的这位跟你父亲一样,俱是水字辈,你得称呼一声堂叔。”林珩点点头,这不正巧是贾宝玉和贾蓉一般的关系么?林珩心内一动,想起一件事,由不得问出口:“老祖宗怎么能确实知道来的就是咱们家的亲戚呢?若是有人知道这一件事故,来咱们家冒充至亲呢?” 林母哈哈一笑:“傻孩子。咱们自然是有信物相认了。当日你高祖爷爷给了他们家一把白铜文字一开锁,为的就是怕时日久远,彼此都难以相认。咱们家知道暗语,他们家留着钥匙。要开这个锁,须得先知道暗语,将第一重锁打开了,露出暗门来,才用钥匙打开第二重锁。若是不知暗语,是没法找到暗门的。” 林珩笑道:“竟如此神秘?难道制锁人也不会开么?”林母笑道:“这可是你烈祖从前朝一位匠人手里得来的,这手艺早就失传了。你若是想见识见识,待会儿只叫他们把锁拿进来让你瞧瞧。这锁可做不得假。再说咱们祖宗得了这个锁后,又改了回暗语,便是神仙也难下手呢。” 林珩笑道:“那我必要瞧瞧。”林母又道:“你父亲自会辨明真假。横竖不用你操这一条心。”林珩点点头,又听林母笑道:“我看他帖子上说他外任长宁知县,如今刚好任满,回京述职,等候谋缺上任。这可好了,到底是至亲,这么些年没见,也该好好亲近亲近才是。等会子叫你父亲留他们在家里住几天。” 正在说话间,有个小丫头进来传话:“老爷说深老爷带了家眷来,请老太太命人收拾出一座干净院子来,好教他们歇息。一会子,深太太就带着姑娘进来拜见老太太。”林母笑道:“这可糊涂了不是?收拾院子怎么不去大太太那儿传话?倒传到我这儿来?”那小丫头口齿清脆道:“已经有人去太太处传话了。老爷这是先来请示老太太,该收拾哪座院子好?” 林母想了想:“把外院的春水绿波山房收拾出来给深老爷他们住就很好,那儿刚好有个后门通着街道,他们就是出入也方便些。”正吩咐着话儿,秦氏走了进来,恰好听到这里,忙应道:“我这就派人出去收拾。”一面说着,一面让吴嬷嬷亲自去看着她们打扫房屋、铺陈摆设。然后才问起:“我听得糊里糊涂,竟不知是哪家亲戚?” 林母笑道:“你才来我们家几年?不知道也是有的。”一面把这林深一家的来历说给她听,末了问道:“二太太那里的客还没散吗?派个人去把事情知会一声。”碧山听了,领命匆匆而去。又派秦氏去院门口迎一迎,不要失礼于远客。 林母讲了半日的旧事,有些口渴,正要端起炕桌上放的茶盅,林珩忙拦了,蹙眉道:“这茶也冷了,怎么连倒杯热茶上来都不会?”旁边立着的丫头有些惶恐,忙疾步下去端茶。林母笑道:“偏你经心,便是喝一口冷茶,想来也无妨的。”但心里却甚是熨帖,这玉儿,就是这样谨慎,事事在意,怨不得人要疼他。正想着,就听到帘外远远传来一阵盈盈笑语,如莺声燕啼一般,袅袅动听。 少时,就见秦氏陪着一位三十左右年纪的青年太太并一个十来岁的姑娘走了进来。秦氏笑着对那位太太说道:“深太太,这是咱们家的老祖宗。”林母站起身来,正要迎上去,那太太赶着两步走到林母跟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恭敬地拜了四拜。林母忙扶起她道:“好孩子,恁多礼了。”那太太眼圈红了,笑道:“侄媳不孝,今日才前来拜会老祖宗。” 林母笑道:“哪里是你的缘故?是咱们路隔得远,来往不便,不然咱们早在一堆儿也很有趣。”那太太笑道:“前些年,老爷进京赶考,原就要来拜会老祖宗,谁知大哥哥出京外任去了,老太太又在姑苏老宅,叫我们撞了个空儿,直至今日才遇着机缘来给老太太请安。” 林母笑道:“好,你们有记挂我的这片心也就足够了。”林母一面让座,又是那太太拉着她养的姑娘拜见,笑道:“这是我们老爷的长女,小名叫芳芸。”那芳芸也给林母行了四拜之礼,又给秦氏行了礼,众人彼此都见过礼,才坐下来说话。林母拉着这芳芸的手,细细看了一回,笑道:“好齐整的孩子。” 又拉着她要她上炕坐了,芳芸再三推辞,那深太太也笑道:“老祖宗也太抬举她了,她什么牌面上的人儿,有那么大的脸儿跟老祖宗同坐?”林母见芳芸拘谨得很,才笑道:“既如此,与你母亲一道坐吧。”这芳芸才下来与她母亲一道坐。芍云带着几个二等丫头手里俱都端着个大红雕漆满金盘子,托着个青花粉底莲子盖碗上来奉茶,一个个悄无声息、进退自如,举止端娴、体态从容,俱是绫罗绸缎裹就,金珠银簪满头,一副世家奢华模样,比寒门小姐还要气派。那深太太望着这群穿红着绿的体面丫鬟,不禁咋舌赞叹。 作者有话要说:废柴作者今天很勤快吧?表扬我吧?收藏我吧? 第 40 章 林母笑道:“侄媳妇远道而来,路途十分辛苦,且喝点茶解解乏,咱们再叙谈。”那深太太也算是个爽利人,笑着说道:“老太太有命,侄媳敢不遵从。”她端起来细细一品,是上好的庐山云雾,茶香沁人心脾,把身上的风尘疲惫消去大半。几个丫鬟端着几碟精致的点心上来,秦氏亲自走来布让,笑道:“也快到了吃晚饭的点儿。婶娘稍稍用些,充充饥罢。”深太太忙道谢辞让。 林母眼角轻轻一挑,玫云见了,便进去里头款备表礼。一会子,芍云端了一个剔红牡丹长盘出来,上头放着两匹大红织金缎子并一副金厢珠宝灯笼首饰,后头跟着一个捧着小锦袱的二等丫头。林母笑道:“咱们第一次见,原要给些见面礼,这些不算什么,留着赏人罢!”深太太忙辞让道:“不敢当。”林母再三说了,她才接过来,笑道:“咱们原也带了些土仪来孝敬老太太,一会子收拾出来,也望老太太笑纳我们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孝心吧。” 林母笑道:“你们一片诚心,原不该辞的。”一面招手让芳芸上来,把小锦袱递给她,道:“留着玩罢!”芳芸望了深太太一眼,才接了过来,忙跪下磕头道谢。秦氏见了,脱下手上的一个羊脂白玉镯子,笑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芳芸丫头,这镯子是我们老太太赏我的,还过得去,留着以后戴罢。”芳芸怯怯地接了过来,又是道谢不提。 正端起茶盅吃茶间,听到外头有丫头在说话,深太太恍惚听见:“二太太”几个字,心里一跳,这林家还有别的太太不成?都怪老爷贸贸然便上门了,也没打听下林府的情形、忌讳,闹得现在进了门,只能听着丫头们称呼叫人了。门帘突然掀开了,深太太抬眼一看,一位貌若梨花、腰如杨柳,体态轻盈的丽人走了进来,温温柔柔笑着说道:“我来迟了。没得迎接远客,还请恕罪。” 深太太忙起身接见,忖度着行了个平礼,只是嘴上不好称呼,只好含糊道“夫人”。那丽人也端端娴娴地回了礼,真如弱柳扶风枝叶轻摇,水中皎月涟漪微漾。林母笑道:“这是二太太,你不曾见过,最平和温婉的一个人。不像我们家大太太,最爱逗趣,唧唧呱呱,一刻都不肯消停。”深太太忙亲热叫道“伯娘”。 大家彼此打量一回,才坐下说话。林母这才问起“深太太姑舅可还健在”“家里还有什么人”“林深几时中了进士,几时选官,做了几任外任”“娘家在哪”等好些话儿。这深太太回道:“老太爷如今还健在,只我们出来各处做官,老人家不想跟着我们四处奔波劳累,身上又有着千户的职司,因此还留在乡里。还有一个长子跟着他太公在家中习业读书、陪侍亲老。” 林母蹙眉问道:“廉州府可有什么好先生?可别耽误了孩子的功课。”深太太答道:“原有我们老太爷的一个故交,是个致仕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乃是饱学大儒。我们老太爷央了他来给我们哥儿做个业师。我想着,这翰林院的官儿,定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人物,教我们哥儿也游刃有余。再者若是跟着我们出来,一时找不到好先生也是有的。” 林母笑道:“是这个理儿。侍讲学士原就很博学。”深太太也跟着点点头,才接着往下说道:“我们老爷是庚辰科的二榜进士,放了隆昌知县,因着任上考评优良,便连了两任。本来我们前年便可回京述职,因着邻县长宁知县任上染疾病重不治,偏长宁县当时又在闹饥荒,急需官员料理赈灾事宜,上头才把我们老爷临时调任到长宁县做了两年的知县,直到今年四月才任满。” 林母笑道:“如此说来,你们老爷还颇有才干了。”深太太笑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才干不才干的,只是时常见他处理公务、查阅卷宗熬灯费油到三更半夜。”林母点点头道:“这算很勤勉了。你也是廉州府本地人士吗?”深太太笑道:“我娘家姓邹,跟我们家算是故交。”林母笑笑,正要问芳芸话儿,恰巧有小丫头进来传话:“老爷并深老爷进来了。”贾氏站起身来就要避让,林母忙留到:“原是至亲。且不用回避了,你们大家长到这么大,都没见过面儿呢。” 贾氏却婉辞道:“我们回避了,好让老太太从从容容与侄儿叙叙寒温。”林母见她坚持,拧了下眉头道:“也罢,正好让你们妯娌去碧纱橱说说体己话儿。”秦氏携着邹太太的手,轻盈地行了个告退礼,往后头碧纱橱去了。她们前脚刚走,林海和林深后脚就进来了。 那林深跨过门槛,见到林母后,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膝行过大半个屋子,林母忙迎上去,伸手扶他道:“好孩子,快起来。”那林深红了眼眶,强忍泪意道:“不肖侄儿,自愧缘愆,未亲慈范。今幸睹慈容,可承欢膝下、欣慰生平。” 林母也不免感伤道:“好孩子,如今见到你长得这样好,我也很欢喜。你跟你爷爷一个模子出来的,长得一水儿不错。我见到你爷爷的时候,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林珩听见林母的话儿,站在一旁仔细打量了一下林深,果真与林海有五六分相似,眉眼儿、神韵上都有几分相像。怪道林母说冒认不得,凭着这长相,也可信了五六分。林珩正不着边际地想着,这边林深已经恭敬地行完大礼了。 林深也恻然道:“侄儿的祖父也曾提起叔父和婶娘,几次要来探望,总被事儿绊住,再不然就是身上的职务拘着不能自主。好容易把官儿让给我父亲做了,刚备好了行李要出门,却一病不起。直到临终,家祖还十分懊恼,直说应该早来拜访叔父的,这会子还没拜过祖籍的宗庙、扫过祖茔,就是去见了祖宗也要羞死。” 林母见他说得凄惶,老人家最见不得眼泪,忙温声劝慰他。那林深提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哀戚道:“不上一年就接到叔父溘逝的信儿,我们很焦急,原要来奔丧的,谁知家祖母因着家祖过世哀痛过度,以致一病不起,家父忙着侍疾,实在脱不开身,家父原要派我来,但是又见我才十岁,实在不能顶事。正犹豫间,家祖母就撒手尘寰,我们忙着料理丧事,也就没来了。” 林母一听他提起林老侯爷,眼泪不禁滚滚而下,悲戚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家的这些事。那年亡夫与世长辞,我悲痛得不能起身,家中诸事都是海哥儿料理的。我再想不到我们侯爷,那样如日中天的年纪,冷不防竟抛弃我们娘俩儿去了。”真是愁人莫向愁人说,说与愁人愁杀人。林海想起亡父,想起从前那些艰难,不觉心内惨然,由不得眼泪簌簌而落。他们三人默默无语,只相对而泣。 林珩见了这情形,也想要哭,好歹打点起精神来,百般劝慰,好一会子,大家才收了泪。丫鬟们忙递了手巾上来,各人擦了脸上泪痕。林珩这才觑着空子,上前与林深见礼,口称“叔叔”。林深忙拉起他,上下看了一回,笑道:“好孩子,长得这样的得人意,又这样懂礼数。大哥哥,真是后继有人了。”林海笑道:“小人儿不禁夸,你可别说得他志得意满起来。”又说道:“怎么不请内眷出来见见?” 玫云听了,忙走到碧纱橱里去请秦氏一干人,过了半晌,众人才姗姗出来,彼此见了礼,说了几句寒温的话儿。林海才带着林深告退,他们自去书房吃饭,林母在这边备了一桌筵席款待邹太太母女。饭毕,还说了一会闲话,才各自散去。贾敏禁不得累,秦氏送邹太太她们到了垂花门,命婆子们提着玻璃绣球灯送她们去春水绿波山房。 春水绿波山房依山而建,共有十来间房屋,院里有一湾清渠环绕,水边种着几株垂柳,柳枝常拂过水面,因此才得了“春水绿波”的名儿。邹太太一路与领路的婆子们闲话,打听些林家无关要紧的事情,再对照起之前的所见所闻,心里倒有了主意。 他们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些,这会子人家升官的时候登门,恐怕人家心里也看低了几分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趋炎附势之辈呢?不过仔细想想,这林老爷原就是三品大员了,他们老爷做了七八年的官儿,还只是七品,无论何时上门来,人家也只会指点他们。好歹他们也是未出五服的正经亲戚。 到了住处,邹太太略看了看屋子家具、陈设、幔帐、椅袱,不禁起了十二分的艳羡之心,这林家果真奢华,客人住的地儿都这样精致绮丽,更不要说主人的房间了。这屋里有大半的东西俱是她没有见过的。她在别人家中见过的,比如那价值千金的官窑贯耳瓶,那主人都是摆在自家正房,好让往来拜访的客人艳羡一番,哪里会随意摆在客人住的屋里,倘或弄坏了可怎么好? 一面想着,一面打发丫头们带芳芸下去洗漱,自个和心腹丫头打开箱笼,整理人情土物,不免有些发愁。这些土物也未免太价贱了些,看着林母赏的妆花缎和金头面,颇觉得有些拿不出手。正烦恼间,芳芸洗漱回来,凑上来贴在邹氏身上,笑嘻嘻道:“妈妈,你可知老太太赏了我什么东西么?”邹太太一时忘了烦难,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得了什么好东西?这么巴巴儿的来献宝?”芳芸掏出一对南珠耳环,呈到邹氏面前,笑道:“我还没见过这样大这样莹润的珠子呢?” 邹氏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叹道:“别说你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你娘我也没见过呢。好好收起来,明儿出门了,好给你做压箱底。”那芳芸羞道:“妈妈说的什么话儿?我一辈子在家里才好呢?”邹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傻丫头,哪有一辈子不出门的姑娘呢?”芳芸抱着邹氏的胳膊,依恋道:“妈妈,咱们能长久住在这儿吗?我刚刚看了我的卧房,那上头的大红销金撒花罗帐。那样好的大红云罗我们连做衣裳都不能,他们家倒拿来做帐子?”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求评论求收藏。包养我吧,这么勤快又敬业的作者,不包养我还要包养谁? 41难眠夜早起人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邹太太回头扫了眼屋里的丫鬟,看到都是自己家中带来的人,并没有林家下人在,才沉沉地叹了口气,语挟风霜喝道:“你说的什么话儿?人家富贵是人家能为,不想你眼皮子这么浅。往常教你的,都当耳旁风去啦?幸亏老爷不在,听了这话,看他不打断你的腿?”芳芸涨红了脸,朝邹太太温言软语赔不是道:“母亲息怒。女儿不过一时艳羡,并没存着什么心。” 邹太太冷着脸儿,把身子搬转过去,并不理她。芳芸这才慌了,忙跪下来,抱住邹太太的腿哀告道:“孩儿错了。不该见人富贵,就忘了自个本心,说出让双亲蒙羞的话儿来。此后必谨记富贵于我如浮云的理儿,再不会那样小家子气。” 邹太太才扶起她,搂在怀中,怜爱地抚慰道:“我的儿,娘不是让你视富贵如浮云,富贵是天下至好的一件事,哪怕是娘,也盼着享受荣华富贵。但富贵又有几样不好,我也难以给你说清。你须记住,咱们虽然穷,但也要有风骨。万万不能学那起趋炎附势的小人行事,一味嫌贫爱富。这世上,你穷,人家瞧不上眼,若是连风骨也折了,别人更作践你。”芳芸含泪点头道:“孩儿牢记在心。再不敢犯了。”邹太太掏出素帕为她拭泪,劝道:“好孩子,你一路上也总没歇息好,先去歇息。明儿卯正初刻还要起来给老太太请安。”芳芸点点头,自去歇息不停。 邹太太也去梳洗一番,回到房中,林深还未归来,便和几个丫头坐在灯下苦等。半梦半睡间,忽然听见院内靴子响,一个激灵,便清醒了过来。那林深喝得醉醺醺的,趔里趔趄地走了进来,邹太太忙迎上去,扶他到榻上坐下。一面丫鬟打水来,手里去摘下他头上戴着的乌纱帽。几个丫鬟们忙围上来过来接冠带,换衣服,脱靴子,擦脖子,拿醒酒汤,倒茶,却有些手忙脚乱,几个人不是你撞落我手上的靴子,就是我碰洒了你的洗脸水。 邹太太看着很是生气,忙喝道:“平日里没伺候过么?这么毛手毛脚的。蠢材、蠢材。”好一会儿,才服侍好,蜂拥似的的退了下去。林深半抬眼看见她眉眼凌厉,笑问道:“你今儿怎了?好大的火气。”他夫妇二人鹣鲽情深,倒不像一般的相敬如宾。邹太太才缓了声气道:“今儿见了伯祖母那里,好大的排场气派,倒把咱们家的丫头比成地上的泥。” 林深吃吃笑道:“你又说呆话,你也不瞧瞧人家什么门第,正经的侯门显宦,咱们的丫鬟能及人家万一?”邹太太叹道:“我也俗了。老爷可困倦了,这时辰也该安歇了。”林深拉着她到身边坐下,道:“不急。咱们说说话儿。” 邹太太推他道:“老爷,咱们要在这儿住吗?要我说,三、四十年没来往的亲戚了,还是外头驿馆住去,可别讨人嫌了,到底是老爷的前程要紧。现今谋职哪里是容易的事,若是无人、钱疏通,耽搁个三四年谋不到个缺儿都是常有的事。”林深摇摇头道:“你很不必操这一条心。咱们可是正经的未出五服的亲戚,若是怎么了,咱们也要服五个月的小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断不肯放咱们外头住去,不然不知让人家怎样闲话呢?” 邹太太才放下心来,笑道:“老爷是要谋个外任还是京官?”林深道:“我已经跟大哥哥透了话风儿,在京里不拘谋个六部主事还是中书也好。横竖咱们在外任七八年,也积了六、七万金,住京里倒还开销得过衣裳、轿马等项花费。”邹太太赞同道:“我也想着芸儿也十一二了,若是在京里倒好说门好亲事。不然跟着咱们在任上东奔西跑,若是聘在任上,三年任满,咱们不是叫我们一辈子都见不上面么?” 林深点头叹道:“我也舍不得她。可女孩儿长成了,总要嫁到别人家。只是这事也不急,国朝律法是女子十四方可许嫁。离着还早呢,咱们慢慢儿寻访个如意郎君也就是了。”邹太太道:“正是如此。说起来,我正有一桩不解,怎么大哥哥有两个太太?”林深皱眉道:“这是人家家中的事。不许再提这话了。任谁也好,咱们只客客气气地敬着便是。”邹太太点头,他们只是客居,确实不好问主人家的内事?夫妻二人歇下不提。 这一边贾敏却是一人孤衾独眠,辗转反侧,颇有些难眠。今儿她算是夫荣妻贵了一回,连素来冷淡的二嫂子待他都有些火热起来,想来是终于知晓了她们二人间的差异。若不是亲戚,她一个五品官的宜人,想见她一面都不能呢。 当初未出阁时,她就与大嫂子要好,二嫂子看着就有些眼气,很嫌她们整日湿啊干啊,显得她才气平平庸俗难耐。依着她的性子,她也看不上她二嫂子,嘴又笨,人又刚愎自用、庸懦无能。一味要强,倒又没甚才干,贾敏不禁有些操心起娘家的内务来。可别最后治出个内宅不严、事务混乱来。 又想着母亲今日来,说大嫂子已经病得人事不省了,恐怕挨不过今年了。珠哥儿也有十六了,正该娶亲的年纪,已经定了国子监李祭酒的姑娘,打量着这一两月间迎娶过门,一则给大嫂子冲冲喜,二则也免得白耽误了珠儿年纪。贾敏不免有些悲戚,才一月不见,怎么大嫂子就病到这个地步了?前些日子,请的太医不是说调理调理就好了么,怎么如今?大嫂子那样清雅聪慧、高洁无暇的人儿竟叫一个妾给搓磨得使不得,贾敏不禁抽噎起来。睡在暖阁的史婆子一时听见了,忙说道:“太太快歇息。肚内的小哥儿可熬不得。”贾敏才收了悲声,恹恹睡去。 且说林海这日本就疲倦不堪,却不能歇息,正高烧银烛,灯下温习起《易经》来。原先告老的左都御史,是给年长些的六、七、八三位皇子并几位亲王家的世子们讲授《易经·系辞传》。林海也不知他们教授到何处,只好通篇熟读下来,明儿从头讲起罢。他专给年长皇子们上经书,除了《易经》还要教授《书经》、《周礼》《仪礼》等,其余的书不归他管。看着时辰不早了,林海才略去躺躺歇会子。 次日凌晨天还全黑时,就有小厮来唤林海起身,林海赶忙起来换了朝服坐上车,匆匆上朝去了。今早五更他要先进宫谢恩去子。本想着在寝殿外磕个头也就完了,谁想圣上还召见了他,问了些闲话,“怎么不递请封诰命的折子?”林海羞惭道:“君恩隆重,才破例赏了臣贱内二人诰命,微臣已是羞愧万分,自觉于社稷并无尺寸之功。现吾皇擢升臣职,正当呕心沥血以报君恩,岂能再思加恩于家眷?”熙成帝摇摇头道:“林卿迂性不改。但朝廷礼制总要遵循,也罢,我只赏你一个二品夫人诰命,你回去递给折子上来。”又叙谈了会,才放他出来。 林海谢完恩出来就要上早朝去了。上完早朝他得马不停蹄到皇极门奉天殿给诸位皇子、皇孙授课,巳初初刻开讲,巳正三刻结束。结束后要立时回衙门料理公务,一刻都不得闲。待下了朝,便有小内侍过来引路,走了好一会子路,才到奉天殿。皇子们念书并不在一个屋里,按着年龄、习业水平分成几班,或在东配殿、或在西配殿。 林海刚走到东配殿左厢房,便听到屋内有人正朗声诵读“阴阳失位则变,得位则否。”便心内有数了。小内侍站在门口拍了拍手,室内读书声顿时一滞,众人都往门口看来。林海提脚走了进去,小内侍给众位龙子龙孙磕头后,才说道:“这是新上任的侍讲官。”众位皇子皇孙并伴读们早就知道消息了,都站起来朝林海做了一个揖,林海也回了一礼。因着林海是皇子之师,并不用给皇子们行大礼,为的是尊师重道,免得皇子们自矜身份不听管束。 林海又和和气气地和众人说了一会子话,问了每个人读书的情形,六皇子已经十九了,明年便可入部参政了,大体上都学过了,如今只是跟着温习旧课,十日里倒是有六七日不来的,自做自的事去。今上也是心知,目今便放着他野玩一段时日,待参政后便拘束得紧。七皇子是闲云野鹤一样的人,心思不在经书上头,若问起来,到有大半是夹生的。八皇子才十一二岁,正是好玩的年纪,课上便不大坐得住,甚是活泼好动。其余的几位世子们,也有不熟的,也有没上过的,不一而足。其中有位世子倒是面熟得紧,只是不知在哪里见过? 林海只好从头讲起,好在他是给儿子上过课的人,知道如何讲得明白易晓、引人入胜,提起学生的兴致来,一顿通讲下来,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到了时辰,有小内侍拍了拍手,才结束此次的经筵讲授。师生彼此行了礼,林海退了出去,另有侍书官来教诸位皇子习字。 作者有话要说:唉,怎么这几章买V的人都少了涅?大家看盗文去了吗?就算看盗文去了,回来给我评分留言收藏也好么~ 第 42 章 神京的五月,榴火似云,映衬着天边绮霞如散锦云焕华,竺臻散学归家,却不知怎么有些提不起兴致来。打马缓缓行在玉河桥上,河上芙蓉正盛,池边兰若林立,钟磬佛歌澄净平和。却被后头一阵达达的马蹄声踩碎,竺臻不免有些不耐,回头一看,却是齐渝赶了上来。竺臻忙勒住马,原地等他,皱着眉问道:“你做什么去了?怎么大汗淋漓?”齐渝胡乱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抱怨道:“这天儿可真热?还没到初伏了,日头就这么毒,过些日子还要在午初时分出兵操练,如何挨得住?” 竺臻瞪了他一眼道:“当只有你要在后半晌操练么,我不也要射箭跑马,也没你那么多牢骚。”齐渝笑嘻嘻道:“那如何一样?你们练完了,一群人便围上来服侍你们,唯恐你们磕着饿着。我们,只好自个从泥水滩中起身,累得不成人形,还不能歇歇,喝口水的时辰都不给。”竺臻嘲讽道:“既如此辛苦,你大可弃武从文。”齐渝翻了个白眼,掷地有声道:“那我情愿战死沙场。” 竺臻笑道:“如今国泰民安,你便是想上沙场,也没那个机缘。”齐渝摇摇头,沉声道:“你只看见太平盛世,却不知边疆常有烽火。”竺臻却不以为然道:“小势而已。”齐渝默然半晌,才说道:“终究咱们身份不一样。我是要当将军的人,两眼只看得见‘战’。”竺臻叹道:“再想不到你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很该,朝廷正需要你保家卫国、开拓疆土。”齐渝两眼放光道:“我也正盼着那一日。”二人相视一笑。 两人执辔驱马并行,齐渝并不敢真与竺臻并驾齐驱,落后了他半个马身。竺臻笑道:“你怎么又守起礼来了?”齐渝苦笑:“自上回被我们家老爷打了几十板子,两三月不敢下床后,我就规矩了。”竺臻道:“怪道你近来这么老实,也不出去逛了。你上回不是说要带玉儿去见那剑术精妙的游侠儿?也没去成?” 齐渝道:“哪里敢去?听说那位豪侠犯了命案,杀了个恶贯满盈的贪官后出逃了,我哪敢再带玉儿去见他?自去年八月他生了那场大病后,林老太君把他看得紧紧的,一步也不许离了她的眼,要是让她老人家知道,我还不被我爹打断腿。倒是前儿派人给我送了书信来,说是要到城外去读书,咱们尽可去城外找他玩耍。”竺臻道:“我二月间见了他一回,也总没再见了,竟不知此事。” 想起上回见面,竺臻嘴角一弯,轻轻一笑。也不知是何缘故,他祖父近来十分醉心神仙方术,尤对那昭圣天王格外崇拜。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闹得他们一大家子的人都见风使舵起来,个个信奉起昭圣天王来。他也跟着父亲去了机会“昭圣庙”烧香礼拜,有一回就碰巧见到了林珩。 昭圣庙本就建得十分奢华,自庙落成后,又陆续添了好几处园林景致。他父亲跟着庙祝到园子逛去了,他本就不耐看什么景致。倒是听人说了,正堂之中供奉着天王神影,这神影来历不凡,却是突然出现在供案上。且画上云雾缭绕,人都见不到那神仙的真貌。要是有人见着了,便是有仙缘,日后不定还能位登仙班了。他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也不减兴致,便一人往正堂去了。 一进门,却看到有人盘跪在拜垫上,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看,二人都是一愣。竺臻笑着往他身边走去:“你怎么也来这里?”林珩笑道:“家祖母并家母俱是昭圣天王的信徒,最是虔诚不过,这又跟我们家这么近,倒是一月要来上三、四次香。”一面说着,抬眼看了竺臻一眼,黑白澄澈的眼中分明说道:“你怎么也来?”竺臻轻笑道:“家祖父也是天王信徒。” 林珩问道:“你不信。这昭圣天王十分灵应,法力无边。”竺臻摇头道:“我并没什么贪求的。”林珩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无欲无求。那你来干什么?”竺臻抬眼细看神影道:“我来看看神仙长相。”林珩笑道:“别看了,我看了半个时辰了,什么都没瞧见,愈看愈是眼晕。”竺臻果然也有些眼晕起来,回头道:“罢了。咱们枯坐在这儿也无趣,外头逛逛去。” 林珩随着他起身往外头走去,笑道:“我这些日子在家里也闷死了,这庙里我也逛过十来回了,咱们出去跑跑马松散松散筋骨也好。”竺臻道:“显见是憋狠了。我带你到外头廊庙去看看热闹。” 正想着,却听齐渝大声笑道:“你也好些日子没和我们混玩了,下月初一林家摆筵席请客,你也一道去热闹热闹?”竺臻摇摇头道:“我不去了。”齐渝奇道:“你不是一向与玉儿最要好?怎么不去了?”竺臻任他怎么催问都不答,只笑道:“我备了礼交你带去。”如今正是风云变幻的时候,他们家跟林家无亲无故,贸然上门,也是给他惹麻烦。 齐渝见他不答,便也不多问,转而说起:“前儿见到沈壁,他还约咱们一道到西山跑马去。”竺臻懒懒道:“我哪有那闲工夫去跟他跑马?”二人说了话,到了岔路,便各自分手归去。 到了家中,竺臻面省过家中长辈,就回到自个的“朝元馆”中。一进屋,竺臻就察觉有些不同,厉眼一扫,墙上悬着的那张“大圣遗音”琴不见了踪影。竺臻沉着脸问道:“墙上的琴怎么不见了?”屋里的丫鬟们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捣蒜一般磕起了头。竺臻冷冷道:“说。”这才哆哆嗦嗦地回话:“今儿早晨,三姑娘来,看到那张琴,说必定是爷见她近来再学琴,特意寻来给她的。三姑娘很是欢喜,便抱回去了。” 竺臻抬腿狠狠地踹倒面前跪着的丫鬟,喝道:“你们都是废物不成?我不是说了,不许人随便进我的院子,你们都是聋子不成?连人都不会拦吗?”丫鬟们早就滩成一团,抖得说不出话来。竺臻见此,越发光火,对着进来的掌事太监张六祁怒道:“把她们都拖出去狠狠打二十板,再去回了母亲,这么不中用的丫头,我使唤不起。”张六祁奉了杯茶上来,笑道:“爷息息怒。这起子奴才还犯不着惹爷发火。那张琴我命人过会子就拿回来。” 竺臻忍道:“不必了。三妹妹既是喜欢,给她便是。我再寻好的便是。”张六祁见竺臻发了话,便应道:“是。奴才这就去料理。”一面命几个粗壮的婆子将满屋子丫头都拖出去,躬身退了出去。竺臻这才闭眼平息了胸腔中的滔天怒火,大圣遗音琴本是内府珍藏,他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来的。如今倒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竺臻狠戾一笑,想从我手里占了便宜去,得先剥下层皮再说。 转眼已是初一,林母早早便跟林深夫妇说了,今日筵席要请他们帮着待客,也好引见他们见见林家的亲朋故交。邹太太心内有些忐忑,今儿来的客人多是豪门贵胄,可不能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儿出丑丢人。老太太又要将芳芸这丫头带在身边见人,邹太太不免再三叮咛了,教她一定要谨慎行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零点已过,二十四周岁生辰快乐。 43元春贾珠出场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这边厢邹氏循循教导女儿,那边厢王氏也在和女儿闲话。王夫人端坐在炕上,看着站在她面前几步之遥打扮得花明柳媚一般的小女儿,点点头笑道:“很好。这才是咱们公府姑娘的气派。”元春娇俏笑道:“又不是不曾去过姑母家?何必又是时新衣裳、首饰的打扮?”王夫人招招手,元春走了过去,伏到王氏怀中,王氏摩挲着她的脸道:“可惜你姑妈早些年没养下个哥儿,不然与你倒是良配。” 元春羞着掉过身子,嗔道:“妈说的什么话?没得臊死人了。”王氏轻笑道:“你当娘说的是玩笑话,我是真都替你姑妈可惜了。”元春不解地抬起身来看了王氏一眼,欲言又止。王氏拍拍她的手道:“你是不是从哪里听来的话儿?是不是说我和你姑妈姑嫂不合?”元春努了努嘴道:“倒不是女儿打听,那日听王嬷嬷提了一嘴。依女儿看,妈与姑妈倒甚是和睦,从来客客气气,也没拌过嘴红过脸呀。”王氏拿手指点了点元春的额头微愠道:“我最发烦的便是你这天真烂漫的脾气,从来听风便是雨,从来不肯疑心人。你以为你见到的便是真的么?” 元春不解,王氏长叹道:“我与你姑妈在她未出阁前确实有些小龃龉,但这二十年过了下来,便是有再大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再者,看着现在她二品诰命的风光荣华,又有谁晓得她背后的苦闷失意。”元春有些不知所措,她年纪尚小,只有十一二,根本不能理解她母亲那深深的叹息里头蕴含的无限悲哀。 王氏以己踱人,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她也有所耳闻,贾敏这二品诰命得来颇觉不易。皇帝下了谕旨让林姑爷自择一位妻室上奏求封诰命,林老太太起初执意要让秦氏得了封赏,还是林姑爷千求万告,林老太太才勉强点头同意报了贾敏的名儿上去。因着母子说话不防头,让丫环听了,偷偷跑去告知贾敏,把贾敏气得个仰倒。原本名正言顺的封诰,倒如今反而是求来的。偏又得强颜欢笑到婆母跟前去侍奉,否则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别说诰命难保,被休弃回贾家也是可能的。因此他们家大房、二房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架势,只是彼此压着,不敢闹将出来,以免让林家成了笑话。 老太太听了贾敏传来的信儿,也背着人哭了一会子,只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再能耐本事,又如何能把手伸到女婿家中。若真的管到姑爷家中去,且不说成不成事,光是世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了她,他们贾门的姑娘也甭想出嫁了,直接落了发到庙里到姑子青灯古佛一生罢。嫡亲女儿哪里能重得过这荣辱相依、利益攸关的家族?家里的兄弟又不硬气,如今还要欢欢喜喜地上门道贺去,奉承好那未来的内阁辅臣,谁又见到他们亲妹妹的眼泪? 王氏愈想愈加凄凉,眼内不禁流下泪来。倒把元春唬了一跳,忙掏出怀中的帕子为她母亲拭泪,急道:“妈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了?”王氏才回过神来,擦了擦眼中的泪,笑着抚慰慌了颜色的小女儿道:“我的儿,为娘不过是一时感伤罢了。”元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王氏不免又操起心来,暗叹元丫头也太懵懂了些,看来这些日子该常常带她往大嫂那里去,叫她见见人心险恶世情凉薄,免得日后叫人哄了去都不知。