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冲动,七世不祥》 楔子 我是一朵祥云,百年前飘过月老殿前的时候,喝醉了酒的老头子突然来了兴致,在我身上轻轻一点,让我化了灵。醉酒月老醒了之后摸着胡子,自圆其说曰:“嗯,是朵有仙缘的祥云。从今往后,你便叫小祥子吧。” 当时过于单纯的我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便乖乖的点头应下了。 从此,我以一个女人的身体,顶了一个太监的名字,在月老殿里住了下来,成了这老头子的灵童,老头日日赏我三顿饭,给我一点零花钱买酒和零嘴吃,打发我每日替他看守月老殿里乱七八糟的红线。 日复一日,不知不觉我已经替月老打了数百年的工。我以为以后的日子也会任由我坐在月老殿前,数着飘过的朵朵白云慢悠悠的度过,但是无数前人告诉过我,平淡的故事其实是在耽误读者的时间,所以,我不负众望的波澜了。 那一天,一个恶梦一样的男人不知从头顶上几十几重天上摔下来,一头扎在月老殿前的红云地毯里,弄出的声响就像我偶尔肠胃蠕动后放出来的屁。 我打着瞌睡,半梦半醒的扫了他几眼。红衣少年艰辛的从红云地毯中拔出脑袋,眼神一和我对上,他登时便恼了:“臭丫头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过来帮小爷一把!” 我被他骂得精神了些许,睁大眼认真盯了他一会儿:“你这不是出来了么。” 他恨恨的瞪了我一眼,一边拍着身上的华服站了起来,一边不屑的鄙视我:“一看你就是穷酸月老府上的侍女,没眼识。” 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扭了扭屁股,换了个更悠闲的姿势倚坐在阶梯上,掏了掏耳朵道:“眼屎没有,耳屎被吵出了一堆,你瞅。”说着将手指上的东西弹了出去。 少年极度嫌恶的侧身躲开,眼里的鄙视更是满满的溢了出来:“哼,穷酸主子果然养穷酸的丫头。” 我平时虽然也不大待见月老那个爱偷酒喝的老头,但好歹他算是我的主子,供我吃供我喝的一起过了几百年,面子上也是一家的。一家人可以互相嫌弃,可却容不得外人来说半点不好的。 我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少年一会儿,道:“听闻卯日星君府上的人都学得满身骚包打扮一脸傲娇像,一府十二个基佬,一个比一个艳丽,令天界羡艳,本来我还不信,不过今日见仙友如此打扮,确实是让穷酸丫头我开了回眼界。”我盯着少年气青了的脸得意的笑,“敢问仙友是其中排行第几的基佬啊?” “臭丫头放肆!”他挥手化气为形,一道长鞭狠狠甩了过来。 我平日虽懒,不喜欢做其他事,但自从知道手上功夫落了下成便要受人欺负这个道理后我就没落下修炼,混了几百年,仙法也算有点小成,他这记鞭子来得虽然又狠又快我也还是堪堪接了下来。 只是他出手突然,我没有防备,用来抵挡的团扇竟被鞭子被绞了个粉碎。 我霎时愣了。 天界的物价不高,但月老却抠门得离谱,素日里给的零用钱我买了几斤酒喝便剩不了多少,这团扇是我攒了好几十年的钱,求了织女许久她才答应便宜卖给我的,我还没把玩几天,这……这混蛋竟给我绞碎了? 我分不清心中这澎湃的情绪到底是悲是怒还是痛,只觉得今日定要将这小子的底裤扒了狠狠抽他一顿屁股才能消得了气。我撸了袖子,将百年懒得扎一次的头发盘到头顶上: “你过来。”我一边盘头发一边道,“两个选择。” 他手里拿着鞭子,一脸不屑的看我,唇边还带着欠收拾的笑。 拍了拍盘得紧紧的头发,我站在月老殿前的阶梯上,比出了手指:“一,赔钱。二,拿你的肉体来赎罪。” 少年一声冷笑:“你是什么东西?” 我将手指捏得咔咔响:“我是让你人生从此变得黑暗的乌云。颤抖吧,少年。” 他一挑眉,对于我的勇于反抗很是惊讶:“小侍女区区几百年的修为竟敢和爷叫板,哼,胆子不……”他话音未落,我小施法术,让他脚下的祥云地毯变得泥沼一般粘稠,让他的双脚深陷其中,少年有些怔愣,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亮出了白白的牙齿,然后猛的扑向他的怀抱。 少年很是惊骇,奈何脚被缚住,动弹不得。我攀住他的肩,笑了笑:“肉很香嘛。”而后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了下去…… 我法力确实低微,在这些神仙动辄几千年几万年的修为排行中我或许连块渣也算不上,用法术打在人家身上和挠痒似的,我才懒得费那力气去斗呢。左右天规在那里,他是不能弄死我的,我便先让他见了血再说。 咬肌锁紧,我又加了把劲,少年大叫一声之后惊呼连连,一时也没想上用法术,拽着我的头发就往后扯,将我之前盘好的头发也抓乱了,我紧紧抱住他的腰死也不松。 “你是狗妖么!不对!你是王八么!你个小王八蛋!松口!” “赔闲!唔然,肉滋啊来!”(赔钱,不然,肉撕下来!)我含混不清的唤。其实我觉得平日里我还是个与人为善的小仙,若不是这家伙让我数十年的积蓄打了水漂,我是断不会如此强悍的与他理论的。 纠缠了一会儿,嘴里的口水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流,没一会儿就混着他的血浸湿了他肩头的那片红衣裳。我觉得这样有些不大礼貌,于是便松了嘴,将嘴里的唾沫尽数咽了下去,道了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吐你口水的。这块儿湿了,我换个地方咬。”说完立马换了个地方咬住,继续狠狠道:“赔闲!唔然,肉滋啊来!” 少年愣了好一阵,贴在他身上的我明显感到他胸腔在大力的起伏,他气得颤抖:“你咬人居然还嫌脏!你还嫌我脏!”说着他将他的长鞭折了几折变成了短鞭,随后“啪”的一声,我觉得臀部一阵麻木,然后刺痛感慢慢渗进肉里,我嗷的一声叫,松开了他。 我愕然又惊怒:“你毁了我的东西不赔钱居然还敢抽我屁股!” 他同样愕然又惊怒:“你居然还敢横眉竖眼的和小爷说话?爷抽你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他说一句不应该便抽我一下,我直觉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烧上了脑门,变成了一股股按压不住的邪火,几乎要烧破天灵盖。 “没人抽过我屁股!”我大叫,声音尖利,脑袋狠狠对着他脑门一撞,是一招同归于尽的招数,他双目眩晕,我也开始眩晕,没法再分心克制脚下的法术,祥云地毯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少年此时也被我磕晕了头,我拽着他的头发狠狠摇了一会儿他便失去平衡的摔在了地上,躺下没一会儿,很快他就找回了一点神智,又抓住了我的头发将我往地上摁。 我们俩一边滚一边打,从殿外一直打到殿内,扯头发插鼻孔掐耳朵,半分法术没用上,仿似陷入了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执念,那打得叫一个血肉模糊。 不知纠缠了多久,不知撞翻了多少书案,终是惊动了醉在月老殿后院里的月老。 “哎呀!嫦娥姐姐啊!”月老大叫:“红线啊!红线全乱了啊!” 第一章 我犹记得在那场惊了天的斗殴之前我曾与那恶梦一样的男人说过一句话,我说“我是让你人生从此变得黑暗的乌云。”事后想来,那句话,我说得实在是过于片面了。 当我们俩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跪在玉皇大帝面前,玉帝老头儿听闻我俩将月老殿中的红线全数打乱之后,他沉凝了许久,陈述了一通“和为贵”、“做错事自然得受罚”的屁话之后,淡然的吐出一句:“你二人毁了天下有情人的未来,便罚你二人历七世情缘,也顺道化一化对彼此的怨气罢。” “等等……”跪在身边的少年冒死打断了玉帝的话,“您是说,让我和……她?这个悍……悍、汉子一样的女人历七世情缘?”他声调有些变,想来是吓得不轻。 我也吓得不轻,翻着死鱼眼惊骇的瞪着玉帝。见玉帝确认的点头,我浑身一软,只觉所有的希望都离我远去,我才知道,以后一段时间里,不仅我成了少年人生中黑暗的乌云,他也成了我的乌云,我们俩撞在了一起,摩擦起电,成就了一片巨型雷雨云。 “小祥子你既是月老下属,此七世情缘便不宜由月老过手。”玉帝沉吟了一会儿,“托塔李天王何在?” 五大三粗的汉子手中托着金塔,三步踏上殿前,一抱手,声色浑厚道:“在!” 玉帝摸了一把长长的胡子淡淡道:“嗯,这事便交由你来办吧。” “是!” 他精神抖擞的回答让我心跳失率的狂跳,我深呼吸,仰头望向李天王,天界富足而安乐的生活养出了他一身肥美的膘。仿似知道我在看他,他也扭过头来,深埋在大胡子里的嘴不知道裂出了多大的弧度,挤得整张脸的肉都堆了起来。大叔笑得如此唯美…… 我只觉□一阵紧缩,忙扶捧住心脏,深深呼吸,向来健康的我此刻竟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玉帝满意的点点头:“嗯,如此小祥子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想说,月老殿里的红线左右也是月老那老头儿喝醉之后自己胡乱牵的,打乱了就让他再胡乱牵一通好了,实在犯不上用如此狠毒的招数来整治我啊! 我一回头看向凌霄殿右侧的大臣里垂头站着的月老,他也正可怜巴巴的望着我,一副求我不要揭穿他的哀求样。我扭过头来,不停的深呼吸,缓了好一会儿:“我可以骂街么?” “不行。” “我……无话可说。” 玉帝又满意的点头,眼神一转,落在我身边的少年身上:“初空,你可有话要说?” 初空……原来这个少年竟是卯日星君府上那十二个少年当中的老大,人间每年开始的头一个月便是他在打理。我现在才知道要和我一起历七世情缘的少年的身份,我仰头望凌霄殿上浮华的天花,这是多么讽刺的世界。 少年在我身边沉默了许久,直到我都好奇的将目光落在他脸上,他才惨白着脸道:“这一次,打乱月老殿的红线,实在是我二人的过错,不过,我可以对卯日星君发誓,这个女人打乱的红线一定比我打乱的多,所以,可以每一世都让这女人更惨一点么?” 我暴起,又想扒他底裤了。肩头一沉,是李天王走到了我身边,他将我按下去,淡定道:“我会公平的量各人功过。” 李天王身材虽然走形了,但是刚正不阿的脾气还是没有变的,我心酸而感激的点了点头,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爱的。 事情判完了,众人各回各家,出了凌霄殿的大门,隔了老远我便听见李天王浑厚的大笑:“我最爱看小媳妇苦追相公的戏码了啊哈哈哈哈!” 我在天界簌簌的风声中,慢慢僵立成一个寂寞的背影。 月老送我到地府后拍着我的肩很是叹息了一会儿:“小祥……”我狠狠一瞪他,月老识相的将后面那个‘子’字吞进了肚子里,他又叹了声气道:“你这一去月老殿有得有许久没人守了,老头我该如何是好啊。” 我撇了撇嘴:“你少喝点酒就当给我积德了吧。” 月老一脸落寞的捏白胡子,我心中有些不忍,这老头平日虽然抠门了些,迷糊了些,不靠谱了些,但总的来说对我还是不错的,没有像别的仙君那般对自己的仙童严厉打骂,我心软的安慰他,“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七世情缘最多耽误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我很快就回来了。” 月老摇头叹息,驼着背萧瑟的回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地府阴森的黑暗中,我才转过头打量高高竖起来的牌坊,“幽冥地府”四字显得格外阴森。取下腰间酒壶,我仰头饮了口烈酒,迈步踏入牌坊之下。 我想,没什么好怕的,就当出来见见世面吧。 鬼的数量一日比一日多了,奈何桥前规规矩矩的排了六只队伍,六个小鬼分别给排队的鬼魂们纷发汤水,身躯巨大的孟婆坐在一边闲闲打着瞌睡。 我随意选了一只队伍也规规矩矩的排了进去,一路慢慢挪,等孟婆汤都要发到我手里了我也没见到初空那个混小子,正在琢磨他是不是已经投过胎了,忽然一道金光在阴暗的地府中一闪,耀眼得让众鬼炫目。 我往后一打量,一身红衣的骚包德性,可不是那小子么。 此时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粉衣少女,初空一改与我打架时的凶悍样,眸光柔柔的落在粉衣少女身上,死寂的冥府中,除了忘川河水窸窸窣窣流过的声响便再没什么响动,他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只鬼的耳朵里: “莺时,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同是男儿,李天王断不会让我吃了亏去” “话虽如此,但初空哥哥你还是要注意安全啊,听说月老殿那个小祥子脾气很是古怪,你……你与她,在一起,要小心提防些……” 我望天,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古怪的事让这小白花如此形容我。 小鬼难听的咳嗽了两声,提醒我接过汤碗。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打算乖乖仰头喝下孟婆汤,忽听初空那小王八蛋放出狂言道:“放心,那悍妇脾气虽怪,但智力与武力皆在我之下,凭她,还不能让我怎样。” 额头上的青筋一凸,我眯起眼,转头望向那个人模狗样的男人。 初空又道:“待我将那小祥子做太监一般使唤了七世回来……”‘太监’二字将我的神经刺痛得轻轻一跳,抽中的孟婆汤跟着微微一颤,那方初空继续说道,“我再陪你一起去晨星殿数星星。” “数你大爷……”我一声吼,在小鬼惊愕的目光中将手中的凉凉的孟婆汤劈头盖脸的向那家伙砸去。汤全洒在了空中,碗却正中初空的侧脸,他一声闷哼,捂住了脸,莺时吓得大叫,我指着他那一双眼早在之前那场“交锋”中被我揍得青紫的眼讥讽道:“睁着一对熊猫眼说瞎话你也不嫌蛋疼。” 初空缓了好一会儿才忍下疼痛,他抬起头来双眼中便蕴藏了骇人的暴怒。粉衣的莺时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唤着,望着他的脸直呼心疼,活像砸了她一般。 我用鼻子一声冷笑,初空咬牙切齿的望我,我瞧见他手中正以法力凝气,仿似要一击将我抽死一般。我心中陡然生怯,毕竟若要斗法的话,我比初空确实还是不如的。 适时,身边的小鬼猛的回过神来了:“你……你把孟婆汤砸了!你要造反呐!” 他尖利的声音刺破了孟婆瞌睡中的鼻涕泡泡,孟婆庞大的身躯一个蠕动,眼瞅着便要醒了,那种常年受冥府浸润的阴暗气息一动,不过只是朵小祥云的我立即腿一软,胆一寒,劈手直指初空道:“是他!他要造反,那小混蛋不想喝孟婆汤,所以之前威胁我,先让我来做实验,看看不喝汤会有怎样的惩罚!我都是被逼的!” “嗯?”一个浑厚的女声带着初醒的沙哑在冥府昏暗之中回响,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起来,“谁不喝我熬的汤?” 众鬼霎时悚然直立。 孟婆庞大的身体站了起来,足足有两丈高!阴影一时笼罩了整个奈何桥。 她仿似是看到了摔在初空面前的碗,孟婆一怒,大喝:“谁敢不喝汤!老娘成天熬汤熬得多辛苦,你这些小王八鬼蛋们竟敢浪费老娘的心血!”说着,巨大的身躯“咚咚”的踩过众鬼魂的身体直直冲初空奔去,速度奇快,与她的体积完全不符。 莺时吓得口瞪目呆,人色全无,初空也是一脸愕然。众鬼魂同样吓得魂飞魄散,四处乱窜着。 我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我,一溜烟的跑过了奈何桥,直奔六道轮回而去。 投入轮回之前,我回头一望,只见奈何桥前一片尘土飞扬,跑的跑,叫的叫,孟婆将初空紧紧捉在手里不停的教训,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而初空则是紧紧盯着我,怨毒的眼光仿似要将我千刀万剐。 我顿了顿,觉得自己做得有点不对…… 于是我在跳入轮回道之前,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狠狠往下。 被孟婆捏住的他面色变得更为难看起来,我拍了拍屁股,高高兴兴的投了轮回。 初空是肯定逃不过喝孟婆汤的境遇了,这第一世,我比他先出生,我有前世的回忆,我比他更为强大。换句话说…… 小混蛋,你就等着死吧! 第二章 “小姐!我的小姐啊!” 丫头尖细而惊恐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传到耳朵。阳光从眼皮的缝隙中透进来,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觉得这日子舒坦得犹似我还只是朵祥云的时候,每天以晒太阳为己任以睡大觉为目的,什么都不用忧虑,没有抠门的月老,没有精打细算存钱买团扇的艰辛,没有红衣少年凶神恶煞的倒霉面孔…… 红衣少年…… 我睁开眼,摆出了修罗相。光是想到那个人的身影便能让我心情烂得再也睡不着觉。 我翻身坐起,丫头肝胆俱裂的尖叫再次刺痛我的耳膜:“小姐!你莫动,翠碧来救你!不,翠碧叫人来救你!” 大树之下,我的贴身丫鬟吓得一脸青白,左右张望着寻找路过的仆从,我不甚在意道:“我自己能下来。”开口发出的稚嫩童声仍旧让我感到不习惯,我揉了揉嗓子捏出了点沙哑成熟来:“你,闪开,我要跳下来了。” 翠碧本就仓惶的白脸一下青了:“小小小……姐,别别别……您不要吓我!你不要欺负翠碧胆小啊!” 我不理她,翻身抓住大树身上的木疙瘩熟练的往下爬。 眨眼间投胎到宰相府中已是第五个年头,五岁的相爷幼女,整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着,不用洗衣叠被扫地做饭,连爬个树都有丫鬟在下面如同英勇就义一般护着。 我十分纳闷,李天王喜欢的小媳妇追相公的戏码到底要怎么安排呢? 况且……我那“相公”估计还在冥府受罚吧,我在心底暗自猖狂的一笑,忆起那日投胎前初空夹杂着唾沫星子的怨恨眼神,我的心情霎时飞扬起来。 打击报复乃是人间极乐也! 离地近了,我纵身一跳,落在地上,在翠碧满头冷汗的唠叨中淡定的问她:“什么事?” 翠碧缓了好一会儿才歇了口气,道:“相爷让奴婢来寻您,说是要带小姐去大将军府。” “哦。”我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将爬树脏了的手擦在翠碧的裙子上,翠碧咬了咬牙,忍住没说话。我又道,“你去告诉我爹,让他先去,大将军府我熟,自己能找得到。” 据说当今皇帝与我爹还有大将军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基友,特别是我爹宋勤文与大将军陆凉的关系出离的好,两家府邸门对门,每日两家大人一起上早朝,一起办完公务回家,家眷也闲的没事的互相窜门,将军府我熟得跟我的闺房似的,实在犯不着让人领着我去。 我说完那话翠碧却为难的皱了眉:“可是,相爷说今日一定要与小姐一起去啊……” 这些搞政治的老头总有满身的屁事。我撇了撇嘴,将手在翠碧的衣服上擦干净了,无奈道:“好吧好吧,我这就去。” 一路赶到前厅,我爹坐在上座上细细打量了我一番,而后一声颇为无奈的长叹:“罢了罢了,野就野一些吧。” 我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比我在月老殿穿的衣服规矩多了,他到底在挑剔些什么…… 走去将军府时,宋爹开始为我讲诉了一段曾经的往事,他说,在我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大将军的夫人也曾怀了胎,两家狗血的约定,若是为同性则拜为兄弟姐妹,若为异性,则指腹为婚。但不曾想到的是,将军夫人某日不小心摔了一跤,将孩子摔掉了,后来一直未曾有孕……” 我打断我爹深情的陈诉道:“不对哦,前些天我见过将军夫人,她肚子已经很大了。” 说完这话,我突然有了种深深的不祥预感。 我爹深情的凝望着我,然后点了点头:“没错,正是今日,将军夫人产下一子,云祥,你可以看见未来夫婿的模样了哦。” 我仰起了头,看见在逆光之下我爹微笑的侧脸,我双目含着泪水,定定的问他:“你见过草泥马吗?” 宋爹愕然。 我垂下头,捧住心脏兀自呢喃:“你知道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的心情么?不……你不懂的。”我抹了把泪翻着死鱼眼望我爹,“你带我去看吧。”跨进将军府的大门,身边的仆从向我与我爹躬身行礼,众人迎接的声音盖过了我阴沉沉的言语,“那个来迟了的小子。” 将军喜得贵子的消息传得快,我与我爹刚在大厅里坐了没多久,京城的大小官员陆陆续续的带着礼物来了,我爹忙着与同僚寒暄,我便悄悄的跑去了后院,将军府的人都认识我,便没有阻拦,我以纯真无邪的小孩身份一路跑到了将军夫人的内寝,走到门外便听见了将军夫人虚弱的笑:“阿凉,儿子很像你。” 大将军粗粝的声音此时也化作了柔水一般,温热得几乎让我听不出来:“不,儿子像你。” 我不让门外的侍卫通报,悄悄的进了屋,躲在内室门外,探出个脑袋往里张望,将军夫人身边放着一个肉球,包裹的严实,只露出一张脸在,在我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鼻子眼睛全皱在一团,我深深觉得将军和将军夫人都错了,这货明明就像包子,了不起了是个饺子,哪能分得清像谁不像谁。 仿似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大将军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随即眯眼笑了起来,他捏了捏小包子的脸,道:“小子,艳福不浅啊,还没睁眼你媳妇就在门边等着你了,还不起来看看。” 我听了这话不好意思再躲着,便也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唤道:“将军好,夫人好。” 将军点了点头:“小丫头着急的寻过来了,你爹他们也该久等了吧。夫人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夫人虚弱的点了点头,将军路过我身边不客气的揉了揉我的脑袋,“丫头,去,看看我儿子,你相公。”说完便大步出了门。 我也不客气的平跑的了床边,趴着床沿打量这一世初空的模样。 这皱巴巴的一团丑极了,我抬头望了望将军夫人,不敢贸然出手揍他,只有眨巴着眼乖乖问:“夫人,我可以摸他么?” “当然。” 我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多么奇异的柔软触感,怎能想象那凶神恶煞抽我屁股的红衣魔鬼居然和这样的小家伙拥有同一个灵魂。我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原来这就是新生,把前世的一切都推倒重来,干净得让人敬畏。 看见小家伙拽得紧紧的拳头,我好奇的戳了一下,哪想他竟张开手心,将我的食指柔软的拽住,握得紧紧的,然后拉着我的食指往他嘴里放。 我惊得呆住,心头仿似被他柔软的小手摸啊摸,摸出了一片温热来。这小东西简直神奇极了。 “云祥,他喜欢你哦。”将军夫人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脸,轻柔的对我道,“你可喜欢他?” 我心头一颤,觉得如果在这种时候说出“我喜欢欺负他”这样的话是不是会挨雷劈,于是我识相的点了点头:“嗯!”指尖一软,竟是他将我的手指头含进了嘴里,温软的吮|吸着。心头不由自主的一痒,我放松自己趴在床榻边,被蛊惑了一般说道,“好喜欢啊……” 这种温软的触感,比织女那把团扇扇出来的暖风还要让人沉迷。 “多好啊,从今以后,你们可以携手到老,白发齐眉。”将军夫人慢慢说着,“你虽比他大几岁,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你护着他,以后他便可以护着你……” 这浅浅的声音在我耳边飘远,“相公”两字将我砸回现实,那日李天王出了凌霄殿后猖狂的大笑又在我耳边回响,我不由打了个寒颤,甩了甩脑袋。清楚的看见未来小媳妇苦追相公的生活正一步步向我靠近,而我居然在这样的时刻被敌人的外表迷惑了心智! 多么失败,多么可耻…… 那日我是如何失魂落魄回的家我已记不得,只知道我爹在用完晚膳之后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云祥,以后一定要和海空好好相处啊。”那模样简直像已经把我交代出去了似的。 我怔怔的问他:“海空是什么?” “你陆叔叔的儿子,你今日不是见过了么,可还喜欢?” 我失神的点了点头道:“喜欢,陆叔叔的名字也取得好,很具有军事前瞻性,不愧是我朝第一将军。” 可不是么,陆海空,你简直霸气侧漏极了。 第三章 宿命之轮从那天转了起来。午夜梦回,我仿佛能看见李天王执笔伏案,j□j着挥毫的激动模样,我就像被穿在竹签上的肉,任由沾满酱油的大笔在我j□j的身体上涂涂抹抹,刷来刷去…… 我拉起被子将头紧紧捂住,让自己抛开那些邪恶的画面,直到喘不过气来时我才一把掀了被子,猛的坐起身来。 不行!若就如此臣服于命运,实在太浪费我这一肚子坏水,呸!太浪费我上辈子在仙界混吃混喝的记忆了,我必须抗争。 我咬着手指,愁眉苦脸的思索未来,有没有一劳永逸摆脱初空那小子的办法呢…… 忽然,一道灵光在我脑海中一闪,李天王写的是七世情缘,若其中任何一世,我与初空二人其中一个早早的死了,早早的去投了胎,等另一个人寿终正寝之时,便与先死的那人错开了投胎时间,这样的话,以后每一个劫数不用特意避开也自然而然的错过了! 想通这一道关节,我激动的跑到铜镜前狠狠亲了镜子里的自己几口。 相府小姐这个身份是个可以名正言顺的好吃懒做的好位置,我自是舍不得就此自尽了了结这种生活,那么…… 我望着铜镜中自己阴森的小肉脸,桀桀笑开了:“亲爱的陆海空啊,为了我们下六辈子的幸福生活,你就去死一死好不好?” 做了几日详细的计划之后,我兴冲冲的跑了将军府,适时屋中无人,是个极好下手的时机。 陆海空安安静静的躺在摇篮之中,他与前几日相比实在是漂亮的不少,皮肤白白软软的,睫毛浓浓长长的,我忍不住趴在摇篮边上,伸出手戳了戳他嘟起来的嘴。哪想这一戳竟将他戳醒了来。 他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玲珑剔透的将我望着,心肝一颤,我又可耻的萌动了一翻。 “啊。”他意味不明的叫了一声,然后用糊满了口水的手指拽住我滑落下来的小辫子:“啊!”他使劲儿一拽,扯得我头皮生疼,这可恨劲儿一下便让我想到了那个穷凶极恶的红衣仙人。 我按压住心头粉色的泡泡,伸出手掐住了小孩儿的脖子,温软而脆弱的触感让我觉得好像不用使力,多碰几下他就会自己散掉一样。 这毕竟不是那个皮糙肉厚的少年……看着他纯真的眼睛,我又软了心肠。他哪知道我摸他脖子的意图,小手松开我的辫子,又将我的手拽住,仍旧像上次那般,捉了一个指头出来,放在嘴里含着,仿似这就是让他最满足的事。 他蹬了蹬腿,以表示兴奋。 我也想跟着蹬腿,臭小子不要这么萌啊!你让姐姐我怎么下得了手! 我正纠结着,忽然门被推了开,将军府的奶娘和一群婢子走了进来:“哎呀,相爷千金怎么也在这里?” “我……”我咳嗽了一声,冷静道,“我来看看我的小相公。” 众人都了然而猥琐的笑了,奶娘忽然让人惊悚的道:“待会儿我们要伺候小少爷沐浴,宋小姐你可也要留下来?” “不了。我先……”我刚抽回手,陆海空忽然“依依呀呀”的嚷了起来,我怔愣的看着他,没一会儿他便开始哇哇大哭,鼻涕眼泪簌簌而下,惨不忍睹到让我无法直视。 我吓得不清,在天界从没有生物在我跟前哭得如此惨绝人寰过,我下意识的便将手塞回了他的嘴里。含住我的手指头,他很快又安静下来,咂巴着嘴,一脸幸福。 我默然,奶娘笑道:“这下好啊,小公子可离不得宋小姐了。” 我翻着死鱼眼,静看这些愚蠢的人类。 接下来,我便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欣赏了陆海空被扒光了洗澡的场景,没有半分活色生香的感觉,倒像是大娘在洗猪皮,白白软软的一团捏来揉去好不欢乐。 可不管怎么说,我仍旧是因为自己的心软浪费掉了一次做掉陆海空的绝佳机会。 以后的日子,我日日都往将军府跑,日日都能见到陆海空,但将军府的奶娘与婢子们在那以后总是寸步不离的看着陆海空,半点空隙也没给我留。 我便琢磨着等着孩子大点了,能单独带出去玩的时候再将他做掉。 哪想这一等便生生等去了五年,等得我每次一看见陆海空时眼睛都绿了,将军夫人和将军老是调侃我:“这孩子,是中了海空的毒么?没事就来将海空望着,不用急,你们还有一辈子要相守呢。” 一辈子太长,我只争朝夕……做掉他,我就踏实了。 我十岁时野得正厉害。宋爹是彻底对我绝望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也不大管我,我自是占尽自身优势,在京城一代混出了混天魔王的称号。 陆海空满五岁生日当天,我总算找了个方法骗过奶娘和一众婢子,带着陆海空偷偷出了将军府。 我琢磨着,在将军府中没有下手的机会,出了府那机会可是大大的多,比如小河边上滑,大树枝上脆什么的,随便整个地方就能弄出意外来。 我兴奋得磨拳搽掌,陆海空却紧紧贴在我身边软软道:“云祥,我们还是回去吧,爹说外面人多,不安全。”这小孩自小便被管得规规矩矩的,出门便有一大串人跟着,从来没有“微服私访”过。是以看见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显得无措而紧张。 我正盘算着什么地方能出个毫无破绽的“意外”陆海空不安的拽了拽我的衣裳:“云祥,回去吧。” “别吵。” 他乖乖的闭了嘴,又不安的四处张望了一番,“云祥。”他可怜巴巴的唤着,将肉呼呼的手伸到我面前,“要牵。”我下意识的牵住他的手,脑海中灵光一闪,道:“小子,想不想去檀柘寺?”靠近郊外的寺庙,人少路偏,上山的路又窄又小,小孩爬上去最容易脚滑了。 他转着眼想了一会儿:“那里好远,不安全。” “有什么关系,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他仍旧倔脾气的摇头,我想了一会儿,失落的叹息道:“这样啊……我还想说你今日生日,我还想为你去求道护身符的,听说檀柘寺的符可灵了。”我松开了他的手,一脸失望,“你不想去就算了吧。” “云祥……”他有些慌了,忙又拽住我,犹豫了好一会儿道,“我们去嘛。” 失落一扫而光,我拖了他便走:“好,上路。” 初空啊初空,你莫要怪我心狠,这个法子对你我来说可是最好的权衡了。 别问我怎么不去死,因为自杀实在是个太心狠的活儿,奈何我如此心软…… 去檀柘寺须得经过京城的闹市区,陆海空从未来过此地,对什么都觉得稀奇。“云祥!那是什么?”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撇嘴道:“糖葫芦啊,又硬又甜,一点也不好吃。” 陆海空眼睛亮了:“吃的啊……” 我觉着这应当是陆海空生命当中的最后一顿饭,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吝啬买糖葫芦的这一文钱,于是我很大方的摸出了自己藏私房钱的钱袋,在一堆碎银两中找出了一文钱,得意洋洋的向卖糖葫芦的小贩走去。 想当年在天界,我身上要有这么多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如今我也是一个想买糖葫芦就能买糖葫芦的富人了,人生际遇实在是不可言说……我正想着,突然,一个人迎面猛的撞上了我,他将我撞得一个踉跄,我摔坐在地,身边的陆海空大惊,忙扶住我的背,慌张的唤我:“云祥!痛不痛痛不痛?” 我甩了甩脑袋,回过神来,手中的钱袋却不知所踪! 我想到自己在天界没有半分富裕闲钱的苦逼日子,脑子霎时“嗡”的一热,那里面可是我好不容易屯来的积蓄啊!说抢就抢,简直比当初绞碎我团扇的初空更加可恶! “你大爷的!”我撸了袖子,蹭起身来,喝道:“偷钱便秘一生!小贼给我站住!”吼完我拔腿便追,也没管比我腿短不少的陆海空跟不跟得上我。 前方小偷约莫是没料到我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竟然敢追他,他心虚,迈步狂跑起来。闹市人多,抢钱的犯人在前方闯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而我靠着现在身子小,东钻西窜的倒是很快的追上了他。 我现在经过六道轮回的洗刷之后,身上的仙法全没了,但一些拳脚套路却还是记着的,对付武功高深的人是不行但应付这种小贼却是足足够了。对方是个中年男子,体型比我大不少,我想要速战速决,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于是,我在追贼的时候顺了一个摆摊小贩的擀面杖来,离他两步远时,我由下往上挥杖,只听“当”的一下,正中小贼裤裆中的要害,他“嘤”的一声变调j□j,随后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捂着裤裆,像毛毛虫一样乱七八糟的蠕动。 我再接再厉跳到他身上狠狠在他裤裆上跺了几脚,小贼口吐白沫,当场晕了过去。 我扔了擀面杖,从小偷的衣兜里找回了我的钱袋:“哼,敢抢姑娘的钱,做好死的准备了吗?” 仔细将钱袋中的银子数了一下,发现一个没少,我心满意足的笑了:“陆海空,咱们去买糖葫芦吧。” 周边一片静默。 我眨巴着眼,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周围皆是神色骇然的陌生人们。 “咦?”我傻眼了,陆海空……在哪儿? 第四章 其实,比起搞丢陆海空,我原本的目的应该更可怕才是。但是,在搞丢陆海空之后,我却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惶恐之中。 惶恐来源于我对各种悲观现实的想象,若是陆海空就此身死也便罢了,但他若被什么不法分子绑了去,卖去做苦力,做奴才,甚至……卖到妓院……脑中迸出的某种画面让我有些崩溃。 如果真是那样,我觉着,初空即便到了地狱,即便是拼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得让我消失在三界中吧。做人还是不能做得太绝才是。 我沿路一直呼喊着陆海空的名字,从未如此期待他平安无事的出现在我面前。奈何寻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结果。 天色渐完,京城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开始落锁,若是有人将陆海空掳了走此时只怕是已经躲到城外去了吧,以我之力是断然找不到人的了,我想陆海空好歹是大将军之子,大将军为了寻儿子动用一下特权应该也是可以的,思及至此,我立马赶回了家。 将军府门口两个大红灯笼已被点亮,守门的侍卫端正的站着,我正要奔过去,却见宋爹一脸歉然的从将军府中走出,他身边陪着大将军,宋爹摇头道:“都怪我素日未将那孽女管教好,叫她胆大得闯下今日祸事,陆兄,待我找到那丫头,定将她提来赔罪。”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莫不是陆海空真出什么事了。当下也顾不得宋爹要怎么罚我,直愣愣的冲了过去:“爹,将军,陆海空他……他怎么了?” 陆将军还没说话,便被我气歪了胡子的爹打断道:“怎么了!混丫头还有胆问怎么了!我素日里是太惯着你了,让你没天没地的不知道个分寸,今日,我非好好给你补上一课!”宋爹逮了我的手,拖着便往对门的相府走,还没进门便大吼道:“老赵!把家法请出来!” 这是宋爹第一次说要对我用家法,我一面害怕挨打,一面又执着的问:“陆海空当真被人捉去卖了么?这么一会儿时间就给卖了?怎么卖的……卖了多少?” 宋爹气得直颤:“我倒想将你拖去卖了!” “宋兄。”陆将军插话道,“云祥还小,不懂事是自然的,左右现在我家小子也没出什么大事,这事便算了罢。” 我没等宋爹回答,便插话道:“陆海空没出大事?出了什么小事?” 陆将军颇为无奈的望着我叹息:“被一些……坏人捉住了,幸亏府上的暗卫去得及时,那小子不过是磕掉瓣牙,受了点轻伤。不过云祥今日私自将海空带出将军府,确实不应该。” 听到陆海空没事,我登时松了口气,也没管将军后面说了什么,转头便对宋爹道:“爹,你瞅,没事,他贞操还在,命也还在。” 宋爹一张脸青白互转了好一阵,身后的陆将军好似正在劝我爹一些什么,听到我这话,他话语一顿,盯着宋爹道:“十岁也不小了,没几年便要及笄,宋兄加强管教也是可以理解的。陆某先回去了。” 我陡然察觉到方才说了一句惹祸的话,正要弥补,宋爹将我的手一拽,拖得我一个踉跄,他声色俱厉道:“给我过来!” 想到宗祠上供着的藤编,我的臀部已经开始隐隐的疼了起来,没有仙法护体,挨打可是件特别糟心的事情。我嘴角一撇,眼中开始聚集起晶莹的泪水来:“爹,女儿错了。” 宋爹不为所动:“平日里就是太纵容你了才将你纵成现在这副德性,今日这顿打,你就是哭出血来也得挨着!” “爹!”我的鼻涕眼泪齐齐落下,与陆海空婴儿时期的惨样有得一拼,我跪下,抱住他的大腿,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带陆海空私自出府了!以后我一定乖乖的听你的话!每天都会乖乖的在家里读书,刺绣!” “哼。”宋爹冷笑:“这套路上月已用过。”他肃了脸,沉沉道:“莫要再这大街上哭,让人看了我们相府的笑话。”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是真的生气了。 我知道今天这顿打是说什么都逃不过了,刚抹了泪要站起来,忽听身后将军府的大门猛的被推开,小小的人儿连外衣都没穿,红着一双眼站在将军府门口。他额头上缠了几圈绷带,想来就是今天受的伤。 陆海空见我抱着宋爹的腿一脸凄清的坐在地上,他很是震撼了一会儿,毕竟在这小家伙的面前,我一直都是一个高大威武的存在。 我撒开了抱住宋爹大腿的手,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地,心里还在琢磨他出来干嘛,只见陆海空嘴一撇,眼泪鼻涕也跟着流下。我不解,他身后急急追来的奶娘和婢子们忙张嘴哄他,陆海空却犯了犟脾气一样,狠狠推开众人,蹒跚着脚步,抹着眼泪便向我冲了过来。 “云祥……呜哇、呜呜……”他一只手抹泪,一只手拽住了我的头发,“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我怎么追都跟不上!” 我嘴角抽了抽,胡乱扯了个理由过来搪塞:“我不是为了给你买糖葫芦么……” 陆海空的哭声微微一顿,亮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了一会儿,然后泪珠又大颗大颗的往外滚了出来:“呜呜,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要吃糖葫芦,云祥现在还要挨打……是海空不好,让云祥受欺负了,是海空不好,护不了云祥,海空笨,又给云祥找麻烦了。” 他蹭到我跟前来,抱住我的脖子,鼻涕糊得我满脖子的粘腻,哭得像要挨打的是他自己一样。 我有些发怔,任他的眼泪浸湿了我肩头衣裳,有的还钻进了衣领里,贴着我的皮肤滑下,有些凉又有点温热,我不能理解在明知他弄脏了我衣服后,我却为何一点气也生不出来。 “别哭了。”我顺毛摸了摸他的脑袋,心头恍然,原来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竟是这样的意义。不管前世的他是人是神,不管两人之间有怎样的爱恨情仇,投胎之后一切都被推翻重来,我不识得你,你不识得我,于凡人而言,缘分跨不过一世…… 陆海空抱着我哭了好一会儿,宋爹先受不了了:“罢了罢了!我不打了,今晚,你自跪到宗祠去,好好反省!” 当晚陆海空陪着我在宗祠里呼呼睡了一觉,我倚着香案,他睡在我腿上。隔天醒来的时候陆海空在我怀里眨巴着眼望我,他伸出湿湿的手掌道:“云祥,你看,你睡觉流了好多口水,我都帮你擦得衣袖都湿透了。” 我挑了挑眉,不轻不重的敲了敲他的脑门:“不许说让我难堪的话。” 他老实点了点头,随即坐起身来:“我不嫌弃云祥的。” 我撇了撇嘴,你不嫌弃只是你太年轻,等你找回以前的记忆了不知道会把我嫌弃成什么样呢。我正腹诽着,陆海空却抱住了我的脖子,笑眯眯的蹭我:“等我长大了,云祥就不会受罚了,做什么都不会受罚,我护着你。” 我嫌弃他道:“你多大点本事啊。别学花花公子说这些骗姑娘的话。” 陆海空没应声只是一直搂着我的脖子,在阳光静好中,竟有那么一瞬让我想将他抱住狠狠亲上两口。 那日之后,将军府上的人一致觉得小少爷玩得少了,起得早了,对待功课也比以前认真多了,学武更带劲儿了。我琢磨着,难不成这小家伙发现了我对他的“图谋不轨”所以开始防范了?还是……他真的下决心要护着我? 笑话!我费尽心思要杀的一个小屁孩,居然想护着我? 初空听到这话该笑秃毛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在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日清晨醒来后看见的人一定是出了一身大汗的小鬼头。他趴在我的床边,兴致冲冲的告诉我,这个早上他是多久醒来的,练了多久武,背了几首诗。 每日听他陈诉一遍他干过的事,我悔得扼腕,这样下去……这样下去我还要怎么和你斗啊小王八蛋! 如此晃晃悠悠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陆海空十岁,我十五岁的那年。我,相府小姐,宋云祥,及笄了。 可就在这年的流火七月,宋爹突然一脸严肃的告诉我,日后不许再与陆海空私会。我只道是宋爹的腐儒思想在作怪,摆了摆手没理会他,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当真再没看见过陆海空。 中秋那日,天上明月正圆,一股奇怪的味道蓦地飘散在相府上空,我扭过头,恍然看见将军府那方升腾起了一股浓烟,没一会儿,冲天火光烧起,刺目的抢夺了天边明月的色彩。 我眨巴着眼,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宋爹严肃的神色与不知所踪的陆海空,登时明白过来了,啊,原来朝堂出事了。 我拍了拍沾满月饼碎屑的嘴,刚站起身,忽闻宋爹一声喝:“你去哪儿!” “回房啊,吃饱了。” 宋爹皱紧了眉,吩咐身边的侍卫:“看住小姐。今晚她哪儿都不许去。” 我扭身回房,心道这么隔壁大的火,宋爹却连看也不敢出去看一眼,若不是上位者的意思,谁敢对天朝大将军府动手。 陆海空这次约莫是在劫难逃了吧。 十年,他终于早早的去投了胎,错开了与我纠缠的七世情缘。 回房时路过宗祠,我突然想到了那日陆海空在我怀中亮着眼充满希冀望我的模样,他说我流的口水染湿了他的衣袖,哼,混小子,谁会流那么多口水…… 我撇了撇嘴,脚下却再也跨不出一步。 不然……我还是去帮他收个尸好了,好歹也斗智斗勇斗了这么多年了不是…… 第五章 驾轻就熟的骗过蠢侍卫们的眼,我从相府后院翻墙出去,绕了好大一圈,终是绕到了将军府的后门,将军府中烈焰冲天,但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只余一片死寂。 我盯了紧闭的后门许久,心道,我这样走进去若是与办完事出来的杀手面对面撞见了那该多难堪,到时收不了陆海空的尸,还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不划算。我心思一转,想起在将军府东面墙根有个狗洞,那地方隐蔽,就算里面还有杀手也寻不到那块儿去。 只是接受人界的思想教育多年来,我觉着爬狗洞确实是个不大光彩的活,是以多年未曾爬过,今日再去,不知这身材还能过不能过。 可当我走到东墙根下,却惊讶的发现此时狗洞里正卡着一个人,正是我要为其收尸的陆海空。他半个身在在墙外,半个身子在墙内,卡得好不尴尬,我点了点头,沉吟道:“如此看来,我确实是过不去的。” 不过,现在好像不是发表这番感想的时候。 陆海空听见了我的声音,慢慢的抬起头来,素来干净的脸被血污了一半,从来澄澈透亮的眼像被蒙上了尘埃一般,灰茫茫的一片。他失神的盯着我,没有半分情绪的波动,如同木偶。 我蹲下身来,在墙内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衬下才看见他的右眼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灼过一般,眼白与眼珠的颜色都分不清了,浑浊一片。 他卡在狗洞中,境遇如此尴尬可笑,但我却半点笑容也露不出来。 我伸出指尖却破天荒的犹豫着不敢触碰他:“陆海空。”他没有反应仍旧呆呆的望着我,我眨了眨眼,不懂心底一抽一抽的压抑感觉是什么,我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你还活着?” “云祥。”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尽是茫然,“我还活着……”不像是回答,更像是在反问我。 心底莫名的异样感愈发强烈,我终是忍不住摸上了他的脑袋,不轻不重的揉了几下,感觉到他头发中的粘腻,我猜想,他大概是从血泊里面爬出来的吧,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你还活着。”我盯着他,看着他的左边的黑眼珠里慢慢映进了我的身影,而他右边那只眼,只怕是以后都不能再用了。 