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双谐》 楔子 傍晚,薄雾。 一条乡间的小路上,一辆保时捷卡宴缓缓驶过。 车上,坐了两个人。 开车的男子姓孙,看年纪三十七八,生得是膀大腰圆,肩宽背厚,一双柳叶眼好似永远睁不大,不过却是贼贼有神,犹如四条眉毛,笑里藏刀。 副驾驶上的男子姓黄,与孙先生年纪相仿,生得剑眉垂目,鼻宽唇厚;这五官乍一看也算棱角分明,可惜他和孙先生一样,心宽体胖,脸上肉太多,再加上黄先生天生脖子有些短,故而给人的感觉和孙先生一样是肥头大耳,中年油腻。 “孙哥,这都绕了两个多小时了,你是不是迷路了啊?”黄先生看着窗外那有些眼熟的景色,不知是第几次开口问道。 “你不要慌~”孙先生回道,“我是按照导航开的,你不相信我那导航你总得信的咯?” “这地方荒山野岭的……”黄先生神色犹疑地接道,“我看导航也未必准确啊。” “那咋办嘛?”孙先生闻言,当即用死猪不怕开水烫般的语气道,“你自己也看到了,这里那么偏僻,全是山路,别说找人问路,连个路牌都没有,那只能跟着导航继续开咯。” “所以之前经过那个加油站的时候我就问你要不要找个当地人问一下怎么开。”黄先生道,“你非说有导航没事儿的,你看现在是不是遭重了嘛。” “你这种马后炮有什么好说的嘛,现在开都开到这里了,总不见得再开回去咯?”孙先生道。 “唉……”黄先生叹了口气,“老子真是遭不住了,我怎么会答应跟你一起出来自驾游的,你这种高铁都能坐反的人,离开公路大概率就要死在山里了,老子今天终于还是要死在你手上了。” “你给老子闭嘴~”孙先生拉长了语气道,“别慌,现在油还多,天色也不算晚,大不了就开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些脏话,虽然在旁人听来这像是吵架似的,但实际上这只是他们之间很平常的一种交流模式。 孙黄二人相识多年,平日里的工作是游戏解说兼主播,看他们开的车就明白,他们算是做得比较成功的那种;不过看他们的身材也该明白,这两人平时也是极少进行户外活动和运动的。 今天他们也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要自驾到某个冷门的景区去转转,没想到这就迷路了。 又过了片刻,雾,越来越浓了。 路况也变得越来越糟,孙先生也不得不把车速降得更低了一些。 忽然…… “诶?”望着窗外发呆的黄先生好似在雾中看见了什么,猛然转头,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儿,“孙哥,刚才路边好像有个人啊。” “什嘛?”孙先生闻言,想了想应道,“我怎么没看见?” “我也只是瞥见了个像人的影子站在雾里面。”黄先生道。 “我靠,你不要吓我啊。”孙先生当时就有些怂了,“那到底是人吗?” “妈的不是人还能是鬼不成?”黄先生这句反问得也有道理。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还是决定调头过去看看,如果真的有人,没准可以问个路。 反正这山路上也没什么交通规则可言,哪里都可以转弯调头,所以他们立刻就转回去了。 结果,孙先生把车开回刚才那个地方停下,两人打开车窗定睛一看,发现那还真不是人,而是一尊石像。 可能因为年代久远,这石像的头部和身体都已有了缺损,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也分不清这石像雕得是人是妖、是仙是佛。 “诶,你看这后面有条路诶。”还是黄先生眼尖,在那儿张望了几秒后,他隐约看见那石像的后面有一条岔路。 “那……开进去看看?”孙先生道。 “哎呀,反正我们也已经迷路了,就去看看呗。”黄先生道,“这里有尊石像,说明后面这条路可能就是通往什么庙啊之类的地方,去了没准就能遇到人问路了呀。” “你要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哈。”孙先生一边念叨着,一边已经开始打方向盘了。 于是,他们就这么开进了石像后方的岔路里,然后双双消失在了这傍晚的雾林之中…… 第一章 鱼市巨子 在无数的平行宇宙中,有着一个和我们所知的世界十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地方。 这里,有个被称为“朙”的王朝,它和我们熟悉的那个“明朝”很像,不过这个“朙朝”的国运气数显然更为持久;自开国以来,大朙已延续了三百余年,皇帝的数量也早已超过了二十个,到了这一代,传到了一位名叫朱杝的皇帝手上。 朱杝皇帝年号“永泰”,我们的故事,就从这永泰初年说起。 这年春节刚过,杭州府便下起了雨。 这场雨,一下就是五天,从大年初一下到年初五迎财神,而且越下越大,浇得老百姓们连门都出不了,以至于这年春节杭州府的大街小巷连声鞭炮响都没有。 就好似老天爷在让杭州的百姓们“闭嘴”一样。 常言道——不凡之子,必异其生。 巧了,刚好也是从年初一这天开始,杭州府孙员外那位怀胎十二个月仍未生产的夫人突然开始肚子疼。 这一疼就是五天,把孙府上下、尤其是孙夫人给折腾得死去活来。 一直到了初五这天,也不知期间换了多少个产婆,累昏了多少个丫头……终于,在一个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豪雨倾盆的时刻,只听得“哭叉”一声,孙夫人生了。 顺带一提,“哭叉”一声是孙夫人不小心伸手撕坏了床边一块绸子的动静。 这孙公子甫一出世,屋外的雨便停了,而且天上立刻是乌云散尽,晴空万里。 更惊人的是,孙夫人在经历了五天五夜的生产后,竟也没有大碍,不但没有累得昏死过去,还胃口大开,大吃了一顿,喂了两次奶,这才与儿子一同睡着,把孙员外请来的产婆和奶娘们都给看傻了。 没过几天,这事儿就传遍了杭州城。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孙员外家的公子是神仙下凡的、有说是孙猴儿转世的,还有说他其实就是哪吒,所以出生那几天龙王爷想下雨把他淹死。 当然了,这谣言也传不了多久,过些日子也就散了。 长话短说,孙公子就这么一天天长大,外人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不过他自己是知道自己有问题的。 这孙公子,正是我们前文提到过的那位“孙先生”穿越而来。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雾里开车,接着他就一阵恍惚,失去了意识;待他回过神来时,自己便已成了个正在哇哇大哭的新生婴儿。 刚恢复意识时,孙先生就想说话,但他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从嘴里出来的都只有哭叫声;他又想用手比划,但其手指却也是紧紧攥着分不开……直到半天后,他成功睁开了眼睛,才大致明白了状况。 孙先生也是知道些穿越故事的设定的,所以他慢慢的也就放弃了抵抗,并接受了自己已经穿越成了一个“古代新生儿”的事实。 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惊讶过后,冷静下来想想……反正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在这里“重新做人”也不错,都是好事儿。 ………… 一晃眼,孙先生就长到了三四岁。 在这个世界,他的名字叫“孙亦谐”,他也曾问过父亲孙员外,为什么我叫这个名儿啊?是不是我还有个哥哥叫孙亦庄啊? 孙员外告诉他不是,不过他有了弟弟或者儿子可以考虑起名叫孙亦庄,因为咱大户人家是要排字儿的。 孙亦谐又问,排字儿是没问题,但有倒着排的吗? 孙员外没有回答他,只说是等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他。 又过了几年,孙亦谐该开始念书了。 但他觉得自己本来就认识字(简体字),而且那套之乎者也的东西也没毛用,所以教书先生教他的时候他不好好学,还总是捉弄先生。 又因为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教书先生也不敢真打,就这么耗了两年,逼走了十几位教书先生。 孙员外生气了,就找儿子谈话,跟他说:“我们孙家虽是商户,但也算世代书香,你要是不好好念书考取个功名,且不说丢了孙家的脸,将来没功名你连下人都不能用你知不知道?” 结果孙亦谐回答他:“多娶几房媳妇不就可以了?还要什么下人?” 然后他就被抽了一顿,饿了几天,最后送进了“树人学堂”。 这“树人学堂”是杭州府一间颇为有名的私塾,以专门收拾类似孙亦谐这样的纨绔子弟而闻名,学费很贵,且实行监狱式管理。 学堂的主人名叫德鲁一,已年过七十、须发皆白,听说他当年进京赶考轻松考了第一,结果殿试时因为有人从中作梗,在皇帝耳边吹耳旁风,导致他没被点中状元,而被点中的那位是个背景深厚的富家子弟;德先生一气之下,干脆就辞去了朝廷分配的职务,回老家开了这么个私塾,而他生平最恨就是那些富家子弟。 就这样,孙亦谐被送进树人学堂“关”了一年。 没想到,一年后,他就“毕业”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天才,而是因为他学了一年还不会写字(繁体字),怎么教都不会,换成我们熟悉的概念,他大概是有点“阅读障碍”……再加上这家伙脸皮极厚、软硬不吃,还特喜欢在老师和同学之间拱火,完全不像同龄的小孩,甚至比一些教书的先生还要世故油滑,搅闹得学堂里不得安宁,所以德鲁一先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为了保住学堂的声誉,只能留下一句“能教的已经都教给他了”,就把他赶出去了。 眼瞅着儿子这么“有出息”,孙员外也很着急,心想着:罢了,看来这是天意,文不行,就学武吧,若他武学上有天赋,我们孙家的“秘宝”也算有了传人。 于是,孙员外便找了拳师来教孙亦谐习武。 可惜,由于孙家已久不涉足武林,几乎已断绝了和真正的“武林中人”交往的人脉,即便孙员外和一些高手有那么点儿交情,也暂时找不到那些人,找到了也不好开口让人家来教自家的小孩,所以他也只能在当地找些普通的庄稼把式来教孙亦谐武功。 就那点儿三脚猫功夫,说是打基础都勉强,就算练上十年、练到头儿了,也最多就是街头卖艺的水平。 更何况……孙亦谐也不是那种爱踏踏实实学东西的人。 师父让他扎马步,他就想尽办法偷懒;让他学套路,他只看一遍,就说些“我已经懂了”、“我无敌了”之类的话,然后转头就跑街上跟其他小孩儿打架去,大多数情况下最后还打不赢……就这样,他又气走了十几位教拳师傅。 孙员外看这儿子是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心想还是算了,教他做生意吧,不求他出人头地,至少得能守住家里的那点儿产业吧。 ………… 永泰十八年,夏。 总体来说,这是个太平年景,边疆已经十几年没打过什么大仗了,近些年大朙的国境内也没有发生过特别严重的自然灾害,朝里也没出什么遗臭万年级的大奸臣,所以百姓的日子过得就算是还不错。 这年春节过后,孙亦谐便已满十七岁了。 歌里唱得好,青春少年是样样红,只是太匆匆。 这十七岁的孙亦谐,那五官模样虽和他穿越前那“四条眉毛”的样子如出一辙,但年纪可是比当时年轻了二十岁,人也还挺瘦的,不说是英俊潇洒吧,走在街上,好歹也算“有一眼”。 关键是他身上的气质,和同龄人完全不同。 像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才高八斗的也好、武艺出众的也罢,绝大多数也还都还是懵懵懂懂的愣头青,对人情世故知之甚少——易上当受骗、易冲动冒失、易被人利用。 但孙亦谐却只在“需要的时候”装出一副愣头青的样子,实际上则是老谋深算、进退有据、怂中有狠、狠中有谐……俨然就是那种把别人卖了还能忽悠别人帮他数钱的类型。 别说是同龄人,就算是比他年长的人,有不少也要称他一声“大哥”。 当然了,虽然现代人的知识和情商能给他不少优势,但他在这个世界的个人能力终究是“大字不识”、“武艺不精”的水平,加上他这人比较好面子,有时候会一点小事恼羞成怒,故而也没有混到龙傲天那种地步。 这些年来,孙亦谐主要帮着父亲孙员外打点鱼市场的生意,他做得是相当不错,甚至比他父亲亲自管理的时候做得更好,基本可说是垄断了整个杭州的水产买卖。 当然了,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其中也不乏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但孙亦谐终究是搞定了。 他也因此得一外号——“鱼市巨子”。 整个杭州城谁人不知,只要是在杭州地面上,就算是那“马半城”想吃条鱼,也得问问孙家同不同意,要不然他就是吃不着。 看到儿子在做生意方面还算有点天赋,孙员外也就放心了,他想着再过几年把绸缎庄、当铺、酒楼的生意,还有那些出租的田地都慢慢交给儿子掌管,自己也能提前在家享点清福。 然而,就在这一年夏天,孙家来了几位客人。 他们自蜀中不远万里而来。 也正是这次拜访,永久改变了孙亦谐、以及其他很多人的命运…… 第二章 专业解说 初夏,某日。 夕阳渐斜,杭州城郊的大路上,行来了一车一马。 车,是好车,轴坚毂挺、轸阔舆华。 马,是好马,眼明鬃亮,肢雄体健。 就连那赶车的车夫,也是虎背熊腰,目光灼灼,一看就是个习武之人。 不用说,那坐在马车里的人必定是非富即贵,亦或者是在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马车快速的行着,不多时,行到了一个茶棚的附近。 这茶棚很是简陋,茶具不干不净,桌椅又破又旧,顶上那茅草棚子也跟筛子似的,别说挡雨了,光都挡不住。 此时,因为已是黄昏,城门即将关闭,大路上也没什么人了,所以茶棚里也就只有一位客人。 他独自坐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茶棚的老板则是一边收摊儿一边用嫌弃的眼神瞪着那位客人,就差直接开口赶他走了。 “老板,再给我续一碗。”黄东来,也就是那位客人……却是不以为意,仍旧厚着脸皮让老板续水。 这个“黄东来”,不是旁人,正是和孙先生一同穿越的那位黄先生。 他虽然是和孙先生同时穿越的,但他在这个世界出生的日子和孙先生稍微差了几个月;地点也不一样,孙先生是生在江南杭州府,他则是生在了蜀地富顺县(也就是自贡)。 当然了,黄先生也没有生在普通人家里,他也是生于名门之中。 在大朙,蜀中黄门,也就是黄东来现在的家,一直都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素以“黄门三绝”闻名于天下。 这“三绝”,即轻功、暗器、和使毒。 鼎盛之时,黄家人靠着这三门功夫横行天下,武林中人提及黄门三绝,无不闻之色变;那时节,黄门无论是名声、势力、产业,在巴蜀一带都是数一数二的。 可惜,到了黄东来父辈这一代,已然是家道中落,不复当年之辉煌。 不过,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黄东来的童年过得还是相当优渥的生活。 至于他这个名字“东来”,是取“紫气东来”之意,因为黄东来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在他出生前一天晚上双双梦见了一大团紫色的云(毒)雾从东方而来、一直飘到了他们家上空,他们觉得这是吉兆,所以他出生后就顺理成章有了这个名字。 几个月前,黄东来奉了父亲之命,让他到杭州来拜会一位孙员外,顺便捎封书信过来;黄东来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黄家家主和孙员外年轻时便是好友,奈何西蜀和江南相距太远,走动实在不便,且两人都有家业要打理,所以一直都是书信往来。 本来这送书信的事儿并不需要黄东来特意跑一趟,找他们本地的“飞鸽帮”分舵帮着送就是了,但黄家毕竟是武林世家,黄东来今年也满十七岁了,所以黄家主想找个理由让他离开家乡出来走动走动,也算积累点江湖经验。 于是,今天,这个黄昏,黄东来才出现在了这里。 咻咻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茶棚老板准备赶黄东来走的那一刻。 茶棚前的大路上,异变突生。 伴随着一阵飕飕的破风声,半空中陡现数十支利箭,从四面八方朝着那辆正在前进的马车倾泻而下。 霎时,车辚戛止,蹄乱马嘶。 赶车的车夫并未因此而慌乱,只见他倾身一踏,跃上马背,单手稳住缰绳,另一手从马鞍边抽出一把单刀,扬臂翻舞,轻松挡下了从正面袭来的那片箭雨。 他,没有中箭。 马,也没有中箭。 不过他身后的车舆可是被射出了十几个窟窿……只是,从这车夫淡定的神情来看,他好像根本不担心车里的人会有什么不测。 “啊呀!”待那阵箭雨停下,茶棚的老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当即惊叫一声,抱头窜到了茶棚边上的一个水缸后面蹲下。 这个世界的老百姓,对那些江湖中人的打打杀杀见得还是比较多的,所以他们也都知道这种时候能躲就躲、能跑就跑,免得被殃及池鱼。 “嚯~看这阵仗,起码埋伏了七八个人啊。”黄东来倒是没那么大反应,他不但没从椅子上站起来,还顺手拾起了老板刚才丢在桌上的大茶壶,又给自己的茶碗里添了些茶水。 “小砸!你不要命啦?还不躲远点儿?”茶棚老板一看黄东来竟然还坐在那儿一副悠哉样,出于好意,低喝着提醒了他一句。 “哎~老板,你不要慌嘛,这箭又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黄东来说着,又喝了口茶。 就在他俩说这句话的功夫,果如黄东来所料,有八个蒙面人从道路两旁的树林间飞跃而出,转眼就把那路中间的马车给围上了。 “哼……哪里来的鼠辈?”那车夫见自己被包围了起来,依然毫不畏惧,冷哼道,“知道车里的是谁吗?” 一息过后,那伙蒙面人中有一人上前一步,冷笑着应道:“呵……你说呢?” 看来,这个回话的人,就是这群偷袭者的头目了。 常言道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那车夫自然也懂,所以他也没考虑太久,几乎在对方回完话的刹那,他就从马上跃起、运劲于腕、凌空劈下,使了一招力劈华山,直奔那头目的天灵盖而去。 “好刀法~”黄东来在一旁观瞧,不禁出声叫好,“这一招虽是简单,但还真不是那些二三流的货色接得下的。” 他话音未落,那蒙面人头目就已经把车夫的刀给接下了,而且还不是用兵刃接的,是用“空手入白刃”的法子接的。 “喔尻!有点东西啊。”黄东来惊叹道,“阴三路的内劲加软功的底子吧。” 他说话间,车夫和头目二人又已过了数招,前者刀法刚猛,后者拳掌飘忽,看起来这两人的武功差得不多,五十招内恐怕也难分胜负。 另一方面,剩下的那七个蒙面人并没有去管自己的头目,而是朝着车舆逼近了过去……看起来,他们是想确认一下马车里的人到底死了没有。 “哎呀~你们慌什么嘛,就算里面的人还活着,你们那么多人,要干他也是轻而易举啊。”黄东来看那帮人谨小慎微、迟迟不敢出手挑开马车的竹帘,便忍不住在旁念道。 “嘿!小砸!你疯啦?你瞎掺和什么呢!有你什么事儿啊?找死啊!”这下连茶棚老板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又压低了嗓门儿在几米外冲着黄东来喝了句。 “不是,我就是解说一下怎么了嘛?”黄东来回头看着茶棚老板,理直气壮道,“我这人就是喜欢看到什么就吐槽两句,这又没关系的咯?我又不动手参与,难道带节奏还要罚我钱吗?” 说到这儿,他好像还来劲儿了,又重新转过头去,看着马车那边的蒙面人们,抬高了嗓门儿道:“喂,我说你们倒是上啊!七个人打一个的情况下怎么输你们告诉我?直接a脸就赢了,怎么可能输嘛?” “住口!”终于,有一个蒙面人被他烦得实在忍不住了,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怒斥了一声。 “干嘛呀?”黄东来却一点都不怕他,继续说道,“妈的老子是专业解说好吗?你看不懂局面所以我才给你分析一波……” “肏!”那蒙面人被他烦得忍无可忍,怒骂了一声,干脆就转身朝着黄东来冲过来了,“我让你多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抬起一手,想要一掌把黄东来呼死。 然而…… “噗——” 他的手还没落下,一口老血就已从他嘴里喷了出来,喷在了他蒙面用的黑布上。 紧接着,他就这么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呵……想杀我?想多了吧?”黄东来坐在原地动都没动,那蒙面人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手的,就已死在了他的手里。 第三章 重逢 虽然黄东来的模样看着像个书生,个子也有点矮,乍看之下不似练武之人,但实际上,他是会武功的,而且学的都是黄门不外传的上乘武功。 至少在当今武林的同辈人中,黄东来可以算是“高手守门人”这一级别的存在,若非如此,他父亲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出来办事儿。 “呵呵……原来如此。”就在那蒙面人吐血倒地,其同伙们陷入慌乱的当口,马车中传出了一阵说话声,“这位黄门的小兄弟,多谢你出手相助,不过……接下来还是由我自己来吧。” 话音落,劲风起。 电光石火之间,但见一道人影从马车中倏然窜出,仅是大袖一挥,便有两名离他较近的蒙面人倒在了地上。 黄东来眼功不差,但也只能堪堪看出这人用的是“指法”——一击封喉、瞬间取人性命的指法。 当然,能看到这个地步也已不错了,毕竟出手的这位可是当今武林最年轻的掌门级高手,洛阳“正义门”的少门主沈幽然。 沈幽然今年刚刚三十出头,生得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其身上的衣饰也是十分华丽。 这人不仅是相貌俊,手上的功夫更俊。 方才,就在马车车舆那狭小的空间内,沈幽然仅用指功便轻松“夹”下了所有飞向自己的冷箭,莫说是受伤,就连他身上的衣服都没被划破分毫,其武功之高绝,可见一斑。 果然,不消片刻,沈幽然就已经把围住马车的那几个蒙面喽啰都给收拾了;另一方面,与沈幽然的车夫缠斗的那名蒙面人头目,也在看到沈幽然现身后便选择了脱战逃走。 车夫知道此事有异,故而也没有贸然去追,而是快步走过来向沈幽然请示。 “不必追了。”沈幽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直接道,“我已经知道那人是谁派来的了,此事我自有主张,眼下不必多言。”他边说,边给车夫使了个眼色。 那车夫也心领神会,知道是因为黄东来在场,他们主仆说话不方便,所以只是诺了声,便转头牵马去了。 “呵呵……”这时,沈幽然才走到黄东来面前,微笑着道,“这位少侠,适才多谢了。” “好说好说,我也只是‘正当防卫’罢了。”虽已穿越过来十几年了,但黄东来的言辞间还是会经常蹦出些这个宇宙或者说这个时代没有的词儿来,当然了,这点……孙亦谐也一样。 沈幽然又把正在跟自己拱手行礼的黄东来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看少侠的年纪应该还不过十八,使得又是黄门的手段,若沈某人没看错……你就是黄家的少主黄东来?” “正是。”黄东来被人叫出名号,颇有几分意外,他随即就道,“但不知前辈你是?” “哦?你不认识我?”沈幽然也有些意外。 “小弟初出江湖,或许是听过前辈的名号,但认不得长相,还望赐教。”黄东来如果想这么文绉绉说话还是可以说的,这点也是他比孙亦谐强的地方,至少他在这个世界也认真读过几年书,不是“大字不识”那种水平。 长话短说,沈幽然向黄东来亮明了身份,并简单说明了他此次来杭州的目的——原来,他也是要去孙府拜会。 两人发现彼此的目的地相同,大家又都是武林正道中人,便决定结伴而行。 为了避免在进城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把马匹从车上解下,让车夫牵着,然后将那满是箭孔的马车送给了茶棚老板,至于老板后来是将其劈了当柴禾烧、还是别有用途,他们就不管了。 此地,距离杭州城已是不远,沈幽然、黄东来还有那车夫三人都是练家子,即使步行过去也花不了多久。 当晚,他们成功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但为了避免唐突,他们没有立刻就去孙府,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沈幽然的那名车夫便拿上了一封主人昨夜写好的拜帖,送去了孙府,告知了沈幽然门主和黄东来公子会在下午前去拜会孙老太爷。 孙员外拿到拜帖后,也没多想,因为黄东来是故友之子,他便当作是自家人一样;这沈幽然他虽然只是听说过但不认识,不过既然是和黄东来一起来的,他估计也是同道的朋友。 于是,孙员外吩咐下人,在家备下了洗尘的宴席,还把儿子孙亦谐一同叫上,准备迎客。 下午,沈幽然把自己的车夫派了出去,说是要去置办一辆新的马车,而他自己,则与黄东来一同前往了孙府。 这二位刚一进孙府大门,孙员外就亲自带着儿子从前厅迎了出来,没想到……双方还离着七八米远(大户人家前院儿大)时,黄东来和孙亦谐二人只一个对眼,就双双惊叫出声。 “啊!”他俩几乎是同时张大了嘴、瞪大了眼,还举起了一手指向了对方,“你……” 很显然,他们把彼此给认出来了。 尽管他们现在一个是孙亦谐,一个是黄东来,但两人的长相和他们在原本的世界时的年轻版完全一样,仅是发型不同;这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了,没理由认不出来。 时隔了十七年,二人突然看到了穿越前认识的人,自是惊讶万分,而且他们一看彼此的反应,立刻就明白,对方应该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情况。 啪—— “啊什么啊?”两秒过后,孙员外一巴掌就削儿子后脑勺儿上了,“有你这么待客的吗?” 当然,孙员外也就是做个样子,没真用力打。 孙亦谐被这一记“头嗒”一打,也很快回过神来,堆笑道:“呵呵……是是,孩儿激动了。”他随即就上前抱拳拱手,对沈黄二人道,“孙亦谐见过沈门主、黄公子……二位请。” 沈幽然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回了个礼,随后又上前与孙员外寒暄了几句,这才不紧不慢的与孙员外并肩进了前厅。 而黄东来和孙亦谐两个则跟在他们后面,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压低了声音像吵架似的说了一大堆话,但暂时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四人来到前厅,陆续落座后,沈幽然又稍微客套了几句,紧接着便和孙员外挑明了来意。 结果,沈幽然的话一出口,在场的另外三人全都愣了——他竟然是来邀请孙亦谐去参加“少年英雄会”的。 这所谓的“少年英雄会”,是每四年一次,于中秋时节在洛阳城举行的一次武林盛会。 顾名思义,大会会广邀天下武林的少年英雄来此一聚,并通过文武比试,决出这一届的魁首。 只要你是正派中人,且年满十六、未满二十,那无论你是初出茅庐、还是已在江湖上闯出了些许名堂的人物,都有可能被邀请。当然了,一般情况下,还是那些已经在江湖上留下一些事迹的少侠或者女侠获邀的几率比较大,那些没什么名气的普通弟子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去邀请。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你若是名门之后,又是单传独苗,就像黄东来这种,那你即使完全没在江湖上走动过,也是有可能被邀请的。 然而……孙亦谐,似乎并不符合上述的任何一种情况。 孙家虽然和武林中人也有一定往来,但本身已经好几代都是经商的了,所以严格来说,孙亦谐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人士,撑死算是杭州鱼市场一霸;再退一步讲,即使他勉强也算是“名门之后”,他也只会几套跟庄稼把式学的王八拳,根本不会什么正经的武功,去了也是白给。 “沈门主,你是否是搞错了?”孙员外听完沈幽然的话,也甚是疑惑,“我孙家已久不涉足武林,再说……犬子文不成、武不就……” “哎~孙员外过谦了。”沈幽然笑着打断了孙员外,接道,“令公子的才华和事迹,莫说江南一代,放眼整个武林,又有谁人不知?”他顿了顿,“去年我与青州盐帮的曹掌门聊天时,他还跟我感慨道……‘生子当如孙亦谐’。依我看,像令公子这样年少有为的年轻人,完全有资格来参加少年英雄会。” “哦?有这等事?”孙员外这人耳根子软,一听人家这么夸自己的儿子,颇为高兴,看起来态度已有些松动。 沈幽然见此,乘势再道:“千真万确,我这次亲自登门邀请,一来是邀约令公子出席,二来也是为了能跟您解释清楚此事。”他顿了顿,接道,“今年的少年英雄会,正好轮到我洛阳正义门来主持;我作为正义门的门主,在各大派公认的那份名单之外,我有权凭我个人的判断邀请任何我认为有资格来参与大会的少年英豪……而令公子,就是我认为可以破格来参加的人选之一。” “哈!”孙亦谐听了这话,也是得意一笑,“沈门主不愧是人中龙凤,真是有眼光啊。”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黄东来可忍不住了。 “沈哥,你想想清楚啊。”黄东来赶紧冲着沈幽然道,“我觉得你对孙哥这个人的了解还是有点偏差,你可不要偏听偏信,引狼入室啊……” “你给老子闭嘴!”孙先生当年和黄先生互相吐槽的那种节奏感已深入骨髓,所以眼下孙亦谐几乎是脱口而出,“老子凭什么就不能去?你说你是不是嫉妒?” “我嫉妒个毛!”黄东来也转头看向孙亦谐,毫不示弱地回道,“老子是怕你去了被人打死!” “呵呵……”沈幽然被这俩年轻人逗乐了,笑道,“二位少侠莫要玩笑,少年英雄会的文武比试,只是切磋交流、绝非生死赌斗;尤其是武试,向来点到为止,又岂会伤人性命?” 言至此处,沈幽然好似是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哦对了,黄公子,你也在少年英雄会的受邀者之列;我们一个月前已向黄门发出过书函,想来是你在那之前已经离家,所以还不知道自己受邀了吧?” “是吗?”黄东来离家已经几个月了,他的确不知道,“哈!那可以啊,我正好也想去见识见识。”他说着,用手肘碰了碰坐在他旁边的孙亦谐,“孙哥,既然如此,那你也来吧,实在不行我可以保护你。” “滚!老子还用你保护?”孙亦谐撇嘴道,“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孙员外在旁见自己的儿子和故友的儿子莫名其妙就“自来熟”,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也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当是好事儿吧。 他又思索了一下,念道:“嗯……让他去长长见识,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爹,就这样吧。”孙亦谐见父亲还是有点犹豫,便道,“您还不放心孩儿我吗?不就洛阳跑一趟嘛,没事的。” 孙亦谐这会儿想去这大会,一是由于刚才被沈幽然吹捧了几句,让他有点飘;二也是因为他听说黄东来要去,便也想去凑个热闹;至于三嘛……他来这个世界也十几年了,还真没怎么离开过杭州城,所以想出去开开眼界。 孙员外见儿子都这么表态了,心想自己这儿子尽管大字不识、武艺不精,但脑袋瓜还是挺灵活的,有黄家的儿子陪着,应该吃不了什么大亏,也就答应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不过此时距离中秋还有些时日,他们也不急着出发。 沈门主事务繁忙,第二天就要走,不过黄东来没什么事,所以他决定在孙家住一段时日,到时候和孙亦谐一同前往洛阳,他自己家那边发封飞鸽传书打声招呼就行。 当晚,众人在孙府吃酒饮宴。 孙员外在开席前已看过了黄东来捎来的书信,见到故友字迹,心情甚好,就多喝了几杯,结果不胜酒力、早早歇息去了;在戌时将尽的时候,沈幽然也告辞回了客栈。 于是,席上,就剩下了孙亦谐和黄东来两人。 这时,他俩终于可以说上几句“穿越者”之间才能说的话了。 “靠,我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原来那个世界的人了,早知道你也穿越了,咱哥儿俩还能早点见面。”黄东来这会儿也已多喝了几杯,不过那个时代的酒因为蒸馏技术的原因并不是很上头。 “哎呀~都是好事儿。”孙亦谐道,“既然现在遇到了,以后咋俩又能一起混了。别的不说……那个什么少年英雄会,以你我兄弟的实力,绝对马上就能扬名立万吧。” “噗——”黄东来当时就把嘴里那口酒喷出来了,“孙哥你想多了吧?”他用鄙视的眼神扫了孙亦谐一眼,“我特么今天刚一坐定就发现了,你根本不会武功吧?” “毛!”孙亦谐嘴硬道,“我学过的好吗?” “毛!”黄东来以毛对毛道,“老子才是学过的,所以一眼就看出你身上一点内力都没有。” “神马?”孙亦谐的嗓门儿更高了,“这个世界还有内力?” “废话!你特么刚知道?”黄东来道。 孙亦谐小眼珠子一转,没有回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你有内力咯?” “我当然有内力咯。”黄东来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哎,你说我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有武功绝学的世界,而且又有学习的条件,我有什么理由不苦练一下?” “好!”孙亦谐闻言,一拍桌子,“既然如此,现在兄弟有困难,你是不是该传个十年八年的功力给我,大家有福同享?” “滚!我传你妹!”黄东来道,“老子五岁开始习武,练了一年才刚刚学会怎么让呼吸走遍全身经脉,这才开始产生内力,我练到现在一共也就十年的功力,你特么要我传你十年八年?你是不是人?” “那不要十年,我们兄弟一半,五年行了吧?”孙亦谐开始讨价还价。 “你去死吧!”黄东来又喝了口酒,“且不说我本来就不会‘内功外渡’这种操作,就算我会,像你这种连基本的呼吸法门都不懂的人,身上经脉全是闭塞的,根本无法接受传功,人家把大量内力输到你身上你特么就爆体而亡了好吗?” “靠!”孙亦谐一听没戏,不爽地骂了声,闷了口酒,“那就是没什么捷径好走咯?” “废话,你特么电视剧看多了吧?”黄东来道,“练武本来就没什么捷径好走,除非你是天才,天赋异禀,那算你牛逼;否则你就是得从基本功练起,没有底子你就算遇到想送你功力的老爷爷都没用。” “那虚竹这种怎么说?他也没什么资质啊,就是靠别人传了几百年功力变牛逼的啊。”孙亦谐不服道。 “虚竹在被传功以前好歹也练过两年罗汉拳和韦陀掌,知道内功经脉是怎么回事的好吧?”黄东来道,“而且你确定他资质很低吗?这货学天山折梅手也没学几天啊。” “也是哦。”孙亦谐点点头,“诶,那要不你教我点武功吧,凭我的资质,估计再练几年就追上你了。” “呵……”黄东来冷笑一声,“行倒是行,有什么好处么?” “神马?教兄弟点东西,你居然还问我要好处?”孙亦谐摇头道,“你这人真的是……” “好好,算了算了。”黄东来知道再说下去孙亦谐就要把他绑在道德烤刑架上烧烤了,赶紧接道,“我一会儿写个基本的运气法门给你,你先每天照着练起来。” 按说他是不能这么做的,因为他们黄门的武功向来不外传,但因为两人是“两世”的交情,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可以!一言为定!”孙亦谐当即高声应道,但说完这句,他想了想,马上又补了句,“对了,你最好用简体字写啊。” “啊?为什么?”黄东来疑道。 “防盗啊。”孙亦谐扯高了嗓子,“万一你写的东西丢了,用简体字别人也看不懂。” “嗯,有道理。”黄东来点头念道,但他马上又意识到了什么,“诶?不对啊,孙哥你什么时候心思这么缜密了?这不像你啊?” “哼……”孙亦谐冷哼道,“这有什么?你只是还不够了解我。” 黄东来才不吃他这套:“我说孙哥你该不会是不认识这里的字吧?所以才叫我写简体字。” “毛!”孙亦谐的这声毛,语气就有点虚了,而且就一个字,没下文。 “我他妈真的遭不住了。”黄东来一看孙亦谐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姓沈的绝对是瞎了眼,居然会邀请你这个文盲去少年英雄会,而且还特意自己来跑一趟。” 话至此处,孙亦谐忽然神情一肃:“对了……色(黄先生以前的绰号,孙先生常这么叫他),说起这位沈门主……”他说着,左右看了看,好像是怕房外有人偷听似的,压低声音道,“我现在事后想一想……他怕是有阴谋啊。” 第四章 阴谋 沈幽然真的有阴谋吗? 其实孙亦谐并不确定,只不过他自己也不相信凭自己的那点能耐和名气可以劳动洛阳正义门的门主亲自登门邀请并说明原委。 按照孙哥在鱼市场里混迹多年的逻辑,这姓沈的必然是对他孙亦谐或者孙家有所图谋,要不然不会这么干。 但今天沈幽然既没张口要钱、也没要美女,更没求他们办事儿,送完信儿就这么走了……这就很妖了。 “色,你说,他是图什么呢?”孙亦谐把自己的想法跟黄东来分享了一下后,便开始询问对方的意见。 “你说的……有点道理啊。”黄东来若有所思地念道,“但沈幽然能图你啥呢?要说钱,他洛阳正义门虽不如你们孙家那么有钱,但看他出行用的车马、穿的衣饰,就知道他也不缺钱;要说人……”他说到这儿,将孙亦谐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就算是有龙阳之好,也不至于找你这样的啊?” “滚!哪儿有那么多有龙阳之好的?”孙亦谐道。 “所以说啊……”黄东来道,“那你们孙家还有什么他可以图谋的吗?” “可能……”孙亦谐边想边道,“他是想卖我一个人情?毕竟人情债最难还了。” “嗯……”黄东来道,“这就不好说了。” 两人一时间也想不出个靠谱的答案来,这事儿也就这么搁下了。 当夜,二人把酒言欢,畅谈这些年来各自的经历,又追忆了一些在另一个世界的往事,一直喝到子时,下人们听屋里没声儿了,进来一看,两人已双双“自爆”,都把自己喝死过去了。 家丁们无奈,只能把这俩货扛着,一个送去了客房,另一个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 话分两头,同样是在子时,沈幽然下榻的客栈中。 “少帮主,已经查清楚了。”沈幽然的那名车夫,正在向主人禀报自己从下午到刚才的收获,“如您所料,真的是漕帮的人。昨天我们走后,留在大路上的那些尸首也都是他们的人悄悄收走的,官府那边完全没有被惊动的迹象。” “嗯……”沈幽然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轻蔑一笑,“呵……这狄不倦,还真是没完没了,不知倦怠地来找我麻烦。” “少帮主……”车夫此时露出了几许疑惑之色,“昨日之事,属下尚有些许不明,不知可否赐教?” “哎~老武,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讲话不必这么客气,有话直说吧。”沈幽然道。 这车夫老武,也算是沈幽然的心腹了,要不然沈幽然也不会只带这么一个人出行。 “是。”但老武还是十分讲究这主仆身份的,仍是毕恭毕敬道,“昨日埋伏我们的八人中,唯独那个和我交手的男人,不但内功修为不在我之下,他使的那手以柔克刚的掌上功夫,更是把我那十三路开山断水刀破了个七七八八……然而,另外那七人,却皆是喽啰之辈,武功即使在漕帮也应是下九流的货色……属下不明白,对方在明知少帮主身份的前提下,为什么会派这样八个人来埋伏我们呢?” “哦~就这事儿啊。”沈幽然笑了,“很简单,因为那狄帮主,本来也没打算杀我。”他悠然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再道,“他要是真想杀我,就不会选择离城那么近的地方下手,也不会只派那么点人来,更不会只用一般的箭来偷袭……至少也该用毒箭。” 老武这就更不懂了:“那……他这埋伏的意义何在呢?” “明年‘四门三帮’就要选总门主了,姓狄的这是在试我武功呢。”沈幽然不紧不慢地接道,“你再回想一下就明白了…… “箭从远处射来的时候,你是可以直接‘看’到的,但我是在车里,我得‘听’;要是听不见,或是听见得晚了,便来不及反应,所以这是在试我的耳功。 “乱箭贯入车舆的刹那,会因碰撞突然改变前进的方向,而且车舆中空间狭小,几乎无法腾挪只能用手去接箭,所以这是在试我的眼功和接暗器的功夫。 “而让唯一的高手把你引开,找七个送死的炮灰把我围起来,则是想看看我现在的身法和杀人的手段。 “把这些都试完了,对方负责观察的那个人,自然也就该撤了。” 老武听到这儿,茅塞顿开:“难怪……我就说和我交手那人的行动甚是诡异,好像心思不全在我这儿似的。” “那个人,恐怕比你想象得还要厉害。”沈幽然道,“我若是没猜错,他应该是漕帮的第三把交椅,‘犀头蛟’冯顺水……他因为怕被认出来,所以藏了招式在跟你打,否则你在他手上怕是过不了十招。” “原来如此。”老武皱眉点头,“少帮主明鉴!” “哼,也难为漕帮的那些家伙了。”沈幽然则是淡然念道,“平日里我都待在洛阳本地,在我的地头上,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我出远门带的人若是多了,他们也不敢乱来;难得这次让狄不倦等到这样一个机会,但他也只敢派结拜兄弟来试试我的功夫,不敢下死手,怕真出了事儿会被江湖同道找上门算账。” 老武附和道:“狄不倦宵小之辈,实不可与少帮主的器量同日而语。” “呵……不提他了,既然已查实了是漕帮在捣鬼,我也就安心了。”沈幽然道,“对了,老武,你对我们先前偶遇的那位黄公子,有何看法?” 老武想了想:“黄公子的武功在同辈中当属不差的,当然,比起少帮主您在那个年纪时的修为……那就是云泥之别了。” “嗯……”沈幽然沉吟一声,“我倒是觉得这黄东来颇有些过人之处,但又感觉他有些古怪……还有,我今天终于见到了那孙亦谐,他和他爹孙员外身为孙门后人,竟然都不会武功……看来他们家是真的久不涉足武林了;所以,这次的‘大计’事成之后,我还得派人到孙府跑一趟,用‘更直接的法子’把‘孙家的东西’弄到手。” “少帮主……”老武听到这儿,脸上忽现出一抹狠厉之色,“我们都已经在这儿了,为何不趁着今夜就……” “哎~”沈幽然连忙摆手,“这怎么能行?杭州府除了漕帮之外其他帮会的眼线也不少,我今日去孙府,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是第二天他们家的人就被屠个精光,这我能脱得了干系?再怎么说也得等少年英雄会过后,等我拿住了武林各派的命脉时再动手,那时候就没人会说三道四的了。” “是是!少帮主高见,属下愚鲁。”老武确实不算聪明,但是很忠诚,也正是这样的人,才更适合做心腹。 ………… 第二天,沈幽然和老武一早就出离了杭州城。 他们走的时候,孙亦谐和黄东来都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呢。当然了,大户人家的少爷嘛,别说偶尔,就算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叫事儿。 到了巳时,孙亦谐才起来,洗漱完毕后,家丁就告诉他老爷有请。 孙亦谐本以为是因为自己昨天多喝了几杯父亲要说叨他几句,没想到,他去了之后,孙老爷什么也没说,而是一脸严肃地叫他跟自己一同前往祠堂。 这大户人家,都是在自家设有祖宗祠堂的,只有穷人家才会把牌位放到村口的祠堂去;而大户人家的祠堂除了逢年过节祭拜先人外,也有其他功能,其中最典型的就是…… “不会吧?我偶尔多喝了几杯就要去请家法了?还是说他终于决定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 跟着孙老爷子去祠堂的路上,孙亦谐一直在胡思乱想。 孙员外则是一言不发,脸上还带着几许坚定之色,瞅这阵势,还真是有什么大事儿的样子。 待两人迈步进了祠堂后,孙老爷立刻吩咐下人出去,并把祠堂的门关上。 孙亦谐心里这就更虚了,他心想自己最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难道是以前给人拍黑砖套麻袋之类的事儿败露了? “亦谐。”短暂的沉默后,孙员外便开口道,“你今年也一十有七了吧?” “是。”孙亦谐有点怂,所以态度很好,“孩儿今年春天就满十七岁了。” “嗯……”孙员外点点头,“你这次是否已下定决心,要与黄世侄一同前往洛阳参加那少年英雄会了?” “呃……”孙亦谐有点犹豫,他试探着应道,“那个……目前是这么打算的。” 他这话的潜台词是——您要是有什么不满,其实我也可以不去。 “好。”不料,孙员外当即又点了点头,感叹道,“看来这是天意啊……”他顿了顿,“既然如此,也是时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几步,绕到了摆放祖宗牌位的供台之后。 也不知孙员外在暗处挪动了什么东西,一息过后,伴随着一阵机楔滚动的响动,祠堂中竟开启了一道暗门。 “儿啊,随我来。”接着,孙员外便淡定地朝孙亦谐招了招手,领着他,迈步走进了那道暗门之中。 第五章 孙门秘宝 看到那暗门的瞬间,孙亦谐立刻就明白,父亲并不是要给他上家法什么的,而是要把某种家族的秘密传给他。 有了这个推论后,孙员外刚才的举止和话语,也就不奇怪了。 那暗门后的密道也不长,稍微饶了几步,父子二人就来到了一间位于地下的石室中。 孙老爷随手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点亮了墙上的几盏油灯,火光照亮了这间不算大的石室。 孙亦谐用他那仿佛睁不开的小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这整个石室内除了几个嵌在墙上的铜制灯架外,只有三样东西。 一把兵刃,插在一个陈旧的武器架上。 一件软甲,摆放在一个石台上。 一个石棺,相当大,占了这石室近四分之一的空间。 “亦谐。”片刻后,孙老爷背着双手,沉声开口道,“你可知,我孙家是何人之后?” 孙亦谐闻言,眼珠子一转,当即答道:“我孙家世居江东,家世显赫,源远流长……莫非是那三国时期,孙坚孙文台的后人?” “嗯……不错。”孙老爷满意地点点头,“为父早有耳闻,亦谐你虽然大字不识、学问不精,但见识却也不短……想来你是没有念八股的天分,但杂学方面还是有些建树。”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你说得很对,我孙门正是那东吴武烈皇帝之后,可惜……因为时隔太久,孙氏开枝散叶,又历几度兴衰,我们家十五代之前的家谱,实在是查不到了,所以为父我也不知道我们家到底算是嫡出还是旁系。” “没事儿,当年刘备也不明不白的,不也混了个皇叔的头衔么?”孙亦谐道,“我以后出去就说自己小霸王孙策嫡传玄孙,难道别人还能证实我是假的不成?” “呵呵……”孙老爷被儿子逗乐了,“行吧……总之,我们孙氏祖上,可说是人才辈出,其中有凭安邦定国之策位极人臣者,自然也有凭盖世武功纵横江湖者……”他说着,就指了指那三样东西,“而这三样,就是祖宗们留给想要从武的子孙的三件‘秘宝’,我今天就把它们都传给你,日后你行走江湖,也好有个仰仗。” “哦?”而孙亦谐听到这儿的第一反应却是,“那学文的老祖宗们就那么抠?什么宝物都没留下来吗?” 啪—— 他话音未落,孙老爷又是一巴掌敲儿子头上了:“废话,‘文’的东西都在四书五经上呢,你要肯学,我还带你来看这个?” “是是,孩儿错了。”孙亦谐捂着脑袋,“爹您接着说。” 孙老爷撇了撇嘴,先是走到了那件兵器前:“此物乃天下奇珍,由天外陨石打造,长七尺二寸(朙制,换算成我们熟悉的单位约为240厘米),仅重20斤(同样是朙制,比现在的20斤略重一些),轻、坚、利、韧……叉尖透钢如纸、削铁如泥,叉身轻盈柔韧、百折不断。” 孙亦谐看着眼前那三叉戟,嘴角抽动了两下:“父亲……为什么祖宗得到了陨石这种珍贵材料,却非要打一把三叉戟出来啊?刀枪棍棒剑……哪个都比这好使吧?” “我怎么知道?几百年前的人造的,我问谁去?”孙老爷的回答有理有据,说罢,他顺势挪了两步,就走到了第二件宝物前,“再来说此甲,传说为麒麟鳞片所铸、以天蚕丝穿织而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轻如绸缎,冬暖夏凉,而且可以根据穿戴者的体型撑大或收紧。” “喔尻!”孙亦谐听到这儿,眼睛都睁大了,“那我穿上岂不是无敌了?” 啪—— 此言一出,他又被打了下头。 “江湖险恶,不要以为有宝甲护身就万事大吉了,真正的高手要杀你,十件宝甲也保不住你。”孙老爷严厉地提醒道。 “呵……我就这么一说嘛……”孙亦谐讪讪笑道。 孙老爷看了看儿子,叹了口气,接着就走到了那个石棺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亦谐,你把石棺的棺盖挪开,小心,不要磕坏了地。” “哦,好。”孙亦谐也没多想,顺势就走过去推那石棺的盖儿。 不料……他发力一推,才发现这棺盖少说也有一百多斤,用他常用的衡量标准来说,重得“一逼”。 若是穿越前的孙亦谐,恐怕靠自己一个人是推不动的,好在他现在是十七岁,而且小时候多少也练过点武,这些年在鱼市场也经常要搭手点体力活,打架也没少打,所以他现在的体能,勉强还推得动这个重量的东西。 “嚯,这什么呀?”孙亦谐把石棺盖子推到一旁后,便看到了石棺里的东西。 那里面如骨牌般整齐地堆放着一块块棱角分明、色泽呈银白色的石板,每一块都跟我们常见的墓碑差不多大,塞满整个石棺,足有二十多块。 “倒转乾坤。”两秒后,孙老爷回了这么四个字。 “哈?”孙亦谐显然是没明白这什么意思。 孙老爷随即便解释道:“这些石板上记录着我们孙家历代习武的祖先练就的武功绝学,其中那第一块石板上记录的“倒转乾坤心法”,是我们孙家不外传的上乘内功心诀,也是所有这些独门武功的基础,故而就以其名来统称这里所有的功夫。” “什嘛?”孙亦谐当时就激动了,“爹,有这么厉害的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啊?” “谁让你小时候不好好学武的?”孙老爷道,“你当年若是肯认真习武,也不用太久,只要你能坚持个一年……我可能就带你到这儿来了,谁知你拜了那么多师父,没一个能从初一坚持到十五的,我把这些交给你,岂不是害了你?” “那……爹,您现在怎么又肯把这些传给我了?”孙亦谐道。 “当然是怕你出去吃亏啊。”孙老爷道,“再说,你也这么大个人了,这些年你把鱼市场打理得蒸蒸日上,可见你为人处世还是有分寸的,眼下这个时机给你正好。” “嗯……”孙亦谐也知道,这是实话,父母总是疼孩子的,哪怕孩子再不争气,也不可能看着他吃亏。 沉默了数秒后,忽然有个困扰了孙亦谐多年的问题闪过了他的脑海,他赶忙又开口问道:“诶?对了,我们家的字儿倒着排,是不是也跟这‘倒转乾坤’有关啊?” “没错。”孙老爷道,“就是那位创出‘倒转乾坤心决’的祖宗留下的祖训,从那一代开始,我们孙家后代取名时就都是倒着排字儿的。” “那有什么意义吗?”孙亦谐又问道。 “大概是为了好玩儿吧。”孙老爷很随意地答道。 “啊?”这个答案可是出乎了孙亦谐的意料。 “我不是说了嘛,几百年的事儿了,你问我有什么用?”孙老爷说的很有道理,很多所谓的“传统”,究竟为什么传下来,以及其最初的面貌、流传的动机,可能早就已经产生偏差或者无人知晓了;一些仅历百余年的事物都是如此,何况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呢? 孙亦谐见此,也只能作罢,复又问道:“那么……祖宗们又为什么要把武功写在石板上呢?这看起来多不方便啊?” 孙老爷好似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不假思索便回道:“竹片、羊皮、纸……这些东西年月久了都会烂掉、发霉;遇上水火,还可能直接付之一炬;而让人背下来呢,很容易会出偏差……”他顿了顿,“祖宗们高瞻远瞩,才选了这些经过熔炼的金刚石板来记录孙家的绝学,这样就算再过一千年,也能很好的保存下去。” “哪噜hodo~”孙亦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从哪儿下意识地蹦出一句日语来。 孙老爷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儿子说这词儿了,他大概知道这是“原来如此”的意思,所以他也不怎么在意,接着道:“亦谐,距离中秋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算上路程,你五十天后差不多就该出发了……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五十天,你就不要再去管鱼市场的生意了,好好练练武功,不懂的地方就多跟黄世侄请教,我看你俩挺投缘的……希望他能多帮帮你,免得你出了江湖被人欺负。” “哈!”孙亦谐笑了,“爹您放心,向来只有我欺负别人,哪儿有别人欺负我的事情?有了这三样宝物傍身,孩儿在江湖上绝不会给孙家丢脸。” “真若如此……那便最好。”孙老爷还是有些担忧,不过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第六章 反向高铁 得知了家族秘宝的当晚,孙亦谐就把这些自己也刚知道的“不传之秘”全都跟黄东来说了。 黄东来也不禁感慨还是孙哥命好,说有奇遇就有奇遇。 同时,他们两个老油条也很快就意识到了……假设那沈幽然真的对孙家有所图谋,其目标无疑就是这三件秘宝了。 至此,在他们的脑补中,已经把沈幽然想象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并对其产生了120%的戒心。 放眼整个武林,所有去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年轻人中,也只有他俩从一开始就在防着主办方的…… 尽管他们唯一的依据就是自己那“以小人之心度所有人之腹”的阴暗思想,尽管他们也并不知道沈幽然真正的野心远不止是贪图孙家一家的宝物……但不得不说,他们还真是做对了。 ………… 那之后的日子,孙亦谐和黄东来皆是闭门不出、潜心习武,想抓紧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为即将到来的少年英雄会做些准备。 黄东来自不必说,他本来武功底子就已不错,练功一直是他的日常。 但孙亦谐能认真习武,的确是挺难得的。 最初的七天,孙亦谐每天都跑到那密室里去,按他爹说的,把石棺打开,把第一块石板搬出来,照着上面的内容(他爹已经把上面的字都给他翻译过一遍了,他靠着简体字的基础也都认下来了)打坐调息,然后练完了再把石板放回原处,把石棺重新盖上。 这个练功的工序,也是老祖宗们传下来的,因为每天这样把石板搬进搬出,本身也是一种锻炼;随着武功的精进,每天需要搬动的石板数量也会越来越多,这也都是算好的。 然而,七天一过,孙亦谐就找到了偷懒的方法——他偷偷用纸笔把第一块石板上的内容以简体字抄写了一遍,然后从第八天开始就不去密室了,直接在自己房里练功。 孙员外还以为是儿子经过七天已经把石板的内容背下来了,故而也没产生什么怀疑。 就这样到了第十五天,孙亦谐觉得自己已经练了两个礼拜还没有“无敌”,很是奇怪,就把自己那家传绝学的手抄简体字版拿给了黄东来看,问他是不是自己练的方法不对? 黄东来研究了一下,发现这“倒转乾坤”还真是相当高明的内功,这里面记录的运气方法,和他所了解的、大部分正统的内功心法相比,逻辑是完全相反的。 也就是说,像黄东来这种已经有内功基础的人,即使得了这“倒转乾坤”也无法修炼,强练也只会经脉逆冲,走火入魔;唯有孙亦谐这种不会武功的人,才能从零练起。 当然了,孙哥练了十五天还没什么起色的原因,倒也不是他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他的火候确实还没到。 就算是再怎么上乘的内功心法,也不可能十几天就让人打通经脉练出内力的,孙亦谐啥都不懂,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黄东来无奈,只能跟他再解释了一遍各种武学的基础概念,让他继续苦练,就是不知孙亦谐究竟听进去多少了。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转眼间,已到了夏末秋初。 这五十天里,孙亦谐自然是还没把“倒转乾坤”练完,但因为他很急,所以在第二十五天的时候,他就偷偷把黄东来带进了密室,让他帮自己把二十几块石板上的东西全部用简体字抄了一遍。 此后,孙亦谐就一边练基础的内功、一边直接跳着去看后面的各种招式。 眼瞅着出发去洛阳的日子快到了,孙亦谐干脆就把那些黄东来帮他抄的书页全都订到了一起,算是自制了一本“秘笈”,准备随身带去;反正这些东西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黄东来以外也没人看得懂,再加上这“秘笈”的纸和墨都还很新,就算被外人捡到了,也不可能有人想得到这是什么年代久远的绝世武功,所以他也不怕丢。 而黄东来在这些日子里,在指导孙哥各种武学基础的同时,自己也等于是把这些基础都复习了一遍,还真别说……很管用,他眼下的武功修为,比起他刚来杭州时又有精进,算是突破了一个瓶颈。 另外,他通过飞鸽帮寄回黄家的书信也有了回信。黄家主捎带着把正义门寄到蜀中的少年英雄会邀请函也一并寄了过来,并在书信中嘱咐黄东来要照顾好孙家师侄,同时也要在大会上给黄门争口气。 就这样,两人姑且算是准备妥当,即日便要启程。 未曾想……出发的那天,又出现了意外的情况——黄东来万万没有想到,孙亦谐竟然把去洛阳的车票给买错了。 此处得稍微介绍一下大朙的交通和通信状况。 首先,通信和物流这块,一般就是走官方渠道,也就是所谓的“驿递”。在大朙,只要是稍微大一点的县城都会有驿站,基本覆盖全国;老百姓想寄送信件和物品可以去驿站投递,当然了,物品的重量和大小都有限制,你要是想运一大车货物,那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官方没有那个资源分给你,就算有,开出的价格也比你自己雇车雇人要贵很多。 而前文提到的“飞鸽帮”,是只有江湖人士和有钱有势的人才能用得上的通信手段,普通百姓他们根本是不会接待的。 再说交通,无论是驾马车、骑马、还是步行,走官道自然是最安全的选择;官道路宽、路况也相对较好,且沿途每隔几十里就有一个驿站。驿站分“官驿”和“民驿”两种,前者只接待朝廷的公务员,后者则会对一般百姓开放;当然,无论哪种,都是官府开的,你走官道自然就得给官家挣钱,除非你日行几百里,每天都能赶到城镇里去住客栈,或是愿意在街头露宿。 另外,除了自己行路之外,还有一种选择,就是乘“高铁帮”的旅车。 这个所谓的“高铁帮”,虽然名义上是个江湖帮派,但谁都知道,其背后是官府在运作着的。 他们的每一任帮主,全都姓高名铁,与其说这是个名字,不如说就是个和职位绑定的称呼;他们帮也从不掺和什么武林中的纷争,所以都没什么人知道这位高帮主的长相,其实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因为这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人。 高铁帮唯一的业务就是“载人运输”,他们会分配车夫和各种规格的车辆,在各地往来接送旅客。 不管你是江湖人物,还是普通百姓,亦或者是吃饱了撑着想体验一下生活的官宦子弟,只要你买了“车票”就能乘他们的车。 对很多想投奔亲友、或是寻山拜师的人来说,买马雇车又贵又难处理,步行则太慢,而且在路上待久了更加费盘缠,所以高铁帮的旅车就成了很好的选择。 这次黄东来和孙亦谐,本来是打算买张“高铁票”直接去洛阳的,这样路上他们可以轻松些;从一个驿站到下一个驿站,不用自己认路,也不用每过一段时间就另雇车夫、花钱换马之类的(这种长途旅行,被雇佣的车夫一般不会跟着雇主连跨好几个省,同一匹马也无法每天以相同的速度拉车一直跑到那么远,所以做这种旅行通常要换好几次车夫和马匹,且每次都要和当地的马贩子讨价还价),只要跟着高铁帮的旅车,这些琐事就不用他们操心了。 孙亦谐作为杭州本地人,买车票这种事肯定是他来。正好,孙亦谐最近每天在家练功,也想出去透口气,于是,在他们出发前的三天,孙亦谐就抽了半天时间,到当地的高铁帮分舵去买了车票,回来的时候还跟黄东来说:“我都搞定了!你放心好了!” 黄东来当时也没多想,觉得买个车票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 于是,今天,他们出发的这天,就出事了。 这二位各自背着个包袱,孙亦谐手里还拿着把三叉戟,兴致高昂地来到了出发的地方,然后孙亦谐把票一出示,人家告诉他:“您买反了,这是从洛阳到杭州的票。” 孙亦谐当时就不爽了:“靠,洛阳到杭州和杭州到洛阳有什么区别吗?价钱应该也一样的咯,你让我们上去不就完了?” 高铁帮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位也乐了:“那你从家里走到这儿,和从这儿走到家里也没什么区别,要不你就回去吧。” 孙亦谐闻言,恼羞成怒,抄起三叉戟摆出要叉人的样子:“妈个鸡的!你这什么态度?还有,我买票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提醒我?你们卖票的那个人就没想过,为什么我人在杭州,要买从洛阳到杭州的票?” “我想想啊……比如说,你有个朋友住在洛阳,你想请他来杭州坐坐,所以就买张票,夹在书信里,一并给他寄过去,这个合理吧?”高铁帮那位回道。 “呃……”孙亦谐哑口无言。 “再说啦,小伙子,你都五大三粗这么大个人了。”那位还不依不饶,接着笑道,“若是个小孩儿来买票,出现这个情形,可能我们这儿卖票的会提醒一句,你这样儿的来买,我们肯定认为你是想好了啊。” “我……”孙亦谐虽是想借机发飙,但对方讲得太有道理,加上旁边还有好多等着发车的都在围观他,搞得他越发难下台了。 “行了行了……孙哥,可以了,给我个面子。”最终,还是黄东来上前,给了孙哥一个台阶,阻止了他进一步自取其辱的行为。 可惜,尽管黄东来之后和高铁帮的人好言交涉,但由于座位确实已经卖光了,他们还是没能上车,而下一班去洛阳的旅车要等七天之后才有,那时候再出发可能就赶不上中秋的大会了。 无奈,二人只得临时买票,上了辆去宣城的车,想着到了宣城再做计较。 这一路上,黄东来自然免不了吐槽孙亦谐那“反向高铁”的行为,孙亦谐自是继续嘴硬狡辩,把锅甩给高铁帮的人。 车里的其他旅客就在他们的精神污染下默默忍受着,也不敢让他们闭嘴,毕竟他们其中一个拿着把像是大号儿粪叉的东西,而且看着挺狂躁的,万一惹恼了他被叉了那多倒霉。 就这样,马车继续前进,中午时分,在一个驿站稍作停顿后,很快又上路。 至未时,车正行在路上呢,忽然…… “哎哟,孙哥,我突然肚子疼,怎么办?”黄东来自幼肠胃就不太好,经常一天要解三次以上大手,这会儿他感觉又来了。 “那我能怎么办嘛?”孙亦谐嫌弃地念叨了一句,但随即还是转身挪到车前面,去跟车把式说了说,片刻后他折回来道,“赶车的说了,时间都是掐好的,不能随意停车,要不然天黑前来不及进城,这一车人都得关城门外面,他负不起这个责。” “那还有多久能到下一个驿站?”黄东来又问。 “还早呢。”孙亦谐道,“他说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就跳车下去,去路边的树林里快速解决,然后自己想办法追上来。” 黄东来是真的很急,他想了想:“也行……反正我轻功不错,应该可以追上,不过孙哥你行不行啊?” “哈?”孙亦谐都愣了,“关我什么事啊?我为什么要陪你去啊?” “你帮我把个风啊。”黄东来道,“万一我拉了一半遇到劫道儿的被人偷袭砍死了怎么办?” “那你就去死呗!”孙亦谐回这句时的嗓音都变尖了。 这种类似于初中生……不,是小学生互邀去厕所时才会出现的对话,在他们之间说出来也是毫无违和感。 “靠!是不是兄弟?一句话!”黄东来催促道,“快点,我快忍不住了。” “好好好。”孙亦谐见同车的人有不少已在望着他们憋笑了,感觉独自留这儿也很丢脸,于是就抄起了横放在地的三叉戟,顺势起身,“我跟你去跟你去……” 高铁帮这马车是专门拉旅客的,车厢狭长宽大,由四匹马一起拉,速度并不算快,用现在的概念大概也就是时速二十公里吧,所以即使在行驶中下车也没什么难度。 很快,黄孙二人便先后从车上跳下,刚落落地,黄东来撒丫子就跑,直奔路边的树林,一边跑一边已经在解裤子了。 孙亦谐看着对方的背影汪汪大笑,扛着三叉戟悠然地跟了过去,看到黄哥的狼狈样,他顿时感觉自己此前的屈辱感减轻了许多。 说是把风,其实孙亦谐也没站很近,一是没必要,二是他即使站在几丈开外,因为心理作用也觉得自己能闻到臭味。 就在他等着黄东来完事儿的时候,突然,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从大路另一边的林子里钻了出来,噗通就摔地上了;可能是由于她已经跑得精疲力竭,摔倒后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匍匐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 孙亦谐定睛一扫,发现那是个女人,看年纪二十岁上下,一身村姑的打扮,生得不能说有多标志,但也算有几分姿色。 就在孙亦谐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扶她一把时,不料,数秒过后,又有两道身影从那村姑后面的树林里追了出来,这次……出来的是两个手持钢刀、青衣黑裤的男人。 “哼……我让你跑!”其中一人看到那村姑摔倒在地,马上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容,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伸手就想去拽那女人的头发。 “慢着!”这一刻,孙亦谐已然是从大路的另一侧横穿而来,冲到了这边。 但见他手持三叉戟,昂然而立,一声怒喝,那模样还真是颇有几分威风。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想对一个弱女子干什么?”孙亦谐故意把说话声提得老高,主要是想让远处的黄东来听见,就算黄东来没听见,如果有过路的听见了,那他也能多几分底气。 “嗯?”那两名手持钢刀的男子只是一般的喽啰,被孙亦谐这么一喝,还真有点虚。 两人抬头一看,见得一名十七八岁,四条眉毛,手持奇特兵器的小伙,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绝非等闲之辈。 但凡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明白,使用比较罕见的奇门兵器的人,基本上不可能有功夫很差的。 这就跟学打篮球都是从最基本的运球传球开始练一样,学兵器的,入门时一般也都是从刀枪棍棒这些常见的学起,只有底子打好了,才可能去改练那些特殊兵器。 “小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短暂的僵持后,其中的一名喽啰说出了充满喽啰感的标准台词,“我们‘走马寨’的人,你怕是惹不起。” “走马寨?”孙亦谐将那三个他头回听说的字重复了一遍,冷笑道,“呵……山贼是吧?” 此刻,他已然从对面那二人的神色中看出了对方有点虚,所以他顺势就开始虚张声势。 “这杭州周边地界还有我孙亦谐惹不起的人?”孙亦谐大言不惭道,“说!你们寨主是谁?寨里多少人?混哪儿的?都报出来我听听,跟我斗?都得死!” 第七章 南鸢村 孙亦谐虽然功夫不咋地,但气势上却有一种与年龄和实力严重不符的江湖大哥风范。 他这狂言一放,愣是把那俩喽啰给镇住了。 再加上这里毕竟是官道,天也还没黑,随时都可能有车马打这儿经过,那俩山贼也是贼人胆虚,他们一合计,还真怂了。 “好……好个孙亦谐,咱们山水有相逢!你可别后悔!”喽啰就是喽啰,一边放狠话,一边已经在往后退,生怕对方被激怒了追上来。 话音刚落,那两个山贼就已撤回了树林里,随即就转身跑了。 孙亦谐见他们走了,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不过他没有立刻就上前去扶那倒在地上的女子,因为他并不确定刚才的这一幕是不是这两男一女串通在一起演戏给自己看——万一这是某种仙人跳或者诈骗的手段,等他一凑近,那女的就掏出毒针或者石灰粉之类的东西给他来一下子,那他可受不了。 “姑娘……你没事吧?”孙亦谐谨慎地站在离对方还有一米多的地方,如是问道。 “多……多谢少侠相救。”那女子到这会儿也差不多把气喘上来了,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黄东来也急急忙忙的由大路另一侧的树林里现身了。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很快就看到了孙亦谐这边的情况,于是快步走到近前,开口就问:“孙哥可以啊,我才走开五分钟去拉泡屎,你就按捺不住开始强抢民女了呗?” “滚!哥是在见义勇为!”孙亦谐也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鼻孔朝天地回道,“你是不知道哥刚才多英勇,稍微露了点王霸之气,就把两个虎背熊腰的歹人给吓跑了。” “什么王霸之气啊?你喊的那几句我在老远就都听见了好吗。”黄东来确实听见了,一是因为孙哥喊得大声声音又尖,二是因为黄东来的耳功也还行,“就是对面本身实力不济,所以怂了。” “别废话。”孙亦谐道,“老子在这边冒着生命危险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时候你在干嘛?” “行行,孙哥牛逼。”黄东来不是接不上话了,只是见那位姑娘看他俩的眼神越来越异样,这才停止了和孙亦谐的即兴相声。 事已至此,他们自然也不可能把这姑娘独自丢在这里然后追马车去,于是,他们干脆将其扶到路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打听起了她的遭遇。 一问方知,这姑娘确实是个村姑,名叫王氏,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当然了,在大朙,女子十五六岁出嫁是很平常的事,二十多岁有孩子的很常见。 在这附近有个村庄叫南鸢村,王氏就是那里的村民;这个村子位于白吉岭的山中,刚好是个多州交界、三不管的地方,所以经常会受到山贼的侵扰。 而“走马寨”,就是这片地界上最猖獗的一个山寨。 走马寨的山贼们隔三差五就要到南鸢村去骚扰一下,不过这种小规模的骚扰,来的人并不多,一般就五六个,抢的东西也无非就是些鸡鸭鱼肉和老酒,五六个人靠手拿也拿不去多少;村民们不敢得罪这些山贼,也就忍了。 但今日到村里骚扰的几个山贼中,有两个特别好色的,也就是孙亦谐刚才吓跑的那俩……这天早些时候,这两个喽啰在村里吃完了白食,正欲返回山寨,偶然间在村口看到了王氏,当时他们就见色起意,想要把王氏抓回山寨去。 王氏也是机警,见那两人面带淫笑靠近过来,知道要遭,扭头就跑;这山里的女子,和城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可不一样,一是不裹脚,二是她们平日里还经常会帮着家里干农活,所以跑得可不慢。再加上王氏对岭间的道路地形也很熟悉,那两个山贼一时半刻还真抓不住她。 王氏心里很清楚,落到这俩淫贼手里自己就完了,她已经做好了实在不行一头撞死在树上的准备,有了这种决心,她也就什么都不怕了,一路朝着官道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跑,终于在精疲力竭之际,逃到了路边,这才刚好遇上了孙亦谐。 “少侠能救我,民妇感激不尽。”王氏说到这儿,已带了哭腔,“可经此一事,恐怕那些山贼不会善罢甘休,慢则明日,快则今晚,他们就会纠集人马来村里报复,到时候恐怕我全家都得遭难……我可怎么办呐。”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听完她的话,孙亦谐和黄东来也是十分愤慨,可是愤慨归愤慨,他们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且不说他们现在是在赶路,就算他们能抽出一天半天的时间来管这个闲事,凭他们两个人,刚正面肯定是刚不过那整整一寨子的山贼的。 “妈个鸡的,这还真不好弄啊。”孙亦谐边骂街边道,“要不然……”他略一思索,“我们现在火速赶回杭州府报官?别的地方我不敢说,杭州知府还是要给我孙家一点面子的,求他调点人马来扫平个山寨问题应该不大。” “这怕是来不及吧?”黄东来还是想得周到些,“我们已经走出这么远了,而且没马,等我们赶回去天早就黑了,知府老爷八成都睡了,难道你半夜里去击鼓鸣冤?”他顿了顿,“再退一步讲,就算你真的半夜里去报官,且知府也不敢跟你翻脸,但等到知府调遣人马赶到,可能也已经是明晚或者后天了,山贼都已经报复完跑路了……还有,你确定知府有权往这里派人吗?这地方会这么乱,不就是因为处于多个州县的边界,大家都不好管吗?” 孙亦谐闻言,想想也确是如此:“那咋办嘛?”他也急得直挠头,“老子刚出江湖,就特么在自家门口遇到这种不平事,这都管不了?日后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黄东来想了想:“要不然……我们先送王姑娘回村,到了那边看看情况再说,路上我们也可以再想想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呀。”孙亦谐叹息道。 王氏对这两位少侠千恩万谢,又稍事休息了一会儿,哭哭啼啼的带着他们上路了。 一路无话,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他们便来到了南鸢村的村口。 还没等他们进村呢,村里一帮老少爷们儿就拿着草叉棍棒涌了出来,把他们给围上了。 原来,刚才那两个喽啰被孙亦谐吓跑后,因为气不过,又折回了村里,对村民们说:“王氏在外面请了个打手,竟放话说要灭了走马寨,这事儿要是传到寨主耳朵里,寨主他老人家必定会亲自率人马来,将这村中的男女老幼屠个一干二净,你们要是知趣的,就在明天这个时候把王氏和那个打手都给绑了,连同赔罪的钱粮一并送到村口来,否则明日就是你们全村人的死期。” 说完,这两人就回山寨去了,而且他们一回去,就立刻把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给了寨主听,说了孙亦谐和村民们不少坏话;山贼嘛,平日里也没啥事,本职工作就是抢男霸女、掠夺钱粮,所以那寨主自然也不介意明天率人到村里跑一趟。 另一边呢,村民们可就傻眼了…… 村里也有些胆儿大的,当时就悄悄出主意说把那俩山贼抓起来灭口算了,但还是被旁人给劝住了,因为这样做之后,结果其实是一样的,走马寨见有手下在村里失踪了,还是会来兴师问罪,到时候事情反而会更严重。 于是,待那俩山贼回去后,村里人聚在一起紧急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等王氏回来之后,把事情问个清楚,再决定怎么办。 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出。 当然,这些村民也不是不讲理的,在王氏把事情经过跟他们说了一遍后,他们也就解除了剑拔弩张的架势。 毕竟孙亦谐和黄东来行的是侠义之事,村民们就算不感激他们,也不会无耻到想去害他们;再者,走马寨的山贼长期以来给这些村民带去的恐惧和仇恨累积已久,村里的确有很多人早已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想跟走马寨拼个鱼死网破了。 孙黄二人稍微和村民们交流了一下,进一步了解了一些情况后,黄东来很快就有了主意。 他把孙亦谐拉到一边,小声道:“孙哥,我有办法了。” “哦?说来听听。”孙亦谐道。 “我会使毒你知道吧?”黄东来问道。 “我当然知道啦。”孙亦谐道,“不过听村民说走马寨里足有五十多个山贼,你身上那点存货应该不够干掉所有人的吧?” “孙哥你想多了吧?”黄东来道,“我随身带着的那些调配好的毒药和解药可都是高级货,材料都贵得很,我是拿来关键时刻防身用的;别说我带的不多,就算我带了很多,也不可能拿去对着山贼aoe啊。” “那你跟我说什么使毒?”孙亦谐道。 “我可以利用这村里药铺现成的材料做点便宜的量产毒药,拿来做陷阱设埋伏啊。”黄东来道。 “哦?”孙亦谐恍然大悟,“可以啊色,那对面岂不是还没进村就得全军覆没了?哈哈哈!”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黄东来道,“我刚才跟药铺掌柜聊过了,这种小村子的药铺里药材的种类和数量都不多的,根本调不出那种可以洒在空气中就致人于死地的毒药,更何况毒物做成陷阱后能被他们吸进去几成还很难说,所以靠陷阱最多削弱他们的战力,要把他们全部毒死是不可能的。” “那你这能管多大用呢?”孙亦谐又问道。 黄东来想了想,回道:“我打听过了,那帮山贼除了寨主以外武功都很一般,基本上也都是些没有内力、空会一些招式的杂鱼……” “慢着……你那个‘也’字是什么意思?”孙亦谐打断道。 “哎呀,不要在意这种细节。”黄东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孙哥别打岔,并接着说道,“根据我的经验,这些杂鱼在手持刀剑一对一的情况下,对上一个手持农具的庄稼汉子,大概有七成胜算吧……而这个村子里,总共一百多口人,去掉老弱妇孺,剩下的猛男应该也能凑出四十个左右,如果他们殊死抵抗,也是没那么容易杀绝的。 “这点,走马寨的人不可能不清楚,所以我估计明天他们来的人绝不会少,至少也得来四十个人,这样才有足够的威慑力和战力。 “但他们不会想到,在来的路上会遇到我的毒陷阱;届时,他们至少会有二十几人中毒……而那些中毒后的杂鱼,别说拿刀砍人、就连站都很难站稳,随便一个成年男人上去都能将其撂倒。” 孙亦谐听到这儿就明白了:“哦,这样的话,明天等他们来了,你负责搞定那个寨主,我带着一帮猛男一拥而上,至少可以一战了啊。” “你说的没错。”黄东来道,“怎么样?我这个计划是不是还可以?” “可以可以,黄哥有点东西啊。”孙亦谐也适时地吹捧了兄弟一句。 “嗯,那你要觉得没什么问题和破绽,我就去跟他们说了啊。”黄东来道。 “且慢……”这一刻,孙亦谐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这个计划虽好,但我觉得在这个基础上还有提升的空间。” “哦?”黄东来好奇道,“你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孙亦谐那小眼睛一转,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呵……吾有一计——换家。” 第八章 换家破寨 走马寨,位于白吉岭的山中。 也不是深山,就是山。 因为太深的山不好走马,也不好行车,会导致山贼出去抢劫以及运输物资都很不方便,所以其实大部分的山寨并不会选择那种交通非常不便的地方。 走马寨是个标准的小山寨,圈地为寨,以石头和木头垒起简易的寨墙,集结了几十个土匪在里面打家劫舍。 山寨自然和一般的村庄不一样,他们不需要什么劳动工具和相关的生产设施,简单的说……山寨里不种地、不生产、也不做小买卖;他们只需要吃饭睡觉的地方,还有摆放马匹兵器以及存粮的仓库就行了,故而占地也不是很大。 寨里的物资用得差不多了呢,他们就出去抢;缺女人了,也出去抢。大部分女子被他们抓回来糟蹋个几天也就死了,也有些当天就自尽的,这都是常事儿,反正尸体就被他们往山里一抛,半天功夫就被野兽给啃干净了。 而走马寨也不仅仅是侵扰南鸢村这一个村庄而已,毕竟寨里有五十几个山贼呢,那就相当于五十几个只会吃喝拉撒却不创造任何财富的大爷,凭一个小小的南鸢村是养不起的;在这白吉岭一带还有另外三个村子,远近不一,也都经常被他们打劫欺压,只不过南鸢村因为离得最近,受侵扰的情况最严重而已。 这走马寨之所以如此猖獗,原因是多样的。 其一,他们专门挑了个官府三不管的地界扎寨,这点就很聪明。 永泰年间的朝廷虽说不上有多黑暗,但也绝没有那么多爱民如子、嫉恶如仇的官员,在官场这种“闲事能不管就绝不管”的地方,很少有人会主动去管那种并不明确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事情……因为这种事,办好了不会有人说你好,办砸了反而会影响仕途。 其二,走马寨每次出去抢劫钱粮妇女时,也是有一定“分寸”的,他们很清楚老百姓的底线在哪儿,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本来就是附近村庄里的地痞恶霸,他们明白,只要你别一次杀太多、抢太多,且每次抢完后给老百姓一段日子缓一缓,这些村民就反不了。 偶尔有一两户人家出去报官,根本掀不起什么波澜;山野村民,又请不起状师,也不会写状纸,跑衙门口把冤鼓一敲,甭管有冤没冤先得挨四十板子,一般人还没告上状就先被打死了。 要是做得再绝点,把一家人的媳妇女儿抢了,丈夫老人和孩子都杀掉,搞绝户了,就更没人去告了。 隔壁邻居能冒着生命危险为你们去告状么?不可能的事儿。 这就是人性,只要自己还活着,火没烧到自己身上,有些事就能忍下去。 所以,今天,走马寨的人也并不会真的把南鸢村的村民赶尽杀绝,这他们不敢,真要做了这事儿,那官府不想动也得动了。 他们只不过是想吓唬吓唬这些村民,并且利用昨天王氏被孙亦谐救下的事儿当借口,多抢些东西,再杀掉几个有意反抗的出头鸟,给这帮村民“提提醒”,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 和昨日说好的一样,未时将尽,寨主马四就点齐了人马,整装待发。 从前文不难看出,这寨主马四,也算是个人物。 虽不能说他智谋过人,但也是有点智力的,这走马寨能在此地横行多年,全都是仰仗他的规划,要不然光凭底下那帮地痞无赖,早就被端了。 而武艺方面,马四也有一手,他十几岁时便师从“徽州百斤刀赵泊钊”,学了整整十年刀法,尽得赵泊钊的真传。可他师父绝没有想到,这马四人面兽心,早就贪图赵家千金的美色,某天晚上马四潜入小姐闺房,行奸不成,恼羞成怒将其杀害,之后他一不做二不休,趁夜偷袭,将师父一家八口尽数杀害,一把火烧光证据,卷着赵家的细软连夜潜逃。之后他又在各地做下了不少案子,直到数年前来到白吉岭,拉起了山头,当起了山大王。 走马寨的这些山贼,在入寨之后,也都跟马四学了一招半式,所以他们基本上也全是使刀的;这群人的战力嘛……和黄东来预估得差不多,不算多强,但肯定比完全没练过武的一般人厉害些。 就这样,四十几个山贼,二十匹马,朝着南鸢村浩浩荡荡出发了。 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骑马呢?因为给每个山贼都配马,那成本太高了……能让你骑着砍人的马,那都是经过训练的,和一般的乘马不一样,而且马鞍和马蹄也都是要定期去附近村庄的皮匠铁匠那里维护的,很麻烦;你要是水泊梁山那种规模的山贼,那是有可能养得起,而一般的小寨子里能有二三十匹就不错了,像电视剧里那种……一个百余人的寨子里,百余人全都骑马冲出来,那绝对是扯淡,有这么专业的运营能力干脆转行当马贩子算了,比当山贼好赚。 又扯远了……还是说回正题。 申时,马四带着骑马队先到了村口,他一眼望去,一个人都没看见,村里连一缕炊烟都没有。 看到这么反常的景象,马四心里自然也犯嘀咕:“呵……这是跟我玩儿空城计啊?” 马四可不是司马懿,他可不会因为想太多而扭头逃跑,他只是在村口稍微等了一会儿,待后面步行的二十几人抵达后,他便下令,让五个喽啰先进村探探路。 那是五个山贼,不是什么正规军,山贼执行命令的时候,是得看情况的……他们心里也明白,万一村里有什么埋伏,那自己就是炮灰,死了也白死,所以他们这探路探得非常谨慎,可说是畏首畏尾,拖拖拉拉。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约半个小时),这五个货还在村口那块转悠呢,总共才破门查看了十来间屋子。 马四坐在马上都有些乏了,最后终于是不耐烦道:“行了!别搜了!都给我进村,见有什么抢什么!谁抢得多分的就多!” 此言一出,所有人,尤其是方才先进村的那五个,都跟突然打了鸡血一样,涌入村中,开始疯狂掠夺。 这番抢劫又持续了不少时间,这帮家伙都快把村里的存粮和百姓家值钱的东西搬空了;来时骑马的那二十个人,除了寨主马四之外,全都已从马上下来,因为那十九匹马的马背上全被绑满了沉甸甸的货物……众山贼的脸上也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连昨天被孙亦谐吓跑的那两个喽啰,也已忘记了今天原本的来意。 马四心想:“兴许是这村里的人被吓怕了,为了保命全都跑山里躲了起来,觉得我们抢了钱粮也就不会再把他们怎样了。” 得到了这个结论后,他对这“空城计”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不料,就在此时…… “寨——主——”一声嘶吼,忽从村外的路上传来。 不多时,只见一个灰头土脸、浑身衣物都焦痕斑斑的山贼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马四跟前,带着哭腔道:“寨主!不好了!咱……咱寨子被人端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什么?”马四闻言大惊,继而怒意急升,大喝道,“怎么回事?” “哈啊……哈啊……”那喽啰也是跑得急了,他猛喘了两口气,再道,“您……您走后不久,寨门前来了一个叫孙亦谐的和一个叫黄东来的,叫嚣着要取您狗命……兄弟们见他们只有两人,便开了寨门出来,想把他们绑了交给您千刀万剐,谁知这两人武功甚是厉害,兄弟们不是对手,死的死伤的伤,他们还在寨里放了火,小的也是拼了命才逃出来跟您禀……” “岂有此理!”马四还没等那喽啰把话说完,就冲着周围的人马大吼着下令,“小的们!速速跟我回寨!东西先留在马上稍后再来取!” 山贼们这次可是真听话,因为他们也是真着急……老家被人换了,能不急吗?自己藏着的那点儿细软没了不说,山寨要是烧没了他们去哪儿? 于是,马四一马当先,快马加鞭,飞奔着就朝山寨去了。 而那剩下的四十几个山贼则都把刚才抢的东西丢在了马背上或是地上,急忙忙沿着路开始往回跑。 这两地离得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马四行了片刻,便已见得前方的天空中有浓烟升起,他顿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着绝不能放过那姓黄的和姓孙的。 然而,当他冲回山寨时,却发现……这所谓的“火”,竟然只是一堆柴草,被架在寨子中间集中燃烧着,山寨的寨墙和屋子根本没有起火。 他再走近一看,发现寨门内的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具尸体,全是自己的手下。 这一瞬,某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我只留了十个人在寨里,那刚才那个来禀报的是……糟了!” 马四知道中计,赶紧又调转马头,朝着南鸢村的方向再跑回去…… ………… 今日这个“换家”之计,是黄东来和孙亦谐一同商议着想出来的。 首先,早在今天清晨,也就是山贼们还在睡懒觉的时候,南鸢村的村民们就已经集体出村。 村里的老弱妇孺都在村长的组织下躲到了山里去,而剩下那四五十名农家汉子全都扛着昨天准备好的“毒爆弹”和武器,跟着孙黄二人一起朝着山贼们的必经之路去了。 申时,当两批山贼陆续通过道路时,那些村民就躲在山林里看着,按兵不动。 待那些山贼都过去之后,孙黄二人才带着十多个比较健壮的村民,摸去了走马寨。 以黄东来的轻功,要攀上走马寨那种凹凸不平的寨墙轻而易举,而且那十个守寨的山贼也就两个人在门上放哨的,就算他们看着黄东来攀墙上来也拦不住他。 进寨后,黄东来三拳两脚就干趴了四个喽啰,剩下那六个见状,很知趣的就跪下投降了;接着,黄东来便命令他们打开了寨门。 孙亦谐和那十几个村民鱼贯而入,苦大仇深的村民们见仇人们都跪在地上受伏,当时就跟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把那些已经丢掉兵刃的山贼乱棍打死。 孙黄二人也没制止这些村民——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圣母,他们也清楚自己没资格去制止。 待村民们消了气,孙亦谐便指挥他们从山寨里收集了些柴禾(山贼每天也是得起火做饭的),点起了火,制造了“寨子被烧”的假象。 而黄东来则去找了套山贼的衣服,并去灶台那儿用锅灰和柴炭给自己简单“化了个妆”,紧接着就去“禀报寨主”了。 他走后不久,孙亦谐就带着村民撤出了寨子,回到了之前的埋伏地,和其他村民会合,准备进行下一步…… 他们等了一会儿,马四便独自骑马过来了。 孙亦谐很有耐心,他瞧见只有马四一个人,故而决定先放他过去,再等一等,瞧一瞧。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把那四十多个步行的山贼等来了;这帮人……来到此地时,也已看到了天上的浓烟,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心急火燎,气喘吁吁,而且由于他们之前在村里抢劫时搬东西耗了很多体力,此刻早已是强弩之末。 孙亦谐见时机成熟,一声令下,躲在路两旁的村民陡然杀出,将数十个黄东来教他们配制的“毒爆弹”扔向了人群。 那帮山贼本来就光顾着往前跑,无暇去注意两旁的情况,因此被林间突然杀出的人马吓了一跳,很多人自己就脚下不稳,摔倒在地,继而又绊倒了身后的人,互相踩踏……四十人转眼间就乱作一团。 而村民们,则全都用颜色统一的红布蒙着面,将一一个用狗皮膏药的底纸和细绳捆制成的、包裹着“黄氏独门配方”的毒粉包往山贼们中间扔去;一时间,咳呛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山贼们有些吸入了毒粉,当场倒地,有些眼睛被毒尘给蒙了,泪流不止,慌忙间拿着手里的刀就冲着身边的同伴乱砍…… 待那些毒粉渐散之时,那四十多山贼已有近三十个或倒地不起、或身上负伤,剩下的也都惊慌失措,看着周围的蒙面人还以为自己被黑吃黑了呢。 此时,孙亦谐抄起三叉戟,大喝一声:“跟我杀!” 那些庄稼汉子在他这一喝之下,士气大振,从路的两侧抄着各种长兵器(主要是农具)掩杀而来,将多年积累下的仇恨和怒火宣泄在了这些已经溃不成军的山贼身上。 他们杀得正兴起时,在村里洗干净了脸,出于安全起见(怕被杀红了眼的自己人砍死)还把衣服也换掉了的黄东来也赶到了。 黄东来的加入,彻底扑灭了那些山贼反击的希望。 不多时,这些在白吉岭一带横行多年的走马寨山贼,便在此地全军覆没。 也正是此刻……马四,那一人一骑,出现在了路尽头的山坡上。 第九章 杀人诛心 白吉岭上林间道,双谐出世布奇谋。 走马寨这一役,至此,孙黄二人已算是赢下了九成。 然,常言道——行百里路半九十,眼下那最后的一成,才是最难跨过的。 马四,虽算不上什么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甚至能不能称得上二流都不好说,但比起初出茅庐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他无疑是更强的一方。 作为一个久历江湖,杀人如麻,过惯了刀口舔血日子的人,马四对这种赌上性命的生死搏杀早就习以为常。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都只是刚开始在江湖上行走,即便他们的心理年龄或许比马四还要成熟不少,但在拼杀的经验上还是差太多了。 此刻,只是一个照面,马四就判定,这两个人不是自己的对手。 且不说这俩看起来才十七八岁年纪,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名气,就只看这现场的状况马四也明白,他们的武功高不到哪里去。 因为真正的高手,是不可能需要普通村民来帮他们杀人的…… 也别说沈幽然那个级别的人物了,就算是他马四,也有自信可以单刀匹马把走马寨的五十来号杂鱼全部杀光。 说白了,这些走马寨的山贼喽啰也并没有比一般村民强太多;像马四这种自己灭了师父满门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教这些比自己还不堪的地痞无赖什么真功夫呢?他不过就是教了他们一些皮毛中的皮毛罢了。 但马四自己的武功,和这帮人可是天差地别,他有自信,就凭他一人一骑,完全可以把孙亦谐、黄东来、还有在场的所有村民屠个干干净净。 况且,如今走马寨已被端了,马四也没必要继续留在白吉岭了,所以他对杀多少人这件事已不再有什么顾忌,大不了杀完了跑路,换个地方另立山头。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怒不可遏,杀意鼎沸的马四骑着马,从坡上冲了下来。 “快散开!躲回树林里去!”孙亦谐在危险面前反应神速,当即大喝一声驱散村民,自己也是一个腾跃翻滚,顺势就躲到了一块岩石的背后。 他们的运气不错,因为地上倒着很多山贼的尸体,导致马四骑的马来到近前不得不减速,而且孙亦谐喊得也的确及时,所以村民们都顺利逃出了马四的攻击范围。 结果……路中间,就剩了黄东来一人,仍站在那里迎敌。 马四见状,冷笑一声,勒马急滞,并利用惯性从马上飞跃而起,从天而降,手中的“百斤刀”若雷霆落地,直落黄东来的左肩而去。 这招式虽是猛恶,但黄东来应对得还算游刃有余。毕竟他黄家的轻功举世闻名,他自幼最先练的一门“三绝”也是轻功,所以像这种从空中袭来、无法变向的攻击,对他来说是很好对付的。 但见,黄东来右脚轻移,气走大都(穴位名),足尖轻点,身形一晃,顺势就朝右侧闪出了一丈(约三米一)远;闪身之际,他手中寒芒一现,已有一支暗镖逆着马四落下的方向倏然飞出。 锃—— 不料,马四眼疾手快,临阵变式,横刀一挡,便轻松格掉了那支暗镖。 很显然,黄东来的暗器功夫还不到火候,无论是投掷的力道、变化,都还差得远;同样的情形,要是换成个暗器高手来掷,必是一瞬三镖,分三路九变,让人防不胜防。 “呵……就这点功夫,也敢出来管闲事?”马四落地的刹那,自觉已从刚才的那一轮交锋中大致摸清了黄东来的能耐,故而认定自己胜券在握。 出言挑衅之际,马四已倾身拖刀,疾步向前。 一息之间,他已迫近至黄东来身前,只是刀华初绽,便杀得黄东来捉襟见肘,连闪带退。 这和此前黄东来在杭州城外遇到那蒙面的漕帮喽啰时不同,那时对方以为黄东来不过是个多嘴的书生,毫无防备走到了离他极近的地方,被黄东来甩手一个毒镖就干掉了。 但这会儿马四可是把他当成对手聚精会神在防备着的,黄东来被马四的刀法压制,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就在这危急时刻,突然…… 呼—— 劲风声起,戟影陡现。 马四也是机警,迅速察觉到了危险,赶紧拧身一闪,堪堪避过了孙亦谐从背后发动的偷袭。 “哼……”马四紧接着恶狠狠地回头,心中暗道,“几乎没内力的小子,敢跟我玩阴的?” 念及此处,他一个旋身变式,刀身在半空划出一个圆弧,斜着就朝孙亦谐的脖子砍了过去。 孙亦谐可不是黄东来,以他目前的身法不足以完全避开这么快的刀法,他只来得及倾斜转身,改为用后背去接刀锋,不过……这也够了。 乒—— 马四的刀斩在孙亦谐背上的时候,手上传来的感觉就让他觉得有些诡异,这不像是刀斩在人身上的感觉,反倒像是木棍敲在了棉花上,棉花的底下还藏着块铁。 他哪儿知道,这是孙家那“护身宝甲”的作用——这孙门宝甲不但是刀枪不入,还能从一定程度上化散掉冲击的力道,而且穿戴者越胖、防御效果越好。 当然了……十七岁的孙亦谐还不算胖,所以这一下他受得也够呛,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但疼归疼,杭州鱼市场混过的都知道,他孙亦谐挨刀,从来不白挨…… 被马四砍中的刹那,孙亦谐抓住了对方攻击得手后防备有所松懈的破绽,猛地将三叉戟扎向了马四的脚踝。 这一下子,马四可是真没想到,因为孙亦谐的武器奇特,又不像那些会用武功套路的高手一样按套路出手,让人极难防备。 结果,这一刀一戟相错,孙亦谐没怎么受伤,马四倒是被捅穿了脚踝。 “哈哈!你下面凉不凉快啊!”孙亦谐一看自己的阴招得手,当即一个打滚纵跃,远离对方,并开口嘲讽道。 马四真的很想追上去把他砍死,但另一边的黄东来又适时地甩过来两支暗器。马四脚上受伤,不敢拖大,只得再回头面向黄东来那边进行格挡。 “色!慢慢风筝他!”接着,孙亦谐就来了这么一句。而且他一边说着,一边已随手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着马四骑来的那匹马扔了过去。 石头正好砸在了马屁股上,把那马给惊跑了。 这时,马四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情况有点不妙……自己伤了一只脚,站在满是尸体的林间小路上,马也跑了,手里的兵刃是把大刀;而他的对手,不算那些村民,一个是拿长兵器的,一个是擅轻功和暗器的,他们要是一前一后拉开了距离夹击自己,那可要了命了。 然而……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好!”黄东来跟孙亦谐十分默契,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干脆也不用暗器了,转而用地上的小石子儿去攻击。反正对他这种练过暗器的人来说,石子儿丢中了人也能造成杀伤,打消耗战的时候没必要浪费有限的弹药。 而孙亦谐则是拿起了三叉戟,和对方保持着距离,利用长兵器的优势在那儿挑衅马四:“干嘛?瞪我干什么?有种你过来啊~”他说完这句,又抬高了嗓门儿喊道,“相亲们,马四已经动不了啦!大家快一起丢石头砸死他!” 像这么狠毒和不要脸的主意,就连马四也是叹为观止,他气得血灌瞳仁,心想着:“这小子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但他气也没用,很快他就被淹没在了飞来的乱石之中,只能举刀挥臂,狼狈地护住头部和身上要害。 村民们投来的石头是砸不死人的,但被用力砸中也会疼,砸准了也是伤,关键是数量众多,还把黄东来那威力较大的攻击掩在了其中。 马四知道,这样下去他凶多吉少,顿时急中生智,大喝一声:“住手!姓孙的!姓黄的!你们也是江湖中人,用这种手段不觉得可耻吗?有种就过来跟我在功夫上分个胜负!靠着一帮山野村民用石头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这话还真管用,说完后,那些村民们陆陆续续都停手了,并看向了孙亦谐和黄东来。 孙黄二人隔着老远,交换了一下眼色,紧接着,孙亦谐便上前半步:“好!那我给你个机会,你把刀扔了,我也不用三叉戟,我过来徒手跟你打,你要是赢了,我们今天就放你一条生路。” “此话当真?”马四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言道。 其实……这种弱智一般的问题,换黄东来就绝对不会问,因为黄东来太了解孙亦谐了——此话绝对是假的。 “呵……现在我们优势占尽,我有必要骗你吗?”孙亦谐道。 “好!来吧。”马四把刀随手往旁边一丢,抹了把额头上流下的血,气势汹汹地应道。 孙亦谐见状,也把三叉戟留在原地,空着手朝马四走了过去。 马四心说:“这小子也太小看我了,我就算是只用一条腿,一只手,也不可能输给你这种几乎没武功的人。” 他正想到这儿呢,孙亦谐已经来到了他身前一米左右,正当马四想摆出架势的刹那,毫无征兆的……一把石灰粉就结结实实地洒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手……他是真没防备。 马四万万没有想到,这年头,行侠仗义的比他们杀人越货的手段还脏。 就在他丧失视力后的一秒,两支淬了毒的暗器也悄然而至,打在了他的背上,他还没来得及等到身体被毒素彻底麻痹,在他正面的孙亦谐又起一脚,踹在了他的心窝上,把他给踹趴下了。 “妈个鸡的,你一个抢男霸女欺压百姓的山贼跟老子谈廉耻?老子把你干死了就是英雄好汉!你管我是怎么干的?”孙亦谐理直气壮地喝骂了一番,接着又道,“乡亲们!走马寨的老大就在这里!大家有怨报怨的,有仇的报仇!” 其实不用他说,那些村民们就已快按捺不住了。 这些年,那些被掠去的钱粮就不说了,南鸢村有多少无辜的男女被走马寨的人杀害?村中多少女子被他们抓去糟蹋最后连尸首都找不回来?甚至连小孩子他们都不曾放过……这种匪类,村民们恨不能生啖其肉,如今马四落到了他们手里,那还能有好? 孙亦谐话音未落,村民们就一拥而上,抄起锄头草叉和棍棒,对着那已经趴在地上、满脸石灰粉、遍体鳞伤的马四一顿招呼。 “啊——”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马四发出了一声声充斥着愤怒和恐惧嘶吼,但那显然也无济于事。 ………… 黄昏时分,喧嚣的白吉岭已再度恢复了平静。 南鸢村的男女老少们正在忙着把那些被山贼搬出来的钱粮搬回屋去,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则是随意挑了两匹山贼的马匹,拒绝了村民们的挽留,继续上路了。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已经人去楼空的走马寨。 此人四十岁上下,一身道士打扮,背背长剑,手挎拂尘。 这位道长并没有仙风道骨之貌,却透出侠义正气之容,想来是个“入世”的道士。 “这……”他来到寨中,看着地上的尸体,还有那已经熄灭的柴火,抚须皱眉,若有所思地念道,“这么巧……竟有人先到一步,将这寨子给平了?” 他又踱了几步,仔细看了看地上的尸首:“奇怪……这些人也不像是死于武林高手之手,倒像是被普通人乱棍打死的,而且……马四那恶贼不在其中啊。” 出于谨慎,这位道长又在走马寨里搜了一遍,检查了有没有密室暗道之类的地方,在确认真的已经无人后,他便走出寨门,准备去附近的村庄寻访一番。 第十章 都是误会 搁在我们这个宇宙的二十一世纪,想从杭州到宣城,驱车两个多小时便可抵达。 但在大朙,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跑上一天才能到。 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南鸢村耽搁了一天一夜,骑马离村时又恰好是黄昏,本来村民们想留他们再住一宿,但他们担心行程,还是赶紧出发了。 那个年头,可没有路灯之类的玩意儿,晚上的能见度基本取决于天上的月亮。 要是天气好、月亮圆,那就还凑合,要是黑云遮月,那路上基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就算你挑着灯笼或者举着火把,能照亮的范围也着实有限。 孙黄二人运气不错,是夜,朗月当空,月光如白银泻地。 但饶是如此,他们前行的速度也远不如白天快,沿着官道紧赶慢赶的行到了子时,也才走出十多里地(一里约550米)。 就在倦意袭来之际,刚好,前方出现了一个驿站,他们赶紧去叫开了门,塞了点“小费”给小二,也就住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两人再度出发,终于赶在申时抵达了宣城。 这宣城虽不及杭州繁华,但也算是较大的县城了,这里自然也是有高铁帮的分舵的。 这回,黄东来长记性了,他没让孙亦谐独自去买票,自己也跟去了,可惜……宣城到洛阳的直达票暂时还是没有。 两人回客栈一合计,反正两匹从山贼哪里kiang来的马还挺精神的,至少还能跑上几天几夜,干脆,他们就自己骑马跑芜湖去,然后乘船渡江,再奔泸州。 从宣城到芜湖还是很近的,半天就到,所以孙黄二人只在宣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来到了长江边。 孙亦谐来这个世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长江,事实上,他在以前的世界,也不曾这样近距离的站在江边看过。 有道是,大江西来是何年,奔流直下岷山巅。 在那万里长风之中,壮丽景色之前,孙亦谐也不禁感慨万千,诗兴大发,可惜他胸无点墨,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妈个鸡,这长江还真是宽啊。” 最终换来了黄东来以“废话”开头的一番嘲讽。 长话短说,这两人反正也不缺盘缠,随便在渡口找了搜大船,就准备过江。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俩还没上船呢,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 在一个风和日丽,波涛平缓的下午。 一艘帆船徐徐行在江面上。 这船是专门载客渡江的,很大,不止是人,连马也可以牵上来。 船上除了船把式和一些工人外,旅客约有三十多人,这其中就有孙亦谐和黄东来。 本来这段行程也不会花很久,顺风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了,但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渡船方到江心,便听得一侧船舷有人嚷嚷起来,紧接着那边的人群就开始大喊大叫,哭天抢地;孙亦谐和黄东来见状,也凑过去看了看,结果一看才知,原来,是因为那一侧的江面上,此时正有四艘轻快的小船正在朝这边急速靠近。 那四艘船,船锐帆紧,桨多骨轻,像孙亦谐这种常和水打交道的行家一瞧便知,这既不是渔船,也不是客船,多半是江贼打劫专用的贼船。 当然了,就算不是行家,只要常在这江上走的人,也都能看出来的这伙人不是善类,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会有刚才那种反应。 哗啦啦—— 四船欺近之际,只听得一阵阵锁链颤动之声,紧跟着就有八条“十字链钩”陆续被甩到了这边的大船上,并紧紧扣在了船舷上。 这些钩子的作用不仅是可以把小船和大船固定在一起,对于老练的江贼来说,也可用其登船。 嗒嗒嗒…… 果然,不消片刻,小船上的那些人就纷纷踏着链条跳上来了。 这伙人,或是光着膀子,或是只穿一件短打,下身的裤子大多短至七分,用麻绳或腰带勒住,脚丫子也全都是光着的(方便随时跳水里游泳)。 乍一看,他们之中倒也没有哪一个显得特别魁梧,但每个人都是肌肉线条分明、太阳穴努着、腮帮子鼓着,手里皆拿着带弧度的短刀(方便游泳时咬在嘴里)……比起走马寨的那些山贼来,这些江贼无疑要精悍得多。 “都别咋呼!”立稳身形后,江贼中为首的那个便上前两步,暴喝一声,让那些正在哭嚎的旅客们噤声,“爷爷我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义匪,从不滥杀无辜,识相的就都过来给我跪下,爷爷们办完了事就走,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船上的人甭管是工人也好乘客也罢,赶紧都跑过去给他们跪了,掌船的把式跪在最前面,带头喊道:“好汉饶命!我们跑船的也不容易,挣的是辛苦钱,您看在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的份儿上,还请高抬贵手……” “行了行了,爷本来就不是来找你的,跪好了,别说话。”那江贼头子不耐烦地打断了船把式的江湖套话,紧跟着视线一扫,就停留在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身上。 他想不注意他们都不行,因为就这俩没跪。 非但没跪,还坐在对面的船舷边谈笑风生,好似这边有江贼登船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哈!”那江贼头子看到这一幕,反倒笑了,他转头和身旁的手下们对视了一下,随即就迈步而去,来到孙黄二人面前,“好小子,看来二位是已经知道……爷爷我是来找你们的了?” 黄东来没说话,悠然远眺。 孙亦谐抬头看了看他,接道:“你混哪儿的啊?先报上名来。” “嘿!”对方那真是怒极反笑,“有种啊小子,还敢让我报名儿?”他退后半步,啪一拍胸脯,高声言道,“你爷爷我乃甘宁甘兴霸之后,人称‘长江水上一蛟龙,刀弓双绝甘飞鸿’,杀富济贫,替天行……” “我呸!”孙亦谐还没等甘飞鸿把话说完呢,当时就一口老痰啐出去打断了对方,“就你个劫江的小贼还一蛟龙?老子听都没听过,你先说,你在‘一十三道’怎么排的?” 此言一出,甘飞鸿神情一变。 所谓的“一十三道”,是绿林道上划分地盘和地位的一种标准,按地位来说,陆上的是“天地玄黄”四道,水上的是“宇宙洪荒”四道,按地域来说,又分出“东南西北”四道。 举个例子,在河北一带,一个最高一档的绿林好汉,被问到“一十三道”时,可以答——“天高云淡,北雁孤飞。” 那意思是,他是“天地玄黄”中的“天”字一档,在“北”边儿,“一个人”混。 又比如,有一伙在蜀中金沙江一带拉帮结派的三流水贼,当他们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就该答——“斜阳西风,聚义为洪。” 意思就是,他们是“宇宙洪荒”里的“洪”字辈,在“西”边儿,“一帮人”聚在一块儿混。 简而言之,只要你回答的时候有那几个关键字在,怎么组织语言都可以,具体的看你自己的文化水平了。 另外,既然叫“一十三道”,那除了上面提到的十二个字之外,自然还有一道……那单独划分出来的一道,叫“皮子道”;这“皮子”,在黑话里就是狗的意思。这一道是专门分给那些曾经受到过“一十三道”认可,但后来因为做了某种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事情,连绿林道都耻于承认你是个人,要来集体追杀你的那种人的。 那么甘飞鸿算哪一道的人呢? 他哪道都不是…… 任何行业都有任何行业的规矩,并不是你说自己“一蛟龙”就“一蛟龙”了,也不是你说自己“刀弓双绝”就“刀弓双绝”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孙亦谐随时能给自己起八个绰号,报完之后武林盟主都得给他跪下。 在绿林道上,得有行业里的人认可你,你才可以有人物字号。 而得到认可的方式,就是你得先在一段时间内做出足够多或足够大的事迹,不管那是否合乎大朙的律法,但至少要让同行们觉得你是条“好汉”……这才可以入道。 所以像马四那种人,绿林道从一开始就是不会承认的,他连成为“皮子道”的资格都没有;当然了,他应该也从来没打算让别人承认过。 而甘飞鸿呢……他是不是甘宁的后代这点不好考证,反正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他也的确是想做“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事,他的兄弟们也都是抱着这个想法才跟着他的。 但是,他才刚出来混了半年不到,也没干出过什么大事来;无非就是在江上打劫这些民船上看起来特别有钱、为富不仁的财主,然后把钱留下一部分,剩下的散给附近一带的穷人。 你真让他去打劫官船吧,他倒也不是不敢,只是他智力正常,知道那是带着兄弟们去送死,所以不去。 总之,凭甘飞鸿目前这点“事迹”,要进“一十三道”怕是还差点儿意思,但绿林道的那些规矩他还是懂的。 眼下,被孙亦谐这么一问,甘飞鸿立刻就认定眼前的少年恐怕也是道儿上的人,因为不是内行不会一开口就问这个。 “我……”甘飞鸿觉得直说自己还没入道有些失脸面,故吞吞吐吐地回道,“我跟你说的着吗?你又是谁?” “哈!”孙亦谐当时腾一下就站起来了,他双眉一挑,张口就来,“你可给我站稳当了!”他也高声道,“我……就是人称‘擎天玉柱辊惊潮,架海金梁璟瑜昊’的……绿林道水路总瓢把子昊璟瑜……的好兄弟孙亦谐。” 他这前半句话差点把甘飞鸿吓尿了,后半句又让对方陷入了迷茫。 但其实,孙哥这话也不是完全在骗人,他和昊璟瑜的确认识;因为绿林道水路的总瓢把子肯定得来江南走动,来了江南就得来杭州,来了杭州不就得跟这边搞水产的打打交道么?要打交道你肯定就得拜孙哥这个码头啊,要不然管你是瓢把子还是刀把子,你连口鱼都吃不上不是? 就这么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有过几面之缘,所以孙亦谐才会知道“一十三道”的这些黑话。 只不过,要说“兄弟”嘛……昊璟瑜今年三十六了,在那个年头,他这个年纪当孙亦谐的爹都绰绰有余了;再者,就算年龄不是问题,他俩的交情也没到“兄弟”的份儿上,最多算是场面上的朋友,点头之交。 “干嘛?看你的表情是不信啊。”孙亦谐道,“那行,你板刀面馄饨什么的伺候上来就是了,你且看我死了之后我昊哥来不来找你报仇,来来来……快动手,照这儿砍。”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拉开了领子亮出了脖子。 甘飞鸿哪儿知道孙亦谐的无耻的演技和满嘴跑火车的能力已结合得浑然天成?他见对方这么有自信,而且既知道道儿上的黑话,又能报出昊璟瑜的名字,不及多想,也就信了。 “别别别……哥!孙哥!你是我哥!”二十五岁的甘飞鸿对十七岁的孙亦谐如是说道,并一把托住了孙哥的胳膊,扶着他,“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把大哥当成了路过的财主恶霸,兄弟该死。” 黄东来在旁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已经憋笑憋得屎都快拉出来了,但还得忍着,继续看江景。 “诶~这就对了嘛。”孙亦谐见自己诈人再次成功,顿时眉开眼笑,随即摆出了一副英雄惜英雄的嘴脸,笑道,“大家都是兄弟,误会而已嘛,哈哈哈……” 第十一章 庐州鬼事(上) 就这样,甘飞鸿稀里糊涂的便认了孙亦谐当大哥。 当然了,孙亦谐深谙人情世故,也知道怎么稳住人心,当时就许给了甘飞鸿一些好处——孙亦谐对甘飞鸿说,只要我见着了咱大哥昊璟瑜,我一定在他面前给甘兄弟美言几句,到时候你非但能入道,而且再怎么着也得排到“宇宙洪荒”里的“宙”字辈。 这个饼画的,可把甘飞鸿给高兴坏了,差点儿跪下给孙哥磕了一个。 他就没想过……就算孙亦谐真是昊璟瑜的兄弟,他也可能在接下来一年半载里都见不着昊璟瑜,一年半载后是什么情况鬼知道?没准儿他们这伙江贼那时候都已经被朝廷给剿灭了。 但眼前,孙亦谐可是实打实的享受起了大哥级的待遇。 这伙江贼也是真仗义,在拜了大哥后,不但不抢孙亦谐了,对船上其他旅客也是没动一分一毫,直接回了自己的小船上,一路把他们的大船护送到了对岸的渡口附近,这才散去。 而待孙亦谐和黄东来上岸之后,甘飞鸿还派了几个负责盯梢的兄弟(水贼一般都会安插些眼尖腿快的喽啰在岸上提前寻找目标,此前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是因为看起来像两个二世祖才会被盯上的),特意给“孙哥”送来了两块棕色的锦缎;这种锦缎是长江两岸那些水陆蟊贼们相互间约定好的记号,只要把这个系在身上,那就代表是自己人,沿路的同行看见你就不会下手了。 有了这重保障,孙亦谐和黄东来接下来的一段行程自也顺了不少,二人驱马而行,北绕巢湖,又行了两天,便到了庐州城。 此地,属南京直隶庐州府,千年古城,名胜众多。 在客栈住下后,黄东来就提出难得来了一趟,想顺便去看一看逍遥津,孙亦谐不想去,说要去你去。 黄东来就问他:“是不是因为你们老孙家以前在这里被张文远乱干,所以你不肯去?” 孙亦谐回答他:“是的,我不想去这种伤心地。” 但实际上以孙哥对《三国演义》那半桶水的了解,以及他对中国地理倒转乾坤式的认知,他是既想不起来“张文远威震逍遥津”的典故,也不知道逍遥津就在合肥(即庐州)的,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去而已。 于是黄东来便决定独自过去转转,顺道去问问此地的“高铁帮”有没有合适他们买的票。 等到黄东来离去后,孙亦谐稍微等了片刻,随即就锁上房门,来到屋里的铜镜前,悄悄摸出了一瓶跌打药来。 黄东来并不知道,此前孙亦谐背后被马四砍中的地方,到今天还没全好,仍是有一道尚未褪尽的淤痕。 马四那十年的刀法,也确实不是白练的,若不是因为他这些年待在山寨里过得太安逸、练功方面有所懈怠,他当时那刀下去,孙亦谐非得断几根骨头不可。 好在孙亦谐眼下这伤也并不算严重,他以前在鱼市场里跟人“刀光剑影”的时候,也是经常组织或参与大规模械斗的,所以他对这类伤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几日,孙亦谐都是悄悄的在自己房内给自己上药;这也是他的老毛病,有时会有点死要面子,其实他要是跟黄东来说一声,让黄东来拿出黄门秘制的疗伤药给他敷上,最多三天即可痊愈,但他觉得自己穿着护身宝甲打个山贼头子还受了伤有点丢人,就一直没提。 不过话还是要说回来,走马寨那一役,某种程度上也是给初出江湖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上了一课。 他们两个此前的江湖经验几乎都是零,孙亦谐自不必说,黄东来先前从蜀中到江南也是一路乘高铁帮的马车旅行的,直到在杭州城外遇上沈幽然时才第一次跟人动手,对付的也只是杂鱼。 在他俩的印象中,像“山贼头子”这样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对手……然而,马四却用行动告诉了他们,在江湖上你面对任何一个看似不咋地的对手时,都不能大意。 毕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天被一个扫地的和尚或妓院的跑堂给一招打死。 ………… 话分两头,且说那黄东来。 离了客栈,他先去的地方就是药铺。前几日在南鸢村教村民们调制“毒爆弹”的时候,虽然大部分材料用的都是村里药铺的东西,但他多少还是动了点自己的存货的,要不然仅凭一个小村子里的物资调不出有效的毒物。后来在宣城因为停留的时间太短,故而他也没时间去补充。 眼下,到了这庐州城,他自是要去再多准备点药材,然后晚上回客栈里多调些丹药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去药铺下完了单,留下一些定银后,他便跟药铺掌柜打好了招呼,让他们把东西准备好,自己过几个时辰便来取;接着,黄东来便闲庭信步地奔了逍遥津。 这逍遥津,在一百多年前便被一姓窦的官僚霸为了私有,易名“窦家池”,后来传了几代,窦家的势力不行了,就又换了几任主人,到了这永泰年间,落到了一位姓曾的财主手里,他的府邸也就在逍遥津旁,依林傍水而建。 当然,这事儿,黄东来是不知道的,他还以为逍遥津周边一带跟他以前的世界一样是个公园呢,结果这一去……被院墙给挡了。 虽然他靠轻功是可以随便进去的,但这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道墙里是谁家的土地,直接翻进去就成私闯民宅了;无奈,他又沿着院墙走了一段了,想看看情况。 不多时,黄东来便行到了曾府的大门口。 巧了,此时的曾府门前,正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黄东来挤过人群到前面一看,正瞅见几个官差抬着具用草席包着的尸体从大门口走出来。 按理说,这大户人家死了人,不该这么出来…… 大户人家里若是有人故去,都是得先哭一番儿,随后发丧,并通报官府;死尸呢,先放家里祠堂,最少停尸三天(会做一些防腐的处理,尤其夏天),等着亲戚朋友来奔丧,同时赶紧找棺材铺和专门缝寿衣的师傅赶制装裹,等三天后确认人死透了(古时经常有休克的人被当成已经死了,下葬时又醒过来的事),再给死人穿好寿衣、装进棺材里,走后门出殡。 直到下葬之后,长子或长孙捧着牌位,领着发丧的队伍回府吃豆腐饭时,还得走一条和去时不同的路,而且这时候必须走前门进……诸如此类的,规矩大得很。 那个年头,尤其大户人家,非常讲究这些,礼儿上错一点儿都是大不吉、大不敬。 不过,要是死了个下人,那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一般就是拿草席先包了,当天就从后门出。遇上仁义点儿的东家呢,就给你送到村口祠堂去,好歹买个便宜的棺材装盛了下葬,简单立个碑;而要是遇上那种为富不仁的呢,直接就吩咐人,给你裹着草席带到坟地浅浅一埋……像这么埋的,若是运气不好,当晚就得被野狗扒了坟,啃一个死无全尸。 但今天这阵仗,不寻常。 首先,官府来人收尸,这便表明是出了凶杀案了……这且另说。 其次,官差们搬尸,走的竟是正门,难道是这当地的知县故意不给曾老爷留脸面吗? 黄东来稍微听了听旁边那些乡民们的对话,便发现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按照这些百姓所言,这儿的知县王大人可是把曾老爷当他亲爹一样供着的,且不说每年他得从曾家拿多少好处,就凭曾老爷的亲家是朝中尚书这一条,也足够让王大人卑躬屈膝、言听计从了。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黄东来正疑惑之际,那些差人已经呼喝着驱开了围观的群众,划开了一条道路,接着,只见他们抬着那草席包裹着的尸体,径直就奔离曾府只隔了两条街的明教寺(又名明教院、明教台)去了。 “这位老丈,敢问这是唱的哪出啊?”黄东来是个好奇的人,再说他今天本来也是闲逛来的,一见有戏看,他就随手拦住了一位老大爷,开口就问。 “小伙子,外乡人吧?”这种大白天站这儿没事儿看热闹的大爷,其实就盼着有人找他嚼舌头根子呢,黄东来一问,他就眉飞色舞地应道,“呵……这事儿啊,可邪门儿。” “哦?”黄东来也如对方所愿的,露出了更为好奇的神色,“究竟什么事儿啊?” “我跟你说啊……”那大爷还刻意压低了声音,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道,“这已经是这个月里抬出去的第三个了……”他左右看了看,仿佛真有人想来偷听他似的,“……据说是这曾府里边儿啊,有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黄东来微微皱眉,试探地问道,“您是说……” “啧,还要我咋说啊?”那大爷沉声道,“就是闹鬼啊。” 第十二章 庐州鬼事(下) 曾老爷,姓曾名云,字如瑄,官宦之后。 官宦,便代表有权;有权,便有钱;祖上有钱,所以他生下来也有钱。 那时节,有钱人才能读得起书,于是曾老爷非但有钱,也有了功名。 当然了,他那点儿功名,也仅限于让他能请下人(没有功名,家里便不能用下人,有钱也不行),官儿他是没当过的;他也没有必要当,因为仅靠祖上留下的产业,哪怕他什么都不干,也能一生都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了。 不过,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曾老爷也不傻,他明白,你再有钱,如果没有权力的庇佑,长久而言,那也是不安稳的。 因此,多年前,他就非常机智地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朝中一名年轻有为的官员,并花了不少钱为这位女婿上下打点;如今,他的女婿已是工部尚书,外孙也有俩了;女婿对他很是感恩,再加上两家的利益也紧密的捆绑在一起,所以这曾老爷莫说是在地方上,纵是放眼整个大朙,也算是个颇有势力的人物。 然而,在这永泰十八年的夏末,一向太平无事的曾府,却突然出了一连串的异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事情的起因,应该是在半个月前…… 曾府的后厨,有两个帮工,是一对兄弟,一个叫何大,一个叫何二。有天,他俩推着泔水车出去倒泔水时,何二偶然间看到在河边的草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他好奇凑近看了看,发现那竟是一条由琉璃制成的鲤鱼。 在我们今人看来,这玩意儿,大致就是“八星八箭998水晶钻”的劣化版,成本低到超乎想象,但以大朙的化学水平和工业能力来说,这东西就算是比较稀罕的了,即使拿去当铺也能换到不少钱。 何氏兄弟都只是生活在底层的平凡人,他们可没有那种“捡到值钱东西赶紧找失主”的思想觉悟,在捡到东西后,他们在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这回老天可算开眼了,让我哥儿俩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东西他们捡到了,就已经归他们了,哪怕事后有失主找上门来,他们都未必肯给……至少得收点好处才行。 于是乎,在回府的路上,这两人便已在迫不及待地商议着事后怎么把这东西卖掉、卖掉的钱怎么分、分完了之后要如何花等等。 当晚,两人都兴奋得睡不着,但因为旁边还有别人,他们也不好公开讨论这事儿,只能憋着。 到了子时,他俩实在是乏了,这才先后睡去。 大户人家,有专门给下人睡的屋子,跟现在的集体宿舍类似,何氏兄弟和另外四个人睡一间,大通铺,哥儿俩的铺紧挨着。 白天捡到的那条“鱼”,因为他们怕被别人瞧见,所以一直就没拿出来,始终在何二的怀里揣着,他也不嫌这么睡觉膈应。 就这样,一直到了寅时初刻。 用现在的话说,凌晨三点多,也就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忽然…… 下人房的窗外,嘶啦——嘶啦——响起了一阵阵怪异的响动。 起初那声音很轻,像是树枝被风吹动扫在窗户纸上的声音,但后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何氏兄弟因为太累,睡得很沉,没听见,但和他们住在同一间房的一个叫赵大强的家丁睡觉时比较惊醒,不多时,他便被那声音吵醒了。 赵大强这年刚二十出头,大小伙子,血气方刚,他也没多想,坐那儿稍微缓了缓,就起身出门,想看看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顺带去上个茅厕。 