便徐徐向她说道:“你可见过林家的那位小兄弟?”元春见她娘换了笑颜,也笑着说道:“自是见过的。难得他年纪小小的,虑事却恨周全。旧年冬日里去他家做客,大伙儿一起到园子里头去赏梅,偏我把手炉落在屋里。那么多人,还是他瞧见我冷了,忙把自个的手炉递给我取暖,又说疏影淡淡轩中备了烤鹿肉,不动声色地把众人请回屋去。我才免了一场风寒。” 王氏不免有些奇道:“他才四五岁罢?就这样伶俐?”元春点点头道:“那日里我还听了姑妈屋里的史妈妈,说他聪明定是“慧极必伤”、不长命的话儿,气得我转头就走,好几月不想去姑妈家里玩。”王氏笑道:“怪道你姑妈请你去玩,你总推身子不爽快,怎么,是为那林兄弟抱不平不成?”元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我也知道姑妈才跟我亲,只是我偏看不惯,姑妈也任着史妈妈咒人,太不讲究了些。玉兄弟才多大年纪了,就这么遭人恨?” 王氏拍了拍元春的脸儿道:“你这孩子,倒是是非分明。你做得对,你姑妈家的事原不是你该管的。只是你也太任性了些,是咱们才纵着你的性子,若是到了婆家,哪里能由着你来?便是再瞧不上眼的人,也不许撂下脸子走人,便是不耐,也得憋在心里,面上却要是一副笑脸。”元春皱了皱眉头,知晓王氏说的是真话,便低下头去不好反驳。 王氏哪里不知她心里想写什么,笑道:“娘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你必想着这么虚以委蛇地不痛快,不如痛痛快快地,得罪了人也不值什么?横竖你是公府的小姐,谁好与你认真计较不成?”元春吃了一惊,涨红着脸辩道:“女儿再没这么想过了。这京城里头,比我尊贵荣耀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女儿哪里敢妄自菲薄自尊自傲?”王氏笑道:“你祖父是国公爷,便是自傲些也没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袭爵的是大老爷,袭的不过是一等将军爵位,虽说咱们府上还叫荣国公府,但早已名不副实了。你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员外郎,日后老太太有个万一,咱们是要分家出去单过,到时你连说自个是公府姑娘都不成。人家虽看重祖上来历,但这起子世人更看重的却是你父亲如今做什么官。” 元春点头道:“这个理儿女儿自是心明的。打小儿,教养嬷嬷也是教过的。”王氏笑道:“我的儿,你明白这个理就好。这荣国府虽好,终究不是咱们的长居之处。你只需看看当日宁国公的四个儿子,除了袭爵的这一支,其余的嫡子们谁不分出去单过,如今也都潦倒了。因着你好歹将你这孤拐的脾气趁早改了,日后嫁去了婆家,人家可不耐烦了。”元春被王氏拐着弯儿说了一大通,这才点头心服了。 王氏又问道:“今儿晨起,你可见到你哥哥了?”元春摇头道:“我打大哥哥门前过,问了屋里侍候的小丫鬟,说大哥哥寅正三刻便起来念书了。女儿因想着便搅扰,便也总没进去。”元春踌躇了一会才说道:“论理女儿原不该说这话,只是看哥哥每日眼圈都是黑的,大哥哥素来身子又不甚强健,这么干熬着,女儿看着也心疼。”王氏点头叹道:“好孩子,这才是你该说的话儿,关心同胞大哥,能有什么错儿?只是你父亲勒掯得紧,一心想着你哥哥考举人中进士,再不肯容情。我看着也很心焦。”心里却有些嗤之以鼻,老爷连秀才都没考取,还能教导珠儿考举人不成?到底不敢此话讲出,只在心里闷闷的。 元春疑道:“母亲劝劝也不能么?”王氏摇头,不好张口向女儿说他父亲那牛心左性的脾性,刚愎自用,总说妇人的话如何听得,头发长见识短,只会慈母败儿。元春眼珠一转,问道:“那姑父的劝老爷肯听么?”王氏笑道:“你姑父说话,你父亲一向肯听。”元春笑道:“那便让姑父劝劝,姑父是科举出身的人,说话必是言之有理,我想着父亲也想哥哥多听听姑父的教诲呢?”王氏摇头道:“你也想得太容易了些。这教儿子是老子的事,你姑父如何肯插手?” 元春笑道:“妈别管了,女儿自有主张。”王氏笑道:“罢了,由你去吧。”元春道:“既有事,咱们也该早些出门。妈叫丫鬟们去请哥哥来,吃了早饭咱们就出门。”王氏原因母女说话把屋内的丫鬟都遣散了,只得走到门口去吩咐廊下的丫头。这才走了回来,向着元春嗔道:“就会使唤你娘。赶明儿,你也试试这么使唤你婆婆。” 元春掩口一笑:“还不是咱们家的规矩,女儿如何好使太太房里的丫头,没得让人说不尊重。”王氏笑煞:“你这丫头,平日正经教你的都不放在心上,偏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元春不服道:“平日妈教我什么我可不曾认真学了?” 王氏笑道:“元丫头,你的脾气我岂能不知?你素来看不上主持中馈执掌家务,平日里教你,你总敷衍了事,却不知这其中有多少门道。人情往来亲戚远近俱都在这礼单中可看出来,同样是送节礼,有些人家送得重乃因他们家跟咱们是旧交。有些人家送得厚,却是因从没来往过。”元春疑惑道:“既从来没来往过,咱们干嘛送重礼?”王氏笑道:“也有是因人家给咱们送了重礼,也有因咱们有事求着人家,也有因着咱们得罪人家要赔礼的,各种各样的缘由都有。” 元春这才默默点头,王氏笑道:“这还是小的。再有如婚姻择定,也可知世情。譬如老太太想着要把迎丫头嫁到林家去,好不好?能不能成事?”元春道:“这不是一桩好事么?许是成的,咱们两家不是知根知底,姑娘、哥儿的品性俱是熟知的,也算门当户对。”王氏摇头道:“傻丫头,你只想着咱们家。可也不从林家想想。这迎丫头虽说是一等将军的女儿,但偏又是个庶女,你大伯又没有实权,林家哪里肯成就这段姻缘?” 王氏心里嗤笑,老太太也太会打算了些,也不想着林老太君还在世,林家嫡子的婚姻能由她说了算么?再说了,林珩还不是他们贾家的正经外甥。现又想着,若是贾敏肚子生了个女儿下来,正好匹配宝玉。林家这家世、陪嫁,照着贾敏的相貌、人才,她也没什么好挑剔,只是不知他们家肯不肯?贾敏大约是肯的。王氏心中倒有不少盘算,只是贾敏腹中孩儿尚未落地,倒不好说了。 王氏喝了口茶,接着说道“这便是有些人家,你看这门当户对,也有讲究。现在有一等人家,即使是官宦人家,看着姑娘家豪富、陪嫁丰厚,便是姑娘出身商家或人才不佳,也是肯的。像这等人家,不是贪财,便是家道有些中落了,不得不图媳妇的嫁妆钱过活。我的儿,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可应了我跟着我学管家?”元春笑道:“我再不知这管家俗事也有这些学问在,有趣,我学。” 正说得热闹,一时贾珠进来了,兄妹母子又是一番见礼,王夫人仔细打量了贾珠形容一番,心疼道:“我的儿,怎么熬得眼下都青了,这可如何是好?还是去请太医来瞧瞧罢!”贾珠摇头道:“母亲放心,孩儿并无大碍。听文鸾姐姐说,母亲今儿要带我到姑父家道贺去,只是父亲昨儿已经吩咐了,命儿子这些天哪都不许去,好好在书房里跟着田先生念书。”王氏见他有些为难,便劝慰道:“你不是素来敬仰你姑父学问,趁着今儿道贺,也可好好向你姑父请教学问。”贾珠笑道,还未答话,帘子倏地一掀,贾政走进来了。 一见贾珠也在王氏房中,脸色便有些阴沉,没好气地问道:“怎么这个时辰还在太太房中?还不到书房念书去,还要教先生等候你不成?”王氏拿出一副笑脸道:“是我唤珠儿来的。因想着珠儿自补了生员,还未去领过他姑爹的教诲,正好今日去了,一并了事。”贾政这才淡淡笑道:“这也罢。你姑爹最是博学,去了你姑爹家,可不许拿出那副公子哥儿的做派。你姑爹最厌的便是那一起子纨绔子弟。”贾珠立起身来,恭敬地领了贾政的指教。 王夫人这才觑了个空子,命人把早饭摆了上来,众人吃完了,才起身蜂拥至贾母上房。贾母笑道:“怎么今儿人都来得这么早?”王氏笑道:“我想着姑太太家要办戏酒,定有许多事儿要料理,便想着早些去看能否帮上什么忙?”贾母笑了笑,眼里却不带笑意道:“你想得倒是周到。姑太太家来了亲戚,咱们去了早些见见也好。”说着便起身,簇拥着到垂花门坐车轿去了。却说林海与林珩二人早起晨练完毕,正在“倚玉轩”中的西厢房沐浴更衣,便听到外头报贾家众人到了。二人忙在小厮们的服侍下,匆匆穿衣梳头。林海忙赶去书房招待贾赦、贾政,又命人忙去请林深来作陪。 林珩倒是不甚着急,慢悠悠地往林母上房走去。到了上房,众人按宾主分坐了,正在吃茶说话,林珩进了屋内,先是好一通行礼,这才被王夫人拉着坐到她身边,嘘寒问暖、殷殷勤勤地与他说话。林珩一面回答王夫人的问话,眼睛却活泼泼地望着众人。端坐在椅上,仪态端严的少年公子便是贾珠,林珩轻轻一笑,莫看如今他这般正襟危坐,再料不到私下里他是那样爱笑爱顽的人了。他旁边坐的便是贾琏,生得倒是仪容不俗、眉清目秀,身上衣服也颇华丽,只是贾琏不喜读书,便少往他家中来。下面一位便是元春,娥眉凤眼、鼻如琢玉、口似含桃,真真妍若春花、秀如秋水。元春正巧抬眼,见林珩瞅着她,俏皮地对林珩眨了眨眼。林珩忍俊不禁,又见她抛了个眼色来,料着她有话说。 果真瞅着大人说话不妨,元春先起身溜走,林珩随着她后头出来,两人走到屋子后头游廊上坐着说话。元春先是捏了捏林珩的手,笑道:“才一月不见,怎么看你又瘦了些?”林珩嘻嘻笑道:“并没有瘦,姐姐想是看错了?”元春才趴在游栏上呆呆看了会前头的那一树红锦光灿的海棠,林珩也学着她趴着看那色若胭脂的海棠花。半晌,林珩才问道:“姐姐是叫我出来看花的不成?”元春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原是有事求你。”林珩轻轻一笑道:“当不得姐姐求我。姐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了,我一定遵命。” 元春笑道:“也不是为了我的事。我看着珠大哥哥整日里埋首经卷,每夜里被父亲逼催着念到三更半夜,我怕哥哥把身子熬坏了,才想着托你跟姑父说一声。让姑父劝劝老爷,虽说我不考科举,但也知这样读书也不是常法,倘若有个……”元春说到此处才察觉失言,忙掩口不提。林珩却是点头应了,说道:“我看今日大哥哥面色也不大好,不像正月里带我们放烟火时那样红润。”元春去了心事,也欢快道:“我还记得那回哥哥那样胆大,偏要自个促狭点了地老鼠,把咱们吓得四处乱窜。”说着元春突然兴起,拍手笑道:“咱们今儿也来放烟火玩如何?” 林珩早就知晓她的脾性,笑道:“今儿可有男客来,若是要玩儿,也只有我们男子汉的份儿,你只好坐在席上陪大人们说笑了。”元春有些闷闷,嘟囔道:“如今大了,可是越来不自在了。”林珩道:“俗话说得好,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姐弟俩正唧唧咕咕地说个没完,就听见贾珠在背后含笑说道:“你们背着我说什么体己话呢?可教我逮住了吧?”林珩笑着挤兑道:“也不知是谁,自中了秀才,就再不登门了,怎么看不上我们这样的白衣不成?” 贾珠捏了捏林珩的嘴,笑骂道:“便知道你这促狭鬼,最是心细如发,偏又牙尖嘴利不肯饶人。我可特意早早就备下了礼,就为了堵你的嘴了,再打趣我,我立时就走。”林珩牵住贾珠的手摇了摇,杏眼圆睁,贾珠噗嗤一笑,道:“小魔星,真真怕了你。”一面从身上佩戴的连中三元荷包中掏出一串银镶虎爪挂坠递给林珩道:“正可驱邪。你看这虎爪还是我巴巴跟冯家的小子换来的。”林珩一看,果真是虎爪,锋利得很,把玩了一回,便系到腰上。贾珠含笑点了点头道:“好孩子。”林珩瞥了他一眼道:“咱们也该去书房见见长辈了。” 贾珠应了,二人携手而去,倒把元春一人落在一旁,正目送着他们出去会心一笑,就见廊上远远走来了一个年岁相仿的姑娘,袅袅婷婷。到了跟前,对着元春行了平礼道:“想来便是贾家的元姐姐吧?”元春见她一张粉团脸儿,杏眼桃腮,顾盼生辉,长得十分俏丽,心里就存下了一段好感,笑着回了个礼问道:“该打,我竟不知妹妹是何人?”芳芸落落大方道:“我们刚到京里,投来伯父家中也不过几日。姐姐没见过我也是有的,我小名叫芳芸。” 元春拉着她的手笑道:“芳妹妹好。”芳芸道:“才刚儿老太太说玉兄弟出来了,怎么这会子就不见了?”元春笑道:“玉兄弟跟我哥哥去书房见姑爹了。”二人说着话,亲亲热热地往屋里去了。才处了一会子功夫,两人都觉得彼此很投缘,倒像是失散的亲姐妹一般,一会就“姐姐”“妹妹”的称呼起来。 贾珠二人到了书房,林海和贾政二人正在对弈,贾赦却一人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打呵欠,见他们俩进来,高兴地朝他们招招手。二人过去拜见,贾赦问道:“怎么这会子才来?你们两个也该收了棋局,孩子们来问安了,你们还计算着那一子半目的不成?”林海才住了手,回道:“大舅兄最不耐烦这个了,正等着有人来搅局呢?你们两个也来得巧,正好平局。”贾政笑道:“还是妹夫棋高一着,我这边已经溃不成军了。” 林海却转头去与贾珠说话:“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学问可进益了些?”贾赦皱了皱眉头,道:“我最不耐烦还不是下棋,是你们每回都要考校功课。玉哥儿,来大舅舅这里,大舅舅可淘了不少好东西给你。”自抱着林珩说起话来。 贾珠神色恭敬地答了林海的问话,又问了几个素日读书的碍难之处。林海听了,详细地答了他的疑难。突然听到林珩问道:“大舅舅可有寻到什么好弓?”贾赦笑道:“确是有的。怎么你喜欢弓箭么,回头我便叫人送几把来?”林海拧紧了眉头,喝道:“又跟你大舅舅要什么稀罕东西?咱们家缺你的不成?”贾赦一看林珩怯怯的小脸,忙护道:“是我要给他的,怎么舅舅给外甥一点东西也不成么?看把孩子唬的。” 林珩才说道:“因着大舅舅说起对弓箭颇有研究,儿子才顺口问起大舅舅是否有什么收藏,并不是跟大舅舅要东西。”林海眉头才松了一点:“你问弓箭干什么?你不是素来最不爱动弹的?”林珩扁扁嘴道:“因着上日去先生那里,师兄们说起要练骑射,我这才想着问问大舅舅好弓有什么特质?”贾政奇道:“怎么你在赵先生那里读书,还要演练骑射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哇,偶今天勤快吧?妹子快用收藏和评论淹没我。至于黛玉妹子,下章或下下章码吧!大家别着急,总得让我把前面的情节交代了吧? 第 44 章 贾政最喜的是读书人,礼贤下士,拯溺救危,平日里早就仰慕赵玄辉了,只苦于无法结识。与之往来的皆是小有名气的文人,或是举人出身,或是进士及第,因着他出生世家勋贵、人脉广、姻亲势重,倒有不少人因此慕名而来。若是像赵玄辉这般的闻名海内的大儒,有出身、有本事,就不大看得上他这样的白衣士人。近来听说外甥拜在赵公门下,贾政欣喜若狂,便想找林海帮他引见一番。如今听是赵公高论,不由得竖耳倾听。 林珩淡笑道:“确实如此,不单骑射,我们还要修习剑术。先生是位剑术大家,曾有言道‘文武双全乃为人杰’,又说‘皓首穷经是腐儒’,对着我们这一干小学生自然也是如此要求的。我听同门师兄说起,我们每日要花一个时辰习武,既要当先生的学生,就得写得出时艺策论,提得起刀枪剑斧。”贾政不免有些神往,眼角瞟了瞟贾珠,嘴内问道:“你们先生可还收徒?” 林珩笑道:“这我却不知。舅舅若有心,不妨投个拜帖问问。”林海横了他一眼,明知赵玄辉只收小学生,偏还怂恿贾政去碰壁,真是该打。但林海也不说什么,一则若是他说了赵公不收徒,岂不是代人家作主张了,二则他深知赵公为人,对向学之人还有一二分耐心,若贾珠能得他点拨一二,倒是造化了。 贾政点点头问道:“赵老先生如今住在阜成门外?”林珩点头道:“我听先生长随提起,若是春夏,先生便住在城外,秋冬便搬回城内的旧宅。”正说话间,林深来了。双方正在引见攀谈,便有家人络绎来报,外头客人的马车都到了二门口了。林海等人忙迎出去,贾赦兄弟二人本也要跟着一道出去迎客,林海笑着婉转推辞,请他们在书房稍坐片刻,他和林深两兄弟去门口接了人便回来。林珩只好无奈端坐在书房陪贾赦贾政闲谈,贾政又问了一些赵玄辉的逸事,倒也宾主相谈甚欢。一会子林海等迎客进来,又是一番行礼交接后,林珩才和贾珠等众位随父来做客的故家公子脱身出来。 因着彼此都见过面,倒也不大拘束,只林珩□无术,一会和张家表哥谈谁家的花园好,一会和齐家公子谈谈什么样的兔鹄威风,一会儿又回头应付秦家表兄的攀谈,倒把他忙得个使不得。幸亏不多路便到了今日宴客的“濯缨水阁”。对面戏台早就开了戏场门,卸掉中间的长挂屏,露出纱槅后场,纱槅背后的两边戏场门悬着大红满绣门帘。 水阁这边早就摆设好了桌椅,四五张席面上陈设着各色奇珍异果、茶点小食。大家彼此谦让了一回,谁也不肯坐中间正席。齐渝咳了声道:“最不耐烦你们这些虚套了。依我说,也不必分甚么长幼,各人拣了位子自坐便是。又不是头回上门,怎么还如此客气。”今日他长兄齐澍因着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来,只他二哥齐濂与他一道来,便听齐濂说道:“偏你最不耐这些规矩礼法。”林珩笑着圆场道:“依我说,渝三哥说的也好。不然咱们还得叙半天年庚才弄得明白,倒不如随意了。”因着齐渝提议,林珩附和,众人也无可无不可,纷纷落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旦,穿着大红衫子,散着一头黑发,拿着牙芴同笔从戏场连着这边的水阁迤逦走来,到众人跟前先磕了三个头,起身到林珩桌前请点戏。 林珩忙请众人都点了戏,这小旦才回戏房妆扮,不一会,锣鸣鼓响,开场便是《拾画叫画》,林珩愕然,谁点了《牡丹亭》这样的香艳曲辞,一会子叫大人听到还了得?但戏已开场,听着场上笙歌嘹呖,响遏青云,倒也不好叫停。只能如坐针毡听着那“既是观音,怎不上莲华宝座?”又得起身照应席面,因着众人一时大家只顾着看那出神入化的表演,倒也不在意吃喝了。 齐渝走过来,将林珩的袖子一拉,林珩看了看,众人皆在看戏,便悄悄地随着他出去。齐渝一人倚着桥上的白石栏杆,林珩忙走上去,问道:“什么事这样鬼鬼祟祟?”齐渝敲了敲他的脑门道:“我替人给你送礼来了,你难道不领情?”林珩见他两手空空,取笑道:“什么稀罕物件?这么巴巴叫我出来献宝?”齐渝笑道:“我送的可不是一般物件,你只回屋瞧瞧便知。”林珩笑道:“偏你还卖关子?我猜猜,竺世兄送的吧?他今儿怎么不来?”林珩早知竺臻身份非同一般,但人家既要瞒着,你也不好追问。他也乐得不知情,省下那些繁复礼节来。 齐渝笑道:“偏你会猜。不过可别当着我装神弄鬼来?谁镇日里‘臻哥哥’的不离口,在我跟前倒正经起来了?”林珩无话:“偏你最会埋汰人。”齐渝笑道:“我再大度不过了。就是眼红不平,怎么我们那么多年的交情,他可费心替我寻过什么物件没有?今日他家里有事,一时脱不开身来,还特特托我送礼赔罪,你说可气不可气?”林珩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依你这么说,当日就不该替你抄那五十遍的《孝经》了。” 齐渝忙讨饶道:“罢了,我还不知道咱们最交情了。我不过是说两句酸话。”林珩微微笑道:“当我听不出来,你是存心打趣我么?”齐渝笑道:“你还不知他送了什么珍奇物件,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酸话?因着你要学琴,他特特给你寻了一把古琴,是宋朝的老物件了,叫什么‘冰清’,你说我该不该说你们?”林珩皱眉道:“这样的古董我怎么好收?还是烦请你带回去,说我心领罢!”齐渝道:“你们都当我是跑腿的不成?要还,你自己寻他去。” 林珩还要说话,就听见贾珠在招手叫他,他才不好说什么,招呼着齐渝一道进屋去。到了跟前,才知道贾珠嫌看戏太吵闹了,要一人到“倚玉轩”看书去。林珩不免侧目道:“珠大哥是怎么了?难得出来松快一天,怎么还惦记着读书?”贾珠不好说,座中多半人他是不熟的,识得的几个又不大投契,枯坐看戏也无趣,才想一人出去躲躲,再者他想着逛“意园”不是一两天了,每回总是不成行,趁着这回还没开席,在风荷红芍间一人静静徘回。一会子若是开席了,他还得拘着性子陪席,就有些憋闷。 贾珠笑道:“呆坐着怪闷的。”齐渝、齐濂也是不爱那些缠绵风月戏文,也说要出去散散。林珩只得由他们,命几个老成家人伺候着他们出去。一时,众人也有看戏的,也有钓鱼的,也有投壶的,也有猜子令,也有玩诗牌的,也有拇战的,倒是十分热闹。林珩正跟人玩“射覆”,齐渝就走了进来,看他难倒了对手,才笑着对他说道:“我看着园子西北角有个水闸,昨儿才下过雨,咱们把闸板放了,截住水,放烟火玩岂不有趣?”众人听他一说,都起了兴致,纷纷说好。 林珩只好带众人前往,一面又吩咐家人小子去取焰火来。齐渝最快活了,一面命林府小厮截了闸板,要亲自下去放,也有不喜声响的,远远站在桥上,并不围拢上去。一时,两个小厮抬着一筐水老鼠、水起花、水鸭子过来。有胆小的问道:“这烟花哪里买的?”林珩摇头道:“是我身边小厮的爹做的,往年我们府里的焰火都是他制的,从没事故儿。” 林珩正答话,只见水面上紫金蛇乱掣,火光、水花翻腾交映,煞是好看。一时,贾珠也来了,笑着对林珩说道:“怎么你们玩也不叫我一起?”一面不等林珩答话,便兴致勃勃地下去与齐渝一起放烟火,还招呼他道:“这水鸭子放起来最有趣儿了,你也下来一起放?”林珩摇头道:“那儿石子滑,你们都小心些。”宾主尽欢,直至晚饭时分才散场。 却说过了半月,林海便帮林深谋了个从五品的礼部主事,不日便上任。邹氏原说要搬出去住,却被林母驳斥道:“哪有不住兄弟家,反倒住外头的?大家一起住也热闹些。”邹氏才不说搬出去,只说一应日常使费供给皆免,林母原不肯,但后来听秦氏说了,方才允了。 到六月初四,林珩出门上学去了,林母在家中越发觉得寂寞,虽有芳芸承欢膝下,但到底不是亲身骨肉,难解想念。待城外庄子建好,林母便迫不及待搬到庄子上去住。林珩便向赵玄辉告了假,若是不上夜书的日子,一律回庄子上陪伴林母。 作者有话要说:废柴作者被宿舍蟑螂搞得神经崩溃了,求安慰求抚摸啊!于是不敢熬夜,匆匆睡去了。爱我的妹子们不要无视我哟~ 45贾敏难产秦氏曝有孕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秋去冬来,瞬息又至次年春天。这日晨起,林珩尚有些迷糊,任赵家的丫头迎溪、繁音服侍着他梳头洗脸、换衣服、吃丸药,诸事完结,奉上一盏清茶来。林珩吃了几口茶才精神些,因着进来上夜书,林珩不好回家里田庄去住,林母也不舍得他大半夜的来回奔波,何况又是在城郊,便许他住在赵家。伺候他的两个丫头是拜师当日师母吴夫人当面赐下的,俱是稳重周全之人。林珩这半年冷眼看着,丫头们倒还小心殷勤,容貌端庄,举止规矩,跟林母给的碧溪、芍云也不差什么了。 只听见迎溪笑着说道:“大爷,方才太爷那边打发丫头来传话了。”林珩忙放下手中茶盅,端直身子说道:“快请。”迎溪笑道:“那小丫头已经去远了,太爷说了虽然今儿花朝节要去房山赏牡丹,但晨课还是要上的,命大爷吃了饭就往织帘老屋去,太爷一会子就来考校。”林珩恭敬地听了,才问道:“早饭可拿来了?”话音刚落,就见繁音捧着一个剔彩林檎双鹂捧盒进来,见林珩问,忙把早饭摆了上来。一时饭毕,林珩才起身往隔壁约荀莹去。 他与荀莹、怀泌、赵祁同住漪澜轩中,平日里总是一起上学,放学也总是聚在一起谈论功课、品茶赏月、观花吟诗、对弈作画、蹴鞠投壶、击球捶丸、跳百索、放风筝、斗促织、夏日泛舟、冬日戏冰,无所不至,时日一久,倒好得不分彼此,仿佛同胞兄弟一般。他与荀莹一同住在这正房的五间屋中,这正房是三明两暗的格局,他和荀莹一人各占了一间明屋和暗间,中间剩下一间明屋做正堂,平日里他们四人都在这间堂屋里会面。 因着他们的屋子与中堂是隔断,林珩步出房门,才站在廊上,坐在廊上坐针线的二等丫头们见了,忙起身问安。林珩淡淡一笑,隔着窗户问道:“大哥可吃完早饭了么?”因着大家投契,私下里便约好了,不以名姓称呼,只以各人年岁序齿,称以排行,荀莹年纪最长,或称其“大哥”,或依古礼呼之“伯莹”。荀莹在屋内听到,朗声笑答:“四弟可要与我一同用饭?今儿的象眼小慢首味道甚美。” 林珩站在廊上看那院中娇红嫩白、溢彩流丹、丰盈妙曼的山茶花,漫不经心地回道:“不必了。弟已用过早饭,兄请自便。”荀莹笑道:“每日尚要劳四弟多侯,吾心颇是不安。”因着荀莹是位剑痴,每日卯初必要起身,悄悄开了院门到剑坪练剑去,卯正方回屋梳洗用饭,寒暑不缀、风雨如故,自是要比众人迟些。林珩笑道:“小事尔。吾自观花,也颇自在。”正对答间,东面厢房的怀泌也出来了,见林珩在观花,也从容走了过来,笑道:“可有什么好看的?家里日日都见。呆会去了房山有你看的。”林珩瞥了他一眼道:“腿上不疼,就有力气说嘴了?” 怀泌前儿才叫他祖父狠狠地打了一顿,躺在床上一个月不能动弹,连上学也不能,这几天才好些了,可以出来走动。怀泌哼了一声,道:“你这人怪不尊老的。再揭我的短,可别教我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怀泌是指林珩也才刚儿被林海罚过的事。 说来也好笑,怀泌是个曲迷戏痴,酷爱吹打弹唱。偏赵玄辉家里养了一班绝好的小戏,名做“十些班”,小戏子们皆以“些”为名,个个容华若姝,中以小旦“月些”,小生“风些”尤为出众,容貌蕴妙绝伦,科白音律更是妙入情理。怀泌如获至宝,平日里做完功课常常往戏场找他们虚心讨教,学些弹唱本领。 赵玄辉素有耳闻,但他是最豁达不羁的人物,平日里总说“兴之所至,灵性生发”,只要是小徒弟们有兴致学的,他都不大反对。其余三位学生被怀泌鼓动着起了兴头与他一道学曲艺学吹打,荀莹学了吹笛,赵祁学了鼓板,林珩则学了吹笙。因着一时找不到一把葫芦笙,还是赵玄辉费心搜寻给林珩找来一把西南夷人精心改良的芦笙。今年立春日,赵玄辉带着他们到东直门外看顺天府官员打春,观礼毕,一同去山上游览风光,一时兴起,命怀泌唱首好曲子来听,其余三人伴奏。 谁知那样巧,怀泌正唱“把几分春三月景”,娇如莺啼,婉转动人时,哪知一不防迎头碰上了他祖父。他祖父怀刚是翰林掌院学士,从来最端方刻板的人,哪里耳朵里容得下如此靡靡之音?当时便暴跳如雷,好歹想着给赵玄辉留三分脸面,才没有破口大骂。 饶是如此,脸上阴沉沉的,雷霆风雨欲来。待与来赏景的众人散了,才要把怀泌带回去教训。赵玄辉便有些不悦,拦了几句,两人顿时大吵一顿,俱都气得面红耳赤,赵玄辉撂下一句:“春风不入驴耳。”带着他的几位小学生扬长而去。谁知怀泌还是没躲过此劫,隔日回家被他祖父痛打了一回。他祖母心疼得不得了,背着怀刚把孩子送到赵家来养伤。 怀刚得知了,更是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把他嫡妻痛骂了一顿,又跑到林家对着林海痛骂了赵玄辉一番。林海颇有些啼笑皆非,两位年过耳顺的老人家了,还是这般精力充沛,好言相劝了几番,怀刚依旧耿耿于怀,非说“玩物丧志”,闹得林海也罚了林珩一顿才罢手。赵、怀二人自此是不碰面,偶然碰上了,必定横眉冷眼、冷嘲热讽。怀泌照旧在赵玄辉门下读书,对着林珩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二人倒是更加亲热了。 林珩摸摸鼻子,讪笑道:“难得我知冷着热一回,你倒不领情了。”怀泌笑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在幸灾乐祸么?”二人正在彼此取笑,赵祁苦着脸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道:“什么时辰了?你们还有心情说笑?你们真以为今儿真是赏牡丹去了,腹内不先打好几篇诗稿,到时或者怯场了,回来准要吃先生的罚。” 原来他们花朝节赏牡丹,是每年的惯例,只不过地方不同,前年在天坛北廊,去年在永安门内张园,每回都是一大帮文人墨客、幽人韵士云集,必要赋诗唱和的。京中有名的才士多半会来,因而还是个结交朋友、展现才华的好时机。有多少平白埋没的骚人词客,俱是在花朝节会上做了一首好诗,从而一举成名、世人瞩目的。赵玄辉虽然心下瞧不上此种终南捷径,不许弟子如此露才扬己、一鸣惊人,但也不能埋没于众人之间,默默无闻。赵祁虽有诗才,却略乏捷才,因此最厌恶这种限时限韵的玩法。因着他每回要推敲良久,往往还未成诗,时辰已经到了。 三人说了会闲话,待荀莹出来,会齐四人才一道往织帘老屋去。晨课完毕,赵玄辉满意地点点头:“虽则我也不大耐烦这种死记硬背的法子,但到底打好基础还是必须如此。”四人恭敬地站起身来,回道:“弟子谨遵先生训诲。”赵玄辉笑道:“不必如此拘束。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出门了。”众人随着赵玄辉走到二门,只见门口已经备好了轿马。赵玄辉骑了匹高头大马,荀莹、怀泌也骑了马跟在后头,独赵祁、林珩年幼只好坐车。 一路车马颠簸到了房山,房山寺庙众多,数以百计,寺中多植牡丹,每逢花朝,前来赏花宴饮的文人也多如牛毛,才到山下,已见车马喧阗,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一行人避开游人,往孤山口折向西而行,行了二里路,便到了华严庵。到了牌坊处,众人下了车马,沿着青石山道徐徐往上,还未进山门,便听见朗朗笑声,豪迈潇洒。想来也是位狂士。 就见有人倒履出迎,是位中年文士,头上既不带头巾也不束发冠,披散着头发,身上披着一件道袍,胸襟大敞,可以看见里头的雪白里衣。见到赵玄辉忙迎了上来,笑道:“公姗姗来迟,当罚三大觥。”赵玄辉拉着他的手笑道:“吾已老迈,不能酒矣。”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并肩进去。寺内牡丹开得正好,姿态各异,高低参差,有栽在青花瓷盆置于廊上,有生于阶旁,有丛植于庭院中间,有开于树下石边,颜色缤纷,粉白红紫、黄轻绿深,如流霞彩锦一般,雍容华贵、俊丽多姿,直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庭院中多处铺着绣茵,上头盘坐着三三两两的人,陈列着酒水茶果,锦垫外跪着温酒、煽茶炉的小厮使女。赵玄辉随着那人到了一处铺陈在牡丹从中的宽敞毯茵,上头最显眼的是一位躺着的青衣文士,正仰着头提着酒往自个嘴里倒酒,脸上身上已沾了不少牡丹花瓣。听见脚步声,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说道:“你来了。”态度甚是倨傲不恭,赵玄辉轻轻一笑:“我来了。” 也不寒暄行礼,众人皆松快地坐下,旁边有跪着的丫鬟上来斟酒,赵玄辉拈杯一饮道:“上好的莲花白。”那文士拂落脸上花瓣,缓缓起身,笑道:“我酿的酒,哪里不好。”虚虚斜倚着一株姚黄,迷蒙着摇摇头说道:“有花有酒,也该有琴声相伴才好。”赵玄辉笑道:“珩儿奏一曲来助兴。” 跟着来的小厮忙把琴盒捧上来,林珩盘腿坐着,将琴放在膝头,拨动琴弦,弹了一首应景的《玉堂富贵春》,那文士听至曲终,摇摇头道:“不好。富贵气息太重,全无清丽。”赵玄辉驳道:“珩儿自幼富贵乡锦绣丛中养大,作此调,正合身份。”遂转头不去理他,只和座中旁人讲话。 在座的不是富有盛名的大儒,便是才高八斗的文人。有几个也带了小徒弟来,便彼此考校起来,一会儿让两位大儒的弟子比较棋艺高低,一会儿又命徒弟们即兴作画,还有叫小学生们射覆的。你叫我的学生舞剑,我便使唤你的徒儿吹箫的,倒是斗得一团乱。那青衣文士看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既已玩得差不多了,也该正经做两首诗。”座中人皆附和。 赵玄辉笑道:“既要作诗,也该商量个章程来。”中年文士笑道:“今儿做牡丹诗正应景,依我看,也不必太难,做首七言绝句也就是了,不必限韵。”那青衣文士斜睨着眼道:“那笔纸来。”他面前早就摆了一张紫檀小几,拂了拂纸,提笔一挥而就。那位出来迎接的中年文士笑道:“玉清还是如此不肯饶人。你的大作咱们早就拜读过了,今儿还是要看看孩子们做得如何?”他是不作诗的,只在一旁收录众人的诗稿,一会看到林珩的诗,不禁放声大笑:“好。诗意新奇,章法清丽。” 一旁有人好奇问道:“什么诗让吕公大赞特赞?”吕公笑了半晌才说道:“我单念两句,你们就知道有多好了。”咳了一声,才高声念道:“谁言富贵卑无格,天子诏来不肯遵。”众人皆捧腹大笑,赵玄辉也有些忍俊不禁,谦道:“劣徒顽皮。见笑了。”青衣文士哼了一声道:“锐气太盛。”林珩默不作声,只朝着看着他的赵玄辉眨眨眼,惹得赵玄辉心下暗笑不已。本以为收了个少年老成的徒弟,哪想也有这么淘气促狭的时候,哪里不让人心喜? 众人还在凝神构思,林珩忽然听到一阵橐橐的靴响,抬头一看王彬满面焦急地走了进来,虽他极力想保持从容,但举止皆现毛躁。林珩想林家一定有甚急事发生,但又不是甚大事,因此王彬虽心急,但也没有失态。他站起来向王彬招招手,王彬见这边众人皆在作诗,忙蹑手蹑脚地走过来,附到林珩耳边说了几句话。果不其然,原是贾敏昨儿未初便发动了,直到此刻还未产下孩儿。林母瞧着贾敏像是不中用,又知道林珩今儿在房山赏花,忙打发老成家人去接林珩回来。免得日后有小人以此作祟,攻讦玉儿长辈性命危急时还在饮酒作乐。 林珩听了,忙走到赵玄辉耳边向他告假,赵玄辉眉头拧紧道:“可有人来接?”林珩点头道:“派了八个老成家人跟车来的,人尽够使的。”赵玄辉才点头道:“也罢。