他望了我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来救我的吗?” “我本是来替你收尸的。”他眸光一暗,点了点头,我又道,“不过,我现在却是来救你的。”我拽住他的胳膊,问,“卡得紧么?” 他仿似不敢置信一般,呆呆的盯着我,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我只觉他的身子往后一缩,竟像是墙的另一边有人拽住了陆海空的腿将他往回拖一样。陆海空双目瞠大,惊惶无措的望我,一时竟怕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慌了神,忙紧紧抱住他不松手,此时却听一墙之隔那方的人道:“外面还有人在帮他。” “如此便将这小子腿砍了,让他再也跑不了。” 墙内竟还有两人!他们竟要锯了陆海空的腿!我心头一颤,突然灵机一动吼道:“爹!你快带相府的侍卫过来啊!里面的杀手要砍掉陆海空的腿!” “是相爷的女儿!” “那个混天女魔王?”里面的两个杀手静了一会儿,“撤!” 胜利来得太突然,我没想到我的名号竟比我爹的名号还要好用,兀自沾沾窃喜了一番之后我又沉了脸色……杀手都如此惧怕与我,在平常百姓眼中我到底混了个什么形象出来啊…… 没时间多想,狠了心将陆海空拔了出来,握了他的手便往相府走:“你先到我那里去躲一躲。” 陆海空脚步一顿,在弥漫着烟雾的空气中静静的开口:“云祥,我不能去相府。” 我愕然:“为什么?你怕我爹不愿意护着你么?” 陆海空垂下了头,没有回答我。他此时明明只是个脏兮兮的小孩,我却奇怪的觉得他脑子里的东西比我这个加上上辈子一共活了几百年的祥云小仙要复杂多了。 他默了许久道:“云祥,我要去塞外,只有去塞外,必须去塞外。” 如此强调,看来他的决心已定。我直觉的感到他一定还隐瞒了很多事,也直觉的感到从这一刻开始陆海空的人生完全变了,更直觉的感到我选择的时刻来了——独自回相府呆着,或者追随陆海空北上塞外。 我仰天长叹,突然有种窥破天机的感觉。 李天王,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的啊!若我喝了孟婆汤,这一生只做了个寻常的相府小姐,若陆海空没有在冥府被耽误五年,此时只怕是与我一般年纪,两个定过婚的人儿,情投意合,相府小姐不忍心将军公子背负着一身仇恨独自北上,心甘情愿的抛弃了繁华的生活,追随将军公子而去。 小媳妇追相公的苦情戏第一幕居然在这样毫无预兆的时候上演了! 许是我这副怆然的模样让陆海空多想了,他转过身独自一人往小巷的另一边走去:“云祥,后会有期。” 听着一个十岁的小孩在他的人生满目苍痍后对我说出这么一句深刻的话,我忍不住心跳漏了一个节拍。我烦躁的抓了抓脑袋,轻声嘀咕道:“好吧好吧,我认,不改命了。省得回去了又罚别的来让我弥补。” 但就这样走了好像又太不孝,于是我捡了根烧黑了的木头,随随便便在墙上写道:“爹,女儿与君私奔,精神饱满,身子安好,务挂。”写完,我也不管日后宋爹是否能寻到这个偏僻的狗洞上方看见这句话,扔了焦木头拔腿便追上陆海空。 我行至他跟前,弯腰蹲下:“你走得太慢,待会儿杀手们都追来了,上来,我背。” 身后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我回过头,才看见他呆怔的望着我。我奇怪:“上来啊。” “云祥……” 我咧嘴笑了笑:“少年,我们私奔吧。” 他不动,我也不催,最后他终是伸手抱住了我:“谢谢……” 他单薄的身体有些颤抖,我在这时却忍不住抽|搐了嘴角:“私奔可以,抱也可以,臭小子别趁这时候吃我豆腐啊!你看看你抱的什么地方!”我半蹲着,他站直了,矮我一个头的陆海空手往前面一环,恰好横在我发育得软软的胸脯肉上。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从容不迫的将手挪在了我肩上,搂住了我脖子。我也懒得计较,背上了他便走。陆海空仿似累极了,脑袋搭在我的肩上,迷迷糊糊的呢喃着:“云祥护着我,以后我定护着云祥。” 他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十年前,将军夫人看着襁褓中的陆海空,眼神像揉碎了的阳光那般温柔,她说我比陆海空大,现在我护着他,以后他护着我…… 我回头看了一下火焰稍歇的将军府,恍然明白,以后会用那样的目光看陆海空的人再也寻不到了。 神仙生命长久永恒,不懂生离之苦,不明死别之痛,我用神仙的理性来看,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轮回,无甚感伤。但于凡人而言,没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此生尽,便是永生尽,没人再能完整的复诉他的一生,即便是他自己。 我突然觉得事情有点奇怪,我对死亡的淡漠或许是本性使然,但是陆海空的不哭不闹却是极为反常的。我扭过头,看了眼趴在我肩上紧闭着眼的男孩……或许我终其一生,也理解不了陆海空今晚的痛吧。 翌日城门一开我便带着陆海空出了城,离开京城半日后,我的大脑总算反应过来昨晚我到底还有哪个地方做得不对了。 “宋……我爹,好似被我坑了的样子。”我挠了挠头,对陆海空道,“昨晚心急着救你,便把我爹给拖下水了,我这样做,不大好吧。” 比起我后知后觉的愧疚,陆海空表现出了万分惊愕的模样:“云祥,你什么都不知道,竟敢那样说!” “知道什么?” 陆海空继续愕然了半晌,随即摇了摇头,独剩一只的眼眸中,带有三分无奈,三分好笑,还有更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他垂下头啃着馒头,含糊道:“没事,宋丞相不会有事的。” 这小子既然说得笃定,我便也安下几分心来。虽然我还是不明白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和陆海空继续北上,走了约莫半个月,京城突然有消息传来,皇帝死了,新帝登基,出人意料的是,新帝不是太子,而是太子的叔叔,旧皇帝的弟弟,治候王爷。朝堂中的大臣被肃清了一大半,有权有势的元老们罢免的罢免,归乡的归乡,猝死的猝死,唯一稳坐官位的人,是我爹,丞相宋勤文,因为在朝堂中,第一个叩拜新帝的,也是我爹,宋勤文。 适时我正与陆海空坐在路边的小茶摊上歇脚喝茶,旁边几个秀才模样的人一连声的哀声叹气。 我不懂他们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怀,但我却恍然明白了火烧将军府那一晚所有奇怪的细节。 陆海空沉默的喝茶,我沉默的梳理着纷乱的思绪。我爹,陆将军和老皇帝是三个好基友,过了这么些年,我爹和皇帝的弟弟成了更好的基友,不再那么喜欢以前那两个基友了,老皇帝病了,他弟弟想当皇帝,所以我爹转而支持皇帝的弟弟,而陆将军仍旧力挺老皇帝的血统,支持太子。 所以有了火烧将军府。 所以陆海空完全不担心我那句话吼出去会将宋爹也拖下水,因为灭他家门这件事根本就是我爹谋划的! 我的出现或许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所以那两个杀手才会如此爽快的离去,他们根本不是怕我,只是想快快回去给我爹一个汇报。所以陆海空才一直问我“你是来救我的吗?”所以陆海空才会愕然于我什么都不知道便将我爹连累了。所以第二天我们才能顺利的出城门,一路畅通的走到现在,这些只怕也是我爹在背后护着吧。毕竟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女儿,再怎么说,他也是自小看着陆海空长大的,再怎么说……对几十年的老友下手,他心底终是不安的。故意放水让陆海空走,约莫只是我爹那文人软心肠在作怪。 盯着他安静喝茶的脑袋,我再回头一想陆海空那晚的所有表现,只余一声长长叹息。 以前的陆海空因为太小所以懵懂,而现在他开始慢慢长醒了,变得聪明,变得冷静,经历如此变故之后,他只怕会越发深沉吧…… 念头一转,我在心里恨得想一根一根拔掉李天王的胡子。如今的场景若是换一换,应当是这么一副凄凉——相府小姐追随满心恨意的将军公子北上,公子一面爱着相府小姐一面因相府小姐父亲的作为而深深恨着她。爱恨交织间,他应当对相府小姐是种忽远忽近的态度,相府小姐一直生活在虐心的生活之中,但心里仍旧坚定不移的追随着公子…… 小媳妇苦追相公的第二幕居然又这样毫无预兆的上演了! 李天王你还敢再多泼几盆黑狗血吗!你家府邸门前是死了遍地的狗吗!这么廉价而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狗血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北上塞外到底还有编排了多少幕苦情的戏份在等着我! 还有……我如今这样的心态,还有和陆海空相处的模式,真的能满足李天王那种特殊的癖好么…… “云祥。”陆海空喝完茶,抬头望我,“我休息好了。” 我看着他灰茫茫的右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上路吧。” 担忧也没用,未来总是要来的,比起我,这个孩子心里应当有更为深重的惶然吧。他都如此勇敢,我自然不能逊色。 第六章 深夜正寒,被窝正暖。 我是被陆海空一脚踹醒的。看着身边不停挣扎的人,我一声叹息:“又来了……” 逃出京城后,陆海空每次睡觉都不踏实,睡着睡着便像抽风一般开始胡乱踢人。我将他的腿摁住,等他不再死命的挣扎了才稍稍松开手。窗外月色透进客栈的窗户里,借着皎洁的月光我看见陆海空额头上尽是一层层冷汗。 这小屁孩,白天里装得人模狗样的,晚上就原形毕露了。再要强也不能把恶梦从脑海里拔除吧。 为了下半夜能睡好,我将他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脑袋,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说着催眠曲一样的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翌日清晨我醒来的时候陆海空已经在我怀里睁着眼看我了。我打了个哈欠:“怎么不叫我起床?” 他浅浅的回答:“晚上你睡不好,白天我便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我张大的嘴微微一僵,还剩半个哈欠怎么也打不下去了,这小孩,心里比谁都清楚通彻。 上大街买早饭,我站在小摊前道:“给我四个包子。” “好叻,两文钱。”摊贩将白白的包子用油纸包好,递到我面前,我掏出锦囊,一拉开口霎时便如吞了蛤蟆一样青了脸,还余一两碎银又三文钱。 我的积蓄啊!我的老本儿啊!一路北上哗啦啦的银子就这样流走了啊……心肺痛得让我恨不得将它们挖出来狠狠踩几脚。 相府那般安逸舒适的生活我居然就那样抛弃了?我居然就那样抛弃了!我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耳刮子,小祥,你说说你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无私奉献,为爱牺牲,这是你么?学什么高尚,掂什么节操,那是你该触碰的玩意儿么,是么是么是么! 我在内心世界里将自己甩来抽去的轮了几百遍,终是在摊贩老板询问的声音里回过神来:“姑娘,两文钱。” 一声叹息,我不舍的摸出了两文钱,换来了四个白面包子。 埋下头对上陆海空的目光,看见他右眼中的灰霾,心里再多的后悔气愤霎时皆化为无奈一笑,我这人,就是心肠太好。 和陆海空一路边走边啃包子,我问道:“小子,这里差不多是塞北的地盘了,咱们还要北上到哪里去?” 面对我茫然的询问,陆海空又愕然了:“云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与我走了?”我下手掐了掐包子,撇了撇嘴道:“嗯,是啊,我就是这么单纯的不懂世事,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对不住你了。这一路风光还不错,回头将你送到了我便走就是。” 陆海空仍旧是年纪小了一些,见我这样说立时便慌了,急急忙忙的抱住我的手臂,死死的箍在怀里,紧张的盯住我,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像那一晚他被尴尬的卡住时的模样。 我不知道在此时的陆海空心中我到底办了个怎样的角色,但是我知道,这个孩子心里并没有他这一路上表现的那么镇定,只要找对了地方,一句话便能击溃他所有防备与坚强。 我这句调侃的气话,对于他来说还是太重了。 看了他好一会儿,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骗你的,塞北这么远,我一人回去会害怕。” 他这才稍稍松开了手,强自压抑着心头恐慌对我道:“我没有嫌弃云祥,我只是觉得云祥应当知道的,我……”他不知道该继续解释什么,耳朵一耷,有些投降意味的将脸贴到我身上,伸出手将我紧紧环住,如同抱着救命浮木,“日后,我定陪云祥一起回家。云祥就不用怕了。” 二货小子,从天界到冥府再到人间我都没怕过,还怕这点路途,太容易骗了。我在心里嘀咕,伸手隔开了陆海空的脑袋:“你吃了包子别在我身上乱蹭,一嘴油抹得我满身都是。塞北天冷,棉衣又贵,咱们上哪儿换去。” 抱住我的两只小手微微一僵,他将脸更深的埋在我怀里:“会的,云祥会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不用再颠沛流离。很快就会的。” 他一说这话,我立时便感伤了……本来,我就是过着那样的生活的啊! 三天后我们来到了边塞最大的城镇,鹿凉城,这也是边塞最大的一个军事要塞。入城之后我如往常一般正要去寻个客栈住宿,陆海空却拽着我的手,一路询问着人,找到了城中的大西都护府。 我忙将他拖住:“你不是要告诉我,跑了这么远你是到这边来自首的吧!朝廷的机构你还能踏进去么?不想活了!” 陆海空很无奈:“云祥,我叔父在这里。” 原来是来投靠亲戚的!且这个亲戚来头还不小,大西都护,独守一方,整个西北方都是他管的。 日后的生活有着落啦,我欣慰的想着,抬头挺胸的便往大门前走去,陆海空想拉我没拉住,便急急忙忙的往怀里掏东西。我站在门前,叉着腰,拿着相府小姐的姿态,道:“哎,叫你们都护出来。” 守门的两个侍卫只斜斜扫了我一眼,半分没理会的继续直挺的站着,像两尊不会动的门神。 我挑了挑眉,心道陆海空这叔父还有点本事,将守门的侍卫练得如此不错。我还要说话,却被陆海空拉住,他掏出块青布包裹着的东西,将青布扯下,霎时明晃晃的金色闪得我眼疼,只听陆海空稚气未退的声音拿捏着沉稳的气度道:“天下兵马大元帅军令在此,见令如命,我要见你们都护。” 我侧头看陆海空,小子你每天睡觉捂着胸口原来是这个原因啊!话说回来……他不告诉我他身上藏着这么重要的东西难道是怕我穷疯了把这金牌拿去当了…… 我不得不说,这孩子年纪轻轻,看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守门的侍卫见到将军令,面色一变,两人互换一个眼神,一人疾步跨进府中,另一人抱拳,单膝跪下:“见过将军。恕卑职怠慢。” “都护何在?” “已去通报了。” 我还在琢磨要在这凉风嗖嗖的门前站多久,只听府门中传来疾行的脚步声,听这声音,好似穿着铠甲,没多久,先前进去的侍卫出了来,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铁灰轻甲衣的男子,他眉目英俊,有几分陆海空他爹年轻时的模样,想来这便是陆海空说的“叔父”吧。 他手中还拿着剑,夹着头盔,脸上的汗水混着尘土,像是刚与人比了武急急赶出来的模样。 陆海空定定的望着都护府台阶上的轻甲男子,眼神中满是沉重。我不解,既是来投靠亲戚的,看见亲人了,为何还不扑上前去好好抱住撒一顿娇。 空气静默了许久,终是由叔父打破了:“陆海空。”他沉沉一声唤,是京城公子哥里没有的沙哑与成熟,带着男人应有的血性让我耳朵与眉眼皆是一亮…… “叔父。”陆海空只唤了一句便没了下文。我只觉衣袖一紧,垂头一看,才见陆海空死死将我衣袖拽住,竟是紧张得动也不敢动一下了。 我仔细一想,我们逃离京城的消息只怕是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朝廷面上不说,背地里必定在通缉我们两人,由其是在塞北这边,因为朝廷的人必定能预料到陆海空会北上。陆海空也一定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是他却不能不来,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来的地方。 而今他要见的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叔父,他对对方一无所知,却要将自己以后的命运全都依托在这个人身上,现在若是叔父淡淡说一句“抓起来”我与他便只有乖乖等着被送回京城。 生死全在对方一念之间,陆海空在赌,拿命来博一线生机。 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不舒爽感又冒出来了,生死抉择,在夹缝中寻求生机,他用尽了他现在的一切的智慧和勇气来博一个明天。我握住他攥得死紧的拳头,与他一起沉默的望着台阶上的男子。 “心若海纳,目放长空。大哥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叔父哈哈一笑,大步走下阶梯来,一手将陆海空揽进怀里,狠狠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这一路累坏了。” 这两巴掌拍的我心惊,就怕陆海空被他打得吐血。 我埋头细细打量陆海空的神色,哪想他竟胀红了一双眼,晶亮的泪在眼里打转,就是不肯轻易落下,他几乎是咬着牙道:“不累。只是爹……爹娘他们……” 叔父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 陆海空一闭眼,满眶的泪水终是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这是在出事以来他第一次在人前落泪。 一时间我心里竟然有些失落的滋味,并非因为他找到了另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而是因为我突然明白,原来,在宋爹算计了大将军一家之后,陆海空再也不能像小时候对待宋云祥那般坦诚的对待宋云祥了。 即便有依赖,有尊敬,甚至有爱慕,但是都有了隔阂。 这个孩子坚强却脆弱,聪明而极度敏感。 第七章 当夜,陆海空与他叔父陆岚在屋里秉烛谈了一整夜。我回房仔仔细细梳洗了一番,睡了近些日子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后来……便没什么后来了。 陆海空的叔父陆岚第二日便软禁了朝廷派来的监军,打出了清君侧,除奸逆的称号,高调举旗反对新皇,南方亦有人跟随。从那时起,陆海空便全身心的投入于复仇大业之中,小小的孩子失去了笑容,整日沉着脸读书习武,跟在他叔父身边跑。 而我则爱上了鹿凉城中的一家名叫辰香的酒馆,卖酒的娘子兰香是个美丽的寡妇,她有一双神奇的手,酿的酒比我在天界买的都好喝,当然,可能也是因为那时我银钱太少,买不到天界好酒的原因…… 我不喜都护府里面紧张戒备的生活,每早一醒便跑到小酒馆坐着,喝喝酒,瞅瞅来往的酒客,与兰香老板混熟之后偶尔也吃吃她的豆腐。兰香常笑我:“若你是个男儿,早被我当做登徒子打出去了。” 我也总是扼腕:“早知会遇到兰香这么温软的女子,当时我便该狠狠心,投个男儿胎的。” 若是投了个男儿身,李天王总不能逼着我与初空那家伙搅基吧……我心头一亮,暗自记下了这个法子。 我二十岁时,陆海空仍旧心系报仇,塞北军的势力也越来越大,我更加不喜欢呆在都护府里,每日都在外面晃到傍晚才回去。 这日,我同往常一般在日暮西斜之后才回都护府,可刚一走到大门我便惊了一惊,都护府门前虽没有摆出什么多余的东西,但来往不绝的人们却提醒我,今天着实是个不一般的日子。 看着进府之人手中提着的礼物,我恍然,原来,今日竟是陆海空十五岁的生辰。我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挠了挠头,转身又往兰香酒馆那方走去。 到酒馆的时候兰香正在打烊,见我去而复返,她奇怪道:“怎么又回来了?” 我本想说装壶酒让我带走,但转念一想,今日的陆海空怕是没空与我一起聊天吧,我有些感慨的一声叹:“自己养的小孩儿跟着别人走了,总觉得命运无情得让我想骂街。” 兰香没多问,只浅浅笑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我立即扑在了兰香身上:“还是我的小香香善解人意,亲口。” “德行!天晚了,我给你泡茶,不准喝酒了啊。” 我趁着兰香进后厨烧水的时间从她柜台里偷了几壶酒出来,仰头便闷下一大口,这壶烈酒辣得我直眯眼,等兰香将泡好的茶端出来时,我已软绵绵的趴在桌上了。 我意识尚还清楚,知道兰香在气恼的抽我,但身子却不大受自己的控制了。我突然好怀念那个有着几百年小修为的仙人身体,千杯不醉的体质多么好用。 我不知自己在桌上迷迷糊糊的趴了多久,忽听耳边一声惊惶与颤抖并存呼喊乍起:“云祥!” 费力的撑开一只眼,我看见陆海空破开酒馆大门疾步向我走来:“咦?”我恍惚的坐直起身子,“臭小子寻来了啊。” 陆海空如今长得比我高出半个头,他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来,跟本不管我问什么,只拽着我的手握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轻声道:“今日我本来只告诉了叔父,我没想到那些人也会来的。我知你不喜人多,府中侍卫说你一直没回来,门卫却说你回来过又走了,我以为你生了气……” 他年纪虽小,可有时候处理起事情来并不比他叔父逊色,可今天就这么几句解释的话,他却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我咯咯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紧张什么,我现在可不会揍你。” 陆海空望了我一会儿,轻笑道:“云祥从没对我动过粗。” 那是我阴你的时候你都不记得罢了。我不再继续与他探讨这个话题,用手在荷包里摸了摸,实在没摸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我一恼,拈了两块碎银子出来:“喏,生辰快乐。别的,我真不知道送什么了。” 陆海空怔怔的望着两块碎银,眨巴着眼问我:“送我的礼物?” 我立即戒备的捂住荷包:“就这两块,多的没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哭笑不得的接过两块碎银,带着些许可怜意味的说:“云祥,你可吝啬了。”说完却乖乖的将两块碎银贴着心口放了起来。 我脑袋往他肩头上一搭:“礼尚往来,你背我回去吧,不想走路了。好累。” 陆海空自然不会拒绝,乖乖答了声好便将我背了起来,出门之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冲店里呆呆的兰香道:“小香香,要钱去大西都护府。那里有大款。” 出了酒馆,我才知道原来陆海空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以他如今的身份,一个人在天黑时出行实在是太危险,我的脑袋无力的搭在他的肩头,随着他走动的弧度一抖一抖的说:“你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能做别的事。” “我还得护好你。”陆海空带着几分骄傲道,“我现在定能将你护得好好的。” 我没再说话,一路上只有陆海空的脚步声踏得沉稳,走了半晌,陆海空又问道:“云祥今日为何……喝如此多的酒?可是不高兴了?” “酒好喝,没有不高兴。”我有问有答老实交代道,“我这是在感慨人生,时光荏苒,岁月沧桑。”陆海空脚步一顿,我在他肩头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我想以前的日子了。”天界那般全然舒心逍遥的日子,难怪令凡人羡艳啊。 陆海空听了这话半天没动,等我都快要开始做梦了,才模糊的听到一句: “对不起,云祥。” 也不知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真的有人在那般愧疚感伤。 陆海空生日之后天朝的空气突然有了点剑拔弩张的意味,朝廷终于无法对日益扩张的塞北军视而不见了,据说皇帝开始整军,准备北伐。宋爹作为宰相监守京城。 陆海空整日整夜的忙得不见人影。 我说不清楚陆海空对我是怎么个看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陆海空的。在我眼里,他始终不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只是仙人初空在人间一个短暂的停留,等下一碗孟婆汤喝过,陆海空这个人便再也不复存在了。 我每天更长时间的呆在兰香酒馆里,总是喝道半醉才迷迷糊糊的回去睡觉。 塞北下了第一场雪的那天,我如往常一般去了酒馆,这天奇怪的是,兰香说什么也不给我酒喝,我很不高兴,将兜里的碎银子全都拍在了桌上:“我有钱!你瞅我有钱!给酒!” 兰香只道:“要酒自己去窖里面取。” 我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揣回银子,扭身便进来玩酒馆的后院,径直往地下的酒窖走去。可刚一踏入酒窖,一只宽大的手掌立即捂住了我的嘴。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许出声。” 他这警告说得就像我已经出了声一样。我眨巴着眼,表示我会很配合。 见我态度确实端正,男子松开了手,一挥袍子竟给我跪了下去,他垂着头,恭敬道:“大小姐,请恕属下无礼。”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我明了,原来是宋爹派来的人。 黑衣男子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青衣书生,塞北大冷的天,他还在手里捏着一把骚包极了的折扇,我不屑,撅嘴道:“哦,原来是你们呐,青山子和黑武。别来无恙。” 这对一文一武的基友一直投在宋爹门下,做了许多年的食客,黑武负责替宋爹办实事,青山子则心黑的替宋爹出谋划策,铲除政敌。说不准五年前灭陆海空一家时,他也出了不少力。 今日这两人皆到了塞北,想来是我爹铁了心的要将我带回去了。果然,青山子摇着折扇笑道:“大小姐还记得我二人实在是荣幸,今日我二人来,其实是为相爷带话的。” 我堵了耳朵转身就走:“别说了我不听。” 黑武从地上蹭起来,紧紧扣住我的肩,青山子笑道:“相爷说,在外玩够了,该回家了,皇上已为你指了婚,是三皇子。” 即便我再不愿意听,这些话仍旧是漏进了耳朵里,我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篡位的治候王爷那第三个儿子居然活到了现在?他不是傻子么!我爹竟要我嫁给他?而且,我与陆海空不是订过婚么……”我摇头,“我爹……他不爱我了。” 黑武扣住我肩膀的手一紧:“小姐,谨言慎行。” 青山子叹息道:“小姐离开已久,不知相爷的处境。因小姐出走,相爷已被皇上质疑过许多次,而今战事将起,皇上唯有将监守都城的权力放在相爷手上,但因为小姐……当今皇上多疑,若是此刻稍有偏差,相府的下场,不会比将军府好。小姐为人子女,还请多考虑考虑相爷的立场。此时回京与三皇子成亲……” “得了,别说了。”我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你容我再想几天。” 黑武性急,立时皱了眉道:“我们没时间耽搁。” 我心下正烦着,听的这话登时便恼了:“你今日若是强绑了我回去,我日后便与我爹说你将我强了,你日日凌虐于我,施辱于我,只要我清醒一日,我便让你一日不得安宁!” 黑武的脸立马青了,想来我当年“混天魔王”的称号也不是白得的。青山子笑呵呵道:“小姐莫恼,我二人绝无强迫小姐的意思,望小姐深思熟虑仔细权利弊,不论如何,相爷仍旧是养你护你的父亲啊。” 这句话说到我的软肋上了,宋爹虽然在外做的很多对不起别人的事,但却是从来没有亏待过我的。我抿了抿唇,不耐烦道:“三日后,若我愿随你们回去,自会去南城门那方等你们。若那天没去哪儿,你们便也别等了,直接回去和我爹说我不孝吧。” 黑武还要说话却被青山子按住,青山子笑道:“三日后,我二人在南城门静候小姐。” 我转身出了酒窖,在酒窖外面看见面带些许愧疚的兰香,我道:“你不过是替我爹看着我,也是替我爹瞒着我,这些年你确实也照顾了我不少,没什么好愧疚的。” 我早早的回了都护府,守门的侍卫都有些惊讶,我说要见陆海空,守门的侍卫更惊讶了,毕竟我鲜少有主动去找谁的时候。但即便惊讶,他们也没有随意开口告诉我陆海空在哪儿,我本道是那孩子又在做什么机密的事,可走到大厅,却恍然听见陆岚一声爽朗的哈哈大笑:“海空,你看我那义女能文能武,与你倒是配还是不配?与那相爷女儿比起来,倒是差还是不差?” 陆岚问这话的时候,那个“义女”自然是不再这里的,他们两人对话对得专心,谁也没看见我,我便直挺挺的站在厅外,垂眼看着地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陆海空一个答案。 心底涌出一股不明的情绪,拖住了我本想撤身离开的双脚。 我一撅嘴,冷哼一声径直越过门,跨入大厅之内:“哦,两个女人最不好比较出好坏了,你们不防将那‘义女’拖出来与我摆在一起,大大方方的比个高下可好?” 陆海空一惊,大惊失色的转过头来:“云祥……” 我想到他刚才那一番沉默便是一通血气上涌,想打他,但是看见他灰蒙蒙的右眼又怎么都舍不得动手,只有狠狠的跺了地板几脚,怒道:“闭嘴!你竟敢默认我比别的女人差!”我气得大吼,“白眼狼离我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 陆海空脸上的血色便在这一瞬消失殆尽。 我立即意识到这是一句扎心的话,果断捂住嘴,但伤害已成。看着陆海空惨白的脸色和他隐忍着委屈的眼神,我心里的感情不知交织出了什么样的滋味,扯得胃一阵难受的抽搐。但这样的情况我又拉不下脸皮来道歉,只有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刮子,而后抓着头发“依依呀呀”叫着跑了出去。 活像个疯子…… 第八章 头一次觉得睡觉这回事原来如此艰难。 我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滚来滚去,脑海里怎么也甩不掉陆海空那瞬间苍白的脸色。我坐起身来,狠狠的捂住脸叹息,初空那家伙怎么投了个这样的胎,他明明是个傲娇又臭屁的死男人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要陆海空将我惹火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不就能狠下心干掉他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摆出那样的表情,委屈得几乎让我愧疚。 我又是一声长叹,正茫然之际,忽然看见一个黑影子在我房门前一晃。我一挑眉,猜想着是不是青山子他们不要命的找过来了,但是听见门口细微传来的喃喃自语的声音,我心头居然不由自主的一紧。 是陆海空,在那样委屈之后他又屁颠屁颠的跑来找我了,真是……让人说不出来的不膈应。 他一直在门口徘徊,不敲门也不进来。倒是我等得着急,走到门后,隔着门却听见他在外面呢喃自语:“云祥,对不起。我不是默认,我只是在想怎么拒绝叔父,怎么和他开口提……提……云祥,对不起。我不是默认……” 他的话来来回回念叨了几遍,统统绕回了这句,我听得挠心肝的着急,一把拉开了门,对陆海空道:“你到底要对你叔父提什么!” 突然打开的门将陆海空吓得不轻,他呆呆的盯了我一会儿,脸色慢慢红了起来,没一会儿又白了下去。 我哪里猜得透他曲折的心思,只深吸一口气,刚想和他道歉,他却忽然捏住了我的衣袖,轻声道:“云祥,我不是白眼狼。我知道我的右眼不好看,但……你别嫌弃它,也别嫌弃我。” 再复杂的情绪,再多的言语都被他这一句话给打散。 他在门外徘徊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多,看见我时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可见眼上的伤,他虽不说,但仍旧成了他的死穴,我也明了我那句气话到底带给了他多大的打击,更知道了,他原来是这么害怕我看不起他。 一时间,我望着他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十五岁的陆海空已长得比我高了,我头一次这么认真的观察他眼里的神色,月光映着庭院里的雪,在他黑色眼瞳中投下一片晶亮。这个孩子是真真存在的,不是作为初空生命中一个转瞬即逝的片段,而是做为一个人真实的活着。 我清楚的明白宋云祥这一生只如虚幻泡影,也活得随意,但于陆海空而言,这却是他的一生,唯一的一生。 许是今夜太凉,我竟受了蛊惑一般跨出门槛一把将陆海空抱住。双手环住他的背,紧紧抱住。 陆海空的身子蓦地一僵,随后越来越僵:“云云云云云……祥?” “对不起。”我道,“那只是一时口不择言的气话,对不起。我没有嫌弃你,你别难过。” 陆海空呆了呆,身子软了下来,他迟疑了一会儿,也把手放在了我背上,松松的搂住,像是怕抱紧了就会得罪了我一样。我听得他在我耳边一声叹息:“云祥,那时我不是默认,我只是在想怎么拒绝叔父,怎么和他开口提……提……提娶你的事。” 我双眼一凸,呆住了。 “前些年是没办法而今时机已成,云祥也耽误不得了,正巧大军南下之前还有空闲的时间,所以,所以我便想着将婚事办了……方才我已说通了叔父,云祥,你答应吗?” 我想象不出若我此时告诉他“我要回京城帮我爹,我要去嫁给三皇子。”这话,他会是怎样一副神色。我推开了陆海空,挠了挠头:“你先别急,我琢磨琢磨。” 陆海空拽着我的衣袖没放手:“我知道云祥陪我来塞北丢下了很多东西,你到这边之后也受了很多委屈,可不论如何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我知道云祥对我好,我不想辜负你……” 我揉了揉额头,要说来塞北后受的委屈我还真没什么切身体会,一来我成日混在兰香酒馆,闲言闲语的也听不到,二来,我一个相爷之女能在“叛军首府”里安然无恙的度过五年,想来是陆海空受的委屈比我还多一些。按说现在于情于理我似乎都应该先将陆海空答应着,但偏偏今日下午青山子给我带来了那么一条消息,这一生我虽过得没什么代入感,但好歹孝道还是得守一守的。 我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借口:“陆海空,你说我对你好,你不想负我,可你爱我吗?”问完这话,我自己先打了个寒颤,我按耐住肉麻的情绪,继续问:“你敬我,尊我,但我要的不是这些,这并不是男女之爱,夫妻之情。你……还是再想想吧。” 陆海空怔了怔,仿似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想了想,道:“我不懂那些,但是,这辈子我是不会再娶别人的,云祥,要再想想的人,是你吧。” 他没有再逼迫我解释什么,只笑了笑道:“云祥若愿意了,来和我说一声便是,你若想再缓缓,我们就缓缓。雪夜寒凉,云祥注意保暖,我先回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我立在门口狠狠捂住了脸,混小子要不要笑得这么好看啊!你也不要用一副成熟大人的表情来应对这个问题啊!你弄得我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让我很尴尬好吗! 三日后,我在房间的桌上留书一封:进山打猎,归期未定,陆海空你决定好了要打仗就打吧,别等我回来成亲了。 最后我还是决定独自去南城门,跟着青山子他们回京。因为我知道现在的陆海空离了我也能好好的活下去,而京城有已经年迈的宋爹,有我许久未见的侍女翠碧,还有很多人,他们不该在所谓的政治斗争中死去,像五年前的将军府一样,被一把火烧得尸骨无存。 若我回去,能起到那么点作用,我便应该回去。 回京的路比来时快了许多。 这一路上,剑拔弩张的警戒意味充斥在各地的每个角落,百姓脸上皆有惶惶。原来不知不觉中局势已经如此紧张了。在塞北我把自己隔绝得太好,陆海空也将我护得太紧。 离开五天后,我们行至塞北军的势力边缘,再过一座城,便算踏入了朝廷的控制之中,青山子把我易容成一个老太太的模样,他与黑武变做我的儿子,做的是儿子送娘回乡的戏码,我虽然对老母亲这个身份很有异议,但想了想自己几百岁的高龄,被叫声娘亲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便也勉勉强强的答应了。 路过最后一个城门,官兵正在进行例行的检查,突然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领军士自街的另一头驾马而来,踢踏的马蹄声混着他高声呼喝:“急令!扣住所有年轻女子!不准放出城!”他一遍遍的高呼,守城的士兵立即用红缨枪挡住所有百姓的去路,道:“年轻女子皆不许出城!” 青领军士骑马奔至城门口,吁马停下,自怀中掏出一张画像顺手贴在告示板上:“与画像中人面容三分相像者,不分男女老少全部给我带回府衙!” 身后的黑武与青山子立即紧张起来,青山子低声道:“小姐,头埋低。” 我却在琢磨一个深刻的问题:“三分像是有多像?” 我听得身后的二人一声莫名叹息,我不明他们在叹些什么,抬头遥遥望了一眼告示上的画像,霎时便呆住了。哪个画师能把我画得如此像我? 在塞北,除了陆海空,谁还会那么仔细的观察过我。 我心绪有点复杂,将腰佝偻下来,倒真有几分苍老的模样。 年轻女子皆被扣下来了,士兵们一个一个的检查着放人,青山子走在我右边搀扶着我,黑武走在后方一步,经过士兵身边,青山子在我身边装模作样的轻声唤道:“娘,不过是官兵在查人罢了,没事。” 我懒得理他,只埋着头往前走,眼瞅着便要踏出城门,忽然,青领军士猛的拦到了我面前:“老人家,且将头抬高一点。” 听闻这话之后我竟有些犹豫起来,若是在此地被逮了回去,我和陆海空…… 哪想我心头的念头还没闪玩,身后的黑武突然拽起了我的手,我茫然的看向他,黑武道了一声:“得罪”立即便用孔武有力手臂将我生生抗到了肩头,青山子也在这时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二话没说直直刺向青领军士坐骑的双眼。 马儿撅蹄,在它惨声嘶鸣中,黑武一声“跑”,两人脚下轻功施展,踩着前人的肩膀便飞了老远出去。 我趴在黑武肩头,看着乱做一团的城门口,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日我投胎时,奈何桥前的鸡飞狗跳。只是今日,没有少年怨毒的眼神将我死死盯着。我忽然欠虐的觉得心头一阵空虚。 回了朝廷的地盘,青山子与黑武两人行事便大方了许多,买马走官道,速度更快了不少。不日便回到了京城。 久违的京城,一入京,青山子与黑武便推说有事,让我自己回相府。我心里觉得奇怪,他们就不怕我跑了?但转念一想,都到京城了我也跑不了哪里去,便乖乖的自己回了相府。 相府对门的将军府残迹已被清理干净,与天朝的历史而言,昔日大将军府只成了史书上的一笔可有可无的记载。 相府守门的侍卫还是以前那几个,看见我,他们皆吓得不清:“小……姐回来了?” 我点头:“回来了。” 一个侍卫腿一软,忙不迭的跑了进去。回府第一个要见的人自然是我爹,但与我所想的不同的是,我并没有看到在大厅暴跳如雷的宋爹,而是在他的卧房,看见了一个缠绵病榻,瘦骨如柴的老人。 我有些不敢唤他,不敢相信岁月真的会把一个人折磨成如此模样。 宋爹躺在床上,有些迷迷糊糊的看了我一眼,他闭眼歇了好久,又是一声叹息,眼角开始涌出湿意:“走了……走了,便不该回来。” 我原身是朵祥云,天生天养,无父无母,不懂父母爱如山到底是怎么个感受,但此时此刻,我却觉得,这个老人,在外即便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但我却应该好好的去对待他,因为在我面前,他只是一个孤独的父亲。 “爹。”我道,“女儿不孝。三皇子,我肯嫁。” 宋爹唇角有些颤抖,又沉默了很久才挣扎着坐起身,严厉道:“谁将你接回来的!你爹我再不济,也不至于要卖女求生!” 我一愣,有些搞不清状况:“不是你让青山子和黑武将我接回来的么?” 宋爹双目一散,蓦地苦笑出声:“那两人,早在前年便被当今皇上诛杀了。去接你那二人只怕是禁军易容的罢……”宋爹摇了摇头,“当年那般千方百计的送你与海空去塞北……如今却还是把你牵进来了,云祥,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对不住陆兄与海空,更对不住先皇。” 千方百计的送我和陆海空去塞北? 我心底仔细一想,才恍然发现火烧将军府那晚后的所有的事情都透露着诡异。那两个黑衣人走后相府再没传出任何消息,将军令如此重要的东西不见了朝廷竟没第一时间派人来追,我和陆海空那一路走得几乎叫龟速,但却没有一个追兵赶上来,塞北军陆岚公然宣布造反,朝廷居然隔了五年时间才腾出手来去收拾…… 这期间宋爹与当今皇帝做了多少明争暗斗我不知晓,但看宋爹如今的模样,我知道这个不过四十来岁的男人已经耗完了心血。 我拍了拍他干枯的手背:“爹,没事,我没那么脆弱。” 第九章 翌日,宫中传来一道圣旨。定了我与那三皇子的婚期,又道宫中礼仪繁杂,要我即日起便入宫学习,直至成亲那日。 皇帝的意图很明显,只要他将我囚在宫中,便不用害怕他出征后宋爹在他后院点火,因为一旦京城有变,我必定是第一个死掉的炮灰。所谓质子便是如此。 传旨的太监走后,我去宋爹的卧房与他道别,他紧紧盯着那道圣旨,眸色深沉,我蹲在他床边轻声道:“爹,只要你还在,皇帝便不会对我怎样,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长命百岁,气死皇帝。” 宋爹一声叹,抬起枯槁的手,轻轻放到我的头上,如同小时候那般摸了摸我:“我们云祥,也长大了。” 我静静陪了宋爹一会儿,直到他再也撑不住疲惫的睡了下去我才出了府门坐进大红轿子,摇摇晃晃的入了宫。 我没见到皇帝,管事的太监将我安置在后宫中一处废置的宫殿里,隔壁约莫是冷宫,每到半夜便能听到女人在呜咽。我觉得她哭得挺好听,像在唱曲儿,每夜倒睡得十分香甜。 宫中的日子寂寞如雪,但也过得快,一如我在月老殿门前守门的时候。只是那时的我只知肖想一下永远买不起的美酒,感叹一下月老的抠门,而现在却会在偶尔放空的脑海里想起那个雪夜中,陆海空对我说“提亲”二字时脸红的模样。 出嫁的日子快要到了,在我宫殿门口巡逻的侍卫们也渐渐多了起来,晚上再也听不到女人呜咽的声音了,只有侍卫们走来走去的沉重脚步,比在塞北的都护府更让我压抑。 又是一个雪夜,我睡不着,索性披了衣裳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正巧瞅见外面一个黑衣人身形轻灵的打晕了在我门外看守的侍卫。我眨巴着眼,觉得这人的身影熟悉到让我不敢置信。 “喂……” 我刚一张嘴,黑衣人反身便行至窗边,伸出手,他在窗户外径直捂上了我的嘴:“噤声。”他脸上蒙着黑布,发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但好歹也一起生活过十几年,我还不至于认不出他来。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随后一把拉下蒙面巾,一双黑瞳印着雪的光亮:“云祥,是我。” 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然后道:“嗯,看出来了。”陆海空竟不要命到这个地步,他一个叛军首领到底是怎么无声无息的潜入皇宫内院的。我不由也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狠狠用力,将他脸皮掐红了一块。 他歪着嘴发出了疼痛的“嘶嘶”声,但却没有拉开我的手,只委屈道:“云祥,疼。” “陆海空。”我望了他好一会儿道,“你不要命了?” 他也直直的盯着我:“要,可我也要你。” 明明是这么猥琐的一句话,可此时从他嘴里说出来,我愣是没有听出半分猥琐的意味,就像一个小孩赌咒发誓他要认真读书一样充满了正能量。 我沉默,陆海空道:“我不是没有理性,也不是没人劝阻……”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眼眸微微往下垂了垂,“只是,听闻你被人绑走……” “没人绑我。”我打断他的话,冷漠而清晰道,“我给你留了书,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 陆海空不看我,自顾自的说道:“己城军士告诉我你被人扛在肩上,被蛮横的带走……” 见他这样的神色我的心一时竟有些酸软得狠不下来,深深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我道:“陆海空,我给你留了书,你知道,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 他唇角颤抖了几许,像是要反驳我,要去为我,也为他自己掩饰。