他以为自己听到的可能是野猫或者猫头鹰之类的东西在树上发出的动静,不料,他这一推门,一转头…… 便见得,月光下,一团黑色的、散发着咸腥味的不明物体就在离他半米不到的地方立着,其高度比他还高半个头。 这玩意儿一进视野,赵大强瞬间睡意全无,其全身上下仿佛是掉进了冰窟窿似的那么冷;那一息之间,他只觉得一股子热血从自己脚底板直窜上脑门,让他头晕目眩、瞳孔收缩,浑身不住地发抖。 而他那逐渐适应了昏暗光线的双眼,也终于在数秒后看清了……眼前那团黑色的东西,是一头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的、已经形如水草一般湿黏的黑色长发,而从那长发的缝隙中,还有一张惨白的人脸,正用一双翻着眼白的眼睛瞪着他。 得亏他是个小伙子,这要是换个女子或是老人来,就算没当场吓死也得吓晕过去。 赵大强到还好,只是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有声喊被他噎在了嗓子眼儿里,就是出不来…… 数秒后,他的裤子湿了,那股温热的触感让他稍稍回过神来,他的嗓子也不堵了,当即大喊:“救命啊!有鬼啊!” 这三更半夜的,他这一嗓子下去可热闹了……不止是家丁院奴,就连老爷夫人们也都被这声嘶力竭的喊声惊醒。 最快赶到现场的,自是他旁边屋里躺着的那五位,可他们出来一看,除了坐在地上尿了裤子的赵大强,周围根本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不多时,管家和其他家丁也赶来了,他们给赵大强灌了两口热水,又抽了两巴掌,这才让其冷静下来,复述了方才的那些事。 但问及他那“鬼”去哪儿了的时候,他却说不上来,只说自己眼神稍一错开,那鬼就没影儿了。 接下来,直到天亮前的那一个多时辰,都变得很难熬……曾府上下,包括听了管家汇报的曾老爷,都没再敢合眼。 那个年头的人,怕这个。即便是从来没见过,他们对鬼神也或多或少都有些敬畏之心。所以曾老爷立刻下令,把所有下人都叫起来,举着灯笼在他们的后院……也就是逍遥津的范围内来回巡逻,有什么异常立刻再来禀报。 就这样一直到了天亮,这太阳一出来,大伙儿也就松口气了,毕竟妖魔邪祟见不得太阳。 这事儿到这儿,算是暂时平息。 而这个时候,何大何二可还没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天下午,他俩又趁着出来倒泔水的时候,偷溜到了附近的当铺,想把那条琉璃鱼给卖了。 当铺的伙计一看这东西,就把掌柜的给叫出来了,掌柜的接过稍微看了眼,立面就撒了手,让何大何二把这东西拿走,说他们不收。 何氏兄弟这就不懂了,还有当铺不收东西的道理?但他们再要追问,掌柜的就什么都不说,只让他们赶紧把东西拿走,要不然他就给扔出去了。 何氏兄弟无奈,只能又把东西拿了回来,想着明天出来的时候,再走远点儿,去别的当铺问问。 于是这天,他们又把这琉璃鱼带回了曾府,还是藏在何二的怀里。 这天晚上,倒是没什么动静,一夜无话。 不料,到了第二天一早,何大睁眼一瞧,何二不见了;何大当时就心想:该不会是我那弟弟自己拿着东西跑了吧? 他赶紧起身,满院儿问满院儿找,但没人看见过何二。 何大那叫一个气,心说何二肯定是丢下他跑了,没准何二这会儿已经独吞了卖东西的钱,离开庐州,跑到别的地方做小买卖去了。 但真要说去找,这天大地大的,何二的长相也没什么特点,他又能去哪儿找呢? 想到这里,何大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那么相信弟弟,一直就把鱼放在弟弟那儿,结果换个人财两空。 又过了一天,管家找到何大,问他弟弟去哪儿了,怎么没来上工,何大也只能回答自己也不知道;何氏兄弟只是帮工,并不是卖身进曾府的,只要结了工钱,随时可以走,所以何二在这工钱还没结的时候自己失踪,管家也不会再多追问什么,毕竟大宅门里也不差这一两个人。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赵大强死了,病死的。 自从“撞鬼”那晚开始,赵大强就一病不起,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找大夫给他看,也看不出什么病来,只能当他是惊吓过度,随便给抓了点有助安神入睡的方子。 但那药,他一喝就吐……根本就没喝几口。 他一个小家丁,府里也不可能给他安排什么特别周到的照顾,能给他单独弄个小屋子躺着养病就不错了。 就这样,他连续几天不吃不喝不睡,到了那天的傍晚,有人进屋看他时,他已经躺那儿断气了。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同样是在这曾府后院中,又出了第二件事——何二的尸体,从逍遥池里浮上来了。 短短半个时辰里,连续发现两个死人,这可不是小事。 赵大强的死倒还好处理,他从小就是被卖到曾府里的,别说病死,打死都没人管;但何二的死……就不好办了。 何二不明不白就死在了你曾府里,而且他还有个兄弟活着呢,他们又不是你们曾府的人,只是帮工,你们得给苦主一个交代吧? 起初,曾老爷也不想报官,就当何二是自己失足淹死的,给他兄弟点银子打发走也就算了。 而这何大呢,想法也简单,他虽然不知道弟弟怎么会淹死的,但既然人都死了,那他就想着:我弟弟身上的那条“鱼”,这下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也老大不小了,靠给人当帮工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但我要把那鱼卖了,再拿上曾府赔给我的钱,用这些钱去干个小买卖,娶个媳妇,也不错啊。 想到了这里,他就觉得弟弟的死也没什么好悲伤的了,甚至可以说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他连弟弟是怎么死的,都懒得去追查了…… 没曾想,事后他去问管家弟弟身上有没有什么遗物时,管家告诉他什么也没有;而曾府赔给他的钱,也不如他内心的预期。 何大这就狗急跳墙了,他觉得是有人把“他的鱼”给偷了,但又不好明说,因为人家要是问起这东西的来历,他没法儿回答,所以他就狮子大开口,要曾家赔他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在大朙是个什么概念呢?这么说吧,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即一千文钱,购买力嘛……放到今天,大概能买500斤土豆吧。 曾老爷是有钱,但也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今天他要是答应了你何大,明天就可能有十个比你何大无赖百倍的地痞找上门来用类似的法子讹你。 可是人命关天,曾老爷这人在地方的口碑也不错,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仗势欺人,于是,他也只能报官了。 官府一来人,那看热闹的、传小道消息的老百姓们自然也就都来了,不止是何二离奇淹死的事,那赵大强被“水鬼”吓死的事,也很快就成了庐州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那何大呢,活儿是不干了,但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就算有,在要到钱之前他也不想去,所以他就在曾府赖着。 管家怕他干扰其他下人,就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房,也管他饭,说他可以住到官府查出结果来为止。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何大正独自在房里睡觉呢,黑暗中,耳边竟忽然响起了兄弟何二的声音:“哥,我死的好惨啊……” 何大听到这句后,当时就吓醒了,他也分不清刚才是做梦还是真的,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摸到了一样东西——一条表面还是湿的的琉璃鱼。 “啊!”那一刻,何大吓得是魂不附体。 还没等他弄明白是什么情况,他忽又听得…… 嘶啦——嘶啦—— 窗外,开始响起了一阵阵的怪响。 关于这怪响的事儿,何大可是亲耳听赵大强讲过的,他现在再回忆起来,脑中便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赵大强撞见的鬼,从一开始是奔着这条鱼来的?” 嘶啦嘶啦嘶啦……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了,何大吓得抱头趴到床板下,大声喊救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停了,然后,便传来了好几个人的叫门声。 想来,是有人听到呼救过来了。 何大鼓起勇气从床板下爬出来,去打开了门,看到是管家和几名家丁挑着灯笼在门口,这才松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也实在是瞒不下去了,当夜,他就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跟管家讲了,并把那条“琉璃鱼”拿了出来,管家又把东西呈给了曾老爷看,转述了何大的故事。 曾老爷是读书人,哪懂这些,就当这琉璃鱼是件邪物吧,赶紧找个荒山野地埋了也就得了;至于那何大,给他十两,他爱要不要,让他赶紧走人。 第二天一早,何大就拿了银子离开了曾府,苦主都跑路了,他那兄弟何二的案子官府也就不查下去了。 而那条“琉璃鱼”,管家吩咐几个家丁,专门挑了个日正当空,阳气最盛的时候,跑到城外一处荒地,挖了个相当深的坑,当场给埋了。 本以为事情就此就告一段落,然而…… 又过了几日,曾老爷的二夫人忽然被发现暴毙房中,而且那尸体的双手,合在胸前,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条琉璃鱼…… ……………… 黄东来在路边的一个酒肆,给那位陌生的老大爷点了壶酒,听他绘声绘色地讲完了这个故事。 听罢之后,黄东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那个……这位老丈,且不说这事儿是不是真这么邪门儿啊……为什么你说得这么详细,好像自己亲眼瞧见了似的?” “嘿!小子,你还别不信。”老大爷相当自信地回道,“我是听我隔壁老李家的李奶奶说的啊。” “那隔壁老李家的李奶奶亲眼看见了?”黄东来又问。 “她没看见,但她是听她孙子的朋友的表舅说的啊。”老大爷又道。 “那她孙子的朋友的表舅……”黄东来说到这儿,自己都有点听不下去了,他转而道,“嗨~您就说,这消息的源头是哪儿吧。” “就是曾府的管家,曾粟啊。”老大爷回道,“这些事儿,前前后后,他最清楚了,是他亲口跟衙门口儿的周捕头说的,周捕头知道了,他那些衙役兄弟们自然也就知道了,再然后……” “行行……‘再然后’就不必提了。”黄东来制止了对方继续贫下去,并又问道,“对了,那曾家二奶奶什么时候死的啊?” “就昨天。”老大爷道,“尸首在房里放了一天一夜了,没人敢去动,到了今天,曾老爷和县太爷商量下来,干脆,让差人们把二夫人的尸首连同那琉璃鱼一块儿,直接送庙里去,请和尚们念经超度几天,看看能不能把这事儿给平了。” “嗯……昨天……”黄东来摸着下巴念道,“昨天死的人,今天这事儿已经满城皆知了,你们这儿的老百姓还真爱串闲话啊……” “小砸。”老大爷笑了,“呵……你不也爱听闲话吗?要不你咋给我买酒呢?” 黄东来心想,也是;这里又不是他以前那个世界,人们可以一整天都盯着手机和电脑,在网上找寻近乎无限的信息和乐趣……在这里,连张报纸都没有,老百姓可不就爱添油加醋地互相串闲话么。 又过了片刻,黄东来想起自己还有事儿要办呢,便放下了酒钱,跟那大爷道了别,奔高铁帮的分舵去了。 本来今天这事儿,也就一听一乐,并没有在意,也没打算去管。 但黄东来不知道的是……他此生偏就与这些神神鬼鬼、玄而又奇的事情有缘;最终,他没找事儿,事儿反倒来找他了…… 第十三章 名侦探黄东来(上) 黄东来这次去高铁帮分舵倒是买到票了,虽不是直达洛阳的,但可以从庐州直接到许州。 正好他和孙亦谐从山贼那里搞来的马也已经有些乏了,是该换了。 他本打算今天在庐州住上一晚,在客栈房间里调配一下丹药,明天早上把两匹马给卖了,然后上午就乘高铁帮的旅车出发。 没成想……待他买完了票,到药铺拿了药材,再回到客栈之时,竟发现客栈的门口不知为何又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黄东来挤过人群往里走,正欲迈步进门时,却被两个官差给拦住了。 “哎哎哎,你干嘛的?没看见我们这儿在办案么?”拦住黄东来的那个官差虽然职位很低,但讲话那口气和官威倒是不小。 “我住这儿啊。”黄东来回道。 “哦?”一听这句,那官差的脸色就有点变了,“住这儿?”他将黄东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住哪间屋啊?” “二楼走到底那间啊。”黄东来道。 “什么?”一听这句,那官差就嚎了起来,“弟兄们!这个也赶紧拿下!” 他话音未落,也不知从哪儿一下子就冲出来五六个官差,不由分说就朝黄东来扑了上来。 黄东来心想自己什么都没干啊,哪儿能就这样束手就擒? 他也是二话没说,一手提着药材,靠另一只手单手出招,三两下就把那几人给收拾了。 这些官差衙役,其实战斗力和走马寨的山贼也差不了太多、甚至更差些,因为当年衙门里招衙役,基本都是从本地的地痞流氓中挑选的。 当然了……下三滥的那种,也不行。衙门口需要的,得是有资历、且有一定口碑和人脉的流氓;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镇得了良民、吓得住愚民、玩儿得过刁民。 但这些官差也只能对付对付普通百姓,遇到黄东来这种武林中人,又是名门之后,那就没法子了。 这个时候,便需要“捕头”出马。 捕头,就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可以胜任的了……那至少得是绿林道上有字号的人物、或者曾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侠客、亦或者军中调来的教头等等。 所以捕头的武功还有办事能力,都是一般的衙役比不了的。 另外,捕头也分大小。 有些大捕头只要把名号报出去,就连那些高门大派的掌门们也要给三分面子;而有些小捕头,小到在自己的管辖地的路边摊吃完馄饨还要给钱…… 这庐州城县衙的周捕头嘛,不大不小,武功,也是不高不低。 今天就是他亲自带队办案,听到楼下鼓噪,他也赶紧带了人冲下来,结果刚好看到了黄东来把他的手下们给打趴。 “都住手!”周捕头这句其实是废话,他的手下就算还想动手也打不过,但这话说出来,就感觉像是他卖了黄东来一个人情似的。 “这位少侠……”周捕头一看黄东来的年纪和身手,便知此人一定是江湖中人,多半还是师出名门,所以他说话时很注意语气,尽量做到不失官家的体面,又给对方一些面子,简而言之就是不卑不亢,“……我乃庐州城捕头,姓周名悟,还未请教……” “蜀中黄门,黄东来。”黄东来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没理由隐瞒什么,当即抱拳拱手地报上了姓名。 “原来是黄门的少主,失敬失敬。”周捕头也抱拳回礼,接道,“我这几个手下眼拙,办事莽撞,还望黄公子见谅。”他说到这儿,扫了眼那些仍倒在地上装蒜不起、生怕起来又要挨打的部下们,厉声道,“行了!都给我起来,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了,别在那儿装模作样的丢人现眼了。” 黄东来的确是手下留情了,毕竟这些是官差、不是土匪,真要打出个三长两短来,他也不好交代。 “周捕头言重了。”黄东来见对方很给面子,自然也要给人家一个台阶下,“诸位公差大哥也是公事公办,还望各位恕晚辈无礼。” 别看都是些假得不能再假的废话,但双方还是得把场面话都给说圆全了,只有在看热闹的百姓面前互相给足了脸面,接下来才可以坐下慢慢谈;否则……要么就是这些官差从今以后在百姓面前抬不起头,要么就是黄东来和官府死磕搞到最后跟朝廷交恶。 长话短说,两边演完这一出后,周捕头便邀请黄东来进客栈详谈。 不料,黄东来一进去,就看到孙亦谐正戴着一副镣铐在客栈大堂的角落那儿蹲着呢,他的三叉戟也已经被一旁的一个官差给没收了。 “诶?孙哥,怎么铐上啦?”黄东来当即就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孙亦谐笑道。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不爽地回道,“我这是为了配合官差办案,故意不反抗!” “哦……”黄东来又道,“所以你又干嘛了啊?偷看女客人洗澡了?” “滚!”孙亦谐道,“老子什么都没干!你赶紧叫他们把我给松开!” 黄东来没再接他的话,而是看向周捕头道:“周大哥,这位是我同行的兄弟,不知他犯了什么事儿,你们要把他锁起来?” “哦?原来是黄公子你的朋友?”周捕头转头注视了孙亦谐几秒,再看向黄东来道,“是这样,二楼东南角那边,有间房里出了命案,我们接到消息就前来调查……”他顿了顿,“在盘问客人时,因为看到他带着奇门兵器,再加上他长得贼眉……”周捕头这是脱口而出,但说到一半就觉得不太妥,又咽了回去,“……我就觉得他有点可疑,于是找人把他铐了,想带他回衙门问话。” “妈个鸡的!你们毛证据没有,以貌取人就铐人,还有没有王法啦?”孙亦谐在旁听罢,立刻发表了一番抱怨。 但有一说一,那个年头的王法,在具体执行的时候,可操作性空间是很大的…… 你要有权有势,就算官府有证据证明你犯了法,来抓之前也得再三向上级请示,甚至在你家门口还得客客气气的等下人进去通报一声:“老爷,官府来人了,说要请您回去问个话。” 你要是贱命一条,那就对不起了,什么现代社会的逮捕令、搜查令……都不存在的;三五个官差把你家的门一踹就进,铐了就走,敢反抗当场打瘸。 “呵呵……周大哥误会了。”黄东来道,“虽然我这兄弟长得不像老实人,但他确不是什么坏人,或许你也听过……他乃杭州孙府孙员外之子,鱼市巨子孙亦谐是也。” 听没听过不重要,话说到这里,周捕头就算没听过孙亦谐的名号,也会假装听过,然后装作误会一场把他放了的。 待孙亦谐被解开了镣铐,拿回三叉戟后,三人才坐下说了说事儿。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听周捕头一念叨,黄东来才知道,今天死在客栈二楼的那名客人,就是何大。 几天前,何大从曾府拿了银子出来以后,并没有离开庐州城,他只是找了间客栈住下,一步也没出过这客栈;这点,这里的掌柜和跑堂都可以作证。 但何大为什么要这样,并没有人知道。 直到今天,伙计进去给他送晚饭的时候,发现何大已经躺在地上没气儿了,于是客栈的人赶紧去衙门报了案。 那帮差人也是倒霉,下午刚去曾府抬完了尸,回到衙门凳子还没坐热乎呢,又有命案上门,只得再出来跑一趟。 至于周捕头带队来到现场以后怎么办的案嘛……那也是简单粗暴。 他命人封锁各个出入口,然后敲开客栈每间房的门,看到有可疑的就先逮起来再说,不可疑的也得盘问上一番,看言语中有没有什么破绽。 孙亦谐……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抓的。 听完了周捕头说的,黄东来又把不久前听那位路边的大爷讲的“鬼故事”跟孙哥说了一遍,同时,也问了问周捕头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毕竟按照那位老大爷的说法,整个故事最初是从曾府的管家曾粟那里流出来的,而第一个听这个故事的人就是周捕头。 结果,周悟也证实了内容基本属实,只是那些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的描绘……反正他听得时候是没有的。 很显然……那是老百姓们在以讹传讹的过程中自己添油加醋进行补全润色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三人聊到这儿,周悟见时机也差不多了,终于开口道:“黄贤弟,周某有一事相求,只是不知……说出来妥不妥。” “周大哥但说无妨。”黄东来接道,“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东来自当接力相助。” 此时,黄东来和周悟之间的称呼也亲近了不少,足见双方相谈甚欢,周悟这人也算个可交的朋友。 “素问蜀中黄门,有所谓‘三绝’……”周悟接着便道,“分别是轻功、暗器、还有……使毒。” “不错。”黄东来应道。 “嗯……”周悟点点头,“我先前看了看案发现场,发现那死在房中的何大,乃是中毒身亡……” “哦?”黄东来挑眉道,“难道周大哥是怀疑我……” “不不。”周悟道,“这怎么会呢……” 这是实话,因为黄东来根本没有动机,而且有不在场证明,再退一步讲……以黄东来的武功,杀何大也不需要用毒,更没有必要在杀完人之后返回案发现场。 “我是想……黄贤弟见多识广、深谙毒理。”周悟接着道,“今日既然你正巧在这儿,能不能请你帮我去查验一下,那何大到底是死于何种毒物?” 第十四章 名侦探黄东来(下) 在周悟的带领下,孙黄二人很快便来到了何大的房间。 何大的尸体这会儿依然保持着刚被发现时的状态,仰面躺在地上,脸色黑紫,死不瞑目。 黄东来和孙亦谐也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了,死状比这更惨的他们也见过,所以也没什么心理障碍;进屋后,两人就学着自己在各种现代影视作品中看过的侦探手法,开始在屋里东看西看……从地板上不显眼的脚印,到门锁的状态,从床底和家具底下有没有东西,最后到死者的姿势和躺的位置等等。 一圈看完,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就立刻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出一条信息——这货也是毛都没看出来。 是的,这才是正常现象。 你以为一个没有经过任何专业刑侦训练的人跑到案发现场模仿小说或电影里的侦探思维去看一遍就能有所发现? 想多了,屁都发现不了。 事实上,就算你受过专业训练,没准也是什么都发现不了的。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凶杀案的侦破并不是因为有侦探在现场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和死证据推敲出了作案的手法,而是因为凶手太蠢、凶手留下了非常明显的痕迹、凶手掩盖犯罪的手法太矬、凶手的作案动机太过明显等原因。 小说里那种计划充分、手法巧妙、执行完美、凶手心理素质极高的案子,在现实中恐怕1%的比例都占不到。 再说了,黄东来和孙亦谐本来也不是什么侦探,探不了案;能探案的那种猛男名字里也没有东,只有南。 所以到最后,其实黄东来还是只能做周悟拜托他的事——看看何大中了什么毒。 “他中的这个……叫‘三步断魂’,算是江湖上比较少见的一种毒。”黄东来稍微检查了一下何大的尸体,便有了结论,“这种毒,会使的人其实并不少……大江南北都有人会,不算什么秘方;它之所以少见,只是因为其调制的工序比较复杂,材料也相对昂贵,稍有差错就会调制失败;至于其特点嘛……除了无色无味之外,就是人吃下去之后不会立刻毒发,一般要等人起身走动,或是因某种运动让气血流动起来时,才会发作,故名‘三步断魂’。” “嚯~可以啊黄哥,说的头头是道啊。”孙亦谐闻言,即刻在旁吹捧了兄弟一句。 “那是……”黄东来也是下巴一仰,得意道,“哥这么多年学下来也不是白学的。” 在毒理这块,黄东来的确是颇有建树,毕竟这是他们黄门的看家本领;基本上只要是这种江湖上出现过的,有一定辨识度的毒药,他都能很快分辨出来。 “嘶——这就怪了。”另一边,周悟听罢这话,却是皱眉沉思道,“像何大这种小人物,为什么会有人给他下‘三步断魂’这种毒呢?” “那当然是说明他摊上什么事儿了,有人要灭他口啊。”孙亦谐对这块倒是很敏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破了真相。 “哦?”周悟道,“孙贤弟所说的‘事儿’莫非是……” “那自然就是曾府里那点事儿呗。”孙亦谐回道。 周悟也明白孙亦谐的意思,他又接道:“你是说……曾府‘闹鬼’的背后,另有隐情?”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孙亦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接道,“所谓的闹鬼也好,那个什么琉璃鱼也好,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用来掩盖其真正的意图。” “诶?”这一刻,黄东来神情微变,好似想到了什么,接道,“孙哥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懂了啊。” 他俩在原本的宇宙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人,自然都是坚定唯物主义者,故而很快能跟上彼此的思路。 “你懂什么了?”孙亦谐道。 “这就是那种……为了掩盖一次杀人而连续杀人的套路吧?”黄东来道。 孙亦谐闻言,马上若有所思,而周悟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似是在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黄东来也再理了理思绪,这才道:“就比如说啊……这件案子背后的凶手,其实真正想杀的人,就只有曾府的二夫人这一个,但他怕只杀这一个会被查出来,所以他就事先设计好了这些琉璃鱼啊、闹鬼啊之类的事情,搞死了两个无关的人,等到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闹鬼的时候,他再把二夫人给杀了,这样大家就会认为二夫人的死也是由于闹鬼,不会往凶杀案上想了……至于这何大嘛,可能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被灭口的。” “喔尻~”孙亦谐听罢,一拍黄东来肩膀,“黄哥有实力啊,这都被你推理出来了?” “哎~小意思。”黄东来道,“这点套路,我稍微想想就看穿了。” 或许对他们这两个看过很多现代侦探作品的人来说,想到和理解这种路数是不难的,但是对于周悟来说,这可是个不常见的理论,而且……确实有道理。 “啊呀!黄贤弟之言,令周某茅塞顿开啊!”周悟恍然大悟,高声称颂道,“二位贤弟才思过人,周某佩服,若是靠愚兄一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 “嗨,周大哥客气了,我兄弟二人也不过有点小聪明而已。”黄东来嘴上是很谦虚,但他和孙亦谐脸上都已经得意得快开了花了,“依我之见,眼下,我们还是应该先从何大的这件案子入手,先盘问一下店里的伙计和掌柜,并检查一下他们的厨房,看看那‘三步断魂’到底是怎么被下到何大的饮食中的,再做计较。” “哦!对对。”周悟经他提醒,立刻便唤来手下差人,展开了进一步的调查。 可惜,事情的进展并不那么顺利…… 这客栈里的伙计和掌柜对毒药的事显然一无所知,在厨房和烧茶水的地方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最后还是黄东来用身上带的银针从何大房间的茶壶里发现了毒之所在。 根据黄东来推测,凶手要么就是趁着何大不在时潜入何大房中下毒,要么就是正常敲门进去,在与何大交流时,悄悄把毒下进茶壶里去的。 那个年头,也没个监控啥的,客栈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小二也不可能记住每个人,客人们就更不会去关注那些了,所以想通过现场盘问来推进案情,恐怕有难度。 何大这条线,暂时就算是断了。 想要查明整件事的真相,还是得绕回去……从曾府那边下手。 在周悟的再三请求下,黄东来和孙亦谐最终还是抹不开面子,答应了暂缓行程,花几天帮他再查一下此案;不过他们也说清楚了,若是几天后仍查不出什么结果,他们也不便再留,毕竟少年英雄会那边也是很重要的。 但,接下来就有另一个问题摆在了他们眼前——要进曾府查案,得有个说法。 以曾家的势力,就算是周悟这捕头登门办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何况是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管闲事儿的。 好在,孙亦谐这人歪点子比较多,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你曾家不是觉得自己那儿闹鬼不太平吗?那我们就冒充道士,以上门作法驱鬼为由,让周悟负责引见,混进曾府来查案。 名号他都帮黄哥想好了,就叫——旭东老仙。 第十五章 混入曾府 何大死后的第二天,周悟就带着孙黄二人造访了曾府。 当孙亦谐和黄东来走到曾老爷的面前时,曾老爷的内心是混乱和迷茫的。 本来周悟说给他引见两个“世外高人”,他还颇为期待,结果却来了两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还装模作样地穿着两套也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并不怎么合身的道袍。 你说他们是江湖骗子吧……以曾老爷对周捕头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会给人引见骗子的人。 你说他们真是世外高人吧……可他们连半点都不像。 无论如何,既然人都来了,他曾云也是个体面人,自当以礼相待。 “二位……道长。”曾云想了想,觉得还是用“道长”这个称呼比较妥当,“敢问二位尊姓大名,师承何处啊?” “好说好说~”像这种用黑话忽悠人的活儿,孙亦谐十分拿手,他张口就来,“我乃是武当山驻灵隐寺办事处处长张三疯道长的关门弟子,人称玉面飞龙孙红雷。” 他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道完这句又指着身边的黄东来道:“这位乃是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坐下弟子姜子牙于当今世上唯一传人,人称旭东老仙黄小色。” 出来招摇撞骗的时候不能用真名,这对孙亦谐来说是常识,反正那个年头也没有带照片的证件,他就随便扯,对方也无法验证。 曾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心里越发觉得他俩不靠谱了,哪儿有年纪轻轻就自称“老仙”的?但人是周悟带来的,他又不好当场撕破脸,只能憋着。 “呃……失敬,失敬……”曾云抱拳拱手,苦笑道,“那个……二位的来意,周捕头已经跟我说过了,但不知二位真有那驱鬼的把握吗?” “哈!”孙亦谐大笑一声,言道,“我明白,曾老爷是见我二人看起来太过年轻,不像真有本领的样子对吧?” “这……”曾云面露尬色,虽没有说破,但那意思就是承认了。 “呵呵……无妨。”孙亦谐爽朗一笑,再道,“凡夫俗子,对我等有所误解,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也早就习惯了。”他说着,转脸看向黄东来,“黄兄,要不咱们稍微给曾老爷露一手,让他也开开眼界呗。” “呵……好啊。”黄东来等这句话等半天了,闻言后,只见他轻笑一声,随即大袖一挥,右手一探,眨眼过后,其掌中竟凭空迸出一大团火苗子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可把曾老爷吓了一跳,惊得他连退数步,两旁的家丁也都被吓住了,愣是忘记上前扶住老爷。 还是周悟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扶了曾老爷一把。 其实……也不是周悟有多冷静,只不过是他来之前就已经看孙黄二人排练过这一出了,而且他们连原理都告诉他了,所以他才见怪不怪。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黄东来将手中烈火一掌拍向孙亦谐,孙亦谐则是用一脸便秘之色,大喝一声,来了个“引火烧身”,把那团火焰“接到手里”,一转身一扬脖子,就给“吞”了下去。 一息过后,烟火皆散,两人站在那儿,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呵呵……”看着曾老爷和那几个曾府的家丁目瞪口呆的样子,孙亦谐得意一笑,“如何啊?曾老爷,黄兄与我这‘无中生炎’和‘生吞烈火’的本领,可还过得去?” 虽然他说得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但他们玩的无非就是个小戏法…… 在进门前,黄东来和孙亦谐的手上就擦好了一层隔火的药水,而那团火的真相也不过就是个泡过白酒的棉球;棉球被点着后,黄东来利用手掌的角度遮挡,让人看起来像是他手里拿着团火似的,孙亦谐伸手接过“火球”后转身,看着是仰脖子在“吞火”,其实就是把那东西往自己领口那儿一塞,用自己那水火不侵的宝甲把那棉球一裹,没了空气,火自然是瞬间就灭了。 就他们这点儿把戏,只要知道了原理,谁都能玩,细节上再改良一下,没准还能演得比他们更好看更玄乎。 不过眼下,要骗过曾老爷,这点伎俩也就够了…… “啊呀!曾某有眼不识泰山……”曾云回过神来,赶忙躬身一拜,“二位仙师好本领,好本领啊!” 方才那一切发生得太快,曾云又惊又怕,还后退了几步,所以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只当这两人真有操控五行、凭空吞吐水火之能。 “呵……曾老爷请起。”黄东来见坡下驴,顺势就上前搀了曾云一把,接道,“孙兄说了,被误会对我们来说也是常事儿,曾老爷不必介怀。”他话锋一转,“只要您从现在起相信我们,那便是了。” “信!我信!”曾云赶忙道,“实不相瞒,曾某也对最近宅子里的异事十分恐惧,恳请二位仙师救我身家性命……事成之后,曾某自当重金……” “哎~这话说的。”孙亦谐直接就把曾老爷最后那几个还没出口的字堵回去了,“我与黄兄乃世外之人,岂是为了钱财而办事的,我们来此的本意就是要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报酬的事……莫要再提。” 孙亦谐这么说,是为了让对方更加放心。 因为孙亦谐是一个对骗子这行颇为了解的人,他知道,千骗万骗,最后都离不开钱色二字;一场骗局,甭管前面的戏多足、多像真的,等你上钩之后,必定有一步得让你拿钱。有些做的高明的,都不用自己说,就能让你自己心甘情愿地提出来给…… 此时此刻,曾老爷表面上好像是信了他俩,但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只有他知道;就算他这会儿真信了,等他冷静下来,或是被人提醒了之后,可能想法又会有变化……毕竟曾家那么大基业,不可能全府上下没有一个是明白人。 孙亦谐在这块想得很远,所以他在细节上要把话给说圆圈,先声明了什么报酬都不要,这才能更稳妥地取得对方的信任。 当然了,退一万步说……孙亦谐自己家也很有钱,他的确是不在乎这点钱财。 ………… 当日,孙黄二人就在曾府住了下来。 曾老爷对他们盛情款待,将他们请入上好的客房,布下上好的素宴伺候。 这日下午,黄东来便写了张单子,列出了各种“开坛做法”需要的东西,并特意吩咐了,要让曾府的管家曾粟亲自带人出去买。 他这样做,自是因为他怀疑曾粟…… 毫无疑问,管家曾粟就是本案最重大的嫌疑人,几乎件件事儿里都有他,哪怕他不是凶手,也可能和凶手有什么关系,或是知道些外人尚不知道的事。 所以,黄东来故意把曾粟支走,然后再召集了曾府里其余的下人展开盘问;与此同时,孙亦谐则趁虚而入,抓住这所有人都被支开的当口,悄悄溜进曾粟的房间进行搜查。 可惜,孙亦谐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起来,要么这个曾粟是真没问题,要么就是他十分谨慎,没有留下任何马脚…… 当然,也可能是孙亦谐太瞎了。 就这样,到了晚上。 是夜子时,孙黄二人在黄东来的客房里悄悄碰头。 此时,两人皆已脱去了道袍,换上了紧趁利落的夜行衣靠,并带上了几个火折子,整装待发。 按照此前定好的计划,周悟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明教寺的后墙那儿等着他们了。 三人已定下一计,今夜,他们就要——夜探明教寺,巧渡琉璃鱼。 第十六章 装神弄鬼 不消片刻,孙亦谐和黄东来便借着月色,悄悄翻墙溜出了曾府。 那年头,天一黑,街上基本就没人了,路灯之类的东西更是不存在的,所以他们也不担心会有人发现自己。 明教寺离曾府很近,就隔了两条街,可以说抬脚就到,孙黄二人只花了五分钟就来到了寺院后墙那儿,顺利和周悟会和了。 因为事先早已有了计划,三人见面后便也不用啰嗦太多,稍微低声交流了几句,就又翻墙进了寺院。 那曾家二夫人的尸体,昨天就已做好了防腐处理,寿衣棺材也都弄好了,这会儿那棺材正停放在寺庙中一间闲置的空房里。 佛堂,是不可以摆尸的,死尸这阴煞之物,若没有经过超度火化,绝不可进大雄宝殿;这是规矩,甭说曾老爷了,就算皇帝老爷也不能乱来。 因此,曾家二夫人的尸首运来以后,一直是搁在一间没有佛像的房间里让和尚们围着念经超度的。 和尚,也是人,也需要休息。到夜里,他们便歇着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在这儿看着棺材,象征性地守守夜。 孙黄周三人来到那停尸的房间门口(停尸的房间不可以关门),稍微往里张望了一眼,发现那小和尚背对门口盘腿坐着、低着头,已经在打瞌睡了。 见状,三人只是交换了一下眼色,什么都没说,黄东来便率先走了进去;只见,他用轻功无声无息地接近到了对方身后,从怀里拿块沾好药水的布,往对方口鼻那儿一蒙,当时那小和尚就躺倒下去,不省人事。 孙亦谐和周悟紧随其后,也都迈步进门。 “黄哥,你这药不错啊。”孙亦谐一进来就小声调侃道,“采花用的吧?” “我采你妹!”黄东来还口道,“这是我黄门出品,正经的吸入式速效安眠药,秘方!秘方懂吗?” “那行,你改天也给我弄个十包八包的,我睡眠也不好。”孙亦谐道。 “滚。”黄东来道,“你哪天睡不好叫我一声,老子用棍子敲晕你。” 黄东来还是了解孙哥的,为了防止兄弟误入歧途,所以他坚定地拒绝了孙亦谐。 他们俩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一旁的周悟已经快速把棺材盖儿给打开了(下葬之前,棺材盖不会钉死)。 周悟毕竟也是这庐州城的捕头,即便他不算什么顶尖高手,但其力量也不是常人可比的;连孙亦谐都能用蛮力挪开家里石棺的盖子,周悟开个普通木棺自是不在话下。 “还在。”周悟开棺后,往里瞥了眼,随即就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孙黄二人闻言,也不再相互玩笑,而是双双来到棺材旁,朝里看去。 没错,的确“还在”——那琉璃鱼,此刻依然被曾家二夫人用双手牢牢扣住,捂在胸口。 “哼……果然。”稍稍观察了一番后,黄东来便笑着说道,“这二夫人,也是中毒死的。”他顿了顿,娓娓言道,“她中的这种,叫‘捆仙索’;此毒发作时,人的心肺会如同被绳索勒捆一般,难以搏动和呼吸,导致人在短时间内窒息猝亡;而这种毒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死者的‘尸僵’现象会来得特别快、特别严重,就像全身都被‘捆起来’了一样……因此,只要在她死后不久把琉璃鱼放到她手里,就会出现眼下这种‘死人牢牢攥住东西不放’的假象。” “黄贤弟。”周悟这时接道,“那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不能……” “当然可以。”黄东来知道他要问什么,所以直接就答了,“硬掰就行了。” “啊?”周悟不禁愣了一下,“就这么简单?” “废话,再僵硬也只是皮肉骨头罢了,又不是铁做的。”黄东来道,“凭什么掰不开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伸手进棺材,稍一用力,就把二夫人的手给掰开了。 看着黄东来如此轻松就取出了那个琉璃鱼,周悟也是苦笑了一声,这时他才意识到:其实,过去那三天的时间里,但凡有个胆儿大的、不怕亵渎死者的人,敢像黄东来这样直接硬掰,那鱼也就拿出来了。正因为他们人人都怕鬼神、都信鬼神,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死者怨气难消,需要找和尚念经超度完了才能让她把手松开。 当然了……他们真要有耐心这么等下去,等到尸僵的时间过去了,那手也的确是会松开的。 “行了,搞定,出发。”黄东来拿出了琉璃鱼,往怀里一揣,就往外走。 周悟和孙亦谐也没耽搁,两人快速走到棺材两头,一首一尾,顺势就把二夫人尸体也抬了出来,也跟了出去…… ………… 丑时三刻,管家曾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噩梦连连。 常言道,做贼心虚。 尽管曾粟已是一个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的惯犯了,而且他本身的心理素质也不差,但终究……他不是什么职业的杀手,也不是江湖中人,他只是个大户人家的管家而已。在短短半个月内,一个人不可能改变得那么彻底。 如果这次的事情平息下去,再过个一年半载,可能曾粟也就挺过来了……到那时,他就会习惯这种背负着人命过日子的心态,但现在的他显然还不行。 所以,在他的梦里,一切,又回到了开始…… 那天,曾家二夫人忽然把他唤进房里,跟他哭闹,质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带自己远走高飞。 曾粟无言以对。 曾家二夫人今年三十二岁,曾老爷呢,六十;所谓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大户人家,老夫少妻的,会出这档子事儿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曾粟的年纪也不小,今年已四十有三,但比起曾老爷来,他就算是年富力强的了。 他和二夫人那点奸情隐瞒得很不错,除了当事人之外,全府上下只有二夫人的贴身丫鬟一个人知道;起初那丫鬟也是被他们威逼利诱才帮他们打掩护的,但后来日子久了,丫鬟也就成了一根绳儿上的蚂蚱,毕竟那时候木已成舟,事情一旦败露,奸夫**自是去浸猪笼,而她这个丫鬟也肯定得被东家打死。 本来只要他们保持低调,这日子还能继续这么过下去,等过些年曾老爷死了,他俩没准还能更大胆些。 但那二夫人还年轻,还不认命……人家有追求,不想这么偷偷摸摸的,她想要卷上一批曾家的细软,让曾粟带着她跑路。 曾粟呢,倒不是没那胆子,而是没那脑子——没那么笨的脑子。 想什么呢?曾家,那是一般人家吗?你带着老爷的二夫人跑路?跑得了?除非你能跑出大朙江山,否则绝对被抓回来。 面对二夫人一次次的哭闹和威逼,曾粟知道,这事儿是很难善了了,所以他决定……自己跑。 他已经计划好了,就给曾老爷留封书信,说自己对不起曾府,起了贪念,偷了柜上一百两银子,因为没脸见老爷,所以只能写下这封信然后跑路,请老爷念在多年的情分上,不要报官追自己,让自己走吧。 曾粟算得很精确,这点钱,不多不少,没有多到曾老爷会难以释怀的份儿上,也没有少到让他的逃跑显得虚假。 到时候他拿着这银子远走高飞,以后过日子不成问题,而二夫人也只能断了念想,那女人真要再闹,也只是自己找死,跟他曾粟就没关系了。 本来他都已经准备实施这个计划了,不料……就在他要跑路的前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没有脸”的女人。 每一次她出现在曾粟面前,都会换一张脸。 有时她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有时她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妪,还有时她会变成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 那天,这个女人主动找上了曾粟;她会武功,而且很会说话。 她知道曾粟全部的事情,包括曾粟和二夫人的奸情、以及曾粟打算独自逃跑的计划。 她告诉曾粟,自己有办法,能让曾粟继续留在曾府当管家,而且能让二夫人“永远闭嘴”。 曾粟一开始也没答应,但他很快就发现对方并不是在给他“选择”,而是在威胁他…… 而在被告发浸猪笼,和杀死二夫人、继续当曾府的管家之间,曾粟也并没有纠结太久。 他按照那个女人的吩咐,在适当的时间,把“琉璃鱼”放在了何大何二常走的地方,故意让他们发现并捡到。 他配合那个女人一起装神弄鬼,吓病了赵大强。 他用那个女人给的药粉,在晚上把何二骗出来,将其弄昏,又从其身上拿走了琉璃鱼,再将何二推进了池塘。 他把那个女人的毒药下到赵大强喝的水里,导致赵大强不治生亡。 接着,那个女人又伪装出何二的声音,把琉璃鱼放到了何大房中,再次扮鬼惊吓何大;而曾粟则紧随其后,带着家丁来救场。 何大太过害怕,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曾粟便以此为据,去禀告曾老爷,将前后所有的事串联起来,把“琉璃鱼是邪物,招来鬼怪”的事情坐实,并且把这责任推到了何氏兄弟身上。 之后,何大离开曾府,曾粟则按照曾老爷的指示带人把琉璃鱼埋在了荒山野岭。 但当天晚上,他就悄悄折返回去,又把东西挖了回来。 完成这些后,终于,是时候对二夫人下手了;反正只要死尸手里有琉璃鱼,那二夫人的死就会被归结成和此前那些“闹鬼事件”一样的性质。 杀死二夫人后,曾粟又将全部的“鬼故事”当着一众衙役的面,告诉了周捕头,借此让事情流传到街头巷尾。 另一方面,何大离开曾府后,怎么想都觉得事情蹊跷;他倒不是对真相感兴趣,只是害怕邪物又会找上自己,所以他又去了一次当铺,想询问当铺掌柜那琉璃鱼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并不知道,那个掌柜也是被那个女人收买的,本来就是在故弄玄虚。 于是乎,何大的行为,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曾粟收到那个女人的指示,跑到客栈找到到何大,在跟他谈话的过程中悄悄在他茶水里下了毒,顺利灭口。 至此,曾粟的手上,已经有四条人命了。 他的确没有被抓住,也保住了曾府管家的位置;他也不怕什么“玉面飞龙孙红雷”和“旭东老仙黄小色”,只当他们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但曾粟怕鬼,他怕这世上真的有鬼,怕那些被他杀害的人来找他索命;他也怕那个“无脸”的女人,因为他至今不知道对方在幕后教他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嘶啦——嘶啦—— 诡异的声响,将曾粟从睡梦中惊醒。 他在黑暗中犹豫了片刻,确认了这声音不是幻觉,随后便赶紧起身,摸黑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啊!”屋里亮起来的刹那,曾粟吓得惊叫出声。 因为他看到自己的桌上,正摆着一只琉璃鱼。 嘶啦——嘶啦—— 门外的声音,似乎在提醒他,那鱼还不是最可怕的。 曾粟木讷地转过头,循声朝窗户那儿望去,只见得……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影子,正在站在那儿,好似在隔窗看着自己一般。 他认得出来,那是二夫人的影子…… 其实,就算今天孙黄二人不把二夫人的尸体搬过来,随便找个女的往那儿一站,在这种环境氛围下,曾粟也会自动将其脑补成二夫人。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极度的恐惧之下,曾粟退到了离门窗最远的墙角,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开始念他仅会的一句佛经,祈求着鬼魂会因此退散。 他想多了…… 数秒后,只听得“吱丫——”一声。 他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管家,也是下人,而下人的房门,是不允许锁的,从外面一推就能开…… 事实上,孙亦谐刚才悄悄进来放琉璃鱼的时候已经开过一回了,只是那时候曾粟还没醒,不知道罢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随着这开门的变故,曾粟念经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但他的眼睛没有再闭上,因为他怕闭眼了就看不见有什么恐怖的危险靠近了。 没想到,在门开了一条缝后,门外忽然就安静了,那女人的影子也不见了,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只是幻觉…… 若桌上的那条琉璃鱼不在,或许曾粟还真会开始思考这是不是刮风而已。 就在曾粟的心里稍微有那么一点儿放松的时候,突然!二夫人的脑袋就这么斜耷拉着从门口的间隙中探了进来,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就这么盯住了曾粟。 第十七章 再度启程 那一刻,极度的恐惧让曾粟彻底丧失了自制力,他的裤子瞬间就湿了。 但见,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磕得额头上血迹斑斑,边磕还边反复念叨着诸如“我对不起你”,“求你放过我”之类的废话。 这样的反应,对周捕头来说,已足够了。 在周悟看来,此刻这案子就已经算破了,凶手也已经找到了,至于“让他招供”这件事儿,反而是最简单的。 莫说是你曾粟,换成那宋公明又如何?到了公堂上板子一下来,有几个人真能扛过去的? 长话短说,当曾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曾老爷、周捕头、还有孙亦谐、黄东来都已经坐在了他的面前。 二夫人的尸体被他们暂且放在了曾粟房内的榻上,那条琉璃鱼也还摆在桌上。 至于其他的家丁院奴,则都被命令在屋外等候,毕竟这事儿也算是家丑……不可外扬。 “行啦。”周悟这时也摆出了他那捕头的派头儿,用一种恩威并施的语气道,“你我也算有点交情,我就好言劝你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只要你主动把事情说清楚了,让我跟衙门口有个交代,我保你不会受多余的皮肉之苦,要不然……” 他这,都是套话,但也的确是道理。 有很多杀人犯,知道招了就是死,所以就抱着侥幸心理死扛不招;这种时候,官老爷是很少会亲自屈尊来劝的,所以一般就得由捕头这样的人物上去跟犯人念叨几句“大实话”。 而这套说辞大体的意思就是:你死扛的结果,无非就是每天被拉出来过堂,每天打板子,伤口好了烂,烂了好……天天痛不欲生,最后因感染死在牢里,死得又痛苦又难看。 但你要是招了呢,至少落一个敢作敢当的名头。画完押收监后,在牢房里也不用吃什么苦;等到秋后吃了砍头饭,到市集上喊一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让刽子手给你个痛快,你也算走得体面;而我们衙门这边,结案的公文也能做得漂亮些,老爷和差人们也都得了功绩。 上述这套东西,算是大朙司法流程中与“严刑逼供”相伴的一套的潜规则;其背后的整个流程,确有高效的地方,但很多时候也会导致冤假错案。 可惜,这已经算是当时最先进的制度了。 在那个时代,所谓的“明察秋毫”,无非就是指县太爷的断案经验,比如察言观色的能力等等,有时一些案子的判决,甚至会取决于县太爷在审案时的心情…… 所以,逍遥法外的恶徒,和活活冤死倒霉蛋儿,不能说非常多,但也的确有。 好在,曾粟这件事上,并不存在什么错漏。 心理防线已经崩溃的曾粟,也不是那种会去死扛的人…… 他沉吟半晌,要了壶酒,坐在地上连闷了三杯,接着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说了。 曾老爷在那儿听得脸色铁青,青中透绿,身体也是时不时的颤抖几下,但好歹也算克制住了情绪,没有失态。 待曾粟交代完了,周捕头稍等了几秒,随即凑到曾老爷耳边问道:“老爷……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周悟是个明白人,这个问题,的确是该问曾云。 庐州城里谁都知道,在这庐州,是“流水的县太爷,铁打的曾老爷”——这事儿最后该如何定夺,知县说了可不算,得听曾云的。 曾老爷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杀人偿命,你们公事公办就是了……” 周悟知道这句话后边儿理应有个“但是”,所以没有应声,而是等着。 果然,短暂的停顿后,曾老爷又接道:“只是……我不希望我曾家这点事儿,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 “那……”周悟边想边道,“要不这样……之前那几桩命案,就按原先‘闹鬼’的说法儿办,只把最后那何大的死按在曾粟身上,就说他们俩本就不和,且何大离府后还在纠缠曾粟,想从曾家讹更多的钱,结果曾粟就起了杀心,下毒把他给害了……老爷您意下如何?” 曾老爷听罢,琢磨了一下,觉得对不知内情的外人来说,这套说辞已算圆全了,故而点头道:“行吧,那就有劳周捕头了。”他顿了顿,“我一会儿会起草一封书信,将此事知会给知县大人,也烦请周捕头转交。” “应当的。”周悟应承道。 把这话说完了,曾老爷又朝曾粟投去了一道冷冽的目光:“哼……到末了,我还给你留了个好名声,算对得起你了吧?” 曾粟赶紧改坐为跪,又给曾老爷磕了一个,但话他是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对了……”这时,周悟又想起了什么,面朝曾云提醒道,“那二夫人的贴身丫鬟,还知道许多内情,曾老爷你若是不希望消息走漏的话……” 就这一句,便看出周悟这人歹毒的一面来了。 其实这事儿他就算不提,曾云心里也有数,事后自会办了那丫鬟,但他现在就说出来,便是明着在提醒曾云要尽快斩草除根。 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旁听着,也是暗暗心惊,心说……还好咱俩都是老油条,没有跟这厮有太深的交情,否则哪天被他卖了都不一定。 曾云听完周悟的话,也是冷哼一声,好似下了什么决心。 随即他便起身,到门口叫来了在屋外待命的几名家丁,让他们去把那丫鬟带来。 不料,过了几分钟,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回报,说那个丫鬟已经在房内自缢而亡了。 这下……又是一条人命。 不过这条,曾云就不是很在乎了,因为就算她不上吊,也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当夜,周悟又去衙门调来了几个值夜的手下,把二夫人的尸首搬回了庙里,顺便给二夫人的丫鬟收了尸……对他来说,此案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他已经得到了一个“凶手”,足够他向上级交差请功,同时他也卖了曾老爷一个人情。 但是对曾云来说,此案仍有一个重大的谜团——那个“无脸的女人”究竟是谁?她又是为了什么而在幕后教唆曾粟的? 在解开这个谜之前,曾云依然无法对此事完全释怀,所以,当夜……他就已想好了,要尽快找人从那个当铺掌柜那里入手,试着去追查那个女人…… ………… 第二天上午。 曾老爷亲自来给孙黄二人送行。 而此时,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已经不再扮道士了;昨晚案子破了以后,他俩就在曾老爷面前说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们假扮道士的原因。 曾老爷对这两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侠千恩万谢,在得知他们要远赴洛阳之后,曾云二话不说,让府里的家丁从马厩挑了两匹上等的好马相赠。 孙黄二人也没怎么推辞,因为之前黄东来买的高铁帮旅车票已经作废,他们本来就得再去买马,那还不如就收下算了,免得折了曾老爷的面子。 巳时初刻,孙亦谐和黄东来就骑马出了庐州城,继续向西北方向进发了。 周悟……没有来送他们。 虽然周捕头昨晚的确有听到他们说过今天什么时候走,但显然他和这两位“贤弟”的交情并没有好到那个份儿上。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对此也并不在意,毕竟他俩都是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大多的人了,昨晚他们就已看清了周悟是个什么人,和这种人若真的攀上了交情,反而麻烦。 就这样,两人出离了庐州,快马扬鞭,直奔下一站——颍州。 第十八章 山神庙 庐州到颍州的直线距离,其实和宣城到庐州的差不多,但这实际走起来,可就差得远了。 这两州之间,府县村落众多,山河湖泊俱全,所以道路也十分曲折。 假如选择走官道,那安全平稳倒是没问题,但要绕很多的路,耽搁不少时间。 虽然孙亦谐和黄东来目前依然有比较富余的时间赶在中秋前抵达洛阳,但孙亦谐在性格上就是一个特别喜欢取巧的人。 所以……在他们走了几天,来到“青峰顶”的山脚下时,孙亦谐便提出了一个主意:“咱们翻山过去吧,至少能省下两天半的路程呢。” 黄东来呢,虽然也嘀咕了几句,但并没有很强烈的反对。 这也是他性格上的弱点:黄东来遇到重要的人生大事时往往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在很多“小事”上却经常患得患失、难以下判断;这时,如果他身边有孙亦谐这么一个喜欢拱火出主意的人在,他就会轻易被说服,然后跟着兄弟一起被坑。 于是乎,他俩就这么进山了。 这山路一开始是很缓的,要不然孙亦谐也不会觉得翻山是个好主意,但走了半天左右,他们眼前的缓坡就开始变陡坡,人骑马……也变成了人拽马,看这趋势,要是坡再陡一点,就得改人背马了。 这时,黄东来那马后炮式的抱怨自然也就开始了。 当然,孙亦谐对此也早已习惯,凭着自己的厚脸皮,和一句:“还不是因为你当时没有坚决地阻止我?”他就能把锅甩给兄弟三成。 要是再接一句:“你我兄弟是不是一条心?”这种道德拷问,那这事儿的责任基本上就是五五开了。 就这样,两人在相互骂街式的吐槽中缓解着疲劳和负面情绪,坚持着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 荒山野岭,人困马乏……这且不提。 对即将露宿山林的孙黄二人来说,真正的麻烦的是——这山上,八成有野兽。 也别说老虎和狗熊了,这会儿就是来头野猪也够他俩喝一壶的。 黄东来虽然武功还可以,但那些武功招式,说到底都是人与人之间的搏击技巧,并不是用来对付动物的,除非他有二十年以上的内力在,一拳出去能打碎山岩,否则……仅凭拳脚,他怕是战不赢那种比自己大的猛兽。 就拿武二郎举例吧,武松能打死老虎是因为他的武功招式有多精妙吗?显然不是……他能赢是因为他的力量、速度和反应足以应付一只体型比自己还大的猫科动物……也就是说,单从账面数据看,武松比起美国队长来只强不弱,当然那是题外话…… 假如黄东来练过那种长一点的、或者带刃的兵刃,那他面对豺狼虎豹时或许还有点胜算,毕竟工具是人类从物理上对抗动物最大的优势;可惜,他是使暗器的……这玩意儿弄不好不但打不死野兽,还会激怒对方;就算他能在暗器上淬毒,那毒药也是给人预备的,用在动物身上会不会有用、多久起效……都不好说。 至于孙亦谐……趁手的兵刃他倒是有,只是他的体能和武艺都还有点差。 简而言之,深山中的夜晚,对他们两人来说非常危险。 他们甚至已经事先商量好了:万一真遇到了大型食肉动物的袭击,关键时刻就把马送了,自己跑路。 当然了,他们的马,也是这样想的:万一真遇到了大型食肉动物的袭击,咱就撇下这俩废物跑路。 轰隆隆——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他们准备找棵树靠着、将就着过一夜的时候,黑云遮月的天空中,传来了闷重的雷声。 这下可好,除了被野兽吃掉之外,他俩又增加了被雷劈死和被雨淋出病来这两种风险。 没办法,两人只能强打起精神,牵着马,继续往前走,期待能找到个山洞或者山坳之类可避雨的地方。 就在那雨将下未下,两人身心的疲惫也快到极限时,忽然…… 一道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也在一瞬间照亮了大地。 在那转瞬即逝的光亮中,孙亦谐小眼一眯,刚好瞧见了几十米外的林后有一盏带钩的轮廓。 咔嚓—— 数秒后,当雷声响起时,孙亦谐已确认了,自己看到的应该是某个屋檐的一角。 “黄哥,那边好像有间屋子!”下一秒,孙亦谐赶紧叫了黄东来一声。 黄东来闻言,也当即转头朝着孙亦谐指的方向看去,嘴里念叨着:“真的假的啊?孙哥你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 孙亦谐并没有产生幻觉,他们往那个方向走了一段后,果然是有一座破庙坐落在山林间。 那庙门已经缺了一块门板,但门上那老旧的牌匾倒还在,只见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山神庙。 在大朙,叫“山神庙”的小庙恐怕八只手都数不过来,各地的山上都有,所以他俩也不会深究这是青峰顶的山神有什么与众不同的。 孙亦谐和黄东来只知道眼下雨已经像瀑布一样浇下来了,再不进去避雨他俩就成落汤鸡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有片瓦遮身的地方,两人一下子又来了力气,拖着马,一路小跑就进了庙。 这外面的庙门和院墙是连在一起的,相当于围墙,进去以后有个非常窄的小院儿,再往里就是一间佛堂;别看庙小,那佛堂的屋顶修得还挺考究,可说是屋檐曲翘,四脊远探,最顶部的正脊两角还各雕了一只脊兽,似双鱼相对,甚是好看。 当然,孙黄二人没有心情关心那个,他俩将两匹马拴在了佛堂外的柱子那儿,保证马也在屋檐的遮挡下之后,便快步迈进了佛堂。 接着,他们就像两条在雨里刚撒过欢的狗似的在那儿拍衣甩头,掸去身上的浮水。 这个时候,因为佛堂里也是漆黑一片,只有门口这块有些许亮光,再加上雷声雨声都很大,所以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想当然认为……在他们进来之前,这佛堂里并没有人。 不料,就在他俩拿出了火折子,准备找跟蜡烛弄点儿亮光时。 突然,有个声音,从漆黑的佛堂深处传来:“谁让你们进来的?” 第十九章 铁僧 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两人一跳。 孙亦谐当时就把手上的三叉戟横架起来,摆出了要叉人的姿态。 黄东来也是从刚刚放松的状态猛然戒备起来,手已本能地摸到了袖中的暗器上。 “怎么?”见状,那黑暗种的声音冷笑了一声,“呵……你们擅自闯进来不说,还要跟老衲我动手?” 这第二句话落地,情况又不同了。 因为听这意思,说话的是个出家人,再结合这个环境,孙黄二人不禁想到:难道是这破庙里还有驻留的和尚? 就在他们犹豫之际,只听得“嚓”的一声,一点火星自佛堂深处亮起。 两人定睛一看,还真有一个老和尚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个刚点燃的火折子,他那光光的头顶在火光中显得分外惹眼。 “你们俩都是哑巴吗?”老和尚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挪了几步,随手点亮了几根架在佛坛边的蜡烛。 佛堂里一下子就亮了许多。 这时,孙亦谐和黄东来才看清楚,眼前的这位僧人,目测有六十出头,须发灰白,身上穿着套很破烂的蓝灰色僧袍,脖子上挂了串似乎是铁做的佛珠,其脚边还放着个挺大的布包袱。 “呃……这位大师。”黄东来的文化底子好些,这种时候还是得由他来交涉,“我兄弟二人途经此处,刚好遇上大雨,故而进来避雨……”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借着烛光扫了眼周围的环境,随即抱拳拱手道,“我们原以为这是座废弃的荒庙,没想到还有人在,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嗯,对对。”孙亦谐此时也收起了三叉戟,附和道,“还请见谅。” 他俩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讲道理的人,而且他们不觉得跟一个老和尚逞威风算什么能耐;人家年纪大,又是出家人,他们客气点也是应该的。 那和尚点好了烛火,又回到原处,在一个蒲团上盘腿坐下,又上下打量了他俩一番,这才点头接道:“嗯……还算有礼貌,不错。” 说罢这句,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叹了口气,再道:“唉,现在的年轻人,能有这点儿家教便不易啊。” 尽管双方到现在总共才说了几句话,但孙黄二人都已隐隐感觉到了……这老和尚的嘴有点儿损。哪怕是夸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似都是带刺儿的。 “愣着干嘛呀?过来坐啊。”老和尚见他俩有点无所适从,便主动唤他们来坐下,同时,他伸手往身后一探,从香桌底下抓出了两个破旧的蒲团来。 他这一手,孙亦谐是没看出什么来,但黄东来对内力的流动比较敏感,一下就瞧出了门道——这老和尚,是先用内功把那两个蒲团“吸”到手上,再用手抓住的。 别看这操作很不起眼,但懂行的人都明白,这可比一拳震碎几米外的一块大石头要恐怖多了。 按照这个宇宙习武之人的常识,除非你练了什么特别逆天的绝世武学,否则的话,要做到“内功外放”,一般就得练十年以上;要做到“以气化形”,即放出的内功如同实体般可在一定时间内持续存在并操控自如,那至少得二十年;而要做到“以气纳形”,即内功外放之后,可以按照使用者的意愿不造成任何破坏,而是对周遭的实体产生各种影响……这就已是内力无形无相、无声无色之境界——这个境界,是很多人练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大部分的掌门级高手也不过就是能摸到这个境界的门槛罢了,一旦越过这个槛,你就是“超一流”高手,在一对一时,稳压那些“一流”的一筹。 当然了,再往上的境界也不是没有,即“绝顶”级;但那种高手,已知的,整个武林也不过寥寥数个,关于他们的情报基本是谜,因为并没有人能试探出他们全部的实力。 此刻,黄东来一眼就看出,他面前的这个老和尚最起码也得是“超一流”高手;这不禁让他暗自庆幸:还好刚才我们没有跳他脸,要不然他就算不至于杀掉我们,只是“教训教训”我们,也够咱喝一壶了。 “嗯?”仅一息过后,老和尚的神色就变了几分,并转头看向了刚刚坐下的黄东来,“呵,你小子,还有点儿眼力劲儿嘛。” 黄东来都惊了,心说:这老头儿会读心术?他怎么知道我已经看出他的实力了? “怎么?不懂?”老和尚笑道,“你的心律呼吸都乱了,自己不知道?” 黄东来闻言,恍然大悟,同时又暗暗心惊:“这种事他都知道?那我放个屁他都知道咯?” “你们在说什么?”孙亦谐虽看不穿那老和尚,但他看到兄弟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对,所以他又一次警觉起来。 “孙哥。”黄东来这时已想到了老和尚的身份,故而说道,“这位前辈恐怕就是……” “不错。”老和尚也知道黄东来已经把自己认出来了,直接打断道,“老衲我就是‘铁僧一怀’。” “哈?”这是孙亦谐听到这个名字时的第一反应。 “哈什么哈?”黄东来道,“闻名江湖的‘金丐银道铜儒铁僧’,你没听过?” “呃……”孙亦谐迟疑了一下,“我还真没听过。” “靠!”黄东来跟孙哥讲话就不那么客气了,也不需要文绉绉的,“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咱眼前这位就是这四大高手中人称‘铁僧’的一怀大师。” “哦!”孙亦谐这才反应过来,“绰号铁僧,法号一怀是吧?嗨……我还以为是有人复姓铁僧名一怀呢。”他说着,又看向一怀,“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对于一个脸皮厚到前一句还说着“没听过”,后一句就说“久仰”的人,一怀也不知如何评价,只是尴尬一笑,总感觉自己这套高人报名号装逼的效果全都被破坏了。 “前辈,我这兄弟初涉江湖,言语上若有冒犯之处,您有怪莫怪。”另一边,黄东来赶紧替孙亦谐兜着说了一句。 一怀也不会跟他们这种小辈计较,摆手道:“无妨,不用你说,老衲我也一眼就看出你们俩的江湖经验不足。”他微顿半秒,接着道,“若是行走江湖的老手,在进来避雨前,定会先确认好这佛堂里的情况,才会放下警惕。” 这话,就算是在传授江湖经验了,的确是很有用,孙黄二人也都牢牢记下了。 “就比如说我吧。”一怀又道,“我来的时候可是把这寺庙的前前后后全都查探了一遍的,不光是看有没有人埋伏着,还得看有没有陷阱、毒物之类的威胁;另外,一个人在陌生环境里过夜的时候,既不能睡得很死,也不能点灯……这些门道,也都是你们理应知晓的。” “慢着!”孙亦谐这时听出了些什么,插嘴道,“大师,合着您不是这庙里的和尚,您也是过路的啊?” “是啊?怎么了?”一怀反问道。 “那咱们进来的时候您干嘛说得像咱们闯进了您的地方一样啊?”孙亦谐虽然知道了对方的名号,但他并不知道对方的实力,所以才敢那么嚣张地提问。 “废话!空庙,我先进来的,自是主人,你们后来,便是客,客人来了不得跟主人打声招呼么?”一怀说话也是完全没个得道高僧的样子,浑得很。 “嘿!”孙亦谐还想跟对方争论。 结果黄东来当时就扑了上去,捂住了孙哥的嘴:“你他妈给老子少说两句!这有什么好争的!” 清楚对方实力的黄东来心里还想着拍拍这老头儿马屁,让人家给点好处啥的,怎能让孙亦谐胡说八道得罪对方。 “噗——”孙亦谐推开了黄东来的手,“行行,不说就不说嘛,你激动什么?上完厕所洗过手吗你就来捂我嘴?” “老子雨里淋半天了还要怎么洗?”黄东来不爽道,“你再说信不信我一把‘安眠药’糊你脸上?” “你有种来啊!老子怕你采了我不成?”孙亦谐又开始了。 在旁看着这俩的互动,一怀大师的思绪也陷入了混乱……他感觉自己一开始那“这两人挺有礼貌”的印象可能有点偏差。 ………… 孙黄二人也没闹太久,毕竟他们赶了一天路已经乏了。 两人随后就向一怀做了自我介绍,并说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在聊天的过程中,他俩拿出了干粮吃了些,也分了点给一怀。 其实一怀在遇见他们之前已经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只喝过水,这会儿能吃上一口像样的粮食,他心里很是感激;但他属于那种心善嘴损的类型,吃了人家的也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介意,两人吃完东西后又跟老和尚聊了聊一路上的经历,最后困得实在不行了,就各自去找了个有干草的地方、枕着蒲团睡了。 待他们都睡熟后,一怀又细琢磨一下,心说这俩小子也是挺有意思的,而且从他们这一路的所作所为来看,确可称得上是侠义之人。 一怀心想,三人在此相遇,便是有缘,两人对自己又有这“一饭之恩”;既然他俩要去参加少年英雄会,那自己也不妨在暗中助他们一把。 念及此处,他便打开了随身带的包袱…… 第二十章 又遇诡事 第二天一早,当孙亦谐和黄东来醒来时,一怀已经走了。 不过那老和尚走之前在黄东来的枕边放了一张纸,纸上还压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制小盒。 黄东来先是拿起了纸看了眼,上面就寥寥几句话——“五年功力传亦谐,报一饭之恩,西域奇珍授东来,赠有缘之人,江湖路远,来日再见。” 话虽不多,意思是挺清楚了。 黄东来看完后,看着孙亦谐道:“这下可赚了,五年功力啊孙哥。” “哦?他趁我睡着给我传功了?”孙亦谐疑道,“我咋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黄东来道:“废话,你睡觉跟死猪一样,估计打你五个嘴巴你也没感觉啊。” “滚!”孙亦谐虽说了个“滚”字,但并没有就自己睡得像死猪这点进行任何反驳,而是接道,“就当他真传了好了,怎么才五年啊?不来个五十年功力也叫报恩?” “我靠孙哥你是不是人?”黄东来当即吐槽道,“一饭之恩你就要人全部功力,那被你救了的南鸢村村民怕是得来给你当牛做马啊?”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过哦……”孙亦谐道,“但我以前看的小说里面,主角在遇到这种牛逼的老爷爷之后,老爷爷只需要觉得跟主角很投缘,就会把所有东西都倾囊相授了啊。” “孙哥你有空还是多认几个字吧,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黄东来道。 “切……”孙亦谐撇了撇嘴,赶紧扯开话题,“好了好了,别说我了,先看看给你那盒子里是什么呗。” 黄东来耸耸肩,顺势打开了手里的小木盒。 盒子里只放了一样东西——一个形似鸡蛋、通体褐色、质地如胶的丸子。 “皮蛋?”孙亦谐凑近看了眼,这俩字儿脱口而出。 “毛的皮蛋!”黄东来道,“人家都说了‘西域奇珍’了,怎么可能是个皮蛋?” “妈的我看着像呀。”孙亦谐道,“那你说是什么嘛?某个被他砍死的喇嘛身上掉的舍利?” “孙哥你当舍利子是胆结石呢?你把人劈碎了也掉不出来啊。”黄东来说着,又皱眉看了看那东西,若有所思道,“嘶——不过嘛,你说舍利倒是给了我点灵感,我估计这个有可能是某种动物结出来的内丹。” “毛!”孙亦谐道,“你才是修真小说看多了吧?妖精啊?还结丹?” “哎呀你不懂,的确是有的。”黄东来跟他解释道,“我小时候在家里的炼丹房有看到过类似的东西,是从一条巨蚺身上取出来的,他们管那叫‘水龙卵’;像这类材料,结合一些其他成分,用特殊的工艺炼制,便可以炼出供人服用的‘外丹’。” “那‘外丹’吃了又能怎样呢?”孙亦谐又问道。 “有些可以让人冬天里不畏寒冷,有些可以让人获得对毒素的耐受性,还有些可以直接增加功力。”黄东来道,“但是功效越强的‘外丹’,所需的底材也就越难入手,我甚至听过一种传说——若是能以‘龙肝凤髓’作底,便能练出长生不老丹。” “算了吧。”孙亦谐用不屑一顾的语气道,“能挖龙肝敲凤髓的已经是神仙了吧?还需要个毛的不老丹啊?” “都说了那是‘传说’了,多半就是假的呗。”黄东来也道,“这世上哪儿来的龙凤?我看是有人吃了蛇杂鸡公煲之后多喝两杯,扯淡扯出来的。” 咕—— 黄东来话音未落,孙亦谐的胃部忽然发出了一阵鸣动。 “你瞧瞧。”孙亦谐摊手道,“这荒山野岭的,咱身上只有馒头,你非要提什么蛇杂鸡公煲?” “妈的是谁导致我俩必须在这荒山野岭过夜的?”黄东来道,“听我的走官道那不就能去驿馆喝酒吃肉了?” “呵……”孙亦谐冷笑一声,“要不是我提议走山路,我能得到那五年功力?你能得到你那个西域皮蛋?” 经他这么一提,黄东来倒是想起来了:“诶,对了孙哥,你得了五年功力,那你武功应该进步不少啊,要不你试试。” “哈!我也正有此意。”孙亦谐这会儿也正高兴着呢,“这里地方窄,我到外面去试试。”一边说着,他一边就往佛堂外面走去。 于是,黄东来便随着他来到了这破庙的小院儿里,看着孙亦谐在那儿表演了跳高、跳远、折返跑、和拳打石墩子…… 本来拳打石墩子这项以孙亦谐的性格是不会干的,但因为他在跳和跑的过程中发现自己体能大增,认为自己又“无敌”了,所以他才膨胀地试了试。 结果他险些把自己弄得手骨骨折…… 好在他从骨子里来说还是个怕疼和胆小的人,挥拳时有所保留,要不然这次去洛阳他就得单手赴会了。 当然,这番实验也不是没有意义的,至少让他们确认了:一怀对孙亦谐的“传功”是成功的。 要知道,在不久之前,孙亦谐还是一个经脉闭塞、根本无法接受传功的普通人,但眼下,他只练了一个来月,身体就已经可以承受内力了;这样看来……那“倒转乾坤心法”真的很神,绝对属于上乘武功。 另外,这也侧面证明了黄东来拿到的东西,其价值至少不在“五年功力”之下。 事实上,也正如黄东来此前猜测的,一怀给他的那个“皮蛋”,就是一种炼丹的材料,名叫“獬胆”;一怀也是在游历四方时偶然间得到的此物的,虽然他很清楚这东西的价值,但留在他身上也的确没有什么用。 昨晚,一怀正好遇到了黄东来这个黄门后人,他便觉得,这可能也是老天爷的安排,于是就当个顺水人情,把东西给送了。 若真要说这“獬胆”和五年功力比哪个更有价值?那恐怕前者身上的潜力要大得多,就看日后黄东来怎么用了。 ………… 试完孙哥的武功后,孙黄二人又随便吃了些早饭,然后就牵马出发了。 对睡惯了床的两个人来说,昨夜睡在地上,不但不解乏,还搞得他们腰酸背痛,所以今天他们行路的速度比起昨天进山时慢了不少,但好在……今天基本是在下坡,相对而言不那么累。 走走停停,走到时近黄昏,他们终于是来到了一段可以骑马的地势,这下,他们的速度便可加快了。 两人策马扬鞭,跑出了山,循着一条小路,一路来到了一个小村庄。 这村口有柜坊、有吃饭的小铺,但就是没客栈,两人只能到老乡家借宿;当然了,借宿也不难……花点儿钱就行。 而给钱这件事,也有讲究:不能太少,少了人家往你喝的水里撒土;也不能太多,露了财人家又可能起歹心害你……这钱得给的刚好比对方内心的预期高出一点点,这样方可吃好喝好住好。 这些门道,黄东来就不太懂了,不过孙亦谐很清楚,毕竟他这些年在鱼市场整天跟一帮刁民打交道,他最清楚这些普通百姓的心态——人性是复杂的,良善质朴和愚蠢歹毒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一线之隔。 一夜无话,第二天他们再度出发。 沿着村民指给他们的路,两人很快重回了官道,快马疾行。 这一天,他们绕东湖,趟闸口,在天黑前,来到了“蚂蚁山”脚下一个叫陈家村的村庄。 刚到村口,他们便见得一队村民举着火把,连吹带打,浩浩荡荡地出得村来。 两人勒马一瞧,但见那队伍中央,有四个大汉抬着一乘无顶的小轿,轿上竟还坐着个全身黑衣、头上盖着块黑布的姑娘;也不知这日落西山之时,她这身打扮……是要被送到哪儿去。 假如孙亦谐和黄东来再晚来一会儿,看不见这一幕,那倒也罢了,可既然已经看见了,他们自然会去打听一下。 这才引出那——孙亦谐三戏亢海蛟,黄东来大闹龙王洞。 第二十一章 “龙王爷” 陈家村,位于八里河以南一个叫蚂蚁山的地方,属于颍上县管辖范围。 和大朙许许多多离县城比较远的村庄一样,陈家村是比较闭塞和落后的;平日里,村中最高的行政长官就是村长,其次就是一众年纪比较大、口碑也还好的长辈们。 村里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呢,一般就是由村长和这些“长老”来商量对策,由他们得出的结论,便是最终的执行方针,不会再改。 当然了,像这种村子,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要说钱,陈家村最富的人家跟城里的富户一比,也就是个种田的罢了,甚至还不如路过做买卖的行脚商人;要说美女,这山野之地,村里的女娃从小就风吹日晒还要干农活儿,也根本没机会接受什么文化教育,所以长大以后相貌气质普遍不会多好。 这么个地方,除非你附近正好有山贼的寨子,否则就算是强盗和采花贼都不会特意来光顾。 因此,这村子的日子,过得也还算平静。 直到……永泰十七年的某天。 那日,雷雨交加,从白天一直下到晚上,丝毫不见小。 这鬼天气,不管是种田、砍柴还是打猎,啥都干不了,村民们自然也就早早地歇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一早,雨停了,但是有很多户人家发现……家里的孩子没了。 这山村里的孩子,顽皮是顽皮,但没有晚上不回家的,再者,昨夜那么大的雨,外面又黑,小孩儿不太可能自己跑出去。 能咋办呢?大伙儿帮着找吧。 可全村人一起在村子周边地带找了大半天,连个影儿都没找着。 眼瞅着天又要黑,这下,大人们可急坏了。 其一,丢的孩子有九个之多,且都是男孩——那个年头,说句重男轻女,算是客气的;说难听点,很多人家、尤其是穷人家,根本不把女儿当人……穷到不行了把女儿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甚至卖到青楼去的不在少数,能惦记着给女儿找个好婆家的已经算有良心的了。但是男孩儿就不一样,再笨再坏,也被家里当块宝。 其二,不见的那九个男孩儿之中,有三个是长老们家里的后代,还有一个是村长的曾孙,那就是村儿里的“贵族”了,丢了能不叫事儿吗? 其三,这次的事情非常蹊跷,村里还有很多家没丢孩子的,也都在担惊受怕,害怕明儿一早醒过来自己家的孩子也不见了。 当夜,一种恐怖的气氛在村中蔓延着…… 村长甚至已经在考虑明天就派人到去县里跑一趟,到县衙门那儿使点儿银子,让上头谴人来查。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村口那儿就有人咋呼了起来,说什么“出大事儿啦!有妖精啊!” 村民们闻声也是蜂拥而至,议论纷纷;待村长闻讯赶到时,几乎全村男女老少都已经围那儿了…… 人群让开一条道儿,让村长走上前去,他凑近一看,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见,那村口的泥土地上,竟斜插着半截儿比碗口还粗的木桩子。 再仔细看,这还不是一般的木桩子,是船上的桅杆。 当然了,比碗口粗点儿的,肯定不是主桅,但在常人的概念中,这也已经不是靠人力可以硬插进地里的东西了。 “村长您看,这上面还有字!”不多时,就有好事儿的在旁边提醒了村长一声。 村长其实也看见了,那木头的柱体上确实刻着些字;他作为村里识字最多的人,上去看看也是应该…… “水界神君降山中,黎庶无识怠西风,若欲九子还家去,献供村北龙王洞。”村长把那些字念了一遍,皱眉沉思片刻,大致是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接着,他就跟村民们翻译了一下:就是说呢,这两天有位龙王爷来到了咱们蚂蚁山下,前天的大雨就是龙王来的征兆,但因为我们这些村民太不懂事儿了,没有好好接待龙王爷,龙王爷就生气了,所以村里才丢了九个孩子,现在龙王爷说了,只要我们去村北的“龙王洞”给他老人家献上供品,孩子们就能回来。 这番话……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那基本就是段绑匪宣言,核心思想是给钱放人。 但在这些村民眼里,这套强盗逻辑很顺。 他们就觉着,能在雷雨交加的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九个小孩儿,还能把船的桅杆插进地里的,肯定不是人啊…… 越是缺乏知识和能力的人,越是喜欢用他们更易理解的一套理论来解释眼前未知的疑惑,以此来消除恐惧。 追寻真相,便要面临困难和危险,但从众如流……就很简单,大家都这么说、这么做,我也就跟着说、跟着做;哪怕错了,也是大家一起错。 于是村民们赶紧张罗,什么鸡鸭鱼肉,米面钱粮,东拼西凑整了几箩筐,敲锣打鼓挑着担子就给送到了村北的山洞那儿。 那个洞,很深,连着地下河,洞内岔路众多,地形复杂,本地人都知道这儿不能进,因为进去之后很容易迷路出不来;本来这洞窟也并没有名字,但眼下既然“龙王爷”说了这里是龙王洞,村民们也就这么叫了。 午时,他们便已在龙王洞前摆了个简易的坛,点上香,把“供品”在洞口边码放好了,然后由村长带着村民们三跪九叩;拜了许久,他们才恭敬的离去。 结果,还真管用,第二天一早他们又来到这里,发现丢失的九个孩子都在供桌底下躺着呢,不过昨天的供品都不见了…… 村民们这下可就更相信这是龙王爷显圣了——这绑匪他说到做到啊。 后来,村里又出了几件类似的事儿,套路都差不多,此处就不逐一赘述了;那些被龙王爷掳走又回来的孩子呢,一般都还小,话说不利索,被大人问起看见了什么,也都说不清。 久而久之,陈家村的村民们就都被那“龙王爷”给调教好了;如今这龙王爷已不用再搞那绑票的勾当,村民们自己就知道每个月初一十五送批“供品”过去,也不用送钱,米面酒肉即可;另外,每个季度,还得送个姑娘去,说法是“跟龙王爷的儿子**”。 其实看到这儿,想必各位看官也都能看出来,这伙假扮龙王的贼人也不算多聪明,想的这借口实在是牵强了点儿,但他们也是没办法……因为大姑娘和小孩儿不同,姑娘有可能会逃跑,而且万一她看到了什么,回去乱说,这“龙王洞”的事儿就要穿帮。 所以,他们就想到了“**”这个点子,这样便可顺理成章地让村民们在天擦黑时把人送来;黑夜里姑娘看不清东西,而且想跑也跑不远,只要村民一走他们就出来拿人,对方便跑不了。 总而言之,这种闹剧,至今为止已持续了一年多。 陈家村这帮村民呢,也很会自我安慰,就跟某些信教的一样:但凡生活中遇到点儿什么好事儿呢,他们就会说这是龙王爷保佑的,咱们这供品给得确实值;但凡遇到点儿不好的事儿呢,就觉得还是咱心不够诚,下回出供品咱家得多出点儿。 直到……这天傍晚,村口来了两个人…… ………… 孙亦谐和黄东来进了陈家村后,随意找了个茶棚坐下,立马就打听起了方才在村口看到的一幕。 村民们也没隐瞒什么,因为在他们的概念里龙王爷已经是这里的信仰了,没啥不能提的;于是,连小二带周围喝茶的茶客,七嘴八舌的互相补充着就把上述的内容就都给讲了一遍。 听完,孙哥和黄哥这俩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也是可想而知——这特么绝逼是人扮的啊,不就是绑票勒索吗? 不过他俩也没当着村民的面说什么,因为通过察言观色,他们已看出这里的村民都已经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要是你当着他们的面说那“龙王爷”的不是,没准人家还会翻脸。 这时候天也差不多黑下来了,两人赶紧去找了户人家借宿。 进了房间后,孙亦谐便给了老乡几个钱,让对方别来打扰他们,接着就关起门来,开始跟黄东来商量…… “孙哥,管不管?”黄东来张口就问。 孙亦谐和他很默契,自然知道他问得是什么:“管啊~”他面露嚣张之色,还抬眼瞟了眼自己的三叉戟,“走马寨那种明目张胆的咱都管了,还怕这帮装神弄鬼的?”他顿了顿,“再说了,哥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好吗?凭我的功力,杀几个山贼还不是如同砍瓜切菜?” “行行,孙哥,可以了,啊。”黄东来道,“我承认你现在是有点进步,但你不要产生自己‘很有实力’这种错觉好不好?到时候你被人追着砍还不是要我来给你断后?”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拉长了嗓门儿道,“我什么时候被人追着砍过了?你就说吧,你是不是怂了?” “我怂什么?你都不怂。”黄东来道,“我只是让你谨慎一点,别他妈到时候又一个大意遭重了。” “谨慎那我当然还是会谨慎的咯。”孙亦谐挑眉道,“哥有智力的好吗?” “哦?”黄东来从对方的神色中读到了什么,嘴角微扬,“这么说来……孙哥你又有计划了?” “嘿嘿……”孙亦谐猥琐一笑,“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第二十二章 偷天换日 盘踞在“龙王洞”的这伙贼人,其实人数并不多,总共就六个。 这六人,姑且算是结拜的兄弟,但那交情嘛……这么说吧,不比桃园三结义,却似瓦岗一炉香。 也就是那种……到了危急关头为了自己可以果断出卖兄弟的类型。 当然了,没遇到什么事儿的时候,他们自然还是一副义字当先、同生共死的样子。 武功方面,老二到老六这五人的功夫都差不多,也就是比走马寨那些普通山贼要厉害些许的程度,若遇上真正的江湖侠客,哪怕是二流的,他们也是被吊打的份儿。 而他们大哥“亢海蛟”的武功呢……还行,不过依然比不上前文中的马四就是了。 可能有人会奇怪,为什么“亢海蛟”这种顶着江湖绰号的人物,竟然还没有马四这种没有绰号的厉害? 其实很简单,马四没绰号是因为他一出江湖就是一种灭了师门到处流窜作案的状态了,既没正式出师、也没顶着真名在江湖上行走过,自然也就没名没号…… 但实力上来说,马四可是正经跟着“徽州百斤刀”学了十年、尽得真传,后又经过了多年实战历练的。 而这“亢海蛟”呢,八里河上游一带水贼出身,自幼蛮力过人(不过还没到天生神力的程度),于是就仗着把力气欺行霸市;二十岁时,他在漕帮里混过一段日子,期间学了点功夫,后来因得罪了帮里的上级,自觉混不下去了,就拉了两个和自己关系好的兄弟,即如今他身边的老二老三,三个人一起逃出了漕帮,干起了老本行。 又过了几年,他们又收了三个弟兄,结成了现在这个六人团伙;因主要在庐州和颍州交界地区的沿河一带活动,日子久了,他就得了“亢海蛟”这么个凶名。 然而,江湖并不是那么好混的,既然你可以靠作恶混出点名气来,那自然也会有人试图通过干掉你“为民除害”来获得点声望。 前年,亢海蛟他们就遇上一个来找事儿的,自称“沧州小侠林元诚”。 此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武功却俊得很,一把快剑,三招两式就把他们六人全给收拾了。 但最后林少侠却也没杀他们,理由是他初出江湖还没杀过人,而这几位实在不配当他剑下的第一批亡魂。 就这……亢海蛟他们还得跪着磕头,谢小侠不杀之恩…… 最后,在这六位拿全家发了毒誓,宣称不会再作恶后,林元诚就把他们给放了。 毫无疑问……这姓林的,太天真了…… 毕竟人家是真正的十五六岁,成长过程中见得也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所以对人心的险恶太过无知,以为别人声泪俱下地拿家人赌咒发誓就真的会遵守承诺了。 这要是换成孙亦谐和黄东来,绝对会斩草除根——发誓?发誓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比放屁还要下贱的行为,类似于放屁的时候还要大声说出来,谁愿意闻谁闻,反正他俩是不会信的。 言归正传…… 总之,那次之后,亢海蛟他们六兄弟的确是稍微消停了一阵儿,好几个月都不敢再出来活动了。 但他们这种人,终究是很难改邪归正的。 做惯了奸淫掳掠的买卖,你让他们改做正行?哪儿有那么容易。 转眼,到了去年,他们觉得风声也该过了,便盘踞到了龙王洞,盯上了附近的陈家村……刚好,他们中的老四读过几年书,他一拍脑袋便想出了那套装神弄鬼的把戏。 什么抓小孩,插桅杆,其实都是他们六个去做的:趁着夜色往村民的屋里放点儿迷烟,然后进去把小孩掳走,并不难;以亢海蛟的力气,再加上几个兄弟帮他事先松好了土,把一根碗口粗的副桅慢慢“钻”进土里,也不是问题…… 就这样,尝到了“供品”的甜头后,这帮家伙可乐坏了。 这可比出去抢劫还省力,不用担心会有人反抗,也不用频繁地去寻找目标,每个月初一十五自然会有人把酒肉钱粮送上门来。 但,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 正所谓温饱思**,这帮人解决了不劳而获吃饭的问题后,就开始想着要女人,所以他们后来又去闹了几次,让村民每季度都送个大姑娘给他们。 不算今天被孙黄二人看到的那位,之前已经送来过四个了;其中,两个自杀,一个逃跑时被杀,还有一个被他们凌辱致死。 当然,亢海蛟他们对此是不在乎的,死了就死了呗,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埋就是了。 ………… 今夜,又到了村民们给龙王爷的送儿媳的日子。 陈家村的村民们是黄昏时从村中出发的,一行人吹吹打打还要抬轿子和供品,所以走得比较慢,差不多天色泛紫时才到龙王洞那儿。 这还没完,接下来还有“仪式”:大体就是扎个龙头的纸人儿跟姑娘拜堂,村民们还要祭拜一下龙王爷啥的……反正他们也早有准备、都带着火把,不怕天黑,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戌时,村民们才离开。 那姑娘呢,就跪在供桌儿前,穿着黑衣、头上盖着黑盖头,全程都默然不语。 她也不反抗、不跑。 因为她知道,在她之前被送来的那几个,有反抗的,直接就被村民们打晕捆树上了……她不干那徒劳的事儿。 这位姑娘,比较聪明,她明白愣跑是跑不掉的,所以她从被选作祭品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显得很配合,甚至表现出了非常期待和荣幸的一种状态;这样,也就没人怀疑她、盯着她了。 今天,她在身上藏了把大剪刀,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就算不能与其同归于尽,至少也要保住清白自尽。 “嘿!姑娘。” 就在那姑娘将手攥在剪刀上,随时准备出手之际,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自她侧后方响起,而且距离非常近。 姑娘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靠近自己的,因为她完全没听到脚步声,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及多想,一剪子就刺了过去。 “卧槽!”黄东来被她吓了一跳,眼瞅着那剪子朝着自己下半身就过来了(因为姑娘是跪着的,攻击的方向就比较低),脏话是脱口而出,同时人也一蹦三尺高,向后方跃起,躲过了这次“要命”的攻击。 “你是谁?”下一秒,那姑娘便自己揭下了黑盖头,随手往地上一扔,并拿剪子尖儿指着黄东来厉声问道,“龙王爷是不是你假冒的?” “误会,误会……”黄东来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们是来救你的……假冒龙王爷的人还在洞里呢,但马上就要出来了,你说话轻点儿!” “我不信!”那姑娘又后退了半步,“你……” 她那后半句话,只说出了一个字便戛然而止,因为,有某样东西进入了她的视线…… 此刻,她只见得,一个小眼睛的男人,穿着一袭黑衣,腰配黑色罗裙,从树林里钻出,朝着供桌儿这边儿就来了。 “别怕,这是我兄弟,他来顶替你,你快跟我来。”黄东来这边话还没说完呢。 另一边,假扮成黑衣新娘的孙亦谐已经路过了那姑娘身旁,顺手捡起了她丢掉的黑盖头,往自己头上一盖,跪到了供桌前。 那姑娘愣了几秒,想了想,还是朝着黄东来过去了,但手里的剪子并未放下。 “你别碰我。”她还是保持着警戒心的,不让黄东来接近到自己一米之内。 “行行,你快跟我先到树林里藏起来,要不然一会儿贼人出来就穿帮了。”黄东来也懒得跟她废话,冲她招了招手,率先躲进了林里。 姑娘紧随其后,也找了片小树林藏身;她刚藏好,借着月光回头一看,便见得,有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探头探脑地从龙王洞里出来了。 来的,是那六人中的老三、老五和老六。 他们在洞口稍微张望了一番,确定村民们都已走远了,胆子便大了起来,大摇大摆低走到供桌前,说话的嗓门儿也是毫不加掩饰。 “嘿嘿,小娘子~真乖啊,自己跟这儿等大爷呢?”那老五最为好色,看着跪在地上的“新娘子”,都有点儿急不可耐了,当时就伸手上去在孙亦谐的屁股上抓了一把。 “唷~”抓完之后,他还颇为满意地笑道,“今儿这个肉可多啊~嗯……仔细一看这身子骨儿也挺壮实的。” 老三和老六也在旁哄笑了几声。 随即还是老三先正色道:“好了好了,别猴急,先扛进去再说。” “三哥,我~来扛呗。”老五一脸色相地笑道。 “行,你扛就你扛。”老三应道,他顿了顿,忽又想起了什么,接道,“诶,你可别到了半路忍不住了乱来啊,按规矩,这人可得先给大哥送去。” “知道知道,三哥您放心吧,我有分寸……”老五迫不及待地回了句,一个箭步上前就把孙亦谐扛上了肩,“嘿呦!这娘儿们……吃什么了啊……这么重……” 也就是这老五还练过几年功,要不然他还真不一定扛得动孙哥。 孙亦谐的反应也不慢,被扛起来的刹那,他赶紧用手压住了自己头上的盖头,防止自己的脸露出来。 待老五扛着孙亦谐进了洞,老三和老六也开始查看并搬运那些供品。 到这时,树林里的那个姑娘才稍稍松懈下来,基本确定了黄东来和孙亦谐真的是好人。 又过了一会儿,当那老三和老六也搬了一部分东西走后,黄东来才开口对那姑娘道:“姑娘,你先在这里待着,千万别回村去,因为你现在回去肯定又要被村民们给抓住送来,那样我们俩也遭重了。”他顿了顿,“我现在潜进洞去接应我兄弟,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声,等我们把那伙贼人收拾完了自会出来找你。” 那姑娘稍加思索,点了点头,回了句:“少侠请多加小心。” 黄东来还没等她说完,已将轻功一运,跃出树丛,几次蜻蜓点水般的踏跃后,他便无声无息地冲入了龙王洞中…… 第二十三章 你凉不凉快? 且说那老五扛着孙亦谐进得洞去,一路前行。 没走多远,前方就已出现了光源。 毫无疑问,这洞里肯定是有照明设施的,要不然那六个货也不可能长期盘踞其中。 起初,因为怕村民进洞查探,那六人还比较低调,只在离洞口比较远的深处做了一些嵌在墙上的油灯架子;但后来,在摸清了这些村民的脾气后,他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把灯架子越做越靠外了,反正只要在洞口那儿一眼看不见里面的光就没事儿。 片刻后,那老五已七拐八绕的走出了很远,也不知是走到了洞里哪条岔路的哪个犄角旮旯里。 终于,在来到了一个死角后,他停下了。 他倒不是累了,而是打算要把孙哥“就地正法”。 这人呐,有时候就是这样,尤其好色之徒,一旦那啥上脑,就不管不顾;那老五这时就想,凭什么每次送来的姑娘都得先让亢海蛟过一手?过完之后还有二哥三哥四哥,轮到自己的时候都已经是残花败柳了,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这次他就打算自己先偷尝一下,完事儿之后他再威胁对方不许声张出去;再退一步讲,哪怕事情最终败露了,老五也觉得……哥哥们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个早晚要死的女人跟我翻脸,最多也就骂我两句。 就这样,他下定了决心,把“姑娘”带到了洞内一个冷僻的角落…… “嘿嘿,小娘子~”他把孙亦谐轻轻放下后,在那儿猥琐地搓着手,笑道,“等急了吧?放心,五爷我这就让你好好快活快活。”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探手去掀孙亦谐头上的盖头。 这一刻,老五血脉膨胀,他的心情就跟等彩票开奖时是一样的,其心中对眼前这“姑娘”的长相满怀期待。 然而,当那盖头揭开的刹那……即老五被突然出现的那张男人的脸给吓了一跳时,孙亦谐突施冷箭,一记撩阴腿闪电般踢出。 如今的孙亦谐,可是今非昔比了,得了铁僧一怀的五年功力,让他的力量和速度皆是大增;他这一脚上去……蛋炒饭的准备工作那就算是齐活儿了。 面对如此猛恶的招式,老五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等他感觉到疼痛,用双手捂裆、夹紧双腿跪下时……他裤裆里已经是湿湿糊糊的一种状态了…… “咦——” 中过撩阴腿的都明白,男人被重重的踢到那个部位后,是喊不出“啊——”那种叫声的,只能发出闷哼或者很低的呻吟。 那老五此刻就是这种情况。 但见,他捂裆、跪地、朝前倒下,嘴里只发出了一声不算很高的、阴阳怪气的低吟声。 孙亦谐见状,呵呵一笑:“怎么样啊?你下面凉不凉快?” 按理说,这一脚下去,对方至少五分钟都起不来。 但孙亦谐可不是那种因为对方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就会大意的人,他已在鱼市场里见过太多类似“抱腿杀”和“拍黑砖”的事情了,所以不把对方完全“搞定”他是不会安心的。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老五把第一口气缓过来,孙亦谐的后招已至,他用一个好似是现代足球中凌空抽射的姿势,又是一脚奔着对方的下巴踢了过去。 那老五像个被踢翻的王八似的,从跪卧姿势被踢得向后翻飞,再后背着地、仰面栽倒……最后又往侧面翻去;这整个过程中,他的双手都没有离开过裤裆,因为和下巴上传来的疼痛相比,依然是下体更疼。 这还没完,孙亦谐觉得对方的四肢还能随意活动,也是个威胁,于是他随手就抄起了一块地上的石头,啪啪几下就把对方两手两脚的关节都给砸折了。 做到这个地步……他终于放心了些。 这才一脚踏在那老五的胸口,居高临下地言道:“呵……兄弟,我现在的确是挺快活了,就是不知道你快活不?” “你……你……”到了这会儿,老五才刚从那一连串的残忍偷袭下回过味儿来,“你是……男人……” “呵呵……”孙亦谐得意一笑,“不错,我是男人。”他说着,还特意瞥了眼对方裤裆处那滩已经浸染出裤外的血污,“但你还是不是……就很难说了。” 老五听到这儿,牙都快咬碎了:“我不管你是谁,我的兄弟们不会放过你的,识相的就快把我放开!要不然等五爷我养好了伤,杀光你们全村……唔——” 他话没说完,孙亦谐的鞋底子就已压到了他的腮帮子上,把他的嘴都踩歪了:“我也不管你是谁,我现在要问你点事儿,你识相地就一五一十都给我交代了,要不然我让你把自己下面失去的东西从上面吃回去。” ………… 另一方面,黄东来潜入龙王洞后,也很快就跟上了在他之前不久进洞的老三和老六。 其实黄东来的追踪技巧并不算高明,但因为那两个贼人进洞时都搬着“供品”呢,身上吃重,脚印特别深,所以想看不见都难。 黄东来在追上那两人的背影后,就用轻功掩住脚步,保持一定距离悄悄跟随。 他这时可没想到,那老五竟单独把孙哥扛去了别处,因为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孙亦谐这个“新娘”也应该会和供品一起被送到对方的老窝里才对。 当然了,这点意外,并不会对他们的行动有太大的影响。 这俩货谨慎得很,在来之前,孙亦谐就已经问黄东来要了些“防身的东西”,再加上孙哥现在武功也进步了,单独行动也是可以的。 一路无话,大约跟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老三和老六便到了目的地。 那是洞中一个较大的空间,跟电视剧里妖怪洞府的主卧差不多,里面有桌子凳子,甚至有磨平的大石板做的床。 那“屋”里的灯火很明亮,黄东来躲在阴暗处,远远看去,发现除了搬东西的那俩之外,里面还有三个人正坐在桌子周围喝酒吃肉。 这个时候,黄东来并不知道自己面对这个团伙总共只有六个人,假如他知道,那事情就好办了,此刻他直接冲出去往那门口一堵,一把毒粉一撒,就把对方一网打尽了。 但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还是决定观望观望,生怕打草惊蛇之后从洞里其他地方又窜出百十来人。 “诶?老五呢?”屋内,正在吃酒的亢海蛟见老三和老六搬着东西回来了,便吐掉嘴里的半块骨头,随口问道。 “嗯?”老三一听,那脸色就变了,“怎么?他没回来吗?” “没有啊。”老二回道,“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吗?咋问起我们来了?” “不好……”老三放下东西,一拍大腿,“这小子,怕是把那娘儿们带到哪个犄角旮旯去……先给办了。” “什么?”亢海蛟听到“娘儿们”这个词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送来的除了东西还有个人呢,“什么事儿?你说清楚。” 于是,老三把他和老五老六出去“收供品”时的情形又简单复述了一遍。 说罢,亢海蛟当即就开口骂娘:“他妈的……老三你也是,明知这小子色胆包天,你怎么能让他带着人先走呢?” “这……我……”老三也委屈,被说的无言以对。 “算了算了,大哥,都是自家兄弟嘛。”这种时候,一般都是那读过书的老四来当和事佬,“就当便宜老五一回。” “我呸!”没想到,那亢海蛟根本不下这个台阶,他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这小子因为女人误事儿也不是第一回了,这次干脆搞到自己兄弟头上来了?这还能留?” “大哥,不就是个女人嘛……”老二这时也来劝,“何必动怒……” “这不是女人的事儿!”亢海蛟一挥胳膊,借着几分酒劲儿,大声道,“今天谁也别劝我!老子要清理门户!” 他这话,就类似于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这不是钱的事儿”一样,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那回事儿。 人这火一上来,拦不住。 讲道理的人,或许还有人能劝,亢海蛟这种,就算了吧;再说了,他的弟兄们也不会为了老五真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你们在这儿等着,老三,你跟我来。”亢海蛟说着,就到墙边的武器架上抄起了他的兵器——一根狼牙棒,接着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那老三也很听话,当即拿了把单刀跟上。 其余三人见这状况,也就不拦了,干脆就继续吃肉喝酒。 在暗中看到一切的黄东来稍微思考了片刻,觉得屋里这三个暂时也不会有什么行动,过会儿再来处理也不迟,于是,他便再施轻功,暗中跟上了亢海蛟…… 第二十四章 一戏亢海蛟 虽说亢海蛟是带着三弟兴冲冲地出来了,但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老五究竟去了哪儿。 因为这龙王洞很深、岔路又多,要在洞里找个人并不易。 当然,他们也是有点智力的,知道用排除法…… 首先,老五应该不会把人扛去洞外:天已经黑了,而且在露天的地方万一姑娘喊叫起来,有被发现的风险。 其次,洞内那些没有装油灯架子的地方也不可能:黑是一方面,关键是那些地方具体延到哪里、地形如何……连他们这几个长期盘踞的人都不知道,要是失足滑下了石坡、掉到地下河里,可就回不来了。 因此,老五也只可能把人带到那些灯火辐射得到的地方或周边的阴影中。 想到了这点,再排除掉老三和老六搬东西进洞时所走的路线,亢海蛟很快就把老五能去的地方锁定在了两条路上。 他的直觉不错,他先去找的那一条路……就是对的。 但他的运气不好,因为孙亦谐这个时候已经问完了想问的信息,并“解决”掉了老五,开始往反方向走了。 亢海蛟这边是准备去找老五兴师问罪的,他并不知道洞里来了外敌,所以他手上虽然拿着兵器,但思想上根本没有什么戒备,大步流星地就往前走。 而孙亦谐不同,他是一种“身处敌营”的心态,行动时蹑手蹑脚,一步三望;更何况,他刚才已经从老五那里拷问出了这个团伙的所有信息,连亢海蛟穿着什么颜色的裤衩儿他都问出来了,可谓知己知彼。 因此,当他们双方即将相遇、但尚未进入彼此视线之际,孙亦谐比亢海蛟先一步听到了对面的脚步声…… 一听来的是两个人,孙亦谐立刻反应过来——这肯定不是黄东来,所以他当时就一个闪身躲进了旁边一条没有灯火的岔道儿中,用一块凸起的石柱掩住身形,只留一只眼在外观瞧。 果然,片刻后,亢海蛟和老三的身影出现了。 孙亦谐知道这六人中只有亢海蛟是用狼牙棒的,其他人用的都是刀;而在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孙亦谐自是不会有所保留……就在亢海蛟即将经过他前方的刹那,孙亦谐从黑暗中突然杀出,一把石灰粉就朝着对方的脸糊了过去。 亢海蛟当时人都傻了,思想上一点准备都没有。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眼睛已被石灰粉烧得无法睁开,而孙亦谐的一记窝心脚也已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的胸口。 亢海蛟也算有点硬功的底子,但毫无防备的被人这么来一下,还是很伤;一时间,他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心一甜,险些就吐出口血来。 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强憋着那口气血没有泻掉,并且立刻挥臂发力,朝前方扫出了狼牙棒。 可惜,这招对孙亦谐没什么威胁,因为孙哥踹人的时候就已经防着对方的后招了,踹的同时他就借着反冲的力道后退了两米多。 “大哥!”跟在亢海蛟身后的老三虽慢了半拍,但还是有反应的,此时他大喊一声,也提刀上前,想要帮忙。 不料…… 他才往前踏了一步,还没冲出去呢,就听得“噗噗噗”三声,三支暗器已经击中了他的后背。 心、肺、肠……各中一镖,疼痛感减缓了老三的动作,迅速融入血液的毒素则让他在一息之间就倒在了地上。 “啊——”亢海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人打了波“双线”的偷袭,他愤怒地爆喝一声,像是发了狂一般,边挥舞狼牙棒边超前猛冲。 这倒是让孙亦谐有点难办了,因为这洞里的道路比较狭窄,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腾挪躲闪,他只能急忙转身往后跑。 而在另一个方向刚放完暗器的黄东来这下也不太好随便出手了,此时的亢海蛟就跟在孙亦谐背后,万一他一个失手miss了,毒镖很可能会擦过去打中孙哥。 于是,就出现了孙亦谐在最前面跑,亢海蛟循着声音挥舞兵器在他背后紧追,而黄东来从更远处追过来的微妙局面。 不过这局面也没持续太久,孙亦谐很快就想到了脱困的办法:但见,他跑到一半,忽地前倾上身,双手撑地,接着手脚并用,前窜几米,来了个前滚翻的动作,在翻滚收尾之际,他又原地回旋,躺地上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以一种配合着惯性的双腿蹬技,从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踢向了亢海蛟的双肋。 此招,乃是孙家秘传武学之一——“龙狗拳法”中的一式,名曰埋地顶天。 其后半式的原理与柔道中的舍身技“巴投”有相似之处,但不需要用到手,而且施力的方式更为巧妙。 尽管这手一看就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招式,但在被追击、且快被追上时,却是一种非常实用的脱困手段。 别说亢海蛟现在眼睛看不见了,就算他看得见,也防不住这种奇招。 噗—— 下一秒,只听得一声闷响,亢海蛟顿觉自己肋部有一股滞力传来,并将自己前冲的力道转化为了向斜上方托举的力量;他的下盘本就不算稳,被这么一蹬,整个人便双脚离地,横飞而出,从躺在地上的孙亦谐脸上越了过去…… 因无法用视力直接确认自己在空中的姿态,亢海蛟只能在半空扔掉了手里的狼牙棒,并蜷起身子护住了头部。 赶巧不巧的,前面有条漆黑的岔路,路口一过就是个下坡,亢海蛟摔进去之后整个人就跟滚下楼梯似的一路滚落了下去……消失在了黑暗的洞穴深处。 待黄东来赶上来的时候,孙亦谐已经起身了;两人也没多话,只是一个眼神,便双双转身,快步来到了亢海蛟刚才摔进去的那个岔路口。 黄东来点了个火折子在口子那儿朝下张望了一番,除了一根掉落在口子附近的狼牙棒外,并无人影;随后,他又朝里面扔了块小石子儿,听了听石子跌落的声音,确认了一下这坡的深度和陡峭程度。 “你说他摔死了吗?”孙亦谐问道。 “应该是死了吧。”黄东来指了指那凹凸不平的石坡上的血迹,“正常人从楼梯上滚下去磕几下都能死,这个坡……深不见底,而且坡面上这么多凸出来的不规则尖石,再加上这货被你用石灰粉迷了眼……就算他没立刻断气,也肯定摔得各种骨折内出血,不可能再爬上来获救了。” “嗯……”孙亦谐想了想,黄东来说得没错,亢海蛟生还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也对……那我们就去收拾剩下的人吧。” 就这样,两人一边交换着情报,一边朝着剩余那三名贼人的所在前行而去。 这时的他们可没有想到……亢海蛟这一摔非但没死,还在那龙王洞底下的地下河里有了奇遇,到日后孙亦谐“二戏亢海蛟”时,对方的武功修为已然突飞猛进。 当然,那是后话了……还是先说回眼前。 在得知了贼人一共只有六个,而且其中武功最好的就是亢海蛟之后,事情也就好办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同回到了老二老四和老六一起喝酒的那个房间,黄东来抬脚就进,也不用消耗什么毒粉暗器,直接用拳脚就上;孙亦谐只是站在后面呐喊助威了一会儿,黄东来就把那三人搞定了。 他们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留下了这六人中武功最差的智囊老四,将其绑了起来,准备送到陈家村去。 没想到,正当孙亦谐和黄东来押着老四走出了龙王洞时,刚好撞上了一大群举着火把赶来的陈家村村民。 原来……是那个被他们救下的姑娘,她终究还是逃回村去了,而村民们的反应也和孙黄二人事先预料的一样,又兴师动众地把她送了回来…… 还好这会儿孙亦谐和黄东来已经把那伙贼人都解决掉了,要不然真有可能坏事。 面对那帮一脸迷茫的村民,孙黄二人一脚把老四踹跪在地上,让他把所谓“龙王”的真相都给交代了;事到如今,这老四也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只要村民们进洞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而且老四也很清楚这些村民绝不会轻饶了自己,所以他没别的要求,只求在自己把实话都说出来之后能有一个比较痛快的死法。 长话短说,这夜,那坑害了陈家村一年多的“龙王”便算是消失了,村民们也到山洞里把贼人们没用完的“供品”都搬了回去。 那个本来要献给“龙王”的姑娘,终于被村民们放了;但第二天一早,她就离开了陈家村,之后她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唯一能明确的可能就是,她已经对这个生养自己的村子绝望了。 总之,那些善后的事,孙亦谐和黄东来管不了——至少现在的他们还管不了。 陈家村的村民也没给他们什么谢礼,因为“龙王”的真相曝光后,村民们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过去的一年多自己亏大发了,这个时候再要他们送什么东西出去,他们觉得心疼。 当然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是为了回报才行侠仗义的,他们本就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什么,只要这些村民不要以怨报德就行了。 第二天正午,两人收拾好了行李,在村民们的口头感谢和送行下,离开了陈家村,继续上路。 颍州,已近在眼前。 第二十五章 你是不是有难处? 颍州,位于淮河以北,地势平阔,河川汇流,四季分明,风景如画。 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一路过来,可说是逢山有寇,遇岭藏贼,但唯独到这颍州后,算是太太平平,没遇到什么事儿。 当然了,这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朝廷那“风云水月”四大高手中的“风满楼”平日里就驻扎在颍州卫;别的地方不敢说,单就颍州城这一块,人家还是罩得住的,即便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到了此地,也绝不敢造次,更不用说那些二三流的蟊贼了。 孙黄两人在颍州休整了三天,每天都睡足五个时辰,起来就吃吃鏊子馍、喝喝撒子汤,适当练练功活动活动筋骨,实在觉得闲了就去颍州西湖逛一圈。 三天后,人、和马,都消除了不少之前旅途攒下的疲劳,于是,第四天,两人又重新骑马上路。 从颍州城出来,往西北方向走,总体是在走上坡,本应是比较困难的行程,但因为他们让马匹歇了三天,所以行得还不算费力,基本上每天都可以在黄昏前就赶到驿站。 就这样又行了数日,沿着官道过了两个县,他们便到了周口。 从庐州到此,以我们今人的标准来说,走高速公路不到五个小时就能抵达。 但在那个年头,道路的艰险,加上中间遇到的各种事情以及必要的休息时间,两人前前后后加起来走了有十几天,确是不易。 曾老爷送的那两匹马,用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得让它们好好休养一段日子才能再跑长途;所以到了周口之后,孙亦谐便去找了个马贩子,讨价还价一番,跟对方换了两匹马回来。 那换来的新马,自是精神抖擞、已休养多时的,从这里到洛阳为止应该都不用再换了。 事到如今,黄东来和孙亦谐显然也已经不打算再去乘高铁帮的旅车了;毕竟他们来都来到这儿了,沿途多走走看看,也不失为一种历练。 从周口出来,下一站便是许州,即我们熟知的许昌。 到了许州,离洛阳也就不远了。 算算日子,如果一切顺利,两人应该能提前半个月左右到达。 当然,如果又遇上了什么事儿耽搁了,那就不好说了……那个时代,生活节奏实在太慢,搁在今天你一个电话、一条信息就能说清的事,他们可能需要数个小时才能传达;你开着车,跟着导航,走在平整的马路上,一天能跑八个地方、办八件事……古人呢,一天里能去办两件事儿已经算高效率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时的人远行,假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通常都得在计算好的日程外再提前个十天半拉月出发。 孙亦谐和黄东来这次就算是出来得早的,要不然他们也真没那么多功夫在路上管闲事儿…… ………… 且说孙黄二人出了周口,沿着颍水岸边的道路朝上游行去。 这条路,可从颍河北岸遥望对岸的山峰,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是夜,两人在一村庄寻宿,这村子里有客栈,可惜客房并不多,当然他俩都是男人睡一间房也无所谓。 经过猜拳决胜,“弹簧手”孙亦谐成功获得了床的所有权,而黄东来只能骂着街打地铺。 半宿无话,直到凌晨…… 嘶啦——嘶啦—— 客房的窗外,忽地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响动。 孙黄二人几乎是同时听到,同时醒过来的;他们的反应也很一致——猛然睁眼、轻声坐起、转头观瞧,然后就把脑袋朝兄弟那儿伸过去,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黄东来接着道,“而且我觉得这太不像是风声……” “废话。”孙亦谐道,“门外是客栈走廊,哪儿来的风。” “要不然……”黄东来道,“孙哥你过去看看,我在这边用暗器掩护你。” “毛!”孙亦谐道,“我才不去呢。” “你是不是怕了嘛?”黄东来开始用激将法。 “谁说的?”孙亦谐死要面子,果然中套,硬撑道,“我怕什么?老子面对危险就像呼吸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去?”黄东来道。 “我……”孙亦谐一时间确也没想出合适的借口。 “孙哥,你是不是有难处啊?”黄东来勾起嘴角,阴阳怪气地笑道。 “我没难处!我有个毛难处?”孙亦谐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反问道,“你自己怎么不去啊?” “我有难处啊。”黄东来摆出死龟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回道,“我心脏不好,万一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把我吓死了咋办?” “你……”孙亦谐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装逼言论了,明明和对方一样装乌龟就没事儿的,他非要死撑,导致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妈个鸡的……去就去!” 两人用非常低的声音完成了上述对话,接着,孙亦谐便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地,随手抄起了靠在墙上的三叉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护身宝甲(以他的性格,自是睡觉也不会脱这个的),吞了口唾沫,一步一步地朝门口走去…… 嘶啦嘶啦嘶啦…… 而这短短两分钟内,那门外的声音非但没停,还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了,看来就是奔着孙黄二人来的。 在孙亦谐走向门口的同时,他身后的黄东来也没闲着;黄东来也从地上起身,来到孙亦谐侧后方的角度,把两支暗器捏在了手里,随时准备支援。 他俩都不笨,压根儿就没打算点灯,因为这种时候点灯显然对他们更为不利。 “呼……”数秒后,孙亦谐终于来到了门口,他又深呼吸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打开门闩,伸手把房门朝里一拉。 咿—— 那老旧的门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呻吟。 接着,门开了。 孙亦谐登时后退两步,持戟一架,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只有空空如也的走廊,和走廊对面的一堵白墙。 那古怪的声音,也在门被打开后戛然而止。 但孙亦谐并未因此放松紧绷的神经,他屏息凝神,望着那黑暗的走廊,侧耳倾听。 很快,他就听见…… 笃,笃,笃…… 门外的地板上,发出了些许声响——那水滴滴到地上的声音。 就在孙亦谐反应过来,抬头之际…… 突然!一团黑色的、湿漉漉的长发从门上方倏然垂下,那头发的源头,是一张倒悬着的、惨白的人脸。 “啊!”那张“鬼脸”在探出来的刹那,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啸。 “啊——”同一刻,孙亦谐也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本来,从气氛和画面上来讲,这一幕也足够吓人了,再加上那张人脸一惊一乍的叫声,是个人都得吓得跳起来。 而孙亦谐也确实跳起来了,只见……他吓得把手中三叉戟一扔,双手本能地捂向自己两侧的腮帮子,在一瞬间完美cos了梵高那幅《呐喊》中的造型……接着,他便连退数步,被床沿绊了一下,摔倒在了床上。 也别说是与“鬼怪”正面相见的孙亦谐了,纵然是在侧后方看到“鬼脸”的黄东来,一时间也被吓得愣住。 不过,看到孙亦谐那夸张到让人想笑的反应后,黄东来马上就回过神来,嗖嗖两下就把手里的暗器投了出去。 可惜,门外那位早有准备,暗器还没到,她就已经把头收了回去。 乒乒乒乒…… 紧接着,黄东来就听到屋顶上传来了十分明显的脚踏瓦片之声。他刚想去追,又一想不对,这怎么看都有点像是诱敌的陷阱。 就在黄东来犹豫之际,另一边……方才回过神来、且有点恼羞成怒的孙亦谐,已然是怒至急处、急中生智……他重新抄起了三叉戟,站在榻上,直接朝着屋顶上发出声音的地方奋力捅去…… 这村儿里的客栈,茅屋破瓦,而孙亦谐手上的兵器,可是削铁如泥的宝物,他这一捅,就跟拿刀子捅窗户纸一样,三叉戟穿透屋顶攻击时几乎毫无阻滞。 屋顶上那位也是没想到竟然会被“穿墙奇袭”,一个大意,其左脚的整个脚面就被捅了个对穿。 本来她还想把两人引到上面来,在开阔处利用自己事先布下的“流丝断魂阵”暗算他们的,这下可好,还没动手自己就受了相当棘手的伤……无奈,她只能赶紧逃跑,以免对方真追出来了不好收场。 但孙亦谐可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第一下捅完后三叉戟的尖上有血,这就说明攻击有效,于是他又蹭蹭蹭连刺了七八下。 当黄东来意识到了什么,试图开口阻止孙哥时……已经晚了。 伴随着哗啦啦一阵瓦片落地之声,房顶塌了。 第二十六章 黑店(上) 昨夜那场风波,搅得客栈上下鸡犬不宁,不过最后的收场,其实还是挺简单的。 毕竟……孙亦谐有钱。 像这种村儿里的客栈,别说是陪一块屋顶,就算是整间买下来,孙亦谐也不会眨下眼;客栈掌柜一看钱给到位了,自是不会再多话。 只可惜,昨夜偷袭孙黄二人的那个“女鬼”……终究还是跑了。 虽然黄东来和孙亦谐基本可以推测出她就是庐州那档子事儿背后的那个“无脸的女人”,但昨夜没能把她解决掉,终究是让他们不太放心。 敌暗我明,他们之后路程上,只能加倍小心,以防对方再来偷袭。 当然了,有这么一个仇人出现,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江湖,本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即便你是在行善,一样会得罪人——行小善,便得罪这些阴狠毒辣之徒,行大善,则得罪那些道貌岸然之辈。 人心易仇、善妒、贪婪、自私……权色名利,自生恩怨情仇。 能早点习惯有仇家存在的日子,也是好事儿,总比哪天走在路上毫无防备的被人背后捅一刀要好。 ………… 是日,两人接着上路,又行十余里,于申时进了一条林间小路。 根据他们之前问的道儿,穿出这条路去,就能到一个叫刘家庄的地方。 然,进林子后,行了一个时辰,他们还没走出去,这让黄东来不禁怀疑是不是孙哥又把自己给带迷路了。 就在此时,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只见那林木渐稀之地,出现了一家酒肆。 有道是,淡淡烟笼隐孤居,飘飘风飐斜酒旗。 两人赶了大半天路,腹中少食,喉中干涩,胯下的马也有些乏了,正好可以到里面休息一下,顺便问个路。 很快,他俩便拴好了马,入得店内。 这间酒肆不大,柜台外摆着三四套桌椅,通往后厨的门就在一旁,仅挂一块布帘遮挡。 柜台里,坐着个女人,看那穿戴,便知是老板娘。 这娘儿们,三十出头,生得确有几分姿色,就是脸上的脂粉稍重了些。 