你去吧,有了消息,再给我送信来。”林珩应了,怀泌眼见,跟了上来,拉着他的手送他出去。怀泌点头叹道:“你家这样最难理清。可难为你了。”林珩笑道:“这也没什么。横竖我二婶也是知礼的人,并不难处。”又说了两句话,林珩便上了马车,绝尘而去。怀泌望着车马远去的影子摇头叹了半天。 却说如今的承瑛堂,却是阴云笼罩,伺候的丫鬟媳妇们都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听着产房里那凄厉的尖叫,不禁毛骨悚然,有好几次,贾敏声息都弱了下去,灌了几回独参汤才缓过来。坐在厅堂上的三位主子,眼圈都熬红了。林海面无表情,看似淡然,实则掌心都掐出血来。林母却是不停地拨动手中的念珠,口中不停念着佛。 独秦氏昨儿熬了一夜,今儿又水米不沾牙,确实有些撑不住了。林母眼看着她精神不支,也心疼起来。昨儿秦氏劝她和林海皆去安歇,她一人守着产房,确实疲累了些。不免问道:“大太太可是累了,不妨下去歇歇。这会儿,有我和你们老爷守着也就够了。” 秦氏再三推辞,才应了,正要起身,不防一阵头晕眼花又跌回了椅内。林母和林海吓了一跳,产房里头那个看着不虞就够让人焦心了,不要连这个也出事了。林海忙喊道:“快请大夫来。”一面扶起她,要往内房去。林母急道:“这会子还讲究这些规矩,真真气杀人。”到底没阻拦他,任着林海搀扶秦氏躺到内室床上,又放下帐子,才让大夫进来看诊。 这大夫便是长住府上看护贾敏胎儿的那位名手,进来诊了一回脉,笑道:“恭喜大人。令夫人已有一月喜脉了。只是近几日疲累了些,有些劳神了。”林海先是一喜,再是一惊道:“大夫,腹中胎儿可好?”那大夫笑道:“母子俱是强健之人,好生调养几日也就无事了。”林母听到,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母子二人高兴得握住彼此的手,激动得笑不成声。半晌才平静下来,林母笑道:“咱们还是出去,让你媳妇安稳睡一觉。”众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邹太太回去用了午饭又转回来,看见林母、林海满面喜色地从内室走了出来,忙凑上去笑着问道:“可是生了儿子?”林母摇摇头,又觉烦恼,消了几分喜色道:“还不曾。是你大嫂子有喜了。”邹太太忙笑着恭喜道:“恭喜老太太。这可是添丁加口的好事。老太太也要眼见着子孙满堂了,如何还不乐呢?”林母笑道:“偏你会说话。我在烦恼你二嫂子。”邹太太想了想,拍手笑道:“依我想,二嫂子的孩儿也快出世。人家不是常说‘好事成双’么?老太太不如拿件大嫂子的贴身吉利物件递进去给二嫂子,譬如大嫂子上回生玉哥儿时的东西,我就觉得狠吉利,让二嫂子沾沾喜气也就快了。” 46黛玉出生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林母却觉有些不大妥当,犹豫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法子?可真有效应?”林母也是从内宅中纷争杀伐过来的人,素知女子善妒,而贾秦二人自上回封诰事后颇有些不睦,若东西递进去了,贾敏多心起来反倒无益。邹氏笑道:“这是我们故里的习俗了,但凡女子生产,身上佩一吉物,必能顺利生产。这吉物大多是是平安产育过的妇女们生产时用过的碰过的物事。譬如我……”话未说完,突然想起林海还在厅上,邹氏一时语塞,便掩了话头。 林母勉强道:“果真?”邹氏笑道:“不然有老太太从前的旧东西也是好的。我想着多年前的东西老太太一时要找也费事,二则大嫂子是平安产育过的人,现今肚里又有了哥儿,说来福气也不小,二嫂子肚里的孩儿沾了这股喜气,说不得立时就出世了。”张妈妈听了邹氏这话,仔细思索了一回,才凑到老太太耳边说了两句话,老太太点头道:“亏你记性好。倒记得那块玉佩,你去找来送到产房里去。”张嬷嬷领命匆匆去了。 众人正在焦急盼望间,听到外头一阵请安问好的声音,便知林珩回来了。林母顿时喜笑颜开,她都有大半月没见过这凤凰了,如今听到他回来,再也不顾旁人,只伸长脖子望着外头。门帘一动,一个风神秀逸、面若芙蓉的小公子快步走了进来,先是给众人行礼了,才听了林母的吩咐坐到她身畔去。林珩好奇道:“太太怎么不在?”林母笑吟吟道:“你太太有喜了,如今正在里间歇着呢。” 林珩愣了一下,才拍手笑道:“果真?这可是喜事,孩儿给老太太、老爷道喜了。”一面起身向林母、林海行礼道贺。心里却是暖洋洋的,秦氏肚中的孩儿可是他的同胞骨肉,就如同前世他与他大哥一般,血脉相连、骨肉相亲的兄弟。这与贾敏养下的孩儿,天上仙女转世的绛珠仙子远远不同。林珩心里升起了浓浓的期盼,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秦氏,忙对林母说道:“我去看看母亲。”林母拦到:“你娘这几日操劳得狠,这才刚歇下,你也别急着见,等你娘醒了再见罢。”林珩只能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思,坐着与林母说话,听见林母、林海二人皆未用午膳,又忙劝他们:“老太太、老爷请多少用些东西罢。若是婶子知道老太太、老爷如此忧心,倒添了一桩不安,便是孩儿看着也心疼。” 一面命玫云下去备些清淡的粥食上来。林海、林母皆不忍拂了他的一片孝心,倒被他劝着受用了好些东西。饶是林海心里正为发妻愁苦,也分出几分心思到林珩身上。邹氏在一旁看了,未免咋舌,先前她和秦氏也不是没苦劝过二人吃饭,二人都不为所动,如今林珩轻飘飘两句话,二人都依了。可见这林家下人总说“大爷是老太太、老爷的命根子、心头肉”,这话再不错了。 秦氏是真真母凭子贵了,便是贾敏此胎产下哥儿也不妨事。听着老爷说起,这珩哥儿是何等的天纵之才,日后强爷胜祖也是有的,等这孩儿长大了,珩哥儿早就长成了,说不定连状元也考上了,贾敏的孩儿如何与他争?她们家客居此处,自然要有点眼色,不说洑上水,但好歹也别得罪了掌权人。因此她虽然对着贾氏敬重,但对秦氏却更殷勤。 且不说这边众人思绪纷纷,只提张嬷嬷气喘吁吁地从介寿堂到承瑛堂跑了一个来回,原来张嬷嬷年纪大了,本不该她亲自跑腿,奈何林母小库房的钥匙,是她和碧山掌管的,这汉玉双莲佩又是她亲手收的,可巧碧山染疾挪出去调养,她只好亲自去取。待缓了口气,张嬷嬷才推开产房的门进去,扑鼻而来的是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汗味、熏香味、脂粉味,十分难闻。史婆子满头大汗地站在贾敏身旁为其鼓劲道:“太太,再使点力气,哥儿就要出来了。” 张嬷嬷凑到史婆子身边问道:“太太可要生了?”史婆子无暇分心,林母不能进产房,已经打发张嬷嬷进来探问了几回,史婆子只能千篇一律地回道:“快了。”张嬷嬷道:“老太太命我给太太送玉佩来,说是佩在身上可助生产。”史婆子双眼一亮,喜道:“果真?”贾敏难产如此之久,史婆子早就心慌意乱,如今听到有可帮助生产的东西,立时喜上眉梢,只是不好造次,不然早就动手抢了给贾敏佩上了。张嬷嬷含笑道:“这是三太太故里的习俗,听着好像很灵验。”张嬷嬷把秦氏的话告诉给史婆子知道,凑到贾敏身边,难道:“太太这样也无法佩玉呀!”史婆子病急乱投医,忙说道:“不如放在太太手里握着。”张嬷嬷依言掰开贾敏的手,把玉佩放到她手里。 贾敏早已痛得神志不清了,身上的寝衣不知汗湿了几回,鼻尖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芬芳甜香,耳畔模糊听到有人在说话,什么“老太太”“玉佩”的。贾敏使劲嗅了嗅那甜香,正觉精神振作些,却听到有人突然拔高了声音嚷道“大太太”“有喜”之类的字眼。贾敏听得明明白白,心内万分惶恐,好歹聚起点力气轻声唤道:“妈妈?”只听有人凑到她耳边唤道:“太太,怎么了?再用点力,哥儿就出来了。有了哥儿,便不怕了。” 贾敏力竭气若游丝道:“妈妈,那人是不是又有了?”她听到史婆子抑制不住的哭音道:“太太,别乱想,没有的事。”贾敏灰心道:“妈妈,别瞒我了。她怎么那样好运道?妈妈,我……”话未说完,紧闭的双眼就滚下泪来。史婆子擦了擦泪,横眉怒目道:“好姑娘,你振作些。这贱人挑着太太生产的时辰爆出有孕来,分明就是想趁机动摇太太的心志,好叫太太忧恐,害太太难产的,太太万万不能如了她的意。我已命人熬了催生汤,太太服下后,定能顺利产下哥儿。” 贾敏咬紧牙关道:“妈妈说得对。我不能自乱阵脚了。”才刚说完,便是一阵翻山倒海的疼痛涌上来,贾敏尖叫了一声,紧紧握住手中玉佩,手上青筋迸出,用力一挣,只觉痛到魂飞魄散,耳边却听到史婆子的尖声叫唤道:“出来了,头出来了,太太再使劲。”贾敏心内一喜,挣命用力了几下,就听到史婆子喜极而泣道:“出来了。太太……”贾敏心中一松,生下来了,正想歇一歇,却觉身下有什么东西不停涌出,有人尖叫道:“太太出血了。”贾敏只觉手脚无力,四肢冒汗,眼冒金星,顷刻便晕了过去。 这边厢林母才接到贾敏产下一女的喜讯,正欢喜道:“好。儿女双全,添成好字。”心内又是欢喜又是懊恼又是窃喜,欢喜的是林家开枝散叶,懊恼的是生的不是哥儿,窃喜的是生的正是个姐儿。百感交集,面上却笑道:“这几日府内众人皆辛苦了,人人都有赏。”厅内丫鬟婆子们欢声如雷,忙谢谢老太太赏。正人人欢喜间,有个媳妇脸色很不好地走进来回道:“二太太产后血崩了。”厅内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林母沉声问道:“大夫怎么说?” 那媳妇迟疑回道:“大夫说产房不吉。”林海早就听得目瞪口呆,把原先的一桩欣喜都抛到爪哇国去了,忙站起身来道:“我去劝劝。”林母满腔欣喜去了三分,笑道:“咱们看看你妹妹去。”产房隔壁的屋子早就收拾出来了,这孩子一生下来便抱到隔壁去,产妇是不能见的。林母进了屋子,见了襁褓间的孩儿,满腔欢喜又去了三四分。那孩子面上灰白,哭声弱得几不可闻,林母只见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心内有几分难受,吩咐道:“一会叫大夫来给姐儿瞧瞧。”邹氏猜大约是林母见这孩子体弱心疼,忙劝道:“老太太枯坐了一整日了,也该累坏了。如今见了姐儿,也该回去歇歇了。这姐儿花朝节降世,说不定是花神转世,自有造化,老太太不必担忧。”林珩也笑着劝道:“我看婶子说得很是,妹妹吉人自有天相,老祖宗要放宽心才好。只是孩儿听着二婶子有些不好,孩儿可要去探望?”林母被林珩的话牵回了神智,嗔道:“产房血气重,可别唬坏你。快熄了你的念头,你在门口问问磕个头,也就尽了孝心。” 一面说着,林母牵着林珩的手就要出门,迎面碰上面色晦暗的林海走了进来,众人随他回转去看了一回姐儿,林海面色愈发不好。林母问道:“大夫怎么说?”林海叹道:“大夫说,崩血过多,气分亦弱,先服一服药看看吧!”林母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也跟着叹了几声气。 林珩劝道:“刘大夫乃妇科名手,妙手仁心,定能治好二婶。”林海听了他的话,整颗心如浸在温水当中,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处不舒爽无一处不熨帖,轻笑道:“咱们玉儿真懂事。”一面说着,将林珩抱在怀中,轻轻地出了一口气,虽然敬庄只产下一女,有此子,也无甚遗憾了。只是如今她命悬一线,他到底焦虑难安。林海道:“母亲去歇歇罢,玉儿一路奔波,想也累了,也去歇歇罢。”林珩摇头道:“我陪老爷。”林海欣慰一笑,送走了林母等人,二人在厅堂内对坐。 黛玉洗三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林海到底是典型的士大夫文人,内敛含蓄、镇定自若,虽内心焦虑不过片刻便定了下心,死生有命,人力岂能改之?若真天命如此,也只能徒叹奈何了。想到此处,林海微微一笑,向林珩说道:“枯等心焦,咱们爷俩不妨手谈一局排遣。”林珩笑着望了林海一眼道:“父亲可静得下心来?”林海扬眉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虽是为将之道,也不失为吾辈行事格局。”林珩像模像样地拱拱手道:“领教了。”林海掌不住一笑:“作什么怪样子。” 丫头们早就下去取了棋枰上来,林海执白子,林珩执黑子道:“父亲可要让我四个子。”林海看了他一眼:“定了输赢,再说让子的话。怎么还没下,就先丧了士气。”林珩笑道:“父亲棋力高超,岂是吾能敌之?”林海道:“不必再说好话,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于是二人对弈,下了有一个半时辰,填完了,关着做起棋来,林珩正好输了四个子儿。林珩吐舌一笑:“可正平手呢。” 林海正要取笑他,贾敏身边的大丫鬟进来回话:“太太喝了药,刘大夫把了脉说已有好转了,再开了两服药吃。”林海丢了棋子,摸摸林珩的头笑道:“等了这么久,你也乏了,回去歇歇吧。横竖你婶子已有好转,你回头也劝劝老太太不必忧心了。我去见见刘大夫,请他瞧瞧你妹妹去。”林珩应了,目送林海出了门,也正要走,突然听到内室帘子响,原是在里间歇息的秦氏扶着金雀的手走了出来。 一见林珩,秦氏喜道:“我的儿,你几时回来的?”林珩紧着几步迎上去,牵着秦氏的手,甜甜一笑:“娘可好些了?我听老祖宗说我要有兄弟了,可把我欢喜坏了。”一面眼睛盯着秦氏的肚子,兴致盎然道:“娘,我能摸摸吗?”秦氏抚摩着他的脸笑道:“怎么不能摸?只是现在月份小,摸不到什么。”林珩闻言有些忐忑地将手轻轻放在秦氏的腹部,稍稍一碰就把手收了回来,严肃道:“娘可要好好调养身子,我可急着见我的小兄弟呢。”秦氏欣慰笑道:“我的儿,怎么这样心急?这可是急不得的事。” 林珩笑道:“若是个小兄弟,我便教他安邦定国之道,若是个妹妹,那我必定保她一生无忧。”秦氏眼眶湿了,笑道:“好。我们玉儿是好哥哥。”母子说着话便往介寿堂而去,且说林母这回歇了一回中觉,醒来梳洗罢,斜歪在榻上跟张嬷嬷说话。张嬷嬷见林母脸上淡淡的,忙说些喜事来排解:“大太太可真是有造化,肚子也争气,如今又怀了一个,我想着是不是也该赏赏跟着大太太的丫鬟媳妇,也让咱们沾沾喜气。” 林母还是有些淡淡:“才一月,待坐稳了胎,再赏吧!没得大张旗鼓,轻狂。”张嬷嬷知其意有所指,是说贾敏去年一月有孕就宣扬得亲戚朋友都知道了,待七八个月,又清大夫把了脉,悄悄透出话来,说这胎必是弄璋之喜,叫老太太白欢喜了一场,如今见新生下的大姐儿有些孱弱,怕养不活,心里早就憋着一团火了。 林母轻描淡写道:“可把咱们挑的四个奶娘送过去了?”张嬷嬷皱眉道:“昨儿就送过去了。只是被史嬷嬷退了两个回来,说是二太太已经挑了两个好的,再添两个就够用了。虽然留下了两个,但那两个奶娘递出话来,说史婆子总不叫她们近姐儿的身,只在外间伺候。”林母微怒道:“不识好歹的狗东西。竟敢做主子的主了?难道我还会害了我嫡嫡亲的孙女不成?” 张嬷嬷劝道:“老太太息怒,何必与她一般见识,打发出去也就是了。我听说二太太早就把她们一家子的卖身契都销了,如今也是正经的良民了。”林母厌恶道:“如此便宜她?旧年她编排玉儿的那些话我可一句没忘。你去门上吩咐了,以后再不许她上门。”张嬷嬷犹豫道:“若是二太太叫她进来?”林母冷笑道:“我的吩咐,她还敢阳奉阴违?” 张嬷嬷应了,林母意兴阑珊道:“罢了,既然她不想我插手,日后二房的事都随她罢。我这个媳妇,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聪明多思,偏又要强,倒把自己给熬坏了。”张嬷嬷叹道:“二太太这样的模样、性格儿也实在难得,只是凡事多思多想,实在无益。”林母道:“这话很是。该糊涂时须糊涂,计较得清楚了终究也没什么趣。偏她遇上的又是陵儿,陵儿也是要强的性子,偏要在今日爆出喜讯来,说来真是好笑,这样也要争个高低。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我算是明了了。横竖由她们闹去吧。”张嬷嬷吞吞吐吐道:“我大太太身边的人提了一两句,好像是为了旧年玉哥儿重病的事疑心二太太,倒不是为了上次争诰命。”林母勃然大怒道:“果真?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张嬷嬷回道:“大太太那边并无实证,只是疑心罢了。奴婢又仔细查了一遍,也没查出其他来。”林母拧眉道:“不论真假,玉儿身边的人你可都仔细了,别起了心思咱们还不知道。”对于张嬷嬷的手腕,她倒是放心的,只是不论真假,她想起玉儿吃的那些苦,再看贾敏便有些膈应起来。张嬷嬷笑道:“老太太大可不必忧心,玉哥儿身边的人都是极可靠的,祖宗三代都在咱们手里握着,倒不怕他们起了歪心思。”林母还是不大放心,道:“明儿你把跟着玉儿出门的人都叫来,我一个个都仔细看看。”张嬷嬷应了,话锋一转,问道:“刘医生不是说大太太得静养几日,若还要管家、操办姐儿洗三是否太操劳了些?” 林母略一思索道:“哎哟,姐儿洗三倒马虎不得。罢了,横竖劳动我这老骨头看待几日罢。待陵儿养好了身子,照旧管家。我看她身子甚是强壮,管家又自有规矩法度,想来也不妨。原来我想着让三太太管几日,她为人倒是老实厚道,只是才来咱们家不久,我怕她弹压不住那些个管家娘子,又不熟悉咱们这样人家的行事规矩,反倒坏事了。”张嬷嬷道:“老太太倒是赏识三太太。”林母笑道:“好歹是侄儿媳妇呢。我看着她养那个庶子,倒还宽厚大方,比着嫡亲儿子虽差些,但也是人之常情,倒显出她的真心来了。”林深一家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七八个月的小妾,因怕在林家生产有血光不吉利,便在外头置了个小宅子,待满月了,才接进来。那小哥儿倒是被邹氏养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林母见了也很是喜欢。 转眼便到了姐儿洗三之日,因着姐儿禀性虚弱,林母生怕起了名字反倒压不住,因此吩咐上下内外俱叫“大姐儿”。因是小儿洗三兼谢催生娘娘、送子娘娘,林母并不大张旗鼓地操办,只请了几家世交亲友。这日早起,林母先是带着合宅亲丁到致远堂祀祖,待走到祖先堂,见到那红烛辉煌,那些花果、供品、菜蔬都摆的齐整富丽,心中甚乐,不由点点头看了秦氏一眼。秦氏是闲不住的性子,只休养了两日,因说洗三事务繁杂,便挣扎着出来帮林母理事。林母再三请大夫诊脉,俱说无碍,这才由着她的性子多少分派点事情给她做。 林母站到中间,至诚上香,跪下去恭敬地拜了八拜,默默祷祝一番,才叫林海扶起。林母点点头,对林海笑道:“祖宗保佑,咱们林家眼见着越来越兴旺了。”林海点点头,想起旧年祭祖只有他和林珩两人,如今添了一女,秦氏又有喜,还添了林深一家,倒有些热闹气象了。林母让到一旁,让儿子、媳妇、侄儿、侄媳、孙儿、侄孙女、侄孙儿依次拜完。献了一回酒菜,又拜过一回,焚化金银锞子,才大家伙一起折了出来。林母笑着对林海道:“你和深儿一道出去待客罢。我猜着各位亲眷大人们也该到了。”林海和林深听了自去。 一时合家亲眷到齐了,林母带着众人到承瑛堂看姐儿洗三,又准许合宅男女来观看,取个人多热闹喜气。介寿堂离承瑛堂不过一箭之地,众人慢慢说笑走着,也就到了承瑛堂正厅。当地摆着两条红漆春凳,上面摆着一个五彩描金的洗儿盆,盆里红漆架子上放着筛子,里面铺着小锦褥子。旁边放着红绸、红布手巾。这边杌子上放着锦绣衣服、抱裙。林母看了一回笑道:“倒还摆设得整齐。也快近吉时了,咱们进去拜了娘娘就出来洗三,倒不好叫亲友们多等。想来也该是午饭时刻,饿坏了大家,倒显得我们没礼数。”众人哈哈大笑,道:“太夫人还是这样爱说笑。”林母自去里头供奉催生、送子娘娘处上香祷拜,这边秦氏忙张罗着让收生姥姥好生抱了姐儿来,一面吩咐茶房里将煎好的温热的长生汤取来倾在盆里。 不一会姐儿抱来了,林母也拜完出来,和众人看了一回姐儿,虽生下来面色灰白,命大夫看了,开了两剂药让奶娘服了,再喝了奶娘的奶,如今倒显出一点红润来。林母这才松了一口气,各家太太、奶奶无不交口称赞老太太厚德栽培,将来姐儿必是谢娘再生、曹娥转世。林母笑领了众人美言,命收生姥姥给姐儿洗浴。林母先将手上两个金钱撩下盆去,口里说道:“愿你福寿双全。”于是秦氏、邹氏并林珩、芳芸还有来观礼的众位太太、奶奶、小姐等也一同添寿,不拘金银珠宝往盆里乱丢。又请林海、林深同至亲老爷进来,俱各自添寿。闹了好半日,才添完寿,又将姐儿穿戴完毕,抱进屋去。众位女眷堂客则一同到介寿堂吃酒看戏去。 第 48 章 且不说林母秦氏是如何操办姐儿洗三的,只说贾敏足足昏了三日,连姐儿洗三都错过了,待醒来只有她的心腹丫鬟晨霜守在床头,困倦地合着眼。贾敏想开口,才觉自己嗓子干涩得很,浑身绵软无力,□仿若刀割一般的疼痛。费了半天力气,才咳嗽出声,惊醒晨霜。晨霜朦胧睁开眼,才看到贾敏醒了,一迭声说道:“太太可醒了,我去喊大夫来。”贾敏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晨霜意会,忙去倒杯茶来服侍贾敏喝下。 晨霜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自鸣钟,向贾敏说道:“太太,如今是喝药的时辰了。我去端药来。”贾敏顾不得其他,一能开口,心头只惦记一件事,急急问道:“我的孩子呢?”晨霜笑道:“姐儿好着呢,如今正在隔壁屋里歇着。我才刚儿看了一眼,睡得很是香甜。太太可要见?我去抱来。”贾敏勉强一笑:“罢了,她睡着,何苦惊动她?你且下去端药吧!”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怎么是个姐儿?那刘大夫不是言之凿凿,必是个哥儿么?怎么是个姐儿?自个后半辈子能指望一个姐儿么?注定要陪送一副好嫁妆到别人家里去。也罢,待调养好了身子,再怀个哥儿罢,不然连姐儿也没依靠。 晨霜端了药上来,看到贾敏落泪不止,忙劝慰道:“太太怎么哭了?月子里可不能哭,小心落下病来。”贾敏喝了药,觉得身子有些力气,才问道:“我这是怎么了?”晨霜小心翼翼回道:“太太自那日产后就昏迷不醒,可把我们急坏了。”贾敏微怒道:“没眼色的小蹄子,我是问你我怎么了?”晨霜吞吞吐吐答道:“产后血崩。”贾敏只觉身上一点点泛起凉气来,不敢再追根究底,只问道:“妈妈呢?怎么只你一人在这里服侍?”晨霜回道:“老太太说史妈妈服侍不周,才让太太遭了产难,因此打发出去,不许再上门来。” 贾敏只觉一口凉气哽在心头,服侍不周,阖府上下家人,谁又妈妈待她用心?不过是找个借口打发妈妈出去罢了,她是不是该感谢老太太还给她留了一点体面?贾敏只觉神倦心伤,打起精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老爷怎么不在?”晨霜回道:“今儿大姐儿洗三,老爷出去待客了。夫人不必担心,老爷待夫人还是和从前一样痴心。夫人在生产,老爷就守在外头,一步都不肯走。夫人病了,还是老爷放下架子央求刘大夫来给夫人诊治。这几日老爷都歇在咱们承瑛堂,生怕太太病情有甚反复,我看老爷的眼睛都熬红了。” 贾敏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绝美的笑容,忽然想起甚么,那笑容慢慢地湮灭在冰冷的面容中,冷冷道:“那日生产,我恍惚听到,秦氏又有了?”晨霜低声道:“是。”贾敏慢慢道:“你既说今儿姐儿洗三,那么我娘家有人来么?”晨霜道:“贾老太君、政二太太、珠大/奶/奶都来了,刚刚还进来看了太太,见太太没醒,才去介寿堂赴宴。太太,可要我去请太君们来?” 贾敏轻轻颌首,见晨霜要转身出去,才想起什么问道:“姐儿可有了小名?”晨霜惶恐道:“老太太恐怕姐儿压不住,吩咐阖府的人都称呼大姐儿。”贾敏再抑制不住泪,我可怜的儿啊,你都出世三日了,竟连个乳名也没有么?那林珩,还没落地,老太太不知已经预备了多少个学名,更别说乳名了?老太太,难不成姐儿不是你的嫡亲孙女么?既如此,待我见了姐儿,就为她取个嘉名。 贾敏如今的身子很是虚弱,哪里能经得起忧思哭泣,不多工夫,便觉得涔涔欲睡。朦胧间,只听床头有人在抽泣。挣扎着睁眼一看,原是她娘史太君。贾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道:“母亲……”贾母握着她的手哭道:“我可怜的儿,苦了你。我全都知道了,你日后可怎么办才好?”贾敏惊疑不定道:“母亲说的是什么话儿?女儿听不明白。”贾母滚烫的泪滴落在贾敏的手背上,贾敏手一抖,心下更是惶恐,强撑着问道:“母亲别哭了,告诉女儿是怎么了?” 贾母哽咽道:“史嬷嬷被赶出林家后,曾到咱们府上去了一趟,她说你这遭伤了身子,日后恐怕、恐怕不能……”话还未说完,贾敏早就泪如泉涌,摇头道:“这不是真的。母亲不要说笑,女儿受不住。”贾母嚎道:“我的儿啊,我听到了这个信儿,也是心如刀绞,眼泪都要流干了。但为娘不能瞒着你,为娘深知你的性子。你这样聪慧,日子长了,你也总能从身边人的言语中察觉出蛛丝马迹,到时只怕你更难过。我的儿,虽然为难,但你也要撑过去才好,好歹、好歹已经养了一个姐儿。”贾敏凄声道:“母亲,这不是真的。终不然,我下半辈子指望谁?”目光却有些涣散,想是经不住这样大的打击。 贾母搂住她温声抚慰:“好孩子,快别这样。你是在割你娘的肉啊!”贾敏只呆呆流泪,耳朵里根本听不进贾母的话儿。贾母心里又痛又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这时候告诉她,若是哭坏了身子怎么可好。她也是无法,林贾两家越来越疏远,她只能指望着女儿维系住这一层关系。今儿见林家那老太婆,待她早就不是从前声气,冷淡得很。想来也是怨着敏儿不能再生的缘故,若如今不告诉敏儿缘由,日后遭婆母冷眼,不仅摸不着头脑更要伤神了。 “好敏儿,快别这样,你看看这是你养的姐儿,自生下来,你还未见过她一面呢?”贾母见贾敏一味啼哭也不是办法,忙命外间侍候的丫鬟去把隔壁屋里的姐儿抱来。贾敏突觉手上一重,暖暖的软软的一团依偎在她的怀里,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怀里姐儿那乌溜溜的眼珠,仿若水洗过一般,贾敏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如何不疼不爱?她还这么小,如何能在这风刀霜剑的残酷世间生存下来?便是为了姐儿,她也不该过分伤悲才是。 贾母见她收了泪,这才松了一口气,劝道:“我的儿,你看得透就好。姐儿这么小,不是你这个亲娘,谁会面面俱到为其考虑?”贾敏擦了擦泪,冷声道:“母亲不必说了。女儿心里自然明白。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命中无子,前缘已定,后果难更。不然从前那个小哥儿,已经六个月了,谁想还是掉了?”贾母拍拍她的手,叹道:“我的儿,苦了你。”贾敏摇头:“母亲不必再说这样的话。我知母亲的心意,这世上这样多无子的不能生育的女子,难不成人人都寻死觅活不成?如今人都嫌着我了,我再如此做派岂不是要被人看轻到泥土里去?” 贾母默默,半晌才说道:“我的儿,你如今身子还虚着,还是先养好身子再说罢!”贾敏苦笑:“我的身子我知道。母亲,我看姐儿也该饿了,叫奶娘来抱去吧!”贾母轻轻抱起姐儿到隔壁交给奶娘,再回来一看贾敏早已昏睡过去,不好惊动她,只好轻轻地走了出去,吩咐晨霜要好好伺候。 贾敏听着贾母的脚步远去,掉过身子对着床内,合着眼默默流泪。她如何不伤心?什么心如刀绞,她早就看出母亲有些魂不守舍了,虽则为她心痛,但也没拂了老太太的脸,依旧饮酒看戏去了。若真心疼她,就不该急着告诉她再不能生育的事。不该是由母亲告诉我的,如今连母亲也变了么?她日后还能依靠谁? 正默默哭着,又听见靴子响,大约是林海进来了。脚步声停在床头,半晌听到林海沉沉的叹息,那样沉痛那样悲哀,那叹息声中包含了无数说不出口的伤痛和不能流出的眼泪。贾敏略动了动手,就听林海坐了下来,问道:“敬庄,你醒了?”贾敏翻身过来,来不及流干的泪,林海掏出一条青色帕子,轻轻拭了拭贾敏面上的泪痕,心疼道:“你知道了?” 贾敏要起身来,林海忙一手搂住她瘦弱的身躯,一手抽了旁边引枕放到她身后,俯□子,将脸贴到贾敏脸上,柔情道:“快别哭了。你如今身子虚得很,禁不得这样啼哭。”贾敏嘴角慢慢弯起,微微一笑道:“我不哭了。”如海,不知怎么,我忽然觉得不能再生也没什么了,我不是那么难过了。林海将头轻轻抵住贾敏的额,笑道:“敏儿,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什么都不求了。”如海,你说的甜言蜜语如此动人,我早就迷失了。贾敏点点头道:“如君所愿。” 二人相拥良久,直到林海见贾敏面露疲色,才把她放下让她歇息。贾敏的目光甜如蜜糖,笑道:“你怎么不在外头陪客?”林海微微一笑,目光缱绻:“不知怎么了,就想进来看看你。”贾敏容颜如花,妙曼一笑道:“快出去罢!哪有主人晾着客人不管的理?我也累了,该歇歇了。”林海答应了,挨挨蹭蹭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我写得很纠结,早觉得没把贾敏写好了,不知怎么了,写到后面甚至都文艺了,连一直的客观都丢了。其实不该写贾敏这么难过的,但是又觉得这样深情的林海才是我心中的林海。唉,好纠结啊!妹子们有其他意见可以告诉我。 第 49 章 调养了一个多月,贾敏身子才好些,虽还缠绵病榻,但也保住了性命。如今她一心都放在新生的姐儿身上,倒没注意秦氏已经消停了,不再与她针锋相对。贾敏已从产房搬回正堂,听说秦氏曾经在她床上歇息过,立时厌恶地吩咐下人将屋里的铺盖、陈设通通都换了。这日午后,贾敏午睡醒来百无聊赖,忙命丫鬟们去把玉姐儿抱来看看。大姐儿满月的时候,贾敏才刚儿能下床走动,在姐儿满月礼上当着众位嘉宾亲友的面,自作主张便给姐儿起了乳名“黛玉”。林母当时脸色就淡淡的,但好歹是姐儿的大好日子,又不能当着众人面与儿媳妇起了争执,只得默认,还得笑着应付那些阿谀奉承姐儿的名字真真好寓意的太太、奶奶们,差点没把牙咬碎。待宴会散了,贾敏立时就吩咐下去了,以后就称“玉姐儿”。 林海因着她大病未愈,也不好与她争辩,只好默认贾敏作为,家下人见风使舵,口里便称起“玉姐儿”来。林母因此待贾敏越来越淡,想来没有哪家母亲愿意见到一个对儿媳妇言听计从的儿子罢!林母只好说,玉哥儿也大了,再称呼小名不尊重,因此命家下人改口一概称“大爷”。贾敏虽略胜了一场,但也不大高兴,她心知林母对她是愈来愈不耐烦了,既不能生育,又整日霸占着林海,虽秦氏有孕,林海这一月里只去探望过三两回。每次总被绊在承瑛堂,两人仿佛回到新婚燕尔之际,如胶似漆,水□融。 秦氏却不大在意,她对林海从来就无一丝半点的儿女私情,也就不大在意林海宿在何处,便是林海来了,她们二人都不甚注重枕席之欢。虽然自林珩旧年八月生了一场大病,二人越发投契,但也是从来坦坦荡荡,一点风情月意也无。秦络陵一生心血俱在林珩一人身上,如今又肚里添了一个,正焦头烂额,哪里有功夫在意林海的来去。林母却不同,若不是素来冷静自持、老谋深算,她都要出手敲打贾敏。贾敏虽知,却也无可奈何,林海性子执拗,不是人劝得动的,再者她也不很愿意苦劝。秦氏在她生产的时候膈应她,两人算是撕破了脸皮,她如何肯便宜了对手? 正思绪纷纷,晨霜抱着黛玉进来了。贾敏接了过来,兴致颇高地逗弄了半天。晨霜则跪在脚踏上为她捶腿,冷不防听到贾敏问话:“晨霜,你如今也十七八岁了吧?”晨霜柔顺地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笑着回到:“是,奴婢今年十八了。”贾敏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口内说道:“算起来,你也跟着我十几年了吧!”晨霜巧笑道:“都是奴婢的福分,能跟随太太左右。”贾敏道:“罢了,且不必捶腿了。去倒杯茶来。”晨霜应了,起身去倒茶。 贾敏满怀慈爱地看着怀中半睁着眼的黛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身子,笑道:“我的心肝肉,乖乖睡吧!”黛玉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慢慢地合上眼睡去。贾敏面上容颜却已冷凝,伸手把床头的描金小匣子打开,拿出里边一叠信笺,却是史婆子叫晨霜递进来的。贾敏玉指轻轻搭在信封上,这些信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几乎能倒背如流了。贾敏抽出最上头信封里的信笺,凤眼微微一动,几个熟悉的字眼跳入眼中,“晨霜”“庶子”“承嗣”。 贾敏沉沉了叹了口气,将信笺原封不动地放回匣子,低头看见黛玉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睡脸,终究还是下了决心。自己的身子骨残败至此,能再护着黛玉几年?一旦她撒手人寰,姐儿不是还是要任人搓圆捏扁么?虽说有林海,但林海一个男子汉,如何懂得内宅的这些手段?老太太肯定是会照看自个孙女,可是还有一个如珠似宝的林珩立在前头,老太太能分出几分心思在姐儿身上?姐儿只能托付给贾家,可贾家还可靠么?母亲这般待我,又会如此待姐儿,不是一目了然的事么?