但最终,他仍旧沉默了下来,他弯起了唇,眼中却没有笑意:“云祥,你别总是这么老实。” “你回去吧,护好自己。” “为何?”他站在窗外,垂头盯着地面,“十六年相识,五年生死相伴……云祥,我知你必有缘由。” 我该怎么告诉他?宋爹当年谋害了陆将军一家是为了自保?我背弃他回京是为了我的爹,他的杀父仇人?塞北五年相伴我与他绝口不提过去一字一句,因为对于这一世而言,我的血缘与他的仇恨才是我们之间最致命的结。 我也弯唇笑了,做出一副苦情小媳妇的模样:“陆海空,你对我,没有男女之情。” 陆海空一怔,面色慢慢青了起来,他近乎咬牙切齿道:“宋云祥,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打开自己,你还是不愿信我!” 远处隐隐传来许多大内禁军急行而来的脚步声,我心底一紧,却咬紧牙愣是不催促陆海空走。陆海空望了我好一会儿,像是失望极了的模样,终是一扭头提气纵身,施展轻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刚走一步,禁军随后便到,看见前殿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侍卫们,一个禁军对站在窗户里的我道:“贼子在何方?” “贼子?”我打了个哈欠,“没看见。” “何以侍卫尽数被打晕?” 我眉一挑,横道:“方才睡觉放了个屁,打响了一点。” 禁军首领蹙了眉,勉强躬了个身道:“宋小姐冒犯,卑职奉命搜寻刺客。”他说完这句看也不看我,对身后的禁军们一挥手:“搜!”众人便踢开了我的房门,在这卧寝之中一阵乱翻。 我冷眼看着他们最后一无所获的离开。 关上门,我整理好被翻乱的床铺,重新躺在了上面。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陆海空临去前的那句话,打开自己,相信他?这小屁孩长大了就会说一些人完全听不懂的屁话! 我将被子抱住狠狠捶了几拳。小媳妇苦情的模样终于出现了!我几乎能想象到李天王那张抖着大胡子淫|笑的面庞。心头呼啸而过的草泥马踩碎了李天王的脸,我一边捶被子一边在心里呼啸,你丫看够了吧看够了吧看够了吧! 不管接下来的几天我心里有多么纠结,但最终成亲那日还是来了。 鲜红的轿子在宫殿门口等我,侍女给我画上了我从未画过的浓妆,又给我穿戴上了繁重的凤冠霞帔,我穿上了这一生最隆重的衣裳要去嫁给一个我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据说那男人脑子还有点问题…… 三皇子是当今皇帝活着的儿子里面最大的一个,虽然生了病,但做为皇家仪式,排场还是要有的。我的夫君将在宫门迎接我,他骑着高头大马,我坐着八抬大轿,绕过半个京城,登上祭天台,告天地,祭宗祖。 坐在轿子里的我,盖着闷人的红盖头,听着轿外踢踏的马蹄声,心里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堵塞感。 从这一生初始,我便知道自己肯定会有这么一天,可我却一直以为走在轿外的人会是陆海空,我也一直怀着叛逆的心理十分不满,但现在,我对现况更不满。 真想……伸一只脚出去把那个男人从马背上绊下来啊。 最终,我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冲动,直至红轿停下,轿帘被掀开,然后一只男人的手伸到了我红盖头之下。看着这双细白的手,我忽然想到了那天夜里陆海空跑到我窗前,伸手探过窗户捂住我的嘴时,他满手冰凉,掌心有粗粝的触感,那个孩子,生得与皇子一样尊贵,可却吃了太多的苦。 我按捺住心头翻涌的情绪,握住了他的手。 红盖头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见自己脚下这一寸之地,身旁的男子拽着我,一个劲儿的问:“娘子贵性啊,哦,娘子姓宋,宋家宰相的闺女。娘子芳龄啊,哦,娘子年纪有点大了,都二十了。娘子想成亲不?哦,这个问题不该问的,嘿嘿。” 我觉着他脑子果然不大好使的。 “阶梯!”走了几步,三皇子突然道,“阶梯要怎么上?哦,阶梯要一步一步上,上面是祭天台,得严肃。”我撇了撇嘴,任由他牵着我慢慢往上走,跨上最后一步阶梯,他牵着我往前行了三步,“要做什么呢?哦,拜天地,拜宗祖,拜父母。” 我全然不想搭理他,只如同具尸首一般跟他行动。 “哎呀,宰相怎么不在?哦,宋宰相昨晚病逝家中了。” 我心底猛的大寒,不管不顾一把扯下红盖头,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一把拽住了三皇子的衣襟,厉声问他: “你说什么!” 三皇子的眼神在我脸上一扫而过,可我却忽略不了他眼底的幸灾乐祸。皇家勾心斗角,哪能由傻子活到现在。可现在这些事都与我无关了,我只怒红了眼,狠狠瞪着三皇子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说什么?哦,宋勤文宰相病逝了,相府小姐日后没有靠山了。” 我身子一软,松开了手。不久前我还握过宋爹的手,他还疼爱的摸过我的头。原来人世沧桑中,生离死别真的太容易。恍惚间我仿似明白了醉酒的月老常在嘴边念叨的那句话—— 凡人无奈,神仙薄凉。 耳边所有的嘈杂,混乱,包括眼前的人都消失了一般,我孤立的站了一会儿,抬头仰望苍天,咬牙切齿:“你大爷的!” 忽然有人大力的拽住了我的手臂,将我双手反拧至背后,我疼得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耳边的声音这才渐渐清晰起来,是禁卫军的人在我耳边大喝着:“大胆!竟敢行刺三皇子!” 我抬头粗略的一扫,数名禁卫军已将三皇子护着往后退,三皇子摸着脖子一脸被吓呆了的模样,我恨得咬紧牙关,但心中更多的却是无奈,想我堂堂祥云仙子,今日竟被几个凡人欺负去了。这感觉实在是过于糟心。 可下一个瞬间,不知从哪方传来了嘈杂,我还没弄清状况,身后扣住我手臂的两个侍卫倏地“噗通”两声栽倒在地,我狠狠一愣,却有一只手臂紧紧的搂住了我的腰。 来人手起刀落间,四周的禁卫便全趴了下去。 我愕然,在他稍稍停顿下来之时,狠狠推开了他,我怒道:“你他妈傻啊!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陆海空被我推得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站稳身子抬起头来,红着一双眼瞪我:“我他妈就是傻!”他在塞北军中学到了不少骂人的话,偶尔路过训练场还能听着他粗着嗓子骂士兵的声音。但他对我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连大着嗓子说话也不曾有过。 今日,他是急了。 祭天台下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了许多黑衣人,与下方的禁卫军们战做一团,祭天台上,禁军本就不多,被陆海空砍了几个,其余人皆紧紧围在三皇子周围,也不轻易攻过来,我与陆海便在这天朝的祭祀场上破口大骂起来。 “我不要你救,给我滚!” “我偏要救!”陆海空大声道,“不要找那些狗屁借口!什么男女之爱夫妻之情,我不懂又如何,我只知道你今日若真是心甘情愿的嫁给他,我大可立即转身就走,你若今后能过得快乐安宁,我断不会再说一句废话!可你会吗!宋云祥你敢和我保证你以后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活下去吗!你若可以……”他声音一顿,手倏地摸上了我的脸颊,他的指腹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粗粝,是他辛苦生活的证明。陆海空哑了嗓子,“你若可以,你他妈还哭什么?” “我他妈……怎么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我想了好久,心里翻翻覆覆的飘过了无数话语,辩解的,刁蛮的,耍混抵赖的,但所有话到嘴边却生生变成了一句颤抖着的:“爹去了……” 陆海空怔了怔,抬手放在了我的头上,有些不习惯的摸了摸安慰我道:“莫哭。”他话音一落,脸色倏地一沉,“云祥,我们回去再细说。” 我还在怔神,陆海空却不由分说的一把揽住我的腰,提气纵身飞速往祭天台下而去,他将手指放在嘴里,响亮的口哨吹出,数百名黑衣人皆欲从缠斗中抽身退出。 但奇怪的是禁卫军却越来越多。我心里这才觉得蹊跷。 若说宋爹去了,皇帝不知当有多高兴,我与三皇子结亲也没用了,他大可立即昭告天下,命我守孝三年。但皇帝偏偏将消息压了下来,仍旧扮了这场婚,既然办了便肯定有他非办不可的理由。 如今看来,皇帝约莫是猜到陆海空会来。而陆海空不会不知道他一旦出现会有多大的危险…… 我抱着陆海空的脖子,看了看这个少年郎日益坚毅的侧脸,突然有点不甘的想,凭什么这只能是一世情劫, 忽然眼角余光中有一点晶亮闪过,我转头一看,却是祭天台上的三皇子推开了周围人的保护,站了出来。 我对陆海空道:“这样抱着,我有些喘不过气啊,陆海空,你背我吧。” 陆海空手臂微微一用力,我只觉眼睛一花,一下便好好的趴在了他的背上,我惊叹:“这是什么功夫。”我咳了咳,又清了清嗓子道,“搬东西多方便啊。” 陆海空轻声道:“云祥,出城再说。” 我点头应了:“好。”脑袋有些无力的搭在他的肩头,我突然想到陆海空小时候有一次在相府玩累了,他央我背他回家时的场景,那时本来我是想将他仍在那里不管的,可是他哭得委实可怜,我便不情愿的背了他回去,适时夕阳斜暮,相府到将军府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在我肩头沉沉睡着了。 而今艳阳高照,我却愣是瞅出了点日落的模样,我闭上眼,轻轻道:“原来被人背着,这样舒服啊,难怪都能睡着了。” 我身子有些酸软,手攀不住他的脖子。一直不停的奔走让陆海空的气息变得急促,他唤道:“云祥,搂紧些。” “嗯。”我应了,拼尽全力死死抱住他的脖子。还没出京城,还没有安全,我便不能松手。 意识有些模糊,我好似看见李天王在书案前抓耳挠腮的急:“不一样啊!这和我写的不一样啊!怎么死错人了!” 我看得咧嘴笑了出来,哼哼,大胡子李,你道我小祥是这么好欺负的。你想让陆海空先死,若我喝过孟婆汤,那后半生必定郁郁寡欢,生生愁死,但现在,他死不了了。 他还有好长的一生要走,还有好多美好的事情去经历,不是作为初空历劫的瞬间,而是作为陆海空,一个活生生的,完完整整的人,精彩的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脸:“云祥?云祥……” 他声色压抑,带着三分嘶哑。 我睁开眼,看见了漫天飘雪,陆海空的脸在我上方,白雪覆了他满头苍白,仿似他今生已老。 “哎呀,下雪了。”我声音沙哑,但却出奇的觉得精神头十足,浑身轻极了,比我做祥云那阵子还要轻盈许多。 陆海空搂着我,轻声道:“你别怕,我们去找大夫,能治好你的。”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在离开祭天台的时候,三皇子投来的那只暗器,扎进了我的背心。不用猜都知道暗器有毒,而皇家的毒,哪是随随便便便能治得好的。 我现在这么精神,只怕是……回光返照吧。 “陆海空,我爹当初对不住你,现在,便当我替他还了吧。” “宋云祥,你从来不欠我什么。”陆海空几乎咬牙切齿道,“你拿什么还。” “啊,那正好。”我笑了笑,“咱们两讫,以后谁也不欠谁了。”我眯起眼,仿似看见了鬼差自远方踏来,“陆海空,下辈子你别再撞见我……” 我话音未落,他却猛的埋头。我惊骇,感觉到他温热的唇贴在我冰凉的唇上,隔得太近,我反而看不见他的脸,只感到一滴一滴咸涩的水珠滚进我的嘴里,让我唇齿间皆是一片苦涩。 一时间,我竟不想去计较他的行为算不算是非礼。只觉自己心口也灼热得发疼。他在我唇上摩擦,赌咒发誓一般道:“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得撞见你。” 我苦笑:“别这样说。你会后悔的……” 这一世一过,我如此早早的去投了胎,陆海空寿终正寝之后下来肯定找不到我,且那时,他变作了初空,恢复记忆之后应当也不会想来找我了吧…… 从此以后我都与他错了开,不会再遇到了。 “你好好过完这一生,努力活着。”我眯眼笑了笑,“先走一步。” 魂魄离体,我立即被鬼差捉了住,他们叽叽喳喳的叫着,牵着我往黄泉路上走。 我心头陡然伸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似不舍,似心痛,我回头一望,却见陆海空贴着那个已停止呼吸的冰凉身体,哭得像个孩子。 第十章 鬼差牵着我入了地府。以后六世情劫可算被我躲过了,我长舒口气,想要仰天长笑,可是笑声还没吐出便莫名的消散了去。嘴里仿似还残留留着陆海空泪水的味道,让我心底酸酸的涩然。 他还活着,可是我的生命里却再也不会出现那个叫做陆海空的傻小子了。 我回首黄泉路,有一瞬的茫然失神。 “快走快走!磨蹭什么!你又要耍什么诡计?”一个鬼差尖细着声音喊着,他紧紧盯着我,十分戒备。 我撇了撇嘴:“急什么,这次我会乖乖喝孟婆汤的。”暂时遗忘这些破心情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哪想小鬼听了我这话,冷冷笑了出来:“孟婆汤,你还想投胎?先乖乖在地府关上十年八年的把罪赎了再说吧!” 我愕然:“赎什么?” 小鬼牵着我往冥府深处走,却不是走的通往奈何桥那边的路,我心里陡然紧张起来,莫不是要拖我去下油锅吧,天地可鉴,我在人间可没有做什么天诛地灭的罪事啊! 我正猜测着,小鬼又道:“你上次和那个初空仙君将我们地府闹得鸡飞狗跳,孟婆一怒之下休假三千年,地府本就人手不够,这下更是耽误了不少事儿,那个初空仙君还算有礼,在地府乖乖赎了五年的罪。你倒好,一拍屁股居然溜去投胎了!哼哼,我们冥界不管人界的事,但你总得再回来,这一次可便宜不了你!” 我咽了口唾沫,怎么将这一茬给忘了。 地府天界各司其职,地府要罚人,我便是有千世情劫在身,也是要把处罚挨完了才能走的。 这这……这一耽搁,我若是被罚到陆海空死了下来了,那岂不是还要和他一起投胎?我这方心里兀自混乱的想着,小鬼已将我牵到了阎王殿上:“阎王,祥云仙子已带到。” 小鬼说完这话之后宽阔的阎王殿中便再无声响,我抬头一看,只见阔气的书案之上只有两只脚|交错着摆在上面,在书案之后,黑衣男子的身体半瘫在硕大的椅子上,脸上盖着书,睡得正酣。 身边的小鬼又大声吼了一句:“阎王!祥云仙子带到!” 瘫在椅子上的人浑身一颤,猛的惊醒,脸上的书“啪”的掉在地上:“啊……嗯,好好。”他放下腿,抹了一把嘴,坐起身来,随手翻着杂乱的书案,眼中尽是初醒的迷蒙:“啊,那个啥,仙子。嗯?犯的什么罪来着?” 我抽了抽嘴角,这货当真是阎王?顶替的吧,长得像个白面小生,行为却像个猥琐大叔。 坐他左边的判官很无奈的探了口气:“是二十年前扰乱地府的那个祥云仙子。” “哦!”阎王抚掌,眼睛一亮:“是你啊!小姑娘不错,那时冥府很热闹,本王看得很欢!哈……”旁边的判官一声清咳,阎王强压下唇边的笑,严肃道:“咳嗯,判官,你觉得该怎么判?” “二十年前,初空仙君赎了五年的罪,祥云仙子却私自投胎,逃向人间。其情节比较恶劣,属下以为应当处以三倍的惩罚,令其为冥府工作十五年,以告诫众鬼,冥府司法严明,自首从轻,反抗从重。” 阎王一点头:“好,就这样办。”说完,他又倒头倚在椅子上睡熟了去。这量刑随便得就像在决定今天中午吃韭黄炒鸡蛋还是番茄炒鸡蛋。 出了阎王殿,小鬼将我带到了奈何桥边,众鬼还是和以前一样在规规矩矩的排队。小鬼指了指奈何桥边一个巨大的铁锅道:“以后你便代替孟婆在这里熬汤,不要让汤底生锅了,等熬到十五年,你自可去投胎。” 我在心底一琢磨,觉得十五年也不是一个太长的时间,初空在人间至少还要活四五十年呢,于是我便安了心,老老实实的握了汤勺,开始熬汤。 冥府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永远都是混沌阴暗一片,在我熬汤这个位置一抬头便能看到从黄泉路那头走下来的人,各式各样的人到冥府那一瞬间皆有同样的惘然。初时我看见他们的模样还有片刻的唏嘘,时间久了我也就麻木了,不管他们是痛哭失声还是怆然大笑,我只在他们失魂落魄得不能自己,淡淡的提一句:“排队,领汤。” 不知不觉间,我已在冥府干了十二年时间,眼瞅着还有三年便要熬出头了,可命运偏偏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在那个如往常一般阴沉的日子,黄泉路那头骇然出现了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我惊得汤勺掉进锅里也没了知觉。我抖着手指,不敢置信的指着他: “陆海空!”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的,本以为我们错开了剩下的六世情缘……我扼腕痛恨:“千算万算没算到你丫命短啊!” 冥府极静,听得我这咬牙切齿的叹,众鬼皆空茫的望我,黄泉路那一头的陆海空也微微一怔,眸光遥遥穿过遍布的彼岸花,落在了我身上。片刻的失神之后,他双眼危险的一眯,迈步便向我走来。 速度之快,让我心中陡然生出几抹不祥的预感。 这个家伙下了地府,回忆起了从前的事,他不再是一往情深的陆海空,而是卯日星君手下十二个骚包神君之一的初空。即便他还记得陆海空这一生的经历,但这与他而言只是生命中的小插曲。在现在的初空神君眼里,我是一个咬烂了他一块肩肉的疯子,是个和他在地上滚来滚去、撕扯抓挠、不顾颜面的打过架的悍妇,是那个陷害了他,让他在地府冤枉的做了五年苦力的扫把星! 现在的初空,只怕是将我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吧。 我心里有些虚,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事明明都是他先来招惹的我,我不过是自保的小小反抗了一下,另外,在上一世我那般伟大的以身做盾的救下了他,让他得以幸福快乐的在人世活了这么些年,他应当还欠我个人情,得好好谢谢我才是。 我还没将自己安慰完,初空凭空抓了一根通体鲜红的长鞭出来,他一声大喝,二话不说,“啪”的一鞭便向我抽来。 我傻住了,看着他那张和陆海空一模一样的脸,我竟腿僵得半分也动不了。呼啸的鞭子擦过我的脖子,火辣辣的疼痛将我唤回了神,我摸了摸脖子,指尖沾染上了几点血迹,想来是被鞭子抽破皮了。我转了眼神望向初空。 初空见真的抽到了我,一时也有些愕然:“你……”他眉头一皱恶狠狠道:“你痴呆么!挥得这么慢的鞭子都不开!” 我眉头不可抑制的一抽:“你抽了我,还敢凶?” “谁……谁知道你躲不开。” 确实,他方才那鞭换做以往我定是能躲开,我躲不开的只是陆海空。我走上前,一时也管不得自己究竟打不打得过初空了,当下便捏住了他的衣襟道:“你这短命鬼!白瞎了为了救你我死的那条命!” 初空愣了一瞬,眉头一皱,也狠狠道:“谁稀罕你救!”他顿了顿,眉目中那份奇怪的情绪褪去,更添几许怒火上来,“你居然还敢跟我提这一世情缘的事!你竟敢……”初空喉中哽了一阵,“你竟敢让我……” 他憋了半天没憋出个所以然来,我又接着道:“我都布好局了以后都再撞不见你,结果你居然不给我努力的好好活着,这么早就死了!”我声音一顿,忽然想起当初我快要死的时候陆海空对我说的话,我恨道,“好啊,难怪在我死的时候,你要说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撞见!你他妈就是在诅咒我啊!你这个恶毒的男人!” 初空脸色一青,也拽住了我的衣襟道:“你也下地府十多年了,还不去投胎!明明就是你居心叵测,意图下辈子也与我纠缠不休!你这阴险的女人!” “阴险!”我指着身边那一锅孟婆汤道,“熬了十多年的孟婆汤叫哪门子蠢毙了的阴险!我要不是因为你这小王八蛋上次把地府闹得鸡飞狗跳,我能受这份罪!” “上次是我把地府闹得鸡飞狗跳?”一提到这个,初空仿似气得失去理智,连连拔高的声音都变了调,“我冤枉的做了五年苦力,到头来你这臭丫头居然还倒打一钉耙!孟婆汤……你还敢跟我提孟婆汤!” 初空拽着我衣襟的手突然凝了个咒,我只觉得浑身一僵,霎时动弹不得。 我惊慌失措,惊呼:“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初空将我拖到奈何桥前,随手便抢来了一碗汤,周围的小鬼们都被他身上的仙气吓得连连躲闪。时隔二十年,奈何桥前又来了一次鸡飞狗跳。 初空一手钳住我的下颌,强硬的令我张开嘴,他冷冷笑着,将孟婆汤灌入我的嘴里:“上一世你便是逃掉了这货,才让我一生过得那么风雨凄凄的萧瑟,下一世,你再逃了试试。” 他的法力比我高,将我定住了我便是半点都动弹不得,只有在嘴里咕噜噜的吐着泡泡,意图将他灌进来的汤全部吐出去。而初空仿似陷入了执念,见我吐得多,他便也灌得多,喝完一碗,又给我拿了一碗:“方才是将上一世的补上了,你这一世的也不要想他逃掉!” “小人!”我一边咕噜噜的吐着泡泡,一边狠狠骂他,此刻我多希望自己能练就一种神功,一种能将眼里的杀气凝成利刃的神功,刷刷的剃光敌人的骨头,剃得干干净净!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进去,但等耳边听到远处传来判官的惊呼时,初空已经跳过奈何桥直奔六道轮回而去。 这……这小王八蛋!居然敢山寨我的创意! 他记得啊!他拥有所有的记忆啊!我下辈子会过得有多凄凉啊! 而这些还不算什么,真正的噩耗,是判官惊慌失措的一句话:“快!将那祥云仙子倒提起来!孟婆汤喝多了,投胎之后可是会变傻的!” 我躺在地上,满脸狼狈的打了个饱嗝,心里只想呼唤一个美丽的少数民族姑娘让她来做一个美丽而有内涵的运动…… 卧槽,尼玛…… 第十一章 我抱着阎王的大腿狠狠泣了一场又一场,只求他让我在地府里多熬几年的孟婆汤。阎王很为难,心软的将判官看了又看,冷面判官仍旧只是一句不变的:“冥府司法严明,不该罚的人便不能罚。” 我痛嚎:“是我求虐好不好!我求虐啊!你们再多虐我几年吧!最好虐我三四十年的,我烧高香谢谢你们!”判官不为所动,阎王一声叹,摸了摸我的脑袋道:“小祥子,莫哭了,逃不掉始终逃不掉。” 我不甘:“为什么!这一次明明我们也将冥府闹得好生乱了一通,为什么没有惩罚!” 阎王挖了挖鼻孔:“这个嘛,因为没有人为这事儿抗议休假,对我大冥府的影响还不是很大,所以不足以量刑。” 我涕泗横流:“我现在可以去把那锅孟婆汤掀了,耽误所有魂魄投胎的时间。” 判官冷冷斜了我一眼:“奉劝你最好不要,那可是会受鞭笞之刑的重罪。” 我垂下头,哭得不能自已。阎王咂巴着嘴道:“唔,那初空仙君既要与你渡一世情劫,将你弄傻了他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我抹了一把辛酸的泪道:“这一世他没有喝孟婆汤,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定是不会再喜欢上我的。到时候我一个傻子落到他手里,除了死得很惨就只有死得更惨的份了……” “唔,那可说不准。”阎王接过我的话头,在杂乱的书案上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了一面颇为气派的方镜来,“你来看看前世镜,初空仙君上一世对你用情可谓至深啊。” 我扭过头不肯看镜中陆海空的经历,就怕看见他哭我也跟着沉了心情。我闷声道:“那不是初空。” “是与不是只在一念之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你又怎能断言呢?” 阎王这话说得含糊,就像天上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佛祖菩萨。我掐了一爪阎王的小腿:“直白点!” 阎王“嘶嘶”抽了两口冷气:“情之一事还需小祥子你自己参破才行。”我掐他小腿掐得越发用力,阎王忙道,“判官判官,快将她拉开,让她自己安心回去熬汤,等着三年后投胎!” 我被无情的拖了出去,阎王殿的大门阖上之前我终是忍不住瞟了一眼前世镜中的陆海空,他尚还年少便生了一头华发,他孤立于一座覆了白雪的坟头前,慢慢倒下一壶清酒,神色不明。 我只觉被揪住心口一般,猛的窒息了一瞬。 熬汤的日子一日痛过一日。 但不管我如何纠结,三年时光转瞬即逝。我被小鬼们抬着,丢进了轮回之中。 “他妈的初空!下次再到地府见到你,我一定要扒光你全身所有的毛!”毛……毛……毛……轮回井中怨恨的声音经久不绝,而我眼前一片眩晕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滴答滴答。 粘腻的液体在耳边不停的滴下,世界一片寂静又一片杂乱。 不知过了多久,滴落的液体停了下来,头顶上的木板被人掀开,阳光有些刺目,一个男孩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娘说,看见比自己大的男孩子要叫大哥哥。我乖乖的唤:“大哥哥。” 哪想这个男孩却是一声嫌弃的咋舌:“居然在这种时候碰见了!混蛋李天王。”我呆呆的盯着他,他也皱着眉头盯着我,像是很困惑的模样。忽然,有个粗哑的声音唤道:“少主。” 男孩撇了撇嘴,头顶上的木板重新被盖上,他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我抱着腿继续蹲在水缸里。娘说要和我玩捉迷藏,她没找到我,我便不能出去。可是真奇怪啊……明明是娘把我放到这里来的,为什么这么久了她还是没有找到我…… 难不成,大人们在偷吃好吃的不告诉我? 我奋力推开头顶上的木板,又费力的爬出水缸:“娘。”我一声唤,却没在院子里看见任何人的身影,只有遍地的血,像厨子每次杀过鸡后留下的痕迹。我很不满:“吃鸡不叫我。” 我找过了厨房和爹娘的卧房,但都不见他们的身影,跑到大厅时却见一堆黑衣人跪在地上,唯有方才那个男孩背着手站着,我高兴的叫:“大哥哥,有没有看到我娘亲!” 黑衣人们转过头来盯着我,有一人站起身来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大刀向我走来,我眨巴着眼问道:“你们是客人么?是你们帮厨子杀的鸡么?但是厨子呢?” 黑衣人冷冷道:“你很快便能见着他们了。”他对我举起了刀,粘腻的鸡血滴到我脸上,我仍旧眨巴着眼望他。 “喂,把刀放下。”是那个男孩在说话,眼前的黑衣人稍犹豫了一会儿,男孩继续道,“让她跟我们一起回去。” 黑衣人们一时有些议论:“可是少主,她……” “我说带回去。”男孩走过黑衣人的身边,停在我的面前,他盯了我好一会儿,突然把脸凑到我的眼前,小声道:“本来想让你自生自灭的,但偏偏你要撞到我手里来。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的笑纳了。” 他捏了捏了我脸:“小祥子,你说我是该欺负你呢,还是该认真的欺负你呢,还是该狠狠的欺负你呢?”他笑了起来,“不管如何,想到以后的日子,都让我心情说不出的舒爽啊!” “我不叫小祥子,我叫杨小祥。”我继续眨巴着眼望他:“大哥哥,脸蛋儿捏疼了。” 他松了手,笑眯眯的看我,有点像我家厨子提着杀猪刀看见小肥猪时的表情:“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小祥子,做我的……唔,徒弟怎么样?” “不怎样。”我道,“娘亲杀了鸡还没给我吃,我不跟你走。” “你娘亲到我家吃鸡去了,你一起来便是。” 我想了一会儿:“爹和厨子他们也在么?” “都在。” “大哥哥,牵。”我把手递给他。 男孩却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才牵住了我的手。他清咳了两声道:“你得叫我师父,我现在可比你大一辈,要尊敬我。” “好,大哥哥。” “叫师父。” “知道了,大哥哥。”我的额头一痛,是他狠狠的弹了我一下,我摸了摸额头,有些委屈的撇了嘴,“师父……”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 我同师父离开我家之后便再没有见过我爹娘,师父说爹娘把我托付给了他,以后我就只用听他的话好了。我挠了挠头,不太明白这些话背后的含义,但师父看起来不像坏人,我便乖乖应了下来。 随师父去了他家之后我才知道,他叫初空,今年八岁,是圣凌教的少主,教中的人对他总是充满的褒奖,走在哪儿也能听见天才,神童,诸如此类的赞扬。不过师父对这些称谓好似全然没放在心上,明明只比我大了三岁,却总是一副大人的模样。 他老爱使唤我,让我给他端茶倒水,穿衣叠被,即便是大冷天也要我在他床边打扇,才开始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师父给的吃食还是挺好的,顿顿有肉。但日子一久我便觉得很是奇怪,最后经多嘴的教众一提醒,我才恍然大悟:“师父,我不该叫你师父。” 适时初空正斜倚在榻上看书,闻言,他淡淡扫了我一眼:“你有什么异议,嗯?不用提了,不接受。” “可是……”我很委屈,“他们都说我是师父养的小媳妇。” 师父身型僵了僵,默了一会儿,他又翻了一页书,不咸不淡的问:“谁说的?” “他们。” “下次再有说这种闲话的人直接踢他裤裆。” “好。”我老实应了,又继续给他打扇。 后来果然又有人在我面前说那样的“闲话”,我照着师父的意思,勇猛的踢他的裤裆,但是踢到一半却被人捉住了,圣凌教的人武功都不错,那天我挨了狠狠一顿抽。 我嚎啕大哭,直将在屋子里看书的师父都吵了出来,他皱着眉头出现在我视野的那一刻,所有的委屈顷刻爆发了,我扑到他身上,抱住他的腰,抹了他一身的鼻涕眼泪。 师父的身子有些许僵硬,冷着嗓问:“这是怎么了?” 我呜咽着含混的告诉他事情经过,但师父好像一个字没听清楚,他蹲下身来,我顺势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脸放在他的颈窝里蹭。我嘟嘟囔囔的说,说道最后,只会重复着一句“屁股痛,屁股痛。” 师父好像很不开心,他手一搂,将我抱了起来,我的腿自然的夹住了他的腰,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嘤嘤哭着。师父现在还不高,但是已足以将我抱稳了,我听见他严肃的问:“你揍她了?” 抽我屁股的那人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嗯”了一声。 “为什么?” 那人又吞吞吐吐了半天:“她要踢我……” 师父点了点头,好像瞬间明白了所有,他向前走了两步,道:“腿张开。” 四周一片抽气声,我不明所以,暂时停住了哭,在师父身上蹭了蹭,换了个姿势,转头将抽我那人看着。那人面色青了一会儿,一咬牙蹲了马步。 只见师父飞身一脚,那人身型晃了晃,却还稳稳的站着,没有倒下。师父道:“这次轻罚,若下次再让我知道你们在本公子背后议论什么不该议论的……”师父一脚跺在地上,白玉石的砖巴拉巴拉的四分五裂,“裤裆犹如此砖。” 四周又是一片狠狠的抽气声。 师父搂着我帅气的转身离开,可没走两步,他又停下来,淡淡的甩下一句话:“还有,不要欺负你们不该欺负的。” 我听不懂这话,但却知道,那天之后,圣凌教的教众们,对我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最直观的莫过于吃饭的时候碗里的肉又多了。而也是那天之后师父对我有了新的要求。 他捏着我的脸说:“你这一世怎么看起来蠢了这么多……”我啃着鸡腿,糊了一嘴的油,茫然的看他。师父颇为嫌弃的皱了皱眉,松了我的脸,一边擦手一边道:“好吧,你现在年龄还太小。不过,既然你是与我初空仙君为敌的人自然也不该太弱。被路人甲欺负未免也太没出息了些,拉低了本仙君的档次。” “师父,你说我能听懂的话好不?”我和他打商量,不过师父好像没听进去,他望了会儿天,忽然道: “嗯,决定了,你今天开始学武,本仙君亲自交你。” “学武是什么?” “就是在你以后要踢人裤裆的时候,不会再被人拎起来抽了的神奇技能。” 我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东西实在是太有必要,乖乖的点头应了。 第十二章 圣凌教背后有座大雪山,山顶终年覆着白白的雪。圣凌教恰好在山顶盖有一座别院,名为风雪山庄,山庄中没住人,只做教中武功高强者静修之用。 自师父说要教我习武之后便一直想带着我到山庄里去打坐,说是山顶灵气足,利于修炼。 但爬山对我来说便是一个对极限的挑战,试了大半个月,没有哪一次我能爬到山顶。常常走到一半就坐在雪地里起不来了,任师父如何捏我的脸我也只有呆呆的将他望着。 最后总是师父认命的将我背下山。 有一次师父气狠了,狠狠掐了我一通:“你故意的是不是!这是锻炼你还是在锻炼我啊!今天我还就不背你了,下得了山就下,下不了山你就一直坐在这里吧!” 说完他果然走了,我也老实的一直坐在那里,从晌午一直坐到傍晚,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月亮爬上山头。 肚子饿了,腿也麻得没知觉。天上的月亮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最后亮晃晃的一片,我眯了眯眼,有些想睡觉,刚要躺下却被人猛的抱了起来:“傻子!”来人一边骂着一边利落的将我背后的雪拍干净。 我使劲儿嗅了嗅,是师父身上的味道,温暖干净得像每年初始的第一缕阳光。我下意识的攀住他的肩,手臂软软的搂着,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师父,好冷啊。” “冷不知道自己站起来走么!” “之前累得走不动,后来饿得走不动,然后师父让我一直坐着……” 师父沉默了许久,终是一声嗤笑道:“你现在倒是听话。” “我知道师父会回来找我的。”我晕晕乎乎的闭上眼,“下次……师父,下次,我们不这样锻炼了好不好?” 师父到底应没应声我没有听得真切。 倒是后来,有许多声音在耳边嘈杂,我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少主,你……你这实在太胡来了,五六岁的女娃娃,你把她丢在半山腰不管,伤风感冒便罢了,要被野兽叼走了……” “她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念叨什么,治病就治病!” “我是说少主啊,她生病受伤了,你不是也跟着不舒坦么……” “谁不舒坦了!滚滚,不给你治了,多嘴!” 我再醒来时是躺在师父床上的了,师父脸沉沉的坐在我旁边,见我醒了,他探手摁在我的额头上,一言不发的默了许久,又把手收回去,扭着脑袋道:“简……简直没用极了!这么点风寒就躺了三天。哼……”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师父不高兴,便是我做错了吧,我抓住师父的手,怕他又像那天一样自己转身走了:“师父,对不起。” “你道什么……”他一句话没说完,咬了咬牙,又扭过头去不看我,“你底子太弱,待病好了便先与教众一起练些寻常功夫,以后你能自己爬上山了,咱们再去山上修炼。”说完,他甩了甩手。我仍旧紧紧抓住不放,师父有些恼怒道:“拽着做甚?” “师父你别扔下我了。一个人又冷又饿。” 他表情奇怪的僵了一瞬,嘴动了动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知道了,以后不丢下你。”他顿了顿,仿似极不甘心的扭过头来捏住我的脸:“你再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试试,你再敢卖一个可耻的萌试试!” 师父掐得用力,我疼得泪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我很委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来了师父如此大的怒火:“师父……” 掐住我脸的手一松,师父好似累极了一样垂头自语道:“你要是在天界和地府像现在一般……我哪会抽得下手。”他万分恼恨的锤了锤床,几乎咬牙切齿,“偏偏!偏偏……在我能随便欺负你的时候……你丫装的吧,你装的吧!” 那天之后,因为太害怕师父将我独自一人丢在雪山上活活饿死,我努力跟着圣凌教的人锻炼身体,学习师父非常不齿的那些“寻常功夫”,直至八岁那年,我终于可以爬上风雪山庄了。 那以后师父与我便在风雪山庄里住了下来,他也不教我别的,就给了我一把剑,告诉我一些我怎么背都背不通顺的心法口诀。 师父一边嫌我笨,一边又安慰他自己说我年龄小,可是一眨眼五年时光飞过。我十三,师父十六,他终于拍着我的肩膀承认:“孟婆汤灌多了把你灌傻了吧……”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也不知是在高兴还是在难过。 不过他老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已经习惯,倒是今日去山下圣凌教拿吃食时,我听到了一个新的东西万分不解,当时情况没好意思问,现在只有师父与我,我便爽朗的开了口: “师父,我们如今是在和合双修么?” 适时师父正在饮茶,听我这句问,他一口茶喷得老远,抬头来看我时耳根竟有些莫名的红:“你从哪里听来的?” “今天下去拿吃食,一堆教众围在一起,说咱们两人之所以整天呆在风雪山庄里,就是在没日没夜,没休没停的和合双修。” 师父嘴角动了动,重复了两遍“没日没夜,没休没停”这八字,忽然摁住了额头揉了揉:“山顶灵气足,你我只是在普通的修炼,不对,你太笨了根本就没有修炼,只有我一人吸纳天地灵气,蕴化体内。” “不是啊……”我心下觉得可惜,挠了挠头道,“师父,听他们说来,那个和合双修貌似是个很好的法子,简单方便效果又好,不然,咱们试试?” 师父淡然的将茶杯放在桌上,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这法子不适合你我。为师有事下山,你把两月前教你的心法背下来。” “哦。” 后来,我听说,那天山下的教众都挨了狠狠一顿揍…… 只是那天在教众们挨揍的同时,我在山上遇见了妖怪。 说来,我能看见一些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都是在学了师父教的口诀之后才发生的。我本没觉得着能力有多大作用,但今日,我觉得师父教的东西还是有用的。 因为迈着长腿,一脸惊惶的闯进风雪山庄后院的妖怪,是一只大大的人参精。他瑟瑟发抖的与山庄后院放养的母鸡站在一起,自然而然的在我脑海里炖成了一锅香喷喷的汤。于是我盯着他,流了一地晶莹的口水。 我正欲拔出腰间的剑,那漂亮的人参精忽然双膝跪地,跪行着爬到我面前来,狠狠磕了三个头:“好姑娘,好姑娘,好姑娘!救命!” 这三呼好姑娘让我觉得出离的受用,人参炖不炖也不急在一时了。我拉了他起来,问:“你怎么了?” 人参精抹了一把泪,泣道:“我……我被人追杀。” 这妖怪应当不知道我看出了他的真身。我点了点头,心里琢磨着,有好东西应该等师父回来一起炖了吃,当下便应了:“那你先进来躲一躲吧。我师父本事大,等他回来,一定会帮你的。” 傍晚,师父一脸神气的回来了,我还没机会向他说明情况,他一进大厅,便皱了眉,问我:“你招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我正要开口,人参精一脸委屈的走了出来,对着师父拜了拜道:“在下楠佩,今日冒昧打扰,实在是无奈之举……” 他话没说完,师父一挑眉,连连冷笑着走过来捏了我的脸:“男配?你倒是会给我招人回来啊!” 师父捏我的脸仿似已经养成了习惯。我也没有反抗,我顺着他的力道,凑到他耳边说:“师父,人参精,炖了吃大补!” 许是我这话说得大声了一点,旁边那人参精霎时吓得面色全无,连连抽了几口冷气,摔坐在地上:“你……你……不是好姑娘……”他绝望的盯着我与师父。 师父挑了挑眉,揉了揉我的脑袋道:“唔,难得你聪明了一回,不过……”他瞟了人参精一眼,撇嘴道,“草木千年成精,吃了太损阴德。你我不比寻常人。这家伙还是放了的好。” 我大惊,忙拽了师父的衣袖道:“院子里的母鸡养得太久……都老了。” “如此便将鸡杀来吃。” “可是!可是……”我觉得不甘心,但是又找不到话出来反驳师父,只有挠着头,委屈的将师父看着,师父不看我,回头瞟了人参精一眼,“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然被这丫头啃了,我可不管。” 我磨了磨牙,真有些想扑上去将人人参精直接啃了。 “可是……可是外面有追杀我的人,他们要将我刨了熬汤……”人参精瘫坐在地上,一边抹泪一边道,“我逃了好些天,真的筋疲力尽了。” “有人敢在我圣凌教后山挖东西?”师父语调微微往上一挑,我抬头,见师父沉思了一会儿道,“好吧,本少爷就是太心善。男配,我允你在山庄内躲三日。” 我直勾勾的将人参精盯着,师父将我的眼一捂,拖着我便往内室走:“说不准吃就不准吃。为师今日累了,来给我捶捶肩。” 师父使唤我也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了,只是今日我做得有些不开心:“师父,人参炖鸡大补。” “嗯,改日让厨子给你一篓子人参,爱怎么补就怎么补。” “那是长腿人参精……” “吃了损阴德。” 总之就是不让吃。我很不开心,肩也没给师父捶完便怏怏的回了自己的房。 月色如洗,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熟觉,脑海里转来转去都是人参精与老母鸡站在一起的样子,忽然,我脑子里灵光一转,想起了另一回事。山下的教众们说和合双修是个快速提升修为的法子,师父说我与他不大适合这个法子,这人参精既然成了精也一定是要修炼的,不如我就与他一起和合双修,没日没夜没休没停的修个十天半月,到时我一定能进步得很快,师父也不会再说我笨了! 如此一想,我越发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师父平时说的那么傻,我还是很聪明的。 第二天,师父不知为何又下山了,我在山庄里找了好久才将蹲在柴房角落里的人参精找到,他看见我登时吓得面色惨白,忙叫唤着:“别!别吃我!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做!” 他这样一说,我立马笑了:“好啊好啊!咱们来和合双修吧!” 人参精脸上慌乱的神色僵了一会儿,然后整张细白的脸莫名涨红了起来:“我我我我我一直是清修的……我我我我不会……” 我一皱眉,觉得这人参精除了炖了吃掉果然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抬头瞟了我一眼,像是从我的神色中看出了我的想法,他涨红的脸又挤出了冷汗:“不……不过,我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如如……”人参精莫名其妙的哭了,看起来十分凄惨,“如果你十分……需要,我愿意和你试……试试。” “嗯,那就在这里先试试。” 人参精白了脸:“这里?” “不然换大厅里?” “大厅里!”他又愕然。 我怒了:“不然你说在哪里?” “这个,这个在内寝比较适合……” 我的寝房太小,又没练功的地方,我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师父的寝房好,又宽又大,透气通风,有练功的地儿,要出了什么意外师父回来也知道。于是我便带着他去了师父的寝房。 我与人参精在师父寝房的八仙桌边坐了许久,我不知道该怎么修炼便一直直勾勾的将人参精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似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的状态,浑身发抖,满脸通红。 他……应该是正在进入状态吧? 我也跟着配合的一起浑身颤抖,努力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人参精愕然:“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配合你啊。”我眨着眼问,“咱们怎么开始?” 他颤抖着指了指师父那张又大又软的床:“从……从那里开始。” 我老实走过去坐在床上:“然后呢?” 人参精也磨磨蹭蹭的坐到我身边,他埋着头,使劲儿戳手:“然、然后,大概是,大概是脱、脱衣服。” 我想起了师父曾对我说过不准随随便便在人前脱衣。但又一想,师父也曾说过,不要把练功当做一种随随便便的事。左右一权衡,我还是老实的把外衣扒掉:“然后呢?”人参精扭捏着将他自己的衣服也扒掉一件,他将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小得我几乎听不见:“继续……继续脱。” 我又老实的脱掉了中衣,正静待着人参精将他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时,突然看见一股血柱从人参精脸上流了下来。 我大惊,拉起人参精的脸一看,发现他流了满脸的鼻血:“啊!你走火入魔了!”我忙将他放平在床上,正无措之际忽听房门“吱呀”一声响,被人推了开。 师父站在门口,望着我,眉往斜里挑了挑。 “师父!”我大喊,“出事了!” 师父脚步缓慢的踏进屋里,站定在床边。他眯着眼来回打量了我和人参精半晌,忽然音色飘渺的问:“小祥子,你在为师的床上想做什么?” 我盯着师父认真回答:“在与人参精和合双修。” 