见孙黄二人进店,她抬眼一瞥,立刻堆笑起身,倚身柜边,有意无意地让自己丰满的曲线先展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中,这才开口言道:“唷,我说今儿我这心怎么扑通扑通直跳呢,原来是有贵客上门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她那只粉白粉白的手矫揉造作地在自己胸前轻轻拍了拍,“二位公子,这是哪阵香风把您二位吹到我这儿来了啊?” 这老鸨画风的老板娘话还没说完呢,孙亦谐的一双小眼睛已经把她从头到胸(胸以下被柜台挡住了看不见)再从胸到头来回扫了好几遍。 扫完后,孙亦谐心中已在冷笑,但脸上却是露出了淫(防屏蔽)笑,他装出一副已经“上钩”般的神情回道:“呵……途经此处,进来讨碗酒吃。” 那老板娘见状噗嗤一乐,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她随即就摆了摆手:“二位里边儿请,随便坐。”她说罢这句,又转头提高了嗓门儿对后厨喊道,“家里的,来‘贵客’了,赶紧出来招呼啊。” 在说到“贵客”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明显加了重音,似乎是在提醒着对方什么。 当然,这些细节,孙黄二人也全都听在耳中,留在心里…… 两人还没坐下,就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俩都不用说话,就已都明白——这他妈绝对是间黑店。 待孙亦谐和黄东来坐定后,后厨那儿走出一名壮汉,其身高按现在来说,一米八五朝上,在那个年头这种身高算是比较稀罕的了;至于他的长相嘛,不算好看,但也说不上丑,只是那脸上带着几分戾气。 方才老板娘叫那壮汉“家里的”,便说明他是老板娘的丈夫,不过,这壮汉并不是老板,而是厨子兼小二…… 这间酒肆里,真正说了算的,是那老板娘;无论武功还是计谋,她的丈夫都不如她。这两人能凑成一对儿唯一的原因就是这男的“听话”,老婆让他往东就往东,让他往西就往西,让他杀人就杀人,让他卖人肉他就卖人肉…… “二位公子,是想喝点儿来劲儿的?还是清淡些的啊?”还没等客人把屁股坐热呢,那老板娘就扭着腰、晃着臀,自说自话地来到了他俩边上同桌坐下了。 而她那厨子老公则是若无其事地在给两人擦桌子倒茶,似乎对自己老婆那风骚的姿态早已习以为常。 “呵呵呵……”孙亦谐很配合地回应了对方一个非常猥琐的笑容,“那当然是越带劲儿越好啦。” “呃……我跟他一样。”黄东来则只是随口接了句,因为孙亦谐那边演得实在太入戏了,黄东来觉得自己怎么都到不了孙哥那种假戏真做般的境界,所以干脆就敷衍着来。 “好~二位公子果然豪爽。”老板娘闻言,当即抬头冲丈夫使了个眼色,“家里的,给二位公子上一壶咱店里自酿的‘豹子胆’,再炒两盘儿下酒菜。” “诶。”厨子点点头,应了声,便回后厨去了。 其实,叫“豹子胆”也好,“狗熊胆”也罢,都不重要……不管等一会儿那厨子端出来的酒菜叫啥,在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心里那都是一样的——有药。 不多时,那厨子就先把酒给端了出来。 算算时间……下药、搅拌,这几分钟的确是差不多。 此刻,这酒肆里也没别的客人,老板娘就像是理所当然一样为孙黄二人斟酒,要敬他们一杯。 孙亦谐看得一清二楚,倒完酒后,老板娘的小指悄悄在她自己的酒杯里蘸了一下,想必是她那指甲里藏了什么东西,可以中和掉酒里下的药。 但孙黄二人可没这玩意儿,他们自不可能明知这酒里有问题也喝下去,所以,孙亦谐在把酒送到嘴边的时候,忽然停下,微皱眉头道:“嘶——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刚才进来时就想去解个手来着,坐下就给忘了,现在要喝东西又想起来了,哈哈……老板娘你稍等,我去去就来,回来再跟你喝这杯。” 说完,他根本不给对方拉住他的机会,起身就走。 那老板娘强忍住心中的怒意,嘴角抽了两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冲着孙亦谐的背影道:“公子快去快回啊,对了,茅厕在出门左转的那片林子后边儿!” 黄东来一看,孙哥先行尿遁了,那自己也得闪啊,于是,他也起身跟了上去。 “诶?这位公子你又是去哪儿啊?”老板娘见他也起来了,便急忙问道。 “我肚子疼,比他还急呢。”黄东来也不要什么面子,孙哥尿遁他就屎遁,后者更加难以挽留。 待他们两人都出去了,那老板娘便紧跟几步来到门口,确认了他们的确是走向了茅厕,而且马也还在,她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回桌边,啐道:“嘁——两个毛头小子,屁事儿真多。” 这时,他那厨子丈夫也挑帘儿从后厨探出头来:“怎么样?上钩了吗?” “去茅厕了。”老板娘没好气地回道。 “不会跑了吧?”厨子也是心直口快,察言观色能力太差。 “跑了我还能干坐在这儿?”老板娘回头瞪了他一眼,但想想跟他置气也没什么用,于是又迅速冷静下来,接道,“你放心吧,我看过了,没跑……”说到这儿,她还冷笑起来,“呵,这俩个雏儿,早就被我迷得五迷三道了,马上就得回来,你就等着放血切肉吧。” “诶,好。”厨子应了句,就又回后厨磨刀去了。 片刻的沉默后,那老板娘坐在那儿,面露一种期待的笑容,轻声自语道:“唉,难得来这么两只肥羊,无论穿着打扮还是骑的马都是好货色,那包袱里的金银肯定更是少不了啊……”她说着,呡了口已经被她中和了药性的酒水,又舔了舔自己那丰腴的红唇,“哼……今儿遇上我‘箸尖红’朱小婉,算你们倒霉了。” 第二十七章 黑店(下) 箸尖红,也就是筷子尖儿上带血的意思,这绰号有两重含义,一是暗示朱小婉她做的这营生,二呢,则是指她用的兵器。 这个女人……是用筷子杀人的。 或许有人会觉得:筷子这东西根本就不算是兵器,就算勉强拿来当用,也是种效率很低下的武器。 这种想法没错,但有个前提——这是我们这个宇宙的现代人的认知。 在一个没有“内力”的世界里,陌刀、匕首、长枪、拳刃、武士刀、强弩等等,这些东西才是在各种不同的场合和距离上能发挥出高效率的冷兵器,是经过无数实战检验的人类谋杀技术的结晶。 但在这个有内力存在的武侠世界,就不能按照那套逻辑想当然地去判断“什么是好的武器,什么又是不好的”了。 在这里,筷子也好、勺子也罢,哪怕是车轱辘、枕头、发簪子……只要你有合适的武功去发挥,都可以成为的杀人的利器。 朱小婉,就是一个把筷子使得很厉害的女人;她那手上的功夫,有三年柔拳的底子,五年铁砂掌的修行,后又练了四年的指功……待这些都融会贯通后,她才选择了筷子作为兵器,并一直练到了现在。 即便是一双普通的木筷到了她的手上,她也能用其轻易“夹开”对手的衣物和皮肉,亦或是精准地啄走敌人的眼球;更不用说……她平日里都随身带着一双特制的“铁筷”,这双筷子一使出来,别说是血肉,就是刀枪棍棒她都能给夹住了。 可以说,虽然朱小婉的这手筷子功并没有我们所熟知的“灵犀一指”那么厉害,但对付那些二三流的江湖人物,也是绰绰有余的。 是的,当我说到“二三流的江湖人物”时,自然也包括了孙亦谐和黄东来。毕竟他们的武功距离一流高手还相差甚远,更何况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不可能用屎遁尿遁这种伎俩…… 且说这二位从酒肆溜出来后,一路小跑着便来到了十几米外林后的一间茅厕里。 那个年头的茅厕,即“公共厕所”,也是分档次的…… 比较好的呢,拿石砖铺地,砖木作墙,有门有顶,还有可活动的窗,有些还会在木墙的高处留出一条横着的缝隙来通风;另外,蹲位的旁边还会给你准备厕筹(也就是木片或者竹片,像粗纸这种档次的东西不会出现在公厕,有钱人家才用得起,至于帛这个档次的就得是宫里才能用上了)。 比较差的呢,就是在粪坑上面建个茅草窝棚,蹲位之间也没有墙板,就是茅草隔着,这跟在野地里解决的区别也无非就是四周和头顶稍微有点儿遮挡。 毫无疑问,这林中酒肆边上的茅厕,肯定是比较差的那种。当时也没有什么厕所除臭剂的讲法,就算有类似的熏香,这种档次的地方也不可能用,就算想用……什么香能盖得过粪坑的味道? 因此,这茅厕和酒肆之间,一定要分开建,要不然夏天小风一吹臭味飘过来可受不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眼下就是特意跑到了这么个所在,分别躲在茅房的两个蹲位内,在一阵阵恶臭中小声谈话……某种角度来说,这还真是非常安全,不怕窃听。 “黄哥,这家店……你懂得哦。”孙亦谐捏着鼻子,声音有点嗡。 “我都看见啦……”黄东来的声音倒是正常的,看来他对臭味的耐受力更强些,“解药就在老板娘的指甲里。” “那我们一会儿回去有什么办法兵不血刃把他们搞定吗?”孙亦谐道。 “呵……”黄东来笑道,“孙哥你平时主意那么多,这会儿倒问起我来了?”他太了解孙亦谐了,对方一开口他就知道话外之音,“别装啦,你把‘兵不血刃’这四个字说出来的瞬间我就知道你其实已经想到了对策,但是想引我自己把话说出来对吧?” “呵……”孙亦谐也是讪讪一笑,继续装傻,“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啊?” “哎呀,算了算了。”黄东来说着,就从茅厕隔墙的缝隙中递了个东西过去,“拿着吧,一会儿含在嘴里,喝酒的时候让酒水在嘴里多停留个几秒再咽,药就无效了。” 孙亦谐接过那物,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下:那是个有金属质感的小珠,大概就一颗牙那么大,藏在嘴里倒也不难。 “这是什么啊?”孙亦谐把东西放进嘴之前,自是要问清楚。 “这可是好东西,乃我黄门独家研发的避毒珠,这次出远门前父亲特意让我带了一颗以备不时之需。”黄东来回道,“哦,对了,你可千万小心,别给吞下去了,这东西不好消化,万一吞了你还得扣嗓子眼儿往外吐,不然时间久了会胃穿孔。” “喔尻~”孙亦谐当时就脸色一变,还好黄东来提醒了他一下,要不然他还真可能大意,但两秒后,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诶?吞下去的后果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看来你们黄家拿活人做了不少不道德的科学实验啊。” “毛!”黄东来否认道,“那都是大奸大恶之人,直接杀了便宜他们了,让他们死前来做点毒理学实验,给社会做点贡献怎么了?这叫物尽其用好吗?” “好好好,黄哥可以的。”孙亦谐接着道,“诶,那珠子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我没事儿。”黄东来道,“刚才我一看一闻,见那酒色浑黄,酒香中混有一丝苦辣之味,便知他们下得是蒙汗药一类的东西,且药力并不强,提炼得也不纯;想来……是因为这家店习惯把人麻翻之后立刻就杀,所以也不需要药效有多持久,能暂时让人失去抵抗能力就行。”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呵……像这种程度的药,就算没有避毒珠,我也是免疫的,不用担心。” “哦?”孙亦谐疑道,“难道你穿越后得到了百毒不侵的超能力?” “怎么可能?”黄东来道,“只不过是因为我生在黄门,自幼就接受很多系统训练和体质改造,所以有很多地方比常人厉害;比如说嗅觉吧,即便有烈酒的味道掩盖,我也能闻出蒙汗药的细微气味,这就是训练的成果……另外就是毒抗,我从小就一边吃各种黄门秘制的抗毒药,一边摄入各种微量的毒素和莨菪碱之类玩意儿,这样假以时日,我的身体就对那些并不算强的毒药和蒙汗药免疫了,就算是中了猛毒,我也比一般人能扛更久。” “哪噜hodo~”孙哥又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装作自己听懂了,并来了句日语;随后,他就转移话题道,“既然如此,那便好办了,我们一会儿过去喝完就先装昏,等他们放下戒备,你搞定那个男的,我来搞定那个女的。” “孙哥……那女的武功可比那男的高多了,我都未必打得过啊。”黄东来提醒道。 “慌什嘛?”孙亦谐道,“老子有石灰粉。” “你丫整天就是石灰粉、撩阴腿、插眼、踩脚趾……你老这样搞,就不怕哪天事情传出去了会丢脸吗?”黄东来道。 “干嘛?”孙亦谐不爽道,“能赢不就行了?跟这帮邪魔歪道讲什么江湖道义?” “唉,好吧。”黄东来叹道,“不跟你争那个。”他微顿半秒,接道,“其实,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我一会儿回去,来个反下毒。” “哦?你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把毒下了?”孙亦谐道。 “废话!”黄东来道,“黄门三绝假的咯?下毒属于我看家本领好吗?就这开黑店的,也敢跟我黄门弄毒?” “好!不愧是黄哥。”孙亦谐说着,就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因为他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来上厕所,所以他刚才只是蹲着而已,并没有脱裤子,也不用擦什么,“那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回去,再久他们就要起疑心了。” 不料,黄东来却回道:“等等,我擦一下。” “卧槽?”孙亦谐登时就惊了,“黄哥你真的在拉啊?” “妈的,来都来了么,我就顺便解决一下呀。”黄东来理直气壮地应道。 这一刻,孙亦谐本能地将视线移到了自己手上的那颗避毒珠上:“姓黄的!勤屎黄!你说,你刚才拿珠子给我之前手有没有摸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 当孙黄二人回到酒肆中时,黄东来的脸上是卸了包袱般的表情,而孙亦谐的脸上则是吃了屎一般的表情。 很显然,那避毒珠,孙哥终究还是给含上了。 两人坐下后,朱小婉立刻满脸媚笑地又给他们敬上了酒。 到了这会儿,他俩计谋都已定好,便也无所谓了,喝就喝。 第一杯下肚,不至于立刻就倒,那就太假了;蒙汗药放在酒水中虽是效果甚佳,但起效也是要时间的,而且和量有关。 所以,两人在老板娘的劝酒之下,又喝了几巡,这才装出昏昏沉沉样子,先后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见状,朱小婉冷笑一声,推出座位起身,转头对后厨道:“家里的,出来干活儿了。” 他那厨子老公闻声,很快就从后厨探头出来,一看两人都已“倒了”,便迈步走了出来。 他们自然不会在喝酒的地方杀人,因人血味冲,且极难冲刷干净,若是留了痕迹,常走江湖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到时他们可不好解释,所以,他们通常都是把人麻翻了拉到后厨底下的一间暗室里屠宰。 那暗室中,真可说是人间地狱,修罗之景。整间屋子都充斥着弄重的血腥味,梁上和墙上散乱的挂了许多经过特殊防腐方法“腌制”过的肉;角落里有一个专门用来丢“下水”以及放血的池子,池子旁则是一个非常宽大的“案板”,案板边还摆放着各种锈迹斑斑的肢解道具…… 看到这里,想必各位也能理解那厨子的脸上的戾气是怎么回事了——那并非因为他杀了很多人,而是因为他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了太久…… 当然了,在把人弄进暗室之前,还有一道必要的工序,就是搜身…… 首先,得把人先扛到后厨去,放在外面搜肯定不妥,万一进来个客人看见了很麻烦;接着,就是把“贵客”随身带的包袱给解下来,由朱小婉来挑拣包袱里的东西;他那厨子老公呢,则负责把人的衣服扒了,看看有没有贴身的物件。 而这一步……他们自是做不完的。 因为孙哥的石灰粉就藏在衣服里呢,怎么能被你们搜出来? 于是乎,就在朱小婉专注于翻包袱,而他那厨子老公把手伸向孙亦谐的衣襟之际,孙亦谐猛然睁眼,在极近的距离上,突然就是一记摆拳挥了出去。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厨子的太阳穴上,那一米八五的高壮汉子,被这突然的一击打得眼眶充血,倾身便倒。 但还没等他的膝盖落地,黄东来也动了……只见黄东来单手往地上一撑,身体横着离地,双脚并出,其脚底正迎上了厨子下坠中的脑袋。 咔—— 那一瞬,有什么声音从厨子的脖子那儿发了出来,动静虽不大,但后果还是很严重的……他的颈椎断了。 当朱小婉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时,他的丈夫已被瞬杀,但其实她对这个男人的死也并没有太多的悲伤,此刻比起悲伤来,她更多的是惊讶和愤怒。 唰—— 下一秒,用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的孙亦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把石灰粉朝着朱小婉撒了过去。 不料……这次,因对方有防备,给挡住了。 女人的袖子长(其实在大朙,很多男人的袖子也长,但那仅限于文人、富商、官员等,而走江湖的或者劳动人民的服装并不会总是宽衣大袖,因为那样不好干活儿),朱小婉大袖一挥一摆,就把那石灰粉扫了个七七八八,她除了头发上沾到点儿,脸上基本没事。 “好小子……居然装死!”朱小婉的反应很快,这一撒一挡之间,她已经回过神来,明白了孙黄二人根本没中蒙汗药,而且这俩明显是有备而来,想好了要偷袭的。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再多说的了,只有武功上见高下,拼个你死我活这一途。 然,就在她运功之际,忽然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儿……就好似有一口气血堵在她胸口,让她运气受滞,手脚发麻…… 第二十八章 毒银 那一刻,朱小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自己已经中毒了,但此时她也无暇去回忆自己是如何中的。 其实黄东来的手法也不复杂,无非就是因为朱小婉方才敬酒的时候一心只看着别人有没有把蒙汗药喝下去,却忽略了自己面前的杯子有没有被动过,这才让黄哥有了可乘之机。 当然了,当时的朱小婉也没想到,看起来年纪轻轻、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孙黄二人,竟会不动声色地使出一系列黑吃黑的手段…… 从假装被美色迷住,到屎遁尿遁,到装昏偷袭,再到下毒、撒石灰粉……这是两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江湖小子能干得出来的?哪怕你换俩老江湖来,没有无耻到一定的程度也做不到啊。 但事到如今,再懊悔自己的大意也晚了,朱小婉只能赶紧用内力封住部分经脉,不让毒血攻心,并顶着这种状态和两人动手。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朱小婉的武功,是孙亦谐和黄东来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所有“敌人”中最强的。 她不但是自幼习武,且天分不低,同样的境界,马四那样的人要练十年,朱小婉或许只要五年或更短的时间;马四练了十年的刀,还是在用师父的刀法,但朱小婉在把柔拳、铁砂掌和指功融汇后,便创出了自己的“筷子功”。 这种天分上的差距,是最让人绝望的东西,它就是挡在“一代宗师”和“武林神话”之间的那道坎儿,而且是由老天爷设置的,只要你走的是正统的武学之道,绝无逾越的可能。 那一瞬,却见朱小婉朝着自己领口内一探手,双指一夹,便竖着拎出了一双铁筷子,紧跟着她就将右手一翻一戳,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朝着离她比较近的孙亦谐攻了过去。 孙亦谐前一秒还在对对方这藏兵刃的方式啧啧称奇,下一秒见筷子尖杀到,赶紧来了个“逆鲤鱼打挺”,往后一翻一躺,再接了一个后滚翻。 动作虽是狼狈,但确实管用……一下子就逃出了三米远。 同时,黄东来也已踏墙而起,跃到半空,一方面给孙亦谐留出了往后翻滚的路径,另一方面也方便自己从高处发出暗器。 “哼……雕虫小技。”只看了两人的一招半式,朱小婉就露出了冷笑。 武功高到一定程度的人就是这样,她真就只需要看那么一招半式,就能摸清你有几斤几两;除非你的武功境界又在她之上很多,她才有可能看走眼。 叮叮叮—— 下一秒,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但见朱小婉身形一晃,玉臂倏展,在刹那间便连出三筷,愣是把黄东来抛出的三支暗器都给夹了下来。 “哈?”刚在灶台上站定的黄东来见了这手,脖子都伸长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的武功比他预料得还要高很多,结合那奇门兵器,怕是已有了准一流高手的水平。 那是个什么水平呢?大概就是一些杂鱼门派的掌门实力;而换作高门大派的话,这实力大概介于副掌门和大弟子之间。 像这样的人,若是走正道,即便不加入任何组织,当个孤胆侠客也不成问题;可惜朱小婉这人生性狠毒薄情,当年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正道容她不下,所以她才躲在这山野之地开了个黑店。 今日被孙亦谐和黄东来撞见,不得不说是孙黄二人运气不佳…… “孙哥!点子扎手!”黄东来看出情况不对,赶紧喊了声提醒了孙亦谐。 “妈个鸡,你现在跟我说有什么用?”孙亦谐道,“还有你那毒怎么还没发作?” “估计是她用内力封了经脉呀。”黄东来回道。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同时,一个已经退到了厨房的墙角边,另一个则是一脚把灶台上的菜刀踢了起来,拿在了手上。 朱小婉看到他们的反应,还是冷笑,并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用筷子夹到的暗器举到眼前看了看:“哦?黄门的暗器?”她微顿半秒,笑道,“那便好办了,黄门的人不管用什么毒,身上肯定会带着相应的解药……你看你是自己交出来呢?还是我把你们手脚都打断了慢慢问呢?” 她现在对取胜已有了七分把握,认为自己即便在封住部分经脉的前提下胜算也不小。 另一边,黄东来也有点后悔了……他刚才虽然看出这开黑店的女人武功不俗,但并没想到会这么高,所以他只是下了一种很普通的毒药而已;倘若她知道这女人的功力强到了“封住一部分经脉照样能一打二还占据优势”的地步,那他肯定会选择更厉害的毒药。 眼下,他跟孙亦谐有两个选择—— 其一,是跑。这个成功率比较大,因为朱小婉未必会来追。她身上中的毒,有解药自是立刻能解,但即便没有解药,只要她花些时间运功调息,把毒血逼出来,就能去掉六七成的毒性,剩下的三成并不致命,只要吃些泛用的解毒药草,再休养个几日便可慢慢消除;所以,对朱小婉来说,比起冒险追杀,不追反而能稳妥地保住自己的性命。 其二,就是速战速决,加快厮杀的节奏。即利用朱小婉现在经脉部分被封,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这点,更加猛烈地进攻,迫使她加速毒发,或者直接把她打死。但这个方案风险大、难度高……他俩很有可能先被打死。 “你先等等!”危难当头,已经背靠墙角的孙亦谐果断开口,“我来说句公道话!” 他嘴上是这样说,但一双小眼睛还在时不时瞥着不远处的那把三叉戟——之前厨子搬他们进来的时候,把这兵器和包袱一起带进来了。 “今天是你想害我们在先,我们也算是正当防卫,现在双方各有损伤……”孙亦谐说得义正辞严,面不改色,“要不然……我们把解药给你,你让我们上路,大家就当是一场误会,各走各道儿……” “哼……”朱小婉冷哼一声,面露狞色,“你们杀了我男人,让我当是一场误会?” “呵……”孙亦谐这下可笑了,他能看不出对方那点心思吗,“老板娘,常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瞥了眼地上厨子的尸体,又看了看朱小婉,“您这番风韵,还怕找不到比这个好的?”他顿了顿,“再说了……你对这位的感情,我看也没有深到生死不离的地步,不如……解药之外,我再给你二百两安葬费,解一解姐姐你的心疼,这样够讲究了吧?” 孙亦谐深谙人心人性,他这话听起来甚是无耻,但恰恰是每一句都说到了朱小婉这无耻之人的心坎儿里。 朱小婉对这个厨子丈夫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平日里她就经常去城里找小白脸,没什么好心疼的;再说了,她在这儿开黑店也无非是求财,孙亦谐提出的这个方案,既能保证她的性命,又能让她这票没白干,甚至能让她面子上也过得去,她自是动心了。 “呵……”片刻后,朱小婉神情一变,狰狞之色全无,那份柔媚却是又上眉梢,“这位弟弟还是懂事儿啊,这几句可说到姐姐我心里去了……”她说着,又扫了眼黄东来,“就是不知,这位黄门的小兄弟,是不是和你一条心啊?” “那必须的啊!”就连朱小婉都没想到,黄东来竟然也是立刻变脸,笑着就答应了,“孙哥的主意可以啊,来来来,为了表示诚意,我先把解药放这儿了,姐姐您看怎么样?” 朱小婉都惊了,她暗自心道:“这两个货也太不要脸了吧?老娘我也得甘拜下风啊……” 她哪儿知道……自己又中计了。 孙哥说得能是真话吗?误会?在有实力干死你之前一切都是误会,等到不是误会的时候你人都没了。 黄东来是最了解孙亦谐的,所以他才配合着一起表演,孙亦谐实际上想干嘛他一清二楚。 “好,既然说定了……”朱小婉的眼睛盯住了解药的瓶子,但她刚想伸手,又犹豫了,“且慢,如何证明这瓶里装的就是我身上所中之毒的解药?” 她这么一问,就是上钩了。 因为这瓶解药,只是个无关痛痒的、让她放松警惕的幌子而已…… “那……你想如何证明?”黄东来问道。 “你先喝一口。”朱小婉道。 她的逻辑是:让对方这没中毒的人喝上一口,即便证明不了这是解药,但至少也证明了这不是毒药。 “好~”黄东来几乎毫不犹豫,伸手就要拿起来喝。 “等等!”朱小婉却又一次喝止了他,“不对……我得先问问,你们刚才喝了我加了药的酒,为什么没事?” 她不愧是老江湖,在这种时刻,她愣是把那件事给想起来了;这个问题很关键,因为如果黄东来和孙亦谐有某种避毒的方法,那就表示此刻这瓶就算是毒药他们也敢喝,而且喝了没事。 “我们在茅厕时,事先吃了解药啊。”黄东来也并不慌乱,对答如流。 “你怎么知道我加了什么?可以用什么解?”朱小婉又问道。 “呵。”黄东来淡定笑道,“我堂堂黄门少主,连你那点蒙汗药都分辨不出来?都解不掉吗?” 他说的有道理,这个答案朱小婉还是信服的,但也正因为这个答案,让朱小婉更不敢接眼前这瓶解药了…… “嗯……你们黄门的手段,我还是知道些的。”朱小婉想了想,沉声道,“你这解药嘛……我看还是不必给我了,我自己把毒逼出来即是,二位留下银子,请吧。” 如今她已不再用最初那种看待江湖新手的眼光看待二人,所以她变得非常谨慎;就算黄东来拿出来的真是解药,她也不敢接……还是自己运功解毒最保险。 于是,三人就这么保持一定距离对峙着,慢慢地动作……几分钟后,孙亦谐和黄东来把二百两银子留在了后厨的灶台上,拿上了包袱和三叉戟,在朱小婉的目送下慢慢退出了酒肆。 一直到两人上了马,骑出了老远,朱小婉才退回酒肆中,二话不说就先把门先锁上了。 她也不傻,她得防着这两人在自己运功调息时杀个回马枪,所以她根本不在屋里逗留,直接去拿了个包袱,装上那两人留在后厨的二百两银子,再到柜上拿走了所有的银票和散钱,随即就从后窗开溜了。 顺着林中的小路跑了许久,来到一荒僻无人之处后,朱小婉才放下包袱,盘腿坐下,开始运功。 这时的她,无论体力还是意志,差不多都已到了极限,若再不开始运功,不消片刻她就会毒血攻心。 然而,就在她运起第一口真气之际…… “噗——” 就好似是触发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般,其口中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血雾未散,朱小婉便整个人身子一软,朝后倒了下去。 “怎么……可能……”她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已经变成紫黑色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断气之前,她后知后觉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却见,她那只抓过银子的手上,手心已然变黑,毒就是从那里渗透进来的。 “明明……他也摸了银子……”这是死不瞑目的朱小婉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黄门三绝,自不是浪得虚名,这无影无形的下毒之术,才是他们真正的看家绝活儿,也是他们立足武林的根基。 箸尖红,就这么死在了荒林之中,她身边那一大包银子,可买不回她的命;她生前曾让很多人变成了肉包子,而到她死时,她自己却也成了野兽们的腹中之食。 这世间的报应,大抵如此。 孙亦谐和黄东来只过了半个时辰就回了那间酒肆,他们没有找到朱小婉,但他们看到灶台上的银子不见了,便知道对方已死定了;两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把火烧了那间吃人的酒肆,便再次踏上了的旅程。 第二十九章 擂台决斗 今儿这许州城……可热闹。 有决斗。 开封府广行镖局的大镖头郑目开,要在城里的擂台上跟淮安侠义门的第五把交椅葛世公开比一场。 这两位,在江湖上都算有字号的人物。 那郑目开今年三十有五,人称“开封三臂剑”,当然了,他不是什么“三刀流”,他只有一把剑,只不过他这一手快剑使出来,快到让人觉得他好似有三条胳膊一般。 而那葛世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今年三十一岁,绰号“蝎尾枪”,一杆七尺花枪使得是千变万化,凌厉无比,在淮河一带可说是无人不知。 这两人……虽说本来也没什么交情,但并不至于打起来,更不至于签下生死状上擂台决斗。 但今天他们就是要打了,而且非打不可。 为什么呢? 这也不难猜——两个男人生死相搏,多半就是为了钱或女人。 钱,他们有,够花。 所以,那答案自是女人了。 女人也分很多种,郑目开和葛世的家里都有老婆,他们的老婆也是女人,但他们今天显然不是为了那远在天边的老婆而打。 他们……是为了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人而战。 那个女人,花名“初雪”,乃是许州城中最大的青楼“七柳幽阑”里的头牌。 那个年头的青楼,也是分三六九等;二三流的就不提了,通常也没那么多规矩,但是第一流的窑子……那逛起来规矩可多了去了。 那种能做到名震一方的青楼,背后必定都有相当厉害的靠山,所以像这种青楼里的头牌,一般人根本见不着。 并不是说,你有钱就能撇着大嘴走进窑子点名要跟头牌睡觉了,抱歉,没这个操作。 对于那些有身份的人来说,嫖,也必须要雅,要有档次,不能跟那些逛下层窑子的普通百姓一样进屋就躺下睡觉,那在他们看来就是牲口。 真正的达官贵人、文人雅客们要追求的,并不仅仅是生理上的释放;在那之前,他们首先得在精神上得到满足。 所以,想见这种高档青楼里的头牌,你就得跟上门面试似的,去“求见”。 甭管别人最后见不见你,你也得先把银子撂下,让老鸨确定你舍得花这个钱。 然后呢,一般就是先请你去屋里喝茶,让姑娘先在暗处瞧你一眼,你要是看起来没个人模样,歪瓜裂枣啊,言行粗鲁啊之类的……那基本上你喝完茶就可以回去了。 你要是长相气质各方面瞅着都还行,那才有下一步,就是姑娘出来跟你聊聊…… 当然,只是聊聊,你要是看到人出来了就动手动脚,或者露出一副猴急的蠢样,那人扭头就走。 你还得端着、拿着,明明是来逛窑子的,还得摆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跟人扯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然后人家才会开始给你敬茶敬酒,飞眼儿撩骚。 这样一直聊到夜班三更,得姑娘主动跟身旁的侍女打招呼,让其传话出去并带上门,然后“请”你一块儿进里屋歇息,你才能进去完成你来窑子的真正目的。 这一系列的……在我们今人看来宛如脱裤子放屁般的操作,在那个年代的上流社会看来,却是比前戏还必不可少的前前戏。 其实你仔细品一品就会发现,这事儿也是有道理的。 一样东西,你得到的太容易,就会降低你享用时的幸福感…… 哪怕是拉屎,你在稍有便意时就去解决时的爽感,和你憋到感觉快要拉在裤子上时再去解决时的爽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高富帅花了一天睡到女神后的幸福感,和舔狗花了一年睡到女神后的幸福感,那能比吗? 所以说,这种主动给自己的行动制造困难,享受那种可能失败或者被拒绝的患得患失的感觉,才是更高的境界,是巧妙地诱导自己的大脑分泌更多内啡肽的一种技巧。 当然了,话要说回来,你得有实力才能这样操作,没实力的不管咋整大概率还是只失不得罢了。 有点扯远了……言归正传。 那郑目开和葛世是怎么回事儿呢? 有了我上面那番铺垫,解释起来就比较简单了:他俩昨晚都去了七柳幽阑,也都想求见那位初雪姑娘,于是就一块儿被老鸨请去屋里喝茶了。结果呢,那初雪也没露面,只是在帘子后面看了这两人一会儿,道了句:“一絮不分二禺(念yu,第二声)。”随后就让老鸨送客。 这俩出来后,有些不明就里,于是又求老鸨去问问初雪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老鸨见人家都使了银子了,又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去问了,结果初雪姑娘就又把那六个字写了下来,递了个字条出来。 那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这“一絮”,无疑是指她自己,絮就是雪嘛;“不分二禺”,从字面上看,好像是在说“我这‘一片’雪花没法儿落到你们这‘两座’山谷里”。 但其实不是…… 她在这里藏字了,这“禺”其实不是禺,而是“偶”,因为还有你们两个“人”坐在那儿嘛。 初雪姑娘聪明伶俐,她一看那二人身上的衣衫、靴子,还有袖口和腰带的细节,便知他们都是有妻室的人,而且他们的妻子把他们照顾得很好;这个“偶”字,就是在提醒他们,家中还有妻子;故意缺个偏旁,是在劝他俩做个“人”,有点儿良心。 所谓“一絮不分二禺”,不是说我不把自己“分给”你们俩,而是在说我初雪不想来“拆散”你们这两对“佳偶”。 她……是这么想的。 但郑目开和葛世,可就不是这么想了。 这俩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你们以为能当上头牌的姑娘都是什么文化水平?要是女人能考功名她们早做官了,就你俩这样儿的还想见头牌?这不招倒霉吗? 就这样,郑葛二人把那句话理解成了字面意思了,而按照那个意思去解释,对方似乎是在暗示“你们俩若是只来一个,那我这片雪就落那儿了”。 于是,他们就按照“二桃杀三士”那个路数自己杠上了。 两人说起来也都是武林中人,名门正派,总不能大晚上的在青楼外边儿直接就打,打完之后赢了的再回去?那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所以他们就相约,今日未时,许州城内东街擂台,一较高下。 至于理由嘛……他们自然没有公开表示是为了个妓女,对外只说是切磋武功,决个高下;但考虑到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闪失不好收场,故而还是跟当地的地保打了招呼,签了生死状。 场面话,是这么说的。 可其实呢,两个人都是动了杀心的。 生死状都签了,还能留手? 这玩意儿,就相当于是“合法杀人契约”,只要双方自愿签下,事后就是生死由天,哪一方的亲朋事后都不得来寻仇,谁要是寻仇或者变向的报复,那反而就是你有错在先。 ………… 午时过后,东街那块儿,看热闹的人群便开始聚起来了。 路上偶遇的江湖仇杀,老百姓自是躲得远远儿的,因为他们怕被殃及池鱼;但这有规则约束的擂台比试,他们可爱看了,甚至有好事儿的为了看得清楚都爬上附近商户的屋顶了。 未时,转眼就到。 葛世和郑目开也终于粉墨登场。 两人都是等到最后一刻才现身,这也算是江湖经验的表现——他们都知道这种场合来早了反而容易焦躁。 生死状早已签好,两人只是来到作见证的地保跟前稍施一礼,听对方简单交代了两句,便各自用轻功跃上了那高逾六尺的擂台。 “请。” “请。” 他们手持兵器,抱拳拱手,在台中央打了最后一声招呼,随即便分别走向了擂台两端。 就在此时…… “来来来开盘了啊,买定离手!马上开打了,最后一分钟,要下注的赶紧了,什么?啥叫一分钟?一分钟就是你一下一下数,从一数到六十的时间。” 只听得,在距离擂台大概有十几米的一条巷子的拐角那儿,一个嗓门儿有些尖的男人声音正在毫不避讳地高声叫卖着。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就在离那“开盘者”不远的地方,头头是道地跟一帮围在此处的乡亲念道:“哎呀,老子是专业解说,你们信我呀。我跟你们说,今天这场,就是六四开,葛世小优……正所谓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他们这个级别的选手……哦不……高手,一般就是练枪的更猛一点,当然了,这郑目开比葛世要年长几岁,这个也得算进去,你们听我的,下葛世,没错儿。” 这两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又是何人? 这俩货,也是昨天刚到的许州,今早大街小巷都在传这决斗的事,他俩便凑热闹来了。 孙亦谐不愧为经商鬼才,他几乎是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在擂台附近搞“盘口”;你说他缺钱吧,其实也不缺,只是因为前些天在朱小婉的黑店舍了二百两银子,他觉得不太爽,所以想搞点外快赚回来——这是他性格使然,真不是钱的事儿。 而黄东来呢,对解说也是情有独钟,于是就来帮孙哥“敲边”。 两人先是站那儿跟说相声似的聊着,等凑过来听的人多了呢,就改黄东来一个人说书了,而孙亦谐则顺势到旁边拿出了自己花一上午准备好的“注码”开始开盘,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听着那俩小子肆无忌惮的言行,擂台上的郑目开和葛世也是表情尴尬、嘴角微抽,但如今箭在弦上,他们也不太可能喊暂停什么的。 两人只能假装没听见,各自摆开架势,准备开打。 第三十章 未果 决斗伊始,便见那葛世蓦然前跃,枪头横空一抖,挟一阵劲风而来。 郑目开剑刚出鞘,便见得枪已临头,只得急蹴侧闪,避敌锋芒。 然,葛世的“蝎尾枪”,并非那大开大合的路子,其讲究的是灵动多变,那招式柔、快、巧、刁……变化无穷;一看郑目开往自己右侧闪去,葛世当即冷笑,因为这正中他的下怀。 下一秒,葛世已将手腕一抖,后招倏发,那枪身真似蝎尾般说转就转,在他的控制下由纵化斜,紧随着郑目开的胸口挞去。 红缨一绽,似初虹贯云。 剑芒迸现,若霹雳擎空。 “开封三臂剑”,自也不是浪得虚名…… 郑目开见对方根本不做试探,一出手就使出如此凌厉的杀招,心中也是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那一瞬,只见他稍整体势,出一招“天王托塔”,拨剑一挡,凭一口丹田之气,硬是抵住了袭来的枪华。 这还没完,此时葛世一招两变,枪势已尽,且堪堪落地,立足未稳,正是郑目开转守为攻之机,后者自不会放过这机会。 下一秒,郑目开便将内劲一提,剑锋遽出,寒芒三现,一手“三雁飞渡”,冲着葛世的腰、腹、肋三处要害闪电般刺出。 葛世身形未定,观之不及,好在其耳功不俗,凭破风之声便已知晓了剑招大致从哪里来,于是他急忙足尖轻点,使出一式“回天运斗”。 有道是……旋身趟一片,掠枪抨半边。 葛世这应对也很到位,把对手剑招防了个干干净净,并撤身两步,重整了自己的态势。 两人走完这几招,心中都在暗暗给自己捏把冷汗——他们在开打之前都以为自己至少有七成胜算,但现在却都觉得只有五成了。 然而,既已上了擂台,今天这事儿便再难回头。 他们都明白:人在江湖,有的时候,败,会比死更惨…… 一息过后,郑葛二人目光一触,站端再开。 人影相错,枪剑锵然。 与此同时…… “黄哥,现在这局势你觉得怎么样?”已经封盘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一起攀到了高处,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擂台上的打斗。 “不好说啊……”黄东来这时的语气比起开打前那言之凿凿的状态来就有点儿变化了,“这郑目开好像比我想象中要猛一点啊。” “呵……那你是不是要改判断嘛?”孙亦谐看出对方有点虚,于是开始充满恶意地拱火。 “也不是要改判断,现在主要得看葛世会不会失误。”黄东来还在兜着说,“只要他不失误,依然是优势,输不了。” 他这边话音未落,却见擂台之上,葛世与郑目开刚好过到一招“风雪殊途”,招尽之际,两人皆露出了三分破绽,只能用左手来补。 双方以左掌对左掌,掌锋一对,内力相拼。 而这一拼之下……郑目开发现了一件事——葛世的左肩有罩门。 这个罩门,是葛世修炼那蝎尾枪的绝式“蝎尾红莲”时所产生的;此招的威力巨大,且攻击角度极为惊奇,但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用到自己的左肩颈交接处为轴来发动。葛世也是直到招式练成时,才发现自己的肩井穴那儿气血有些淤滞,导致经脉变窄,内力流动不畅,但好在他只要不用那招,这情况就不会加重,也不会影响他使用其他的招式。 但……眼下,赶巧不巧的,他用左手,在一个特定的姿势下和对方对拼了一下内力。 若是换个三流人物来,这样拼一下自是察觉不出什么;若是郑目开此刻只跟葛世过了三四招,估计他也察觉不出什么;但现在郑目开已经和葛世打了几十招了,基本已摸清了对手的功力,这时他要还看不出来,那他也白混了。 “哼……”因发现了对手的罩门,郑目开冷笑出声。 葛世也看到了那个笑容,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仍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对方也可能是虚张声势。 两人回身再斗,但自这一刻起,情势已大不相同。 葛世心中已有隐忧,招式不自觉地便倾向了防守,而郑目开的剑招却是越发凌厉,且有意无意地在偏往葛世的左侧;所谓敌进我退、此消彼长,很快,郑目开就占据里了明显的上风,而葛世则只剩招架之能。 “哎,这局势不太对啊。”黄东来看着看着,也看出了葛世败相已现,不禁言道,“什么情况?怎么这葛世突然就不会打啦?” “哈哈哈!”孙亦谐在他一旁幸灾乐祸地笑道,“‘六四开’?啊?黄哥你奶得好啊。” “妈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黄东来道,“他们打的人自己的问题,我就是根据当时的形势分析一下而已。” 他俩在那儿说着呢,底下已经有些买了葛世的人按捺不住了,开始喊着“退票!”“还钱”之类的言论。 “妈个鸡的!退个毛!”孙亦谐听了,当即跳起来冲着那些人骂道,“你听说过在赌场里下完注了还可以退的吗?谁他妈逼你买了?买定离手、概不退还听不懂啊?你问问买了郑目开的兄弟让不让你退?你再喊一句试试?信不信老子下来叉死你?” 那类赌棍泼皮,孙哥在鱼市场里见得多了,对付他们自有一套;他就这么抄着三叉戟直接指着别人的鼻子骂,嗓门儿比人家大,气势也比人家凶,几句一怼,对方也就怂了……倘若真有人头铁还敢叫唤,孙亦谐绝对会冲下去将其抓出来抽一顿,来个杀一儆百。 这也是孙哥的经验:开盘口的,最重要的镇得住场子,因为但凡有一个闹事儿的你镇不住,就会牵出一串儿来,所以必须把那些出头鸟扼杀在萌芽之中。 乓—— 另一方面,擂台之上,那决斗也已进入尾声。 郑目开是越战越勇,而葛世却已成强弩之末;随着一记铮鏦之声乍起,葛世左臂一麻,手中花枪被剑劲震飞。 那端的是……剑雨退枪潮,三臂斩蝎尾。 然,葛世并未因此而放弃。 他知道,郑目开是不会说一句“承让”,然后让他相对体面的走下擂台的。 郑目开那脸上的神情,便说明了他想一直打到葛世跪下认输求饶为止,否则就将其打死。 葛世自不会为了保命而求饶——丢他自己的脸事小,往淮安侠义门的面子上抹黑事大。所以,对葛世来说,今天他只有两种方式可以下台:一种是赢,一种是死。 终于,到那兵器脱手的一刻,葛世反而不再畏首畏尾,选择放手一搏。 只见他全然不顾全身破绽,疾的一跃,追枪而去,在半空使得一招“风廻云荡”,复又握枪于手,展腰反扫。 郑目开也是不慌不忙,剑走龙蛇,连削带格,以攻对攻。 就在那剑枪交织之刹,葛世终出绝式:他将真气灌注右臂,双足分立,甩枪过肩,以左肩肩井穴为轴,一架、一摆、一冲,枪头似蝎尾疾出,枪缨化红莲怒绽。 这招来得突然,来得猛恶,又来得刁钻。 能否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找出应对这种绝招的方法,并不在于你自己的招式练得有多精纯,而取决于人的反应、经验和天赋。 郑目开虽气未馁,但身已倾,手中之剑也是以一种横架上挑的态势出去的……这是他出于本能做出的动作,也是他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而言,天赋的直观体现。 今天这场决斗,他应该是赢了。 因为这招接完,他会负轻伤,但葛世会彻底丧失再战的能力;但这招的背后,已足够显出葛世的武学天赋在他之上,若这场决斗再晚个两年,他怕是只有三成胜算。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至少此时此刻,郑葛二人都清楚,郑目开应招的瞬间,已然胜了。 不料,就在那胜负将分之际…… 飕—— 一道人影似黑风过境,倏然杀至。 那来者,身高丈二(也就是一形容,实际就是一米八出头),黑衣蒙面,体型魁梧,但其速度却俨然在那郑葛二人之上。 但见,此人自围观的人群之外直接一步跃上擂台,宛若惊雷落地,刚好扎身在那枪剑相交之处。 其左手虎口握枪,右手二指夹剑,在那两人招出半截,内劲尚未全部施出的时刻,生生将两人的招式都给止住了。 这下,从围观群众到当事人全都惊呆了。 且不说这黑衣人上台时所展露的轻功,就他此刻左右手这一接一滞,便足见其武功远胜于郑葛二人,甚至可以说让那两位此前的打斗显得跟街头杂耍一般儿戏。 “二位,请近前一步,听我一言……”接着,他便说话了;低沉沙哑的嗓音,可能是有意伪装。 郑目开和葛世也没办法啦,人家这一看就是一流高手的级别啊,现在“请”你近前一步,你不给面子?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一息过后,那黑衣人送了手劲,两人这才收回了兵刃,也收了战意,双双向前一步。 随后,也不知道那黑衣人跟他们说了什么,说得两人脸上变颜变色。 说完后,黑衣人便退后两步,道了句:“二位好自为之。”接着他就和来时一样,一跃数丈,飞身便走。 留下郑目开和葛世二人有些尴尬地立于台上。 半晌后,还是年轻些的葛世先抱枪拱手,侧着目,一脸不情愿地对郑目开来了句:“郑兄,恕在下少识,今日之事……得罪了。” 郑目开一看台阶来了,便也尬笑着回礼道:“呵……误会……都是误会嘛,郑某也是个粗人,还望葛兄见谅。” 两人说完这两句场面话,也没跟大伙儿交代什么,只是下台跟地保念叨了几句,让其把生死状撕了,随后便各自扬长而去。 留下一众愣在原地、不明所以的观众,以及两个很想骂街的盘口解说。 第三十一章 淳空 流局,是庄家很不希望看到的一种情况。 擂台决斗那事,孙亦谐为了开盘忙活了大半天,结果被一个突然杀出的、来路不明的蒙面黑衣人给搅黄了,他自然是十分不爽。 但不爽归不爽,他也没什么办法;如今那黑衣人已不知所踪,他跟郑目开和葛世也没什么交情,就算他去找当事人询问,人家也不可能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他,所以孙哥也只能作罢。 直到后来,孙亦谐参加完少年英雄会、重返许州之时,他才直接通过初雪姑娘把今天这一系列的事情闹明白,当然那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且说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行程……因为看这场热闹,他们又在许州多待了一天,次日早晨,他俩便再次启程。 算起来,自出离了杭州城算起,二人前前后后已行了二十多天,这些日子里遇到的事,也让他们越来越有那种置身江湖的感觉了。 今日,他们终于来到了洛阳附近。 这中原腹地,名山众多,两人从官道走,朝西北去,势必要经过的一座山便是嵩山。 嵩山上,有两个门派:一个,是嵩山派,还有一个,就是少林。 在这个宇宙的武林中,少林早已不是“泰山北斗”级的存在,但依然拥有相当高的地位,算是资格最老、实力最强的门派之一。 而嵩山派呢,同样是名门正派,但总体的实力比起少林来就要差一些了。 这两派的地理位置很近,不过也没有交恶或者产生什么竞争关系,毕竟两派的武功不同、门规不同,所以面对的“市场”也不一样。 这个世界上,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了学武而去当和尚的;而对于俗家弟子这块,少林寺的招收标准也颇为严格,即使你被招进去了,俗家弟子能学到的最高武功也就是达摩院里的那些功夫,而藏经阁里那些需要和佛法一起修习的禅宗上乘武学,你基本是接触不到的。 嵩山派则没那么多限制,既不用剃度出家,也不会太挑弟子,你只要有天分肯努力,不要犯什么错误,就可以进去追一下掌门梦;哪怕最后没混出什么名堂,也可以退出门派,自己去江湖上行走……哦,当然了,你要是学了门派内的上乘功夫,还是得先废了这武功才能离开师门的,没学的倒是没关系,要走也没人拦你。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路来到了嵩山脚下的小镇后,就明显感受到了这两个门派在此地的影响力和根基。 镇子周边的很多田地,就都是少林寺和嵩山派的产业;镇里的几间客栈也都有他们的股份,因为里面常年都会有络绎不绝的、期望来投靠两个门派的青年住宿;还有镇上的铁匠铺、木匠铺、布店、裁缝店等等,也都得仰仗这两大门派给的兵器和服装订单。 总之,这个镇上的五行八业,多半都和这两个门派有点儿关联,已然是有点儿共生经济的味道了。 这,也是这个大朙宇宙中高门大派的常见运营模式。 我们小时候看的那些武侠小说也好、影视也罢,通常都会忽略掉一些细节,比如—— 挥金如土的大侠们的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武林世家每天不是练功就是内斗,他们那锦衣玉食的生活靠什么维持? 那些名门正派到底收不收报名费? 一个规模超过五百人的门派每天光伙食就要消耗多少食材?多少水?动用多少厨子?给他们运送食物、水、以及处理他们制造的厨余垃圾要多少人力和物流资源?他们的个人卫生问题比如洗澡该怎么解决?相关的医疗设施又如何? 诸如此类的……大量的现实问题,其实都该是有理可循的才对。 放到邪派中人身上,这些细节倒是都可以用“烧杀抢掠搞定一切”解释过去,但名门正派……要是没有产业、没有稳定的收入、没有专业的管理人员,必然是运作不下去的。 别说五百人了,我现在就算只给你五十个人,让你当他们的掌门;你每天一睁眼,这帮孙子的衣、食、住、行就全得你来伺候着,你确定你还有时间教人武功? 因此,大朙的那些稍微有点规模的门派,与其看作一个个门派,不如当成是一家家企业;除了董事长,即掌门之外,什么财务、人事、后勤等等那可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这些道理,如今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还不是很懂,直到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组织才发现管理和运营有多麻烦。 好在,眼下他俩还只是两个“小侠”而已,虽没有什么名望,但相对的,也不用担什么责任,正是能无忧无虑地闯荡江湖的大好时光。 两人在嵩山脚下的这个镇子上逛了半天,耳朵里被灌了不少少林寺和嵩山派的奇闻轶事,只是其中的真伪……着实不好判断。 他俩想上山去看看吧,却是不行。 因为人家这是门派,不是旅游景点,你想进去拜会,得有个说法,不可能说“我就是想来参观一下”,那样都成的话邪派的间谍岂不是来去自如? 如果孙黄二人在江湖上名声显赫,那就另说;你们把名字一报,说久闻掌门/方丈的大名,想拜会一下,人家要是有空,也听过你的名号,没准会让你进来见你一面,一起喝杯茶,交个朋友。 可惜……他们两个并没有到那个地位;黄东来那个黄门少主的头衔可能还稍微有点用,但孙亦谐真的属于怎么说叨都不会有人放你进去的情况了。 故而,他们也只在这里逗留了一夜,第二天便又启程上路。 没想到,这天他俩刚骑着马缓缓遛到了镇子边上,还没上官道呢,忽有一人自后方叫住了他们。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留步。” 那说话声,自孙黄二人身后传来,那嗓音显得还有些稚嫩。 他们一拽缰绳,勒住了马,回头一看。 却见一十六七岁的年轻僧人,身着僧袍,头顶戒疤,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此刻,他正双手合十,冲着两人低头施礼。 “这位小师父,有何贵干呐?”孙亦谐一瞧是个和尚叫住了自己,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可能要化缘,所以他随口问了一句,并已做好了随便给些铜钱应付一下的准备。 然,对方的回应却让他有些意外:“小僧淳空,乃是少林淳字辈弟子,恕小僧唐突,敢问……二位施主,此行可是要到洛阳、参加那少年英雄会去的?” 马上的两人闻言,面面相觑,眼神一换,随即是黄东来开口应道:“不知……淳空师父,你为何会如此觉得呢?” 他这是用问题回答问题,来个反试探。 淳空倒是坦坦荡荡,直言不讳道:“阿弥陀佛……只因二位出镇的方向是往西北官道走,若不中途转往小路,那么那条道也只通洛阳;其次,小僧看二位施主看年纪与我相仿,且皆身负内力,这位施主身上又带着一把奇门兵器……因此小僧便猜,你们或许是想赶在中秋前去参加少年英雄会的。” 的确,此地离洛阳城已是不远,再加上他二人身上的特征,要推测出这些也并不难。 “原来如此。”黄东来点点头,话都到这份儿上了,他也没必要再拐弯抹角,“不错,在下黄东来,这位是我兄弟孙亦谐,我二人正是要去参加那少年英雄会的,敢问淳空师父有何指教?” “阿弥陀佛……岂敢,岂敢。”淳空语气谦恭,诚恳应道,“小僧叫住二位,只因小僧奉了师父之命,同样要去那洛阳赴会。方才走到此处,正巧见黄施主和孙施主也像是要去洛阳的样子,这才斗胆出言询问。”他顿了顿,再度施礼道,“其实,小僧有一不情之请……如二位方便,不知可否带上小僧同行?” 第三十二章 不归楼 黄昏。 斜阳夕照,秋意渐浓。 那洛阳城南的官道上,很早便没有了行人。 直到,马蹄声起…… 但见两匹骏马,自远处并骑而来。 那两匹马上,骑了有三个人:孙亦谐,黄东来,和淳空。 因为孙亦谐背得行李多且重、背后还有把三叉戟不方便,所以“搭顺风马”的淳空是和黄东来同骑一骑的。好在这小和尚也不胖,而且带的行李非常少,短途内捎上这么一位并不影响他们的行程。 对淳空来说,来洛阳可能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就算他没找到肯捎上自己的人,步行过来也花不了几天。 可是对孙亦谐和黄东来来说,来到这里可不容易。 虽然几个月前黄东来从蜀中到杭州的那段旅途更长,但那时的他是乘高铁帮的旅车抵达江南的,一路上除了看看官道两旁的风景,就是在驿站里吃吃睡睡,几乎没遇上什么有趣的事儿。 而他和孙亦谐一起从杭州来到洛阳的这段旅程就不同了,仅仅是一个月不到,他们就遇上了各种奇人异事,还结下了几段恩仇;这……才是“走江湖”的感觉。 ………… 进了城之后,两人立刻就感受到了洛阳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那城里,非常热闹。 虽然此时城外的道路上已是行人早渺,但城内的那条主干道上,却是张灯结彩,人头攒动。 而且越往城心走,就有越多的人流聚集;从卖东西的小贩、卖艺的艺人,到天黑了也不打烊的各种店铺、还有那些流连忘返的行人……似乎全城都处于一种在大朙很罕见的“夜生活”状态。 按往年来说,得到了中秋前后那三四天,洛阳城内才会有这般光景,即便是赶上“少年英雄会”举办的年份,也最多延长到七天左右。 不过……今年,洛阳正义门的沈门主,似乎是想把这盛会办得比以往都更盛大和持久些,所以提前了十几天就已经炒热了城内的气氛。 可别以为这是件容易的事,仅是城中主干道两旁的那些花灯和灯笼,就是很大一笔开销;还有给那些小贩和商铺的“加班费”,让城中地痞帮着一起维护秩序的“保护费”,让官府给你们的夜生活开绿灯的“打点费”等等等等,这庆典般的夜市……无一天不在烧着正义门的钱。 当然了,这样的热闹,也是很给他们长面子的。 前文说过,要运作一个成员过百的大门派,本身就已不易,若你还要让这个门派在日常之外再承办这种持续近半个月的大型活动,那就更考验你这个门派的综合实力了。 除了要有钱,门派内管理层的统筹能力、中层的调度能力、基层的执行力等,都很重要。 你把事情办得利落风光,就相当于是在向武林同道展示实力;而你的门派办成的这件事儿,也会成为日后你与其他人打交道时可以拿出来说的无形资产。 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喜欢搞事之人,自是一进城就被这夜市吸引了,再加上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可以松口气了,所以,两人都显得兴致高昂,好似这一路的劳顿都已消了大半。 但淳空跟他们不一样,人家是出家人,讲究个清心寡欲、少惹是非;这次要不是少林寺收到了正义门发出的请帖,点名要淳空来,淳空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参加什么少年英雄会。 故而,淳空对这凑热闹的事儿是完全不感兴趣的;进城后,他谢过了孙黄二人的“便乘之恩”,随即就匆匆告别,拿着他师父的手书奔白马寺“挂单”去了。 当然,他走了……也好。 从嵩山过来这一路上,孙亦谐和黄东来也跟他聊了聊,结果发现这货特~别正经;在他俩的眼里,淳空这孩子就像是一个用天真的面粉和无聊的清水捏出来的面团,顺带还用佛法这种酵母发酵了一下……像这种配方,最后只能做出一碗名为“高僧”的阳春面来。 而他们两个呢,一个是让你腹泻的火锅,一个是让你痛风的海鲜,跟这和尚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淳空走了,更好,他俩更自在,可以去夜市上浪了。 两人先是去客栈办了入住,撂下了行李和三叉戟,随后就上了大街,溜达了一段儿,便找了个路边小摊一坐,一人一碗驴肉汤,就着馍馍,先垫了个五分饱。 然后又到街上走着,看看那些卖艺杂耍,瞅瞅那些地摊上的假首饰,欣赏一下捏糖人的传统工艺,再深吸一口空气中那由食物、脂粉、泥土、草料、金属、马粪、灯油等气味混杂在一起的复杂味道……那叫一个美。 你要问这有什么可美的? 我只能说,这就叫“闻人味儿”,或者说“闻市井气”。 这个味儿,在我们这个年代,尤其大城市里,基本已闻不到了;或许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能在童年或是对故乡的记忆中寻回一些类似的气息,但年轻人嘛……大多还是对汽车尾气以及遛狗不牵的傻逼留在绿化带上的狗屎气味比较熟悉。 孙亦谐和黄东来就这么一直逛到了戌时三刻(晚八点四十五分),到了这会儿,夜市便也接近了尾声。 古人的生物钟和今人比起来还是非常健康的,对那时的大部分人来说,熬到晚上九点时的感觉,就跟我们现在熬到午夜的感觉类似——就算兴致再高,也会开始打哈欠了(当然也有很多现代人整夜都很精神,要到天亮才犯困,是的,我知道你们存在)。 因此,这个时候,行人渐渐少了起来,路边的摊贩也开始陆续收摊。 不过,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夜游,显然还没结束,甚至可以说刚刚开始…… 两人都是名门之后,他们又怎会不知,但凡是大一些的州城,都会有通宵营业的“夜场”存在。 在大朙,绝大多数的“夜场”都是青楼,其中最有名的,要数江南沿海一带,坐落于上海县内的“星辉楼”;听说有很多朝廷大员甚至愿意冒着被罢官的危险乔装改扮去那儿玩乐,足可见其魅力非凡。 孙亦谐也一直想去一次来着,只可惜孙老爷对他这方面管得很严,完全不让他逛窑子,别说星辉楼了,连杭州的青楼他都没法儿去。 黄东来也差不多:一来,蜀中黄门乃是名门,就他一个少主,管教自然要严些;二来,他们这代已经家道中落,虽说饿不死吧,但也没那么多闲钱可以挥霍在青楼这种地方。 但今儿可不一样,两人远在洛阳,离家都很远,没人管了。 他们身上的盘缠呢,也都还剩不少;他俩倒也不是有多想去嫖,只是来到了这个可以合法开青楼的宇宙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逛过一间呢,就算出于好奇,他们也想进去见识见识。 于是乎,戌时将尽之际,这俩傻帽儿在街上找到了一栋仍旧灯火通明、且门面颇为奢华的建筑。 两人贼笑着对望了一眼,乐呵呵的就一齐迈步进去了。 可这一进去,他俩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立刻就发现……自己好像是来错了地方。 刚才在街上看,这地儿的招牌上写的是“不归楼”;这三个字呢……得看你怎么理解了,你要满脑子想找窑子,那这名儿看着还真像窑子,但你要仔细琢磨一下,这仨字儿用在殡仪馆也合适。 他们又往里张望,见那敞开的大门里有灯光,很敞亮,还有一道屏风拦着;他们就觉得这也正常啊……屏风嘛,一是能挡挡风尘,二是可以遮一下里面那些男男女女见不得人的勾当。 另外,离着大门几步,就能听见里面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了;这说话声,男女的声音都有,人数也比较多,听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听语气好像都挺高兴的。 综上所述,在门口乍一瞧,的确是有可能把这里误会成青楼。 谁知道,他们进来一看——正经的酒楼,吃饭的地儿。 为什么生意那么好?很简单,这里是洛阳城最好的酒楼,不但菜好,而且只做晚市,每天酉时才开张,一直营业到子时;城里那些晚上不睡的、有钱又有闲的主,都爱来这儿吃夜宵,那人可不就多了吗? “二位客官。”很快,就有一个穿着打扮跟大户人家管家类似的中年男人凑了上来,不卑不亢地对孙黄二人言道,“门口风大,里边儿来坐吧。” 就这进门后的一招呼,便能看出这酒楼的与众不同:客人来了,不是跑堂小二前来招呼的,而是有专门负责迎宾的人。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看,人家都过来招呼了,我俩再扭头出去?顺带问他一句离这里最近的妓院怎么走?这好像有儿丢人啊。 两人对视一眼,耸耸肩……咱干脆就这儿将就了吧。 不归楼一楼大堂的座位并不少,而且,在这戌时三刻,还有着九成的上座率;桌上饭菜飘来的香味、食客们脸上那享受着美食的表情还有他们愉悦的交谈声,都在说明这家店的确是不错。 那迎宾将孙黄二人引到了角落里的一张空桌旁,停步问道:“二位客官,请问此处可否?” 孙亦谐心说:这位置不咋地啊,离着不远就有根柱子,来去上菜也不方便。 他再转头一看,这大堂里也就剩几个犄角旮旯的位置了,于是便随口问道:“这楼上可有空位雅座?” 他……也就是习惯了。 因为他在杭州的时候,去一些档次比较高的酒楼请客吃饭,从来都是包雅间儿的。 他可不知道,这不归楼的“楼上”,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去的;这里只有一楼大堂是只要有钱就能吃饭的地方,而要去楼上吃饭,有讲究……所以一楼才会有那么多人。 “哦……”那迎宾也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露出了一个十分专业的笑容,“呵……楼上的空位,还有的。”他顿了顿,“客官您……真的要去吗?”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孙亦谐并没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什么毛病来,当即就答,“去啊。” 黄东来也在旁接了句:“兄弟,搞快点嘛,我俩都饿了。” 他这也是实话,他们之前在街上吃的小吃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况且进来之后,又看到那么多美食,闻到那香味儿,口水都快下来了。 “好……好。”那迎宾见他俩态度都挺确定的,便一抻胳膊,做了个“请”的手势,接道,“二位有请,这边来。”说着,他就引着两人走上了通往二楼的台阶。 这才引出那——孙亦谐刀战老御厨,黄东来文斗小德祖。 第三十三章 “一品” 当孙亦谐和黄东来走上二楼的时候,那一楼的大堂里,已有十余道目光朝他们盯了过去,并记下了他俩的长相。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武林中人。 其中,有和孙黄二人一样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受邀者、有来洛阳看热闹的江湖前辈、也有本地的地头蛇……而他们之所以会看这一眼,自是因为他们都明白这不归楼的“楼上”不是那么好去的。 懂行的都知道,这不归楼,共有三层。 一楼大堂,是平日里最热闹的地儿,有钱就能坐下吃,只是这价格真心不便宜。 那二楼呢,叫“智仙阁”,有几个雅间儿,还有一个偌大的、和一楼后厨分开设立的厨房;平日里,绝大多数时候,二楼都是没客人的,因为在二楼吃饭,有个规矩——你得过了“一品”、“一眼”、“一言”这三关,才能吃上二楼的饭菜。 你要是不上去,倒也罢了,但你若上去了,三关却没过,那就抱歉了;不但是二楼不招待你了,一楼你以后也别想再进,你就算是上了这不归楼的“黑名单”了。敢再来,到了大门口儿就直接给你轰出去。 你要问理由?很简单,因为你不自量力。 而不归楼的老板,最讨厌这种不自量力的人。 当然了,你要找老板理论,也可以,老板就在三楼;三楼被他取名儿叫“思秽居”,老板自己吃住都在那儿,你想“投诉”,可以上去自己跟老板聊。 反正,这些年里,竖着进去投诉,横着出来并表示“非常满意”的人也不在少数。 纵是那些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一样得守这老板的规矩,没有破例的;也就是说,哪怕你再有钱,只要过不了那三关,二楼你就是不配坐,得乖乖在一楼待着。 久而久之,上去“自取其辱”的人基本也就没了。 而能上二楼的那些贵客呢,无疑都是些很有本事的人,比如……那沈幽然,就是可以随意上智仙阁吃饭的;只不过,大多像他这个级别的人,都很忙,没空天天往这儿跑,有空的也未必有那么多闲钱……毕竟那二楼的饭菜比一楼的还贵。 然,今夜,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看起来方才十七八岁的江湖生面孔,居然就这么走上去了。 毫无疑问……一楼大堂里瞅见这一幕的人,都已在等着看他俩的笑话了。 “这俩小子一定是没弄懂这里的规矩,或者就是无知者无畏,估计没多大功夫就得被赶下来。”——这是在场绝大多数……不,应该说是所有注意到他俩的人心中一致的想法。 这个推测实际上也并没有错,然而……世事难料。 ………… “二位客官,请在此稍坐,小人前去通报先生一声。”迎宾的那位把孙黄二人领上二楼后,将他们留在了一处类似前厅的所在,然后扭头就走。 这地儿,虽有座位和放茶杯的小桌,但并没有人给他们上茶,也没有果盘儿点心之类的东西。 “搞毛啊?”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孙亦谐当时就有点不爽,“这家店怎么回事?老子来吃个饭还要见‘先生’?难道吃之前还要先考试不成?” 他这随口一说,还真说对了八九成。 “我也不知道呀。”黄东来接道,“不过我刚才在一楼看了一圈,这边的菜是真好,搞不好我们进了那种非常牛逼的店,所以规矩多?” “嗯……”孙亦谐想了想,“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有这个可能,但是打开门做生意的,难道还能立那种妨碍别人来消费的规矩吗?” “这就难说了啊。”黄东来到底还是武林世家,即便没怎么走过江湖,对一些奇人异事还是有耳闻的,“我还真听说过有那种给消费设置门槛的店的,京城就有,叫‘状元楼’,里面最好的一款宴席,钱买不到,得用诗或者对子来换,当然……诗要好、对要绝,你这种文盲的打油诗肯定不行。” “滚!”孙亦谐撇嘴道,“老子正经上过私塾的好吗?” 他俩正这么聊着呢,忽听得脚步声起。 不多时,自那迎宾者离去的方向,行来一道瘦小的身影。 那人,四十岁上下,个子不高,蓄须、白面、酒糟鼻,一身文人打扮,手摇纸扇,步履轻盈,一开口听着是绍兴口音:“二位,鄙人薛推,字轻仕,人赠一号‘小德祖’,尚未请教……” 或许是刚才被黄东来刺激了一下,也可能是听到对方这文人打招呼的方式挺有逼格的,孙亦谐也是心血来潮,张口便道:“好说好说,在下孙亦谐,字‘一峰’,人称‘海王’。” 黄东来在旁听着,差点儿笑出声来,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玩儿的,故而也戏谑地接道:“那我就是黄东来,字‘贡人’,号‘旭东老仙’。” 薛推听完这俩文盲的自我介绍,当时就惊着了。 他心里就犯嘀咕:“哪儿来这么俩货?上来拿我们寻开心的?不知道咱这儿什么地方?还是故意上来找事儿?” 想是这么想,但他不至于才说两句话就翻脸。 薛推思索了几秒,还是用他那略带高傲的语气道:“好,既然孙公子和黄公子都上来了,就表明你们也是有备而来,规矩我也就不多说了……”他顿了顿,扫了两人一眼,“那么,二位由谁来过这‘一品’之关啊?” 这里得说明一下,智仙阁的“一品”、“一眼”和“一言”这三关,不一定要全部由一个人完成;因为这里的雅间一间能招待八个人同桌吃饭,所以只要这八个人里能有人把这三关过了,那无论你们是一个人过三关,还是三个人每人过一关,都行;但有一点不变……每关只能挑战一次,失败了不能换人重来,而且失败后你们同桌这八个以后全部都得上黑名单。 “呃……”听到这句的时候,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有点回过味儿来了——看来他们刚才随口猜猜还真猜对了。 但事已至此,爱面子的孙哥肯定是要不懂装懂、打肿脸充胖子啊,于是乎,在短暂的迟疑后,他便一咬牙一跺脚,上前一步:“我来!” “呵……”薛推心中冷笑,似已从两人的神情中读出了什么,不过他也不说破,只是淡定接道,“好,二位这边请。” 说罢,他便背着双手,悠然转身,带着两人顺着走廊前行。 拐了两个弯儿后,三人来到了一个还挺宽敞的茶厅里,在那儿,有一名老者已然在等候着了。 孙黄二人只是瞧了一眼,便知这老者是个厨子,且是位名厨。 在大朙,人的衣着是有很多讲究的,一般来说,色分赤、绿、青、金、蓝、皂、茶、白,款有裙、盔、袍、襕、绢、撒、袄、巾;当然了,实际上远不止这八八六十四种对应,这里只是笼统地列一下最常见的一些组合而已。 而这些常见的颜色和款型,大部分都是有一定符号意义的,不仅能象征身份等级、职业特性,有时还能指代五行、方向,或是人物性格……这些特性在当今的戏曲舞台上有一定传承,只是感兴趣的人已是不多。 厨子,在那个年头,就算是比较卑贱的一行了吧,按说是穿青;但这厨子若是有名、有钱了,也可改穿红的,因为灶王爷属火嘛。 而再往上走一档呢,御厨,就有专门的官袍了,官袍外围一条“火裙”干活儿。 御厨若是哪天不干了……被轰出去的不算啊……少数能安然离宫的,官袍便不可以穿了,但火裙可以留下。 另外,厨子在宫里用的腰牌,也可以带出来。 那腰牌分阴阳两块,盘上雕鲤鱼两尾,一尾头向上游,一条尾朝上舒,两鱼一凸出如浮雕,一凹下如糕模,鱼纹凸起是阳牌,下陷的是阴牌;在宫里,出入者和皇宫守卫各执一块,检查时两牌相嵌吻合便可通过,十分巧妙。 厨子离宫时,可带阳牌走,阴牌直接销毁;出宫以后,这腰牌就是你当过御厨的身份象征了……当然,这番操作,得使钱,而且太监和禁卫那边都得孝敬到,要不然人家就把你腰牌给收了。 眼下,孙亦谐和黄东来面前的这名老者就有腰牌,身上也围着火裙,那他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了。 “老朽袁方治,见过二位公子。”在薛推简单的引见后,袁方治也走了个礼,随后便问道,“不知……孙公子要‘品’哪一类食材?” 听到这个问题时,孙亦谐才明白所谓的“一品”原来是要尝食物,他应道:“那总共有哪几种可以选呢?” “呵……”袁方治刚才已经和薛推换过眼色,知道眼前这俩小子八成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故而回话的态度也有些傲,“天上地下,山珍海胥,飞禽走兽,水木果花……皆可。” 孙亦谐一听,心说这老家伙很嚣张啊,这是在跳我脸啊,再加上他本来肚子就有点饿了,不禁就起了几分邪火儿:“呵……也就是说,那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河里游的、草窠里蹦的……都行是吧?” 他这段儿,是相声里的词儿,黄东来也听过,知道对方一答应,孙哥下一句就得是“擦屁股纸”。 黄东来觉得抬杠并不能帮他们更快的吃上东西,而且万一对方真把擦屁股纸拿出来给孙哥品,孙哥可能要遭重,所以他赶紧出口拦着:“行了行了……孙哥,给我个面子,别尼玛作死了,好不?” 他这粗鄙之语,让薛推和袁方治都直皱眉头,但孙亦谐确是听进去了:“好吧。” 孙亦谐又深呼吸了一次,顿了顿,才对袁方治道:“那我……就选‘鱼’吧。” “哦?”袁方治听到这个“鱼”字时,表情有点微妙,紧跟着就笑了,“呵……好,好,公子稍等。”说完他就转身奔厨房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袁方治就端着个大托盘折返回来。 托盘上,放着五个小碟子,每个碟里都有东西;乍一看,每碟都是鱼,但光凭看,显然并不能知晓它们分别是什么。 袁方治很快就在孙亦谐座位旁的桌上码好了碟子,随即就往旁边一站,微笑地看着孙亦谐道:“孙公子……请吧。” 很显然,在袁方治的心里,这一关,孙亦谐已经是自取灭亡了。 你说你要是选个猪肉啊、豆腐啊之类的东西,兴许还有机会猜出食材的产地、或至少猜到做法;像什么黑猪白猪金华猪,南膏北卤煎炸煮,大多人都还有耳闻。 鱼?以那个年代的水产知识、捕捞技术,就连渔民有时也弄不清自己捞上来的到底是啥玩意儿;再退一步说,哪怕是大众熟知的那些鱼,种类也是极其繁多……所以,这可说是最难的一种选择。 但袁方治万万没想到…… “呵……就这?”孙亦谐还没动筷子呢,只是瞧了瞧到那五个碟子里的东西,就已露出了一脸不屑的笑容。 这下,袁方治脸上的笑容反倒消失了,因为他隐隐感到了对方这不像是虚张声势。 笃笃。 孙亦谐懒洋洋地拿起筷子,在桌面上很不斯文地掇了两下,然后便是一夹一尝:“鮟鱇鱼肝,拿白酒煮的。”话音未落,他第二筷子已经出去了,前一块鱼在嘴里的余味儿都没消呢,他就吃了第二碟里的东西,“河豚刺身,滴了几滴酱油吧。”接着,就是第三口,“梭鱼干,拿辣椒、盐、料酒、葱姜蒜等腌的。”第四口,“马鲛,蒸软了之后跟豆豉拌的。”最后,待第五口鱼放到嘴里,他又是一笑,“呵……至于最后这个银鱼的做法嘛,勉强凑合吧;考虑到你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料理了五种……哦不对,梭鱼干应该是现成的……料理了四种鱼,确实有难度,所以料理的方法糙一些,我也就不计较了。” 对于孙哥装的这个逼,黄东来倒是没感到有什么意外,毕竟他俩之间知根知底。 但薛推和袁方治可就傻了…… 薛推愣在那儿,心道:“我看走眼了?难道刚才他们报名字的时候是故意扯淡?等等……他刚才好像说他是‘海王’?” 袁方治更惨,脸都歪了;孙亦谐不但是说中了他拿出的“五品”分别是什么鱼以及做法,还讲出了“刺身”这种他也是头回听到的名词,俨然一副比他还懂的样子。 袁方治心想:我给皇上娘娘做菜的时候也没被这么教育过啊?这叫什么事儿? 但他这想法实际上是在钻牛角尖了——皇上娘娘对这方面能知道个啥呀?他们连鸡蛋多少钱一斤都不知道,做肉要先出水都不懂,当然没法儿跟你叫板了;但孙亦谐可是两辈子都在跟鱼市场打交道的人,你跟他矫情这个?这就好比人类的游泳健将跟亚特兰蒂斯人讨论潜水啊。 “哼……口气倒是不小。”果然,袁方治琢磨了一下,还是不太服,“诚然,孙公子猜中了我这五味鱼分别是什么,过了‘一品’这关,但你要说老夫那银鱼的做法还‘凑合’,老夫却是想跟你请教一二了。”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你说我不行是吧?那你can你up,你来给我示范一个。” 其实……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 但孙亦谐在这种稳赢的局面下自是不介意跟对方杠一杠的:“可以啊,来,厨房哪儿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起身,顺带还转头对黄东来说了句,“黄哥,一起过来呗,我先亲手做道开胃菜给我俩垫垫肚子。” 第三十四章 山寨料理 这智仙阁的厨房,纵是放到整个大朙来讲,也是首屈一指的。 “硬件”上,自不必多说,能用上的好东西都用上了;那铁锅的铁,比有些穷跑江湖的兵刃用的铁还好;那砧板的木,比老百姓家里最好的家具用的木还贵。 食材、佐料这块,也是应有尽有——东南西北、山珍海味,甚至是大朙本土没有的材料,都能在这里找到。 就拿方才的鱼举例吧,要知道,那个时代可不比今天,在现代社会,你即使住在内陆城市,也一样可以吃到在低温保存下空运过来的海鲜;但在那会儿,你在离海很远的城市,想吃口海鱼,不说不可能吧……极为困难是肯定的。 也就是说,在古代,一个生活在四川的人,如果他一辈子不离开四川,那他就很可能一辈子都没尝过、甚至没见过任何一条海里的鱼。 洛阳这地儿呢,其实也差不多;洛阳北临黄河,能弄到淡水鱼不稀奇,但方才袁方治拿出来的鱼中,鮟鱇和马鲛可都是海鱼,而且鮟鱇一般在深海活动,要捕到就已不易,更别说运到内陆来了。 仅这点,也可看出这里的老板非但有钱,而且神通广大。 而这厨房的“软件”,也就是“人”,那就更厉害了…… 不归楼一楼的厨房面积已是很大,营业时,厨房里共有十几个厨子和帮工在忙活;而这二楼的厨房,和一楼的几乎一样大,但里面却只用三个人。 一个,是前御厨,人称“南厨王”的袁方治。 一个,是袁方治的副手,跟随他一同离宫的一个老宦官,名叫张二贵。 还有一个,是帮工,名叫游靖。 袁方治,无疑是这个厨房的核心人物;早在二十五岁时,他便已经声名在外,每天到他掌勺的酒楼去吃饭的达官贵人们都对其手艺赞不绝口。日子久了,就连时任尚膳监的太监李佥,也听闻了袁方治这个人。 某日,李佥微服寻访,来到了袁方治所在的酒楼,并有意点了几道小二听都没听过的珍奇菜品,想试试袁大厨的本领。袁方治在后厨一听菜名儿,便知来者的身份非凡,所以他也来了斗志,不但是把李佥点的菜道道都做得锦上添花,还送了一道他自己的原创菜——“春潮带雨晚来急”。 这道菜,是个时令菜,主料是春笋,而且必须是刚从土里挖出来不到半天的、生吃都能吃出鲜来的笋头;另外还有一十七种辅料,全部都是春季特有的新鲜蔬果。 这十八种材料,要以十八种刀功切剥处理,再加以烹制,最后再以高汤收味,让这些口感味道各不相同的食材获得一种整体上的协调感。 最后端出来的成品,无论色、香、味、意、形,皆已是大成之境,尤其是将袁方治那出神入化的刀功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佥只吃了一口,心中便已拿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个厨子招入宫中。 同年,袁方治顺理成章的被提拔进了御膳房,并于十五年后被先帝亲口封为了“南厨王”,与那“北厨王”、也叫“民间厨王”的陈九荣齐名。 然,时过境迁,人终究是有老的一天,而且不服老不行。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过六十的年代,一直干着高强度体力工作的袁方治,到了五十六岁时,便开始感到自己对御膳房的工作已经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再加上,此时节,从他被封为厨王时算起,又过去了一十六载,他最风光的年华早已逝去;如今的永泰皇帝,对吃这方面并不是很讲究……御膳房里谁是谁,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袁方治觉得,自己再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故而就向上申请告老还乡,上头也同意了。 那张二贵呢,算是袁方治半个徒弟,打从袁方治入宫后就基本是跟着袁方治在学。其实呢,他也只比袁方治小两岁,两人亦师亦友,攒了几十年的交情,在工作上也很默契,所以张二贵一听说袁方治要走,便也决定一起走。 可能有人会问,太监想离宫就离宫? 这里我得先说明一下,“宦官”,不全是“太监”;在清以前,“太监”是一个官职,虽然太监和宦官一样都是阉人,可以统称宦官,但太监是领导宦官的宦官。 如果你没听懂,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在单位里,你们部门经理和你一样都是打工的,可以统称员工,但经理是领导员工的员工,员工不可能全是经理。 清以后,太监和宦官这两个词才完全混为一谈,这才有了所谓“小太监”的说法。 张二贵呢,不是太监,他就是个宦官。到了张二贵这个年纪还没有升上去的老宦官,若要离宫……那是不会有人挽留的。 事实上,再过几年,他就算不想走人家也要赶他走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胜任底层宦官这种对体能要求很高的、伺候人的岗位了。 至于……那帮工游靖,倒是和这二位交情不深,因为他一直就是这不归楼的人,前几年袁张二人来了,他们才结识。 有时,这“智仙阁”一晚上都不会有一个客人上来,这种情况下,他们二楼厨房就只需要负责住在三楼的老板一人的伙食就行了;而那伙食,每天就是由游靖送上去的。 毫无疑问,由这三个人的组合做出来的菜肴,和宫里的御膳比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然……今天,孙亦谐这个混鱼市场的,竟然要进来“教袁方治做菜”,这不是天下奇闻吗? 却见,孙亦谐领着众人,大摇大摆便进了智仙阁的后厨。 在里面待命的张二贵和游靖看到他们走进来都愣了,完全没明白这阵仗是要干嘛。 而就在他们犹豫之际,孙亦谐已将厨房扫视了一圈,并朝水池那边走过去了…… 同时,袁方治则来到了他的两名同事身边,小声跟他们说了说刚才外面发生的事,两人听得神色数变,并不断地朝孙亦谐和黄东来瞥上一眼,好似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另一方面,孙亦谐花了片刻,拿齐了材料之后,便开始了料理。 孙亦谐那做菜的手艺呢……还可以,大致就是能做出比较像样的家常菜的那种水准;当然了,在大朙,除了专业的厨子之外,大部分男人都是不下厨房的,在非专业人士中,能有他这个手艺的还真不多。 只是,他这点斤两,搁到袁方治眼里,那可就太儿戏了…… “孙公子……”才看了一会儿,袁方治就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上前插嘴道,“你这胡葱(即洋葱)的切法……不对吧。” “你别管,我有我的套路。”孙亦谐听了,却是头都不抬,不耐烦地应了一句。 袁方治心说:“我这好心提醒你呢,结果倒成了自讨没趣,行吧……反正我做菜的时候你也没对我指手画脚,那我闭嘴呗。” 就这样,他默默看着孙亦谐在那儿折腾了半天,“火功”这块他也没瞧出什么来,因为如何用火是因菜而异的,而孙亦谐做的菜他看不懂……但“刀功”这块,袁方治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刀功很不咋地啊,就这种基本功,他还想做一味比我更好的银鱼?哪里来的自信?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孙亦谐手脚还挺麻利,这半小时不到的功夫,他便端出了一盘色彩鲜艳、香气扑鼻的银鱼料理来。 那盘子上,外圈是红的,由切碎的番茄粒儿、红葱头,还有酸豆、酸黄瓜等铺成,这些材料……切得都不怎么工整,乱七八糟的;中间堆得跟小山似的一堆白物,是银鱼,别说……还挺好看;在那“鱼山”之上,点缀了一坨淡黄色的酱汁;而装盘前,孙亦谐最后还在这道菜上撒了一些切碎的香料。 这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绿、黄、白、红,四色分明,独特而浓郁的香气裹挟着鱼肉本身淡雅的香味飘出……仅色、香这两项来看,这道菜似乎还真不错。 那这究竟是什么菜呢? 其实是道法国菜——法式醃渍牛肉。 只是,孙亦谐用鱼肉替换了牛肉,菜油替换了橄榄油,还用辣椒、洋葱、大蒜、蜂蜜、干芥末粉和油盐酒等,自制了一种跑偏版的第戎芥末酱。 简而言之,这是一道“山寨料理”,里面有数味食材和香料都用了正版的替代品。 就这……其实也不容易了;也就是这智仙阁,里面啥都有,你要是换个别的地方的厨房,想都别想;像什么胡椒、黄芥、蜂蜜、百里香、洋葱……别处根本就没有,在朙朝,这些可全是稀罕玩意儿,有的比白银还贵重。 无论如何吧,这菜,他是做出来了。 孙亦谐自己尝了一口,还不错……当然了,能有这种完成度,自是因为这并非他第一次做这道菜。 在原本的宇宙,他就是个非常喜欢美食的人,可来到这边之后呢,中餐的美食他倒是还能吃上不少,西餐日料之类的却是彻底接触不到了;而这种有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便只能自己动手解决。 于是,他凭着自己对国外料理的一些基础知识、以前自己品尝这些料理时的记忆,以及……大把的闲散时间和闲钱,成功还原出了不少“黑暗料理”。 眼前这道,算是他的得意之作。 你要说这种做法真能做得多好吃吧……也不是,但要让袁方治觉得好吃,已足够了。 因为“新鲜感”,是可以给美味加分的,而且加的很多。 如果你让一个一辈子从来没吃过咖喱、也不知道其价格的人,吃上一口在经常吃咖喱的人看来只能算是“一般好吃”的咖喱,他也会惊为天人。 但如果你让一个经常吃牛排的人,吃上一块儿“一般好吃”的牛排,他自然只会反应平平。 曾经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盛极一时的方便面,就是类似的情况——小时候当作美食的东西,现在给你吃,你都未必想吃了。 其实那味道没变,甚至可能变得更好了,但……你变了。 袁方治,就像是一个还从来没吃过方便的孩子,这一口“法式醃渍银鱼”,可把他美坏了。 老爷子活了一辈子,也没人教过他什么叫第戎芥末酱啊,把那些“西域香料”和蔬菜鱼肉一同炖煮的方法,他也是头回见;而这种用外来的调味法做出的美味,他亦是头回品尝。 吃完,他就服了。 “好!好好好!”袁方治筷子还没撂下,就连说了四声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袁某拜服。” 大师,自有大师的气度;先前孙亦谐口出狂言,袁方治确是不信服,但现在人家真的把你没吃过、而且做不出来的美味给做出来了,那袁方治该认的就会认。 有道是学而不厌,艺无止境,有真才实学的人,并不会害怕去承认有人在某个方面比自己强,因为那是很正常的事;只有那些欺世盗名之徒,才会把虚名看得比事实更重,常固步自封,技止于此。 “呵呵……好说好说,孙某也是班门弄斧,献丑了。”孙亦谐虽是怀着八成把握走进这厨房的,但心里仍有两三分还悬着也是不可避免,此刻他一看对方被唬住了,也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说了句场面话。 这,就是情商;若无这般容人之量和拉拢人心之术,又岂能当上鱼市场的“大哥”呢? “嗯……是还不错。”另一边,黄东来这时也过来尝了几口孙亦谐的手艺。 他的反应,就比较平淡了;因为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一点概念都没有的味道,他在看孙亦谐做这菜的时候通过材料就已大致知道会是个什么味儿了。 结果,这盘菜,众人都尝了尝,孙黄二人自己也没吃上几筷子就没了。 袁方治是越吃越觉得这菜哪里都好,还自己脑补出了“这位孙公子可能并不是刀功不好,而是故意切成这样的,因为银鱼本身就大小不一,把配菜也切得大小不一,吃起来就能更有层次感”这种结论来解释自己刚才看走眼的原因。 可惜,袁老爷子再怎么欣赏孙亦谐,也不能直接就请他们进雅间儿吃饭了……规矩就是规矩,他们还有“两关”得过呢。 “二位公子……”尝完了孙亦谐做的菜,看到了袁方治的反应后,薛推对双谐的态度也变得恭敬了许多,“……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他顿了顿,再道,“孙公子非但能轻松过这‘一品’之关,还能以厨艺让袁师傅做出般高的评价,确是惊人。”他先夸了对方一句,接着便话锋一转,开始下套,“想来……这第二关的‘一眼’,对二位来说也是易如反掌吧?” 第三十五章 “一眼” 薛推,浙江绍兴人。 他自幼便聪慧过人,那是三岁认字,五岁赋诗,十岁出口成章,仅十二岁便考上了举人。 朙时的举人是个什么概念呢?要类比的话,大致就是现在的985……也就是说,他在我们刚上初中的年纪,就已经考进名牌大学了。 然而,还是那句话……世事难料。 三十岁前,薛推曾先后去赴过五次春闱,结果,莫说是中状元了,就连杏榜提名也是一次无有。 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会试失败的次数越来越多,周围那些称颂和羡慕的声音,也渐渐变成了嘲笑和讥讽。 一般来说,一个人怀才不遇久了,性格就很容易扭曲;能调整好心态的人毕竟是少数,而薛推显然不在其列。 他的性格开始变得乖戾,和以前的朋友也都疏远起来…… 他终日闭门不出,日夜苦读,一直憋到了三十岁那年,他下定决心,要再去京城最后考一次会试。 谁知,这次……他还是没中。 而且回到家时他才发现,在他进京赶考的这几个月里,其父母竟是先后染上急病亡故;他的妻子为了不打扰他考试,也没有写信告诉他。 落第和丧亲的双重打击,让薛推一蹶不振,自己也大病一场。病愈后,他又在家守孝了三年……期间,其家中钱财也渐渐被坐吃山空。 没办法,人,总得吃饭;要吃饭,就要想办法出去讨生活。 可薛推除了舞文弄墨啥也不会,干不了什么体力活儿。于是他就想着:我堂堂一个举人老爷,去县里当个师爷总没问题吧? 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你薛推是谁啊?乡里的“神童”啊,从小到大就是其他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那你想想乡里得有多少读书人恨你? 而读书人,家里大多有钱有势,指不定谁家的祖上就有当官儿的,更指不定有些和薛推同级的“差生”现在自己也当上官儿了……那帮人能给你薛推好脸色看? 又过了一个多月,找了不少人、托了不少关系、费尽了最后的一点银子后,碰了一鼻子灰的薛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家乡他是待不下去了。 为了养活自己和妻儿,薛推无奈,只得变卖了祖上的产业,拖家带口,远奔他乡;几经辗转后,这才来到了洛阳。 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他人生中的贵人,即这不归楼的老板,这老板是何许人呢……咱们后文再表,还是先说薛推。 初到洛阳的薛推在市集上卖字画为生,生意并不咋地,还经常有小混混上门找茬儿敲诈,有时他一连好几天一文钱都挣不回来。 那一年,他们家几乎都是靠他妻子做洗衣和缝补的零散收入来维持,莫说大人,连孩子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那时的薛推就经常会想:妻子曾经也是和他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今随他沦落至此,他实在是对不起人家。 也正是在那段最苦的日子里,薛推的性格又有了一次蜕变——他变得圆滑了。 既然她老婆这个二十五岁前连碗都没洗过一个的女人现在能劳动到双手满是口子和老茧,那他薛推为什么就不能丢掉自己那成本高昂的高傲和自尊呢? 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写一些过去的他觉得俗不可耐的浮诗艳文,画一些更符合大众审美的春宫美人……他放弃了自己的个人追求,将家人的生活质量放到第一位,以此为动力去消遣自己的才华。 直到某天,他被这不归楼的老板慧眼相中,请他来此当了这“智仙阁”的幕宾,那种日子才告一段落。 从薛推此人这大半辈子的经历不难看出,他并非是个不通世故的酸腐文人;其性格上虽有高傲的一面,但也可以在适当的场合迂回退让。 用句现在比较流行的话来总结——老阴阳人了。 眼下,他对黄东来和孙亦谐所的这句“易如反掌”,无疑就是在给这两位戴高帽、下暗套,这样一来,就算他一会儿整个超级难题出来,对方也不好找借口。 当然了,孙黄二人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就你薛推那点拱火的能耐,和孙亦谐比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黄东来一天到晚被孙哥拱火,还能看不出你薛推此刻想干嘛? “呵呵……这不好说啊。”稍一思索,黄东来便笑着应道,“咱还是得先看看薛先生出的是什么题才好下判断。” “哈!”刚刚才露了一回脸的孙亦谐这会儿正是得意之时,闻言,他顺势用手肘碰了碰黄东来的胳膊,笑道,“哎,黄哥,这不像你啊,你不是最敢于下判断了吗?” “滚~”黄东来跟孙亦谐说话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人家说说也就算了,你他妈的在这边拱什么火啊,你是不是吃鱼吃饱了啊?” “呵……”孙亦谐讪讪一笑,“好好,不说了好吧,下一关就让你上,我在旁边看黄哥你表演一下。” 这两人之间充斥着脏话的聊天方式,由他们说出来十分自然,听着也没什么违和感,但若是细琢磨,他们那字里行间漏出的信息,说明他们已然是非常清楚薛推在搞什么把戏了,甚至还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在里面。 薛推在旁听了,也是暗暗心惊…… 他在不归楼这些年,也见过了不少所谓的“少年英雄”,但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大多都太过张扬耿直,遇事总是爱把话说大、说满……只要稍微吹捧他们几句,他们就会轻易踏入陷阱。 可是眼前这两个小子,不仅是有一定的能耐,而且为人处世相当老练——没有把握的逼,他们基本不装,即使是被吹捧时,回应的话语里也都留着退路。 这样的年轻人,薛推还是生平仅见,这倒是让他也不由得来了兴致。 ………… 片刻后,薛推便引着二人来到了这二层的一间书房中;房内四面都是书架,除了书之外,还陈列了许多古董字画、盆栽饰物;房间南侧有张桌案,案上早也已备好了纸墨笔砚。 三人刚来到房间当中,还没站定呢,薛推便忽然转身言道:“二位公子,我就开门见山了……”他这是想杀这两人一个措手不及,“今天这‘一眼’,就请二位往这儿看……” 话至此处,他大袖一样,指向了此刻他身旁那个书架第三层上放着的一样东西。 没错,所谓的“一眼”,其实就是“识物”。 当然,能拿出来考别人的,不可能是什么很常见的东西,必是奇珍,且是在整个大朙都十分罕见乃至独一无二的稀世奇珍——所以“一眼”这关,考眼力是次,考见识才为主。 此刻,薛推给孙亦谐和黄东来看的,就是他们不归楼老板诸多藏品中的一件。 谁知……他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摆出挑衅的表情呢,黄东来就看着那玩意儿说道:“这不是望远镜吗?” 此言一出,薛推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一眼”这关,可说是三关里最难的;“一品”还有可能靠猜过关,“一言”的判定则带有一定主观性,但“一眼”的答案都是“知道就知道、不知道猜也猜不到”的那种。 再者,今天薛推特意选了个老板前不久才从海外番邦弄来的稀罕玩意儿,可以说整个大朙都没几个人知道这是啥;没想到……对方只是站在远处扫了眼,甚至都没走过来确认,就直接把这东西的名字给报出来了。 “黄公子……你以前见过这个?”薛推惊讶之际,脱口而出。 黄东来能被他这么套话吗?这话题聊下去,黄哥能回答什么?是告诉他自己是穿越者呢?还是捏造一个自己曾经到过这个宇宙的荷兰的故事? “这个嘛……呵……”黄东来干笑一声,抱拳拱手道,“就恕黄某不便相告了。” 这话没毛病,人家本来也没义务回答这种可能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江湖中也有这规矩,有些事你要是不想说,那也甭胡扯,一开始就明确表示“不便相告”就是了,并不算折了对方的面子。 “哦……呵,是薛某唐突了。”薛推也很快意识到自己问秃噜了,他赔了个笑、作了个揖,赶紧转移了话题,“那好,既然‘一眼’这关也难不倒二位,那咱们就直接开始那第三关‘一言’吧。” 按说“一眼”过关的要求,不但是要说出物品的名称,还需要说一下此物大致的功能的;不过薛推并没有提出“请黄公子说说望远镜有什么用处”之类的智障要求,毕竟“望远镜”这个东西,功能都已经包含在名称里了,没那个必要。 就这样,孙黄二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过了这第二关。 但对于那第三关的“一言”,他俩心里还是比较慌的……因为据他们的推测,这关很可能要他们正经的“斗文采”了;他们方才建立起的“见多识广”人设,很可能在这关烟消云散,并被“丈育”人设取而代之。 第三十六章 “一言” 在孙亦谐和黄东来连过两关后,薛推对他们的态度已和他们刚来时截然不同。 薛推现在再看这两人,不但不觉得他们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土包子了,还觉得他俩有点像特意来扮猪吃虎的武林新秀。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薛推自不能把题目出得太“普通”了,否则会显得他失水准。 是的,一般来说,第三关的内容就是由他薛推亲自出题和对方“文斗”;而“文斗”,通常也就是作个诗、对个对子、猜个字谜啥的。 薛推也正是因为非常擅长这块,所以才得了“小德祖”这么个外号;意思呢……就是他身上颇有几分那杨修杨德祖的风采。 但其实,由这点便不难看出,薛推多年来考会试一直不过,也不算冤。 他身上的“聪明”,从来就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智慧、大才学……而是典型的酸腐文人卖弄技法的能力。 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徒有摛文掞藻之能,却无安邦定国之策。 所以说,在这不归楼里当个幕宾,也不算委屈了他……因为比起做官来,他干这个的确是更合适。 此刻,薛推请孙黄二人入座后,自己却是背着双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起来。 方才他本来想用那第二关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黄东来瞬间就把正确答案给报了,反倒杀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这种情况下,薛推也只能急中催智,赶紧去思考第三关要考的东西…… “怎么办?使我最拿手的对对子? “不行……这么短的时间要出个能对死人的绝对太难了,普通的对子肯定难不倒他们。 “要不……指定个主题,让他们作首诗? “不……也不行,作诗太简单了;就算他们随便作首打油诗,只要能点了题,诗韵和平仄也不出什么大差错,我就不好多说什么……因为他俩前两关过得实在太轻松,我在这第三关若是于一些唯心的事物上吹毛求疵,看起来就会像是我有意刁难他们一般。 “嗯……该怎么才能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呢?” 薛推在那儿想了很多,不过他脑子转得快,用去的时间倒也不长。 片刻后,只见他猛然抬头,眼中灵光一闪,一抹笑容浮现在了嘴角……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看这货的表情就知道——完了,这姓薛的怕是想到什么坏点子了。 “呵……二位公子。”下一秒,薛推便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抬手一施礼,问道,“不知这第三关的‘一言’,由你们哪位来答?” 孙黄二人对视了一眼,结果……自然是黄东来开口了:“还是我来吧。” 没办法,两害必择其一,只得取其轻者;黄东来再不济,也比大字不识的孙亦谐要强些。 “好。”薛推闻言,点了点头,自己也坐了下来,摇头晃脑道,“不知黄公子可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他顿了顿,开始背诵道,“郑人有且置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归取之。及反,市罢,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试之以足?’曰:‘宁信度,无自信也。’” 薛推就这么直接把“郑人买履”这个故事的原文一字不差的背了一遍。 黄东来……其实没有完全听懂,不过他从那些自己能听明白的只言片语里大致猜出了对方讲的是哪个故事,故而有些虚的点头应道:“啊……听过啊。” 薛推笑了笑,又道:“那,这个又如何……”接着,他又分别背诵了“亡羊补牢”和“刻舟求剑”这两个典故的原文。 黄东来也都说知道。 至此,薛推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便开口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言道:“呵呵……黄公子果然是博闻强记、通材达识,所以我想……以黄公子的见识,必定能说出一个连薛某都从未听过的寓言典故吧?” “啊?”黄东来被他这么一问,有点儿懵,本能地做出为难的神色,念道,“这……” 薛推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当即面露得色,紧逼道:“若黄公子能说出那么一个来,这第三关便算是过了,但若说不出来嘛……” 他这道题,可是坏得很。 站在他的角度,以一个朙朝读书人的常识来看,作诗对对子写文章……都不难,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公式化的东西,就跟现代那些画“本子”的漫画家出本子一样,你只要把那几个套路学会了,且画技过关,那创作就是信手拈来,反正读者也不是很在意里面的剧情或是什么精神内涵,人家主要就是看画儿。 但是,你要让一个为了做官整天钻研八股文的人写个故事,还他喵的得是隐含着某种深刻思想,可阐发哲理的寓言故事,这就不是难不难的问题了……是根本就不可能。 此其一。 还有其二:薛推自信,以他的才学,这世上就不可能有他还没读过的寓言典故;什么战国策孟子韩非子……你去找,随便找,你说个开头,他就能立刻接上并给你全背下来。 因此,他这题出的,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无解。 不料,黄东来却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就用很平静的语气接道:“好吧,那我就跟你讲一个‘龟兔赛跑’好了。” “啊?”薛推都愣了,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对方竟然还真会去答。 不过最初的惊讶过后,他还是稳了稳心神,暗自告诉自己:“没事……这小子八成是想现编一个……哼,一个十七八岁,乳臭未干的少年,临时编撰,又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然后黄东来就用大白话把龟兔赛跑的故事跟他讲了一遍。 薛推听完都惊啦。 待黄东来说完,薛推还坐在那儿品了半天,活像个连《龟兔赛跑》都没听过的孩砸。 “薛先生?”黄东来见他愣半天不说话,试探着问道,“怎么样啊?您倒是说句话啊。” “呃……”薛推回过神来,有些木讷的念道,“敢问……黄公子这则典故,是由何处得来?” 黄东来总不能回答对方这是《伊索寓言》里的段子呗,于是就撇着大嘴胡扯道:“我现编的啊。”他还摆出很轻松的样子,补了句,“就这种故事……我拉泡屎的功夫就能编俩,不信我一会儿再跟你说个‘三只小猪’怎么样?” 这下薛推可傻了,他赶紧起身,俯首作揖:“黄公子才高八斗,弸中肆外,薛某……哦不……学生薛推坐井观天,蠡酌管窥,实在惭愧!此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喔尻!就说了一龟兔赛跑……至于么?”孙亦谐见了对方这反应也有些吃惊,他当即吐槽道,“那我要是给你来一长篇单口相声《海贼王》……” “诶!诶!孙哥!”黄东来赶紧提高了嗓门儿,并轻轻推了孙亦谐一下,提醒道,“当今天下可是连评书都还没有呢,你别搞事啊!” 孙亦谐笑了笑:“哎~开个玩笑,不要慌嘛。” 他俩说的这几句,反正薛推也没听懂,他只当这是两人间的某种黑话玩笑,也没在意。 黄东来也是赶紧扯开话题,对薛推道:“薛先生,既如此,那这‘一品’、‘一眼’、‘一言’三关,我们算是过了吧?可以吃饭了吧?” “哦!是是!”薛推这会儿可是毕恭毕敬,好似遇上了世外高人一样,“薛某这就去安排,二位请随我来……这边雅座有请。” ………… 长话短说,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孙黄二人终于是在一个雅间内吃上第一批端上桌的冷盘了。 此时,距离他们迈进不归楼大门的那一刻,已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其实说晚也不晚,亥时而已……按现在钟点来说,晚上十点半不到,但他们两人早就饿坏了。 之前孙亦谐弄的那盘儿鱼,因为量不多,还分给了薛推袁方治等四人一多半儿,导致他俩自己倒没吃上几口;可以说……非但没起到“垫肚子”的作用,还进一步催生了两人的食欲。 好在那第二第三关他们过得飞快,加起来也就十多分钟搞定;于是,在十一点前,两人便吃上了这智仙阁厨房里端出的菜肴。 那“南厨神”,今天也是兴致大好——煎炒烹炸闷溜熬炖,南甜北咸东辣西酸,袁老爷子几乎把自己那些拿手的绝活儿都给亮了个遍;反正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入席时就明确表示了不差钱,让他们随意发挥,赶紧上菜就是了。 当然了,那道“春潮带雨晚来急”,今晚的菜单是上没有的,因为那是春天的时令菜,而现在是秋天,就算勉强做了也味儿也不对。 今夜,袁方治做来唱大轴的菜,叫“千金买壁”;如果说“春潮带雨晚来急”是他二十五岁时的大乘之作,那这“千金买壁”就是袁方治在五十五岁后厨艺已臻至化境的证明。 就这么一块豆腐,搁进嘴里,能让你品出一代狂生的放浪和悲凉、一位佳人的才情和凄婉……好似你就是那高适、那杜甫,站在那里,亲眼看着那一段佳话的发生,但同时又隐隐能察觉到故事最后略带忧伤的结局…… 这晚,孙亦谐和黄东来都喝高了,因为那桌菜确实是好……他们一辈子都没尝过的那种好。 这不归楼对雅间客人的服务也是非常到位,在他俩还没喝傻的时候,薛推已经进来问了他们住的客栈在那儿,以便能在他们不省人事之后派人把他们送回去。 至于这晚的饭钱,薛推也没收,只是在两人客栈的房里留了个条儿,告诉他们这顿饭钱已经记账上了,二位什么时候方便,找个人送来,或者下回来时再结都行。 这,就是讲究…… 客人事后赖账不给钱,那是客人的问题,但不归楼的人……绝不会趁客人不知道的时候翻客人随身带的东西,类似“从已经神志不清的客人身上把饭钱搜出来拿走”这种事,不归楼的伙计是不可能干的;要是真有人这么干了,那老板一定不会放过他,因为这就不是客人的问题,而是不归楼的问题了。 ………… 第二天,日上三竿,还是黄东来先醒的——他内功底子好嘛。 醒来一看,他便发现此刻自己正躺在孙亦谐房间里,床边还搁着孙哥的三叉戟。 黄东来忍着轻微的头疼,回忆了一下昨晚是怎么回客栈的,随即心道:“哦……应该是不归楼的伙计把我们扛上来时,搞错了房间,把孙哥扔我房里,把我扔这儿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从床底拿出了夜壶方便了一下。接着,他便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准备去隔壁叫醒孙亦谐。 因为是被人扛回来直接扔床上的,他这一夜既没脱衣服也没盖被子;当然了,这个季节,他又是练武之人,这么睡一晚也不至于感冒。 黄东来就这么穿着皱巴巴的、一身酒气的衣服走到了门口,随手打开了门。 不料……此刻,门外已经有个人在等着他了。 只见那人,大白天的也穿着一身黑,生得是人高马大,皮肤黝黑,飞眉入鬓,鼻直口方;而要说他脸上最大的特征,就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牛眼,好似时刻都在瞪着你一般。 黄东来打开门的时候,此人就站在三尺开外,面朝着门口瞪眼。 一见黄东来现身,这黑脸汉子便向其抱拳拱手,扯着朗厉的嗓音,开口即道:“孙亦谐,我要和你比武!” 第三十七章 雷不忌 “比武?”黄东来听到这话,复又将那黑脸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疑道,“您是哪位啊?我认识你吗?” 黄哥也是老谋深算,他没有第一时间否定自己“孙亦谐”的身份,而是先问问题,想套取对方的信息。 没想到那黑脸汉子也是直来直去,当即回道:“我叫雷不忌,你不认识我,不过我可听说过你。”他顿了顿,接道,“我刚才已经问过掌柜你住哪间房了,所以你也别装了,你就是杭州孙亦谐对吧?” “呵……”黄东来还是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道,“就算是……我又有什么理由要跟比武呢?” “呃……”被他这么一问,雷不忌还真愣了一下,憋了会儿,才憋出一句,“因为我也想参加少年英雄会。” “什嘛?”黄东来一挑眉,后退半步,又盯着对方那张看起来像是三十几岁的脸看了两眼,接道,“兄弟,您更贵啊?” ………… 啪啪啪—— 片刻后,一阵打门声将孙亦谐从睡梦中吵醒。 他忍着宿醉的头疼,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地来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一开,黄东来就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和孙亦谐擦身而过时,他还随口道了句:“孙哥,来客人啦。” 孙亦谐还没反应过来呢,黄东来已经进屋坐下了,同时,还有一个黑脸汉子也跟在黄东来的身后,一同走了进来。 “喂喂……这一大早的干嘛呢?说进我房间就进我房间啊?”孙亦谐转头看了看两人,随后又看向黄东来,指着雷不忌道,“还有……这谁啊?” “首先……”黄东来坐定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倒边应道,“……现在都他妈快中午了;其次,孙哥你看看清楚,这里是我的房间,你的在隔壁;其三……这位兄弟叫雷不忌,刚才堵你房门口被我遇上了,他说他要跟你单挑,如果你输了,就请你把参加少年英雄会的资格让给他。” “哈?”孙亦谐听完这话,小眼一眯,朝雷不忌一扫,接着便问了句黄东来刚才问过的话,“兄弟,你几岁了啊?” 雷不忌还没回答,黄东来就抢道:“十六。” 这俩字儿一出口,吓得孙亦谐往后一个大跳,眼睛都瞪大了:“这他妈是十六?” “是啊。”雷不忌这人特别耿直,他还以为对方这句真的是个疑问句,当即答道,“我今天春天就满十六了,刚好到了可以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年纪。” “嚯~”孙亦谐看着对方,不禁吐槽道,“兄弟你这发育得有点好啊,青春期直接对接更年期啊……” 雷不忌听不明白什么更年期不更年期的,他也不在乎,几句话一说,他又绕回来了:“你就是孙亦谐吧?那好,来跟我比个武呗,我赢了你就把参加的资格让给我。” “呵……”孙亦谐都被这货逗乐了,他笑了笑,回道,“兄弟,且不说那比武的事,退一步讲……就算我肯主动把参加英雄会的资格让给你,那组织方也不一定同意你参加啊。” “这我刚才都跟他讲过啦~”黄东来这时插嘴道,“我说这次的邀请名单是各大门派一起定的,就算名单上有的人没来,也只会视为弃权,不能找其他人代替出席;但他说,你孙亦谐是那沈门主‘特邀’的,本来就不在名单上,他只要打败了你,就能证明他比你更有资格参加。” “没错!”雷不忌接道,“就是这么个理儿。” “毛!”孙亦谐张口就毛,毛出口的同时才开始思考怎么反驳,“照你这么说,你新婚当夜,我抢先把你媳妇睡了,是不是证明我比你更有资格娶你媳妇?” 他这个例子举得非常流氓,而且还偷换概念,但忽悠忽悠雷不忌那智商已足够了。 “呃……这……”雷不忌被他这么一喝,也是无言以对。 孙亦谐一看对方被他唬住了,心中冷笑,乘胜追击:“再说了……‘英雄’就只看武功的吗?比武赢了你就更有资格称英雄?那随便什么邪魔歪道只要武功好的就都能来参加少年英雄会了咯?” 雷不忌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一张黑脸憋得黑中透紫,显是羞愧难当。 “我……我……那算了,告辞……”雷不忌憋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竟转身要走。 “慢着!”但孙亦谐却叫住了他,“先别忙,我还有话问你。” 这一句话之间,雷不忌都已经走到门口了,但人家叫他,他不可能假装没听见跑路……于是,他只得低着头,背对孙亦谐,低声道:“你……还有什么事?” 这一瞬,孙亦谐脸上那笑容之中,忽生出几分厉色:“是谁告诉你,我是由沈门主‘特邀’而来的?” 别看孙亦谐平时没个正型,但在这种可能危及到自己的事情上,他的心思颇为细密——方才,根据黄东来的描述,孙亦谐被特邀的事是由雷不忌自己主动讲出来的,但这件事,按理说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晓,又怎么会落到雷不忌这么个愣小子的耳朵里? 这个疑点如果不问清楚,孙亦谐是不会轻易让对方走的。 “啊?”雷不忌被他一问,也是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他转过脸来回道,“这事儿大街上都传开啦,谁都知道啊。” “什嘛?”孙亦谐闻言,当时就跟黄东来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又对雷不忌道,“怎么个传法?你说说清楚。” 雷不忌耿归耿,但礼貌他还是懂的,知道自己也不能一直背对孙亦谐他们说话,所以这会儿又有些扭捏地转过身来,接着说道:“我在饭馆儿里吃面的时候,就听见周围那些武林中人、店小二、一般的客人、还有街边说书的先生……全都在说着你俩昨夜‘大闹不归楼’的事儿,其中就有一段儿提到你其实并不在这次大会的邀请名单里,而是由沈门主亲自登门邀请的。” “卧槽?” “卧槽?” 此言一出,孙亦谐和黄东来两人异狗……哦不……异口同声地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两个字,连语气都是一样的。 “不是吧……连我都给说进去啦?”黄东来这下也紧张了起来,“那他们除了说孙哥,有说我什么事儿吗?” “有啊。”雷不忌道,“就说蜀中黄门少主文武双全,才高八斗,将那智仙阁的‘小德祖’比得甘拜下风,甚至想拜你为师。” “哦?这评价倒还蛮中肯的嘛。”黄东来一听这话,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人吹自己,忧的是被捧太高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滚~”孙亦谐白了黄东来一眼,“讲一‘龟兔赛跑’你就才高八斗了?你要不要脸?”他也没打算等黄东来还嘴,直接又转头对雷不忌道,“诶,兄弟,那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雷不忌回道:“说你是杭州鱼市巨子,人脉财力难以预估,武功学识高深莫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厨艺也能让‘南厨王’忌惮三分……只是你为人低调,在江湖上不显名声,所以沈门主才力排众议,亲自屈尊到杭州请你赴会。” “哈!”孙亦谐听完,脸上的表情比黄东来还得意,“这话说得……稍微有点过誉了吧。” “‘稍微’?‘有点’?”黄东来刚才听雷不忌描述的时候就差点儿把嘴里的茶喷出来,这会儿听到孙哥如此大言不惭的回应,实在是忍不住吐槽道,“孙哥你那护身宝甲送给我算了,我看你凭这脸皮就已经刀枪不入了吧?” 紧跟着他俩又是一通骂街般的交流,各种现代人的黑话俏皮话,听得雷不忌一愣一愣的。 过了会儿,还是黄东来先想起来边上还有个人呢:“这位雷兄弟,我看你呢……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有点儿浑浊蒙楞;今儿这事我们也不跟你计较,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个样子是要吃亏的,以后凡事还是多留个心眼儿。” 一秒后,孙亦谐怕他说得还不够清楚,又补了一句:“简单说就是让你以后别那么傻不愣登的乱闯,今天要是换了别人你可能已经被砍死了。” 他们的话虽糙,但道理是对的。 如果孙亦谐和黄东来真的跟外界传得那么厉害,那他们就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挑战的了,别说挑战……挑衅都不行。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并不是说你初生牛犊不怕虎、啥都不懂……别人就有义务让着你;如果那样的话,那么那些武林名宿怕是每天都会遇到上百个上门要求单挑的。 在武林中,你要挑战一个名气地位都比你高很多的人,是有讲究的:通常来说,你得先递挑战书,约好时间地点和大致的规则,对方接了,这决斗才成立;当然了,大部分情况下,对方看到你是个无名之辈,根本就不会理你。 所以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去“刷刷声望”,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来,或是从一些跟你差不多的、地位不那么高的人开始挑战,等自己也有了一定的声誉,再去给高手下战书。 你要是什么都不管,就跟雷不忌今天一样……直接跑人家地盘儿上,堵人家门口,开口就说要打……那对方不但可以不跟你单挑,还可以把你当成上门找事儿的,让整个门派的人一起上来把你给灭了,灭完还算你活该,而人家是正当防卫。 “多……多谢提醒……”雷不忌虽是迟钝,但也是明事理的人,知道这都是好话,所以被训了一顿后他也不发火,还吞吞吐吐道了声谢,“那……我就先告……” “等等!” 本来二人确是想让他走了,但就在这个当口,孙亦谐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鬼点子。 “呵呵……雷兄弟,愚兄斗胆问一句……”孙亦谐十分自然地就开始以对方的大哥自居了,“你的武功怎么样?” 他会问得这么直接,也是因为他知道雷不忌老实,不会说谎。 “好啊!”雷不忌也的确是实话实说,只见他一拍胸脯,脸上一下子又来了自信,“我五岁那年,爹就开始教我练功,去年时他告诉我,同龄人中能胜我的已不超过五个。” 雷不忌自然没有说谎,只不过,他爹的判断有点偏差——单论武功的话,同龄人中,雷不忌其实能稳进前三。 他的父亲“八荒拳圣雷不畏”在退隐江湖前已是绝世级高手,传说江湖上就没有他不会的拳法(当然了,这种传说多半是不准的,比如孙家的龙狗拳法他就肯定不会),而且他不但是会,还“精”;在精通的基础上,他又能将各家所长融会贯通,化为了自己独有的武功,其拳路可谓千变万化,所向睥睨。 直到五十岁那年,雷不畏的妻子难产而死,晚年得子的他为了能将孩子平安带大,便退出江湖,归隐了山林。 雷不忌自幼在山里长大,只是偶尔会跟父亲到镇上市集置换点东西,所以接触人的机会较少,这也导致了他为人处世颇为幼稚。 不过在武功上,雷不忌可是尽得父亲真传:一身上乘内功的底子不说,招式方面……他父亲那套集百家拳法精粹而创的“雷家拳”,他也已经学会了五成。 若非如此,他父亲也不会放心让他独自到江湖上来闯荡。 当然了……雷不畏只知道儿子是去洛阳“看”少年英雄会去了,并没有想到雷不忌来到这儿以后一看其他少侠们都菜得抠脚,就动了自己也想参加的心思。 但说实话,这也不可能怪他,因为这次大会里武功和他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只有两个。 是的,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这两个人绝对不是黄东来和孙亦谐……但为了防止诸位看官中混着智力与雷不忌相仿的猛人,我姑且还是提一句。 且说那两人,一个是沧州兴义门的新秀,“沧州小侠”林元诚;还有一个则是辽东神刀山庄的大小姐,“凌峰刀”宋芷秀。 除了他俩之外,至少这次来洛阳参会的这些年轻人中,已找不出能跟雷不忌掰一掰腕子的了。 “哦?”孙亦谐听到雷不忌的话,小眼珠子一转,接道,“请问令尊是哪一位?” “我爹不让我报他名号。”雷不忌回道。 他越是这么说,孙亦谐越是感到这人的出身不简单。 “呵……”一声轻笑后,孙亦谐心生一计,“这样吧,我跟沈门主还挺熟的,不如我去跟他说说,若是英雄会还有多余的名额,就让你来补个缺……你意下如何?” “此话当真?”雷不忌当时就激动地上前一步,一脸的期待。 “我怎么会骗你呢?”孙亦谐道,“兄弟你放心,今日我们见面即是有缘,你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这句话,他当年在鱼市场里对很多人说过,那些人里有些后来成了他的小弟,还有些已经在西湖底了……当然了,都是自己失足淹死的。 在旁边听到这句的黄东来都快笑出声了,只能转过脸去,假装喝茶呛到。 “孙……呃……大哥!”下一秒,被忽悠瘸了的雷不忌连称呼都变了,“那我就全靠你啦!” 第三十八章 富贵险中求 问清了雷不忌住在哪间客栈后,孙黄二人就让他先回去了。 随后两人又各自回房去洗漱了一番,并吩咐了店小二去准备饭菜。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又回到了黄东来的房间,这时饭菜也都送来了,他们便关好门坐定,边吃边商量起来。 “结果这疑点还是没解决啊……”孙亦谐刚把嘴里那第一口菜咽下去,便用一种略带忧虑的口气念道。 “是啊……”黄东来很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不管现在大街小巷上已经把我俩的事儿传成啥样了,但这传言总归得有个源头。”他顿了顿,吃了口萝卜(昨晚吃太油腻了,所以他俩这顿特地只点了些粥、萝卜、花生、酱菜之类的东西,想刮刮肠子),再道,“就比如你被沈幽然‘特邀’这件事吧,你说会是谁传出来的呢?” “这可能性就多了去了。”孙亦谐道,“首先,作为知情人的沈幽然,还有他那个车夫老武,都有可能出于某种目的把这消息散出去。 “其次,他正义门作为本次大会的主办方,为了以示公正,自然得在英雄会召开之前把自己特邀的那些人是谁告诉其他一同拟定邀请名单的门派,所以其他那些门派里的知情人也可能会走漏风声。 “另外还有……你别忘了咱俩的家人也都是知道这事儿的,我们也没跟他们说过要对此事保密,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没准他们就会在无意中跟谁说起……而一旦他们把这事说出去了,那消息传得可比我们人走得要快,指不定早在我们抵达洛阳之前,我被沈幽然特邀的事就已经传到这里了……” 听到此处,黄东来顺着孙亦谐的话接道:“然后昨天我们刚到的时候其实这事情还没那么轰动,至少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结果我们晚上到不归楼装了回逼,今天这热度就炸了。” “没错。”孙亦谐道,“不过这又引出了另一个疑点……”他挑眉道,“我们昨晚在不归楼上的事情,又是谁传出去的呢?” “那也不好说啊。”黄东来接道,“昨晚那智仙阁,除了你我之外,还有那薛先生、袁大厨、以及两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厨子,后来我们吃饭的时候,又来了好几个给我们上菜收拾桌子的跑堂……再后来我们喝高了,肯定也是由好几个人才把我们抬回客栈来的;谁知道我们‘过三关’的时候到底有多少人在附近?薛先生袁大厨他们又会不会跟自己的同事讲这些事?即使他们几个没有直接外传,也有可能通过其他人的口传出来。” “嗯……”孙亦谐点点头,“确实是不好查证啊……” “废话。”