最最可靠的,还是一个从小养在嫡母身边,与玉儿一道长大的庶弟。 贾敏俯□亲了亲黛玉,心下发誓道:“我的儿,为娘会护住你的。”晨霜端着一个竹雕莲花盘子上来,托着个斗彩缠枝葡萄盖碗上来,贾敏皱眉道:“怎么去了这样久?”晨霜笑着回道:“因着玉泉水没了,我想着旧年蠲的雨水来沏茶也很好,才慢了些。”贾敏接过来呷了一口,点头道:“味儿还不坏。”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说起来了,你也到出去配人的年纪了。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也不好薄待了你,或是外聘或是配个管事都成。”晨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奴婢愿终身侍奉太太。” 贾敏讥诮一笑:“哪有大姑娘一辈子不出门跟着主子的理儿?若是舍不得主子,配个管事,照旧来我屋里当差也就是了。”晨霜哑口无言,只跪着流泪,不多时,膝前便湿了一块地。贾敏合了眼不看她,冷声说道:“罢了,不舍得主子,我便多留你几年。横竖你服侍我和老爷也还算尽心。”晨霜听她提起“老爷”,俏脸早已飞红,羞得说不出话来。却没见到贾敏睁了眼瞧见她春心萌动的模样,脸上已阴云密布、风雨欲来。忽然听到外头丫鬟们问好的声音,便知是林海来了。林海一进门便问道:“敏儿今日可好些了?”抬眼却见到晨霜怯生生地跪在地上,不免奇道:“这丫头跪着做什么?”敏儿从来心善,甚少责罚下人,故林海有此问。 贾敏笑道:“没什么。我身子好多了,多谢老爷费心。”一面使了个眼色给晨霜,晨霜乖觉地退了下去。林海也不甚在意,只顾着看黛玉,笑意温醇道:“姐儿睡得真香。”贾敏笑着附和道:“奶/子说再没见过像姐儿这样乖巧的孩子,从不闹人,哭闹的声音都细细的。”林海笑道:“岂不是跟玉儿一样,玉儿襁褓时也乖巧得很。”贾敏一怔,心沉谷底,老爷虽然疼爱姐儿,却远远及不上他疼爱林珩的那份心,到如今他口里的“玉儿”还是称呼林珩的。 贾敏敷衍道:“珩哥儿确实不凡。”林海被挑起了兴致,不免滔滔不绝地谈起他的心肝宝贝儿子,什么“玉儿的字越来越有风骨了”“玉儿已经习完《御制大诰》”“玉儿的琴弹得越来越有清气了”诸如此类,贾敏听完,面上温婉的笑容差些都要挂不住了。林珩再好,也只会站在她娘那边。贾敏勉强笑道:“既如此,日后可要请大爷好好教教姐儿。”林海爽朗一笑:“你如此说,等姐儿大些,就让玉儿给她启蒙。”贾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面上伤感道:“只怕我等不到那日了。” 林海皱眉道:“快别说这话。日后姐儿出嫁,可还要你这个为娘的操持呢?”贾敏滴泪道:“只怕我没有福气。如海,说来,是我对不住你。我再不能诞育子嗣了。”林海惊道:“敏儿,你知道了?”贾敏低头垂泪道:“我问了刘大夫。”林海微怒:“我不是叮嘱他不许告诉你么?”心下打定主意,如此背信小人,还是早早辞了。贾敏摇头道:“我这身子这么久了也养不好,我想着许是病得不轻,才私下去问了刘大夫。”林海叹道:“你这又何苦?我看你就是太多心了,总不肯好好调养,若是肯早些时候保重身体,何至于今日如此?”贾敏早已泪湿双颊:“你说得没错。我如今早已悔了。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林海叹道:“我几时不曾依你了,何必还要求我?”贾敏张了张口,仿佛咽下一块烧红的烙铁,声音干涩道:“我是不能生育了,你把晨霜收房吧?若是她生下一儿半女,也好养在我膝下,以慰我心。”林海踟蹰道:“不是有玉儿么?何苦来,求一个庶子?”贾敏淡淡道:“老爷别忘了,珩哥儿继承的是大房的香火,不是咱们二房的。咱们二房如今没个嗣子,我如何能放得下心?只怕日后连个给我烧纸的人也没有,九泉之下,我如何安心?” 林海道:“这好办?不如叫玉儿也兼祧?”贾敏木着脸道:“咱们林家的子嗣始终太稀疏了些,还是多子多福罢。”任是贾敏怎么劝,林海都不肯点头依了她。林海有自己的一层盘算在,玉儿是嫡长子,聪慧过人、禀赋超群,行事大方、为人老成,他再满意不过了,何必再弄出个隔房庶子来与他争锋。他虽是独子,以前家中并无此龌蹉事,但也多有耳闻嫡庶子相争相斗、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的事。贾敏见他不为所动也只好暂且歇了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到这里在犹豫,到底让不让庶子出生呢?不让庶子出生,干脆就让秦氏生个儿子吧?妹子们的意见呢?以及这章完了,废柴作者又要卡文了。因为大家催着码黛玉出生,把我大纲里面的好几章构思给剪掉了,悲催中。 以及给妹纸们讲个笑话: 从前有个蠢萌,叫阿妍。今天她穿了一件百褶裙,坐下来的时候想整理一下裙摆,结果把手指坐裂了,出血了!!!!!果然很蠢吧? 第 50 章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姐姐怎么在这里做针线?”因着今儿休沐,昨儿刚下学,林母就急忙打发下人去接他回家来住。晨起无事,林珩也不带丫鬟,一个人提着剑到园中演练一回。来回途经“在水中央”,看见芳芸带着一个丫鬟倚着头舱栏杆做针黹。听见林珩问话,芳芸抬起头笑着说道:“妈说在这里做针线,借着水光,更显敞亮。横竖已经五月了,坐这儿正好消夏。” 林珩微微一笑,因着芳芸招手,便走过桥上了船房。芳芸掏出鹅黄锦帕给林珩擦了擦额上的汗,嗔道:“怎么出来练剑也不叫人伺候?流了这么多汗,回头又该闹头疼了。”林珩任由她施为,口里笑道:“姐姐还是这样爱管教人。日后找个不服管的姐夫,那才有趣呢。”芳芸恨得掐他的脸蛋儿,轻叱道:“这张嘴怎么这样招人恨?”林珩忙求饶道:“姐姐饶了我,再不混说了,日后姐姐一定找个千依百顺的如意郎君。”芳芸越发不放手,嗔道:“还这样雀薄人,偏不饶了你。几时叫你遇上了命中的魔星,把你降住了,那时候才趁了我的心。” 林珩哈哈一笑道:“什么命中魔星?我再不信有人能降伏我。”芳芸放手,恨道:“偏你嘴硬。待你真遇上个克星,那才是现世报呢。”林珩只是微笑,并不将她的话儿放在心上,问道:“姐姐在做什么针线?”一面说着,接过芳芸手中的针线一看,是用线结成梧桐子大的许多红蝙蝠,便猜到是绣给林母的活计,口内不免赞叹几声:“果真好看。”芳芸含笑谦道:“不过是点粗针线,简陋得狠。你没见过元姐姐的针线,那才是好针黹呢!” 林珩微微一笑:“怎么没见过,上回我生辰,元姐姐送了我一个亲手做的蝴蝶荷包呢?”芳芸笑着夸道:“果真好吧?我再没见过元姐姐这样的姑娘了,不但生得月貌仙姿、窈窕娇丽,而且刺绣精工,娴通书史,待人又温柔大方,真是无处叫人不爱。”林珩点点头,叹息道:“是啊,再想不到元姐姐是这样的人了。”他心下更添了几分惋惜,这样的一个好姑娘,更难得的是她那一段赤子心肠天真性情,可惜日后却要为了家族利益沉浮宫闱,最终落了个芳年早逝的下场,如何不叫人痛惜。可怜生在这个时代,女子总是薄命。 他虽然是红楼中的一个变数,可上回魂游望乡台的事已说明了天上有些神仙想除去他,幸亏有昭圣天王赶来相救,不然自己早就堕入地府了。想来天上神仙还是有不和冲突的,有的想保小爷,有的却想害小爷。只是小爷也不是好拿捏的,既来了此,认了前世的父母,自然也想着保阖家康平安泰。若有人想阻了爷的路,那爷也是不依的。他如今见着家中花团锦簇、高堂身体康健,想来父亲也不会落得个早逝的下场吧?无论如何,小爷的父亲总要保他寿终正寝。 正心下暗誓,又听芳芸说道:“上回元姐姐在家中开诗会,也下了帖子请我,偏偏我身子不爽利,又想着我诗做得不好,因此总没去。算算也有小一月没见她了,怪想的。”林珩笑道:“姐姐可太谦了些。我看姐姐的诗做得不坏,下回若有人开诗社邀你,姐姐只管去就是了。”芳芸吃吃笑道:“果真?昨儿元姐姐刚送了帖子来,邀我今儿去作诗呢?” 林珩凝神想了一回,近来老祖宗待二婶颇冷淡,上回四月里珠大哥哥新娶的媳妇有喜并着那府里的宝玉兄弟抓周,命人下帖子请他过府相聚,恰巧他那日闲暇,谁知老太太没许他去,只说他要读书不得闲。他便看出端倪来了,老太太是看贾家不大顺眼了,因着有庆吊往来之事,只叫二婶走一趟。若二婶身子不爽利,竟是礼到人不到。老太太少有踏到贾家的时候,也不大带他们去走动。 他看得明白,自然不会逆了老祖宗的意思,转而淡淡说道:“姐姐忘了,今儿老祖宗要摆家宴赏荷看戏,这会子出门,怕是不大妥当。”芳芸才稍稍收了那些纷繁躁动的心思,问道:“如今什么时辰了?”林珩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怀表,推开金壳看了一眼道:“辰初一刻了。老太太那儿只怕等着咱们吃早饭,咱们也该过去了。”芳芸点点头,二人并肩前行,刚步出园子的月洞门,迎面碰上面色阴晦的林海。两人见了忙行礼请安,只见林海身上穿着一件淡雪青云纱道袍,头上戴着飘飘巾,见到他二人恭敬的行礼,面上不由换出一副笑颜来,温言问道:“你们到哪里去?”林珩笑嘻嘻道:“往祖母处去。” 林海点头问道:“那你们去罢。该是用早饭的时候了,别叫老太太久等。”林珩道:“父亲可用过早饭了?不若一道往老祖宗那里去?”林海摇头:“我已用过了。今儿老太太要摆荷花宴,我看你素日读书也太刻苦了些,索性今儿就松散一日不必往书房去了。”林珩笑道:“多谢父亲体谅。我听见前儿有人送了咱们家一只极好的龙舟,可怜孩儿总没看见,不若今儿牵出来玩玩。” 林海倒把一腔心事抛到爪哇国去了,一心只跟林珩说话:“端午早过了,看什么斗龙舟?再者别扮出可怜样哄你老子了,当我没听见赵先生说了端午还带你们去城外看龙舟竞渡了不成?”林珩不依,牵着林海的衣袖连连求告,林海弄了个无法可使,只好应了他道:“我许了是许了,但也不是白许了你的。看了得赋诗以记。”林珩漫不在乎地应了,这才同芳芸一道去了。林海立在原地,看着林珩提着一把短剑,踩着粉底乌靴渐行渐远。林海立了片刻,才往外书房走去,心下想着该命人去整理龙舟了,不然可赶不上家宴时候观看。 在垂花门口碰上值班的管事媳妇围上来请安,林海吩咐道:“打发个人告诉管事的人,把那架龙舟整理出来,就放在内院的池子里。”林仁家的恰好当班,忙笑道:“老爷放心,我这就使人告诉太太去。”林海听到“太太”两字,面上露出一丝阴郁,立时就收敛了起来,点点头便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地的管家媳妇们面面相觑,还是林仁家的喝道:“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我去禀报太太,你们哪一个也去只会管库房的一声。” 林大娘说罢就自去办事了,有个媳妇嘀咕道:“老爷今儿是怎么了?我看着像是跟谁生气的模样。”她们这些管事媳妇惯会察言观色,不然也不会在林府好几百个下人中被提拔为管事奶奶。她身旁的一个年轻俏丽的媳妇拧了她一下,低声道:“又嚼什么舌根?你忘了那位太岁的话了?还敢议论主子们的事?”秦氏威重令行、恩威并重,家下人对她多半既敬又畏。那说话的媳妇忙收了议论,不敢再说。 且说林珩、芳芸陪着老太太用完早饭,正坐着闲话。秦氏有孕又要当家,林母又心疼她,秦氏便只早晚来应个卯,并不像往日里伺候林母左右不离。贾敏却是身子未养好一直卧床休养,晨昏定省都不能来,因此三人听到屋外有人在给贾敏请安,俱是一惊。 片刻,便见贾敏嫋嫋娜娜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手里捧着东西的丫鬟。林母呵呵笑道:“你身子还未好?怎么就出来走动了?”贾敏慢慢地行了个礼,如同不堪霜重雨打的白梨花被压低了枝桠,清丽柔弱,咳了咳才轻声说道:“媳妇想着许久没有给老太太请安了,心下不安,又惦记着老太太……”一语未完,又咳了起来,立在她身后的晨霜忙给她拍背顺气。 林母微微一笑道:“你也太多礼了。我整日在家有什么不好的?你快坐下说话罢。可别累着了。”贾敏又咳了咳道:“还是老太太疼人。”这才坐下。一见她进来就站起来的林珩和芳芸才得了空子给她行礼。众人坐定,只听贾敏说道:“老太太这样体贴媳妇,倒叫我无地自容了。媳妇因着残躯拖累,不能侍奉老太太左右,不免惭愧难当,今儿给老太太带了几样玩意并四样点心来,还请老太太看在媳妇一片诚心的份上赏个脸收下吧?” 林母微笑道:“什么好东西,让你巴巴来献宝?依我说,你把身子养好了,我看着就欢喜了。何必费这些虚头巴脑的功夫?”贾敏笑道:“也不是什么好玩意,一样是石季伦的流霞帐,以桃花养蚕吐丝织成的,色如晚霞,人处其中,凉风习习,虽盛夏而不知炎热。媳妇想着,如今天热了,这帐子送来与老太太用,正合时节。”林母婉拒道:“这晋朝的古物得来不易,你还是带回去自个收着罢。我也知你一片孝心,点心我可以收下。”贾敏道:“这点心是我屋里的丫头晨霜做的,她倒是手巧,味道还不坏。”晨霜面如施脂,把手上的捧盒打开,拿出四样小点心放到林母面前,一样枣泥馅山药糕、一样桃酥、一样鸳鸯卷、一样茯苓糕。 林母道:“做得倒是精致。”拈了一个浅尝一口,点头道:“倒还香甜。”贾敏笑意盈盈道:“我这丫头倒还手巧,人也长得标致。”林母闻言皱了皱眉,对着林珩笑着说道:“我昨儿给你收了件好东西,就放在后头楼上,让碧山带你去看吧。”心下却疑道,不是说产后体虚么,怎么咳了起来?林珩估摸着林母是要私下和贾敏说话,便拉着芳芸带着碧山等丫鬟退了出去。 待众人出去了,林母才淡淡说道:“也还算俏丽。”贾敏笑道:“我也看着这丫头稳妥细心,长得也好,因此寻思着把她开了脸给老爷做个通房丫头。”晨霜闻言,喜上眉梢,林母这才抬头细细打量了晨霜一会,立时放下脸来,这丫头眉峰已散,想来已不是处子之身。贾敏断不会把一个不贞的丫头给海儿使唤,那只能说明这丫头海儿已经受用过了。林母不禁怒上心头,冷冷地看了一眼贾敏,既已受用过了,再带来我面前说什么,不是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么? 贾敏见林母不悦,还是淡淡笑道:“我想着如今我和大太太俱是身子不大方便,老爷身边无人侍候,终究不成样子,这才起了念头把这丫头开脸。只是老太太从前说过不许给老爷收通房,媳妇也不敢自作主张,便想着来讨老太太的主意。”林母更是怒不可遏,只阴着脸说道:“还是你考虑周全。”贾敏笑道:“老太太也看着好。晨霜,还不给老太太磕个头?”晨霜脸上臊的通红,强忍着喜意给老太太磕了几个头。林母轻描淡写道:“用心服侍你们老爷太太罢。我也没甚么吩咐你的,只一条,避子汤不许停。” 第 51 章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晨霜听林母如此吩咐,早就黄了脸色,若不养下个孩儿,待到人老珠黄时,她依靠谁去?大爷可不会供着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晨霜急得拿眼瞟了几回贾敏。贾敏倏地变了脸色,勉强笑道:“老太太说的自是正理,这晨霜本就是专职服侍老爷的,如此行事,也妥当些。”心下却暗恨,这老虔婆的心也太偏了些,若晨霜不怀个哥儿,自己岂不是永远被秦氏压在下头不得翻身?秦氏在她生产时作下的那些糟心事,自己可没忘呢,早晚必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叫她尝些厉害苦头,她贾敏可是能白白让人算计的?罢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横竖晨霜的孩子定要养下。 晨霜听贾敏如此言语,心里也起了怨怼。虽说自己爱这林府的富贵,到底守着本分规矩,若不是太太把老爷灌醉后,再把自个推到老爷床上去,还未过了明路便破了身,老爷何至于今儿一早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连看她一眼也不愿。若是正经禀告了老祖宗,由着老太太发话,把自个赏给老爷,老爷看在老太太的面上,必会另眼相看,凭着自己年轻美貌,哪会落得个不被老爷待见的境地?如今在老爷那里没了体面,她只能无奈紧紧随着太太行事了。晨霜想到此处,好歹压下心里的怨恨,如常侍奉贾敏。 林母这才回了颜色,问道:“大姐儿可好?我也有几天没见了。”林母到底顾虑着林海,可没见上回这贾氏病着的那些时日,林海一直郁郁寡欢。林母心疼林海,平日里本就公务繁忙,何苦再为他添些家务烦恼,不愿闹开,这才转了话锋,问起黛玉来。贾敏听林母提起黛玉,脸上的笑立时真切了三分,温柔道:“玉姐儿如今也健壮了些。一点也不闹人,若是饿了,也只细细地啼哭两声。” 林母虽说如今厌弃了贾敏,但孙女总是嫡亲心疼的,听见她身子好些了,也笑着细细问道:“咱们家的孩子都是乖巧的。大姐儿吃得可多?平日里睡多少时辰?”贾敏见林母关怀,不免细细说起黛玉的景况,虽则心里仍不大满意林母称黛玉为“大姐儿”,但林母好歹是黛玉嫡亲祖母。若能得林母的欢心,对玉姐儿百益而无一害。一时,二人谈论着黛玉,虽称不上其乐融融,倒也还平和。 这边厢,碧山引着林珩、芳芸往后头阁楼上去,芳芸想着这阁楼上头是了林母的小内库,自己总要避嫌些,忙找了个由头避开,碧山笑吟吟地拦到:“芸姑娘,老太太早就备下姑娘的份了,姑娘也一道瞧瞧去吧!”芳芸推辞不过,只好跟着他们一道去了。 碧山引着二人来到后楼,转入槅板走上楼梯,楼梯上的天窗开了两扇,透出些亮光来,这阁楼上的小库房只放林母近年来的体己,多是常用的古董摆设、金珠首饰、绸缎皮货等,林母住的套房后另有几间铁桶似的大房子,里头装的是多年不动的老家私。林母有一回收拾家伙,曾引着林珩进去见识过一回,那真是金山银海、富贵逼人。林珩这才解了,贾琏那句“何处再发二、三百万两银子财就好了”是何意思了?林家果真豪富,只是这笔银子恐怕不能再落到贾家手里去了。 三人走到楼上槅扇门前,早有丫头们持着灯烛候着。碧山素来谨慎,掏出贴身放着的钥匙,开了房门,接过丫头们手中的灯烛便遣了她们下去。又向林珩等告罪,自己进去点烛火。待林珩、芳芸进去,里头已经灯烛辉煌,甚是明亮。 外间设着两几四椅子,当地摆着好几口锁着的黑漆紫檀大箱子,三面壁边环着几个大架子,上头胡乱摆着些古董陈设、珍奇玩物,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芳芸虽想着自持,但早就眼花缭乱,心生艳羡。她来林家也有一年了,也算见过不少好东西,林母素来手里散漫,因着芳芸还算得她的意,也送了她不少珍贵的物件。但总比不上如今直面这明晃晃的富贵,芳芸不免有些看直了眼,又见碧山司空见惯的从容举止,脸上便烧了起来,幸好林珩、碧山说话,并没瞧见她失态的样儿。芳芸这才摆出矜持的模样来,挑了个椅子坐下等候,总不能一个主子姑娘比丫头使女小眼皮子浅罢。 林珩、芳芸等了片刻,才见碧山端了一个剔红葡萄圆盘走了过来,给林珩的是个五寸来高的羊脂白玉桐荫仕女摆件,给芳芸的则是上等青玉透雕折枝花锁。林珩玩赏了一回,依旧放回盘子。芳芸却贴身收了起来,想着回头让她母亲打个璎珞挂在脖子上正好。二人又说了一会闲话,林珩估摸着时间,想着林母和贾敏也该说完话了,这才和芳芸说回林母屋里去。芳芸应了,随着林珩走了出去,不由回头望了一眼。 待林珩、芳芸回到林母屋里,却见林海也在,脸上依旧阴云密布,并不说话。贾敏有些惴惴不安,与林母说话便有些颠三倒四、心不在焉,却不见林母眼里的不悦越发浓重。一见林珩进来,贾敏舒了一口气,向林珩招手道:“大爷来了,正好见见你新姨娘。”林母更是不悦,这晨霜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玉儿称她一声“姨娘”?这贾敏也是昏了头了,礼数规矩通通忘了,一个通房,也配正儿八经地向主子哥儿提起?当下毫不客气地说道:“一个猫儿狗儿的玩意儿,快别脏了哥儿的嘴。玉儿,到我这里来。我给你寻的玩意儿可喜欢?”林珩对贾敏略一点头,便走到林母身边说话。 贾敏见林母如此不留情面,气得浑身战抖,忙看了林海一眼,却见林海脸上已阴沉欲雨,眼内电闪雷鸣、厉色横生,才悔觉失言,讪讪坐了一回,见众人无心搭理她,才推辞身子乏倦,掩面而去。林珩神情自若地与林母、林海说了会子话,才辞了出来往秦氏处定省去。芳芸更是坐立难安,也匆匆去了,只余林家母子二人坐着说话。 林母叹道:“终究是为娘粗心,你两个媳妇都不方便,身边竟没人伺候。亏得贾氏提醒了我,不然还委屈你了。”林海脸上讪讪,羞愧道:“母亲快别说这话。直叫孩儿无地自容了。自上回柳氏的事发,我心里就不大自在,再不想要什么通房姨娘。这些通房姨娘大多心如蛇蝎,孩儿可睡不安稳。再者我年岁也有了,正是保养身子的时候,如何能……”一语未完,脸上红若滴血,羞的是和母亲谈论这些闺房话,愧的是身为堂堂男子汉,竟叫个妇人算计了,直是脸面全无。 林母看其情景便猜到两三分,大抵这通房海儿收得并不是心甘情愿,许是受了贾敏的唆使罢,心里又厌憎了贾敏几分。她不过是看在海儿的面上,才不与贾氏多做为难。若是贾敏有一日惹了林海厌弃,林母多的是法子不动声色地治她,她可别不识好歹,不然有她尝尽苦头的日子。林母道:“我已经跟你媳妇说了,让那丫头喝避子汤。”林海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点头道:“母亲这样很好。我现已有一子一女,络陵肚里还有一字,实在不需要生个庶子。” 第 52 章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林母喃喃道:“我何尝不盼着多子多福?”可就怕生下来的孙儿禀性随了他不成材的亲娘,往下作里去,那还不如没有,省下日后怄气心痛的功夫。再者本朝嫡庶之分最严,本朝尹总督,官至二品大员,有一嫡出的掌上明珠,欲与衍圣公庶子结亲。因着尹总督是庶出,纵然如今已腾达显赫了,衍圣公还是婉拒了他,让尹总督丢了好大脸面。尹总督已是朝廷重臣,私下里犹有人嘲笑他是小妇养的,庶子地位之尴尬由此可知,更遑论庶女了。如今世家结亲,谁不打听嫡出庶出呢?若听见是庶出的,多数人家便打消了求亲的念头。便是他们这等人家的庶女,将来谈婚论嫁也甚觉棘手。虽作如此想,但那丫头通房真有了林家骨肉,她还能置之不理视而不见不成? 母子默默无语了半晌,林海才收敛心绪,笑着劝慰道:“母亲不必忧烦。若是母亲实在为难不舍,儿女缘分由天注定,到时不妨顺其自然。”林母这才微微露了笑颜道:“正是如此。”母子俩又说了一些别的闲话,秦氏扶着丫头走了进来,未语先笑道:“老祖宗,龙船已经收拾好了,停在安澜闸边。老祖宗看在哪里摆宴好?”林母见她进来,也甚是欢喜,待她行礼后,忙命她坐下,笑问道:“今日可觉辛苦?”秦氏将手轻轻搭在微微凸出的小腹上,笑道:“今日倒颇觉受用。茶饭也比往日多用了些。” 林母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如此甚好。若有事,叫吴嬷嬷来传个话便是,何必自己走来?”秦氏笑道:“哪里就那样娇弱了?前儿我母亲还说,养孩子正须多走动,走得多,才养得快。”林母笑道:“罢了,你可要留神,不要闪着碰着了。玉儿既要看龙船,便摆在半山腰上的赏心亭吧,那里又敞亮,又开阔,又正对着安澜河,看得也远。”秦氏笑答:“还是老祖宗思虑周全,我这就去料理。”林海也随着秦氏起身,笑道:“儿子外头还有些事料理。一会子再进来凑凑热闹。”说话间,二人退了出去,到了院门口说了会话,各自分手扬长而去。 林海到了二门口,却见管家林仁手持全红柬神色焦急地跑进来回话道:“老爷正好来了,内阁差了个长班送了传片进来。”林海忙接过传片一看,上头写着:“内阁传片:内阁特传林海速赴内阁,听候面圣,毋迟。特传。”林海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林仁命周围下人退后几步,才附到林海耳边低声回道:“首辅宋大人递了话来,说是圣上今儿听了有人回乐庆郡王的事儿,龙颜震怒。”林海心下咯噔了一下,看来今日面圣少不得一顿责难,更不敢耽搁功夫,提脚就折回内宅更换官服,以便面圣。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大门上管事王彬赶了上来回话:“义忠亲王府命人递了帖子到门上,说是顷刻便来拜访老爷。” 林海更是眉头紧皱,问道:“是王府长史来还是王爷亲来?”王彬递了张帖子上来,林海翻开一看,却是义忠亲王的名帖。林海当机立断,吩咐林仁道:“你去安排跟大爷出门的车马随从,一会子跟着大爷带我的名帖到义忠亲王府上致歉去,就说圣旨急传,皇命急如星火,不得有误,待面圣归来,我亲自往亲王府上赔罪。”一面疾步往内宅奔去。林家自来只忠心圣上,自然不可能为了个不请自来的亲王而耽搁皇命。但也不能慢待了宗室亲王,虽然林珩尚且年幼,但遇到如此重大的事情,除却林海外,也只有林珩能出面料理了。 何况这义忠亲王来者不善,怕是为了乐庆郡王之事而来。他早有听闻,乐庆郡王乃义忠亲王的心腹臂膀,二人既是堂兄弟又是姨表兄弟,且打小一块儿长大,二人情谊非同一般,哪怕是义忠亲王一母同胞的幼弟八皇子,也远远不及乐庆郡王与义忠亲王亲厚。这乐庆郡王唯义忠亲王马首是瞻,自身又颇具才干,自然深得义忠亲王信重。只可惜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偏偏酷好女色,如今更因女色牵扯上了一桩要命的官司。正可谓从来清白无遗祸,自古贪争有后殃,这乐庆郡王真是祸由自造。 义忠亲王虽为其多方遮掩、隐瞒,谁想纸总是包不住火,这事终究还是被有心人捅到圣上跟前。这火已上身,难以善了,这会子连义忠亲王都坐不住了。可惜这义忠亲王慌了手脚昏了头脑,竟明目张胆地找上门来,难不成义忠亲王真以为他说几句蛊惑人心的话就能煽动得他林海欺瞒圣上不成? 依他看,不过是安排香饵钓金鳌,预备窝弓檎猛虎,明明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这是有人布下了这么个大圈套等着害义忠亲王呢。可惜义忠亲王却无半点居安思危之心,只一味地自大骄横,私下里倒是手段百出,拉拢朝臣、陷害兄弟,无所不至无所不为。此间种种事,连林海都掌握了关节,就不信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竟一无所知了。天欲其亡,必使其狂,义忠亲王已处百丈悬崖边上,一不留神便有粉身碎骨之虞。他却还洋洋得意,不知其势之险。如此心性,如何堪当帝王?只是这幕后之人是谁?这么处心积虑步步算计,焉知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林海紧锁眉头,心里将那几位天潢贵胄近来的举动翻来覆去地剖析了几回,却是人人都有嫌疑,偏又找不着蛛丝马迹,只得按捺下满腹心思,细细忖度待会若是圣上垂询了该如何作答,林仁随手抓住个小厮打发他快快跑到里头传话去,一面去料理车马随从。这小厮曾层正是平日里伺候林珩的,心思乖滑,口角伶俐,倒是颇得林珩青眼,听了管家林仁的吩咐,一溜烟地往内宅跑去。 林母正带着林珩、秦氏等一群丫鬟婆子说说笑笑往如是园中走去,迎面撞上了大扠步奔进来的曾层,碧山站出来骂道:“怎么回事?慌脚鸡似的毛手毛脚,明儿还是把你送到黄大叔那里去重新学学规矩。”曾层忙跪下来磕头,也不辩解,朗声说道:“老爷吩咐小的进来传话,说是一会子义忠亲王殿下要登门拜访,老爷接到内阁传片,正要赶去面圣,一时抽不出身来,命大爷换了见客衣裳往义忠亲王府上赔礼去。” 林母忙问道:“可知是何事传召老爷?”曾层回道:“小的不知。只见老爷面上凝重,许是有甚重要的事情。”林母收了一脸笑意,严肃道:“那老爷现在可出门了?”曾层摇头道:“小的瞧老爷似乎往承瑛堂方向去了。”林母不用思索,便知林海是往贾敏处换衣服去了,忙转头对林珩说道:“事情紧急,我让丫头们回去拿见客衣裳,一会子便就近到栖凰局里头换了衣裳,我再命他们抬了竹椅来,省了你走道的功夫,也免得误了你爹的事,对义忠亲王殿下也不尊重。” 林珩自然依了林母的调遣,待换了见客衣裳出来,正巧在垂花门口碰到头戴乌纱帽、身穿绯色团花纱袍、腰系白玉松鹤镶金腰带的林海。林海素知林珩聪慧,行事举止颇有章法,所以只略略交代了几句话儿,不过是去亲王府上赔罪,若是态度谦卑些,想来义忠亲王也不至于跟个黄口小儿过不去,因此他倒还放心林珩出门应酬对答。林海说完,便往二门口疾步奔去,翻身上了马,甩了甩手中的鞭子,疾驰而去,几个跟着出门的长随、长班忙抽鞭跟上。 谁成想义忠亲王竟也来得如此迅速,林海还未骑出巷子口,偏碰见了义忠亲王的全副仪仗,林海无奈,只得下马对着义忠亲王的八人大轿恭敬地行了大礼,口内称:“圣上急诏,恕卑职不能亲面王爷。待卑职复了皇命,必定亲自登门致歉,还望王爷恕罪。”说完话,林海也不待义忠亲王说话,牵着马便往前走,待过了亲王仪仗,才打马扬长而去。义忠亲王在轿内气个倒仰,这林海果真油盐不进,堂堂一位亲王,竟敢如此怠慢?自己尚未发话让他起来,他竟敢自作主张地走了?义忠亲王眼神狠戾,既如此不识趣,那也别留在朝内做官了。 林珩得了消息赶来,忙恭敬地跪在义忠亲王轿前,温声道:“亲王殿下恕罪,父亲因皇命在身,不能招待王爷,小子在此向殿下赔罪了。待父亲王事了了,定亲往殿下府上谢罪。”义忠亲王端坐在轿内冷冷哼了一声,这父子二人可都真会打算,一个劲地拿圣命说话,当真以为自己就不敢因此治他们的罪了么?治不了罪,也得叫他们吃点苦头,义忠亲王殿下的面子可不是好下的。林珩不知跪了多久,直到膝盖轻微的刺痛转为尖锐的疼痛,才听到轿内人冷冷道:“罢了,既林大人要事在身,本王也不多留了。至于赔罪也不必了,本王来的不是时候,与林大人何干?”说罢,也不待林珩辩解,掷出冰冷二字:“起轿。” 第 53 章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因着义忠亲王并未让林珩起身,林珩只好膝行至路边,恭敬地目送义忠亲王车马仪仗远去。待最后一顶红油绢销金雨伞慢慢行去后,林仁才敢去搀扶林珩,心疼道:“我的爷啊,膝盖可痛得厉害,我这就打发人请太医去。”林珩摇头道:“我无事,林大叔且别急,咱们回府里再说话。”周围不少人家都瞧见这里的动静了,想来不要半日,满京城的人就能知晓此事,他可不想给人添些话柄。怎么亲王殿下才罚你跪了那么一小会儿,殿下前脚才走,你们家后脚就请太医去了,这不是怨怼殿下么? 林仁见林珩下了命令,也不好反驳,只怒气冲冲喝骂跟来的小厮道:“你们这群蠢材,都瞎了眼不成,成日里惯会偷懒耍滑,一点眼色也没有,还不快抬轿子来?”林珩心下也觉窝囊不快,因而无心理会林仁责骂小厮随从,恹恹地上了轿子。轿子到了二门口,轻轻地落了地,早有训练有素的小厮平稳地抬起,走了不多时到了垂花门口。这小厮们轻手轻脚地放下轿子退了下去,早有等在一旁的粗使婆子们抬起轿子,一路抬到介寿堂门口。正要抬进院子里去,只听轿内林珩懒懒地问:“可到老太太院子了?”仆妇回道:“刚好到介寿堂门口。” 林珩道:“罢了,轿子就停在门口吧!”碧山早就立在门口等着林珩,忙回道:“老太太想着大爷膝盖疼,命婆子们把轿子一直抬到上房门口。”林珩掀了帘子,淡淡笑道:“礼不可废。如何能在长辈院中乘轿而行?”碧山无法,只得命婆子们放下轿子,打起帘子让林珩出来。碧山伸手去扶,林珩摇摇头,才走进院内几步,就见林母、秦氏站在门口等他,面上还算自持冷静。林珩迎了上去,笑道:“怎敢劳老祖宗、母亲在此等候,孩儿罪过。”林母摩挲了下林珩的头顶,一言不发,牵起他的手走进了屋里。 进了屋内,林母才心疼道:“我的儿,快让我瞧瞧,可疼得厉害?”林珩摇头笑道:“并无大碍。平日里在先生那里习武练剑,早摔打惯了,这可不算什么?”林母听他如此说,愈发心痛,等着丫鬟们掀开袍子,脱了靴袜,散了裤腿,掀开下裳一看,膝盖上一片青肿紫胀,一迭声叫道:“糊涂东西,还不去拿治跌打的丸药来?” 一众丫头围着林珩,打扇的打扇,擦脸的擦脸,奉茶的奉茶,林珩颇有些哭笑不得,再三劝慰林母和暗暗吞声泣泪的秦氏道:“膝盖并不疼,只是看着青肿,明儿起来也就全好了,老祖宗不必担忧。”待碧山手里端着洋漆葵花托盘进来,上头放一丸药丸,并一壶温热的黄酒。林母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道:“把药用黄酒化开了,敷到膝上去。”众人一通忙活,待敷完了药,林母脸上才有了点笑意,问道:“如今也是午饭的时辰了,玉儿也该饿了吧?我这就叫他们传饭。” 且不说,林珩、林母、秦氏三人草草用完一顿午饭,也无心赏什么荷观什么龙船,只默默坐于屋内等候林海消息。林母倒不大担心林海,心里只忧愁今日义忠亲王心胸如此狭隘睚眦必报,连玉儿这样的小儿也能为难,若他日凳上大宝,林家岂不是危矣?林珩倒是从《红楼》中知晓义忠亲王最后是坏了事的,因此倒是不大担忧。只是如今朝中云诡波谲,局势混乱,林海颇难支撑。 只说林海一路疾行,到了文渊阁,只见殿外的内侍们皆战战兢兢,垂手肃立,见林海来了,打帘子的内侍抖着手掀起了帘子,林海整了整衣冠,走了进去,屋内一片凝重肃静,三四个阁臣散座在紫檀书案后,或是批阅奏章,或是分门别类整理奏折。宋芝山见林海来了,松了口气道:“你可来了,圣上催了几次,如今圣上用午膳去了,待午膳毕了,在乾清宫的小书房召见你。”林海微松了一口气,问道:“如今圣上还是震怒?”