师父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神情瞬间奇怪得让我觉得陌生。 我还要说话,师父却突然动手拎住了人参精的衣领,将晕倒的人参精当口袋一般在地上一拖,扯到窗户前。师父好像连窗都懒得开,一掌将窗户整个儿拍碎,提了人参精便将他做废物一样抛了出去,远远的也不知扔到后山那一块地方去了,只留一溜鲜明的鼻血在地上证明人参精,他曾经来过。 我讶异的张大了嘴,呆呆的将师父望着。 他回头,窗外的山风荡进屋里,吹得他发丝微乱,他望着我,像是平时打趣我一样说道:“小祥子,胆肥了嘛,你再仔细说说,干了什么?”我隐约看出来了,师父眼里的东西和平时又有些不大一样…… 而不管师父现在心里是怎样的波动,我觉得全世界没人能理解我内心的波动,我摇着头盯着师父,声泪俱下:“炖鸡你不让,和合双修你不让,你还把他扔了!你怎就见不得我好!”我抱住脑袋,声嘶力竭,“你不是讨厌小祥子,就是爱上楠佩人参精了!” 我听见师父深深呼吸的声音。 一想到师父不再像以前一样喜欢我了,我就觉得天要塌了一般,沉重得让我无法面对现实。 我拽了衣服,一边穿一边往外面跑:“师父不要我!我也不要师父了!没有人参炖鸡,总有小鸡炖蘑菇!” 十三岁,我干了这辈子干过的最大一件事,我小祥子,衣衫不整的跑出师父的房门,一路哭着,狂奔下山,然后…… 离师出走了。 第十三章 车轮辘辘的转。 我抬头看了看对面紧闭着眼的紫衣男子,又拽着粗木头做的栅栏使劲儿拍了拍,冲前面驾车的两人喊道:“喂!肚子痛,尿急!” “臭丫头就是事儿多!”一人吁马停下,另一人跳下车来,给我开了栅栏的门,他拽着我手上的绳子一拉,将我拖下了车,“快些点。”他指了指路边茂密的草丛,“解决了就出来。” 那人牵着绳子的另一头,背着身子站着。我左右看了看,别无他法,只好在草丛里蹲下解决。 远远的听见坐在马车上面的人在骂,说该把我丢在荒山野岭里,普通人类一个,带着麻烦,还卖不了多少钱。另一个人大笑道:“此行已是大有所获,虽让那千年人参精跑掉,不过却逮着了更好的猎物。这女人嘛,卖不掉还可以自己带回去玩玩,左右是个傻子也翻不了什么天。” 我揉了揉空空的肚子,对师父的想念越发强烈起来。 没错,我被绑了。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还要从三天前我离师出走的那一刻算起。 我本打算离开师父之后跑到圣凌教去蹲两天,然后再扛着食材回去继续给师父捶腿捏肩,但却不曾想,衣衫不整的我跑到半山腰时却遇上了两个壮汉,便是现在我眼前的这两人,那时他们正扛着一名晕倒的紫衣男子,便是现在在囚车里睡着的那名男子。 适时两个壮汉正在讨论下山之后要去哪里找地方喝酒吃肉,我好心的便给他们提了一句:“圣凌教里的东西可好吃了。”然后这两个壮汉戒备的盯了我许久,忽然对我动起了手,我没打得赢,便被一同带着走了。 走了三天,紫衣男子在我身边睡了三天,我想念师父也想念了三天。 印象中,从来没有离开师父这么久过。虽然每天师父都会使唤我做许多我不喜欢做的事,给他洗衣叠被,捶腿捏肩,他还老是拿揶揄玩笑我来做消遣。但是,生病的时候师父总是在的,噩梦惊醒也能看见师父,被人欺负了,师父也会帮我欺负回来。 我挠头想了想,其实比起人参炖鸡和小鸡炖蘑菇,还是师父揉着我的脑袋叫我“小祥子,乖。”的时候的模样看起来更好吃。 真想回去啃师父一口啊……可是,现在要怎么才能重新回到师父身边呢…… 车轱辘像是碾到一块石子,我被狠狠一颠簸。一头栽在了对面的紫衣男子身上,压得他猛的一咳,呼吸乱了几拍。我抬头一望,见他迷蒙的睁开了眼。 “啊,你醒了。” 我这一声唤让前面驾车的两人一同转过头来,他们警惕的将紫衣男子盯了一会儿,才安了心继续驾车。我不解,这个男子手脚都被铁链拷着,面色青白,气息虚弱,看起来就是一副快死了的表现,这两个壮汉还警惕些什么。 男子动了动手脚,铁链叮咚做响,他好似猛的察觉到自己的处境,浑身一僵,他抬起头来将四周一打量,目光在两个壮汉的背影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看我:“你是谁?” “我是小祥子。”我好心提醒他,“我们被绑了哦。” 他眉头皱了皱:“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因为现在有人和我一起不舒爽了,师父说,在糟糕的时候看看比自己更糟糕的人,心里就会平衡很多。” 男子一声叹,垂下了头:“傻子啊……” 我见他确实太消沉了,便好心的凑到他耳边小声安慰道:“你莫忧心,再隔不了多久师父救会来救我的,到时候我让他把你顺出去。” 男子斜斜瞅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因为有了同伴,我不再寂寞,所以我便开始与他聊起天来,这个人好似不喜欢说话,于是我就慢慢跟他细数我与师父生活的趣事。他眨巴着眼一直听着,从下午说到傍晚,这个男子没应声,倒是前面两个壮汉之一恍然大悟似的吼了一声出来: “她!是那个圣凌教少主当宝贝一样宠的傻子徒弟!” 我挠了挠头,正想说师父没有把我当宝贝宠,忽然平地一阵大风起,吹得我迷了眼,再睁眼,却见路的尽头迎着日暮昏黄的光,有一个人影缓步踏来。 “啊!师父!师父!”我大喊,急得直往粗木栅栏上撞,恨不得立时将这东西撞碎了能直接一头扑到师父怀里去。 可师父还未走近,我便听到一阵“呵呵呵呵”的冷笑。我脊柱一寒,浑身寒毛不由一竖,记忆里,师父很少这么笑过,但一旦这么笑了…… “好极好极。”师父忽然自腰间抽出一根长鞭。 我从未见他用过鞭,但不知为何,看见他一手持鞭,笑含杀气的模样,我竟觉得格外的和谐。 “小爷翻遍山头寻人,这二货却被尔等绑走了。”长鞭一震,抽在地上“噼啪”一声厉响,我也跟着浑身一抖,颤了几颤。师父笑道,“让小爷空忙了几天,说吧,你们想怎么死。小爷成全你们。” 前面两个壮汉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我兄弟二人无意冒犯圣凌教,这姑娘既是少主门徒,我们自当归还于少主。” 我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紫衣男子,他仍旧一言不发的静静打量周围的情况,我小声道:“你放心,我师父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这两个壮汉肯定得挨抽。” 紫衣男子静静瞅了我一会儿,突然道:“你师父若是听到这话,待会儿你也得挨抽。” “师父不会抽我。”说来,师父还真没动手抽过我,每次他莫名其妙的对我发火,气得再狠也只是用力捏我的脸。越想我便越觉得师父好。回头回了风雪山庄,我一定卖力给他捶腿捏肩。 我这边正想着,师父忽然道:“还?被偷走的东西,我向来更喜欢自己抢回来。”他身型倏地动了起来,两名壮汉也立时拔出了身侧的大刀。而师父第一鞭挥向的地方却不是那俩人。 我只听头顶“啪”的一声响,我用脑袋撞了许久也未曾动一下的粗木栅栏应声而裂,师父抛下一把匕首扔到我脚边,十分嫌弃的瞥了我一眼。转身又与那两人斗在了一起。这两个壮汉出人意料的功夫不错,一时半会儿竟与师父战成了平手。 我立马捡起匕首,费力的割开了绳子,又转头对紫衣男子道:“我帮你把铁链砍断。” “别费力了。”紫衣男子淡淡道,“玄铁石的铁链不是普通匕首能砍得开的。那两人不是普通武夫,而是捕妖人。你师父功夫再好,同时应付这两人也是相当吃力的。你若聪明一些,便知道现在该赶快逃走。” 我眨巴着眼盯了紫衣男子一会儿:“我师父也不是普通武夫啊。”我举了匕首,心中默念师父之前教了我好几个月的口诀,狠狠砍下,铁链应声而碎,我将匕首收好,对有些讶异的男子道,“这也不是普通匕首啊。” 我拽了男子的胳膊将他拉起来:“咱们先躲着,等师父收拾完了再出来。” 哪想我刚带着这人要走,忽听一个壮汉怒吼道:“丫头休想拐走我们的货物!”这话音未落他竟抛下另一人不管,抡着大刀便向我冲来,我吓了一大跳,口里唤着师父,手里拖着紫衣男子没命的往路边树林里跑。 我听见师父在唾弃的骂我:“你又去哪儿勾搭的妖精!”声音离我不远,想来是追过来了。 紫衣男子被我拽着跑了几步像是喘不过起来一般吃力道:“你放……放开我……他们不会对付你。” 我一听这话立马放了手,脚步还没停下来,忽觉膝关节被重物一击,我腿一软,在地上狼狈的摔花了整张脸。我抬起头,愤怒的指责紫衣男子:“骗子!我放手了他们还打我!” 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下巴火辣辣的疼,像是磕破了皮,我还没来得及哭,一道阴影便罩住了我,我扭头一看却是那壮汉挥舞着大刀,眼瞅着便要将我劈做两半,我眨巴着眼,忽见一道长鞭缠上壮汉的腰,不知使鞭的人怎么用的力,好似轻轻一甩,那壮汉便像木偶一般被抛到一边去了。 师父一袭白衣飘飘帅气的落在我身前,他一手捏了鞭子,一手将我拽起来。 此时师父再是阴沉的脸色在我看来都犹如春天的花一样美丽,我将他腰紧紧的一抱,在他胸口蹭了几蹭,便卖力哭了出来:“师父,我错了!呜……不要人参炖鸡了……呜……” 师父却将我从他的怀里拉开,看了看我的下巴,又捏了捏我的胳膊和腿,脾气不好的问:“挨了多少揍!” 我抽噎着想了一会儿:“没数……” 师父脸色更难看了:“还回去没有!” “打不赢……” “蠢丫头!”师父咬了咬牙,一脸愤怒的瞪向后面又重新站在一起的两个壮汉,切齿痛恨一般自语道,“我养的猪,你们居然敢先给我宰了……” 被师父扔出去的那名壮汉扶着腰道:“我兄弟二人已给你道过歉,且愿意将这丫头归还与你,这几日我们并不曾虐待她。你为何还要与我们为难?” 师父冷冷一笑,将我护到身后,颇为猖狂道:“为难你们还需要理由么?” “圣凌教莫要欺人太甚!我二人不过想要回货物……” “小爷不想还。”师父执鞭一振,高傲道,“你来抢啊。” 看着师父与那两人又打在了一起,我挠了挠头,在一旁挨着紫衣男子坐下:“你瞅,我师父心胸可狭窄了。” 紫衣男子默了一会儿:“你师父并非常人。” 我点了点头:“嗯,比常人要心胸狭窄些……不过师父对我总是宽容的。”我转头看了看紫衣男子,“啊,这么熟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叫紫辉。” 我刚想友好的和他打个招呼,忽然眼角余光有一丝亮光闪过,紫辉面色大变,一把将我推倒在地大喝:“暗器!小心!”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微微抬头一看又是三根小拇指一般粗细的银针迎面而来,此时要躲已来不及,我正呆愣之际,忽然一根黑色的长鞭卷了过来,细鞭仅有绳粗,却尽数将银针拦腰截断。 我一声“师父威武”刚要吼出,却见那两名壮汉,趁着师父分心之际,一人制住师父的动作,一人挥刀便对师父砍去! 我大骇,一时嗓门竟发不出半丝声响,瞪大了眼死死盯着那方…… “不准欺负我师父!” 第十四章 电光火石间,师父身子微微一转,大刀砍在他的左肩上,鲜血直流,师父却像半点也感觉不到痛一样,身子顺势一沉,手下不知用了什么力,轻轻在那两人身上抚过,两人皆是浑身一震,霎时被震开丈远,口中狂涌鲜血,晕死过去。 挨着我的紫辉浑身一僵,我却来不及管他僵还是不僵,推开了他便迈步跑到师父身边。看见师父肩头皮开肉绽的伤口,我一时竟不知自己应该做怎样的动作说怎样的话。 “吓傻了么?”师父脸色苍白,但语气却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你下次再乱跑试试。”他一拂衣袖转身走,心里定还是有火气没发得出来。 我拽了他的右手,害怕得直颤:“师父……伤,痛不痛……” “死不了。”他冷冷道,“哼,你现在倒是认我这师父了。我不让你吃人参炖鸡,你跑出来可有找到小鸡炖蘑菇?” 我乖乖认错:“师父,我错了,再也不乱跑了。”我心里害怕,声音忍不住抖了起来,“你不要生气……不要不要我。” 一听这话师父扭过头来斜着眼看我,声音有些奇怪道:“哦,先前是谁扯着嗓门吼,不要师父了来着。” “我错了。” “唔,为师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不接受认错。” “我错了……”我心里翻来覆去只知道说这一句话,却越说越没底。像有冷风呼呼的往心口里灌,我觉得这次师父是当真不要我了。我仰着头,愣愣的望着他。师父斜眼看我,没一会儿他眼睛一眨,神色有些怔忪:“喂!”他转过身子带了些许哭笑不得的道,“蠢祥子,逗你玩呢,哭什么。” 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滚落,师父的身影在我眼里变得模糊不堪,我紧紧拽着他的手,就怕稍微一松,他便扔下我跑掉了:“不要……不要不要我……” 师父一声叹:“你简直蠢毙了。” “不要嫌弃我。”我止不住抽噎。 “没有嫌弃你!”他不耐烦的说完这话之后又沉默了许久,我只顾不停的抽噎。忽然,师父将右手抽离,我心下一空,正惶然无措之际,手心蓦地一暖,是师父重新将我牵了住,一如小时候带我爬山时那样。 他在我模糊的泪光里无奈的弯起了唇角:“算了,回风雪山庄吧。” 明明是不屑的语气,可我却觉得师父的声音如同他的掌心一般温暖。 “师父……伤,痛。” “皮肉伤,看起来吓人而已。” 师父牵着我走了两步,我又停了下来,回头指着坐在一旁的紫辉道:“师父……还有一个。” 师父身子一僵,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紫辉一番,挑了挑眉望我:“哦,你还真找到小鸡炖蘑菇了,这是鸡精还是蘑菇精?” 我忙抱紧师父的手,赌咒发誓道:“我什么精都不要了!只要师父!”见我这副模样,师父微微一怔,扭过头轻轻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正在此时,寡言的紫辉忽然开口道:“小……阿祥姑娘,你且与你师父回去吧,我并无大碍。” 我眨巴着眼望了望他,觉得他绷着一张死人白的脸说出这话,特别没有说服力。将这么一个虚弱的人独自扔在荒山野岭里,而且我与他好歹也算互相熟悉过了……我这方还未想完,师父毫不留情的拽了我便走:“石头万年成精,那家伙修为不知比你高出多少,还用不着你去担心。” “比师父还高么?” 师父默了一会儿,忽然回头狠狠捏了捏我的脸:“要不是你这丫头我能落到这步境地!” 师父掐得有些疼,我努力眨着眼底的泪水,不让它流出来。不然师父消不了火,他又得把我扔下了……掐着我的手渐渐无力的松开,师父一声叹息:“算了……你又什么都不知道。” 我随师父回了风雪山庄。 之后好几月的日子里,师父借口肩头有伤,连翻书的活都一并让我包了。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师父的眼皮子底下转,但师父看起来好似很舒坦的模样,我便当做赎罪,认认真真的将他伺候着。 某日午后,师父正在午睡,我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为他打扇。 正是扇得迷迷糊糊之际,忽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咚咚”的滚了过来。我眨了眨眼,朦胧的一看,却是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晶莹剔透。我捡起来,将它对着阳光一照,竟见它周围散着紫色的光,极是漂亮。 “改天下山,让工匠打个扳指出来吧,师父戴着肯定好看。”这话音刚落,不知为何我手猛的一抖,那石子落在地上滴溜溜的不知滚去了哪里。我正欲弯腰去找,师父不满意的哼哼了两声: “小祥子!打扇,不许偷懒。” 我忙给师父扇起风来,心想等待会空下来再来寻。可是之后不管我怎么找那块石子再不见踪影,久而久之我也便将它给遗忘了。 又是一年冬季,风雪山庄里的雪积得有膝盖深。师父像是天生讨厌下雪天一般,一旦屋外刮风飘雪,没有重要的事情,他便会在屋子里烤着炉火看一整天的书。 炭火、熏香、饭食,皆是命我在外跑来跑去的帮他准备。 这日,我与师父吃完饭,洗了碗筷,又要去打扫院子。我拿着扫帚粗粗扫了几下便坐在雪地里打起了瞌睡,昨天师父考我心法,我没背上,他训了我大半夜,今日又早起,我实在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的便躺在雪地里睡了过去。 梦里面有个紫衣男子在唤我的名:“阿祥姑娘,阿祥姑娘。” 我嫌他扰了我的美梦,嘟囔了几句,不想理他,可他却一直唤一直唤,最后一句竟是带着笑意的打趣:“阿祥姑娘再不起,你师父可要打你屁股了。” “师父”二字刺痛我的神经,我一睁眼,正好看见师父披着墨竹印花的大麾站在我跟前,他皱着眉头,神色紧绷的盯着我:“起来,不许在雪地里睡觉。” 师父鲜少用如此严肃的语气与我说话,我吓得一愣,忘了反应。师父竟懒得说第二遍,直接动手将我从雪地里拽了起来:“你若累了,便自己去屋子里睡。”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剩下那句随着寒风刮来的语言也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他真的说过, “有人在雪地里闭了眼,就再也不会睁开了。” 我理解不了这句话,就如同我理解不了在那之后,师父偶尔看着我会有些许失神的呆滞,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甚至有时还会出神的呢喃: “大爷的……越长越像!” 师父从小便喜欢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也懒得在意,倒是自那以后,我常常会在梦里看见一个紫衣男子,他总是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将我望着,唤我……阿祥姑娘。 才开始我不敢与他交谈,后来多见了几次我便鼓着勇气问他:“你是何人?” 他浅浅的道:“梦中人。” 第二天一醒,我便跑去问师父:“什么叫梦中人?” 师父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懒懒的回答我,“鬼魂,幽灵,根本就没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怪物,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杂念凝聚在一起而形成的妖魔。唔……你觉得哪个合适,哪个便是梦中人。” 我挠了挠头,觉得哪个都不大合适,隔天趁着下山去圣凌教取食材的机会,又向圣凌教的教众们请教了这个问题。大家给我的答案又是千奇百怪,无法统一。 护教伯伯拍着我的脑袋一脸欣慰的望着我说:“小祥子长大了。”堂主姐姐望着远方像秀才吟诗作对一般告诉我:“心魂所系,梦寐以求,的另一半。”厨房杀猪的大叔告诉我:“你这么大年纪就做春梦了啊!得了,以后找相公便瞅着那梦中人的模样找吧。”说完这话,杀猪的大叔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呢喃自语着,“嘶……我这话被少主听见了约莫有些不妥吧……” 我眨着眼望了好一会儿,又问道:“相公是拿来干嘛的?” “相公能干嘛……”大叔哈哈大笑起来,“赚钱养家,让媳妇儿过好日子!” 我心底一喜,眼睛一亮,忙问道:“那以后我可以找个相公做他的媳妇儿吗?”这样,师父交代的活都可以让相公做了,洗衣叠被,捶腿捏肩,我也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不想我问了这问题,杀猪的大叔却为难的挠了挠头:“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问问你师父才行。”多一个人伺候师父,师父肯定会高兴,没什么不好,师父肯定会答应的。 我拎着食材兴高采烈地回了风雪山庄。 用完晚膳,我见师父今日心情挺好,便兴冲冲的问道:“师父可想多一个人来伺候你?” 师父喝了口茶,扭头看了我一会儿:“笨徒弟一个就够了,我可不想再收一个回来折腾自己。” “不是收徒弟。”我道,“我给自己找一个相公,然后把他带回来一起伺候师父可好?”我掰着手指,一二三四五的细数讨了相公之后的好处:“我洗碗时他扫地,我生火时他劈柴,我洗衣时……唔,他也与我一同洗衣。事情肯定做得又好又快。”我满脸期冀的转头望师父,“师父说,这样是不是很美好!” 师父不动声色的转着茶杯,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他约莫是没听清我的话吧,于是我又大着嗓门问了一遍:“师父,你说我给自己讨个相公怎么样?” “啪”的一声,师父手里的茶杯应声而碎,茶水落了他一身,我惊愕,却听师父笑了出来:“好,自是极好,有人贴上门来伺候我,怎么不好!” 他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癫狂,我很想说“师父,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和你的话一点也不符合。”但在我开口之前,师父便走到我身前,狠狠的将我的脸捏了又捏。 “很有胆量嘛,嗯,小祥子,已经想着寻找帮手,有组织有纪律的来对付我了。” “是伺候你。”我纠正他,但显然师父没有听进去。 “好啊,凡人女子及笄之后方可成婚,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一年之后你若找到合适的人你便去嫁吧。”师父几乎是在用鼻孔看我,“到时候没人娶你,你可不要哭着来和我诉苦。” 我挠了挠头,很是不解:“师父,你不想让我讨相公,我不讨便是,你别生气。” 不知这话如何戳到师父的神经,他浑身僵了僵,立即便松了手,扭头道:“哼,谁爱管你讨不讨,只是……只是你是我徒弟,到时候没人娶反而丢了我的脸!” 师父果然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我叹了叹气,道:“师父不用担心,我现在有目标了,会努力的。” 我收拾了碗筷往屋外走,师父却像个木偶一样定在了房间里,直到我快要转角时,忽听身后传来师父沉沉的声音:“喂。”他唤住我,却又想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看上谁了?” 我望着天想了一会儿,答道:“我的梦中人。” 转过墙角,没走几步我便听见身后传来掀桌子踢板凳的声音。 师父一吃完饭就开始练功……真是勤奋啊。我也要加油给自己找相公,这样以后才能多帮师父的忙,少给他添乱了。 自那以后,师父使唤我的事越来越多了,几乎连睡觉也恨不得让我在他床边打个地铺,每次去圣凌教取食材,师父也跟闲得没事一样在我身后晃悠,初始大家对我都与寻常一般,但渐渐的男教众都不找我说话了,隔了没多久厨房杀猪的大叔也不大与我说话了。 如此过了些许时候,我有些不开心,觉得自己大概是哪里做错了被大家嫌恶了,师父每当看见我不开心,他脸色就更难看,偶尔还能听见他脱口而出的自语:“他妈的果然是圣凌教里的人……” 第十五章 又是一场梦,寂静的黑暗中紫衣男子静静的看我。 我也将他望了许久,最后万分惆怅的开口:“你别看着我了,就算你是我的梦中人,我也讨不了你回去做相公的。” 眼瞅着明天便是我及笄的日子。师父让圣凌教的人给我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招亲宴,而他自己的脸色却随着日子的临近越来越难看。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也能看出师父是不喜欢让我讨相公的。因而我也万分不解,既然他不喜欢,我不讨就是了,他为什么非要张罗这一场招亲宴给他自己找气受呢? 我又叹了声气,告诉紫衣男子:“我师父是个怪人,虽然他给我办了招亲宴,但他其实是不高兴我讨相公的,所以,就算我也挺想要个相公,但是我还是不会讨的。而且,你永远都只出现在我的梦中,又来不了。唔……所以,我想了一下,你以后还是不要出现在我梦里了,让我有过好日子的念想,最后又过不了好日子,挺揪心的。” 紫衣男子听了我这话,不知为何却笑了出来:“别揪心,我努把力,让你过一过好日子,可好?” 我眼一亮,可是一想到师父那张阴沉沉的脸,我又挠了挠头:“我过了好日子师父不开心……还是算了吧,我就这样陪着师父就好。” 紫衣男子沉默了许久:“阿祥姑娘可是喜欢极了你师父?” “喜欢极了。”我点头,“师父吃肉我也吃肉,师父开心我也开心。”紫衣男子没再说话,我耳边隐隐能听见师父唤我的声音,想来是天亮了,我对紫衣男子挥了挥手道,“我走咯,以后咱们也别再见了。” 睁开眼,天刚蒙蒙亮,我心中不解,师父今日不知哪来的精神头,竟比我起的还早。视线慢慢清晰,我见师父站在我床边,眯着眼打量我:“梦见什么了,一嘴的嘀咕!” “唔……”我揉了揉眼,答道,“在和梦中人告别……”话音未落,身上一重,却是师父坏脾气的将繁杂的衣裳扔到了我的床上,他又青了脸,咬牙切齿的呼吸了许久,才道:“今天起来就能看见了,不用在梦里那么留恋!” 我刚想解释以后都不会再看到了,师父却一个转身离开了房间,只抛下一句怒气冲冲的:“换了这身衣裳就出来,今日招亲宴在圣凌教中,你随我一同下山。” 哎……师父又为难自己了。 师父给的衣服一身的白,我在铜镜前照了照,觉着这衣服和前几年圣凌教某个堂主去世时大家穿的衣服差不多,不过也不难看,我提了衣裙,出门找了师父。 师父见了我,先是一怔,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许笑,装什么妩媚!”我乖乖抿了唇,他又皱眉,“别装出一副成熟的模样。” 我很委屈:“我没装啊。” “别吵!不许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我闭了嘴,有些不知所措的望他。师父捂了脸,一声长长的叹:“罢了……下山吧下山。”我跟在他身后埋头走路,只听见师父在前面捶胸口自言自语,“我他妈怎么了!我怎么了!都是那个梦中人的错,今日别让我知道你是谁,看小爷不收拾你,不收拾你!” 我在师父身后,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角:“师父,你要是实在不高兴,咱们今天就不下去了,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提梦中人三个字了。” 师父脚步微微一顿,我仰起头来看他,见师父侧过来的脸颊带有些许讶异的表情,他好像不想让我再看见他的神情,很快便扭了头过去,又一言不发的在前面走。我拽着他的衣角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就像一个小尾巴……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包抓住了我拽他衣角的那只手,只听师父的声音在微凉的空气里响起:“我没有……对你生气的意思。”他牵着我走过下山的青石道,“你不用害怕。” 我盯着师父的手,如此轻易的便安下心来。 圣凌教已经布置妥当,师父牵着我进去的时候我看见的几乎都是女教徒们,她们嘻嘻哈哈的对我道喜称贺。路过庭院,我看见有男教众在打扫落叶,脚步不由停了一停:“相公啊……”真好啊,圣凌教里的粗活都由男人来干,风雪山庄里要是有个男人就好了…… 当然,师父是凌驾于男人和女人之外的另一种存在。 我这脚步一停,师父的脚步也停了停。当我再回过头来看师父时,不知为何,他又青了脸。 我眨巴着眼,完全无法理解师父这说来就来的脾气。 师父带着我径直走上了圣凌教中一方两层高的阁楼上,阁楼有个阳台,能直接看到下方平坦的场地,素日里圣凌教的教众们便在此处比武练习,今日也被清了场,说是供我挑选夫婿之用。 我与师父站在阳台上,没一会儿下方的男教众们皆站了出来,一一列队站好,就连厨房杀猪的大叔也流着满头冷汗的站在下面。他们看起来都不大情愿,就像每个人都在胃疼,疼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我放眼一望,几乎只能看见黑黑的脑袋瓜子。 有人给师父端了把太师椅过来,他坐了下来,端了杯茶在手里,看也没看四周一眼,凉凉道:“好了,小祥子,你总算等到今天了,挑吧,你的梦中人在哪儿?” 我左右瞅了瞅,对师父道:“师父……你不高兴我挑,我就不挑了。” 师父眯眼笑了笑:“不好意思挑?好吧,那么,你们自己来报名吧。”他对下面的教众道,“我这养了十年的徒弟,你们谁想把她收了?” 下方的人把脑袋垂得更低,一阵静默。 我眨了一会儿眼,心想,这么多年了,居然没有一个男子愿意随我回去做我的相公,我不得不有些惆怅的一叹。我这一叹,将师父叹得冷哼一声,他盯了我一会儿,呵呵笑了几声: “好啊,你们也不好意思报名?”师父从身后的人手里拿过一个红色的球过来,道,“那今日咱们抛绣球可好?砸中谁便是谁,小祥子,你可看着你喜欢的扔。” 师父将红球递给我,我抱在手里琢磨了一会儿,轻轻一用力,又把球扔到了师父怀里。 师父浑身一僵,看着怀里的球呆呆的怔住了,我直勾勾的盯着师父道:“我觉得,我最喜欢的还是师父。” 全场静默了一会儿,下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舒气声,背后伺候的人更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而师父在愈发嘈杂的环境中,慢慢涨红了一张脸。 “大、大、大逆不道!”师父猛的站起身来,一把捏住了我的脸,“你胆肥了居然敢调戏小爷!” “掉了掉了。”我看着那个红球滚到地上又慢慢滚出阳台的木栅栏,落向下面的场地。下面的人一时均做鸟兽散,红球落到地上弹了两弹,骨碌碌的滚到场地中间,而此时,离它三米之内,已没人了。 “啊……”我有些失落的垂了眼,“原来大家都这么害怕做我的相公啊,大家都这么嫌弃我笨啊。” 捏住我脸颊的手微微一僵,师父道:“谁敢!”他声音一顿,又清咳道,“不是这个原因。” 我抬头望师父:“那为什么没人要做我的相公?” 师父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忽听天外飞仙一般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那个在梦里常常出现的紫衣男子: “阿祥姑娘,我愿意的。” 我转头一看,一袭紫衣翻飞踏空而来,他跃过众人,慢慢走到红球旁边,白皙的手将落在地上的球捡了起来,他拍了拍球上沾惹到的尘埃,望着我笑了:“我努力让你过好日子来了。” “梦中人?”我呆怔的呢喃,不敢相信他真的出现在了现实之中。在梦里,我从来看不清他的脸,现在将他看清了,才恍然记起来,这可不是一年多前,与我一同被捕妖人捉了的那个男子么! “紫辉!”我有些惊喜的唤了出来,那时与师父走了,后来便不知他的死活,现在见他活得挺好,我便也高兴起来。 “哦,梦中人。”师父突然开口,语调奇怪的往上一扬,我心底莫名的一颤,小心翼翼的转头看了师父一眼,只见他唇角扬起阴测测的弧度,渗人的笑着,“呵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千算万算没算到竟是圣凌教外的人啊。”师父斜眼看我,眼中的戾气让我没出息的抖了腿,他捏了捏我的脸,笑道,“出息啊小祥子,这一年多以来,你是在哪儿与这家伙神不知鬼不觉的勾搭在一起的?” 师父这副癫狂的模样让我有些害怕,我抖着嗓门老实答道:“在床上睡着的时候。” 捏着我脸的手猛的一松,师父的表情空了一瞬:“你……你们,都已经把生米做成熟饭了。” “没有米也没有饭,我只是在梦里见了见他,偶尔说说话。”我连忙解释,“我只给师父做过饭,别的人都没有,师父你别气。”虽然我确实不知道给别人做一顿饭到底有什么好气的,不过师父总是莫名其妙的发火,我便懂事的让他一让好了。 听了我这话,师父回过神来,脸上的神色又沉了沉:“入梦术。”师父望着下面的紫辉,冷笑道,“兄台为了我这傻徒弟着实是煞费苦心了一番啊!” “一年前相别,在下对阿祥姑娘日夜挂念。”紫辉脸颊微微有些红,他轻声道:“在下左思右想,觉得唯有这个法子才不大唐突,布阵施术离魂入梦虽有些风险,但为了阿祥姑娘,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眼睛一亮,全然被最后这句话引去了心神,仿似看到了日后有个男人的身影在风雪山庄里忙来忙去的美好场景。我痴痴的望着紫辉,充满的期冀。 师父手下扶着的木头栅栏“咯拉咯拉”响着,像是快被捏碎一般。忽然间,师父将我一拽,我只觉眼前光线一暗,是师父的背影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我听得师父声音沉闷道:“死了这条心吧,小祥子不嫁圣凌教以外的人,你哪儿来的打哪儿回去。” 说完,师父将我一拽,牵着便往阁楼里面走。 我有些不舍的回头望紫辉,忽听他在外面大声喊道:“师父此举是否太独断专行了些!阿祥姑娘如今已经及笄,而圣凌教中无人想娶阿祥姑娘,师父用如此理由将阿祥姑娘留在身边,可有考虑过如此会否耽误阿祥姑娘的终身大事?” 师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他深深呼吸,不知在压抑着什么。紫辉的声音不停,又道:“在下秉着一颗真心来求问的是阿祥姑娘的意愿,师父即便是再不待见在下,是否也该先问问阿祥姑娘的意思,毕竟,她只是你徒弟,你并不能决定她的一生。” 手被师父握得疼痛,我忍了忍,终是没忍得住,小声唤了出来:“师父……捏痛了。” 周身静得吓人,阁楼里还有服侍的人,此时都如同死了一般,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师父沉默了许久,终是松开了我的手。他转过身来,神色晦暗的看了我一会儿:“小祥子,你说,这个叫紫辉的,你要,还是不要?” “我……”我为难的将师父看了又看,最后耷拉着脑袋道,“师父不想让我要,那我就不要了。” 我盯着脚尖看了许久,始终没听见师父吭声,好奇的抬眼看了师父一下,才发现他眉头皱得死紧,紧抿的唇角和微白的脸色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一样。 “师父……” “我问你,你是不是想嫁他?” “师父不想让我嫁,我不嫁。” “不是我的意愿,只是你。”师父像是陷入了执念里,紧紧盯着我问,“你想不想嫁?” 我望着师父难看的脸色,有些着急的想上去拽他的手,我想说,师父,咱别做为难自己的选择了好吗……但不给我开口的机会,师父兀自点了点头,道:“好,你想,就随你。”他转身离去,冷冷扔下一句,“自己把人带回风雪山庄去安排。” 我追在他身后走,刚下阁楼,师父一看见迎面而来的紫辉,忽然坏脾气的冲我吼道:“不准跟过来!” 我脚步一顿,老实站在原地,心里却不由害怕起来,师父生气了,他又扔下我了。 “阿祥姑娘。”紫辉与师父擦肩而过,他走到我面前来,脸颊还带着红,“不好意思,昨晚听见你那般说,我有些心急了,今天来得仓促,阿祥姑娘你别气。” 我目光追随着师父的背影渐行渐远,紫辉的话从左边耳朵进来便一溜烟的从右边耳朵跑了出去。 “阿祥姑娘?”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眨巴着眼,目光终于落在紫辉脸上。我绞着手指有些不满:“我们说好了不再见的。” 紫辉愣了一愣:“抱歉,不过我始终压抑不了自己,我觉得还是得来试试……” 有一个人这么愿意做我相公我心里还是高兴的,不过师父不愿意……头上一暖,是紫辉摸了摸我的脑袋,道:“师父现在不愿意约莫是不大放心将你交到我手上,等日后相处的时间一多,我相信他会看见我的真心,都会好的。” 我埋头想了一会儿,觉得他这话在理,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转眼瞅见了他手上的红球,我伸手指了指:“这个是给师父的,你还给我吧。” 头上的手掌微微一僵,我抬头,见紫辉笑得温暖:“好,给师父。” 我接过红球,对紫辉道:“我带你回风雪山庄,今天,你先把院子扫了吧。” “……好,扫院子。” 第十六章 当晚,我没等到师父回风雪山庄。 我抱着膝盖在山庄大门口坐了大半夜,深夜寒凉的山风像从我的骨子里刮出来的一样,透心的凉。漫天星斗在我头顶旋转而过,我呆呆的盯着山庄门前往下延伸的长长青石阶,盼着师父的身影在不经意间出现,然后捏着我的脸吼我回屋睡觉。 可师父一直没出现,我倒是将紫辉等了来,他给我披上了一件衣裳:“回去睡吧,我替你守着,等师父回来了我就去告诉你。” 我固执的摇了摇头。紫辉便不再劝,在我身旁一同坐了下来,陪我一直望着下面长长的青石阶。 “紫辉,你为什么很想做我的相公?”闲来无事,我开口问道,“圣凌教里的人我与他们那么熟,他们都没一人愿意。” “嗯,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比害怕你师父更多一些。” “为什么喜欢我?” 紫辉顿了一会儿,接道,“你猜猜。” “我笨,猜不出来。”我把脑袋放在膝盖上,睡意卷来,眼皮一眨一眨的要阖上。我老实道,“我总觉得你的眼睛怪怪的。” “嗯?”身旁的人仿似有些怔忪,“哪里怪?” “不知道,可是,我就觉得……你心里大概是不愿意做我相公的。”我闭上眼,脑袋往旁边一偏,搭在了一个厚实的肩膀上,“其实……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强求的。” 身旁的人没再吭声,我也慢慢沉入睡梦之中。 第二天一早,我听见有人在“沙沙”的扫地声。迷糊的揉了揉眼,我定睛一看,却是紫辉拿了把扫帚正在打扫山庄门前的青石阶。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我隐约记得厨房杀猪的大叔曾经告诉我,这种味道叫做“酒”,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可是大叔却从不让我碰,说是女孩子喝了会变成疯子。 我想我现在笨了点,但还是有理智的,若碰了这种东西,变得又疯又傻,到时候师父才是真的会不要我了。所以我一直对这种东西敬而远之,风雪山庄里也没有酒,我挠了挠脑袋,奇怪的问:“紫辉,地上怎么会洒了酒?” 紫辉抬头看我,笑道:“方才师父回来了,见我俩坐在门口,他约莫是脚滑了一下,将手里酒坛里的酒洒了些出来。” “师父回来了!”我耳朵里只听进了这话,别的都变成了云烟,“在哪儿?” “现在约莫回房间了吧……” 不等他话音落,我猛的站起身来拔腿便要往山庄里面跑,可蜷着腿坐了一夜,这猛的一起身,我腿脚一麻,眼前一黑,直勾勾的便摔在了地上,鼻梁狠狠撞在地上,哗啦啦的流了一地的鼻血。 脑袋晕乎乎的转,我的视线一时有些涣散,只闻耳边紫辉一声又一声惊慌失措的唤“阿祥姑娘,阿祥姑娘!” “没事。”我坚强的撑起身子,抹了把脸,看见一手的鼻血,一时也有些被吓住了。正无措之际,是紫辉将我扶了起来,他用他的衣袖替我擦了脸,也不嫌脏的帮我捂住鼻子:“还有哪儿摔着。” 我仰着头,声音闷闷道:“没了,皮厚。” 紫辉将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摇着头笑出声来:“真是……太笨了。” 这是句实话,我否认不了,只有望着天沉默。 紫辉替我捂了一会儿,稍稍松开手,他凑近我的脸,仔细的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道:“嗯,没流了。”他扶着我站起身来,搂着我的肩轻声问,“可要回屋?” 我瞅了瞅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唔,我要先去找师父。”说着,我跑开了两步,想了想又回头对紫辉道,“谢谢相公!” 紫辉一怔,还没来得及做任何表示,我又转身跑开,满屋子的寻找师父去了。 翻遍了风雪山庄,我却没看见师父的身影,我挠头自语:“紫辉骗我啊,师父明明还没回来的。”哪想这话音还未落,忽见一个陶罐从天而降“啪”的砸在地上,碎了一地,酒的味道又随风散开。 我嗅了嗅,觉得与山庄门前闻到的味道一样,我往后退了几步,仰头一望,见师父坐在青瓦屋顶上,手里还提着一个酒罐,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兴高采烈的冲他招了招手,左右看了看,将放在墙角的长梯搬了过来,搭在屋檐边,抖着腿抖着脚的爬了上去。 “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师父阴阳怪气的回答我,“站得高,看得远。”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师父身边坐下,盯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青脸发火,这才问:“师父昨晚怎么没回来?” 他看也没看我,直直的盯着远方道:“我不回来不是挺好的么,你与你那相公相处的可好?” 听他这样问,我连连点头:“很好很好。”我伸出手指头,正准备告诉他我使唤紫辉干了些什么事,还没开口,师父忽然一伸手猛的一拉,将我拉得身子一歪,毫无准备的在屋顶上躺下,师父趴在我身上,遮天蔽日一般挡住了我所有的光线。 屋顶的青瓦掉下去几块,碎得清脆。 我眨了眨眼睛,望着师父有些泛红的眼,嗅到了他一身的酒气,有些惊慌:“师父,你怎么了……不是说只有女孩子碰了酒才会疯么!” “疯……”师父眯眼呢喃,“我大概真是疯了。”他冷冷笑着,“上一世便罢了,这一世、这一世……他奶奶的李天王,你不是说喜欢小媳妇追相公么!” “师父?”他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我推了推他的肩,觉得我在下他在上的这个说话方式太过于压迫,“咱们起来说。” “起来?”师父语调往上一仰,眼神眯得危险,“你与那紫辉面对面时,可有叫他起来?” “我们没这样说过话。” “哦?没有。”师父往身后一指,“那方才都是我白日里瞎了眼才看见你们搂搂抱抱的凑做一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望,看见山门那方紫辉正拿着抹布将我落在地上的那滩鼻血抹净。这处确实高,看得也确实远。我眨巴着眼道:“方才是我摔了,紫辉扶我。” “扶你。”师父眉一挑,不知为何,他这两字说得让我心口莫名一紧,“那我便也扶你一把可好?” “……好……” 唇上一软,师父的唇带着酒气浸染了我的思绪,我全然呆住,忽觉下嘴唇猛的一痛,是师父将我狠狠咬了一口,我很是委屈,待师父放开我之后,我立即捂了嘴,道:“师父这不是在扶我,是在咬人。” 我这话音还未落,便见师父忽然之间变了脸色,他捂着嘴,好似被咬的人是他一般震惊的凸着眼。 他直愣愣的站起身,晃着身子退开几步,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骨碌碌的滚下屋顶。我大惊,连忙爬了梯子下去,可一落地便没再看见师父的身影,只留一地碎瓦,带着些许仓惶的意味散得零碎。 师父又消失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我与紫辉做好了饭,师父才神色憔悴的进了屋来,他二话没说在我与紫辉中间插了个位置坐下。 我见师父面色不好,便不敢开口说话,给他摆好了碗筷,乖乖的在一旁坐了下来。倒是紫辉隔了老远给我架了块肉放进碗里,颇为热情的道:“阿祥今日辛苦了。好好吃肉。” 我点了点头,埋头啃肉。今天唇上被师父咬了个血窟窿,温热的米饭烫在伤口上,我一个哆嗦,直觉把肉吐了出来。一抬头,见师父与紫辉都望着我,我捂了嘴,含糊着说:“烫到了。” 师父清咳一声,扭开了头,紫辉看着我一直眯眼笑:“如此,便先吹凉些再吃吧。”说着又夹了块肉给我。 我老实埋头吹肉,晚饭吃到一半,紫辉又开口了:“阿祥,你我既已定下婚约,那这婚期可在何时?” “咯哒”一声,师父将碗放了下,不大的声音却让我神经一紧,我望着师父,师父打量着紫辉,紫辉像不要命一样又道:“说来,婚事之中还有些许繁杂之事,比如说要邀请你我父母前来证婚。” 师父身子微微一僵,脸色沉了下来。 我眨巴着眼望着师父。紫辉的声音在耳边念叨:“实在惭愧,在下年少时便失了双亲,而今只身一人,不知阿祥姑娘父母可还健在,若是可以,能否请他们前来,婚姻大事,有长辈的祝福自然是好的。当然,师父应是主婚人的不二人选……” “够了。”师父开口打断紫辉的话,他声音清冷道,“我不管你是何人,不管你有何目的,我且告诉你,小爷的耐性已耗尽,识相的今日便滚,小爷不与你计较,你若还想留下……” 师父顿了顿,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我不介意多颗石头来垫桌脚。” 紫辉却也不退缩,浅浅笑道:“师父这是在威胁在下。” “不,是通知你。” 我来回望了望他两人,开始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了。 “师父何不问问阿祥姑娘的意思,毕竟这婚约是顺着阿祥姑娘的意愿定的,师父先前也点头答应了,如今毁约……” “小爷我就是要毁约。”师父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轻蔑的打量着紫辉,“你倒是打我呀。” “师父。”紫辉微微眯了眼:“你为何就是不想让阿祥姑娘讨个相公回来过好日子呢?”这话我听明白了,原来是紫辉在替我说话,在维护我!我本打定决心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但听紫辉如此一说,心里的委屈便被勾了出来,又要使唤我,又要欺负我,还不准人帮我忙,回头还给我脸色……动不动就抛下我。 一想到这些,我便忍不住将师父盯着,哪想师父却是一声冷笑道:“我就是不让她过好日子又如何,你也别再说小祥子的意愿,小爷还就告诉你了,我的意愿便是她的意愿。” 