黄东来仰头喝了口稀饭,接道,“这种事,就算你去找别人当面对质,也未必问的出个所以然来;再说了……人家就是明说了消息是他们传出去的,你又能怎样呢?说起来这都是露脸的事儿,很多人还生怕自己做了类似的事有人不知道呢。” “唉……这我都懂。”孙亦谐叹了口气,“名和利,谁不喜欢?这个有句说句对伐……但问题是在享有名利的时候你得具备足够的实力来保障自己才行,要不然分分钟都可能被人干死。” “嗨~这我能不知道吗?”黄东来也是感叹道,“妈的老子当年又不是没被人干过,我也担心我俩初来乍到便锋芒过盛,变成众矢之的。”他两手一摊,“但现在已经这样了,咋办嘛?” 孙亦谐听罢,一时没有说话。 他又吃了几巡,想了想,很快就有了个鬼点子:“嗯……这种时候,看来只能使出那‘镜花水月’加‘富贵险中求’了啊……” “哦?”黄东来太了解这货了,一听就明白,“你是说……我俩干脆把逼装得更大一点,虚张声势,让别人不敢惹咱们?” “不愧是黄~哥,我一说你就懂了。”孙亦谐笑道。 “那你具体准备怎么操作呢?”黄东来问道。 孙亦谐闻言,勾起一边嘴角,招手示意黄东来凑过来些,接着他就轻声在黄东来耳边道出一计…… ………… 当天下午,孙黄二人连招呼都没打,从客栈一出来就直奔了正义门的总舵。 被看门的拦下后,两人便当场报上名号,说要求见沈门主。 要是换了别的江湖新人如此贸然登门,那看门的八成会直接告诉他们沈门主没空,让他们滚蛋,或者让他们先送份拜帖来再说;但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今儿正好是洛阳城的话题人物,就连这看门的都听说了他们的事。 于是,在短暂的犹豫后,那看门的喽啰最终还是决定进去通报一声,让他们在门前暂等片刻。 这会儿,那沈幽然正坐屋里听帮里的财务做汇报呢,那看门的兄弟进来把情况一说,沈门主都愣了…… 不过他愣了几秒后,很快就露出了笑容,并在心中暗道:“这俩小子……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这又是什么路数?哼……有点儿意思。” 念及此处,他便让管账的先生先行离去,再吩咐道:“差人备上好茶,速速有请二位公子。” 沈幽然的回应,让那看门的也松了口气,后者真怕门主来一句“什么鸟人登门你就过来通报了?下次再这样我连你一块儿给轰出去!” 好在,沈幽然非但没这么说,而且还用一种迎接贵客般的态度做了指示,这不禁让那看门的在心里又高看了孙黄二人一眼…… 长话短说,片刻之后,孙亦谐和黄东来已在沈幽然的陪同下一起坐在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厢房中。 沈幽然没有把他们请到正义门会客专用的大堂去,而是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了这里,那意思就是……我并非是以正义门门主的身份在和武林同道谈公事,而是以私人的身份在招待朋友。 这里面,区别可大了——领导让你去会议室谈事和让你去他家谈事,那性质能一样吗? 想去正义门的大堂里坐会儿,不算难,很多人都去过;但让沈幽然请你到后厢喝茶……可不容易。 “二位贤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沈幽然还是那样,气度翩翩、谈吐得体,举手投足间,一派儒雅之风。 “托沈大哥的洪福,我俩还算安好。”孙亦谐眯着眼,摆出一副献媚的神态,对沈幽然的称呼也很自然的由当初的“沈门主”变成了“沈大哥”。 黄东来也是用类似的腔调,脸上堆着笑补充道:“本来我们想一到洛阳就来拜会沈大哥你的,奈何我们昨日进城时已是傍晚,就没敢来叨扰;后来我们吃夜宵又多贪了几杯,导致今天起得晚了,这才拖到现在登门。” 这些话……七分真,三分假。 其虚假的部分是:黄东来和孙亦谐主观上并没有打算一来洛阳就来拜会沈幽然。但其真实的部分,则基本全是客观上展现出来的事实。 如果沈幽然对这两人的行踪并不完全了解,他反而可能对这话还存有一丝怀疑,然而……实际情况是,他很了解。 从双谐入洛阳的那一刻开始,二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沈幽然全都知道。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里是洛阳,是他沈幽然的大本营;在别的地方他不敢说,但在这洛阳地界上,无论是官面、武林、还是民间……就没有他正义门查探不到的消息。 在这儿,他沈幽然就是头号手眼通天的人物。 但也正因为他对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行踪一清二楚,此刻他才会觉得两人的话十成十都是真的——话里的内容和他所掌握的情报全都对得上嘛。 “呵……原来是两个马屁精。”这一刻,沈幽然的戒心一下子就消去了大半,并在心中冷笑着排遣了两人一句。 当然了,表面上,他还是笑着应道:“呵,二位贤弟何须客气,亦谐乃沈某欣赏之人,东来更是出手救过我……我正义门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他摇头晃脑,语气诚意十足,“莫说是傍晚了,你们哪怕是后半夜来登门,我沈某也当屣履相迎,待如上宾。” 沈幽然的演技,也不差。 但他可不知道,早在杭州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孙亦谐和黄东来当成别有用心的阴谋家在防着了,眼下是有心算无心,他骗不过他俩的…… “好!”孙亦谐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沈大哥你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兄弟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接下来的台词,也只能由脸皮厚如八甲神牛的孙哥来起头,“说来惭愧……昨晚在那不归楼上,我俩喝多了,不知不觉就多点了几个菜,虽然人家把账暂且给记上了,也没催我们马上给,但我俩算了算,凭自己身上剩下的那点盘缠,恐怕是不太够……” 他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他还能给不起那点饭钱吗? 要知道,孙亦谐出门前,他妈私底下可是偷偷给了他整整六千两的银票傍身。 六千两是个什么概念?放到今天来说,大约能在北京二环买套四十平米左右的二手房了;拿着这六千两的盘缠,甭说从杭州到洛阳,如果有陆地相连的话,你从杭州走到洛杉矶都能走几个来回…… 虽然孙亦谐在这一路上已断断续续的去钱庄里兑换了一些银子出来,但目前他身上可还剩下五千多两的银票没用呢,一顿饭能花多少?几十两就顶了天了,他能给不起? “哦……”一听对方哭穷,沈幽然脸上笑意更盛,心中的鄙夷也是更深了。 他当时就心想:“哼……到底还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鱼贩子……贩夫驺卒,见钱眼开,纵然家里并不缺钱,还是喜欢占这种便宜;还有那姓黄的,和他也是一丘之貉,真是物以类聚……看来黄门真的是家道中落了,后人已是如此不济……” 至此,沈幽然的戒心又减了三成,基本已把孙亦谐和黄东来当成那种巨low无比的武林杂碎来看待了。 “呵呵……小事,小事。”但沈幽然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嘴上亦是客客气气,“出门在外,谁都有手头紧的时候,为兄一会儿就差人把钱送去,帮你们把账消了,昨晚那顿就当是我请你们的。” 沈幽然话音未落,黄东来就又开口了:“呃……其实不止是那顿饭的问题。”他微顿半秒,显出有些尴尬的神色,接道,“我俩算了算,现在距离中秋还有十来天,再加上英雄会本身还要办个几天,前前后后差不多要半个多月了,以我俩身上那点银子……怕是不够在客栈住那么久的。” 他话说了一半,一旁的孙亦谐也是顺势就接道:“所以我们就想着,既然沈大哥的正义门就在洛阳,咱们又有这交情在,干脆……咱就到沈大哥你这里来借住几天,正好也能和大哥你多亲近亲近。” 如果沈门主会英语,那么有一句话会很适合表达他此刻的心情——沃……德……法克? 听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要求,就连沈幽然这等沉着淡定之人也不禁在心里吐槽道:“我跟你俩有什么交情啊?之前就见过一面而已啊!我就说点场面话,你们还真把自己当我亲弟弟了是咋地?合着说了半天……你俩不但要我给你们还账,还要到我正义门里来蹭吃蹭住?” 但是……他没有办法。 刚才把话说得太漂亮了,若是现在又拒绝,就显得他既虚伪又小气。 “呵……呵呵……”沈幽然还是礼貌地笑着,但那笑容已经有点僵硬了,“这事儿……呃……倒也不难。”他硬着头皮回道,“为兄这正义门里的空房还是很多的,多两个人吃住不成问题,只是为兄平日里事务繁忙,恐怕没有很多时间能陪……” “没事没事。”孙亦谐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沈哥你忙你的,你没空的时候我们绝不来打搅,我们自己会找事儿干,不用担心咱会不自在。” 沈幽然心想:“那是啊,你俩多无耻啊?刚才可是你亲口说什么要跟我‘多亲近亲近’的,现在立刻就是‘只要有吃有住,有没有我姓沈的在都无所谓’了,你这种心态那能不自在吗?” “好……”一息之后,沈幽然强压怒火,嘴角抽动着道了声好,并接道,“我这就吩咐人去安排……那个……要不要我遣人到客栈去把你们的行李……” “哦,行李我们已经带来了,就俩包袱和一把三叉戟,随手一带的事儿,所以我们顺带就拿上了;客栈的房间我们也已经退了,就不用再劳烦沈哥的弟兄们去跑一趟了。”黄东来说的都是实话,他们在进这屋之前,已将包袱和兵器一块儿交给了守门的喽啰保管,现在都在正义门的库房里呢。 沈幽然听罢,脸都青了,心说你俩这是来的时候就已经惦记好了要讹死我了是吧?今儿就没打算走啊? 但他现在再怎么厌恶这两人,也不能赶人家走,更不能怠慢了人家;因为这俩货的名声如今已传遍洛阳城,而且谁都知道他俩是你沈幽然亲自去杭州“请”来的……今天他们大摇大摆从正门走进了你正义门中,肯定也有很多双眼睛看到了,若是你把他们赶了出去,或者对他们招待不周,他俩出去以后添油加醋把这事儿一说,那这算怎么一回事? 打压新人?嫉贤妒能?还是说你沈幽然一毛不拔?怕添两双筷子? 武林同道会怎么看你?怎么看正义门? 事到如今,沈幽然已经后悔把关于这两人的“情报”给放出去了;本来他是打算拿这两人当靶子分散一下别人的注意力,以便自己在暗中搞事,不料消息才散出去不到一天,这俩货就这么恬着脸跑到正义门里住下来了……他还不好回绝,这不成自掘坟墓了吗? 就在他暗自懊恼之际,更加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对了,沈大哥,我还有两件事要跟你说。”孙亦谐很快又起了个话头。 “贤弟……但说无妨。”沈幽然太阳穴那儿青筋直跳,但脸上的表情还是绷得住,勉强算和颜悦色吧。 “嗯,先说个我自己的事儿吧。”孙亦谐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折起来的纸,“我这儿……有一门内功心法,想请沈大哥帮我看看,指教一二……” 第三十九章 双谐献书 对于孙亦谐的举动,沈幽然感到十分疑惑。 谁都知道,武功秘笈这种东西,尤其是内功心法,是不可以轻易拿出来给人看的。 这可不比你在学堂里念书,你有个字不认识、或有句诗不明白,便拿给别人看一看、问一问…… 这武学典籍,非要比喻的话……是类似高科技武器设计图的东西。即便是至亲好友,也未必可以拿来分享,更何况是给外人看? “不会吧?”沈幽然这一刻心里也犯嘀咕,“难道这小子真把我当自己人了?”他并不是那么天真的人,所以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不……不对,他有可能是在试探我,看我对此会是什么反应;说不定这张纸上根本没写内功心法,而是写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亦或者这上面的心法非常普通,属于下九流的武功,给我看了也无妨。” 想到这儿,他赶紧摆了摆手,拒绝去接那张纸,并开口道:“贤弟,这不妥吧。”他顿了顿,正色道,“你初出江湖,可能很多事都不懂,为兄得提醒你一句……凡是记录了武功的东西,都不能随便拿出来给人看的,就算是面对你极为信任的人,此举也要三思而行。” “哎~这话说的。”孙亦谐早就料到沈幽然会这么回答了,他当即就用一种相当豪爽的语气应道,“沈大哥你就是我信任的人,我把东西拿出来给你之前,自是已经想清楚了……再说了,就冲你现在提醒我的这一句,也足以证明你是个正人君子啊。” 他说到这儿,似乎是怕沈幽然还不上钩,故而又瞥了黄东来一眼,补充道:“对了,这心法东来也看过的……大家都是兄弟,沈大哥就不要再说那见外的话了。” 他的态度看起来非常自然,话也是说得比较满了。 沈幽然也觉着,既然对方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他看一眼也无妨。 于是,沈幽然就装出了一副比较矛盾的神色,又扭捏作态地拖了几秒,这才接过了那张纸,摊开查看。 而在他看的同时,孙亦谐则在旁解说道:“此乃我孙门秘传神功——‘倒转乾坤心法’,是我决定来参加少年英雄会后,我爹特意交给我的;其原文刻在一块大石板上,我嫌看着不方便,就将其抄写了下来。” “嗯……”沈幽然沉吟了一声,没接话;他也是老谋深算,拿到纸后,并未忙着看内容,而是先观察了纸张和墨迹,推断了一下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时候抄的。 当然了,他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因为这张纸的确就是孙亦谐很久以前抄下来的那张。 只不过……孙亦谐此刻在话语中隐去了一些信息——他没有告诉沈幽然孙家的武功其实有一大堆,而只说了这“倒转乾坤心法”。 为了以防万一,在来这儿之前,孙亦谐还将纸张的四条边全都裁掉了一线,并将四条边缘都弄成破破烂烂的样子,这样便可掩盖掉其中有一条边曾经被装订过的事。 是的,可能有人还记得,当初在杭州时,孙亦谐让黄东来帮他把家中石板上的所有武功全都用简体字抄在了纸上,并“装订”在了一起;眼下,为了防止沈幽然从纸张边缘的细微痕迹推测出这纸曾被装订过,继而又推理出纸不止这一张、武功不止这一种……孙哥也是做了很周到的准备的。 再加上那个年头还没有国际标准化组织来规定纸张的大小,一张纸从被造出来到被买回家之后共经过几次裁剪,谁也看不出来。 所以,单从纸上,沈幽然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于是,他便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情……开始看内容了。 “嘶……贤弟,这文字是……”沈幽然看着那一堆简体字,有部分认识,但还有一多半儿不认识,故而面露疑色地念道。 “嗨,咱也不知道啊。”这回,就轮到黄东来帮腔忽悠了,“那记载了心法的石板我也见过,上面本就是这种文字。”他耸了耸肩,“要不是这些字我俩都不认得,我来指导指导孙哥也足够了。” 沈幽然想了想:“会不会……是你们抄写的时候,有什么遗漏?” “不可能。”孙亦谐斩钉截铁地回道,“武功心法,差一个字意思就谬之千里……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这些文字我是一个一个照着石板上的模样给‘画’下来的,分毫不差……抄的时候我还特意让东来在旁边帮我一起看着,确认我没有抄错。” “没错。”黄东来道,“我可以保证,这纸上的内容和石板的原文完全一致。” “那……”沈幽然又琢磨了一下,“会不会是石板本身有什么奥秘?” “那个我也查过了。”孙亦谐道,“那石板我用火烤过、用水泡过、浇过水银、放过冰窖……结果都是一无所获;最后我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将其敲开了查看,但还是没发现什么……” 听到这句,沈幽然真想骂人,他心道:“蠢货,有些奥秘藏得巧妙,万一那石板上真有翻译这些文字的方法,岂不是已经被你给毁绝了?” 但想归想,骂不能骂出来。 “贤弟,那石板还能拼回去吗?”沈幽然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拼回去?”孙亦谐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笑道,“哈,沈大哥说笑了,我当时敲开那石板一看没什么花头,就一不做二不休,将其敲成碎末洒到西湖里去了;反正上面的文字我已经抄在纸上,脑子里也已背下,还留下那石板……岂不是给贼惦记么?” 沈幽然闻言,心里暗骂:“这自作聪明的傻子……指不定你们家祖传的神功就这么被你弄失传了。” 他哪儿知道……上述这些话,都是骗人的;而且是真话假话搀着来,让他难以甄别。 孙亦谐这手,可是“双保险”:其一,你姓沈的不是惦记我们家的秘宝吗?那我今儿就亲自把东西送到你面前,且看你如何下手。其二,我明确告诉你,现在这世上除了这张纸之外,功法只在我脑子里有备份,如果你怀疑纸上的内容有问题,那就更不能动我了。 当然了,这一系列的计谋,也只是权宜之计,只能牵制沈幽然一时,不可能防他一世。 若这次沈幽然的“大计”真的成了,日后他完全可以派人到杭州把孙府掀个底朝天,到时候自会发现此刻的孙黄二人是在说谎。 但眼下,沈幽然确是被算计到了。 “沈大哥,大家是自己人,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一息之后,黄东来先是看了孙亦谐一眼,随即又对沈幽然道,“凭我们俩的能耐,怕是十年二十年都参不透这纸上写的是啥,所以这心法留在我们手里也是废纸;但沈大哥你的武学修为比我们高出许多,见识也多、人脉也广……若是你的话,便有可能参透其中奥秘,或至少能找到会翻译这些文字的人……” 他说到这里,孙亦谐顺势接过了话头,言道:“所以我们的意思呢……这神功就放在沈大哥你这里,我俩也别无他求,只求你有朝一日破解了神功,能够和我们兄弟同享。” 至此,沈幽然对这心法的“真实性”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首先,从那记录了功法的纸张来看,除非孙亦谐早在几个月前就想好了要骗他,并在那时就伪造好了这“假功法”,否则便不可能拿出这张纸来;其次,弄“假功法”的办法多得是,倒着写、删着写、改着写……随便弄弄就能让人练不成或者走火入魔,完全没必要弄出一堆古怪的文字来,直接就让人看不懂。 综上所述,沈幽然一番思量,便觉得这两人的行为动机基本都合情合理…… 孙门已久不涉足武林,那孙员外要是知道这武功的秘密,自是早就把方法教给儿子了;而那黄门呢,虽与孙家有交情,也懂武功,但毕竟已是家道中落、人才凋敝,就连黄东来这黄门少主自己也承认自己能耐不行…… 这样想来,这两人来攀附他沈幽然这如日中天的正义门门主,也并不意外。 “哼……原来如此。”沈幽然此时心道,“还以为你们真的蠢到把我当成至亲大哥了,结果还是有点儿脑子的啊……知道我沈幽然日后必定一飞冲天,又觉得我挺欣赏你们的,故而就想来利用我……将来一旦我破解了这‘倒转乾坤心法’,你们既能从我这里学到靠自己参不透的神功,又能当作是卖了个人情给我;到时,跟我称兄道弟,背靠我这座大山,扬名立万、指日可待……” 他自以为看破了对方的心思,差点儿冷笑出声。 但他终究还是敛住了笑意,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说道:“二位贤弟这是哪里的话?我沈幽然可是将二位视为亲弟弟一般!兄弟有求于我,我自当倾尽全力,纵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他说着说着,还抬高了嗓门儿,激动地站了起来,“二位且放心,自今日起,我沈某一定会尽其所能破解这心法,且破解之后,先交由二位贤弟处置,二位若不点头,沈某绝不修炼半分!” “不不不……要练自是我们兄弟三人一起练。”孙亦谐道,“这事儿我能做主,沈大哥不必再推脱了。” “是啊,沈大哥,兄弟之间,又何须避嫌呢?”黄东来也附和道。 “那……”沈幽然一脸的挣扎,“为兄就恭敬不容从命了。” “哥!” “弟!” 三人就这么喊着彼此,陆续都站了起来,挽手相视,激动不已,且三人的眼神皆显得正直无比。 但其实内心深处,沈幽然把孙亦谐和黄东来当成是自作聪明的傻子,孙亦谐和黄东来则把沈幽然视为虚伪的狗逼。 这三个无耻之徒站在那儿互飙演技,使得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被一股令人窒息的虚伪之气所凝滞。 演了半天,他们才重新坐下。 沈幽然不动声色地就把那张记载了“倒转乾坤”的纸纳入了袖中,随即又开口道:“对了,亦谐,你刚才说,有两件事要跟我说,那还有一件是?” 孙亦谐回道:“不错,沈大哥,我还有一事要求您……”他微顿半秒,接道,“我想向你引荐一位姓雷的兄弟,为他求一个少年英雄会的参会资格。” 第四十章 东来服丹 中秋将至,金风送爽。 自来到洛阳的第二天起,孙亦谐和黄东来便心安理得的在正义门里住下了。 原本靠着脸皮厚度就足以在那儿蹭吃蹭住的两人,在送了一纸“盖世神功”给沈门主后,自然是更加的肆无忌惮。 每天,这俩货就是吃喝玩乐,有兴致了就出去乱逛,懒得出去时就在正义门里边儿随意溜达,东看西看,东问西问……搞得沈幽然经济和精神上的压力都与日俱增。 沈幽然本来还想利用这两位“贤弟”吸引一下外界的注意力,方便自己行事,未曾想被他俩反将了一军,搞得他更加束手束脚。 就这样,几天一过,沈幽然实在是受不了了,有这俩货在,他搞阴谋诡计不方便啊……干脆,他自己搬出去算了。 于是,堂堂的正义门门主,沦落到了在自己老家里待不下去、不得不到城南的别庄里暂住的境地……当然了,每天的白天,他还是得特意横穿半座城到正义门里来露个面,待上两三个时辰,办办公,以掩人耳目。 而沈幽然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呢? 无非是一本他根本看不懂,且世上只有孙黄二人可以破解的秘笈;就如那镜中花、水中月……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触不可及。 话分两头,且不说惨遭“换家”的沈门主了,还是来说说那孙黄二人。 他们的计策,可是执行得非常成功的;二人不但是在沈幽然这边反客为主,暂时断绝了对方暗害他们的可能,同时还利用了正义门的势力,让他们“过分高调”的问题变得不再是问题了。 如今,就算有人觉得他们锋芒太露,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毕竟人家都住到正义门里、和沈幽然称兄道弟了,你们还能说什么呢? 所谓“黑幕”,即你越是遮遮掩掩、又当又立,越是容易被众人议论抨击,因为掩饰的行为会让人们觉得你依然有所顾忌。 但你要是摆出——“没错,老子就是明摆着黑幕,谁不服就站出来”的态度,那些人反而就不敢出声了;因为那种局面下,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人性就是这样。 孙亦谐和黄东来刚在城里出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想去找他们的茬儿,试试这两位到底有多少“斤两”。 但在这两位住进正义门,摆出一副“我们就是有靠山、有黑幕”的姿态后,大部分人却只敢把妒恨埋到心里并闭嘴。 这些天来,非但没人敢去招惹他们,还有不少人想去跟他们攀交情的。 面对这些人,孙亦谐和黄东来自也是应付得游刃有余;两人的心理年龄本就比实际年龄大很多,心智很成熟,尽管这次是他们初出江湖,江湖经验这方面欠缺一些,但他们对人情世故还是很懂的。 尤其孙亦谐……看人很准。 什么样的人是酒肉之交,什么样的人是奸猾小人,稍微接触一两次他就了然了。 比如那种跟你明明不是很熟,几杯酒下肚,就把“我们一辈子都是兄弟”、“咱们比亲人还亲”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的家伙,就绝不能信任,所谓有事儿有人,没事儿没人,说的就是这种人……他有事儿的时候就跟你“谈交情”,你有事儿的时候他就跟你“讲道理”。 像这种伎俩,孙亦谐即便会、都不屑于去用……因为能被这套骗到的人,也就是涉世未深的小朋友或者雷不忌那种智力的了。 对了,说起那雷不忌……自打孙黄二人帮他谈妥了“参会名额”的事情之后,他基本就成了两人的跟班,没事儿就爱来找他们;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介意带着他一起玩儿,倒不是因为这小子傻(他只是不懂人情世故,并不是弱智),而是因为雷不忌这个人很真诚,不会骗人,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和这种人交朋友,总归是没坏处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从全国各地赶赴洛阳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少侠女侠们陆续都到了;人们的焦点,也渐渐由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身上转移到了别处。 本来两人完全可以平平安安的等到那八月十四的“文试”的,没想到……就在文试的前一天,黄东来又整出了幺蛾子。 由于这些天他着实有点闲,所以就开始利用晚上的闲暇时间在房间搞一些“化学实验”;那么拿什么搞呢?自然就是用前一段时间铁僧一怀送给他的那颗“獬胆”了。 黄东来这个人性格上是颇有自信的,对于这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材料,他也觉得可以驾驭。 所以,在切下一些獬胆的粉末,与自己调制的几种试剂做了些实验后,他便认为自己基本已经掌握了这种珍贵材料的特性。 然后他就花了三天时间,把那颗獬胆给炼成丹了…… 很多人都觉得,炼丹应该是那种动辄要花七七四十九天、乃至九九八十一天的工程,而且一定要巨大的炼丹炉来操作,还要找人时刻看着火、控制火力之类的…… 其实你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这些都是废操作。 古代的炉火能制造出的温度本来就有限,很多熔点高的金属根本就处理不了,而且对温度的控制也无法做到十分精确,你再把炼制过程拖到几十天那么长,能烧出个啥来? 实际上,在那个年代,你烧几十个小时还没处理妥当的东西,那你再烧个几十天结果也是一样的,毫无意义。 那所谓“四十九天”、“八十一天”的说法之所以会广为流传,主要原因是很多以炼丹为幌子的江湖骗子在行骗时需要这样一个时间差,有了这几十天的迂回,才方便这些骗子在期间骗吃骗喝骗财以及逃跑……你要是上门就跟人说,我一个时辰就能把丹炼完,那一个时辰后一开炉你不就穿帮了吗?那还骗个毛? 综上所述,三天时间,已足够黄东来把丹炼出来了。 当然,他也不是胡炼的。蜀中黄门在化学这块,确实是有点东西的,他作为黄门少主,在这方面自是有一定的造诣;此前他在杭州城外毒杀漕帮喽啰、用调制的“毒爆弹”击退山贼、破解庐州连环案中的数种毒物、还有在对抗箸尖红时的各种使毒手段……都足以证明他是真的有点儿实力。 眼下他炼出的这“獬胆丹”,也是他根据黄门的技术,先对材料进行实验、得出特性,再经过细致的、公式化的处理才完成的。 要不然……他也不敢吃。 是的,黄东来炼完之后,真就将这丹药给服下了。 毕竟只有一颗,他也不可能先找人做实验什么的,况且他觉得自己在加工前已经充分测试了材料的化学性质,就算这最后的成品吃下去没能提升功力也不至于死人。 没想到,吃完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发现……自己运不了功了。 而这,还是小事…… 更大的问题时,他感到有大量的内力还在其丹田中慢慢淤积起来,跟在发酵似的……越发越多,撑得他的肚子也跟着越涨越大…… 诡异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倒也没觉得多难受,只是看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心里有点慌,生怕自己爆体而亡。 于是,他趁着夜色,鬼鬼祟祟出了房间,敲响了隔壁孙亦谐的房门。 孙亦谐这会儿也是刚练完功躺下,听到敲门声,便随口问了句:“谁啊?” “是我……”门外传来了黄东来压低了嗓门儿的回应。 孙亦谐一听是黄东来,便没有多想,顺势就从床上起来,几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了。 房门一开,黄东来就自己攒进屋来,往桌边一坐,坐下便道:“孙哥,我好像遭重了啊。” 孙亦谐一边带上门,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完后就面露疑惑道:“你肚子那儿藏了什么东西?” 事到如今,黄东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自己服了自炼丹药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并撩开衣服展示了一下自己那如同猪八戒一般的肚子。 孙亦谐听到一半就乐得不行了,听完后第一句就是吐槽:“你这是炼出了‘黄氏想生丸’啊?疗效还立竿见影是吧。” “你笑个毛啊!老子现在慌得一逼。”黄东来高声道,“话说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大夫,而且丹是你自己炼的,你都不知道吃了会怎样,你问我?”孙亦谐两手一摊,这话说得也颇有有理。 “那要不然你帮我去请个大夫呗?”黄东来道。 他这个要求提得也合理,因为他现在这样,一是走动起来不方便,二是被人看到了会有点丢人。 “唉……行行行……”孙亦谐说着,就准备去披外套,“你等着啊,我这就……” 不料,他话才说到一半呢,只听得…… 卜———————————— 黄东来突然就放了一个世间少有的、超长的响屁。 伴随着那悠长的屁声,黄东来那鼓起的肚子竟然也缓缓恢复了正常…… “妈个鸡的!”孙亦谐的反应还是慢了,当他闻到臭味的时候,他这整间屋子都已满是这种气味了。 说句郭先生相声里的词儿——这哪儿是屁啊,勾上芡就是屎啊。 孙亦谐骂着街的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黄东来呢……丹田那儿舒坦了之后,他便出于本能地大口深呼吸了一下,吸完他差点儿没晕过去,随后也是踉踉跄跄地房里跑出了来。 片刻后,当正义门的弟子们听到打闹声赶来时,只见得……孙亦谐和黄东来竟然在院儿里扭打在了一起。 他们一个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你他妈炼一放屁丹出来想亲菊暗杀我是不是?” 另一个则在回着:“跟你说了是意外!老子也差点死在里面!” 这两位平时都是一副关系很好的样子,虽然经常进行“对喷式聊天”但从来没动过手,所以正义门那些人看到这一幕也都傻了,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劝。 而就在正义门的弟子们犹豫之际,孙亦谐房里的臭味已慢慢飘散到了院儿里,有不少站的离房门近的人已隐隐闻到了……好在这院儿挺大、还是露天的,气味散得快,要不然估计所有人都得中招。 最后,也没等人家劝,这俩货厮打了一会儿,自己就停下了。 本来两人也不是真动手,都没有用内力,最多算是打闹打闹;而且,黄东来此刻发现,即便是在“把气泻掉”之后,他依然无法运功,就是想用内力都用不了。 长话短说,在以“喝多了吵了几句嘴”为由把正义门的那些人打发走之后,两人就这么把孙哥房间的门敞开着,然后一起去了黄东来的房间。 商议一番后,他俩还是决定这事儿先瞒着,兴许明天黄东来的症状就自然消失了呢……明天要是还不能运功,也没事儿,反正明天是“文试”,“比武”要到后天,真到了后天还没恢复那就再说;至少现在,黄东来暂时没有那种看起来可能会死的症状了,那就先拖一拖。 当夜再无他事,在孙亦谐的要求下,两人交换了房间,便各自休息去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 八月十四,少年英雄会的开幕和文试部分,终于要来了…… 第四十一章 银道 永泰十八年,八月十四。 洛阳城如期迎来了中原武林四年一度的盛会——“少年英雄会”。 此次的英雄会在正义门的操办之下,可谓盛况空前;早在八月初时,他们就已开始为大会预热,到了今天,城里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对城中的老百姓来说,这大会就跟过节一样,既能拉动城中的经济增长,又能让他们看不少热闹,将来还能作为他们跟外乡人吹逼的资本,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倒是官府那边,对这类活动有一点儿头疼;因为城里的江湖人物多了,就难免会有摩擦,虽然江湖中人有自己的那套规矩,就算出了人命也不用官府管,但他们作为维护治安的一方总归还是背着压力的。 好在……为了缓解他们的这种压力,沈幽然给了不少的好处费,所以他们也就“忍了”。 是日早晨,辰时刚过,各大门派来出席大会的长辈、以及那些受邀来参会的“少年英雄”们,便都陆陆续续来到了正义门的总舵。 习武之人嘛,大多起得都早,这个点儿来,天也亮了,刚好。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货,由于本身就住在正义门里面,所以他俩并不需要一早起来洗漱更衣、拿上请帖、登门拜会……只要以逸待劳即可。 再加上,最近这段日子,孙黄二人由于太过悠闲,已经养成了睡到巳时再起的习惯,所以当其他人来正义门赴会之时,他们两个还在屋里呼呼大睡呢。 至辰时三刻,正义门的会客大堂中,已是坐满了各路的英雄豪杰。 而在大堂深处的主座之上正襟端坐着的,自是正义门的现任门主,也是他们门派历史上最年轻的门主——沈幽然。 此刻,纵是沈门主这等沉稳之人,也不由得春风满面,喜形于色。 明面上,他这是在为这一刻自己获得的声望和尊崇而得意;暗地里,他更是在为自己的“大计将成”而快活。 “门主,所有请帖都已收到,人也到齐了。”此时,一名弟子来到了沈幽然的身边耳语了一句。 沈幽然听罢,即刻接道:“好,准备上茶。” “是。”那名弟子得令,迅速退下。 不多时,便有十余名正义门的弟子各端着放满了茶杯的托盘来到了大堂门外的廊中等候。 这时,沈幽然也适时地从他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他还没说话呢,只是这站起的动作,就已吸引了大堂内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诸位……”沈幽然开口的瞬间,场内便肃然而静,无人再作喧哗,全都静静听着沈门主的发言,“诸位……江湖同道,前辈师长,今日幸蒙莅临,沈某迎请不周,还望海涵。” 该客气的还是得客气,沈幽然这场面话还是挺会说的。 “沈门主过谦了。”“见过沈门主。”…… 而那些大堂里的宾客们,也都纷纷起身施礼,虽众口异词、听着乱七八糟,但意思都差不多,也是客气话。 当然了……也有没跟他客气的。 比如坐在下面的漕帮第二、第三把交椅:冯顺风、冯顺水二人,就还是坐在原地没动,连看都不看沈幽然一眼——反正江湖上谁都知道他们漕帮跟正义门交恶,他们也不介意被人看出来。 不过,无论他们两个帮派的关系再怎么差,漕帮作为四门三帮之一,像今天这种场合,他们依然是得派两个有分量的人物来出席一下的;更何况……今年漕帮帮主狄不倦的亲侄子也受邀来参会了,即便只是为了护短也得派人来。 片刻后,待众人乱乱哄哄回完了话,沈幽然复又开口道:“沈某不才,此次由众多掌门和前辈推举,率正义门接下了本届少年英雄会的筹办事宜;托在座诸位的洪福,现大会的准备都已妥当,眼下开幕在即……在此,容沈某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望各位同道务必赏脸,与沈某同饮此杯……” 在他说话的同时,他手下的正义门弟子们已然端着茶走了进来,将茶水分到了众宾客的手中。 酒这东西,有些人不爱喝、或不能喝;但茶水,谁都能喝,不喝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不给面子。 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明目张胆不给沈幽然面子的,自是漕帮那二位了…… 人家都冲着沈门主的方向把茶水端了起来,只有冯顺风和冯顺水还是坐着,压根儿不去伸手拿手边茶几上的杯子。 “冯二当家、三当家……你们这又是为何啊?”沈幽然自是看见那两位的举动了,于是他暂缓了敬茶的动作,面朝那两人问道。 他这么一问,大堂内众人的视线自是齐刷刷朝着二冯望去;人群中也即刻传出些窃窃私语,无疑是在说那漕帮和正义门的八卦。 那两位被那么多人看着,倒也不显慌乱。 短暂的沉默后,只见那冯顺风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冲周围人抱拳拱手一番,随即看向沈幽然,应道:“沈门主,冯某有一事不明,想趁着眼下诸位同道都在,请教一下你。” 闻言,沈幽然面沉似水,慢悠悠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了:“冯二当家,但说无妨。” 冯顺风那张粗犷的大脸上当即浮现一丝冷笑,他伸手一捻自己下巴上的那撮胡子,阴阳怪气地问道:“我听说,这次大会,沈门主在各大派共同决定的邀请名单之外,还以自己个人的身份邀来了几位不在名单上的少侠……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沈幽然回答得坦坦荡荡,“此乃沈某作为大会负责人的权力之一,在座的同道也都知道,冯二当家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哼……”冯顺风冷哼一声,“那能不能请沈门主给大家说一下,你自己邀请的那几人,都是以何为依据而称为‘少年英雄’的呢?” 沈幽然听了这话,也笑了:“呵……凭沈某的判断,不够吗?” 这话,有点儿狂了。 但非要说这够不够吧……那应该是够的。 在当今武林,洛阳正义门的地位即使尚不及少林武当这些源远流长的顶级宗门,但也绝不是那些二三流门派可以企及的;在沈幽然当上门主后的这些年里,正义门更是在四门三帮中独占鳌头,风头一时无两。 由他沈门主这种一流门派的掌门级高手认可的年轻人,称一声“少年英雄”,自是绰绰有余。 但冯顺风可不管这些,他本就是要找茬,那无理也要搅三分啊…… “哈!好!好一个判断。”冯顺风假笑一声,紧接着其眼神就朝着大堂内的一个小和尚投了过去,“这位淳空小师父……虽从未涉足江湖,但他是少林寺寂尘大师的高徒,你请了,也就罢了……”他顿了顿,又看向了一个身穿浅色长衫的少年,“这位‘苍山飞鹤’的传人,柳逸空少侠,你去请了……我想大家也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神情就变了,“但是……我听说,你还请了个叫孙亦谐的,乃是杭州一商贾人家的少爷,这是怎么回事?”他那阴阳怪气的口气又来了,“莫非……这少年英雄会的名额,是可以买卖的吗?” 冯顺风这话可毒,他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只因为孙亦谐的家世背景,就在话里话外暗示沈幽然是收了孙家的好处才将孙亦谐邀入少年英雄会的。 当然了,书中暗表,沈幽然的确是有阴谋、也的确是惦记孙家的东西,但他肯定不会为了钱啊。 然而,人言可畏……况且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被外界视为是沈幽然的“关系户”,所以冯顺风这话一说出来,大堂里不少本就妒恨或怀疑他俩的人也都开始议论纷纷。 “冯二当家,你这话就……”沈幽然刚想反驳对方几句。 不料,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 只听得,一阵朗声大笑自门外传来。 那笑者,声如春雷,气惊四座,几步之间,其身形已如一阵穿堂之风,掠至堂内,立于冯氏兄弟的面前。 堂内众人定睛一看,此人四十上下,一身道士打扮,背背长剑,手挎浮沉,其举手投足之间,自显正气不凡。 有不少见过他的人立刻就把他认出来了,不禁轻声惊呼其名——“银道”白如鸿。 “好一个‘商贾家的少爷’。”白如鸿甫一站定,就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看向了冯顺风,“贫道自江南行游至此,一路上所见所闻,只知有一个杭州孙亦谐,和一个蜀中黄东来……此二人,走马寨灭山贼,长江口慑江匪,庐州府断奇案,龙王洞杀六盗……吃人店挑了箸尖红,智仙阁胜了小德祖……”他一口气说完这一串,转头扫视了大堂一圈,“贫道倒是问问各位,在座的各位‘少年英雄’中,有多少在行侠仗义这件事上,自认比这两位‘少爷’强的呢?” 在场的那些位男女少侠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多半都还要脸呢。 被白如鸿这么一说,很多刚才还在小声排遣孙黄二人的人都自觉惭愧地低下了头,或至少也侧目噤声、不再言语。 “白前辈……”而那冯顺风听罢此言后,便有些尴尬了,“这些事……真的是他们做的吗?您会不会是从哪里错听来的?” 他对白如鸿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因为江湖上全都知道,“金丐银道铜儒铁僧”那四位,皆是无门无派、随性而为、嫉恶如仇、喜怒无常;说白了……就是武功奇高、且没人能管,只要他觉得占理,一言不合就跟你动手,一动手说不定就废你武功。 所以,就算姓冯的敢得罪沈幽然,他也不敢在白如鸿面前造次。 “废话!”白如鸿对冯顺风就不那么客气了,“那你刚才说沈门主收了孙家的好处,又是你从哪里听来的?还是说你有意血口喷人?” “不不不……我可没那意思……”冯顺风当时就怂了。 事到如今,自不会再有人质疑孙亦谐的参会资格或者沈幽然黑幕的事情了。 站在远处冷眼观瞧的沈幽然也觉得,事情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得给姓冯的一个台阶下,要不然真的打起来,反而误了他的大事。 “白前辈,莫要动怒。”一息过后,沈幽然快步上前,来到了白如鸿和冯氏兄弟的身旁,拱手施礼道,“我想……冯二当家的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英雄会的名额处置失当,故有此一问。我那亦谐和东来两位贤弟,也的确都是初出江湖,冯二当家不了解他们的事迹,也是情有可原。” “哼。”白如鸿闻言,朝沈幽然施了一礼,再用斜眼瞧着冯顺风道,“还是沈长门明事理、识大体啊……罢了,那贫道也看在你的面儿上,少说两句呗。” “晚辈谢过白前辈。”沈幽然马上堆笑,并给手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给白如鸿也端上茶。 又过片刻,沈幽然回到了主座那儿,终于,把那杯敬所有人的茶,与大家一起喝下去了。 这回,就连漕帮的那些人,也都不好意思不给这面子了…… 而这“一口茶”下去,沈幽然的大计,便已定了“三成”,那剩下的“七成”呢……且听后文分解。 第四十二章 笔下六人 日上三竿,孙亦谐和黄东来总算是起床了。 两人不慌不忙地穿衣洗漱,去了趟茅厕,然后又悠哉地走出了正义门,一起到街上吃了顿“早中饭”。 吃完后,两人才遛弯似的折返回来,来到了举行“文试”的书堂。 这整个过程中,他俩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看见,反正他们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仿佛丝毫没把什么“少年英雄会”放在眼里…… 正义门里的弟子们是熟悉他俩的,知道这两个货一贯如此,但那些今天来参会的外人看到此景,心里就难免犯嘀咕了,他们是着实分不清孙黄二人到底是心态太好,还是目中无人…… 巳时过半,少年英雄会的文试部分终于要开始了。 正义门庭深院阔,要在门中整理出一间可容纳百余人的书堂亦不在话下;而实际上这次来参会的年轻人还不足百人,倒是各门派来参观或坐镇的长辈人数更多。 当然了,那些来参观的人是不能进书堂的,就跟家长们不能跟着孩子一起进考场一样;所以在少侠们“考试”的时候呢,这些人都被请到了另一处会客的地方暂歇,过会儿沈门主还要请他们吃顿饭。 与其他早早就入座的少侠们不同,孙亦谐和黄东来几乎是踩着点进的书堂,而且两人进屋的时候还在剔着牙呢。 “嘿!孙哥,黄哥,这边,我这儿还有座儿!”此刻,也只有雷不忌这个缺心眼儿的还好意思高声跟他们打招呼。 可能也正因为这家伙缺心眼儿,他周围的几个位置都空着,没人愿意和他坐一起。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自是不介意的,两人闲庭信步的就走到雷不忌旁边的两个空位坐下了。 这么一来……原本还不算太惹眼的雷不忌,一下子也成了众人眼中的“异类”,而且比起孙黄二人来,雷不忌这个完全不知来历的小子,就更让人起疑了。 “嗯哼。”见人都到齐了,一位坐在堂上的、长相打扮都跟教书先生似的老者便清了清嗓子,开口言道,“莫要再喧哗了……”他说着,朝身旁正义门的人手使了个眼色,“你们把试题发下去吧。” 那些弟子们得令,便过去将堆放在讲桌上的几十个纸卷分成了几份儿捧起,有序地发到了每一张已坐了人的桌案上。 “纸墨笔砚现已备好,各位可随意取用。”在发卷子的同时,那位老先生又慢悠悠地言道,“题已写在纸上,你们直接在下面作答便是,答题时间为半个时辰,有提前做完的也可以先交,不过交完就得出去。”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都很轻松,但他的眼神中却始终透着一股子机警;事实上,自那些少侠们走进这间屋时起,他便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而一些坐在下面的人,也认得这位老先生,知道他便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铁面书生”乔承庶。 这位乔老的武功也并不很高,勉强算个“二流高手”吧,但他素以为人正直公平闻名,且文采非凡;年轻时,乔承庶也曾考上过贡生,但后来因种种原因又脱离了仕途,转而来江湖中行走。之前有好几届少年英雄会的“文试”考官也都是由乔老担当,所以这次沈幽然也请了他。 乔承庶算是少数既通江湖事故、又怀满腹经纶之人,他出的题,自然也是揆情审势、因人而制的。 说得再直白些——他也知道你们这帮江湖儿女大部分文化水平有限,不会出那种考秀才的题目来为难你们,而会给出适合你们的问题来。 比如今年,他出的题目就是:二十年后君何在,几度江湖几殊途。 这题,没有固定答案,算是个畅想未来的开放题,主要让你们这些小孩儿思考一下,当自己有朝一日青春不再,那时的江湖会是怎样,自己又终会去向何方。 答题的人呢,既可以根据自己对江湖的了解,推断一下未来武林的形势,也可以利用自己的文采,长篇大论、慷慨陈词,总之,怎么答都行…… 反正这“文试”本就不存在“不及格”这种说法,只是会根据你们答题的情况来排一下先后名次,为你们第二天的“比武”做铺垫:今天文试成绩好的人呢,就会排在比武晋级表比较上游的位置,可以少打几场,且即使一出场就输了,也可以获得一个还不错的最终排名;而文试差的人呢,就得从晋级表底层开始往上打,这对体力和武力的要求就很高了,当然只要你武功足够强,理论上还是可以拿到好名次乃至夺魁的。 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规则,或者说因为他们知道了“就算今天他俩交白卷,明天也能照常参加比武拼一枪”这件事,所以态度才这么有恃无恐。 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俩这次到最后真的名次垫底,他们也不是很在乎。 因为他们这次出来本就只是想到江湖上长长见识,并没有人给他们定下必须夺得多高的名次之类的目标。 此前黄东来的父亲虽在书信里提了一句,但也只是让他别给家里丢脸而已,而这点……黄东来在来洛阳的路上通过行侠仗义就已经做到了;至于孙亦谐,那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他能活着回家,他父亲就很满意了。 因此,这两人答题时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 黄东来先是写了一下自己的理想,他认为自己未来会成为一个类似“江湖百晓生”一样的人物,即专业解说;而为了证明自己很有这方面的天赋,他又根据自己对当今武林大势的了解,写了六个名字上去,他们分别是:洛阳正义门门主沈幽然,朝廷“风云水月”四大高手之一的月有缺,毓秀山庄少庄主孟启,漕帮帮主狄不倦,金陵剑王府的“败龙剑”独孤永,以及昆仑派的“三目绝音”悟冥子。 黄东来预测,武林的下一个二十年,会是这六个人的天下;因为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这个年龄档里,将武功、声望、宗门背景、势力等各方面因素综合起来,这六人显然是当今武林中最有前途的六个人物。 此时的黄东来并不知道,他今天看好的这六位,由被他写下名字的这天算起,没有一个活过五年的……而且有好几个的死和他有直接关系。 当然那是后话了…… 另一方面,孙亦谐的答案,就更简单了,毕竟他会写的字不多,所以他总共就写了个八个字——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这直接就是一句《沧海一声笑》里的歌词丢给乔老,而他的意思嘛……我琢磨着,大概是“我这个人跟鱼一样只能记今天的事,明天的事我不考虑,反正就是随便浪”。 写完这八个字孙哥就交卷走人了,临走的时候还跟黄东来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先去吃饭的地方踩个点。 他的这种行为,无疑又引来了周围很多少侠们灼热的目光,并且成功干扰了很多人答题时的心态和答案的质量…… 乔承庶看到孙亦谐交上来的答案后,只是干笑一声,没做什么评价。 如果你们以为乔老先生在看到这种特立独行的答案后会惊为天人,并给孙哥一个很高的排名,那你们就错了……乔承庶可不是薛推那种迂腐文人,像这种企图靠标新立异蒙混过关的文盲他见得多了,不会上当的。 所以,在此就可以跟大家明说,孙亦谐后来被排在了比武晋级表的倒数第二层,而他下面的那一层基本由真正意义上的文盲和雷不忌组成。 ………… 有道是有书则长,无书则短,半个时辰眨眼便逝。 少侠们考完了文试以后,已是午时,他们出了书堂,便和各路英豪会和,在正义门内吃了顿午饭,散席后众人便纷纷离去。 那文试的结果呢,要到第二天才公布,为了公平起见,乔老在审阅期间也是不见客的。 就这样,八月十四这天,便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正义门就张贴出了昨日文试的结果兼今日比武的晋级表。 谁的题答得好,在这张表上可谓一目了然…… 黄东来的名次排得还挺高的,然而直到到放榜之时,他还是一直处于无法运功的状态,看样子他是要被自己炼的丹药给坑了……他也已经做好了轮到他那场时直接弃权的准备。 而孙亦谐的排名,上文已经提过了,纵然他看到结果后一口一个“妈个鸡”,但全世界都知道这货三分钟不到就交卷的事,没人会认为他值得同情。 考虑到擂台比武的耗时会比较长,所以这天早晨放榜后不久,少年英雄会的重头戏“武试”便开始了。 比武用的擂台是几天前就已搭好的,当然地点还是选在正义门的总舵内部;在街上设擂终究是有风险……万一有什么邪派中人混在看热闹的老百姓里面搞事,那人山人海的,场面不好控制,伤亡也难以估计。 再说了,有那么多各大门派的人马来观战,擂台周围基本也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至辰时三刻,各路人马都已在擂台边上就绪,那视线最好、位置最高的一排主座儿上,坐着以沈幽然为首的八名掌门级高手,他们既是这场比武的见证人,也是现场裁判。 武试的规则很简单,只分胜负、不决生死,其余皆可。 比如说,意外把人打成轻伤的情况,那也是允许发生的,毕竟拳脚无情、刀剑无眼,“点到即止”是没错儿,但若是连皮肉都不让划破,那这武也没法儿比了。 不过,伤人性命、致人残疾、废人武功……那是不行的。 若有人在台上做出明显带有上述恶意的行为,都不用江湖同道们动手,你自己师门的人为了门派的声誉,多半会先冲上来废你武功、致你残疾乃至伤你性命……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那“其余皆可”的范畴,也包括了使用暗器……因为有些门派练的就是暗器,你完全不让他们用,有点不太公平;所以,用归用,别淬毒、别打瞎对手的眼睛便是。 “诸位,擂台比武,现在开始!”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在沈幽然的示意下,正义门一名负责主持的弟子迅速登上台去,用其高亢的嗓子发出一声喝报。 “今日,第一场比武,由丐帮四袋弟子王春,对阵……雷不忌。” 第四十三章 不忌扬威 王春自幼家贫,为了让家里那几个更大的孩子能吃上饭,父母就把当时最小的他给卖了。 他也懂,所以他不恨。 在人贩子手里转了几手后,王春被卖到了一个离家乡很远的地方,来到了一家大户人家。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和十几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被关在一起,好吃好住的过着。 如果你以为这家人是在做慈善,那你就太天真了…… 王春他们这些孩子,是被买来当陪葬品用的。 之所以养了他们半个月,是因为在等着这家的老爷咽气呢;待哪天白事办完了,这些孩子就会被要求穿上陪葬专用的好衣服,然后被活活缢死,死后往体内灌入防腐的水银,脸上化好妆容,一个一个弄成白面瓷娃娃似的,最后陪着死尸一起进墓穴。 这个事儿呢,且不说在伦理上丧尽天良,即便从法理来说,也无疑是违反当时的大朙律的;哪怕是皇亲国戚都不敢明目张胆搞这种勾当,但还是会有些人悄悄找人贩子来运作。 王春,遇到的就是这种为富不仁的人家。 好在,他命不该绝…… 被拉去陪葬那天,他侥幸没被勒死,只是暂时闭气昏死了过去,而后来负责给小孩灌水银的人也因为时间紧没认真干活儿,偷懒漏了几个;就这样,王春在还有一口气悬着的情况下被送进了墓室。 两天后,他从一个修墓人暗中留下的洞里爬了出来,此后便流落街头,成了个小乞丐;直到九岁那年,他被一位丐帮的长老看中,收为了丐帮弟子。 今年,王春十九岁,在丐帮已是“四袋”的资历,其武功在同辈的丐帮弟子中出类拔萃。 世人皆知丐帮有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但这俩都是帮主才能练的护帮神功,王春这级别自是不会的;还有个比较有名的打狗阵法,则是群殴的活儿,一个人也用不出来。 那么他会什么呢?其实会的也不多……一身莲花落的内功底子,加上两套丐帮最基本的莲花掌和铁帚退,仅此而已。 不过,能被邀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断不会是等闲之辈。 正所谓功夫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是最基础的武功,如果用到了极致,一样可以有很大的威力。 而王春就是把莲花掌和铁帚腿练到了炉火纯青的男人。 再加上,丐帮弟子常年混迹于街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机会也相对多一点,所以王春也算是有不少江湖实绩的少侠了,即便他武功不是特别高,作为“天下第一大帮”少年一辈的杰出人物,他也完全有资格受到邀请。 可惜,在这次武试中,他的签运不太好…… 第一场,王春就遇到了雷不忌,那他自是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了。 虽然雷不忌的内力比起其父雷不畏来还差得很远,但招式方面,他的“雷家拳”可已经有父亲五成的功力了;你那些基础的武功练得再怎么精纯,对上绝世级高手在巅峰时期自创的武学也是白给。 但见,两人在擂台上抱拳施礼,各自摆好架势后,几乎同时出手,向前突袭。 仅仅一个错身,一招对完,王春脸上的神色就变了。 那拳掌相交的瞬间,王春只觉雷不忌的拳锋来时轻如飞絮,后劲却重若山岳。 此等变化,王春还是头回见识,他赶忙单膝微屈,挥臂卸劲,不料那沉重的后劲竟丝毫不减,并如影随形般粘身而至。 王春见状,咬牙变式,侧身回荡,掌腿并出。 可雷不忌的后手比他快得多,早就做好了准备在那儿等着他呢,待王春的身子转到一半时,雷不忌已是啪啪两拳打出,把王春打了个人仰马翻,胸中气血翻腾,一时间,那王春竟是站不起来了。 雷不忌这人也老实,这比武可没规定不许追打倒地的人,但他见对方倒下,愣是站着没动。 稍等片刻后,还是王春自己翻了个身盘腿坐起,苦笑一声,道了句:“我认输。” 王春也是明白人,知道对方刚才已经是手下留情了,面对差距如此悬殊的高手,自己再打下去也只会出洋相。 雷不忌闻言,憨笑一声,也回了句:“承让” 此时,那正义门的主持便重新上台,宣告了这场的结果。 就这样,今年武试的第一场交锋,在这三招之内便分出了胜负;当王雷两人走下台去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看雷不忌的眼神都变了…… 台下众人都在议论纷纷——这位看着已经三十岁的少侠到底是谁啊? 他们不知道也是难免,因为雷不忌是由孙亦谐向沈幽然推荐,并在英雄会开始前的几天才堪堪被沈幽然以个人名义加入参会名单的。 其实就连沈幽然也不知道雷不忌什么来历,主要是因为孙哥向他推荐雷不忌的时候刚给他献完“倒转乾坤心法”,他和孙黄二人那时候哥啊弟啊的正叫得火热呢,感觉刚拿完人家好处就拒绝别人的要求有点不好意思,他就给答应了。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开打前那主持人介绍雷不忌时,除了一个名字外,什么师出何门、来自哪个地区、还有绰号等等,一概不知。 但眼下,见识了雷不忌这番亮相后,情况就不同了。 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王春的武功可绝对不弱,在这次来参会的年轻人中,论实战他至少也是中等偏上那个水准;甚至台下的很多武林前辈都没有自信在不用内功碾压的前提下三招之内就把他放平的,而雷不忌却很轻松就做到了。 况且,雷不忌的拳法,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上乘武学:那拳路,看似朴实无华,实则举重若轻、变化无穷,其每一分每一毫的动作都经过了千锤百炼。 用著名玄学格斗家板垣惠介发明的一个概念来形容就是——这拳法“纯度”很高啊。 “孙哥,黄哥,我赢啦,哈哈。”雷不忌下台后,乐呵呵的就朝着他两位大哥走过去了。 而孙黄二人呢,此刻正瘫在两张他们悄悄从库房里kiang来的躺椅上,那两张躺椅的位置,则刚好是在一块高出周围一截的石头平台上(这个搭擂台的地方本来是正义门用来练功的一处操场,有好几块高低不平的地方,而孙黄二人这段日子在正义门里到处乱逛,所以对各处的地形都了如指掌),于是这俩货就跟坐在vip看台上一样,躺在那里看着比武。 这还不是最嚣张的,更嚣张的是……他俩这会儿手里还各拿着一个麻辣味儿的肘子在那儿啃着,这一大早的,也不知道这么油腻的早饭他俩是从哪儿买回来的。 “好好,有实力有实力。”孙亦谐对此也不是很意外,因为在过去那几天里,雷不忌已经把自己的爹是谁告诉他和黄东来了,所以双谐皆知雷不忌到底有多强。 “不忌啊,我也看好你哦。”黄东来也在旁接道,“凭我的专业判断,单论武功没人是你的对手,今年你铁定夺魁了。” “妈个鸡姓黄的你是不是人?自己兄弟你也奶?”孙亦谐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开始吐槽。 “滚!”黄东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就跟他喷上了,“奶你妹!老子是专业解说好吗?” 雷不忌是听不懂什么奶不奶的黑话,反正最近一段时间他也习惯了两位大哥这样的说话方式,没当回事儿。 至于周围那些正在偷听他们谈话的人,就更不懂了……除了正义门那些人之外,很多人甚至以为孙亦谐和黄东来关系很差,张口闭口就在对骂,而且言辞粗俗无比,动不动就提别人家的女眷。 “第二场比武现在开始!” 另一方面,擂台之上,出战第二场的两位少侠也已就位,准备开打了;毕竟这武试今天一天之内要打完的,而且擂台就一个,也没有限定每一场的时间,所以肯定要连轴转抓紧上。 和雷不忌那第一场比起来,第二场在场面上倒是要好看不少,因为第二场那两位的水准比较接近,所以打得有来有回,只是实际水平嘛……这么说吧——菜鸡互啄。 这种不值一提的比试,此处也不详表了。 长话短说,数场晋级表底层的比武过后,武试便进入了第二轮;这轮,雷不忌对上是一位用枪的少侠,而他赤手空拳,同样是三招之内就把对手搞定,再次晋级。 就这样,一直打到了第二轮末尾的一场,终于,该轮到孙亦谐上了…… 第四十四章 旗开得胜 这场比试,是孙亦谐首次在武林同道们的面前动手,由于他此前制造的种种传闻,以及他那始终成谜的实力,无疑让这场较量成为了第二轮中的焦点战。 孙哥自己对此倒是没什么压力,但他的对手压力可就大了,毕竟心里没底…… 本轮和他对战的那名对手,名叫李原,乃铁拳门第十二代弟子。 这铁拳门,算是当今武林比较中庸的一个门派,其第一代门主师出少林,本是嵩山少林的俗家弟子,后来他闯过了铜人阵,下山自行闯荡江湖,并在若干年后,于少林五形拳的基础上悟出了一套二十四式“八形拳”,其后便自立门户,开山授徒。 传到今日,这铁拳门也有了将近百年的历史了。 李原在那十二代弟子中,无疑是天资比较高,武功也最好的;不过他练武的日子比较短,他是直到十一岁才开始习武的,所以到今年也不过是练了七年而已。 也就是说,假设自他习武那年算起,过了一年半载左右他便开始产生内力,那单论功力,李原还真不如孙亦谐强。 因为孙亦谐先前白得的那“五年内力”是来自铁僧一怀的,属非常精纯的禅宗正统内力,再加上他那“倒转乾坤心法”的加成,实际发挥出来的威力肯定要比普通年轻人初练而成的五年功力要强很多。 你们要是还听不明白呢,我就用先前说的那个概念再总结一下——孙哥的内功“纯度”高。 当然了,比武并不只是内功的比拼,招式也很重要。 《笑傲江湖》里令狐冲遇到的对手基本上内功都在他之上,但他靠着独孤九剑却经常能以弱胜强,因为独孤九剑在那个世界里就是“利剑境界”的最终答案,以“无招胜有招”而在招式上立于不败之地。 放到李原和孙亦谐的这场比武中来说,李原虽在内力上稍微吃点亏,但只要他招式上有优势,胜算也是有的。 “本场,由铁拳门李原,对阵杭州孙亦谐。” 随着主持人的一声宣告,比武这就要开始了。 李原这小伙子,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这长相看着就显精神;今天的他,身着一袭白色劲装,腰系一条红腰带,收拾得紧趁利落,一听台上有人叫了自己名字,他当即就一个箭步上前,踏地腾起,飞身上了擂台。 另一边,瘫在“躺椅”上的孙亦谐听见有人喊他上台时,则是懒洋洋地抄起了他搁在椅子旁边的三叉戟,随即冲着擂台的方向大喝一声。 “啊——”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展示某种惊人的轻功的时候,却见……这货向前小跑了两步,将三叉戟往地上一点一撑,来了个“撑杆跳”的动作,勉勉强强的借着三叉戟的支撑从他本来所处的位置荡到了擂台上。 见此情景,围观的武林人士们纷纷露出疑惑之色,也搞不清他这是故意隐藏实力还是装疯卖傻。 不过评审席上的沈幽然神情倒是没变——他坚定地认为孙亦谐是在隐藏实力。 沈门主之所以会有这种误会,是因为孙亦谐此前早已跟他说过“小弟我曾在一座山神庙里受了铁僧一怀的‘指点’,还有幸被前辈传授了几年功力”。 这番说辞,自然也是孙黄二人事先商量好的,内容半真半假;通过这种模棱两可的描述,除了能解释孙亦谐身上突然多了几年内力的事,还能把此后孙亦谐使出的所有武功招式都说成是一怀教的,以此来掩盖孙门还有其他武功绝学的事情……反正只要沈幽然见不着一怀本人,就无法验证他们的说法。 “兄台,请。”孙亦谐上得台后,却是立刻又把那三叉戟给放下了,然后才赤手空拳地抱拳拱手,跟对方施了个礼。 李原本就对对手的实力感到迷茫,颇有压力,现在一看对方竟然舍去兵器不用,要空手跟自己打,顿时更加紧张了。 “请。”但招呼还是要打的,李原当即也回了个礼,紧跟着就退后了半步,摆好了架势。 孙亦谐那小眼睛一眯一扫,从李原的表情神态便洞悉了后者的心里有点虚,他当即心中一笑,一个侧身,也摆出了架势。 但见,孙亦谐左脚在前,右脚垫后,足尖前踏略领于肩,重心看似向前微倾实则守于身体中轴;左肩微沉,左手握拳如架盾之势置于身前,右肩放松,右手亦握拳,拳锋高度大致与自己下巴持平,手臂护在胸口。 这种极为洗炼的、在现代综合格斗中非常常见的架势,在大朙武林中却是绝无仅有,因为这个架势和以马步为基础的古代武术从最基本处就已南辕北辙了。 “嘶……这是哪门子架势?” “王掌门,您看这是?” “我也是头回看到……这个这个……看着没道理啊。” “胡闹,不扎马步,力从何来?这岂不是被人一击便倒?” 孙亦谐还没动手呢,只是摆个起手式,台下的一众武林前辈们便开始议论纷纷,尤其那些以拳掌见长的高手们,就跟古代的一帮天文学爱好者头回听闻日心说一样的反应。 台上的李原就更看不懂了,心想这姓孙的是要打什么拳?确定不是来搞笑的吗? 还真不是…… 这个架势,是孙亦谐根据自己以前在另一个宇宙对几本漫画和一些格斗比赛集锦的记忆,再加上一定的实际练习琢磨出来的。 他发现以这个姿势作为基本的起手式,可以把自己那套以奇见长的“龙狗拳法”发挥得更好。 不得不说,孙亦谐虽然在正统学习苦练的道路上走得还不如一般人快,但在以自身理解开辟歪门邪道的这块……俨然是个鬼才。 下一秒,只见擂台上之上,孙亦谐率先发难,恍若瞬间移动般,一个闪身就欺到了李原身前。 在内力的支持下,他可以以一种现代综合格斗家也做不到的奇特方式向前轻跃而出,不但速度惊人,且在移动后架势也能保持不变。 这古今结合,各取所长的奇式,杀了李原一个措手不及。 李原刚想挥拳应招,却不料……孙亦谐左脚的足尖突然就踩住了他的一只脚,紧接着孙亦谐的右拳便闪电般打出一记刺拳击中了李原的面门。 这也是孙哥在自己练习的时候得出的经验:在这个架势下,只要将脚尖、肩膀、眼睛保持一线,那么前面那只脚的脚尖踩得到地方,出拳时就一定能打得到。 “卧槽?”李原被打完都懵了,这拳虽不重,但如此神速的打击方式是他前所未见的,还有踩脚这种操作……也是以马步为基础的正统武术套路中看不到的。 啪—— 而等到李原的招式出手时,孙亦谐早就顺势收脚,以左前臂化盾一格,借着对方的力量反向一跳,轻松化解了李原攻击的力道,并重新拉开了距离。 李原这招本就迎得仓促,再加上被人踩着脚、脸上还挨了一拳,招式打出去时的威力只剩六七成了,如今被对方这么一化解,等于白白出力;而他自己脸上挨的那拳,却还在隐隐作痛,这给他心理上的打击很大。 “呵……”一招交锋过后,孙亦谐不禁笑出声来,心说这对手也没什么实力嘛,看来是自己太强了。 但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因为经过刚才那一下子,李原已不再迷茫,他很干脆的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弱者”的位置上,并立刻下定决心,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噔噔噔…… 一息过后,就听得一阵脚步声自擂台上促然而起,紧跟着就见那李原将全身气劲运起,冲天一跃,来到半空,由上而下斜着朝孙亦谐扑杀而去。 所谓“八形拳”,是在虎、鹤、龙、蛇、猴这五形的基础上,又增燕、象、鼠三形,而这其中的第二十四式“险象迭生”,便是这套拳中最后的杀招,因为这招是以“舍身”为前提而发动的,所以一般只有在自认武功不如对手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拼命。 此刻,李原就是打算直接开大上去跟孙哥拼了。 未曾想,他刚一起势的时候,孙亦谐就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这货要玩儿命的苗头,所以在那千钧一发之刻,孙哥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竟然又把刚才丢在擂台边缘的三叉戟给捡了起来。 看到这个举动时,李原都他妈惊了,但为时已晚,他人都在半空了,想再收势也不可能了。 于是乎,这位兄弟就在下落的过程中,被已经退到擂台边缘的孙亦谐一戟给扫了下来,直接跌到了擂台下,摔了个人仰马翻。 当然,孙亦谐也是留了手的,扫的时候没用戟锋而是用戟面,类似拿苍蝇拍拍过去那种打法,所以最终李原落地后也就是躺了会儿,并没有被撕开皮肉或是骨折。 可惜,再战之力,李原已是没有了。 当主持人上来宣告这场的结果时,很多人都想骂孙亦谐卑鄙无耻,但他们仔细一想……孙亦谐好像打从一开始也没说过自己要和对方空手较量,他只是把戟带上台后,暂时放在了地上,但从来没说过自己不准备用,只不过他一开始那手“撑杆跳”和放下三叉戟的举动,让包括李原在内的所有人都误会了他有那个打算而已。 因此,尽管很多人都觉得这货胜得有点不光彩,但也只能认了,毕竟他并没有违规。 就这样,孙亦谐相当轻松地就过了第二轮,而且他依然没有展示出太多自己的武功,他的实力……也依然成谜。 第四十五章 寝技(上) 八月十五,巳时三刻,不归楼三楼——“思秽居”。 纵是在白天,这层里的光线依然十分昏暗,而且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味。 那异香,不似香料,也非脂粉,更不像花草所散发的清香……非要形容的话,倒像是某种动物身上天然生成的气味,且闻着会让人感到一丝恶心。 “主人,武先生来了。”游靖熟练地领着老武来到了一间卧房的门口,并隔着门用不高不低的声调通报了一声。 不多时,门内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得到命令后,游靖便伸手将房门推开了。 但他自己却是一步都没有往里迈,只是站在门旁,转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老武道了句:“请。” 老武稍稍定了定神,吞了口唾沫,这才迈步跨入门去。 自当上沈幽然的心腹以来,老武基本每个月都要到这儿来几次,但直到今天,他依然会觉得走进这里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那房间内部的光线比外面的走廊还要暗,即便是老五这种习武之人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清屋中事物的轮廓,完全看不见细节。 当然了,这也是这里的主人所期望的——他不想有人看清他的脸。 “武某参见尊主。”老武往里面稍微走了几步后,便顿足作揖,不再向前。 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他身后的游靖也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黑暗中,人的听力会变得更敏锐,所以老武很快就清楚的听见了游靖离去的脚步声。 “老武啊……”待游靖走远,那身居暗处的“尊主”才缓缓开口,对老武道,“幽然,近来可好啊?” 老武站在原地,毕恭毕敬地应道:“回尊主,托您的福,少帮主一切安好。” “嗯。”尊主沉吟一声,再道,“他让你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吧?” “是。”老武回道,“少帮主让我来禀报您,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昨日辰时三刻,他已将‘极乐蛊’的雏苗置于茶水中,引众人服下,至今日巳时,十二个时辰已过,并无人察觉出异常……所以少帮主就让我趁着眼下所有人都在关注比武之时,过来禀明尊主。” 尊主听罢,轻笑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方才回道:“不,不是‘所有人’。” 这句话,让老武一个激灵,头皮都麻了:“尊主!我……” “我知道,你已经再三确认了自己没有被跟踪。”尊主知道老武要说什么,并在他说出来之前就给了答复,“我并不怪你,也没有在怀疑你,你不要怕。”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门外,游靖的脚步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嗒、嗒、嗒……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得不快不慢。 笃笃……笃笃…… 但仔细听便可发觉,但除了脚步声外,还有别的声音——一种非常细微的,液体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这一刻,老武的后脊都凉了,他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仿佛游靖走到门口的那十几步花了一个时辰那么久。 “主人。”游靖来到门口后,停住了脚步,开口道,“您要看看吗?” 笃笃……笃笃…… 游靖的脚步声是停了,但那水滴声没停。 “看看就看看吧。”尊主回道。 他话音一落,游靖便重新打开了门。 老武这时也稍稍侧过脸,用余光朝门口扫去。 只见得……在那昏暗的光线下,游靖的身影背着光站在门口,其手上,还提着一个尚在滴血的人头。 也就是说,就刚才老武和尊主说那几句话的功夫,游靖已经去杀了个人,并割下了那个人的头颅,而这整个过程所发出的动静,甚至还不如他走路时的脚步声来得大。 “一共过了两招,对方使得是五灵教的内功。”游靖一边向屋内的尊主展示那个人头,一边言道,“功力普普通通,想来也不是什么叫得上号儿的人物。” “嗯……好。”尊主随口答应了一声,在黑暗中盯着那人头看了片刻,转而又对老武道,“老武啊,要没什么别的事了,你就先回去吧,顺便帮我跟幽然说一声,他做得很好……明晚戌时,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老武回这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冷汗都已从额头流到鼻尖儿了。 尽管对方已说了他可以回去,但在真正走出这里之前,老武依然是半分都不敢松懈。 “哦,对了。”就在老武转身准备要走的时候,那尊主冷不丁又开口补了一句,“关于你被五灵教的人跟踪这件事……”他似是有意想要吓唬老武似的,说到这里又微微停顿了一下,再道,“……你倒也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游靖已帮你处理好了;你乐意跟幽然说,就说,不乐意说,便不说。” “不不不……”刚才那停顿的几秒差点把老武吓尿了,待尊准说完后,老武赶紧诚惶诚恐地回道,“这本就是属下之疏漏,属下又岂敢向少帮主隐瞒。” “呵……”尊主笑了,因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应,“那行。”他又略微提高了嗓门儿,对门口的游靖道,“游靖,先送客,送完了……记得把地洗干净。” ………… 话分两头,还是说回正义门这边。 时近午时,武试的第三轮终于也快要打完了。 因为前几轮的时候人数较多,耗时自然就长,一个上午能打完三轮就已不错;后面几轮人少了,进程自会加快。 “接下来,是第三轮的最后一场,由清远忠义门郭琮,对阵杭州孙亦谐。” 在那太阳爬上旗杆正上方的时候,主持人上台宣告了上午最后一场比试的对战者。 孙亦谐的名字在晋级表倒数第二行的最右边,所以如果他能一直晋级的话,那他一直就会每轮最后一场上。 而他这轮的对手郭琮,因文试中取得了还算凑合的成绩,故前两轮是轮空的,这场是其首度亮相。 这郭琮,和李原可就大不一样了。 那李原无论文武,在这届少年英雄会中都属于垫脚石级别的存在,但郭琮……拿一个现在的概念来讲,是个“种子选手”。 别的不说,就说郭琮所属的门派和李原的就有很大差距。 本文中多次提到过的“四门三帮”,具体来说,就是沧州兴义门、洛阳正义门、清远忠义门、淮安侠义门、盐帮、漕帮和茶帮。 这七个帮派,乃是当今武林的中坚力量,铁拳门那种规模的门派跟他们比,就好比是便利店对比商务广场,规模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而郭琮,就是这次清远忠义门年青一代的代表。 他五岁开始习武,十五岁便有所成,今年,他十八岁,忠义门里进阶级的武功他都已经学了七七八八,很多三四十岁的弟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可以说,眼下正是他年少张狂,意气风发之时。 这次来洛阳参加少年英雄会,郭琮无疑是抱着要夺魁的心态来的,在今天之前,除了沧州兴义门的林元诚,其他的竞争者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当然了,在看完了今天上午的比武后,他眼里又扎进去一个雷不忌,而且是扎进去之后拔都拔不出来的那种,一想到之后的武试中可能要跟雷不忌对上,郭琮脚都在抖。 不过那是另一回事,此刻他要对阵的是孙亦谐,而孙亦谐目前为止的表现……显然还入不了郭琮的眼。 “喝!” 说时迟那时快,主持人的话音未落,便听那郭琮轻喝一声,继而气随声起,人影倏动。 他那轻功,把一个纵身上台的动作做得利如惊雷,其身形落定后,整个人立刻像在台上扎根了一般,下盘稳若泰山。 仅这一手,便足以看出他的武功比孙亦谐此前遇上的李原要高明得多,就连不少台下的武林前辈也都不禁出声赞道:“好俊的功夫!” 而另一边…… “孙哥,这姓郭的有点实力啊,你怕是要遭重啊。”黄东来也是识货的,一见郭琮的身手,立刻就转头悄声对孙亦谐念叨了一句。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歪着嘴回道,“兄弟现在就要上去跟人干了,你还在旁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是不是人?” “妈的那你也要有机会干得过我才能长你的威风啊。”黄东来也是这种骂人口风,出口成脏道,“这家伙的实力连我上去都未必打的过,你那两下子八成要被秒的呀。” “滚!”孙亦谐说着,已站起身来,“我有我的战术,你好好看着。” 说罢,他就抄起三叉戟,向前一步,又跟上一轮那场一样大喝一声:“啊——” 但这回他没有撑杆跳,只是虚晃了一枪,然后很普通的走下了自己摆躺椅的高台,朝着擂台走了过去,边走还边对那些围在擂台四周的同道们道:“不好意思借过,让一下,谢谢,兄弟让一让,啊前辈踩你脚了抱歉……” 他就这么一路说一路走,慢慢挤过了人群,来到擂台边上,再绕到评审席那边,顺着评审席边上的台阶走了上去,最后跳过一个宽只有一米左右的空隙,来到了擂台上。 本来郭琮亮相后得意万分,气势大盛,结果孙亦谐却来了这么一出,顿时把郭琮的情绪和节奏都打乱了。 “请……”郭琮有点恼怒,但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为什么生气,他几乎是嘴角抽动着跟孙亦谐施礼的。 “请!”而孙亦谐上台后,又把三叉戟给放下了,仍是放在靠近他自己这一边的擂台边缘,随后他才回到台心向对方回礼。 礼貌完了,自然该动手了。 因为此前已见识过孙亦谐那独特的架势和攻击方式,所以郭琮并未像李原那样荒腔走板。一开打,郭琮就稳住下盘,摆出了一个防反擒拿的架势,等着孙亦谐来攻。 他的理解是这样的——孙亦谐的功力肯定在他之下,就算有几招奇诡的拳路,也不足以弥补实力上的差距,所以,只要他抱着“亏着打”的心态,先挨个几下,随后找个机会擒住孙亦谐,将战斗带入近身角力的局面,孙亦谐就玩不出什么花样了。 而孙亦谐呢,一看郭琮那架势,便洞悉了后者的意图,他当即心道:“你小子想跟我玩寝技是吧……呵……今天我就教教你死字怎么写(这个字繁简体一样,所以……)!” 第四十六章 寝技(下) 在为数众多的孙家绝学中,有那么一门武功,并非是以文字记载,而是以图画的形式刻在石板上的。 请注意,是“完全”由图画组成,一个字都没有;也就是说,这门武功不但是“只有招式,没有心法”,而且连“名字”都不存在。 或许对一般人来说,学习这种武功会相对困难,但对“大字不识”的孙亦谐来说,这反而是他学得最快的一门功夫。 这也是唯一一门他在离开杭州之前就已全部掌握,所以并未抄写到纸上的武学。 由于这武功本身没有名字,所以孙亦谐自己编了一个——谐拳道。 这名儿,既取了他自己姓名里的一个“谐”字,又与他前世那个宇宙中的某位功夫大师所创的流派名发音相近。 尽管黄东来听他说这名称时曾对此疯狂吐槽,但孙亦谐自己还是对这三个字很满意的。 那么这“谐拳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呢?相信各位读到这里时也已猜到了……它是一种以关节技和绞技为主,少量打击技为辅的柔术。 也正因如此,这门武功并不需要什么运气的心法去配合,且用图画记载比用文字要易懂得多。 此时此刻,郭琮那作死般的战略,可谓正中孙亦谐的下怀;其实他要是拉开了距离和孙亦谐打,凭孙哥那两下子,几招之内就原形毕露了,但他偏偏选择了玩寝技……那抱歉了,孙门绝学真不是你清远忠义门里那些中等档次的武功可以比的。 且说那擂台之上,郭琮摆好了迎击的姿态,在那儿满心期待着孙亦谐会和上一轮打李原一样冲过来跟自己玩刺拳。 他都已经想好了,只要先挨个几下,等摸清了孙亦谐出拳的拳路,就抓个破绽,用几招“擒拿手”锁住孙亦谐的关节,或是干脆把对方弄脱臼了,直接就能分出胜负。 这样打,既不费什么体力,也不会有太多损伤,最重要的是……不会过多的暴露自己的实力,对后面几轮的比赛有好处。 郭琮……想得是很美。 然而,现实却是,孙亦谐根本没摆什么打击流的架势,而是用一个仿佛美式足球防守队员突击擒抱的动作冲了过来,照着郭琮就是拦腰一抱,猛力一冲。 也就是他郭琮,换个人被这么一冲一抱绝对就被压倒在地了,但他不同……他马步扎实,如老树盘根,下盘稳健,似坚堤御海,即使是被孙亦谐这种体重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奋力擒抱,也撼之不倒。 不过,郭琮也不可能丝毫不受影响,纵然他的架势未散,但整个人还是被往后方推出了几尺远,他势必得把上半身的重心向前倾一些才能止住退势。 这一瞬的他绝对想不到,这个重心前移的变化,就是他失败的开始…… 孙亦谐本来是打算用擒抱出其不意将对方压到地上然后接一个“袈裟固”的,他也没想到郭琮的马步稳如泰山靠擒抱推不倒,但紧跟着他就通过身体的接触感觉到了对方重心的变化,于是,他随机应变,变“推”为“拉”,一把攫住了郭琮的右臂,并顺着郭琮上半身前倾的力道向后仰倒,将自己整个人的体重施加到了对方的胳膊上,拖着对方往地板上坠去。 这下郭琮可反应不过来了,一个踉跄就朝前栽倒下去,他的膝盖还没着地呢,孙亦谐已经将双脚腾起,冲着对方的脖子来了个“剪刀脚”,同时死死攫住郭琮的胳膊不放。 一息过后,两人双双坠倒在地,且郭琮已经中了孙哥的“三角绞”。 可能有人会奇怪,这谐拳道里为什么尽是一些现代柔术的技术,其实这很容易解释,因为孙家那些习武的祖先里刚好有一位的武学天赋实在太低,内功怎么练都练不出名堂来,但他又因种种原因没有去学文,所以最后他就全身心地开始钻研这些不需要内功就能制敌的寝技。 考虑到人类的身体构造这千百年来也没怎么变过,只要有心钻研这块,那最终研究出来的技巧自是大同小异的。 当然了,在这个内功和外功五花八门的武侠世界里,创出谐拳道的那位祖先终究还是没能成为一流高手,毕竟他这几手也就只能在那些二三流的人物身上讨得便宜,遇到一流高手被人用内力强破便没用了。 好在眼下的郭琮也不算什么一流高手,他的“武功好”,只是在年轻一辈当中相对而言,若是拉到江湖上去实战,怕是要被那开黑店的箸尖红吊起来打。 孙亦谐这套谐拳道,对付郭琮这种级别的刚刚好。 “唔——”被三角绞锁了才十秒不到,郭琮的脸就憋得红里透紫。 他呼吸受限,关节被锁,空有一腔气劲但就是挣不开那局部的钳制。 本来嘛,像他这种没经过针对训练的人几乎是不可能挣开专业的锁技的,这种技巧被发明出来就是为了让力量和体重占劣势的人也可以以弱胜强;非要用蛮力去挣脱锁技的话,那难度就类似于一名成年男子试图只用一根小指的力量在拔河中战胜一条狗——不是不可能,但很难。 又过了几秒,郭琮已濒临窒息,这时在他的脑海中,一个他想都没想过的念头伴随着难以名状的恐惧朝他袭来:“难道我会输给这孙亦谐?”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巨大的愤怒和不甘催生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 “哈!”突然,郭琮爆喝一声,用他最后的一点力气奋力拧身,同时自折一臂,以肩膀脱臼的代价生生从孙亦谐的钳制中脱出,并翻滚向了一旁。 “想跑?”孙亦谐是什么人?在分出胜负之前,别说你自折一臂了,就算你自挖双目……只要他觉得你还有威胁,他就不会松懈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孙亦谐在被挣脱后紧随着对方翻滚的方向就做了个蛙跳,趁着郭琮还没起身,又是整个人一缠一绞,由对方的一条腿为轴,再度把郭琮给钳制住了。 这次,孙哥施展的是以下肢为目标的锁技,并不会影响到郭琮的呼吸,只是会让对方非常……非常得疼。 但那郭琮也是个硬骨头,毕竟练武之人,平日里伤筋动骨早就习以为常,如今在擂台之上,他若是痛得直叫唤,那多丢人? 所以,纵然孙亦谐绞得他疼痛难当,他还是咬着牙没喊;非但没喊,还提起内力,用自己尚未脱臼的那条手臂打出了一掌…… 这,就是在我们所了解的现代格斗中不可能出现的破招之法了,但在一个有内力存在的世界,这是很正常的。 下一秒,郭琮便啪一掌打中了孙亦谐的脚底。 孙哥的身上有护身宝甲,但脚底板可没有,这掌正中孙亦谐的涌泉***力冲袭之下,让孙亦谐的左腿从脚底麻到了膝盖,还好这时的郭琮因为姿势和痛疼的原因出不了全力,否则孙亦谐怕是得瘸着下台了。 “妈个鸡的……这小子还真下黑手啊!”孙亦谐心里顿时就毛了,心想着,“老子只是锁住你想让你自己投降,你居然跟我玩儿命?你这是要逼老子绞杀你是吧?” 念及此处,他倾身变式,干脆就把郭琮的膝盖也给拧折了。 “啊!”郭琮终于痛得忍不住了,不由得叫出声来。 但这还没完,孙亦谐又趁对方因疼痛而僵住的刹那,一个扑滚,来到郭琮颈侧,顺手就从侧后方给郭琮上了个裸绞。 “诸位评判!”绞上之后,孙亦谐立刻高声嚷道,“你们再不叫停,我和这位郭兄弟怕是要伤了和气了!”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我现在随时可以赢,但我要是真下手了,这场面可就不好看了,既违背了这武试“点到即止、切磋技艺”的精神,也会造成比较严重的伤害和仇恨;但是呢……这姓郭的小子现在显然是觉得不服,所以死活不肯投降,在这种两难的局面下,希望由你们裁判出面把这事儿了了。 那些坐在评审席上掌门和前辈们都是老江湖了,孙亦谐的这番用意他们又怎会不知?但该由谁出面来中止这场比赛,也是有讲究的…… 换了别场,这种时刻肯定是由沈幽然负责起身叫停,但有孙亦谐出场的场合,他就不太好随便插手了……毕竟他俩之间一直被传有黑幕,沈幽然若现在站起来宣告比武中止、孙亦谐赢了,很可能会落人话柄。 其他那些掌门呢,说是可以说,但这事儿……有一定风险;万一清远忠义门的人小心眼,把他们门下精英在此“一轮游”的这笔账算到中止比赛的那个掌门头上,继而与那个门派结下梁子,说了岂不是引火烧身吗? 好在,坐在评审席上观战的那一排大佬中,有一位就是来自忠义门的,论辈分算是郭琮的师叔;此刻这位师叔听到孙亦谐的喊话,略一寻思,便站起身来,高声道:“琮儿,莫要意气用事!” 说完这句后,他又微变了语气,冲着孙亦谐道:“孙少侠,我乃清远兴义门掌事吕世远,这场比试……郭琮确已是输了,还望孙少侠手下留情。” 听到那个“输”字时,孙亦谐便安心了,他知道,有吕世远这句话在,接下来郭琮不管再做什么也已改变不了结果。 于是,在那话音落时,孙亦谐立马就松开了郭琮,并起身远离了对手。 倒是郭琮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天空,似是在消化着自己已经落败的事实。 此刻,他的右肩脱臼、左膝扭伤、颈部和肋部都有淤痕……尽管这些都不是什么养不好的伤,但疼是肯定的;但和他心理层面的创伤相比,身上的这点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是郭琮第一次被同龄人打败,而且是被一个在他看来比自己弱很多的同龄人在众目睽睽下击溃;这对一个意气风发的十八岁少年来说,无疑是个一时半会儿过不去的坎儿,他能忍住在台上没哭出来其实就已不错了。 几名在台下观战的同门师兄见郭琮躺着不动,赶忙上台去把他搀扶起来,抬下了台去;下擂台的时候,郭琮已是恍恍惚惚,一句话都没说,他自不会跟孙亦谐道那句“领教”,而孙亦谐也没必要回他“承让”了。 用一个现代的概念来说就是——这比赛打完后两边都没打“gg”。 不过这次孙亦谐跃下擂台的时候,已没人再觉得他卑鄙或者胜之不武了,因为他这场的确是用实力赢的。 他能以技之长、攻彼之短,做到以弱胜强,着实不易。 另外,由于他这两轮下来展示的都是几乎没人见过的格斗技法,所以两轮过后,他的武功如何,仍然没人知晓…… 第四十七章 “英雄惜英雄” 午后,风起。 秋意,随风拭来。 几片枯黄的落叶自树梢上褪落,乘风逸舞,纷纷扬扬的落到擂台之上。 它们就好似是一片片秋天的精灵,为了迎接什么,而事先将自己铺陈在了那里。 不多时,两道人影,走上了擂台。 一个,四条眉毛。 一个,浓眉大眼。 他们悠然地走来,活像两个饭后遛弯儿的老大爷,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定气质。 擂台的四周,已站满了人。 擂台边上的评审席上,以沈幽然为首的那些前辈高人们也都目光如炬、神情专注。 此刻,即将在擂台上展开的,是本次少年英雄会武试部分第四轮的最后一场比试,而那对战的双方,正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是的,在文试中排名较高的黄东来,前三轮都是轮空的,而按照那晋级表,第四轮里他遇上的对手,正是上一轮郭琮和孙亦谐之战的胜者。 和之前的两场不同,孙亦谐这次干脆就没把三叉戟带上台来。 当然了,黄东来也是赤手空拳的。 风中,两人肃然而立。 他们没有向彼此施礼,甚至没有眼神交流。 两人一个抬头四十五度看天,面露忧郁;一个低头四十五度看地,故作深沉。 沉默了半晌,才有一人开口。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孙亦谐仰着头,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哀叹道。 “是啊,这一战,恐怕也是宿命。”黄东来沉声应之。 台下的人都知道这两位是好友,所以他们在开打前说上这么几句,也没人觉得奇怪。 短暂的停顿后,孙亦谐又道:“此战,你我当各尽全力。” 黄东来道:“那是自然。” 孙亦谐道:“那便最好。” 两人这番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对话似乎还很长,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黄东来道:“可你连兵器都没带上来。” 孙亦谐道:“我带了。” 黄东来道:“在哪儿?” 孙亦谐道:“在你面前。” 他这言外之意,观众们也都听懂了,意思是他这个人本身就如一件兵器。 黄东来道:“好。” 孙亦谐道:“的确好。”他顿了顿,又道,“可你好像也没带兵器。” 黄东来闻言,微微一笑:“呵……你也知道,我是使暗器的。” 孙亦谐道:“我就是看出……你一件暗器都没带就上台了,故有此一言。” 黄东来笑了:“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暗器了。”说着,他便随手摘起了一片落在自己肩上的落叶,再道,“在我看来,这……也可以是暗器。” 这话可吓人,而且真的吓到了不少人。 观战的武林群豪们也是只听闻过这位黄门少主的大名,但从未见识过他的功夫,如今他一开口就在暗示自己可以“飞花杀敌、落叶伤人”,那大伙儿肯定是惊了啊。 要知道,捡起石头瓦片这类硬物当暗器扔出去,这很多人都行,哪怕是些二三流的暗器使用者也能做到;但若是要把“落叶”当暗器使,那就算是一些一流高手也未必行。 这件事的难度,类似于让你用一根筷子去打斯诺克并打出了147分,又好比让你蒙着眼睛打麻将还照常出千不被发现。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光靠苦练就能达到的境界,必须是天赋异禀者再经过多年的刻苦钻研才能实现的。 但黄东来这个年仅十七岁的黄门少主眼下却说自己已经能把落叶当暗器了,大家听了能不震惊吗? “好。”台上,孙亦谐却对黄东来的话没那么大反应,只是平静地接道,“既然大家都有兵器,那是可以动手了。” 黄东来接道:“嗯,可以了。” 两人说着,终于不再站在原地摆pose了,而是同时转头,目光相衔,随即又各自朝前走了几步。 这擂台本就不算很大,几步之间,两人就来到了对手面前,只隔五步之遥。 然,此刻,他们还是没摆出架势,只是双双负手而立,面对面地盯着对方。 “三招够了吗?”孙亦谐很快又开口问道。 “两招就不够了吗?”黄东来接着问道。 “那干脆一招吧。”孙亦谐又道。 “行。”黄东来道,“就一招。” 他那个“招”字出口的时候,两个人的体势都发生了略微的变化。 孙亦谐看似身形未动,但明眼人都瞧出他在那个瞬间已全身放松,完成了“脱力”,做好了爆发的准备。 黄东来则是将左腿略微后撤了半步,右手的食指轻轻一颤……似是在唤醒自己指尖的肌肉记忆,为了接下来的动作而蓄力。 秋风萧瑟,杀氛逼凝。 两人终于不再交谈,蓄势将发;台下的观众们也都屏息凝神,拭目而待。 不料……就在那剑拔弩张、如弦欲崩的最紧要关头。 突然! 孙黄二人又同时松懈下来了。 “好功夫,领教了。”紧接着,黄东来就抱拳拱手,说了句好像是在认输的话。 “你也不差。”孙亦谐回了一礼,“承让。” “请!” “请!” 他们相互道了声“请”,接着就双双走下台了。 毫无疑问,周围看着这场“比试”的观众们全都傻了…… 没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又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了个大概。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在出手前就已预判了对招的结果’?” “他们……在意念中对完了招,分出胜负了?” 别说是观众们了,就连评审们都有点儿懵,还有人小声互相确认着:“这算是孙亦谐赢了对吧?我们没误会吧?” 其实,这些人真的想太多了…… 他们刚才看到的那场戏,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反后剔牙的时候顺便想出来的,且大部分还是即兴发挥。 演这出戏的原因也很简单——黄东来吃了獬胆丹后无法运功的症状仍未消失,根本比不了武。 本来黄东来是打算轮到自己时直接弃权就得了,但赶巧不巧的他的对手刚好是孙哥,于是两人一合计,咱们就上台装个逼吧。 这样一来,既能掩饰掉黄东来是迫于无奈才弃权的事,又能互相提升一下逼格。 哪怕事后有人看出他们就是演戏也无妨,最多会认为是他俩是好友间互相帮忙,在势必有一人要淘汰的前提下帮助晋级希望较大的那个保存体力;不可能有人会往“黄东来不能运功了”这种事上想。 就这样,在这番莫名其妙的闹剧过后,孙亦谐再进一轮,俨然已在八强之列。 而孙亦谐在下一场八进四的比赛中将遇到的对手,又是一位“种子选手”;此前冯顺风也提到过此人,他便是由沈幽然在大名单外特邀的几位少年英雄之一——“苍山飞鹤”之传人,柳逸空。 第四十八章 黑马 永泰六年,有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名叫沈幽然。 那时的他,寂寂无名,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从哪儿来、他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 人们第一次认识他、记住他,是在那年中秋的少年英雄会上,而邀请他的人,是当时负责承办大会的天奇帮帮主顾其宗。 毫无疑问,顾帮主也是用那个“凭承办者个人判断特邀”的权限才把沈幽然弄进大会的。 但与如今的沈门主不同,顾帮主并没有类似漕帮那样的仇敌,他的人缘非常之好,无论正邪两道、官场江湖,对顾其宗的评价都是豪气干云、侠肝义胆;莫说是朋友,就算是敌人都佩服他。 所以,根本就没有人去质疑顾其宗为什么要邀请这样一个无名小子来参会,而顾其宗自己也从来没向任何人解释过。 结果,那年的大会,沈幽然成为了最大的黑马,文武双全的他,以碾压之势轻松夺魁。 正当所有人认为这位“无门无派”的沈少侠会顺势拜入在当年如日中天的天奇帮门下之时,他却选择加入了在那时来说还相当弱小的洛阳正义门。 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转眼,十二年过去了。 今时今日,沈幽然已是正义门史上最年轻的门主,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曾经在四门三帮中最为孱弱的正义门,也在他的带领下迅速崛起。 然而,天奇帮这个门派,却已经在武林中消失了…… 至于其消失的原因嘛,也不是什么秘密,因为那涉及到一件对整个武林来说都非常轰动的大事——永泰七年,以天奇帮为首的一十三路武林宗门,在顾其宗的带领下,前去围剿了邪道第一大教五灵教的总坛。 那一役,五灵教的数千教众几乎死绝,教主易世雄眼见大势已去,便纵火焚坛,欲与那一十三路武林人士玉石俱焚。 那五灵教的总坛,是藏在山腹之中、以天然的洞穴为基础、用大量砖木扩建而成的;火起后,那整个洞坛都被浓烟充斥,并迅速开始崩塌,留在里面必死无疑。 最终,那一十三路宗门的人马,不算先前拼杀时的死伤,就说最后从火里逃出来的人……还不足来时的三成;值得庆幸的是,那些门派的掌门们全都顺利出来了。 但……唯独顾其宗没有出来。 因为起火之时,顾其宗正在和易世雄对决,两人战得难解难分,所以顾其宗根本无法脱身。 就这样,一代盖世豪侠,终与魔教教主同归于尽,葬身火海,并被埋在了崩塌的山洞废墟之中,尸骨无存。 顾其宗死后,天奇帮便日渐式微,本来他们在与五灵教的对决中就损失最惨,更别提失去了帮主对门派的巨大影响了;三年后,天奇帮终于难以为继,无奈之下,只得树倒猢狲散。 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所谓盛极必衰,过犹不及。 正因为顾其宗的武功和人格魅力都举世无双,所以天奇帮所有的凝聚力全源自他一个人,而当他不在时,那些被他的光芒所掩盖的问题便都涌现出来,并最终将他打下的那份基业吞噬。 顾其宗死时,只有三十一岁,和现在的沈幽然正好同岁;他练的是先天童子功,所以一直没有婚配,更没有后人。 到了今天,虽然还是有很多人记得他,但他的名字,已是很少再被提起…… 江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不管你曾经获得过怎样的地位和成就,一旦你死去,不出十年,你就会被人们所淡忘;而在你的身后,永远都会有一批批野心勃勃、气势凌人的新世代出现,再领风骚。 没有人……可以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当然了,有些东西,并不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而被忘却,相反,它们会如同美酒一般,随着岁月的沉淀而越发浓烈。 比如——仇恨。 沈幽然,就背负着仇恨,由于某种因缘,他发誓要为顾其宗报仇,而他复仇的目标是……整个武林。 这次的少年英雄会,就是他整个复仇大计的“第一步”;这一步实施起来虽是复杂,但他现在已经把事情办了七成了,可以说相当顺利。 至于那“武试”到最后谁能夺魁,其实沈幽然早已是不关注、也不在乎了。 而下一场八进四的比赛中要出场的两位少年中,也有一位是对比武结果并不在乎的,此人法号——淳空。 别看淳空今年只有十六出头,但他在少林寺的辈分和声望可都不低;前文提过,孙黄二人第一次见淳空时,见他“身着僧袍、头顶戒疤、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这里有个细节……一般来说,按照这个宇宙的少林寺的规矩,十六七岁的小沙弥,通常都是没有资格在头上留戒疤的,你得在修行上有所成就,佛法上得到一定认可了,才有资格让师父在头上烧戒疤。 那么淳空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呢?这事儿还得往回说…… 十六年前一个风雪加交的夜里,少林寺的寂尘大师在一间破庙里捡到了一个弃婴。 寂尘发现这孩子时,孩子已然是气若游丝、一动不动,其脸上泪痕也结成了霜;很显然,这孩子被丢在庙里至少已有一两个时辰,他在冻饿之中一直哭泣,哭最后便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时的寂尘正在苦行游历,是靠化缘和借宿在解决食宿的,那晚他自己也已经饿了两天一夜了,好不容易才化到了半碗白粥,顶着风雪来到一间破庙,想生起火来把粥热一下喝了,谁料又遇到了这种事。 出家人慈悲为怀,何况是寂尘这样的高僧,他一看孩子还有一口气,便赶紧敞开衣襟,把婴儿揣进了自己的怀里,直接用体温来给孩子取暖,并迅速生起了火,把热好的白粥小心翼翼的吹到温和的程度,一口一口耐心地喂到了孩子的嘴里,而他自己到最后还是一口都没吃上。 淳空,就是这样奇迹般的活下来的。 后来,寂尘便带着他回到了少林,但并未给他起名,只管他叫“娃儿”。 淳空自幼便与佛有缘,每日耳濡目染,刚学会说话,便会吟诵佛经,堪称慧根稳固,心性澄明;到他五岁时,寂尘终收他为徒,给他起了“淳空”这法号。 那年,寂尘大师已经五十有三,他的下一辈,即和淳空同辈的“淳”字辈弟子,最年轻的也都快三十了。 因此,如今少林寺里那些四十岁左右的中坚,其实和淳空是同辈人;那些六七十岁的高僧,才是淳空的师父师叔辈;而那些二三十岁的,都得管他叫“小师叔”。 佛法上,淳空整个儿就一金蝉子托生,和他同辈的师兄弟找他谈论佛经都是用“请教”这种说法的,以他的修行去一些地方上的小庙给那边的住持讲经授业都没问题。 武功上嘛,少林有个规矩很多人应该也知道——越是高深的武学,越是需要相应的佛法来化解戾气;即你佛法精深到什么程度,才能学到什么程度的武功。 所以,淳空从小学的就是禅宗的最上乘内功之一:楞伽心法,全名是“楞伽阿跋多罗宝心法”。 这内功有多厉害呢?这么说吧……和那“倒转乾坤”属于一个级别,只要你认认真真练上十年,单论内力绝对可以跻身一流门派掌门级高手的水平。 淳空九岁开始习武,目前为止已练了七年。 由于他内功底子好,学招式很快,所以招式这部分,他师父又“随便教了他几招”;寂尘大师本身比较擅掌法,故传了淳空一套韦陀掌,一套大慈大悲千叶手,顺带给他打好了般若掌的底子。 综上所述,淳空的实力,外人虽不太清楚,但据他师父估计,已经可以和那些在达摩院研习高阶武功的僧人有来有回了。 可以说,淳空,才是这次少年英雄会里最大的黑马,但他自己却是丝毫的斗争心都没有…… 此前在文试里,淳空写了一大堆禅学的东西交上去,把那负责监考的“铁面书生”乔承庶看得一愣一愣的,于是就给了他一个文试第一。 而文试第一的人,是唯一一个可以前四轮全部轮空,直接进八强的,也就是说,在这八进四的第一场登场的淳空,在此之前还是一场武试都没打过的状态,尚未展示过他那超强的实力。 那么在眼下的这场比武中,又是哪个倒霉蛋儿要和淳空打呢? 大家可以回忆一下,从第一轮第一场,即晋级表最最左下角那个分支一路打上来的人是谁? 没错……就是雷不忌。 第四十九章 “落”败 “请!” “阿弥陀佛……” 施礼已毕,雷不忌和淳空的对决就此展开。 经过了前几场,雷不忌已然打出了自信,他本以为这大会里只有一部分人比较弱,继续晋级的话总能遇上可以和自己较量一番的对手的,没想到,自己都打了四场了,一个能打的都没见着…… 因此,涉世未深的他,这会儿已经有点儿飘了,这场一上来,他便抢攻上前,打算三招两式把这小和尚给解决。 不料,他偏偏就在这场遇上了一个硬点子。 呼—— 叱—— 拳招出,掌式迎。 人影相错间,拳掌相击之声乍起。 仅这一招的接触,雷不忌便知眼前这小和尚跟自己之前遇到的四人不可同日而语,他心中当即是又惊又喜,心说总算是遇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手”。 从这里也可看出,雷不忌其实也不是很在乎最后能否夺魁;他这次参会的心态,类似于“听相声的觉得台上说的还不如自己好,所以实在坐不住了就自己上台了”的情况,因此,只要能和厉害的人痛痛快快打一场,输了他也是心服口服的。 而另一边的淳空呢,和他一样,没什么胜负心,但淳空下山之前寂尘大师已叮嘱过他要“尽力而为”,这也是对对手的尊重,故而淳空也没有打算故意放水。 这两人在心态上都很好,所以在打斗中,便能以一种比较轻松自在的状态发挥出自身武功的精义。 但见,第一招对完后,雷不忌便倏然顿住身形,一滞一纳,双拳并起,以一个在旁人看来并不符合拳理的奇怪节奏承接了下一招,而他的下一招……竟是一套王八拳的高速连打。 台下观战者大多觉得奇怪,这雷不忌此前几场展现的拳招虽是不多,但都相当精妙高明,怎么这会儿突然打出这种乱七八糟的拳来。 不过还是有少数人,即那些真正的高手们……很快看破了其中的门道。 雷不忌此刻的拳,只是乍看之下没头没脑,实际上却是有规律的:每十拳之中,必有三四拳是不着力量、只求速度的佯攻;还有四五拳带着实劲,击向一些只能格挡、无法避开的部位,比如胸口和臂膀;另外还藏着一拳……既快又狠,直取脖颈腋窝等软肋。 很显然,这非但不是什么谁都能打出的“王八拳”,还是经过了极为苛刻的训练才能熟练掌握的高超拳式;若没有数十万次的练习,绝不可能打出这种看似无序、实则每一轮都暗含规律的超高速连打。 先前雷不忌没有用这种打法,只是因为前几轮的对手根本不需要他拿出这种绝活儿来“照顾”。 但淳空不同,雷不忌只跟对方拼了一招,就立刻发现淳空的内力在自己之上,且至少比自己高出三成不止,所以他判断就算自己拿出这看家本领来淳空也有的应付。 而淳空……也的确没让他失望。 面对雷不忌的拳法,淳空气走膻中,马步一沉,不闪不避,展臂相应。 这一刻,淳空先出一式“四象合一”,引内功护住躯干,再以“天王托塔”铺挡,接上后续八八六十四掌的变化,将身前的破绽防下了九成——除了有几下速度最快的佯攻可以突破之外,其余的拳他都用掌给接下来了。 淳空这套大慈大悲千叶手,自也不是浪得虚名,纵不如雷家拳那样集百家所长,但怎么说也是禅宗掌法中最为纷繁复杂的一种,面对雷不忌那尚未成熟的雷家拳,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眼瞅着自己最得意的招式竟被防下,雷不忌还真有点儿急了,他赶紧改招换式,脚下步法忽变,巧挪五步,身影轻随,整个人随之晃出重重虚影,又接数拳。 那拳风起时,雷不忌右手五指箕张,左手并指如锄,连拿带刺,连消带打。 这拳,很像虎鹤双形,但又不是;因为雷不忌的父亲对所有他所掌握的拳法都进行了改良和精炼,所以雷家拳里有着很多这种似是而非、但比原版更加犀利和高效的拳路。 不过,无论这是不是真正的虎鹤双形,终究有佛家拳的影子在,对淳空这少林门人来说,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好防;淳空曾在和达摩院里的师父们切磋时领教过更厉害的虎鹤双形,所以雷不忌这几手,依然对他构不成威胁。 于是,几番掌风飞错之下,淳空再次压制住了雷不忌的拳路。 这下雷不忌可有点上头了,他心想上三路攻不进去,不如试试别的,干脆倾身出一记扫堂腿,想先破了对手那坚实的马步。 但淳空只是将膝盖一偏一顶,便把雷不忌那不入流的腿法给顶了回去。 这一击防住后,雷不忌已失了抢攻的先机,淳空一看眼前有个大破绽,也就不客气了。 “阿弥陀佛……”下一秒,淳空轻诵佛语,运劲于掌,出手前又提醒了一句,“施主,请小心了。” 雷不忌也有点儿愣,人家叫你小心,你可以闪啊,但他觉得既然对方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不对上这一手,便显得不够硬气,于是他也出掌去迎对方。 七年楞伽心法练出来禅宗正统内功,配合般若掌的掌力,你现在就是让沈幽然来接,他都要抖三抖,何况是你雷不忌? 嘭—— 掌风动,惊声起。 这一掌相拼之下,雷不忌的右手当时就麻得没知觉了,整个人也侧着向后踉跄了半步,失了体势。 淳空也没继续追击,他以为这掌拼完自己应该就算是赢了,毕竟对方的右臂短时间之内都不可能再动,自当认输才是。 但雷不忌可完全不这么认为,他从小都是跟他爹“八荒拳圣”对练的,在那无数场的“父子局”中,他早已习惯了在内力不占上风、甚至是在被打得有半边身体动不了的情况下继续对决了。 因此,在眼下这危急之刻,雷不忌反倒是灵机一动,干脆顺势倒下,整个人像是个风筝线轴一样贴着擂台横翻两圈,再以左手做了个单手俯卧撑的动作反弹而起,倒跃上天。 紧接着,他便头朝下、脚在上,从天而降,借着重力,运起全身内劲,自上而下以左拳再次向淳空攻去。 这一手从天而降的拳法……可真不是雷不忌他爹教他的,而是其临场发挥。 “啊——”一边往下冲,雷不忌还一边大吼,心里还在为自己能创出这么厉害的反击招式而得意。 另一边,淳空见了这奇招,也是大为吃惊,而这人一受惊吓呢……就容易暂时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并遵从本能行事。 于是,淳空本能地横掠了三步,躲开了对方这弱智般的垂直攻击。 “啊——啊?” 结果,就在这种虎头蛇尾的古怪喊声中,雷不忌用那垂直降下的拳法击穿了擂台,掉进了台底下;要不是他落地前赶紧改变了姿势,也不知要摔断几根骨头。 ………… “妈的,你是不是弱智啊?你就用招式慢慢磨他,稳赢版!退一步说,哪怕你拼完那掌之后稍微拖延一下,缓一缓,等右臂恢复了再打,一样是赢……你非要立刻接一波,还用那么蠢的招式,我真是遭不住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正义门的人终于把擂台修补好了,而这段时间,黄东来一直在吐槽着雷不忌的表现。 雷不忌也恼得很,但没办法,输都输了……人没摔出大碍就不错了。 其实黄东来分析得没什么问题,尽管淳空的内力在雷不忌之上,但若非雷不忌连续犯错,淳空依然是赢不了他的,因为在招式层面上,雷不忌的优势不可撼动。 雷家拳的招式多了去了,雷不忌还远远没有全用上呢,而淳空所会的最精妙的掌法就是大慈大悲千叶手,不可能全部应付得过来;只要雷不忌有点耐心、动动脑筋,多尝试几种风格不同的拳路,肯定有一路是可以克制大慈大悲千叶手的。 而以淳空的性格,只要在招式上输了,他基本也就不会再打下去了;他不可能眼瞅着招式比不过,就用语言挑衅对手,问一句“你敢不敢正面接我一记般若掌?”那种事只有孙亦谐会干。 但胜负就是胜负,正因为有这么多不确定因素、因为存在着以弱胜强的可能,比试才有意思,要是谁实力强就算谁赢,那也就甭比了。 长话短说,之后的两场较量,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分别是林元诚和宋芷秀的碾压局;这两人皆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胜利,此处就不多赘述他们屠鸡的过程了。 就这样,到了八进四的最后一场……那个男人,又要登场了。 第五十章 飞鹤战龙狗 “孙哥啊,我看了下,要不然你弃权了吧?”这八进四的最后一场还没开始呢,黄东来又开始给孙亦谐劝退了。 “哈?”孙亦谐撇嘴瞪了黄东来一眼,“妈个鸡的,姓黄的你是不是又要在赛前来我这儿长他人志气?” “啊呀,兄弟都是为你好。”黄东来语重心长地道,“你自己看嘛……现在淳空小师父和林元诚已经会师左半区半决赛了,你这右半区呢,宋女侠占了一个四强席位,剩下的一个就由这场你和柳逸空之间的胜者出席,你说,以上这四个人,你哪个打得过嘛?” 孙亦谐闻言,脸色微变,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些人他一个都打不过,但他还是要嘴硬,故作镇定道:“哼……我只能说——能一战。” “你算~了吧,你战个毛。”黄东来还不了解孙亦谐么,一听就知道他在嘴硬,“说真的,兄弟劝你一句,你目前为止的表现还可以,大家觉得你还蛮有实力的,但接下来这四个人真不是你玩阴的就可以搞定的了,哪怕是换了我,现在身体正常,上去怕也要被秒,你这要上去一打,可能会被打回原形啊。” “哼……”孙亦谐本来还有点虚对方,被黄东来这么一激,反倒不怎么紧张了,心想横竖都是个输嘛,放手一搏即是,“你要这么说,那我还非打不可了!老子倒要看看,同样是人,又没有三头六臂,那几个能比我高到哪里去?” 他们正说到这儿呢,台上主持人已宣告了选手上台,孙亦谐当即就抄起三叉戟过去了。 黄东来则是躺在那儿,用一种“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的眼神目送着孙哥上台。 另一边,柳逸空也应声跃上了擂台。 他的轻功,和那郭琮的又不一样;郭琮给人的感觉是势如奔雷,定若泰山,但柳逸空给人的感觉,却似那飘雪飞絮,落地无声。 就他跃上台的那一下,无论起势、落定,都完全没有发出声响,视觉上,也感觉不到他起跳时有任何发力的动作,仿佛这人用的不是轻功,而是某种漂浮飞行的超能力。 “请。”柳逸空站住后,率先给孙亦谐抱拳施礼。 且看这位少侠,一身白衣,腰配弯刀,长发无髻,飘垂至肩,脸上的神情沉似水、温如玉,那五官也是生得极为英俊清秀,顾盼之间,自生风流蕴藉。 这武试打到这场,所有的选手皆已登场,不夸张的说,如果只说“帅”这个事情,那柳逸空已经赢了。 不用说,面对这种先天长相就带嘲讽的对手,孙亦谐自是更加来劲。 “请!”这一场,孙亦谐终于是一开打就把三叉戟拿在了手上,摆出了要用兵器和对方对决的阵势。 孙哥的兵器功夫,到现在为止还没展示过呢,台下的观众们也是十分之期待。 倒是柳逸空的脸上还是一脸的平静,他好像对孙亦谐的武功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慢慢抽出了腰间的弯刀,随意摆了个架势,其眼神中也是丝毫没有斗志。 柳逸空并不是看不起孙亦谐,他是真的不喜欢…… 他不喜欢习武,更不喜欢跟人动武。 他从小就对这些没有兴趣,可他没有选择,因为他的父亲是“苍山飞鹤”柳惊空。 据说他们柳家的祖先曾任大理皇室的护卫,家中有两套不外传的武学:一套准一流的刀法——飞鹤刀法,一套绝顶的轻功——纵霄诀。 他们柳家人一直就靠着这两套武功在武林立足,这不仅是看家的本事,更是重要的家族传承。 所以,作为柳家的子孙,生下来就有两个使命:第一,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第二,把柳家的武功传给儿子,并让他把这两个使命也带给他的儿子。 传到这一代时,柳逸空刚好又是独子,而且是连续第四代的单传独子,也就是说三辈儿之内他连个旁系的男亲戚都找不着;因此,不管他有没有兴趣、喜不喜欢,都得继承祖上的衣钵。 更讽刺的是……他很有习武的天分。 今年才十八岁的他,在轻功上已有他父亲的九成造诣,若单论轻功,在场的很多掌门都未必比得过他。 而年轻一辈中同样以轻功见长的黄东来,在这方面比起柳逸空就要差许多了;毕竟他们黄门有“三绝”,并不仅仅是专注于轻功一项,而且单拉出来讲,黄家的轻功也不如“纵霄诀”高明。 黄门轻功讲究的是身法和步法的变化,追求瞬间的爆发力和迷惑敌人的效果,说形象点就是“立定跳远”和“左右横跳”的套路比较多;而“纵霄诀”则是“最纯粹的轻功”,讲究鞭尸牛顿,走出科学……练到最终形态就是左脚踩右脚完成空中变向乃至反重力升天。 另外,柳逸空的刀法,也还不错。 飞鹤刀法虽不算是什么很高绝的刀法,但只要配上轻巧的弯刀和柳家的轻功再施展出来,那威力便可算一流。 当然了,你若让神刀山庄的宋大小姐来品,这刀法便流于下乘了,以她对用刀的理解,稍微看几招就能把这飞鹤刀法破得干干净净,所以,柳逸空即便这场晋级了,到半决赛时八成也不是宋芷秀的对手。 但无论如何,打还是要打的,毕竟来之前柳逸空的父亲已经让他竭尽全力给家里争点光了,他要败也得败得好看点儿才行。 叱嘤—— 说时迟那时快,柳逸空抽刀的动作虽显得缓慢,但当那弯刀的刀身即将全部滑出刀鞘的刹那,他竟猛然加速,骤然冲袭。 伴随着刀刃出鞘之声,那亮银弯刀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寒芒于人们的视野中留下了一道耐人寻味的光弧。 孙亦谐还没反应过来呢,其肋下便已中了一刀。 而柳逸空的身形已然闪到了他的身后,并潇洒地收刀入鞘,冷冷道了句:“可以了吧?” 乓—— 其话音未落,孙亦谐手中的三叉戟便是一个回旋扫荡,砸在了柳逸空的后背上,砸得后者向前连颠数步,差点儿掉下擂台。 “卧槽?”这一刻,疼倒是其次,柳逸空心里的震惊才是主要的。 他本来以为刚才那一刀下去胜负就已经分了,因为他用的力道,正好可以砍出那种不算很重,但“只要继续打斗就会持续撕裂并流血”的伤势;再者,对方中刀时连反应都没能做出,这便足以证明自己如果想抹对手的脖子也就是那么一下的事儿。 柳逸空觉得……正常人,但凡有点理智或者还要点儿脸的,都不会再打了。 万万没想到……孙亦谐这个货,不但还打,而且是趁着对方逼都没装完的当口就一戟扫了过来。 “啧……”柳逸空忍住疼痛,嘴里不禁啧了一声。 同时,他稳住脚步,连忙转身,而这一瞬,一片戟影已照着他的脸糊了过来。 “啊——吃老子一招十二指肠!”孙亦谐一边胡乱喊着招式名字,一边用三叉戟对着已被逼到擂台边缘的柳逸空展开了高速的连刺。 大朙的人也不知道啥叫“十二指肠”,光用耳朵听他们并不能分清他说的是“肠”还是“长”还是“偿”……也没人纠结这招式名字的问题。 现在台下观战的人更关心柳逸空会不会因为刚才的“大意”而被孙亦谐干掉。 毕竟除了极少数人之外,没人知道孙亦谐身上穿着护身宝甲,由于衣服宽松,柳逸空砍出的那个刀口也没有暴露出孙亦谐里面穿了啥,因此,大部人都推测孙亦谐是靠着某种横练的外功或者躲避的法子而没有受到伤害,也有人认为是柳逸空装逼过度分寸没拿捏好,那刀砍浅了。 总之,大家都觉得孙亦谐反打柳逸空那一下没什么问题,是柳逸空自己打了一半背对对手露出破绽说话的,对方可没义务在你说话时就停止攻击。 唯独柳逸空心里很迷茫,他手上明明传来了砍中的实感,力度也没毛病,这姓孙的怎么就没流血没受伤而且还生龙活虎地打过来了呢?莫非他会铁布衫? 柳逸空边想边躲,靠着卓绝的轻功,他非但没有被逼下擂台,还在腾挪闪避之间缓缓向侧面迂回,绕回了台心。 在被那戟锋连攻的过程中,柳逸空就宛如是随风飘摆的柳絮一般,他根本不需要拔刀格挡,只靠身体本身轻逸飘然的小幅度动作,便可流畅地避过所有的攻击。 其实,若是孙亦谐的戟法高明些,不至于如此;可惜,孙门绝学里的那门“四海寻龙戟”,要求修炼者得“站在过腰的海水中修炼”方可进境,所以孙亦谐就一直搁着没学,眼下他的戟法就是乱打一气罢了。 “他是怎么回事……”柳逸空越躲越觉得奇怪,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跟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外行人打斗,但这都已经是少年英雄会的八进四比试了,能打到这里的也不可能是侥幸。 疑惑,就会产生犹豫。 犹豫,就会败北。 “喝!”就在柳逸空犹豫之际,孙亦谐竟突然跳起半丈,来了个掷标枪般的动作,冲着对方把三叉戟投了出去。 莫说是柳逸空,在台下看的人也都觉得这手是搞笑的——你拿在手上挥舞都打不到人家,丢出去能丢得中? 果然,柳逸空只是轻挪半步,微转身形,便轻松避开了这发“三叉戟投掷”,而孙亦谐的三叉戟脱手后就这么斜插在了擂台上,使他变为了手无寸铁的状态。 柳逸空一看对方的连续猛攻在这自暴自弃的一掷后告一段落了,心想:我也不要再跟这种对手纠缠了,干脆就狠一点,在他锁骨上蹭一刀,终结比赛,反正这伤也不是养不好,只不过要花一两个月,稍微久点儿。 如此想着,他便开口道:“孙兄……”他看向了孙亦谐,并重新把手放到了刀柄上,眼神交汇之际,他沉声言道,“……得罪了!” 那个“罪”字出口时,柳逸空脚下一点,人已窜出一丈多远。 快,他的刀快,人更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刀风惊掠,将擂台上的落叶都卷得簌簌而飞。 孙亦谐凝然而立,看起来他跟上次中刀时一样,是做不出什么反应来了。 然…… 这次他偏偏就有反应。 有了上一刀的经验后,孙亦谐已看穿了,柳逸空在使出那种“雁过拔毛”式的高速冲袭时,是只能攻击身体中上段的;因为弯刀的间合比较短,在保持体势不变的前提下,根本够不着下三路,如果他非要攻人下盘,那就得大幅改变前冲时的姿态,这势必会影响到冲刺的速度,而如果没有了那种速度优势,这冲袭也就失去了意义,还不如站定了打。 这……确是飞鹤刀法其中的一个破绽。 准一流的刀法和一流的刀法之间,差别就在这里:一流刀法,不能说一点破绽都没有,但很少,且短时间内不容易被看出来,看出来也不容易破解。 准一流的呢,威力可以无限接近于一流,但可能会有一个或多个明显破绽,而且一旦被看穿,很容易被针对。 孙亦谐的速度虽然跟不上对方的刀,但他看出了破绽后,便可以提前做出动作来应对…… 这一秒,但见孙亦谐突然俯身,不退反进,迎上柳逸空的攻击,其身体贴着地面,直扑对手的脚踝。 此招,乃是“龙狗拳法”中的一式——忍辱偷生,大致来说呢……就是以整个人的重量扑抱住对手的小腿,将人扯倒在地。 前文也说过了,虽然这套拳从名字到招式都不帅,但不得不说,它非常实用、管用。 柳逸空根本没想到对方能有这么一手,他不但是上段攻击落空,还因速度过快被孙亦谐绊了个正着;不过柳少侠倒不至于摔个狗啃泥,他脸朝下栽倒时,只是单手一撑,便像气球点地般轻巧的弹起,很快便要重整架势。 孙亦谐岂会给他这种机会,当即又接一招“龙犬升天”,倒立开腿,双腿如直升机的螺旋桨一般回旋踢上,同时,双手仍旧死死攫住对手的小腿不放,让柳逸空无处逃遁。 而柳逸空则是左手一档,稳稳防下了踢向自己脸部的一脚,右手的弯刀又顺势一划,想给孙亦谐另一条腿的后膝窝处来上一下。 孙亦谐也不傻,他也知道弯刀这种武器在近身战中颇有优势,早有防备,故而在被削到之前又屈腿一蹬,格开了这一刀,随即又趁对方抬手的空档,以脚穿过对方腋下的空隙,手拧对方脚踝,顺势给对方上了招“谐拳道”里的脚踝锁。 柳逸空被这关节技一锁,也不得不先配合着孙亦谐倒下,但他手里有刀,不怕这个,靠倒地暂缓了关节的压力后,柳逸空将弯刀从右手抛到左手,微调姿势,举刀又划,再度把孙亦谐的纠缠给逼退。 孙亦谐则跟个猴儿似的,恰好用手攀住了自己刚才斜插在地上的三叉戟柄,一拽一卸,就从那近身绞斗中脱离了出来,并跳到了那戟柄的末端,在离地一米多高的地方蹲着。 打到这份儿上,柳逸空还真有点佩服对方了,这番宛如用身体在下棋一般见招拆招的博弈,竟然让柳逸空有生以来头一次对比武产生了那么一点儿兴趣。 但,胜负未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一息过后,柳逸空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站定,其双眼盯着蹲在高处的孙亦谐,持刀再上。 就在这时…… 孙亦谐身形一动,一道秋天午后的、无比灿烂的金色阳光,刚好从他身后的那个角度照射下来。 按说柳逸空本来应是背光的,他也不会特意抬头看太阳,但这会儿两人位置互换,且孙亦谐刚好蹲在斜插在地的戟柄末端,居高临下;就仿佛是孙亦谐特意引着柳逸空来到这样一个站位、这样一个角度,并暂时用身体遮住阳光,制造出一个明暗反差的时机…… “糟了!”双眼被阳光一刺,柳逸空本能的闭了下眼,心中也暗道了声糟。 孙亦谐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他当即汪汪大笑,喊出声来:“哈哈!太阳拳!” 台下的人听了都惊了,利用阳光晃人眼这档子事儿你也能取个招式名? 但孙亦谐的连招还没完呢,他趁着柳逸空被晃了眼的刹那,从高处冲杀下来,先使一招“飞狗在天”,再接一式“死亡冲锋”,打得柳逸空节节后退,无法招架。 终于,两人又斗到了擂台边缘,孙亦谐拦腰擒抱住对手,大喊一声:“天地同寿!”就带着柳逸空一同冲坠下台。 最后在孙哥的“泰山压顶”之下,比他先坠地的柳少侠躺在那儿……放弃了抵抗。 柳逸空倒也没有伤得多重,他不是不能打,只是不想打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是服了,不管孙亦谐武功到底怎么样,对方能把自己这样打下擂台,弄得如此狼狈,他觉得再不认输,反而会失了风度,丢柳家的脸。 就这样……孙亦谐再进一轮,跻身四强。 而他下一轮的对手,便是这次八强中唯一的一位女侠客——辽东神刀山庄的大小姐,“凌峰刀”宋芷秀。 第五十一章 林元诚 雪落。 血亦落。 雪冷。 血更冷。 皑皑白雪中,站着一个少年。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 他的面前,倒着一个人。 但他的剑锋上,没有血。 血在天上,在雪上,在他对手的身上,但就是不在他的剑上。 那天,他知道了,只要你的剑够快,剑法够高,那杀人时剑上是可以不沾血的。 看着身前的男人慢慢停止了呼吸,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年,林元诚十四岁。 而倒在他面前的人,是他的师父。