宋芝山点点头道:“连素日里最喜爱的龙纹玉镇纸都失手摔了。”圣上从来爱惜物件,常言:“宫中物件多出自人力,爱惜物件便是爱惜人力。“若非震怒,甚少拿东西出气。 二人才说了一会话,便有内侍进来宣召:“圣上宣林海觐见。”文渊阁离乾清宫道路甚远,林海随着引路太监往前走,听方才宋首辅隐隐绰绰的口风,今儿乐庆郡王孝期纳妾一事,恐难善了。这乐庆郡王褚烺原是乐安郡王的嫡次子,乐庆郡王并无嫡子可承继王位,乐庆郡王病卒后,今上便琢磨着在宗室诸王子中择一灵慧孝顺之人承嗣乐庆郡王这一支的香火,奉养一生无育子嗣的乐庆王太妃。褚烺其母与当今皇后乃是堂姐妹,为着这层缘故,皇后娘娘在今上面前几番美言,褚烺才侥幸得封王爵。不然按本朝律例,郡王嫡长子封世子,其余诸子无论嫡庶只封镇国将军爵位。谁想这太妃薨逝不过两年,孝期未满,褚烺便背地里纳了妾。 乐庆郡王行一的庶子镇国将军褚焕早就觊觎王位,见褚烺行差踏错,又有人在耳边挑唆,恨不得立时便将褚烺拉下马来。这褚焕倒也谨慎,生怕得罪乐庆郡王背后的义忠亲王和中宫皇后,并不亲身出告,拐了几个弯将此事捅到了宗人府,本想着褚烺如此败坏伦德不忠不孝,罪行之恶劣,品行之沦丧,自然是不能保住王爵。谁成想,这宗人府宗正兴平亲王,虽是今上的皇叔,年高德劭,素来公平正直,也不愿得罪出来为褚烺说话的义忠亲王,将此事含糊混了过去。 褚焕心内大不服气,不由连义忠亲王也怨恨上了,又打听到义忠亲王十分恼火,正命人彻查究竟是何人将此事告到宗人府去。褚焕更是心下不安,再三想了几遍,确信自个行事周全,并未遗下蛛丝马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心内始终忐忑不安,若真叫义忠亲王查出个究竟来,他岂不是性命难保?正惶惶不可终日,便有人来报,义忠亲王快查到他身上来了。褚焕咬咬牙,想着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如今已难善了,褚烺不是有靠山才如此跋扈骄横、肆无忌惮,不如我也找个不弱于义忠亲王的靠山,将此事捅到圣上跟前去。依着圣上眼内揉不下沙子的脾气,最重孝义的性子,褚烺不死也要脱层皮,义忠亲王也自身难保。 林海虽不知其中全部的复杂内情,但身为御史台的主官,耳目灵通,对此事自然也是比其他官员多知晓些□,也不过是知晓褚烺行贿兴平亲王才免得责罚,褚焕觊觎王位才屡屡行贿兴平亲王重罚褚烺,这二人倒是一场闹剧。只是他都察院职能在于监察文武百官,这皇家宗室的事情属宗人府所管,他一个外人臣子如何好不知尊卑地僭越?五月正午时分的日头十分毒辣,待走到乾清宫门口,林海已是汗流浃背,湿透重衣了。引路的内侍忙进去复命,独留林海一人站立在书房外的游廊上正正衣冠,整理仪容。 只听门内帝王冷冷地说道:“传。”林海被内侍引着往里走去,熙成帝斜倚在榻上,面上冷淡,只眼角眉梢透露出几许怒意。林海恭敬地行了叩拜大礼,熙成帝道:“起吧。”林海谢了恩才站起身来,熙成帝问道:“褚烺那畜生的事你可知情?”林海小心翼翼回道:“臣略有耳闻。” “说给朕听听,听说满城的人都知晓他的混账事了?”熙成帝的话音凛冽如刀锋。若是无人得知,此事也不必传召林海了,胳膊折了往袖内藏,干脆弄死那个给祖宗蒙羞的畜生也就罢了。偏生此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了,闹个暴毙那是不成了,全天下的百姓可都眼睁睁地瞧着呢?本朝以仁义忠孝立国,偏出了这么个不忠不孝不肖祖宗的牲畜,不是让天下人都看了皇家的笑话么?若此事处置不慎,闹了笑话还无妨,若是动摇了立国之本,此后朝廷还如何教化百姓? 林海将自个所知的内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圣上,熙成帝忍住暴怒道:“此事为何不上禀?你的秘折都是摆设不成?”林海忙跪下来捣蒜一般地磕头请罪道:“微臣有罪”“微臣该死”,心内却暗思这种皇家秘事宗室丑闻,岂能让他一外臣得知?便是知道了,又如何敢说出来?这可攸关皇家颜面,虽说忠君,可谁有胆子揭皇家的丑打皇帝的脸?他如今敢说出来,不过是满京城的人都知晓此事,圣上便是不问他,问旁人也知,因此才据实以告。 熙成帝缓了怒气道:“罢了,你方才说褚焕觊袭王袭才将此事散播出去可有实证?”若说褚烺是畜生,这褚焕也差不离了,这不孝不悌的东西,为着一己私欲竟将此等丑闻传得人竟皆知。林海摇头道:“微臣并无实证,只是有所风闻。” 第 54 章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吴辰光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不一时,手里捧着一个贴了封条的黄花梨雕龙翔九天匣子轻巧地走了进来。君臣二人的谈话一顿,熙成帝伸手接过匣子,轻轻地揭开封条,拿出里头的湘黄绫子封面的奏折看了起来。林海偷偷拿眼一瞟,心内一跳,黄花梨木匣、湘黄折子,杏黄封条,这不是锦衣卫探子专用的密折匣子么?想来如此大事,攸关皇室声誉,圣上自然要出动了锦衣卫查个究竟。 熙成帝将奏折往案上一摔,眼中飞快地闪过几许怒色,二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敢当众发作朝中重臣之子。若林海之子有错你身为堂堂亲王,也不该跟六七岁的稚童计较,遑论他不过是代父赔罪。虽不明说罚,可明眼人谁不见,你硬是让这小孩儿跪了半个时辰,最后也没许人家起身。思及此处,熙成帝不免温言慰道:“听闻爱卿有一子,天分绝伦,颖拔众人,不知可启蒙了不成?” 林海见熙成帝摔了折子后话锋一转问起了林珩,心一下被拽到了嗓子眼,是玉儿出了事不成,定了定神回道:“微臣惶恐,臣子顽劣不堪,当不得圣上夸赞。托赖圣上洪福,臣子现今跟着赵玄辉大人习业。”熙成帝点点头道:“赵爱卿学富五车,卿子得其教导,日后学成了,也好报效朝廷。”林海道:“犬子必当为朝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熙成帝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朕就等着太和殿上见他了。你可要细心教导,勿要放纵他。”林海答道:“是,微臣必定严加管教。”熙成帝笑道:“也别太拘束了他。朕看他行事颇有规矩,堪为稚童之表率。吴辰光,去备几样赏赐给林珩。”林海忙磕头谢恩,熙成帝别无他话,林海便随着吴辰光退了出去。 到了外头廊上,吴辰光客气地向林海笑着说道:“林大人先请,待我备好了御赐之物,自往府上宣旨。”林海谦逊道:“怎敢劳动内相亲往?到时不拘差位内监过来颁赏便是。”吴辰光笑道:“陛下圣谕乃是命我亲自去给府上公子颁赏,我可不敢违旨。林大人也该早些回去备好香案等着接旨才是。”林海见吴辰光如此说,又心焦林珩,与吴辰光草草说了两句,就赶着回林府去了。 吴辰光自去备了几样赏赐:御制《四书大全》一部,端砚两方,湖笔两封,徽墨两匣,拿了个剔犀九龙圆盘装了,端去给熙成帝过目。熙成帝看了,略点了点头道:“你亲自到林家去一趟。”吴辰光应了,端着东西退了出去。熙成帝命屋内留着伺候的内监宫女们俱都退了出去,重新拿起方才被摔在桌上的锦衣卫密折从头看了起来。 二子急着在林海面试之前见他,是为着什么?想来不外是让林海为褚烺描补两句。可他得到消息也未免太快了些,虽说内阁传召哪位臣工并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稍微打听也能得知一二。但内阁传片才到了林家,二子府上的拜帖也跟着到了,二子府上虽离林家近一些,往来传递消息也要耗费不少功夫,除非早有人把消息递给了他,他才能应对如此敏捷,甚至还有功夫摆出全副仪仗往林家去。 熙成帝的眼底浮上一层嘲讽,看来内阁之中已经有人站好队了,迫不及待投向了二子,好凭着从龙之功挣得更多的好处,真是欲壑难填,利令智昏了。熙成帝脱下腕上的凤眼菩提手串,拿在手上闲闲拨弄,眼中暗沉得一丝光亮不见。罢了,由着他们去吧,总归这些年憋屈狠了,叫他们松散松散,也好让他看清楚众人是忠是奸,可重用、可用还是不可用。横竖这天下握在他手中,总不怕有人捅破天去。只是二子也太沉不住气了,竟这么明目张胆地赶在林海面圣之前去拦他。林海眼中只有圣命,连停下与他攀谈都不肯,二子才恼羞成怒,发作了林海独子。 他召见林海,倒不是为了知道事情真相。真相自有锦衣卫去查明了,他不过是想听听外头关于褚烺的传言是如何说的。一来,林海是他的心腹,颇能体察上意,此等丑事由他来说,自然会修饰一番,熙成帝也少了几分尴尬。二则林海身为左都御史,掌管都察院,平日里监察百官,自有一套尚属完备的监察体系,消息灵通快捷不说,还很确实可靠。不然怎么朝中某位大臣昨夜青楼狎妓,第二日一早就有御史上了奏章弹劾他。都察院在打探消息这方面自然是有过人的手段在。 索性林海知道的并不完全,有些内情他并不知晓。熙成帝眼内精光一闪,此事绝不简单,倒像是有不少人隐在幕后操纵此事,不然怎么会传出去的话怎么会半真半假?只说褚烺行贿宗人府宗正才得免责罚,并不提二子曾为褚烺事找过兴平亲王。只说褚焕觊觎王袭才散布谣言,并不曾说起这谣言的始作俑者另有他人。 二子怕是被人算计了,熙成帝沉沉地叹了口气。二子不是明君的料子,是非不分、公私不明、曲直不辨、不明国本便是人君大忌,褚烺此举动摇国本、抹黑皇家声誉已是大错,二子还帮着遮掩,岂不是错上加错?此事关乎国本,岂能等闲视之?如此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日后面对朝堂大事如何能冷静公平地对待?帝王可以有喜好厌憎,但这喜好厌憎并不能轻易流露出来,若为人所察觉,到时便不是帝王掌控臣子,而是臣子操纵帝王了。 熙成帝内心隐隐有些悔意,当初便不该将二子推到风口浪尖上。原先他心中也有几分器重二子,总归是嫡子,他又与皇后风雨同舟多年,在情分上总多偏了二子一两分。原先看二子也算稳重老成,再不想内里竟是如此不成器。罢了,如今还是想想如何保住二子罢,这一二年间,二子嚣张跋扈的情性怕是得罪了不少同胞兄弟,总得挑个大量容得下他的。是好是歹,总是熙成帝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身为人父,怎忍心亲儿半生凄凉呢?熙成帝不觉头痛起来,既如此,朝上不得不动了,免得跟随效忠二子的那些大臣们做出些出格的事儿,反倒害了二子。熙成帝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正好,趁着褚烺一事正好召见众位精明狡诈的皇子们,他倒要细细看看众人的性情,可别又出了像二子这样不着调的。 思及此处,熙成帝便扬声道:“吴辰光,去传召几位皇子来。”乾清宫副总管来舟屏气凝神地走了进来回话:“陛下,吴总管去林家宣旨尚未回来。”熙成帝这才想起来,点点头道:“朕知道了。把内阁今日递进来的奏折拿来罢。”来舟应了,一面命人去搬奏折、倒茶、打扇,自己便往金星鱼眼端砚上添了点水,磨起墨来。众位内侍虽然忙碌,但连一丝声音也无,偌大的书房中只有熙成帝轻轻翻阅奏折的声音。才批了几本奏折,熙成帝便觉眼神迷离,有些困倦,朦朦胧胧便合眼睡去。 熙成帝只觉身入云雾之中,耳边不时有风声呼啸,倒像是有人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去。熙成帝将手轻轻一挣,前面的人便回过头来,妙曼一笑,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如此清俊,不似凡人。那人音如春水,笑着说道:“可还记得我?”熙成帝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那人笑道:“可还是心中忧愁?” 第 55 章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熙成帝一个激灵,三魂归体,六魄回窍,整个人倏地清醒过来,挣开被这人握住的手腕,谨慎问道:“你如何得知?”熙成帝眼睛不住地打量他,容眸流盼,神姿青发,饶是熙成帝见惯了美人,也不免深为赞叹,此等风姿岂属凡间?再细细一看,面容虽不曾见过,身形却又几分眼熟,那嗓音也仿佛曾经听过。熙成帝缜密一想,心内吃了一惊,莫不是灵感昭圣天王?心内虽然惊讶,但面上却是一派平静。 这仙人被拂开了手也不生气,流云广袖轻轻地落在身侧,淡淡一笑道:“该放手时须放手,合撒手时且撒手。”熙成帝冷眼道:“朕倒不知该撒手些什么?”心内更是越发肯定,必是昭圣天王无疑,这句话昭圣天王曾说给他听。那仙人吃吃一笑,宛若九天霞影瑶池芙蓉,轻声道:“不过是劝陛下莫执着罢了。”熙成帝长叹一声,不知怎么却将暗藏于心多时的话吐露出来:“朕何尝执着?只储君一事攸关天下二万万百姓,朕如何能草率定之?”那人将笑容敛了,肃声道:“陛下有此仁心,余亦为天下生灵庆幸。陛下君位乃天命所授,君之所择自是天命所选。陛下不必忧心。” 熙成帝听闻此言,心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又想问些什么,只见那人摆摆手道:“陛下,且去吧。日后自有相见之时。”那人袍袖一挥,向熙成帝面上盖来,熙成帝只觉眼前一黑,口鼻窒息,正想高声呼喊之际,突觉面上清爽,身上一轻,人也就醒了过来。原来不过是黄粱一梦,自身犹伏在案上。熙成帝缓缓直起身子,问道:“朕睡了多久?”来舟轻声回道:“陛下才歇了一刻钟。”来舟手势一摆,内侍们就捧着铜盆上来服侍熙成帝洗脸,熙成帝不耐烦他们伺候,草草擦过脸,用了口茶,便道:“你们都退下去罢。吴辰光若是回来了,直接叫他进来覆命。” 众内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熙成帝这才抑制不住狂喜,在屋内来回踱起步来。天命所授,天命所授,熙成帝面上笑意连连,从古至今,每位君主都言“君权神授”,称自己为“真龙天子”,可谁有像他一般得到九天之上的仙人金口玉言承认?熙成帝又想起这昭圣天王说日后尚有相见之机,究竟是何意?难不成驾崩之后,能到仙界去不成?思及此处,熙成帝连人间的权势荣华俱都看淡了,若是有那成仙的福分,还要这帝王权柄做甚?连日来的不快烦闷也都烟消云散,只觉身轻体快,精神焕发。这储君么,自然还是要好好选的,只是这熙成帝心里多了不少底气,更敢放手去做了。 待到这御书房的地皮被磨去了一层,熙成帝才心平气和下来,又听门外来舟恭谨地问道:“陛下,申初三刻了,是否要传点心?”熙成帝因着今日心情不快,午膳用得不多,如今倒也觉得肚饿,便道:“传吧!”乾清宫内的御膳房中随时随刻都开着火,以备皇帝所需。来舟打了个手势,自有内侍们跑去传膳,跟着他的徒弟清泉则带着一群内侍往书房隔壁的东耳房摆设桌椅去了。 因着熙成帝不叫他进屋伺候,来舟便站在门口等候吩咐。侍立了片刻,远远见着一队内侍,手里捧着黄云缎包袱走了过来。来舟等着他们鱼贯进了东耳房,才回道:“陛下,可以用膳了。”熙成帝低低应了一声,来舟忙带着几个机灵的小内侍在外头高高举着帘子等候熙成帝出来。熙成帝放下手里的奏折,走了出去。到了东耳房,四个侍膳太监已侍立在膳桌后,见熙成帝进来,屋内的人忙叩头恭请帝安。熙成帝略点了点头,来舟便会意道:“都起吧!”熙成帝坐东向西,往来上菜的内侍们川流不息,把手中的黄云缎包袱解了,露出里头的银盖碗,摆到熙成帝面前的膳桌上。待三十六道膳食摆好了,身后侍膳的太监扬声道:“膳齐了。” 又有试膳的太监们把膳食试过一遍,这时熙成帝才用起膳来,来舟站在一盘与熙成帝布菜,随着熙成帝眼风一动,来舟忙把这道燕窝鸡丝香蕈火熏丝白菜丝镶平安果移到熙成帝身边,用羹勺舀起一勺放在熙成帝面前的布碟,熙成帝略用了一口,笑道:“赏。”来舟看着熙成帝高兴忙又舀了一勺,熙成帝如今是觉着什么都可口,高高兴兴地吃完了。待来舟舀第三勺时,熙成帝身后的侍膳太监便严肃高声喊道:“撤。”照着宫廷里的规矩,皇帝用膳时一道菜不可用过三勺。熙成帝笑骂道:“你这老货。朕好好用膳,你又来管朕。”那侍膳太监赔笑道:“陛下,家法难为,老奴也是没有法子。”这侍膳太监是伺候过先皇的,熙成帝也要给他们几分体面,对着他们倒是颇为和气。 熙成帝用了几口野鸡汤,就听见来舟低声回道:“吴总管回来了,正在门外等候。”熙成帝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汤碗道:“宣他进来罢。”吴辰光进来磕头道:“老奴回来覆命。”熙成帝道:“起来罢。说说你去林家的情况。”他命吴辰光去赏赐林珩,多少有点抚慰林家父子的意思,稚子无辜,平白遭了罚,便是熙成帝也有些过意不去。既为鲁莽的二子全了礼数,也是试探下二子的应对。吴辰光回道:“老奴到了林家,林大人并林公子早就换了吉服在正厅摆了香案恭敬地等候了。待老奴宣了旨,林家众人欢天喜地的,林大人直说林公子哪来的造化,竟能得了陛下的赏,说回头便叫林公子写道谢恩的折子呈上御览。” 熙成帝漱口擦手毕,问道:“你看林珩如何?”吴辰光掂了掂袖中的红玛瑙人物镂空花熏,笑道:“老奴瞧着这林公子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小小年纪,礼数周全,行止规矩,风度翩翩,说话又文雅风趣,老奴看着也很欢喜。”熙成帝笑道:“你这老货,这林珩送了你什么好东西不成,你竟这么替他美言?”吴辰光笑道:“陛下慧眼如炬,老奴不敢隐瞒,林公子额外送了老奴一个红玛瑙镂空人物花熏,这也没甚么稀奇的,难得的是出自名匠蒲重迁之手,说是劳动老奴专程为着他跑一趟,心里不安,格外谢老奴的。”一面说着,便掏出袖中的玛瑙花熏献给熙成帝一看。熙成帝看了一眼,点头笑道:“倒也算投你所好了。这林珩行事倒是得体。”吴辰光最爱玛瑙玉器了,这在大昭朝众臣之中并不算秘密。 吴辰光笑道:“陛下明鉴,老奴想着他小小的人儿,长得得人意,行事又比别人周全,格外喜他几分。”熙成帝道:“待他上了谢恩折子,你记着找来给朕看看。”吴辰光点头记下,熙成帝问道:“义忠府上有何动静?”吴辰光道:“老奴前脚刚走,林大人便换了官服往亲王府上赔罪去了。走到半路,接到消息,说是亲王殿□子不爽利,并没有见林大人,只有王府长史出来接了拜帖,与林大人叙谈了几句,便客客气气地请林大人回去了,仪门都没让进。” 熙成帝紧皱眉头,这二子是昏了头不成?朕命吴辰光往林府上颁赏,便是暗指林家忠君为上并无甚错处,二子若是知机,就该顺着林海赔罪的台阶下来,怎么反倒将人拒之门外?如此度量,如何为人君?如此不察上意,未免太愚钝了些。熙成帝却不知义忠亲王知道吴辰光往林府颁赏后便摔了手上的成窑五彩茶钟,心里正恨林海狡诈诡谲居心不良,定是以乐庆郡王一事为踏板进了谗言,不然今儿还盛怒的父皇怎么就单单赏了林家?这义忠亲王正对林海满肚子怒火,哪里愿意见他,请王府长史出去打发他还算是客气了,不是因着林海的官职,义忠亲王连大门都不会让他踏进一步。 熙成帝踱了几步,吩咐道:“你去把义直、义忠、忠顺、信义、恒义、忠仁并七皇儿、八皇儿、九皇儿召来,在东偏殿觐见。”这六皇子已入部学习,熙成帝封了他忠仁亲王爵位。吴辰光忙应声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众位皇子便齐集东偏殿,各自小声说话,等候熙成帝驾到。义直亲王斜睨了义忠亲王一眼,颇有些幸灾乐祸道:“老二,你可知老爷子何事召见咱们?” 义忠亲王自少年时便与义直亲王不大对付,一个是庶长子,一个是嫡长子,虽然大昭朝以贤能择君,但在底下诸位皇弟俱都年幼之时,独他二人长成了,自然有点瑜亮之争,谁也不服谁,眼睛俱都盯着那储位。可谁想熙成帝如此长寿,又不早立储君,他二人争来斗去的时日便长了,兄弟感情也消磨得差不多了,平日里只是保持个面上和气。 第 56 章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义忠亲王讽道:“大哥这话问得奇怪?我又没有耳报神,怎么知道老爷子因何事召见咱们?难不成大哥竟是知道,这可好,也透露些消息给咱们,免得我们也没个应对,在老爷子跟前说错话就不好了。”义直亲王冷哼了一声,心道你真不知道老爷子召见咱们所为何事不成,真当咱们都是瞎子聋子不成。看这回叫你栽个大跟头,你才知道厉害,褚烺的混事你也敢插手,真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么?依着老爷子的脾气,褚烺不死也要脱层皮,你也甭想得什么体面。 厅内众人俱是心知肚明,彼此使了几个眼色。吴总管刚从林家颁完旨,在圣上面前打了个转便来宣召众人,若说这其中没甚关联,那谁也不信。忠顺亲王倒是幸灾乐祸,二哥这会子这么为难,还少不了他背后推了一把。信义亲王倒是有些烦难,说一千道一万,褚烺此事坏的是皇家的名声,若再添上二哥,皇家岂不是要体面扫地?恒义亲王倒是盼着局面越乱越好,他也好趁乱得利。忠仁亲王素日里与褚烺多有往来,不免为他捏一把冷汗,父皇连宗正兴平王叔公的面子都不给,听说连兴平王叔公都被罚了三年的俸禄,想来此事难以善了。 七皇子素来是万事不管的,跟褚烺也不大相熟,早就打定主意,看上头的兄长如何说,他再附议便是。八皇子倒是在皇后那里听过一耳朵,知道褚烺是他同胞哥哥义忠亲王的心腹,自然烦恼着要如何跟着二哥一起保住褚烺。九皇子年纪更小,但早就在宫廷里练就了一副玲珑心肠,横竖褚烺也算是他的堂兄弟,他不落井下石便是了。外头突然传来太监的拍手声,众人侧耳听了,知是熙成帝驾到了,不敢怠慢,俱都整了整衣冠,垂手肃立以待。只见帘子高高掀起,熙成帝头戴翼善冠,身穿明黄团领窄袖织金团龙纱袍,腰间系着牡丹斗牛羊脂白玉带,脚上蹬着双黑色的皮靴走了进来。 众人呼啦啦地一道行礼,口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信义亲王偷偷打量了熙成帝一眼,心内吃了一惊,嘀咕道父皇神色平淡,眼内藏着点喜色,全不像是刚震怒过的模样。熙成帝端坐在上头的龙椅上,扫了诸子一眼道:“起来罢。朕想着有些时日没有考校你们,功课可别都荒疏了?《太祖圣训》可有每天诵读?”诸皇子齐声答道:“儿臣每日卯初初刻必要诵读《太祖圣训》。”熙成帝道:“既然每日都有诵读《太祖圣训》,想来都应熟记于心倒背如流了。既如此,《圣训》十三章第八则是什么?”众人齐声答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熙成帝面无表情道:“你们记得倒是清楚,既如此,那么今日就议褚烺孝中纳妾一事罢。吴辰光,将褚烺二人罪愆事宣诸众人。”吴辰光捧着熙成帝删改秉笔太监誊过的锦衣卫密折朗读出声。诸位皇子面面相觑,皆打定主意不第一个开口,此事若是处置不当,得罪的可不仅是褚烺一人,宗亲们可都睁大眼睛看着呢,太严苛了,怕失了宗亲的心,太宽和了,只怕逆了父皇的意。 待吴辰光话音一落,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熙成帝扫了众人一眼,点名道:“义直,长幼有序,那就你先说说。”义直亲王提了下外袍下摆,恭敬地出列回话道:“本朝律例,居父母丧,身自嫁娶,若作乐释服从吉,杖一百。若居父母丧娶妾,减二等。褚烺孝中纳妾,按律应杖六十,但褚烺身为宗室皇亲,当为天下万民表率,又私贿宗正,枉法避责,应当罪加二等,不可轻赦。褚焕出首褚烺罪行,应当嘉奖。”褚烺乃义忠心腹臂膀,他自然不肯轻轻放过。熙成帝面无表情,微一点头道:“义忠,你说。” 义忠亲王暗恨义直亲王落井下石,心内倒是打好了腹稿,义正言辞道:“褚烺虽罪不可赦,但终究是天家骨肉,《圣训》亦有言‘刑不上大夫’,大哥此论未免有失友悌,太无人情。况且褚烺纳妾时已过大祥,将要脱孝,并不是在重孝时纳妾,应从轻论罪。”义直冷哼一声道:“二弟莫要狡辩,《圣训》虽有言‘刑不上大夫’,但不孝乃是重罪,岂可容情。若纵了褚烺,岂不是纵着百姓败坏伦常纲德,那朝廷要如何治善政、理风俗?再说孝期纳妾便是不孝,哪里分什么大祥小祥”义忠亲王无话可答,他不过是凭着心中偏颇为褚烺求情,到底也知道褚烺罪过甚大,只好撇开他说道:“褚焕心无孝悌,首告兄长,律法有言‘亲亲先容隐’又言‘有罪先容隐’,按律应杖五十。” 义直辩驳道:“褚烺首告,乃为保全皇家声誉,有功如何不赏?”义忠张口要反唇相讥,却见熙成帝面上不耐,咳了一声道:“忠顺,你如何看?”忠顺张口便道:“儿臣以为大皇兄所言甚是,褚烺此罪不应轻饶,再者民间以对此事议论纷纷,为正人心纲纪,儿臣以为应夺褚烺王爵以警示天下,杜绝后效。褚烺不堪王德,应择贤能者居之。褚焕心为皇室,确该奖赏。”义忠亲王心内抽了口凉气,这忠顺不声不响,不想手段这样毒辣,竟要夺了褚烺王爵,这忠顺看来不可小觑,必是劲敌无疑。熙成帝状似无意看了忠顺亲王一眼,忠顺此言倒是一语中的,熙成帝心里正做如此盘算。 却听信义亲王接着说道:“诚如三皇兄所言,但恳请父皇念在乐庆王叔一生忠于王事,历经两朝,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只有褚烺一支嫡嗣继承王爵的份上,从轻发落。”熙成帝饶有兴致问道:“依你说,应如何发落?”信义亲王道:“按《圣训》言王子犯法虽与庶民同罪,但在量刑责罚上却有差异。若是庶民、士官犯不孝律,应杖六十。但褚烺身为王子,按《圣训》‘刑不上大夫’条,王子乃千金之躯血脉高贵,确实不可加之刑罚,也不可按士官律量刑,不若将其圈禁宗人府一年半,倒也算给了天下万民一个交代。”熙成帝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惯会和稀泥。那褚焕依你看,该如何处治。” 信义亲王听着熙成帝话中似是不悦,心中一紧,小心翼翼道:“褚焕确实不敬兄长,觊觎王袭,行为不端,儿臣以为不应姑息,按褚烺例计,应圈禁宗人府一年。王爵继承应由父皇裁定,若是宗亲们也学着褚焕胡来彼此攀扯,那皇家承嗣岂不要乱了套?”熙成帝心内倒是颇为赞同,面上却不置一词,往下问起恒义亲王。底下诸人既有保褚烺为其求情的,也有无可无不可附和上头兄长的,也有要求按律处治的,众说纷纭,各执一词。熙成帝听了半日也倦了,懒懒道:“罢了,朕听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如今都散了,回去等候朕的旨意!”众人应诺,山呼万岁,恭恭敬敬地行完礼退了出去。 吴辰光看着熙成帝疲倦,忙打手势让小内侍们去御茶房传茶点来。宫内诸人皆知圣上今儿心绪不快,行动较之常日更是麻利,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切都备妥了端了进来。吴辰光瞅着众位皇子告退的功夫,端着剔犀龙纹圆盘走到熙成帝身旁,盘子上头放着一盏青花飞龙茶盅和几碟精致茶点,轻声道:“陛下也倦了,御茶房进了一盏□木樨,陛下好歹进些。” 熙成帝心不在焉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便放在身侧的黄花梨荷叶香几上,怔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吴辰光,去传内阁学士来。”吴辰光匆匆去传旨,内阁离乾清宫不远,一会子功夫,熙成帝惯使的内阁学士周枬就赶来了。待他行完礼后,熙成帝道:“你来得正好,拟旨罢。就说褚烺孝期纳妾,不肖祖宗,败坏人伦,夺王爵贬为庶民,以儆效尤。褚焕心无友悌,着发配凤阳不得回京。” 第 57 章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这周枬弓着身子聆听熙成帝的口谕,虽心内惊愕,面上却风轻云淡,倒像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待熙成帝话音一落,周枬便领了旨,被吴辰光引到一旁早就备好笔墨纸砚的紫檀镶大理石书案边上去。这周枬腹内打了会子草稿,提起蘸满浓墨的玳瑁紫毫笔往明黄丝绢上一落,笔运如飞,不费多少工夫,一篇严肃端厉的诏文便成了。待丝绢干了,吴辰光忙捧到熙成帝座前,熙成帝扫了一眼,对周枬道:“跪安罢。”周枬一头雾水,圣上今日怎么跟往日里不大一样?今上最是体恤臣下,但凡召见他们,必当垂询一番,哪像今日这般一言不发?但也不敢深究,一丝不苟地行完大礼才告退了出去。待出了殿门口,周枬望着西边一轮欲坠的红日,叹了口气,这圣旨要是颁了下去,只怕不少人夜里都睡不安稳罢? 这边熙成帝摈退众人后,却是吩咐吴辰光先将圣旨收了起来,吴辰光素知他主子的脾性,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问,只听熙成帝道:“明日巳时你去乐庆王府上颁旨。”吴辰光应了,又听熙成帝吩咐道:“去宣戴津。”这戴津是年前才刚走马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甚得熙成帝信任,若有什么棘手的事,多半是吩咐戴津动手。吴辰光心中一紧,他与那戴津也打过交道,戴津手段之毒辣犀利,连他这深宫里打滚了半辈子的人都有些发憷。吴辰光不敢多加揣测,匆匆下去传召戴津。 且不说熙成帝召见戴津问了些什么,只说这义忠亲王的外书房中已是一片狼藉,几案上摆着的定窑美人觚早就摔成了碎片,横陈青砖地面,水迹淋漓,芳华委地。乐庆郡王缩手缩脚地坐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神情惶恐慌张,平日里多情飞挑的凤眼此刻早就失去了神彩,手却团成一拳紧紧握着。过了半日,斜倚在螺钿榻上沉默多时的义忠亲王才疲惫地慢慢说道:“你先回去罢。我得了消息,就打发人去知会你。”乐庆郡王焦虑道:“二哥,我……”义忠亲王不耐烦听他哀求,堵了他的话头道:“你放心。只管回去等消息。” 乐庆郡王正犹犹豫豫不想动身,义忠亲王身边的总管太监何明悄悄走了进来,在义忠亲王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饶是乐庆郡王凝神细听,也只听到几个字眼“宫里”“夺爵”,乐庆郡王只觉手脚冰冷,心口发闷,直要晕厥过去,一迭声道:“可是有什么消息?二哥,是什么消息?”义忠亲王脸色铁青,忍了又忍,恨恨骂道:“蠢货,偏你管不住自己,如今可好了,我也保不住你了。父皇铁了心要夺了你的爵位,诏书都写好了,只怕等你赶回府上,圣旨已经在府内等候了。”乐庆郡王死死咬住牙,手上青筋全都爆凸出来,手心里早就鲜血淋漓了,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低声向着义忠亲王道:“我回去接旨。”说话间,就抬起脚要走。义忠亲王并非薄情冷心之人,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明知褚烺犯事仍旧为其四处奔波。见着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兄弟如此遭际,义忠亲王心里也是酸痛,低声喃喃道:“待日后我……,必当为你复爵,你且宽心。” 褚烺听见了,背着义忠亲王,泪水扑簌簌地坠下,忍住哽咽道:“二哥不必为我费心了,如今草民已是庶人,与殿下当有云泥之别……”义忠亲王暴怒道:“不许说这样的浑话,二哥不会放着你不管的。待你接了旨,我便去接你来我府上,日后如何,我们从长计议就是。”乐庆郡王摇摇头道:“这京城已是容不下我了,二哥若是为我打算,不妨为我选个寺庙,让我落发为僧去罢,也好清净清净。”义忠亲王怒道:“别浑想,你又没有从玉牒中被除了名,依旧是咱们皇家人,怎么能去当和尚?”褚烺沉默半晌,才低声笑道:“罢了,如今我做什么都不合时宜。二哥不必担忧,我这就回去接旨。”说罢,便旋风一般地卷出了书房。 义忠亲王忍不住拿起榻边小几上摆着的景泰蓝西番莲螭耳熏炉,狠狠地掷到地上,心内怨气翻腾,既怨褚烺不争气,也怨忠顺太阴毒,心内暗暗发狠,若是一日我登上大宝,定给今日这些不识相的好看。门外的何明隐约听见了动静,低声问道:“主子,气大伤身,如今郡王爷还指望着主子呢……”义忠亲王喝骂道:“你又啰嗦些什么?还不去把甄友勇给我叫来。”何明连连告罪道:“老奴糊涂了,老奴的一点愚见,若是要召见甄先生,还请主子让老奴把书房收拾了。”义忠亲王道:“那还不滚进来收拾了。” 这甄友勇是义忠亲王的心腹幕僚,平日里就住在王府外院,听见王爷传召,一会子功夫,甄友勇便候在了书房门口。正巧这何明指使着小厮们打扫完了书房,添了摆设,听说甄友勇到了,忙走到里间去禀报义忠亲王。义忠亲王换了身家常衣裳,走了出来,甄友勇进来见了,义忠亲王倒是有副好相貌,只是眼角戾气横生,骄矜之气令人望而生畏。甄友勇行了大礼,义忠亲王道:“起罢,难不成我还挑你的礼不成?”甄友勇笑道:“王爷抬举山人,山人却不能逾越。”义忠亲王没好气道:“素日就知你的性情,只是今儿本王不耐烦这些。”义忠亲王简略地提了几句褚烺的事。 甄友勇沉吟片刻,正色道:“如今也不是王爷该烦闷动气的时候,这事可大有蹊跷。依山人素日看,郡王爷素日不是那样放涎无礼的人,行事也颇有章法,如何就迷了心窍还守着母孝就要纳妾?再过五个月便脱孝了,难不成这一会子功夫也等不得?便是纳妾也该知会王爷一声,怎么就悄悄地办了?再者,郡王爷纳妾还不到三天,就有人悄悄地往宗人府告了?