师父拽了我的手将我拉起来:“小祥子,送客。” 我垂头不语。 周遭静了一会儿,我委屈的低声道:“师父……我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师父的手一松,似压抑着大怒,又似不敢置信道:“你……竟是铁了心要嫁他!” “我只是……”我绞着手指,“我只是觉得师父方才那话说得不对。” “阿祥姑娘。”我正与师父争吵着,不知何时紫辉竟走到了我的身边,他将我的腰一揽,瞬间便离了师父三步远。师父脸色一白,眼中神色倏地狠戾起来,他身型一晃,向我抓来。我正茫然之际,忽听紫辉在我耳边轻轻道,“既然师父不理解我们,我们便私奔吧。” 我骇然,转头见紫辉一脸轻笑。 师父的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到我的脸颊,我只觉脑袋一晕,师父阴沉的声音在我耳边越来越远:“小妖找死!” 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觉。 第十七章 “私奔……是没有好结果的!” 我醒了之后对紫辉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我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一脸严肃:“圣凌教厨房杀猪的大叔曾告诉过我,他以前村里有个寡妇与人私奔了,后来被抓回去浸猪笼了的。”我心里害怕师父也将我抓了回去浸猪笼,连尸骨也找不到。 紫辉盯着我愣了好一会儿,倏地笑了出来:“既然如此,我们不私奔就好了?” “好。”我立即点头。我此时心里对师父虽然还有些许埋怨,但却从没想过从他身边离开过,“我们回去和师父认错。”说罢我抬腿便要走,却被紫辉拽住了手。 “你若是要从此处走回圣凌教,可得花大半月时间呢。” 我大惊:“我竟睡了大半月!” “非也,阿祥不过才睡了一夜。”紫辉道,“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我乃石头炼化成精,并非常人,这缩地成寸,日行千里的功夫也是我练的一种法术罢了。” 我点头表示理解:“这样就更好了,我们再缩一次回风雪山庄。” “阿祥你看先前师父那样,我们即便回去认错,师父可会承认咱们的婚事?” 我想了想,有些颓然的摇了摇头:“可是咱们还是不该私奔的。” “当然。”紫辉笑道:“私奔是因为没有经过长辈的同意,若是我们能征得父母的同意,师父便是心里再不愿,也定不会再说什么了” 我眨巴着眼想了一会儿,觉得紫辉这话确实说得有几分道理,可幼时模糊的记忆早已不清,我已记不得家在何方,也记不得爹娘的模样了。紫辉颇为奇怪道:“这么多年来,阿祥就未曾想过要回家见一见父母?” 我挠了挠头:“有想见过,可是师父说我爹娘将我托付给了他,让我没学好术法便不要回家,这么多年,我的术法一直没学好,所以便不敢回家,后来我觉得有师父陪着挺好,也便收敛了心思。” 紫辉若有所思的盯了我一会儿,垂下头小声呢喃:“如此……你师父着实混账了些……” “什么?” 紫辉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我沿路上探听了一些消息,大抵知道阿祥家怎么走。我们先走走看吧,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我点了点头,也没多想,老实跟在他身后。 没走多久,沿途的景色慢慢开始让我觉得熟悉起来,我高兴的拽了拽紫辉的衣袖:“没错没错,好像是这条路!”我加快的脚步,难掩兴奋的小跑起来,“应该不远了,绕一个弯,就能看见一条小河,一直叮叮咚咚的响着,跨过河上的小桥,便是我家大门,门前有威风的石狮子……” 绕过弯,看见小河对面破败的府门我愣了一愣,又呆呆的往前走了几步。 “不对啊。”我一边走一边呢喃,“小河没这么窄,桥也没这么小,门前的石狮子比这两个可要威风多了。”跨过小桥,我站定在府门前,书写着“杨府”二字的的牌匾残破的挂着,大门紧闭,封着官府黄色的“禁”字条。 我呆住,脑子里空茫茫的一片。 “阿祥。”紫辉唤了我一声,又摸了摸我的脑袋,“兴许是我找错地方了……” 他话音未落,旁边急匆匆的路过一个个男子,见了我与紫辉,那人奇怪道:“哎呦,两位,你们可怎么停在这里,快些走吧,这儿可是出了名的闹鬼。要不是上山采药必过此路,打死我也不会来的。” 我猛的反应过来,转身便扑了过去,紧紧拽住那人的手。那人吓得不轻,连连惊呼:“姑娘你作甚!你作甚!莫不是被厉鬼上身了吧!” “你……知道这里是哪儿?” “杨……杨府啊。”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问他:“你知道,这里以前住的什么人?” “一家经商的人家,姓杨,早在十年前便被仇家屠了满门。” 我手一松,脑袋有些晕乎,身后有只手撑住了我的背脊我才勉勉强强能站直身子,呆呆问:“什么叫……屠了满门?” 那人打量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是这家人的远亲吧。十年前不知这杨家得罪了何人,一府三十余口一夜间全被灭口,听说他们的仇家雇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圣凌教杀手来杀人,那些杀手来无影去无踪,半点痕迹和证据也没留下,官府也无从查起,这便成了无头案,委屈了杨家那几十条怨魂啊!” “圣……凌教?”我觉得是我耳朵出了问题,我使劲儿掏了掏耳朵,又问道:“你再说一遍?” 那人奇怪的看了我一会儿:“圣凌教啊,哎,小姑娘,那些江湖神秘教派的事不是咱们清楚的,你这远亲也别探了,别连累了自己。” 我狠狠掏了掏耳朵,几乎有些急迫的抽了自己两巴掌,紫辉将我的手拽住:“阿祥!”我将自己抽得耳朵嗡嗡作响,可却半点没感觉到痛,还是呆呆的问他:“你说圣凌教?” 那人吓呆了,一边往后退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还真入魔怔了……” “你说的是圣凌教么!”我大声问,正准备追上去,紫辉却一把将我抱住,我只有看着那人仓皇逃去。我怔怔的推了推紫辉,“你拽着我干嘛呀,我还没问清楚呢。他说是圣凌教屠了……这家、这家满门,可是,可是护教伯伯,堂主姐姐,还有厨房杀猪的大叔,还有师父,他们……”明明那么好。 我喉头一哽,说不下去,只因脑海中陡然闪过的画面,是那一天我从水缸里爬了出来,看见遍地的鲜血和黑衣人的大刀,闪着寒光的刀刃上温热的血滴落在我脸上,恍惚间,那灼痛的感觉仿似穿过了十年的迷雾,清晰透彻得宛如昨日发生的那般,烧得我钻骨的痛。 我捂住脸,思绪浑浊杂乱成一片。 “阿祥,今日我们先离开吧。”紫辉拍了拍我的背,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推了推紫辉,手有些颤抖:“不对,我要回家。”离开紫辉的怀抱,我腿微微发颤,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大门,我撕掉官府的封条,用力推了推门,可是尘封的大门却纹丝不动。 我拍着门,喊道:“娘……”话一出口声音却嘶哑,“我回来了。”幼年的记忆像破开了迷雾的阳光,昏黄的照在残败的大门上,把门上的斑驳尽数抹去,变得光鲜一如往昔。我用力拍着门,“开门啊!” “开门啊……” 大门上的灰落了我一脸,紫辉拉住了我的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来吧。” 他手放在门上,轻轻一用力,老旧的大门“吱呀”一声响,缓缓打开,绕过门后的一字影壁,一眼便望见了大厅,里面的摆设与记忆中分毫不差,我走进去,低头望了望地上暗红的痕迹,又抬头看着大厅之上,那一日师父高高在上的站着,将我带回了圣凌教。 师父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让我不敢有半分不敬,可是,我这样尊敬的师父却…… 我甩了甩头,想把所有纷杂的声音从脑海里抛出去,可是晃着晃着,脸上却变得湿漉漉的。我抹了一把脸,没一会儿泪水又流了下来,我站在大厅中央,无声无息的,一遍又一遍抹着眼泪,直到紫辉拍了拍我的肩:“阿祥,莫哭了。” “我没哭。”我道,“只是……没办法让它不流出来。” 紫辉一声叹息,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侧身一躲,连连退开两步,“啪”的一声鞭响在我耳边炸开。我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师父一袭白衣飘飘,落在大厅外,通体赤红的鞭子捏在手上,他冷着脸,眸色森冷的盯着紫辉:“念在你身为玉石万年修行得道不易,我本打算放你一马,你却不知好歹,处处挑战小爷的极限。”师父冷冷勾了勾唇角,“既然你存心找死,我便承了你的愿,可好?” 紫辉没有说话,我只道紫辉定打不过师父,一个心急,蹿到紫辉身前,伸出手将他护在身后。我盯着师父,见他面色一白,如同被谁抽了一巴掌一般。 “小祥子。”师父微微眯着眼,“你摆出这副架势,可是为了护你‘相公’,要与我打一架?” 他语调轻挑,可我却知道师父是动了真怒。此时我心绪也杂乱不堪,只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师父面色稍霁,他伸出手,像以前唤我回去那般轻轻一招:“过来。” 而在此时此地我却怎么也迈不出腿,师父也不急,一直摊着掌心等我抓住他。我定定的望了师父一会儿,喉头一动,脱口道:“师父……我爹娘……” 师父眉头一皱:“此间事宜回去再与你细说。” 看着师父的眼睛,我却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寒战。身后的紫辉轻轻扶住我的肩,轻声道:“阿祥莫怕,有我在。” 师父手中赤鞭一紧:“你有什么身份?” “师父。”头一次,我大逆不道的打断他的话,质问一般开口,“我爹娘,是师父杀的么……”我直勾勾的盯着师父,不敢眨眼,他却一直沉默着,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是师父么?”话一开头,我自己倒先哽咽了起来,“是师父么?” 知他的沉默便是承认,我的世界坍塌得一塌糊涂。 “小祥子。”师父声音有些喑哑,“很多事你不明白,待回去我都可以与你说明,可今日,你却断不应倚在这妖怪怀里,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过来,我们先回去。” 我摇头,只想拿个东西将他打走,我不管不顾的拔下来头上的发钗,狠狠向他砸去:“师父骗子!大骗子!你走开!”头发散下,乱成一片,贴在我泪花了的脸上,我不知自己到底会狼狈成何种模样。 泪眼模糊中我全然看不清师父的脸,只知他如同呆住了一般,站在原地半分也未动。 肩上的手一紧,是紫辉将我抱进怀里,他拍着我的背,道:“师父不肯走,我们便先走一步吧,现如今,你们相见不如不见。” 我一个劲儿的点头,鼻涕眼泪把紫辉胸膛的衣裳都糊湿了,这次师父有没有来拽我我不知道,但耳边再没有听见他咬牙切齿的恨意了。 第十八章 石|洞之中,水声滴答作响。 “这是哪儿……”我坐在石头上抽噎不停,紫辉蹲在我身前给了我一块方巾:“算是我家吧,阿祥莫要哭了。” 我扯过方巾擦了眼,一边哽咽一边道:“我虽然笨,但还记得幼时爹娘对我的好,师父,师父明明也是那么好……可他为什么要杀了我爹娘?又为什么要骗我?” 紫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阿祥,你如今定是不能再回圣凌教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打算。”我摇了摇头,“我打了师父,师父不会再要我了,我也不想回圣凌教了,家……家也回不去。我……不知道。” 紫辉牵了我的手,静静的望着我,在他幽黑的眼眸里我似看见了一丝紫光划过:“如此,阿祥以后便跟着我一起生活好不好?”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却莫名的觉得有些不适应,刚想要躲,他的手便识趣的离开了,“你做我的妻,我会比你师父对你还要好,不会骗你也不会抛下你。”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可是,师父始终没同意……” 紫辉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师父?傻姑娘,他屠了你满门,你却还要认他做师父么?” 眼泪又啪嗒落了下来:“不可以认了么?”毕竟,师父对我一直那么好。 “对啊,结下血海深仇,哪能再为师徒。”紫辉紧紧握着我的手,像是诱惑一般说道:“我会娶你,代替你师父来对你好。你可愿意?” 我看着泪水一滴一滴的砸在手背上,然后点了点头。 紫辉笑了,他站起身来摸了摸我的头:“阿祥真好,只是我家族曾有规定,凡嫁入我族者必食一种汤药,使其身体更为适合与我一起生活,阿祥要喝么?” 我机械的点头。紫辉离开了视线,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碗红色的汤药回来。我也没有怀疑,仰头便吞了进去,温热腥甜的感觉,就像是喝了一大口鲜血,让我说不出的胸闷。 紫辉拍了拍我的头,一脸欣慰,他指着一旁的石床道:“你这两天想来是累极了,先去躺会儿吧。” 其实我并不想睡,但是听了紫辉这话,不知为何脚却像有意识一般,自己走到床边,乖乖躺了下去,我阖上了眼,世界一片黑暗,脑里杂乱不堪,堆满了圣凌教和风雪山庄还有师父或笑或怒的脸…… 我想以后我再也见不到那样的师父了。 做了紫辉的新娘之后我便在这处石洞中安定下来。 我不愿意踏出这一方闭塞的空间,如同外面有张牙舞爪的妖怪,时刻想着吃掉我。我变得很懒,这里没人让我洗衣叠被,没人使唤我打扇翻书。紫辉常常不在,我整日在石床上一坐便是半晌,也不知外面时日。如此随性的生活,可我却并没有觉得日子过得悠闲轻松,就像有块石头一直压在心头,闷闷的喘不过起来。 这日紫辉回来,我与他抱怨这山洞里空气不好,让人心闷,紫辉愣了愣,笑道:“抱歉,我缺了一颗心,不懂什么叫心闷。” “心?”我不解,“可是每个人都有啊,在这里。”我给他比划,想到这还是以前师父教我的东西,我又是一阵惆怅。 “嗯,我知道。”紫辉仍旧眯眼笑着,可神色却变得有些恍惚,“我以前也有过,可是却没有珍惜的把它给别人了。” “心还可以给别人么?” “常人不行,妖魔神仙却是可以的。”紫辉唇角的弧度拉直,声色有些清冷,“以这四者之心入药可制成极好的灵药。” 我惊了一惊:“别人把你的心拿去做药了?” 紫辉默了一会儿,倏地冷冷一笑,似嘲似讥:“不是,是我自己把它掏出来,拿去做了药送给别人了。”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我好奇的走近他,戳了戳他的胸口:“里面是空的啊,痛不痛?冷不冷?”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紫辉的回答,他抬头望他,却见他有些呆滞的望着我,隔了好一会儿才摸了摸我的头,带了些苦笑:“傻姑娘。” 忽然之间紫辉眼珠转了转,他的笑容微微一敛,变作了往日的模样,他牵着我到床边坐下,手掌在我脑袋上轻轻一拍:“休。”他只说了一个字,我便觉得眼前一黑,五感尽失。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奇怪的觉得眼前一亮,还是这个石洞,我依旧坐在石床上,紫辉站在我身边,只是眼前多出了一个人。看见他,我浑身一颤,直觉的想上前抓住他,但不知为何,我竟半点也动不了。我害怕的想开口说话,可是连唇也张不开,身子如同被定死了一般。 “恭候初空神君多时。” “你把她怎么了?”师父盯着我,眉头紧皱。 “神君莫忧心,不过是被我暂时封闭了五感,感知不了外界而已。” “直说吧。”师父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开,寒凉的开口,“你费尽心思来诱惑我这蠢徒弟,到底想要什么?” “半仙之心。” 我骇然,紫辉他……他竟想要师父的心! “呵,小妖野心还不小。”师父的目光淡淡扫过我,“你凭什么就笃定我会给你?” “我不能笃定,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我大抵能猜到神君下界应当是为了历劫,于初空神君而言,这一世不过是一场劫数,你这一世的身体也不过只是个暂寄天地之间的躯壳,神仙对生死之事极为冷漠,而神君却对这傻姑娘格外上心,我便赌上一赌,左右我也不过还余一月性命,也不怕得罪你。果不其然,即便阿祥那般对你,你还是眼巴巴的追来了。” 师父微微眯眼,紧了紧手中的鞭子:“呵,这蠢徒弟你道我是真的稀罕么?你爱将她杀了便杀了,爱将她吃了便吃了,我来,不过是想灭了你这大逆不道的石头妖,竟敢算计小爷,魂飞魄散都不够你还的。” 我莫名的心安,可铺天盖地的寒凉接踵而来,像蛇一般将我缠紧,正茫然之际,忽听紫辉笑道:“我身体中残余妖力确实斗不过神君,神君要杀便杀,我无可奈何,只是阿祥与我已结为夫妻,我以我气血接了她的气血,她与我魂脉相通,生死相连,神君既是不稀罕这笨徒弟,便让她与我一同魂飞魄散了罢。” “结为夫妻,魂脉相通……你们……”师父咬牙,手中的鞭子有些颤抖。 我感觉紫辉的手从背后揽过来,搂住了我的肩,他在我身旁坐下,道:“神君你看,是今天便将我俩了结了?还是等一月之后阿祥陪着我一起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的彻底消失,如此可能消解神君的愤恨?” 师父沉默下来,眼神幽冷,颜如修罗。忽然,他一鞭挥来,狠狠抽在紫辉的脸上,而我却莫名的感到一阵刺痛,脸上火辣辣的疼,接着像是有血溢出,脸颊变得粘腻。 “这一鞭,神君抽得可不大用心呢。神君若不信我的话,大可将我杀了试上一试。”紫辉笑道,“我乃清修石妖,不能做阴损之事,不管是做我的妻子还是给我半仙之心都要别人心甘情愿,因为哪怕有半点强迫,于术法功效而言皆是巨大的损害。半仙之心能助我找回曾经失去的力量,我能变回不死的妖,阿祥也能长长久久的活着。事实摆在神君面前,要救要杀全凭神君处置。” 我紧紧盯着师父,心头惊骇一阵大过一阵,忽见师父勾唇笑了笑,我呼吸一窒,听他道: “很好,这梁子,小爷算是与你结下了。” 师父自鞭子的底部拔出一柄十余寸长的刺刃刀,他反手将细窄的刀刃刺入他自己的胸膛,师父面色猛的一白,又像不知道疼痛一般将刀刃往下一划,我几乎能听见血肉骨腔撕裂的声音。 我骇得失了神智,肩上的手微微一僵,仿似也有些出乎意料的怔愣。 师父竟在此时不咸不淡的说道:“石头妖,你以为小爷我是中了你的算计么?”他手腕一转,面色又是一白,神色未变,额头上却已汗如雨下,“不过是你运气好,正巧碰着小爷运背的这些日子。以后若叫爷碰见你……定叫你生不如死。” 可是以后……哪来的以后? 我心神巨震,挣扎着想要喊出声来,可却半点也动不了。 师父将刀刃一绞,胸口的血顿时浸透衣物,伤口扩大,我仿似能听见卧在他胸腔里的心跳声。一如从前我做噩梦后蹭到师父床上去,他说“有我在,别人都不敢欺负你。”那时趴在他怀里我听到的声音沉稳而温暖,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繁杂和不安。 师父…… 师父身子一颤,微微弯了腰。我听得一声按捺不住的闷哼,鲜红的血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师父将手头握住的红色物什轻轻一抛,随意得就像丢了一颗不值钱的石子:“拿去……咳,小爷赏给你的。” 肩上的手抽走,我目光转动不了,只得呆呆的盯着师父,见师父也正望着我,他苍白如纸的唇轻轻动了动:“不准将今日之事告诉她,不准再与她提起我,这丫头蠢笨至极,你多骗她几次她便什么都会忘了。” 师父……不会的。 “为了一个傻丫头搭上一条命,还不让她记着你的好,你便不觉吃亏么?” “咳……关你屁事,只是……”师父捂住心口,冷冷一笑,“你若不让她长长久久的活得安好,我多的是机会让你吃亏。”言罢,他身型一晃,扶着石洞的墙壁,挺直了背脊,艰难却不失从容的往屋外走去。 胸腔中的热度仿似也被掏空,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觉得现在我应该陪在师父身边,不管做什么都好,不管我们之间隔着多深的血海深仇也好,我应该陪着他,像以前那样给他翻书打扇,为他洗衣叠被。 不知师父走了多久,头顶一暖,是紫辉在我头顶轻轻一拍,一个淡淡的“解”字,让我浑身一松,像是瞬间被抽了骨一般,我周身皆软,颤抖不住,看着地上那滩血迹,我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阿祥?”紫辉有些诧然,“你竟……”他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你与他在一起那么久,定还是学了些仙家法术的,难怪能冲破封印。” 紫辉伸手来拉我:“勿需太过执着与这一生一命,你师父并非常人……” 我猛的拽住紫辉的手,狠狠的一口咬下,恨不得能将他的骨头都咬碎:“你把心还给师父!你还给他!”我含糊不清的呢喃,嘴里既是紫辉的血,又是自己的泪。 紫辉也没有推开我,只轻轻道:“他应当走不了多远,待会儿你与我一道去将他葬了吧。”他温热的血液滚入喉头,这些日子以来慵懒的身子忽然间轻松了起来。师父,师父……我想不通什么紫辉,什么半仙之心,什么血海深仇,但我能知道师父现在一定很难过,他只身一人,胸口冷空空的,流了那么多的血却没人照顾他。 我不再理会紫辉,蹭起身来,沿着石洞跑了出去。 多日没有走动,我的世界有些眩晕,跑出了石洞才看到这里竟是一方荒石山岗,四周皆是悬崖峭壁,唯有一条小路蜿蜒着往山顶而去,路上落着鲜红的血迹,我跟着追去,嘴里呢喃不清的唤着:“师父,师父。” 风荒凉的刮,绕过一个弯,攀上山顶悬崖边,师父躺在那处,周身的血淌了一地。我只觉心口倏地紧缩,再也舒张不开,喉咙仿似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一声呜咽,跪到他身前:“师父……” 我抱起他的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他那么厉害,像无坚不摧的英雄,为何此时却苍白脆弱成了这般模样。 师父紧闭的眼忽然动了动,睁了开来。他眼中闪过我看不明白的慌乱,随即一声叹息,唇角动了动:“笨……” “我笨!”我忙应道,“都怪我……都怪我。” “蠢徒弟,鼻涕眼泪都滴到我脸上……又脏又丑。”师父的手抬到一半,却无力一般放了下去,我牵着他的手,埋下头,贴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师父一声叹息:“十年前,屠杨府并非我意,不过三十余人的性命确实是葬在圣凌教手中,你要怪我,便怪吧。” “不怪。”我摇头,“不怪,我这便与师父回风雪山庄,我还替你打扇翻书,还给你垂肩捏腿!我……我再也不要相公,我只要师父,我们回去,一起回去。” “出息。”师父目光涣散,仿似看穿了苍穹,他声音虚弱而微小,“我不是中了妖怪的算计,也不是败给了你……”师父咬了咬牙,仿似能恨出血来,“我只是没斗过天命。” “不过……也罢了。你救我,我救你,上一世……这一世,我们……”师父累极一般慢慢阖上眼,“扯平了。” “我们回去,我们回去……”除了这句话,我再说不出别的言语。 山崖的风呼呼的刮,不止是师父,就像我的心也被掏出来了一般,世界空成一片。 “阿祥。” 我抱着师父不知坐了多久,忽听一声呼唤,是紫辉寻了来,他站在我两步远的地方静静道,“呈了他一恩,日后我会替你师父照顾你的,我会和他一样对你好,放开些。” 我恍惚的看他,又摸了摸师父空荡荡的胸口,迷糊的想,师父不是个好人,但是他对我的好,这世上却没人能比得了。 再没有谁能变成我的师父,再没有谁能牵着我的手一起登上风雪山庄,我再也回不去…… 我抱紧了师父,身子往后一仰,山风在我耳边呼啸,天空离我越来越远,一切都那么迷离,只有师父已僵冷的身体还陪在我身边。 我会等着他,一直等着他。直到未来有一天,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透过袅绕的熏香,我能听见他轻声唤我:“小祥子,过来。” 我闭上眼,世界一片沉寂。 鬼差给我套上枷锁,黄泉路一步步踏过,每走一步皆是一幕疯狂的记忆扑面而来,天界,冥界,月老殿,奈何桥,孟婆汤…… 呵呵呵呵呵呵…… 初空,你好样儿的!你果然好样儿的! 第十九章 黄泉路走了一半,还没看见冥府的牌坊,我心里的悲伤沉沉的压着我让我再也抬不动脚。我唤住带路的鬼差,蹲在开满彼岸花的路边先独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狠狠泣了一场。 耻辱!奇耻大辱! 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便有一个蠢得不成人样的二货捧着大脸亢奋的唤着“师父,师父”。我捂住脸,一头的长毛宛如秋风中的落叶,只待凉风一吹便能掉光。 那是我……那他妈几乎与哮天犬同等智商的人居然是我! “我最喜欢师父了!”“我这便与师父回风雪山庄,我还替你打扇翻书,还给你垂肩捏腿!”“师父。”“师父……” 师父师父…… 记忆中傻子的言语如同佛祖的经文一般不停在我耳边回响,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到底过了多没尊严的十五年,我抓住头发,恨得咬牙切齿。这简直是我几百年人生中最无法磨灭的污点。 没错,初空,你做到了,你确实把我使唤得犹如太监一样! 旁边的鬼差仿似看不下去了,终于来拍了拍我的肩:“喂……你还好吧。” 我流着一脸血泪,惨笑着转头望他:“没事,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我平静下来了。” 鬼差吓得倒退了一步,抽了抽嘴角道:“如此便快些上路吧,这次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连着两次失误,天界都派人下来指责我们冥府办事不力了呢。”我站起身来,一边随着鬼差继续往前走,一边听他抱怨道,“哎,祥云仙子你与那初空神君可是与我们冥界有什么仇么,两人一碰面了便要将我们冥府好生闹上一通,本来就忙,你们简直就是在给我们添乱!” 我点了点头,一句“对不起”刚出了口,抬头一看,又是那条忘川河,又是那座奈何桥,桥边又是那个死男人,他笔直的站着,端着孟婆汤,正在与鬼差说话,是马上就要入轮回的模样。 我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也知道自己应该理智,等他喝了孟婆汤,一脚踹他下轮回,下一辈子的事情什么都好办。可不知为何,我此时想起来的全是他让我给他捏肩捶腿打扇翻书那可恨可耻的卑劣模样。最可恨可耻的是,我居然在死的时候还想着要去给他捏肩捶腿打扇翻书!还想回去? 回去你大爷! 这是怎让深入骨髓又令人唾弃的奴性啊! 这一切!让我受辱的一切!全是因为这个男人,这个骚包的神君…… “初空……”我拳头握紧,浑身止不住颤抖,“对不起啊……”我直勾勾的盯着初空,与旁边茫然的鬼差道,“对不起啊,又要给你们添乱了。” 不等话音落下,不等鬼差反应过来,我身型一动,眨眼便落在初空跟前,我看见他震惊的睁大了眼,又听他愤怒的喝骂:“草!石头妖居然坑了小爷!” 我咬牙切齿的一笑,一拳对着他的脸挥出,力道大得几乎要打碎自己的骨头:“坑了你……老娘今日还要废了你!” 众鬼的眼神跟着初空飞出去的身体在空中画了半个圆。 他“咚”的一声,径直落到了六道轮回那一方,尘埃落定,他慢慢爬起身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眼神冰冷:“居然敢与为师动手?小祥子你胆肥了啊。” 我仰着头用鼻孔看他:“呵,你居然还敢这样和我说话?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傻子么?” 初空神色微怔,场面静了一瞬。冥府的鬼差们立即行动起来,急急忙忙的疏导投胎的鬼魂去阎王殿避难,有鬼差那了套索要上来抓我,有鬼差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劝:“冷静!冷静!两位仙人冷静!” 我的周身仿似燃起了熊熊烈焰,烧得整个人都沸腾了,我提气纵身,径直跳过奈何桥落到初空身边:“师父?这么恶俗又蛋疼的称谓亏你想得出来,还自得其乐的听了十五年!很好很好,如今趁着我两人都还清醒,便把之前的烂帐都一起算一算吧。” “烂帐?”初空站起身来,没有直接对我方才那一拳给予打击报复,他拍了拍衣裳,眯眼道,“小爷心胸宽广,以德报怨的将上一世智力有问题的你收留了,最后还救了你的命,你现在下了地狱居然还要找我算帐?” “呵呵呵呵,你居然还敢和我提上一世,你居然还敢提上一世。”我笑得有些癫狂起来,“好好,你心胸宽广,你救了我,那我求求你再救我一次吧,救救冥府好不好?你接着剜心,接着死一死,好不好!下不了手?没关系,我帮你,手起刀落,可利落了!”说着我又是一拳往初空身上招呼。 他一惊,侧身拽住我的手,也有些动了怒:“你这悍妇!就不能好好说一次话么!” “好好说!”我也跟着怒了,“脑子里充斥着被你欺辱的十五年人生,还有导致这十五年人生产生的那两碗血一样的孟婆汤,我们之间隔的是血海深仇好吗!比屠了全家还惨好吗!你让我和你好好说?你先躺下变成尸体吧,我会坐在你身边和你好好说的!” “哈!”初空气笑了,“说得好似这些年只有你吃了亏一样!你那是个傻子么!你不说我都以为你是装作那副模样来整治我的!小爷宽广的胸怀不惜得去计较那些,最后舍己为人的救了你的命,你到头来居然还敢怪我?” 脑海中蓦地闪过初空那张苍白的脸,心头莫名的划过一丝不祥的情愫,我僵了一瞬,立即用冲天怒火将那点苗头按捺下去:“救我?我谢谢你大爷!谁稀罕你救了!你装什么高尚,什么让我长长久久的活得安好,你分明就是想快点下地狱来投胎与我错过后面几世情劫,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这卑劣的私心!” 初空下颌一紧,神色一厉,嘴一张又立即闭上,脸色气得发青。 我继续道:“我偏不成全你,我偏要下来与你一起投胎,偏要和你丫死磕!你打我呀你打我呀你打我呀!” “小爷我今日就是要打你!”他似气狠了,一手揪住我的衣襟。我此时也怒红了眼,反应奇快的双手伸到他脑后,拽住了他的头发:“你放手!不然我今天拔光你这一头毛!” “你还威胁我!” “我就威胁你!” 我两人一同喘粗气,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的半晌,愣是没有一人先动手,适时,旁边弱弱的插了个声响进来:“两位,你们还是把孟婆汤喝了再慢慢谈吧,谈完了就去投胎,这才是真解脱……” 我耳朵动了动,扭头一看奈何桥那方,一名鬼差将孟婆汤端着,他身后站了无数的鬼差,阎王殿那方有人急急赶过来,看样子像是阎王与判官。我眼神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鬼差手中那碗孟婆汤上,黑糊糊的药汁味犹在喉头回荡。 我转头回来望着初空,初空也正望着我。 就是这男人……这男人给我生生灌了两碗进去,让我有了那般耻辱的一生,心头邪火又起,我道:“喝,当然喝,这一世我一定给你灌三碗进去!”说完我奋力将初空往那方一拽。 初空大惊,立即扎稳下盘,“歹毒!”我一时没拉得动他,又听他这骂,想到之前他灌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他自己歹毒!我登时大怒,奋起而咬之,一口锁死在他的胳膊上,他痛得一声闷哼:“哮天犬是你家亲戚吧!”他捏了我的脸,“撒口!” 我嘴上不放,又在他肚子上狠狠揍了一拳,我第二拳又要打下,初空身子一转,躲了过去,事实上我是打不过初空神君的,所以没一会儿我便觉得眼前一花,后背一痛,是初空将我摁在了畜生道的井边,他掐着我的脖子,青着脸道:“道歉!否则下辈子你就去给我做畜生!” 好啊,看谁做畜生! 我一咬牙,膝盖弯曲,径直顶在他小腹上趁他瑟缩之际,我一声大喝,失出了全身的劲儿,将他身子顶了起来,初空愕然,我再接再厉的把他往井里一翻,让他头朝下,直直落进畜生道里面。 我心中狂喜,下一世终于可以摆脱初空了!可脸上还没来得及笑,忽觉头皮一痛,竟是初空拽住了我在方才抓打之中散落下来的头发,我只觉重心一偏,身子一轻,头皮剧痛,我心中不祥的警铃大作,想要伸手拽住什么东西,可只抓到了一片虚空。只有初空宛如厉鬼一般的戾笑,拖拽着我落下无底深洞:“你倒是来与我死磕啊!你磕啊!” 神魂皆惊的我,睁大着眼,看着冥府幽黑的气息离我越来越远。耳边仿似还有阎王不咸不淡的感慨:“哎呀,糟糕,两个仙人投了畜生道,这该如何历劫呢?唔,我还是回去打个报告吧。” 畜生…… 你们这群畜生! 第二十章 再睁开眼,我看见的世界仿似与我往日看见的有些不大一样。视野出奇的宽阔,嗅觉出奇的灵敏,泥土的味道,青草的味道,还有或腥或骚的一股膻味。 我眨了眨眼,觉着身子有些许不协调。我抖着腿站起来了,却是四肢着地,用的是毛绒绒的肉爪,我抬起“手”伸出软软的还没长好的爪子,颇为稀奇的看了一会儿,这……若是我没猜错,这货应当叫虎爪吧。我扭过头,往后面望了望,看见自己长长的身子和长满毛的屁股,还有一条花纹相间的漂亮尾巴。 我怔了一会儿,随即恍然大悟的回忆起来了,哦!我投了畜生道,成了一只畜生。 畜生! 我用爪子抱住了脸。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想我祥云仙子如此飘渺的一个存在,而今却落到这步田地!我暗自为自己捏了一把辛酸的泪。但是再痛彻心脾的悲伤也改变不了我已做了畜生的事实。哀莫大于心死,我恍恍惚惚的望了望天,心间滋味陈杂。但转而一想,初空也投了畜生道,变成了一个四肢着地的动物,我心情又难得的一阵晴朗。 好啊,李天王,你安排一下吧,两只连人话都不会说的畜生如何来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虐心之恋。我等着呢。 我这边正感叹着,忽觉脖子猛的被咬住,我大惊,却嗅到了母虎的气息,原来是我“娘”来了…… 或许是天性使然,我现在虽被母虎叼着脖子,它只要轻轻一用力便能将我咬死,但我却生不出半点戒心,任由它叼着我,晃荡晃荡的回了自己的“家”。 连草都没有垫的窝,还有两只我的兄弟姐妹在咬耳朵玩闹,见母虎回来它们都围了过来缠着娘亲要奶喝。母虎将我放下,便慵懒的躺在地上,一副任由你们吃的模样。我的两个兄弟姐妹们立即屁颠屁颠的凑了过去,我看了一眼娘亲毛茸茸的肚子,实实在在的流了一把不知所措的苦泪。 我呆在母虎嘴边的位置瑟瑟发抖,忽然,背脊一暖,温温热热而带有些舒服的诡异触感爬过脊梁,我骇然的转头一看,母虎伸出了长长的舌头,对着我长满毛的脑门又是一舔,舔得我傻愣的怔了神。 于是,它便在我怔神的期间,上上下下完完整整的将我全身舔了一遍,最后心满意足的碰了碰我的脑袋,好像在说:“嗯,好了,去玩吧。” 我居然就这样……被一只母老虎给轻薄了…… 虽然我知道它是在用舌头上粗糙的倒刺给我梳理毛发。可我……我……我泪流满面,在冥府时我是怎么脑抽了没喝那碗孟婆汤呢。 怀着极其矛盾的心里,我蹒跚着脚步,走到它肚子那方,望着正在吃奶的兄弟姐妹们,又听得肚子在咕咕作响,我一闭眼,一埋头,也凑了过去。 这样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种历练。 过了数日这样的生活之后我幡然醒悟,现在我虽是一只畜生,但这并不妨碍我修道,我大可修炼成妖,继续过体面的人类生活! 只是,现在问题在于我是朵修炼未成便被月老点化的仙,说白了就是走了后门的水货,在以前的修炼中我只会粗略提高自己的修为,但如何入门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一声叹息,耷拉下脑袋,头顶暖阳倾泻,透过茂密的树叶星星点点的洒在我身上,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恍惚之际仿似看见初空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看书,他说:“小祥子‘我守其一,以处其和’这话你到底学懂了没?” 我当然懂,不懂的是那个傻子。 对了!我现在犹还记得上一世初空一遍一遍教过我的那些道家心法,之前那个我太笨,一直学不会,初空便一直在教我入门,现在只需稍稍一回忆初空指导的声音言犹在耳,我兴奋的起身跳了跳,我旁边的两只小老虎也跟玩似的一起与我跳了跳。 我不理会它们,独自找了个草丛里面坐下静静回忆那些入门的法则,宁神静心,开始了我的修道生涯。 不了三月,母虎开始教我们捕猎的时候,我的反应与感知明显比其他两只幼虎要强,按照目前这个形势,我估摸着再循序渐进的修个一年我便能口吐人言了,这项认知让我十分的高兴。心里对初空与修仙修道的法子也万分叹服,难怪上一世他以一个凡人之身便能在短短二十年里修成半仙,那家伙傲慢虽傲慢,想来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今日阳光正好,修炼空隙小憩的我在地上打了个滚,开始回味起了前世。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上辈子的初空对我也没有坏到极致,下地府那会儿是因为新仇旧恨叠在一起了,我才那么出离的愤怒,现在看来,初空这家伙除了爱使唤人、爱欺负人、脾气奇怪、对人苛刻、做事混蛋了一点,对傻祥那个徒弟还是挺不错的。 他最后还能剜了心救我,也算是尽了一分同僚之谊。 可只是同僚之谊?我想,他当时剜心剜得可是毫不犹豫啊,换做是我只怕都没法做到手起刀落那么利索,毕竟那是自己的肉,这和当初我救陆海空时,由别人下手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 阳光照进眼睛里,有些迷眼,不知为何,我陡然间忆起了那日屋檐之上,初空带着浓厚酒香的温热一吻。 四肢一僵,我的思绪霎时一片空白。 他是没有喝孟婆汤的,我清楚,他比我更清楚,但是上一世他却…… 是酒后乱性,还是……脑海里飘过一个想法让我烧红了脸,但是老虎是不会脸红的,所以我整个身子都滚烫滚烫的热了起来。不会吧……不会吧! 那傲慢的神君初空居然真的……真的与我生了情?我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把这个荒诞的想法甩出去。我与他可是狭路相逢的仇人,命定的冤家! 虽然,历前面两世情劫的时候,不管是我有记忆还是初空有记忆,我们都很默契的没对对方下狠手。 但我与他一见面就打架! 虽然,这一次好像只有我在埋头揍他,他只是嘴上不饶人了些…… 我在替他解释什么! 我在树干上奋力的磨了磨爪子,把它想做初空的脸,刨了个痛快。心绪平复下来之后我趴在树边耷拉着脑袋,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奇妙的想法……其实,如果是陆海空那样子的初空,他要喜欢我,我也是欢喜的。 身子有些微微燥热,但我却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在母虎身边成长的日子十分快,又过了一年多的时日,母虎又怀孕了,它将我们驱走,让我们各自去寻找自己的领地。适时我已经能口吐人言,算得上是个灵物了,不再需要像我的兄弟姐妹一般整日为了茹毛饮血而奔波。 做山林间做一只万兽之王,还是挺舒坦,至少没有哪个动物活得不耐烦了敢招惹到我头上来。 照常理来说,确实是那样的,但生活总会有不按理出牌的时候。 那是个美丽的日暮,我趴在湖边静静的喝水,忽然,一阵微风掠过,我陡然嗅到了猎物的气味,只是这种猎物向来过群居的生活,此时为何只有淡淡的一只味道…… 我抬头一望,日暮霞光映照得晶莹的湖面波光粼粼,湖的对岸,黑糊糊的大型动物也在静静喝水。它那副模样莫名的让我觉得熟悉得十分抽象。心里一个念头闪过,我轻轻开口:“初空?” 动物浑身一僵,随即也抬起了头。 眼神相交,我瞬间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噗!”舌头一吐,我无良的笑了。那动物的身型僵硬的越发厉害。我趴在地上,止不住的用爪子狠狠拍地:“野猪!哈哈哈哈!你居然投成了一只野公猪!哈哈哈哈!” 初空又羞又恼,一扭头,转身便走。我一看,忙止住了笑,踏进湖里向他游去:“哎!你等等,有事和你商量。” 我再度踏上岸,甩了甩一身的水,然后望着他又“噗”的一声笑了,初空仿似彻底恼了,他冷哼一声,傲慢的仰起头,嫌弃我道:“真不知一个女子变成了母老虎有什么好骄傲的,这是上天的讽刺么。” 他声音粗壮,比往日沉了不少。我也顾不上反驳他,笑得全身没了力气。初空忍无可忍,蹄子将地上的石子一踢,一颗一颗连续不断的打在我的头上,砸得我生疼,我恼了:“你不是喜欢我么!为什么还要老是欺负我!” 初空一惊,连连往后退,结结巴巴了好半天才怒冲冲道:“谁谁谁谁谁……谁他妈喜欢你!” “你上一世没喝孟婆汤还亲了我!” “那是因为醉了。” “你不喜欢看见我和石头妖在一起是在吃醋。” “那是因为讨厌石头妖。” “你最后还为了救我把心挖了。” “那只是为了还你一个人情。” “不管其他怎么说,你陆海空那一世绝对是喜欢上我的了!” “只是因为喝了孟婆汤,神志不清!” 我一问,他一答,天衣无缝得就像是他已经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一样。不知为何,听得这些答案,我心头却有些失望,好在动物的脸从来都是做不出表情的,我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在心里果然还是想害我的。” 初空猛的抬头:“这个结论你到底是怎么……”他嗓子一锁,愣是把后面半句憋死在肚子里。顿了一会儿,他呼呼的喘了几口气,咬牙道,“没错!我就是想害你,你赶快去投胎不要碍着我的视线了。” “哼,你道我稀罕看着你么。”我揉了揉额头,道,“野猪空,咱们打个商量吧,划分一下楚河汉界,在这一世,你不踏入我的领地,我不踏入你的领地,管他李天王怎么安排,咱们老死不相往来,这总行了吧。” 初空看了我一会儿,还没说话,忽然大地猛的一震,林间鸟儿成群飞起,日暮的山林顿时叽叽喳喳的吵闹起来。 我怔了怔:“地牛翻身?” 初空的声音却严肃了下来:“不对。”他扭身便往西边跑,我恼了恼头,不明所以,也揣着好奇与他一起跑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喂。”在草丛中隐藏好身影,我轻声问初空,“他们在拜什么?” 此时太阳的光辉已渐渐褪去,夜幕降临。两名男子举着三个火把,跪在地上,对一个黑糊糊的洞|口行三叩九拜大礼。 初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紧紧的盯着那两人,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他道:“你,去,嚎两声。” 他这态度令我心生不爽,我冷冷一笑:“你自己嚎去啊,凭什么要我?”初空二话没说,一撅蹄子,径直叉在我的爪子上,我一声痛呼,虎啸惊了山林。 我咬牙,这家伙……这家伙…… “啊!”一个男子惨声惊呼,“老……老虎!”他手中的两个火把掉在地上,如同吓瘫了一般,只有一点一点往后挪,另一个年长些许的立即举着火把对着我,他一边往后退,一边把地上那人拽起来,“冷,冷静些!它怕火,不会轻易过来。” 他既然都如此说了,我一迈步,仰首挺胸的便踏了出去,那两人吓得浑身颤抖,汗如雨下,我盯着他们上上下下的打量,那胆小点的男子径直吓得两眼一翻,倒了下去。我一愣,正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吓死了人做了杀孽,另一人忽然拔腿就跑,眨眼间便没了人影。 想来,他是觉得我已经有了食物,定然不会再去追他了。 我摇头叹息,生死之间方能见真情,这话果然没错。身后草木作响,是野猪空走了出来,我用肉肉的爪子轻轻拍了拍晕倒在地的男人脑袋:“喂,你看,是你支使我出来的,出事了,你自己把他驼回山下村庄里去。 “你现在还有心情管这些愚蠢的人类。”初空不咸不淡的讽刺了我一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眼识。”他不再搭理我,径直往黑糊糊的山洞里走,四只蹄子行得极为慎重。 我虽对他这态度极不满意,但见向来傲慢的初空都行得如此小心,我便也忍住脾气,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后面走。 山洞里漆黑,若是人类进了来怕是片刻便找不着北了,但好在老虎的夜视力着实比人类强上不少,洞中的事物我皆能感知得清清楚楚,哪里有石块,哪里有水坑……等等,这水坑为何却有鲜血的味道? 我顺着水滴落下来的轨迹往上一望,见洞|壁上裂出了一个牛头大小的缝,水正是从这裂缝|中流出来的。 我抬着头还在自己打量,忽见一个人头从裂缝中被慢慢挤了出来。我心头大惊,正在愕然之际,看见那人的表情扭曲,形容瞬间枯槁,皮肉不知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吸了去,只留下一副枯骨,“哗啦啦”的从裂缝中落了下来,在我前爪前堆成一堆白骨架。 