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谓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那么林元诚……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七岁习武,八岁时第一次握剑,十三岁后,再无败绩。 十四岁时,他亲手将自己的师父打败并杀死,因为在那一年……他的授业恩师,在江湖上颇有声望的“七星剑”范正廷,因为发现了他的才能,而想要加害于他。 但范正廷算错了一件事——他以为,不管林元诚的天分有多高,自己作为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客,同时又是林元诚的师父,是不可能会输给这个练剑才五六年的孩子的。 他错了。 大错而特错。 可以用常理去衡量或计算的东西,便不算是“才能”。 可以被常识所束缚或限制的人,也算不上什么“天才”。 范正廷赖以成名的那套“七星剑法”,林元诚实际上只用了一年便已融会贯通,学剑的第二年,他对这套剑术的理解就已超越了他的师父。 之后的几年,林元诚其实根本没有从范正廷身上学到任何东西,他只是在应付师父,并装出还能学到些东西的样子,以此来保护他师父的自尊。 毕竟范正廷是把他捡来并养大成人的恩师,即便不谈师徒之谊,也有养育之恩。 林元诚倒是这么想的…… 但范正廷可不是。 范正廷这人从来就是个伪君子,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到处打抱不平;背地里却是收人好处,然后再来假装“主持公道”,杀人灭口。 他那说一套做一套的本事,比起他的剑术来可要高明多了,很多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善后得很干净,因此才得了个虚假的好名声。 而林元诚,也不过是范正廷收养的众多孤儿之一。 范正廷几乎一有机会就会收一两个这样的孩子,并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他们功夫;名义上,他和这些孩子是师徒关系,但实际上……这些孩子就是他的工具。 听话的,就当部下培养,不听话的,就悄悄处理掉,反正这些孩子本来就是孤儿,也没人会来追查。 所以,当范正廷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些孩子当中有一个竟是练武奇才,而且很明显在武功上迟早会超越自己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将其杀死。 尽管那时的林元诚还没有任何要违抗他的表现,但范正廷这种小人最清楚——一个比你更强的人,是不可能一辈子当你的棋子的。 那个雪夜,雪下得不大,天上还能看见月亮。 范正廷把林元诚叫到了荒林中的一块空地上,说要教他自己剑术中的精义。 而待两人站定后,范正廷的剑还没出鞘,林元诚便知道,对方不是要教他什么,而是要杀了他。 林元诚并不懂人,但他懂剑。 人会说谎,剑不会。 杀人的剑,不用出鞘,便已带着杀意。 “非得如此吗?”林元诚问。 范正廷笑了,他知道自己已被看穿了:“你说呢?” “未必吧。”林元诚道。 “那你觉得还有别的法子吗?”范正廷道。 “我走,不再回来。”林元诚道,“你别再让我碰见,我便不杀你,当我报你的恩情。” 范正廷听到这儿,惊中有怒:“小子,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为师了吧?” “是的。”林元诚冷冷道,“我当然看不起你……既看不起你这个人,也看不起你的武功。”他顿了顿,“但我和你不同,我还是个人,所以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这鬼话,等你成了鬼以后再说吧!”范正廷还以为对方是在挑衅他,当即怒喝出声,并拔剑而上。 七星剑法,本是道家剑,讲究气走七穴,剑走七星,每一式又可生七种变化,共七七四十九路剑招;且这剑法本身就自带一套内功口诀,与招式相辅相成。 客观的说,七星剑法应算是一门一流的剑术,心法正统,内外兼修,剑招精妙,变化繁多。 而范正廷,也算是个准一流的高手,尽管他资质不算多高,但练了这么多年的一流剑法,没理由会弱。 他那剑气,沉稳雄浑,他那剑式,轻灵犀利。 但这一切的一切,他那几十年的修行,在林元诚的面前,却显得是那么的拙劣……那么的可悲…… 乒—— 那一瞬,铮鏦声起。 剑光,在雪与月的衬托下惊鸿一闪。 黑、白、银三种颜色在这寒夜中蕴开,并最终,在一片狂野的猩红中,升华为一幅绝美的画卷。 嘶—— 血从伤口喷出去的声音,若风吹麦穗;当你闭上眼睛,这种声音,便似一双女人的手正在温柔地拂过你的肌肤。 “你……”范正廷一手持剑撑地,强支着身体不倒,另一手则捂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试图让血流得慢些;他瞪大了眼睛,用一种难以置信神情看向了林元诚,“……你这剑法……是跟谁……” 林元诚知道对方要问什么,故而直接打断道:“七星剑法,本就不需要四十九剑,只要七剑即可。”他顿了顿,“那多出的几十剑,是祖师爷专门留给那些没什么天分的弟子用的,因为大部分人,终究是无法只用最初的七剑就解决问题……这是我在十岁时悟到的。”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范正廷已经因失血过多而单膝跪地,渐渐不支了。 不过林元诚的话还没完:“至于你刚才中的,是我在真正的‘七星剑’的基础上,悟出的‘第八剑’,只要逆运开阳剑式,就会有这样的威力……是不是很有趣?” 对他来说,可能有趣。 对范正廷来说,这番话只会让其感到绝望和后悔。 不多时,范正廷便倒下了。 林元诚也轻叹一声,收剑离去。 其实这晚他杀范正廷时,用的还不是自己最强的剑术;只不过他觉得用七星剑法杀对方显得有仪式感,所以才这样选择。 林元诚真正最擅长的剑术,是他十岁到十三岁期间他自己创的一套剑法,他给这剑法起名叫“伶俜叹”。 这个无病呻吟式的名字也很好的体现了少年那种因无敌而寂寞的心态…… ………… 那晚过后,林元诚便远走他乡。 范正廷这个人很狡猾,为了方便自己培养的徒儿们在暗处帮自己做不光彩的事,也为了灭口方便,所以他向来只跟弟子们单线联系,这也造成了在他死后他所有的弟子都成了断线的风筝。 当然这些就跟林元诚无关了,他只要明确江湖上没人清楚自己的底细就行。 几个月后,林元诚来到了沧州兴义门,拜师求艺。 他说自己从小就是孤儿,后来跟着个无名的老道学了几年武,现在老道死了,所以自己想来拜入兴义门门下……兴义门的人听了呢,也觉得合情合理。 在这个宇宙,江湖道上,练过几年武、有点内力底子的少年还挺常见的,再说兴义门的人也能看出林元诚的内功的确是道家正统内功,故而就相信了他,把他收下了。 但像林元诚这样的人,到哪儿都是不可能低调的。 两年多过去,他已把兴义门里的武功学了个七七八八……当然了,这也是他当初加入兴义门的原因之一: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沧州乃武术之乡,而沧州兴义门向来就是以门中的武学秘籍多(只是多,但未必有多少上乘的)而著称的。 再后来,林元诚觉得整天跟那些同门待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提高,便开始行走江湖,试图通过实战来提升;不久后,他就有了“沧州小侠”之名。 此前孙亦谐和黄东来在龙王洞遇上的“亢海蛟”一伙儿,就曾经被林元诚给收拾过,只是林小侠觉得这伙人实在太low,作为自己正式行走江湖后杀的第一批人……有点不够格,就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时至今日,林元诚的名字,在江湖上也算是有所传颂。 这次的少年英雄会,他也是“头号种子”,至少在绝大多数坐镇的掌门看来,林元诚的实力和其他同龄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比如此前八进四那第二场比赛,林元诚上去一招就把漕帮帮主狄不倦的侄子狄瑰给秒了,这一幕把台下的冯顺风冯顺水看得脸都白了……他俩不但是心疼大哥的侄子被秒,还隐隐觉得自己上去都可能要被秒。 综上所述,林小侠的实力,那是相当惊人。 淳空对上他,说实话……两成的胜机都没有;若是换成雷不忌晋级,且林元诚不用剑改空手,那大概还能打成五五开,并奉献出一场十分精彩的比试。 但假设,终究只是假设。 因此,半决赛的第一场,并没有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比斗。 在实力本就有一定差距的前提下,淳空以徒手对上持剑的林元诚,迅速就败下阵来——五招一过,剑就架在了淳空的脖子上。 淳空自是很干脆地就“阿弥陀佛”投降了,林元诚也很礼貌地向淳空施礼,随即下台。 由于他俩打得太快,孙亦谐都没怎么休息,就一边骂着妈个鸡,一边回到了擂台上。 而他的对手宋女侠,倒是等候了多时了,当即就一跃上台,持刀抱拳道:“请!” 第五十二章 一败女人 大风起兮云飞扬,亦谐落败兮泪两行。 当然了,我也就是这么一形容…… 孙哥就算是输了,也不至于真的哭出来,要哭,也是在心里哭。 表面上,他只会说出类似“我就是觉得输给女人有点丢人,其他也没什么”这种话,并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实际上呢,他那是相当的不甘心。 不甘心归不甘心,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 宋芷秀可是本次比赛中被认为实力最接近林元诚的人物,再加上经过之前那么多场比试,孙亦谐能用来阴人的奇招新式也用得差不多了,别人也不会再小看他了;在这种前提下,孙哥自是三招两式就被人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是的,孙亦谐输了,输得很快,很干脆。 或许有人会有疑问——他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他的法子都是些越界的行为…… 比如石灰粉,他有,也不是不好意思用,只是他赛前特意去问过沈幽然能不能用,沈幽然被他问得都惊了,回了句“贤弟你是认真的吗?。” 孙亦谐判断,这话大致就是“用了可能会被轰下台围殴”的意思呗?于是只能作罢。 而黄东来那个迷……呃……速效安眠药,很明显也是不能用的;即便能用,黄东来也不打算借给孙亦谐,因为黄东来很清楚……孙哥用完他的药后若是遭人谴责,肯定会第一时间就把他给卖了,没准还会大喊“就是那个黄东来逼我用的,我是听信了他的谗言!”然后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总之,孙亦谐确是败了,败得无奈,也败得合理。 某种角度来说,以他的武功,能一路取胜打到这半决赛来,反倒是不太合理的,说是“奇迹”都不为过。 就这样,孙亦谐快速认输,黯然下台。 他回了回头,却见那宋女侠,站在台上,高高在上;那姿容,端的是英姿飒爽、貌美如花、气质出尘、高不可攀。 她好似又看了他一眼。 又好似从不曾多看那一眼。 他好似想对她说些什么,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直到多年以后,当这两人皆已功成名就、又天各一方时,孙亦谐今天输掉的这场比试反而又被很多江湖上的好事之徒给翻了出来……有说他是怜香惜玉、故意落败的,也有说他是想输掉比赛,赢一段人生的。 甚至有人将这事儿编成了歌谣,唱道—— 不禁笑着有些怀念曾经输给你。 想回到那天。 再次续前缘。 峰吹起了从前。 ……诸如此类的旖旎词句,把一段捕风捉影的事说的有鼻子有眼,也说不清这到底算佳话还是笑谈。 当然了,至少在今天,孙亦谐输时的样子,也不算狼狈,因为宋女侠十分遵守点到即止的规则,再加上她武功比孙亦谐高很多,几招拼完,她把刀往对方脖子上一架就结束了,所以孙亦谐完全没受伤。 他拿着三叉戟,表情有点僵硬地走回了自己的“看台”那儿,往黄东来和雷不忌旁边一坐。 “孙哥。”黄东来立马就面带三分笑地凑了上来,想用调侃的方式安慰一下兄弟。 “闭嘴。”孙亦谐却回得极快,“我不想听!”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黄东来道。 “妈个鸡烦死了!”孙亦谐道,“反正你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什么好说的?” “哎呀~算了呀,有什么好气的嘛,你输本来就是应该的。”黄东来道,“你这种……遇弱则强、遇强则妈个鸡的选手……早就该输了,你能进四强已经是超常表现了。”说到这儿,他微顿半秒,用一种比较诚恳的语气接了句,“讲道理,我上都打不到四强好吗?” “哦……”孙亦谐闻言,想了想,“你这么一说,好像也对哦,再怎么说哥也进了半决赛了,说不定一会儿比三四名时还可以争个第三什么的。” “啊?”黄东来愣了下,“孙哥你在说什么呢?你已经是第四了啊。” “哈?为什嘛?”孙亦谐也愣了下。 “那张贴出来的晋级表旁边不是写着规则的吗?”黄东来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应道,“同轮淘汰的选手,其顺位就按照文试成绩来分先后啊,要不然这比武要打到猴年马月去啊?” 他说的没错,这少年英雄会每届的排名都是分得很细的,不止是前四,从第五到最后一名都会排得明明白白,这也是“文试”部分存在的另一个意义;比如“武试”中打到八强淘汰的那四个人,要分出五到八名来,就没必要再交叉着打或者打循环了,直接再按他们文试的成绩排一下就行。 所以,按照规则,孙亦谐和同样在半决赛淘汰的淳空,文试成绩较好的那个,便自动成为季军。 孙亦谐……很明显就是殿军了,毕竟他连规则都看不懂嘛。 “喔尻~还有这种规则?”孙亦谐听黄东来这么一解释,本来稍微好点儿的心情又变得有些郁闷起来。 好在他也算个挺善于调整的人,颇有几分阿q精神,很快又说服了自己“唉……也罢,第四就第四,将近一百个人里拿个第四,哥也知足了。” 但黄东来这时再度发挥出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天赋,言道“这就对了嘛,再说了,以孙哥你的身家,本来也不会在乎那点奖品。” “什嘛?”孙亦谐刚往椅背上一趟,听到奖品二字腾一下子又弹了起来,“这比赛有奖品?我怎么不知道?” 他叫得太大声了,引得好多人都回头来看他。 黄东来这会儿也对某件事回过味来了,接道“哦,孙哥你不识字我不怪你,那我跟你解释一下……这个比赛是有奖品的,在规则那栏也写出来了,今年的第一名可得正义门赠送的武功秘笈一本,第二名可在正义门的库房任意挑选宝兵刃一把,第三名则可得赠黄金百两,而这第四名嘛……就毛都没有了。” 孙亦谐在诸多围观的目光中听黄东来说完了这句话,当场嘴角抽动了两下,然后便用一种生无可恋的神情缓缓躺下,单手扶额捂脸道“啊……老子好想死啊……” 。 第五十三章 生擒白如鸿 林元诚和宋芷秀的决战,确是当得起“决战”二字。 这场刀剑之争,不仅是本次少年英雄会水平最高、最精彩的一场比武,林宋二人,也足以代表江湖这一代年轻人武艺的最高峰。 林元诚是奇才,注定要成为绝世高手的奇才。 他的出身,比起宋芷秀来要低很多;他自幼学的那套七星剑法,虽然也是一流剑法,但剑法自带的那套内功却很平常,算不得什么上乘的内功底子。 后来林元诚加入了沧州兴义门,期间学到的武艺虽多,可基本也都是些二流的功夫。 不过,这些并不能妨碍他的成长。 有道是…… 资质愚钝者,邯郸学步、生搬硬套。 自作聪明者,舍本从末、画蛇添足。 天赋过人者,学以致用、举一反三。 万中无一者,一闻千悟、自辟大道。 像林元诚这种真正的天才,从不滞于招式,只限于领悟同样一套基础的长拳,旁人用出来既拙又钝,他打出来便可虎虎生风;同样的一门武功,别人能学到十成,他则能悟到十成以上,得出更高明的理解甚至做出适宜的更改。 古往今来,但凡绝顶级的高手,大多都自创过一两套上乘武功,亦或者能将前人传下的某种神功提升到前人从未达到过的更高境界。 这种现象,绝非偶然,说白了就是天分。 拿金先生笔下大家耳熟能详的人物来举例就是像郭靖和石破天这样的天资,虽然也可以因种种奇遇而练成绝顶级高手,但他们自己是创不出什么上乘功夫来的;但萧峰、周伯通、杨过、黄药师这些人,便可做到精简降龙二十八掌,创左右互搏、黯然掌、弹指神通等等。 林元诚,就属于那种学一堆杂七杂八的武功,照样可以不断从中有所领悟、有所提升的人。 而宋芷秀呢,资质倒也上佳,不过和林相比,她便算不上是“奇才”了。 幸运的是,她的出身很高。 辽东神刀山庄,乃天下武林刀宗之首。 现任庄主宋武涤,即宋芷秀的父亲,人赠外号“宋无敌”,一身精湛的刀法,在江湖上已是难逢敌手。 而且宋庄主今年刚刚四十二岁,正处于一名高手最顶峰的年纪,他也是现今仍在江湖中活跃的少数绝顶级高手之一。 宋芷秀作为他唯一的女儿,自是从小就被传授了极为高绝的内功和刀法,这十几年练下来,加上其天资也不低,比同龄人强也是应该的。 可惜,她今天遇到了林元诚。 宋芷秀比起林元诚来还有很多的欠缺她还没怎么走过江湖,缺少实战的经验,她也还没有亲手杀过人,不知何为生死搏杀。 她的刀,还未涉及到真正的“武”,又如何能跟林元诚“比武”。 因此,纵然在这武试的决胜战中两人拼斗了几十招,但林元诚从未有一瞬觉得自己会输。 事实上,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更快结束战斗的,只不过……他想多见识一些神刀山庄的刀法,所以才多拖延了一会儿。 最终,林元诚还是拿下了胜利,击飞了对方手中的单刀。 宋芷秀输得并不难看,至少她自己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即便是在那些观战的高人前辈中,也只有银道白如鸿隐隐看出了林元诚有保留实力的迹象,其他人都没察觉。 就这样,这届少年英雄会的文武比试,到此便告一段落了。 他们打完的时候,时间也已接近饭点。这晚,还是由正义门做东,请所有的客人们一起用晚宴,当然这不是强制的,如果有人觉得累了、或不想来,也可以不来,自行回客栈去休息便是。 不过,明日,即八月十六这天的晚上,还有一顿“英雄宴”——这顿饭,就是所有人都要出席的了。 性质上嘛,这英雄宴其实就跟大会的“闭幕式”差不多,沈门主会在宴上公布本届大会最终的排名,并且公开公正地将奖品发给夺得前三的少年英雄们,随后再与在场的英雄豪杰们痛饮一场,来番煮酒论英雄。 待这英雄宴过后,这届少年英雄会才算正式的、圆满的落幕。至八月十七,那些来参会的人才会陆续离开洛阳返程,洛阳城里的夜市也差不多该慢慢收了。 当然了……以上这些,只是常理上该走的流程。 …………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中秋这天便暂无他事了,转眼,就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未时三刻,洛阳城外的一条小路上。 白如鸿,在此独行。 这位道爷身上虽也有些银两,但很少乘车马;他喜欢徒步走,一来可以练练脚力,二来也能慢慢欣赏旅途中的风景,毕竟他本来就是在漫无目的的四处漂泊,顺带着行侠仗义或凑凑热闹。 此刻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自是因为今晚的英雄宴他并不想去。 他倒不是故意不给沈幽然面子,只是着实不喜欢那种场合;以他那刚正不阿、有话直说的性格,去了也只会各种得罪人。 因此,这天中午一过,白如鸿就从客栈退了房,并背上剑、拿好了随身的包袱,不声不响就独自出离了洛阳城。 行了一程后,白如鸿似是发现了什么,但他没说话,也没回头。 他只是默默的,从大路转到了小路上。 直到他在小路上又行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后,他才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冲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言道“跟了贫道我那么久,就不出来打声招呼吗?” 话音落后,不多时,还真有一人自路边的林中缓缓行出。 那是个中年汉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相也极普通;看穿着,像是个做工的,也没什么特异之处。 像这样的人,平日里在街上绝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 而当他敛住自己的内息时,即便是习武之人,也无法察觉他身上带着功夫。 不过,银道不是一般的习武之人,他可是超一流的高手,仅次于绝顶级的存在,若是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那这条命早就没了。 “在下游靖,见过白道长。”游靖这话倒是很有礼貌,但他的眼神中却毫无敬意。 “我认识你吗?”白如鸿并不跟对方客气,张口就问。 “不认识。”游靖道,“但您应该认识我家主人。” “你家主人是谁?”白如鸿道。 游靖答非所问“您随我去见了他,自会知晓。” “哼……”白如鸿冷笑,“那老道我要是不愿去呢?” 游靖面无表情地回道“那在下,也只有得罪了……” “哦?”白如鸿一挑眉,“就凭你?” “凭我的武功,自是奈何不了白道长的。”游靖这是实话实说。 “那你……”白如鸿刚想问下去,但这话到嘴边,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心说不对……对方这句话的重点不在‘我’,而在‘武功’。 也就是说,对方有不用“武功”就能制住他的法子。 但当白如鸿想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却见……那游靖的掌心,不知何时已握住了一个比鸡蛋略小的笼形金属物体。 铃铃铃…… 这一刻,游靖只是将那东西轻轻一摇,白如鸿便突觉浑身奇痒无比,忽而极冷、忽而极热,前一息顿生窒息之感,后一息又觉肺中饱胀欲裂。 作为一名久经战阵的高手,白如鸿在遭遇这种变故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运功护住脏腑,可他刚一催丹田之气……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便自他气府中喷薄而出,冲向全身,直窜头顶。 顷刻间,白如鸿便吐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 第五十四章 极乐蛊 八月十六英雄宴,群豪再聚正义门。 这正义门内的宴会厅,很是气派,甚至比很多开门做生意的酒楼都要宽敞豪华。 即便今天来赴会的一众武林人士数量接近两百,他们也完全接待得过来。 这些年,在沈幽然的运作下,正义门可谓是风生水起;洛阳一代黑白两道的大小买卖、甚至一些买官儿卖官儿的勾当,他们都能分一杯羹,所以这钱也是如流水一般的流进沈幽然的口袋。 可以说,经过这次大会,人们也更真切地明白了正义门的财力、人力、领导力之强盛。 考虑到沈幽然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黄东来预测他会是未来二十年中江湖最有势力的六人之一,确也是有道理的。 然而,沈幽然自己……其实并不太在乎那些。 正义门在他眼里,不重要。 他的确有野心,想要带领着一个门派崛起,傲视天下……但那个门派不是正义门,而是天奇帮。 或许有人会问,他都已经是掌门级的人物了,只要能成功,那他所率领的门派是叫正义门还是叫天奇帮,又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是没什么区别的,至少在别人看来没有。 但是在沈幽然看来,区别很大。 他有他的执着,有他的想法,不管他的执着在他人看来是偏执、是幼稚、还是愚蠢……只要让他自己认为有必要性和正确性,他就不会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当然了,他可以有他的坚持,但他也得为了这种选择买单。 ………… 酉时三刻,英雄宴上。 此时,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英豪兴致正高。 “掌门,我们已反复数了三遍,人都齐,我们也都准备好了。”就在这时,一名正义门的弟子来到了沈幽然身旁,俯身耳语了一句。 “好,你下去吧。”沈幽然听罢,便放下了酒杯,轻声吩咐道。 那名弟子得令后,快速离去。 “来来来,沈门主,我敬你一杯!哈哈哈……”这时,刚好有一名其他门派的前辈从别桌过来给沈幽然敬酒。 但沈幽然却仿佛没看到对方似的,面无表情地从座位上站起,转身就走,径直朝着宴会厅最北面的一个高台行去。 “诶?沈……”来敬酒的那位与他错身而过,也是愣了下,但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沈幽然已经走远。 很快,沈幽然便来到了那个比周围高出一截的平台上,暗运内劲,开口言道“诸位,请安静一下。” 这一声,用一个现代人熟悉的概念来说,就跟用扩音喇叭喊出去的一样,非常响亮。 在场的众人听见这句,便知沈门主是有正事要宣布,故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杯碟筷羹之声戛然而止。 “沈某,有几件重要的事要宣布。”沈幽然说这话时的语气,不对…… 他的语气,非但没有丝毫的尊重或礼貌,还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 只是此刻,并没有多少人察觉出了这种不同,因为大伙儿都想当然的以为沈幽然这会儿这是要上台给少年英雄会的前三名颁奖品。 “其一,自今日起,洛阳正义门即告解散,所有正义门的帮众、生意、资产……皆由天奇帮接管。” 结果,沈幽然接下来的这句话,让在场的众人惊得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儿,很多人本来都已经有点儿醉了,一听这话连酒都醒了。 “其二,我沈幽然,从今天起,便不再是正义门的门主,而是天奇帮的帮主。”沈幽然可不管他们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就在这时,有个不知趣的家伙凑了上来,面带笑容的想当和事佬“呵,沈门主,就算是喝醉了说笑,你这也过了吧,你看大家都被你给吓着了……要是玩笑的话,我看就到此为……” “我看起来像是在说笑吗?”沈幽然神情冰冷地打断了那个人的话,反问了一句。 那人论资历虽是武林前辈,但无非是个二流人物,要不然也不至于那么没眼力劲儿;此时他被沈幽然这么一瞪,只觉头皮发麻、两腿发软,本能的就后退了几步,不再作声。 “其三……”沈幽然见没人再插嘴了,便接着说道,“沈某希望在座的诸位……于我正义门内暂留几日,把各自门中的武功心法、不传之秘、包括你们那些前辈同门间见不得人的秘密,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等我的手下们把这些都记录完了……再走。” 这第三句话一出来,台下可就炸了锅了。 那些年轻一辈暂且不提,要知道这下边儿副掌门级别的大佬少说也坐了五十来个,个个儿江湖资历和辈分都比沈幽然高,武功也都不差……沈幽然的这种要求,就算换个普通弟子听了也得拍桌子翻脸,何况这些是这些大人物。 “呸!”不出意外的,冯顺风第一个就站了起来,“姓沈的,你他妈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失心疯了吧?今儿这话你敢说出来,怕不是找死?” 冯顺风那边的几桌人,除了他和冯顺水、还有他们帮主的侄子狄瑰之外,其他人也都来自和他们漕帮交好的水路门派,一见冯二当家带头拍桌子了,他们便也都纷纷站了起来,一个个的都把手摁到了兵器上。 “呵……”沈幽然看着对方,像在看个笑话,“冯二当家,你那脑壳里装的东西但凡再好使些,怕也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对我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他顿了顿,再次看向众人,“我知道,在座诸位现在的想法,大多和冯二当家类似,我若是不对刚才的话做个交代,你们也不会轻饶了我……哼,放心吧,沈某既然敢把这话说出来,自是有所依凭。” 他说到这儿,抬起手来,轻拍了两下。 掌声刚落,这个宴会厅南侧的一排出口便在两秒之间统统由外侧被关了起来。 不用想都知道,此刻这宴会厅的门外,已被正义门……哦不,应该说是被天奇帮的弟子们封了个水泄不通。 这还没完,那排正门关闭之后,通往后厨的侧门那儿紧跟着就走出了两个人来,在那两人的肩上……还抬着第三个人。 他们的动作很快,目标明确,三步并作两步就一路来到了沈幽然的身旁,然后把他们抬着的那位放到了一张有靠背的椅子上。 台下的众人定睛一看,那个被抬上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银道”——白如鸿。 此刻,白如鸿面如死灰,整个人都被绳捆索绑;虽然他的眼睛还睁着、也有呼吸,但那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寻常。 是个人都明白,像白道长这样的高手,只要内功外发,铁链都能挣得断,何况是区区绳索?眼下他这样,定有原因。 而沈幽然,也是迅速解答了他们的疑惑“两天前,白道长和在座的诸位一样,喝了一杯我敬上的茶水……” 他的话才出来半句,下面的人已经有一多半儿变了脸色,尤其漕帮那伙人,脸都青了。 都是江湖道上走的,谁又能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呢?但他们同时也有疑惑,因为在座的英雄中也有不少会使毒的,可前天却是没有一人察觉到自己被下了药……当然了,在那之前,堂堂正义门的门主、少年英雄会的主办方,竟然会在来参会的群豪茶水中下毒这种事……本就是不可想象的,所以确实也不好防备。 “呵……”沈幽然自是看穿了人们的想法,他笑着接道,“你们不用胡猜,那茶里加的‘东西’,你们不可能知道是什么,而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很显然,沈帮主和大家在各种武侠电视剧里常见的下毒成功的反派不一样,他并没有自信满满的特意把自己下的毒叫什么名字告诉那些中毒者们。 所以此处书中暗表,他加的东西叫“极乐蛊”,是一种源自苗疆的神秘毒物。 严格来说,这玩意儿并不是植物或化学制品,而是一种非常细小的、用肉眼看跟茶叶沫子差不多大的生物。 极乐蛊进入人体后,会在人的肠胃中寄生下来,并在约十二个时辰后迅速分裂增殖,然后通过肠壁进入血液以及神经系统。 由这时起,这个人便算是正式“中蛊”了。 中了极乐蛊的人,平日里不会感觉到任何的异样,但当有人在其附近摇动“蛊铃”时,这个人的神经系统和内脏就会立即产生反应,令中蛊者生不如死。 这种感觉,可类比毒瘾发作时的痛苦,甚至比那更加恐怖,并不是意志力够强就能与之对抗的;而若是在极乐蛊发作时强撑硬扛,或者是企图运功对抗,还会引发直接的生理损伤。 另外,在极乐蛊的发作平息后,人便会暂时陷入一种全身瘫软、如在云端的迷幻状态,仿佛登仙通神、超脱肉身,故名——“极乐”。 想必有些人看到这里已经想到了……没错,正义门里的那些弟子,也全都中了“极乐蛊”,所以他们都对沈幽然言听计从,即便沈让他们对抗整个武林,他们也不敢拒绝。 当然,这些弟子们中的蛊,和眼下这些武林英雄们中的,并不是同一批。 每一批极乐蛊,都由若干条公虫和一条母虫组成,你可以将它们视为一个个不同的族群。供人服用的那些是公虫,体积极小、肉眼难辨、无色无味,测毒手段也测不出来;而母虫大约有半截拇指那么大,将母虫以独特的方式风干后做成硬茧,放到一个金属小笼里,便可制成“蛊铃”。 每个“蛊铃”,只能让与其同一族群的极乐蛊发作,对其他族群的公虫不构成影响。 中蛊的人即便自创耳膜、废去听力,也无法对蛊铃免疫;自尽倒是可以解决问题,但一般来说,体验过极乐蛊发作后的那种快感的人,都舍不得死……他们的脑子会如同被蛊虫控制了一样渴望着下一次“极乐”的到来,被抑制住自杀的想法,只有从体内彻底把这些蛊虫清除掉,才能让他们恢复正常。 最后,极乐蛊还有一个最歹毒的特征每六个月,就必须让蛊虫在体内“发作”一次,若两次听到蛊铃的间隔超过了这个时限,那些蛊虫就会发狂般去侵毁人的神经系统,让其在极度痛苦中缓慢死亡,所以,即便毁掉蛊铃,也不能解决问题…… 综上所述,摆脱“极乐蛊”唯一的方法,就是用解药把蛊虫彻底杀死并清除。 至于那解药是什么,此处暂且不表,咱还是说回这英雄宴…… ………… 沈幽然虽没有把极乐蛊这个名称告诉众人,但是发作前后的反应、试图反抗的后果……也就是上面那段内容里的一部分,他还是说了的;这些若是不说清楚,便也起不到恐吓的效果了。 台下有不少人才听了一半,就已露出了绝望的表情,还有些强作镇定的,要么是不信、要么是还抱着侥幸心理。 沈幽然对这样的反应自然也是早有准备,所以他当场掏出蛊铃轻轻摇了两下。 摇的时间短,发作的时间便短,就摇两下的话,其实也只会发作个一分钟左右;毕竟沈幽然接下来还有话要说呢,也不能让这帮人在那儿挣扎半个时辰那么久。 于是,在发作了一分钟,又“极乐”了几十秒后,东倒西歪的群侠们也就陆续缓过来了;他们中有些人神情恍惚,还有些人眼神复杂、意犹未尽……无论各人的想法如何吧,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都已确信,沈幽然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诸位应该也清楚情况了……”随后,沈幽然便用悠然的语气言道,“沈某奉劝各位一句,乖乖与我合作,莫要逞强,在此物面前硬撑的下场……”他说到这儿,转头往白如鸿身上瞥了眼,“……白道长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 他这一提醒,有不少人方才意识到,刚才大家发作的时候,白如鸿依然是瘫在那儿动都没动,连声哼唧都没有,想来……白道长是因为不肯就范而被沈幽然反复折磨,眼下已成了废人。 “沈……帮主。”片刻的沉默后,台下又站起一人来,用比较客气的语气对沈幽然道,“你今日这样做……即便能让我们暂时都顺从你,但你就不怕……日后我们回到各自的门派,带上那些没有中毒的人马回来找你兴师问罪,迫你交出解药吗?” 问这个问题的,是清远忠义门的掌事吕世远,也是在场的副掌门级人物中地位比较高的一个。 “所以我才让你们在武功心法之外,把门中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丑事……一并交代了再走啊。” 这句话,并不是沈幽然答的。 回话的人,这一刻,刚好从偏门走进来,边说边缓步走上了高台。 这个男人,看起来四十五岁上下,中等身材。 其实单论长相,他也不算难看,但他身上有两个让人很难接受的特征其一,他的皮肤,白里透青,是一种类似尸体的肤色,极为诡异;其二,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怪诞的香味,闻着是香的,但却莫名让人觉得反胃。 “尊主。”沈幽然见了这人,当即作揖,毕恭毕敬地施礼。 “幽然,你做的很好。”被称为尊主的男人,即那位不归楼的老板,这时已走到了沈幽然的身旁,与他一同居高临下地看向了宴会厅里的那些武林群豪,口中念道,“其宗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会以你为傲。” “尊主言重了,幽然岂敢居功……”沈幽然的眼中闪过一丝欣然,但嘴上还是很谦虚。 就在这幕后黑手粉墨登场,与沈幽然打着招呼的时候。 突然…… 一道人影从台下倏然杀出,口中暴喝出声“邪魔歪道!我这就跟你同归于尽!” 像这种出手偷袭的同时还大喊着提醒对方的傻瓜,现场就一个,名字叫雷不忌。 他在听沈幽然解释极乐蛊的效果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跟沈幽然拼了,但刚才蛊虫发作暂时阻止了他,眼下在下面稍微调息了一番,觉得一口气缓过来了,他便要上来拼命。 但雷不忌,又岂会是沈幽然和那尊主的对手…… 沈幽然倒也没打算在这里杀掉雷不忌,因为雷不忌的武功很不错、背景也成谜,杀了他可能会有隐患,所以面对雷不忌的突袭,沈幽然只是淡定一笑,轻轻扬手,欲用二指去挡下对方的拳头。 不料……这变故之中,又生变故。 却见,那雷不忌刚要起跳冲上台去,从其身侧又杀出一道人影,一个擒抱就把雷不忌给截下了。 雷不忌都没看清截自己的是谁,就被拦腰抱住摁倒在地,紧接着又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一把迷药就糊在了他的脸上。 一息过后,雷不忌便已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这时,众人才看清,截下雷不忌并用药迷晕他的人,正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边起身,一边发出极为浮夸的反派式大笑,然后十分自然的……以一种恶势力同伙般的姿态,朝着台上的沈幽然和尊主就走了过去…… 。 第五十五章 顾其影 伴随着一阵汪汪大笑,孙黄二人大摇大摆的就上了台。 沈幽然一看是他俩,那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但也没有说什么。 他身旁的尊主见沈幽然没做声,还以为这两人的出现也是在计划之中的,故而也选择了静观其变。 “哈哈哈!沈大哥,恭喜恭喜!”孙亦谐来到沈幽然面前后,当即就是腆胸迭肚,抱拳拱手,脸上那笑容夸张到眼睛都快没了。 “沈哥不愧是人中豪杰,英雄盖世,这番手段,东来佩服佩服!”黄东来也是满脸献媚之色,朗声而言。 这二人一开口,便是这种恬不知耻的冲天马屁,引得台下众英豪一阵暗骂。 “这两条狗……” “这两个家伙果然是和沈幽然一伙儿的……” “哼!想不到黄门竟出了这等败类。” “呸,我居然会输给姓孙的这种人,真是奇耻大辱……” 当然了,在当前这种形势下,他们也只敢在心里骂,或是用别人听不清的声音小声骂。 这帮江湖中人可都精得很——万一现在骂得太大声被人听到,一会儿大家去“交代秘密”的时候有人把自己给“举报”了可就不妙了。 而沈幽然在看到了孙黄二人的言行后,终于也是笑了。 “呵……”他的笑容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视,不过他的话还是很中听的,“二位贤弟,沈某果然没有看错人,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在没有身中‘那个东西’的前提下,依然站出来维护为兄,也足可见你们的忠心啊。” 虽然此刻的沈幽然仍没有完全信任他们,但基本上已是信了九成…… 首先,谁都知道雷不忌跟孙黄二人的关系不错,孙亦谐此前还特意找沈幽然来推荐了雷不忌,但刚才雷不忌要突袭沈幽然时,这两人毫不犹豫就跳出来把雷不忌给gank了,足可见他们为了沈幽然连朋友都可以随便出卖。 其次,早在所有人都还没中蛊的时候,他俩就已经把各种秘密以及自己家传的神功主动拿出来跟沈幽然分享了,如今再回忆起来……这两人或许还真是诚心来投靠的。 其三,再退一步讲,如果他俩只是想自保的话,大可以混在人群里装聋作哑……反正他们本来就没中极乐蛊,而且早就已经把家传武学分享出来了,根本没什么好顾忌的,只要事后随便找个时机开溜就是;但眼下他们却毫不避讳地跳出来公然与沈幽然称兄道弟,引起江湖群豪的仇视,这更说明了他们就是立志要上沈幽然的贼船了。 而最后的最后,还有第四点,虽然这点并没有什么逻辑上的依据,但还是不得不提一下——这两个家伙跳反后的神态和言行实在是太贱了,怎么看都像是本色,不像是演的。 “哈!沈大哥这话就见外了,大家都是兄弟,跟识不识时务没关系。”两秒后,孙亦谐又一脸豪迈地回道,“今天即便是这个局面反过来,我们也自当站到沈大哥这边。” “说得没~错。”黄东来也道,“黄某虽然能力有限,但为了沈大哥,也是甘愿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沈幽然被他俩这虚伪的厥词秀得头皮发麻,甚至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干笑一声,缓解了一下尴尬,再道“呃……二位贤弟的厚意,沈某已心中有数。”他顿了顿,转身对尊主道,“尊主,容幽然给您引见,这两位是……” “哎~”尊主摆了摆手,“不必了,我都认识,既然是幽然你认可的人,那便是自己人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 他认识双谐吗?那肯定是认识的,早在孙黄二人闯智仙阁的那晚,游靖就已经把两人的情况通报给这尊主了。 不归楼这间酒楼,本身就是尊主收集情报、以及结交武林中那些能人异士的地方;他给智仙阁定下那么多古怪的规矩,不计成本的收集各种奇珍异宝和珍贵的食材,又雇佣“小德祖”和“南厨王”这样的人物来坐镇,就是为了吸引那些高人前来,并找机会扩充自己的人脉和情报网。 不过,像薛推和袁方治这样的角色,是不知道他们老板的真面目的,反倒是看起来只是厨房帮工的游靖,才是尊主的左膀右臂。 那晚在智仙阁,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表现,游靖虽不是全程在场看到,但凭他的功夫,要偷听也是易如反掌;所以,尊主确是早就认识了这两位。 而第二天他们的事迹传遍大街小巷,也是因为游靖奉了尊主的命令把这些情报捎给了沈幽然,沈幽然再利用正义门的势力传播的,要不然也不可能传得如此之快。 那么,尊主这话里“假”的那部分又是什么呢? 自然就是他那句“自己人”了。 以这尊主的城府和谋略,怎么可能轻易就相信了这两人?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他就只信沈幽然,连对游靖他都是存着戒心的。 所以,此时此刻,虽然尊主表面上已认可了孙黄二人,但实际上,在他听到沈幽然刚才那句“你们没有身中‘那个东西’”时,就已暗自决定要找个机会给这两人也中下极乐蛊,这才能万无一失。 “亦谐见过尊主。” “东来见过尊主。” 另一边,孙黄二人也是当场毕恭毕敬地给尊主施了礼。 尊主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就上前一步,再度面对在场的群豪道“好了,还是接着说正事儿吧。” 他在说这句的时候,站在他侧后方的沈幽然冲自己台下的几个部下摆了摆手,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几人迅速把已经被迷晕的雷不忌从偏门抬了出去。 与此同时,尊主已讲到“你们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的武功很高,高过你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这便足够了。”他微顿半秒,“刚才雷少侠的举动,我可以当没有发生过,不过,若是下次还有人试图反抗、或者逃跑……” 他说到这儿,沈幽然很配合的上前半步,缓缓举起了手上的蛊铃。 仅这一个动作,就吓得台下的人全都绷紧了神经。 很显然,方才那短短一分钟的发作,已经让他们刻骨铭心、终身难忘,一想到那种痛苦可能会再次造访,很多人就已吓得浑身颤抖。 “诸位都是侠义之人,因自己一个人的行为,导致所有人一同陪自己受苦,这应该也是诸位不愿看到的。”尊主很满意台下那些人的反应,他接着说道,“明白了的话,就请吧……” 他话音落时,宴会厅南面入口的那一排门就又打开了,一众天奇帮的帮众早已在门口拿着铁链镣铐等候着。 极乐蛊的蛊铃作用范围能覆盖到半径五百米以上,而且跟中蛊者本身的听力无关,若是有人此时想施展轻功暴起逃跑,沈幽然一摇铃就能把人给“摇”下来,所以他们并不担心有人会搞这些。 那些宴会厅中的江湖人士们也都知道逃跑无望,你跑得了一时,也跑不了半年;于是,他们只能一个个儿跟在机场过安检似的来到门口,自觉的让人给自己的手脚上都戴上铁镣铐,然后在天奇帮众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院落中,被分别赶到了一间间小屋里。 那屋里,早已准备好了文房四宝,等着他们来用…… 虽然天奇帮的人手很多,但要给两百来人戴上铐子并分别关起来也是得花一定时间的,前后大约半个时辰不到吧。 搞定了这些,戌时已经过半。 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接下来的几天,只要等那些人慢慢交代情报就行了;那些不配合、不老实的,就集中到一个地方,极乐蛊伺候着。 他们也不怕有人给出假的功法,因为所有的情报最后都要交给那位尊主过目。他的武学造诣,早已入了化境,即便他不知真的版本是怎样的,但要对方给出的功法里明显搀了假,他多半都能看出来。而一旦被他发现你给了假的……没别的,极乐蛊伺候。 当然了,实在分辨不出来,也无妨。 因为从一开始,那些情报的真假,就不是最重要的。 即使是在一般的刑讯手段下,大部分人都会扛不住,更何况是在极乐蛊的威逼之下?能够硬撑着搞花样的人终究是少数,90的人最终还是会交代真话的。 而只要这几百人中有那么几个说了真话,那就意味着所有人和自己门派之间的信任都已崩塌了。 每一个门派、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愿被人提起的不光彩的过去或者秘密;一生都问心无愧、清清白白的人不是没有,只是非常少,在江湖这种地方,那就更少了。 就拿林元诚来说,你说他是坏人吗?应该也不是,但他同样有着一些不想被人知道的过往。 一个少年尚且如此,那些武林前辈们,还有他们的门派里……到底有多少狗屁倒灶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你跟这儿说了假话,再回去表示“我没交代”,那就算你是真的没交代,你的同门、掌门……也不一定会信你了;没准他们非但不会帮你出头拿解药,还会先把你抓起来再审讯一番。 这就是人性,这就是江湖。 如果人人都像白如鸿那样,哪怕是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也绝不向恶势力妥协,那这江湖也不至于会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 就拿沈幽然的经历来说吧。 他生来就是魔教教主易世雄的儿子,这是他的错吗? 他的母亲沈氏被易世雄强娶,又是他母亲的错吗? 他的母亲若不妥协,他便根本不会来到这世上;而他若是不妥协,恐怕也早就已经死了。 十一岁那年,沈幽然的母亲病故,他失去了继续留在五灵教里的唯一理由,所以他便逃了出来,改名换姓。 他身上有五灵教的功夫,生存不成问题,但每当他遇上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对方无一不是不由分说就想取他人头来提升名望,完全不会因为他是个孩子就手软,更不会管他是不是根本不想与五灵教为伍。 直到某天,他遇上了顾其宗。 顾其宗是第一个没有见了沈幽然就要下杀手的武林“正派”,非但没杀,他还收留了沈幽然,将其秘密的保护了起来,甚至还教他武功,又教他如何才能隐藏起自己五灵教的内功底子。 最重要的是,从头到尾,顾其宗都没有问过沈幽然的身世,更不知道他就是易世雄的儿子。 只因沈幽然说了一句“我恨五灵教,我从不想与他们扯上关系。”顾其宗便为他做了那些。 这就是顾其宗,只要他认定对方没有说谎、认定这是个好人,他便会倾全力帮助别人、拯救别人。 这也是为什么,七年后,当顾其宗推举沈幽然去参加少年英雄会时,也没有一个人对顾其宗多问半句。 可惜,这样的人,并没有个善终。 原本沈幽然也没想过要为顾其宗“报仇”的,因为他以为顾其宗与易世雄同归于尽,也算是壮烈战死。 但是某天,有个人找到了他,一个和顾其宗长得有几分相似,但外表看起来跟尸体一样的怪人。 他叫顾其影。 在这儿引用几句《一代宗师》里的台词—— 一门里,要有面子,也要有里子。 顾其宗,就是天奇帮的面子,而顾其影,即顾其宗的弟弟,他就是天奇帮的里子。 顾其宗是盖世的英雄,天下人人敬仰的豪侠;顾其影却是个无名之人,江湖上甚至都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面子上沾不得灰尘,流了血得让里子兜着。 面子请人吃口酒,里子说不定就得去杀个人。 其实,顾其影的谋略和武功,从来都不在顾其宗之下,而且他不仅是有习武的天分,他在天文地理、数术化学方面,也都很有天赋,但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当不了面子的。 因为他太聪明了,也太明白人性了……所以他做不了“侠”,只能做个人,一个恶人。 他甘愿躲在顾其宗的阴影下,当哥哥的里子。 那些年顾其宗在江湖上行了多少仁义之举,顾其影就在暗处善后了多少不义之事。 在一十三路宗门攻入五灵教总坛那天,顾其影自然也扮成了正派的喽啰混在人群中一起去了。 所以他很清楚,那天的那把火,并不是易世雄放的…… 所谓易世雄纵火玉石俱焚,不过是那些逃出去的门派掌门统一口径后的说辞罢了。 那天的乱战中,是那些名门正派的人先开始防火的,而且不止一派这样做了,但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很多门派的掌门很早就看出情势不对,开始逃走。 他们都想当然的觉得,与易世雄对决是顾其宗的义务,且他们也都存着几分保存自己门派实力的私心…… 只有顾其宗一直率着天奇帮的帮众冲在最前,战至最后。 若不是其他那些门派撤得太快,导致顾其宗被围得没有退路,他也不至于死在那里。 那场大战后,顾其影也被困在了崩塌的山洞里,他亲眼看着哥哥和易世雄一起被烧成灰烬,却无能为力……几天后,他才靠着龟息术和缩骨功成功逃出生天。 幸存下的顾其影,因为肺部吸入大量浓烟被严重灼伤,伤势一直不好,且终日都被伤痛折磨。他在苗疆流浪数月,四处寻访,终于找到了治好自己的方法,但那代价却是……他必须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养蛊的容器,终生与蛊共生。 后来,他回到中原,依然在暗中守望着天奇帮,并眼睁睁看着剩下的帮众日渐式微,而其他那些武林门派非但没有伸出援手的,反而都伺机来争夺瓜分天奇帮的地盘儿。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顾其影见天奇帮终于不复存在,自己哥哥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都没了,便想到了复仇——向整个武林复仇。 而他知道,这世上应该还有一个人可以帮自己,一个真心把顾其宗当恩人的人。 沈幽然跟顾其影可说是一拍即合,在得知了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后,他也立即被点燃了复仇之火。 其实沈幽然本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他当初加入正义门而非天奇帮,就是为了避嫌,怕别人误会顾其宗跟他有什么利益瓜葛,但自打那天之后,他仿佛变了个人,一步步朝着掌门的位置上爬去…… 而顾其影,则是成立了一个名为“幽影”的秘密组织,自称为尊主,开始在江湖的阴暗处活动。 至今时今日,他们那复仇大计的第一步,终算是迈出去了。 他们本以为接下来的难关会是和各大门派之间的斡旋,并已做好了在接下来的十年于江湖上兴风作浪的各种准备。 但未曾想,有一个……哦不……“两个”在短期内就会带给他们致命威胁的存在,早已潜伏到了他们身边。 他们也不用考虑什么十年八年了,就今晚,便将上演那——孙亦谐火烧天奇帮,黄东来再闯不归楼。 。 第五十六章 不情之请 夜,渐深。 天奇帮的书房内,顾其影与沈幽然正在品茗对谈。 他们暂时没有去管那些被抓的江湖人物们交代事情的进度如何,因为他们也知道,今晚的变故发生得太快太多,那些人也需要些时间去消化。 进一步的威逼和拷问,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比如说,明天可以把漕帮那几个家伙拉出来,大刑伺候,杀鸡给猴看;或者找一些无足轻重的、交代得飞快的投降派出来,早早放了,搞怀柔策略;甚至可以拉一些女侠出来,用污人清白来威胁她们本人或者其他侠士。 反正有极乐蛊保底,诸如此类的手段,想用的都可以用上。 人类的身心终究是脆弱的,无论生理上的痛苦,还是心理上的压力,都有一个临界值,只要不断在那个值附近施压,99的人最终都会就范。 没有道德和原则的人会就范,很有道德和原则的人更会就范…… 顾其影,乃是深谙此道的高手。 沈幽然毕竟还年轻,尽管他也是颇有城府,但比起这位尊主来,还是差了不少。 “幽然啊……有件事,我可得问问你。”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顾其影跟沈幽然说话的语气就比较随意亲和了,他的神情也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真诚;毕竟……顾其影也是人,在这世上他唯一信任的人面前,他若是还不能放松些,那他怕是早已人性无存。 “影伯,您是想问那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事吧?”沈幽然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是管顾其影叫伯伯的,而对已故的顾其宗,他则是以“义父”相称,尽管顾家兄弟也只比他大了十几岁而已。 “不错。”顾其影道,“我也是刚才在宴上听你提到才知晓……”他顿了顿,神色微变,“那二人……没有中极乐蛊吗?” 沈幽然点头应道“哦,是这样的,影伯……” 接着,他就把八月十四那天的情况大致说了下。 据他手底下的帮众们所说,那俩货前一天的半夜喝多了酒在院儿里打闹,导致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所以沈幽然给众英雄敬茶的时候他们就没来。 其实沈幽然也知道他俩没来,但他也没有特意差人去叫醒他们,因为他觉得其一,以这俩货的德行,就算你差人去叫了,他们也很可能拖拖拉拉的、甚至推说不来,万一他俩各种赖床拉屎拖时间,导致他错过了给群豪敬茶的时机,反而误了大事。 其二,孙黄二人早就已经公开投靠了沈幽然,连家传神功都献了,中蛊的人都还没干的事儿他俩都已经干完了。 其三,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只是为了利益而投诚,沈幽然也不怕他俩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凭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武功,即便没中极乐蛊,又能有什么威胁?再者,他们住进这正义门的总舵……即现在的天奇帮总舵这么多天以来,每天就是吃喝玩乐,到处乱闯乱逛,宛如两个混吃混喝的地痞一般,连很多天奇帮的喽啰都看不下去了,这些破事儿沈幽然的耳朵里都灌满了,这样的两个人能有什么过人的计策城府?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极乐蛊”这东西也不是随取随用的,那放公虫的蛊盅一旦开了封,半个时辰内就得把这批公虫给人服下,若是过了半个时辰公虫还没进入人体,便会自然死亡;而培育极乐蛊的工序也非常麻烦,很容易失败,沈顾二人的手上总共也没几批成品。 综上所述,特意再动用一批新的极乐蛊,只为了用在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货的身上,也实在太浪费了。 “嗯……确实。”顾其影听沈幽然说完,点点头,也表示理解,但他随即又道,“这次就算了,不过今后再下蛊时,最好还是把这两人一同捎上。” “影伯您放心。”沈幽然应道,“幽然自然明白……像孙黄二人这样唯利是图、毫无底线的真小人,虽然可以取信一时,但只要将来情势有所变化,他们便会像今天出卖那些‘武林正道’一样反过来出卖我们。”他笑了笑,“这种人……幽然又岂会真把他们当兄弟呢,不过是暂时互相利用下罢了。” 顾其影闻言,其嘴角也泛起了三分笑“嗯,利用一番确是可以的……不管怎么说,那黄门三绝,尤其是使毒的功夫……还有些门道;普天之下,要说有哪个门派有机会能自主破解这极乐蛊,那也就是黄门了,眼下这黄门少主虽没有中极乐蛊,但主动投诚了我们,这也算是件意料之外的好事……若是能靠着黄东来拉拢黄门成为我们的助力,我们接下来的几步,也可走得更加顺利。” 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喝了口茶,再道“不过那孙亦谐嘛……倒是令我有些失望。” “哦?”沈幽然疑道,“影伯,此话怎样?” 顾其影面露一丝不屑之色,回道“‘幽影’门人这些年在江湖上收集各种坊间传说,其中——‘江东孙氏祖上曾有数代纵横江湖,疑有家传神功存在’这个情报,算是令我比较在意的一个;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会让你特意去杭州把那文不成武不就的孙亦谐给请来……”他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本以为,这孙亦谐有可能是深藏不露,结果那天在不归楼,游靖告诉我他确实就是功力平平;再后来,他又把那本谁也看不懂的‘倒转乾坤’给了你……考虑到他本身的功夫,看起来他说的确是真的,那纸上的文字连他自己都看不懂……” 从顾其影的角度来分析,既然孙亦谐能拿出“倒转乾坤心法”来,那就表明他们孙家一直都是拥有着这门武功的,但为什么孙家坐拥神功、又久不涉足江湖了呢?结合孙亦谐的武功修为、孙员外那商贾的身份、还有那份倒转乾坤手抄本上的字,顾其影判断……恐怕从好几十年前开始,由于某种原因,解读那种文字的方法已被孙家的人给搞失传了,所以孙家人虽然有神功在手,但却没法儿修炼。这样看来,孙亦谐会把倒转乾坤献给沈幽然,并提出让沈幽然破解后同享,也是合情合理。 顾其影哪儿能知道……孙家人不涉足武林,单纯就是前几代人发现做生意比打打杀杀安稳多了,仅此而已。 可怜那顾其影和沈幽然,明明也都不是笨人,但愣是被孙亦谐用简体字版本的倒转乾坤以“献书投诚”之计骗得团团转。 “是啊,幽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沈幽然道,“但不管怎么说,留着他姑且还有用,说不定他们孙家还藏有什么别的秘密,只是有待挖掘,以后我们可以利用他再慢慢寻找。若实在挖不出什么……他孙家那万贯家财,对我们的复仇大计来说也是很有用的嘛。” 这两位坐在那儿喝着茶,就已经把孙亦谐和黄东来以及两人的整个家族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其实,连沈幽然和顾其影本人都没意识到,此时此刻的他们……早已不是当初那两个纯粹想着要为顾其宗复仇的人了。 如今的他俩,更像是两个站在“复仇”这面旗帜下的、被权欲所操控的傀儡。 他们的目标和想法,从一开始的“毁灭十二宗门、重振天奇帮”,到后来的“那些武林正道都是一样的伪君子,只有让天奇帮一统江湖,重整秩序,才能让顾其宗泉下瞑目”,再到“为了实现理想可以不择手段,反正那些正道也只是打着大义的口号做着一样的事,为什么要跟他们客气?成王败寇,只要最后赢了就没人会质疑你的做法”。 一步步走来,他们的人性早已扭曲,而顾其宗这个名字也变成了他们用来平衡自己仅存的那点良知的安慰剂。 一门里,要有面子,也要有里子。 但若里子没了顾忌,也没了良心,那这门有没有面子也就不重要了。 没有这一门,才重要。 ………… 同一时刻,天奇帮后院,黄东来的房中。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黄东来用超快的语速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坐在桌边快速抖腿,“这下遭重了啊……” “妈个鸡的……”孙亦谐也是背着双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虽然早就猜到了姓沈的会搞点阴谋,但我本来以为他只是想借机搞一下和他关系不好的漕帮,没想到居然会搞那么大……” 他俩这话,也不敢说得太大声,因为在他们跟沈幽然告辞回房的时候,沈幽然特意派了两个手下来“护送”孙黄二人,此刻那两个天奇帮的喽啰还站在他们房门外守着呢,摆明了就是要监视他们。 “唉……”黄东来念着念着便叹道,“要不是我无法施展轻功,这会儿我就找个机会开溜,直奔少林寺去搬援兵,只要少林肯登高一呼,找飞鸽帮给全武林传信,那些门派为了门内的消息和武功不被泄露,准保三天之内就蜂拥而来把这天奇帮给踏平了。” “你现在说这个有毛用。”孙亦谐道,“再说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别说三天……据我估计,明天他们很可能就要开始对被抓的那些人各种严刑逼供了……哪怕你今晚真的能成功跑路,最快也得明天中午才能到少林,而少林寺再组织人马杀过来,至少也已是后天,那时候说不定已经有一半以上的人把情报交出去了……况且,你确定在有这么多人质的情况下,少林寺的人会冲进来大开杀戒?你又能保证少林来的人搞得定那个尊主?” 黄东来想了想“也对啊……”他一拍脑门儿,“而且经你这么一说,哪怕是到了最恶劣的情况下,只要姓沈的和那个尊主拿上已经搜集到的武功秘笈和情报逃走,也随时可以东山再起,反正他们只要有那个类似遥控海(防一手)洛因的毒药,手下要多少有多少;眼下他们已经靠这次少年英雄会控制了整个武林年轻一辈的杰出人才、加上几乎所有正道门派副掌门级的高手若干……等他们这批情报到手,以后能干出什么事来还真不好说啊。” “嗯……”孙亦谐小眼珠子一转,随即念道,“要不然……咱们假戏真做,干脆真的投靠他们得了?” “滚~”黄东来想都没想便道,“你他妈是不是人?搞不过你就加入咯?你还有没有原则?有没有正义感?” “哎呀我试试你的立场坚不坚定而已,不要激动嘛。”孙亦谐也是立马挑眉接道,“看来黄哥你果然是深明大义、敢爱敢恨、是非分明、义薄云……”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沈幽然,你少来这套。”黄东来都听不下去了,当即打断了他。 孙亦谐耸耸肩,话锋一转“既然黄哥你这么坚定,我就能放心把事情托付给你了……” “干嘛?”黄东来多了解孙亦谐啊,他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又有什么事情要开始拱火让自己顶上了,“你是不是又想搞道德绑架然后让兄弟去送死?是就直说。” “什么叫让兄弟去送死,我也要冒险的好吗?”但孙亦谐回这话的语气就能听出他也有点虚,“你先听我说嘛……” 他说到这儿,也坐了下来,凑到黄东来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又道出了一连串的毒计。 ………… 是夜亥时二刻,按现在钟点来说,就是晚上十点左右吧。 沈幽然和顾其影仍在书房里喝茶聊天。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一名喽啰轻轻敲了两下房门,并用高低适中的嗓门儿通禀道“尊主、少帮主,孙少侠与黄少侠求见。” 沈顾二人听了,对视一眼,都没做声,但通过眼神交流,他们已确认了该怎么做。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沈幽然开口了“请他们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了,孙亦谐率先迈步进来,黄东来紧随其后。 一番客套的废话过后,沈幽然便问“二位贤弟方才说要去歇息了,不知眼下又为何而来啊?” “哦,是这样的……”孙亦谐堆笑着道,“……有两件事。” 黄东来适时地接过话头“第一件事是有关我的……” 接着,黄东来便把自己炼出獬胆丹、吞服后便无法运功的事情跟他们说了;因为这本就是真事,而且离谱中透着股傻逼的气息,所以怎么听都不像编的,对方很快相信了。 沈幽然听黄东来这么一说,也是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儿“原来这小子武试的时候一招未发就投降是这个原因啊。” 至于黄东来把这事说出来的诉求嘛……就是想求他沈大哥和尊主大佬想想办法,替自己把这症状消除了。 他的动机其实也蛮合理的——既然你俩能搞出极乐蛊这种东西来,那在化学方面肯定是颇有建树,大家都是“自己人”,这点儿事求你们帮帮忙,不过分吧? 听罢黄东来的要求后,沈幽然本以为顾其影会找理由推脱拒绝,却没想到……顾其影当即面露笑容,很干脆地回答“哦~原来如此,呵呵……东来无需多虑,这只是小事,今晚我就能帮你治好。” 这个回答,让沈幽然都愣了,就算顾其影是用毒御蛊的高手,也不可能仅听对方模糊地描述了一下某种随机炼成的丹药的效果,就能知道怎么解啊。 但几秒过后,沈幽然又想通了……顾其影根本就没打算要帮黄东来解除症状;相反,他是想利用这个机会,给黄东来下毒。 这世上能够控制人的蛊和毒,自然不止极乐蛊这一种,只不过有很多不太容易骗人服下、或是效果没有极乐蛊那么强那么好。 眼下,既然黄东来这么信任他们,想要来求“医治”,那顾其影自是不介意顺水推舟;若是能趁此机会给黄东来下了蛊,顾其影也能早点安心了。 因此,顾其影才会不假思索便满口答应,并急着在“今晚”就要“治好”黄东来。 “游靖。”顾其影前一句话才答应下了黄东来,后一句立即就高声唤了这个名字。 短短数秒过后,游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口,并隔着门言道“属下在,主人有何吩咐?” “你带黄公子回不归楼去,让他服一粒‘百顺丸’,看看能不能解除他身上的异状。”顾其影说的这个“百顺丸”,无疑是句外人所不知道的暗语,其实,那玩意儿就是一种和极乐蛊不同的、但一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控别人的蛊。 游靖会意,不动声色地应道“属下遵命。” 就这样,黄东来暂时跟书房内的三人告辞,跟着游靖出离了天奇帮,直奔不归楼去了。 那孙黄二人也是到了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这“尊主”就是不归楼的“老板”;而他们当初见过一面的厨房帮工游靖,居然是尊主的部下,且看起来还是个心腹之人。 一时间,此前很多困扰他们的疑团很自然的就迎刃而解了…… 当然了,这些事,也不重要……双谐之计的整体方向并没有变;这种程度的随机应变,两人早已有所准备。 待黄东来出去之后,孙亦谐便开始说那“第二件事”。 “沈哥、尊主……”一看书房的门关上了,孙亦谐紧跟着就转过脸来,露出了一脸的淫笑,“嘿嘿……这第二件事嘛,算是亦谐的一点不情之请。” 说句实话,都是男人……就凭这一刻他脸上的这个表情,沈幽然和顾其影也已经猜到这货要提的是哪方面的要求了。 “呵……”沈幽然心中对孙亦谐的鄙夷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但他也很高兴,因为他越发觉得孙亦谐是一个一眼就能看穿的、low到爆的小人,而这种人,既容易控制,又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亦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沈大哥。”孙亦谐往前凑了凑,“不瞒你说,这次英雄会上,有那么一人……让亦谐一见倾心、魂牵梦萦,奈何其武功和江湖地位都远胜于我,我此前也实在是没法儿去攀附……但如今此人已成了沈大哥的阶下囚,我就琢磨着……” “你就琢磨着……”沈幽然也笑了,他接着对方没说完的话道,“……今夜能去与她好好聊聊?替为兄开导开导她?” “嘿嘿嘿……知我者,沈大哥也。”这一瞬,孙亦谐脸上那笑容又贱了几分,“当然了,若是聊得好了,以至于我二人在那房赴巫山、一度,那我也希望……” “希望帮里的兄弟们不要因为在屋外听到了一点点动静就进来打搅你是吧?”沈幽然接道。 “是了是了是了……”孙亦谐笑道。 听到这么无耻的对话,连顾其影心里都已在暗啐了,不过表面上他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喝茶。 沈幽然还是得应付一下的,他接道“好吧,这也不叫什么事儿,既然贤弟你喜欢,那为兄的自当成全。”他顿了顿,也拿起了茶杯,喝之前又随口问了句,“对了……你指的那人,可是宋芷秀宋女侠?” 他会这么问也很正常,因为孙亦谐刚才已经明确表示对方的武功和江湖地位都远胜于自己,这样看来,也只有宋芷秀符合这个条件。 不料…… “不是啊。”孙亦谐回道,“我说的是淳空小师父。” “噗——”这是沈幽然这辈子第一次在喝茶的时候把一整口都喷了出来。 “嗯咳……嗯哼哼哼……”尊主倒是没喷,因为孙亦谐这话出口的时候他已把茶往下咽了,结果差点儿没呛死。 “贤弟……你……”下一秒,沈幽然看孙亦谐的眼神都变了。 “怎么大哥你没看出来吗?”孙亦谐说着,上半身又往前凑了几分,“其实我是……” “明白!明白明白……”沈幽然和尊主两人也不知为何都本能地往椅背上靠了靠,远离了孙亦谐几分。 沈幽然这时在心中暗道“妈的我怎么早没看出来呢……现在想来……原来他和黄东来是那种关系啊!也难怪了,连黄东来那种他都下得去嘴,那淳空小师父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等等,说起来,他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啊……” “沈大哥?怎么了?对亦谐的请求有什么难处吗?”孙亦谐见对方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没有!完全没有!”沈幽然瞪大了眼睛,干脆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贤弟莫要多想,来……来人啊,快取一块通行令牌来!” 。 第五十七章 远虑得用 孙亦谐从沈幽然那里诓来了通行令牌后,也没着急就去那个关人的院儿,而是回到了房间,并吩咐天奇帮的喽啰帮自己烧点开水、搬个大木桶来,说自己要在房内沐浴更衣。 这一手,有两重意义其一,孙亦谐可以趁着这洗澡的时间在房间里悄悄准备好一会儿行动时要带的东西;其二,就是“做戏做全套”,让外人觉得他一会儿要干的那档子事儿真不是说说而已。 不得不说……他这手细节处理得极好。 本来顾其影和沈幽然在冷静下来后对孙亦谐的这番要求还是起了点疑心的,如果孙哥拿了令牌直接就奔淳空的屋里去,对方很可能会联想到他是假装有龙阳之癖,实则想搞花样救人。 然而,当顾沈二人听到手下禀报,那孙亦谐拿完令牌之后不慌不忙的选择先回屋洗澡时,连他俩也确信了……这姓孙的真的是好这口。 转眼,已到了子时。 孙亦谐沐浴更衣完毕,穿了套干净的新衣服,右手提着个灯笼,左边腰上别着块天奇帮内的通行令牌,春风满面的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门外有几个天奇帮的喽啰见他出来了,也全都是和颜悦色、点头哈腰。 从这帮喽啰们的角度来看,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人即便还没有得到沈帮主的全部信任,但至少目前为止还算是帮主的表面兄弟,反正地位比起他们这帮被蛊控制的爪牙是要高的,不好得罪。 再者,经过刚才的那段时间,关于孙亦谐有那方面癖好的事情已经在天奇帮众之间传开了,故而这会儿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就这样,孙亦谐出得房来,一路大摇大摆的就来到了关押人质的那片院落。 天奇帮这用来关人的院子,自是早就准备好的,共有五个,比邻而建。每个院子都有几十间小屋组成,屋壁由坚石打造,门则是铁做的,所有的门都特意装了弹子锁,而非挂锁,因为挂锁这玩意儿被兵刃一劈就玩儿完了,哪怕你用很坚硬的材料打造,遇上一个手里有宝兵刃的,也是一劈一个;但弹子锁就不同,锁与门是一体的,不用钥匙、强行破坏的话,就得连同整扇门乃至墙体一起破坏,费事很多。 不多时,孙亦谐就在一名喽啰的带领下行到了关着淳空的那间屋子前。 说是屋子,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小间儿,大概五六平米吧,靠门的那一侧墙上开了一个小天窗,确保白天能有亮光进来,晚上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房间内就只摆着一张书案,连个蒲团都没给准备,想睡觉了就只能顺着书案的方向在地上躺下,想上茅厕了也只能用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桶来解决。 也甭说什么刑讯逼供了,就这种关押的条件本身……对很多人来说就已是一种煎熬了。 事实上,就在此时此刻,那些被抓来的武林群豪们,还没有一个睡着的,甚至连想睡的都没有。 当然了,这也在顾其影和沈幽然的意料之中——好端端来参加个英雄宴,突然就发现自己中了毒,还成了阶下囚,并被威胁着出卖宗门的武功和秘密,换你你也睡不着。 咿—— 那铁制的门轴转动时,便会发出这种略有些刺耳的声音。 “嘿,愣着干嘛呢?”孙亦谐站在门口,没有急着进屋,而是看着那个给自己开门的喽啰,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言道,“把钥匙给我啊。” “呃……这……”这个要求,很明显让那个喽啰有点为难。 “怎么啦?”孙亦谐见状,更加咄咄逼人,“你不给我钥匙,一会儿我完事儿了怎么出来啊?” “嗯……”那喽啰小声道,“您可以隔着门叫我一声……” “我呸!”孙亦谐道,“你他妈还打算守在门口听啊?” 那喽啰也是委屈,心说“你以为老子想听呢?问题是按规矩来说我这钥匙不能随便给你啊。” 这位兄弟的顾忌也不是没道理的,这关人的院子共有五个,而每个院子里负责值守的人其实也就四人(人质都中了极乐蛊、戴着镣铐、还被关在坚固的屋子里,确实没必要派大量人手去看管),这四个人身上的钥匙各不相同,分别对应了院里四排屋子的锁,也就是说,他身上的钥匙不止能开淳空这一间屋子,而是能开这个院子里的一整排屋子。 “这个……”尽管心里很不爽,但那喽啰明面上还是不敢顶撞孙亦谐的,只得回道,“孙少侠,要不然,您说个时间,时候到了,我再回来……” “哈?这叫什么话?这事儿能搞多久……还有准的吗?”孙亦谐说到这儿,装出一副忽然想到了什么的样子,又道,“诶?对了,他那手铐脚镣的钥匙,和这房门用的是同一把吗?” 那喽啰也没多想,便如实回道“当然不是,他们那手铐脚镣的钥匙都在库房呢,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趁着开门时溜了。” 这个回答,和孙亦谐事先猜想的一致,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便眯起了眼,嘴角挂笑,接道“那你还慌个毛啊?兄弟,你想啊……就算他从我这里把房门钥匙抢了,但他也打不开自己的手铐脚镣啊,这种状态下,他即便冲出屋来,又能怎样呢?” 那喽啰一听一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而就在他有所动摇、犹豫之际,孙亦谐又忽然上去勾住了他的肩膀,面露猥笑道“或者……你要还不放心,干脆,你跟我一起进来,咱们三人一起亲近亲近……” “不不不……”那喽啰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一缩脖子一撤脱离了孙哥的魔掌,二话不说就把钥匙递给了孙亦谐,“孙少侠您请便,我这就走,这就走……” 孙亦谐接过钥匙,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紧跟着就转身进了屋,一反手又带上了门。 屋内的淳空早就听见他们说话了,但他并不是很理解话的内容,像什么“完事儿”、“三人一起亲近亲近”,他怎么想都没明白这到底是哪路黑话。 眼下孙亦谐迈步进来,淳空也没太大反应,只是继续在原地打坐,并用冰冷的语气言道“阿弥陀佛……孙公子,星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即便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淳空也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毫无疑问,是因为此前孙亦谐和黄东来当众投靠了沈幽然,才让淳空产生了这样的敌意。 “来找你帮忙。”孙亦谐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淳空对孙哥的举动有点莫名,不过他也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应道“孙公子和黄公子既然已决定了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那有事理应去找那沈门主相帮才对,小僧现在受人所制,沦为阶下之囚,还能帮你什么?”他顿了顿,“当然,若是孙公子是试图来游说小僧的,那小僧劝你也不用费那心力了,我少林门人光明磊落,并无什么秘密可言,至于武功心法……” 他话还没说完呢,孙亦谐已经脱掉了外套,并从怀里拿出了三四个银制的封口小瓶,在书案上摆成了一排。 淳空这时心里想的是“难道他这是准备用什么毒药连夜拷问我?” 但孙亦谐很快开口,打消了他的这个猜想“一会儿这样,我先用钥匙开门出去,给你留着门,你在门里面猫着,等我暗号,待我把附近的守卫吸引过来后,我俩配合着快速把他们全部放倒……” “孙公子……你……”淳空听到这里,算是有点回过味儿来了,他即刻面露疑色道,“你这是……要助我逃走?” “废话。”孙亦谐道,“难道还是来找你聊天的?” 淳空在第一时间也是有怀疑的,但他想了想,自己都已经这个状态了,对方好像也没理由来跟自己演这一出。 于是,沉默了数秒后,淳空接道“莫非……此前在英雄宴上,你和黄公子是……” “那当然是装的啦。”孙亦谐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故而直接接过了话头,“要不是我俩当时果断‘跳反’,没准我们也跟你们一样被关起来了,那现在谁还能来救你们?”话至此处,他不禁一句脏话出口,“妈个鸡的,想起来就惊险……还好我和黄哥反应快,那时要是我们再晚半步,雷不忌那小子指不定已经被打残了。” 淳空听到这里,神色数变,他急忙理了理思绪,随即低头一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原来是小僧误会了孙公子和黄公子,二位机智过人、能屈能伸、忍辱负重、深明大义……真乃当世之英雄也,小僧惭愧……惭愧啊……” 就在他俩对话期间,孙亦谐已经把那几个银制小瓶里的液体混到了一个相对大些的瓶子里,瓶中顿时冒出一股子强烈的刺激性气味。 “别去闻,把铁链伸过来,手离远点。”时间有限,孙亦谐也没闲心对对方的夸奖作出回应了,只是简短地给了几个指示。 淳空也是聪明人,没再多话,当即照做。 很快,孙亦谐便用这临时调配出的腐蚀性液体把淳空手脚上那两副镣铐的铁链给蚀断了。 接着,他便封住了瓶口,挥了挥袖子驱散了那股气味,再道“这玩意儿只能现调现用,加上材料有限,短时间内黄哥只能给我准备这么一点了,所以我最多只能放两个人出来,你是第一个……” 他说到这儿,顺势就把自己刚才脱下的外套抖开、翻了个面;这一翻,淳空都傻眼了,孙亦谐这件衣服的内侧,竟然是一幅地图。 “这张是正义门……也就是现在这个所谓天奇帮的平面图,附带他们各个岗哨的位置和巡逻路线,是我和黄哥多日来踩点的成果……”孙亦谐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钥匙来,“这把呢,是他们库房大门的钥匙,我俩悄悄用泥胚拓了原钥匙的模子,专门请城中工匠打的复制品……” 是的,看到这里,想必各位也都明白了……孙亦谐和黄东来当初住进正义门来,并每天“乱闯乱逛”,其实都是有所图谋的……作为两个从一开始就防着沈幽然的人,他们自然要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素闻淳空小师父聪慧过人,所以我估计你记下这地图上的东西也花不了多久……”孙亦谐说话间,已在桌案上铺开了衣服,并帮淳空提起了灯笼照明,“你趁现在先看着……过会儿我俩搞定了院里的守卫后,你就拿上这钥匙,按照地图的提示潜去库房,把大伙儿镣铐的钥匙偷出来;而在你回来之前,我会再解救一个人出来作帮手,和他一起把这几个院子的守卫和门都给破了先。” 孙亦谐考虑得很周到,他选择第一个解救淳空,不仅是因为淳空的智慧、武功都符合一定的条件,更是因为……相对于其他人而言,这小和尚甩掉所有人独自开溜的概率是最低的。 他今天要是先救个类似漕帮二当家那样的人物,对方很可能根本就不去库房偷钥匙,直接自己一个人先开溜了;什么武林群豪、江湖同道?对于很多人来说,关键时刻连亲兄弟也不是不能抛下的。 淳空虽然素有慧名,但他那种记东西快、浏览经文时能过目不忘的“聪明”,和孙亦谐这种通算人性的智慧,就是两码事了。 此刻,听到孙亦谐这番周密的计划,还有他和黄东来已经做完的种种准备,淳空当时就惊啦。 淳空心想着你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沈幽然的?听这意思……你们这次来参加少年英雄会,就是奔着绞杀主办方来的吧? 不过这会儿淳空也没工夫去对那种事刨根问底,他赶紧看着地图开始记忆,并在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把那幅地图上的信息全都印在了脑子里。 期间,两人又交流了几句、并做了些其他的准备。 待孙亦谐觉得可以行动时,他便收好了东西,重新披上了衣服,用钥匙打开门出去了。 这个院儿里的四个守卫,本来应该是有两个站在院门外两侧站岗,另两个在院子里面巡逻的,但眼下给孙亦谐钥匙的那位兄弟被孙亦谐赶跑了,所以院门外站了三个人,而院子里则只剩一个人了。 院内的那名守卫,也没再巡逻,他特意站在了一个离淳空的屋子最远的角落,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东西导致自己不举。 孙亦谐走出屋门的时候,那名守卫自是看见了,不过他也没什么反应。 孙亦谐朝院内扫视一圈,见情况比他预计得更好,心也更定了些。 数秒后,只见孙亦谐站在那儿,微笑着冲远处墙角的那名守卫招了招手。 那位兄弟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但还是不得不提着灯笼过去“孙少侠……您……这是完事儿了?” “嗯,是啊。”孙亦谐说完,还来个挺胸仰脖子,深呼吸了一次,脸上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那守卫不禁偏过脸去、还低下了头,都不敢去看孙亦谐的眼睛“那……现在您有何吩咐吗?” 他话音未落,孙亦谐突然就上前一步,把一块浸了迷药的布捂他脸上了。 那守卫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便昏死过去,失去了抵抗能力。 “行了,出来吧。”孙亦谐本来以为出来时有可能面对两个人,甚至是三个人,所以他刚才还打算跟淳空配合着展开突袭,没想到实际就一个,于是他自己就搞定了。 “阿弥陀佛。”淳空紧跟着也出得屋来。 此时,淳空双手双脚上分别连着的四截断掉的铁链,已经被他用布条紧紧的固定在了四肢上,这样就能避免铁链在他行动时发出声响了。 就这样,孙亦谐在前拿着灯笼,淳空躲在阴暗处跟着,两人一同靠近了院门外剩下那三名守卫…… 第五十八章 黄门弄毒 那孙亦谐和淳空的行动是否顺利,此处暂且不表,咱们话分两头,且说回这夜早些时候……也就是亥时三刻那会儿。 黄东来跟着游靖出了天奇帮的总舵,便直奔那不归楼而去。 这个点儿,街上的行人已是不多,两人一路走着,也没遇到什么人或事。 途中,黄东来有好几次想跟那游靖搭话套话,然而对方只是用“嗯”、“是啊”、“我也不知”这类敷衍或是遮掩的方式来应付他。 黄东来明白,游靖应该属于那种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极其擅长保守秘密的类型,想用常规的方法从其口中套取情报是不太可能了;当然,他本来也没觉得事情会那么容易…… 孙黄二人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就已推测到了今晚尊主很有可能会派个人带黄东来去某处,并以取药或医治为名给黄东来下药,只是没有想到去的地方会是不归楼,也没想到带路的那个人会是游靖。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黄东来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没过多久,黄东来就随着游靖行到了不归楼的门前。 前文说过,这酒楼就数晚上生意好,虽然今夜那些参加了英雄宴的武林群豪是没法儿来光顾了,但此刻一楼大堂里仍然有着五成以上的上座率。 好在黄东来和游靖两人本来也不算扎眼,再加上不混江湖的人也不认识黄东来,所以当他们穿过大堂走上二楼,也没多少人去注意他们。 到了二楼的“智仙阁”后,在没人通报的情况下,薛推是不会出来迎客的,后厨的袁方治和张二贵就更不会出来了。 因此,游靖就这么引着黄东来,直接上了三楼的“思秽居”。 为什么要给这层取这个名字?很简单,那是顾其影在提醒自己,自己做的事情终究是肮脏的,且是江湖中人最为不齿的那种歹毒勾当。 “蛊术”这种手段,跟使毒并不一样,使毒的目的无非也就是为了让人死或者伤,这跟用武功或暗器伤人的性质其实是一样的,但“蛊术”却是要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又不得好死……实在有违人道。 要比喻的话,一者类似于在战争中用武器击毙敌方的士兵,另一者则类似用极其残忍的手法将战俘折磨致死。 白如鸿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像他那样的人,即便是有一天战败、落到仇家手里,对方也无非就是将其一剑杀了,或者多捅他几刀泄愤;但他如今被折磨成的那副样子,即便是邪派中人……也不至于下这种黑手。 然,顾其影和沈幽然就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只因他们一直举着那面“复仇”的大旗,慢慢把那变成了一种类似信仰的东西,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便说服了自己、逐渐的觉得做什么都可以了…… 而这“思秽居”的名字,也不过就是个形式而已,就像是皇帝给自己下的罪己诏,骗骗自己的良心、顺带做给别人看看,便仿佛自己真的认了错、又仿佛真的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似的。 “游大哥,这儿怎么这么黑啊?”上到三楼后,黄东来当即问了这么个问题。 不过他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进了不归楼后游靖让他不要把手里的灯笼给放下。 “这是主人的安排。”游靖并不解释具体为了什么,就这一句便足够了;说完这句后,他马上将话锋一转,“黄公子,我去给你取药,你在这儿稍等片刻。” “啊,好好,你去吧。”黄东来随口答应道。 游靖又看了他一眼,接着便转身走向了这三楼的深处。 因为他和黄东来出门时手上各拿了一个灯笼,所以他离开后,黄东来依然是有东西照明的,要不然这大半夜的,身处这种地方,还真是啥都看不见了。 但其实……看得见也没用。 这三楼的布局,主要分为三个区域:第一个区域就是从楼梯上来后的这块地方,基本就是个空阔的缓冲空间,啥都没有,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黄东来这会儿就站在这里。 第二个区域是老板、即顾其影的房间,那房间的门就在第一区域的边缘,这会儿顾其影不在,门自然是关着的;而那房间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呢……连游靖也不是特别清楚,因为他平时进去送饭倒夜壶的时候,都是快进快出,不会多做逗留,也不敢东看西看。 而第三个区域,也是三楼占地最大的一组空间,由第一个区域角落里的一条走廊相连;顺着那条道儿往里走,绕过主人房,后面就有数个更大的房间,里面堆放着炼蛊需要的各种材料和工具,另外还有两间类似“实验室”的屋子,一间常年由火炉供暖,另一间摆着千年寒冰制寒。 此时游靖要去的,便是一间放着各种成品蛊的仓库;顾其影吩咐他给黄东来吃的“百顺丸”,真正的名字叫“百噬蛊”,中蛊后,必须定期服用特定的解药,否则就会受百虫噬心之苦。 这种蛊的效果,倒是没有极乐蛊那么厉害,而且其成品是一种看起来就很大的药丸,味道也很冲,正常情况下不太可能有人自愿服下,不过眼下用“给黄东来治疗身体异状”的名义,自是能顺理成章让他吃下去了。 不多时,游靖就拿着个巴掌大小的白瓷药瓶回来了,黄东来还是站在原地,看起来一步都没走开过。 “黄公子,药已取到。”游靖说着,便递上了药瓶。 黄东来随手接过药瓶,打开瓶口倒出一颗来,然后凑近一闻:“卧!靠!” 他突然大声骂了俩字儿,把游靖都给吓了一跳。 “这什么味儿啊?又腥又冲,拿折耳根拌大蒜都拌不出这味儿来吧?”黄东来一边说着,一边直摇头,“不行不行……这么大一颗药丸,又是这种味道,让我干吞肯定不行,噎死都有可能。” “呃……”游靖一听,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别说黄东来了,换他来吞也觉得勉强,于是他接道,“抱歉,是在下失察,我这就去给公子倒杯茶水。” 说到这儿,他便要转身离去,但一想又不对…… “等等……这小子该不会是想调虎离山,然后趁我不注意把药换了吧?”这一瞬,游靖心中暗道,脚步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视线更是不敢从黄东来身上移开了。 可是,名义上来说,他是奉命来给黄东来弄解症药的,没理由要这样防着对方,再者……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黄东来在防着他;万一他这么一套操作反倒引起了对方的怀疑,岂不是弄巧成拙? 就在游靖纠结犹豫之际,不料…… “哎~干嘛特意去倒啊?”黄东来竟然主动替他解了围,“这儿黑灯瞎火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俩一起下去不就行了?” 游靖一想对啊,我干嘛非得让他在这里把药吞了啊,再说我本来就是要去楼下给他倒水的。 “哦!对,黄公子言之有理。”念及此处,游靖赶紧点头,借坡下驴道,“那……黄公子请……” “好啊。”黄东来答应了一句,随后便抬起手来,以一个十分自然的动作,欲把药瓶往怀里揣。 “诶!”游靖见状,又是一阵紧张,不禁喊出声来。 “嗯?怎么了?”这一秒,黄东来的手已伸到一半,那药瓶子有半截儿已经在他衣襟内了,但他一听游靖叫唤,堪堪又在药瓶即将离开对方视线之前停住了手。 “这药瓶……还是我先替公子拿着吧。”游靖也是急中生智,“免得公子的衣物上也沾到那腥臭之气。” “啊?哦对啊。”黄东来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很嫌弃地就把那药瓶拿了出来,塞回了游靖手里,“对对对……快,你来拿着,一会儿我准备吃的时候,你再拿一颗给我就是了。” 游靖接过药瓶,仔细看了看,的确就是同一瓶没错儿,再结合黄东来的反应,他顿时松了口气,心想:“看来这小子是真没防备,是我想多了。” 于是,游靖将药瓶在自己怀内揣好,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东来不紧不慢地从他面前经过,顺着楼梯向二楼行去,游靖则是紧随其后。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二楼的那个会客小厅。 黄东来找了张椅子随便坐下,游靖则跑去给他倒茶;热水都是现成的,两分钟不到游靖便回来了。 “公子,茶水到了……不是很烫。”游靖给黄东来倒上了一杯茶水,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似是在催促他赶紧吃药的话。 黄东来应道:“哦,好,游大哥你也坐啊。” “不不,游某只是下人……站着合适。”尽管游靖的武功要比黄东来高出很多,但他并没有任何僭越的行为,态度仍是客客气气的,毕竟他从主人那边得到的命令只是给黄东来下药,而不是翻脸和灭口。 “没事儿啊,现在就你我二人,再说大家都是为尊主效力的,你站着我坐着,那我多不自在?”黄东来说着,摆出一副颇为亲切的态度,“呐,游大哥,你要再不坐,那我也站起来得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坐下就是。”游靖这下也只能坐下了,但坐也不是好好坐——他只坐了半张凳子,上半身绷得直直的,也不敢往椅背上靠,好似随时要起来似的。 接下来那段等着茶凉的时间,两人之间没有对话,略有些尴尬。 不过,沉默也没有持续太久,黄东来终究是先开口了:“游大哥,差不多了,把药给我吧。” “好。”游靖应了声,立刻就伸手往怀里取药,然…… “嘶——”把手伸进怀中的时候,游靖的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不过身为习武之人,这点程度的疼他还是能忍住的,于是他便忍着痛把那药瓶拿了出来。 这个时候,游靖才发觉,那瓶身的颜色已经变了,本身是个白瓷瓶子,眼下却已成了灰褐色,而他的手上感到疼痛的地方,也沾到了这种颜色。 他再低头一看,不对……那颜色已经有一部分染透了他的外衣,且位置就在他心口附近。 “唔——”这一瞬,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心口好似也有一点疼…… “怎么了?游大哥,是不是觉得气有点喘不上来了?”黄东来可是小心得很,问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后退几步,远离了游靖。 “你!”游靖自知中计,赶紧运气,欲用内功封住自己心脉处的穴道。 然……他不运则以,一运功,他的心脏当时就停止了跳动。 不到一分钟,游靖就倒地不起,一命呜呼。 黄东来看着对方尸体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念道:“跟我玩毒……呵……就凭你?” ………… 把游靖的尸体搬回三楼并没花费黄东来太多时间,毕竟黄哥只是用不了内功而已,练武之人的那身力气还是在的。 摆好了尸体后,黄东来先是把那个已经沾了毒的瓶子给处理了,然后在游靖身上搜索了一番,结果……除了一把藏在腰上软剑之外,其他的,他竟是啥都没发现——连把钥匙都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黄东来知道这不归楼的老板、即那位尊主就住在这三楼的“思秽居”里。这件事,在他和孙亦谐来吃饭的那晚,他们就已经在与薛推的聊天中得知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城中很多人都知道的。 但是,游靖作为每日给老板送饭的心腹,他身上居然没有三楼任何一个房间的钥匙,这显然不正常;哪怕老板那个房间的钥匙在老板本人身上带着,但其他房间的钥匙游靖肯定得拿着啊,要不然他刚才去后屋取药的时候是怎么开的门? 像这种异常,黄东来可不会忽略掉,他和孙亦谐都是极为谨慎之人……尤其是在自己以身涉险的时候,两人那精明和慎重的程度都会瞬间再拔高几个档次。 黄东来站在那儿思索了片刻,紧接着就拿起了游靖腰上的剑,干净利落地切下了游靖的一只手;待那只手上多余的血流得差不多了,黄东来才用自己的手拿着游靖的那只手,去轻轻地推了把尊主那个房间的房门。 黄东来这时还并不知道这个房间就是尊主的房间,因为也没人告诉过他,只是由于这个房间的门是踏上三楼后能看到第一扇门,所以他才从这间试起。 吱——咿—— 木制的门板缓缓被推开,在黑暗中发出了一阵让人浑身膈应的动静。 这门,根本没锁。 黄东来反应奇快,他发现门没锁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用袖子捂住了口鼻;这……也可说是一个用毒世家出来的人的基本修养。 你到了一个理应放着很贵重的东西的场所,但这个地方的入口并不隐蔽,且完全没有守备措施,那是为什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里的主人是个弱智;第二,其实“有守备”,只是你看不见。 这一刻,黄东来借着灯笼的光亮在门口往里扫了眼,一看到房间角落里有一个点着的香炉正在往外冒着缕缕的青烟,他马上就确定了——这个就是防盗的措施,至少是之一。 想到这儿,他便捂着口鼻快步进屋,灭了那香炉,然后又迅速退出房间,将这屋子的门敞开。 做完这些后,黄东来也没有干等着那屋里的气味散尽,而是先转到了旁边的走廊,顺着游靖此前去的方向,走向了那几间仓库…… 第五十九章 火烧天奇帮 说回子时。 话说那孙亦谐和淳空一前一后就朝着院子的门口行了过去。 此时,门外那三名天奇帮的守卫正在低声排遣着孙亦谐那“龙阳之癖”呢,没想到人家突然就提着灯笼出来了。 那三人原本聊得火热,但一见孙亦谐都赶紧住嘴,并冲着后者满脸堆笑。 孙亦谐自然已经听见了这三人的谈话,他顺势就利用起了这点,问了句:“三位……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啊?也让我听听?”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前踱了几步,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与院门相反的那个方向,将三人的视线都牵引了过来。 那三名守卫也是心虚,毕竟他们刚刚还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现在被人当场问起,多少有些紧张…… 不过,他们的紧张也没持续多久,因为他们的注意力被孙亦谐吸引之际,淳空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们背后,噗噗两掌就从后方打晕了两人,而那第三人也只是刚来得及转身,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呢,也被一掌放倒。 就这样,这个院子的四名守卫,都在没做出任何警示的情况下就被摆平了。 孙亦谐也在此与淳空暂且别过,兵分两路,一个去库房偷镣铐钥匙,另一个则准备去救人并突袭另外四个关押人质的院落。 当然了,纵然现在孙亦谐已经把这个院子四排房间的所有四把钥匙都凑齐了,他也没打算立刻就把所有人都放出来;因为人一多,就很容易出问题,你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跟淳空一样思想觉悟又高又聪明又配合……所以,他准备先把这几个院子的守卫都处理掉了再去开门放人。 不过那第二个要放的人,他是早已决定好了的。 事实上,方才他在淳空房间里的时候,就已问过淳空这个院里分别都关了哪些人、以及那些人房间的位置。 这个事儿,孙亦谐肯定是不知道的,因为关人的时候他并没在场,但淳空是在场的……前文也说过,淳空很聪明记性很好,只要看到过的事情他多少都会有点印象,所以在他自己被关进牢房之前,他应该有看到过并记下一部分人的关押情况。 果然,经孙亦谐一问,淳空稍加回忆,就记起了不少,最关键的是……他记住了雷不忌的房间是哪个。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雷不忌赶巧不巧的也被关在了这个院子里,而且因为他是在昏迷状态中、于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被人抬进房间的,想记不住他在哪间都很难…… 有这么个武功高又听话的小弟在,孙亦谐自是不会再考虑别人了。 淳空一走,孙亦谐就直奔雷不忌的房间,试了两次他便选对了正确的房门钥匙,然后推开了门。 雷不忌毕竟武功底子好,迷药制不住他一整晚,这会儿他就已经醒了;一见门被打开,雷不忌当时就蹿了起来,想要突袭进来的人。 孙亦谐在这种时刻的谨慎我也不止一次提过了,向来只有他痛击队友,没有队友痛击他的事情,所以他自然是防了这一手的。 “不忌,你醒了吗?”推开门后,孙亦谐站在门外,并未探身向前。 雷不忌这时正背靠墙躲在门旁,一听是孙亦谐的声音,他就傻呵呵的一个闪身来到了门口,也完全没考虑过这也可能是圈套之类的。 “孙哥!你没事啊?”雷不忌一脸的喜出望外,冲着孙亦谐便提高了嗓门儿来了这么一句。 可能有人会奇怪,为什么他此前被孙黄二人给gank了,这会儿还会是这个反应? 很简单……因为他当时根本没看见是谁拦截了自己;那时候雷不忌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沈幽然和顾其影的身上,而孙亦谐那手拦腰擒抱无缝衔接黄东来的迷药糊脸……来得实在是太快、配合实在是太好,导致雷不忌毛都没看见就已经昏过去了。 “闭嘴!快给我进去!”孙亦谐一看雷不忌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赶紧连推带搡的把雷不忌推进了屋里,边推还边压低了声音骂道,“你妈的那么大声干嘛?怕引不来人啊?” 长话短说,被孙亦谐训了几句,然后又听对方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后,雷不忌总算是弄清了眼下的状况。 听完了前因后果,雷不忌自然也就不会在意此前孙哥黄哥放倒自己的行为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那是在救自己。 而在讲解的过程中,孙亦谐也没闲着,抓紧时间就把雷不忌手上脚上的镣铐也给蚀断了,并要求雷不忌和淳空一样用布条把断链固定好,免得走路时搞得跟铃儿响叮当一样。 两人出了房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四个晕倒的天奇帮守卫扔进了雷不忌的房间,并锁上了门。 孙亦谐倒也没有灭他们的口,因为他已隐隐猜到了这些人很可能也是被极乐蛊威胁才给沈幽然卖命的,但他也不至于特意花时间去策反他们,因为这其中变数还是太多——万一这些人里有真心效忠沈幽然的、或者早已作恶太多回不了头的,你去策反他就等于给你阵营里主动安插一个定时炸弹。 随后,孙亦谐就带着雷不忌去了隔壁的另一个院儿,他们突袭守卫的过程就不细说了,基本上也是和第一个院儿差不多的套路,反正就是孙亦谐先上去吸引注意,另一个人则在暗处发动突袭,有时会用到迷药、有时不用,不同情况下随机应变即是。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五个院子内的共计二十名守卫就全都躺了。 这时,他俩才回到了第一个院子里,开始开门放人。 孙亦谐已跟雷不忌打了招呼,开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先说明一下——“孙亦谐和黄东来此前是假意投靠沈幽然,所以眼下才能救你出来”;这话的确是必须传达到的,要不然有些人不明情况出来以后要动手突孙哥那可受不了。 还有第二件要传达的事就是:镣铐的钥匙马上就能到手,从房间里出来的各位千万不要擅自行动,擅动只会导致所有人的逃跑都失败,所以谁要是企图独自开溜,劳烦大家一起上去把他拍死。 孙亦谐和雷不忌就这么各自先开了一排门,放出了二十来个人,那些被先放出来的人呢,就负责跟后出来的人解释上面提到的两件事,这样就不用再浪费拿钥匙的人的时间了。 等到第一个院儿的人基本都已经从房间出来,并且都对眼下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了解时,淳空总算也回来了。 他的武功本来就很不错,再加上有孙亦谐提供的详细地图以及岗哨情报,这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没有被人发现;那库房的钥匙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让淳空的进出变得更加余裕。 此时,淳空拿回来的镣铐的钥匙一共有十把之多,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其实这十把钥匙都一样。 当然这也很正常,这玩意儿就跟现代的手铐钥匙类似,一把钥匙能开一个系列…… 本来嘛,像镣铐这种东西,只要是量产的,就不可能每一套都单独配一把钥匙,那样万一丢了一把就非常麻烦;而打造十把相同的钥匙呢,也不过就是为了开锁的时候能快一点罢了。假如你只打一把的话,那按照开一副镣铐两分钟计算,你打开两百个人的镣铐要花将近七个小时,那也太蠢了。 “大家解开了自己的镣铐后就把钥匙传给还没开的人,交完钥匙的人一会儿都从北面翻墙出去,那边只有两个守卫,你们经过时自己处理一下……诸位都是高手,如何让守卫来不及发出呼救就躺下应该不用我来教你们。”孙亦谐看众人差不多都解铐了,便站在人群中略微提高了些声音说道,“出去之后,到城西油盐店后的那条街附近等着,不出意外的话,过会儿黄东来会带着你们服下的“那个东西’的解药来跟你们会和的。” 在不知不觉中,孙亦谐俨然成了在场所有人的总指挥,包括那些武林前辈们,也都在听从他的安排。 不过这也是顺理成章的,往大了说,孙黄二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往小了说,也只有孙亦谐和黄东来两人早早的就定下了针对这种情况的应对计划;至少在极乐蛊解除之前,听从孙亦谐的指示比他们自己瞎搞要靠谱得多。 “哦对了,你们逃出去之后,千万别乱跑,更不能靠近城墙……沈幽然和那尊主在洛阳的根基很深,即便他们和官府没有勾结,守城的官兵里没准也会有他们的眼线,而只要有一个人逃跑被发现了,那咱们所有人都得跟着玩儿完。”在送走那些江湖大佬们之前,孙亦谐还不忘再三做出提醒和警告,并反复强调了“所有人”这个概念。 他很清楚,人心难测,也只有用这种捆绑的方式让这帮货互相监督、互相牵制,才能更好地防止有人擅自行动。 至子时三刻,第一个院儿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了孙亦谐、淳空、雷不忌和柳逸空四人。 这柳逸空为什么也留下呢?因为他说他很佩服孙亦谐,觉得自己此前误会了孙哥、很是惭愧,故而想要出一份绵薄之力,也帮着他们继续救人。 于是,这四位就按照和第一个院儿一样的套路,又去了第二个院儿。 熟悉了流程后,重复这个过程所需的时间就短得多了,第二个院子他们只用了十分钟便已搞定,而且陆续又有好几位前辈和同辈也都加入了救人和解释的工作。 说到底……这江湖上终究还是有好人的,而且也不算少,那种在危急时刻可以置生死与度外,尽力去帮助别人的人,确实是有。 人多了以后,就可以再分几路,同步行事,所以那第三、四、五个院子的人几乎都是同时被救出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白如鸿也被关在了其中的一个院子里,不过他的身上没有镣铐,只是绑着绳子而已,且直到被几位武林同道扛走为止,他都像个植物人那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子时将尽,那近两百名阶下囚便撤得差不多了。 他们都是会轻功的高手,又有孙亦谐的情报支持,这便导致了天奇帮的守备系统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简简单单就被集中突破。 那沈幽然和顾其影,此时还在书房里喝茶聊天、畅想未来呢,丝毫不知他们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武林人士都已经逃出蛊铃的作用范围了,更不知道不归楼那边已经惨遭“偷家”,老底儿都被黄东来给掏空了。 更惨的是,他们今夜的厄运,到此还远没有结束…… 送走了所有的人质、包括协助自己的那些位之后,孙亦谐还有一件事要做——回房间拿行李。 他和黄东来的随身行李,以及他的三叉戟还在房间里呢;行李也就罢了,家传的兵器他不可能丢下不要。 回房倒是没什么,孙亦谐有通行腰牌在身,而且全天奇帮的喽啰都知道这货之前是去干嘛了,所以这会儿他大摇大摆走回房间也不会有人怀疑他。 问题就在于他怎么拿着行李和三叉戟跑路。 你再有腰牌,这三更半夜的,背着俩包袱拿着兵器要走,那人家也得拦着点儿啊;就算不跟你翻脸,也至少得拖延你一下、顺带禀报帮主一声不是? 不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呢,其实也有个很直接的办法:孙亦谐只要叫上几个刚才一起帮着放人的打手帮忙,和自己一起强突回去,拿了行李再突围就行。 然而……这个选择存在一定的隐患,万一中途稍微有点差池,惊动了沈幽然,那他孙亦谐倒是有可能趁乱跑掉的,但沈幽然一动蛊铃,帮他的那些人一个都走不了。 所以孙亦谐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更加保险的、且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冒点险的办法——放火。 他一个人在暗处稍微等了一会儿,待那些中了极乐蛊的人都已跑远,便开始了四处纵火的行为。 对孙亦谐来说,在这天奇帮里放火,就跟在自己家随地大小便一样容易。 他和黄哥抱着踩点的目的在此已经住了小半个月了,对这里的地形早就了如指掌,什么柴房、伙房、草料房、粮仓……所有能点火的东西,还有易燃物大量堆放的屋子,他们都门儿清。 还有,你以为孙黄二人只打造了一把库房的钥匙而已吗?一样能偷能拓,他们怎么可能只弄一个地方? 此刻孙哥腰带一展,屁股上就是七把钥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天奇帮里就没有他打不开的门。 于是乎,就在丑时刚到、天奇帮的各个岗位准备换班的那个时间点上,一把把火头在帮中各处连三接二地冒了出来……那个年头的救火效率我就不谈了,有时候一个炸雷就能把一户大户人家烧个精光,更别说这种高效率的纵火行为了。 而就在天奇帮内乱作一团,众弟子都离开了岗位四处奔走着救火时,孙亦谐便鬼鬼祟祟地回了房,拿上行李和兵器溜了出来。 在这种状况下,就算他被人看见都无所谓,以他那人性,他只要说自己是在抢救财物,别人也八成会觉得合情合理。 ………… 同一时刻,与天奇帮总舵一街之隔的一处房顶上。 有两个人正站在那里,悠然地远眺着前方建筑群中逐渐亮起的火光和升起的浓烟。 这二人,皆是一身深色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上下收拾得紧趁利落,身形也是矫健挺拔。 “今夜这戏,还真精彩。”观火半晌,个子矮一些的那个终于开口道。 “戏是好,可惜了正义门这么大的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他旁边的高个儿则如是接道。 “呵……毁了,对我们来说难道不是件好事吗?”矮个子道。 “除掉沈幽然和顾其影两人,将他们多年来累积的所有财富和秘宝全都抢过来,才是最好的事。”高个子道。 “可即使抢过来了……也不是你的啊。”矮个子又道。 “但抢来这些东西的功劳,有我一份儿……”高个子顿了顿,“也有你一份儿。” “哈哈哈……”矮个子笑着接道,“功劳都给你也行,我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不,你只是说得轻巧,装得轻浮……但我知道,你这人,不要功劳,也不在乎任务……”高个子说到这里,看了身旁的矮个子一眼,“你在乎的是正义。” “呵……这话说得……”矮个子还是在笑,笑得很戏谑,却似是在掩饰什么,“太高看我了吧?” “你不认也没关系,我就比你坦率……”高个子接道,“我要功劳,而且要用功劳去换那荣华富贵。” “那接下来就都交给你好不好?”矮个子问道。 “行啊。”高个子欣然应道,“正好,你可以趁现在去都司卫所跑一趟,找他们来救火洗地,别烧到了周围的老百姓,我嘛……去会会那沈门主和顾尊主。” “嗯……”那矮个子应声时,已然转身,“你多加小心吧。” 第六十章 高手过招(上) 江湖皆知,大朙朝廷有所谓的“风花雪月”四大高手。 其中,风,是指风满楼。 前文已提过,他就在颍州卫驻守;而无论按字号还是按武功,他也都算是这四大高手之首。 不过,风满楼乃是出身行伍,也就是军人,所以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江湖气,当然也没有什么官僚做派,他更像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士兵或者基层指挥官,极为重视纪律,且是非分明,刚正不阿。 而今夜,在天奇帮附近的房顶上“隔岸观火”那两位,也同样位列四大高手之中。 矮个儿的那个,叫花释离。 高个儿的那个,叫水寒衣。 这两位,就跟风满楼很不一样了…… 他俩都是在锦衣卫挂职的,也就是所谓的特务机关,平日里办的事,可要比风满楼经手的那些要复杂得多。 相对于正面的厮杀,花释离和水寒衣做的更多的反而是暗杀、刺探情报、卧底之类的事情。 当然了,这也并不代表他们在正面对决的时候武功就比风满楼差很多。 就拿水寒衣来说吧,他今年三十七岁,习武三十年,练刀亦有二十五年,师承“山东刀虎”武毅;他的那身刀法,即便是神刀山庄的宋庄主见了,也要忌惮三分。 以他的武功,要胜沈幽然,应该是足够了,但是……再加上一个顾其影,恐怕他就难了。 顾其影无疑是一名绝顶级的高手,他的武学天分本就不在其兄顾其宗之下,再加上如今他已比自己的哥哥多活了十几年,达到这个境界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他除了武功之外,还有一点极难对付,那就是他的体质。 当年顾其影从五灵教总坛的废墟中逃出后,落下了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根本不可能治好的伤病,而为了对抗这种命运,他用了禁忌的手段,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与蛊共生的存在。 你甚至可以认为,他这整个人,就是一个蛊,而且不但是蛊,还是“巢穴”、是“母体”…… 正常的武学和医学认知中的穴道、关节、要害……套用在顾其影的身上都是无意义的。 也就是说:点穴他不怕、关节技他也不怕,那些对常人来说是致命伤的伤势……他受了也未必有什么大事。 在此基础上,他还以这副身体练就了一身的武功绝学;不仅是当年天奇帮的功夫,还有正义门的功夫,以及很多他靠“幽影”的势力搜集来的各派武学秘籍……对他来说,把这些都学全了也不叫什么事儿。 在这点上,林元诚应该可以理解他,因为在他们这种资质的人眼里,只有跟他们一样的天才自创的功夫,才有一定的学习难度,其他那些谁都能参悟的普普通通的武功,只是看人使出来便能掌握个七八成。 综上所述,至少目前的水寒衣,应该还斗不过顾其影。 水寒衣自己也很清楚双方在实力上的差距,毕竟他在暗中调查幽影和正义门也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因此,他也只是跟花释离说要去“会会”人家,没说要去拼个你死我活。 那么此刻,沈幽然和顾其影在干嘛呢? 当然是已经气疯啦。 尤其是那顾其影,在听到人质集体失踪、全帮各处火势难平的消息后,他先是因惊讶愣了几秒,紧接着就差点就怒得失去了理智,要不是他当场拍死了那个来跟他汇报的弟子泄愤,没准他立刻就血压拉高中风厥过去了。 你想想,你好端端的,筹划了一个大阴谋,憋了十几年,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好不容易一朝得手,正在得意地跟自己的亲信喝茶聊天、画饼意淫呢……突然就被人偷家啦! 这两百多少年英雄加各正道门派管理层,本来是顾其影钳制整个武林的重要资本,现在跑得一个不剩;然后他行动的大本营,即前正义门现天奇帮的总舵,眼瞅着也要被一把火烧光。 一想到“大本营”,顾其影又不禁想起……那游靖和黄东来好像也去了太久了些,难不成有什么变化? 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很快就明白了什么,并道了声糟。 “坏了!”这一刻,顾其影神情狰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沈幽然说了句,“那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房间在哪儿?快带我去!” 沈幽然此刻也已隐隐察觉到了今晚这事儿极有可能与孙黄二人有关,于是他也二话不说就带着顾其影去了。 这两人的轻功,就不必多吹了,哪怕火再大些,只要头顶没盖子他们就不怕走不脱,何况这会儿火也还没大到他们非跑不可的地步,所以他们也不去管周围那些因救火乱作一团的帮众,只是脚下一踏、身形一起,就双双朝着孙黄二人借住的房间掠了过去。 没多会儿功夫两人就已到了目的地,顾其影也是挺谨慎的一个人,为了防止门后有人埋伏或者被设了陷阱,他并没有上前去开门,而是运起内功随手一“吸”,将花园中两座有半个人那么高的假山吸到了身前,随即运掌一推,将两座假山轰飞而出。 只见那俩假山如两发导弹般飞向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房门,伴随着“嘭嘭”两声巨响,两个房间的门就像是被煤气罐砸中的玻璃窗一般被轰得粉碎。 可结果,屋里既没人埋伏,也没有陷阱。 顾其影姑且也带着沈幽然进去看了眼,黄东来的房间里没什么,可以看出居住过的痕迹,也可看出有用的行李都已被带走了;但那孙亦谐的房间里,还真留了点东西下来。 顾沈二人也是在走进屋子之后、借着外面照进来的火光才看清的…… 孙亦谐在临走前,用墨在自己房间的墙上写了一行大字,这几个也是少数他会写的,比较简单的繁体字——你們俩下面涼不涼快? 最骚的是这个文盲还在这句给两个朙朝人的留言后面加了个只有现代人看得懂的问号,而那两位结合这句话的语境还真把这个标点给看懂了。 “啊——” 沈幽然还好,顾其影看到这句话后当场就是一声狂吼,吼完之后他脸色一变,“噗”的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溅了一墙。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正常,眼下急火攻心,无处宣泄,生生伤了心脉,形成了内伤。 沈幽然赶紧上前搀扶:“影伯,你怎么样?” “我……我……”顾其影先是踉跄了一步,但在沈的搀扶下他很快又稳住了身形,“我没事……” 那口血喷出来之后,他的气还真是顺了些,就是人一时间有点虚,稍微喘息了几下后,顾其影终于是恢复了冷静,并用一种十分懊悔的语气念道:“没想到……玩儿了一辈子的鹰,今天竟被两只雏鸟给啄了眼……” 站在顾其影的角度,他说这话也没错儿,毕竟孙亦谐和黄东来在这个世界还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若是尊主大人知道这俩货的心理年龄比自己还大,那他也不会说什么“雏鸟”了,至少也是骂“两条老狗”,或者是“千年王八万年龟”。 “影伯,我们现在怎么办?”沈幽然这下也失了方寸,赶紧问顾其影下一步该怎么走。 顾其影定了定神,思索片刻,应道:“幽然,莫要慌张……你放心,我们还没输。”他说到这儿,轻轻推开了沈幽然扶自己的手,凭借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稳,再道,“这正义门的总舵,毁就毁了吧,反正这些原正义门的弟子本来也都不成气候,只要有极乐蛊在手,咱们随时可以找到替代品;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回我留在思秽居上的那些蛊材、还有我那炼蛊的笔记……” 闻言,沈幽然恍然大悟:“对啊!那黄东来就是奔着那些去的吧?”他微顿半秒,皱眉道,“但此刻他已去了一个多时辰了,怕是已经……” “哼……你也太小看影伯我了。”顾其影冷哼一声,自信满满地回了一句。说话之间,他已走出了房间,并打了个手势示意沈幽然跟上。 此时,火势已渐渐蔓延到了这里,所以两人只能离开此处,边走边说。 “按常理说,那黄东来绝不是游靖的对手,但考虑到他是黄门之后,又是有心算无心,我估计游靖被毒杀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不过,就算游靖死了,黄东来也逃不出我们的掌握。”顾其影的内功底子着实强悍,两分钟前才受了内伤,两分钟后他就能一边使用轻功,一边气息不乱、语势平稳地讲话了,“首先,我在离开思秽居前,就已设下了好几种防备外盗的毒物——每个房间里都点着毒香,门上也都涂了毒,除了游靖和我之外,其他人的手一沾门框就会中毒而亡…… “其次,在不归楼的附近,我也安插了好几个暗哨……‘幽影’的人手虽不多,但个个儿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好手,绝非这些正义门的弟子可比,他们若是看到黄东来和游靖一起进去,结果却只有黄东来一个人出来,一定会起疑;就算不当场格杀他,也会跟踪过去,看他接下来去哪儿。” 听到这儿,沈幽然神情微动,插嘴道:“诶?那顺着黄东来这条线……是不是有可能追踪到那些逃走的武林人士?” “不错。”顾其影的嘴角终于也再度浮现了笑容,“幽然你脑筋转得很快……正是如此,假如黄东来真的活着走出了不归楼,那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此刻,他一定已经看过了我的笔记,并知道了极乐蛊的解法,正要去和那些正道们会合告诉他们如何解蛊呢。 “呵……但他们并不知晓,守城的官兵中也有我幽影的人,而且我早已吩咐下去,今夜若是有什么异动,不要怕身份暴露,直接就发‘穿云箭’通知我;那些在不归楼附近监视的人,得到的也是相同的指示…… “然而,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发过箭,那便说明了两点:其一,那些逃跑的人仍在城中;其二,黄东来暂时还没跟那些人会合……而只要他们一会合,我那名正在跟踪黄东来的手下必定放箭。” “呵……”沈幽然听完这话,也是展颜一笑,“如此说来,我们只要等着那穿云箭上天,然后直扑过去,就能用蛊铃再度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顾其影道:“是的,所以……你也差不多该让下面这些傻子别再救火,跟着我们一起先出去了,一会儿我们还需要他们来帮着押人呢。” 他们说到这儿,人也刚好来到了总舵比较中心的一栋屋子的屋顶上。 沈幽然明白顾其影把他带到这儿的意思,他当即纳气行转,欲运功提音,吼上几嗓子,让下面那帮乱作一团的喽啰有秩序地跑路。 不料,就在这时,突有一道人影自远处袭来。 那人只是脚尖轻点,便在一条条屋脊上飞掠而过,那功夫、那身法……如蜻蜓点水,似利箭破空。 沈顾二人见了,皆是虎躯一震,脸色立变,一者浓眉深皱,一者嘴角痉抽——他俩都是识货的主,不用看清面目、就凭这手轻功,他们也能看出来的是个硬点子。 转眼之间,一袭飞鱼服、手扶绣春刀的水寒衣就站到了沈幽然和顾其影的面前。 “二位,认识我吗?”水寒衣可没必要跟他们客气。 他可是官,而这两位……是民;跟你们客气,是修养,不跟你们客气,是应当。 “呵……”顾其影冷笑出声,“我若没认错,尊驾应是朝廷那‘风花雪月’四大高手中的水寒衣?” 他的语气也是不善,因为他也知道水寒衣这会儿出现不会有什么好事。 “好。”水寒衣接道,“不愧是‘幽影’的尊主,手眼通天,连我这不常在人前露面的小差也认得。” “水大人的消息也很灵通啊……”顾其影道,“居然能认得我就是‘幽影’的尊主……” 他的话里的杀意都快溢出来了,水寒衣还能听不懂么? “顾其影。”所以水寒衣干脆就直呼其名,接道,“难道你以为自己这些年在经营策划的这些事?朝廷会不知道吗?” “我们江湖中人自己的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吗?”顾其影反问道。 “废话。”水寒衣理直气壮,朗声应道,“大朙天下,哪件事跟朝廷没有关系?哪些人敢说自己不归朝廷管?”他这话说得确是底气十足,“我告诉你……不管你,便不管你,要管……就什么都可以管。” “你这话……不合规矩吧?”顾其影的语气变得更冷了,他到现在还没出手的唯一原因就是对方的官面身份。 论官职,水寒衣挂的是锦衣卫百户,正六品;按理说,这官儿本身不大不小,而且水寒衣这样的人平日里也不履行什么行政职能,干的都是些靠近一线的苦差事。 但关键在于,他可是大朙朝廷钦定的“四大高手”之一,什么叫钦定?就是连皇帝都承认这事儿;他和花释离身上的飞鱼服绣春刀,也都是皇上御赐的,这种人你敢杀吗?杀完以后什么后果你不得掂量掂量? “顾尊主,你不觉得,‘规矩’这两个字由你嘴里说出来,很可笑吗?”水寒衣的辩才也不差,再者,他可是占着理儿呢,怎么可能说不过对方,“你要是守‘规矩’,至于被我们盯上吗?” “唉……”顾其影听到这儿,竟是叹了口气,随即转头道,“幽然,你继续。” 他那个“续”字出口的瞬间,身形已动,其整个人似一道站立着平移的鬼影般闪向了水寒衣。 也正是在他出手的同时,城西的天空中,一支穿云箭冲天而起,点亮了夜空…… 第六十一章 高手过招(下) 当顾其影朝着水寒衣冲杀而来时,水寒衣早已摁在刀柄上的手几乎是出于本能便抽出了刀。 水寒衣的手里握着刀。 但他的心中并无刀式。 超一流的刀客们,多半都已不怎么在意招式,甚至也不在意所谓的刀意。 他们最重视的是——速度。 到了这个境界的刀客,通常都会追求以最快的方式、最短的时间去结束战斗。 不管用什么方式,你的刀越快地抵达对方的身体,你的胜算就越大。 