王爷帮着按下此事,隔了两三日便闹得满城皆知,咱们还忙着应对,就有人将此事捅到圣上跟前去了?王爷,此事不寻常啊,这一环扣着一环,一步逼着一步,背后使力的可不止一人。” 义忠亲王仿佛一盆雪水倾倒了天灵盖,整个人打了激灵,这才回味过来,忙直起身道:“还请先生教我。”甄友勇苦笑道:“此事错综复杂,山人一时半会也难以理清。这幕后布局的人心计可畏,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个局虽像是奔着郡王爷去的,算计的却是王爷,王爷可要警醒了,山人最为忧虑的是只怕这些人还有后招。”义忠亲王用力抓着扶手,恨道:“本王却也不是好算计的,把咱们的人都派出去仔细查了,本王就不信这天下有不透气的墙。待查出个究竟,看本王饶得过谁?”甄友勇大惊阻道: “殿下不可。如今咱们有个风吹草动,就该打草惊蛇了。陛下可在上头瞧着,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义忠亲王却不大听得见去,敷衍道:“若是没有消息,怎么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搞的鬼?”甄友勇叹道:“山人斗胆,王爷方才正该见见林大人,林大人掌管都察院,素来消息最是灵通,只怕比咱们私下去查的还可靠些。”义忠亲王不耐烦道:“这林海不识抬举,你提他做什么?”甄友勇苦笑道:“殿下,林大人掌天下之喉舌,又得陛下信重……”义忠亲王喝道:“不必说了。本王赏脸光临他府上,他是如何拂本王的面子?既然不为本王所用,那他左都御史的位置也别想做得稳当,朝内得父皇信重的大臣可不少呢?” 甄友勇更是着急了,殿下就是这样急躁的脾气,得罪了他便绝不容情,只是这林如海真是好动的么?年未四十,已是二品大员,其才干自然是万里挑一的。更别说圣上待林家一向亲厚,想想那破例让林海亡父承袭的侯爵爵位罢。遍观陛下执政五十多年,谁有这样的殊荣?圣上偏偏就施恩林家了?想到此处,甄友勇不免打起精神来,再三劝说义忠亲王,剖析厉害,好容易才把义忠亲王劝得回转过来。义忠亲王道:“前些日子投来的贾赦不就是林海的舅兄,你去见见他,让他把这件事办成了。” 甄友勇听义忠亲王吩咐了,心里忖度了一会,这林家是铁杆子的保皇派,除了陛下的话谁也不听,林家的亲朋除了贾家投向了殿下,其他人家俱是和林家一样的做派。听闻这林大人与发妻贾氏琴瑟和鸣,想来这舅兄的话,多少也听得进一两句,就算拉拢不成,好歹也别坏了关系。若真是让林大人误以为殿下要下手对付他,从而将他逼到其他皇子的阵营去,那就不好了。甄友勇应道:“我这就去见见贾将军。” 且不说这甄友勇如何见的贾赦,只说林家接到了,合家上下是如何欢天喜地,林珩倒是淡淡的,不过是儿子扇了他一巴掌,老子给他一颗甜枣罢了,有甚好喜的?不过这熙成帝倒还真是仁君,体恤下臣到这份上,历朝的君主中也少见了。可惜待他日后出仕,这大昭也该改换天地了,就不知他儿子是否有这熙成帝的心胸和仁心无了?想来倒也可惜了。 耳朵却听到林母快活地说道:“我活了这些年纪,也经历了两朝,才见着咱们主子爷赏赐过几回外官子弟,咱们玉儿可真是出息了。老婆子便是此刻闭了眼也是欢喜的。”邹氏附和道:“哎呦,咱们玉哥儿可了不得,把满京城的世家公子们可都比下去了。”秦氏谦逊道:“可不只我们玉儿一个,年前宋相家里的公子也才得了陛下的赏赐,听说陛下夸他是栋梁之才,赏了好难得的御用纸墨。”林母笑道:“这圣上金口玉言赞过的人绝不会错,咱们玉儿将来可是要强爷胜祖的。” 林海虽心中存着一段烦闷,面上却笑道:“母亲可别太过称赞玉儿,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呢。他现下还小,哪里谈得上强爷胜祖,不给祖宗丢脸也就罢了。”林母嗔道:“偏你厉害,整日里把我们玉儿拘得什么似的,这会子我赞一句都不成了?”林海赔笑道:“不是儿子管束他,如今他还没有功名,就得了圣上的赏,儿子是怕他轻狂。” 林母摩挲着林珩的头发道:“我们玉儿再不是那样心性浮浅的人了。他有这样的荣耀,全赖天恩祖德,明儿你就写封谢恩的折子,让你老子递上去。”林珩听了,忙点头应了:“孙儿自是该谢恩的,只怕文藻粗陋,污了圣目。”林母拍拍他的手笑道:“这倒不怕,你才几岁,尽管写了就是,横竖有你老子看着呢。”贾敏接道:“素日里赵先生总夸珩哥儿文章做得好,想来写谢恩折子也是不差的。”林母笑道:“你二婶娘这话不错。”林珩谦逊了几句,心思并不在这上头,无论林母欢喜着要摆宴席庆贺,还是林海委婉劝阻,他只留着耳朵听,并不做声。 他和林海接完圣旨,前脚刚送走了吴总管,后脚就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往义忠亲王府上驰去。林珩盘坐在林海对面,见林海眉梢中有几分忧愁,张口问道:“父亲可是在担忧义忠王爷的刁难?”林海勉强笑道:“玉儿,今日委屈你了。方才忙着接旨,我还没看你的膝盖,接着又是一通磕头,你的腿可还疼?”林珩摇头道:“孩儿没甚好委屈的。父亲才为难呢,孩儿不过给父亲分担一些,并不算什么。再者孩儿平日里习武,胡打海摔惯了,这点疼痛不值一提。”林海半是欣慰半是心痛道:“好孩子……”心内滋味甚是复杂,倒叫他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说道:“义忠亲王素来睚眦必报,我今儿没有接驾,恐怕咱们也进不去这王府大门。”林珩劝慰道:“父亲不必担忧,圣上赏赐了我,便说圣上也不大赞同王爷的行事。咱们去了,只管老老实实地请罪了就是,亲王殿下见不见咱们倒是无关紧要。”林海听了,沉沉地看了林珩一眼,道:“我儿果然灵慧。你能看到这一层固然不错,却别忘了,圣上赏赐了你,虽是一片抚慰的心意,却会让义忠王爷更记恨咱们家。”林珩道:“那父亲打算如何应对?王爷位高权重,父亲在朝上岂不是要艰难了?” 林海苦笑道:“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若是义忠亲王一味刁难他,只怕到时会有不少高呼“正义”的皇子出来为他解围罢。那时才是最大的难事,林家将被彻底地卷入夺嫡的泥沼之中,再难独善其身。只怕这幕后布局的人,一箭双雕,逼迫得林家投向这布局之人罢。宦海险恶,何况还皇家夺嫡呢,只会是九死一生。他如何能葬送了祖宗基业,当务之急,便是找个人在王爷跟前为林家多多美言,不要让义忠亲王对着林家穷追猛打,好让林家缓口气。只是经历此事,林海不免多思多虑,看来林家也该有所变通了,好歹得搞清楚几位皇子的为人行事,免得又被算计了。林珩见林海想得出神,并不敢出声搅扰,虽则对着今日之事甚是好奇,到底也没多问。 父子俩思绪沉沉间,马车便驶到了义忠亲王府门前停了下来,林珩掀起车上的帘子往外头一看,雕楹玉磶,青琐丹墀,翚飞鸟革,霞蔚云蒸,门列三间,石狮伫立,果真是庄丽严贵,并不是一般仕宦家庭所能比的。门口坐着一群华服丽冠之人,见了人来,也只是坐着不动,林海的长随林义恭敬地走到众人跟前,赔笑道:“几位大爷有礼了。我家大人左都御史前来投帖求见亲王殿下。” 门上的管事听闻是二品大员,才站起来笑着回话道:“林管事好。我这就进去回话。”手里动作并不慢,今儿主子才备了车架仪仗亲往林家拜会,主子这般看重林大人,他们也该殷勤些才是。这管事是门上的,消息一贯灵通,却不知义忠亲王是在林家吃了一个大干回来,正恼恨林家呢?因着义忠亲王暴怒,跟着出去的人也机灵,并不敢胡乱嚷出来。因而这管事还盘算着借着此事在王爷跟前露个脸讨个好,忙打开三间正门中的左侧门,让林家的马车驶了进去。这正门中的中正门除非皇帝、王爷驾临,不然是不会打开的,依着林海的身份能从左侧门进,便是抬举了。 谁知消息递了进去,半天不见个出来回话的人,这管事立时就忐忑不安了。他偷偷觑了一眼,下了马车立在仪门前等候召见的林海父子,二人倒是一派从容,并没有因此而焦躁不安。等了半晌,王府长史才匆匆赶了出来,欠身道:“林大人,今日殿□上不大爽利,怕是不能见您了。您请回吧。”林海也不好当众说出今日慢待义忠亲王之事,含糊道:“微臣今日失礼了,还望殿下海涵。既殿□子不爽利,微臣也不敢搅扰,待明日再来殿下府上请罪。”略说了几句,林海父子二人便告辞回去,不想出了府门,却撞见一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衣少年。林珩一惊,竟是竺臻。 第 58 章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竺臻也瞧见了林海父子,顿时顾不上围着他奉承的义忠王府的管事,驱着马往前走了几步,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轻轻地从马背上跃了下来,再将手中的马鞭丢给随从,几个跨步便走到了林海父子跟前。“先生好。”竺臻作揖向林海问好,林海也还了礼,笑道:“世子好。这是犬子林珩。”林珩听见林海称呼竺臻“世子”,识趣地行礼道:“给殿下请安。”竺臻面上一派平静,仿佛不认得林珩一般,笑道:“快请起。若论交情,公子也算是我的师兄弟,大可不必拘礼。”二人目光稍稍交会,却碍着林海在场,对视一眼就转开头去了。林海也无心与竺臻多言,略略叙谈了几句,便带着林珩上了马车告辞而去。 “父亲咱们明日还上门赔礼吗?”林珩看了一眼自上了马车便神思不属的林海,轻声问道。林海回道:“自然是要的。明日你不用跟来了,回赵先生那里读书去吧。”林珩从桌上的杯形和壶形孔窍中取出一把鎏金双鱼银壶和一个掐丝团花银杯,壶中的茶水还是温热的。林珩倒了半杯茶水,递给林海道:“父亲请用点茶水。”林海接过来喝了一口,林珩犹豫了片刻终究将心内的打算说了出来:“父亲明日上门不妨请齐世伯一道。” 林珩口中的齐世伯便是齐渝的父亲临昌伯齐冀,这临昌伯是中宫皇后的嫡亲侄儿,因着这临昌伯本就是世家勋爵出生,他父亲是正经的国舅爷,袭了承恩公的爵位,因此便早早向当今上了让爵的折子,让齐冀袭了临昌伯的爵位。义忠亲王是中宫嫡子,临昌伯便是他正经的表兄,虽说临昌伯此人精狡如狐,早早就摆出一副只听命于圣上的模样,与义忠亲王往来甚少,但好歹与义忠亲王有些香火情分在,有他从中说和,义忠亲王想来也不会泼了他表兄的脸。林海摇摇头道:“玉儿不必多虑,为父自有打算。”玉儿终究还是年轻没历练,临昌伯如今身份尴尬,虽说两家是世交,但临昌伯也未必愿意为其出面说和。 林珩见从林海嘴里问不出更多消息,遂提起其他话头道:“方才那位世子是哪位亲王府上的?怎么还给父亲行礼?”林海随着他的话头答道:“他是信义亲王的嫡子,讳钺,如今跟着为父习读《尚书》。本朝风尚尊师重道,便是贵为皇子龙孙,见了先生俱是要行礼的,倒不自恃出身。” 林珩暗暗点头,这大昭朝确实有不少可取之处,可比差不多同时间的明清要变通温柔得多。明朝的大臣从明中叶起便是站着面圣,只有一二个老臣重臣才有殊荣在御前被赐坐,清代的臣子更不用提了,在圣前召对俱是跪着的,这大昭朝中,君王召见垂询,若是超过一盏茶的功夫都会给臣子赐坐。林珩是从中华民国来到这里的,早就不习惯这君君臣臣的一套规矩,君上能体恤臣子,怀柔对待那是最好的。 又听林海说道:“这信义亲王世子资赋睿敏,也肯用功,功课上倒也出彩。”林珩早就猜到竺臻的身份,原以为他是九皇子,没成想竟是信义亲王世子。信义亲王乃是四妃之首吴贵妃之子,这褚钺怎么会跟齐渝关系那般亲厚,按理来说不是应该亲近他嫡亲祖母的娘家吴家么? 这边林海刚劝服了林母摆宴庆贺的心思,才松了一口气,这个节骨眼还是安静些好。不想林母又提起一旬之后便是林珩的生日,打算如何摆多少筵席请多少客人,务必要热闹喜气。林海刚想说:“小孩儿的生辰,有什么好庆贺的?”不想此时有个丫鬟掀帘子进来传话道:“荣府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来了。”林海听了,忙站起身来,笑着对林母道:“母亲,我出去见见。”林母点点头,对贾敏道:“既是你大哥大嫂来了,你也一道出去见见罢。”贾敏身子乏得厉害,一直坐在椅上沉默不语,见林母发话了,才起身行了个礼随着林海出去。林母似是自言自语轻声道:“贾家夫妇上门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给我们玉儿道喜的不成?”话末已带有淡淡的嘲讽。 林珩坐在林母身旁,自是听到林母的问话,只好佯装没有听到。林母也不过是轻描淡写一提,转而跟邹氏说起京中哪家戏班子好,谁家酒席精致。林珩笑着说道:“祖母既要摆戏酒,我听泌兄弟提起,如今京城梨园中有一班从南边来的小戏子,唱昆腔犹妙,不少官宦人家请他们唱过堂会,俱都说好。不如咱们也请他们来唱一回。”林珩知道老人家喜欢热闹喜庆,自然不愿拂她的意思,横竖不过是摆几桌戏酒,也花不了多少银钱,老人家高兴也就够了。 林母笑道:“偏你这一项事上知道得清楚,京城哪家班子戏唱得好,你没请回来唱过?你与怀家小公子和睦,我也不说你什么,只一点,不许学人上台串戏,不然可仔细你的皮。不等你老子揭了,祖母可要亲手打你。” 林珩忙应诺称“绝不串戏”,一面嘴里还啧叹道:“可惜了。”林母问道:“可惜什么?”林珩道:“孙儿本来还想着跟泌哥儿学支《不老松》的,祖母既不许我唱,那我也不费功夫学了。”《不老松》多是庆寿的词,取的是“松柏常青不凋”的长寿寓意。林母笑不拢嘴,点了点林珩的额头道:“你这猴儿,还跟我卖乖。想来在学里也是不大用功,不然怎会有这么多闲功夫捣鼓这些子杂事?”林珩笑道:“我们先生又不像其他的腐儒,总要拘着我们在书案前。他老人家还怕我们成了书蠹,总是吩咐我们要劳逸结合,还常常陪着我们一道儿玩耍呢。” 林珩倒是十分崇敬喜*这位狂士赵玄辉,正要再讲讲他旁的好处,他屋里的丫鬟九英端了一盅莲心尖茶上来,林珩伸手接过茶盏,却觉有个硬物一并被塞进手中。林珩抬头看了九英一眼,见九英动了动眉梢,便不动声色地举起茶盏喝了一口,林珩借着放下茶盅的机会,悄悄看了一眼手中的物事,白玉飞天佩,这不是竺臻常佩在身上的么?情知是竺臻找来了,林珩又陪着林母说了一会话,只说要去书房琢磨琢磨如何写谢恩折子,林母听了,便说:“你去写罢,写好了,拿来念给祖母听听。”林珩应了,脚步轻快地出了上房,九英等丫鬟也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九英是林珩新提上来的心腹,既忠心又能干。当初林珩也是冷眼看着几位二等丫鬟的为人行事不少时日,才从众人中提了九英进屋里,放在跟前使唤。九英虽还领着二等丫头的例,但林珩屋里的丫鬟俱都知道只待大丫鬟玫云出去嫁人了,九英便可提上来做一等丫鬟。林珩也颇信重她,因此有些瞒着人的事倒交给她料理。九英倒也争气,但凡交给她的事,总能料理个利落。 譬如齐渝、竺臻等一众挚友时常往来,深觉每次进门都要拜见长辈不自在,再者竺臻也不想在林海面前露了身份,便一力蹿唆林珩收拾个清净院子来供他们会面玩乐。因此林珩便使唤九英在外院偷偷收拾出个临街有门的院子,院里头守着的是林珩的小厮。若是竺臻等人来了,只需从后门悄悄进来,让守门的小厮捎个信物给九英,林珩自然就会悄悄出去与他们碰面。 这边林珩说只要九英跟着伺候就好,遣散了跟着的众位丫鬟,慢悠悠地便从如是园抄到外院去了。小院内紫薇、木槿开得正好,红如胭脂薄施,白如月色笼水,竺臻静立在花丛之中,凝视着院门。一见林珩进来,笑着迎了上来道:“我还担心你不肯来见我呢?”林珩淡淡一笑道:“你这话说得奇怪,我为什么不肯见你?”因想着两人说话不方便让丫环小厮在旁边伺候,林珩摆了摆手,九英便带着小厮们出去了。竺臻见院内再无旁人,歉疚道:“一开始我便没有告诉你我是信义亲王之子,并不是存心瞒着你,只是……” 林珩笑道:“我早就料到你出身非富即贵,单看齐大哥、齐二哥待你颇为恭谨,便可窥知一二了。”竺臻拉着林珩的手走到游廊上坐下,笑道:“我也知瞒不住你。只是该我亲口告诉你一声。”而不该如此贸然撞破,亏得林珩素来豁达宏阔,不然只怕二人之间该起了芥蒂。林珩正色道:“那你说罢。”竺臻见状,也正经地向林珩介绍起自己:“我姓褚讳钺,小名阿臻,年十四,乃是信义亲王嫡出子。这样可好?”林珩忍俊不禁道:“从前我那般放肆无礼,见了你也没行过礼,说话也颇为僭越,如今再见你,你不是竺臻,你是亲王世子,我可该给你行礼磕头?”褚钺连连摇头摆手。 第 59 章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那倒不必,咱们交好一场,就这样生分了不成?”褚钺望着林珩笑意盈盈的眼睛说道。“依我说,你也不是存心要学着规矩的,不然今儿打一照面,你就该给我行大礼了。”林珩驳道:“怎么不是我想规矩,不过是怕我这么一行礼,对不住巴巴赶来赔礼道歉的人罢了。总算也不是存心骗我,朋友和好一场,我便是那种气量狭小的人不成?”褚钺听了此话,心下感动,忍不住将林珩揽到怀中,下死劲地揉搓,把林珩白玉般的脸庞儿都揉红了。林珩笑骂道:“还不快放手?这成什么体统?怎么还同几年前一样涎着脸说抱便抱?叫我说,你也该把我当成人看了。怎么不见你搂抱齐渝?” 褚钺辩道:“你也不瞧瞧齐渝那体格,从小儿起便长得比我魁梧壮实,你便不同,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说不得也是你的兄长,怎么就不能抱你了?我偏不信了,现你祖母没有将你搂在怀中‘心肝肉’的叫唤?”林珩气笑道:“对着祖母,我自然要承欢膝下,千依百顺了。咱们是朋友的交情,便应该依朋友的交情行事,好歹也尊重我两分,年岁渐渐大了,再这么着,叫人瞧见了,不知要编排出什么来。”褚钺将林珩放在自个的膝上,抚摸林珩的背道:“你如今还小呢?便是叫人瞧见也只说我们亲厚,哪里会说出旁的什么来?等你大了些,我自然就规矩了。你可是我的小兄弟,见了你,我觉得比家里的那些个兄弟姐妹亲近些。” 林珩见他如此一说,想来他兄弟姐妹大多不是一母同胞了,心下一软,便任由他抱着:“我想也是,待有一日,我也像渝三哥那般高大英武,你自然也就收敛了。”褚钺哈哈一笑道:“我看林大人也没有齐家舅舅高大……”林珩知道他话中的未竟之意,也不恼,只淡笑道:“且待日后一观,便知如何。”褚钺从怀里掏出一个三寸来高的玻璃瓶,上头贴着鹅黄签子,递给林珩道:“今儿便是没在义忠王伯那里遇见你,我也是要来瞧瞧你的。膝盖还疼不疼?这是宫中秘药,你拿回去把里头的丸药用黄酒化了,在腿上敷上一两次也就好了。” 林珩把药瓶塞回褚钺手上,从他膝上跳了下来,坐到他旁边廊上低声问道:“怎么?满京城都知道这件事了不成?我膝盖并无大碍,多谢你费心了。”褚钺作势要去掀林珩的袍角道:“好了么?我瞧瞧。”林珩怏怏不乐,怒瞪了褚钺一眼。褚钺无奈苦笑道:“皇祖父派了吴总管来你家宣旨,京城里有耳朵的人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少人家既艳羡又妒忌,在圣上面前留了名号,那是天大的恩赏,除了宋相家的公子,谁还有这样的造化?这起子小人嘴里有什么干净的?便编排出一些不堪入耳的龌蹉话来取乐。被当街罚跪,众目睽睽之下,想也知道林珩颇难为情,更别提日后出门还要面对那些蜚短流长和小人刁难了。褚钺想到此处,心里弥漫起淡淡的怜惜。 檐下清风徐徐,芳气淡淡,满天云霞锦绣。两人坐在廊下,伏在栏杆上,看院里的鸟雀落在枝头上婉转鸣叫,半日都不说话。末了,还是林珩笑道:“总归是圣上英明,特特命人来颁赏。”褚钺笑道:“皇祖父的确英明神武,待人又最公正了,从不委屈人。”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怎么,可有人给委屈受过不成?”林珩听着褚钺的弦外之音问道。“这倒没有。我不过是看着皇祖平日里的处事手腕有些感慨罢了。”褚钺接过林珩递过来的白玉飞天佩,收入怀内。林珩倒是颇有兴致,追问道:“陛下私下里面对你们可是平易可亲?”褚钺笑道:“皇祖待我们颇为亲近和蔼,平日里若是闲了,也常召我们到御花园玩耍。只是功课上抓得严厉,每隔三日,必要把我们召到乾清宫去考校功课。若是答得好的,皇祖有赏,若是答得不好,连父王都得陪着我们一起挨训。” “你可得过赏?我听父亲说你颇用功,功课出色。想来应该得过不少赏赐罢。”林珩好奇问道,望着褚钺的眼睛里闪着熠熠光芒。褚钺笑道:“自然是得过的。大家都多少得过皇祖的赏。只有一回,皇祖特别高兴,特特恩赏我去皇祖的内库里挑选一样珍品作为奖赏。”“那你挑了什么?”林珩挑眉,这熙成帝果真大方,看来也甚是喜*褚钺。“挑了皇祖御用的弓箭。皇祖说我眼睛厉害,把他藏在库里不舍得拿出来用的弓箭给挑走了,命我下次围猎定要用这副弓箭射死一只大虫,才不辜负了这良弓利箭。”褚钺说到此处,摩拳擦掌,恨不得秋猎提前来了,好让他大展身手。 林珩笑道:“既如此,打死了老虎,也把虎皮捎来给我瞧瞧。”按规矩,虎为百兽之王,虎皮自然也不是平常官宦人家所能使用的,因此林珩总也没瞧过。这一两年的功夫,他每日习武练剑,身子骨健壮多了,也颇想在围场上试试身手。褚钺眼珠一转,笑道:“我答应了皇祖,打了虎皮便献给他老人家,恐怕不能带回来给你看。要我说,你若真想瞧瞧,不如今年秋猎你也跟着我们去一趟铁围山。横竖林大人也是要随驾的,正好带上你一道去。” 林珩跃跃欲试道:“我也想跟着出去瞧瞧外头的景致,就是怕家里大人拦阻。”褚钺皱眉道:“你家祖母还是那般着紧你?”林珩点头道:“一刻都不肯离眼,我跟着赵先生在城外念书,我祖母便在城外置了庄子,跟着我一块儿在城外住着。若是我要去铁围山,只怕我祖母也要跟着去呢。”褚钺道:“这便无法了。那我给你打张狼皮回来如何?”林珩笑道:“我正缺个狼皮垫子。我这里你有什么瞧得上眼的,尽管拿走。” 褚钺道:“我也不要其他的,听齐渝说,你颇善临摹,你只照着我的字体临几卷《大昭律》就好。”林珩奇道:“你要临《大昭律》做什么?我们倒是要学《大昭律》,考科举进学用的。”“《太祖圣训》有言:皇子皇孙并宗室子弟俱要熟读《大昭律》。皇祖特别尊崇《太祖圣训》,不仅要我们熟读《大昭律》,并且要我们抄写下来。我没那么多功夫,旁人我又信不过,只好央你帮我抄几卷。”林珩笑道:“这有什么,你回去打发人把你的手卷送来便是。我看《国朝纪要》上面提到皇室嫡支子弟俱是用《太祖圣训》启蒙的,这书上关于《太祖圣训》只有一鳞半爪的记载,只这么零星半点的记载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想见见整本书。” 褚钺歉意道:“《太祖圣训》只有皇室嫡支子弟才能读完全本,宗室子弟只能读半本,《国朝纪要》上所载便是《太祖圣训》所能公诸世人的全部了。”林珩不以为意道:“无妨。我看上头有一条‘皇位择贤能以继之’,可是如此?”褚钺点头道:“确实如此。”每一次皇位更替便是一场剧烈的争斗厮杀,朝政动荡,无数朝臣因为站队丧了性命家破人亡,皇子间同室操戈骨肉相残也不少见。褚钺心内叹了一口气,如今这命运又轮回到了他父王头上了。林珩若有所思,问道:“那亲王世子可有‘立贤’一说?”褚钺摆摆手道:“亲王世子一向立的都是嫡子。”林珩道:“怪不得我父亲称呼你‘世子’。” 褚钺不可置否道:“我父王还没有上折子请立世子。”“那其他几位亲王可上了立世子的奏折?”林珩问道,心里颇为矛盾。褚钺道:“义直伯父和义忠伯父早就上过奏折请立世子,皇祖也准了。忠顺伯父和恒义叔父皆不曾上过折子。”褚钺心里也颇忐忑,如今他年满十四,正是议婚册立正妃的年纪,当初义直伯父和义忠伯父可是在两位堂兄议婚之前便上了册立世子的折子,待皇祖准了,内府预备好了亲王世子仪仗、服侍、用器,刚好赶上六礼,便可用世子妃的仪仗迎娶正妃过门。若是迟了些,只能用郡王仪仗了。虽说庶兄不成气候,父王也不是嫡庶不分的人,但总归是早日定下早点安心。 这边林珩也在仔细分析利弊,若按《红楼梦》原文来看,五位夺嫡的皇子中,义忠亲王是“坏了事的”,忠顺亲王一心与优伶厮混,六皇子才参政一年才干能力不足为虑,其余的皇子年岁更小了,那最终登上大宝者只会在义直亲王、信义亲王、恒义亲王三人中产生。义直亲王年过四旬,熙成帝却还能活个十来年,纵然禅了位,但是四五十岁的皇帝许多事上还要听上皇吩咐,半点自专自主都不能,想来也憋屈,再者年纪大了精力上渐渐不济,还要日理万机料理朝政,若不是像熙成帝从小做惯的,第一次上手的义直亲王,岂不是闹个手忙脚乱。 如此想来义直亲王登基的机会甚是渺茫。信义亲王和恒义亲王正当年富力强,入朝议政也有十来年了,既能熟悉朝政办事老练周全又能洞悉朝政弊端明了朝臣弱点,正是执政的好胚子,若再有熙成帝悉心指导一两年,定能将偌大的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只是不知这二人谁更有“霸道”之气谁更有仁君之质谁更得圣心了。林珩觉得是时候多搜集些消息,只有更多的消息线索,才能让他看明白究竟鹿死谁手若是褚钺早早被立了世子,信义亲王登基,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若是信义亲王无法登上大宝,那也无妨,褚钺是世子,日后自然能妥妥承袭亲王,如此想来倒是利大于弊了。 林珩最终张口说道:“怎么不劝你父王早立你为世子?”褚焕吃惊地看了一眼道:“为何如此说?”像是不认识从没见过林珩一般,褚烺从头到脚打量了林珩一番,眉眼展开了,身子抽长了,满月面庞清减了不少,满是肉窝窝的小手也变得纤长了,许是常弹琴的缘故,手指上起了薄薄的茧,从前的天真装做稳重如今已真的稳重了,何时那稚气的娃娃已经改了模样?他和林珩虽是知交,但平时却甚少提起自己的家事,林珩也从不问他,怎么今儿突然讲起这般推心置腹出谋划策的话来了?“我不能提。”褚焕淡淡地叹息。 第 60 章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林珩了然,是啊,此事当然不能由褚钺开口提起了,但是不妨旁敲侧击一番,若是忠顺亲王或是恒义亲王要立世子,独他信义王府还不曾册立世子,想来也会引起旁人侧目罢。信义亲王正要夺嫡,不可能不知道一个出类拔萃的继承人会给他增添多少助力。想来熙成帝选择继承人,多少也要考量一下这皇孙们是不是良才美玉,以免后继无力,偌大个朝廷交给不肖子弟糟蹋了。如今皇子的年纪过了而立,皇孙们也都快成人了,林珩问道:“你家中有几个兄弟?”褚钺如实答道:“有两位庶兄、两位庶弟。” 林珩对各位亲王的家庭详情并无多少了解,平日里偶尔听到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便追问道:“仔细说来听听,他们的母亲和外家。”褚钺一直打量他,揉了揉他的脸蛋道:“你今儿是怎么了?往常你从不问我家里的事。”林珩拍开他的手,仰起脸斜了褚钺一眼道:“怎么,不能问么?”褚钺将他抱到膝上,玩着他的手指头道:“也不是不能问。我记得你下旬生辰,可有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我去给你寻来。”林珩从他腿上站起来,个头倒正好与褚钺齐平。林珩将脸庞儿凑近,在褚钺高挺的鼻尖上轻轻吐息道:“那我想要天上的星辰,不知信义亲王世子能否摘得下来送我玩赏?” 褚钺望着林珩那近在咫尺粲若星辰的眼眸,清亮干净得如同天山山顶处晶莹的冰雪,不自在地别开脸道:“玉儿,别闹。不是我不肯告诉你了。咱们像从前一样玩耍不好么?何必操这些心?我再背你去廊上看庙会,好不好?”林珩气怒,提起脚重重踩了下褚钺的大腿,褚钺月白绉纱道袍上尽是林珩小小的靴印。褚钺倒是不觉得疼,林珩才到他腰间一般高,人小力气也不大,踩着并不觉得疼,摸摸林珩的脸道:“脚踩得可疼?”说到底,褚钺是真心疼宠林珩,看着他小团儿一点点长大,心里便是又软又怜。不然堂堂皇孙,岂有被踩了还不发怒的理儿?林珩滑坐在褚钺大腿上,低着头小声道歉道:“我失礼了。” 褚钺不在意地笑道:“这算什么?你不记得了,从前我骑马带你去看庙会的时候,骑得太快了,你心里害怕,把我的腰都掐得青了。你方才说的那些将你当做小兄弟的话儿,并不是哄你的。我是真稀罕你这小小的玉孩儿。”林珩半晌才仰起脸,杏眼儿湿漉漉的,轻声道:“臻哥哥,告诉我,好不好?”褚钺被他叫了一声“臻哥哥”,心早就化作了一滩春水,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轻轻捏了捏林珩的鼻子道:“你这倔驴脾气。我拗不过你。” 林珩这才高兴起来,将脸贴到褚钺脸上道:“你最好了。快告诉我吧。”林珩前世的社会较为开放自由,西方许多国家的礼仪都传入了中国,这贴面礼便是其中一项。林珩以前创办过工厂,少不得跟外国人打交道,多少也学会了点西洋礼仪,如今倒是学以致用了。褚钺被他那软软热热的脸儿一贴,心里真是又甜又软,“吧唧”便在他脸上啃了一口。 林珩摸了摸脸上湿漉漉的牙印,讶异地看了褚钺一眼,一个巴掌盖到褚钺鼻子上,将褚钺的脸推得远远的,唾弃道:“你还不快说。”褚钺眯着眼睛笑了一回,才向林珩分说起他家中的境况道:“大哥长我一岁,乃次妃吴氏所育。”林珩吃了一惊,追问道:“吴家可是你父王外家?”褚钺摇摇头道:“这吴次妃乃是吴家的旁系嫡女,若依着辈分应称呼我祖母‘从姑母’,虽不像吴家本家有爵位可袭,他父亲如今也升到了三品工部侍郎。” 林珩若有所思,这吴次妃之子已有十六岁,那吴次妃该有三十来岁了,其父少说也得有五十岁。五十知天命的年纪了,又有个次妃女儿,才混到了正三品,还是工部这样冷清的衙门,想来才干很是一般了。又或者说他才干优长,只是熙成帝不愿提拔他。如果是这样,那就有趣了,这吴父绝不会有升至二品的那一天了。娘家使不上力,这吴次妃和褚大哥的威胁性便少了一小半了。“贵妃娘娘可有对她母子二人另眼相待?”褚钺一哂:“这倒没有,祖母待她母子二人平平。” 祖母待吴次妃母子看起来并不亲厚,不过是避着皇祖的耳目罢了。要不是有一回他撞见祖母教导吴次妃怎么魅惑勾引父王,再给吴家多添一个外孙,他才知道他的好祖母心有多大呢?要照拂娘家也不是这么个照拂的法子。索性皇祖英明神武,将后宫牢牢握在手心之中,但凡风吹草动俱都瞒不过皇祖,所以祖母也只敢偷偷帮吴次妃谋划,不敢有其他举动。 林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里俱是嘲讽冷意,握了握他的手,因常年习武,褚钺手上俱是厚厚的茧子,摸上去很是粗糙,见他无意多说,便没有追问下去,只问道:“那陛下待嫡孙庶孙可有差别?”想来这吴贵妃心里自然多少是有些偏袒吴次妃母子,不过这并不值得担心,有熙成帝在,吴贵妃就只能藏藏掖掖地对吴次妃母子示好,永远不可能出了格去。褚钺笑道:“祖宗礼法在,自然是有差别的。嫡孙总要比庶孙尊贵几分,皇祖自然分得清楚。” 林珩被闹得有些头晕,这大昭朝究竟是个怎样奇葩的祖宗礼法?皇子之间争夺皇位不看重嫡庶,反而皇孙宗室这边确是嫡庶分明,庶子便不可承袭王位,譬如亲王庶子不可封亲王世子,只能另外分封郡王,若是亲王无嫡子,便从宗室其他亲王中择一嫡子过继好继承亲王王位。郡王亦然,郡王庶子只能封镇国将军。 林珩想不出个究竟,又不好张口问褚钺“你家的祖宗家法可有什么道理在,为何要如此规定?”便伸出手指头捅了捅一样在出神的褚钺肩膀一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二哥只比大哥小两个月,生母乃是黄夫人,黄夫人出自怀远将军黄家,其父现今是留守司指挥同知。”褚钺收拢了思绪,慢条斯理地讲了下去。林珩听到此处,耳中一动,黄夫人是武将之女,其父是从三品,又是与吴次妃前后脚养下儿子,二人进门的时间显然是差不多。林珩勾了勾嘴角,二人想来少不了明争暗斗了。褚钺掐了掐林珩那嫩得能流出水的脸蛋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狡若老狐。”林珩睨了他一眼道:“我想的可是正经主意。她们与你母妃可是同时进门?” 褚钺笑道:“问得好刁钻。这吴次妃早我母亲三个月以姬的名分进门,我祖母千挑万选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姑娘才相中吴次妃,说她是旺夫多子的命格,想着早日给父王开枝散叶才赐了下来。”他倒是听母妃身边的几年老嬷嬷提起,本来祖母是想用夫人的仪仗将吴次妃抬进府的,只是皇祖骂了祖母一顿,说父王就要娶正妃了,这个节骨眼抬什么夫人,再者这吴次妃家世平常,以姬礼入门都是抬举她了,把祖母羞得满脸通红,好些日子不敢出来见人。 “黄夫人是我母亲进门三月后亲自上表请皇祖赐下的。”皇祖当时还夸母妃贤淑有德,兰心蕙性,重重赏赐了母妃,并吩咐父王有此贤妻正该好好珍惜才是。这黄夫人之父当时正好比吴次妃之父高一个品级,褚钺心里不禁暗笑皇祖手段真真高明,不费什么功夫,黄夫人和吴次妃便视彼此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不知皇祖为何如此行事,是单纯不想让吴次妃舒坦么?皇祖肯定没这个闲功夫,那便是与朝堂变动有关罢。林珩伸着手指默默算了一回,吐出了一句:“这吴次妃的命格也不准么,倒是黄夫人的命格好一些。”褚钺哈哈大笑出声:“玉儿,你这精灵鬼。怎么这般淘气?” 院里的鸟雀被这朗朗的笑声都惊吓得“扑腾”展翅飞了起来,院内的九英也小心翼翼道:“大爷,可要用点茶水?”林珩想着两人唧唧咕咕讲了大半时辰的话,也该口干舌燥了,便吩咐道:“九英,送壶君山银针并几样点心进来。”