我虽已成仙,但在仙界从来过的都是安乐的生活,没见过死得这么惨的热,登时被吓得倒抽冷气,下意识的想拽住前面的初空,哪想他现在却是只野猪,在前面拿着屁股对着我,我露了尖利的爪子,一个不小心,抓在野猪空的皮糙肉厚的屁股上:“有妖怪!”我大叫。 初空也是一阵大叫:“你想被我剁了爪子拿去泡酒么!” “可是真的有妖怪!”我抬着爪子指了指洞|壁上方的裂缝,又指了指不远的白骨架,“刚才掉在我脚前的,才被吃了干净。” 初空没再指责我,转头看了看那堆白骨,声音微冷,“现在你可知道方才洞外那两个男子是在拜什么了。” 我摇头:“不知道。” 初空觉得无可救药一般看了我一眼,道:“两个人拿了三个火把,显然是之前来了三人,而有一人进了这山洞里来。”初空用蹄子指了指地上那堆白骨,“这个人,被做了祭品,他们是在祭祀,上的是活祭,供的……”初空沉思了一会儿,“供的是谁我不知,但能肯定的是,绝对不是天界的神仙。此处阴气十足,简直就像……” 冥府。 初空没说出来,但我大概已能猜出他的意思了。我的修行进度到底还是比他慢了一点,一开始察觉不出这里气息的诡异,但经初空如此一提点,我稍一留意便感觉了出来,此处气息阴冷,与冥界简直一模一样。 初空四处探了探,道:“这里地脉极阴,应是与地府相联。”他声色凝肃,“看方才那两人的样子,这活祭应该是常有的事。” 我奇怪:“可接受活祭极损阴德,且容易堕入邪道,这明明明令禁止了的,没听说过地府里哪个神仙在干这勾当啊。” “哼,神仙做了妖怪的恶行,还敢到处招摇?”初空嫌弃我道,“你在天界这么多年来到底都干嘛吃的,脑子里一点常识都没有么?” 我露了尖尖的利爪,森森道:“你再这样和我说话我就挖掉你屁股上的肉。” 初空的野猪尾巴甩了甩,继续道:“冥府在职的神仙,诸如阎王判官之类的,为了平等的对待每只鬼魂,他们是不能接受祭品的。地藏王菩萨不杀生,下面的鬼差没享受祭品的权利,所以在地府工作的人不会要祭品,更别说活祭。除了他们,冥府还有天界下来的神仙,天界的神仙下冥府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是如同你我这般,为了历劫而来,中途做个短暂停留。我们没时间也没能力要祭品。至于第二种嘛,便是犯了大罪,要到十八层地狱受重刑的罪神。” 我心中一惊,道:“明明在地府受刑,现在居然还而现在还做这样的事,这可是罪上加罪,哪个不要命的神仙敢造如此深重的孽啊……” 初空沉默了半晌:“这事必须尽快告知阎王。” 我赞同的点了点头:“但情况咱们还没摸得太清楚啊。”我一边说着,一个纵身攀上了旁边的洞|壁,探出脑袋往裂缝中打量,“我先看看……” “不可!”初空的声音还没传到脑海之中,我脑袋已探入裂缝中左右转了一圈了。左边右边没有东西,上面没有东西,下面…… 一道金光在阴暗的气息中忽然闪过,我还在惊讶,忽觉呼吸一窒,一股森冷之气扑面而来,径直撞在脸上将我大力的往后一推,我身子一仰,四脚朝天的摔在地上:“好痛!”我大呼。 野猪蹄子跑得踢踏作响,初空在我旁边停了下来,长长的鼻子在我脑袋边蹭了蹭:“伤到哪儿了?” 阴冷的气息尚还缠绕鼻尖,我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只得愣愣道:“不知道……脊梁摔得痛。” 见我确实没事,初空愣了一会儿,勃然大怒:“你再鲁莽试试!这是能随便乱看的么!你当真以为现在这是在历劫就死不了了么?到时候魂飞魄散了你看谁能给你拖回来!” “你生什么气?我魂飞魄散了你不正好不用历接下来的几世情劫了么?”我奇怪的看他,见他听闻我这问题之后愣了一瞬,我恍然大悟,忍痛站起身来,搭了个爪子到他头上拍了拍,“我懂我懂,你果然是喜欢我的。” “喜欢你大爷。” “你不用口是心非的遮掩了。” “遮掩你大爷!” 我无奈的摇头叹息,“我魅力太大我知道,在感情这方面我有时候确实太迟钝了些,喜欢上我着实是辛苦你了。”我顿了顿,“你就且辛苦着吧。” 野猪空的喉头发出“咕噜噜”的低啸声,似怒似恼。他一扭头,甩掉我放在他头上的爪子,怒气冲冲的往洞外走。 我琢磨了一会儿:“你是在害羞么?喂!这种时候你心里是不是想让我来追你啊!你直说嘛,我说了我有点迟钝的!”我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初空仿似忍无可忍的扭过头来,恨道: “小爷要去自尽!你离我远点!不准和我死一堆!” 我觉得历经前面两世情劫之后,我与初空都把生死这东西看透了,瞧他说自尽说得多么的轻松自然。 可等我们走到洞|口,看见外面的火把将天都照亮了,我点了点头:“我好似已经预见到我的皮毛被扒下来卖,你的肉被煮熟了吃的场景了。” 洞|口外,数十名壮硕的汉子拿着各种棍棒刀叉举着火把站着。想来是方才那个逃走了的男人去他的村庄叫了人上山来杀虎。 “还有只野猪!” “是那大虫的食物吧。” “看起来不大像啊……” 壮汉们议论纷纷,我看着他们手中的武器,心中有些打鼓,这些兵器看起来又钝又旧,肯定是不会让我死得痛快的,脊梁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我小声对初空道:“咱们可不可以换个体面点的死法。” 初空淡淡扫了我一眼,声音中依旧带着对我的嫌弃:“小爷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自己瞅准机会跑。别蠢得连几个人类都躲不过。” 言罢,他一撅蹄子,找准人最多的方向,一头冲了过去,那方的村民登时乱作一团,武器挨个的往初空那皮糙肉厚的身体上砍。但再是皮糙肉厚应该还是会疼的吧…… 他知道我怕死又怕疼,所以这是在给我找机会逃走么…… 看着他笨重的身体被人群围攻,明明画面滑稽可笑,但我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就像第一世时,在那火光冲天之中,我看见家破人亡的陆海空被卡在狗洞里时一样,仿似心尖最柔软的那根弦被轻轻一触,我分不清这感觉到底是酸是涩。 这个傲慢的初空神君,或许在内心里也与那一世的陆海空一样,有着隐藏在心底的温柔和体贴,一旦不经意间透露,便会直接攻得我溃不成军。 明知他的目的就是在找死,也知道他或许是想借这个法子错开与我后面的几世情劫,但我就是头脑一热,一声长啸将所有人都震得呆住,我扑身上前,先摁住了一个打初空打得最厉害的人,对着他的脸便是一通吼,那壮汉被我吓得神情呆滞,连颤抖都忘了。 有此虎威,我万分骄傲,可好景不长,对方人多,没一会儿我便被耗尽了力气,趴在地上,我瞅了一眼野猪空,他两眼翻白,显然是已经踏上了黄泉路。 我一声叹息,冲动啊冲动,白白搭上一条虎命。 扒皮取骨,被作为畜生杀掉,我这一世死得比哪一世都还惨……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入V第一更~ 没想到吧~第三世是用来水掉的!哈哈哈哈!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我已熟悉得根本就不用鬼差来引了。 一路轻快的走下去,在冥府的招牌前看见了初空正在与一个鬼差说话,走近了隐隐约约听见他在说:“劳烦通报,我有要事要见阎王。”想来他也才下来没多久吧。 矮了初空半个身子的鬼差点了点头,正要去给他通报,转眼过来瞅见了我,登时一张青黑青黑的脸变得更加青黑起来,他连连往后退了数十步,大叫道:“来了来了!他们俩又撞见了!” 冥府本就寂静,他这么一唤,仿似忘川河水在那瞬间都停滞了流动一般,整个冥府僵了一瞬,鬼差和来投胎的鬼魂们登时做鸟兽散,独留我与初空尴尬的伫立。 我撇了撇嘴,无言的抹了一头冷汗,心道,我和初空站在一起,是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我正感叹着,初空扭过头来望见我,危险的眯了眼:“不是叫你自己想办法逃么,怎么蠢成这幅德行。” 不想去与他解释我心里那些九曲十八弯的思绪,我道:“顶着一副畜生的皮毛能活得舒坦么,我才不稀罕去做一只虎妖呢。”我径直往阎王殿走去,“且去与阎王告知了上面那事,该和孟婆汤便喝孟婆汤,该投胎便投胎吧,下一世李天王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去吧,我可不想费心费力的与你斗了。累死了。” 我往阎王殿那方走了一会儿,没听见初空的冷嘲热讽,也没听见有脚步声跟来,我奇怪的往后一望,见初空略有些怔愣的盯着我,我奇怪:“你不是要去阎王殿么?走啊。” 初空眨了眨眼,仿似这才回过神来,他傲慢的一仰头道:“哼,小爷要做什么自己当然清楚,谁要你提醒。” 我捏了捏拳头,这家伙真是……忍下怒火,我不再理会他,心想偶尔让他得瑟一得瑟也没什么大不了。 推开厚重的大门,我迈步走入阎王殿,难能可贵的是今日阎王竟然没有仰头在书案之后睡觉,而是一本正经的伏案而书,像是在处理什么重大事件的模样。他身边的判官却看着他书写的东西,忍出了满头的青筋。 “阎王。”我规规矩矩的对他拱手拜了拜,“又见面了。” 阎王抬头望我,眼神倏地一亮:“哦!小祥子!好好,你又来了啊,初空神君没来?”他一脸诡异的兴奋。直到看见随后步入大殿的初空,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搁下了笔道,“你们来得正好啊,方才天界才给我传了书信一封。”阎王倚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抱着手,笑眯眯的望着我和初空。 我被他这笑容看得心里发毛,往后面退了退,初空却在这时一步跨到我身前来,用半个身子挡住了我,他问:“天界的书信说什么?” “是给你二人的。”阎王将书信捻起来,“唔,我念这信之前你们不先来一架?” 我抽了嘴角,这阎王素日里是有多无聊啊,这么喜欢看我和初空把冥府闹得鸡飞狗跳的? 见我们都不搭理他,阎王颇为无趣的撇嘴道:“好吧,这信是李天王寄来的,说是你二人在冥府人间的种种作为着实做得太过分了些,让他写的命格一个没中,第一世死错人了,第二世完全改变了他所写的命格走向,第三世,唔,他还没写完,但你们已经下来了。如此种种,皆让他灰心失望,叹白了不少头发。” 他如此一说,我确实觉得有些对不起大胡子李。 “所以嘛,李天王在这信里说了,下一世投胎,要你们必须在人界活过二十年,如若不然,你们再下地府后,皆交由我来处置。”阎王兀自咯咯笑了一会儿,“我已经预料到了,你们一定活不过二十年。” 喂……这家伙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做阎王的啊。 阎王桀桀笑道,“两位仙人知道,阎王这确实是个憋屈的活儿,有一次能随意处置人的机会是多么难得……嘿嘿嘿嘿。你瞅,我已经把怎么罚人都已经写好了。” 我定睛一看,登时看得虎躯一震,骂道:“你妹。”前面的初空亦是狠狠一震,“你大爷。” 逗阎王大笑十次,给阎王捶背十次,轻吻阎王脸颊十次……这他妈都是些什么! 原来,他方才是写这东西写得这么认真,也难怪判官看的一脸抽搐。阎王一脸期冀的望着阎王殿的天花:“你们尽量早些时候下来啊。” 我揉了揉额头,初空也在前面揉了揉额头,他沉默了会儿,收敛了心情道:“阎王,正经事。”他向前跨了一步,声音严肃了下来,“此次投胎,我见着了人界有一方洞天与冥府地脉相连,有人在那里供奉活祭。” 阎王一听这话,神色一凝,脸上所有玩笑的表情尽数敛去,“具体方位?” “约莫在麓华山那一带,若是冥府这两日未收到因活祭而死的魂魄……也就是说,那位接受祭祀的神仙,是将祭品的魂魄也一并吞了,这已是邪魔之道,需得尽快通报天界,早做防备才是。” 阎王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他对一旁的判官道:“立即着十名鬼差与我下十八层地狱看看。” 知道事情严重,判官也半分不敢耽误,一躬身,立即退了出去。阎王坐了一会儿仿似等不住了一般,也跟着判官一同出了大殿,一边走一边道:“你二人无需操心此间事宜,自去投胎吧。” 我望了望初空,初空也望了望我:“傻愣着干嘛。”初空冷哼道,“你不是很期望去投胎么,去啊。” “你这么大火气干嘛,我又没说不去。” 我转身出了阎王殿。地府工作人员不多,被阎王抽走了十名就更少了,而今看守鬼魂喝孟婆汤的就只有一个鬼差,且这名鬼差看起来还有些呆头呆脑……心底的恶性因子滚动出来,我突然又心生歹念。 回忆起自己什么都记不得的那一世,被人欺压的苦难,我恍然觉得什么李天王的失落都可以滚远一点了。我理了理衣襟,正要上前讨要孟婆汤喝,忽然背后传来初空的声音:“喂,小祥子,打个商量。” 我侧头看他,他指了指那鬼差,“骗过他,咱们这一世谁也别喝孟婆汤,待转世之后,延续你上一世说的那什么,划清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 陡然听见这话,我不知为何心里空了一空,眨巴着眼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好啊,当然好。” 初空盯了我一会儿,擦过我的肩头,径直走向那鬼差,要了一碗孟婆汤。我不知初空要玩什么花样,也忙跟上前,同样要了碗孟婆汤。 初空一手端着汤,却不急着喝,另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圆圆的珠子,高深莫测一般道:“此珠乃是天上地下唯有一颗,有**力,我不能带去人界,待会儿等阎王回来了,你且帮我把此珠交予他。” 我看着这天上地下唯有一颗还有**力的珠子,抽了嘴角。你确定这不是方才在路上捡的破石头? 初空将珠子递给鬼差,却猛的一手滑,圆圆的珠子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滚远了。呆鬼差约莫觉得这是神君委以大任于他,连忙跟着珠子追去,初空一侧身,将一碗孟婆汤尽数倒在忘川河中。我心里万分唾弃他这种欺负老实人的行为,然后一侧身,跟着把一碗孟婆汤尽数泼回忘川河中,让它跟着河水晃晃悠悠的流向远方。 呆鬼差没找着珠子,回了来,挠着头一个劲儿的对初空道歉,初空摆了摆手,继续做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罢了罢了,都是天命吧。” 一颗石头滚到一堆石头里面,找到了才是天命好吧…… 过了奈何桥,行至六道轮回旁边,我看着井中阴阳两分的世界,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初空,我觉得在咱们身上发生什么意外都说不定,划分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这个太虚幻了,咱们还是来点实际的吧。” 初空斜眼看我,我郑重道:“下一世,你投成女人好了。” 他危险的眯起了眼:“小祥子,咱们不妨再换个方式吧。”他道,“你干脆投成男人好了,左右你有颗糙汉的心,下一世让你的身体和你的心灵达到统一,又避免了咱们生出那不该有的感情,这岂不是更好?” “我不会做男人,习惯不了男人的身体。” 初空冷哼:“好笑,小爷堂堂血性男儿就能习惯女人的身体么?” 他一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便极容易挑动我的情绪,我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咱们还是各投各的。” 我跨上轮回井,正准备跳进去,忽觉肩头一紧,是初空拽住了我的肩膀,我将我往“阳”的那方一拖,是想让我去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大爷的!”我怎能让自己吃这个大亏,顺着初空的手抱住的他的脖子,使劲儿把他往“阴”的这一边拽。 衣袂翻飞中,我俩拉拉扯扯混乱得不知道最后是用什么样的姿势落进了轮回井。但我记得,在黑暗来临之前,心头恍然有丝阴冷的气息冒了出来,将我周身缠绕……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二十三章 心口有股撕裂的疼痛,这是以往投胎都不曾有过的现象,难不成……我这一世患有心疾? 病弱的女子苦追贵公子不成,最后痛苦而死的桥段在我脑海里闪过。我睁开眼,看见精美雕花的檀木床,想来我投的是个相当富贵的家庭,瞅着床幔上用金线绣出的凤凰,嗯……搞不好这一世还投在了皇家。 心口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我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登时大骇,连连的倒抽冷气,这是什么! 我的胸膛上竟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更惊悚的是我的胸膛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平!这手掌为何如此大?上面还长满了老茧,我的芊芊素手去哪里了?即便不是芊芊素手,小孩该有的粉嫩小拳头呢?这货明明就是个糙汉的手啊! 我挣扎的蹭起身来,胸口尖锐的疼痛,还有失血过多让我脑子开始发晕,才一投胎就要重新死掉么? “……下一世投胎,要你们必须在人界活过二十年,如若不然,你们再下地府后,皆交由我来处置。”阎王的话言犹在耳,我想到了那张纸上的惩罚,宛如有把比匕首更尖利的东西扎进心头,我痛得颤抖。 不行……虽然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是我才来这人世这么一瞬间,不能这样死掉!若是这么快又下了地府……我的后半生会毁掉的,绝对会毁掉的! 我握住匕首的柄,用力的向外拔。正在我奋斗不息之时,陡然听见了另一个连连惊呼的声音。 我扭头一看,是个身着华服的圆脸女子,她面色青白,才一起身便“哇”的吐出一大口黑血来,看样子是中了剧毒。 这……这又是什么状况!一个富贵女子与一个糙汉躺在同一张,糙汉胸膛插着匕首,女子身中剧毒。卧槽!我到底是赶上了什么烂摊子! “卧槽!什么状况!”华服女子看见我,也是一阵大惊,说完这话,又捂着胸口一阵狂呕。 一股不祥的预感再次划过心头,我战战兢兢,气喘吁吁的问:“初……初空?”声音出口,浑厚雄壮,我暗暗抹了一把辛酸的泪。 女子同样惊骇的抬头,望着我:“小祥子?”他娇喘不停,“奶、奶奶的……阴魂不散。” “阴魂,呼呼,阴魂不散的是你吧!楚河、楚河汉界,给我划清楚了,不准,靠、靠近我!”一句话说得我上气不接下气,我好似已看见了阎王再向我招手。 “谁……还理你,小爷,小爷先救了命,你自己回地府,去、去亲阎王的小脸蛋吧。” 我浑身一哆嗦,这实在是一个让我赌上骨灰也要勇敢活下去的巨大动力。我手一紧,牙一咬,使出最大的力气,狠狠一拔。匕首退了约莫一寸余长出来,但还是有一部分插在我的胸膛里。鲜血流得更多,我气得大骂:“哪、哪个龟孙子捅的!老……老子胸膛里面,有黄金吗!” 初空那方颤抖着滚下床榻,一边吐着血,一边奋力的往桌子那方爬,他一抱住桌上的茶壶,便开始大口大口的喝水,可没喝多久,茶壶里的水便没了。 初空也是勃然大怒,手一拂,将桌上的茶具尽数打翻在地,瓷器噼里啪啦的响得欢乐:“穷鬼!你家连水都没得喝!” 正在我俩皆陷入绝境之时,这穷鬼家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将军!”一个劲装男子大步向我走来,“将军!怎么会这样!”初空那方也有两个婢女叽叽喳喳的奔了过去:“啊!公主!公主你还好吧!” 我已经没力气答话,也没力气多想了,只有奋力的眨了眨眼,在内心奔腾着草泥马,我和那公主怎么样了,还好不好……你们有眼睛看不见么…… 我再醒来的时候,胸膛的匕首拔了,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那个劲装男子跪在我的床边,埋着头,一言不发。我咳了两声,想要坐起身来,那人忙来扶我,给我伺候好了,又跪了回去。我奇怪:“你这是做什么?” “属下护主不利,请将军责罚。” 我挠了挠头,很想说自己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但是看见一个英勇的汉子在我面前虎目含泪,我还是不忍心告诉他,你家主子已经驾鹤西去了,我只是一个来逛一逛的弱女子。我清咳了两声,问道:“那个,初,唔……公主呢?” 跪在地上的男子猛的抬头:“将军何必还挂念那她!那青灵公主害了馨云姑娘,又对将军你下此毒手,实在是歹毒非常,将军万不可再容忍她为非作歹!属下恳请将军将此事禀报皇上,太后便是再护着青灵公主,也不能对谋害亲夫这事实视而不见!” 我摸了摸鼻子,心道,原来这还是个三角恋的故事,公主喜欢将军,将军娶了公主,心里却喜欢别的女子,公主一气之下杀了那女子,又杀了将军,咦……不对啊,那她自己怎么会中毒的?难道是谋杀亲夫之后心生绝望,服毒自尽了? 我沉着脸不说话,那汉子又道:“将军!青灵公主此举实不能再忍了!” 我为难的撇了撇嘴,就算你这么声泪俱下的控诉,我也没办法啊,因为现在在那个身体里呆着的是天上的初空神君,又不是什么青灵公主。而且这事情我摸不清前因,预见不了后果,对自己身边的环境也不熟悉,甚至连人都不认识。这一世我又没修仙不会法术,还要在这世上尽心尽力的活上二十年。我若是现在把这个青灵公主给不明不白的坑了,初空死了便算了,他要是死不了,回过头来不知道要怎么坑我呢!这险冒不得,我与初空现在好歹也算一根绳上的蚱蜢,在情况没有明朗之前,我绝不能和他窝里斗。 我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此事在自己斟酌。” 男子虽面有不甘,但也不敢冲撞我,咬了咬牙,埋头恭敬的答了声“是”。 我心里正在为这种使唤人的滋味暗爽,忽听门外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公主不可啊!您现在还不能下床!”“公主若要见将军也不急于一时啊!注意身体啊!”“公主!公主!”。 我的属下脸色一变:“哼,这青灵公主实在欺人太甚!将军,且待属下去将她赶走。” “慢着!”我忙唤住他,“那个谁,咳嗯,且让她进来便是,无妨。” “将军!” “让她进来。” “是……” 哪还用叫,初空穿着飘逸的衣裳,一脚踹开房门,迈步便走了进来,他面色依旧苍白,但却比那日看见他狂呕鲜血时好了许多:“将军?”他冷冷一笑,手指往外面一比划:“除了床上躺着的那个,其他人全给我滚出去。” 我那属下拳头捏得死紧:“青灵公主,你!” “吵得头疼,都出去罢。”我一开口,那人咬了咬牙,强忍不甘,退了出去。 关上门,屋子里只剩我与初空二人。 “你最好能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初空行至我床边,恶狠狠的瞪我。 我表示无奈的摊手:“我要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哟西……三更完毕~ 第二十四章 初空仿似恨得想捏死我:“叫你投男胎你便乖乖投就好了,你要是不挣扎,能闹出这些幺蛾子来!” “叫你投女胎你干嘛不投女胎啊!”我反驳了一句,又道,“不是你怀着小人之心想坑我,我们能变成这副鬼德行!” “好笑,这馊主意到底是谁先提出来的?你倒往小爷头上叩屎盆子!” “谁稀罕把屎盆子叩你头上啊!别浪费了肥料!” 初空大怒:“你一个女人说话还能再难听一点么?” 我也大怒:“你要是和陆海空一样,我能把话说这么难听?你还好意思指责我,活像你说话有多好听似的!” “呵,你还敢跟我比较,你要是像傻祥一样乖乖的,我能对你凶得起来?” 这对话一出口,我没能接上来,初空也是一怔。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初空咬了咬牙,冷哼一声在我床边坐下。 我本不打算再理他,但看见一个雍容美人岔开两条腿在我身旁摆出如此爷们的坐相,我觉得有些诡异滑稽,埋头看见自己平坦而宽阔的胸膛,我又是一阵深深叹息。 我一叹,初空便也跟着叹,房间里此起彼伏的叹息之后,我发出质疑:“可性别再如何转,投胎也该投成婴孩才是,这不伦不类的……还半点不给我适应的时间,这算什么!” 初空转过头来,与我互望了一会儿,我们几乎是同时的捶床低骂:“该死的李天王!” 我烦躁的挠了挠脑袋:“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公主,还真成了亲住在一个屋子里,这要怎么去划分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啊。” 初空闻言,恼怒的表情一缓,眉头微微挑起:“说来也是。”他摸着下巴沉吟,“二十年……” 我愁眉苦脸的重复:“是啊,还拼死拼活的要混满二十年,这才一投胎就险些死掉了,以后要怎么混啊!” 初空沉吟了半晌,忽然抬头望着我,“小祥子,打个商量。” 我一听他说这话下意识的便皱了眉头,每次咱俩打的商量最后都不是商量的那个结果,乱七八糟的意外多得几乎让我自己都惊讶:“你又想干嘛?” “咱们先合作一段时间吧。”他抱着手摆出平时那副高傲的模样道,“现在周遭的情况都太不明朗,待我们把这一世的形势分析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他这话说得在理,但这副表情就好似是他在恩赐我一样,我按捺住心头的不满,问道:“怎么合作?” “真蠢。”初空嫌弃的瞥了我一眼,“我们要在这人世活二十年,要保命,有两种东西绝不能碰,一是江湖,二是庙堂。江湖不用说,一群土匪拼着一腔鸡血,成天没有缘由的杀来杀去,朝不保夕。至于庙堂,我还好,而你嘛,啧……”他弯唇一笑,说不尽的嘲讽,“只怕是活不过两月。” 我将拳头捏得噼啪作响。 “玩政治,太心累,还是皇家政治。小爷可不想淌这浑水。所以待情况明朗之后咱们瞅准机会便归隐了吧,深山老林之中安安稳稳的躲着,我还不信天上能下刀子把我给戳死了。” 我点了点头,道:“蠢,你想将周遭形势分析清楚,找个人来问不就行了么?” 他冷冷一笑:“搞清楚你我的身份!咱们现在是顶着这副皮囊在生活,断不能让人看出倪端,到时直接被灌上邪魔妖道的名头拖出去烧了,你连哭都来不及。” “是吗。”我高声一呼,“来人啊!” 我那忠心的属下立即推门而入,戒备的看了初空几眼,跪在了地上向我行礼:“将军。” 我点了点头,声色严厉道:“你且告诉她,我是何人!” 属下抱拳正经道:“回将军,将军乃是先皇钦点护国虎将之一,现任骠骑大将军,十五岁时能上阵杀敌,十八岁时可带兵突袭敌营,与万人之中取匈奴王子首级!二十三岁大败匈奴,令其五十年内再无精力犯我大齐!” 我点了点头:“很好,你再告诉她,她是什么身份?” 他看了初空一眼,埋头道:“皇上幼妹。” 我挑了挑眉,这还是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啊,男子英勇女子秀美,天赐佳缘,怎么最后成了怨偶……我陡然想起那日我和初空在月老殿里打的那一架,那一次可是毁了不少姻缘啊……我背上出了点冷汗,清咳两声,回过神来,我接着端着架子问:“你再说说,我素日里对公主好还是不好?” 我属下奇怪的瞟了我一眼,但碍于我严肃的神色,又垂头答道:“将军待公主……相敬如宾。” 唔,如此看来这将军素日里对公主其实是不大好的:“公主素日对我又如何?” 属下语塞,正沉默之际,门外忽然有个丫头冲了进来,我犹记得是那日一直在狂呕鲜血的初空身边一直问他好不好的丫头。 丫头扑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抬起脸来声泪俱下的哭诉:“奴婢狗胆,奴婢深知以自己的身份轮不到在这里说话,但将军今日此问着实太让公主难堪!往日公主待将军一片诚心,天地可鉴!公主待将军如何,将军岂会全然无知无觉!公主往日不让奴婢说,可奴婢今日要是再不说怕是要让公主受一辈子的委屈!” 我竖起耳朵,等待她的下文,初空也静静的看着她。 那丫头见没人阻止也愣了一愣,随即才道:“馨云姑娘摔的那一跤不是公主绊的,她肚里的孩子也不是公主让她流掉的!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诓将军看了进去,这一切都不是公主的过错,将军为何又要责罚公主!将军只知那馨云有将军的孩子,将军可知公主也有了将军的孩子!”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砸在我与初空头顶。 我一晃神,觉得世界有些惨白。我僵硬的扭过头去看初空,他只睁大了眼,带着些许极度讶异后的空洞,盯着跪在地上的丫头:“你……你……” 丫头继续声泪俱下的痛嚎:“公主!你别瞒着将军了!奴婢知道你心里苦,但你为何不与将军说!为何还要自己扛着?这次竟……公主便是不想着自己,您好歹也想想腹中幼子,他何错之有!而今尚不知那毒药对胎儿有无伤害,公主实在不该再为难自己!” 初空脸色又是一白,“腹中幼子”与“胎儿”两个词敏锐的戳到了我与初空的神经,我眼神转了转,落在初空的腹部……那里有个“我”的孩子?孕育在初空的肚子里? 我一时觉得这一世荒唐得如此可笑。 “我……我怀……怀孕?”初空面色惨白,眼神涣散。他揉了揉额头,像是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站起身来,一边小声呢喃着这话,一边往门外走去,跪在地上的小丫头要起来跟着他,被他狠狠的喝止:“站住!趴地上!不准动!”想来他现在思绪定是混乱至极:“我得好好冷静一下……必须要冷静。” 其实,问出这么个结果来,我的惊讶程度并不比初空小,但是因为对象是初空,所以这件本来很悲催的事在我脑海里愣是转出了几分喜感来。 我接着问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孩子有多大?” “约莫三月了……” “胡说!”我忠心的属下发话了,“三月前将军基本没怎么回府!青灵公主何来身孕。” “奴婢对天发誓句句属实!”小丫头立即反驳道,“三月前将军有次醉了酒,宿在公主房内……知道自己有身孕后公主本来也想差人去告诉将军,但将军日日与馨云姑娘呆在一起……公主又是心高气傲之人……” 我点了点头,心中有些叹息,真正的公主或许到最后也没把这事和将军说,真正的将军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其实还有一个孩子。 白白让初空捡了个当娘的便宜…… 突然之间,我好想看一看初空分娩之时会有怎样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想看男主生孩子么…… 下一章在27日早上十点更新~这两天因为太忙所以章节的字数少了一点,下一次我会补回来的! 第二十五章 白日里初空听了有孕在身这个消息之后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此时突然来了兴致,觉得自己便是摸不清别的东西,至少应该把自己住的地方给摸清了,当下忍着胸腔的疼痛,掀了被子,批了衣裳便走了出去。 推开门便看见了一直敬业的守在门口的下属,他见了我,大惊道:“将军,你伤还未好,还需多多歇息才是。” 我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深沉的模样道:“躺久了乏得很,我出去走走。” “如此,且待属下为将军安排步辇……” 我揉了揉胸口,心道凡人就是事儿多,这点伤走几步路还能死人不成,我摆了摆手:“不用了,你点个灯笼给我带路便好。” 这属下从前定是极为敬重将军的,虽然面有犹豫,但却还是不敢说什么,打了灯笼便在前面给我看路:“将军想去哪儿?” 我眼珠转了转:“安静点儿的地方。” 他在前面一路静静的走着,带我弯弯绕绕的走过许多小径,停在花园围墙外,我点了点头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想一个人走走。” 他自是没有异议。我独自迈步走进花园,一来我便后悔了,此处确实安静,半点嘈杂也无,大半夜的什么也看不清,唯有假山背后一个池塘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等等……池塘边上立着的那人是谁? 我眯了眯眼,定睛一看,登时大惊,那竟是公主模样的初空!他……他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是因为生活对他的打击太大,他想自寻短见?这可使不得啊!他死了,我孤军奋战,岂不是更难做了! “公主空!不准跳!”我大呼,“珍爱生命啊!” 初空淡淡转头看我:“啊?” 语言的力量始终是不大管用的,当下我脚一跺,几步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你冷静一点,我们谈谈!” “你在干什么!”怀里的人奋力挣扎,但现在他一个女子的力量始终是没有我一个糙汉来得强的,任由他纤细的手在我宽厚的胸膛不痛不痒的捶了几拳,我松了他,将他肩膀一抓,捏着他狠狠晃了晃,他整个人仿似都被我晃散架了一样,身子一软,我就势揽住他的腰,沉痛的说:“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是你也不能这样对待自己。好歹……你也是有身孕的人了!” 初空在我怀里颤抖起来:“你……” 我侧耳,认真倾听他的话语,他却是抡了拳头,狠狠打在我的脸上,趁我呆愣之际,他一把推开了我,指着我鼻子骂道:“你他妈别入戏太深了!” 我揉了揉脸,介于如今我二人体格的差距,他这一拳实际是没给我造成多大伤害的。我也万分理解他现在的心情,所以便不与他计较这一拳头的事了。 盯着初空看了好一会儿,我奇怪问道:“你不是要自寻短见么?” “寻你大爷!”他气得跺脚,“你以为我是有多着急要赶下去和阎王亲热!小爷我傻么!” 我又指了指亮晃晃的池塘:“那你是在做什么。” 初空的神色瞬间变得萧瑟起来,仿似一下就苍老了数千岁:“我在感叹天命难违,李天王心狠手黑。” 我无言,与他一同沉默的哀叹了会儿人生。 “那……”我迟疑的开口,“孩子,你还是要的吧?”初空瘦削的肩膀一抖,我抬头,眼神四处乱飘,“其实我还是挺想看看你生孩子的……毕竟为人父母,我还是第一次经历。” 初空的肩膀抖个不停,我仿似听到了牙齿都要咬碎的“咯咯”声。我打着哈哈,摸头一笑:“当然,这事儿还是要女方做主。” 话音未落,一块石头狠狠砸在我的头上,我脑袋一晕,踉跄了两步摔坐在地,胸膛一痛,我感觉有温热的血液流了出来,我呆呆的一摸,在皎洁的月光下抹了一手的血,我骇得倒抽冷气:“救命救命!我不要见阎王!” 那方的初空也被吓到了,他呆了呆,忙跑到我身边蹲下:“有无大碍?”他一手捂着我的伤口,仿似想要以法术为我疗伤,但是捂了半天,连屁也没憋出一个,初空青了脸:“该死的凡人!” 我忙拽了他的手:“不准说死!还没到二十年啊!” 初空喉头一梗,紧紧闭上了嘴,他在衣袖里掏了掏,颇为粗鲁的掏出一张丝绢来,捂在了我胸口上。我也别无他法,只有乖乖的让他捂着,静待血液自己止住。 月色朗朗,我能看清初空紧蹙的眉头,清风徐徐,我能听见没了法力的两个凡人交错的呼吸,如此贴近。 脑海里有很多模糊又清晰的画面闪过,有陆海空仰头望着我静静微笑,也有初空轻轻拍着傻祥的背一同入睡,我恍然发觉,这好似是我与他第一次在两人都拥有记忆的时候和谐相处,互帮互助。 “喂……” “喂。” 我与初空一同开口,也都一起愣了愣。 “好吧,你先说。” “你先说……” 我俩又是一愣,望着对方沉默了下来。初空深吸了口气,道:“……对不住。” 我呼吸一窒,忙转了眼望天上的月亮,看是不是有人做了个假的挂在天上。但令人稀奇的是月亮居然是真的,更稀奇的是,初空方才与我道歉……也是真的! 我傻眼了。 初空眼神闪烁,瞟向不明的远方:“在第二世的时候屠了杨府,虽然并非我本意,但也是我未来得及阻止,我赶去之时,圣凌教众已经动完手了,之后未告知你实情,也是我……” “等等。”我打断他的话,“你要给我道歉的,是这个?” 初空眉头一挑:“不然你以为是哪个?” 我内心的狂风在呼啸,难道不该为经常动手打女人道歉么?难道不该为害得我要陪着他历七世情劫道歉么!难道不该为之前做的种种对不住我的事情道歉么?他甚至都不是为现在将我伤口打裂了道歉。只是为了…… 他做的无数对不住我的事情其中最特定的一件! 我懂了,点头道:“你原来好那一口啊,你原来喜欢傻子啊!” 初空听了这话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发怒,他盯了我半晌,眼神持续往远处飘:“哼,你不也好那一口么?那个叫陆海空的傻子,还是个瞎了眼的。” 他这句淡然的讽刺微妙的将我心底某根神经刺痛了。 我忘了胸口还在淌血,也感受不到疼痛,拽了初空的衣领,强迫他看着我。我盯着他,严肃而郑重道:“你给我听清楚了,陆海空不傻,他眼睛不好,但看得比谁都清楚,他心里比所有人都清明。别再说他一句坏话。” 初空呆怔的望着我,一双黑瞳里全是我被月光映白了的脸。 隔了许久,他才失神的问道:“你果、果真……” 我觉得自己这点心思着实没什么遮掩的必要,而且陆海空也早已经死了,死在初空的过去里。 我点头,直直的望着初空:“没错,我喜欢他,很喜欢。”说完这话,我有些伤感的垂了眼眸,只可惜,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想陆海空那样对我好,我也再不可能那样心疼和喜欢一个人。 整理好心绪,我再抬眼,看见初空的那一瞬我又傻眼了。 他涨红了一张脸,全然不似被我警告过的模样,脸耳根子都有羞涩的痕迹。 我讶异的抽了抽嘴角:“哎……” “闭……闭嘴!”初空恼怒的将染了血的丝绢扔在我身上,他自己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几步,“小爷……小爷不想听你说话!”言罢,他扭身便跑,俨然一副小娇羞的模样。 我眨巴了一会儿眼,还没回味过来其中滋味,便见胸膛血液持续而澎湃的往外淌。我大惊失色,连忙捡了丝绢将伤口堵住,挣扎着向花园大门爬去,嘴里呼唤着:“救命!救命!” 还没看见初空产崽,我怎能在这时去亲阎王的脸蛋!李天王你让我如何甘心! 花园一夜之后,我又捡回一条命。时光飞逝,眨眼间我养伤已养了两个月了,两月以来,我的伤好得差不多,周遭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我的名字叫楚清辉,是个凭着自己出色的军事才能混到将军位置的武将,我那忠心的属下名唤楚翼,是将军的左膀右臂。那公主名号“青灵”名字叫芙盈,是皇帝的幼妹,当今太后最疼惜的一个女儿。 话说,这段公主与将军的孽缘要从将军从小兵变成将军的那一天说起,将军入宫受封,公主在宫中对将军惊鸿一瞥,从此非君不嫁,愣是让皇上下旨,逼着将军娶了她。 而这时将军还有一个与他私定终身的女子,也就是之前我那下属无数次提过的馨云姑娘。那姑娘是个医女,曾救过将军的命,将军与她感情笃深,但碍于皇命,无奈之下只好先娶了公主。但将军与馨云的联系并未就此断绝,他用不归家的方式来抗议皇命,日日住在馨云姑娘的别院之中,后来馨云姑娘怀了将军的孩子,却不经意流掉了,据说是公主干的,至于到底是不是公主干的,这还有待商榷。 而馨云的孩子始终是没了,将军将这怒火发在了公主的身上,殊不知公主也有了他的孩子,心高气傲的公主无法忍受这样失败的婚姻,最后选择的与将军同归于尽。 这是我了解到的事情经过,但这事的疑点尚有许多,我总觉得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与初空的目的是摆脱目前皇亲贵胄的身份,隐归山林,但按照目前这情况,公主有孕,将军有婚外情,公主她哥定是不会放我们归隐的,而且朝堂上的形势不如家事这般容易了解,要脱离将军公主的身份,实在是让人没有头绪啊。 我坐在凉亭之中,静看亭外秋色,饮下一口酒,又是一声叹息。 在我身边伺候着的楚翼又立即给我添上了一杯酒。我满意的点了点头,除开情势不大明朗之外,我现在的生活还是相当惬意的,吃喝不愁,还有贴身伺候的人,美好得堪比我第一世的日子啊。 我打量了楚翼几眼,心想,归隐之后,我若还想过不用自己动手便能丰衣足食的生活,必定要想个法子把这家伙给诓走,挑水砍柴,洗衣做饭,看门守家,他一个人可以全部包干,甚至多诓一诓,还不用发他月钱。这实在是一个完美的劳动力啊,我现在必须将他拉拢着。 我清咳两声:“楚翼,你也坐,来陪我喝两杯。” 楚翼一惊:“属下不敢。” “坐。你亲如我手足,实在不该有尊卑之分,日后有我一杯酒喝,你便也有一杯。” “将军……” 楚翼正待要说话,一个侍卫却走了进来,抱拳道:“将军,馨云姑娘求见。” 对了,我还差点忘了,目前这三角恋当中还有一个人活着,这馨云流了产却没死,现在还来求见将军,想来是多日不见君,心里思念了罢……我有些苦恼,和一个女人谈情说爱,这不是为难我么。可骑虎难下,我只有点了点头道:“让她进来。” 那侍卫微微有些迟疑道:“可是……公主好似也正往花园中来……” 楚翼立马道:“将军,我且去将馨云姑娘接到内房?” 我估摸着初空总不会和一个女人打架吃醋,当下便豪气的一挥手道:“还用躲着她不成,让她们都来。” 凉亭中秋风瑟瑟,我又饮了几口酒,一个粉衣女子蓦地跪在了我跟前,想来这便是那名唤馨云的姑娘。可是情人相见,你一直跪着干嘛……我打量了她半晌,见她一直埋着头不说话,我摸了摸脸,觉着自己是不是脸色摆得太严肃了,当下弯了弯唇角,笑道:“起来罢。” 底下的馨云却开始颤抖起来,她一磕头,战栗着道:“将军……妾身……” 听到这两个称呼,我稍有些惊讶,看来这个将军素日确实将馨云当内人看待,但却还是有严格的尊卑之分。我摆了摆手道:“你先起来。” 馨云这才抬头看我,眼里藏着打量:“将军……不罚我?” 有内情! 我挑了挑眉,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你何错之有?” 馨云埋头琢磨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将军。”她软软的唤了我一声,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上,“妾身思念将军多日,今日……”她脸一红,“奈何相思不解相思,无奈之下才来求见将军,若是为难了将军,还请将军责罚。” 我挠了挠头,正想告诉她说话的时候别老往我身上蹭,结果耳边听得一声冷哼,我一抬头,看见初空领着几个婢女走进园子里来,我呆呆的望着他,那日之后我总觉得初空老是躲着我,见他一面可不容易了,今天我这般直勾勾的盯着他,不知为何,却见他蓦地脸红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在29号上午十点更新!~ 第二十六章 初空在那方兀自脸红了几番,竟不躲我,缓步走了过来。 我饮了杯酒,打量周遭的人精彩的面部表情,馨云将我挨得更紧,一脸惊惶。楚翼比我还紧张,悄悄靠到馨云旁边,就怕待会儿初空过来将她杀了一般,初空身后几名婢女的神色也愤慨得十分精彩,唯有初空淡然了下来,抬着下巴,高傲的行至我跟前。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想来是怀孕让他身子有些虚弱吧。我摸着下巴想,这样的情况下公主和将军的对话应该是怎样的呢,我苦苦思索不得其果,却见初空一拂衣袖,在我身侧坐了下来,他指了指馨云的手轻声道:“放手。”声音不大,但语气中却带着把人鄙视到鞋底的傲慢。 馨云立时被烫了一般撒了手,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杏眼含泪,楚楚可怜的将我望了望。 此时我还没想出将军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一直装作高深莫测的饮酒,等初空自己收拾场面。 初空也拿了个杯子,倒了杯酒,他身后的侍女立即道:“公主,您有孕在身,不宜饮酒。”初空不动声色的把玩了酒杯一会儿,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推到靠近馨云的那一方:“我倒是忘了这回事,既然如此,馨云姑娘便代本宫喝了这杯酒吧。” 馨云浑身一颤,眼神中皆是惊恐。 我恍然忆起在皇家中赐酒与赐死没什么差别,但又知道初空这家伙虽傲慢无礼但绝不会如此随兴杀人,这酒约莫是在逗她玩儿吧……于是我便也睁大了眼,兴冲冲的望着馨云。 “将军……”身后的楚翼比我还急,我摆了摆手,让他闭嘴。 馨云求救一般看了我一眼,我也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似知道了我不会开口救她,她一咬牙,果真拿起酒杯,一仰头,将杯中酒尽数饮下。她紧闭着眼,恐惧的等了半晌,却没等到什么反应,她更为惊骇的睁开了眼,望向斜眼打量她的初空:“青灵公主你……” “本宫如何?”初空笑了笑,“本宫如何,你也只有受着。” 馨云垂下头,拳头捏紧。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初空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他垂着眼不知在思考什么,我觉得我这样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让楚翼将馨云送走了。初空与我坐了一会儿,也让身后的几名侍女到园外去守着。 屏退了左右,我悄悄对初空竖起了大拇指:“你着实很有公主的范儿。瞧这傲娇的模样,啧啧……只是如此逼迫一个女子,你便不会心中愧疚么?”我恍然忆起初下冥府的那一次,初空身边站着的那个粉衣女子,我用力想了想,终于忆起她的名字,我笑问初空,“你对那莺时仙子可曾如此恐吓过?” 初空淡淡扫了我一眼:“莺时断不会做她那副令人厌恶的模样。” 听他如此维护一个女子,又想到他当初说要把我做太监一般虐待七世之后回去陪那人看星星,我心里陡然不爽起来,将酒杯往桌上一放道:“我瞅着馨云那模样没什么不好,柔弱得恰到好处。” 