而那些顶级刀客出刀的方法,往往也会殊途同归,变得大同小异,因为最有效率的答案……是很接近的。 叱嘤—— 刀锋冷,刃芒寒。 那一瞬,破风声起,水寒衣的刀后发先至,攻向了顾其影的右肋之下;那里,是肝区,只要砍中、且伤口稍深一些,血就很难止住。 顾其影虽是绝顶级的高手,但单论速度,他却要比水寒衣慢上一线,这也是水寒衣敢于和他周旋的原因。 因此,这一刀,顾其影并没能避开。 他也无需避开…… 因为顾其影从一开始就知道水寒衣的刀很快、自己很难躲闪掉,所以他在冲杀而来时摆出的架势本身就是有诱导性的。 此刻,看起来是水寒衣砍中了他,但其实是他那架势迫使水寒衣只能去砍他的右肋。 诚然,正常人被砍中肝区会血流不止,可顾其影不是正常人,他即便被砍到这个部位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水寒衣也明白这点,不过他别无选择,他不可能去和顾其影比拼内力或者打拉锯战,对他来说只有快速的对攻才是唯一有效的防守。 然,这第一刀,就让他慢了下来。 刀砍中人体后,势必会有短暂的停滞,眼下这停滞,是顾其影有意制造的,他利用自己身体的特异性,拖延了水寒衣,从而给自己制造出了一瞬的优势。 呼——啪! 掌风啸来,应声而中。 连一旁的沈幽然都听到了水寒衣骨头被打断的声音。 肩膀处的骨头断掉不算什么,问题是那侵袭入体的掌力,如一头狂暴的野兽般在水寒衣的经脉内乱窜。 顾其影比水寒衣大不了几岁,但两人内力上的差距显然要远远大于他们的年纪差。 “岂有此理……”水寒衣在中掌的刹那已然运起了自身内力与那掌力抗衡,可他还是不禁在心中暗自惊叹,“这岂是四十多岁的人能有的功力……” 当然了,水寒衣也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落败的。 什么是顶级的刀客?纵然断骨乱气,也不影响他在濒临极限的战斗中使出后手…… 当绣春刀的刀锋从对方的肋下脱出后,水寒衣即刻与顾其影错身而过,紧跟着他便拧转身体,在回旋中将刀从肩膀受伤的那一手抛到了另一只手上,并借势再出一刀。 这第二刀,竟是更快,更险。 而顾其影,还是躲不过…… 这一次,他得接刀,因为这刀是冲着他的头来的,而且他也没有做出提前防御。 “空手入白刃”对顾其影来说本不难,既然他可以用内功吸动沉重的假山巨石,那自然也可以用其来影响刀的走向。 可假山是不会动的…… 而刀,会动。 且那出刀的人,也有内力,他的内力已灌注在了刀上。 噗呲—— 当顾其影意识到自己可能接不住这刀时,已经晚了。 他双手的掌面被刀刮去了一层血肉,但也并未让刀势减缓多少,那一刀终究是砍中了他的头,在他的额角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若不是血从那里喷了出来,旁人甚至可以透过那伤口看到顾其影头皮下的森森白骨。 按现在的概念来讲,顾其影这会儿的情况叫刀伤引起的急性硬膜外血肿,可直接导致颅内压增高、意识模糊、瞳孔散大、生命体征紊乱、昏迷不起…… 然而,在这个不怎么科学的武侠世界,顾其影这副尤为不科学的身体,此刻展现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变化。 只见他用手一捂伤口,血就立刻止住了,与此同时,他那惨白到宛如透明的皮肤下,有一个个鼓起的小包迅速从他的躯干处移动出来,汇聚到了其额角的伤口处,那一息之间,也不知在他的手掌下发生了什么,反正当他的手拿开时,那个伤口就已经被一团肉痂给封住了。 而另一边,水寒衣则是在那第二刀得手后立即朝侧面跃出,拉开了与对手的距离一来,他自己的伤势其实也挺重,继续以非惯用手作战未必能讨到便宜;二来,他刚才的位置被夹在了顾其影和沈幽然中间,若是不走容易腹背受敌。 “呵……”这时,顾其影居然笑了,“水大人刀法不错啊,要不要再来试试?” 他知道他已经赢了,所以高兴。 刚才那番交锋,虽然顾其影中了两刀,但那两刀造成的伤害其实还不如此前他被孙亦谐气吐了血造成的损伤严重。 事实上,若不是由于他方才被气出了内伤,水寒衣吃那一掌时,恐怕就不止是断几根骨头的问题了。 “好一个怪物……”水寒衣知道不能再战了,所以跑路之前得骂一句再走,“……水某领教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便转身疾遁,头都不回。 顾其影也不想去追他,因为未必追得上。 那水寒衣也是很郁闷,他过来之前,还以为凭自己的速度优势可以跟沈顾二人周旋上不少时间,没准可以一直拖到云释离把救兵搬来,谁知这顾其影的打斗方式根本不像是个“人”,这以血换血的战法让水寒衣无计可施,眼下他一侧的肩膀都不太能动了,除了跑也别无选择。 而就在他逃走的同时,沈幽然的声音也已在天奇帮总舵的上空响起“所有天奇帮众听令!不用再救火了,所有人以保命为先,速速逃离总舵,到南侧门外的街上集合!” 这种用内功扩音的操作,沈幽然此前也展示过几次,再加上他的声音全帮的人都听得出来,于是那些帮众们听到后也都是立即遵命、纷纷开始从火场往外面逃跑。 “幽然,没时间了。”顾其影等沈幽然把命令下完了,便凑过来言道,“方才城西方向的穿云箭你也看见了吧?想必是黄东来那小子已经和那些逃走的人会合了,若是他把极乐蛊的解法告诉了那些人,然后让那帮人分头逃走、自己找时间去解蛊,那就麻烦了……” “幽然明白。”沈幽然听到这里,已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前去催动蛊铃,趁着他们人还没散,尽可能把他们留在原地。” 话音一落,沈幽然便转身跃起,全力使出轻功,朝着城西方向飞掠而去。 而那顾其影则是又稍稍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两处伤口,确认了没有什么大碍后,方才朝着这总舵的南大门去了。 ………… 不消片刻,沈幽然便来到了城西油盐店后的那条街上。 穿云箭升起的时候他看到箭尾的烟就是从这儿来的,凭他的眼功不会看错。 蛊铃的作用范围大约是半径五百米,在这个范围内中了极乐蛊的人,不管其本身有没有听力,只要蛊铃一响,他/她就会发作;所以,沈幽然还没跑到这里时,就已经开始摇动袖中的蛊铃了。 然而,他到了之后,却发现这街上空无一人…… 那些武林人士不在倒也罢了,可以认为他们在看见穿云箭升空后就仓皇逃跑或者是躲起来了;可是那放箭的人理应来接应沈幽然才对,他至少应该告诉沈幽然一声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难道那放箭的探子被他们抓住了?”沈幽然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但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顾其影也说过了,“幽影”的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高手,这种人不会傻到在一个立刻就会被抓到的地方放箭,他们至少得远离敌人一些,选一个放完箭立刻能逃掉的地方再动手。 那此刻这里又为什么没人呢? 沈幽然还没想出来,就有人来告诉他了。 “沈大哥,来得挺快的嘛。”寂静的街上,黄东来的声音忽然响起,说话的同时,他也从街边的一处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 沈幽然转头看向了他,但没有应话,只是默默地戒备了起来,因为沈幽然瞬间就懂了——自己怕是中了埋伏。 “你现在才知道怕,是不是有点晚了?”拿着三叉戟的孙亦谐紧跟着也粉墨登场,几步便行到了黄东来的身旁。 沈幽然现在一看到这两人那气就不打一处来,想想自己比这俩货大了十多岁,且花了那么多年来筹划阴谋,结果被他俩骗得团团转,还坏了大事,这还能忍? “哼……”沈幽然瞪着他俩,冷冷道,“沈某把你们当兄弟,你们却把我当傻瓜是吗?” “算了吧你……”黄东来闻言,一脸嫌弃地回道,“叫你一声‘沈哥’,你还真把自己当哥了?老子实话告诉你,当初在杭州的时候,咱们兄弟二人就已经识破了你的真面目……你会把我们当兄弟?呵,说出这种鬼话来,到底是谁把谁当傻子呢?” “说得没错。”孙亦谐这时也接过话头,冲着沈幽然道,“也就是你小子当初走得快,要是你敢在杭州多待几天,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来试探你,你早他妈躺在西湖底下喂鱼了。” 沈幽然听着这两人的“跳脸”言论,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竟笑了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大声,笑声中既有后悔,又有自嘲。 “好一个‘当初’……”笑罢,沈幽然便接道,“我当初就该听老武的,连夜到孙府来把你们两个连同孙家上下屠个干净!否则哪会有今天的这番不自在!” 他由笑转怒,狂喝一声,全身的真气磅礴一绽,欺身便上。 沈幽然最擅长的武功,是“指”,不是点穴的指,而是杀人的指——麒麟指。 此指法,乃五灵教的护教神功之一,所有的五灵教教主,都必须掌握全部的五种护教神功方可就任。 那五种武功分别为青龙劲,白虎掌,朱雀羽,玄武甲,和麒麟指。 这五门功夫,涵盖了内功、掌法、轻功、横练和指法五项,即便从中单独拿出一门出来,那也绝对属于上乘武学,练成便可独步天下,而若将五种全都练至化境,并融会贯通……不说天下无敌吧,至少也是难求一败。 可惜,就连易世雄这般的当世枭雄、练武奇才,也只能做到精通两门、熟练两门、掌握一门。 当然,这也跟人本身的武功相性有关适合练柔功的人硬功自然会差,适合练腿法的人上三路就弱,你一身横练到了一定程度势必就会影响轻功,而你专注内功修为又会耽误了招式的开发…… 人类是有极限的,这种极限是由人的生理结构决定的。 同样的肌肉,举重运动员的和拳击运动员的在功能上完全不同,这世界上不存在最大肌力、耐力、爆发力全都可以达到顶级的肌肉;而放到武学中来讲,就是你在某个方面练得越深入,自然就会在另外一些方面形成短板,你再是旷世的武学奇才,也无法突破这种生理上的极限,除非你超越人类、不做人了,那是另一回事…… 沈幽然是易世雄唯一的儿子,所以他小时候在五灵教也是被当成教主的接班人来培养的。在他离开五灵教之前,练得最好的便是这麒麟指,其次是朱雀羽,而另外三样,除了青龙劲打的底子之外,白虎掌和玄武甲他就基本没练过了。 后来,沈幽然离开了五灵教,就是因为身上带着那青龙劲的独特内力而被正道人士追杀;顾其宗救了他之后,教了他如何掩饰自己的内力性质,又让他在麒麟指的指法上做了些变化,这样一来,别人也就看不出沈幽然用的是什么武功路子了。 而眼下,沈幽然基本已和武林正道撕破了脸,也没必要再去掩饰什么,恼怒之际,他当即就以那青龙劲的内功,催动着最纯正的朱雀羽和麒麟指,朝着孙亦谐和黄东来杀了过去。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就在这一刻,孙亦谐一个转身,便从身后的阴暗处甩出了一麻袋的石灰粉。 是的,整整一麻袋,就是那种可以把整个人的上半身套起来打的麻袋,这东西孙哥比较熟悉,用着也趁手。 你以为孙亦谐和黄东来此刻的站位是随便选的吗?他们特意站在这个油盐店后巷的拐角,从一个堆放着诸多麻袋和杂物的阴暗角落里出来,会没点准备? 简而言之,石灰粉到了这个量,别说糊脸了,整个人都能给你糊了,你用手挡住脸都没用,从头顶上泼下来的粉末照样会盖到脸上。 “我……**!”沈门主如此儒雅之人,见了这阵仗也是破口大骂。 那电光石火之间,沈幽然脑中闪过的情景居然是……在少年英雄会的半决赛前,孙亦谐问他能不能在台上撒石灰粉的那一幕;此刻想来,他当时反问孙亦谐那句“贤弟你是认真的吗?”已经有了答案。 由于前冲的速度太快,沈幽然很快就变成了个“小白人儿”,除了后背还有点干净地儿,他从头到脚还有整个身前都白了,眼睛自也是睁不开了。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则是趁对方被石灰粉阻滞之际,一左一右分别闪向了两旁,不知又要搞什么鬼。 “你们这两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与此同时,沈幽然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他闭着眼睛大喝“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要打死你们!” 第六十二章 围杀 以沈幽然那耳功,闭着眼睛捕捉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动向也是不难。 首先,这是在晚上,街上除了他们仨也没有旁人;其次,沈幽然可是年纪轻轻就达到掌门级的高手,他的武功要比孙黄二人高出很多,就算此刻黄东来可以正常运功,怕也不是闭着眼睛的沈幽然的对手。 因此,尽管沈幽然被石灰粉给迷了眼,他还是觉得自己胜算很大。 然…… 正当沈幽然在考虑是应该先杀哪一个的时候,分别闪向两个方向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几乎同时从怀里各掏出了一长串炮仗…… 火折子一点,炮仗一扔,那噼里啪啦的动静就起来了。 因为看不见那俩货的举动,耳功全开的沈幽然差点被突然响起的炮仗声给震聋了,那几秒间,他整个人脑袋里都是嗡然一片,莫说是去听敌人的动向了,连身体的平衡都差点儿没保持住。 也就在此时,两支暗器啪啪两下就分别击中了他的两肩。 黄东来的确是运不了功,但即便没有内力的加持,他作为一个练了这么多年暗器的人,在几米远的地方单纯用腕力去丢镖也是很准的。 沈幽然现在看不见、听不着,完全就是个活靶子,没理由躲得开。 “啊——”中镖后,沈幽然又是一声愤怒的狂喝,随即他就朝着镖飞来的那个方向猛冲过去,并胡乱地出指攻击。 这可是在开阔的大街上,又不是隧道或者山涧,这样哪儿有可能打得中人? 而且他做的这些无用功还加速了自己双臂血流的速度,让那两支镖上的毒发作得更快了。 很快,沈幽然的整个上半身便已麻痹,且这种感觉正在往他的下半身蔓延。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趁自己的双腿还能动干脆掠起逃跑之际…… 呼—— 一道三叉戟的戟风自他身后冷不丁地扫来。 那锋利的戟刃扫过了沈幽然双腿的后膝处,撕裂了他两腿背面的肌腱,让他当场就跪那儿了。 就这样,堂堂一个掌门级的高手,被两个初出江湖的小子给轻松制伏。 那两串鞭炮都没响完呢,沈幽然已经全身麻痹地趴在了地上,后颈处还被架上了一把三叉戟。 “别动啊,动一动脖子可就要被抹了。”孙亦谐怕对方闭着眼睛不知道脖子边儿上是利器,还特意强调了一声。 与此同时,黄东来也已来到沈幽然的身边,准备搜他的身。 当然,本着谨慎的态度,黄东来还是再稍微等了一会儿,待沈幽然已被毒素麻痹得一动不动了,他才上手。 “那支穿云箭……是你们放的吧。”沉默了许久后,沈幽然忽然开口了。 此时他的语气倒是恢复了平静,因为他已心如死灰;而他冷静下来后再想想,自己果然是从一开始就已被算计了。 “呵……你现在才想到,晚了点儿吧?”黄东来一边用手在沈幽然身上摸索,一边笑着应道,“我在搜查您那位尊主的仓库时,发现有个箱子里装了好几十支穿云箭,而且那箱子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里面那些箭堆放的样子一看就是经常在被取用以及补充的。然而,我在游靖的身上却是一支都箭都没找到……那不用说啦,尊主肯定是在外面还有别的探子,而这些箭是常年给那些人准备的。” 他说到这儿,孙亦谐又接过话头,适时补充道“今夜,我们在来书房找你们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你们除了正义门的那些喽啰之外在外边儿肯定还有别的手下,毕竟……‘尊主’这个称呼,听着就像是某种秘密组织的老大,所以你们在城内外可能埋有多个暗哨的事情,我们也早就算进去了。” “说得没~错。”黄东来又接道,“于是我就来了个将计就计……既然已猜到了离开不归楼时会被跟踪,那我就设个套,给那个跟踪我的货下个毒呗。搞定他之后,我再到这儿来跟那些江湖同道们会了合,告诉了他们解除你们那‘极乐蛊’的方法……我快说完的时候,孙哥也到了,我俩一合计,便在这儿给你设了个圈套。” 沈幽然听到此处,不由得在心中暗惊这两人的行事做派虽然是一副无耻宵小的德行,但心思之缜密、算计之周全,俨然在我和影伯之上。 “原来如此……”沈幽然又想了想,接着道,“也就是说,在我来之前,你们和各大派的人早就已经把这周围的一切安排妥当,这才放了穿云箭。” “那是啊。”黄东来说这话时,已将数个“蛊铃”从沈幽然的身上搜了出来,“要不然……这大半夜的在街上放鞭炮,附近岂会没有一个老百姓出来看热闹?还有这石灰粉和鞭炮,你以为是我们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但万一来得不是我,而是尊主呢?又或者……我不是单枪匹马、而是带着大队人马来的,你们又当如何?”沈幽然问道。 “很简单。”孙亦谐道,“来得不是你,我们就不现身了呗。这条街那么长,有那么多户人家,你那位尊主再厉害,在根本不确定此地发生了什么的前提下,就算怀疑附近有埋伏,也不可能感知到我俩具体躲在哪一间屋里吧?” 这一点,孙亦谐自是跟那些武林前辈们仔细确认过的查探别人有没有内力这个事情,一般是通过在近距离上观察对方的呼吸方法和气息长短来实现,而要知道对方所练内功的门路,就得过招或有肢体接触;即便是内功非常高绝的人,不用“观察”,而用“感知”,也是有一定限制的,不可能有人隔着墙就察觉到一个十几米开外的人身上是不是有内功……那是《龙珠》宇宙的人才能实施的操作。 “所以说,来的若是尊主,我们只要不出来,把他一个人晾在那儿,估计他不用多久就会品出‘调虎离山’的味道来,随后他自然会走。”孙亦谐接着说道,“至于你说……‘并非单枪匹马前来’这种情况,我觉得是不存在的;因为你们一定已经算到了黄哥有可能在思秽居中找到解蛊的方法,你们也知道,只要他把方法说给那些中蛊的人听,那些人便可以分散逃跑、然后自行去解蛊,那样一来,你们的阴谋也就彻底破产了…… “因此,在看到穿云箭后,你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蛊铃赶到这里,只有这样还可能来得及控制住那些尚未分散开的中蛊者……你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等那些行动缓慢的喽啰。 “但你们两人又不会一起来——你们至少得有一个人留下,去指挥和组织那些困在火场里的帮众;因为那些家伙也都是你们极乐蛊的奴隶,他们不敢背叛你们、不敢擅自逃出那个总舵、不敢随意做你们没吩咐过的事……这就是用蛊控制的部下和自愿效忠的部下之间的差别了,只要你们不发话,他们就不敢妄动……而这点你们也很清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幽然也确是服了“是我小看了你们啊……”他用悲叹的语气念道,“你们若真是我的兄弟……可能我这大计早已成了吧。” “你想多了吧?”黄东来道,“就算我们是真小人,但我俩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有原则有底线的,跟你这种人走不到一路去。” “哈!”沈幽然笑了,他忽然高声咆哮道,“你们又懂我什么?你们以为自己帮了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就很崇高吗?就是对的吗?”他毕竟中了毒,才吼了两句便有些力竭了,声音又低了下来,“江湖……哪儿有什么是非对错?有的只是利益;有力量的人,便可以决定利益如何分配……什么江湖规矩,无非是多数人强迫少数人、强者强迫弱者去听从的东西……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救的那些人,才是虎狼,是恶鬼……你们若真是好人,那总有一天会被他们吃干抹净。” 孙亦谐情商过人,当即就从沈幽然的话里品出了些什么,接道“怎么?你和尊主……被这些正道给坑过?” 沈幽然被说到了心中痛处,故而语气也变得比较诚恳真切“十二年前,我的恩人……天奇帮帮主顾其宗,在那十三路宗门围剿五灵教一役中,就是被这些所谓的同道们抛弃在了魔教的总坛,活活被烧死;他生前对那些人都有恩,他死后,那些人却来落井下石,瓜分天奇帮的地盘和生意,丝毫不念往日的恩义……你说,这样的一群人……这样的江湖,是不是该有人来管管?” “是。”孙亦谐回答得飞快。 这个回答倒是有点出乎沈幽然的意料。 但紧接着孙亦谐又来了个转折“但不该由你和你那位尊主来管。” “哼……”沈幽然冷哼,“你想说……我们不配?” “当然不配。”黄东来这时义正辞严地接道,“你们俩,说白了就是因为自己跟一些门派的人有仇,然后就用这个仇作为道德的挡箭牌把自己的行为逐步升级成了报复全社会……那些跟你们压根儿没仇的门派我就不说了,就说这次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那些小朋友,还有我和孙哥,跟你们有个毛的过节?凭什么也得成为你极乐蛊的目标?还有那白道长,他妈的……人家也是有口皆碑的侠道,真正的猛男,要说侠义精神,他和你说的那位顾其宗也差不多吧?如今他被你搞成那样,你还觉得自己有理?” 沈幽然闻言,无言以对。 虽然黄东来的话里有几个词他没听懂,比如“社会”之类的,但大体意思他是明白的。他不得不承认,黄东来的话有点道理……而当黄东来拿白如鸿去比较顾其宗时,沈幽然彻底的动摇了……他开始审视自己最初的目的、心态的变化、行事的手段、和追求的结果……结果竟没有一项是可以让他问心无愧的。 “罢了……”半晌后,沈幽然才苦笑着憋出一句,“我是不配……”他放弃了说服自己,但他尚未绝望,“不过,就算你们胜了我、杀了我,这一切也还不会结束……尊主……顾其影,他可不是你们用那些旁门左道的手段就可以对付的。” “啊?”孙亦谐和黄东来听到这句,几乎是同时来了这么个反应。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又是一阵齐声的汪汪大笑。 笑了一阵儿,黄东来拿起了那几个刚才从沈幽然身上搜出的蛊铃,说道“兄弟,既然我们已经算到了这个东西会被带到这里来,也算到了你们总舵那边还会留一个人,那你说……我们会给那帮江湖同道们做什么指示?” 经黄哥这么一提醒,沈幽然就懂了——他又被换家了。 ………… 同一时刻,天奇帮总舵。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前正义门”的这几大片院落和房屋便都要被烧成废墟了。 附近的老百姓也有不少闻到了烟味儿跑出来看的,大家都在给救火做准备,衙门那边也已有人去通报。 但天奇帮的帮众们自己好像倒是不太在乎这场大火,他们在顾其影的组织下,已在总舵南门外集结完毕,并准备沿着街道向城西出发。 可惜,他们是永远也到不了那儿了…… 此刻,从火场逃出的天奇帮喽啰大约有一百五十人,而从南北两侧朝他们包夹过来准备砍死他们的武林高手有两百左右。 这两百人,是在那支穿云箭上天的时候出发的;为了防止突向城西的持铃者边跑边摇动蛊铃,所以他们分别从南面和北面绕了点圈子来迂回,也不用绕很远,只要别接近天奇帮总舵到油盐店之间那条直线的五百米范围之内就是安全的——这些关于极乐蛊触发机制的细节,黄东来也都告诉他们了,所以他们心里都有底。 孙黄二人给他们的指示是如果到了总舵,看到的人是沈幽然,那请务必速战速决,以最短的时间消灭完天奇帮的人后,就立刻朝着东南北三个方向分开逃跑,等跑到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了,再用黄东来告诉他们的方法解蛊。 而如果,他们来到总舵后,看到的人是那位“尊主”,那就慢慢打好了,拿着蛊铃的沈幽然是回不来的。 或许有人会问,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定计时就那么自信,确信自己一定能搞定沈幽然吗? 会有这种疑惑的人,是因为你们只看到了石灰粉和鞭炮而已……有很多东西他们没使出来,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准备,只是因为石灰粉和鞭炮已经把事情搞定了,所以后续那些更损的东西就没有登场的必要了。 说句难听的,别说区区一个掌门级高手,以他们两个阴人的能力,只要时间、场地和材料足够,就算是顾其影来了……也得死。 “竟然有这种事……”街心,当顾其影看到那二百人从两侧飞檐走壁着围杀而来时,只觉得头皮都麻了,“……难道又被他们给算计了?” 他还在犹豫着呢,他周围的那些喽啰就已被干掉了三分之一。 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还有人数的上的劣势,都预示着这将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像林元诚和宋芷秀这些年轻一辈的高手,或许还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砍起人来也就是一个一个的来……但像冯顺风冯顺水这种副掌门级别的、早已习惯了杀人的老江湖,他们杀起天奇帮的弟子来,基本就如割草一般,一波a过去就是一片尸体。 附近的一些老百姓见了这阵仗,也是都跑得飞快;前文说过,这个宇宙的百姓见到江湖仇杀都懂得离远点自保。 转眼之间,尸横遍野。 天奇帮那上百人的队伍,不消片刻便只剩了顾其影一人……且他还被两百多杀红了眼的武林高手给围在了正中间。 但轮到他时,就没有人敢先上了。 连雷不忌这种愣头青都没上,毕竟他也不傻,面对真正的高手,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能够活着打赢的局面,没理由上去送个人头…… 所有人,都在离顾其影几丈远的地方和他保持着距离。 多年江湖拼杀的经验告诉他们,面对眼前这个敌人,再近一点,就有瞬间被反杀的风险。 第六十三章 夺头 制伏了沈幽然后,孙亦谐和黄东来便打算把他先运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他们至少有两个理由留下沈幽然的性命其一,沈顾二人的这个阴谋策划了这么多年,肯定还有不少尚未展现出的秘密有待发掘,所以有审问的价值;其二,怎么处置他,最好是由今天被他阴了的各路武林人士公开商量着决定,而不是由孙黄二人私下处理——虽然他们就算真的把沈幽然杀了也不会有人多说半句,但人心难测,你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是君子,万一事后有人怀疑他俩是从沈幽然口中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故而杀人灭口,那便又多生枝节了。 运送沈幽然的方式双谐自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辆用来送米面的小推车足矣,他俩把已经中毒麻痹的沈幽然搬了上去,便出发了。 那“安全的地方”,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就是一公里外的一栋普通民居;那民居里面的住户此时自是已经被打发走了,现在那屋里有三个人一个是已经没有了行动能力的白如鸿,另外两个是负责照顾和保护他的淳空和柳逸空。 柳少侠和淳空小师父都是不太喜欢打打杀杀的人,事实上两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开过杀戒,故而他们并未跟着那两百人的大队伍去围剿天奇帮,而是选择留在这间民居里保护白道长。 这凌晨时分,城里除了起火的地方之外,其他地方的街上基本空无一人;别说推车了,飙车都可以。 因此,孙亦谐和黄东来一路小跑,只花了六七分钟就推着沈幽然和淳空他们会合了。 虽然也猜到了孙黄二人不可能用什么常规的手段去制伏沈幽然,但当柳少侠和淳空小师父看到沈幽然那副全身石灰粉、瘫在小推车上的惨相时,也不禁对其生出了几分同情。 把人送到后,孙亦谐和黄东来当即就又要走,而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是那不归楼。 无他,孙黄二人打算把那思秽居里有用的东西kiang一些出来,暗中私吞了;而剩下那么特别歹毒的、祸害人的玩意儿,或是一时间拿不走的,就一把火给他焚了,免得日后被旁人惦记。 这事儿可不能拖,且最好就趁着那帮武林人士跟顾其影纠缠的时候去办了。 此前,黄东来只告诉了那些人自己查明了极乐蛊的解法,但他并没有告诉他们“尊主”就是不归楼的老板,也没有说自己具体是在哪里找到这种方法的。 他不说的理由也很简单假如他把这一层信息都给说了,那很有可能会有人当场就开始动歪脑筋,比如……趁着大部队分别往南北迂回之际,悄悄溜走,然后潜入不归楼去,从思秽居里偷一些和极乐蛊类似的东西出来,今后自己拿来害人。 类似这样的可能,孙黄二人又岂会想不到呢? 以小人之心度所有人之腹,才是定计之根本;所以基本上,他们只要把自己在遇到事情后内心瞬间能萌发出来的那些歪点子全都套用到别人身上,就能防住绝大多数的骚操作。 然,他们终究也是有算不到的事情……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那栋民居、再返不归楼之际,一个蒙面人,忽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此人中等身材,身穿一袭黑色夜行衣,以黑布蒙面蒙头,只路双眼;他的手里没拿兵刃,不过背上背了个包袱,那包袱比篮球大点有限,斜绑在身上也并不怎么影响活动,而看那轮廓,包袱里面似乎是装了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他来得无声无息,就如一个突然出现的鬼魅,你一转身他便已站在了那里。 “来者何人?”黄东来见了他,立刻喝出了这么一句;其实黄哥主要也不是想得到回答,而是想提醒屋里的淳空和柳逸空外面出事儿了。 “呵……”那蒙面人根本没回答他们的意思,只是轻笑一声,紧接着就抬起双掌,一运一推。 下一秒,孙黄二人就双双被掌力推飞而起,两脚离地,撞到了墙上。 其实像这种内功外放的远程攻击,沈幽然也可以做到,但以沈幽然的内力,无论是内功外放时最远射程、扩张范围、还有力道……都远不能和眼前这个蒙面人的修为相提并论。 好在这蒙面人压根儿就没把孙黄当回事儿,只是用一种类似驱赶苍蝇的心态在随意出手,所以他俩只是被暂时打蒙倒地,并没有留下什么内伤。 而听到声音,从屋里杀出来的淳空和柳逸空,受到的也是相似的待遇…… 但见,那柳逸空箭步冲来,欲出刀制敌,谁知,其腰间的弯刀刚从鞘里被抽出了半截儿,那蒙面人就一个抢步闪到了柳逸空的侧面,轻轻往他手上一摁,就把他的刀又给摁回去了。 “小子,轻功还不错。”那蒙面人的声音很普通,说这话时的语气也很轻松,“就是刀法差了点儿……” 呼—— 他话音未落,淳空的一记般若掌已从另一个方向破风而来。 “小师父……你这掌也未免太‘慈悲’了些。”那蒙面人不慌不忙,谈笑间,他便以左掌推开了柳逸空,同时出右掌与淳空的掌力一对。 于是,淳空也飞出去了…… 转眼之间,这四位“少年英雄”就被这个蒙面人打得东倒西歪,且个个胸中都被雄浑的内劲搅动得气血凝滞,一时间站都站不起来。 “我今天心情好,不乱杀人。”那蒙面人扫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放心,我取了要取的东西,立刻就走。” 说罢,他就进屋了。 而还没等屋外的四人从地上爬起来呢,他就已经出来了。 达到了目的,这蒙面人也不多逗留、更没有啰嗦,他甚至都没多看那几个年轻人一眼,便脚下一点,遁入了夜空之中。 那确是,来时无声无息、去时无影无踪,真正的高手风范。 片刻之后,黄东来他们终于起得身来,并赶紧进屋查看;只一眼,他们便知道那人取了什么——沈幽然的人头。 此时,沈幽然那尸体的周围,血流了一地,不过方才那蒙面人离去时身上倒是没沾什么血,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到这会儿再回忆一下那个蒙面人所背包袱的轮廓,想必那里面应该是个专门用来装人头的盒子,可以防止血隔着布渗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与沈幽然共处一室的白如鸿倒是没事儿,看来那蒙面人来此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杀沈幽然而已,对其他人他并不感兴趣,而他取走人头的行为无疑是为了向某人或某个组织交差。 毕竟……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没有什么比本人的头颅更能切实地证明某个人已经死了的。 “妈个鸡的,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妖人?还好这货没打算杀我们,不然咱就交代在这里了。”大约过了五分钟后,孙亦谐又琢磨了一下这事儿,才有些后怕起来。 江湖,终究是凶险的,即便是沈幽然这样的掌门级高手,若在情急之中毫无准备地踏入了埋伏,那也有可能被一波带走,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初出茅庐、武功尚浅的小辈? 刚才的那个蒙面人若真想杀死他们,不过就是一念之间、动动手指的事情。 哪怕你机关算尽,自觉算无遗策,也难保会遇到这种毫无情报依据的突发状况,而这个时候……就全得靠硬实力了。 “算了,这事儿先不管。”黄东来倒是比孙亦谐冷静多了,黄门到底也是武林世家,纵然黄东来自己没怎么走过江湖,但他从小到大见过的高手、听过的武林轶事可是不少,十几年耳濡目染过来的人,自然比孙亦谐更清楚他们俩在江湖上到底有多菜,“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再到‘那里’去跑一趟,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他跟孙亦谐说完这句,又转头对另外两位小侠道“淳空小师父,柳少侠,此地看来是不再留了,你们带着白道长再换个地方吧……” 于是,四人又说定了一个新的地点,随即便再度分别。 孙亦谐和黄东来又奔着不归楼去了,然而,当他们到了那儿时,又傻眼了…… 这酒楼,已经被点了。 “喔尻~黄哥,这咋回事啊?”孙亦谐看着那熊熊的火光,当即问道。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放的火。”黄东来说得是实话,此前他在思秽居中只是稍微翻了翻顾其影炼蛊的笔记,并且把那本笔记带走了,其他什么都没带,更没有点火。 “是不是你没留神,临走时触发了什么自爆装置?”孙亦谐道。 “妈的你当打cs啊?我还埋了雷包再走的是怎地?”黄东来吐槽道。 说完这句,黄东来又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再道“我看……我们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今晚这局很可能还有别的势力在暗中掺和,给我们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我们算计完沈幽然和顾其影、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他们再出来‘抢人头’,掠夺胜利果实。” “嗯……”孙亦谐一听,也觉得言之有理,沉吟道,“也罢……被抢人头还可以忍,只要没顺带着把我们干死就是好事儿。” 这一刻,虽然两人都没有再多言语,但其实他们心中都已萌生了同一个想法——要在这江湖立足,果然还是得有组织和势力,仅仅靠个人的力量在这暗流汹涌的**中实在是太容易翻船了,那白如鸿就是个血淋淋的反面例子。 ………… 这天晚些时候,城外某地。 火光,照亮了一个男人的脸。 他五十岁上下,身材中等,那脸长得跟个南瓜似的,有点扁胖横生,这脸型也导致了他的眉毛眼睛都很扁长,鼻子又宽嘴又大。 他的身上,穿着一身夜行的衣靠,不过脸上蒙的黑布此时已经摘下。 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包袱。 他似乎在等人。 他等的人,也没有让他等太久。 那是个高壮的汉子,虎背熊腰、目光灼灼,腰上还佩了把单刀;洛阳城里有很多人都认识这个人,他是那正义门门主的车夫“老武”。 但其实,他不姓武,那只是十多年前他加入正义门时改的姓。 他的真名,姓木,叫木理延,在来到正义门之前,他的身份是五灵教的一名细作。 现在他也是…… “木理延,见过旗主!”木理延来到那黑衣人近前,单膝跪地,施礼一拜。 那黑衣人,也就是此前在黄东来他们眼皮子底下取走了沈幽然人头的那个蒙面人,无疑也是五灵教的高手。 其名为汤绂,乃五灵教的“五大旗主”之一,领“白虎旗”,在教中的地位仅次于副教主。 听他这职位各位就该明白了,这汤绂最擅长的就是那五大护教神功之中的“白虎掌”,单论拳掌功夫,他在当今天下也可说是数得上号的人物。 “不必多礼。”汤绂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木理延起来,并直接问道,“你们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木理延起身,抱拳拱手“禀旗主,属下带人潜入思秽居时,那里并无守备,游靖也已死在里面多时;随后我们便搜遍了那里的角角落落,呃……期间有两位兄弟不幸中毒身亡……但我们并没有找到记录着顾其影蛊术的东西,想来……要么是他压根儿就没留纸面记录,要么……” “要么就是已经被别人拿走了?”汤绂接过了对方没说完的话,且语气中略有些不悦。 “属下这就去查!”木理延立刻就很自觉地说出了接下来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算了吧,已经晚了。”汤绂道,“而且我也猜到可能是谁拿的了……你不用管了。” 汤绂,着实有些懊悔。 因为有木理延这个卧底的存在,五灵教其实很早就已知道了沈顾二人准备在少年英雄会上实施他们那“大计”的事,所以,半个月前汤绂便被派来了洛阳,负责在这段时间内坐镇指挥五灵教那些潜伏于洛阳的人手,主要……是为了应对一些突发的状况。 本来,除了监视之外,五灵教的这些人也并不打算来掺和这档子事儿,那些武林正道被天奇帮威胁也好、整死也罢……对他们来说同样是好事。 然而,“突发状况”说来就来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搅局,让汤绂嗅到了顾其影和沈幽然的计划有可能在今夜崩盘的味道;于是,就在那支穿云箭升空的时候,汤绂仓促思考了一番,决定……让木理延带人去不归楼搜一搜顾其影的研究成果、能拿的就拿走,而他自己则是追着那穿云箭去了。 那个时候,他可还不知道黄东来已经把顾其影的炼蛊笔记给拿走了。 后来他在暗处看到了沈幽然被打败制伏,一路跟踪孙黄二人到了那间民居后,他脑子里想的是自己临行前现任教主给的命令——“我那哥哥若是真能成事,便罢了,但若是他成不了事,甚至是被生擒、落到了那些正道的手中,那还望汤旗主出手,别让他继续在外边儿丢我易家的脸……哦,对了,若真走到了那一步,记得要把他的头给带回来,毕竟也是父亲的骨血,再怎么没出息,祠堂里还是得给他留个位置的。” 想到了这儿,汤绂便出手了。 假如汤绂的心思再缜密些,当时再多思多想,也并不是完全无法猜到黄东来有可能拿走了顾其影的笔记,可惜……这世上的聪明人毕竟只是少数,汤绂显然不算是,所以他直到现在听木理延汇报情况时才想到了这点。 而眼下,正如汤绂所说,“晚了”;方才他现身去取人头的举动,已经是打草惊蛇,让对方知道了城中还有他们这第三方(他还不知道有锦衣卫那第四方)势力的存在,这会儿你还指望别人再给你来支穿云箭么? 再退一步讲……真要来了,你敢去吗? 姓汤的可是亲眼看着沈幽然怎么被“搞定”的,虽然他有自信,凭他那身比沈幽然高出一大截的内功,石灰粉什么的是可以用内力外放来解决的,但要是还有其他更损的招,他也不敢说自己能全身而退。 “属下无能。”一息之后,尽管上司已说了“算了”,但木理延还是再度跪下,抱拳道,“请旗主降罪……” “行了……”汤绂这人,不能说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刁不恶,至少他不是那种会把所有的情绪或疏漏全都甩给下属的人,“这事儿不怪你,主要责任在我,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他顿了顿,“这些年……你也辛苦了,今日起,你便不用再扮什么车夫了;你把这包袱捎回总坛,向教主复命,领赏去吧……一路上会有兄弟接应你的。” “谢旗主!”木理延显得有些激动。 这种激动,只有那些卧底多年,终得解脱的人才能体会。 所以此刻,木理延非但没站起来,还干脆从单膝跪地变为了双膝跪地,顺带给汤绂磕了仨头。 待他抬起头时,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已经有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汤绂没有去看他,而是起身走开了。 这本就没什么好看的,汤绂也不觉得一个在流泪的男人希望被别人盯着看。 走远之前,汤绂最后留下了一句“你顺带给教主捎句话,说汤绂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要在外多待几日,请教主莫要担心。” 第六十四章 云水参战 夜,仍未尽。 天奇帮的总舵外,人头攒动。 在那二百余武林高手的包围圈中,顾其影负手而立,神态自若。 事已至此,他也明白,沈幽然怕是已经回不来了,而他自己,多半也会交代在这里。 复仇? 已经很难了吧。 但若是能把在场的这些所谓正道拼死个百十来人,让他们给自己九泉之下的哥哥抵命,也不失为一桩快事。 “怎么了?都不出手,在那儿干站着……”顾其影这是明知故问,所以他自己很快就自问自答道,“莫非,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一人不成?” 他说得很对,就是怕。 别看这儿围了两百来人,但其中约有一半是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武林新秀;这些小孩子的实力,打打天奇帮的弟子是绰绰有余了,但若面对顾其影这样的绝顶高手……他们上去肯定就是白给。 而像雷不忌、宋芷秀这种比较强的年轻人,以及那些中小门派的高层们呢,或许是比普通的武林新秀管用些,但一样是无法对顾其影构成太大威胁的。 也就是说,看似是有两百人在包围顾其影,其实真正能对其产生压力的,只有四十来个准一流级以上的高手——基本上呢,就是各个大门派的高层,外加一个林元诚。 而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能察觉到顾其影到底有多强,他们也都知道,想要战胜顾其影大约需要付多大的代价,所以,谁都不愿意率先上前送死。 此处,就能看出这些“江湖中人”的毛病来了。 这些人,缺乏信仰、纪律和约束。 他们的确是有一定的江湖规矩,也有所谓的道义,但那并不是什么完善的制度,甚至可以说漏洞很多。 大多数人,终究是有私心的。 今天,若是换成大朙的正规军来围剿顾其影,那便连一个高手都不需要,只需要几千个听命令的士兵,哪怕是前赴后继地用命把顾其影的内力耗尽,也可以胜。 但江湖中人……几乎不可能组织起这样的死亡冲锋。 “既然诸位那么客气……”片刻后,顾其影见没人理自己,便又接了一句,“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落时,其神情骤然一变,那原本镇敛于眉峰的杀意,忽已在脸上昭然若揭。 围住他的那些人见状,不由得纷纷后退,可这包围圈一层层站满了人,哪儿是那么容易退的,即便能退,那退的速度也不如顾其影杀来的速度快。 “起!”那一瞬,只听得一声沉喝。 顾其影借着这喝声发力催功,扬臂施为,其磅礴内力陡然一纳,竟是将这大街街面上的一块青石板生生从地面上掀起。 这石板,长丈余、宽数尺、重逾百斤,在顾其影的掌力推动之下,这巨物横起而动,像是面从天而降的厚实墙壁一般,朝着一片武林高手飞压而去。 这种攻击,就是不讲道理,暗器飞过来你躲得开,一堵墙飞过来你躲个试试? 站在那个方向的人也是没办法,躲不开……硬接咯。 别人用内力推过来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能用内力顶住?一个人顶不住,一群人还顶不住吗? 于是,站在那石板攻击范围下的、十来个躲不开的人,纷纷抬掌运功,没拿兵刃的直接双掌尽出,拿着兵刃的则是腾出一手,所有人都朝着那飞来的石板全力出掌,欲抵其威。 但……内功外放这个事儿吧,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即便同为一流高手,接近超一流的和接近准一流的,二者的内力也可能差得很远;像顾其影这种绝顶级的内力推来的东西,凭十来个一流以下的人怎么可能顶得住? 因此,这一击若是砸实了,这十来个人多半要被震得内脏具碎,吐血而亡,就算是不死,身体也会被压在石板下来个骨碎筋折。 好在,此时忽有两道人影自包围圈外杀入,以卓绝之轻功切入了那十来人当中,并带头出手迎击。 这二人不是旁人,一个是云释离,一个是水寒衣。 水寒衣的身上虽然负了伤,但主要是筋骨受创,内伤并不严重,他用没伤的那一臂出掌即可;而那云释离,单论内功更是在水寒衣之上。 有了这风云水月中两大高手的助力,两旁那十多人一下子信心大增;尽管他们此刻还不知道这突然杀出的二人究竟是谁,但看这两人的身法就明白他俩功力不俗。 人的气势,的确是对功法的发挥有正面作用的,在云水二人的带动下,周围的那些人都看到了拼赢的希望,故而他们也都咬紧牙关迸发出了超常的潜能。 轰—— 下一秒,只听得一声震响。 那巨大的青石板被众人的内功一抵一滞,在短暂的僵持后,便在空中碎裂开,化为了碎石尘埃、分崩离析。 本以为躲过一劫,能稍微松口气了,不料,越过那碎石的尘幕,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番让人胆寒的景象——在包围圈的另一侧,已经有大约三十人死于顾其影的掌下。 原来,方才那顾其影将石板轰出之后,根本没再管这边的结果,他只是用这一手暂时压制住一侧的敌人,同时返身朝着另一边杀去。 那侧的武林群豪,纵是拳飞掌动,剑快刀猛,也招架不住已经有了拼命之心的顾其影的疯狂冲杀。 大部分人,连和顾其影过招的能力都没有……在那惊人的速度和力量面前,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一击毙命,而少数可以跟顾其影对上几招的人,在他那舍命相斗的作战方式前也变得不堪一击。 顾其影是可以在很大限度上承受刀剑和拳脚攻击的,他那用来炼蛊的躯体早已体验过了无数非人的折磨,其体内的蛊还可以替他快速修复伤口,所以普通的外部攻击于他而言形同虚设——只要不是那种足以打出内伤的重击,便不会对他的行动有丝毫影响。 再加上,他已经准备好要赴死了,抱着杀一个不亏、换两个就赚的心态在打,又岂能不强? 反观那些围杀者,却是抱着获胜后至少自己要全身而退的心理在战,仅这点,就使得他们无法压榨出自己在这个群体中的全部作用;而且,他们可没有什么特殊体质,根本承受不了顾其影的三拳两脚,基本上只要被打实了就是重伤起步,这更是让他们节节败退。 “没有二十年内功底子的自己退下!别来碍手碍脚!”见了那些武林人士的惨状,水寒衣火都上来了,当即是暴喝出声。 他不是江湖人,所以也不怕自己的话会得罪人。 这话是不太好听,但也很对、很务实;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很感激他能把这句他们不便说的话给说出来。 待喝声落定,那还剩下一百多人的包围圈一下子松散了不少,因为有一多半人都退后了,剩下的也就四十来人了。 而真正的战斗,此刻才开始。 水寒衣和云释离是在场这些人中唯二的超一流高手,是此时此地武功最接近顾其影的存在,尽管他俩现在已经伤了一个,但他们的加入,依然相当于给周围那几十名准一流到一流的副掌门级大佬打了支强心剂。 “别被他的气势吓到了,他有内伤,现在是在强催着身体和内功在拼命呢。”见自己的话管用,水寒衣立马又高声接道,“大家分列四方,结阵以待,只要不被他的突袭乱了阵势,就没什么好怕的!” 水寒衣这是把顾其影给看破了——他也理应看破的。 刚才,他和顾其影过完招逃跑后,又重新琢磨了一下自己中掌时的情形,很快他就意识到顾其影在和自己动手前就已经受内伤了,要不然那一掌下来,自己不会只是气息紊乱,至少也得吐血才是。 当然了,水寒衣不可能推理出顾其影是被孙亦谐的贱气所伤,他只知道,现在的顾其影并不在巅峰状态,其内功运行上定是有所滞纳,从而导致他的掌力也生涩不少。 “你这朝廷的走狗……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不依不饶……今天我就先杀你!”顾其影这时也是动了真火,一扭头就冲上来要跟水寒衣拼了。 这一霎,云释离上前,挡在了同袍身前。 只见其双臂鹏举,势若流云,引周身无形气阵,力推而出。 云释离使的功夫,名为——幻云刀,乃一门“绝世武学”。 其式以掌而发,但却不是掌法,是刀法。 一双掌,即一副刀,招若云无迹,式比幻成形。 像这种极为高深的武功,资质低的人别说掌握了,连入门都难;而且这门功夫一定要等使用者有了足够的内力支持才能发挥出威力,且随着使用者内功修为的增加,幻云刀的威力也会指数级上涨。 云释离,今年三十有五,其功力显然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但饶是如此,凭他目前的幻云刀力,也足够跻身朝廷四大高手之列了,足可见这神功之威。 顾其影自也听说过这“幻云刀”,所以他看到云释离上前,也不敢托大,急忙拧身变式,单脚踏地。 停止前冲的同时,顾其影用这踏地止步的一脚,又把一块地上的石板震了起来。 这块石板倒没有很大了,只是普通桌板大小,顾其影待其飞到胸前,便再催一掌,击在那石板之上,直接将其打碎成无数碎块,如暴雨梨花,朝前倾出。 云释离见状,冷哼一声,不慌不忙,使一招“耕云播雨”,一双掌刀舞出重重虚影。 转眼间,所有的飞石都在半空化为了齑粉,就好似是撞上了某种无形的墙壁而被熔化了一般。 这般施为,即便是顾其影看了,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赞叹那幻云刀的玄妙,但这会儿可不是让他感慨的时候……附近那些各大派的高手们一看有人可以在正面跟顾其影抗衡了,也都蠢蠢欲动起来,瞬时又有三五人从顾其影身侧和后方围了上来,刀剑并出,杀招四起。 顾其影都懒得回头看他们,只是凭耳功判断了一下各个敌人的位置,随即就缩地半步,横掠出几尺,用肩一顶便撞飞了一名从这个方向袭来的刀者,紧接着他再使一式“追风逐影”,指尖一点,直指另一名突袭者的肘间曲池穴。 那人也是躲闪未及,肘折剑落,索性他轻功尚可,身子在半空翻飞两周后,倒是逃出了顾其影后招的范围。 顾其影没空盯着那一人追杀,他旋即便将那人掉落的剑一脚踢飞,逼退了第三名袭击者,同时双掌并出,分别接下了第四第五人的拳掌冲击,并再度用掌力将那二人震退。 这帮人,虽然单拉一个出来功夫都和顾其影差得很远,但这么此起彼伏的袭来,确实也是不断消耗着顾其影的内力,再加上顾其影本来就带着内伤,渐渐的,他已露了败相。 而就在此时,人群中,竟有一张年轻的面孔杀了出来。 想必各位也都猜到了,来者……是林元诚。 方才,在水寒衣明确地说了“没有二十年功力的退下”后,那些“少年英雄”们都很听话地后撤了,可唯有他林元诚并没有退出战圈,且还目光灼灼地近距离观摩着眼前的打斗。 林元诚自是没有二十年内功底子的,他甚至都没到二十岁,但有一说一——比起很多有这分功力的人来,他显然要更强。 嗡—— 说时迟那时快! 伴随着一声诡异的鸣动,林元诚突然便出剑了,而且他是从顾其影的正面攻过去的。 “哼……小子,找死吗?”顾其影一看到林元诚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便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个不自量力的小辈。 他的这个想法,在林元诚来到他面前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恐惧。 因为在那个身影相错的、极短的刹那,林元诚忽然脱离了顾其影的视线。 这种体验……顾其影至少已十年没遇到过了。 这些年来,不管是怎样的对手,包括今夜早些时候还跟顾其影交过手的水寒衣,也没能做到从顾其影的眼功下完全逃离。 能不能躲开、想不想躲、还有能不能防住,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顾其影至少能知道对手是怎么出手的,以及那招式是怎么一回事。 但林元诚此刻使出的一招,顾其影竟是没有看清,而待他反应过来时,他的手臂和颈侧,皆已传来了一丝凉意…… 第六十五章 影灭 顾其影,终究还是防下了这一剑。 在那中剑前的一刹,他抬起右臂格挡,抵开了剑路。 虽然他手臂受到了一记深切至骨的斩击,但好歹他的颈侧只是被划出了一道不算很深的口子。 命是保住了,但这一轮交锋,他却是输了。 因为顾其影并非是靠自己的判断才将这一剑防下的,而是靠本能;是恐惧的本能和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护住了那致命的要害。 撇开功力和经验不谈,仅从招式上来说,林元诚的这招,让顾其影自叹不如。 江湖上用剑的人很多,但可以让顾其影放在心上的剑客,只有两个,而今天……又多了一个。 “年轻一辈中竟有这等人物……”顾其影一边引导着体内的蛊给自己止血,一边回首看向了已经与自己错身的林元诚,并在心中暗道,“枉我向来自视甚高,原来只是坐井观天,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为剑而生、天命所归之人……” 他还在心里感慨着呢,云释离已经从另一个方向杀了上来。 飞龙乘云、云罗天网、青云万里……幻云刀三式连出,招招递进,威势逼人。 顾其影见势,沉喝一声,先起一式踟蹰独步,晃出虚影二重;再行一招凤凰展翅,绽出掌力涛涛。 他以雄浑内劲,迎刀而上,与云释离针锋相对。 二人斗到一处,刀来掌去,内力奔走,顷刻间便在周遭的地面上撕轰出无数沟坎裂痕。 在这种情况下,旁人自是不好靠近他们,仅仅是站在他们周围五米之内都可能被误伤乃至误杀。 但,还是有人会上的。 只要你武功够好、或者运气够好,就可以不管那些。 况且,此时的顾其影,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了…… 打到这会儿,其实那些准一流以上的高手们都已看出了顾其影的上限大致在哪儿,不管他在巅峰状态下有多强,反正现在的他还不够强。 内伤这玩意儿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用具体数字来举例的话,就好比你的巅峰战斗力有1000,受了内伤后变成了900,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内伤对你的影响就只是减了100战力而已,实际上应该算作减10%。 而随着战斗的深入,你的内力不断消耗,内伤的影响也不断加重,于是你的战斗力本身就从1000慢慢减向了900、800、700……而你的内伤则是在此基础上,又给你把战力减去了1000的10%、11%、12%…… 绝顶级高手的内力本应是很充盈的,不说取之不尽吧,但至少他们体内的小周天每运行一次(一般认为,以自己所练内功心法的独特呼吸方式进行一轮呼吸,为一个周天)所产生的内力量都相当惊人,只要他们的体力不耗尽,内力基本是不大可能耗尽的。 但顾其影此刻却是体力还没用完,内力倒已见底了。 他现在每呼吸一轮都能感觉到自己生成的内力在减少,其内功在经脉中的运行也越发不畅,所有的伤势和负担都像滚雪球一样在累积着。 纵然他之前强咬牙关,打出了气势,但这种靠着透支来维持的虚张声势无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如今他败相已现,很多人都看出了他已是强弩之末,于是都想上来分一杯羹;哪怕是砍他一刀、蹭破点皮,也算是有分功劳,将来可以作为吹嘘的资本。 “他快不行了!大家一起上!杀死他!” 就在云释离渐渐占了上风时,围攻者中有人忽然喊了这么一声。 这话可是深得众人之心,那帮正道的高层大佬们顿时也都来了精神,一拥而上,拳脚刀剑齐出。 一时间,顾其影连中十余击,冲、斩、削、砍、剁,他都吃全了。 他那身体再怎么强韧,自愈力再怎么惊人,也不可能再跟上这种损伤的速度了。 但,他仍是屹立不倒,并大喝一声,用最后的一口丹田气震开了那些围上来的人,将他们个个儿震得飞出数丈、人仰马翻。 就连云释离也被顾其影这爆发的一击逼得连退数步,踉跄几下才堪堪站稳。 而这个时候,人群中的林元诚……却是已经转身走开了。 因为对他来说,接下来已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 他要看的是高手间技艺的较量,而不是几十人围着一个已经快要死的人乱砍。 若是看后者可以学到什么武功的精义,那林元诚也不用学武了,每天去鱼市场围观恶霸混混抢地盘儿就行。 当然,今夜,他也是有收获的——先前他看到那幻云刀法之际,忽然悟到了一招剑式。 也就是他之前用在顾其影身上的那一式。 方才林元诚从正面攻向顾其影,不为别的,就是想趁着灵感还没走,把他刚悟到的剑招实际拿出来用一下。 至于你要问,他用顾其影这种绝顶级高手来试新招,就不怕把自己试死吗?那我只能说,那一刻,他真没想那么多…… 比起生死这种事,他更在意的是那转瞬即逝的、关于剑招的灵感会淡了、散了。 绝世剑客,也自当如此。 “呵……就凭你们……也想杀我?”另一方面,已经满脸是血的顾其影,这时竟又笑了起来,“就凭你们……也配杀我!”但他这后半句却是愤怒的咆哮。 话音未落,突然! 顾其影一个转身,朝着北面,即天奇帮大门的那个方向猛然冲了过去。 “他要跑!” “别让他跑了!” “拦住他!” 喊这种话的,都是身处在顾其影侧方和后方的人。 而在他冲锋路线上的人,想得都是:这货可能是要拉人同归于尽了,千万别拉上我。 当然了,顾其影是跑不掉的,当他做出这种埋头猛冲的动作来时,便意味着其背后门户大开,那些专门使暗器的、或是会使暗器的人自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噗噗噗噗…… 仅一息之间,已经有十几只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暗器扎进了顾其影的背部。 但顾其影丝毫没有停步的迹象,他如蛮牛一般狂奔前行,并以双掌的掌风开路。那些在他前进路线上的人都不敢挡他,也根本挡不住,只能向两旁散着退开…… 很快,顾其影就来到了天奇帮的南门前。 此时那原本气派厚实的大门已被火焰烧黑,门里的大院儿则是一片火海,浓烟和火光冲天而起。 全身千疮百孔的顾其影来到门前,毫不减速,狂吼着便撞向了大门。 紧接着,就听得“砰”的一声,门板应声而碎,顾其影也顺势冲入了火海之中。 “啊——” 从后面围追而来的武林人士们站在火场外往门内看去,只见得……火光中,全身都被点燃的顾其影像个燃烧着的鬼怪般在火中手舞足蹈,并发出一声声凄厉无比的嘶吼。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三十秒。 漫长的三十秒…… 就连很多刚才参与砍杀他的人,见到他此刻如此的惨状,也不禁侧目。 最终,顾其影还是倒下了,不动了,也不再发出声响…… 他和这“天奇帮”一同被大火吞没,化为了灰烬。 他始终都没明白的是:其实十二年前,当顾其宗葬身火海时,天奇帮就已经随着这位帮主一起死了。 而他和沈幽然,只是顾其宗的影子、幽灵,是那一代豪侠伟岸身形之下的阴影。 并非是这个世界不能没有顾其宗,只是他们俩……不能没有顾其宗。 ………… 八月十七,午后。 经过了大半个上午的收尾工作,大部分的明火总算是被灭掉了。 昨晚,云释离叫来的几百名锦衣卫并没有帮着去围剿顾其影,而是在他的指示下跑到“正义门”总舵的东、西、北三门去组织老百姓灭火了。 事实也证明,他的决定很正确。 要是没这些官老爷出面带头,靠老百姓自己,这把火指不定得烧成什么样。 这里也稍微提一下——大朙在消防技术这块是比较糟糕的。 你们以为在古代灭火是靠什么?水? 很多电视剧里好像的确是这么干的……就看见一大帮人,用木桶接水,从井里或者水缸里一小桶一小桶的把水传出来,传递的过程中先洒掉半桶,然后交到某个站在火场边缘、离开火苗两米远的人手里,让他往那个方向一浇…… 玩儿呢? 就算是在现代,几十平米的房子着火,用高压水枪来灭,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在大朙,大部分房屋都是砖木结构,在起火点较多、火灾覆盖范围较大的时候,用水桶接水浇灭的可能性很小……这也是为什么朙朝的皇宫也经常被雷一劈一点就烧掉一大片。 那个年代,最有效的消防方式其实是“挖”和“拆”。 说白了,就是火场周围挖沟,设置防火线,然后把那些跟火场连成一片的、易燃的木头房子茅草棚子什么的都迅速拆了,有必要的话再拿沙子埋一埋,随即在那废墟边缘也挖上沟…… 等到防火线里面的东西全都烧完了,火没有扩张出来,那等一段时间火自然就灭了。 然而,这些事,靠普通老百姓,在没有人组织和指挥的前提下,是很难完成的;所以,那时很多大型的火灾都是烧了十几个小时、把几条街都给燎完了,或是天上正好下雨了才能灭。 这夜,洛阳城的百姓算是幸运的,那正义门总舵的范围虽大,但四周都有围墙,围墙外则都是街道,并没有与其相连的民居;在锦衣卫们赶来后,火势比较顺利的被控制在了这个总舵的范围内,到上午时就烧完了。 而城中的另一处,即那不归楼上的火灾也还好,因为那边的起火点也就一个,所以在火烧出不归楼之前就给扑灭了……那边要是真烧大了,恐怕两三条街都得遭殃。 至此,这场由沈幽然和顾其影策动的、借四年一度的“少年英雄会”来实施的阴谋,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关于沈幽然的死法,孙黄二人自也跟那些江湖同道们说了,有淳空和柳逸空作证,也没人怀疑他们是乱编的,但究竟是谁取走了沈幽然的人头……对这些武林正道而言,仍是个谜。 至于那“极乐蛊”嘛……其实知道了解法,也不是什么很难解的东西。 有种东西叫“百草霜”,又名“月下灰”、“釜下墨”,即杂草经燃烧后附于锅底或烟筒中所存的烟墨,用这个,配上极辣的辣椒,种类不限、越辣越好,再以姜汤作引一同服下。喝下后一时半刻,趁着这些东西还在胃里时,去弄一把刀面非常宽的刀或者别的什么铁器来,把表面磨得锃光瓦亮,然后,用手指甲在上面来回划……能发出那种指甲划过黑板或玻璃时的动静便算是成功。 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对,那就记住——只要你听到那声音感到浑身难受、头皮发麻,就做对了。 以上述的方法,每日早晚两次,反复操作三日,便能将体内的极乐蛊全数消灭,当然你要是不放心……延长到五天十天也可以。 这解蛊的方式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蛮莫名的,但黄东来倒是能理解一二,因为极乐蛊发作时的原理就类似于一种特定频率的“共振”效应,故而和人本身的听力也没多大关系;眼下这杀死蛊虫的方式也和制造特定频率的声音有关,很合理。 ………… 至这日傍晚,那剩下的一百多名武林人士,已有半数匆匆离开了洛阳城。 他们自然都很急。 且不说这洛阳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关键是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他们肯定得尽快回去跟门内通报一声。 再者,有很多门派都在那场围杀顾其影的大战中死了人,还活着的人得带着同门的尸体赶回去报丧;而那些返程路途遥远、短时间内赶不回去的呢,只能在洛阳本地找棺材铺,先把同门的尸体给装起来,然后飞鸽传书把事情禀报给掌门,再由掌门决定该怎么处置。 另外,还有些没走的人……多半都是对黄东来提供的解蛊方式存疑,所以才留下。 虽然他们也都明白,孙亦谐和黄东来本身已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没必要骗他们,但由于这解蛊方式的确太过奇葩,他们都担心黄东来是不是看错了或者被骗了。 故而,这些留下的人,决定在洛阳继续待个三五日,每日严格按照黄东来所说的方法去实行,五天后让黄东来当着他们的面再用一次蛊铃,看看蛊是不是真的已经解了,然后再走。 而万一那个方法没效果呢,他们也好赶紧再想别的办法。 黄东来和孙亦谐倒也不介意他们这样,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谨慎一点总没错。 再者,他俩本来也走不了。 八月十七这天的下午,他们就被云释离和水寒衣这两位“大人”请到了衙门去,说是有“要事”要与他们相商。 尾声 余烬 西风过处,烈马遽行。 但见一条高壮的汉子,在那苍茫的大地上策马而奔。 他的名字,叫木理延,是五灵教的一名细作。 十二年前,他奉前教主易世雄的直接命令,潜伏到了正义门之中,从一名最底层的普通弟子做起,找机会接近沈幽然,并负责监视其一举一动。 而如今,随着沈幽然的死,他的任务终于也是结束了。 他骑着五灵教同门们提供给他的千里快马,背着装有沈幽然头颅的包袱,日夜兼程地奔赴了五灵教现在的总坛所在——镇灵山。 自十一年前,易世雄去世、总坛被毁后,五灵教元气大伤,其后便一直在暗中蛰伏。 但五灵教和天奇帮不同,他们并不是靠着个人崇拜或是某一个武功特别厉害的教主而崛起的,他们依靠的是教义、是信仰。 人一旦有了信仰,就会变得很容易操控。 他们可以将是非、逻辑、乃至生死全都置之度外,义无反顾地做出让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来。 教主死了,总坛灭了,都没有关系,只要教义还在,自会有新鲜血液被引入。 更何况,当年的五灵教,也并非是全军覆没,还有很多在十三路宗门围剿时恰好在外执行任务的教众并没有死在那一役中。 另外,教主易世雄的另一个儿子,也没有死。 那个孩子,当年只有五岁,名叫易世倾。 他之所以不在五灵教的总坛中,是因为易世雄不敢让他待在身边。 此子出生前,便引得怪象频发;自从他母亲确认有孕在身后,其居住的屋子附近每日都有鸟落虫死,有些野狗豺狼闻到气味来吃鸟的尸体,但一靠近那屋就吓得嗷嗷哀嚎,扭头逃窜。 易世倾出生那晚,更是狂风大作、天狗食月。 风,如肃杀的悲鸣。 夜,似至暗的漆幕。 他就是在那样一个至黑的夜晚,来到了这世上。 易世倾的母亲当晚就难产死了,之后的半个月里,负责来喂他的奶娘又是病的病、亡的亡,找大夫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奈,易世雄只能求助于当地的方士,让他们来瞅瞅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那些登门的方士,要么是一看这孩子的面相就被吓得倒地不起,要么就是看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后开始精神恍惚胡言乱语的,没有一个给出具体的解释。 后来易世雄也火了,就抓着一个方士,质问到底,对方无奈,只能如实相告。 那方士说:这孩子的命格凶煞无比,乃凶星转世,凡与其亲近之人必被其克死,且离得越近、死得越快……只有远离、疏远他,方可保住性命,至于这孩子的血亲嘛……无论到哪儿,都是劫数难逃。 说得再直白些,如果你是他的朋友,那最好就别再当他的朋友,离他远远儿的;而如果你是他的亲人,那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只要这孩子一天不死,你就总有一天会被他克死。 易世雄一代枭雄,本身又是玩儿“教”的,怎会吃这一套?听完这话,他当场大怒,将那帮方士都给杀了灭口。 然而……那个年头的人,终究是有点迷信的。 你说他不信吧,其实他心里有点半信半疑,但表面上又不好说出来。 这个孩子,本来算是易世雄的“后备计划”,为什么说是planB呢?因为他第一个儿子沈幽然不听话啊。 哦,对了,那个时候的沈幽然,还不叫沈幽然,叫易世幽;沈幽然是后来他逃出五灵教后自己改的名字,从了母姓。 易世雄眼看着自己第一个儿子一天天长大,把自己当成仇人一般,他也很着急,所以他在外面又逮了个相貌不错的、也读过几年书的女人来,整了这第二个孩子出来。 看到又是个男孩儿,易世雄本来还挺高兴的,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他又郁闷了。 但你让他为了算命的说的几句话就把自己二儿子掐死,这事儿他也干不出来,虎毒不食子嘛。 于是,他就把易世倾送到了一个离五灵教总坛隔着百余里地的县城里,每个月都派两批不同的人去照顾他,轮换着来,搞得跟看守SCP一样。 也不知是那些算命的真有本事呢,还是巧合……就这样过了三四年,易世雄还真挂了。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倒是跟那个“距离与死期成正比”的理论不谋而合。 同理,这孩子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即沈幽然……因为在那孩子出生后没几年就从五灵教出走了,一直和他天南地北的隔着,又多活了十几年。 当然了,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 总之,今时今日,年仅十六岁的易世倾,已然是五灵教的教主了。 他是不是凶星转世,无法验证,但他是不是练武奇才,这点倒是可以肯定的。 有多奇?大概和林元诚同一等级吧。 而且,易世倾可是从小就练着五灵教中的各种上乘武功长大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垃圾武功他碰都没碰过,跟林元诚这种一直没遇上名师的际遇可不一样。 而在心智城府方面,易世倾也是远超同龄人。 他从来都没有什么“亲信”,他信任谁、喜爱谁,谁就会死,所以他的手下们在公事之外,也没有一个敢与他建立私交的,甚至连马屁都不敢拍一个,生怕刷到了好感之后被克死。 在这种社交环境下长大的人,独立思考的能力自然非常强,绝大多数事都可以做到客观公正,不受他人影响。 要说有什么弊端嘛……就是他的性格在旁人看来会显得比较冷血,他几乎没有同情心和同理心,也不知道什么叫亲情友情爱情。 很多在一般人看来非常残忍的话语或决定,他可以轻易地说出来或做出来。 因此,这天,当木理延把他哥哥沈幽然的人头送到他面前时,他也只是很平常地瞥了一眼,随即就差人把那头拿去烧了,烧完装罐儿里,往祠堂里一摆,给个牌位,他也算给祖宗们有个交代。 你指望他为了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哥哥唏嘘一番?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木理延嘛,他倒是给了重赏,重到周围的人都有点看不懂的地步了;易世倾竟然直接提拔木理延当了白虎旗的副旗主,并赐黄金百两,宝刀一口,还令教中的传功长老即日起就开始教木理延上乘的刀法和内功。 有些在教里跟随他多年、在中层岗位上熬了很久的人都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所以很多人对此也是大惑不解。 但大家疑惑归疑惑,绝没有人去质疑教主的决定是否含了私信。 因为大家也都明白,就算前教主易世雄会在做事时带点主观好恶,现在的易世倾也不会。 客观上来说,易世倾的处置也的确是有道理的——如果卧底归来后的奖赏连这点都没有,谁还会去做卧底? 有信仰是没错,但你在周围全是教徒的环境中谈信仰,和在外面谈信仰,那是两码事。 细作本来就是个压力异乎寻常的工作,独自漂泊在外,每天欺骗着身边所有的人,连睡觉说梦话都不敢,且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哪天才能结束…… 这些年,五灵教往外派了那么多细作,必然会有暴露的、投降的、反水的……能够像木理延这样扮了十多年的“老武”,最后还功成身退回来的只是极少数。 要是所有的组织都跟电影里那样,在卧底结束了任务后就卸磨杀驴,或者只给他们个很普通的待遇,那才真会让见者心寒。 唯有这般重赏,才能真正地安定人心,至于那些常年待在教中任职的人是否会不满……反倒不重要,他们就在你眼皮底下,还能翻了天不成? “教主,属下还有一事禀报。”交接完了工作,接受完封赏后,木理延自然要提一下汤绂的事。 “说。”易世倾坐在那儿,单手托腮,全然没有一教之主的架子;他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再聪明、再有城府,也不会像中年人那般沉稳。 “汤旗主让我给您带话,说他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要在外多待几日,请教主莫要担心。”木理延几乎一字不差地把汤绂的原话转述了出来。 “呵……”易世倾闻言,轻笑一声,其心中瞬间就已猜到了汤绂要干嘛,故而他很快应道,“知道啦,你退下歇息去吧。” “遵命,谢教主!”木理延说罢就离开了。 待木理延出去后,一名始终站在易世倾身旁、静静旁观的老者,这时开口道:“教主,顾其影那炼蛊之术,非同小可,若真的落到了那些正道手中,怕是……” “你的意思是……我们再派个人去,协助汤旗主一同追查?”易世倾接道。 “属下正是此意。”老者毕恭毕敬地言道,“请教主定夺。” “嗯……”易世倾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他忽然露出了微笑,“老汤长得寒碜,说话又不讨喜,让他去查……我也确实有些不放心。” 话至此处,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来人呐,把李副旗主请来。” 他们五灵教,有所谓的“五灵旗”,分别对应五灵、五行、五方。 青龙旗,属东方甲乙木,挂青旗;白虎旗,属西方庚辛金,挂白旗;朱雀旗,属南方丙丁火,挂红旗;玄武旗,属北方壬葵水,挂蓝旗;而最后的麒麟旗,属中央戊己土,挂黄旗。 这五旗,由“五大旗主”分别统领,每位旗主身旁还可以领二到三名副旗主,而这些人,也是除了教主之外,少数有资格学习护教神功的人。 请注意,并非是每个旗主或副旗主只能学一门神功,而是只要你当上了副旗主,青龙劲、白虎掌、朱雀羽、玄武甲、麒麟指……这五种你都能学。 只不过每个旗都有自己的专长,假如你在白虎旗那儿当上的副旗主,学了段时间后发现自己最适合练的其实是朱雀羽,那教主也有可能就会把你调到朱雀旗去,让那边的旗主教你。 眼下,易世倾传唤的这位李副旗主李绮瑜,乃是玄武旗的副旗主,一身硬桥硬马的横练功夫练得是最为出色。 当然了,这其实也不是易世倾叫她来的重点,重点是……她除了武功了得,还是位美女。 这个世界,以貌取人;貌美之人行事更易,貌丑之人举步维艰——不管政确不政确,这都是常识和事实。 汤绂需要打别人一顿或者使点银子才能问出的事情,李绮瑜也许只要飞个媚眼儿就能问到;汤绂乔装改扮了也未必能混进去的地方,李绮瑜没准走着也就进去了。 做那种潜伏调查的工作,派个美女去,自是事半功倍。 不多时,得到传令的李绮瑜就来了。 她生得虽美,可走路的姿态却是一点都不淑女,那叫一个大刀阔斧,虎虎生威,就好像她每一步迈出去,都琢磨着下一秒要出拳打人似的。 “教主,传我有事。”李绮瑜昂首而视,抱拳拱手,朗声发问,完全没把教主放眼里的样子。 但其实她也不是不尊敬教主,只是向来就这样子,而易世倾和那老者呢……也都习惯她这态度了。 平日里,李绮瑜若是坐那儿不动不说话,那端的是个美人胚子,可谓是明眸皓齿、姿色天然、如花似玉、楚楚动人;再加上,那年头的女人也都穿得厚实,除了一些特殊工种外,一般良家女子胳膊都不怎么露出来,就算李绮瑜衣服下面一身腱子肉,腹肌八块,别人也看不见,只知道她脸生得好看。 然而,她只要一说话一做动作,就是一副东汉末年的武将做派,和她那张脸反差巨大。 当然了,那是她最自然最舒适的状态,她也不傻;她可以演、可以装……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怎么装淑女,李绮瑜还是知道的,但她只在有必要时才会装一下,比如说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平时她才懒得演。 “李副旗主,有个事儿,需要你外出一趟。”易世倾在她来之前已经把计划都想明白了,故而直接就回道,“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 黄昏,洛阳城内。 距离那场大火,已过去了两天。 空气中的焦味,还是没有散尽。 正义门……或者说天奇帮总舵的废墟中,也仍旧残留着那场大火留下的余温。 就连乞丐都不想靠近那废墟半步,因为里面烧得着实是太干净了,一看就不可能还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嘶嘶……嘶嘶…… 谁也没注意到,在靠近南门的一片断垣残壁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非常细微的、如虫丝喷吐般的响动。 此时若有人扒开那层层砖瓦,往里观瞧,便可发现……在那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下,藏着一具焦黑的尸体。 这“尸体”焦黑的表皮此刻正在朝外渗着一种诡异的油脂,还有很多鼓起的小包在他的皮肤下来回蠕动着,仿佛那里面有什么生物正在忙碌。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尸体的表层开始出现了一缕缕宛如是凝结后的油所构成的固体丝线,慢慢的,这些丝线越来越多、越积越厚,将这整个尸身包裹起来,化为了一个如同茧一般的东西…… 第一章 拦路之人 秋意浓。 离人愁。 一杯酒。 情绪万种。 深秋,是收获的时节,亦是离别的时节。 这日,洛阳城外的大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行出。 这驾车的人可厉害,乃“八荒拳圣”之子,名唤雷不忌。 正所谓奇人奇貌,必有奇能,这雷不忌今年虽然才十六岁,但却长得像个三十岁的黑大汉,你就说他多大能耐吧? 当然了,要说能耐,此时坐在那辆马车里的两人更是厉害。 他们,一个叫孙亦谐,一个叫黄东来。 在那前不久刚结束的、永泰十八年的“少年英雄会”上,这二人一个拿了殿军,一个进了十六强。 这名次……乍一听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其实名次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俩“绞杀主办方”、计弑顾其影、大破天奇帮、智救武林群豪这一系列的操作,让大半个武林在一夜之间便欠下了他们一个大大的人情。 经此一役,二人一下子就从两个初出江湖的无名之辈,成了名号响彻八方的新秀翘楚;哪怕是那在英雄会上夺魁、又在与顾其影一战中大放异彩的林元诚,此时的风头都不如他俩。 但说实话……他们现在并不怎么高兴。 知名精神导师本·帕克先生曾经说过——“Withgreatpowercomesgreatresponsibility”。 即“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正是由于在这次少年英雄会期间的活跃表现,孙亦谐和黄东来后续又摊上了不少事儿。 首先,是关于那“极乐蛊”的收尾工作。 这事儿倒还好办,大战后第五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一那天,那些留在洛阳的中蛊者门又聚集在了一起,听黄东来摇了一回蛊铃。结果……极乐蛊并没有再发作,这便证实了黄东来告诉他们的解蛊之法是正确的。 那些江湖大侠们也是当场就高兴坏了,其中有一位小门派的副掌门特意跑上前,声泪俱下地握着黄东来的手道:“五天了……五天!你知道我这五天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吗!” 很显然,那解蛊的方法并不怎么舒服……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得了病吃个药,药还苦呢,中了蛊要解蛊,还不得吃点苦头? 于是,黄哥就引用了塔达林高阶领主阿拉纳克的名言回答了对方:“舒服……都是哄小孩的东西,唯有痛苦和折磨才是生命的真谛。” 那位前辈听完当时就惊啦,差点儿脱口而出冲着眼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叫了声黄哥,好在旁边还有很多其他门派的大佬看着,他终究是忍住了。 简而言之,搞定了解蛊的事后,接着就是跟官面上“交代”的事了。 虽然在这个宇宙中,官府对于江湖的态度基本是“江湖事江湖了”,但正如前文中水寒衣所说——不管你,便不管,要管,就什么都可以管。 别的不提,就说孙亦谐放火烧了天奇帮总舵这条,是不是“江湖事”就得两说:你要说是也可以,但你要往细了掰扯,这火情要是没被及时控制住,烧到了周围的老百姓怎么讲?再有个万一……这火把半座城都给燎了也不是不可能啊。 按大朙律,凡私家告天拜斗,祈酿火灾者,杖八十,若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系官积聚之物者,斩。 什么意思?就是你自己在家烧香拜佛不小心引发了火灾,也得打你八十板子,而你要是故意放火,那绝对是掉脑袋的罪过。 所以说,孙亦谐在八月十六那晚的所为,若是官府真要深究起来,他可不好办。 而这究不究的……实际上也就是水寒衣和云释离一句话的事情。 于私,云水二人和孙亦谐黄东来是没什么仇的,非但没仇,他们还颇为欣赏和佩服这两个年轻人;这也正常……像这种十七八岁的老阴逼,江湖上那是几百年都未必出得了一个啊。 但于公,就不是这个说法了。 朝廷的人,自要站在朝廷的立场上考虑和办事,像孙亦谐和黄东来这样的人,能拉拢肯定得拉拢,拉拢不了也最好不要撕破脸,要巧妙地与他们“合作”。 就这样,在八月十七那天傍晚,在衙门的后堂。 把县太爷赶走,鸠占鹊巢的水寒衣和云释离就把孙黄二人请来,展开了紧张刺激的谈判。 两人先是用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巧妙地试探了一下孙亦谐和黄东来,结果发现这俩货虽然看似贪财,但其实也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出卖节操的人。 说到后来,那两个家伙就开始扯些“toosmall”之类的旁人听不懂的怪话,云释离品了品他们的神态语境,感觉那貌似是在暗示“不够多”的意思;但有一说一,他所许诺的条件已经是很夸张了,再往上那就是皇帝本人或者当朝巨贪才能开出的价码了,他自己都享受不到那待遇。 没办法,既然这两人在“加钱”这事儿上太没分寸,再往下,两位官大人就只能跟他们谈理想了。 然而,谈了半个时辰左右,回过神来……谈话的内容却变成了是黄东来和孙亦谐在跟云释离水寒衣谈理想。 到了这个地步,恩威并施的“恩”这个路线无疑是进行不下去了,云水二人无奈之下,只能拿出官威,开始走威慑路线。 于是,他们开始拿孙亦谐放火的事情做文章,但孙哥岂是那种会轻易认罪的人? “什嘛?放火?什么放火?” “你别乱说啊,我没放过,你说是我放的谁看见啦?” “听别人说的?谁?口说无凭,你让他拿出证据来啊。” 诸如此类的、娴熟的老赖说辞,孙亦谐是张口就来;明摆着的事情,他照样可以赖得有声有色,搞得水寒衣和云释离也是叹为观止。 但终究……这事儿靠赖是赖不掉的。 长话短说,这晚从衙门后堂出来的时候,孙亦谐黄东来与云水为代表的官方达成了以下协议: 其一,顾其影那本养蛊的笔记,得交给朝廷保管。 这缺德的玩意儿流入江湖遗患无穷,不能放任不管;虽然……也并不是说这玩意儿落到朝廷的手里就没隐患了,但相对而言肯定比留在黄东来的手里更安全些。 其二,正义门所有的产业、生意,当然也包括了他们那个总舵的清理重建工作,都会由锦衣卫方面接手,妄图趁着正义门完蛋前来瓜分利益的那些江湖门派可以不用再动这心思了……也免得你们来争抢时又引发一轮新的冲突。 这个安排,本来跟孙黄二人是没啥关系的,但官方希望由孙亦谐和黄东来出面把这个事儿传达给那些武林人士;毕竟他俩刚刚救了那帮同道的命,此时由他们出面交涉,众人即便有什么不满也不太好说出口。 还有其三,他们得去武昌跑一趟,至于为什么要去……是与“幽影”有关,说来话长,此处暂且不表。 而与这些“义务”相对的,他们自然也会得到一些“权利”和其他的好处。 水寒衣和云释离承诺,自即日起,只要是在这大朙疆土之上,不管孙亦谐和黄东来走到哪里,在官面上,都可以给他们“便宜行事”,也就是说对他们的各种违法乱纪行为,不管是“江湖事”还是“一般事”,衙门口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如果他们有事要借助官府的力量,当地的官府也会尽力给他们行方便。 本来……这就算完了,但因为孙黄二人那厚着脸皮讨价还价的能力着实是强,他俩聊着聊着,又提出了让官府打赏他们个几百两黄金意思意思,还说什么“见义勇为的优秀良民大破恐怖组织阴谋,拿这点奖励也是应该的”。 水寒衣琢磨着,你俩一通折腾,把正义门的基业烧了大半,造成的损失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这会儿居然还理直气壮的又要讹我们几百两黄金?是不是当我傻? 但后来实在架不住这两人软磨硬泡,他和云释离一合计,算了……这洛阳本地的官员这些年来也都收了沈幽然不少好处,干脆,咱们就让他们出点血,把这钱出了;反正这年头,只要是当官儿的,谁家里还能拿不出点儿脏银来。 筹钱这事儿,又花了几天,不过孙亦谐和黄东来本来就要在洛阳待个五天等那帮中蛊的人完成解蛊,也不着急。 总之,这前前后后的,两人又在洛阳多待了七天,七天后,他们收拾好了行李、打点好了车马,这才与雷不忌一同出离了洛阳城。 这雷不忌啊,也是玩儿心大,他本来答应了父亲参观完少年英雄会后就回家的,但经历了此前的种种,他的想法就变了;尤其是在那武试的八进四一战中输给淳空、又在决赛和围剿顾其影时见识了林元诚的武功后,他也是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雷不忌觉得,自己如果继续呆在那山沟里,恐怕永远也只是个活在父亲阴影下的傻帽,所以,他就给家里写了封信,说要在江湖上再多闯荡一番,多开眼界、多做历练,等闯出个名堂了再回家。 因为怕父亲担心,他还特意在信里提到自己拜了两个“大哥”,并强调孙哥和黄哥二人皆是义薄云天、剑胆琴心的英雄好汉,有他们带着,自己绝对不会吃亏。 他爹看到这信时的想法……各位可想而知,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就是那“银道”白如鸿的伤势;虽然事发第二天众人就请洛阳城里最好的大夫来为他诊治了,但他这种奇伤,一般的大夫是很难看出个所以然来的。 最终,还是淳空小师父慈悲为怀,他看在和尚道士都是出家人的份儿上,主动将责任揽下,带白如鸿回了少林寺,想请寺中的高僧们一同来找寻救治白如鸿的方法。 这个提议挺合理的,因为少林寺离洛阳城很近,就半天的路程,以白如鸿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长途旅行,能送上少林就已不错了;再者,少林毕竟是底蕴深厚、德高望重,即便他们本派内无人可救白如鸿,或许也会有人知晓江湖上有谁可以救他,再退一步讲……至少不用担心白如鸿落到这帮和尚手里会遭到什么加害。 交代完了这些旁的,咱还是说回孙亦谐和黄东来。 武昌离洛阳也不算太远,至少比去杭州或者蜀中要近多了,而他们出了洛阳后的第一站,还是先回那许州。 有了马车,又有了雷不忌这个免费车夫,他们自然是走官道了。 毕竟官道路又平坦又安全。 但真的是绝对安全吗?想想当初沈幽然的马车在杭州城外被漕帮的人突袭的那一幕,想必各位就有答案了…… 眼下,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孙黄二人乘坐的马车,愣是被人给拦下了。 那拦路之人,头戴斗笠,腰悬长剑,身姿挺拔,精悍矫健。 他就这么往路中间一戳,都不用说话,仅凭那张扬的杀气,见了他的人就都能明白这厮不是善茬儿。 雷不忌大老远就望见这人了,他也没等马车行到对方近前,就已勒马减速。 他倒不是怕了,主要是这马贵、车也贵,而且都是新的,雷不忌可是穷人家的孩子,舍不得糟践东西,这车马虽不是由他出钱,但大哥们从衙门口讹来的财务被折损了,他也心疼。 “朋友,无故拦路,意欲何为啊?”停车后,雷不忌也没从赶车的位置上下来,而是远远冲着那拦路的人高声问了一句。 “与你无关。”那名戴着斗笠的男子,不露面目,不过听声音还挺年轻的,“我找车上的人。” “哈?”就这一句话,雷不忌的火就有点儿上来了,“怎么就跟我无关了?车上两位是我大哥,你找他们有什么事?问过我了吗?”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孙亦谐和黄东来都快傻了,心说这雷不忌也太没心眼儿了,人家都没试探你,你丫就主动把车里有几个人这种情报给抖出去了? 而那戴斗笠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多心眼儿,他略微抬起头,从帽檐儿下往上瞥了一眼,看了看雷不忌,心说:“怎么回事?我听说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十七八岁啊,怎么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长得跟猛张飞似的黑脸汉子管他们叫哥哥?莫非我拦错车了?” 就在他犹豫之际,雷不忌已有些不耐烦了,又催了一句:“嘿!我说你,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挡着路。” “哼……”戴斗笠的那位闻言,也是明显不悦,他当即冷笑一声,言道,“一个赶车的小弟,竟敢这么跟我说话,看来我得替你两位大哥教训教训你才行……” 话音落时,他身形一动,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 第二章 秦风 那斗笠男的剑,还真不慢。 但见他一个闪身就到了马车前,随即飞身跃起,倏然出手。 他这一招,无疑是留了情的。 本来嘛,他就只是把雷不忌当成一个赶车的喽啰而已,也没打算害对方的性命,既然说了“教训”,那自是拿剑面拍打拍打就行,没必要见血。 然而,雷不忌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多楞啊,一看有人这么冲过来,那能不还手吗?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雷不忌也从赶车的位置上跃起,迎空而上,后发先至,趁着对方那剑还没甩到位,一拳就打向了对方的胸口。 幸好那斗笠男的实战经验也比较丰富,在中拳前的刹那赶紧收势抵挡,稍微卸掉了一些雷不忌的拳劲,否则这一拳怕是要把他打吐了血。 呼—— 一秒过后,那斗笠男便从半空中被“怼”回了原处,他勉强用双脚落地,又朝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堪堪站稳。 “嘶——”这一招对完,斗笠男当即倒吸一口冷气,并在心中暗惊,“哪里来的车夫,竟有这般功力!难道他还真是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兄弟?那……孙黄二人岂不是更加厉害?” 他错了…… 很错。 单论武功,孙亦谐和黄东来加起来也不如雷不忌,更何况黄东来至今还是无法运功的状态;真要打起来,车上的两人根本不够他打的,但这雷不忌,打他却是七三开。 “朋友,敢问高姓大名?”这斗笠男虽是心高气傲,但也不是什么小人,在见识了雷不忌的身手后,他自要问下对方的姓名。 “好说,我叫雷不忌。”雷不忌回道。 “哦?”这斗笠男居然听过他的名号,“你就是在那‘少年英雄会’上一夜成名,杀入八强的雷不忌?” 雷不忌一听,也乐了,心说我现在也这么有名啦? 他当即喜形于色,面露笑容,一拍胸脯回道:“不错,就是我!” “嗯……原来如此。”斗笠男说到这儿,把自己头上的斗笠也给摘了。 露出了相貌后,再看此人……面色白净,五官分明,一双倒八字利剑眉,下有一对扩目,准头端正,方开口,嘴的周围略微还带着点儿胡渣。 看面相,他的年纪也并不大,就二十出头。 那么这位究竟是谁呢? 书中代言,此人名叫秦风,今年二十有二,本是天剑宗的第十二代大弟子。 四年前,即永泰十四年的那届少年英雄会上,秦风一路过关斩将,夺得少年英雄会的魁首,风头一时无两。 他本以为,这是自己走向人生巅峰的第一个台阶,只是没想到……这台阶是往下去的。 有句话叫“出道即巅峰”,说得可能就是秦风这种情况。 拿了第一后,本就有些骄傲的秦风更是变得鼻孔朝天、轻浮懈怠,刚好他师父那年病故,他又是同辈里的大弟子,也没什么人管他了;有时候比他大一两代的弟子说叨他,他就用“你们当年有资格参加少年英雄会么?”或者“你们当年在少年英雄会拿了第几啊?”这种话去呛别人,气得人家面红耳赤,之后也就懒得再理他了。 就这样持续了一年不到,这位“魁首”就被他们的现任掌门逐出了天剑门。 听到这消息时,秦风也很惊讶,他心里就奇怪:掌门师叔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按说我这点儿错误,无非是态度问题,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着也是先面壁思过,再严重警告,最后再走劝退流程吧,你怎么直接就赶我走啊? 他这种没什么城府的人,又怎么会懂——人家掌门师叔有自己的入室弟子,而你只是人家的师侄,你占着第十二代大弟子的位置,人家本来就嫌你碍眼,没事儿都想除掉你了,你还自己找事儿……再加上你师父也故去了,师兄师叔们也都被你得罪了,那谁还能保得了你? 于是,一年前还风头正劲的天剑宗十二代大弟子秦风,一年后就成了个被逐出师门的江湖游勇。 外人也不知道他被逐出师门是怎么回事啊,就按照一般的逻辑,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接着大家传谣的时候再添油加醋,把自己的猜测和补充说得跟亲眼看见似的,到处去散。 有说秦风偷看师妹洗澡的,有说秦风偷看师娘洗澡的,还有说他偷看师叔洗澡的…… 总之就是往那个方向上去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谣言渐渐的就往那“弯路”上走,等传到秦风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他掌门师叔在他和老婆之间“做了个选择”这样的展开。 从那时起,秦风就戴起了斗笠……这一戴就是几年。 但其实吧,关于他那流言,也没有传播得那么广泛,真正相信了那流言的人也不是很多,再者……他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受关注。 只有他自己一直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但实际上,他在江湖上关注度最高的那段时间无非就是在少年英雄会夺魁前后,后来他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再提起他了。 而今天秦风为什么要来拦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马车呢? 说白了他就是闲的,再加上有点儿心里不平衡。 因为“少年英雄会”是秦风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就如同“一发屋艺人”和自己成名段子的关系一样,所以至少到目前为止,这大会就像是一道他过不去的坎儿,他想不在意都不行。 虽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和江湖地位,这大会根本不会邀请他去观战,但他还是提前半个多月早早来到了洛阳城,想凑这个热闹。 可结果……他就跟城里的那些老百姓一样,无非就是市集上玩玩逛逛,听听大街小巷传出的流言,大会的核心内容跟他没关系,他也看不着。 至八月十六那晚,秦风一想到人家在英雄宴上谈笑风生,自己在客栈里独坐独饮,越发感到郁闷哀愁。 有道是寡酒难饮,当天晚饭吃完没多久,他就喝了个烂醉,睡着了,连半夜城里起火他都不知道;第二天,他醒过来时,已是流言满天飞,他还是跟着老乡们一起在街上听说书的讲解才大致知道了来龙去脉。 秦风越想越憋屈,心说要是自己没喝醉没睡着,那围剿天奇帮众的时候自己也能去露个面啊,那正是再度回到众人焦点的大好机会,万一自己亲手干掉了顾其影,岂不是可以再次声名鹊起? 当然……他也就想想而已。 真要去了,没准他就活不到今天了。 成了个独行侠之后,秦风虽也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但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其武功进步也不大,也就比他四年前在少年英雄会上夺魁时强了那么几成罢了。 同样是“魁首”,他和林元诚可有天壤之别。 永泰十八年的这届少年英雄会,乃是百年难遇、人才济济的一届;林元诚、宋芷秀、雷不忌、淳空、柳逸空这五个人,随便拉一个出来,在前一届都能夺魁。即便是今时今日的秦风,对上这五个人里的任何一个,那基本上也是要输的。 只是……秦风本人并不清楚这点。 毕竟他压根儿就没看到过今年武试的过程,因此他觉得:大家都是魁首,实力理应差不多。 现在他听说有个孙亦谐、还有个黄东来……一个是殿军、一个才十六强,居然呼声比这届的魁首林元诚还高,那我这个“前辈”过来找你们“伸伸手”,切磋两招,试试盛名之下是否名副其实,没什么问题吧? “鄙人秦风,乃上一届少年英雄会的魁首。”秦风在江湖上混了这几年,唯一得到的绰号就是“斗笠客”,且知道这个绰号的人也不多,所以他到现在还是在提四年前的事儿,“秦某听说这届英雄会上有几位‘后辈’很是出色,故来此和几位打声招呼,并无恶意。”他在后辈这两个字上特意加了重音,好像这样能让自己获得几分优越感,“适才这位雷兄弟的功夫我已见识到了,果然是了得,却是不知,马车中的二位可否赏脸……出来一见?” 其实车舆中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也早就猜到了这个拦路的不是什么坏人,因为真正有恶意的人不会这样站在路中间先暴露自己,还跟你们罗里吧嗦的先打招呼。 此刻,听完秦风这段自我介绍和来意说明,两人在马车里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便已双双露出了“懂了”的表情。 接着,他俩就撩开竹帘,先后行出。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前一后跳下马车,来到路上,并肩而站,并冲着秦风来了阵儿“豪爽”的大笑。 “原来是秦大哥,久仰久仰!”孙亦谐抱拳拱手,施礼言道。 “早知是秦哥,我俩自当下车来迎,失敬失敬!”黄东来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雷不忌见状都愣了,心道:“明明是这人拦在路中间失礼在先,再说他跟我对了一招也没看出他功夫有多好,你们跟他那么客气干嘛?” 他这边正纳闷呢,秦风那边也有点儿懵了。 “什么情况?”秦风已经有将近四年没遇上过这种态度了,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这两位如今叱咤风云的人物,竟然认得我?而且对我这么客气?” “呃……”秦风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去回应,再道,“二位不必多礼,我只是……” “哎~秦哥你不用谦虚,我俩这都是肺腑之言。”黄东来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并走上前去挟住了对方的左臂。 “来来来,路上风沙大,有话上车说。”孙亦谐则是上前挟住了对方的右臂。 两人连推带架地就把秦风“请”进了马车,然后就让雷不忌继续赶路。 雷不忌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也懒得去想,反正大哥们做事自有道理,说什么他照做就是了,于是,等那三人都进了车舆后,他便再度策马,驱车前行。 那秦风左右为男之下,莫名其妙就上了车,紧接着就被这两位的一通花言巧语给糊了脸。 正所谓“伸手难打笑脸人”,到了这会儿,你秦风还好意思说“我想跟你们伸伸手,抻练抻练”这种话吗? 再退一步讲,你现在已经被骗进这马车车舆里了,这么窄的空间,你那长剑拔都拔不出来,他俩要是突然一起扑上来,一个上关节技,一个毒药拍脸,你死不死? 长话短说,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四人已然来到了官道旁的一间驿馆内,面前桌上的酒菜也已摆满。 这一路上,秦风被孙黄二人的“聊天流”搞得晕头转向,不知不觉就已被套出了不少情报。 而眼下,有酒有菜,他那话匣子更是合都合不上了…… 嗞儿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左一个“秦哥我敬你一杯”,右一个“不愧是英雄会夺过魁的男人,果真是海量”,如此这般的气氛,让秦风久违的兴致高昂,也前所未有地放松了警惕。 他本就城府不深、酒量较浅,醉了以后都快把祖宗十八辈儿的事情交代完了,也吐了不少的苦水。 孙亦谐和黄东来听到他的遭遇,也是“心里话”和“公道话”连续出击,净捡些好听的说,为秦哥“鸣不平”。 第二天几人分别的时候,秦风跟他们之间那仿佛就是亲兄弟一般的交情了,非但是站在驿站门口依依不舍地给三位兄弟送别,连昨晚的房钱和酒钱都抢着给结了,还说日后江湖再见,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秦哥,秦某为了兄弟绝对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直到离开驿站重新上路后,雷不忌才回过味儿来,在赶车时对后面的两位哥哥说道:“孙哥,黄哥,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呀?”坐得离他比较近的黄东来问道。 “你俩这是故意放低身段,投其所好,这样便让他不好意思再来找你们比武了。”雷不忌道。 “你才明白啊?”孙亦谐语重心长地接道,“不忌啊,你要记住——使用武力,永远是下策,而没事摆架子,就更是傻了。”他顿了顿,“你看那位秦哥,四年前还是少年英雄会的魁首呢,现在混得怎么样了?所以说……情商低,比武功低还可怕。” “说得没~错。”黄东来也适时补充道,“你说咱们要是跟他比了武,结果会如何呢?咱打输了,咱不爽,咱打赢了,他不爽,怎么都是结仇,情商低的人就是容易到处和人结仇你知道吧?” “哈?你也好意思说这个话?”孙亦谐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调转枪口吐槽了黄东来一句。 “干嘛?你想说什么?”黄东来知道他在吐槽什么,故而一脸不爽地应道。 “行行,不说了。”孙亦谐笑了笑,又转而对雷不忌道,“不忌,经过这次你就该知道了……行走江湖,跟人起冲突是难免的,而有冲突时,只要对方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最好就找武力以外的办法解决;大不了就让上一步,装个孙子,没什么的……这样便能结个善缘,没准日后有用。” “哦,知道了,孙哥。”雷不忌点点头,但心里其实是似懂非懂;尤其“情商”这种词,他连听都没听过。 至于孙亦谐这话呢,确实是有道理的,今天他们和秦风结的这“善缘”,到了日后“悟剑山庄百剑诛双谐”时,可是救了他们命的,当然,那也是后话了…… 第三章 祸从口出 秋高气爽,正是河蟹肥的时候。 进了许州城的双谐和雷不忌先是去客栈放下了行李车马,随即便决定出门去吃螃蟹。 这已是孙黄二人第二次来许州了,上一次他们来时,在这里看了场“开封三臂剑”和“蝎尾枪”的擂台比武,还在旁边开了个盘口,结果由于有个蒙面人来搅局,搞得最后流局收场,让两人白忙活了半天。 如今参加完了那少年英雄会再重游故地,回忆起那场比武来,孙亦谐和黄东来不禁觉得——那郑目开和葛世也太菜了。 什么三臂剑蝎尾枪的?还未必有柳逸空厉害呢,这届英雄会的四强里面,除了孙哥……有点那啥,是吧……其他三个,哪个不是吊打郑葛这俩货? 于是乎,当他们坐下吃饭时,第一件事就是开始跟雷不忌吹当初那场比武的逼。 黄东来这人是很能说的,假如旁边有孙亦谐插科打诨、拱火扯淡,那他俩就相当于是在说对口相声,而当黄哥一个人说的时候呢,就类似于单口。 雷不忌听着黄东来绘声绘色的描述,自是觉得是津津有味,还时不时跟捧哏似的插嘴问上一句,更是让黄东来越说越来劲。 这人一旦喝了点儿酒,嗓门儿就会大几分,兴致一上去了,又加几分。 回过神来,黄东来已是坐在一处栏杆上,单脚踩着凳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筷子,连说带比划。 而他的这番表演,也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了一群围观的观众…… 他们去的这间酒楼呢,不好不坏,是那种上座率比较高、但也没便宜到谁都能坐下吃的店面;这家店无疑是孙亦谐选的,像他这种鱼市场混出来的,哪种档次的店里能吃到性价比最高的河蟹他自是一清二楚。 周围来围观黄东来“说书”的人,有些还坐在自己本来的位置上,只是扭头看着,还有些吃得已经差不多了,干脆自己搬来凳子,凑近点儿坐下听,甚至有当初也看过那场擂台比武的好事之徒,还坐在一旁跟黄东来搭腔,一唱一和,甭提多热闹了。 明明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一场比试,被黄东来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堆,而且内容也是挺有趣,其中有不少江湖人才知道的事,老百姓本来知道得不多,听着就觉得很新奇。 然……正所谓祸从口出。 黄东来的话,有人爱听,自也有人不爱听。 什么人不爱听? 当事人…… 孙黄二人和雷不忌走上酒楼的时候,并未注意到,那“开封三臂剑”郑目开,就坐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跟两个比他年轻些的小伙子坐在一起喝酒吃饭。 巧吗? 巧,但也很正常。 郑目开是开封府广行镖局的大镖头,开封离许州又不远,他出趟镖,但凡是往南走的,就必定要路过许州;眼下,他就是刚走玩了一趟镖,带着两个镖局里的趟子手在返程的路上呢。 当黄东来开始跟雷不忌讲擂台比武那事儿时,郑目开第一时间就听见了,他那两个跟班很快也听见了……就算他们不是习武之人,听到附近有人的话里带了“广行镖局”和“郑目开”这样的字眼,一样会引起注意,何况他们还都是习武的,听觉比一般人灵敏些。 本来郑目开就不是很想回忆起这事儿来,毕竟这事对他来说无论前因后果还是中间被制止的那个过程都不是很光彩,现在当着两个后辈的面,黄东来话里话外都快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了,他能不急眼儿吗? 客观地说,郑目开好歹也算个二流高手,在江湖上有字号的人物,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小辈,公开对前辈评头论足,已是不妥;你说他打不过那蒙面人也就罢了,因为那是大家都看到了的事实,但你说着说着……居然说他连你们几个少年英雄会里刚出来的雏儿都打不过,他可忍不了。 啪—— 就在黄东来说到兴起时,一记剧烈的拍桌声突然自这酒楼二楼的角落响起。 众人闻声转头看时,那桌子腿断了,桌上的酒菜也洒了,三条汉子蹭蹭蹭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一出……这个宇宙的老百姓可熟啊,周围那些“听书”的乡亲们一看,顿时一哄而散,纷纷退到了几丈开外去;店里的小二也是赶紧跑下去通知掌柜,让掌柜来了事儿。 与此同时,广行镖局那三人已经行到了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那一桌的边上。 郑目开站在最前,满脸怒气,大喝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胡说八道?” 此刻,黄东来的酒已醒了大半,孙亦谐和雷不忌虽还没有站起来,但也都看向了郑目开,且有所戒备。 “哦~”黄东来很快就把郑目开给认出来了,“原来是广行镖局的郑大镖头,失敬失敬……” 他脸皮多厚啊,一分钟前还在说人家坏话呢,一分钟后就满脸堆笑说着“失敬”。 “哼。”郑目开没接他话,冷哼一声,意思里就是不想跟你客气。 他左手边那名趟子手也会意,接话道:“我们镖头问你是谁?别嬉皮笑脸的,快点儿报上名来!” 黄东来并不怕他们,故也只是冷冷一笑:“好说,在下蜀中黄门,黄东来。” 这句话一出口,郑目开他们三人明显一怔。 黄东来?那不就是前不久在少年英雄会上和孙亦谐一同大破天奇帮阴谋,救了几百名武林正道的那个黄门少主吗?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搁一个月前,黄东来自报家门,人家也最多忌惮一下他背后的黄门,但现在……别人对他也得高看三分。 “哦……是黄少侠。”郑目开那态度变得也有点快,语气一下子就缓和了很多,但他心头气儿还是没消,再说这时候认怂也架不住面子,故而接着道,“郑某与黄少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今日黄少侠要在此公开数落诽谤郑某?难不成……是跟我广行镖局过不去吗?” 他这套词,算是标准套路。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意思就是:现在是你先挑的事儿,你的责任;“数落诽谤”是他自己擅自定义的,言下之意就是:他认定黄东来刚才说的都不是事实,如果黄东来不同意这点,那就是挑事儿;而最后那句“跟我广行镖局过不去”就比较明显了,算是恐吓,把自己个人的名誉和门派绑定,意思里你得罪了我就得罪了我们整个镖局。 黄东来能品不出这些么? 只是他不想说破……虽然他也可以跳起来强调自己说的东西都是事实,最多有点儿艺术性夸张,但人要脸树要皮,你当着郑目开的面这么说,的确是不好,得给人家一个台阶下。 “呃……哈哈哈哈哈……”黄东来“呃”那一声的时候,朝孙亦谐瞥了眼,两人眼神一对,便已沟通完毕,接着,黄东来就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孙亦谐也跟着笑了起来。 雷不忌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啦,他一看两位大哥开始浪笑,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懂了……于是他也跟着一起哈哈。 “郑哥!哥!我错了!”笑了几声后,黄东来忽然又摆出了一副喝醉了的样子,唰一下就拿起了桌上的一个酒壶,“兄弟酒后失言,胡说八道!大哥您大人有大量,饶兄弟一回,旁的没有……我先自罚一壶!” 说完,他还没等郑目开回话呢,就“吨吨吨”地把一壶酒全部灌下了肚,喝完……他就仰面朝天、四肢大开,当场就躺下了。 郑目开和他身旁的两名趟子手见状也是一愣,心说还有这种两句话一说就“自爆”的? 不过,黄东来的这一手,倒也已经给了郑目开一个台阶,只要他现在说句“算了”,那也就没事儿了。 “嗯……”郑目开想了想,跟这没脸没皮的人置气也确实没必要,况且对方又道歉又罚酒的,他的气也消了大半,他要是再盯着个晚辈不依不饶的,就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于是,他便打算开口和解。 不料…… “我也罚一壶!”雷不忌可能是觉得……是时候把先前两位大哥教他的装孙子技能运用到实战中了,所以他一看黄哥自爆了,自己也有样学样,拿起一壶,“吨吨吨”…… 又倒一个。 “不说了!郑哥,我也替黄哥罚一壶,再加罚一碗蟹羹!”孙亦谐眼瞅着这俩都倒了,自己要是不跟进那就得顶缸啊,干脆……连吃带灌,给郑目开他们表演了一出十秒内吃完一碗蟹羹喝完一壶酒的绝技,然后也趴那儿了。 郑目开站那儿,人都傻了,心里道:“这仨孙子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套路?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怎么没见过啊?” 他还在那儿思考人生呢,酒楼的掌柜探头探脑的过来了:“呃……这位大爷,您们这儿……误会解开了吗?” 这掌柜的多精明呐,他刚才就在旁边猫着瞧呢,一看这场面,估计打不起来了,这才上前。 “啊……”郑目开尴尬地点点头,“没……没事了。” 掌柜的闻言,用眼神瞥了瞥郑目开他们刚才拍坏的桌子和那一地的酒菜:“那您看……咱是不是给您们换个座儿,把酒菜重新摆上?” “不必了。”郑目开怎么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吃喝,他说着,便伸手往怀里面掏银子,“结账,打坏的东西我赔。” “诶诶!好好,爷真是豪爽!”那掌柜的见了银子喜笑颜开,赶紧夸上两句,免得对方变卦。 付完了钱,郑目开和他的两名跟班一脸蛋疼地离开了,连饭都没吃饱,酒也没喝足,只能再寻个别的去处,而且最好离这里远点儿。 而他们还没走出这条街的街口呢,方才趴在桌边、躺在地上、像两条死狗一般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便都起来了。 那个年头的酒,真没那么容易醉。 他俩只是用这种方法把郑目开打发走而已,反正他们脸皮厚,演完这出之后照样好意思坐在那里吃喝。 “嘿,不忌,醒醒,可以了。”孙亦谐起身坐好后便伸手推了推雷不忌。 没想到回应他的是打呼声。 “靠,真醉啦?”孙亦谐道,“毕竟是小孩子,酒量不行啊。” 其实他说这话时有点儿想当然了,在这个宇宙,他在生理上也就比雷不忌大个一两岁而已;雷不忌会真倒,单纯就是因为从小到大喝酒的机会少,缺乏经验和锻炼,所以这次一口气灌了一壶冲击太大了,不像他和黄东来,自幼便家境殷实,喝酒的机会比较多。 “哎~不管他,我们吃。”黄东来也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重新坐定,“小二,再上几只清蒸的,另外再来两碗姜醋啊。” 见这俩这么不要脸,周围的客官和小二也是苦笑纷纷,但看他们仨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今天酒楼这事儿,本来也不大,按理说就这么揭过去了,也不会有人再提起。 谁曾想……就在这晚,即不到三个时辰之后,出事儿了。 亥时将尽,东街那儿负责打更的人,发现了一具尸体——郑目开的尸体。 其尸身倒在城东一间客栈的后巷,几乎全身都是伤,脸都被打得走了形。 此处书中暗表,这间客栈,就是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住的那间。 你们要觉得古代打更的发现尸体后会惊慌失措、大喊大叫,那就大错特错了——干这行的,但凡能做得久的,他们见过的尸体比你们谈过的恋爱还多呢。 在以农业经济为基础的社会,再怎么太平的年景里,一年四季里路边都会有饿死或者病死的人,到了冬天,冻饿而死的就更多了;所以那时节,打更的走在半道儿上,看到街巷里躺着没气儿的死人,那是件很平常的事。 老手见了,通常就是上前稍微查看一下,瞅瞅这人大致是怎么死的,像不像有传染病的样子,然后就淡定地去通知地保,再由地保定夺要不要惊动衙门。 郑目开的死状是人都能看出是凶杀,因此,衙门口肯定要出动,捕快仵作什么的都得来,即便是那种比较敷衍和无能的捕头,至少也得来走个过场。 这许州城的捕头叫董万,算是个很典型的大朙捕头。 他懂点武功,但只能打打地痞流氓、制制手下的捕快,遇上江湖高手和绿林道的就打不过了;他也有点头脑,但也就是常人水平,普普通通。 请注意,我这里说的“常人”是以现代人的标准出发的,那个年代的人,因为教育水平和自然科学常识的落后,大部分在今人看来都算是笨的。尽管他们和我们在生理上来说几乎没什么差别,但我们所处的时代,让我们自诞生时就已站在了巨人们的肩膀上,所以今人普遍更加“聪明”也是事实。 董万跑到案发现场查看了一下,并从郑目开身上那“广行镖局”的腰牌看出了他的身份,找人一打听就知道,郑目开生前是下榻在城西另一家客栈里的。 于是他又带人风风火火赶到了那家客栈,结果发现和他同行的两名趟子手也都死了,死在了客房里,且同样满身是伤,看起来像是被乱拳活活打死的。 一夜之间三条人命,又都是死于非命,官府不可能不重视。 由于这三名死者的随身财物都没有被拿走,所以这事儿看起来明显更像是江湖仇杀,而非图财害命;这种情况下,按照江湖和官府间约定俗成的规矩来走,那便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先通知广行镖局的苦主,让他们自己来追查,官府呢,除了替他们保存尸体、提供些现场的信息外,其他的都不管——你们要报仇就自己去。 飞鸽传书是很快的,而这大镖头死了,也是大事儿。 于是,广行镖局的局主,同时也是郑目开的师父,“通臂神剑”朱嘉端,隔天就亲自带着一众镖头和镖师共二十余人连夜杀来了许州。 这才引出那——雷不忌蒙冤身陷囹圄,孙亦谐笑探七柳幽阑。 第四章 兴师问罪 什么叫“通臂”?说白了就是胳膊长。 刘备、张伯伦、路飞……这类的都知道吧,能耐都大着呢。 不过人家这是生理上的胳膊长,武学中的“通臂”,可以有另一种意思。 黄百家曾在《内家拳法》一书中,将通臂功排在了内家拳的第一,曰:“佑神通臂最为高,斗门深锁转英豪,仙人立起朝天势,撤出抱月不相饶,扬鞭左右人难及,煞锤冲掳两翅摇。” 请注意这里说的“通臂”不是“通背”,那其实是两种东西,但到后世常被混淆。 “通臂神剑”朱嘉端,最早练的就是那“通臂功”,你要是无法想象那功夫是什么样的,可以脑补一下早晨公园里的大爷们在那儿甩胳膊的样子,那便算是窥得冰山一角了。 可能有人会觉得,那还能有什么厉害的? 那我得说一句了,且不说一般的死宅键盘侠未必打得过公园里每天锻炼的大爷,就类比另一个例子——老大爷还打太极拳呢,难道你能以此为据证明张三丰的太极打不死人? 朱嘉端的“通臂剑法”,是他以通臂功为基础,结合华山派的剑法,历时十余年才创出来的。 这武功虽不能说独步天下吧,但确有独到之处,再加上……朱嘉端的胳膊,从生理上来说,也真的挺长,至少比正常人长不少,所以这通臂剑法由他使来,更是如虎添翼。 江湖上有很多功夫就是这样,你说它是“上乘武功”吧,它也不是,但由特定的人使出来,还真就威力不俗,可与一流高手一争长短。 现在再回看朱嘉端的人生轨迹,不难发现,他其实也没有多高的资质。 幼时,他拜的是街头武师,学了通臂功;少时,他又上华山求艺,后来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都在华山上度过,且一直都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弟子;直到三十一岁那年,他终于靠自己的努力创出了这套并不怎么高明的剑法。 那个时候,很多同门还讥笑他,说什么“我华山这么高明的剑法,被你改成了这种只有手长的人能练的剑,真是可笑”。 他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华山派。 下山后他便自立门户,开了一个小小的镖行;从一开始他自己一个人跨着省给人递送贵重物品,到后来有点些本钱了,慢慢雇起了帮手,并开始传授那些年轻的镖师武功。 至今,已过了二十年。 朱嘉端已成了名震一方的广行镖局局主,人称“通臂神剑”,而当年那些笑他的人呢?鬼知道他们在哪儿? 没有才能又不努力、还要去取笑别人的努力的人,早晚会被他们取笑的人抛在身后。 如今,这朱嘉端带着他二十多个镖局里的徒弟,兴师动众地杀到了许州,不为别的,就为了给自己的“关门弟子”郑目开来报仇的。 朱嘉端一生未婚,也没孩子,而郑目开是个孤儿,十来岁就拜到朱嘉端门下给他当“儿徒”,是师父亲手拉扯大的;郑目开娶媳妇儿的时候,高堂上坐的就是他师父,郑目开家里那刚会说话的孩子,也是管朱嘉端叫“干爷爷”的,准备以后也跟着爷爷学武。 可以说,这两人之间,早已不仅是师徒情,那是父子情。 这郑目开突然在外死于非命,朱嘉端能不来报仇吗?就算是让他豁出这条老命,他也得跟凶手拼了啊。 那凶手……是谁呢? 官府可不帮你查,你们江湖仇杀,我们官府可不多掺和;查对了还自罢了,查错了呢?你们杀错人了怎么算?算你的算我的? 所以,广行镖局那帮人到了之后,其流程就是先去衙门口走上一趟,把该使的银子使了,跟打更的、捕头、仵作都聊了聊,把发现尸体的时间、大致的死亡时间、郑目开的死因、那两名趟子手的死因、现场的状况等等都问清了,随后再把尸体领了走人。 出了衙门口,接下来你们能不能找得到凶手、找对还是找错了、杀成没杀成……就都是你们的事了,和官府再无瓜葛。 朱嘉端领尸体的时候倒是没啥,可一回客栈,他就抱着郑目开的尸身大哭起来,他倒也不嫌臭;而他的其他徒弟们呢,也都站在一边儿跟着抹眼泪。 客栈的掌柜也跟着抹眼泪,因为你们这么一闹我生意都没法儿做了。 还好,朱嘉端也没哭太久,毕竟已经是五十多的人了,他明白,天大的哀怨,用眼泪也是宣泄不完的——血债还须血来还。 一时半刻后,他就冷静下来,抹了把脸,并当场下达了两个命令: 其一,得另外找人来重新验尸,而且得当着他的面,边验边跟他讲解;因为他们从开封来此已花了一天一夜,这段时间足够别人暗中运作很多事了,比如买通仵作、伪造伤痕、销毁证据等等。 其二,得立刻去城中打探,案发当日郑目开和那两名趟子手一整天都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说过那些话……许州城里人来人往,这事儿去晚了目击者就不好找了,且就算找到,对方的记忆可能也模糊了。 得令后,广行镖局的弟子们即刻动身,展开行动。 这些走镖的,走南闯北,不说武功如何,眼力劲儿都好,且跟人打交道的能力也都不差,所以他们调查起来很有效率。 这不……一半天儿的,就查到黄东来他们身上去了。 那天在酒楼上,郑目开和黄东来起的那场小冲突,很多人都看到了,若是没人提起,或许这事儿没几天也就被大伙儿给忘了,可偏偏郑目开当晚就死了,这事儿至今也就隔了两天不到,那当时的目击者们能不记得吗? 而另一方面,朱嘉端请来的“江湖仵作”也对郑目开和那两名趟子手的尸体做了再次检验,从一名江湖人的角度去分析,其得出的结论是:那三名死者,其实都是被一拳就给打死的,而他们身上满布的其他伤痕,全都是死后才补上的,其目的无非是为了掩盖那真正的致命伤。 事实上,这种“掩盖”也的确是奏效了,因为衙门口的普通仵作给出的验尸结论就是“乱拳打死,脏腑俱碎”,他可看不出那么多别的门道。 但那江湖仵作却不同,他很快就发现,打在心脏处的一拳,才是唯一的致命伤。 这可不是庐山升龙霸,前心一拳打到心脏骤停,后心再来一拳一样的又能给打活了…… 这种拳头打中时,心脏是直接碎掉的,其名为——“五雷穿心拳”。 当今武林,能打出这种拳的,一共只有三个人,这三位分别是:“铁僧”一怀,霸拳宗掌门“霸拳”霍鸣,以及朝廷那“风云岁月”中的风满楼。 另外还有一个退隐多年、不太确定还是不是活着、但肯定也会这种拳的,就是“八荒拳圣”雷不畏了。 朱嘉端一听这结论,那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打不打得过这四人另说啊,就从基本逻辑来看,这四人是凶手的可能也几乎是零啊。 一怀和风满楼都是有口皆碑的刚正之士,若是他们要杀郑目开,那必定是后者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而且他们杀人向来都是光明正大的,怎么会大半夜的动手、杀人弃尸、还试图掩盖死因? 霍鸣,身为一派之掌,每天出入都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那门派离这儿又山高路远,若是他下的手,也不用掩盖什么死因了,先想想怎么解决不在场证明再说吧。 雷不畏……更甭提了,退隐都多少年了,而且这人以前最不屑的就是跟比自己武功差很多的人动手。 再退一步讲,以上这四位,要杀郑目开和那两名趟子手,需要用到“五雷穿心拳”吗?就你们的功力,来套连续普通拳他就死了啊。 就在朱嘉端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手下那些出去打探消息的弟子们回来了,他们把打探到事儿跟他一说……嘿,对上了! 早在少年英雄会还没打完期间,就已经有人猜测雷不忌可能是雷不畏的儿子。 虽说这世上名字相似的人千千万,但在名字相似的基础上,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年纪轻轻又拳法如此高超,岂能不引人遐思? 当然,也不排除这小子的父亲是“八荒拳圣”的死忠粉,然后特意给自己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这种可能……但相比之下,直接猜他就是雷不畏的娃显然更靠谱些。 猜测归猜测吧,没有证实的事情,最多算流言。再者,少年英雄会结束到现在也就十来天,就今天也还没出八月呢,那个年头,风言风语传得也没那么快。 然,开封离洛阳也不远,雷不忌“或许”是雷不畏的儿子的传言,朱嘉端是已经知道了,广行镖局的大多数人也知道,眼下又刚好赶上这么一事儿,他们把现有信息一拼凑,一条逻辑链就出来了…… 事情的起因,应该就是先前郑目开和黄东来他们在酒楼里起的冲突,那冲突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呢?不好说……毕竟那些围观的老百姓爱添油加醋嘛,所以今天这事儿经过目击者们的嘴,再传到广行镖局的人耳朵里……又是好几种比较浮夸的版本了。 