说完便从褚钺的腿上滑下来,问褚钺道:“来了这半日也该饿了吧,你想在屋里喝茶还是在屋外喝茶?”褚钺任由林珩安排道:“皆可。不过你这当主人的也太怠慢客人了,还是丫鬟提醒了,你才知道要招待客人。”一面拍了拍身上林珩留下的脚印。林珩反唇相讥道:“我不怠慢你,那咱们该到前头见见我祖母和父亲了。”褚钺笑道: “可别。我若去了,又要劳你祖母、母亲行礼,何苦来的?” 林珩转头去使唤小厮进来搬两把楠木交椅并一张楠木雕梅花纹高几到院子里摆好。二人坐在花丛之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五彩花果蝴蝶茶盅。褚钺吃了一口茶道:“这茶味道不坏。”林珩笑了笑:“这茶是濂二哥送我的,据说是陛下赏了齐世伯的。”褚钺笑道:“怪不得吃起来跟宫里的一个味道。你若是*吃,我回去打发人给你送几两来。”林珩摇摇头道:“那倒不必了。濂二哥送了我好些呢。” 浮生悠悠,难得有这半日的空闲。温柔的余晖轻轻落在褚钺脸上,芳香伴着徐徐清风,褚钺不知怎地觉得有些困倦,像是要合眼睡去。林珩见了,对九英打了个手势,九英意会,进了里屋开了箱子,抱出一团薄薄的夹被。林珩接了过来,走到褚钺身边低低说了一句:“睡吧!”褚钺果真闭上了眼,林珩轻轻地将被子搭在他身上。回头却看见小厮在挤眉弄眼,便领着这小厮走出院子,低声问道:“怎么了?”“老爷去书房了,正找大爷呢。”林珩点点头,吩咐九英和两个小厮留下来伺候,独自一人往外书房的方向去了。 第 61 章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红楼之林家嫡子》小说(正文)正文,敬请欣赏! 林珩背着手慢悠悠地绕过香栗堂,从蕉雨山房屋后小径转出,再穿过月洞门,前头不远便是林海在外院的书房了。一路上碰见的这些大小家人,俱都垂手肃立问好,较之往日更显恭敬。今儿一早,大爷被义忠亲王当街罚跪,府内有人窃窃私语道:“大爷得罪了义忠亲王,给林家惹了麻烦。”“大爷得罪了贵人,那可是皇帝老爷的亲儿子,中宫皇后养下的嫡子,日后哪里还能出头?”不少下人仆役听着有心人的话,自为老爷也该冷了大房母子,便有些蠢蠢欲动。谁成想老爷一回府便着急着赶去见大爷,不多会,今上竟也颁旨赏赐了大爷,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众人都收了心思,对着林珩更是拿出十二分的恭敬来。 林珩倒是不知底下人的勾当,皆淡笑以对,碰见有体面的大家人行礼问好,还得停住脚步笑着问几句好。这些家人自觉从林珩这儿得了体面,面上更显光彩,笑道:“不是奴才拿大,论理爷出来,身边也该有几个跟着伺候的小厮。倘若爷一时有甚吩咐,也好有个跑腿传话的人使唤。”林珩心内淡淡地叹了口气,这古代就是规矩大,少爷公子哥身畔一天十二个时辰俱都跟满了人,想独自一人走走也是不能成行。 林珩面上却笑道:“打发他们去拿东西了。”这大家人见状,忙赔笑道:“既如此,大爷往哪里去,奴才跟着。”林珩笑道:“老爷叫我书房里说话。”这大家人也不敢多问,只好捡着闲话说。到了书房门口,这大家人忙住了脚步,目送林珩进去。打帘子的小厮倒是与林珩丢了个眼色,林珩意会,不知这贾家大舅与林海说了些什么,怎么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林海竟有些烦恼恼怒。林珩一进屋,便见林海长身玉立,背对着房门仰头看着墙上悬着的书画,是陈章侯的《陶渊明像》。林珩轻声唤道:“老爷。”林海这才回过身来,点头道:“你来了。谢恩的折子可写好了?”林珩莞尔一笑:“打好腹案了。” 林海点头道:“既如此,写出来给我瞧瞧。”林珩应了,自个动手磨了墨,铺好纸,提笔蘸墨,略一思索,便往纸上行云流水写去,一气呵成。口内还问道:“不知贾家舅舅来找老爷所为何事?”林海也不避着他,直截了当道:“义忠亲王请他做说客来了。”林珩搁下笔,诧异地看了林海一眼,问道:“这贾家难不成已投了义忠亲王?”林海端坐在椅上,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的汉玉云龙佩,口内答道:“想来应是如此。”这贾家利欲熏心利令智昏,也不想想夺嫡之争这趟浑水真是好淌的么?偏迫不及待要来拉他林家下水,真是不智。林珩问道:“这大舅舅可是说了什么?”林海皱眉道:“不过说些夸赞义忠亲王英明贤德的话罢了。” 贾赦说话间虽不算谨慎,倒到底也没有挑明了说出跟着义忠亲王日后必能封侯拜相的蠢话,因而林海到底敷衍过去了。想来义忠亲王府上还是有明白事理的谋臣在,到底将义忠亲王劝回转了。既如此,他倒是可以松口气,不必担心义忠亲王对其穷追猛打。单义忠亲王的气度,林海就绝不可能投靠义忠亲王去,若是日后狡兔死走狗烹,那林家可就叫天不应,呼地不灵了。这义忠亲王么,只好恭恭敬敬地供着便是。这贾家真是被富贵迷花了眼,想来母亲年前说起要远着贾家的那些话儿,果真是真知灼见,自己到底是糊涂了。 林海心绪翻腾,敏儿好容易才养好了身子,只是贾敏这次也太糊涂了些,灌醉了他,把丫鬟送到他床上来,过后又推说是丫鬟自作主张,她身子乏,早早便歇下了,并不知情。因贾敏身子不好,林海虽歇在承瑛堂,并不歇在贾敏正房,而是独自睡在东耳房。林海倒觉一番体谅贾敏的心意全都喂了狗去,贾敏真打量他什么都没看出来不成,还是这些年自己将她纵得忘乎所以了?明明三番五次申明了不要通房姨娘伺候,贾敏还是使了手段将人送来了?这日清晨起来,林海看着床上娇滴滴的晨霜,恍然觉得脸上被扇了个大耳光,贾敏就真这么想要个庶子么?玉儿这样的孝顺孩子,她也不中意不成?看来平日里说的那些“视玉儿如己出”的话儿,都是哄他了。林海冷冷一笑,既这么想要个丫鬟生的庶子,就是如了你的意又何妨?他再也听不下贾敏的哭诉辩解,抬脚便走,这承瑛堂还是冷淡一段时日罢。 林珩见林海神思不属,心下又好奇,问道:“可是说义忠亲王不追究咱们了?”林海答道:“听他的话音,又几分这样的意思。”林珩这才放下心来,这贾家想来是看着义忠亲王权势煊赫这才靠了上去,可惜打错了算盘,林珩转念一想,问道:“单贾家投了义忠亲王,还是史、王、薛三家也一并投了?”林海皱眉道:“你舅舅的意思,不单贾王史薛,四王八公里大多都在义忠亲王麾下效力。”林珩笑道:“如此说来,义忠亲王手下倒是人才济济了。” 林海悚然而惊,这么多世家勋贵俱都投到义忠亲王名下,虽说大多人家都不如从前了,可这些人家到底是开国便得了爵位的老牌勋贵了,论起来也是股不小的势力,今上当真不忌讳么?还是今上早就另有打算,林海仿佛被浇了盆冰水打了个激灵,此事不该再想下去了。林海看向林珩,凌厉道:“方才的话,一个字也不许提了。”林珩似乎也猜到了林海所想,不免有些心悸。怪道从前看《红楼》,贾家接到圣旨时全家上下那样的惶恐不安,原来是被皇帝发作过了。林海心里为贾家叹了一口气,如今林家独善其身已是难了,更别说从泥沼里拉贾家一把了。贾王史薛同气连枝,一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四家一同决定投靠义忠亲王,想把贾家单独拉回来也是不能了。如今只能指望圣上轻点发落罢。 父子二人静默了片刻,各自想着心事。林珩待桌上宣纸干了,捧了起来递到林海跟前,林海接过来一看,这才舒了眉头,脸上有点笑意道:“有了赵先生的教导,这些时日,你也算有了长进。”林珩见林海宽了心绪,才插科打诨道:“也不枉老爷费力为孩儿寻了这样的好先生,孩儿才能有这些长进。”林海瞪了他一眼道:“你这猴儿,最会顺着杆子爬。也不自谦些,若是呆会叫我细看出什么毛病来,看你还敢夸口不敢?” 林海拿起文章坐到书案后细看了起来,又拿朱笔删改了几处,细细向林珩讲解,此处该用此词才显情真意切,此处该用此典才恭肃雅正。父子二人商议圈改了良久,最后才定了下来。林珩将其誊抄在几份折子上,林海看了一回,选出一本字迹最为端正工整的,又细看了一回,无甚错处,才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别让老太太等着你用饭。”林珩出了书房,抬头望了望阴了下来的天色,林府各处早就挂好了明角灯,心里却想着这褚钺不知是否已经醒了。他的几个小厮昆仑、增城等早就提着玻璃手照候在书房门口,见林珩出来,忙拥簇了上来。 昆仑等人对林珩倒是忠心耿耿,因而林珩也不避着他们,带着他们抄了近路便往小院赶去。院里静悄悄的,林珩还以为褚钺已经走了,不想褚钺斜靠着交椅睡得正香甜。院内悬着四盏明角灯,倒是将院子照得亮堂堂的,林珩低声问了九英一句:“起夜风了,怎么不唤醒竺大爷?”九英轻声答道:“竺大爷睡得沉,奴婢们不敢惊动。”林珩点头道:“罢了。你去里头传话,就说我外头有客在,请老太太先用饭,不必等我。再打发个人去厨房传话,备了桌席面送到这里来。悄悄地,别惊动了人。”九英领命下去,林珩便命跟来的小厮一道在门外候着。林珩看了褚钺一眼,不想他还是一副沉睡的模样,并不曾被这些响动吵醒。 林珩心下无奈,这褚钺平日里到底是多疲累,怎地今儿这般好睡?林珩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今日追问褚钺家事,终究是太鲁莽冲动,皇家事真这么好参和么?自个虽历经两世比别人多些阅历眼光,但终究不曾真正在政治场上拼搏打混过。相较林海宦海沉浮十来年,自己终究稚嫩了些,今日追问褚钺家事,一个不慎,便有将林家推入夺嫡争斗之中。林珩皱紧眉头,自己果真太不谨慎了,连褚钺那样明显的拒绝都不曾放在心上,想来褚钺才真真是为他着想考虑,自己倒不领情了。 只是男人天性中到底有冒险的因子在,因而他才不顾唐突提出早立世子这一建议,一则是狡兔三窟,适时为林家铺条后路,一则也是盼着褚钺的境况好些。到底人心是肉长的,与褚钺相处时日长了,总有几分情分在,他也不是想干涉褚钺的人生,只是褚钺所处的地位由不得他不去争不去抢。林珩踱了几圈,脑中思绪乱如团麻,眼角余光却瞥到褚钺身上盖着的被子滑落到膝上了。林珩走了过去,将被子拾了起来,手腕却突然被褚钺握住,一个使劲,林珩便落入褚钺怀中。褚钺紧抱着林珩嘟囔道:“陪我一道睡。” 62 {)} 介寿堂正房,林母懒懒倚在罗汉榻上,面上疲乏,这一日里大起大落,她便是素日里身强体健,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下首左边椅子上坐着秦氏,她觑着林母的脸色,伸手摸了摸已显怀的肚腹,笑道:“老太太也乏了罢,我这就吩咐丫头传饭去。今儿有烧得滚烂的野鸡汤,必定合老太太口味。”林母摇头道:“等玉儿进来再传罢。”秦氏是管家人,林珩在外院收拾出一个院子备用是瞒不过她的。秦氏心里忖度着玉儿这会子还不进内院,估摸着是有客人绊住了,因而更不好让林母等着他了,忙堆笑道:“哪有让老太太饿着肚子等晚辈的理?横竖在家也饿不着玉儿,还是先传饭罢。” 说话间,九英进来了,先是给上头的几位太太奶奶行礼了,笑盈盈地将林珩吩咐的话儿回给上头众人知道。林母点点头问道:“是哪家公子?”九英道:“是常来府上的竺公子。”林母皱着眉头思量了一回,京中倒是有几户姓竺的人家,南康竺家是前朝就流传下来的世家,淮扬竺家虽不如南康竺家底蕴深厚,却也是名门望族,遑论还出了位信义王妃,只是这几家与林家素无来往,这竺家公子是甚来历?转念一想,许是玉儿在外头认识的寒门子弟也未可知。因而便不多想,只待林珩进来了再问个究竟。 秦氏笑道:“既如此,那便传饭罢。”林母便也抛开这桩事,望着秦氏已显怀的肚子,关切道:“可是乏了?这几日可还有呕吐泛酸?你也累了一天,今儿在我这边吃完饭再过去罢。”秦氏将手搭在湘妃色顾绣折枝散花裙上,笑着说道:“谢老太太挂怀。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就是常常觉得饿。”林母道:“不若在怡安堂给你设个小厨房,倘若一时饿了,也好有热菜热汤吃。”秦氏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大厨房离我那儿也不算远,不过是吩咐丫头们多跑几次腿罢了。”林母寻思了一回道:“这也罢了。”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此时为秦氏单设了小厨房,贾氏那边岂不要叫起偏心来。 秦氏端起茶盅吃了口茶,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事要与老太太商议。我想着玉儿明年也满七岁了,论理,也该搬出内院。”林母有些不大情愿,闷声道:“玉儿现在还小呢,哪里到了忌讳的年纪?再说了,玉儿现跟着赵先生念书,成日里不着家,收拾个屋子也是白放着。”秦氏旁敲侧击道:“我听家里的老人说,老爷也是七岁的时候搬到外院住,因而白寻思着,玉儿是不是也该依着老爷的例?从前我在家里,家里的弟兄们也是七八岁便搬到外头的院子独居。”林母有些焦躁道:“海儿那时候是因为家里的姐妹多,侯爷担心扰了海儿用功,这才命海儿到外院去住。”那会儿家里也有几房姬妾,偏生生的都是女儿,侯爷便一心都放在海哥儿身上,怕海儿沾染了脂粉习气,这才命他早早出去外院住。 林母又说:“如今咱们家只有一个姑娘,偏又在襁褓中,芳儿又不住在内院。内院只有咱们几个长辈在,玉儿便是在里头多住两年也不妨。待到十岁上再搬到外院去也就是了。”秦氏点头:“我见识少,不过是担心外头有人说嘴。老太太既如此说,我也不大舍得玉儿出去。再者,也怕一时管束不到。” 林母闻弦音而知雅意,问道:“从前玉儿住的萱草书屋可还在?”秦氏只怕不是想叫玉儿搬出内院,而是想让玉儿搬出介寿堂。她的思量倒是不无道理,如今就是有一起子小人,专爱说三道四,指摘别人的错处,玉儿迟早是要入仕的人,多少也要顾虑下“男女七岁不同席”。林家又不是寒门小户,一家子挤在一个院子过活。过了七岁,再跟祖母一道住,确实有些不便。 秦氏道:“屋子倒是有人看管收拾,只是里头没住人,看着倒有些陈旧。”秦氏心里倒不愿意林珩搬回萱草书屋住,怕风水有碍。林母也觉晦气:“咱们家屋子多,等玉儿回来,任他选了哪处住便是。倒是萱草书屋那边,你找几个匠人来重新粉刷装裱了,再请你们老爷提个匾额也就是。” 秦氏应了:“回头便吩咐人去收拾。老太太方才提起几位姑妈来,大姑姑、四姑姑自我来了,便也没见过。二姑姑、三姑姑倒是常见。”林母懒懒道:“大姐儿、四姐儿俱都随着夫家回原籍了,家境倒也殷实,只是如今已无人在朝中做官了,因而才不来京里。”这几位姐儿俱是庶出的,林母待她们也算周全,彼此倒还有些亲热。 秦氏笑道:“几位姑妈倒也孝顺老太太,每年节礼俱是齐全的,有甚好东西也不忘了打发人给老太太送来。”林母眯着眼笑了笑,娘家显赫,出嫁的女儿才有体面,她们可指望娘家与她们作脸呢。林家子嗣稀薄,多几门亲戚,也好彼此帮衬,林母摆摆手,让丫头们多点几盏灯烛,道:“难为她们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 秦氏抿嘴道:“前儿三姑姑家送了张帖子来,说是家里老太太生辰,她们家又建了座小园子,要请咱们去逛逛呢。”林母道:“明儿我就出城去了,哪里抽得出功夫来?你胎也坐稳了,若是出门去散散也是好的。长天老日的,总在家中闲坐也是无趣。” 邹氏进屋的时候,正赶上丫鬟们在摆设桌椅、安设杯碗,井然有序、鸦雀无声。纵然不是第一次见,邹氏还是在心里暗叹还是高门大户规矩排场。林母见她进来,朝着她招了招手。邹氏行礼问安后,满面春风道:“我来得正巧,刚好赶上老太太这儿的好东西。” 林母抿嘴笑道:“又来一个讹我的人精儿。你方才匆匆出去,可是有什么事?”邹氏笑道:“刚刚接到廉州家里来的书子,说是琨儿考了个案首。可把我们老太爷给乐坏了,打发人日夜兼程给我们送信来,还说在廉州给琨儿看了门好亲事,叫我回去料理呢。”林母年老,最爱听这些热闹喜庆话儿,起了兴致问道:“琨儿今年多大了?” 邹氏扶着坐在榻上的林母起身道:“可不敢耽误老太太用饭,待老太太用完了,侄媳再告诉您。”林母道:“哪就耽误了?罢了,想是你腹中饥饿了。”邹氏笑道:“老太太一猜一个准。”众人安静地用完饭,被丫鬟们拥簇着净手漱口。邹氏起身搀着林母往东次间吃茶去,秦氏留下吴嬷嬷看着丫鬟们收拾碗筷桌椅,也慢腾腾地随着他们往东次间去。 楠木荷叶六足高几上的白玉花樽里插着几只粉白的宝妆芍药和虞美人,疏疏落落,姿态娇艳动人。邹氏便赞道:“老太太这里什么都好,连花都透着精神。”林母笑道:“家常无事,只好收拾屋子、摆弄花草打发时日了。你若喜欢,明儿我让丫鬟们插瓶了给你送去。”邹氏接过丫鬟捧上来的越窑青瓷盏递到林母手上,笑着谦逊道:“哪里敢劳烦老太太?明儿叫丫鬟们摘了花来,老太太指点着我收拾罢。”林母笑着应了:“插花最是雅致不过了,明儿叫芳儿来了一道学。” 邹氏笑嘻嘻地应了,才又提起她的长子林琨:“我们老太爷是周全人,书子里提的的是原礼部侍郎的长孙女。原来我还发愁,我们老爷在外头做官,也有七八年不曾归乡了,琨儿今年已经十四了,还不曾说下人家,倒不想我们老太爷给我们解了烦恼。”林母笑道:“前礼部侍郎可是柳厚生大人?听说他致仕归乡了,原来他是廉州人士?”邹氏点头道:“正是他们家。老太太跟他们家来往过?” 林母笑道:“从前在东安王太妃的赏花宴上见过一两回他家的姑娘,模样倒也周正,行事也大方。”邹氏松了一口气,笑道:“不瞒老太太,我原先心里还有些惴惴。我没见过柳家人,也不知道姑娘什么性情模样,偏又无处打听去。我们老太爷和柳大人是至交,才想着定下了他们家的姑娘。如今有了老太太这句话,我便可放下心来了。” 秦氏笑着接话:“这也是人之常情。谁家选媳妇不先打听打听?这柳姑娘我也是见过的,做的一手的好刺绣,素日里见她佩戴的荷包俱是极雅致的。人也很端静,在家除了侍奉长辈便是写字画画。” 邹氏听到,笑不拢嘴:“果真,这可是我们琨儿的造化了。”言下之意便是要定下这个媳妇了。林母问:“这姑娘的父亲是做什么的?”邹氏答道:“仿佛是在京城西南五百里方向的太平县做知县。柳太太带着柳姑娘在家乡侍奉亲老。”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没更新啦,抱歉抱歉。 ()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genDuba 第63章 {)} 林母点点头:“这也罢了。与咱们家也算门当户对。你们老爷是什么主意?”“老爷说老太爷的主意必不会错了,已是有了依允的念头。如今老太太、伯娘皆说好,定不会有二话。我这便回去与老爷写了书子,打发脚子专程送信回去,想来不要一月也就到家了。”林母笑道:“还是这样的急躁性子。怕耽搁了娶个好媳妇不成?” 邹氏用帕子握住嘴笑道:“老太太也是知道的,从小儿就为他操碎了心,怕他饿着冷着,怕他受欺负,怕他不学好,眼见着他成人了,如今也要娶妻生子了,我这心里,真个甚么滋味都有。我也有两年没见他了,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看他一眼。” 秦氏忙宽慰道:“咱们这样的人家,父母子弟常守在一处的也少。待日后琨哥儿做了官儿,只怕也是天南地北的去处。若你真个感伤,只怕一辈子都流不尽那泪。”“你又怄我。”邹氏伸出指头笑着指了指秦氏,“若日后玉哥儿外头做官去了,三两年见不着面,你不流一缸子眼泪不算完。到时我可记得捧个米缸来盛泪,咱们家上上下下半年的盐便够用了。”众人皆是大笑。林母道:“成日家听你们二人逗趣,倒是省了请女先儿的钱钞。” 秦氏正襟危坐道:“狠是,老太太也该夸我们持家勤俭有方了。”林母笑得弯着腰哎呦道:“今儿可见了什么叫大言不惭。”林母笑了一回,很有些疲乏,看了眼金漆自鸣钟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俱回去歇息吧。”又打发丫鬟们去垂花门看看林珩进来了不曾。邹氏唇角动了动,似有未竟之语,但见秦氏吩咐丫头们好好伺候林母安寝,又劝林母不必等林珩进来了,终究也没将话说出口。 倒是林母见了笑道:“虽说你心里急着回去见儿子,但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不如等你们老太爷来了信,两家互换了信物,定下来婚事后,你再回去操持也来得及。官宦人家结亲,从放定到迎亲,左右也要大半年时间。”邹氏应了,与秦氏一道行礼退了出去。 且说这头林珩被褚钺拥在怀中,索性也不挣脱,整个身子懒洋洋地靠在褚钺身上,问道:“想来你也不曾睡着罢?”褚钺将头埋在林珩脖颈处,闷声道:“打了会儿盹。你做什么去了?”林珩将头一仰,依偎在褚钺怀中道:“父亲叫我写谢恩折子去了。”褚钺放空心思,散漫应道:“是该上折谢恩。” 林珩仰望着深蓝天幕,闲适道:“既醒了,我唤人进来服侍洗漱罢。”褚钺道:“不急,这些日子竟没个松快的时候,难得在你这里清清静静歇会。”林珩关切道:“是了,天潢贵胄,总要格外辛苦。到底这么躺着也不舒服,不若到床上去歇会罢了。”褚钺抚了抚林珩的背,沉声道:“可叹别人两眼只看得见我们尊贵,哪里知晓个中滋味?我也不能久留,出来这么大会子了,也该走了。” 林珩道:“我叫他们传了饭来,你好歹用点再走罢。跟你来的随从呢?总不好叫他们饿着肚子当差。”褚钺道:“他们在门外候着,”伸手捏了捏林珩的耳朵,“还是这样细心。”林珩自觉年岁不小,对着褚钺、齐渝一干人,说不得总要多操一二分的心。就是这一二分的真心,倒也引得褚钺他们另眼相待。林珩不理他,自唤了小厮进来服侍。二人净了面漱了口,厨房也备好了席面送了进来。林珩捡着精致的菜蔬、点心留下十二道,余下的二十四道命小厮昆仑、曾城端给在墙外候着褚钺的众位侍卫。 屋内四边玻璃高照俱点着红烛,一轮明月透过纱窗照进屋里,分外明亮。林珩让褚钺坐了正面,自家坐在下首相陪。林珩提了宝石红僧帽壶往褚钺桌前的五彩蝴蝶杯注满了酒,笑着劝酒:“南边的竹叶青,还是我父亲那年从姑苏带来的。请君满饮一杯。”林珩往自家杯中所斟的是玫瑰露,举起杯与褚钺轻轻一碰,仰头喝下。褚钺笑道:“味儿倒还不坏。” 林珩眼风一扫,九英忙把远处的那道糟鱼片儿汤端到褚钺跟前。林珩夹了一块糟鱼放到褚钺碟中,道:“以糟鱼佐竹叶青最妙。”褚钺依言尝了一口,问道:“这也是你们南边儿的吃法?”林珩笑着将头一歪道:“这倒不是。上回玄辉先生带我们到南酒店吃酒,那里的掌柜乃是先生的布衣至交,他最会吃酒了,这吃法是他告诉我们的。”林珩也吃了口糟鱼,凝眉道:“比不上我们在店里吃的糟鱼。是了,他那里的糟鱼是精法秘制的,比我们家常做的要好。” 褚钺又尝了一口,摇头道:“你也太刁了些,我看这糟鱼味儿还不坏。”林珩挑眉笑道:“食不厌精。”两人对着竹梢明月,清风徐徐而来,醉心悦目,彼此痛饮,推杯换盏了几回。两人皆是克己的人,饮酒并不过量,只拣些日常闲事说笑。 林珩说的俱是学堂里的趣事,有一回他们师兄弟四人夜里围炉赏雪喝酒,喝得兴头了,三师兄赵祁要舞剑助兴,不妨脚下踉跄,在雪地里滑了一跤,撞上院里的梅树,洒了一头雪不说,梅枝还戳伤了额角,他们当时三人在廊下笑得都直不起腰了。 隔日起来上学,还被他祖父赵玄辉打趣道:“当日梅花落于寿阳公主额上,今日有梅枝戳伤赵祁额角,倒都是难见的美事。”他们当时哄堂大笑,纷纷揶揄:“待家去便告诉姐姐妹妹们,也学赵祁在额角描朵梅花胭脂,倒也是难得的时妆样子。”褚钺吃惊道:“怪不得我大姐那日从安国公府上赏花宴归来,眼下额角处画了朵重瓣梅。”林珩愕然,追问道:“果真?”褚钺点点头:“我姐姐还说这是如今京中最为风行的妆样,宫里似乎也流行此道,仿佛叫做‘眉妙妆’。” 林珩哈哈大笑:“我竟不知?明日上学便可狠狠取笑三师兄一番。这也是一桩难得的妙事佳话了。到底是谁这样促狭?必是怀泌了。”褚钺拿手指轻轻敲了敲林珩的额角道:“原来是你们闹出来的故事。如今我家中大小姐妹俱作此妆,倒看得我眼睛疼。”林珩斟满酒递到褚钺手上,笑道:“给世子爷赔不是了。” 褚钺并不接,就着林珩的手将酒饮了下去,按住林珩再要倒酒的手,笑道:“酒也尽够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林珩也不劝他,命小厮端了热水来洗脸洗手,又命人沏了浓浓的茶来给褚钺解酒。褚钺整了整衣冠,饮了几口浓茶,辞行道:“今儿这酒喝得清净舒心,改日我在清漪园园中设席请你。” 林珩撇嘴道:“如今我也只能喝玫瑰露、苹果露一类的药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待我年纪再长一些,你再请我喝酒罢。我听说宫里的玉泉酒、莲花白最好,到时我们便可一醉方休。”一面说着,林珩送褚钺到了门上。 褚钺自然说好,将林珩一把抱起,在他的额角轻轻一蹭,低声道:“我也尽知你的心。只是我家里的事到底棘手,你也不必发烦。我总能处置了。”林珩唯有点头而已,心里却暗暗定了主意,必定要帮褚钺一把。夜幕浓重,林珩静立看着褚钺翻身上马,姿势矫健若游龙,袍角飞扬猎猎,一扬鞭策马,不多时,达达的马蹄声便消失在静静的悠长巷子中。 林珩负手仰起头来看着深沉辽阔的天幕,蓝黑色上嵌着几点灼灼明星,深深地叹了口气。来到这里,也有两三年了,不知前世父母可还安好?身体可康健?民国处处战乱,军阀倾轧,洋人入侵,想来日子也不甚好过罢。哪里能像自己一般享此太平日子?不知大哥可娶妻了不曾?大嫂是否有精心侍奉亲老?林家可有了血脉传承?侄儿侄女生的是甚模样?依大哥的相貌来看,想必也是金童玉女一般罢。林家的孩儿素来长的秀美喜人。 林珩眨了眨眼,今儿的月色太好了,倒叫他起了思乡的念头。九英唤了林珩一声:“大爷,夜深了。咱们也该回了,恐怕老太太心里惦记呢?”林珩又叹了声,闷闷不乐道:“回罢。”回到了介寿堂,林母果真还未安寝。满头珠翠都是卸下了,头上围着条翠勒,穿着家常半旧衣裳,正斜倚在大迎枕上与丫头们说话。 林珩行了礼,林母便招呼他来榻上坐,闻见他身上的酒味,搂着他心疼道:“我的儿,你今日喝了酒?可头疼?我叫他们取醒酒石来。”林珩一颗思乡的郁郁之心,倒是被林母说得暖和起来,人生在世,不得意事十有**,且珍惜眼前人罢。林珩道:“才喝了几杯玫瑰露。方才已吃了浓茶了。”林怕他隔日醒来头疼,不教他多坐,催着他回房歇息去了。 一宿晚景休提。 作者有话要说:头疼死了,觉得好难写啊,不会写阴谋诡计的人哭死了。 ()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genDuba 第 64 章 <!--start--> 翌日清晨,待林珩从一场好梦中醒来,心里已定了主意。枕边玫瑰、蔷薇散着淡淡的甜香,林珩嗅了一口,将昨日的那股郁气吹散了。林珩略动了动身子,值夜的丫鬟碧溪便蹑手蹑脚地起身,站在在天水碧折枝梅花纱帐外低声道:“大爷可是醒了。可是要茶水?”林珩将身子翻转向着墙内,问道:“什么时辰了?”碧溪看了眼屋内的嵌金自鸣钟,答道:“卯正二刻了。”林珩想到今天要回赵先生家中上学去,自然不能太迟了,路上还要走一个时辰呢。 如此一想,便也睡不安宁,索性起身道:“我起了。”碧溪忙唤外间值夜的宝珠去传热水,一面拉开帐子,轻手轻脚地伺候林珩换了寝衣。再将昨晚上已备好的放在熏笼上的外袍衫裤取来,和赶进来服侍的芍云、蔷薇一道给林珩穿上衣裳。待梳完头、洗完脸,诸事完结,林珩自端了一杯龙井芽茶,倚在窗边出神。 褚钺想要得立世子,只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信义亲王,一个便是当今圣上了。信义亲王是什么心思,林珩无从得知,况且他与信义亲王素来无往来,想从他身上入手,自是棘手。若是今上的话,林珩倒是知道一鳞半爪,今上的性情心性、雄才大略、多思疑虑,尽可从朝政中看出一二。再说只要寻个好法子,旁敲侧击一番,不必任何人出面进谏,自然能引得今上注目此事。有了今上垂询一二,作为儿子的信义亲王岂能不体察上意乖乖入彀?林珩端起宣窑青花白地茶盅,将里头的清茶慢慢喝完。 紫香、宝珠舀了早饭进来,蔷薇、九英忙摆上碗筷,设了坐位,将煮的百合、脸子、薏米仁、芡实、杏酪鸭子粥、燕窝鸽蛋汤、茯苓糕、鸡豆糕、山药糕、燕窝莲米粉松糕、鹅油云卷等各样精细茶食十五六碟摆了一桌。碧溪走过去接了林珩手上的空茶盅,笑道:“大爷,早饭已经得了。”林珩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问道:“老太太可起了?”碧溪抿嘴一笑:“老太太那儿才传了热水,约摸正在梳洗。大爷用了早饭再去请安正好。”林珩点头,坐下随意吃了一会,只吃了七八分饱,便停了筷子,桌上倒还有大半的点心未曾动过。 林珩指了指桌上的四样精致点心,对碧溪道:“给四位嬷嬷送去。”又说:“剩下的你们分吃了罢。”九英笑嘻嘻道:“这可好。咱们的饭还没舀来,正好填填饥。”碧溪便取笑她:“瞧你这饿了八辈子的样儿,整日里只惦记着吃。偏要使唤你跑个腿,把这四样点心给几位嬷嬷们送去。”自林珩到赵玄辉那里去求学,几位教养嬷嬷便闲了下来,平日里无非是看看院子,管管那些闲淘气的小丫鬟们,和房里的大丫头们一起给林珩做做针线,小到荷包鞋袜,大到外头的大衣裳,再有便是陪着林母、秦氏说笑,日子倒是清闲得很。 林珩因着受过她们一两年的教导,对她们素来尊重,而几位嬷嬷也不敢舀大,办事也尽心,因而林珩这边倒是安静和气。九英从前确是有些畏惧这几位严肃规矩的嬷嬷,从以前还在二等丫鬟时,就不知挨了这些嬷嬷多少的训,便是如今已在林珩跟前走得起了,还是有些怵,但碧溪命她去,她也不敢不听,将东西装在食盒里,挨挨磨磨地出门去了。在台阶上正巧撞上垂花门上的吴安家的领着插花瓶的老华家的进来,后头跟着五六个抱着各色花卉的粗使丫鬟。 九英忙问好道:“吴大妈好。这是带着华嫂子过来添换花卉呢?”吴安家的笑盈盈道:“姑娘好。大爷可起了?”九英歪头,俏皮一笑:“大爷已经用过早饭了。吴大妈先进去请安罢。可别这么一伙子人蜂拥进去。”吴安家的点点头,自是知道林珩最爱清净,再者主子们的屋子也是精贵的,哪里能让几个粗使丫鬟进出?却听见屋里芍云问道:“九英你在和谁说话?”九英答道:“门上该班的吴大妈带着华嫂子来添换花卉。” 屋内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停了一会,芍云才说道:“请吴大妈进来吧。”吴安家的扶了扶鬓上的金钗,抚了抚衣上的褶皱,这才进去了。九英将手上的食盒换了手提,笑着对老华家的道:“前儿送我房里的芍药花,我看着很没精神,才两天就开败了。嫂子是不是瞧不上咱们,才尽送些不成样子的给咱们?我看紫香屋里的花开得最好,把我们通比下去了。” 这九英与紫香一般,皆是争强好胜的脾性,素来谁也不服谁,偏生两人又本事相当,背地里越发斗得使劲。这老华家的是紫香的姨母,平日里得的花儿草儿虽然不敢越过碧溪等大丫鬟,但却比九英宝珠等的好。前儿紫香还因鬓上插的几穗珠兰别致好看,得了秦氏的赞,便在她们面前得意起来。 宝珠是一等一的老成庄重人,自然不会在上头计较。九英便有些不高兴,今儿便逮着机会刺了老华家的几句。这老华家的也不恼,笑道:“姑娘说笑了。姑娘们房里的花草俱是按份例来分的,送到姑娘房里的都是好的。”九英冷哼了一声:“份例是份例,但也架不住有人私心。” 老华家的待要分辨,只见蔷薇走了出来,对着九英不耐地挑了挑眉道:“你这死蹄子,大爷交代的事不紧着去办,去在这里跟什么台面上的人闲磕牙?打量着大爷好性子,素来给你几分体面,便做起妖了不成?”话虽说得严厉,但也藏不住护着九英的意思。九英笑嘻嘻道:“姐姐教训的是。我这就去。”说着便提着食盒扬长而去。蔷薇不负其名,果然既艳丽又多刺,淡淡地说道:“嫂子办差也须用得心才是,没得叫人说嘴。若是闹出来了,我看嫂子有甚体面?” 蔷薇本是秦氏跟前得用的大丫鬟,若不是被派到林珩身边来使唤,如今秦氏管家了,家里的这些大小管事奶奶都得巴结奉承她不可。如今虽说她不在秦氏身边,但因侍候林珩,反而在秦氏跟前走得更好了。因而等闲这些管事奶奶也不大敢去得罪她,老华家的更是唯唯诺诺的应了,不敢有二话。 蔷薇见了,也不再说她,只是细细看了粗使丫鬟怀中的各色花卉,挑了几十样出来,叫林珩院里的三等丫鬟抱了进屋去。老华家的又等了一会子,才见吴安家的出来,两人结伴出了院子,往秦氏院子送花去。 待走到半道上,老华家的觑着周围无人,才低声说起:“这蔷薇姑娘果真厉害,说起话来,比刀子还利。”吴安家的笑道:“大爷使唤的姑娘们谁不厉害?碧溪、芍云二位姑娘不必说了,便是你侄女紫香也很出息呢。” 老华家的“嗐”了一声:“我看紫香很不中用,哪有林管家的孙女稳重得人意?”这林管家的孙女指的是宝珠。吴安家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必羡慕了。林管家的孙女是谁比得上的?我前儿听说,你想叫紫香使使力,将你女儿调进来使唤?” 老华家的愁眉苦脸道:“没个差使,终日在家里闲坐着也不是个了局。我还盼着她日后出息呢?”吴安家的笑道:“你女儿还小罢,如今不过七八岁,哪里就这样着急了?再者你不在内院当差,哪里知道?这内院是好进的?” 两人一路上说话,不多时便到了秦氏院里。如今秦氏管家日久,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严,因而她的院子规矩严厉,丫鬟们常存敬畏之心,便比别处安静。院里几个老妈子正在打扫,吴安家的一行人走到回廊下,守在门口的小丫头便进去悄悄地叫珠兰出来。 珠兰与吴安家的寒暄了几句,便说道:“今儿怎么迟了?”