初空斜眼看我,眉头轻挑:“给你一个躯壳你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我不想与他再争论这话,扭头望天:“唔,今日秋高气爽,天气不错。” 初空冷冷一笑,道:“我忙里忙外的查消息,某人却闲得在这里左拥右抱的喝酒,男女通吃,你这日子过得确实不错。” 我抗议:“第一,我没有左拥右抱,也没有男女通吃,第二,我也有认真的在摸清周遭环境。” “哦,那你说说你倒是你都摸清了些什么?” 我肃了脸色,正经道:“将军府家的厨子水平太次了。”我拿了一个放在桌上的糕点,一边咬一边嫌弃道,“真不知道之前那将军和公主是怎么忍受他做到现在的,我正想改日寻个错处将他给辞了。” 初空嘴角抽了抽,毫不客气的将桌上的点心连着盘子一扔,尽数丢进池塘里喂鱼去了:“没出息。”他如此评价我,而后敛了神色道,“你可看出来这馨云不简单了?” 我一惊,忙将一嘴的点心咽进肚里:“她有多复杂?” “用你仅有的聪明想一想,若是心高气傲的公主都决定与将军同归于尽了,又怎会放过她?得知这个女子还活着时我便将她狠查了一番,果不其然,她背后确实是有人在操控的。” “什么人?” 初空摇了摇头:“我现在能查到的还不多,但此女必定要小心。”初空摸了摸下巴,眯眼道,“以我现在掌控的势力便能查出这馨云的不妥,之前那将军既能从一名小兵爬上将军的位置,想来也是极聪明的一人,他必定也能查出馨云的来历奇怪,但为何还那么宠爱她呢?还真的被迷晕了头脑不成……” 我摸了摸酒杯,猜测道:“会不会……将军并没有像外人看见的那么喜欢馨云?”也没有像外人看见的那样厌恶公主…… 初空皱眉想了一会儿,低骂道:“这些麻烦的凡人,成天就知道整些破事出来!” 我也挠心肝的着急:“好想去地府抓住他们把前因后果问个明白啊!” 感慨了一会儿,我俩坐在亭子里静了下来,秋风萧瑟,我小声的吐出一句话来:“怀孕……感觉怎么样?”初空的声音轻得仿似要消失,我继续问,“肚子大起来了吗?我怎么觉得你好似没什么动静啊……” 我本以为听了这话初空可能会发火,哪想他只是恹恹的瞅了我一眼,道:“要有什么动静,你说来听听。” 我伸出手指挨个数道:“食欲不振浑身疲乏。” “有点。” “乳|房涨痛,反胃呕吐。” 初空摇了摇头:“没有。” 我奇怪:“腹部没有长大吗?” “我怎么知道她长没长大。”初空奇怪的反问我,“小爷没事还在一个女人的肚子上摸来摸去的么?” “可是这现在是你的身体啊!”我撅嘴道,“你以为我每天提着小**入厕是有多爽吗?我一个青涩的黄花大闺女都舍了脸皮这样做了,你每天摸摸肚子关心一下小孩又怎么了?” 初空一眯眼:“你以为做女人很轻松么,胸口沉重得跟铁球一样,每天还要挺着腰走路,真是不嫌累。” “胡说!你以为我没做过女人么!哪有这么夸张。” 初空挑眉,静了一会儿,忽然诡异的牵扯嘴角笑道:“嗯,我想你永远也体会不了我的忧伤。” 我暗自捏紧拳头,这货……到底是在嫌弃我什么…… 初空忽然站起身,将桌上酒壶提了走:“下午我再去探探那柔弱得恰到好处的馨云姑娘,将军大伤未愈,酒还是赏给别人喝吧。”他走出园子。 我盯着空无一物的桌子想了想,初空这孕怀得好似有些奇怪啊,我还是去问问大夫,给他开几副安胎药吧……好歹我们现在也是合作关系,公主攘外将军必得助他安内才是。 用完午膳,我晃去了府中养的大夫那里,张大夫是个中年男子,有些猥琐,有些怕死,从我进他这房里开始他便一直瑟瑟发抖,我皱眉问道:“最近可有去给公主把脉安胎?” 张大夫又狠狠抖了几下:“禀将军,自上次公主中……中毒之后,她便不再让小的替她把脉了,送去的安胎药也尽数退了回来。” “胡闹!”我怒道,“公主任性也便罢了,你竟敢帮着她隐瞒不报!”要是耽搁了初空生孩子,以后怕是再也看不见这种奇遇了! 张大夫吓得磕头:“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我见他抖得可怜,便让他起来答话。我将初空的告诉我的症状告知了张大夫,还没开口询问他,他又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身子抖得越发厉害。我奇怪:“我又没欺负你,你怕什么?起来。”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他这副瑟缩的模样倒将我惹得有些怒了,厉声道:“起来!有什么话给我好好说!” 张大夫将头贴在地上,声音颤抖道:“小的……小的以为,公主这症状,肚里……肚里怕是怀的死胎。” 我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我蹲□子,用耳朵对着他,“大声些。” “公主……公主怀的许是死……死胎。” 我听清楚了,站起身来,觉得脑袋有点晕,张大夫又颤抖道:“将军,将军,若是不早日将那胎儿引出来,怕是对母体有极大的伤害啊!弄不好公主也会……” 我心头大凉,一手提了张大夫,一边迈步往初空的住处疾行而去。死胎便死胎吧,看不见初空产子便看不见,但若他死了……我心头有些莫名的慌,若他死了,我还玩什么。 我这边一路急急忙忙的赶到初空的院子,他的婢女却闪烁其词的不肯告诉我初空在哪儿,我急得上火,脑筋一转忽然想到先前他不是告诉我下午要去探探那馨云姑娘吗,此时他定是在馨云的别院里。 我又拽了大夫,让楚翼驾了马车,急匆匆的赶去了馨云的院子。 馨云住在城西一处小别院中,是将军特别为她安置的。马车尚未在院门前停稳,我一步跳下,忽听院子里传来初空一声惊呼:“去你大爷……”他声音紧绷,仿似带着难以忍耐的疼痛。 楚翼的眉头微妙的挑了挑,他定是万万想不到高傲的青灵公主会骂这样的脏话吧。 而我现在也无心去管我俩的身份是否会被别人怀疑,心道,里面定是出事了。两步迈上前,我一脚踹开了院门,径直走了进去。 看见院中场景我惊了一惊,三名黑衣人站在院中,一人架着馨云的胳膊,她仿似受了不轻的伤。而初空也蹲在地上,他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惨白一片,宽大华丽的裙摆铺了一地,两名婢女倒在初空身边,也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已经踏上黄泉路。 我猛的出现让两方人马皆是一惊,三名黑衣人对了眼色,随着一个“跑”字音落,爆裂的声音炸响,尘埃翻飞,我身后的楚翼未等尘埃落定提了轻功便追上前去,一眨眼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根本没心思去管这些人来来去去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初空跟前,我拍了拍他的脸,让他已经有些涣散的神智集中起来:“喂,你怎么了?受伤了?伤哪儿了?” 初空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唇齿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词语,我费力的听了半天也没听懂。 他开始不受控制的翻了眼白,嘴里破破碎碎的总算说出了两个比较清晰的字:“生……了……” 我脑袋空了一瞬,也顾不得其他,将他的身子打横一抱,掀了下面那宽大的裙摆,只见一滩血以我难以想象的速度晕染开来,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我也吓得抖了起来,慌不择言道:“初空,不对啊!你生孩子怎么跟来大姨妈似的……这不对啊!” 躲在门外颤抖的张大夫仿似看不下去了一般,他瑟缩的跑到我身边,又将初空看了会儿,慌乱道:“将军!是死胎,是胎儿流出来了!不能让公主如此流血啊,必须得止血!” 我在惊慌之中的大脑又是狠狠一惊:“该该该怎么止血?堵住吗?用什么堵住?擀面杖?” 大夫尚未给我答案,我以为本已晕过去的初空却在这时忽然拽住了我的手,他恶狠狠盯着我:“你敢乱来……试试!” 我急得快要哭出来,眼眶红了又红,鼻头酸了又酸:“那你怎么办,你痛不痛啊,你要我怎么办,要我做什么!” 初空见我这模样却怔了怔:“不过……一场轮回……” 他说的,我又何尝不懂,我和他对于这世间而言不过是一场轮回,但每一场轮回都是唯一的,错过了便不再存在。凡人太脆弱,所以他们会更珍惜,生而为仙的我与初空或许在心底里并能不理解凡人对死亡的畏惧,但在此时此刻,我知道他下腹流出的曾是一个生命,眼睁睁的看见一条鲜活的人命在眼前慢慢流逝…… 我没办法不害怕,不战栗。 神仙薄情,或许只是因为事不关己。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要十二月一号更新下一章的~但阿九心疼大家等得辛苦,所以咱们今天加更一章吧~你们说好不好捏,预计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大家要等我哦~因为阿九是无存稿星人,所以~啊哈哈哈哈 第二十七章 我在初空床边守了三天三夜。 头一次看见这个高傲的初空如此虚弱苍白,我十分不习惯,虽然他现在是个女人。这么老实乖巧的躺在床上任人打量,让我感觉好似又回到了他还是陆海空的时候,极脆弱极坚强,只对我毫不设防……虽然他现在是个女人。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看见他流血我会慌成那样,就像天快塌了一样,这种新奇的感觉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虽然对象是个女人。 我捂脸,一声长叹。不想我叹了一声后,躺在床上整整三天没做声的人忽然一声呻|吟,我精神一震,立马凑到他脑袋边轻声唤道:“初空,公主空?你醒了?” 他眼皮抖了抖,极其艰难似的睁开了眼。我紧紧盯着他,就怕他再出点闪失。 初空眯着眼,困难的将我盯了一会儿,忽然眼睛又闭了回去。我心头大惊,心道方才难道是他回光返照?这可不行!我用手指使劲儿掰开了他已经阖上的眼皮,对着他的眼白,沉痛唤道:“不!不要!你不要死!” “死……不死,是我能说了算的么……”初空声音沙哑而虚弱,他眼珠转了转,我总算能看见黑色的眼珠了,我心中一安,放开了手,长吁道:“你这眼睛一翻一翻的,我真以为你不行了。” 初空斜眼瞟了我一眼,立马又把眼神转开了,声音颇为嫌弃道:“一醒来便瞅见一个形容邋遢的糙汉蹲在自己床边,闹心。” 他一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我便知道他肯定死不了了。心头一直压着的大石头陡然落地了一般,我也不去计较他这态度有多欠揍,在床边坐着便笑了起来:“活过来了就好。” 初空眉稍动了动,别着脑袋斜眼看我:“你……很担心我?” “很担心。” 仿似没想到我会答得这么直白,初空没吭声,脑袋往被子里钻了钻,然后我看见他的耳朵默默红了起来。 我暗自抹了把心酸泪:“你不在了,谁还冲在前面挨刀子,到时候我也死了,要去冥府亲阎王的脸蛋儿,还是你亲过的,想想就觉得恐怖,是吧。” 房间里静了一会儿,初空的脑袋又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他盯着我声色无情道:“你出去。” “去哪儿?”我恍然大悟,“瞧我糊涂的,应该先让大夫来给你整整脉!”我拽了初空的手紧紧握住,“我知道没了孩子你定是难过的,但是,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每一次灾难我们都要把它当做丰富我们人生的财富。”我深深的望着初空苍白中带着些许青黑色的脸,“你一定要坚强!” 初空用力的把手抽了出来,颤抖着指着屋门,咬牙切齿道:“滚!” 我如他所愿的离开了屋子,将张大夫和一众婢女唤进屋去时,我语重心长道:“公主才没了孩子,情绪难免低落些,你们好生伺候。” 不眠不休的守了初空三天,任这将军的身子再是铁打的坚强,我还是扛不住疲惫。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径直往床上一躺,闭了眼便想睡,可世界越是安静的黑暗,我越是能听见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我摸了摸自己莫名其妙有些烫起来的脸颊,仰天长叹,情况有点不妙啊…… “你……担心我?” “很担心。” 想到这段对话,我情不自禁的捂住了嘴,简直……就像脱口而出一般,遮也没有遮掩得住。 我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翻身下床,推门一看,骇了一跳:“你又跪着干什么?”楚翼又规规矩矩的跪在门口,听我询问,俯身磕了个头道:“请将军责罚,那几人逃掉了。” 我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将军以前到底是怎样个脾气啊,他家府里的人怎么这么喜欢跪来跪去的,我摆了摆手,“罢了,逃了便算了。”言罢,我抬脚便要往初空那方走,楚翼却还没起,又磕了个头道:“将军,馨云姑娘……您布了这么久的局,就此放她走掉……” 我脚步一顿,眼神落在楚翼身上,那将军之前果然对馨云这女子起了疑心!看样子,楚翼对将军布了什么局是相当的了解啊。我眼珠一转,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楚翼把额头贴在地面,声音中带着自责与痛悔:“都怪属下无能!让馨云同那几个卫国细作一同逃掉了。” 我点了点头,原来那馨云竟是卫国细作啊,想来之前那将军定是识破了馨云的身份,将计就计的把她留在身边,以此反过来刺探卫国的消息。果然是一个聪明的将军。我坦然道:“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且先起吧。” 楚翼总算肯起来,他看了我几眼,颇为忧虑道,“将军,如今边境形势一日紧似一日。只怕用不了多久战事又得打开,而自上次重伤以来,您的身体……” 他的忧心我听在耳里,落在心里的却只有六个字“战事又得打开”。我忽然觉得,之前初空与我说的什么江湖和庙堂都弱爆了,最容易死人的地方明明是沙场啊!千军万马之中,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全的好吧。 我揉了揉额头,佯装淡定:“嗯,我自有打算。”说完,也不看他的表情,急匆匆的往初空那里赶,这事我们必须得好好商量。 走进初空的房间时他正在喝药,侍女用精美的小勺子一口一口的慢慢喂他,我见他喝得眉头皱成了一团,想来这样品茶一样的喝药定是让他痛苦不堪的。我两步走上前,从婢女的手里拿过药碗,道:“我来,你们都退下吧。” 几名婢女面面相觑不肯走,直到初空开口让她们退下,几人才鱼贯而出,把门关了上。我毫不客气的在他床边坐下,把碗递给初空,让他自己喝药。初空不满的看了我一眼:“你倒是喂我啊。” 我心里正火烧一样着急,听了他这话也懒得与他争,一起身,抬了他的下巴又捏了他的嘴,一碗药“咕咚咕咚”的给他灌了进去,一如他当年在奈何桥边灌我孟婆汤一样干脆。 将碗往旁边一放,我严肃的告诉他:“大事不好了。” 一个拳头呼啸着揍上了我的脸:“你先去给我死一死!” 他这一拳自然是打得和挠痒似的,倒累得他拉风箱一般在旁边咳了个半死,我拽了他的手,帮他拍了拍背,继续严肃道:“初空,我觉着咱们是该私奔的时候了。” 初空喘气和咳嗽的声音一顿,他斜眼看我,极为蔑视:“你又闯什么祸了?” “你知道吗,那个馨云居然是卫国的细作。” “嗯,知道了。” “将军之前也是知道馨云是细作的,他是在反侦察!” “嗯,也知道了。” “齐国与卫国可能就要开战了,搞不好上战场的就是我啊!” “这个大概也猜到了。” 我气得咬牙:“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了但是却什么都不和我说!你个阴险的家伙是想看着我身死沙场然后去改嫁吧!” “这些都是在我去馨云那院子后知道的,小爷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与你说罢了。”初空道,“当时若不是肚子突然痛了起来,那四个家伙早被我捉了住。” 我奇怪:“你不是没有法力了么?” 初空嗤笑:“有的东西是深入灵魂之中的,算了,与你说了你也不懂。小爷现在就是这身体碍事了些,咱俩若换一换,看我不玩死那几个凡人。” 我叹息:“事实是咱们俩没办法换一换啊,所以我们还是跑了吧,你若还想留下来玩,那我自己可先跑了。” 我话音未落,忽听敲门声起,婢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将军,皇上有旨,要将军即刻入宫。” 初空望着我,淡淡道:“唔,看来,你是跑不了了。” 我捂住胸口,默默的淌了一脸心酸的泪。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觉得这俩货就是一个攻与被攻的成长史啊╮(╯▽╰)╭ 下一章更新在十二月一号上午十点。 哎呀,不知不觉已经步入2012的最后一个月了啊……唔,冬至日前我能写到结局么…… 第二十八章 进……宫? 最近,我这将军和初空那公主相处得不大太平,前两月互相残杀了一次,昨天公主又小产了,皇帝做为“我”的小舅子,应该不会给我什么好果子吃…… 我心中忐忑,在进宫的路上无数次萌生了逃跑的念头。但看了看骑马跟在我身侧的楚翼,我觉得他约莫是不会跟着我一起跑的吧。没有这么个打杂的下手,我的平民日子应当过不逍遥。我咬了咬牙,心一狠,安慰自己道,皇帝也没关系,就算他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透过这副货真价实的男人皮骨,看见我那脆弱的女子内心。 在第一世的时候我曾随宋爹入过几次宫,宫里的礼数现在还都记得,过了重重深宫,太监带我行至御书房。 宽大的书案背后坐着一位身穿黑红色龙袍的男子,他正在伏案而书,神情极为严肃。我在心里嘀咕,同样是王,这位人界之王坐得可比地府里的阎王端正威严多了。我不知道素日里皇帝和将军见面是怎么个相处方式,也不知道这两人平时关系好不好,索性一埋头,一言不发的跪下。 面对强者,服软总是好的。 太监识相的站在皇帝身边,垂眸屏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听见皇帝搁下笔的声音:“清辉。”他声音低沉,轻声道,“芙盈身子还好?” 我想了半天才想出来皇帝说的这个清辉和芙盈正是我和初空,我心中哀叹,果然是兴师问罪来的,我埋头道:“微臣有罪。” 皇帝那方默了默,我忽听一声轻笑,是皇帝道:“你且起吧,而今这里已无太后眼线,不必再做如此模样。” 咦,什么状况?我心里打鼓,佯装着镇定,站起了身子,书案背后的皇帝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但眼里神情却入寒冰般刺骨,他直勾勾的盯着我道:“清辉,你说芙盈这腹中之子掉了,于我们而言是利多还是弊多?” 这皇帝和将军之间不纯洁啊…… 我眼珠一转,捧皇帝的臭脚道:“微臣愚钝。” 皇帝又轻笑了几声:“多日不见,清辉竟学得谦虚起来。”皇帝的手指在桌上轻敲,“昨日知晓这消息之后,朕既是高兴这皇位暂时是保住了,又是忧虑……再隔些时日,大齐江山恐怕不保。卫国这招棋下得妙极。” 我全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有死死盯着自己前面的地砖。 御书房中沉寂了一会儿,皇帝忽然站起来,缓步行至我跟前,道:“说来,清辉最近对于朝事好像有些怠慢。”我心中一惊,想要跪下,皇帝像早就料到我的动作一样,将我手臂一揽,把我扶了起来,“清辉不用拘礼,我这并不是在责怪你,你我兄弟多年,我自然知道你忠心无二,只是……你在芙盈这儿,是否心软了太多次?” 我浑身僵了僵,心里苦道,我对“芙盈”没办法不心软啊…… “我知道芙盈自幼对你痴心,两人在一起久了难免生了些不该有的情愫。” 我心里奇怪,将军和公主都结为夫妇了,这世间还有什么样的情愫是他们不该有的。 “我听闻,你看见芙盈小产之后形容哀恸,不眠不休的守了她三天三夜,甚至只让楚翼一人去追踪那几个卫国细作,而今这几个细作跑了,清辉你看,这事你是不是也有些责任呢?” 我听了他这话的意思,又感觉到皇帝还扶着我的臂膀,我心中的草泥马在呼啸,你这死皇帝有话直说行不行,到底是要我跪还是不要我跪啊,到底是让我请罪还是不要我请罪啊!直说一下会死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索性当他刚才放了一通屁,继续沉默不语。 皇帝见我不说话,又兀自呵呵笑了一通:“清辉莫要紧张,你我情如手足,我怎么会惩罚你呢。”他缓步走回书案背后,理了理衣袍坐下,“今日让清辉进宫,仅是想告知你一件事罢了。”皇帝提笔,重新拿了一张纸,一边写一边道,“卫国不知何时会给咱们大齐下战书,彼时怕是要辛苦清辉上阵迎敌,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你我都只有这一个下场了。” 他将写好的纸递给我,上面用血红的朱砂笔批了一个刺眼的“死”字。我嘴角抽了抽,这皇帝该直白的时候还是挺直白的嘛。 离开御书房前,皇帝幽幽的对我说了一句话:“清辉,大战在即,兵符可得好好护着。” 我心口一紧,冷汗直下。 兵符……我上哪儿去给你找兵符,难道要我这个将军屁颠屁颠的跑去问楚翼,我之前把兵符放哪儿了?这不可靠吧! 回到将军府,我也顾不上管其他的,径直冲进初空的房间,这次他正在喝粥,一脸的享受,我背后的冷汗却贴得我一身寒凉,我从婢女手中抢过碗,道:“我来。” 婢女看了初空一眼,初空淡淡道:“下去吧。” 房门掩上,我一脸沉重的坐在初空身边:“大事不好了。” 初空这次学乖了,从我手里将粥抢了回去,一边悠闲的喝着一边道:“你进宫之前已经说过了。” 我急得上火:“这是真不好了!”我把入宫的事与初空仔仔细细的交代了一遍,而后问他,“你说这皇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还有这兵符,我之前和那将军又不认识,我怎么知道他把兵符放哪儿了,到时候上阵打仗倒是其次,一个将军拿不出兵符,我只怕还没出师便被皇帝拖去砍了吧。” 初空淡定的喝完粥,将碗一放,抹了抹嘴,十分坦然道:“唔,你说的着兵符,是不是这玩意儿?”他自怀里掏出一块虎形的白玉石,上面精细的刻着虎纹,我呆了一呆: “你从哪儿偷来的?” “从咱俩来到这世间开始它便一直随我贴身放着,我之前虽不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看着模样应该能卖个好价钱,所以便一直贴身收着,想等以后隐居山林之时,将它拿去典当了,唔,没想到,这确实是个宝贝。” 我彻底迷糊了:“等等,将军的兵符怎么会让你贴身藏着?今天皇帝对我说的那一番话,明明皇帝和公主应当是处在对立面上的敌人啊。” 初空笑了笑,得瑟道:“这之中的前因后果我已全摸了个清楚,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就唤一声我大爷,认一句错来听听。” “大爷我错了。”我十分干脆道:“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兴冲冲的盯着初空,初空却咬牙切齿了很久没说出话来,我觉得这个傲娇少年越发的奇怪了,满足他的要求也不是,不满足也不是,真是让人难做啊。 初空缓了好一会儿才肃容道:“你可知当今皇帝的皇位坐得并不稳妥?” “我怎么会知道。” “我没要你回答!”初空额上的青筋乱冒了一阵,长叹一口气,道,“如今这太后并不是皇帝的生母,却自小抚育皇帝长大,先皇去世得早,太后便垂帘听政,掌控朝政,但皇帝一天天大了起来,也越来越难于掌控,太后便欲废掉皇帝,要立新帝,而皇帝膝下无子,没有人选,正巧这时太后自己的女儿青灵公主怀孕了。太后便想立公主肚中孩子为新帝。” “可是太后怎么知道公主怀的一定是男胎?”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太后想,公主不管是生的什么怪物,最后都只会变成一个男孩。” 我恍然大悟:“他们要掉包!” 初空点了点头:“如此一来,皇帝彻底被废,太后立了新帝,便可更为彻底的掌控朝政。公主的死只怕不是她自己服的毒,而是被卫国细作害死的。你想,除掉了公主和她的孩子,让皇帝和太后可以继续势均力敌的争斗下去,内政不稳,受益最大的自然是卫国,他们大可趁齐国国内乱斗之时发动战争,所以你今日入宫,皇帝才会告诉你,他既高兴又忧虑。所以才会给你批一个鲜红的‘死’字,告诉你,与卫国开战,你只能胜,不能败,你若败了,不用太后耍多少阴谋,他这皇帝,也该做到尽头了。” “为了保护皇帝而战?”我不解:“可军队,从来不该为了维护谁的统治而战。” 初空挑了挑眉:“你说的没错,但你若不维护他,皇帝现在便可杀了你。” 我一声叹息:“凡人思想太落后。”我心思一转,问初空,“你怎么突然之间把这些事情都了解清楚了?” 初空一笑:“在你入宫之后,太后也派人来找我了,我便从那人的嘴里将这些事情完完整整的套了出来,我可不像某人,只会被别人拉去稀里糊涂的训斥一通。” 虽然他说这话的语气却是很欠抽,但我就此事我不得不认真思考一番……我和初空,在智力上真的有差距么。 初空往床上一躺,逍遥道:“现在事情都弄清楚了,而今在京城你我是怎么也跑不了的,唯今之计只有等卫国与齐国开战了,毕竟在兵荒马乱之中丢一两个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家伙……居然把临阵脱逃说得这么义正言辞。 我表示鄙视的撇了撇嘴,心中忽然又闪过一个疑问:“初空,那你说将军是怎么死的?他胸口的刀又是谁插的?这将军看起来是一副很能打的样子,但是为何那一天他好像并没怎么挣扎。” 初空闭目养神,懒懒道:“这还重要吗?大局势中,谁还想记得这些琐碎的儿女情长。”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求冬至日前完结?!我开玩笑的……你们不要当真啊!!! 第二十九章 三月后,正值隆冬,卫国向齐国下了战书,适时在齐国国都太后与皇帝正斗得白热化。出师之前,皇帝又将我唤进宫里威胁恐吓外加安抚了一番。我心想,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到时候我一定不到战场就溜掉。 回了将军府,初空一边烤着火啃着鸡腿,一边恨恨道:“该死的卫国,隆冬腊月的打什么仗,害小爷要在这种天气乱跑。小祥子,去,回头与他们战两场,将他们虐上一虐再跑。” 我一边盘算着自己要带哪些东西,一边嫌弃他道:“你又不上战场,就知道使嘴皮子功夫,要虐你自己虐去。” 初空咬了一大块肉,含糊咕哝:“谁说小爷不去。” 我眼睛一亮,盯住他:“你要扮作我的模样,替我上战场么,公主空,变成女人之后你倒是越来越有人性了啊。”初空淡淡瞅了我一眼,忽然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又继续啃自己的鸡腿去了。 他出人意料的没有反驳我,倒弄得我心里忐忑起来。 之后几天初空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人影,直到出师那天我也没看见他,我开始有些忧心,并非忧心他,而是忧心自己——天知道他背地里又要玩什么阴谋诡计…… 出师这一日,我与皇帝喝过血酒,走下长长的承天台,我身披重甲,骑上战马,战马脚步踉跄了一下,它甩了甩头,我想约莫是在铁甲里挂的金条太多了……我在京城百姓的目送中,领着兵马一脸凝肃,威风凛然的出了京城, 我听闻这楚将军生前打仗万分勇猛,而又极善兵法,有他参与的战争,己方再是劣势也仍能争得一个平局。是以卫国相当畏惧这个楚将军,于是,理所当然的,在大军尚未行至前线之时,我已经苦命的挨了多次暗杀。 只是我这时出离的命硬,下毒有楚翼给我挡着,暗杀有楚翼给我挡着,他的肉盾实在挡不住了,我一身“含金”的铠甲也会替我挡着,每次有杀手近了我的身,我不动也不跑,稳稳的在哪儿一坐,待杀手一挥刀砍向我,不管是脑袋还是肩膀抑或腹部,首先崩掉的便是杀手的大刀,久而久之,军中竟传出楚将军英勇无敌,修炼有金刚不坏之身的说法。 凡人不知……将军我这“金刚不坏之身”不是英勇无敌,而是跑起来实在困难。 刺杀带给我最大的困扰是楚翼将我看得更紧了,他成日肃着一张脸在我身边转悠,我想要逃跑就越发困难起来。眼瞅着前线一日一日近了,我每日焦虑得夜不能寐。 这夜,军队在郊外扎营,我独坐营帐,愁得头痛,忽闻帐外传来楚翼的呵斥声:“放肆!你是何人手下?竟敢冲撞将军营帐。” 又是刺杀?我等了半晌却没再听见什么声响,心底一好奇,我走出营帐,见一名身材瘦弱的小兵被楚翼捉着,他眼神冷冷的望着楚翼,见我出来,他目光便转到了我的脸上,他微微一挑眉,口型微动:“小祥子。” 我也是一挑眉,没想到初空这家伙居然易容成了士兵混在了我的军队之中。可是都行军这么多天他都不来找我,今天跑来是怎么个意思?我清咳一声,道:“小兵有何事禀报?” 在火光的映照下,初空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沙哑道:“将军,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我点了点头:“进来说。” 楚翼不肯放人:“将军,这恐怕不妥……” “无妨。”我豪气的一挥手,将初空带进了营帐。只是这里不比将军府,一说话外面皆能听得清清楚楚,我让初空来到书案边,递了支笔给初空,然后开口问道:“何事禀报?” 初空一边说着:“性命攸关之事。”一边在纸上写道,“我肚里还有一个孩子。” 我愕然,瞠目结舌的望着初空,一时忘了接话。天地良心,他掉了孩子之后我可真没碰过他!难不成是这短短三个月,他……他竟在外面找了男人?我瞬间觉得自己头顶变得绿油油起来,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事蹊跷得离奇。这初空神君当……当真是个基友?所以等终于有了个女人的身体,他就迫不及待的把自己……这当真是件匪夷所思的奇事。 许是见我的表情越来越奇怪,他又写道:“把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我剪掉。”初空神色严肃,又写道:“上次那死胎只流了一半出去。” 我继续愕然,这公主怀孩子还半个半个的来? 初空凝重的看了我一眼,又写道:“这身体又小产了。” 接二连三投来霹雳一般的消息,初空将我彻底震慑住了,我呆怔了好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弯身下去的掀开了他的衣摆,只见他青色的裤裆有一片暗红色的印记还在慢慢扩大。 我愣了好一会儿,心头忽然有个念头闪过,我问:“痛吗?” 他直接了当道:“痛。” 我点了点头,站直身子,将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我想,你是葵水来了。噗……”初空浑身一颤,转过头来,目光有些失距的看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这很正常,你要习惯。” 然后初空便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我见他一副受刺激太过的模样,一时有些心软,将他拖到我床榻边,然后走出营帐,对守在外面的楚翼道:“拿件干净的衣服过来,再给我准备些棉布和针线。” 哪想我说了这话,楚翼却用一副奇怪的表情看我,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的离去。我不明所以,抬头扫了一圈外面的士兵,见他们皆是一副尴尬的神情。我回头一看,正巧看见营帐内的火光将初空的身影投射在营帐的帐面上,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翻了个身,躺上了我的床。于是我瞬间明白了这些人吃了蛤蟆一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可事已至此我能如何解释……摸了摸鼻子,我等楚翼拿来了我要的东西后赶快闪身入帐,熄了帐内火光,杜绝他们再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让初空换了衣服,我又摸黑给他缝了块兜布,初空一脸死白了躺在床上,细声怔然道:“你们女人,确实活得不容易。” 我身体向来健康,从来不知道葵水之痛的厉害,但此时竟从初空嘴里听到了这么一句话,我登时觉得这样的疼痛定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将手探进被窝,我替他捂着肚子,也是悄悄的说:“你知道就好,看你日后还能心安理得的欺负我不。” “为什么不。”初空理直气壮,“现在我才是女人。” 我摁了摁他的肚子:“你真不要脸。” 替他捂了一会儿,我也困了,翻身上床躺在他旁边,我含含糊糊道:“咱们什么时候跑啊,眼瞅着都到前线了。” “我说了,要将那卫国人虐上一虐。让小爷受了这般苦楚,不还回去,对不住这一身伤痛。” 我一声叹息:“又不是卫国人让你来的葵水,你和凡人计较什么,赶快跑路才是正经事。” “偏不。” 我嘴角抽了抽,心想初空这货陷入执念了,我这披了一身金甲上战场只有让人砍的分,果然……明天我还是扔了初空自己跑掉算了吧,左右他现在来了葵水,也不能使什么阴谋诡计。 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第二日,我又遭遇了刺杀,只是这次刺杀我的……是卫国一个两千人的军队,此处正位于山坳之间,一旁是高山,一旁是悬崖峭壁,下面便是一条大河,卫**队埋伏在此,待我们走过之时突然从一边的高山之上滚下了块块巨石。 我骑在马上,初空骑马在我身边,他驾着马左躲右闪,没一块石头打中他,但是我这匹马虽是匹好马,但碍于其负重太过,总是反应要慢半拍,我也驾着它左躲右闪,躲掉了大石头,总有小石头砸在我脑袋上,没多久便将我砸得晕乎乎的,身手也跟着迟钝起来。 忽然我只觉头顶有阴影在向我急速靠近,我仰头一看,一块巨石轰隆滚下,直直向我倾轧而来,我心头一空,觉得这下真得被拈做肉末,然后下地府亲阎王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匹马猛的撞上了我这匹马,我只觉身侧有人猛的撞向我,我被他从马背上冲撞到地上,巨石从我身边滚过,险些碾断我的腿。我怔怔的望着趴在我身上的这人,有点傻眼:“初空,你凭一个女人的身体,到底是怎么把我给撞下来了……”我现在自我活动都很艰辛啊。 初空揪了我的衣领破口骂道:“你倒是越发愚蠢起来了啊!真想去亲阎王的脸!” 我刚想解释我确实是跑不动,但还未张口,忽觉身下地面一震,我一惊,初空也是面色一变:“不好,巨石将这路压松了。”他站起身,还未稳住身子,我只觉地面一斜,整个人骨碌碌的往一侧滚去,侧头一看,下面是翻滚的江水。 这……还不如方才径直被碾死来得痛快…… 手臂一紧,我回头一看,是初空趴在地上拽住了我,他面色苍白,疼得整张脸皆皱成一团:“你……他妈……怎么……这么沉!” 对不起,沉的是黄金…… “你撒手!”我道,“不用陪我一起死。”我始终还是个心善的人,死到临头,我不愿拖着一个垫背的,毕竟这一世初空对我总的来说还算不错,我俩关系也处得和谐,没必要在这里同归于尽。 初空却咬了牙,死死拽着我。我心头颤了颤,对着他这张易容成男人的秀气的脸莫名其妙的乱了心跳。我心头恍然划过一丝感悟,原来这一世的小媳妇追相公是这么回事啊,原来,被小媳妇追是这样的感觉啊,原来,明知道他是初空,我还是会有控制不住心跳的时候啊…… 黄金是伟大的,初空的身体是被我沉重的躯体生生拖下了悬崖的。 “噗通”一声,刺骨寒水没顶而过,我被这身铠甲拽得直接往河底沉,恍然间想起初空现在还在来葵水,他……应该很是难受吧。 脖子一紧,一只纤细的胳膊抱住了我的脑袋,我感觉有人死命拽着我往河面上浮,但是怎奈何这一身铠甲过于沉重,拖着两人一起往河底沉。 来救我的初空狠狠抽了抽我的脑袋,仿似气得不轻。 一路往下沉,我稳稳的站在河底,模模糊糊的看见初空在焦急的扒我的铠甲,窒息让我的大脑开始迷糊起来,我下意识张大嘴要呼吸,却愣生生灌了一口水进去,我下意识的想挣扎,嘴里吐出气泡,更多的水灌了进来。 正惶然之际,温热的唇轻轻贴上了我的嘴,一口气渡入嘴里,我脑子一下清醒不少,正适时我身上一轻,铠甲沉重的落在河底,溅起河沙飞舞。初空提着我的衣领便往上游,他动作有些慌乱,想来……也是快窒息了吧。 眼瞅着河面上的光越来越亮,我忽觉脚下一紧,不知从哪儿蹿出的一只水草拽住了我的脚,我大惊,慌乱的挣扎,初空还没浮出水面,见又拽不动我,他回头一看,脸色变了变。 忽然,缠住我脚的那根水草猛的将我往下一扯,我心头奇怪,不对啊……这感觉明明就像是个活物在拽我…… 我一回头,看见拽住我脚的那根水草竟变成了一条铁链,缠住了我整条腿,它将我又是一扯,我全然没反抗能力的被它拉了下去,我瞪大的眼惊骇的望着初空,只觉一股大力卷来,我被狠狠拽了下去,脑袋撞在河底,黑暗来临之前,我感到有人紧紧抓住我的手,不管水流再汹涌也没有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算是谁推到谁呢……咦……有推倒么…… 第三十章 “叮咚,叮咚”。 水滴青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我睁开眼,看见一根根尖刀般石柱锋利的指着我,仿似立马就要掉落下来,将我扎得千疮百孔,我被这景象吓得心头一寒,立即清醒了过来。 我翻身坐起,昏迷之前的记忆接踵而来,落水,扒衣,渡气,一个不落,没来得及为初空为我渡气而感到娇羞,我先想到他扒了我那身黄金甲,我心头大恨。这活是活下来了,以后没有钱要怎么生活哟!初空那货是不知道没钱的窘迫,在回天界之前我可是真的不想再尝到那样欲吃肉而不得的痛苦了。 可是再恨也无用,如今事实已定,我也唯有接受。 我揉了揉脑袋,扭头看了眼四周的环境。此处好似是个幽|深的|溶洞,到处都是钟乳石。我万分奇怪,我记得我明明就是被那奇怪的铁链拽到了河底,为何现在却在这种地方?而且……初空呢? 我扶着一旁的湿润的石壁想要站起来,忽觉下腹一阵刺痛,宛如针扎,我强自忍了一会儿,疼痛却愈演愈烈,仿似有把利刃在我腹中翻搅,令我疼得蜷成一团,紧咬着牙却还是按捺不住呻吟。 这是……谁给我灌了毒吗…… “小祥子。”有人拍了拍我的脸,“喂,你坚持一下。”来人拽着我的肩膀晃了晃。 我在疼痛之中努力睁大眼瞅他,溶洞中光线微弱,我只勉勉强强看清了他的轮廓,然后我呆住了,还没来得及惊呼,下腹又是一阵深沉的绞痛让我弓起身子,我努力想挣开那人的掌控,但是手臂却无力得使不出半分力气,我喘道:“鬼……鬼大爷跑出来了……” 我看见那人竟长了一张“楚清辉”的脸。 “楚清辉”皱了皱眉,很是不满道:“你大爷跑出来了,小爷是初空。”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怎么……现在长得和我一……一样?”话一出口,我又吓了一大跳,我嘴里吐出的居然是如此纤细的声音,近来一直用男人的嗓音粗狂灌了,突然女人起来我倒还相当不习惯。 初空很是嫌弃的撇嘴道:“谁与你一样了,你仔细瞅瞅你自己。”言罢他捏着我的手一举,放到我眼前,我定睛一看,芊芊素手,柔若无骨,这……这竟是双女人的手。我有点不敢置信的动了动手指,发现这果然是自己的手,我心头大惊,下腹大痛,恍然大悟道:“我们……我们这是又换身体了?” 初空点头:“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现在好像确实换了回来。” 我勃然大怒:“儿戏!胡闹!实在荒唐!”骂完这三句话我先捂着肚子忍了一会儿,才有力气继续愤怒道,“灵魂宿于**之中乃是轮回秩序,天地大道所定,唯有轮回井方能使之转换,便是神仙也不能妄自调换生灵命魂,谁那么大胆敢把我们俩转换过来!乱了天地秩序!该杀!” 初空斜眼看我:“你只是不满意现在换成了这个公主的身子了吧。” 我抱着肚子,切齿的恨:“谁他妈愿意莫名其妙的来受这份罪!”肚子痛便罢了,真正让我忧心的是,这公主的身子怕是不用别人害她,她也活不过二十年啊!先前痛在初空身上,我看着虽有些心软,但却没有这么切身的体会。 原来……葵水之痛,痛如蛋碎…… 腹部一暖,是初空从我身后探手来替我捂住了下腹,我身子微微一僵,听得初空道:“我知道你现在疼得火大,可这也不是小爷我故意使的招。此处是何处,我们是怎么来的,现在我也是一头雾水。但我想此处定有所蹊跷才导致了我们灵魂转换,若是寻得缘由……”初空声色扭捏道,“若是行得通,咱们换回来就是。” 心头不知掠过何种感受,我侧过头,借着溶洞中微弱的光线静静打量初空的侧脸。 他扭着脑袋不知望向何处,许是我的目光太灼热,盯烫了他的脸,他眼睛一转,飞快的瞟了我一眼,又望着远方道:“哼……哼!你可不要误会!小爷不过是觉得既然投胎都投成了那样,为神为仙者便应该顺应天意,应该……”他嘟嘟囔囔的找不到接下来的话,我依旧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初空忍了一会儿,竟莫名其妙的自己生气起来:“总之,换回来就是了!你别盯着我!”他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我。 我眼光一转,老实不再看他,目光落在他捂住我小腹的大掌上。这双手掌的温暖像是在我的小腹点燃一星火苗,沿着血液的走向,烧了我一身。 我覆住了初空的手,激动道:“你要记得!我们说好了的!你说了哟!” 初空僵了僵,眼神斜斜的落在我脸上,他看了我半晌,微微咬牙:“是啊,我说的……我嘴贱!” 下腹又是一阵绞痛,我忍了忍,笑道:“那咱们就先四处找找吧,老在一个地方呆着也不是办法。”我拉开初空的手,站起身来,“现在好像没那么痛了,我们赶快四处看一下这个地方。” 初空盯了我几眼,率先走在了前面:“哼,这可是你说的,待会儿可不要给小爷喊累。” 一边走一边看,我才发现这方溶洞奇怪得紧,明明四周皆是石壁,没有任何透光的地方,但是这里却仍能让肉眼视物,溶洞顶上的钟乳石与其说是石头,不如说更像暗器,就等着入侵者一个不留神踩上了机关,它们便会尽数落下。越是往溶洞深处走,头顶上凌厉的杀意便越发明显。 “喂。”我忍不住唤了前方的初空一声,“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嘘,安静。”初空忽然顿住脚步。我急急忙忙跑到他身后,紧紧贴着他,有些慌张的四处打量:“什么?发生什么情况了?” 我的话音尚还在溶洞之中回响,忽听耳边“咻”的一声破空之音咋响,一只石箭从上射下,磨过我的耳边,直直钉在了地上。我愕然,抬头望了眼洞顶,然后拽紧了初空的衣裳:“这……这下糟糕了啊。” 像是要印证我的猜测一般,接二连三的石箭自洞顶射下,初空揽住我的腰,我腹中又是一阵绞痛,一时没忍住,哼唧了一声,初空道:“忍忍。” 将军这副身子换到初空那儿确实好用了许多,他搂着我这个累赘左躲右闪,施展轻功飞檐走壁毫不费力,漫天箭雨竟被他尽数躲开。站稳身子,初空满意的看了看他的胳膊,带着半分得意道:“这身体还锻炼得不错嘛,小祥子,之前你怎么把他用得如此窝囊。” 我抱着初空的腰抖抖索索半天,愣是没撸直舌头吐出句话来。 这公主的身体之前便小产过,后来初空也不懂将养女人的身子,不知拿她去做了些什么干活,方才又泡了那般寒的水,此时是痛得我生不如死,与初空那得意洋洋的表情一对比,我现在简直像一个半只脚跨进棺材的废人。 初空想来是对我的疼痛深有体会,一时竟没有再打趣我。 洞中沉默了半晌,初空忽然一声轻叹:“真是……”我忽觉身子一轻,竟是初空将我打横抱起,我吓了一跳,忙抱住他的脖子。初空皱紧了眉头,颇为不满的扫了我一眼,“真是个麻烦。” 我眼一瞪,我现在到底是在替谁受这样的苦啊! 但一想到幸亏咱俩现在身体调换了过来,不然方才那一轮石箭便能要了我俩的性命。权衡了一下利弊,我撇了撇嘴,识相的没与他呛声。 初空脚步稳健的往前走,速度竟比方才我俩一起走还要快一些,没过多久,我前面的光线越走越亮,拐了一个弯,登时光芒大盛:“这是出去了么?”我眯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线,上上下下将此处一打量,我奇怪道,“我怎么觉得这地方有点莫名的熟悉。” 这是一方石室,摆着简陋的桌椅,在石室的右角处有一张石床。我在脑海里努力寻找着和这方石室有关的记忆,忽闻初空冷冷一笑:“自然是熟悉的,小祥子倒是健忘,你第二世时,要嫁的那个相公可不就住在这么个破陋的屋子里。” “啊!”脑海中蹿出来一个紫色的身影,“紫辉!”我一唤出这名字,初空的脸莫名的黑了几层。我想,约莫是因为那一世初空被那石头妖算计得太狠了,至今仍旧心有不甘吧。 我以示安慰的拍了拍初空的肩,也让他将我放下来。 “若是紫辉住在这里便让他送我们出去好了,好歹他也算欠你一个大恩不是。” “哼,谁稀罕他帮忙。”初空话音未落,地面忽然一震。初空神色肃了下来,喝道,“谁在此装神弄鬼,给小爷滚出来。” 石室中静了一会儿,一股阴风平地而起,绕着我耳边一转,忽听一个女声悠悠道:“你们,识得紫辉?” 我张了张嘴还没答话,初空便抢道:“识不得。”好像他这么一否认,过去的记忆就当真能全部抹去一般。我在暗地里抽了抽嘴角,他这种小孩子脾气的个性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啊。 “你们可识得紫辉?”那女声又问道,她思绪仿似有些混乱,就等着别人个她一个确认的答案。我道:“识得识得。” 石室中阴风一刮,有一点强光自地面冒了出来,我下意识的跑到初空身后躲着,探出个脑袋望着那方。只见一个青衣女子蓦地从地面中蹿了出来,她摇摇晃晃的站在那方,眼神迷离的望着我与初空。 “你们识得紫辉。” 唔,我想,若我没猜错,这女子应当是只鬼魂吧,还是一只三魂七魄残缺不全,在世间飘荡了许久的鬼魂。