但那场冲突的结果还是比较确定的,即黄东来那几人认怂道歉,郑目开带着两名趟子手离开了酒楼。 根据朱嘉端推测,那几个小子,怕是事后觉得面子挂不住,怀恨在心,所以晚上又去找郑目开寻仇;有可能是他们几个一起去的,也可能是雷不忌一个人去的,反正其结果就是他在半路上遇到了郑目开,但武功上又无法稳吃郑目开,打斗之中,雷不忌这小子就用了父亲教他的“五雷穿心拳”杀了人。 杀完人之后呢,他又怕自己用的功夫被人一查就查出来,故而又对着尸体一通乱拳,打得郑目开遍体鳞伤,将其内脏都给打碎了,然后弃尸在了自己住的客栈后巷里。 弃完尸回了房,他又觉着不放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跑到城西客栈把另外两名趟子手也都打死了,打完又用一样的方法进行了掩盖。 这番推理,其实漏洞很多,但朱嘉端正是恨火攻心,急着把仇家缉拿到手呢,想不了那么细致了,他想了个大概,就带着人马奔城东客栈兴师问罪去了。 广行镖局那伙人冲进那间客栈大门的时候,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他们仨正好坐在一楼吃饭。 几名负责打探消息的镖师自是早已来这边踩过点,记住了他们的相貌,所以立刻就有人凑到朱嘉端的身边,轻声言道:“局主,就是他们三个,脖子短的那个是黄东来,眼睛小的那个是孙亦谐,长得显老的黑脸就是雷不忌。” “嗯?” 那一瞬,早就竖起耳朵在听着的孙黄二人异狗同声地就发出了这么一声沉吟,并双双转头朝着朱嘉端那伙人望去。 那雷不忌也是赶紧吞下了嘴里的一口菜,跟着他两位大哥一同回头观望。 “哦?”朱嘉端看了看眼前这三名小辈,随即迈步上前,走到他们桌边,强压着火气,瞪着他们道,“你们……就是雷不忌、黄东来、孙亦谐?” 他一边说着,一双虎目一边就从三人的脸上恶狠狠地扫过。 即便是再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也该明白这来者不善了,因此,孙亦谐当时就站了起来,假装施礼,实是和对方拉开了些许距离,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在下孙亦谐,不知前辈是?” “哼!”朱嘉端冷哼一声,拿了拿他那局主的派头,一字一顿地念道,“广行镖局局主,朱嘉端。” “哦~原来是朱前辈,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孙哥又来了,还是那套词。 但这回……可不管用了。 “少废话!”朱嘉端见了孙亦谐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火反而是窜上来了,当即厉声喝道,“朱某今天是来讨个公道的!识趣的,就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认了……“他说到这儿,眼睛死死盯住了雷不忌,“若是一个人做的,我就只找一个人,不会牵连其他……若是一起做的,但你要一个人扛了……我也敬你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能给你留个全尸!” 第五章 折衷之法 朱嘉端这话,黄东来他们并未完全听懂。 因为他们仨到这会儿还不知道郑目开已经死了的消息呢。 尽管郑目开的尸体就是在这间客栈后面的巷子里被发现的,但那时候是半夜,来办案的人也不可能站在巷子里大声嚷嚷“这里死人啦”来昭告天下。 再者,官府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深入调查这个事儿,如果想查,他们早就跑到这客栈里来敲开每个客人的房门问长问短了。 现在城里知道郑目开和两名广行镖局趟子手被杀一事的普通百姓,反而都集中在城西那边,因为那边的两具尸体是在客栈的客房内被发现的,而且郑目开他们三人就下榻在那间客栈里,所以至少那边的掌柜小二都要被询问一番。 “朱前辈。”黄东来怕雷不忌乱说话吃亏,所以赶紧抢在不忌开口前先应道,“您这话……我们怎么有点听不懂啊?” “听不懂?”朱嘉端几乎是从牙缝里把这三个字挤出来的,“哼……好,你要装蒜,我就给你挑明了。”他微顿半秒,再道,“我问你们,我的徒儿……我广行镖局的大镖头郑目开,还有我们的两名趟子手,是不是你们杀的?” “啊?”桌边那三位闻言,几乎是在同一秒给出了这相同的反应。 一息过后,还是黄东来先开口,面露疑色地问道:“郑大哥……他死了?” 朱嘉端一看他们仨竟是这种反应,也是微微一愣,但他随即又想到:这三人怕不是早就猜到了我会来,所以串好了词儿在给我演戏吧? 念及此处,他又是怒从心头起,厉喝道:“呸!什么郑大哥?谁是你大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三人前日还在城内一间酒楼里公开排遣我那徒儿,结果被他当场撞破,只能认错自罚;我看……你们就是因此怀恨在心,当晚就把他给杀了!” 他这话一说,那三人终于明白这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毛!”孙亦谐这下可是真忍不住了,装孙子也是要看情况的,该用本色时就该用本色,“你不来告诉我们,我们都还不知道那姓郑的已经死了呢,妈个鸡的……你少给我血口喷人!说是我们杀的,你有证据吗?” 毕竟他是真没杀,所以态度上也比较硬气。 朱嘉端一听这话,心说:“好啊,这小子是被我揭穿开始恼羞成怒了吧。” 于是,他当场就把自己根据现有的情报所整理出的逻辑链和推理一口气甩在了孙黄二人和雷不忌的脸上,说完之后还颇有底气地补了一句:“怎么样?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不这么问,也就算了。 既然他这么问了,那他迎来的肯定就是以下这句…… “你他妈是不是弱智啊?”黄东来也快被朱嘉端给气乐了,他也不再讲什么礼貌,直接本色出言道,“你不觉得你这番推论里面的疑点和漏洞百出吗?” “什么?”朱嘉端听不懂什么叫“弱智”,所以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自己被骂了,而是问道,“漏洞?哪里有漏洞?你倒给我讲来。” 黄东来干笑一声:“呵……首先,老子身为黄门少主,如果我真要杀郑目开,有必要动手跟他打吗?下毒不就行了?”他顿了顿,“不是我吹,我若是想好好下个毒弄他,除非你能请到我爹,否则谁来也验不出他是被毒死的。” 就这第一句,便把朱嘉端给问住了。 但还没等他回应,黄东来就接着道:“其次,尸体是亥时终刻被发现的,而无论是官府的仵作,还是你自己请的那位,他们验出来的死亡时间都是亥时初刻;你刚才说,城西的店小二作证,郑目开当晚酉时未尽就独自离开了客栈,那整个戌时这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他去哪儿了?见了谁?做了什么?你有查到吗?这段时间我们仨又在哪儿?你有问过我们吗?” 朱嘉端的确是没想到那么细致,所以他现在就问:“那我问你们,你们那时候在干嘛?” “洗澡。” “拉屎。” “睡觉。” 以上分别是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的答案。 他们说的也都是实话,那天他们刚到许州城,难得能住城里的大客栈而不是路边的驿馆了,孙亦谐便想好好泡个澡;黄东来呢,白天蟹吃多了,肠胃不好大家都懂的;雷不忌则是从晚饭时喝倒了之后就压根儿没醒过了,他回客栈时还是被孙黄二人给扛回来的。 “哼!”朱嘉端听完他们的回答,又是冷哼一声,“那不等于就是无人可以替你们作证?” “你先别管我们。”黄东来道,“你徒弟那段时间去哪儿了才是整件案子的重点,依我看一定是他在那一个时辰里做了什么,这才给自己和他那两位弟兄招来了杀身之祸。” “现在死无对证……你为了给自己开脱,当然这么说。”朱嘉端还是不依不饶,“那你又怎么解释,他们三个都死于‘五雷穿心拳’之下?还有……我徒儿的尸首为什么偏偏就在你们这间客栈的后巷里?” “我插句嘴啊……”雷不忌这时忽然开口,“既然朱前辈已猜到了我爹是谁,我也不再隐瞒,没错,家父就是那‘八荒拳圣’,但我说句实话……‘五雷穿心拳’,我只是知道,可从来没学过,像这种一出手就必要取人性命的狠辣功夫,我爹是不教我的。” 他话音未落,朱嘉端背后那帮弟子中也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用一种不太响、但大家都能听到声音阴阳怪气道:“呵……死到临头,你就算会,也谎称不会了。” 啪—— 雷不忌当时就火了,一拍桌子就窜了起来,朝那人吼道:“你说什么?” 说话间他就抢步上前,要揪那人的脖领子。 那位也不甘示弱,手已摁在刀上,随时准备出刀相迎。 两人间距离本就不远,这眼瞅着就要短兵相接,还好孙亦谐及时上前,拦住了雷不忌:“冷静!不要冲动!” 孙哥一边说着冷静,一边就以拦人的那个架势做掩护,顺势朝侧后方出了招“飞龙摆尾”,一记撩阴腿就把刚才说话的那位广行镖局弟子给踹趴下了。 踹完他才回头冲着那帮镖局的弟子道:“都少说两句!都是误会~大家各退一步!” 那被踹的哥儿们也是一时大意,他本身是在和雷不忌呛火,正四目相瞪、目不转睛呢,根本没把上前“劝架”的孙亦谐视作威胁,谁知道这货假装劝架实际上是攻人不备走了个下三路。 结果,经孙亦谐这一掺和,镖局那边的人就更不干了,一帮人都准备拔刀上了。 “都住手!”朱嘉端见弟子们乱乱哄哄的,当场喝止道,“地痞打架吗?成何体统?都给我退下!” 到底是一派之掌,这点气度还是有的,朱嘉端的当头棒喝,也成功阻止了广行镖局的这些镖师们被孙亦谐带入鱼市场械斗的节奏中。 待喧哗声止,朱嘉端沉了沉气,再度对眼前那三人说道:“我现在不管你们找什么借口,能说出多少个疑点……总之,目前来说,我徒儿的死……你们三人的嫌疑最大,且你们无法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尤其是雷不忌,你会不会‘五雷穿心拳’只有你自己清楚,我们一时半刻也不可能去问你爹去,再退一步讲……你瞒着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戌时独自溜出来,与我徒儿起了冲突,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那你想怎么样?”雷不忌也不跟对方客气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先跟我们回去。”朱嘉端回道,“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不为难你,但你也不能走。” “什么?”雷不忌道,“无凭无据的就要我跟你们走?凭什么?” 这话说的……朱嘉端可就不爱听了,他再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占了理、并已经做出一定让步的了,若这样雷不忌还要拒绝,不是做贼心虚是为甚? 这种在我们现代人看来类似强盗逻辑的、违背法制精神的想法,在那个年代的江湖上则是常态。 有实力、有势力的一方,只要不草菅人命,就已经算是“公平”和“让步”了;而弱者,是没有资格谈人权的,说句难听的,哪怕你被杀了、杀错了,最后杀你的一方也不过就是罚酒三杯……就这,也很难得了,因为大部分人连这三杯都不罚,对方根本就不会认错、也不会再提这事儿。 今天朱嘉端能说出“再把事情查清楚”这种话,一是因为他本身也还不算多坏,二还是因为他看在了八荒拳圣的面子上。 虽然朱嘉端觉得报仇雪恨是天经地义的,但考虑到雷不忌的父亲是那种单枪匹马就能灭他广行镖局满门的人物,他自然得谨慎点,至少保证自己没杀错人。 假如最后查证下来,郑目开他们真的是雷不忌所杀,那即便是雷不畏来了,也无话可说,正道规矩——类似这种正道之间的无端仇杀,是理应填命的。 若是他八荒拳圣因自己儿子行凶偿命而去寻仇,广行镖局完全可以公开请求其他所有的武林同道来主持公道……当然了,人家来不来,或者说要开些条件才来,那是另一回事。 “岂有此理!”朱嘉端见自己这般“忍让”都被拒绝了,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了,“我已再三退让,并许诺会秉公处置,若你问心无愧,何惧之有?我看……人就是你杀的!不跟我走,就是想跑对不对?” “好啦!都不要激动!听我说句公道话!”这一刻,孙亦谐大喝一声,随即以“公道话”作引,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建议。 ………… 当天下午,待雷不忌在衙门口的大牢内安顿完毕后,孙黄二人便又返回了客栈。 孙亦谐先前提出的建议就是——将雷不忌作为凶案的嫌犯,交给衙门看守,直到他们查出真凶为止。 而这事儿的担保人,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以及莫名其妙就被他俩给“代表”了的大朙朝廷;其原话是:“如果雷不忌跑了,朱局主你就来找我们这些担保的好了。” 他这个主意,既保证了雷不忌不会落在广行镖局的人手里,又在形式上限制住了他的自由,算是两全了。 因为是“大哥”的安排,雷不忌自然也是同意的。 朱嘉端琢磨了一下,也行;人若是真扣在自己的手上,那他还得找人日夜看守,吃喝拉撒的伺候着,现在送衙门了他倒也省心。 但其实,这二者的区别还是蛮大的…… 雷不忌要是落到了广行镖局那伙人的手里,即便不受到严刑拷问,肯定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每天给你吃点稀饭白粥,没准还往你的咸菜里吐口痰什么的,那都有可能。 但进了衙门大牢,那就舒服多了。 前文提过,孙亦谐和黄东来现在在官府那边是“便宜行事”,不管要干嘛,人家都得配合着点儿;就连这许州的地方官儿都得敬他们几分,在狱里安排个VIP中P级别的大牢那自是不在话下。 另外,他们还让捕头董万尽快发动了城中的捕快们帮他们去打探情报…… 江湖事,官府“一般”来说的确是不管的,但遇到特殊情况,比如有可以命令你们的人要求你们底层的人必须管时,那你们也不得不管了。 大约在傍晚时分,董万就来到了城东客栈,将目前为止汇总到的所有关于这件案子的信息都详细告知了孙亦谐和黄东来。 捕快,毕竟是专门搞刑侦的,在调查案情方面,比广行镖局那帮人又要强上不少;他们问到的东西,在方向性上就和那些只想“寻仇”的人不同,其内容更多、更深远,也更容易还原出案情的全貌。 长话短说,将那些情报收集起来推演一番后,他们便发觉,有一个地方,很可能和郑目开的死,以及当初他与葛世的那场决斗有关。 那处便是,许州城最有名的青楼——七柳幽阑。 正所谓打铁要趁热,孙亦谐和黄东来当晚便沐浴更衣、整冠束带,双双都换上了一身有钱公子哥儿画风的华服,欲去那烟花之地……一探! 第六章 七柳幽阑 在古代,青楼,也分很多种。 有些个窑子,是只要你凑够了那仨瓜俩枣的嫖银,不管你什么德行他们都会接待的。 像那种地方,便属于最底层的妓馆,通常都开在巷子里,由几间连在一起的普通民房改建而成,其门口也不挂招牌。 流落到那里面的女子是极惨的,她们几乎每天都要被迫营业八个时辰以上,吃不好、睡不好,还特别容易得病;因为去那种地方的客人基本也都是穷人,做工的卖艺的,甚至还有要饭的,很多人连个人卫生都有问题,身上带个传染病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所以进了那种窑子的女人,大多活不过一年半载。 而比那种底层妓馆高一档的场子呢,就是我们在很多影视剧中常见的青楼——几层高的酒楼,独门独院儿,一楼可以饮酒吃菜,楼上也有雅间儿,房间较多,也更干净,里面姑娘自然也更多些。 这种青楼,就是为那些稍微有点儿闲钱的人服务的了。 其中,读书人居多,尤其那些落第的秀才,那一个个儿的……都觉得自己才高八斗、怀才不遇。在外边儿,他们是文人相轻,互相瞧不起彼此,也听不到什么好话;到了妓院则不同,耳朵里灌进来的尽是些溢美之词,让他们很是受用。 当然了,这种待遇,是要用银子换的…… 有银子你是大爷,等你银子使尽了,听到的可就不是那套词儿了,那时候谁还他妈管你有才没才?老鸨子嘴里那难听的话能骂得这帮酸秀才怀疑人生。 接着,还有一种妓院,叫教坊司,算是“官窑”吧,隶属礼部,负责庆典及迎接贵宾演奏乐曲事务,同时是官方的妓院。 这里面的女子,大多是那些犯了事儿被处罚的官员家的女眷,包括他们的妻子、小妾、女儿、丫鬟……还有就是些在战争中被俘的战败者妻女,或是战乱中强夺强掳的民间妇女等等。 进了教坊司为妓的女人,便会被纳入贱籍,世代连坐,受到非人对待;朝廷也是将教坊司视为一种无本万利的买卖,把那些贪官污吏家的女眷拿来当摇钱树生财,填补那些官员造成的损失。 像什么董小宛、柳如是、陈圆圆……这种大家耳熟能详的、精通琴棋书画的名妓,基本也都是教坊司里的乐官教出来的;民间的妓院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读过书的才女,那里大多都是些穷人家卖掉的女孩儿,还有就是被人贩子拐跑乃至强抢的妇女,她们连接受教育的机会都没有,就不谈别的了。 无论如何吧,这些流落风尘的女子,都是凄苦的,也都是无奈的。 她们可能因为一场自己根本无权做主的包办婚姻而被丈夫连坐,或是仅仅因为运气不好就被当成货物卖掉沦为奴隶,甚至连社会规则都站在那些剥削和欺凌她们的人那边。 苏格拉底曾主张——“即便是恶法,亦是应被遵守的法”,然后他就服从雅典贵族们的审判服毒了。 我觉得这位哲学家一生中也说过不少对的话,但唯有他死前的这个执念,其愚蠢程度是服毒也不足以治好的,他应该被送进教坊司待一段时间,我想那会改变他的看法。 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作为反面例子启发了世人对“恶法非法”的认识。 言归正传…… 在上述那段沉重的封建社会皮肉行业科普过后,我们还是来看看大朙这个平行宇宙的武侠世界中的青楼…… 这里,存在着一种比较浮夸的民间妓院。 它的档次高于上述那三种妓院中的任何一种,按现在的话来说大致就是高级会所。 其背景深不可测,财力雄厚,黑白两道通吃……虽是烟花之地、风月场所,但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七柳幽阑,就是这么个地儿。 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绿林道里有字号的好汉、或者是不便透露姓名但一看就有钱有势的大佬们,可以进。 但普通老百姓嘛……假设你卖光了家里的祖产,想来这里拼一枪,然后饿死拉倒……抱歉,不接待。 还有那种衣冠不整的、身上有异味的、脸色很差看着就像有病的……这些人的生意也都不做;要知道,这青楼里的姑娘可都金贵着呢,万一被你们传染上什么病,老鸨子找谁赔去? 简而言之,这是个只接待“体面人”的场子。 而今天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收拾得很体面;所以,他俩刚走到七柳幽阑所在的那条大街上,坐在妓院二楼栏杆旁的老鸨就盯上他们了。 这妓院的鸨母眼睛多毒啊,她一看这二人的脸色,那是干净整洁、红光满面,再看他们的眼神,都已经是晚上了,也不现半分倦色;这她就明白了——这两位的生活条件肯定很不错,绝不是那种白天要卖力气干活儿的主。 再往下看,两人的衣着打扮也是不俗,手里还都像模像样的拿了一把纸扇,仅这一身行头,就抵得上穷人家一年的收入了。 还有,他们那走路的样子,瞅着是大摇大摆、闲庭信步,一点也不慌忙,这同样是有钱人的特征。 老鸨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们这么一眼,就有十成把握——这俩必是吃过见过的公子哥儿;而他们七柳幽阑这种高级妓院,就是要做这种人的生意,也只有这种人才能在他们这个消费水平的地方常来常往。 于是乎,当孙亦谐和黄东来漫步到七柳幽阑的门口之时,两人还没迈进门槛呢,那老鸨子就像饿虎扑食一般迎出来了。 “哎——哟——” 伴随着一声仿佛猪被杀时的嚎叫,那浓妆艳抹的老鸨一个箭步就闪到了孙黄二人的身前:“二位公子!你们怎么才来呀!” 这一嗓子喊得那叫一个响,语气叫一个亲热,恐怕她亲祖宗来了她也不至于热情到这个地步。 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妈妈桑的暗号,一听到这声吼,这妓院的一楼大堂里一下子就涌出了四名女子,那个个儿都是面若桃花、风姿绰约、袅袅亭亭、娇声细语;她们身上穿的衣裳也都是绸底裹轻纱、颈下白花花……大街上可没有女子会穿这种隔着纱衣能瞅见肩膀胳膊乃至锁骨的衣服,但在这青楼里就不同了。 “来来来,还客气什么呀?里边儿请啊~”老鸨说这话时,那几名女子已经像是挟持人质一般左右夹攻把孙哥和黄哥连推带拽地拉进大门了。 两人只觉自己两边的胳膊都被人环抱住,还被什么肉乎乎的东西裹着蹭着,一个走神就被拖入了这妓院的大堂之中。 这七柳幽阑的一楼大堂,是不待客的,除了些一看就很贵的屏风摆设之外,基本就是块连接着各处楼梯的空地。 来这儿的客人,大多都不愿跟其他不认识的客人共处一室,更不想被人打扰,所以都是直接去楼上雅间儿里坐。 这雅间呢,自然也分档次,但并不是像大多数地方那样按照“天”、“地”、“玄”、“黄”这么排下来,前面说过了,来这里的都是体面人,你要是那样排法,所有人都会选“天”字一档的,连“地”字的都没人会进,更别说玄黄了…… 因此,七柳幽阑的雅间儿,每一间都有单独的名字,且都是用四个字命名,有叫“高山流水”的、有叫“一叶知秋”的、有叫“繁花似锦”的、也有叫“朝云暮雨”的……今天,孙亦谐和黄东来,就被拉进了一间叫“乐不思蜀”的。 以上这些四字名的雅间,都算同一个档次,屋内的陈设,还有上的酒菜等规格都是一致的;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档次,一般只有那种真正的大人物或者熟客才有资格进去,那种雅间儿一共只有四间,都是一字名,分别是“春”、“夏”、“秋”、“冬”,对应着这七柳幽阑中最负盛名的四位美人,即春雨、夏阳、秋叶、和初雪。 这四位无疑都是美若天仙、色艺双绝的佳人,而其中那头牌中的头牌,便是初雪姑娘。 你别看孙亦谐和黄东来初来乍到,其实上述这些情报他们早已都了然于胸——因为来之前董万就全都告诉他们了。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别看董万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头,但在这许州地界上,谁不得给他几分薄面?再说了,他也是体面人啊,捕头家也是很有钱的,其灰色收入虽不及县太爷,但也不少,说不定他还比那郑目开和葛世更富一点呢;连那郑葛二人都能混成七柳幽阑的常客,董万自然也能。 而以孙黄二人那谨慎的性格,自是要把董万所掌握的关于这间青楼的所有信息都给榨干了才肯罢休,那董万也是被他俩逼问得头皮发麻,就差把自己曾经用过的姿势都给说出来了…… 总之,双谐今晚完全是有备而来,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从初雪那边打探出当初郑目开和葛世决斗前后的隐情来。 ………… 不多时,孙亦谐和黄东来便已在“乐不思蜀”那间房中入座,酒菜也很快都端了上来。 不过起初来迎接他们的四位姑娘都已离去,想来那四人是专门负责迎客的,把客人送进了雅间便又回一楼去了。 “二位公子,恕老妈子我眼拙……”待客人坐定后,那老鸨说话也就不那么夸张了,只是用正常音量道,“我看二位有些面生,莫不是……头回来我们这儿玩儿?” “呵呵呵……”孙亦谐这边可是毫不怯场,当即以一阵淫笑开场,嘴甜如蜜,“姐姐好眼力啊,我们就是头回来啊。” “唷~瞧这位公子,这么会说话,呵呵……”老鸨子表面上是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是排遣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老手啊,一听这口风儿就是老上这种地儿来啊。” “姐姐不要取笑我了,我嘴笨得很,我身边这位黄哥才是学富五车、出口成章的才子。”孙亦谐下一句就是转脸一个拱火,把兄弟推了出去。 “是~吗!那敢情好啊,我们这儿的姑娘最喜欢才子了,黄公子今夜定能玩个尽兴。”老鸨也是顺着他的话在那儿捧。 黄东来看着眼前这两人一唱一和的都有点傻了,他也不管老鸨在场,当即就冲着孙亦谐吐槽道:“孙哥,你这如鱼得水的样子,一看就是有生活啊。” “啊?啊……哈哈哈。”孙亦谐没有应这话,只是打了个哈哈混了过去,并在桌子下面踢了黄东来一脚,用肢体语言告诉他“闭嘴”。 “那……不知二位公子,对姑娘,可有什么讲究吗?姐姐我好给你们去安排一下……”另一方面,老鸨则开始入正题了,可能是她被孙亦谐带起的无耻氛围感染,由这一句起她还真就自称姐姐了。 “呵……这个好说。”孙亦谐笑道,“姐姐您这儿现在还有多少姑娘没在陪客人的,先全部叫到我这儿来,让我过过眼呗……”他顿了顿,“哦对了,刚才门口那四位就不必来了,我已经看过了。” 老鸨一听这话,心中略有不悦,她心道:“怎么着?你小子胃口还挺大啊?我这儿的姑娘随便拉出一个到其他地方都是能和头牌一争长短的姿色,你竟然还想全部叫来,给你挑挑拣拣?把我这七柳幽阑当什么地方了?以为是你以前逛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破窑子呢?” 心里是这么想,但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翻脸,毕竟人家也说了是头回来,不懂规矩很正常。 “嗨,孙公子,您是有所不知啊……”数秒后,那老鸨故意面露难色,委婉地言道,“我这儿的姑娘们呐,都娇贵得很,我这当妈妈的心又软,舍不得管教她们,搞得她们现在这一个个儿啊……架子都端着,让她们走一趟,就推三推四、要这要那的……” 她这已经不算是暗示、而是在明说了,若这样还听不懂,还要追问一句“什么意思”,那就没意思了。 这七柳幽阑的规矩就是:你即便只让姑娘过来给你看一眼,看完也不用她陪,选了别人,那也得使钱,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哦~明白,明白。”孙亦谐能听不懂这话么,他顺手就从身上摸出一锭金子来,往那老鸨面前一放,“姐姐您也真是会疼和人呐,不容易啊……哈哈,来,这个,算是我给的见面礼,您别嫌少,拿去给姑娘们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通常在这个时候拿出的银子数量,可以大致看出这个客人的财力或是大方的程度,而孙哥这一手,立刻让老鸨把他判定为了最高的那一档。 “诶~公子也太见外啦,咯咯咯……”那老鸨见了黄金,自是喜形于色,当场咯咯直笑,抓起那锭金子就往屋外走,“二位稍等,我这就去把姑娘们叫来。” 第七章 “都是为了兄弟” 酒是白的,喝下去脸是红的。 银(金)子是凉的,攥在手心里是热的。 孙哥给的那锭金子,管用…… 只消片刻,那老鸨就一口气领着十几位姑娘过来了。 好在这雅间儿也宽敞,十几个人进来分两排站一站,依然可以站得下。 不得不说,这七柳幽阑的姑娘水准确实是高,孙哥只是眯眼一扫,便发觉她们每一个生得都十分标致;且不仅是长相,就连妆容、体态还有气质也都是相当不错。 当然了,双谐今日是来查案的,玩乐只是幌子,这些姑娘是天姿国色也好、沉鱼落雁也罢,他们也志不在此。 “嘿嘿……我瞧瞧……”待那些姑娘都站定了,孙亦谐又是淫笑开场,随即就冲那第一排的第一位招了招手,“这位小姐姐,怎么称呼啊?” 老鸨反应可快,见状,那是一个掠步就到了那位姑娘身旁,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人家公子叫你呢,还不快过去施礼?” 那姑娘得了命令,即刻轻移莲步,袅袅婷婷便行到了孙亦谐身旁。 别看这是名青楼女子,这一刻她那扭捏作态、欲拒还迎的样子,愣是能演出一种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男人般的娇羞感。 “小女子鸾清,给公子请安,公子万福。”鸾清说这话之时,两手松松抱拳,在胸前右下侧上下略作移动,并微微鞠躬,行了个挺标准的“万福”之礼。 说罢,她便微微低头,面带桃红,摆出一副很羞涩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却时不时地偷瞄上孙黄二人一眼。 别看只是这短短几秒的一声见面招呼,这其中的一举、一动……从眼神到语气,从脸的角度到站的位置……可全都是专门训练的成果。 姑娘本身漂不漂亮是其次,就这种“业务”层面上的高标准,至少在这许州及周边地区,无可出七柳幽阑之右者,这也是为什么郑目开和葛世这种家根本不在许州的人对此地也是流连忘返。 “哦?鸾清……好名字~好名字。”孙亦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鸾清又是扭捏一番,随后就照做了。 “嗯……果然是美人。”孙亦谐说着,喝了口桌上的酒,“就是不知……鸾清姑娘除了貌美如花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才艺啊?” 这七柳幽阑的姑娘个个儿都有才艺,只是水平有高有低罢了,所以鸾清被问起这个,并不怯场:“回公子,小女子略通音律、善歌舞、对诗词歌赋也略知一二。” “嚯~”一旁的黄东来听完这句,立马吐槽道,“那你得跟孙哥多聊聊了,他跟你正好相反,五音不全、四肢不协、大字不识……” 孙亦谐还没来得及回一句“闭嘴”呢,那边鸾清已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她们也是培训过的——这世上在大哭大笑时依然能保持颜值不崩的美人其实并不多,有很多美女只有在面无表情时才好看,一旦脸上的表情幅度稍微大一点就不行了,所以,这儿的姑娘在笑时,一般都会用纨扇遮住半张脸,只露眉眼,以免破坏形象。 笑了几声后,那鸾清便再度开口道:“黄公子真是爱说笑,想来……您和孙公子的交情一定很好。” 很显然,她是个很会说话的女人。 作为一个刚见面的外人,鸾清自是不可能知道孙亦谐和黄东来交情如何的,她更不可能知道这俩货平日里把这种互飙垃圾话的行为当作呼吸一样;按照一般的逻辑,如果一个男人当着女人的面数落了另一个男人,那两人即便不会当场翻脸,也很容易产生不愉快。 但鸾清此刻这一笑一言,则可以瞬间化解那种发展。 首先她用笑声表明她没把那话当真,然后她就把那“坏话”直接定性成是玩笑话,继而又引申为只有交情很好的人之间才会开这种玩笑,相当于是同时让对方两个人都有了台阶下。 像这样的情商和反应速度,很多行走江湖多年的人都不曾有。 也只有像鸾清这种身份卑贱、但又常要和达官显贵们打交道的苦命女子,才能如此娴熟。 “是是是……我俩虽不同姓,但可比亲兄弟还亲呢。”孙亦谐一边说着,一边在桌子下面报复性地踢了黄东来几脚,“呃……对了,鸾清姑娘,若今日我选你作陪,却不知你能为我做点儿什么呢?” 他这话,老鸨都快听不下去了,心中骂道:“废话,你他妈来窑子里还能是为了让她做什么?还有你这样要人家姑娘自己说出来的?” “我……”那鸾清稍一犹豫,满脸羞红,柔声应道,“我可以为公子唱歌、陪公子饮酒作乐,还可以……”她说着,又拿起纨扇,这回是整张脸都快遮完了,“……可以哄公子入睡。” “卧~靠……”黄东来听到这话,一声卧靠那是脱口而出,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 孙亦谐却是面不改色,语气平稳地回道:“哦?还可以哄我入睡啊?那么好啊?” 鸾清都没法儿接这话,心说你难不成还要我再重复一遍? “哎呀!孙公子啊……我的好弟弟!”这一刻,连老鸨都已经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拉住了孙亦谐道,“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瞧你把我们家鸾清臊的,来来,鸾清你先站回去。” “是,妈妈。”鸾清诺了声,施礼回列。 而在她走回去的同时,老鸨俯身到孙黄二人耳边,轻声道:“二位公子,你们也挑得快点儿嘛,照这样一个个慢慢聊过来,你俩今晚就不用干点儿别的啦。” “嗯……有道理。”孙亦谐点点头,然后立刻看向了第一排的第二位姑娘,张口就问,“这位姑娘,我想问一下你,你会哄人入睡吗?” 这下,老鸨可是彻底惊了,心中暗道:“合着你就想问这个是吧?” 而这时的黄东来则是趴在桌子上惨笑不止,笑得话都说不出来、濒临断气那种状态,只有他自己和孙亦谐才知道他在笑个啥。 长话短说…… 在精神上折磨了老鸨和那些姑娘们大约半个时辰后,最终……孙亦谐和黄东来一个姑娘都没选,让她们全回去了。 老鸨问他们到底要怎样,孙亦谐就说这些都不满意,让老鸨“再想想办法”,如果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那就算了,今晚就当咱哥儿俩来这儿吃顿宵夜。 这话说的……那老鸨也听懂了啊,意思里我这十几个姑娘你们全都看不上是吧?跟老娘我玩激将法,想逼我拿杀手锏出来咯?行啊,那你们等着呗。 于是乎,那老鸨一上头,真就去请自己的“四大王牌”去了。 待她出了房间、带上了门,总算可以畅所欲言的黄东来立马来了一句:“孙哥,你也太他妈猛了吧?你这窑子逛得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啊!” “哎呀……”孙亦谐拉长了嗓门儿,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都是为了兄弟……逢场作戏嘛。” “你这戏入得有点深呐,怕不是本色演出哦?”黄东来接道。 “毛!”孙亦谐喝了口酒,随即便扯开了话题,“不过我摸着良心说句,这些妹子都蛮惨的,从表情到说话都训练得滴水不漏……唉,也都是为了生活啊。” “生什么活啊?人家那最多叫生存,妓院训练她们则是为了生意……总之这个世界对女人可不友善。”黄东来说到这儿,不禁回忆起了他俩原本所在的那个宇宙,感慨道,“还是我们以前的世界里男女平等些,你看你以前,老婆让你洗碗,你屁都不敢放就去洗了……” “滚!老子上辈子也是一家之主!”孙亦谐打断道,“我洗碗只是为了兴趣,谁敢强迫让我洗碗?我一个耳光就甩过去!” “是是是,大家都知道嘛,你那张脸奔着你老婆的手就呼过去了嘛,可不就是一个耳光嘛。”黄东来笑道。 孙亦谐歪着头,那口头禅又来了:“妈个鸡的,你给老子闭……” 吱—— 就在他要骂街的时候,忽然,房门又被推开了。 人还未到,一阵香风便先吹了进来。 紧接着就看到老鸨搀着一位绝色的佳人,缓步迈过门槛儿,来到了他们桌前。 来的这位,是“春雨”姑娘,即这七柳幽阑的四块招牌之一。 招牌之所以是招牌,肯定有她的道理;春雨只是往那儿一站,都不用说话,她那种存在感、吸引力,还有气场……便将此前来过的那十几人统统比了下去。 所谓的“美”,除了五官、脸型、身材等客观因素外,更重要的是一种主观上的感觉。 要当青楼里的花魁,就必须明白别人要在自己身上找的感觉是什么。 那种东西要总结的话就是——以最卑贱的身份,做最高不可攀的人。 春雨是很清楚这点的,所以她才和刚才那些姑娘们不一样。 “二位公子,我来给你们引见啊……”老鸨见他俩看到春雨后都不说话了,以为这俩小子终于被镇住了,故而面露得色地上前言道,“这位,便是我们这儿的……” “想必……这位就是春雨姑娘吧。”这回,竟是黄东来打断了老鸨的话,并准确地猜出了来者是谁,“姑娘的芳名,黄某素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就是春雨呢?很简单……董万有提过。 董万作为这七柳幽阑的常客,春雨、夏阳、秋叶、初雪这四人,他都去求见过;可惜,见是见着了,但她们四位没有一个和他聊得来的,所以他也没能在其中任何一位的香阁中过夜。 但无论如何,既然见过,那就有情报。 这样的美人,见了便忘不了,至少董万他忘不了;不但忘不了,他还对这四位每一个的容貌身姿、乃至见他时穿着的衣服、抹的脂粉味……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此,听董万详细地描述过一遍后,孙黄二人虽还没有见过这春夏秋冬四大美人,但已经对她们的形象气质乃至气味都有了一个初步的概念;黄东来能猜出来的人就是春雨,也并不奇怪。 “黄公子过誉了,春雨乃一介风尘女子,黄公子能知道我的名字,我已十分知足。”春雨这就是偏高冷的路线了,虽然她的言辞中将身段放得很低,但语气却是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 本来她这话一说,对面九成九就上钩了,马上就是热脸贴人冷屁股那种情绪上来了。 不料,黄东来的回应却是:“哦,这样啊……那,不用谢,请。” 他居然跟人说了句“不用谢”,还在说那个“请”字时冲门口的方向伸了伸手,意思里要送客。 莫说是当了这儿的招牌之后了,就算是之前,春雨也没遇到过这种待遇啊,她心道:“进来两句话一说就让我走?一般难道不应该是我让别人走吗?这什么情况?” 老鸨也看傻了,也在心中暗道:“怎么着?这俩小子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还有见了我这儿的杀手锏之后张口就让走的?你俩……莫不是喜欢男人?” 她还在疑惑着呢,她身后那春雨姑娘可是面子上挂不住了,都没留句话,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老鸨见姑娘生气了,刚要追出去,却是被孙亦谐出言叫住:“姐姐,请留步。” 一听这孙公子的语气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老鸨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自己也正色道:“孙公子……还有何吩咐?” “我看姐姐也挺忙的,我俩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孙亦谐沉声道,“我们今天来,其实也不想见别人,只想见那初雪姑娘。” 话音落后,老鸨脸色也沉了下来,并冷哼了一声:“呵……原来如此。” 这七柳幽阑是个什么地方?其背后的势力有多大的能量?莫说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就算是这许州城的捕头董万、还有这里的知县……都没有资格知道。 所以,这里的老鸨无疑也是有脾气的;别看她到目前为止都是一副见钱眼开、甘言媚词的姿态,实际上她要真翻了脸,孙黄二人怕是招架不住。 这老婆子,练的那一身“梅花烙”轻功,加上四十八路“分枝摘叶手”,对付那些二流水平以下的武林中人……比如郑目开和葛世这种货色,那是绰绰有余。 她要想收拾孙亦谐和黄东来,三招两式应该也就够了。 “这就是二公子的不是了。”老鸨的语气,终于也是冷了下来,“你们若是一早说明来意,那便罢了;再退一步讲,你们来来回回折腾我这把老骨头,我也是无所谓……”此处应有个但是,“但是,你们仗着那点银子,故意戏弄、羞辱我的这些闺女们……那咱可得好好说说了不是?” 言至此处,她忽然抬手,一拍桌子。 那桌子……没事儿。 桌上所有装菜的盘子和酒壶酒杯,碎了。 第八章 庶爷 明亮的屋室,奢华的陈设。 精致的菜肴,孤寂的背影。 在七柳幽阑,有这么一间房,客人们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它存在。 有一个男人,他常在这个房间里喝酒。 下酒菜,是最好的。 但酒,却是最劣的——几文钱就能打上一两、不掺水喝着呛人、掺水喝着没味儿的那种。 他喜欢这种酒,因为这酒能让他记得自己是谁。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忽然响起,两下,跟着是三下。 “进来。”男人听暗号没错,于是应了一声。 接着,老鸨就推门进来了。 “庶爷。”老鸨进门后,是这么称呼这名男子的。 但其实,这个男人的名字里并没有“庶”这个字,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他要求对方这样叫他而已。 “说。”庶爷闻声,便转过身来,看向了老鸨。 但见,这庶爷一身玄衫,衣着朴素,面色白净,消瘦颀长。他虽已是两鬓灰白,但看起来年纪也不过四十上下,胡须不算很长,不过修得很整齐。 “有位孙亦谐孙公子,还有黄东来黄公子……想要求见初雪姑娘。”老鸨如是回道。 这老鸨刚才还在“乐不思蜀”那边跟孙黄二人叫板呢,这会儿怎么到这儿来了呢? 因为她刚才拍完桌子之后,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把他们各自的大名给报出来了…… 虽然老鸨此前通过孙黄二人的只言片语听出了他们一个姓孙、一个姓黄,但一直都是以公子相称,并不知道他们的全名;直到方才,她跟那两人翻脸时,孙亦谐他们才报了全名。 妓院可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许州城离洛阳又那么近,老鸨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位正当红的武林新秀在洛阳的事迹,于是,她权衡之下,来到了这里…… “孙亦谐,黄东来……”庶爷将这两个名字又念叨了一遍,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随后,他笑了,“呵……你跟他们说,想见初雪可以,但他们两人中,只有一个能见到初雪,而另一个,得来陪我喝酒。” 他这句话,让老鸨都感到有点惊讶。 老鸨在这里那么多年了,在她印象中,庶爷请别人同饮这种事……只发生过寥寥数次,且他请的都是自己的“朋友”;而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第一次来七柳幽阑,他们恐怕连认都不认识庶爷,更不用谈什么交情了。 “怎么了?”庶爷见老鸨没有第一时间应话,故又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老鸨赶紧低下头,朝门口退去,“老奴这就去办。” ………… 回到“乐不思蜀”门口时,那老鸨额头上的冷汗还没干呢,她擦了擦才进得屋去。 “二位公子久等。”回到双谐面前,老鸨反倒淡定了不少。 “怎么样?初雪姑娘怎么说的?”孙亦谐以为老鸨刚才出去是直接去见初雪去了,故才有此一问。 他并不知道,在这七柳幽阑,你要见谁都可以直接去问本人,唯有那初雪,要见她……得先问过庶爷。 “要见初雪姑娘,你们得答应一个条件。”老鸨并没有正面回答孙亦谐的问题。 “什么条件?”黄东来这时又吐槽道,“莫非是要加钱?” 老鸨无视了他那后半句话,颇为严肃地回道:“你们二人,只有一人可以去见初雪,而另一人,得去陪我们老板喝一杯。” “哈?”孙亦谐和黄东来十分同步的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个语气助词,连脸上的表情都一样。 “你们可以先商量一下。”老鸨也不多跟他们废话,说着就往外走,“若不答应这条件,那见初雪的事也免谈,二位就请自便吧。” 说完,她已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既然人家留下你们自己商量,那就商量呗。 “我去……这儿的老板到底是谁啊?”孙亦谐当即便面露疑惑道。 “鬼知道……”黄东来两手一摊,“连董捕头这种熟客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俩哪儿打听去?” 这时,孙亦谐小眼珠子一转,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接着道:“诶~黄哥,你说,会不会是那种设定……”他顿了顿,勾起一边的嘴角笑道,“比如,这儿的老板其实是个女的,而且是比那春夏秋冬四大花魁还要漂亮的绝世美女……” “孙哥。”黄东来用一种很认真的眼神看着孙亦谐,“你不就是想忽悠我去陪男人喝酒,自己去见头牌嘛……我去喝就是了呀,你现在编的这套连雷不忌都不会信啊。” “哎呀~什么叫编嘛,人要有梦想,万一呢……”孙亦谐说着,赶紧抓起桌上的酒杯喝了口酒,稍微掩饰了一下被黄东来揭穿的尴尬。 这两人确是太了解彼此了,骗谁也骗不了对方,所以他们商量得也是飞快。 不多时,两人就把老鸨叫了进来,给了答复;老鸨也不耽搁,当即让孙亦谐在房中再等片刻,然后就带着黄东来去了庶爷所在的房间。 ………… 咚咚——咚咚咚—— 还是二加三的敲门声。 待屋里的庶爷道了声“进”,老鸨才推开房门,站在门口说了句:“庶爷,黄公子带到。” “嗯。”庶爷应着,已站起身,走向了门前,并抱拳拱手道,“黄少侠,久仰大名。” 黄东来也是一边打量着来人,一边回礼:“好说,黄某不才,不知尊驾……” “蒙朋友们抬举,称我一声‘庶爷’。”庶爷接道。 “哦~”黄东来也抱拳道,“好,那黄某也是恭敬不如从命……” 他表面上是没说什么,但心里明白,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一个连真正的名字都不愿告诉别人的人,其身上必定藏着诸多秘密。 根据黄东来的经验,这种人基本就是“只要报出名字就自带一大堆信息”的那个类型……跟这种人打交道,要分外小心。 “你忙你的去吧。”和黄东来打完了招呼,庶爷便随口打发了门外的老鸨。 老鸨得令后,便关门走了。 到了这会儿,这老鸨才刚刚要去初雪那边通知她有人求见,并让姑娘梳妆准备,所以,孙亦谐和初雪的事儿,咱们稍后再表。 眼下,还是继续说这庶爷和黄东来的对饮。 几声互“请”过后,黄东来和庶爷双双落座。酒菜都是现成的,黄东来坐下,也就是添双筷子、添个杯子的事儿。 “黄少侠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真是英雄少年,一表人才,容庶某先敬你一杯。”庶爷这套词儿也是早就想好了,如果此刻来的人是孙亦谐,他就把这句话里的“黄”换成“孙”,一样可以用。 “庶爷客气了,黄某受之有愧。”黄东来面带三分笑地端起了酒杯,在回这句话的同时,他已不动声色地验了验酒里有没有被下药。 毕竟是黄门少主,把陌生人递来的东西送进嘴里之前,他基本都要仔细观察一下,这也是他爹从小训练他而养成的好习惯。 第一杯酒饮下,黄东来还没把杯子放到桌上呢,庶爷就立刻问道:“黄少侠,我这酒如何?” “难喝。”黄东来几乎是句头追着句尾,紧跟着庶爷的问题就给出了答案。 这个回答,可并不是因为黄东来老实、说话不经思考,恰恰相反,他思考得飞快,所以他立刻明白这问题是一次试探。 “哦?”庶爷果然被黄东来那超快的回答搞得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呵……黄少侠还真是快人快语。” “不,我已经很客气了。”黄东来道。 “那怎么才叫不客气呢?”庶爷道。 “不客气的说法就是……”黄东来眉梢一挑,将手里那空酒杯的杯口冲着对方,“……你是不是在尿里搀酒了?” “哈哈哈哈哈……”庶爷笑了,大笑。 笑罢,他又道:“黄少侠稍等。” 说着,他又起身,到房间一侧,打开一个柜子,重新拿了壶酒过来。 “这是好酒?”黄东来抬眼看着对方道。 “是好酒。”庶爷边往回走边道。 “你刚才为什么不喝?”黄东来道。 “我一个人的时候只喝劣酒,只有‘朋友’来了,我才陪着喝好酒。”庶爷道。 “那你这到底算抠门儿呢?还是大方呢?”黄东来道。 “这很重要吗?”庶爷道。 “的确,这不重要。”黄东来道,“重要的是,我刚才坐下时,还不是你的朋友,但我喝完那尿一般的玩意儿后,好像就是了。” “呵呵……”庶爷又笑了笑,“黄贤弟……”他对黄东来的称呼忽然就变了,“你应该能懂,像我这样的人,比起‘好话’来,更喜欢听‘实话’,所以,你只要跟我说实话,就可以是我的朋友。” “‘可以是’?”黄东来挑出了这句话里的重点,用疑问的语气抛了回去。 “对,‘可以是’。”庶爷道,“因为仅仅是说话实在,也是不够的。” “还有别的?”黄东来道。 庶爷这时已经重新坐下,并亲自给黄东来满上了第二杯酒:“有啊,还得聪明。” “这么说来,我很聪明?”黄东来道。 “你是很聪明。”庶爷道,“所以此刻你一直在问我听起来很笨的问题,但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也知道问的这些大抵都是废话。” 黄东来点点头:“那你说点不废的我来听听。” “你们是来查郑目开的死的,对吧?”庶爷果然是没说废话,突然就把话题带到了孙黄二人的来意上。 黄东来拿起那第二杯酒,又是一饮而尽,随后道:“既然庶爷已经知道了,不如……你现在就把此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也免得我俩在你这儿瞎折腾。” “呵……”庶爷闻言,轻笑一声,随即也喝了一杯那好酒,再道,“我能跟你说的就是,你们在我这儿再怎么折腾,也是查不出任何东西来的。” “那您的意思是……”黄东来眼神微变,“……让我们别再查了?” “是的。”庶爷道。 “可我们的一位兄弟……包括我们自己,现在都被广行镖局给盯死了。”黄东来道,“不查明真相,我们便无法洗刷自己的冤屈啊。” 按说,这时候,庶爷完全可以回答:“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但他没有这样说。 他竟然是这么说的:“那要不然……我用另一种方法来帮帮你们?” 黄东来神情一肃,看着对方道:“哦?什么方法?” 别看此刻黄哥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他心里慌得一逼,生怕对方这时回他一句“我这就把你俩给杀了,一了百了”。 “黄贤弟……”一息过后,庶爷慢悠悠接道,“我要是告诉你,我可以让广行镖局在一夜之间消失,你意下如何?” 黄东来听了这话,简直被秀得头皮发麻。 镖局,虽不是正统的武林宗门,而是以营业为主、授艺为次的特殊组织,但真要论实力,广行镖局也勉强排得进正道二线门派的末流。 今天,哪怕是一个一线大派的掌门,恐怕也不敢说能让哪个二线门派“在一夜之间消失”的,但这庶爷竟是说出来了,且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庶爷……愿意为我们做这种事?”黄东来先是喝了口酒压压惊,随后才问道。 他根本也没问对方“行不行”,而是开始往“为什么”那个方向引。 “愿意啊。”庶爷的口气是理所当然,“毕竟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难不难是其次。”黄东来接道,“您为什么要为我们做到这个地步呢?” “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啊。”庶爷道,“为朋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是很平常吗?” 黄东来脑子一转,反应过来了:“那……这事儿,是庶爷您亲自办,还是……” “呵……怎么会是我亲自办呢。”庶爷笑道,“我和你是朋友,和别人也是朋友,过去,我也曾帮别的朋友办过不少事,所以今天,我就可以求那些朋友来办你这件事。” 黄东来听到这儿,心里吐槽道:“你这他妈不叫‘朋友’,叫‘教父’好吧?” “哈哈哈……”下一秒,黄哥便大笑出声,“那我能不能这么认为……今天,你替我们灭了广行镖局后,为了还你这个人情,同时也为了避免你把这事儿捅出去,在将来的某一天,我这个‘朋友’,很可能也要帮一些与我素昧平生的、你的朋友……去处理一些类似的事情。” 庶爷微笑着,又喝了一杯酒,并在放下酒杯后看向黄东来:“我就说……你是个聪明人嘛。” 第九章 初雪 一个女人梳妆打扮,要花去多少时间? 这因人而异。 一个女人能让男人心甘情愿的等着她梳妆打扮多少时间? 这因人,而异。 初雪就曾经让很多人等过整整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的太阳都快出来了,她再让丫鬟出来告诉你:“抱歉,初雪姑娘找不到符合她今日心情的脂粉,公子改日再来吧。” 就算是体面人,遇到了这种事也会生气的。 但生气归生气,你可不能失了风度,若你把这口气咽下去了,真就改天再来,也许到时候她确实会给你个面子,出来陪你喝一杯。 而你要是当场吹胡子瞪眼、拍桌子胡嚷嚷,那你以后莫说是来见初雪了,七柳幽阑的门你都别想再进。 或许有人会质疑,一个青楼会有那么大的能量?能把那些“体面人”都拒之门外? 是的,有的。 因为庶爷的“朋友”很多,而且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已足够显赫,至少在大朙的疆土上,并没有多少人能动得了他。 ………… “公子请稍坐片刻。” 孙亦谐走进那“冬”之雅间后,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接待了他。 虽然年纪不大,但那丫鬟从眼神到语气却是完全没有及笄之年应有的天真和活泼,相反,她显得十分老练淡定。 孙亦谐看着她,只觉得可悲、可怜,但也并没说什么,只是在桌边坐定,默默等着。 那丫鬟绕过屏风,又穿过一扇以珠帘相隔的内门,进到里屋,也不知她在里面跟初雪说了些什么,过了会儿,她便拿了张纸条出来。 这下孙亦谐可慌了,万一人家跟他打字谜他可受不了。 但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这初雪就是喜欢跟别人打字谜,所以她人都没出来呢,就先递了个谜语给孙亦谐。 “公子,我们小姐说,想先请你看个字。”那丫鬟说着,就把字条摆到了孙亦谐面前的桌上。 没办法,都放到眼前了,不管认不认识,至少得看一眼吧。 孙亦谐略感无奈地拿起纸条,摊开一看,果然……这字儿他不认识。 纸上写的那字,是“??”,外面一个繁体的“門”,里面一个繁体的“見”,若是将这两个部分拆开,孙亦谐还认得,但放一起,他连念都不会念。 还好他不会念…… 他今天要是认识这个字,并且回答这个念“缇”,那他就错了。 这个字,得换个思路去看:首先,“门”里有“见”,这个很多人能猜到,有让他进门去见面的意思,但,还不仅如此……这里面,还藏了另一个字,是“问”。 初雪知道孙亦谐是有事要来问自己,也知道是什么事,但她不能说——请注意,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但她其实又是很想帮孙亦谐解答的,那怎么办呢?于是他就用一个没有“口”的问,来暗示孙亦谐:“隔墙有耳,不要直接把问题说出来。” 而那去掉了“口”的问,就是“门”了,因此,“??”字的另一重意思,就是只有“闭口不谈那个问题”,这门里才能容得下“见”,我也才能解答你。 只是一个字,就包含了上述这一大堆的信息,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倒霉催的。 你跟饱读诗书、机智过人的人玩儿这套,人家都未必能解出来,跟孙亦谐这个“丈育”搞这个? 孙哥凝视了那个字整整十秒,然后一拍桌子,看着站在一旁等他答复的丫鬟,大言不惭道:“好!我懂了!” 如果黄东来此刻在他身边,绝对会一眼看穿他,并当即对他说一句:“你懂个毛!” 幸好……黄哥不在。 “公子……”那丫鬟也是愣了一下,因为孙亦谐并没有把这个字念出来,所以反而显得他可能真的是懂了,“您……真的明白?” “啊……是啊。”孙亦谐心里虚得一逼,但表面上还要不懂装懂,“但……这个……不好说啊。” 他本是想故弄玄虚,用这句话搪塞过去,却没想到这句“不好说”正中下怀,和对方的本意不谋而合。 丫鬟一听,心说这公子居然真的猜到了,也是又惊又喜,她稍顿了一下,定了定心神,再道:“好,公子请随我来。” 孙亦谐还以为自己混过去了,也是一阵窃喜,紧接着就起身随那丫鬟一同绕过屏风往里屋走。 挑开珠帘前,那丫鬟停住了脚步,通报道:“小姐,孙公子……” “我都听见了,让他进来吧。”没等丫鬟把话说完,里面的初雪便直接吩咐道。 初雪的声音,有点出乎孙亦谐的意料。 孙亦谐本以为,这头牌佳丽的嗓子,也当如黄莺出谷、似水如歌,但初雪的声音却不是那般甜腻的、轻柔的……而是委婉低沉、独具风韵,若要比喻的话,那嗓音入耳时,便似是吃下一口软糯的香米、又饮下一勺醇厚的高汤,让人觉着舒服、回味。 又行几步,穿帘而过,孙亦谐终于是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初雪姑娘。 虽然此前孙黄二人皆已听董捕头描述过初雪的美貌,但真见到时,孙亦谐依然是愣住了。 却见,那姑娘着一身素色绣?,内衬淡青色纱裙,面沉似水,娉婷而立。 她那容貌,温婉却不乏惊艳,她那气质,端庄又不失清纯。 孙亦谐的视线再往下慢慢扫去,再看初雪姑娘那身姿,亦是兰胸耸罗衣,柳腰堪盈握,即便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也引人浮想联翩…… 纵已两世为人,孙亦谐也不得不承认,像眼前这般美貌的女子,确是世上少有,说句天仙下凡也并不为过。 要知道,孙哥可是在一个有着先进的化妆技术、逆天的PS技术、整容也非常普遍的世界待过的……而且,在他原本的宇宙,他若想看美女,打开浏览器随便一搜就能看到成千上万;单论鉴赏美女这件事情,他的眼界显然比起这大朙的帝王还要宽广得多…… 因此,一个能让孙亦谐也感到惊叹的美人,那绝对是万中无一。 “公子,请坐吧。”初雪的这句话,让已经有些看呆了的孙亦谐堪堪回过神来。 “啊?哦……好,好。”孙亦谐应了声,与对方一同入座。 那小丫鬟也很是知趣,待他们入座后便请了个万福出去了,只留下孙公子和初雪姑娘两人慢叙。 初雪那边呢,对于孙亦谐一看到自己就开始“扫视”加发呆的那个反应是有点不悦的,心说这男人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嘛。 不过……女人的“不开心”,也分两种。 眼下这种,便属于假的不开心——其实呢,初雪也并没怎么生气,而且她在心里吐槽的同时,还获得了优越感。 假设现在来了个男人,进来之后都懒得正眼瞧她,瞧完了之后也没多大反应,那她才会真的不开心。 女人,并不是喜欢拒绝男人,而是喜欢“掌握着拒绝别人的权力”,但不管是被男人追到了、还是被放弃了,女人都会失去那种权力,而那……才是令人不悦的。 “孙公子,真的明白我那个字的意思了吗?”一坐下,初雪就抛来这么一个问题。 孙亦谐的心里越虚,嘴上声音就越大:“哈!若不明白,我还会坐在这里吗?” 这种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听着像反问其实也可以是疑问的套路,孙亦谐可谓驾轻就熟;毕竟是鱼市巨子,这鱼目混珠之法若是玩儿不溜,又怎能从那刀光剑影中趟过来。 “好。”初雪说着,便端起了桌上的一壶酒。 这桌上,早已备齐了酒菜,也摆好了杯碗筷羹。此时,初雪亲自为孙亦谐斟了一杯酒,而她自己也端起一杯来。 “那今晚,我们便止谈风月,莫问其他。”初雪说着,已举杯相敬。 “嗯……好啊。”孙亦谐刚才就没看懂那个字,所以他现在自然也没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他只是见对方这么说了,就迎合着也拿起了酒杯回敬。 两人只对饮了一杯,那初雪姑娘的脸就有些红了。 她倒不是酒量差,而是体质问题。 说白了就是这人脸部的毛细血管神经末梢血液循环比常人好,再加上她那皮肤白皙娇嫩、吹弹可破,红得就更明显些。 孙亦谐一看这妹子才喝了一杯酒便已杏腮桃颊,当即笑道:“初雪姑娘,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孙哥肚子里那点墨水,也只能说出这种在现代社会被引用得烂大街的俗句来,不过,这句搁在大朙讲,效果还行…… “孙公子出口便这般引经据典,小女子才疏学浅,怕是招架不来。”但初雪这次是真有点不高兴了。 她这话,是明褒暗贬,其实她哪儿能招架不来?莫说是你孙亦谐,来个状元她也能对答如流,只是她觉得这孙公子自打见了自己之后好像就有点心不在焉的,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了,却忘了正事儿。 今夜,初雪是希望在“有人偷听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报通过对话传达给对方”,她认为通过刚才的字谜,孙亦谐也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此刻,孙亦谐好像并没有往这个方向上走。 “哦?这样啊?”孙亦谐听完那句,却是笑道,“哈!其实我也不喜欢文绉绉的,既然初雪姑娘这样说了,我接下来我说话就说得更接地气一点好了。” 这下初雪又迷茫了,心道:“诶?难道他刚才是故意为之?借此顺势改变谈话的方式?或许……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里,暗藏什么玄机?” 她……想多了。 “首先……”下一秒,孙亦谐就很自然地拿起筷子,非常不礼貌、也很没素质地一边吃菜一边说道,“我得跟你确认一下,什么叫‘风月’?什么又叫“其他”?” 初雪闻言,都有些恼了,干脆直言不讳道:“你今天想来问我的那件事,便是‘其他’,除了那件事,都是‘风月’,这样说,公子懂了吗?” 孙亦谐还真懂了。 他只是没文化,但智力可没问题,这话外之音他自可以领会——隔墙有耳,讲话不便呗。 其实就算初雪不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孙亦谐也已猜到会有人偷听了;从那老鸨的武功,到老板的邀请,无一不可看出这七柳幽阑的水有多深。 “明白!明白明白。”孙亦谐应了几声,当即就把话锋一转,“风月是吧……那这琴棋书画……咱们先来聊聊琴好了。” 初雪的房间内,确是摆着把瑶琴。 “孙公子……也懂音律?”初雪以为孙亦谐这是要用琴跟自己对什么暗号呢。 “懂啊。”孙亦谐挑眉道,“我还想跟姑娘你合奏一曲呢。” “此话当真?”初雪现在也开始虚了,她是真不知道孙亦谐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呵呵……”孙亦谐眯眼一笑,“好说好说,我呢,比较擅长打击乐……” ………… 片刻后,庶爷的房间。 此时黄东来已经走了,又剩下了庶爷一人在屋内。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又起。 “进。”庶爷应道。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男人,看穿戴,只是个最下层的龟奴,但其眼神却是十分机警,动作也格外安静。 “老板,雪儿姑娘那边……有异。”那男子俯身到庶爷耳边,直接禀道。 “怎么个有异?”庶爷的态度倒是挺悠然的,“莫非,她乱说话了?” “属下不知……”男子应道。 “嗯?”庶爷转头瞪了那男子一眼,“什么意思?” 男子面露难色:“那孙公子,说是要与雪儿姑娘研究音律,然后就喊人拿来了几面锣鼓,在屋里敲打起来,属下实在是……” “呵……”庶爷听到这儿,也是不禁笑了,“好一个孙亦谐,真会玩儿啊……” “庶爷,现在该怎么办?”那男子却显得有些急切,赶忙又问。 “怎,么,办?”庶爷将这三个字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反问道,“我倒要问问你了,你打算怎么办?”他说到这儿,语气中顿时带上了几分讽刺之意,“杀郑目开的时候,你不是很有主意的吗?现在你喜欢的女人跟别的男人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呢……你却跑我这儿来,问我怎么办?” 那龟奴打扮的男子听到这里,全身都紧绷起来,那一对虎目仿佛都快瞪出血来,但他仍是忍着,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呵……”庶爷看到那男子的样子,冷笑不止,稍微顿了顿才道,“行,既然你都问了,那我告诉你……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若不办,你就不是人,是个活王八,王八的女人会怎样……不用我告诉你吧?” 他话音未落,那名男子已似一阵风般离开了房间,连句告退都没留。 庶爷朝门那儿望了眼,面露厉色,啐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自己把门关上了。 第十章 前因后果 很多年前,江湖上曾有过一个杀手,他被称为“鬼差”。 正如这绰号所暗示的,只要是被他盯上的目标,最终都难逃一死。 鬼差的武功有多高,没人知道,因为他也很少展露出来,而看过他展露武功的人,基本也都已死了。 再者说,真正高明的杀手,也的确不需要多高的武功,毕竟杀人的手法有无数种,你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根本不会武功又何妨? 当然了,实际上呢……鬼差的武功还是很高的,高到什么程度呢? 就拿前文提到的“五雷穿心拳”来说,像这个级别的功夫,鬼差至少会十种。 此处,还是得再细说一下那五雷穿心拳—— 在当今武林,大部分人都认为只有“铁僧”一怀、“霸拳”霍鸣、和“八荒拳圣”雷不畏这三人还会这门功夫,但这里有个问题……他们三个,门派、身份、年纪都不同,那他们各自的“五雷穿心拳”又是从哪里习得的呢? 这事儿就得往回捯饬一下了…… 其实最初创出这拳法的人,并没有传人,他死前把这套拳法记录成册,只想着日后被有缘人发现了便可传下去。 后来,这本拳谱就和他的其他遗物一起阴差阳错落的到了一个收破烂的人手里,而这个收破烂的人,又有个朋友,是个在街头卖艺的庄稼把式。 这庄稼把式某天去收破烂的朋友家里喝酒时,偶然间发现了这本拳谱,他稍微翻了翻,虽未看得很明白,但还是隐隐感觉到了这武功不简单,于是当晚他就把那收破烂的灌醉了,悄悄顺走了拳谱。 收破烂的家里本来就乱,堆满了杂物,少了本“破书”他也根本没在意。 就这样,过了十多年,那个庄稼把式靠着“五雷穿心拳”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娶妻生子,名利双收。 而那收破烂的,还是在收破烂。 但这世上的事啊,真就说不清楚……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那庄稼把式靠着一本“偷”来的拳谱发了家,但发家后却完全没想过感恩,哪怕他自己已经家财万贯,也不曾去周济一下当年的那位穷朋友。 于是乎,报应说来就来了。 这庄稼把式的老婆,成亲后没多久就背着他偷人,不但偷人,还把他那本“五雷穿心拳”的拳谱也给偷出去给了情人。 东窗事发后,那女人也是豁出去了,干脆撕破脸,啥都说了,甚至明说了连孩子都不是跟他生的;这下,那庄稼把式可是恼羞成怒,当场就打死了自己的老婆,又去寻到老婆那情人,二话不说就给杀了。 不过,对老婆生下的那两岁多大的孩子,他终究是没能忍心下手…… 那夜,他带上了孩子和一大笔钱,悄悄来到了当年那个收破烂的朋友家里;这么多年了,那收破烂的还是睡得那么踏实,或许这就是问心无悔的人才能享有的东西吧。 庄稼把式留下了钱和孩子,自己悄然离去,回到家便自尽了。 他死的那年,距离他开门受徒也有些年头了,他有一个姓霍的入室弟子,当时已基本学会了他的“五雷穿心拳”,而他这名弟子的儿子,便是日后创立了霸拳宗的霍鸣。 另一方面,他那本被老婆偷出去送人的拳谱,从那天起就不知所踪,直到多年后,才在一间破庙里被一怀偶得。 至于雷不畏是怎么学会的呢?很简单,雷不畏退隐之前曾经见过霍鸣的父亲用这种武功杀人,他稍微琢磨一下也就会了。 但鲜有人知,这门武功,其实还有其他人会。 鬼差的师父,就会。 虽然所处的年代不同,但那鬼差的师父也是一个和雷不畏类似的拳法奇才,只要看过一遍的拳路,自己再回去想想,大多能掌握个七七八八。 很多年前,在那庄稼把式还没死的时候,鬼差的师父就从其身上偷学到了“五雷穿心拳”,当然……那也只是他偷学到的诸多武功中的一种而已。 传到了鬼差这一代呢,相对而言就差一些,但他依然是个身负了十余种上乘武功的高手。 鬼差做了几十年的杀手,只要是他接下的任务,就没有一例是失败的。 直到某一天,他觉得……该停下了——因为他老了。 尽管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他那时不过是“中年”,但对一名顶尖的杀手而言,当他的身体不能让他在执行任务时拥有十成的把握时,他便该知难而退。 可杀手,并不是那么容易退隐的。 你的身上沾了那么多的杀业和血债,就算你不是主谋,但也无法逃脱干系,终究会有人查到你身上,来找你寻仇。 要想退得安然,你就得有“朋友”。 庶爷便是个很好的“朋友”,在他的帮助下,鬼差很顺利地退隐了,甚至还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退隐后第二年的冬天,鬼差就有了个女儿。 女儿降生的第二年,他和老婆又从河里捡了个被遗弃的男婴;或许是前半生造杀业太多,他想赎罪,于是他把这个男婴也收留下,当了义子。 鬼差给自己女儿取的名字叫“雪儿”,给义子起名叫“水生”,让女儿学文,教儿子习武。 时间转眼过去,十六年后,那雪儿生得是亭亭玉立,倾国倾城,且秀外慧中,才貌双全;而那水生则是高大魁梧,武艺过人,只是……他那脑子稍微有点笨,或者说过分得憨直了。 鬼差看得出,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自打懂事起彼此间就有点儿那个意思,他也有意成全。 本来他想找个机会,让老婆跟女儿说叨说叨,自己再去跟水生通通气,然后则个良辰吉日把喜事儿办了得了,反正以后还是一家人一起过日子。 然,就在鬼差准备迎接自己幸福的晚年生活之际…… 老“朋友”,找上门来了。 当年你退隐时别人帮了你,现在,该你帮别人了。 鬼差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但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糟糕的时机;若是再晚个几年,等水生和雪儿成了亲安定下来,他这条老命就算不要了也无妨,可偏偏……事不遂人愿。 那次任务,鬼差失败了。 一辈子没失过手的杀手,第一次失手,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这并没有完……没有人能欠庶爷人情不还,既然你还不了,就让你的儿女来还。 于是,雪儿被掳到了七柳幽阑,成了这里的头牌“初雪”。 三年来,她还从未陪客人过过夜,因为庶爷很清楚,只有保持这样,她才是最有价值的。 而水生,也成了这个妓院里的一个龟奴,成了被庶爷呼来喝去的一条狗。 庶爷曾跟他说过,如果你不想当狗,那我可以让你当王八……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为了保住雪儿的清白,水生心甘情愿充当着庶爷耳目和打手,不管庶爷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当然,雪儿的话,他也是听的。 一个月前郑目开和葛世在擂台决斗的时候,那个突然冲上擂台阻止了两人的蒙面人就是水生,他无疑是得到了雪儿的授意才去的。 而两天前那郑目开的死,同样是水生所为。不过,那次倒不是有人指使他…… 那晚,郑目开因为下午在酒楼里和黄东来他们的过节,始终是有些不快;他越是琢磨,就越觉得不爽,因为黄东来所说的基本都是事实——他郑目开的确是比不上少年英雄会里那几名拔尖的少年高手,而他当初在擂台比武时,也的确是被一个来路不明的蒙面人轻松就给制住了。 念及此处,郑目开便又回想起了初雪姑娘,毕竟他和葛世的决斗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 他就这么坐在客房里,喝着闷酒,想着女人,越喝心里越气,心说:“不就是个婊子吗?装什么装?老子使了那么多银子,连手都没碰到一下,还因你受到了这般羞辱。” 他有点醉了,怒火中,又掺杂着几分欲火。 喝到天黑,他也完全没困,甚至越来越精神,终于,一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让他出了房间,离了客栈。 郑目开在城西客栈住的客房是和另外两名趟子手分开的,所以他离开时那两名小弟并不知晓,倒是店小二刚好有看见、 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郑目开,他能去的地方自然只有七柳幽阑。 戌时他就到了,随后他又在妓院后巷里徘徊了一阵儿,眼瞅着夜色渐深,附近也没人,他才施展轻功,游墙而起,从后巷翻墙上了屋顶一侧的榱桷。 因为此前已去过一次,所以他知道“冬”字雅间儿在哪儿,很快他就从三楼的一扇窗户潜入,来到了初雪那个房间门外的走廊中。 青楼里那些房间的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锁的,因此郑目开推门就进,当场就把初雪的那名丫鬟吓了一跳,但那小丫鬟还没来记得叫出声呢,已被郑目开一记手刀放倒。 初雪闻声也走了出来,结果也被郑目开一掌拍晕。 就在郑目开准备来个不计后果的霸王硬上弓之际……水生赶到了。 其实,水生就是不到,郑目开也是无法得逞的;七柳幽阑里的高手,怎么可能只有水生一个?你以为你潜进来真的无人知晓?那只是人家想看看你究竟打算干嘛而已,要不然你翻墙那会儿就被暗器打下来了……退一万步说,就是老鸨来了你也打不过啊。 郑目开被水生喝住时,也是彻底怒了,仗着酒劲儿,他一口一个“臭婊子”加“龟奴”地骂着,骂水生也就罢了,但他骂初雪的那些难听的话,搞得水生血压飙升,其结果就是……当水生回过神来时,郑目开已经被一发五雷穿心拳打成了尸体。 等到尸体躺那儿不动了,水生才慌了手脚,不过他还是先过去探了探初雪和丫鬟的鼻息,确认她们都无大碍后,这才关上房门,扛着郑目开的尸体从窗户溜了。 水生并不知道,他杀人这全过程,包括郑目开的潜入,其实全都被老鸨看见了;这老婆子,也是一肚子坏水,一直躲在暗处瞧好戏,就是不出来帮忙,憋着给庶爷打小报告呢。 那且不说…… 就说扛着尸体的水生,没头苍蝇似的在黑夜中跑着,想着该怎么处理;忽然,他就想到了,傍晚时,他好像刚听一位客人提起过这郑目开。 那个客人,也是个江湖人物,且八卦得很,下午黄东来在酒楼里数落郑目开的段子,那客人也听到了,于是他这会儿便在酒席间跟妓女们一通胡侃,从蜀中黄门一直侃到广行镖局,从黄东来孙亦谐大破天奇帮一直聊到他们和郑目开在酒楼里的冲突,就连这两帮人分别住在城里的哪两间客栈他都说了。 水生作为龟奴在那间屋外伺候着,因耳功过人,把那些话也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又由于郑目开和葛世的事情跟初雪有关、他自己也有掺和,水生听到那名字时,也就稍微认真听了下。 此刻回想起这些,水生灵机一动——我来个嫁祸吧。 前文说了,水生这人脑子有点笨,他比朱嘉端还要离谱,根本不考虑什么细节处的逻辑问题,就觉得浅表上看两件事有关联就可以了……所以他把郑目开的尸体往城东客栈附近的巷子里一丢就跑了。 但他跑出一段后再一想,郑目开还带着两名小弟呢,这两名小弟或许知道郑目开来了七柳幽阑,他们一说,我这嫁祸不就穿帮了吗?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又潜入城西客栈里送了那两名小弟一人一记五雷穿心拳。 干完这些后,水生赶紧跑回了七柳幽阑,然而,已经听老鸨打完小报告的庶爷这时正在等着他呢。 庶爷问话,水生不敢不答,他也没有能力在庶爷面前撒谎,只能把自己刚才干的事儿一五一十都给交代了。 没想到,庶爷倒也没有责怪他,听完就让他走了;但等水生离去后,庶爷又叫来两名手下,让他们立刻风头去那几具尸体的所在,用乱拳鞭尸,掩盖一下五雷穿心掌的事。 其实在那个时候,庶爷就已经算到了孙亦谐和黄东来他们有可能会被卷进事态,并查到这七柳幽阑来;他命人对尸体做的掩盖处理,也和水生做的那些无用功不同……算是比较有效和有一定逻辑的处理,而且从结果上来看,那确实加深了朱嘉端对雷不忌的怀疑。 庶爷这招将计就计,以水生一时冲动做下的案子为引,当作自己诱孙黄二人前来、拉拢他们成为“朋友”的一步棋,确是不差。 可惜,他算漏了一件事——他太小看孙亦谐和黄东来了。 第十一章 毒计又生 水生冲进那“冬”字号雅间儿时,门内出现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场面。 初雪和孙亦谐竟然坐在外面的那间屋里说着话,且不是正常说话,是把书卷起来当“传声筒”在对方耳旁大喊大叫。 而在里屋负责敲锣打鼓的人,却是那小丫鬟…… 这场面谁看着都明白啊,孙亦谐和初雪是让丫鬟制造噪音防窃听,他们自己则到外屋来,用那小孩儿传话般的办法交谈。 别看这方法好像很幼稚,但实际上确是管用,除了水生之外,庶爷在这青楼中布下的其他耳目也都没能听见这屋里的人说了啥。 此时,眼见水生闯进来了,这两人便也停止了谈话。 初雪深深地看了水生一眼,让后者有些不知所措,接着,初雪也没搭理水生,便起身回到里屋,噪音也随之停止。 不多时,那小丫鬟从里屋出来了,大声道了句:“小姐说她累了,想歇息了,请孙公子先回吧。” 她倒不是有意那么大声说话,而是因为刚才那番操作搞得她自己也快聋了,一时间拿捏不好讲话的音量。 “好,那在下告辞。”刚才孙亦谐其实已经差不多听初雪把该说的说完了,这会儿正好有个节骨眼儿让他撤,他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句告辞说罢,孙亦谐便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去。 而那丫鬟在传完话后也退回里屋去了。 转眼间,外面这间屋里只剩下了贸然闯进来的水生一个人傻站着;此刻的他也没那么急眼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因为他已猜到,雪儿可能是想借助这位孙少侠的力量来帮他们俩,但是,根据水生对庶爷的了解,这事儿……怕是很难,而一旦失败,他俩或许会落到比现在更惨的处境。 ………… 孙亦谐走进那“乐不思蜀”时,黄东来已在里面等候了片刻了。 “诶?你怎么先回来了?”孙亦谐看见对方,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谈崩了么是快的呀。”黄东来倒也悠闲,还在那儿吃菜喝酒,“谈完之后我还抽空去拉了个屎呢。” “嗯……”孙亦谐想了想,“那行吧,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换个地儿再说。” 两人也不多啰嗦,出门就走。 并没有人拦他们,因为他们来这一趟,其实也没消费啥东西,等于就是来吃了顿夜宵,之前给出的那锭金子已足够结账。 却说这二人出离了七柳幽阑,但没有回客栈,而是奔着另一间妓院去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 防跟踪呗…… 经过这一翻查探,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明白了这七柳幽阑的水深得很,从这种地方出来,能不牵出一两条“尾巴”吗? 反正他俩是对此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的,能防则防…… 于是,他们想出的办法就是:跑到另一间窑子,一口气包了六个房间,他俩去中间那间待着,然后在这间房的上、下、东、西、北这五个房间里都安排进几位姑娘去,不干别的,弹琴唱歌随便你们,唯一要求是动静不能停、且要响到让他们听见。 随后,他们自己那间房呢,必须要保持门敞开着,得让他们看得见南面的走廊。 做到这个地步后,他们便可以在房间里小声交流了。 那家青楼的人也不管他们……有钱人的玩法咱不懂,也不想懂,你们包下六个房间和一堆姑娘,然后也不要姑娘陪着,就两个男人开着门聊聊天……这是你们的自由,钱到位就可以了,钱到位你们在客房里倒立拉稀我们都不管。 那么庶爷的人呢? 是的,庶爷的确是派人来跟踪他们了,因为之前初雪跟孙亦谐说了点啥庶爷也不知道,他就想着找人去偷听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谈话来获悉,但眼下见识了这两位的操作,庶爷派来的探子也都傻了……这俩货这么搞,我们拿命给你去偷听啊?也只能灰溜溜回去跟庶爷如实禀报了。 庶爷得到回报后怎么发飙的咱们不管,还是来说孙黄二人。 他俩坐下把彼此搜集到的信息一交换,心说不妙——这事儿不好办。 虽然孙亦谐已经从初雪那边把郑目开被杀一事的来龙去脉都大概掌握了,但初雪同时又求孙亦谐想办法搭救她和水生,这可为了难了。 “按理说呢,只要我把今天打探到的事情跟朱嘉端一说,接下来就是朱嘉端和水生之间的事了,咱俩不忌就可以抽身走人了。”孙亦谐面露难色地跟黄东来道,“但人家这么信任我,把实情都告诉我,还求我相救,我就这么把他们卖了……好像有点过了啊。” 黄东来闻言后点点头,应道:“岂止是‘有点过’啊,简直不是人好不好?”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我觉得以你的人性,也不至于就凭人家几句话、一个请求,就能这么卖力地想办法替人办事啊,孙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得到了类似‘事成之后以身相许’的条件了啊?” “唉,甭提了。”孙亦谐一脸不爽地回道,“要真那样老子开心的一逼好吗?可惜对面给的是‘来生来世当牛做马’这种套路啊。” “卧靠,那不等于就是空手套白狼?”黄东来吐槽道。 “对啊。”孙亦谐道,“非但如此,她还说什么……‘素闻孙少侠和黄少侠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不畏强权、舍己为人……’这尼玛,你说我咋办?” “我去……这妹子可以啊。”黄东来道,“不愧是头牌,几句话就把我俩一块儿放到道德的烤架上烤起来了呀。” “可不是嘛!”孙亦谐道,“你看啊……我们现在要是把她和水生给卖了,那叫见死不救、言而无信,要是为了保住她俩而不管雷不忌了,那叫重色轻友、出卖兄弟……两头堵啊。” 此时,黄东来又思又想,忽然心生一计:“孙哥啊,我品了品,要说有什么两全的解决办法,好像也只有祸水东引,把屎盆子给扣到庶爷的头上,让朱嘉端直接找庶爷报仇去,这才行。” 孙亦谐摆摆手:“那也没用啊,你想,庶爷那是什么实力?一夜之间让广行镖局消失对他来说都是件‘容易的事’……就算我们把朱嘉端的仇恨引到他那边去,结果又能如何?无非就是朱嘉端那伙人全灭,然后水生和初雪还是没救出来;最关键的是……经过这么一折腾,我俩没准也会被庶爷盯上报复。” “嗯……”黄东来沉吟一声,接道:“所以我们现在既要给朱嘉端一个满意的结果,又要保证不忌和水生都用不出去顶缸,还要设法让庶爷心甘情愿把水生和初雪放了……”他摊了摊手,“这不太可能吧?” 孙亦谐摇头:“黄哥,你这个思路就太正常了,正常的思路解决不了问题啊。” 黄东来一听这话,就知道孙哥这“鬼才”又有什么奇葩的鬼主意了,他当即吐槽道:“姓孙的你说,你是不是又要跟别人换家?” “你在说什么东西?”孙亦谐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你不要搞得像我只会这一招一样好不好?” 黄东来回这句话时笑得声音都发抖了:“你妈的……你不就是一切战术转换家吗?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滚!”孙亦谐厚颜否认道,“老子战术多得是,这次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我怎么听着这像是换家的另一种叫法啊?”黄东来道。 “毛,两码事好吗?”孙亦谐道,“所谓‘釜底抽薪’,就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你要把庶爷宰了?”黄东来脱口而出。 “对。”没想到孙亦谐竟然真这么说了。 “我靠我随口一说的啊。”黄东来都惊了。 但孙亦谐无疑是认真的:“我们把他给弄了,等他挂了以后再把杀郑目开的锅扣到他一个死人的身上,那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孙哥你还真是个鬼才啊,你这不是废话吗?”黄东来道,“弄死他是不难啊,我今天和他喝酒的时候就可以下毒弄死他,问题是弄死以后他背后的势力来找咱们寻仇咋办?” “所以我们要做成跟我们完全没关系的样子啊。”孙亦谐道。 “哈?”黄东来好像有点知道孙哥要干嘛了,“你这是要借刀杀人呢,还是要搞密室谋杀呢?” 孙亦谐回道:“肯定不是借刀杀人咯,朱嘉端这把‘刀’已经挺利了吧?还不是没把握?我觉得最好就是做成那种‘意外死亡’的样子,根本不会有人觉得这是谋杀的那种状况。” “哦……”黄东来若有所思,“那你要是想搞那种的话……我倒是有点办法的。” “呵……我就知道黄哥有办法。”孙亦谐猥琐一笑,“你直说吧,是不是跟那顾其影学了几招啊?” “哎呀~找解蛊方法的时候顺便翻了翻他的笔记,看到了一些挺实用的东西,就记下来了嘛。”黄东来斜眼看天,闪烁其词。 “‘实用的东西’?”孙亦谐一条眉毛,“有没有奇淫合欢散啊?” “奇你妹的奇!妈的你整天就搞这些,素质太他妈差了。”黄东来一边骂着,一边语气又弱了下去,“不过呢……我这次考虑用的东西,确实和那个有点像……” ………… 第二天,日上三竿。 孙亦谐和黄东来从客栈二楼走下来时,朱嘉端已经带着几名手下在客栈大堂里等他们多时了。 “唷,朱局主,够早的啊。”黄东来见了他,语气很轻松地打了声招呼。 “哼……”朱嘉端冷哼一声,压根儿不想接这话。 这种在中午跟你道早上好的行为,的确是没什么好理会的。 “不知朱局主一早在这儿堵着我们,又是所为何事啊?”孙亦谐接着又道。 不得不说,这俩货在拉高别人血压这方面是很有天赋的,两句话一说,朱嘉端就想拍桌子了。 “你们二位……可真是有能耐啊。”朱嘉端冷冷应道,“昨日里……白天还说着,要查明真相给我个交代,还把自家兄弟送进了大牢里……结果晚上你俩就逛窑子去了?还连续逛了俩?” 很显然,朱局主那边也没闲着,他的手下们也是在四处打探消息的。 “什么叫逛窑子?”孙亦谐一脸的不高兴,大义凛然道,“我俩可是一身正气,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昨日我们忍辱负重、深入敌营,还不就是为了追查你们那位大镖头的死因?” 此言一出,朱嘉端也是神情一变。 郑目开什么德行,朱嘉端这个当师父的最清楚,他知道郑目开的确是有这毛病,喜欢去些烟花柳巷,所以,若要说那郑目开的死和青楼有关,朱嘉端也并不感到意外。 “哦?”朱嘉端想了想,“那你们查到什么没有?” “查……是查到一些事情了。”黄东来道,“但现在说不得。” “为何说不得?”朱嘉端问道。 “因为说给你听,可能要坏事。”黄东来道。 “我……”朱嘉端一个激动就差点儿骂街,但他终究没骂出来,因为他忍住脏话后在心里自问了一番,发现对方说得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所谓当事者迷,经过这一天的时间冷静下来再三思考,朱嘉端确是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结论中有不少的漏洞;即便撇开这案子本身的各种逻辑问题不谈,仔细想想,从黄东来、孙亦谐和雷不忌这三人在洛阳的表现和事迹来看,他们不太可能是那种为了一场口角就去杀人的人,要说心胸促狭,其实郑目开反倒像是会心态失衡的那个。 “好……”朱嘉端道,“我不问。”他顿了顿,“但你们好歹得给我个期限,我总不能在这许州跟你们耗着,天天干等着你们逛窑子吧?” 孙亦谐和黄东来对视了一下,两秒后,孙亦谐说道:“那就两天吧,快则明天,慢则后天,我们就给你个答复。” “这么快?”朱嘉端这话也是没过脑子,因为他太惊讶了所以一不留神就说秃噜了。 “嫌快?”孙亦谐道,“那要不……您先回开封,过了腊八再来找我们?” “不!不不……两天就两天!”朱嘉端说罢,好像是怕这两人改口变卦,赶紧招呼了身旁的手下,起身就要走,“朱某静候二位佳音,告辞!” 这朱嘉端走便走了,他可不知道,根本不用两天,就在今夜,他便有一场杀身……之围。 第十二章 谈判 这日下午,吃完了午饭的黄东来和孙亦谐在许州城里到处乱逛,也不见干了什么正事儿。 到了酉时呢,两人又回了客栈,还是跟昨日傍晚一样,他们各自在房间里待了许久,估计是在梳洗什么的;一个时辰后,天黑了,这两人又穿得光鲜亮丽的走出来,准备奔窑子去了。 庶爷派去盯他们的眼线从他们出客栈起就一直跟着,并不能看出什么异常来,或者说……没有异常,这本身就是个异常。 那探子们到底遗漏了什么呢? 漏看了客栈本身…… 孙黄二人这一下午在外边儿确实是没办什么正事儿,但黄东来在离开客栈以前已经悄悄吩咐客栈里的一个伙计去帮他把事儿办了。 在他俩到处乱逛的时候,那客栈的伙计跑去城中的药铺买了一堆药材,并送到了黄东来的客房;这个事儿,那几个盯梢的并不知道,因为他们都跟着孙黄在外面跑,并没留人在客栈盯着。 当然了,就算留了,其实也没什么用。 黄东来让那伙计买的药材,都是些很常见的东西,总共买了二十几种,量也都不少,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大堆。 但实际上,他要配制的那种毒药,除了需要用到自己本身行李里带着的几种素材外,其他的,只要九种药材就够;而他之所以让人买那么多种、多量的药材回来,主要是为了掩饰他的配方。 这一手呢,是黄门的经验,也是武林中很多使毒乃至行医的高手都知道的小秘密——当你出门在外,准备在当地购置材料来配制一些比较机密的秘方时,最好是多买个几种乃至十几种无关的材料,量也不要买得正好,要多买一点;开始配制的时候,除了自己需要用的材料外,顺带也把那些用不到的材料都耗掉一点……这样一来,就算是行家,也无法通过追溯你所买材料的种类、数量、以及使用后的残量来逆推你的配方了。 更进一步讲,放到“毒杀”这个事情上来说,用这个方法,事后别人就算来搜查你的屋子,搜到了这么一大堆药材,也无法将这些材料作为证据指证你调配的就是毒药。 眼下,黄东来便用了这个套路,在“沐浴更衣”的那一个时辰里,他抽了一部分时间把今晚要用到的药都给配好了,这才与孙亦谐一同出了客栈。 戌时刚过,两人就到了七柳幽阑。 这回,老鸨对他们的态度……可不一样了。 因为昨天黄东来拒绝了庶爷那“朋友”的提议,今天老鸨自不会再给他们俩什么好脸色看。 只是与二人一个照面,那老鸨就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唷,来啦~”她斜着眼儿朝高处看,似乎是在对天讲话般念叨着,“唉,我说今儿这天儿咋回事……咋就吹着一股子邪风呢?原来是有那不知趣的非要上门啊。” 黄东来也不跟他废话,用很严肃的语气应道:“我们有事,想求见庶爷,还望通报一声。” 老鸨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单刀直入地提出这个要求来,闻言后,她神色微变,终于正眼瞧向了二人,不过语气还是不善:“庶爷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吗?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 她本是想稍微刁难和羞辱一下这二人,谁知…… “哦?”孙亦谐一听这话就笑了,当即反唇相讥道,“庶爷的客人,是你想回绝便可自作主张回绝的吗?你又以为你是谁啊?”他说到这儿,还特意抬高了嗓门儿,“你们这地方也是奇了啊,狗替主人做主了是吧?” 来这七柳幽阑的可都是体面人,像孙亦谐这种鱼市场锻炼出来的职业骂街选手可不多;这老鸨这么多年来,遇到最多的无非是骂她几句脏话的,她都习惯了,但像这种刁钻的反嘲讽她可是少见,关键这话还真把她给拿住了,把她气得直哆嗦还还不了口。 “姓孙的!你可别得寸进尺!”老鸨还是有点脾气的,还在说着狠话,“别以为庶爷高看你们一眼,就有恃无恐!” “哇,这院儿里狗叫声好大啊。”这回,轮到孙亦谐抬眼看天了,“黄哥,这到底是妓院还是狗市儿啊?看不懂啊。” “可不是嘛。”黄东来也是煞有介事东张西望,就是不看那老鸨,“要不咱回去吧,日后庶爷若问起,咱就说我们来找过他,结果被狗吠走了。” 说罢,两人转身就要出门。 那老鸨气得已经快吐血了,但她却是无可奈何,最后她还是得拉下脸上去求那两人别走。 “二位,请留步……”这时,忽有一名陌生的男子自大门外现身,挡在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面前,他也算是适时地替老鸨解了围,“庶爷有请二位上楼一叙……请这边来。” 双谐知道这人是白天跟踪他们的探子之一,对他的出现,两人也并不感到惊奇。 听到这句后,两人对视了一眼,耸耸肩,然后又转回身去,大摇大摆就上了楼;他们经过那老鸨身边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老鸨被他们这一气,也是大半天儿没缓过来;今儿她算是领教了,许你狗仗人势,就许人家狐假虎威,有时候武功高并没有什么用,水生武功够高了吧?还不是在这儿当个龟奴?走狗不动脑,一辈子都是走狗。 与此同时,庶爷的房内。 庶爷,已坐在房中恭候双谐多时了。 他知道这两人今晚还会来,就算没有人偷听到初雪和孙亦谐说了什么,他靠猜也一样能猜出个七八分。 “主人,他们已上楼了。”就在这时,黑暗中,忽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对庶爷说了句话。 “嗯。”庶爷点点头,沉声应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 不消片刻,孙黄二人已与庶爷同桌而坐。 先开口的,还是庶爷:“二位今日前来,可是有事求我?” “呵……”孙亦谐冷笑一声,“庶爷这话就见外了,托‘朋友’办点事,有什么求不求的?” “怎么?我们现在又成朋友了?”庶爷反问道,“昨日黄少侠可是明确拒绝了我作为一个朋友所给出的提议,今日……二位又反悔了?” 黄东来摇摇头,接道:“庶爷此言差矣,拒绝一个提议,并不代表拒绝一个人……‘朋友’嘛,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你有你的提议,我们也有我们的,大家交换着来嘛。” “哦……”庶爷喝了口杯中之酒,不紧不慢地接道,“那你们倒是说说,你们的提议又是什么?” “把广行镖局给灭了,那是肯定不妥的。”孙亦谐道。 “但让我们那位不忌兄弟把杀郑目开的锅给背了,肯定也不行。”黄东来道。 “把水生推出去,也不好。”孙亦谐道。 “所以依我们看,要不然……”黄东来道,“这个杀死郑目开的责任,就由庶爷您来扛了吧?”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越说越过分,最后居然当着对方的面提出了这么个要求来。 但庶爷倒也没有发火,而是很淡定地回道:“那……我怎么个扛法呢?” 孙亦谐回道:“反正郑目开的死本就是因为他暗入七柳幽阑、意图对初雪姑娘不轨,那水生……说到底也是庶爷您的人,不如您就顺势跟朱嘉端把事儿挑明了,但不要提是水生下手的,就说是您‘让手下干的’,这不就完了吗?” 他的这段话,等于是把他已经知道案情脉络的事情公开了,当然,这也在庶爷的意料之中。 “那死在城西客栈的两名趟子手,又怎么解释?”庶爷依旧是用平静的语气回道,“我就说是我想斩草除根吗?” “是啊。”黄东来这时应道,“你还可以说,你不但想斩草除根,还因为听说了郑目开此前和我们的冲突,所以想嫁祸给我们,这样就把搬运他的尸体、还有用乱拳鞭尸的事儿也一块儿解释过去了。” “嗯。”庶爷点点头,“也就是说,我把水生做的事,和我自己做的事,一并担了。”他顿了顿,“如此一来,那朱嘉端,便不会再找那雷不忌或水生算账,而是会来找我了。” “没错。”孙亦谐道,“到时候呢,庶爷您只要跟姓朱的展现一下实力,顺带给他点补偿意思意思,让他有个台阶可下……” 黄东来接过孙亦谐话头,继续说道:“这番恩威并施过后,考虑到郑目开的死基本属于活该,朱嘉端自然也只能作罢,那这事儿便也了了。” “呵……哈哈哈哈……”庶爷听到这儿,不禁笑出声来。 孙亦谐和黄东来见他笑了,也跟着笑,而且是那种标准的反派大笑,一浪高过一浪那种…… 三个人在那儿哈哈大笑了半天,终于,庶爷率先停了下来,突然问了一句:“好啊,你们都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了,那么我现在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要问你们……”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骤冷,“……我凭什么要这样帮你们?” 他话音落后,孙黄二人稍微交换了一下眼色,脸上那自信的笑容仍在。 “庶爷,我们今天在这儿跟您喝酒……是偶然吗?”孙亦谐没有回答对方,而是反抛了个问题过去。 “不是。”庶爷不喜欢撒谎,像他这样的人,都不喜欢这种让自己感到不自在的事。 “那这份‘必然’的背后,自有其原因的对吧?”黄东来又问。 这两句话一说,庶爷明白,这两人已经看穿了自己当初给水生掩盖现场时就在布局诱他们来七柳幽阑的事了。 “你们两个……”庶爷沉默了一会儿,有意无意地往旁边的无人处看了眼,才回道,“比我想象中要厉害……” “过奖了。”孙亦谐道。 “客气了。”黄东来道。 庶爷又喝了口酒,接着道:“是,你们身上,是有我要的东西。” “但你昨天给我的‘提议’,还不足以换到那东西。”黄东来接道。 “确实不足……”庶爷说着,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但你们也不能怪我……昨天我以为你们俩只是两个初出茅庐、靠着点运气才破了天奇帮之局的小鬼。” “那今天呢?”孙亦谐问道。 “你想听我夸你?”庶爷道。 “想啊,你说说,我听听。”孙亦谐脸皮厚着呢,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庶爷微笑:“我说你们是扮猪吃虎、老奸巨猾……你们不介意吧?” “不介意啊。”黄东来道,“另外,你昨天给的提议也好、今天对我们的监视也罢,我们一样也不介意……因为我们都能理解,换了我们处在你的位置,很可能会做一样的事。” “谈判嘛,本来就是大家把条件都列出来慢慢谈,很正常。”孙亦谐又补充道,“黄哥刚才也说了,‘朋友’之间,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对吧?” “那好,既然二位如此开诚布公,我就直说了。”话到了这份儿上,庶爷也不再拐弯抹角,他顺势言道,“只要你们把那本记录着顾其影蛊毒之术的手记给我,你们刚才提的那些事……我全盘照做。” 事到如今,他终于是露出了马脚。 尽管“极乐蛊”的解法如今已不是什么秘密,但顾其影的蛊术中可远不止极乐蛊这一门,他那本笔记里包含的毒术、蛊术,种类繁多,妙用无穷,这些都是花钱都买不到的、价值无法估量的东西。 为了这个,莫说是孙黄二人刚才提的那种条件了,就算他们提得更过分一点,庶爷一样会答应。 “庶爷手眼通天,难道您会不知……”一息过后,黄东来回道,“……这手记我早已交给锦衣卫了吗?” “我知道啊。”庶爷道,“但黄少侠你身为黄门少主,这东西留在你手里的那段时间……你会没看过?没记下?”他笑了笑,“呵……我甚至怀疑,你们交给锦衣卫的那本手记,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呵……不愧是庶爷,真是瞒不过您啊。”孙亦谐这时忽然夸了对方一句。 黄东来也是类似的态度,讪讪一笑:“好,庶爷您都看破了,我也就不瞒了,那手记里的内容,我确是记下了不少……但那些只在我的脑子里,我并没有将其抄下;您若要的话……我今晚回去后可以慢慢想想,过个一两日,抄好一份给您送来,只是,在此之前……” “你想让我先把你们要办的事给办了?”庶爷直接说出了对方准备说的最后半句话。 “没错。”孙亦谐和黄东来异口同声地应道。 此时,庶爷转头,摆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看了看房间一侧的一扇窗户,看完后,他便回道:“可以,那就事不宜迟,今晚……不,现在就办!” 第十三章 了事 夜深了,朱嘉端却还没睡。 出门在外时,他习惯天黑后在房间里点一盏灯,等到什么时候这灯自然熄灭了,他便去小睡一会儿,然后等到五鼓鸡鸣,他又立刻起来。 像他这个级别的高手,偶尔用运功调息来弥补一些睡眠的时间也是可以的,当然,只是偶尔……要一直不睡觉,再怎么样的高手也会猝死。 而今夜,他显然一时半刻都没法儿睡了。 因为他那房里的灯还没灭,他房间的周围便有异动…… 那一切都发生得都极快,叫喊声、闷哼声、还有那拳掌碰撞、刀剑出鞘的动静……几乎全都在同一刻自四面八方响起,又几乎在同一刻结束。 前前后后,总共也不到十秒。 接着,朱嘉端的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 就两声响,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十分扎耳。 朱嘉端并没有对那敲门声做出回应,他甚至没有大声呼吸。 此刻,他已将自己的气息敛藏,手握剑柄,立于房间正中,神经紧绷地戒备着可能来自于任何一个方向的突袭。 “朱局主,莫要紧张……”门外的人见他不回应,便主动开口道,“你的弟子们只是暂时晕过去了,并没有人死……至少现在还没有。” 朱嘉端自然不会天真到立刻就相信这种话,不过,既然对方这样说了,他也不能一直装哑巴:“你是谁?”问完这三个字后,他似乎觉得问得不够妥当,于是又补充道,“你们……是谁?” “我们……只是些跑腿的……”门外的人回道,“奉了主人之命,想请朱局主到七柳幽阑一叙。” “那你们的主人又是谁?”朱嘉端又问道。 “这……我们这些手下人可不便说。”门外的人道,“您可以当面问他。” “哼……”朱嘉端冷哼一声,“你们这主人好大的架子啊。”他顿了顿,“连个名号都不报上,就让我跟你们走……这是不是有点太小看朱某了?” 门外那兄弟此刻真的很想回他一句“是的,但那不是重点”,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数秒后,那门外之人再道:“主人知道朱局主事务繁忙,所以吩咐我们……在邀您前来的同时,先代您‘照看’一下广行镖局的诸位弟兄,以免去您的后顾之忧;希望朱局主能看在主人对您的这份‘体谅’上,给个面子,随我们走一趟。” 他这话,才是重点。 话听起来是挺客气的,实际内容就是恐吓,条件也都给你摆出来了——你要是给脸不要,那你手下那些镖师啊徒弟啊会怎样,你自己掂量掂量……再退一步讲,即便你朱局主不管那些手下死活,你本人就一定有把握突破我们的重围吗? 朱嘉端这人虽然脾气差、性子急,但他绝不是那种为了一时的面子就会把命豁出去的类型;说得再直白些,他和大多数江湖中人一样,欺软怕硬。 自己实力占优的时候就在那儿挺胸叠肚、吆五喝六,只是跟人讲点道理,便仿佛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一样;而在身处劣势时,他那腰板儿也不那么硬了,口气也不那么大了……有台阶就下、要面子就给,差不多就得了。 这会儿,朱嘉端根据形势稍微想了想,便撇了撇嘴,应道:“既如此,那朱某也只能跟你们走一趟了……” ………… 二刻后,七柳幽阑。 还是那个房间,朱嘉端已被“请”到了庶爷的面前。 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在场,当然,此时的他们是很轻松的,只是坐在一边看戏就行。 “你可以叫我‘庶爷’。”对方刚坐下,庶爷便如此自我介绍道。 “看阁下的面相,朱某可比你虚长几岁,叫你‘爷’,不合适吧?”朱嘉端还是端着架子,并未完全放下。 “合不合适的……”庶爷一副根本没把对方当回事儿的态度,“……你也得叫。” “嗯?”朱嘉端瞪了庶爷一眼,“阁下这就有点狂了吧?” “这就狂了?”庶爷反问了一句,又笑了一声,“呵……那我要是告诉你,真按礼儿走,你得跪着跟我说话,你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朱嘉端的脸色可就变了。 正所谓君臣父子,子跪父、民跪官、臣跪君……这就是礼儿。 庶爷肯定不是朱嘉端的老子,那他这话的言下之意,自己不是朝中官宦、便是皇亲国戚啊。 “你……”朱嘉端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似是想要问些什么。 “你还是别问。”但庶爷抢过他的话头,没让他问出来。 “好……”朱嘉端微微点头,又退了一步,“敢问庶爷……今日请朱某来,所为何事?” 庶爷朝孙黄二人那边瞥了眼,接道:“他们俩在这儿,你说我是为了何事?” 朱嘉端也看了看双谐,再道:“莫非……庶爷是想找我说说,小徒郑目开的死?” “正是。”庶爷回道。 “好啊。”朱嘉端往椅背上靠了靠,“朱某洗耳恭听。” 庶爷也不绕弯子,开口就道:“说来也简单,三日前……那郑目开用轻功越墙翻窗,溜进我这七柳幽阑来,意图对我们这儿的头牌用强,于是我就让几个手下把他给宰了。” “什么?”朱嘉端听到这儿,当即有些激动起来,“是你?”可他随即一想,便有些不信,“此话当真?” “我有必要骗你吗?”庶爷道。 朱嘉端脑子也不快,这个问题他一时半会儿可想不清楚:“那……为何我徒儿的尸体会在城东客栈的后巷里被找到?还有我那两名趟子手……” “这不明摆着吗?”庶爷用有些慵懒的语气打断了他,“我不想因为这种琐事而被人追查,所以就让人把郑目开的尸体扔到了白天和他有过过节的黄少侠他们所住的客栈附近,顺带掩盖了一下死因,心想着这官司让他们去应付一下得了;又因为担心那两名趟子手知道郑目开死前是奔我这七柳幽阑来的,所以我就一不做二不休……让人去把他们也给灭口了。” 朱嘉端一听,这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实际上确实是没有,因为庶爷现在说的这些,都是水生在当时当刻的真实想法,只不过如今由他把锅给背了而已。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承认了?”朱嘉端思考了片刻,又问道。 “因为人家已经查上门来了啊。”庶爷说着,又用手指了指孙亦谐和黄东来,“不想被烦……也已被烦了,我总不能把他们俩也杀了吧?当然了……杀了也行,只不过杀完了他们,便又证明了他们也不是凶手,那接下来你肯定还要接着查,到时候……我是不是又要顺手把你广行镖局也给灭了门?”他停顿了一下,耸耸肩,再道,“说到底……这事儿本来就是你那徒弟郑目开的不是,事已至此,那我干脆找你们来把话说清楚就得了。” 他越是用一种随意的态度讲出类似“把你镖局灭门”这种话来,他的可信度反而越高。 但朱嘉端也没有那么容易照单全收,仍在质疑着一些细节:“不对吧……”他眼神一凌,咄咄逼人道,“你说这些都是你的手下做的,难道你的手下随便哪个都会五雷穿心拳?” “哈!”庶爷笑了,笑完这一声,他便提高了嗓门儿,冲着屋外喊了句,“门口伺候的,你进来。” 话音一落,水生就推门进来了。 很明显,早在庶爷派人去“请”朱嘉端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水生在这间屋外候命。 此刻,他故意没有报水生的名字,而是用了“门口伺候的”这种词儿,一是不想让朱嘉端知道水生叫啥,二呢……就是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就是随便叫了个正好在门口听差的龟奴。 “爷,您吩咐。”水生低头走进来,用卑微的语气应声道。 庶爷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说道:“朱局主想看看‘五雷穿心拳’,你使个三成功力跟他过过手。” “是。”水生得令,二话没讲,运起功来就是一拳朝着朱嘉端攻了过去。 朱嘉端因为听到了庶爷的话,也不是没有防备,他坐在椅子上暗运内劲,抬掌便迎。 嘭—— 下一秒,拳掌相击,屋内的空气仿佛都为之一滞。 水生打完这拳便收势后退,站回了庶爷身边。 那朱嘉端倒是坐在那儿没动,但其鬓角有一缕冷汗已经下来了。 到这会儿,朱嘉端才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龟奴”,但他怎么看水生都是个最普通的妓院跑堂儿,从长相到眉宇间的神采都不怎么机灵的那种。 但是,方才那一拳的拳劲、功力……可是实实在在的。 朱嘉端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只用了三成力,反正他自己是用了八成以上,这才堪堪在手掌已经麻了的情况下把对方的拳劲给化解干净了,要不然他这手臂的经脉可能都会受损。 “行了,你出去吧。”还没等朱嘉端缓过劲儿来,庶爷便已摆了摆手,用很随便的语气打发水生离开。 水生诺了声,便退出了屋去,并随手带上了门。 待他出去后,庶爷又用颇为得意的眼神看着朱嘉端,问道:“朱局主,可还有其他疑问?” 朱嘉端心说:“这厮是在跟我示威啊……方才在客栈,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的手下们就将我的弟子统统制伏,眼下他随便叫一个跑堂的龟奴进来,就会使这五雷穿心拳……再加上他刚才说的礼儿……这人的背后到底是多大的势力?” 念及此处,朱嘉端其实已经虚了。 因为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可能正坐在一个自己根本得罪不起的人面前;只要对方一句话,别说是他的性命……他整个广行镖局上下、包括镖师们的家眷,怕是都难逃一劫。 “没有了……”朱嘉端无奈,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嗯。”庶爷沉吟一声,接道,“那好,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我现在提一个了事儿的法子。”他顿了顿,再道,“虽然这次的事,基本都是那郑大镖头咎由自取,但我的处置……也确有不当之处;所以,明日,我会备一份‘薄礼’送至朱局主所下榻的客栈,就当是给郑大镖头和那两位镖师的安家费,朱局主若嫌少,也可以再来找我谈……从今往后呢,朱局主便是我的‘朋友’,若有什么难办的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他说到这儿,两眼紧盯着朱嘉端:“这个法子……不知朱局主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朱嘉端已然屈服于庶爷的淫威之下,趁现在人家还给脸,他就兜着,不敢不要。 “好。”庶爷点点头,“那么,今日我们便说到这儿,朱局主……请回吧,我和孙少侠、黄少侠他们还有些别的事要谈,就不送了。” 朱嘉端闻言,抬眼看了看孙黄二人,那眼神有些复杂,也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愧疚——站在朱嘉端的角度来看,好似是自己把这两位年轻人给拖下了水,让他们也跟庶爷这种人物扯上了关系,但老朱现在自顾不暇,也没空管他们了。 “好……好,朱某告辞,诸位留步。”朱嘉端说罢就往外走,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什么通臂神剑?在真正的“势力”面前,他就是个小掌门;说实话,要不是雷不畏已经退隐江湖多年,而且远在天边,他此前跟雷不忌都不敢那么横。 待这货的脚步声远去,庶爷又将孙黄二人请回了桌边。 他亲自为他们两人斟上了两杯酒,悠然言道:“我这事儿……办的可还妥当?” “妥当!”孙亦谐举杯应道。 “讲究!”黄东来也举杯言道。 “那关于‘手记’的事……二位可还有什么难处?”庶爷再三确认道。 “没有!”孙亦谐道。 “妥妥儿的!”黄东来也是拍胸脯保证。 “好!”庶爷又抬高了嗓门儿,“我敬二位!” “请!” “请!” 孙亦谐和黄东来陪他满饮了此杯。 那么,顾其影的手记,交给庶爷这种人……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是有问题的,所以孙黄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 手记本来就是个“假条件”,他们用这个条件让庶爷先把他们想办的事情给办了,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因为庶爷在明天天亮之前就得死。 和黄东来在一个房间里待了那么久,而且还不时的吃吃喝喝,我说庶爷没被下毒,你们也不信啊。 而庶爷一死,那手记自然也就不用给了,那时再要解救初雪和水生,也是易如反掌,甚至于把整个七柳幽阑给端了都行。 然,正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这庶爷,也并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第十四章 成全 是夜,孙黄二人与庶爷做完了“交易”,又喝了几巡,便回客栈去了。 黄东来所下的那毒呢,在他们回去之时无疑还没有发作。 但等他们离去之后,便开始见效了…… 这种毒药,是顾其影那笔记上记载的奇毒之一,有个特别烂俗的名字,叫“销魂散”。 服下这销魂散的人,一时半刻并不会有任何异常,但一两个时辰后,中毒者便会开始产生燥热难当、情欲难抑的感觉,然后这人就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找人“发泄”一下。 接下来就是这毒最妙的地方了,如果这中毒者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别人来“发泄”,比如说这人被关在了一间只有他/她自己的密室里,最后只能靠自己把“事儿”办了,那他/她反而会无事。 但是,如果他/她能够找到人来发泄,那么一旦开始办事,不消片刻,他/她就会因全身血流集中到下半身导致大脑和心脏供血不足而在运动中暴毙。 死状……与房事过激引发心脉骤停而猝死的人完全一致。 你不管是找衙门的仵作还是江湖上的行家来查,都会得到相同的结论,谁来都看不出这是中毒死的。 也就是说,你再怎么怀疑,“事实”也只能证明这是一次意外、是一个巧合。 因此,孙亦谐和黄东来对脱罪还是很有把握的,他们甚至已经想好了事后有庶爷的手下来调查时该怎么装出震惊和无辜的样子。 果然,次日凌晨,人就来了。 庶爷的手下怎么在这种时间点上进的客栈,怎么把孙黄二人叫起来的,这就不多说了。 简而言之,丑时,这两位又重新穿好了衣裳,再度从客栈被“请”回了七柳幽阑。 这会儿,就不是老鸨来接待他们了,而是庶爷的一名手下。 他俩直接被请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内,一进屋,两人便看到脱得精光的庶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其身上则是连块遮挡一下的布都没盖。 “啊?这是怎么回事啊?”黄东来一见那尸体,就给了个很惊讶的反应。 “兄弟,庶爷这是……死了?”孙亦谐也是瞅着那名庶爷的手下,问了句废话。 看着这两位的表演,那位兄弟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处冷眼旁观。 不多时,从这间房间的里屋又走出一个人来。 当这个人现身的时候,孙黄二人是真的惊了,因为这人……还是庶爷。 他和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了,真正的庶爷,只有一个,毫无疑问,就是现在还活着的那个;至于在地上已经断了气的那位……或者说今天与双谐一同对饮、与朱嘉端交涉的那个,很显然只是个替身;他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刚到七柳幽阑时,被真庶爷召来,并让其“按计划行事”的那个。 “你们需要再想想吗?”庶爷看着孙黄,开口便问了这么一句。 “诶?庶哥你没死啊!”这一刻,孙亦谐忽然提高了嗓门儿,一脸喜悦地冲了过去,“哈哈哈!真是太好啦!” “嘿~你小子……”庶爷赶忙抬手制止了孙哥的靠近,一脸嫌弃地说道,“……要点儿脸行不?都这样儿了你还想浑水摸鱼混过去呢?” 连黄东来也斜了孙亦谐一眼:“孙哥,过了,已经摆明了穿帮了,真当人家是弱智啊?” 孙亦谐一看庶爷不上当,也就撇了撇嘴:“哎呀,试试又不花钱,算了算了……” 庶爷干笑一声:“呵……你俩啊……”他摇了摇头,再道,“得,跟我来吧。” 说着,他就负着双手,昂首挺胸便往屋外走。 他的那名手下则是看着孙黄二人道了声:“请。”那意思里就是让两人跟上庶爷。 事到如今,孙亦谐和黄东来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既然谋杀的意图都被看穿并化解了,那他们也只能受制于人。 两人在庶爷身后跟随着,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目的地——“冬”字号雅间儿。 孙亦谐心说要坏:莫非因为他俩玩儿砸了,庶爷要去找初雪和水生算账? 正这么想着呢,庶爷已经推开了房门。 三人进得屋来,发现初雪和水生都已经在房间里了,似已等候多时;那初雪的小丫鬟却是不在,想来是已被支走。 庶爷的那名手下并没有跟进来,而是在屋外候命,于是关起门后,这房间里便只剩下五人:初雪、水生、庶爷、孙亦谐、和黄东来。 “你们就别坐了,站着听我说吧。”庶爷像是个把学生们叫到了办公室里的教务处主任一般,一边说着,一边就自己找了张凳子一坐。 “我这个人,很公平。”庶爷的思路已理得很清晰,所以他坐下后没怎么思索便开口道,“我若欠了别人的,我会还,但别人若是欠了我的,我也一定会收回来。”他看了眼初雪,“你们最好搞清楚,这个女人,我现在这样养着、保着……和水生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在将来的某天,我打算纳她为妾……这是她父亲欠我的,她得还上。” 听着他的话,初雪和水生的脸上都现出了绝望和痛苦的神色,但都没敢出言打断。 “男人慕色,女人慕强,这是天性。”庶爷道,“你们以为我留着水生是因为我喜欢折磨他?或是为了要挟他为我办事?难道我手底下就缺他这么一个人吗?”他顿了顿,自问自答道,“我答应让水生在这儿当龟奴,只是想让雪儿看看,这种为了女人连尊严都可以不要的男人,根本就不叫男人,也远远配不上她。” “他比你……”这时,雪儿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那后半句的声音小到谁都没听见。 庶爷闻声,转头瞪向了她:“你在说什么?大声点也无妨。” 此刻,初雪也是豁出去了,她深呼吸一次,对上了庶爷的眼神:“在我看来,水生比你强上千倍!万倍!” 此话一出,在旁边看着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心里也替她捏了把汗。 庶爷那脸上,也是变颜变色,他竟是因此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他才冷哼道:“呵……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却没想到……”他的手不自觉地握起了拳,“那我问你……你觉得比我强上千万倍的这个男人,到现在为止,都为你做了些什么呢?”他微顿半秒,娓娓言道,“我把你从家里带走时,他被我的手下们打成重伤,是你跪着求我,才保住了他的命。 “他伤好后,身无分文地跑来这七柳幽阑,磕头如捣蒜的求我放了你,也是你再三请求,我才没有轰他走,而是让他在这儿当了个龟奴。 “郑目开来的时候,他倒是出手保护了你,可接下来呢?他又因为怕事、少智,把孙少侠和黄少侠这些无关的人卷了进来,结果反而牵出了更大的麻烦…… “再说眼前,我这么当面数落他,他连个屁都不敢放,还需要你来出言给他出头……” 他说的都是事实,水生还不了口,雪儿也还不了口。 “所以你到底看上他什么?就看上他全心全意对你好?”庶爷的话还没有完,“但你要明白,以你的姿色才情,这世上肯这样对你好的人多得很,他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更未必适合你。” 说到这儿,庶爷又转而看向了水生,接道:“水生,我姑且也问你一句……你真觉得,像雪儿这样的红颜祸水,是你这种人有能力保护得了、消受得起的吗?” 这个问题其实他不用问出来,在场的所有人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我……我……”水生头上青筋毕露,全身颤抖,一句话就在嘴边,但他却无法说出口。 因为说出来,对他来说便是失去一切,甚至是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孙少侠,黄少侠。”而庶爷也根本没去等水生的回答,他把要说的话说完,就直接转过头,又对孙黄二人道,“你们两位嘛,庶某还是佩服的……雷不忌是你们的兄弟,你们为了他来探我这七柳幽阑,是情义;但雪儿和水生和你们并无什么关系,你们为了给他们出头,竟有胆色来算计我……这是侠义,不过……” 他这话刚到一半呢,突然,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但见,此时站在庶爷视线盲区中的雪儿忽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利剪,高高扬起…… “喂!” “使不得!” 孙亦谐和黄东来是面对着那个方向的,他俩看见这一幕后的第一反应都以为雪儿姑娘要偷袭庶爷,所以他俩赶紧喊出声来阻止。 然…… 雪儿手里的剪子,根本没朝庶爷去…… 她是朝着自己的脸去的。 晃眼之间,雪儿已在自己的脸上割下了数道又深又长的割痕。 离她最近的水生由于被庶爷的话说得神志恍惚,也是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所以当他夺下雪儿手中的剪子时,已经晚了…… 大量的血顺着初雪的脸、脖子、还有手腕倏然流下,她那白玉般的面颊和额头上至少被割开了四五道不可挽回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雪儿!”水生嘶吼着,怀抱住已然瘫软的雪儿。 回头看到此景的庶爷,也是惊得失了镇定;他以为自己刚才的话已经给那两人“盖棺定论”,让他们都死了心,却没想到……雪儿的意志和决心远不像他想得那么脆弱。 “你……”庶爷也站起身来,朝雪儿那边走了两步,看着那满脸是血、已然毁容的绝代佳人,他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你这又是何苦……” 但雪儿却是笑了,甚至笑得有些得意:“庶爷您说得对,我就是个蠢女人,现在更是个又蠢又丑的女人……所以,现在的我,应当是与水生般配了。” 庶爷的神情凝固了,他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在今天以前,他其实也并不怎么喜欢雪儿,他只是觉得,像这样的绝色美人,给自己这样的强者做妾,那是理所应当;但此刻,他却爱上了这个已经被毁了容的女人,他觉得若是娶到这样的女人为妻,乃是天大的福分。 “唉……可惜啊……”片刻后,庶爷叹了口气。 乍听之下,他似是在对雪儿自毁容貌的行为感到惋惜,但其实他是别的意思。 “你带她走吧。”庶爷叹完了气,便对水生道,“你们已不欠我什么了,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就算他不说,水生也打算抱着雪儿去找大夫了,所以他话音未落,水生便抱起雪儿往门外跑。 “别拦他们,随他们去吧。”水生打开门时,庶爷又冲门外那个候命的手下喊了一句,让其给他们让出了道儿。 这天过后,七柳幽阑的头牌“初雪”便消失了,江湖上,也不再有人见过或听过她的消息。 当然,这也是她和水生所期望的。 待那两人离去、门也重新被那名手下关起后,庶爷又坐下了。 他的视线,凝望着地毯上残留的滴滴血渍,有些出神。 过了会儿,还是黄东来的一句马屁让他回过了神来:“庶爷不愧是人中龙凤、谦谦君子,小弟佩服……” “小弟我也对庶爷的高风亮节感到五体投地,甘拜下风。”孙亦谐也适时接道。 庶爷抬眼看向孙黄,缓了缓才沉声回道:“二位……何出此言?” “君子成人之美,小人夺人所爱。”黄东来道,“庶爷既然宁可割爱也要成全雪儿和水生,那自是了不起的君子所为。” 他和孙亦谐自是都看得穿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的,唯一区别是孙亦谐没法儿像黄哥这样把这些意思用这种文绉绉的腔调给说出来。 “哼……”庶爷终于又笑了,但笑容中含着一丝苦涩,“你俩这心性和算计,可真不像是十七八岁……” 像庶爷这样的人,是不能轻易流露出感情的;他不喜欢雪儿的时候,便不喜欢,但正因喜欢上了……才要去成全别人,然后他心里那点苦,便自己兜着。 眼下有人能明白自己的苦心,这既让庶爷感到了些许安慰,又让他产生了几分杀心…… 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大多数时候他好像都是大奸大恶,但有时他又好似菩萨心肠,无比得宽厚仁慈。 “庶爷过奖。”黄东来道,“江湖险恶,我兄弟二人也不过就是凡事谨慎,多思多虑。” 孙亦谐也道:“没错,和庶爷的算计比比,我们也只是小巫见大巫嘛,哈哈……好了,时候也不早了,现在事情都解决了,想必庶爷一定很想去独饮几杯排遣一下苦闷,我俩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他自说自话地就往门口踱步而去,又想浑水摸鱼。 “别急着走啊!”不料,下一秒,庶爷的嗓门儿突然就大了起来,其脸上的神情也恢复了平时的从容和霸气,“一码归一码……咱们三人之间的账,可还没算清呢。” 第十五章 以假乱真 清晨。 暖阳初照,四野寂然。 孙亦谐他们的马车,在这个城门刚开的时刻,便已然出了许州城,上了官道。 在前面赶车的,还是雷不忌。 此时,雷不忌倒是挺精神的,他这两天在牢里好吃好住好歇着,比在外面还闲。 不过车舆里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会儿都已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他俩,可是通宵没睡……自打凌晨时出了七柳幽阑,他们立刻又奔了衙门,把雷不忌从牢里给弄了出来,随后他们又带着不忌返回客栈,更衣洗漱,顺带喂了马套了车,紧接着就退房上路了。 很显然,莫说是一天半天,他们是一时半刻都不想在许州城里多待。 