吴安家的赔笑道:“大爷叫我进去问了几句话,因而耽搁了。”珠兰点点头,命人接了花过来,说道:“你们去罢。”说罢,转身进了屋子。 秦氏起了,正坐在妆台前梳妆。吴嬷嬷笑着站在一旁看着金雀手指翻飞如蝴蝶,不多时便绾出一个漂亮的随常云髻。吴嬷嬷笑道:“金雀梳得一手好头发。”金雀笑道:“是太太头发长得好,又黑又密,梳什么发髻都好看。” 秦氏笑道:“金雀的小嘴儿越发甜了。吴妈妈快看,这蹄子是不是偷吃了蜜?”吴嬷嬷作势往金雀脸上一闻,笑着回道:“金雀这丫头倒是没吃蜜,只是唇上抹了好香甜的胭脂。”屋内众人皆笑了,金雀凑趣道:“都是太太赏的内造的好胭脂,抹了它,我才知道我从前竟是个哑巴,如今才会说话。” 秦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果真会说话。”吴嬷嬷也跟着笑了:“说道胭脂,我就想起上月的一个笑话来。”秦氏这一两月间都为孕吐所苦,倒是无心留意外头的小心,便问道:“什么笑话?” 吴嬷嬷向着东边努努嘴道:“那位的二嫂子不是生下一个衔玉的哥儿吗?上月二十六正好满周岁。咱们家不是只送了礼没人去么?后来听说,那家的凤凰哥儿抓周时只抓了盒胭脂,把他父亲气了个倒仰,直说‘将来必是个酒色之徒’。” 秦氏惊讶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她们家老太太怎么说?”吴嬷嬷道:“他们家老太太倒是还爱若珍宝。”秦氏听了一回贾家的笑话,也没放在心上,梳完妆便匆匆往上房去了。<!--end--> 第 65 章 <!--start--> 时至六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树上蝉声聒耳,无端叫人气闷。今儿是初一日,清灵真人诞辰,又是林珩生辰,恰巧今日又是休假日,赵先生便带着几个小学生到林珩家中来玩上一日,解解暑闷。 赵祁斜倚在船房朱栏上,朝着林珩挤眉弄眼眼道:“还是你占尽了好处。可怜我们生日那天还须得在学堂用功。哪里像你还可以大摆筵席请戏酒宴宾客?由不得人不恨啊!”说罢,伸手去掐林珩的脸。林珩手腕一翻,将赵祁的手挡住。怀泌手执书卷坐在一旁,见林珩赵祁二人手上你来我往地过招,好一会才平手作罢。 赵玄辉长身玉立,负着手站在船房头亭上望着满池盛放的莲花,闻言回过身来,爽朗一笑道:“我竟不知祁儿如此盼着过生辰。既如此,你生辰那日我便放你一天松快?”赵祁顿时眉开眼笑道:“果真?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赵玄辉闲闲走到赵祁身前,抚了抚他的脑袋笑道:“怎么还是这样贪玩?”赵祁嘻嘻一笑,并不在意,他祖父一向对他们放纵,不大拘着他们,乐得满足他们的一点小心愿。 林珩恐丫头们不知赵玄辉吃茶习惯,亲自到茶房去沏了杯君山银针,用官窑脱胎白瓷碗盛了,放在洋漆小茶盘上端了过来,笑着招呼赵玄辉道:“先生请用茶。”赵玄辉欣慰道:“珩儿有心了。”说罢,伸手取了茶盅品了一口,笑道:“玉泉水烹的茶。”林珩点点头:“我看老师惯喝玉泉水。”赵祁便凑过来问道:“我们没有好茶吃?”林珩温润一笑:“自是有的。” 赵祁望着荷叶上的露水,晶莹剔透,正如翠珠鸀玉一般,心思一转道:“叫下人泡了茶来有甚趣味?不如咱们自家去取了荷露来泡茶吃。”怀泌一语道出他的心思:“你哪里是想去取荷露泡茶,分明是想下去划船玩水。”赵祁便去缠磨赵玄辉,信誓旦旦道:“必取了荷露来孝敬祖父。”赵玄辉早就教会他们几人泅水,因而也不太担心,爽快地应了。林珩忙打发人去摇了一只采莲舟出来,泊在码头上,让怀泌陪着赵祁一道去玩。 赵祁拉了拉他的手道:“你不一道去?”林珩摆摆手道:“我跟先生一道看书。都去了,谁来陪先生解闷。”赵玄辉以手支颐,斜卧在榻上看书,头也不抬道:“你们自去玩耍。”林珩还要说话,却被赵祁和怀泌二人推推搡搡出了船房。 赵祁眉眼弯弯道:“咱们快去吧。过一会子日上三騀,露水可就干了。”林珩无奈,只得随他们去了。上了采莲舟,赵祁又突发奇想道:“我来摇船。”说着,便伸手去抢船娘手中的木浆。那船娘是林家特意从姑苏寻来的渔妇,惯常在江湖上讨生活的,见赵祁来抢船桨,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惶恐道:“公子不可。” 赵祁讪讪,林珩淡淡道:“把船桨给赵公子。”赵祁接过船桨,用手肘碰了碰林珩,低声道:“这可好?”林珩粉脸含笑道:“有甚不好?你去后稍摇一会也就罢了。一会子累了,再换船娘摇罢。”赵祁笑嘻嘻地搂着林珩肩膀道:“还是珩弟最好。”说毕,蹬蹬跑向后稍去了。怀泌已在船舱面朝外坐下,膝上放着一个玉碗,口内嚷道:“赵如云,你可仔细了。若把船弄翻了,看我不打你得你开酱料铺子。”如云乃是赵祁的乳名,取的是《大雅》中“祁祁如云”之意,祁祁和如云皆有“盛”“大”之意。 赵祁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把船从码头荡了出去,粉融滑光的小脸上沁出晕红来,气急道:“不许叫我乳名。”因着这“如云”听起来像是女孩儿的名字,赵祁打念了书之后,便不喜别人呼他“乳名”。 偏生遇到这一干师兄师弟住在他家中念书,有一回家里丫鬟不防头,把他的乳名宣诸众人,被众位师兄弟逮住不知打趣了多少回,每次都气得他胸闷。怀泌不以为意,探出手去撩那碧水鸀波,小船驶过,惊起水中交颈缠绵的鸳鸯,拍着翅膀扑腾着飞走。怀泌哈哈大笑,转过头和林珩说:“你家里鸳鸯可真怕人。”林珩轻轻一笑:“它们是怕被船撞到。” 怀泌温柔一笑道:“我向池中伴鸳眠,芙蓉梦里觉晚凉。人卧船中,随水自流,荷风入眠,日暮醒来,浑然不似人间耳。”林珩拊掌大笑:“果真逍遥。泌兄何不将诗续完?”采莲舟渐入荷花深处,赵祁催道:“还不快取荷露?再谈‘湿’,荷露都晒干了。”怀泌便转过身,探出船外,却不妨船一下走得快了,一朵硕大的荷叶被抽到了怀泌脸上。怀泌的脸都被抽红了一块,怒喝道:“赵如云。”赵祁放声大笑:“都说了不许叫我乳名。”笑声惊起了荷花深处好眠的鸥鹭一阵。 后头又有一只采莲舟追了上来,荀莹站在船头,高声道:“你们走得好慢啊。”荀莹每日清晨必要寻个僻静处练剑,因而并没有和林珩他们一道到船房赏荷。待他练完剑了,才匆匆赶来。两只小船轻轻一碰,荀莹便跳到他们船上来,见怀泌脸上乌云密布,朗声一笑道:“仔吗了?”林珩指了指后稍自得其乐的赵祁,荀莹便意会,笑道:“你们收了多少荷露?” 林珩将手中玉碗往荀莹眼前一放,碗中才几滴露水。荀莹也取了个玉碗,往船头掀袍一坐,笑道:“我也来。才这么一点子,哪里够吃?”船身晃了晃,林珩回过头怒视了赵祁一眼:“赵如云,把船桨给船娘。再让你晃下去,我手里的碗都要掉到池子里去了。”赵祁也怒:“林季珩,都说了不许叫我乳名。”说着,用船桨拍出水花来,浇了林珩一头。林珩也怒了,用玉碗盛水去泼赵祁。两人泼了彼此一身水,水花四溅,湿了怀泌半边袖子。 怀泌恨不能掐死两个小混账,脸色铁青,心里寻思着到了岸上,一人打断一条腿,看你们还混闹不?赵祁、林珩二人不知怀泌心中所思,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林珩还抢过另一只船桨,两人倒斗了个旗鼓相当。荀莹本来还定住身子悠哉地将荷叶上的露水倾到碗里,谁知船身越晃越厉害,碗里大半的露水都洒了出去。最后荀莹也怒了:“两个混小子,衣裳都湿了还闹个没完,还不赶快回去换了干净衣裳。要是明日得了风寒,我一定吩咐大夫开了最苦的药来。” 林珩、赵祁挨了荀莹一顿训,你推我,我推你,这个说:“都是他的错”,那个说:“这都怪他。”却将荀莹的话当做耳边清风轻轻放过。荀莹大怒,脸都涨红了,深吸一口气喝道:“两个小混蛋。还不快回去?等着我撵你们?”荀莹比他们年长体壮,功夫又高明,林珩是打不过他的,见荀莹伸手要来抓他,这才告饶道:“我这就回去。”乖乖地跳到另一艘船上。赵祁见林珩服气了,又偷偷觑了眼荀莹欲要择人而噬的脸色,也乖乖地坐上船走了。 隔着大半个湖,还能听到他二人的笑闹声,怀泌摇头道:“两个吵死人的小混蛋。”又故作老成叹了声道:“我记得珩弟刚来学堂那会儿是何等的乖巧,如今尽跟着如云学着不长进。”他今年已满十岁,自觉年长,很是看不惯林秦二人的跳脱。荀莹瞥了他一眼,玉手将水中红莲轻轻一弯,花瓣清露便滴到玉碗中,轻描淡写道:“单你称他如云,也不见你长进到哪里去。” 怀泌脸上一红,撇不过头去不答。小船在荷塘中悠悠荡荡,撑船的船娘恍惚忆起了从前在江南的时光,启唇轻唱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怀泌素来精通曲辞,闭眼细细一听,渀佛听见了菱歌四起伴着少女们的欢笑,天真质朴,又听见有人在唱:“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湿船头,更脱红裙裹鸭儿。”听到兴致处,不觉也高歌出声,恍然置身梦中。忽觉手中捧着的玉碗一动,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玉碗要倾倒了,荀莹无奈,伸手过来扶了一把。 荀莹将怀泌碗中花露倒入古磁瓶中,怀泌伸手要来接空碗,荀莹却不给:“你去玩罢。”怀泌连说“不用”,荀莹叹道:“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去玩罢,别在这儿碍着我做事。”怀泌终究按捺不住心中欲动,跑到后稍去请船娘教他唱江南小曲去了。荀莹在怀泌清甜的歌声中,慢慢收着花露,待收了大半个磁瓶,才住了手。摘了片新嫩荷叶,扎住瓶口,才命船娘回船,往码头荡去。临下船了,怀泌还意犹未尽,盘算着叫林珩将船娘借他两日。<!--end--> 第 66 章 东六宫长宁宫正殿东暖阁,销金帷帐重重,百合冷香熏风,板壁皆银朱油,门上各堆纱嵌宝,梁上悬着玻璃、羊角各种宫灯,博古架上陈设着各色价值连城的古董,端是富贵繁华、精致焕丽。 吴贵妃懒懒地坐在黄花梨五屏风饰凤纹镜台前,身上穿着件真红寝衣,神色懒怠。虽说已是年过五旬的妇人,但因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头发仍旧漆黑光亮,寻不见一根白发,眼角虽添了几条皱纹,但皮肤依旧白皙光滑,看上去倒像是四旬妇人,风姿犹存,容色尚美。梳头的宫女沁水是吴贵妃的心腹,拿着把金镶白玉嵌祖母绿包背木梳缓缓地梳着头发,抿嘴笑问道:“娘娘,今日梳个什么发髻?奴听说如今宫外流行的苏样是堕马髻,娘娘何不试试?”] 吴贵妃不自在道:“罢了,我都要做曾祖母的人了,还作甚么时样梳妆。”不免想起昨儿信义亲王妃进宫说的那些话儿,钊哥儿屋里通房有了身孕,再过七个月自个便能抱上曾孙了,吴贵妃心里头岂能没有岁月不饶人之感? 沁水忙恭维道:“娘娘如此美貌,若不好好打扮一番,岂不辜负了?再者,今日又值新近妃嫔到坤宁宫参拜皇后,周淑妃是最爱俏的人,定会盛装打扮,娘娘可不能让周淑妃一枝独秀。”心内却有些犹疑,这吴贵妃最不服老的人,自从上了四十五岁,长宁宫里的宫女太监绝不能提“老”“旧”“黄发”“白首”“白发”之类的字眼。稍有触犯,吴贵妃便雷霆大怒,宫女内侍们因此吃了不少挂落。 周淑妃与吴贵妃同一年采选入宫,一个娇娆如粉桃,一个华艳若红杏,甫一进宫,便知彼此是劲敌。争妍斗艳了许多年,到底是吴贵妃占了上风,封了贵妃,生生压了周淑妃一头,至此周淑妃见了吴贵妃须得行礼问安,教吴贵妃心里痛快了不少。 但周淑妃育有一子二女,俱都养大成人,一子年长吴贵妃所育信义亲王,又比信义亲王早一年封为忠顺亲王,二女颇得熙成帝爱重,因而周淑妃仍旧底气十足,并不畏惧吴贵妃,平日里口角锋芒、相互打压,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因而吴贵妃心里常存一段恶气,但也无可奈何,两人均身处高位,又育有皇子,地位稳固,娘家一样是今上信重的大臣,想要将对手一举除去,那是痴人说梦。熙成帝可是耳聪目明,虽不在意妃子们争风吃醋小打小闹,但若是斗出格了,熙成帝可不会留情面。 吴贵妃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虽然伴着他过了大半辈子,但这男人谁都不了解,她不了解,周淑妃也不了解,或许皇后一知半解,才赢得了他的尊重信赖。在熙成帝的后宫里,永远是皇后独揽大权,高高在上,她们可以争宠,但永远无人可以得到皇贵妃的封赏。 皇贵妃位比副后,凭着陛下与皇后相濡以沫风雨同舟的情分,便不可封个副后伤了皇后的心。她和周淑妃、柳贵妃、庄贤妃明争暗斗、年华空度,终究也没人挣上那个位置,四人反而心中有了芥蒂,维持个面上言笑晏晏罢了。 她与周淑妃斗得最凶,如今老了,倒轮到她们的儿子在朝堂上争斗不休。柳贵妃生的大皇子义直亲王,中宫所出的二皇子义忠亲王,周淑妃所育的三皇子忠顺亲王,她养的四皇子信义亲王,庄贤妃诞下的五皇子恒义亲王俱都卷了进去。五位皇子年龄相差最大不过十岁,如今俱已过了而立之年,膝下也都儿女成群,在朝堂上也有了心腹,才干俱都不差,谁都不愿俯首称臣。她们这些做母妃的也不得清宁,不得不为儿子、孙子争一分体面争一条活路。想到此处,吴贵妃打起精神来,总不好在新进妃嫔面前叫周淑妃给比了下去,吩咐道:“那便梳个堕马髻吧。” 沁水应了,手上动作越发伶俐,五指翻飞,一会子功夫就盘好了发髻。沁水笑道:“娘娘看要戴什么首饰?”旁边侯立的两个伶俐宫女掀开了团花纹银妆匣,三层格子里满满都是金银首饰、珠宝头面,光芒灼灼,照亮了半间屋子。 吴贵妃随手指了副金镶玉龙牡丹珠宝首饰,沁水取了出来,共有十余事,一支金镶玉龙顶红宝石牡丹挑心,一支金厢玉龙盘鸽血红牡丹顶簪,一对金镶玉盘龙吐累丝牡丹掩鬓,一对金镶玉龙含摺丝牡丹鬓钗,一对金牡丹小钗,一对金镶玉嵌宝玲珑牡丹簪,一对金镶玉嵌宝吉祥簪,一字排开放在妆台上。沁水笑着拈起一支金镶玉龙顶红宝石牡丹挑心,从下往上簪戴在发髻正面之当心,啧啧称赞道:“这么颜色纯正又鲜艳的红宝石可真少见。” 吴贵妃浅笑:“你懂什么?这可是鸽血红,红宝石中的极品,最是难得。这还是旧年里我生了昶哥儿时,先太皇太后赏的。如今也有三十多年了,这宝石还是这样的鲜艳夺目。”沁水手下不停把全副头面都插戴上去,昭朝女子盛装打扮,讲究的是满头珠翠,不露一根头发丝,口内笑道:“端仁太后赏的可都是难得的珍品,只怕再过五十年,也还是这样的鲜亮璀璨。”端仁太后是太皇太后的谥号。 吴贵妃笑道:“是啊,老祖宗赏的最难得不过了,待日后钺哥儿媳妇生下小王子,我就把这套头面赏给他媳妇。”沁水却有些吃惊,问道:“三殿下定亲了不成?”怎么没听见消息,沁水转念一想,是了,三殿下如今也十四了,正是说亲的年纪。吴贵妃轻蹙眉头:“倒是不曾定亲。铮哥儿、钟哥儿、钺哥儿都十四、五了,都该说亲了。” 前儿昶哥儿媳妇进宫来,就是说的这事。昶哥儿家里三个哥儿年纪相差不大,前后便要大婚,这一下三个媳妇却是难寻,昶哥儿媳妇也觉得棘手,这才来寻她拿主意。吴贵妃心下一动,她娘家嫡亲侄儿正好有一女修姐儿,正是豆蔻年华,貌美温柔,贤淑和顺,而且刺绣精工,娴通书史。 沁水端来真红绣云凤贵妃常服,带着一群老练伶俐的宫女服侍若有所思的吴贵妃穿衣、洗脸、上妆,口上还不停道:“这可好了,明年便又多了几个千伶百俐的孙媳妇来服侍娘娘,陪娘娘说话解闷,娘娘也就不必嫌日长无趣了。”吴贵妃听着也心热了起来,这些年家里人原也少见,若是能让修姐儿长久相伴,那是再好不过了。吴贵妃也笑:“是啊,给我添几个曾孙我就更欢喜了。” 明间紫檀方桌上已摆好了早膳,便有内侍来请。吴贵妃往纤毫毕现的玻璃镜子照了照,伸手抚了抚鬓角,这才款款走了出去。昭宫崇尚俭省,贵妃份例早膳只有十二道膳品,用绿龙黄碗盛了,正散发着袅袅热气。吴贵妃进了半碗玉泉山碧梗粥,几样点心便停了象牙箸。沁水等宫女便服侍她漱口、吃茶。 略坐了会,外头内侍来回:“轿辇备好了。”吴贵妃这才起身出门,坐着鸾轿往坤宁宫请安去了。宫中巷子悠长寂静,吴贵妃挽起轿中纱帘,清风徐徐而来,吴贵妃望了眼外头的红墙琉璃瓦正在初升的朝阳照耀下熠熠发光。路旁往来的太监宫女远远地见着鸾轿来了,忙跪在路旁垂头迎送。 吴贵妃看了一会儿,颇觉无趣,低头把玩悬在裙上的折枝牡丹玉佩,这玉禁步还是铮哥儿在她去年生辰时孝敬的,和田籽料,玉色通透,触手温润,难为他一个还未成家的小王子能寻来这样的物件。铮哥儿是她本家侄女吴次妃所生,除了钺哥儿这个嫡子外,最受她看重疼爱,不如将修姐儿嫁与他? 吴贵妃在心内静静盘算,想了一会儿,却有些头痛。她的两个哥哥才具平平,如今才做到从三品。侄儿就更不成器了,修姐儿的父亲才是五品官,吴家可谓是家道中落了。若让外人来看,这门第也太不相匹配了,修姐儿唯一可以仪仗的便是一个做贵妃的姑祖母,却不知陛下愿不愿看在她和昶哥儿的面上给吴家这个体面? 吴贵妃面上浮起一丝苦笑,陛下会肯吗?从前昶哥儿的婚事她便插不上手,给昶哥儿赐个吴家出来的侧室,陛下也不肯给个次妃的体面。罢了,不过白想想,待见了陛下探探口风再说罢。虽说自己已是贵妃了,可也没有恩泽提携娘家多少。 熙成帝对待妃嫔娘家,自来只有两种态度,有能者自当中用,若是才具平庸,也不要指望妃子们吹口枕头风便能加官进爵,只好老实办差,多年官职无所存进。她娘家兄长还算好的,像庄贤妃的兄长如今只做到从四品,整整二十年不曾挪动过。想到此处,吴贵妃才觉得心顺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觉得写宫斗也不错么~ 第67章 鸾轿又行了两三刻钟的功夫,才到了坤宁宫前的小花园。按礼,妃嫔鸾轿断不能抬到坤宁宫门口下降,都是在距离坤宁宫二三百步的小花园中歇下。嫔妃们再下轿步行到坤宁宫,以示对中宫的尊崇。 吴贵妃刚出了轿门,便见周淑妃的鸾轿也到了。吴贵妃倒不好抽身就走,便略站了站,等周淑妃上前来请安。周淑妃身上穿着正二品妃常服,头上戴着一副桂圆大小的珍珠头面,长眉细目,生得幽娴淡雅,品格端庄。一见到吴贵妃,忙含笑上前请安:“姐姐万福。几日不见姐姐了,咳嗽可好些了?” 前几日吴贵妃犯了点咳疾,便一直在长宁宫中休养,皇后体贴慈爱,命吴贵妃不必前来请安。吴贵妃含笑还了半礼,携着周淑妃的手往坤宁宫走去,笑答:“劳妹妹挂心了。不过犯了几声咳嗽,吃了两剂药也就好了。” 周淑妃闻言一笑:“我那日听周太医说,咳疾用些梨子水更对症,姐姐可用了不曾?”吴贵妃一哂:“我用着枇杷膏更好些。”两人又闲话了几句,走了不到一百步,周淑妃肌体微丰,面上便沁出些微汗珠来。周淑妃忙用手帕拭了拭,口内抱怨道:“这天气也越发热了。” 吴贵妃漫不经心道:“京里这一月都没下过雨,又是暑天,怎么不热?”头上的红罗伞挡了不少日光,但骄阳似火,照得人身上发烫。周淑妃微微喘气道:“京里还好些,前儿显儿媳妇进来请安,说起河南省已经旱了两个多月了,田地都开裂了,怕是年景不好呢。” 熙成帝的后宫都颇有政治觉悟,虽说后宫不能干政,熙成帝也颇厌女子不安闺阁。倒到底前朝政事攸关熙成帝喜怒,后妃们也不能对前朝大事一无所知,怕的便是不小心触怒龙颜,枉赔了性命。 但熙成帝把持宫禁甚严,决不许宫内外私通消息,吴贵妃她们年轻时能知道外头的大事,多半是熙成帝透过皇后告诉她们的。如今她们各自有了儿子在宫外开府办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倒都由儿媳妇传了进来。吴贵妃正色道:“既如此,咱们请完安后,便一道往佛堂里念几卷经为外头祈祈雨罢。”周淑妃应了,但凡有甚天灾,熙成帝的后宫便要一起念经祈福,这都成了旧例。 待进了坤宁宫大门,吴贵妃、周淑妃便见几个年轻粉嫩的小姑娘规规矩矩地立在殿外,日光打在她们头上的金银钗簪熠熠发亮。吴贵妃瞅了眼她们身上的服饰,便知是新晋宫嫔了,最高不过是正七品选侍,与贵妃位简直是云泥之别。新晋宫嫔们在教引嬷嬷的指点下,忙行大礼口内齐呼道:“妾恭请贵妃娘娘万安,淑妃娘娘金安。”吴贵妃淡淡地扫了一眼,点点了头,跟在身边的沁水伶俐道:“平身罢。” 周淑妃倒是驻足细看了一回她们的容貌,笑着回头对吴贵妃道:“好水灵的小姑娘,倒像是一排四把水葱一般,看着就叫人欢喜。”吴贵妃忍住心酸,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虽还白皙,但早就不如姑娘时的滑嫩紧致,终究是岁月不饶人。陛下是早已不宠幸她们这些老人了,她们早已是昨日黄花,陛下却依旧是天人之姿,精力十足,时常要召幸年轻宫嫔们。上月里,高美人才诞下了十六公主。 面上却作波澜不起貌,轻轻地回了一句:“你见过的美人儿还算少么?”说罢,便抬脚往殿内走去。庄贤妃、陈敬妃、郑宁妃、高婕妤、薛昭仪、康嫔、安嫔、和嫔、魏昭容等在熙成帝后宫里混出名堂来的妃子俱已坐在殿内等候,见吴周二人进来,忙起身行礼问安。乱哄哄闹了一阵才行完礼,各自归座。吴贵妃瞥了眼高几上的金漆自鸣钟,蹙眉道:“这会子都辰初二刻了,怎么柳姐姐皆未到。” 话音刚落,就见一五十开外形容的妇人扶着宫女姗姗来迟,未语先笑道:“吴妹妹又在编排我呢。”吴贵妃虽与柳贵妃同居贵妃位,但到底柳贵妃比她先进宫,资历老些,故而吴贵妃立起身来笑道:“不过是疑惑姐姐今日怎地迟了。哪里就在编排姐姐?”柳贵妃迎了上来,脸上喜气盈盈,彼此行了半礼,笑道:“那是我错怪妹妹了,昨儿歇得太晚,故而今早便起迟了,幸而娘娘还未曾出来,不然可就失礼了。”吴贵妃打量了一眼柳贵妃的脸色,摇了摇手中的象牙纨扇,笑道:“看姐姐今日荣光焕发,可是有什么喜事?” 柳贵妃正要答话,便听见殿上内侍轻轻拍掌,便知皇后驾到,遂也不再闲话,忙列队垂手肃立,待皇后登上宝座才跪地请安。齐皇后面有倦色,端坐在凤座上,温声道:“平身罢。”吴贵妃觑了一眼,皇后这些时日,愈见老态,鬓发透出几缕银白,终日郁郁不乐、精神萎靡。却听见柳贵妃笑道:“今儿有件喜事要向娘娘禀报,昨日酉时义直亲王世子妃诞下嫡子,恭喜娘娘再得金孙。”齐皇后勉强撑起精神笑道:“这可是件大喜事,世子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正该赏她。可上奏陛下了不曾?” 柳贵妃笑道:“昨儿宫门快要下钥了,王府才把信儿递进来。念及宫规,不便遣人禀知陛下娘娘。按例,今儿义直亲王必亲来向陛下和娘娘报喜,妾身倒是抢了儿子的差事。”齐皇后抚了抚袖口,淡淡一笑:“这倒无妨。”柳贵妃志得意满地说起昨日世子妃生产是如何顺遂,嫡孙是如何喜人,但殿内各人却是心思不属。吴贵妃有点泛酸,自家三位孙儿都未曾娶亲,柳贵妃嫡孙庶孙都抱上了,真个焦心,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寻皇后拿个主意,早日定下孙儿们的亲事。而齐皇后却是为着亲儿义忠亲王操碎了心,看义直亲王一脉在朝中逐渐显赫,且又有了正经嫡孙,更添威势,饶是素来平和中正的齐皇后,也多了些郁愤。 庄贤妃最见不得柳贵妃得意,肃声道:“皇家又添新丁,众位姐妹们也是欢喜,正巧又碰上新晋宫嫔进宫,更是热闹。”齐皇后也转口道:“正是,又多添了人口,也好为陛下开枝散叶。肖才人等是否在殿外候着了?”齐皇后身边的得力女官涟清上前一步躬身禀道:“是。已在殿外候了一个半时辰了。”齐皇后怜惜道:“怪可怜见的。宣她们觐见罢。” 柳贵妃脸红了一红,心中却是不服,但皇后积威甚深,故而不敢再多言。庄贤妃心中嗤笑,这等小嫔妃实在无需费心,但今日是她们初次来领皇后训诫,自然是皇后为重了。吴贵妃看齐皇后实在倦得很,恨不能赶紧结束请安,好与皇后私下谈谈。好容易熬到皇后说“散了”,起身往后殿走去。吴贵妃拍了拍沁水的手,命沁水前去传话,沁水忙追上去拉住涟清低语两句,涟清点点头,疾步赶上齐皇后回话。齐皇后虽疑惑吴贵妃有何事要求见,但还是点头允了。 吴贵妃得了涟清的回话,快步赶了上来,陪着齐皇后缓缓穿行过花木扶疏的中庭,略带忧愁道:“今日看娘娘似乎精神不济,妾心中有些担忧。”齐皇后面上宽慰:“年纪大了,觉自然歇得少。我看贵妃面上也有些倦色,可是身子还未好全?”吴贵妃摇头:“妾无碍,劳娘娘挂念。只是有一事需请娘娘拿个主意,信义亲王膝下三子俱已到了适婚的年纪,不知陛下与娘娘可有看中了什么人家?”齐皇后心内直叹,怎么这么粗疏,竟忘记此事,面上却淡然道:“铮哥儿今年都十六了,怎么褚氏还未曾与他相看人家?” 吴贵妃忙为儿媳辩白道:“早先也曾看了一户人家,正要下定,那女孩因母丧太过哀悔,芳华早逝。妾觉着有些晦气,便命褚氏去皇觉寺求了一签,了悟大师解了,说是铮儿不该早娶,故而耽搁至今。”齐皇后这才点头:“如今却是不能再耽搁了。”吴贵妃附和道:“正是如此。妾想着娘娘召见的诰命夫人多,故而求娘娘拿个主意。”齐皇后摇头:“钺哥儿几人的婚事,陛下必定是要过问的。”吴贵妃倒也知情,此事必由陛下圈定,如今来探皇后的口风,只是想知晓帝后是否在此事上同心,再提醒下皇后,免得到时熙成帝问起此事,皇后心中没有章程。 又听皇后说道:“铮哥儿、钟哥儿的亲事,你可与褚氏一道挑选几户人家先呈上来,再由陛下圈定。钺哥儿才十四,还需慢慢寻个淑女。”吴贵妃应了:“那妾身明日便上表陛下。”吴贵妃得了主意,见正事已了,又陪皇后打了几句机锋,这才行礼告退。 第68章 御书房内,景泰蓝鎏金龙纹大香薰中燃着龙涎香,青烟袅袅,屋内弥漫着幽雅清淡的香气。外头清洌洌的阳光从窗格中照进房里,轻巧地落在紫檀书案上,映出一片金斑。吴辰光觑了面无表情的熙成帝一眼,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放下竹帘,生怕这一点日光坏了熙成帝的心情。熙成帝搁下朱笔,吴辰光便明白今日的折子熙成帝已经批完了,便可松散一些。吴辰光眼疾手快,奉了杯热茶上来。熙成帝呷了一口茶,吩咐道:“待会将折子发回内阁,封皮上有朱批圈定的,交阁臣们议出章程再呈上。” 吴辰光应了,躬身道:“是,老奴这就去办。陛下,首辅宋大人、吏部尚书孙大人、江南总督郑大人都递了牌子,已在殿外候见。”熙成帝哼了一声:“朕今儿没工夫见他们。让他们用心办差去。”吴辰光捧着奏章匣子领命而去,私下忖度可是今日朝政上有甚糟心事不成?不然依熙成帝素来优容老臣的脾气,绝不会下了宋首辅的面子,不肯召见他。 出了御书房,吴辰光支使他的小徒弟往偏殿廊庑去宣熙成帝口谕,自己捧着奏折匣子往内阁而去。路上碰巧遇见携伴同来的义直亲王和信义亲王,两人言笑晏晏,一派兄友弟恭。吴辰光忙迎上去行礼问好,义直亲王为表忠心,不待信义亲王颔首,满面春风笑道:“内相请起,不必多礼。”吴辰光憨厚道:“奴才断不敢失礼。”义直亲王含笑:“内相还是这般谨慎的性子,怪道深得父皇重要。” 吴辰光谦道:“王子谬赞了。奴才还有皇命在身,不便逗留,多有得罪。”义直亲王心中颇不喜,面上还是和气道:“内相有差使在身,自去便是。只不知父皇此刻是否得闲?”吴辰光还是丝毫口风都不露,辞道:“这却不知。奴才出来也有片刻了。”说罢,便行了个告退礼,退至墙根处,静候义直、信义二人远去。信义方才立在一旁,闲看义直亲王礼贤下士,面容平静,这会子见义直碰了一鼻子灰,挑起其他话头:“鎜儿如今也要加冠了,不知大哥如何打算?” 皇子们可以在京中各个衙门轮值历练,皇孙们并无此安排。义直亲王的长子十六岁因故夭折,熙成帝怜其中年丧子,给了义直亲王一个恩典,特许一子享皇子待遇,可入部参政。如今义直亲王世子已在户部学着办了一年的差,越发出息,给义直亲王添了不少声势。倒叫义忠亲王恨得不行,他的嫡长子也封了世子,可是熙成帝没给恩典,如今二十出头的人了,从宫里出来后,便在家闲散无事,义忠亲王只好将他带在身边教导些事务。义直亲王拧紧眉头,倏尔淡淡一松,轻描淡写道:“我想上个折子,奏明鎜儿年岁已满,该出阁讲经了,到时父皇自有裁断。” 信义亲王想着自家长子褚铮也十六了,皇孙出阁之后是否参政议政,总得列出个章程来。不然如今皇室枝繁叶茂、儿孙众多,若是皇孙们都参政了,恐怕僧多粥少、派系滋生,若是不许,那义直亲王世子便是众人眼中钉肉中刺了,少不得要吃上许多苦头。只是圣心难测,谁也不知熙成帝心中是如何打算。两人攀谈了一路闲话,不疾不徐到了乾清宫。守门的几个内侍将他们迎进了候召的耳房,为首的四品内监总管胡善,笑吟吟地问道:“两位王子可是来求见陛下?” 义直颔首道:“正是,请为我二人上禀。”胡善招呼小内侍们手脚麻利地上清茶点心,微微弯腰:“王子稍候,奴才这就去禀报圣上。”二人常来此处,倒也不生疏,择了椅子按长幼东西向落座。信义把玩着手中的琥珀扇坠,心里盘算回去该支使谁上折子,折子又得怎么措辞。义直亲王自进入耳房,便是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不时捋捋下颌的胡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胡善面容端肃地走了进来,清咳一声道:“圣谕,传义直、信义两位亲王觐见。” 到了御书房门口,义直、信义停步端整衣冠,待来舟出来恭迎,这才进了门去。熙成帝斜倚在宝座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听到他们进来的响动,才抬起头来。信义仔细地端详他的父皇,不知何时起,鬓边白发怎么也藏不住,心里莫名地一阵酸痛,英雄迟暮也不过如此。熙成帝微微一笑:“你们兄弟今天怎生来得这般齐整?”义直爽朗一笑:“倒不是儿臣们约好了,我与四弟恰巧在承安门碰见了,便顺路一道来了。儿臣今日来,是为了今年秋闱,京城乡试主考未定一事。” 义直如今在礼部当差,礼部掌科举,秋闱算是今年礼部的头等大事之一,而京城乡试在天子脚下举行,更须谨慎对待。去年义忠掌礼部,私下招揽了不少贤才,义直看着眼热,务必要将今年秋闱办得花团锦簇,一是显出他的手段,二来也可亲近亲近这些清流文人。义直从袖里掏出一份折子,交由来舟呈给熙成帝阅览。这是他与礼部诸位大人再三商讨之后,才确定下来的主考官名单。 熙成帝略略翻阅,用朱笔圈了个人名,发还给义直道:“就张友罢。你把折子送到内阁去,让他们拟旨发下。”张友乃国子监司业,从四品,熙成三十年进士,资历是足够了,人又耿介刚正,在儒林中素有清名,主持乡试绰绰有余了。义直淡笑,张友素来孤傲,与哪位皇子都不亲近,如此也好。若是父皇点了祭酒李守中,那才有些棘手。这位可是联姻荣国府,而荣国府又是义忠手下的一条忠狗,虽说他总是一副忠正的模样,谁晓得是否已经投了义忠,不用他是最好。 义直又与熙成帝商议了几句。信义亲王却是来商议河南省赈灾款被贪污挪用一事。熙成帝冷哼一声:“贪鄙之徒,死有余辜。”信义亲王义愤填膺道:“儿臣听闻河南受灾百姓多死于饥饿、瘟疫,这些贪官不但残害百姓,还辜负了父皇悯民的一片心意,简直罪大恶极,非族诛不能平民愤。”熙成帝接过信义呈上来的奏章,皱眉道:“怎么量刑如此之重?”首恶诛三族,余等从犯诛一族,半个河南省的官员都折在里头了。 信义愁苦道:“河南省十室九空、饿殍遍野,百姓过于悲愤,几乎要酿成匪祸,幸河南道监察御史觉察其弊,及时上报朝廷,左都御史林海赈灾有方、力挽狂澜,才未铸成大错,故而不重刑,民愤难熄。儿臣与刑部诸大臣商议了,不如按旧例,首恶不要拿入京城问罪,直接在当地处斩,以畅百姓愤懑之情,告慰枉死百姓在天之灵。” 熙成帝不悦:“此案尚未审理明白,如何能草草杀之?”信义见熙成帝神情狐疑,情知其起了疑心,认错道:“儿臣糊涂了。”河南总督荣威是熙成十二年的进士,是熙成帝惯使的老人了,河南离京都不远、素来丰饶,他能混到河南总督,绝对不是糊涂虫。熙成帝对他的性情才干多少也有几分把握,不然不会以一省付之,如今他做了如此该死的事,究竟是心大了,还是有人支使,这可耐人寻味。 熙成帝是有心要审个清楚明白,冷声道:“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理,十日内给朕弄个水落石出。”信义躬身领命,此案马脚颇多,蛛丝马迹指向义忠亲王,刑部诸大臣多少知道点实情,想一床大被掩过,不愿得罪现今如日中天的义忠亲王。他倒是不惧,二哥地位固若金汤,他不犯错,怎么轮到他们出头。只是此案由他接手,他须得掌握分寸,免得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义灭兄长、不够友悌的印象,但又不能显得太过无能软弱、无视律法、亲亲相隐,这就要显出他的手段来。何况还有长兄义直虎视眈眈、三兄忠顺权掌大理寺野心勃勃? 熙成帝又意味深长地添了一句:“可别尽弄些虚的来糊弄朕。”信义心脏一阵狂跳,噗通一声,双膝着地,咬住牙根,郑重道:“儿臣绝不敢欺君。”熙成帝方温声道:“起来罢。你用心办差,朕心里便欢喜。来舟,搬个绣墩给老四坐吧。” 信义一丝不苟地谢过座后,才斜签身子坐下。熙成帝端起珐琅黄地金龙戏凤茶盅,喝了一口茶,温煦道:“铮儿和钟儿的婚事可都定了?”信义微笑道:“已与李家、陈家下过定礼了,只待钦天监择了吉日与他兄弟二人成亲。”熙成帝颔首:“这也罢了,他们的事由内务府操办,倒也简单。”“全赖父皇恩德,只是还有件事,也得劳烦父皇,不知钺儿的婚事可有着落?”信义笑嘻嘻问道。 “你倒是会使唤朕,钺儿是你的独生嫡子,自然得细心寻访个淑女以配。朕已有几户中意的人家,明儿便叫你母后传进宫来,让你媳妇和你母妃一定仔细瞧瞧,必得选个才貌双全、贤能淑惠、样样周全的大家姑娘才行。”信义玩笑道:“偏父皇这样看重他,儿臣看他,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