换做平时我根本无需害怕这样的鬼能伤害到我,奈何现在我有一副如此没用的身体,只好躲在初空背后,紧紧拽了他的衣裳,问:“认识是认识,不过与他不太熟。” 初空听了这话,回头来看了我一眼,又扭过头望向那女子:“你是谁?” “我?”那女子晃晃悠悠的飘了一会儿,“我忘了,我只记得,我是紫辉的妻子,我在这里等他。” 我呆了呆,犹记得第二世时紫辉那石头妖佯装深情男,以此来蒙骗我一颗又傻又天真的少女心,没想到,他居然是个有家室的人!初空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这次带着太过于幸灾乐祸的眼神,我恼怒的一掐他的腰,初空反手将我的爪子逮住,又面不改色的转过去问那女子道:“把我们拖到此处的可是你?” “是……” “为何?” “你们……我觉得你们很危险。”她揉了揉脑袋,“有极大的危险……我是想杀了你们。结果不小心,把你们拖到这里来了。” 初空又问道:“现在为何又不杀我们了?” 那女子迷茫的抬头望了我我俩,然后敲了敲脑袋:“突然搞忘了。现在,又觉得你们不大危险了。” 我抽了抽嘴角,这姑娘是因为太笨了所以才被紫辉抛弃的吧。她莫名的围着石桌绕了几圈,嘴里喃喃自语的念叨着一些话,然后抬头盯着我:“你说,你识得紫辉是吧?” 我往初空身后藏了藏,只露出眼睛盯着她,然后戒备的点了点头。那姑娘倏地一笑,宛如暖风之后春花开:“那,你能帮我把紫辉带来么?我想见见他。” 见她笑得那么开心,我有些心软得不敢开口,她如今失了肉身,魂魄残败,早就耽误了轮回的时间,她入不了冥府,注定是个没有来生的人,见了紫辉又能怎样呢。 生死两隔,他们缘分早已散了。 我没答话,初空却道:“帮你把他带来了可有什么好处?实话与你说吧,我背后这蠢货没心没肺的计较不来得失,但小爷我心里可是有一杆秤的,你那夫君紫辉可以说已经欠了我好多笔债,小爷正盘算着那日空下来了去找他讨回来呢。现在还要帮他,呵,为何?” 我戳了戳初空,小声道:“你能不能不要落井下石,玩小人阴谋玩得这么开心?看见人家姑娘那个样子,你居然也能开口敲诈!” 初空斜眼看我:“为什么不能。” 那姑娘听了初空这话,呆了一瞬,神情有些无措起来:“我……我不知道紫辉欠了你们什么,可是可是我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帮他还债的……不然……我以身相许?” 不等初空开口,我一跳,生生从初空的背后跳到了他身前:“不行!” 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下了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更新是在七号上午十点哦~ 第三十一章 这一声喊,在石室中回荡了许久才渐渐停歇,我的脸便在这一声声回音之中慢慢烫了起来,我僵硬着脑袋,扭过头看了背后的初空一眼,他也正怔愣的看着我。 “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是这样的关系。” 女子在那方轻飘飘的一句话荡漾了过来,一抹红晕悄悄从初空的脖子蹿到了耳根上,我也咽了口唾沫,一甩脑袋,找回神智,恶狠狠的盯着那姑娘:“胡说什么!我和他才没有关系呢!”虽然我与初空现在用的这两个身体确实有着不浅的关系…… 那姑娘继续天真的开口:“那为什么你吃味了?” 这……当真是一个好问题,我烧着脸,揉了揉额角:“谁吃味了,我……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你生前既已嫁给了紫辉,便应当从一而终,一女不侍二夫。” 她恍然大悟似的捶了捶头:“方才忘记我已嫁过紫辉了。” 她果然是因为太笨了所以才被抛弃的吧! “都怪时间太久。”女子望了望石室的顶端,“我都等得记性都不好了。”她言语空茫,呆呆的走了会儿神。我不忍心告诉她,她确实是等太久了,久到连残魂的力量都在慢慢消逝,若再继续等下去,总有一天,她会彻底在世间消失。 “你为何要在这里等紫辉?为何又不自己去找他?”我问,残魂消耗成这样,她在此地没有守上千年,至少也有百年了吧。 姑娘还是摇头:“我记不起来,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离开这里。”她满怀期冀的望我,“所以,你能帮我把紫辉带来么?我会帮他还债的,想尽办法帮他还。” 我回头看了一眼初空,初空固执的摇头:“不帮,那石头妖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对,你说的不对。”姑娘听了初空的话着急的反驳道,“紫辉,很好。他很好。” “哦,你的紫辉那么好,为何留你孤魂独守此地,你残魂破败,在此处少说也待了几百年了吧,他为何不记挂这你?不亲自来寻你?他既是你丈夫,不心心念念牵挂着你,却还想着另寻新欢。”初空顿了顿,我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转眼瞅了他一下,他也正冷冷的盯了我一眼,接着道,“如此性情薄凉的妖,你且告诉我,他好在哪里?” 姑娘沉默了很久,半透明的身子在石凳上坐下,她捂着脸,声色颤抖:“对不起,是我不够好……” 初空张嘴还待言语,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径直探手将他嘴紧紧捂住,抢过话头道:“姑娘你别哭,谁好谁不好这个一时半会儿也没法争论清楚。我和这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男人不一样,我来帮你。” 初空拉开我的手的,阴森森道:“你想挨揍么?” 我不搭理他,不觉得他现在还会对我动粗。那姑娘听我答应,先是呆了一会儿,然后激动的飘到我身边连身对我说感谢,可在我面前三步的距离她又停了下来,面露难色道:“你……你身上有不好的味道。” 我一愣,抬起胳膊左右嗅了嗅,初空前几天用这身体跟在士兵的队伍里走,是沾染了些男人的血气汗味,但早在落水的时候便被冲刷得差不多了,此时身上还真没什么异味,我奇怪的盯着那姑娘:“什么味儿也没有啊。” “有……”姑娘瑟缩的答了一句话又退了回去,“你要小心……”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正待话要出口,她却一声闷哼,抱住了头,蹲在地上,像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我看得心惊,正要上前,初空却将我往他身后一拉:“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个仙人么,凡体肉胎可是很容易就死掉的。”我沉默了,老老实实的站在他身后。 那姑娘呻吟了一会儿总算缓过神来,她声音虚弱道:“不好意思……方才要说什么,我又忘了。” 哪还敢让她再回忆过往,我忙道:“记不起就算了吧。” 姑娘歉然的看了我一眼:“谢谢你肯帮我,之前让你们受了那么多惊吓真是对不起。现在我送你们出去吧。”她身子晃晃悠悠的往石室的右边飘去,半个身子陷进石壁里,她转身给我们招了招手:“来。” 我抽了抽嘴角:“姑娘,我们可是凡人,没有穿墙而过的本领。” 她笑道:“这里不是墙,你们过来就是。” 初空率先走了过去,我还在原地愣神,初空回头一看我,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想在这里待一会儿,睹物思人?” 我在心里嘀咕,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在生什么莫名其妙的气啊……初空却等得不耐烦似的一把将我手抓住,拖了我便往前走,那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石壁之中,初空便也带着我一头撞向那石壁。哪想这石壁竟如同空气一般,轻轻松松的便被我们穿过了。 这一头又是一个长长的溶洞,鬼魂姑娘等在石壁旁边,轻轻说了声:“顺着这溶洞一直往外走,便能出去了。”她身影一晃,接着便消失在空中,唯遗余音飘散,“若是见到紫辉,二位便与他说阿萝一直在等他。我……只记得这个了。多谢。” 声音飘散,我转身摸了摸方才穿过的这堵虚幻的墙,手在里面穿过来又穿过去,我呆了呆道:“幻术?” 一个破败不堪的残魂居然还能施幻术!这项认知让我惊讶不已。那姑娘生前不是得道成仙者便一定是个祸害人间的大妖孽吧。初空斜眼瞟我,冷声嘲讽道:“叫你随随便便答应陌生人的请求,这世上没有谁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撇了撇嘴:“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又不害我们性命。” “她本来是想害我们性命的。”初空说完这话仰首便往前走,我小步跟了上去,他走得太快,我腹下姨妈淌得又欢又痛,忙将他拽了住。不知在什么时候起,在只有我与初空独处的时候我的胆子会变得大起来,脸皮也会厚上很多,或许是因为我在这个男人面前,什么样的丑都出尽了吧…… 是以我现在敢一撅嘴,借用方才那姑娘问我的话直白的问他:“初空,你在吃什么味?” 初空顿了脚步,身子一僵,默了半晌,他突然恶狠狠的扭头看我,颜如修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在吃味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初空扭头就走:“你想多了,小爷没那闲空吃你的醋。” 太抬脚跟上“你现在就在吃啊。” 他咬牙:“没有。” 我摇头叹息:“我都当着你的面指出过这么多次你喜欢我的事实,为什么你就不肯诚实一点呢?” 初空脚步一顿,我一个没停住,直接撞上了他的后背。初空突然反手拽住了我,天旋地转之后,后背一痛,是初空将我摁在了石壁上,他身上属于男人的味道侵染了我所有感觉,明明……前不久这就是我自己身上的味道,可从另一个人身上传来,便让我情不自禁的心跳微乱。 初空仿似要狠心一博,扭转他在我面前一直处于颓势的地位,他一只手霸气的擒住我两只手腕,将它举过头顶,定在墙上,另一手挑了我的下巴,让我仰头看他。这样的姿势极为暧昧而且充满了挑战性。我能感到他鼻尖的呼吸近在咫尺的喷洒在我脸上:“那么,小祥子。”他语带诱惑,沙哑道,“你为什么不肯诚实一点呢。” 我直直的盯着他,过近的距离让我眼睛几乎看成了斗鸡眼,我眨巴了一下眼,把目光放在他头顶之上:“我一直很诚实啊。” “哦,那你倒说说,现在你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暖暖的搔得我耳朵有些痒,我动了动手想去挠,初空却将我捏得更紧,“乖,诚实的说。” 我默了默,果断诚实道:“下面葵水淌得很欢,兜布要兜不住了,我们要尽快出去找个地方把这东西换掉。” 手腕上的力道一松,我看见初空一脸被雷劈焦了的愕然。 我趁机抽回自己的手,捂住肚子,面无表情的往前走:“出去咯。” 身后的初空脸上的神色有多精彩我不知道,只听见了他拍了脸,狠狠叹息的声音,颓败得惨然:“你实在太诚实。” 此时,任由我再如何脸厚胆肥,也按捺不住的烧红了整张脸,初空的呼吸和男子所带有的灼热现在犹在我耳边骚|动,我在风波大起的内心世界里仰天嚎叫“你他妈从哪里学来的招数!勾引人……要不要这么成功!” 诚如鬼魂姑娘所说,沿着这溶洞一直走,没一会儿便看见了阳光,明明在洞中不久,但重新接触到阳光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欣喜的跑了出去,耳边渐渐听到了河流哗哗流淌的声音,出了洞口,我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阳光,看见眼前是一片鹅卵石浅滩,再往前走几步便是欢快流淌着的河流,我仰头一看,河的另一边是悬崖陡壁,正是我与初空掉落下来的那条路。 我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洞口,颇有些感慨道:“这处竟不是紫辉住的那个地方,只是里面的东西为何都与紫辉住所中的摆设一模一样?” “还用问。”一路走来,初空已收拾好了方才的情绪,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他颇为嫌弃的看了我一眼道,“一个死掉的女人最怀念活着时候的幸福生活,方才那地方定是她用幻术凝聚起来的一个虚幻梦境,那堵墙是假的,其他的东西自然也都可以是假的。” 我点了点头,有些感慨道:“原来,真正在睹物思人的却是她。” 初空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她方才说她叫阿萝?” “嗯,应该就是她了吧。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初空若有所思的回望溶洞,“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天界往事。” “什么事?” 初空又斜了我一眼:“在某人还没来得及被点化为仙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你也不知道。”介于这话中带有严重的对于‘点化成仙’的神仙的歧视,我眯了眼,不满的看着初空。他不等我开口,又道,“说来,你可有觉得方才那鬼魂有点像谁,唔……或者说,谁有点像那只鬼魂?” 我也不屑的看着初空:“谁?你?” “呵,笑话。”初空冷冷笑道,“在小爷的记忆里,能蠢得与方才那人有一拼的,也只有你前世那个傻透顶的傻祥了。你可有觉得你那一世与这女鬼呆傻的模样,简直像极了。” 我怔了怔,先没忙着反驳初空的话,老实将记忆里傻祥的蠢样翻出来与方才的阿萝一对比,是觉得这二者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像的。我仔细一琢磨,阿萝说紫辉是她丈夫,他们生前必定要相爱才能结为夫妻的吧,想来紫辉也是喜欢着阿萝的。看阿萝这副死了很久的模样,她一定是在傻祥之前便与紫辉相遇相爱的了,唔……如此说来,紫辉在我第二世时要娶我,是不是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与他‘前妻’十分相似呢…… 我这方正想着,初空却爽朗的笑道:“哈,知道你被人喜欢,不是因为你自己有魅力的原因,我突然觉得身心都舒畅了起来啊。” “你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淫|贱。” “我这笑容叫畅快。” 与初空的架刚掐了个开头,忽听远方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将军!”我俩抬头一望,是楚翼领着数十名士兵从浅滩上有小步跑了过来,还没走进,楚翼便忧心大喊,“将军可好?” 我张了嘴,下意识的想答话,初空却先我一步,声音镇定而稳重:“尚好,军队呢?” “将军安心,军队已在前方集结,伤亡正在统计中。” “好。”初空点了点头,“随本将回营,待整好军队,便入锦阳。” “是!” 我听见初空在我身边阴测测的笑:“小爷让卫国人后悔他们来过这世上。” 喂……初空,你较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阿九这个废柴……orz昨晚写好了文忘了存稿,然后就幸福的睡过去了……所以现在才睡醒……orz我自抽三百回合,为了以示补偿,今天我会努力再码一章出来了,约莫在晚上十二点左右更新(我没有存稿原谅我!TAT)如果等不了的妹纸明早起来看吧! 更新迟了实在抱歉!鞠躬鞠躬! 第三十二章 行至军营已是傍晚,此处离被卫国侵占的锦阳城只有二十里地。初空一到营地便鸡血满满的去安排作战攻城去了,我躺在将军营帐之中,捂着肚子,安心的休养。 任营帐外的世界如何兵荒马乱,我自泰然不动,安乐自在,这实在是我追求的人生最高境界啊。 介于我现在这样的身体实在不适合与其他士兵同住,便一直睡在将军营帐中,晚上与将军同寝,白日里初空忙得不见人影,我也在营帐中睡着,不日军中便传出将军喜好男宠,连战时也离不得的绯闻。我自心里替那已死掉的楚清辉将军抱屈,这当真叫一个晚节不保啊。 我每日悠闲逍遥,初空便整天顶着烛火在营中思索战术,他忘了我们要跑路的初衷,我也不小心忘了…… 只因为他现在这一身铠甲满面严肃的模样,实在是像极了第一世的陆海空,那时的陆海空背负着血海深仇,半分笑颜不展,年纪轻轻便故作老成,疏离而戒备的应对所有人事,每次想到他挺直的背脊我便忍不住一阵叹息心软,连现在也是如此。那时我太不会心疼人,没有哪怕一次是正面给陆海空一个安慰……现在恐怕也是如此。 白日里初空在军营中安排军务,我会悄悄坐在营帐门口掀帘看他,夜间,他皱着眉头熬夜,我便躺在床榻上,盯着他呆呆出神。 到底是多么奇妙的缘分,他们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在我以为那个人已经完全消失在这世间以后,他偶尔又会用这样的形式出现在我的面前,以至于让我几乎快要分不清,初空和陆海空到底谁是谁。一如我迷糊的分不清楚,现在我的心底对初空这种若有似无的残念,到底是傻祥遗留下来的,还是因为我自己不经意间,动了心。 不论如何,有一种情绪,我无法否认——依赖。 前生的傻祥像依赖空气一样依赖着师父,这样深入骨髓一般的依赖之情如同跗骨之蛆,钻进了血脉里,再也拔不出来。躲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袖便能让我无端的生出厚实的安全感。 我是自己还是傻祥,我也渐渐分不清楚了。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件说不清楚的事情,我是我,那个傻子也是我。 初空书案边的烛火“噗”的爆出了火花,他放下笔,转过头,直直盯着我道:“从前天我就想问了。”他陡然开口,“我是抢了你肉吃还是晚上没给你床睡?你这么成天成夜阴森森的瞪着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呆怔着,神游天外的心思还没缓过来,张嘴便问道:“你说,怎样才会喜欢上一个人?” 初空被我问得一愣,默了半晌,突然恶狠狠的开口:“我他妈怎么会知道!”像是极为仇恨我问的问题一样。 我奇怪:“你不是喜欢我么?来说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怎样喜欢上我的?” 初空将手里笔杆子“啪”的一声捏断,他咬牙切齿般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我怅然,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人呢……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日幽黑的溶洞中,初空暧昧而沙哑的嗓音在我耳边吹刮起的|瘙|痒,耳朵莫名的烫了起来。我沉默了下来,营帐中静默了一会儿,忽听初空一声清咳。 我抬头望他,见他重新拿了只笔,在墨台里翻来覆去的蘸墨:“你自己不知道么?”他道,“曾……曾经喜欢上陆海空的时候,为什么会喜欢?” 为什么会喜欢陆海空? 他这个问题难到我了,我想了许久猜测着答道:“大概是因为……他很好欺负吧。”任人捏圆搓扁,也不会反抗半句,我想了想,又道,“或许还因为,他只对我一个人温柔。”想起陆海空每次满身的疲惫却还坚持对我微笑的面容,我心头不由一软,笑了起来,可下一瞬,酸涩接踵而至,我无言埋头。 歇了好一会儿才散掉心间情绪,我抬眼去看初空,却见他神色怔然,眼中情绪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我叹道:“你不用纠结,我知道那不是你。” 初空眨了眨眼,垂下头,他拿着笔在纸上慢悠悠的写了几个字,又开口道:“别把别人都想得和你一样蠢。”他道,“我一直都知道我是谁,谁是我。” 这话过于高深,实在是超过了我能理解的范围,我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与一个男人探讨感情的话题其实是探讨不出什么结果来的,于是我识相的转了话题道:“我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还会行军打仗,将军这事还做得有模有样的。”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去。”他斜了我一眼,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高傲,“小爷在卯日星君手下做事之前,行的可是武职。” 我想了一会儿,道:“也是,哪个文职能养出你这种脾气的神仙来。” 初空嘴角抽了抽:“你早点睡死过去吧。” 我如他所愿,双眼一闭,两腿一蹬,裹了被子在床上躺得直挺挺的睡了过去。 经过几天的地形勘测与战术谋划,初空终于披上战甲,冲锋陷阵攻城去了。我与几个小队士兵被留下来看守粮草,自然,我是被留下来的,而别人是用来看守粮草的。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与平时没有两样的日子,只是军营里安静了许多,我掀开营帐门帘也看不见初空忙碌的身影了而已。到了下午,锦阳城那一方硝烟四起,看来初空攻城的架势拉得挺大。我闲得就差沏一壶茶,翘腿看天了。 忽然存粮草的那一方军营突然有了响动,我心中一惊,犹豫了一番,心想,初空要赢了这一场仗才肯心甘情愿舒舒坦坦的归隐山林的,我为了他更是为了自己,帮帮他也没什么不好…… 我随身揣了一把匕首,手中提了一柄剑便悄悄摸了过去。果不其然,有数十名黑衣人正在与看守粮草的军士厮杀,有人趁机放火,意图烧了我军粮草。这边既然能看见锦阳城那方的硝烟,那那一方必定也能看见这边的黑烟,彼时后院起火,战争中的军士难免不乱了军心,初空想赢,可就困难了…… 我现在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阵风便能将我放飞似的,我没能力蛮干,只好躲在一座营帐背后,仔细观察着那群黑衣人。他们虽穿得一样,但不管什么任务中必定有一个领头者,若将那人杀了,别的自然好办。 仔细看了一会儿,我渐渐发现这些黑衣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护着一个身材娇小的人,并且听从他的命令与指挥,我在心里呵呵一笑,没错,就是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是加更的……所以字数少了点……不过我觉得大家都是心胸宽阔善解人意温柔善良美丽可爱的孩子,你们一定能理解我的是吧是吧是吧~ 第三十三章 我看了看手中的剑,觉着凭我现在的能力恐怕是连他们之中最弱的一个也打不过。 我左右寻了一番,猛的发现在不远处掉落着一把弓弩,心头一喜,我悄悄摸了过去,将弓弩捡了起来。我这方正在鼓捣,忽见一道黑色的阴影自我背后投下,我心头大惊,立即扭过身来,想也没想,弩箭径直射出,直中那黑衣人的裤裆。他蒙面黑巾背后的眼睛倏地瞪大,一声惊天惨嚎脱口而出,其惨痛程度恕我无法累述。 他捂裆倒地,我心觉此招虽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但还是过于阴毒,我忙一个劲儿的给他道歉,但倒在地上的人已经做不出反应,周边的的空气静默了一瞬,一个女子的声音大喊道:“活捉她!她是齐国的青灵公主!” 我扭头望去,是那个身材娇小的人在发号司令,这……竟是个女人,而且她的声音怎生让我莫名熟悉。 我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馨云!”不待让我多做感想,后颈一痛,我眼前开始一阵一阵的晕乎,糟糕,我想,这次真要去冥府亲阎王脸蛋了! 初空,会来找我的吧,找不见,他会不会像陆海空一样慌张失措呢? 突然有点想看看他阵脚大乱的模样啊。但是,那么傲娇又死要面子的人约莫是装也会装出镇定来的吧,更何况,他实在没必要因为我而大乱阵脚。我们不会“死”,谁都清楚。 再次醒来,周身皆是难忍的寒意,葵水虽完,但这样的寒冷仍旧让我感到刺入骨髓般的难受。我抱着手臂搓了搓,扫视了一圈四周,不知这是何处枯木林,地上的雪被扫了开,一堆黑衣人坐在一起,没有点火,没人说话,沉默而压抑的闭眼休息,我看了看脚上的铁锁链,轻轻动了一下,铁链的响动立即惊醒了靠近我的几个黑衣人。 他们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曾脱下蒙面黑巾,只透过黑巾中露出的眼睛冷冷盯着我。 我撇了撇嘴,小声道:“不能生火吗?好冷。” “你以为这还是齐国都城吗,公主殿下。”一个女声在头顶嘲讽我,“想要温暖,就不该任性的跟着楚清辉来战场。” 我仰头一望,馨云坐在我背后的枯树之上。她现在这副模样与在京城勾引楚清辉时全然不同了,我道:“不是我想来的。”若不是初空较真了,我现在又岂会被绑到这里。 “那个楚清辉竟然会让你跟着上战场?”馨云的声调一变,她翻身跃下树枝,行至我面前,一手挑起了我的下巴,“你到底是用什么,才能把那样一个男人迷得不分轻重……” 我想了一下,继续发扬我诚实的美好品质:“用身体哦。”灵魂互换,身体共用,这一世的我和初空之间,没有秘密。 馨云僵了一瞬,脸色一白,倏地难看的笑了,她将唇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你现在且占尽嘴皮子的优势,你让我有多不舒坦,我便十倍的还给你,还给楚清辉。”她的手摸着我的喉咙,带着危险的意味,“彼时,你再是喜欢他,他再是喜欢你,你二人反正是不能在一起的。” 我看了馨云一会儿:“你喜欢楚清辉。” 馨云盯了我半晌,倏地勾了唇角,而眼中却尽是怨毒:“公主说笑,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可是你是卫国细作。”我觉着楚清辉这男人生前未免太清苦了一些,两个喜欢他的女人在政治上都处于敌对地位,他要是不知道便罢了,可他一旦知道了,这两个送上门的女人,都吃不得碰不得,多让人挠心肝。不过那将军好似也是个不按理出牌的人,先让这馨云有过孕,又让这公主有过孕…… “是又如何。”她捉了一束我披散下来的枯黄头发,放在手中轻捻,“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时至今日,我也不怕承认,那碗打胎药不是楚清辉让我喂你喝的,我就是要让你们仇恨,看着你把刀刺入他的胸膛,然后自己服了毒,你知道我有多开心么。只可惜,你们俩都没死。” 不用可惜……公主和将军真的已经被你玩死了。 我心中最后一个结终于解开,原来将军是被公主刺死的,想来当时是这个馨云以楚清辉的名义让青灵公主喝下了打胎药,公主心有不甘,在将军来看她的时候将他杀了,回想了一下当初我醒来之时胸膛插着的那把匕首,公主应当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去了。而将军身为一个身手矫健孔武有力的男人居然会被一个弱女子给刺死,他……应该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公主杀了将军,又没了孩子,伤心绝望之下自己服毒自尽。 我在心底啧啧叹息,若是我与初空喝了孟婆汤,没有性别转换,我们就此投在了这将军与公主身上,从小种下孽缘,纠结着长大,这真真是一出极狗血澎湃的苦情戏。 只可惜……我们齐心协力的把正剧扭曲成了爆笑剧,李天王,真是对不起。 头皮一痛,是馨云扯了扯我的头发,她冷冷一笑:“不过也没关系,让你们生不如死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看着这个姑娘还在命运的摆弄下尽心尽力的演着正剧,我心里有些叹息,我相信每个人心底都有善良正直的一面,可长歪成现在这个样子,可不都是给狗血人生给逼的么。 为了更好的配合她,我用心的提出建议: “生点火吧,不然你还没玩够,我就冻死了。” 馨云盯了我一会儿:“你倒是与从前大不相同。” 自然,一国公主背着一堆什么家国荣誉,断不会向谁低头,而我……为了晚一点见到阎王,暂时向别人低一低头也没什么关系。 “整装,上路。”馨云倏地大声发号施令。我便见着那一群黑衣人快速的起身,列好了队,馨云冷漠的看了我一眼,眼底带着嘲讽,“青灵公主既觉得冷,与我们一同赶一下路,应当会好些。” 我望着馨云,突然有种带她去黄泉路上晃一圈的冲动,这姑娘歪得太厉害,还是回炉重造一下吧。 跟着卫国的一群细作赶路实在是个苦力活,大冷的天,白天夜里皆不能生火取暖,日夜颠倒的赶路,每日只能休息一会儿时间。这公主的身体本就不好,如今被这么一折腾,先是伤了风,后又开始呕血。我眼前整日昏花得看不清东西,脚步也如灌了铅般抬不动,除非是谁拿绳子将我拖在地上拉走,我如今是半点也走不动了。 馨云最终是下了决定,将我扔在荒野雪地中,此时我倒是更希望她能一刀将我杀了,我还舒坦一些,左右,我也挣扎着活不过二十年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体已经麻木得不知冰冷和疼痛,我忽而睁开眼看看头顶眩晕的光,忽而闭上眼能看见越来越清晰的黄泉路。生死之间,我仿似看见有个人焦急的向我跑来,穿透生死,越过黄泉小道,然后—— 狠狠抽了我几个巴掌,他将我当做破布一般抖了抖:“起来!你敢闭眼试试!” 你妹的……有你这样的英雄救美么。来晚了不说,还如此粗鲁。 “我带你去找大夫。”初空一把抱起我,走了两步又骂道:“都跟你说过了不准在雪地里睡觉!不准在雪地里闭眼!” 他这句话音一落,我忽觉心头一空,神智消失了一瞬……于是,我在他怀里闭了眼。 黄泉路在我面前打开,没有鬼差来引路,我也没急着走,少了身体的束缚,没了寒冷与病痛的折磨,我站在初空身边静静的打量着他。这张将军的脸上长了不少胡茬,许是连日来的追逐让他显得有些憔悴。 他身体有些僵硬,探手摸了摸的的颈项,我想,应该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了吧。初空明明知道我是不会“死”的,但方才那一瞬间的神情,却让我恍然记起了多年前的陆海空,那个少年把他的哀伤都藏在了我的心底,此时却被初空不经意的勾了出了。 “蠢……东西。”初空咬牙切齿,一时竟让我分不清他骂的是我还是他自己。但我却能听见声音中带着让我无法忽略的隐伤。雪地、山野或许是勾起了他什么不好的回忆。 我一声叹息,刚想踏上黄泉路离开,忽听初空道:“你若还在,便听好。” 我老实站住,听好。 “这笔债,我自会帮你讨回来。”我点头,这是必须的,时至今日初空若不虐一虐卫国,就是太对不起我了。他捏了捏那具尸体的嘴,“还有,下地府,不准亲阎王的脸。” 我抽了嘴角,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阎王若是要强了我,我能如何。 初空将那尸体抱了一会儿:“你不准亲,一切等我下去再说。” 开玩笑!他下地府肯定是二十年之后了,难不成我还要在下面等他二十年么?我……干脆先跑了吧……走上黄泉路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初空渐行渐远的背影。 孤独,萧索。挺直的背脊像是什么也压不跨一样,倔强而且逞强。 我突然觉得,等一等他,二十年,三十年,或许也没什么大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果然是个努力的人儿,还是用力的更文了~ 第三十四章 再入地府,我望着高大的幽冥地府的牌匾叹了好一会儿气,然后抱着必死的心态,在小鬼们的注目中含泪去了阎王殿。 推开阎王殿的大门,出人意料的还没有听见阎王打呼噜和咂嘴的声音。只在阎王巨大的书案旁边摆着一个小桌,判官便在小桌上埋头一堆文案之中,奋笔疾书,连我进来他也没抬头看我一眼,只丢出只言片语:“有事,说。” “呃……我又来了。”话音一落,判官终于肯从成山的书案中抬起脑袋来,打量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埋头干活:“嗯,看见了。” 这么个冷处理的方式让我全然没想到。我等了一会儿,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狠心问道:“阎王呢?我是来领罚的。” 判官冷冷答道:“去天界出差了,还没回。” 我眼睛一亮:“那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去投胎不用管他了?” 判官又冷冷看了我一眼,一副“你想得倒美”的嫌弃模样:“在地府乖乖等着。” 我失落至极,叹息着问:“那我还要等他多久啊?”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阎王去了快一年的时间,他至多在天界待个两三天,不久。” 这对下界来说就是两三年的时间啊!神仙寿无尽,等个两三年也不算多久,但连着多了这么多世的凡人生活,让我也逐渐开始在乎起时间来。 两三年……也够初空收拾卫国了吧。 我收拾好心情,振作起来刚想走出阎王殿,趁着着两三年空闲的时间逛逛地府,忽听判官冷冷的唤住我:“你去哪?” “我打算做一个幽冥地府两年长假游。” “长假?”判官听到这两个字眼中绿光一闪,他狠狠的将一叠文案掷到地上,瞬间暴走,“你居然敢在我面前提长假!地府因为人少所以每只鬼都是全年无休的你知道吗!熬夜加班是没有奖金的你知道吗!带病上岗是最正常的工作态度你知道吗!你居然还敢在如此忙碌的地府做长假游!很好很好,我明白了,你们这些仙人下来投胎转世就是为了来折磨我们的吧,很好很好,我懂了。待阎王回来,我定会让他要你帮鬼差们舔鞋好吗,让你尝尝辛酸的味道是怎样的行吗……” 我扶额,连忙摆手:“我懂了我懂了,你要我帮什么忙,我帮。” 判官又坐了回去,一边写东西一边道:“先帮我把地上的文案捡起来收拾好,阎王桌上有需要盖章的文件,左边是可以盖章的,右边是要画叉的,你只要做这个体力活就好。” 便当我是在做善事积德吧,我如是想着,老老实实走上了阎王的位置,但当看见桌下一堆海般的文案,我瞬间傻眼了:“那个……阎王平时是为什么会这么闲?” 判官面无表情道:“因为这些东西他都一直剩在这里。若不是我在他出差之后打扫卫生,他的东西还一直剩在这里。” 我果断道:“既然如此,你便当你没打扫过卫生,也不知道这里有这些东西就好了。” 判官冷眼看我,我识趣的坐了下去开始工作。然而事实证明,我如阎王一样,确实不是一个做这种死气沉沉工作的料。 做了不到七天,我便开始左顾右盼无法集中心神,瞬间我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阎王每次看见我和初空下地狱后,会露出那么兴奋的表情,因为地府的生活实在太无聊,要找点乐子实在太困难了…… 在阎王的书案上趴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我的脸,我好奇的拔开重重文案,在里面找到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让我觉得有些熟悉,我问判官:“这个是什么?” 判官抬头扫了我一眼:“前世镜。你好好工作。” 我忽视他后半句话,又问:“可以用来干什么?” “看见你心中所想见的人的前世今生。说了你好好工作!” 我点了点头,又忽视了他后半句话,然后对着镜子睁大眼瞅了瞅,恍然记起先前阎王不就是用这个东西想让我看见陆海空的那一世么,而那时我没忍心看,现在……也不忍心。 我心里正想着,忽见镜面一阵波动,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将军空,他身披重甲骑在战马之上,他身上的气场与将军这个职位奇妙的结合在一起。一时我竟有些不敢相信镜子里看见的这个男人会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又傲娇又嘴贱的初空。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初空竟也会有这样的神情,他这模样简直与更那个背负着仇恨,心灵却如水草般柔软的陆海空一样…… 至少,我看见的是那样。 “杀!”他举起长剑,直直苍穹。战场上的喧嚣和无数人在生死之间的嘶喊清晰的传进我的耳朵,凝肃的杀气仿似透过镜面让我寒毛战栗。 我扣下镜子,不想看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出乎意料的能将心沉下来,反复的干着画叉盖章的工作,又或许我根本就没沉下心来,而是一直处在失神的状态。终有一日,我犹豫着一边盖章,一边问判官:“你说,初空他还记不记得陆海空那一世的事情啊?” 判官白了我一眼:“你喝过孟婆汤那一世的事情你还记得吗?”我点头,判官冷哼,“那不就结了。” “可是……我是说。”我斟酌了一会儿语言,道,“那一世的感情也会留下来吗?”在我看来,傻祥遗留给我的,只有对初空的依赖,还有那种莫名其妙的对他的信任。 虽然我很理智的觉得那一世的傻祥实在是所托非人。 面对我的问题,判官斩钉截铁的道:“你若是问的初空神君,我这里只有一个答案。”我睁大眼望他,判官道,“你瞎了吗?还看不出他一直喜欢你。” “喜欢”这话虽然我一直都在与初空玩笑般说着,但陡然从别人嘴里听到,如此直白的捅|破这层纸,我的脸霎时烧了个通红:“是是是……是这样吗,啊,原来是真的啊,我还一直当玩笑来说……原来是真的……他是真的喜、喜喜欢我啊。讨……讨厌!我好害羞!” 判官嘴角抽了抽:“你装什么纯情,这不适合你。” 我嫌弃的咋舌:“你就让我装一下呗,陡然听见这种话,我仅剩的女子情怀还是会娇羞一下的好不好,给它一个机会!” “那你继续。” 我扭过头,脸颊是真的有些许灼烧的烫起来。我想……或许这样的心情应该也是傻祥遗留给我的吧。 在书案上歇了一会儿,我又摸出了前世镜,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镜面便一阵波动,又显现出了将军空的脸。此时他翘着二郎腿大爷一样坐在太师椅上,与前几日在战场上的感觉全然不同,又变成了往日那般小贱小贱的模样。而此时,他面前站着一个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女子面前,我眯眼一看,那人竟是馨云。 初空和馨云…… “你说说,你喜欢什么?”初空抿了口茶,眼神斜斜的落在馨云身上。 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在初空面前,馨云仍旧没忘了抿唇浅笑:“妾身喜欢什么,将军还不清楚么?” 言下之意,喜欢的便是将军吧。我撇嘴,若是将军这身体里装的还是我的灵魂的话,我应当会当场尿上一尿,然后再质问她喜欢还是不喜欢,彻底毁了她心中将军的形象是为上上策也。 初空听了她这话,点了点头:“说实话,我确实有仔细调查过你喜欢的东西。落梅白玉簪,紫檀木佛珠,青花白底丝绒袍……若我没记错,这些东西应当都是以前我送你的吧。” 馨云含羞点了点头,初空眯眼一笑,若是我没理解错的话,他这个笑容的意思便是他有什么阴谋成形了:“当初你走得匆忙,这些东西都留在我京城别院中,这几日我命人给你寻了来,你可看看这些是不是你当初最爱的那些。” 馨云似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初空,眼底带着茫然,但更多的确实感动的温热:“将军……” 我叹息,姑娘,你太认真了,你怎么能和初空较真呢?他有毒啊,那是个毒物啊! “你确定都是这些?” “嗯,没错。”馨云眼里的温柔都揉碎成了一团光。 “很好。”初空点头,声色一转,冷淡道,“都给我砸了。袍子砸不坏便撕做布条烧了吧。” 馨云眼神一空,她眼睁睁的看着周围五大三粗的汉子动手,将她最喜爱的那些东西被砸了个粉碎。她呆呆的望着初空:“为什么啊?楚清辉,你是在报复我吗?因为我害死了青灵公主?”她仿似按捺不住心头的恨意,脸上的神色渐渐有些疯狂起来,一如当初她看着“我”的眼神,“你就那么想报复我!为了那个贱人!你把什么都给了她!地位,财富,还有孩子!你什么都给了她!就连咱们唯一一次也喊她的名字!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好!” 初空静静的看她:“你没哪里好,声音太尖,废话太多,心肠太毒,最不好的是,你手贱的把我的玩具给玩坏了。小爷心情不好,想将你也玩坏一下,你且说说,你如今还喜欢什么?还在意什么?我都毁给你看看。” “呵呵,你想报复我,你尽管报复吧!”我深深的觉得这两人的对话没有对话同一个层次上,馨云还是阴狠道:“以前你们中间隔着朝堂斗争,无法在一起,现在你们更没法在一起!你们永远都见不到了!这一辈子,楚清辉你都没办法过得舒坦!” 她这话若是听在真正的将军耳里只怕还是有几分杀伤力。 初空皱眉,掏了掏耳朵:“把她嘴给我堵起来,嘴尖得吵死人。”他围着馨云转了一圈,道,“你且听着,小爷我收拾你只是因为你欠收拾,我不对女人动手……”我在心里默默道,骗子。初空那方接着说,“……所以以后,这辈子过完了,你投胎都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见你一次收拾你一次。” 初空命人将她架了出去。 他独自坐在太师椅上喝了一会儿茶,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厅一声叹息,然后小声的喃喃自语道:“应该还没亲吧。” 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愣是听出了其中心思婉转,当下傻了一般咧了嘴,对着一面镜子咯咯笑了起来。一旁的判官火大的拿了一叠文案砸我在头上:“好好工作!” 我心情颇好的扣下前世镜,心想,原来初空在我看不见的时候,诚实得这么可爱啊!他果然是个口是心非的死小孩。 若是我现在看不见初空,应当也会止不住想念他……吧?如此说来,我貌似也是…… 喜欢他的……吧? 我埋头在一堆文案中,突然有点担心我这一脸灼热的温度会不会将阎王书案上的纸全烧起来。 在地府工作的日子伴随着我时不时偷看前世镜消遣着混过,眨眼间在冥府便过了两年多。 镜中的初空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领着大军收复了被卫国侵占的土地,连着反咬回去吞掉了卫国五座城池,卫国国君命人递了降书,初空径直撕了降书,让卫国再割地赔款,并承诺五十年内不犯大齐。卫国国君又挣扎了一番,于是初空又吃掉了他三座城池……卫国国君终是答应了初空的要求。 在齐国皇帝的召唤下,初空班师回朝,这一次将军的身边再没有各种闲碎流言。他凯旋归京的那日人间下了漫天大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望着天空,停驻了许久也没前进一步。他这样的身影竟让我觉得有点莫名的萧索和孤独。 或许初空天生便与雪这种东西气场不和吧。 他获得大成功后,应该会在人间风风光光的过完剩下的十几年。这我和他下一世应当真的会错过了…… 存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我日子便过得无精打采起来,能偷懒便努力的偷懒,就等着阎王下来将我罚完了走人。可在幽冥地府某个全年无休的休沐日,我按往常的习惯,在冥府溜达一圈之后正准备去阎王殿开始今日工作,溜达至黄泉路那一方时,忽见漫漫长道那头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瞠目望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他也看见了我,脚步微微一顿。 隔着幽冥地府的瘴气,我俩遥遥望了许久,愣是没有一人先开口说话。 他终是抬脚像我走来,站定在我面前三步远的距离,我盯了他好一会儿,两年时间只在镜中看见初空,现在陡然间见到真人,各种繁杂心情之上,我竟有种要冲上去抱抱他的冲动。 这个冲动让我心头一惊,我忙收敛了情绪,对着他笑了笑,一转眼,却见他双手放在身侧,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也像是在遏制着什么冲动,难不成……他也想抱抱我? 我脸上的笑拉得灿烂:“哟!好久不见,在人世干得还不错……”我话未说完,一个小鬼突然从我背后跑过来将我狠狠一撞,我踉跄了一步,紧接着第二个小鬼也撞上了我,我再踉跄了一步,第三个小鬼又撞上我,我再踉跄一步,身子一个没稳住,径直一头撞在了初空怀里。 接二连三撞了我的小鬼向着黄泉路的那头狂奔而去,一会儿就没了影,独留我尴尬的撞在初空怀里,感觉他的双手环在我的背上,将我轻轻搂住…… 当真,抱了一抱啊! 我脸颊有些发烫,但是却私心的没有挣开初空的手,任由他将我搂着,他也出人意料的不说话,不松手,只是轻轻抱着我。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暧昧啊…… “初空。”憋了半晌,我终于烧着脸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头顶上隔了半天才传来一个傲娇的冷哼:“小爷……小爷不过是手抽筋了,暂时拿不下来而已。你别多想。” “我……我也只是腿抽筋了,暂时靠你一会儿而已,你别想多。” 作者有话要说:俩二货啊╮(╯▽╰)╭ 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