那么……几个时辰前,庶爷和他们算账到底算得怎样了呢? 其实也没怎样。 在经过了此前种种的变故后,庶爷最初的目的已经变了。 顾其影的笔记,他可以不要;他那个“替身”的死,他也可以不计较;他甚至不需要孙亦谐和黄东来立刻“把账还清”…… 按照庶爷的原话:“眼下,我什么都不需要你们做,也不用你们给我什么东西,但你们这两个‘朋友’,我已交下了,你们‘欠我的’,也请你们记住。” 这话的分量和用意,孙黄二人都明白…… 毫无疑问,庶爷已将他们两人的未来,看作是比顾其影的笔记更有“价值”的存在了,等他将来打算把这份价值“变现”的时候,他会让双谐帮他做的事,必然是拿到顾其影的笔记也做不到的、更加重要、也更加困难的事。 事到如今,孙亦谐和黄东来都觉得……之前还真不如就把顾其影的笔记抄一部分给他算了。 这世上什么债都好还,就是人情债最难还。 庶爷,便是深谙此道之人;这些年,他通过这种“朋友”间的互相帮助,在江湖上、朝野中……已布下了无数可以在关键时刻启用的棋子。 想想那位雪儿姑娘的父亲“鬼差”,当年是多厉害的人物,可就因为欠了庶爷的人情债,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甚至死后还祸及家人…… 这么说吧,这债一天没还清,孙亦谐和黄东来是一天不会安心的;再考虑到庶爷这人十有八九是在搞什么重大阴谋,他俩将来还这人情的时候多半还会“有难处”。 所以说,他们昨夜的计划其实并没有错,这事儿最终的、一了百了的解决方法,还是只有“杀掉庶爷”这一途。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今的双谐,确实没有那个实力去完成这个事。 论武功、论势力,还有其他各种硬性的、隐性的资源……他们都无法与庶爷相提并论;除非庶爷突然和顾其影、沈幽然一样,公然跳起来与全武林/朝廷作对,并且被他们有心算无心地提前布局、完成致命一击……否则,他们是没胜算的。 综上所述,现阶段而言,庶爷和双谐之间,不存在什么问题,有问题,也只是“误会”。 …………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这天白天,三人基本便在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事。 孙黄二人睡到了午时也就起来了,然后顺道跟雷不忌说了说这两天里发生的事。 当然了,他们并没有全说实话,而是有意识地把关于“庶爷”的部分全部都给略去了;他们先是说了雪儿和水生的故事,然后又说朱嘉端发现郑目开是死有余辜后就算了,再来就说那“妓院老板”觉得水生雪儿可怜,便放他们走了,关于雪儿自毁容貌的事也没提。 反正雷不忌也好骗,不会去抠什么细节,两位大哥说得他就信呗,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不告诉不忌“庶爷”的存在,无疑也是为他好,若是把这两天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雷不忌,以不忌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孙黄欠下庶爷人情是因为自己,随即把自己也给卷进去。 三人就这么一路闲聊着,到下午申时前后,正好行到了一个叫刘庄的地方,他们一看时候也不早了,再往前赶一个驿站可能来不及,便决定找间客栈住下。 刘庄这地儿,就是个比较大点的村子,村上好歹有那么一间还挺宽敞的客栈在。 雷不忌刚把马车赶到那客店门前,客栈来的小二便麻溜儿地跑了出来,又是牵马又是招呼的。 别看是小地方的小二,眼力劲儿也不错,一看是乘马车的客人,就知道人家有钱,所以那招呼起来也是格外热情。 本来一切都好好儿的,也没什么异常,没想到…… 说话间,那小二哥的眼神往马车后边儿一瞟,瞟到孙哥那把三叉戟的刹那,其脸上的神色忽然就变了。 这还没完……他这变脸,一开始也不过就是表情有点僵硬,但过了几秒,当他看到孙亦谐和黄东来从车舆中走出来时,干脆就露出了一脸的愤怒和厌恶。 紧接着,他便是马也不牵了,话也不说了,突然就扭头跑回了店里。 很快,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就随着他一同走了出来,也和他一样,盯着孙亦谐和黄东来看了看,便马上黑了脸。 “二位……”那掌柜的上前两步,纵然神态语气毫无敬意,但抱拳拱手的动作还是做了下,“恕老夫无礼,敢问……”他顿了顿,沉声道,“二位可是那孙亦谐孙少侠,和黄东来黄少侠?” 孙黄二人一听这话还挺美,心说咱俩现在都这么有名啦?随便到个村镇里,遇到个客栈掌柜的,都能把咱认出来? “呵……不错。”孙亦谐当即笑道,“在下正是孙亦谐。” “在下黄东来。”黄东来也是微笑着接道。 他们本以为店家听到这回答后会先来一声惊呼,然后把他们吹捧一番,聊表一下其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再接着就是好吃好喝好房一条龙走起。 万万没想到…… “哼!”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声冷哼,“好啊!刚跑了两个,又来两个……来得好!”那掌柜的简直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段话,“乡亲们呐!快来啊!那骗吃骗喝骗银子的齐孙儿又来了仨呀!” 他这一嗓子吼完,那四邻八里的,歘欻欻就冲出来十几口人,他们手里有拿菜刀的、有拿锄头的、还有抄着擀面棍儿的,转眼间就把那马车给围上了。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一下子都看傻了,这是干嘛?黑店?不对……黑村?就算是黑店也得等人进了门才动手吧,怎么他们现在还在街上就被gank了? “娘里个歇比的!还来是吧?”那掌柜的也是气得脸色通红,各种土话脏话全都出来了,“我告诉你们……今儿到了咱们村算你们倒霉,咱已经上过一回当了!大伙儿都还憋着火呢!今天你们就代另外那俩骗子把该挨的打给挨了,然后跟咱去见官!” 那老头儿说完,一回身就去客栈柜台底下抽出一根木棍来,带头就要上来打人。 周围那帮村民们也是群情激奋,有几个胆儿肥力壮的眼瞅着就要上前去把马车上的三人给拽下来。 这一刻……有着丰富群架经验的孙亦谐当机立断,挺身而出。 只听得,他“肏”一声暴喝,如惊雷乍起,似龙吟狗啸。 喝声未尽,孙亦谐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夺下了冲在最前的一个大汉手中的菜刀,然后一手钳制住那大汉,另一手将菜刀抵在了那大汉的脖子上。 “谁他妈敢过来!老子先一刀砍死他!”孙哥说这话时,突然又把菜刀从那大汉的脖子那儿移开,冲着前方的其他人挥舞了两下,随即又重新顶回了其手中人质的脖子处。 还别说……他这手非常管用。 仅仅是他那高亢的一声狂吼,就已经把很多人给镇住了,再加上他那种杀人如麻般的态度和气势,谁还敢上前? 村民毕竟只是村民,看着人多声势大,实际上没屁用……你让他们抓几个小偷小摸、奸夫淫(防一手)妇,那是可以的,但真遇上了亡命徒,谁也不愿上去当出头鸟送死。 “兄……兄弟……别……别冲动……”那被孙亦谐钳制住的大汉,刚才还吹胡子瞪眼一脸要吃人的样子,这会儿被孙亦谐拿刀架着,便只觉两腿发软、说话打颤,就差尿裤子了。 “谁他妈是你兄弟?”孙亦谐理都不想理他,“你给老子闭嘴!再乱说话我把你脑袋摘了!” 那大汉本身是个厨子,杀鸡杀鱼他熟练,你跟他提杀人他头皮都麻了,赶紧噤声。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行骗不成还要杀人不成?”那掌柜的此刻则已退回了客栈门内,半个身子掩在门框后面冲他们喊话道。 “放屁!”已经这情况了,孙亦谐才不管什么尊老爱幼,瞪着那老头儿就这么骂了过去,“你们几十个人拿着家伙围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过来,居然还敢说我要杀人?老子这叫正当防卫!” 别看他态度恶劣,但话都是占着理儿的。 今天这事情,若是孙亦谐不在,换成黄东来和雷不忌去处理,那大概率是要吃亏的;虽然以他们的能力要制住这些村民也不难,但他们一个用毒的、一个又太愣,一出手多半要弄出伤亡来……而若他们坚持不想伤害这些老百姓呢,就得挨揍,运气不好落下残疾都有可能。 也只有孙亦谐这鱼市场里刀光剑影趟过来的,最清楚市井里干架是怎么一回事儿,也知道该怎么控制这种场面。 “嘿。”一息过后,眼看局面暂时稳住了,孙亦谐便小声叫了黄东来一声,并使了个眼色。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黄东来和他眼神一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一秒,黄东来就登高半步,朝着周围抱拳拱手半圈,高声道:“诸位乡亲,我等途经此地,并无恶意,更不想伤害大家,却不知诸位为何要对我等刀兵相向,还望赐教。” 他们这也算先兵后礼了,孙哥先用流氓的方式控住场,黄哥再出来假装斯文,给对方来点软的——这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才比较容易化解矛盾。 黄东来这话一说,那些村民便也纷纷疑惑起来,大家都齐刷刷看向了客栈掌柜的,本来嘛……你喊我们出来的嘛,要有锅也是你背啊。 那掌柜的一想,这个“假冒黄东来”的小子说话文绉绉的,好像还讲点道理,尚可交流,故而言道:“你说……你们是孙亦谐、黄东来?” 他这么想、这么问的时候,却没有换位思考一下,自己刚才的言行又讲不讲道理? 当然了,由于孙亦谐已控制了局面,那也不重要了。 “是啊,我就是黄东来啊。”黄东来反问道,“怎么了?” 其实吧,现在冷静下来回想一下此前掌柜说的那些话,孙亦谐和黄东来大致已经猜到这刘庄发生了什么事了,不过他们还是希望当面和对方对质一下、把话说开,免得四周那些村民里还有个别人搞不清楚状况。 于是,那掌柜的就把他们村儿前几日怎么招待了另外一对“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两个骗子也是胆儿肥,除了在客栈里各种白吃白住外,还骗了不少村民,说要教他们的小孩武功啦、说要在这村子里开宗立派啦、还说要在这儿办买卖、买地买房等等,各种给村民们画饼。 这些村民一听,两位刚刚在洛阳扬名的江湖新秀竟然对他们村儿那么有兴趣,那自然是都巴结上来,各种好酒好菜伺候着,每家每户都给送银子、送礼……以换取那俩骗子空口许诺的各种“好处”。 没曾想,就在今天上午,小二按惯例去给那假孙亦谐和假黄东来送饭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人和他们行李都已不见了…… 这些天里他们收来的各种银钱、礼物……除了一些实在是不怎么值钱的、和太重的东西外,能带的都带走了。 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怕不是骗子吧? 但要去追,那是追不上了…… 这两个骗子也是早有准备,他们之前每天都故意等到日上三竿再起,并再三嘱咐小二不要一早来吵醒他们,其实都是为了逃跑这天做铺垫;就在这前一天的夜里,那俩骗子趁着夜色,摸下楼来,给他们骑来的那两匹马的蹄上都包好了布,消了马蹄儿声,然后把骗来的财务都带上,连夜骑着马,慢慢的、悄悄地溜出了村儿。等出村后,他们再把马蹄上的布解下,开始策马疾驰……所以,当小二发现那两人不见时,对方早已跑了大半天了。 随后那半天,村里人还能干嘛呢?互相埋怨呗。 那词儿大家也能想象啊——“都怨你,我就是听你说他们肯定是,才会相信的,要是我先遇上这俩骗子,绝对不会被骗。” 被骗的人大多这样,前一天还在一种“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状态中呢,后一天就都是事后诸葛亮了,你要把他/她逼急了,他/她没准还会说对方用了一种拍他/她一下肩膀就能让他/她乖乖听话把钱送出去的药,这才导致他/她这么精明正直的人中招了。 无论如何吧…… 听到了有人冒充自己行骗的事,孙亦谐和黄东来那肯定是忍不了啊,就算他们能忍,雷不忌都忍不了啊。 也甭管他们还有别的什么事儿了,眼前的这个事情,必须先解决,否则便如芒刺在背、鱼鲠在喉。 这才引出那——“孙亦谐”蒙冤堂上死,“黄东来”失足粪中亡。 第十六章 追踪 时近黄昏,双谐和雷不忌的马车又出了刘庄,往东边儿去了。 尽管他们几个已经跟村民们讲清楚了自己并不是骗子,村民们似乎也已信了,但因为发生了之前的那段小插曲,你再让他们在这个村子的客栈里过夜,他们是断然不肯的。 毕竟他们只有三个人,而这村子里上当受骗的少说也有几十乃至上百人,谁能说清楚到了晚上会不会还有一些不死心的村民跑来偷袭或者搞事? 总之,只要还留在这村里,他们仨是不可能睡得安稳的。 因此,三人干脆就跟那客栈掌柜还有村民们打听了一番先前那两个骗子的情报,然后以“要立刻去追拿骗子”为由,转头就再度出发了。 反正这时候还不算太晚,他们现在走,沿着大路跑快点儿,应该可以赶在天黑后不久抵达下一个驿站。 就这样,他们的马车一路向东,直走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这马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眼看着天色渐暗,雷不忌在车头挂上了一盏灯笼,拿根杆儿挑着,继续赶路。 又挑灯夜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驿馆到了。 还好,这驿馆今天的生意不怎么样,空房还很多,三人叫开了门后,一说要三间房,那店伙计的态度便热情了起来。 伙计将他们让进店里,又重新闭好了门,茶壶还没端上来呢,那雷不忌的肚子已经叫了起来。 不忌今天也是辛苦了,赶了一天车,也没停下好好吃过一顿饭,只是和两位大哥一起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眼下他既已坐下,自是希望能来口热的,最好再带点汤汤水水。 这伙计的眼力也不错,把茶端上时,看了看三人,便问道:“三位,咱这儿的厨子睡得晚……您几位要不要……” 孙亦谐很上道,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已摸出些银子塞进了对方手里:“小二哥,你看着张罗吧,这钱要有剩的,你就留下,权当我们请你喝酒了。” 那伙计低头一看手心里的银子数量,立刻喜上眉梢:“诶,诶!好嘞,您几位等着,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酒菜!”说完他便飞似的跑后厨去了。 待他走远,黄东来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孙哥,怎么今天这么大方啊?这不像你啊。” “呵……”孙亦谐道,“你这是明知故问啊。” 雷不忌可没他们那么好的默契,也没那么聪明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故而问道:“哥,你们在说啥呢?” “哎~别着急,你马上就知道了。”孙亦谐这会儿还卖了个关子。 等过了片刻,当那店伙计开始给他们上菜时,雷不忌就明白了,这银子确实也不是白给的。 雷不忌还没把筷子拿起来呢,孙亦谐就拉住了那店伙计,打听起了那两个骗子的事情。 别看只是个店伙计,这官驿的伙计,可不比普通民营客栈的小二,人家是有编制的,严格来说也归军队管;他们这些人,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有那种所谓的江湖大佬跟自己摆谱——什么江湖中人?在他们看来不也是老百姓么,狂什么?敢在这里装逼闹事,分分钟让官兵来把你们剿了。 所以,孙亦谐这“老百姓”,也很识趣,直接就是“银子开路”。 这世上跟银子过不去的人,少。 正所谓拿人的手短,那伙计得了这些个“小费”,回答几个问题,不过分吧? 于是,孙亦谐就趁热打铁,顺势把自己想问的都问了个明明白白,可惜……一圈问下来,有用的情报是问了不少,但唯独关于那两个骗子的行踪,这伙计是真不知道。 很显然,那假孙亦谐和假黄东来此前并没有在这个驿站里停留过。 这也对,这个驿站离刘庄太近了,那俩骗子连夜出逃,不会只逃出个一乡二里地便停下的,他们至少也得到了下一个大的县城,混进城中,才能稍稍安心;因为县城里人多,也方便销赃,不像这驿馆,上上下下就这么点儿人,两个人背着大量的金银细软在半夜里敲门入住,就算没人报官也一定会被伙计记住。 没打探到骗子的消息,孙亦谐他们也只能作罢,三人吃饱喝足,便各自回房去睡了,明儿一早他们还要继续赶路去追那俩货呢。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问,他们怎么知道要往东去追赶? 此处书中代言,这可不是村民们告诉他们的,而是之前黄东来通过勘察自己推理出来的。 那些村民毕竟能力有限,但黄东来不同,他一听那两个骗子是骑马走的,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去马厩里看看,果然……一去他就找到了两组与正常马蹄印明显不同的痕迹。 将马蹄子用布裹起来,并让马慢慢走,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掉马蹄声,但是,当马上的两人都带着很重的行李时,这样行马,无疑会留下两排很深的、且形状不规则的马蹄印来;黄东来……就是顺着这两组蹄印知道了假双谐是从村东口跑路的。 方才他们出了刘庄,在大路上前行时,黄东来还特意在车舆外陪雷不忌坐了一会儿,一路追踪着那两排异常的马蹄痕迹,想确认那俩骗子有没有拐出大路去,结果在出村后不久,他就发现那两组蹄印在某个地方停止了,然后变成了两排比较深、也比较新的蹄印,渐渐与大路上其他的正常马蹄印融在了一起。 由此可知,那两个假货在出村后不久就解开了马蹄上的布,然后打马向东去了。 从刘庄东面出来,有两个选择:其一,沿着小路走,拐进一片林子,没错,就是孙黄二人遇到黑店的那片林子,从那儿穿林过水,再经过一个村庄,沿着颍河北岸走上半日,便可到周口。 其二,就是沿着官道走,直线距离上来说,比上面那种走法远些,但最后目的地一样……还是周口。 因此,不出意外的话,那俩骗子的下一站必是周口。 按照江湖骗子的规矩,得手后,要么就是去销赃、分赃,然后歇一段日子,等钱花的差不多了再去准备下一笔“买卖”;要么就是趁热打铁,利用上一笔买卖骗来的金银财物、作为自己下一次行骗的成本,接着来一票更大的。 当然了,此处指的是那种搞大金额诈骗的团伙之间的规矩,还有另外一种利用女人行骗的路子,叫“放鹰的”、或者“贴身靠”,其变体就是今日我们所熟知的“仙人跳”……像那种呢,由于是搞“突然袭击”,半骗半讹半抢,每次作案能弄到的钱很有限,所以就没这规矩,通常都是骗一票换个地方,一单接一单基本不会停下。 言归正传…… 第二日一早,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都已休息妥当,那拉车的马也已吃饱喝足,一行人便再度踏上了“追骗”的旅程。 对这事儿,他们也是比较着急的,虽然目前来看那两个冒牌货只是骗人财物而已,但要放着不管,保不齐哪天他俩做点抢男霸女、杀人越货的勾当,到时候也都算到双谐的头上,那多憋屈。 所以,这天他们的马车走得比较快,才半日就行出了几十里地去。 然,他们快,还有比他们更快的。 就在午时将至之际,这官道上忽地尘土飞扬,蹄鸣阵阵……转眼间,便有一队骑着劲马的汉子,约十四五人,从孙亦谐他们后方拍马而至。 但见,那为首的一人,白面长髯,青衣大氅,背上还背着把五环大刀;而他身后的那些马上汉子也个个儿是虎背熊腰、面目凶恶,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这帮人离孙亦谐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那为首的白面男子便一眼看到了马车后面的三叉戟。 要说孙哥这把独门兵器啊,还真是够“独门”的,至少目前江湖上比较有名的人里,使这个的,他是独此一家,所以人家一看到这个就会想到他;此前在刘庄,那名客栈的小二也是因为瞅到了马车后的三叉戟,所以才变了脸色的…… 毫无疑问,那两个冒充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人,也是连这把兵刃也一并做了假的,甚至可以说,那把假的三叉戟,正是他们冒充双谐的关键道具。 “啊!”那白面男子定睛观瞧了几秒,在确定了自己没看走眼后,当即惊叫了一声,并接着吼道,“前面的人休走!给我站住!” 他这声吼,其实人家根本就听不清楚。 且不说这大路上本就开阔,容易散了音儿,就说他这边凌乱的马蹄声,也足够把他那话里的词儿都给淹了。 前方的孙亦谐和黄东来此时都只是依稀听到了后方的蹄声中好像有人喊叫,但话里的字可是一个都没听清,所以他们自然也没搭理。 那白面男人一看自己吼完跟没吼一样,那心头火便似浇了油般烧得更高了,他当即是打马扬鞭,带着一众弟兄猛追了上去。 马车再快,也快不过马,不到一分钟,那伙人就追了上来,把马车给拦下,并围了起来。 雷不忌一瞅这帮人的模样,心说:得了,这绝对又是来找茬儿的啊,打出了洛阳后咱基本天天被截被围,我都快习惯了,看带头那位的表情,白里透着红,明显是怒火中烧啊,看来这回我是真有架可以打了。 “车里的,别让爷爷动手,自己滚出来!”那白面男子也不客气,拦下车后,便大声呼喝道。 他这么一喊呢,孙亦谐和黄东来自也不可能继续在车舆里缩着,毕竟这是马车的车舆,不是装甲车的车厢,缩在里边儿反而不安全…… “干嘛啊?这光天化日的,想抢劫啊?”黄东来一下车,就冲对方问了这么一句。 “抢劫?”白面男子闻言,咬着牙把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随即便一撩自己那胡子,从马上翻身而下,冷哼道,“哼!谁抢谁?” 他下马后往那儿一站,孙黄雷三人将他上下一打量,便发现此人确是相貌不凡。 这白面男子,除了面相英武、长髯过喉外,那身高也在七尺开外,且是细腰梁儿、宽膀扇儿,扇子面儿的身材,再加上他那背上的兵刃、虎口的老茧,谁都能看出这是个练家子。 “哦?你们这样围上来,难道还能是我们抢你们吗?”黄东来反问。 “少给我装蒜!”白面男子怒喝一声,“说,你们可就是那孙亦谐、黄东来?” 这问题一问,孙黄二人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八成又是那两个冒牌货造的孽,找上他们来了。 “这位兄台,我看你好像也是道儿上的,问人姓名之前,不该先通报一下自己的名讳吗?”孙亦谐这时接过了话头,拿腔拿调地反过来试探了一句。 那白面男子闻言冷笑,接道:“好,今天让你们死个明白!”他顿了顿,一拍胸脯,“地远山路险,鹰飞人难及……我乃鹰城五环刀梅赤阳,梅家寨的大当家,你等可给我记好了!” 他这话里,可不仅仅有自我介绍,那开头的两句,乃是“一十三道”的切口,表明他是“天地玄黄”中“地”字头,算是陆上绿林道里能排第二档的势力。 这黑话孙亦谐自然懂,他淡定地接道:“哦~原来是梅大当家,久仰久仰……”其实他头回听说,但这不重要,“既然是绿林道上的英雄,并非什么路边的野匪,那便好说……”他微顿半秒,再道,“在下孙亦谐,这两位是我的兄弟黄东来、雷不忌……不知今日梅大当家这般气势汹汹地拦住我们,所为何事?” “何事?”梅赤阳嘴角一抽,“呵……事到如今你们还要装蒜?” 黄东来知道,接下来孙哥就算再回上几句,迎来的多半也是车轱辘话,不知道要扯多久对方才能说到点子上呢 因此,黄哥干脆就插嘴挑明道:“梅大当家,我这么跟你说吧,此时此刻,我们仨也在追赶着一对假的‘孙亦谐’和‘黄东来’,据我们所知,这俩骗子最近正冒充我们到处行骗,至于他们到底去过多少地方,骗了多少人,目前我们也就只知道一个刘家庄而已……我猜呢,你应该也是受害者,或者是替受害者来出头的,所以你也别在那儿跟我们扯皮了,赶紧说重点,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第十七章 搬山太岁 鹰城,也就是平顶山,位于洛阳的南面,许州的西南。 绿林道上“人才济济”,在这中原腹地,自也少不了几条道上的好汉。 这其中,有一对结拜兄弟,颇为出名。 其兄,便是那梅家寨的大当家,人称鹰城五环刀的梅赤阳;其弟呢,也有个绰号,叫搬山太岁朱超,是个独来独往的盗墓贼。 你要说这两人武功有多高吧……也没有。 梅赤阳的刀法虽还可以,但他也算不得什么一流高手,像沈幽然那种“内功传音”的法门,他是断然不会的,否则他也不至于靠着肉嗓子在路上大喊大叫。 朱超就更别提了,一个偷坟掘墓的,确也没必要练太多和活人拼斗的武功,练点儿缩骨功和龟息术还比较实在。 就是这么两位,姑且也在陆上绿林道的“天地玄黄”中混到了“地”字一档;可想而知,他们靠的并不是功夫好,而是“道义”。 您别看绿林道的都是帮“贼人”,有句话叫盗亦有道,人家那规矩、那讲究……可都细致着呢,单独拿出来写本儿书都行。 即便是在这武侠世界中,绿林道在“江湖”之外也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体系。 其中的“一十三道”切口,前文已经提过了,此处不再重新赘述,今儿咱来说点儿别的…… 就说下绿林道上这些“好汉”们的个人等级定位好了。 首先,很多人应该听说过“七侠五义”,但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什么叫“侠”,什么又叫“义”? 这些称谓,其实是划分等级用的……大致上分七个档次。 最低那个档次,叫“壮士”: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天神神力,三五个人轻易近不了身,但不会功夫,遇到会武功的,谁都能干他,这种就叫壮士。 第二个档次,叫“勇士”:勇士和壮士的区别,就是会武功,且能使兵刃,十八般兵器,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不说都耍得起来,至少会个几样,这种就叫勇士。 《七侠五义》中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那就是“勇士”。 再说第三个档次,叫“义士”:说简单点,勇士能上房,就是义士,即义士在内力和轻功上要比勇士更强。 锦毛鼠白玉堂这种,还有他那四位结义的哥哥,就都是“义士”。 第四个档次,便是“侠客”:义士有一口宝兵刃,就叫侠客,比如南侠展昭,使巨阙剑,北侠欧阳春,手使一口七宝刀,这种都叫侠客;义士和侠客就能耐来说,未必有很大差别,甚至有些义士比侠客还厉害,但因为有宝兵刃在,正面交手侠客一般能占上风,所以定位上高一档。 第五个档次,叫“剑客”:剑客,没有兵刃,多的不解释了,自己琢磨。 第六个档次——“剑魔”:剑魔用“假兵刃”,什么扇子、手绢儿、落叶、飞花、绣花针、石灰……呃……没有石灰粉啊,反正用的都不是正常的兵器。 最高一个档次,叫“剑仙”:什么叫剑仙?就是天花乱坠、胡说八道,你随便讲,怎么最扯淡怎么来,什么地上划一圈儿,别人就进不来了,拔三个毛变出三个假人来,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这种……就是剑仙。 是的,按照这个设定,孙悟空应该就是剑仙。 以上这七个档次,是以“短打”为主(一般认为短打就是没有马战)的评书中,对于绿林道的基本设定;所以咱这大朙的绿林道,对于道上人物的战斗力等级划分,我觉得也可以按照这个走。 以后再出来绿林道上的人物,我也就不拿江湖上所谓的“一流二流”去定位了,改用这七个等级来表述,也会更有趣些。 那么梅赤阳和朱超算哪个等级呢?其实他们都可以算“义士”,即轻功内力都沾点儿,不过没有宝兵刃的那类。 平日里呢,他们虽然做的都是些抢劫、杀人、盗墓的勾当,但“道义”上来说,他们打得也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旗号。 像那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他们就去找上干一票……要对方还有点儿人样,就放一条生路;特别奸恶的,杀了。但女眷、小孩,这种都不杀,该放就放,不可奸淫、不可烂杀。 这些,都是“规矩”;守规矩,你才能在道儿上受人尊敬,才能黄、玄、地、天这么一路往上走。不守规矩的,那无非就是普通土匪,就像前文中马四那种人,那种大多是混不长久的,随便来个厉害点的江湖侠客都能把你当声望怪给刷了。 那今天,梅赤阳找双谐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黄东来都已经猜到了……无他,就是那梅赤阳的义弟朱超被那假孙亦谐和假黄东来给坑了。 大约五六天以前吧,那会儿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还在洛阳城里呢,但他们的名声和事迹已经以洛阳为中心往四面八方传开了;而那两个冒牌货,也是从那时开始在外面活动的。 朱超很倒霉,他算是那俩冒牌货第一个受害人。 那天他当刚盗完一个大户人家的墓,从盗洞出来的时候,外边儿突然就下起了雨。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再加上他刚刚才在一个空气稀薄的地方“劳动”了许久,出来时又累又乏,让他冒着这雨从荒郊野岭跑回城去,确是有点太勉强了。 于是,朱超便想找个地方先躲下雨,顺便也可以在光亮处重新清点一下刚才的“收获”。 在古代,什么地方多啊?庙呗。 杜牧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南朝时佛教兴盛,寺院林立,到这朙朝呢,皇上比较喜欢道教了,那“破庙”不就多起来了么。 朱超这会儿,就是奔着一间破庙去的。 很多盗墓的都有自己独特的习惯,这朱超也有——他习惯在上午动手,差不多到下午完事儿走人,然后赶在天黑前远离他刚盗完的墓;反正他盗的都是较大的“隐墓”,白天来也不怕遇见上坟的。 今儿早上他拿着作案工具往墓穴去的时候,沿途就瞥见过一座破庙,他对此也还有点印象,所以此刻他用上了残存的一点体力,紧赶慢赶地就往记忆中那个破庙的所在去了。 渐渐的,雨越来越大了,朱超也终于瞅见了庙的影子。 我想各位肯定有过这种经历,就是当你出门外在、突然肚子疼了起来,苦寻公共厕所而不得之际……忽然,你看到了那么一间,那个刹那,你的精神会猛然为之一振,这种振奋会让你提起最后的意志力和抑制力,让你把自己的生理极限突破到一个你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境界。 朱超此刻就是这种感觉,当他远远望见那破庙时,他那本来已沉重无比的步伐忽然就轻快了几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恢复了不少,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松懈下来避雨休息,他顿时是健步如飞。 然……走到离破庙只有几十米的距离时,他却慢下来了。 不对劲儿。 空气中居然飘来了一股香味儿,还是肉香。 盗墓贼鼻子都灵啊,朱超一闻就明白,这庙里已经有人了啊,而且还再炖肉。 “嗯……鸡肉……野菜、椒油、用的粗盐……”朱超一边闻着味儿,一边就把那菜里用的材料都给说出来了。 他说着说着,口中生津,两脚也是再度迈开了步子。 行到庙门口,朱超也没现身,而是悄悄探头,往里面瞟了眼,结果一看,有个人已在破庙中生了火,正架着个小炉子在煮着野菜炖鸡。 朱超细看那两人,都是二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一身劲装,俨然是江湖中人打扮,其中一个的身旁,还摆着一把粪叉似的古怪兵器。 朱超看着那兵刃,脑子一转,心道:“诶?难道他们是……” 很显然,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事迹,此时早已传遍了洛阳周边地界,这朱超作为绿林道上的好汉,自也是听说了;眼下他一看到那把“三叉戟”,再结合这两人的年级样貌,便推测这两个人就是孙黄。 可惜啊……他这是撞上“李鬼”了。 此处书中暗表,这两个冒牌货,一个叫孙陵,一个叫黄俊,乃是汝阳县城里的两个地痞无赖。 本来他俩家境都还凑合,小时候是同一间私塾里的同学,算是读过几年书;然而,这两人都不学好,而且有点物以类聚的味道……十四五岁时,两人就逃了学堂的课,天天奔路边的小赌档里厮混,再大些就敢偷家里的银子去逛窑子。 没过几年,两人在外面吃喝嫖赌欠下的债就堆积起来,那些债主们找上门,把他们两家的血都给吸干了,逼死了他们的父母家人,亲戚也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这两人呢,也是臭不要脸,并没有什么反省的意思,从此后干脆就当了全职的无赖,每天就是讹人、耍钱,坑蒙拐骗、小偷小摸,有辙就混着,实在没辙了就去衙门口住几天。 中秋过后没多久,两人在街头听那说书先生说了洛阳城里那孙亦谐和黄东来大破天奇帮的故事,然后孙陵和黄俊就想啊:同样是一个姓孙,一个姓黄,你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俩混得?咱还比他们大几岁呢,怎么就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还要被人当过街老鼠,人家怎么就少年英雄了呢? 但凡这种坏种,就是不懂得在自己身上找毛病,你让他看见别人好,无冤无仇他都能赖上你。 那孙陵和黄俊聊着聊着,忽然就有了主意…… “黄兄,我看你,也算是浓眉大眼啊。” “呵呵,孙兄,我看你那小眼睛,也能称得上是四条眉毛呗。” 这俩货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咱干脆来个冒名顶替吧。 那个年头,也没个相片啥的,说人的长相全靠描述,什么“方脸”、“长脸”、“大眼睛”……这种哪儿有准? 不过有一说一,这孙陵和黄俊呢,跟孙亦谐黄东来确实有几分神似,甚至我们可以说……他们俩的样貌身材,稍微捯饬一下,比原版还要帅些。 这俩无赖定计后,便将身上仅有的一点儿银子拿出来凑了凑,归置了两套看起来像是江湖打扮的行头,然后又自己去弄了把粪叉,拿火烧红了之后用锤子胡乱敲打着改了改,弄出了一把奇形怪状的山寨“三叉戟”。 搞定这一切后,他们的行骗之旅就开始了…… 但他们肯定不能在汝阳县里骗,那儿的人都认识他们啊,所以他们就一路往西走,第一站就先到了这平顶山附近。 这天他们也是刚好走在这荒郊野地里,眼瞅着要变天了,便跑到这间破庙里来休息。 眼下他们炖的那只鸡,是他们此前路过一家农户时顺手偷来的……这俩货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可熟练着呢。 那野菜,倒是他们在山里摘的,考虑到他俩经常要自己“找食儿”吃,有这种技能也很正常;至于油盐,那自是随身行李里带的。 孙陵和黄俊正眼巴巴等着鸡肉出锅呢,忽然…… “二位,有礼了。”那朱超就这么进来了。 孙陵黄俊都被他吓了一跳,这俩无赖可不会武功,而那朱超是有轻功的,再加上外面雨声已大,他一路走到这庙堂门前愣是都没被发现。 “在下搬山太岁朱超,还请教……”朱超会这么说话,是因为他已经先入为主地判断眼前这两个人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而那孙陵黄俊呢,一看对方这打扮、这身形,再加上这种自我介绍的方式,也是立刻反应过来了…… “呵……”孙陵抱拳一笑,“在下孙亦谐,见过朱大哥。” 黄俊也接道:“在下黄东来,见过朱大哥。” 朱超一听,心里还美呢,暗道:“看看,咱这眼力劲儿,果然是没看错。” 因为是他自己先下判断的,所以他完全没有怀疑这两人的身份……而在认定了这两人就是双谐后,朱超的警惕心也放下了。 他心想:我是绿林好汉,你们是少年英雄,一个是绿林道,一个是江湖正道,大家都是道上人,井水不犯河水,况且我听说孙黄两家都是有钱人,所以也不可能会有“黑吃黑”这种事。 就这样,朱超扛着个他刚从墓穴里盗出来的大包袱,就往里一走,往那儿一坐,自来熟地跟那假冒的孙黄攀谈了起来…… 第十八章 共识(上) 午后,破庙。 庙门的石阶,青苔玉缀。 庙外的天空,霏雨纷纷。 在这离雨一步之遥的地方,围着炉子、暖着身子、听着雨声,再吃上一锅野菜炖鸡,确也是一美。 像这种苦中作乐、观雨听闲的乐趣,我们现代人是不太有机会体会到了。 毕竟我们有空调、有电脑、有手机……你往空调房间里一坐,眼睛往屏幕上一盯,你的身体自然是舒适的,而你的大脑在大部分时候也会处于一种被动接受讯息、且不需要怎么思考就能产生内啡肽的状态,所以我们大多不会走出舒适区去做些不习惯也不便利的事。 但古人不一样,他们生活在一个什么都很匮乏的农耕社会里,他们想要让大脑感到愉悦时,便需要更主动些;阅读、思考,还有人与人之间的直接交流……对大脑来说,这些行为都比看视频或者玩游戏要累,但这也是古人们仅有的选择,亦是直到现代依然没有被淘汰的方式。 “我跟你们说啊,要说这吃食,我可真是吃过见过,不信你们随便问,什么沙地马蹄鳖、雪天牛尾狸……”朱超和两个冒牌货聊了一阵儿后,便打开了话匣子,不知不觉就吹到了吃的东西上面。 人都有个爱好,这朱超就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人;他不仅能吃,也会吃,对各种酒也颇有研究。 而那孙陵和黄俊呢,也爱听这个……可不么,他俩干啥啥不会,就会偷鸡摸狗和吃喝嫖赌,你跟他们聊风花雪月,他们能放出什么屁来?但你要说什么好吃、什么好玩儿,他们可起劲了,何况早年间他俩家里还有钱的时候确实也享受过一阵,聊这个他们真插得上话。 于是,一个盗墓贼和两个地痞无赖,就这么在破庙里越聊越欢畅,用真正的孙哥的话来说——气氛好得一逼。 半个时辰一过,这三人一块儿吃着喝着聊着,已经是称兄道弟了。 眼瞅着气氛到那儿了,那俩冒牌货终于是忍不住了,两人在轻声嘀咕了几句后,那孙陵便开口问道:“朱大哥,有个事儿,兄弟不知当问不当问……” 一般说出这句词儿来之后,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会让你问,朱超也不例外:“呵呵,有什么不当问的,亦谐兄弟但说无妨。” 孙陵眼珠子一转,干笑了一声:“嘿,小弟我就是好奇,想问问……您那个包袱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到底是啥呀?” 其实,在他问这个问题之前,他和黄俊便已经大致猜到了那里面是什么。 因为朱超刚才跟他们聊天的时候,早就已经把自己那“搬山太岁”的主要业务跟他们说了,人家又不傻,你一个盗墓贼,在这荒山野岭背着一大包东西,你说这像什么? 朱超也是直言不讳:“嘿嘿,这个嘛……也没啥,刚归置完的‘买卖’而已,回头我拿去换了银子,先舍一部分给附近的穷人,剩下的,哥哥好好回请你们一顿,哈哈哈……” 别看是个盗墓的,他还挺豪爽,要不说人家怎么能在绿林道上混到个“地”字号呢。 可惜啊,朱超今儿个是栽了…… 他这么一说一确认,那孙陵和黄俊自是歹心乍起:哦,你先去换了银子,还舍一部分给穷人,剩下的,你拿着,然后再拿一部分出来请我们吃一顿?那多麻烦啊?我们也是穷人啊,你现在就把这包袱里的全都给了我们不就得了? 长话短说,不多时,孙陵和黄俊就找了个机会,趁着朱超出门解手的功夫,悄悄给他碗里下了点儿蒙汗药。 这两个平日以偷蒙拐骗为生、又不懂武功的人,身上备着点儿蒙汗药也并不奇怪;朱超他鼻子再灵,那蒙汗药无色无味,他也辩不出来,再加上他早已对这“孙亦谐”和“黄东来”放下戒心,便着了他们的道。 一直到这天半夜,朱超才从昏迷中醒来。 这晚,不见月亮,他醒来时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而且刚醒那会儿,他觉得头又沉又晕,身上也使不上劲儿,一时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落到了地狱里。 直到片刻后,他身上的无力感慢慢缓解,头也不是那么晕了,他又提鼻子一问,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炖肉味,这才反应过来:“糟了!我这是被麻翻了!” 但此时他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他那包袱已经没了,连自己随身带的银子、还有盗墓的工具等等,也全都没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俩冒牌货还没胆子杀人,否则……恐怕朱超连这条命也得交代在这里。 朱超那叫一个气啊,他心想,自己平时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啊,怎么今儿个就被两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小子给蒙了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名字近来风头正盛,朱超也算条好汉,对这两位少年英雄感到佩服,便很想结交他们。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小子居然跟自己玩黑吃黑这套——是的,朱超直到被劫完了都没反应过来那两个是冒名顶替的,他还以为自己就是被孙亦谐和黄东来给劫了。 第二天一早,朱超才回到了住处,接着,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连喝了两天的闷酒。 没办法,他又不可能报官……去了官府怎么说啊?我盗墓的劳动所得被人家给劫了?那衙门口儿的人不但要把你逮起来,还得笑你是个傻逼啊。 有道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妈了个鸡。 朱超憋了两天,吃不好睡不着的,这就给气病了。 前文说过,尽管他是个盗墓的,但也算条好汉,附近的穷街坊们平日里受过他不少照顾,看他病了不能不管啊;有人给他请大夫、也有人给他做了粥送来,还有人呢……就去通知他结拜大哥去了。 梅赤阳一听自己结拜兄弟病了,那是一刻都不敢耽搁,梅家寨离朱超住的地方也不远,他可说是拍马就到。 有些话,跟旁人说不着,跟自己的结拜大哥还说不着吗? 朱超一看梅赤阳来了,那是唉声叹气、又憋屈又恼怒地把之前遇到“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事情讲了一遍。 梅赤阳听完自是怒不可遏,当场拍桌子骂道:“奶奶个腿儿的!太不像话了!什么少年英雄,这不就是俩黑心王八吗?竟然欺负到我兄弟头上来了?兄弟你等着!哥哥给你去报仇!” 吼完这几句,他一没细想、二没细问,转头就走。回到梅家寨后,他便叫上了十几名手下的弟兄,和自己一块儿骑着马就往外奔。 绿林道自有一套打探情报的网络,梅赤阳很快就打听到了有几个人带着“像粪叉一样的武器”正从许州南面沿着官道往东行,于是……他就率人追来了。 没成想……他想追“李鬼”,却愣是追到了“李逵”,把真正的孙亦谐黄东来还有雷不忌给拦了下来。 眼下,梅赤阳听到黄东来说什么“冒牌货”的事,他脑子第一时间还没转过来呢,所以仍是用很不客气的语气骂道:“我呸!什么真的假的?想狡辩你也想套高明的说辞,说什么有人冒充你们?那是不是你们随便干了什么不敢承认的事,都可以说是假冒你们的人干的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干了什么呢?”黄东来问道。 “哼……还装蒜是吧?”梅赤阳冷哼,“我倒要看看,刀架在脖子上了,你还装不装?”说罢他便要动手。 此刻,他至少犯了两个错误。 其一:黄哥脖子短,他那五环大刀未必架得到位。 其二:他从头到尾都忽略了雷不忌的存在。 诚然,雷不忌那形同三十岁的黝黑容貌,有一种强烈的杂鱼感……但也正因如此,他每次在那些看轻他的人面前出手时,皆会一鸣惊人。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梅赤阳弓步纵身,举臂抽刀,其手腕微沉,刀锋一横,便朝着黄东来冲了过去。 雷不忌看这货想无视自己,就这么跟自己错身而过,那心里是也笑了:“呵……当我死人呐?” 那一瞬,雷不忌转体上步,腰马合一,使了招野马分鬃,轻松将梅赤阳的刀势拦下,随即他又拧腕升拳,朝对方腋下疾攻一式,当即就把梅赤阳逼退了两步。 “嘶——”梅赤阳和雷不忌对完一招后的反应,跟那秦风是一样儿一样儿的,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儿,暗自惊叹着这位三十岁左右的黑面车夫的实力。 不过,梅赤阳和秦风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并非只是想找孙黄“伸伸手”、过两招,他可是来帮兄弟报仇的,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所以,一息过后,他再度杀了上来。 这回,他肯定是朝着雷不忌来了,因为他也知道像这样的硬手他是绕不过去的。 鹰城五环刀,那刀法确是不俗,那引刀接式间,是环鸣锋闪,若雷声阵阵、似长虹映空。 而且梅赤阳的内功底子也不算差,经常是刀锋未至,一股劲力已先击到,也就是说他实际的攻击范围要比看起来更广。 然,真要分个高下的话,依然是雷不忌更胜一筹。 在这种实战的打斗中,雷不忌的战力要比在擂台上更强几分,因为他爹教的不少拳法威力都太大了,以他的修为,控制不好就容易打死人,所以他在擂台上不方便将那些功夫使出来。 但在当下这场合……便无所谓。 是你梅赤阳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举刀就砍的,而且你出招时也没有留手的迹象……这种前提下,我打死你都是正当防卫。 下一招,但见雷不忌内劲猛提,由臂及拳,使出雷家拳中“运火”、“崩岩”两个基本拳式,其拳面贴刀而过,反手砸环,打得梅赤阳手中大刀的刀身猛颤,随后雷不忌的上半身又如猿挂树梢,朝着对方缠躯欺近,配合脚下步法,两个错步就晃身到了梅赤阳背后,照着对方后心就是一肘顶去。 别小看这两步和这一肘,有讲究,叫“半步龙象”,用一个大家比较容易理解的概念来说——连招。 这种招数,那是一回难防,二回难破……第一次遇到时几乎不可能防住,且威力很大,这肘子顶实了,随便谁,只要你还是个人,再怎么防也会有所损伤;当然了……还是那句话,除非你超越人类…… 八荒拳圣的很多招式都是这样,他那步法,还有拳式,可能乍看起来也没有多复杂,但内行都明白,这些招式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极度的“洗炼”和“高效”,雷家拳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你几乎无法从其招式中找到多余的动作,但同时它又变化无穷,能适应各种战斗。 在以招式纷繁复杂为主流的武侠世界中,这样的功夫是很难得的,也是真正的集大成者才能创造出来的。 梅赤阳今天算是亲身领教到了,那“半步龙象”,一格、一挪、一转、一顶……一气呵成,速度奇快;行招到了一半,雷不忌就进了梅赤阳的视线盲区,肘击顶到梅赤阳的后心时,后者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要死…… 好在雷不忌还是心善,而且和孙黄二人学了那么久的“做人留一线”之后,他也懂了点分寸,终究是没出全力。 梅赤阳在这一击过后,向前踉跄两步,单膝跪下、刀尖撑地。 见寨主吃了亏,他那些弟兄们可急了,纷纷从马上翻身而下,都抄起了家伙准备一起上。 “都别动!”但梅赤阳见状,却是及时喝止了自己的弟兄们。 他调整了一下气息,重新站直了,回头看向雷不忌:“哼……雷少侠是吧?好俊的功夫啊……”他顿了顿,接道,“敢问你此刻手下留情,是看不起梅某呢?还是做贼心虚?” “哎,你可别不识好歹啊。”雷不忌道,“方才我黄哥让你说说怎么回事儿,你不由分说就动手,我才出手制止你的……现在好赖话都让你说了,但你还是没讲为什么找我们啊。” 梅赤阳听罢,踱了几步,又跟自己的弟兄们站到了一侧,随后想了想,再道:“好,既如此,那我便说说……就当是提醒一下你们做的那些‘好事’。” 第十九章 共识(下) 梅赤阳把朱超的遭遇跟双谐讲了一遍,讲得比较简单,毕竟这是在大路中间,不是聊天的地方,况且梅赤阳本身也不是当事人,而是听朱超说的。 听完后,孙亦谐和黄东来便汪汪大笑、前仰后合,搞得梅赤阳又是费解、又是火大。 “怎地?你俩自己做的好事,听完了还敢笑?”梅赤阳这人很讲义气,笑他本人也许他还不那么火,但笑他的兄弟可不行。 眼瞅着那姓梅的又要拔刀冲上来,还是黄东来先止住了笑意,摆了摆手道:“哎,我说,梅大寨主啊,你先别冲动啊。”他顿了顿,“你就不觉得,这个故事里有什么问题吗?” 梅赤阳一捋长髯,瞪视道:“什么问题?难道我的义弟还会骗我不成?” “那我问你……”黄东来道,“你觉得,我和孙兄,为什么要劫你兄弟的财物?” 梅赤阳想都不想:“废话,劫人财物还能有很多种理由吗?” “很多啊。”这时,孙亦谐又插嘴道,“比如梅寨主你,身为绿林中人,想必也会去劫人财物吧?难道你的理由是贪图富贵吗?” “呸!”梅赤阳立马啐了口唾沫,“老子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这话一出口,他就神色微变,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对方给绕进去了。 “呵……那不就得了?”黄东来笑着接过话头,“所以这事儿还是需要一个理由的是不是?” “那你们的理由是什么?”梅赤阳可不想跟他们接着绕,故而用十分不耐烦的语气接着问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黄东来摊开双手,“我们根本没有理由劫他啊。”他说着,先指了指自己,“先说我吧,我蜀中黄门虽不是‘很’有钱,但地方上的产业也不少啊,再加上我们家在武林中也算有头有脸,我为什么要去劫一个盗墓贼刚挖出来的赃物?”他顿了顿,又指了指孙亦谐,“再说孙哥,那就更别提啦,人家江南一霸、鱼市巨子、杭州孙半城,出门在外腰揣‘母爱’六千两……” 他还没说完呢,孙亦谐就过来推了他一把,打断道:“你给老子闭嘴!一天到晚就黑老子!老子迟早砍死你!” 黄东来被骂的时候还在笑,对他俩来说,这种对话很平常,雷不忌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 “总而言之……”那孙亦谐骂完了,又把黄东来没说完的话重新接上,对梅赤阳道,“你只要稍微想想就该明白,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根本就不可能会去劫你兄弟朱超,退一万步说……假如真的是我俩动手,你兄弟怕是早就被灭口了。”说到这儿,他瞥了眼黄东来,“你看咱黄哥,黄门少主,下毒这事儿对他来说……就跟说话和放屁一样自然,有这种本领,下什么蒙汗药啊?直接毒死,哪儿还有活人能来给你告状?” 梅赤阳听他们讲到这儿,脑子也确实有点转过来了,尤其是这两个家伙“互黑”的那部分,还有话里那些得罪人的地方,反而显得他们的话十分真实。 “这……”一时间,梅赤阳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刚才兴师问罪的气势太足了,态度也恶劣,有点蛮不讲理,所以现在不太好下台了。 孙亦谐小眼睛一扫,瞬间就看出了对方“有难处”,于是笑了笑,接道:“梅寨主为兄弟报仇心切,重情重义,孙某佩服,但若因此失了冷静,错杀好人,反倒污了自己的名声,那怕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还望梅寨主三思啊。” 梅赤阳听到这句,总算是松了口气,心说:这姓孙的小子不愧是“江南一霸”、“鱼市巨子”,年纪轻轻就极会讲话……他若是占了道理不依不饶,反过来羞辱我,那今天这事儿恐怕还是无法善了,但现在他非但没有得理不饶人,还来个先捧后劝,把我的面子也给兜住了,那便好办。 “嗯……”梅赤阳沉吟一声,组织了一下语言,接道,“二位少侠所言,确是有理……”他对两人的称呼忽然就客气了起来,“现在想来……劫我兄弟那两人,多半就是冒名顶替之徒;梅某当初想得不够细致,也没有对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问得很清楚……是我莽撞了。”言至此处,他话锋一转,“不过……容梅某再问一句,二位又如何证明,你们就是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呢?” 他这问题提得也有一定道理,单凭你们几个乘着辆马车、带着三叉戟,也并不足以证明你们就是本尊;那俩冒牌货一路上偷抢拐骗过来,没准也能买得起马车了,而假的三叉戟,那两个假货也早就准备了。 “我来证明不就得了?”雷不忌这时开口道,“虽然我雷不忌不像我两位大哥这么有名,但你去打听一下,应该也是有人知道我的吧?况且我的武功你也见识过了,我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梅赤阳闻言,显得有些为难,因为雷不忌的名声真没双谐那么响;事实上,这次少年英雄会过后,年轻一辈里真正可以说出了名的,只有三个人——孙黄自不用说了,他们出名也并非是因为他们在英雄会上的表现,而是因为大破天奇帮这种“武林大事件”。 而另一个出名的人,就是林元诚了。 就如一句流传在体育圈中的名言——冠军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唯一重要的。 尽管这次的少年英雄会中,类似宋芷秀、淳空、柳逸空、雷不忌这样的才俊们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关注,但撇去宗门本身的加成,他们的名声流传程度,绝没有林元诚这个“第一”来得快和广。 雷不忌的名字,至少梅赤阳是还没听过的,他要真听过,而且也听说了此人极有可能是“八荒拳圣”的儿子,那他刚才没准连刀都不敢拔。 可话都到这儿了,梅赤阳又不好当面跟雷不忌说:“雷少侠,我确实不知道你是哪根葱啊。” 他要是说了,那双方都尴尬。 还好,孙亦谐又一次及时通过神色看出了梅赤阳的心思,就在气氛即将走向尬点的当口,他哈哈一笑,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并走到马车后面,从绑行李的带子上解下了自己的三叉戟。 “梅大寨主身为绿林道上的‘地’字号人物,想必也是见多识广。”孙亦谐边走边道,“我这把戟,给你看看,你便知真假。” 说罢,他就将三叉戟一横,随手丢给了梅赤阳。 梅赤阳扬臂一握,接戟在手,立刻是心中一惊:这戟……比他想象中轻得多,虽然长逾七尺,但握在手里感觉也就十来斤。 轻归轻,却没有那种脆弱的感觉,反而有极强的存在感和威慑力。 神兵利器,跟古董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艺术品”;按照现代的造假技术,什么都能伪造,唯有真品上那种独特的“感觉”,是无法复制的。当然了,这种唯心的东西无法被数据化,且只存在于一些行家的认知中,并不百分百保险。 所幸兵器这玩意儿是要拿来“用”的,比艺术品好分辨得多……真不真的,试一下自见分晓。 此刻,梅赤阳便拿着这三叉戟走到路边,随手一挥,就将一块路肩上的岩石像豆腐一般削去了一块,这样……也就够了。 那个年头的冶制技术能造出来的金属也就那样儿了,你觉得那种靠人力、用锤子敲打出来的铁片,再磨一磨,能有多锋利?我这么说吧……那时候江湖上最常见的刀剑,未必比你现在在超市里几十块钱就能买到的菜刀更利,你家的菜刀要是放大个几倍,搁在古代那就是上等兵器了。 至于“神兵利器”嘛,属于极少数极端例子,一个大师级的匠人一辈子可能也就能造出三五把来,有些甚至一辈子就造出了一把,但你想想……这种人一生中打造出的失败品和凡品又有多少?按比例来说就是……即使由行业顶尖的人士去制作,诞生几率也不到万分之一。 因此,孙亦谐这把由陨石打造的神兵,已经可以说明一切;单就这一把兵器,在识货的人眼里,黄金万两都难换……这样一想,梅赤阳就更没有理由怀疑双谐会去劫朱超的东西了。 “好!好!好兵刃!”梅赤阳也是习武之人,拿着这三叉戟使了两下,便赞不绝口。 按照绿林道上的等级来说,他要是有了这兵刃,就不是“义士”了,该改“侠客”了。 “梅寨主,应该不会再怀疑我们的身份了吧?”见对方已经辨出来了,孙亦谐马上就上前两步,走到了对方跟前,很自然地伸出手去,要拿回三叉戟。 他这么着急,主要也是怕自己这三叉戟入了梅赤阳的眼,然后对方就搁眼里拔不出来了…… 这种绿林道的人,说到底还是匪,即便打着义匪的旗号,也绝不能把他们当好人看;万一梅赤阳因这把兵器而起了歹心,那又要生出枝节来。 好在,那种情况并没有发生,梅赤阳顺势就把三叉戟递回了孙亦谐手中:“呵呵……那是当然……”说话间,他依次冲着三人抱拳拱手,“孙少侠、黄少侠、雷少侠……方才梅某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梅赤阳的心胸,还算是开阔,尽管他做事欠考虑,但为人还行,知错能认,这点不易。 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心性都比他成熟多了,自也不会跟他计较,而雷不忌也不是那种小气之人。 众人解除了误会,便很快聊开了,两边把情报一交换,梅赤阳便听说了刘庄的事,他当时就替孙黄抱不平:“奶奶个腿儿的……这俩冒牌货太可恶了,待我抓到他们,非把他们扒皮抽筋,活活剐了不可!” 按我们现代法律的标准来说,虽然那孙陵和黄俊是身负抢劫、诈骗、偷盗等一系列罪状,但依然罪不至死;不过,在那个时代,就是另一回事了…… 按照大朙律来讲,他们这种,或许也没有杀头的罪过,但真落到官府的手里,大概率还是死路一条,要么就是在过堂的时候被打板子打死,要么就是在牢里染病死掉。 而若是落到江湖中人或者绿林道的手里呢,那就更甭提了,出个老千都得砍手,你俩黑吃黑……还能有命? 所以梅赤阳说要剐了他们,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敢干,而且在他以及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看来,这也是应该的。 孙亦谐和黄东来对此呢,自也没有什么意见。 几人一拍即合,迅速达成共识,决定一同往周口方向去追那两个冒牌货。 不过,追,也要有方法;这次的事儿,他们两拨人若是互相配合、各施所长,自是可以事半功倍,反之,假如他们没头苍蝇似的冲上去,搞不好就会打草惊蛇,今后再要抓到这两人怕是都难了。 今天,如果梅赤阳没有遇到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以他的性格和智力,很可能就会引发后一种情况,但现在不同了,有了双谐坐镇,这帮梅家寨的莽夫便有了智囊。 众人一番商议后,孙亦谐和黄东来给他们提的第一个主意就是——乔装改扮。 你们这帮山寨里混的,一个个儿凶神恶煞,穿着劲装、拿着兵刃,就算你们买通了守城的官兵进了城,也肯定是第一时间就被城中的黑白两道给盯上,行踪和目的不用半天就都暴露并传开了。 所以,得先伪装一下,把自己变得低调一点,这样才好办事。 梅赤阳听了这建议,也觉得很有道理,自己确实是地头蛇当久了,险些忘记了周口不是自己的地盘儿,而且自己是个绿林匪首,真要是特别张扬地进了城,搞不好仇还没报,自己先被寻仇的找上门来。 于是,在行到周口附近时,梅赤阳便吩咐他的弟兄们在城外找个地方暂且停留一会儿,由自己先带着两名长得相对和善、脑子也比较活络的兄弟,换上孙亦谐和黄东来提供的换洗衣物,随孙黄雷三人先进城去踩踩点,然后弄一些伪装所需的东西出城,再来接他的这些手下。 第二十章 以骗制骗(上) 双谐他们是怎么带着梅赤阳等一干人混进城的,咱就不往细里说了。 还是来说说那孙陵和黄俊吧。 且说这两个地痞无赖,自打从汝阳县出来后,靠着冒充孙亦谐和黄东来行骗,那可是赚大发了。 撇开他们沿途干的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不谈,就说他们在破庙里“黑吃黑”,吞了那搬山太岁朱超刚从墓里盗出来的东西这一笔,还有后来到刘庄骗了那里的老百姓的那笔……仅这两笔买卖弄来的赃物,在周口销完后,就已足够让他们腰缠万贯。 就两个货的德行,前文书咱也说过了,他们可不会因为有了点钱了,就去做一些长远的计划,比如存一些钱下来干点儿正经买卖、以后不再行骗了……这是不可能的。 孙陵和黄俊,天生就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类型,这种人不懂得忍耐,毫无自控能力,不会反省,极度自私,且缺乏同理心和同情心。 用今天的话来说,典型的垃圾人。 养宠物不打疫苗、遛狗不牵绳子不捡狗屎、垃圾不分类随便乱扔、把公物当自己的东西一样随意破坏、若无其事地插队、停车时从不管别人能不能挪、捡到的东西就是自己的、能占的便宜不占就是亏了、干着以上所有行为的同时还要嘲讽那些守规矩的人是傻。 这种人搁在古代呢,有一个带有些阶级歧视色彩、又颇为精准的词儿来定义——刁民。 现代法律包括执法层面来讲,对这种人算是比较客气的,但搁在大朙,这种货哪天要是犯了事儿被提上公堂,是很可能被当场弄死的。 孙陵和黄俊眼下自然是还没落到那一步,他们此刻还春风得意着呢。 他们这两天,拿着那些骗来的钱在城中狂嫖滥赌,中午一起来,就是吃酒席,下午呢,赌博,赌到晚上,又是逛窑子吃酒,接着便在青楼里直接过夜。 最可气……他们在干这些事儿的时候,用的还是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名字。 所以,当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进城后,也是很快就打探到了这两人的行踪。 你可以说这俩冒牌货是胆子大、脑子小,一点都没防备;但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来看,这也确实是个很难预料到的展开——他们也不可能想到真货竟然会那么快就听说他们这俩假货的存在并在短短几天之内就亲自追踪过来。 按照梅赤阳的说法,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两个鳖孙的行踪,那没别的,今晚就动手,抓起来先揍一宿,揍成俩胖子,然后有什么话再慢慢聊。 孙亦谐就说了,这可便宜他们了,光打多没劲啊,动刑多好啊?什么“玉女登梯”、“仙人献果”、“猿猴戴冠”……该来的都给来一遍呗。 梅赤阳这下见识可就浅薄了,这几手是什么刑他听都没听过,于是就让孙哥解释了一下,孙哥解释完之后梅赤阳那是不寒而栗,心想着这小子也不是善茬儿啊,怎么这手段比咱绿林道的还狠呐? 黄东来听着他俩的对话都听不下去了,最后还是黄哥说了句公道话:“梅寨主,你这套,俗了;姓孙的,你这手,损了……我觉得咱还是应该想个不那么歹毒的、但又足够惩戒他俩的法子,好好耍耍这两只猴儿。” 接着,他便道出了一个“以骗制骗”的计策,要让那两个冒牌儿货也尝尝被骗的滋味儿。 孙亦谐和梅赤阳听罢,都给黄老爷……哦不……黄哥挑大拇哥:“黄哥,有点东西。” 商议定了,他们仨便又讨论了一番,完善好了一些细节,随后再给雷不忌以及梅赤阳的手下弟兄们布置下了任务,这好戏……今夜就要开台。 ………… 是夜,天都擦黑儿了,那孙陵和黄俊才从赌场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赌场这个地儿,可讲究了。 不见光,不见风,不见空,这三条是基本。 什么意思呢? 首先第一条,不见光,即在赌场之内,外界的天然光,不管是日光月光,最好都不要放进来;这跟场子合不合法没有关系,在古代,合法的赌档,也是这么设计,绝没有那种露天的场子,有也开不长。 但凡赌场里的照明,一定要用人造光源,光线要调整到那种比较昏暗舒适的程度,让人一进这个地方,就无法知晓外界的时间,如果是现代的赌场,那屋里还要尽量避免出现钟表,也是这个道理。 其次第二条,不见风,意思跟第一条差不多,就是说呢,这赌场里要少设、乃至根本不设窗户。 窗户,不但会把外面的光和风带进来,而且在很多时候会成为逃跑者的首选路径;要是有人突然抓了一把桌上的银子破窗而出,那多麻烦?哪怕你把人追回来了,窗户也已经破了,天天有人跑,你天天换窗户不成? 另外,赌场里的室内温度也是有讲究的,不能太热,太热了人待不住,也不能太冷,人一吹风就容易清醒;最好就是偏热,即那种让人容易上头的热…… 最后第三条,不见空,这个“空”,可以理解为空间,也可以说是空荡。 赌场这种地方,必须时刻给人拥挤和热闹的感觉,这样人一踏进这里,就会有一种融入感;现代的很多迪厅酒吧也是这么干的,就是要音乐大、地方挤,这样才方便把你变成人群中的一部分……如果你可以在这种地方轻易找到某个相对宽敞的空间独自思考个几分钟,那这个地方的设计就是失败的。 赌场里各个项目间的间距应该要尽力缩到最小,最好就是你一个转身过来,注意力就从一个项目移到了另一个项目,人也从一个人群融到另一个人群。 以上这些……模糊人们时间感和空间感的手段,都是古来有之,也算是做这门生意的人的智慧结晶吧。 试想一下,要是你走进一个赌场,里面宽敞得跟体育馆似的,房顶上开着个大天窗,周围也是高窗林立、通风采光良好,全天都冷风飕飕的,里面的每个赌博项目还都隔了七八米远,然后每个项目的旁边都只有稀稀疏疏三五个人在玩……那你肯定也没什么兴致了。 当然了,“VIP”或者说“大户室”这种,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这里所说的,指普通赌徒所能接触到的赌场环境。 那孙陵和黄俊,虽然都只是二十出头,但都是老赌棍了,他们自是早已习惯了赌场那种温室般的环境,一泡在里面就能泡一天,连水都可以不喝,这样便能少上茅厕。 今天的他们,也是不知不觉就赌了三四个时辰的一天……要总结的话,便是输多赢少,但也没输光。 很多人觉得好像一进赌场就意味着立刻倾家荡产,身上还剩一分钱都不可能出得来,这其实是不对的……大多数在“宝局”里被榨干的人,都有一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要让一个心智正常的人沦为毫无理智的赌徒,通常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极端情况毕竟只是少数。 开宝局的呢,也并不用刻意去做什么,如果每有一个人走进来,他们就想着立刻出千把他身上的钱全部赢光,那这生意也没法儿做了。 这行,也是讲究细水长流的……说白了,你只要本钱够、且别遇到特别厉害的高手或者老千,正常运作下去,一定是稳赚不赔。而如果你赔了,那就说明这个世界的数学规则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你对自己经营的某个赌博项目的规则有了什么误解。 “呸,真他妈晦气!”一出宝局的门口,那孙陵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显然是输钱让他心情不太爽。 黄俊却是比他想得开,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哎~孙兄,算了算了,这钱反正来得也容易不是?” 他这话倒是对,抢来骗来的,可不容易吗? “来,孙兄,今晚咱们再换个窑子,看看还有没有比昨儿更好的姑娘了,给你消消气哈。”黄俊拉着孙陵便朝一个方向走,“中午我就打听好了,城南有家不错的,咱走着。” “嗯……”孙陵一听,也是马上转怒为喜,“既然黄兄这么说了,那走呗。” 说罢,这两人便肩并着肩,笑哈哈地朝城南方向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大街上几乎都已没有行人了,他俩走着走着呢,刚好来到了一条无人的胡同里。 两人进了胡同后还没走几步,就见这胡同的对面来了道人影……看轮廓,还是个女人。 这要是个老太太或者胖大妈,那他俩自也不会多看一眼,但偏偏,那女人看起来还是个大姑娘;虽然离得尚远,天也黑,看不清其面目,但瞅那身段、步态,就让人觉着这很可能是个美人儿。 按说……孙陵和黄俊本来就是要去逛窑子了,没必要再路上搞些别的事情出来,但这人呐……得意的时候,就容易忘形。 搁以前,他俩在家乡时,小偷小摸的事是常做,但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这种勾当他俩是不敢干的,因为他们干过那么一两回,结果都被周围的老百姓一通暴打,后来他们就学乖了。 但眼下,扮“孙亦谐”和“黄东来”扮久了,他们就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真的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又有“名声”、腰里又有钱,那就不再是混混,而是大爷……大爷们犯了事儿,只要不算太严重的,那就是进了衙门也能拿钱疏通出来,这些他们当混混的都懂。 此刻,孙陵和黄俊看到那姑娘,皆是歹意顿生;两人立刻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各自的脸上便都泛起了淫笑。 接着,他们便加快了脚步,向着对方走了过去。 而那姑娘呢,本来都已经走进胡同,走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距离了,一看对面来这么俩人,好似是察觉了不对,她赶紧停住脚步,扭头又想往回跑。 但她一个缠过小脚的,哪儿能跑得过两个男人? 转眼之间,那孙陵和黄俊就追上了他,一前一后就把她给拦住了。 “诶?姑娘,你跑什么呀?”孙陵笑着拦在了对方身前,借着点月光使劲儿打量对方的脸。 还别说,那姑娘确实挺漂亮,脸上那是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看年纪她也不过才十八九岁,梳的发髻还是未出嫁的样式,身上传一件白色褙子、外面套着浅蓝色的比甲,胸前还有一条丝带系出个蝴蝶麻花绊儿。 见孙陵拦在身前盯着自己猛瞧,姑娘赶紧别过脸低下头,想转身远离对方,结果又撞到了黄俊的怀里。 “哈!姑娘,看看这点儿路啊。”黄俊也是贱笑阵阵,朝人家贴了过去,这就要动手动脚。 “你……你们……想干什么?”那姑娘眼神闪烁,显得极为害怕,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这贼人啊,越是遇见胆小的,他们的胆子相对就越大。 “嘿嘿……姑娘,别误会嘛。”孙陵也朝对方逼近过去,笑着应道,“我们是看这天都黑了,姑娘你一个人在这种僻静处走动,怕你有危险,所以想来保护你啊。” “是啊是啊。”黄俊也接道,“姑娘你别怕……我叫黄东来,这是我兄弟孙亦谐,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们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是少年侠客,绝不是什么坏人。” 这俩货冒充双谐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也就一个礼拜不到,但他们已经很习惯自称自己的是孙亦谐黄东来了,甚至在私底下,他们也都不再叫彼此的真名,所以,在做这种自我介绍时,他们早已是脸不变色心不跳,即便脱口而出报的也是假名字。 “诶?真的吗?”不料,那位姑娘听到黄俊的话后,她的下一句竟然是,“你们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害怕和羞怯都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种惊喜的表情,语气和声音也高了几分。 孙陵和黄俊见到这一幕,倒也愣了。 “呃……呃,对啊,如假包换。”孙陵迟疑了一下,如实回道。 “那太好了!”那姑娘听罢,竟是面带笑容地接道,“小女子早已听说过二位少侠的大名,如雷贯耳,甚是仰慕,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 “啊?啊……嗯,是吗?”黄俊见对方突然这么热情,也是有点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姑娘过奖,过奖……” 此时,那姑娘又露出一丝腼腆的、甚至可以说是诱人的神色,接道:“二位少侠,虽是初次见面,但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你尽管说。”那孙陵看着她那眼神,骨头都快酥了,回答得也是飞快。 那黄俊也是不甘落后一般,赶紧抢了半步,绕到了姑娘身前,并朝旁边挤了挤孙陵,好似生怕姑娘看不到自己的脸似的:“对对,你说,有什么请求都可以说,我黄东来一定竭力相助!” 那姑娘得到这答复后,反倒不着急了。 她站在那儿微蹙秀眉,仿佛是内心犹豫了一下,再道:“嗯……是这样的……今日小女子送家父去医馆治病,所以回来得晚了,我家住的地方又偏僻,家中也只有我一人,所以只能独自走夜路……” 她顿了顿,红着脸,又朝那俩冒牌货飞了飞眼儿:“刚才我还以为,是遇到歹人了,没想到竟有幸遇到二位少侠……既如此,不知能否恳请二位少侠送我回家,若是二位肯应承下来……”她又略微停顿了半秒,用越发娇滴滴的语气小声念道,“到家后,小女子自当重谢二位。” 第二十一章 以骗制骗(下) 孙陵和黄俊坑蒙拐骗虽是有些年头了,但严格来说,他们仍只是最低等的地痞混混,根本还没上“道儿”。 盗,亦有“道”。 别以为“小偷”、“骗子”这种行当的门槛低……你偷过东西了,的确可以叫“小偷”,但不是“专业小偷”;你骗过银子了,也的确可以叫“骗子”,但也不是“专业骗子”。 这就好比你在学校的文艺演出或者单位的年会上说过一段相声,并不能代表你就是专业的相声演员。 想要“上道儿”,你就得懂道上的规矩,而且得有相应的业务能力。 你以为电视剧里那种在路上和你撞一下肩膀就能把你身上的钱袋子顺走的技术,是个小偷就会?那你练个试试? 骗子就更别说了,那些职业骗子……既是编导、又是演员,还得是半拉心理学家;而且他/她们的一整套戏中,还有很多需要随机应变的即兴部分,且绝对不可以NG,因为NG的代价太大了。 孙陵和黄俊显然都没有那种业务能力,但此刻,他们遇到的这位“姑娘”……有。 前文提过,骗子行当里,有种叫“放鹰的”,也叫“贴身靠”,眼下这个走夜路的姑娘,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干这行的,在道儿上都不用本名,一般都用假名字或者绰号,这位的绰号,叫作“风里酥”,意思是她轻飘飘的来,从你身边儿轻轻过,你整个人都能酥了;后来,这绰号被叫白了,人家就叫她“凤梨酥”,成点心了。 当然,点心也行,点心大家都喜欢,又甜,是吧。 别看这风里酥瞅着十八九岁、弱不禁风,实际上人家都二十五了,而且有功夫,且起码是绿林道上“勇士”这个级别的,像孙陵和黄俊这种普通地痞,就算来十个八个,她也能随便收拾。 另外,她还有手下。 因为是“放鹰的”嘛,肯定得有“男人”才行,要不然行动没法儿收尾啊。 风里酥的手底下就有三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是对老骗子,都快六十了,年轻时也是干这个的,他们通常负责扮演风里酥的父母或者公婆;还有两个男的,都是壮小伙,一个扮她丈夫,另一个扮她兄弟。 讹人的时候呢,基本是两个年轻力壮的先正面上,对受害者连打带骂,演得像要杀人似的,俩老的呢,则负责哭天抢地,并在关键时刻扮演和事佬的角色。 这个组合,在古代,就算是个比较标准的仙人跳配置了,而这组合的核心,无疑就是风里酥。 她这个角色是下套的关键,对演技的要求最高、戏份最多,对身材颜值也有要求,所以是很难替代的,其他角色则是随便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培训一下就行。 也正因如此,风里酥才是这个诈骗团伙的头目,其他几个都只能算她的手下,跟着她混饭吃,分赃的时候也是她分得最多。 那么,她今天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并如此精准的挑中了孙陵和黄俊下手呢? 相信很多人也猜到了……黄东来他们安排的呗。 梅赤阳身为绿林道“地”字号的人物,跟此地一些道上的地头蛇肯定也说得上话,再加上有孙亦谐的“钞能力”做后盾,稍微使点儿银子,雇个放鹰的来帮忙能有多难? 正所谓酒乱手眼,色迷心窍,像孙陵和黄俊这种格局的小人物,遇上风里酥这样的专业高手,自是三五句话一说就被人勾住了。 夜色中,这两位心急火燎地就跟着人家走,而且去的地方还真是城中相当荒凉的去处。 不过他们也不怕,因为方才这位姑娘已经说过自己家“住得偏僻”了,再者,他们有一种思维定式,那就是“自己才是坏人”——难道我们两个男的,还能在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身上吃了亏不成? 就这样,孙陵和黄俊随着风里酥一路来到了城里西南角的一处民居。 推门进去,是一个小院儿,左手边是间柴房,前边儿有两间住人的瓦片屋。 这黑灯瞎火的,孙陵黄俊的注意力又全放在了风里酥的身上,所以他们完全没留意到……这间院子,显是很久都没被清扫过的,那墙角的水缸里,也是一滴水都没有,还积了不少的灰尘落叶。 若是换个机警的人来,一进门就会意识到这是个废弃的院落;可惜,孙陵和黄俊并不是那种人,他们还等着姑娘给他们“重谢”呢,想都没想就随着风里酥进了屋,还很自觉地随手从里侧闩上了房门。 那屋里,倒是挺干净的,看来是事先收拾过了。 风里酥进屋后便在黑暗中熟练地掌上了灯,随即便转过身来,看向了那两位“少侠”。 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眼波似盈盈秋水,呼气如幽幽香兰。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孙陵和黄俊近距离看着眼前这位貌美的姑娘,看得都馋了,口水都快下来了。 没等几秒,那黄俊便是抢先一步上去,一把就搂住了风里酥。 “哎~黄少侠,你这是干什么呀?”那风里酥可是老仙人跳了,这种状况习惯得很,当时就是半推半就,根本没使劲儿,挨在黄俊身上,娇嗔道,“小女子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嘿嘿……你刚才不是说要重谢咱俩嘛。”那黄俊这会儿也是彻底不要脸了,淫笑道,“我看你这儿也没啥东西,要不你就用你自己……” “嘿!姓黄的,你猴急什么?”孙陵这时有些不乐意了,“咱也得分出个先后来啊!” “孙兄,这小妖精……兄弟我甚是喜欢,要不这回……你就让让兄弟我。”黄俊一边答着话,另一边搂住风里酥的手可没松开,还越抱越紧了。 “啧……你这人……”孙陵撇了撇嘴,“行行……你可记住了,下回遇上好的,得我先。” 这两人就这么当着别人的面说着这种无耻的对话,说完之后那黄俊就打算把风里酥往床上推。 不料,就在这时…… 嘭—— 外面忽然就传来了一声响。 其实这声音也不算特别明显,但风里酥却是在其响起的第一时间就惊叫道:“呀!好像有人进院儿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孙陵和黄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嘭一声是院门被人推开的动静。 “诶?”黄俊当即疑道,“你不是说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风里酥立马推开了那好似黏在自己身上般的黄俊,回道:“是我一个人啊,但……” 乓乓乓—— 她话还没说完呢,就有人敲响了这间屋子的房门。 “是我,开门。”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自门外响起。 因为屋里此时正点着灯呢,所以外面的人会直接敲门也并不奇怪。 “坏了……你们快躲起来!”风里酥听到那叫门声,当即压低了嗓音,用一种非常紧张的神色看着孙陵和黄俊说道。 这俩货做贼心虚,也是本能地和风里酥一样压低了嗓门儿,问道:“这到底是谁啊?” “哎呀,你们就别问了,快躲起来吧,被他看见了,非宰了你们不可!”风里酥一边说着,一边便冲那两人招手,示意他们躲到床底下去。 这种状况下,孙陵和黄俊也不及多想,两人连滚带爬便迅速藏了进去。 风里酥稍稍用铺盖帮他们挡了挡,紧接着就去应门。 “怎么这么久?”门开了之后,门外的梅赤阳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说着便走了进来。 “人家睡了嘛,总要披件衣裳再起来应门呀。”风里酥和他对台词的同时,眼神顺势就朝床底下斜了一下,暗示他目标已经就位。 “睡了?”梅赤阳点头回应,并不动声色地关好门,进屋坐下,“那灯怎么还点着?” “这……”风里酥装出吞吞吐吐的样子,“人家一个人在家,害怕嘛……”说到这儿,她来到梅赤阳身边,把手搭到了对方肩上,“梅爷您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留人家一个在这里独守,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漫漫长夜,多难啊……” 她这几句一说,床底下的孙陵和黄俊脸都歪了,俩地痞皆是心道:好啊,这小娘儿们,装得倒是挺清纯,还说什么……“不是那么随便的人”,结果你随便起来不是人呐?合着你找我俩送你回家,就是奔着那档子事儿来的吧? “行了行了。”梅赤阳把她的手推开,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男人在外面忙,哪管得了你许多?再说了……我亏待你了吗?” 说罢,他就把身上的一个包袱解了下来,放到了桌上,并刻意在放下时用力发出了“哆”的一声。 这下谁都能听出这包袱里放了某种硬物了,床下的两人也不例外。 “梅爷,这包袱里的……都是给我的吗?”似是怕那两位还不够清楚状况,风里酥这时又用异常兴奋的语气补了这句。 “想什么呢?”梅赤阳也很配合,“这么大一包银子,我真给你,你敢要吗?” 风里酥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语气也变得有些扭捏:“那……您拿到我这儿来干嘛呀?” 其实,这会儿孙陵和黄俊根本看不到风里酥的脸,他们只能看到她和梅赤阳的脚踝以下,但风里酥仍是把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做得非常到位、一丝不苟——这,就叫专业。 “这些银子,是我刚从此地县太爷的内宅里给弄出来的。”梅赤阳娓娓言道,“我溜进去的时候,倒还挺顺利,可取完银子要走的时候,被一个护院儿的家丁给看见了……所以,至少最近这几天,我肯定是出不了城了,也不太方便在大街上露面;我想把银子先放你这里,等风声过去再回来取。” 风里酥闻言,过了几秒,才回道:“那梅爷您要不要也在我这儿躲上几天?” “不。”梅赤阳回道,“人跟银子分开,那才安全……我这就走。”他顿了顿,“我走之后,接下来几天,你该干嘛干嘛,每日正常进出,不要有什么异动便是。” 说罢,他就起身往外去了。 “我送您!”风里酥紧跟着他,也往外走。 到这里为止,他俩的戏,其实就算是演完了。 梅赤阳一路走到了院儿外,到胡同里都拐弯了,风里酥还在“送”他呢。 过了足足三五分钟,风里酥才装模作样地回到了屋里,这时候……床底下那两位,早已连同桌上那一大包银子一起不知所踪了。 “哼……”风里酥见任务完成,冷哼一声,缓步返回了小院中。 不多时,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就从院外走了进来。 “厉害厉害。” “佩服佩服。” 双谐对这位“女演员”也是发自内心地称赞,不得不承认她那“戏”是真好。 “行啦,别跟我瞎客气了。”风里酥白了他们一眼,“要不是梅大当家的开口,像这种活儿我是不接的……”她这是场面话,因为钱到位了她肯定还是要接,“还有,你俩也是……像这种小贼,即便是可恶吧,犯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整治吗?” “哎~我们有我们的原则。”黄东来道。 孙亦谐也道:“是啊,这个就不劳姐姐您费心了。” 他们说话间,一个梅赤阳手底下的弟兄快步进了院儿来,朝三人略一施礼,便道:“孙少侠、黄少侠,和你们预料的一样,那俩小子刚刚从后窗出去后,便沿着窗外那条直巷往北去了,之前布下的眼线一路都盯着呢,估计两人马上就要进‘网’。” “呵……很好。”黄东来闻言便笑道,“来,孙哥,咱们耍猴去。” “请。” “请。” 他俩本身是不用这么“请”来“请”去的,这是在外人面前装大尾巴狼呢。 本来这一切的发展都在黄东来的计划之中,按说这会儿,那孙陵和黄俊应该已被一队早已埋伏好的捕快给抓住了,然而,没想到的是……在“收网”的当口出了点意外。 那黄俊,居然跑了。 也不知该说他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本来呢,是由他负责抱着那一大包银子的,没成想,他跑了半截儿摔了一跤,脚给崴了,于是孙陵就接过了钱,跑到了前头去,黄俊则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不知不觉,这两人之间就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因此,当孙陵被那队埋伏好的捕快截住时,在后方的黄俊远看着情况不对,立刻丢下同伴,扭头就窜了。 当然了,也没关系,此时暗处还有很多梅赤阳的手下们盯着呢,他跑不掉的。 既然这两个家伙分开了,那干脆就分开处置也无妨……孙亦谐和黄东来简单商量了几句,便决定,由黄东来带着雷不忌去追黄俊,而孙亦谐呢,则与梅赤阳一起奔县衙去,按“原计划”行事。 第二十二章 孙亦谐夜审“孙亦谐” 那孙陵“落网”的时候,倒也不算太慌乱。 毕竟他和黄俊在汝阳县当了那么久的地痞,进衙门的次数也不少了,对被捕那套流程算是比较熟的。 所以他也知道,自己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被抓……应该还有斡旋的余地。 这会儿是什么点?天都黑了,县太爷早就吃完晚饭歇息去了,就算没歇着,人家也不至于大半夜的再特地换上官服升堂审案。 不出意外的话,像孙陵这种情况,得先送到牢里去关一宿,等第二天天亮了,才会将其提审。 而这一个晚上的缓冲时间,很重要……一些有钱有势的人,便可靠着这一个晚上的运作,颠倒黑白、逍遥法外。 说到这儿,我知道很多人的脑中已经浮现了那个男人的名字,是的,《九品芝麻官》中的常威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虽然那片儿里有许多漫画式的夸张处理,但有些现象表现得是没错的。 当然了,孙陵也清楚,指望黄俊来救自己恐怕是不太可能了;他俩说起来是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但终究是俩流氓无赖,平日里显得再仗义,那也是假仗义,即所谓的只可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孙陵扪心自问,今天如果换成黄俊被抓,而他跑了,那他一样也不会又花银子又冒险地去救黄俊。 这点上来说,这俩冒牌货和真正的双谐刚好相反…… 孙陵黄俊在平时很少会对彼此说不中听的话,都给对方留着面子,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关键时刻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是平时互喷互黑,一口一个“早晚砍死你”、“老子干死你”,但关键时刻还是能拉兄弟一把的。 综上所述,眼下,孙陵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了自己身上。 他打算利用好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做两手准备: 第一手,买通衙役,许以好处,明天升堂时若是老爷下令动刑,这些衙役便可以帮他“遮着”点儿。 第二手,想好口供,理清逻辑,设法让自己脱罪或至少被轻判。 从孙陵的视角出发,今晚这事儿,他要是“处理”得好,非但没罪,甚至可以往“见义勇为”的路子上靠;比如说……“是我帮县太爷您找回了贼人盗走的财物,没想到却被您的衙役们误抓了,但我怕伤着他们,所以就跟他们回来了”这种说辞,花时间把细节完善一下,未必没有可信度。 他想得倒是挺好,然而,他刚被押到县衙,就出现了让他始料未及的状况…… 他并未像自己预料的那样被送入大牢,而是被差役们押到了“后堂”去。 那老爷审犯人,也并不一定要升堂的;有些案子,不方便让老百姓公开围观的,是可以后堂审的。 但这种情形,就是孙陵的知识盲区了,因为他以前还从来没被“后堂问话”过,像他和黄俊这种地痞犯的案,都是和其他类似的小案一起升堂,一个个审过来的,犯不着请他们去后面。 今儿个被绑缚住双手,到这后堂一跪,孙陵便不由得有些紧张了。 但他转念又一想:“诶?为什么县太爷要把我提到后堂来?还连夜开审?先前我在床底下听到那个叫‘梅爷’的说,这包袱里的钱是从县太爷府上偷出来的,莫非……这是老爷收受的贿赂?县太爷自己也怕这案子公开,所以才想这么悄悄摸摸给处理掉?” 孙陵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断合理,这也让他又笃定了几分;反正他有“孙亦谐”的身份做保护伞,量这县太爷也不敢杀自己灭口,若是能说成“见义勇为”便最好,若是说不成呢,自己还可以用“县太爷不想声张这银子的事”来要挟对方。 他正跪那儿这么琢磨着呢,“县太爷”来了。 却见这位老爷,穿一身宝蓝缎员外氅,头戴纶巾,身高体型皆是中等。看面相,这县官儿的年纪还挺轻,但他嘴上那把胡子却是不短,甚至长得有些违和,瞅着跟粘上去的似的;另外,这位老爷还有一双特别有神的小眼睛,长在脸上宛如“四条眉毛”一般。 看到这儿,各位无疑也已经明白了,这县太爷……是孙亦谐假扮的。 真正的县太爷此刻正在隔壁的一间屋里和梅赤阳一块儿喝茶呢,至于那些陪着孙亦谐一起演戏的师爷、差役们,自然也是得到了真老爷的命令,在这儿配合着。 因为孙亦谐和黄东来得到了“云水”那两位锦衣卫大佬的许诺,所以在这种地方衙门上,他们便可以如此“便宜行事”。 周口这儿的县太爷心想,反正你们也是在惩治恶人,并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再说又是半夜里在后堂干,不会传出去……那玩儿就玩儿呗,我权当看戏了。 就这样,这出孙亦谐夜审“孙亦谐”的好戏开场了。 且说孙哥,他大摇大摆地粉墨登场,往一张太师椅上一坐,随即便用他那双小眼睛在孙陵身上扫来荡去,盯得孙陵浑身都不自在。 但“老爷”没开口,孙陵也不好先出声,只能跪那儿,时不时抬眼偷嫖那“县太爷”一眼。 “禀老爷,这就是我们抓到的贼人……人赃俱获。”待孙亦谐坐定后,一名捕快就装模作样地上前禀报道。 “嗯……”孙亦谐刚沉吟了半声。 “老爷!我冤!”孙陵就抬头喊了这么一嗓子。 结果,他话音未落,一双鞋底子就呼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刻,但见孙亦谐将右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以手为支点,整个人横着跃起,双腿并拢着朝前踹出,其两只脚的脚底刚好蹬在了孙陵的脸上。 简而言之,《功夫》里的包租公是怎么踹的火云邪神,孙亦谐这会儿就是怎么踹的孙陵。 但孙陵可不是火云邪神……火云邪神被这么来一下子还能回一句“用点力,我还行”……孙陵被这么一踹,当即便是人仰马翻、朝后翻滚而出,鼻子和牙龈皆是鲜血迸流。 他还懵着呢,孙亦谐已坐回了原位,翘起二郎腿,悠然地来了句:“老爷我没问你话,谁让你擅自开口哒?该打!” 孙陵心说:“可不该打吗?你都打完了啊。” 但这吐槽他只敢搁心里,嘴上是不敢再随便支声了;今儿这老爷可不对头,哪儿有读书人像这样说了半句话就跳起来踹人的啊?难道这周口的老爷是个武状元?还是哪个暴发户家习武的公子买了官儿分配到这儿了? “本官问一句,你答一句,明白吗?”过了几秒,孙亦谐见孙陵已经被自己镇住了,便在假胡子下边儿勾起了嘴角,微笑着说道。 “明白……明白……”孙陵又跪了回来,连连点头。 开审前他脑子里想得那些,什么“用孙亦谐的身份咋呼人”、什么“用银子的事威胁老爷”……这会儿都已被他抛到脑后去了;像这种地痞流氓,向来就是以多欺少、欺软怕硬,你要是比他横,上来就把他抽懵了,他一下子就蔫儿了,没准比普通人还怂。 孙亦谐对付过的这种人,比他吃过的鱼还多呢,莫说是个小小的孙陵,真遇上大混混儿他也有办法,不过那故事在后文,此处暂且不表。 “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干什么的?”孙亦谐一边问话,一边就拿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慢慢品了一口。 孙陵跪在那儿,稍稍犹豫了一下,回道:“小人孙亦谐,杭州人士,是……嗯……江湖中人。” 这话他自己说着都虚,旁边的衙役听了差点儿都笑出来了。 就你?还江湖中人?你见过江湖中人被一个县官儿飞踢骑脸的吗?你怕不是遇上了李元芳假扮的包青天? “嗯?”孙亦谐这一“嗯”,就把孙陵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料,他的下一句却是,“你说什么?”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对方,“你就是人称义薄云天、侠骨柔肠、大慈大悲、忠肝义胆、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江东孙门之后孙亦谐?” 还好此刻黄东来不在这儿,要是在,他很可能会放弃计划,直接会从隔壁冲过来大喊一声:“我靠,老子实在听不下去了,姓孙的你他妈要不要脸?” 也别说黄东来了,此时后堂内外配合孙哥演戏的那些人听完都傻了,还有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呢?关键最后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个什么成语?咱可是头回听说啊。 “呃……”孙陵听完也愣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是……正是在下。” “哦……”孙亦谐点点头,“那我再问你……” 他这下一个问题,非常可怕。 “在杭州,你要吃一盘儿西湖醋鱼,从那鱼被渔民捞起来,到摆上城中某间酒馆儿的饭桌,当中要过几道手?每道手的毛利大约又是多少?” 孙哥这话说完,孙陵几乎是本能地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儿来:“啊?” 孙亦谐表情一狞:“啊什么啊?你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啊?” “不不……我听见了……”孙陵赶紧摇头,吞吞吐吐地应道,“只是……” “只是什么?”孙亦谐道,“杭州孙门,与朝廷素有往来,连本官我都知道,那孙家的少爷孙亦谐这些年来一直在经营杭州的鱼市买卖,难道孙公子你……离开杭州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把这些事儿都给忘光了?” 此时,孙陵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上来似的,那冷汗都已经快透到衣裳外面来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也别说那银子的事情了,人家才两句话一问,自己那冒名顶替的事情当场就要穿帮…… 一旦他失去了“孙亦谐”这个身份的保护,变回了那地痞孙陵,今夜他恐怕是凶多吉少。 “哦!大人您问的是那事儿啊?”要不说这刁民自有刁智呢,情急之下,那孙陵急中生智,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嗨,我刚才那是……没听明白,因为您那话,跟我们行里话不一样,您就是要问……鱼捞起来之后过几手对吧,这个……那个……三手。” 他开始瞎编了,因为他忽然想到,像这种事,县太爷肯定也不知道,一个读书人他能懂什么卖鱼啊?就算自己瞎说一通,对方也难辨真伪啊。 就这样,孙陵开始胡编乱造、边想边说;虽然他不懂鱼市的买卖,但一盘儿鱼端上酒馆饭桌时大概要多少钱他还是知道的,反正就按照这价钱一层层剥着猜呗。 孙亦谐听着他那错漏百出的回答,心中暗笑,但表面上却是假装被骗过去了,还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看来你还真是孙亦谐孙少侠……”说着,他还拱了拱手,“失敬失敬。” 什么叫玩弄嘛,就是你得给对方喘息的时间。 正所谓——能不能给我一首歌的时间,把故事听到最后才说再见。 这事儿要有起有落,按照起起落落落落,再起、再落落落……这样的节奏不断给对方施压,就跟水刑似的,时不时让对方喘口气,才能让对方更痛苦。 此刻,那孙陵以为自己成功混过去了,当即是心中一松,整个人差点儿垮在了地上,他也是嘴角抽动着笑了笑,回道:“大人客气了,虚名而已。” “好,那本官再问你……”孙亦谐很快又接道,“你的身上,为何会带着我府上的银子啊?” 孙陵一听终于问到这儿了,赶紧回道:“禀大人,草民适才走在路上,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带着个大包袱在跑,我觉着他形迹可疑,便上前阻拦,想要问个究竟。 “没想到……这人不由分说,立刻抽刀暴起,欲对我不利,还好我的武功也不差,经过一番苦战,我将其打伤,他眼见情势不妙,便扔下包袱跑了,随后我捡起那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满是银子…… “大人您是知道的,我们这些侠客,向来是淡泊名利,不可能贪这不义之财,所以我当时就想抱着包袱送到官府来。 “没想到,我走到半路,竟被各位捕快大哥给围了,虽然我知道这是误会,但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又怕出手伤了他们,引起更大的误会,所以……干脆就任他们把我捆了,来到了此处。” 他这套词,乍听之下还真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因为里边儿存疑的地方都是没证据的,既不能证明、也不能证伪。 “哦,呵呵呵……”孙亦谐听完也笑了,“来人,给孙公子松绑,看座。”他顿了顿,接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可得好好聊聊了。” 第二十三章 黄东来溺杀“黄东来” 话分两头,再看黄东来和雷不忌这边。 在沿途那些眼线们的帮助下,两人很快就追上了在夜色中逃窜的黄俊。 那黄俊本就崴了脚,跑不快,所以即便黄东来并不能施展轻功,也可以轻松跟上他。 有句话叫慌不择路,黄俊现在便是如此;适才,当他看到孙陵被一队突然杀出的衙役给围住时,在他的内心里,孙陵便已经是个死人了……那包银子黄俊也捧过,有多重他心里清楚,按他估计,这么大一笔钱,又是人赃并获,最轻也得判充军发配;若是衙门口又查出了此前孙陵和他一起冒充双谐诈骗抢劫的勾当,那还得罪加一等。 所以,黄俊很庆幸自己的脚崴了,要不是崴这一下,他八成就跟孙陵一块儿落入那包围网被逮起来了。 怀着一份侥幸的心理,黄俊没头苍蝇似的在街巷之间疯狂逃窜着,他生怕那些衙役刚才已经看到了他并追了过来,更怕他那位兄弟孙陵会为了减轻罪过而把他供出来。 再加上他对周口这地方也不熟,跑着跑着呢,他就跑到了城中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淘东圊行当的集散处。 古时,上厕所这个事儿,也称“登东”,这个“东”,即东圊,厕所之意;淘东圊的行当,就是指那些在城里推粪车收大粪的买卖。 说来各位可能不信,大朙也是有垃圾分类的,甚至有其产业链,收粪也是其中一环;周口这个地方虽没有京城那么先进,但这行当在这里自然也有,且和官府还有一定关系,严格来说也算半个国企。 每日清晨,都会有很多这个行当的工人挨家挨户去收那些有机垃圾以及茅厕中的秽物,收来之后先运到这个集散处来,之后再运送到城外的乡村出售,最后这些卖出去的“黄白之物”都会作为肥料用于农耕。 虽然这是个很正常的行业,而且劳动不分贵贱,但客观上来说,干这行的人,常年和秽物打交道,朙朝又没有防护服、自来水,肥皂也远没有普及,所以从业者难免还是会受到歧视。 平日里,这个集散区,除了白天会有工人在这儿干活外,晚上根本没人会来,更不可能有人住这儿。 无他……味儿大。 今夜,黄俊也是慌忙中因不识路径而逃到了这里,一直等他跑进了那片棚户的中心地带,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诶?这周围咋这么臭呢?” 但这大晚上的,自是不会有人来回答他的。 于是,黄俊又来回走了几圈,随即他就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竟然迷路了。 你们想啊,在这种集中处理垃圾粪便的地方,建筑和道路也肯定跟城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要是这里也搞那种封闭式的建筑,那一不方便运输,二容易把工人憋死。 在这儿,都是那种开放式的棚户,一间连着一间、一片连着一片、松松散散地搭建着,排列方式跟“整齐”二字完全不沾边;那些棚户有柱有墙有顶,但都很简易,且大多数都没有门,也很少有四面封死的地方,这样通风才好,且方便车马进出。 什么?你说这里晚上又没人看管,没有门很不安全? 那你说小偷来这种地方能偷什么嘛?吃自助餐吗? 总之,这地方的状况就跟九十年代那种把违章建筑搞成集市的非法商户群落一样,不是在这儿工作的人,头回来,确实容易迷失方向。 要是换成白天那还好,至少看得远、还能找人问个路啥的,但到了夜里……这片区域中七弯八绕,也没个标识啥的,真不好走出来。 黄俊在这里面走啊走啊,是越走越累。 从中午到晚上,他和孙陵一直就泡在赌场里,没吃也没喝,两人刚想着去青楼吃顿好的,没想到路上又遇到了风里酥;那女骗子,搞得黄俊更加口干舌燥了…… 眼下,黄俊又是连续跑、又是崴了脚,一路到了这里,那是饥渴交迫,体力也已有些不支,想大口喘气吧,空气中飘来的是阵阵恶臭,让他想吐,偏偏他胃里也没东西,吐了半天只剩干呕。 “妈的,今儿晚上怎么了这是?咋净遇上这古怪的倒霉事,难不成这会儿是鬼打墙了?”黄俊被熏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他自言自语般念叨了这么一句,然后干脆找了块地儿坐下,想休息休息。 而这个时候,便轮到黄东来出来作妖了。 黄哥和不忌此时也在忍着臭味呢,他们可不打算给对方休息的余地;而且,黄俊的那句自言自语,刚好给了黄东来灵感。 “黄东来……”黑暗中,黄东来用一块布蒙住口鼻,瓮声瓮气地冲着黄俊幽幽地说了这么三个字。 黄俊并不会武功,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始终被人跟踪着,此刻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被吓了一大跳。 “谁?”黄俊闻声便站了起来,朝黑暗中低喝道。 “你不认识我啦?我是你朱超朱大哥啊。”黄东来根本就不知道朱超的嗓音是怎样的,但他本来就是想戏耍对方,被揭穿了也无所谓,所以他大胆地冒充着。 那黄俊呢……其实也分辨不出来。 黄俊也就只见过朱超一次而已,况且现在黄东来的声音是隔着布发出来的,又闷又浑,能听懂他说什么就已经很不错了。 “朱……朱大哥?”黄俊那是贼人胆虚啊,一听朱超的名字,心说坏了,这是要钱来了,“你……你可还好啊?”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用颤抖的声音跟对方套起了近乎。 黄东来可乐了,见黄俊没有质疑自己的身份,他便用越发阴森和凄惨的语气在黑暗中回道:“你还问呐?那天你们把我麻翻了扔在破庙里就走了,结果外面进来两只野狼……把我给吃啦!”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黄东来突然抬高了嗓门儿。 这一瞬,黄俊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快麻炸了,赶紧跪下,也不知该面对哪个方向,反正就是连连磕头:“朱大哥我错了!这可不是我的主意!都是那孙陵见财起意害的你啊!” 恐惧之中,情急之下,黄俊不小心一秃噜,就把同伴的真名给漏出来了。 黄东来听到这儿,也是在暗中微微一笑,心道:“原来如此……假冒孙哥的那小子也姓孙,叫孙陵,就是不知这个假冒我的家伙叫什么。” 念及此处,黄东来便接着用自己那装神弄鬼的声音言道:“孙陵是谁?我可不认识什么孙陵,我只认识你黄东来,还有那孙亦谐!阎王放我上来,就是让我找黄东来和孙亦谐索命的!” 黄俊听到这句,仿佛是发现了某种救命稻草,赶紧改口道:“我不是黄东来!我叫黄俊,汝阳县人士,跟那黄东来一点干系都没有!朱大哥你要找的是黄东来孙亦谐,和我无关啊!” “哦……黄俊是吧。”黄东来闻言,心中又是一笑,“还真巧了,这俩冒牌儿货真就一个姓黄,一个姓孙,而且看年纪也就二十左右,也难怪他们会动那歪脑筋……今天黄哥我就先把你吓尿了,让你吃点苦头,知道知道冒充我们的下场,然后再交给那梅赤阳处理。” 黄东来拿定了主意,便凑到身旁的雷不忌耳边,悄悄交代了几句。 雷不忌听罢,点了点头,便施展轻功往另一个方向绕了出去。 短暂的静谧过后,黄东来再度开口,用比方才更加恐怖的声音对黄俊道:“你休得狡辩!我就认识你,你就是黄东来!就是你下药害我的!纳命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朝黄俊逼近了过去,且前进过程中还刻意压住了自己的脚步声。 那黄俊听到“朱超”的声音越飘越近,吓得是屁滚尿流,他一边哀嚎,一边就连滚带爬地开始往反方向跑。 “啊——救命啊!饶了我!谁来救救我!”黄俊这时已经有点混乱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喊人来救自己,还是求“朱超”放过自己。 但他倒并非是那种惊吓过度就两腿发软动不了的类型,相反,他属于那种求生欲特别强,在恐惧中反而能爆发出超越自己平时生理极限的实力的人。 在极度的惊恐中,黄俊连自己脚上的伤痛都给忽略了,他忍着疼,就这么朝着前方猛冲而去。 就在这时…… 呼——哐啷啷啷…… 只听得一阵风声略过,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动静。 原来,是有一个装满了水的大瓦罐,从黄俊侧前方的阴影中飞了出来;那罐子连同里面的水至少也有十几斤重,但此刻它却宛如炮弹般高速窜出,正砸在了黄俊脚边寸许之地。 在地面上漫开的凉水浸到了黄俊的脚底,让他从脚底一直寒到了脑门儿。 “怎么回事?这鬼不是在我后面吗?怎么前面会有东西过来?”黄俊还这么想着呢。 呼呼呼—— 又是连着三声,三件东西从他前面的三个方向几乎同时冲他飞了过来;板凳、箩筐、水缸……都是这棚户中随处可见之物。 板凳箩筐还自罢了,一般人也能扔得动,就是未必能扔得那么快那么远,但这水缸……也是飞一般的掠来,擦着黄俊身体这么过去了,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作为旁观者我们是知道,这无疑都是雷不忌扔的,但黄俊可不知道,在他认知中这只能是闹鬼现象。 “啊——”面对这异象,黄俊算是彻底崩溃了。 本来他还借着那些自顶棚的缝隙间洒下的月光稍微看看路,但这回,在一声自暴自弃般的狂吼过后,他完全不管自己是在往哪里跑了,反正就是在黑暗中埋头乱奔,好似他只要一停下就会被鬼抓住。 于是,意外发生了…… 不管黄俊是不是在恐惧中被激发出了潜能,但他那崴了的脚客观上终究是崴了,忽略疼痛只能让他在短时间内强行跑动,并不会停止伤势的恶化。 终于,在黄俊翻过一堵矮墙,来到一个视线不佳、但莫名开阔的空间之际,他那只伤脚也到了极限。 但见他一个踉跄,失足往前跌去。 这一跌……就跌进了一个相当大的储粪池里。 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粪池和水池是不一样的:就一个身体健全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来说,哪怕他不会游泳,掉进水里后多少也能扑腾几下,水这东西,喝几口呛几口,救得回来。 但要是掉进了粪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黄俊“走”得很安静,但应该并不安详,没有人知道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那几十秒里经受了什么;可以想象……但没必要。 因为周围环境着实有点黑,黄东来和雷不忌也是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黄俊可能是掉进某种坑里了。 但当他们双双赶到这粪池边上时,黄俊早已没了动静,这个汝阳县的小地痞,就这么消失在了粪池中,化为了几个不起眼的气泡。 “黄哥……你这……玩儿脱了吧?”雷不忌看着黄东来,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嗯……”黄东来对黄俊的遭遇也是有点唏嘘,甚至有些内疚,他也只能回,“这……总比落到孙哥和梅寨主手里好吧?” 雷不忌比较老实,有一说一:“那你要让我选,我肯定还是宁愿死在孙哥和梅寨主手里的。” “哎呀……都是意外嘛……”黄东来很尴尬,他想了想,“要不然,这事儿就你知我知,咱谁也别说出去?到时候就说……这黄俊被我们片儿成片儿喂鱼了行不行?” 雷不忌也想了想:“但明天这儿的工人开工,把池子一放空,尸体就出来了啊。” “对哦。”黄东来也是一时失了冷静,脑子变得比雷不忌还慢了,“那……我俩趁现在把他捞出来?” “我不捞。”雷不忌说话间就摇了摇头,连退了好几步,那大黑脸上少有的露出了几分怯色,“你要捞……你捞。” “哎!妈个鸡啊!”黄东来仰天长叹,“算了!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认就认了,咱们回去!” 此时的黄东来并不知晓,今夜这“粪杀假东来”的事迹,日后变成了他最著名的事迹之一,让无数江湖中人闻之色变,很多人一想到得罪了黄东来就可能会这么死,当即就打消了与其为敌的念头。 第二十四章 “百日擂”(上) 黄东来和雷不忌来到县衙的时候,孙亦谐也已经把孙陵审完了。 在孙哥那“起起落落落落”式的问话和间歇性的拳打脚踢之下,孙陵那小子终于是不堪其辱,招了。 他也没法儿不招,毕竟孙亦谐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冒牌货,在这种底牌在握的情况下,再高明的骗子也得被审出马脚来,何况是孙陵这种普通地痞。 像什么“鲤鱼多少钱一条”、“土豆多少钱一斤(在我们的宇宙中土豆于明末才由沿海一地传入中原,大朙设定上比大明要长久,所以这时已普及了)”、“杭州有几间寺庙”、“西湖有多大”、“孙府是几进的院子”等等等等。 诸如此类的问题,孙陵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汝阳县人,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再者……以习武之人自居的孙陵,在这审问期间动不动就被孙亦谐这位“县太爷”连打带唬,寝技都用上了,你就是让他继续装,他也装不下去了。 于是,孙陵便承认了自己并不是孙亦谐,只是借其名号招摇撞骗。 但……他仍是抱着侥幸心理,想要把今夜偷银子的事情给揭过去,毕竟这银子真不是他从老爷家里给偷出来的,而是在“意外”情形下顺手牵羊的;另外,关于招摇撞骗的事情,他也是兜着说,非但是避重就轻,没有交代完全,还把主要责任全部推到了那黄俊的头上,好似自己最多算个从犯乃至是被胁迫的一样。 要不咋说这些地痞混混之流不值得同情呢,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在那个刑侦手段还非常落后、很难搜集物证,甚至连人证的取证也要花大量时间和人力成本的年代,你要是按现代刑侦和审判的思路去断案,再给他来个“文明执法”,那很多案子根本就无法推进。 一般老百姓里可能还有那比较老实本分的,到了堂上被老爷官威一镇啥都交代了,但那些地痞刁民可都是臭不要脸、能赖则赖的,这时候……“动刑”就是最有效也最合理的处置方法。 当然,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情况、该动什么刑,这都需要断案人的经验。 你要是遇到个好官儿,算你运气好,遇到个昏官,不分青红皂白逮谁都用刑的,那各种屈打成招、冤假错案就来了。 孙亦谐显然算不上什么好官儿,他压根也不是什么官儿,但他既然知道孙陵这货是怎么回事,那便无所谓……弄呗。 真正的“动刑”,自不用他上,两旁衙役会动手。 对地痞其实也不用打板子,上夹棍就够了,就算真是英雄好汉来了也没几个扛得住的。 果然,一使夹棍,这孙陵立刻就老实了;他非但是交代了今晚的事,还把他和黄俊两人当初怎么抢的朱超、怎么骗的刘庄村民,以及一大堆其他偷鸡摸狗的事情都给交代了。 然,他说的这些罪状,一旁的师爷可是一个字都没记…… 自孙亦谐开审到现在,那师爷就只是假装在纸上刷刷点点记录口供而已,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人,根本就不用入案,所以也没必要写供纸让其画押。 事实也的确如此,待那孙陵的身心都已被折磨到几近崩溃时,孙亦谐觉得差不多可以了,于是就一声不响地起身去了隔壁。 过了一会儿,梅赤阳从隔壁那间屋里走了出来。 他一来,这后堂里的师爷、衙役们,便都默默地撤了。 孙陵还没闹明白这人是谁、要干嘛呢,梅赤阳已走过去,一把就将其拎了起来,冲他笑道:“小子,我的声音,你还认得吗?” 不久前刚在床底下听见过的声音,孙陵自是还有点印象的,但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位盗了老爷银子的“梅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呵……还不明白?”梅赤阳笑道,“也罢,你慢慢想,总会明白的。” ………… 片刻后,还是后堂。 此时,这里就剩了孙亦谐、黄东来和县太爷三个人,其他闲杂人等都已出去。 这位县官儿姓张,名字咱就不起了,犯不着。 “孙少侠,黄少侠,今夜这事……本官办得可还算周全?”事儿完了,这张大人自要说几句邀功的话。 其实他也没办什么事,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在配合着忙活,他就是看了场戏罢了。 “张大人深明大义,办事周到,黄某佩服。”当然了,捧捧这货也不用什么成本,黄东来并不在乎说这么一句。 “何止啊?”孙亦谐也顺着这意思,进一步吹道,“我看这周口城中秩序井然、安定繁荣,显然也是张大人治理有方,可见我们张大人是有大才干之人啊!” “诶~嘿嘿,张某何德何能,二位过奖了。”张大人嘴里说的是谦辞,脸上可是已经笑出来了,“二位少侠也是英雄出少年,如此年轻就能就能得到云大人和水大人的赏识,张某可比不了你们啊。” 什么叫商业互吹啊?这就是标准模板,双方也不用很熟,挑好听的说就行了,至于真假不重要,反正咱又不是同行,说错了也没事。 张大人这句说完,三人相视一番,哈哈大笑,气氛显得甚是愉悦。 “呃……”但数秒后,这张大人还是稍稍沉了沉语气,接道,“不过呢……张某还是有一事得提醒一下二位。” 张大人要提醒他们的,自是方才这桩“让外人冒充朝廷命官审犯人”的事,不可以到处宣扬。 “哎~张大人您放心。”孙亦谐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应道,“今夜之事,我们绝不会外传,至于那梅大寨主,也是绿林道上有名有姓的好汉,说一不二……他答应保守的秘密,哪怕你拿刀逼他,他也不会漏出去的,您就放心吧。” 他这话,说得就有点太满了,但并不重要。 梅赤阳是不是那么可靠,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梅赤阳至少也比他们眼前的这位张大人可靠些——这就够了。 今天如果梅赤阳和张大人同时被抓,同样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交代事情,那百分百是张大人会先招啊。 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大部分情况下谁骨头软这是有公论的。 “哦~有孙少侠这句话,张某就放心了。”张大人点点头,“呃……还有,黄少侠,那个黄俊的尸体,你觉得本官该如何处置呢?” 这会儿,黄东来早已把黄俊的死法跟孙亦谐、张大人以及梅赤阳说过了。 梅赤阳听完之后愣了半天,表面上是没太大反应,心里话说:“我本来以为那孙亦谐已经够狠的了,没想到这黄门少主简直是丧心病狂啊……杀人不过头点地,做事不能做太绝……这种人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既然黄俊已死,那梅赤阳也没必要在这里多待了,他当即跟这几位请辞,带上了孙陵,与自己的手下们会合去了;至于他第二天一早怎么离开的周口,又怎么带着孙陵回鹰城去给义弟朱超解气“拔闯”的,这咱就不说了,只要知道这孙陵最后还是没逃了一死便是。 眼下,被县太爷这么一问,黄东来想了想,答曰:“依我看,就当他是自己失足溺亡的吧。反正根据那孙陵所说,他和黄俊早就已经把全家都给坑死了,亲戚也都视他们为洪水猛兽,都跟他们断了往来,不会有人来追查的。” “嗯……”张大人道,“确实,那明日一早,本官就差几个人到那东圊园子的附近去候着,尸体一被发现就快速处理掉,免得引起什么骚动。” “张大人处事果然是周全细致,厉害厉害。”孙亦谐又适时捧了一句。 “呵呵……”张大人摆了摆手,随即又道,“张某不过是做分内事而已,当然……如果二位少侠能在锦衣卫那边替本官美言几句……” 这些在大朙做官的人嘛,大多都是想跟锦衣卫搞好关系的,类似张大人所说的这种“美言”,也并不是求锦衣卫让自己升官发财,只求这些特务们别来搞自己就行。 “明白!明白明白。”黄东来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其实他哪儿会给人家美言啊,他们自己和锦衣卫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只是这重关系在外人看来很像狼狈为奸的样子。 但张大人得到了这敷衍的答复后,却是喜笑颜开,他当真了:“好!好!黄少侠之恩情,张某谨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说来也巧了,就在这件事过去后半个月,这位张大人便接到一纸调令,升了。 这事儿跟孙黄二人可是屁关系都没有啊……但这张大人觉得有,而且是直接关系,因为时间和事情好像都对得上。 这下可好,他对双谐……尤其是对给了自己承诺的黄东来……那是感恩戴德,可他确实也找不到什么机会去“报答”那两位,那咋办呢?给人家说几句好话,宣扬一下人家的事迹呗。 但夜审孙陵的事,不合王法,他可不能说,于是他就着重宣传了另一件事…… 就这样,半年不到,黄东来“粪坑杀人”的事儿便被传得家喻户晓。 到后来越穿越邪乎,甚至有人认为黄东来有一门自创的独门武功,可凭内力操控屎去攻击别人的,搞得江湖上人心惶惶,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 处理完了“假双谐”一事,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便要回到原本的行程中去。 他们此次从洛阳出来,目的地是武昌。 按原计划,他们是打算先到许州,然后一路经漯河、驻马店、信阳……这样笔直向南,直达武昌的。 但因为孙陵和黄俊这一出,他们稍微到周口绕了一下路,打乱了原本的路线,所以现在他们得从周口往西南方走,奔汝南去。 还是驾马车、还是走官道,这回他们还算顺利,没再遇上什么拦路搞事的人,两天后他们便进了汝南城。 这一进城啊,又热闹了——汝南城中,有人摆擂。 此处的摆擂,和前文中那郑目开葛世的“擂台决斗”可是两码事;那个,说白了就是两人约架,而这个……则类似于“公开挑战赛”。 摆擂也分很多种摆法,有以武会友的、有开盘聚赌的、有比武招亲的、也有设银抢赏的,当然,还有一种拿赏银作为诱饵,打算靠这装逼立威的。 今天这擂台,就属于这最后一种。 那摆擂之人,乃这汝南城中一霸,名曰宋项。 此人身高七尺,膀阔腰圆,一双倒八字眉,斜插天苍,一对虎目,皂白分明;阔鼻,大口,肥头,大耳,这长相,整体就给人一种五官都很大也很凸出的感觉。 正所谓相由心生,这宋项的性格,确也和年符合他那张脸,可说是横行霸道,咄咄逼人。 在这汝南城中你若提起宋项的名字,任谁都能说出几桩他干的缺德事来,但百姓们也都无可奈何…… 毫无疑问,这家伙有靠山。 什么靠山呢?太监。 请注意,不是宦官,是太监,即比较有势力的宦官。 且这宋项的祖上啊,是那书香门第,宦官之后…… 你要问宦官为什么有后?很简单,可以收养或者认干亲嘛,曹操他爹不就是宦官曹腾的养子么。 这宋项的太爷爷那辈儿,就是朝中某个大太监的义子干儿,经过几代之后呢,那老太监虽是死了,但宋家与朝廷的宦官势力之间一直保持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当然,要说真有实力和权谋的,那得是宋项的老爹,那才是宋家的当家。 这宋项嘛……就是个典型的二世祖,书他是没读成,不过武学得还凑合;他那身武艺,虽是打不过高手,但欺负欺负老百姓和一般的庄稼把式那是足够了。 仗着有这点能耐,宋项便终日在这汝南地界上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今天打那东家的小子,明天抢那西家的姑娘……有些人被他打成重伤残疾、乃至后来死掉的,或者哪家的姑娘被他糟蹋了上吊自尽的,最后都是使点银子了事。 别看这宋项连人命都闹出好多条了,但地方官也只能和稀泥,因为不敢管,也没法儿管;今天你这县官儿若是敢把宋项关了乃至打了,那明天宋项的老子没准就能让你这乌纱帽都丢了。 就是这么个混账东西,最近也不知道是吃顶了还是咋的,他竟要效仿那隋唐史大奈,在汝南城里来个“百日擂”,来彰显一下自己的武艺高强。 而且他比那史大奈还要嚣张,擂台边愣是敢支起两杆大旗,上悬一副对联——拳打南山斑斓虎,脚踢北海混江龙。 第二十五章 “百日擂”(下) 按评书里的说法,那史大奈打擂,是因为失手打死人命,惹了官司,但北平王罗艺惜才,舍不得杀他,故才令他在顺义庄立擂赎罪。 而如今这宋项摆的这个“百日擂”呢,却是没有这层因由的。 要说人命官司,宋项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可比史大奈多多了,且他都是故意的,并不存在“失手”一说。 只是……宋项他有靠山,无所谓。 所以,他这擂台,纯粹就是摆来装逼用的;除了台下挂的那副挑衅意味十足的对联外,他还设了赏银,旁边一块牌子上写着:“凡能攻擂得胜者,赠白银百两。” 各位,这钱可不少。 一百两,搁现在来说,即便算上购买力还有生产力可能导致的误差,那也得有个十几二十万的,在当时来讲,有些穷人真就一辈子都挣不出这么多钱来。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那一百两银子,就算是面对宋项这恶霸,很多人也都敢上了。 然,要打赢他,哪儿有那么容易? 这宋项今年二十有八,自幼便开始习武,家里给请的老师不算多高明吧,但好歹也不是骗子,确实是教了他些东西的。 宋项那一身刚猛的内功,加上几套威力尚可的拳脚,差不多也能够得上江湖三流的水准了。 要用前文中出现过的人物来比较的话,郑目开和葛世这种,可以随便胜他;马四那种呢,打他能有个七三开;而搬山太岁朱超那种专攻龟息术和缩骨功的,应该能和他有来有回…… 不过,上述这些人,并不会来打他这擂。 为什么呢?很简单—— 江湖中人,不屑打。 绿林中人,不便打。 宋项本就不是江湖中人,就是个二世祖而已。 而他背后的宋家,乃是官面背景,背靠朝中宦官势力的;也就是说,他虽然不算朝廷鹰犬,也没有担任任何官职,但却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官方势力的保护。 这么一捋,他就是个有一定特权的普通市民呗。 江湖上的高手来跟这种人打,赢了也不光彩,到时候落人话柄——你欺负外行算什么本事?就为了那些钱? 绿林道上的人呢,倒是没有这种面子上的顾忌,但他们怕打赢了宋项之后被宋家的狗腿子们一拥而上逮起来送官…… 这种事,宋项完全干的出来。 这货,用现在话讲,就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巨婴,那是受不得一点委屈、忍不得半点吃亏,做错了事情死不承认、有什么不爽就必须将负面压力转嫁给别人的类型。 玩儿个鸟,走在路上现,正好瞧见别人有更好的,张口就要,人家不卖就抢,抢完了还把人打一顿。 斗个蛐蛐儿,他赢了人家,人家得赔钱,人家赢了他,他就硬说对面玩儿赖,把人家的盅给砸了,蛐蛐一脚踩死,扭头就走。 有时候他犯浑太过,被自己老爹骂了,他就憋着一肚子火,到街上找邪茬儿,谁被他找到算谁倒霉,随便找个理由就打你一顿,打死的都有。 就这么个玩意儿,他摆的擂台,你敢随便上? 你上去,输了便罢了,最多被他打一顿、羞辱一通,赶下擂台;万一你赢了,或者眼瞅着你就要赢了……你猜他会不会耍赖? 诚然,宋项的武功不算很厉害,但他身边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就这擂台边上,便站着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宋家恶奴,个个儿都可以说是职业打手。 另外还有两位,一个是宋项的现任师父,江湖人称“雁回一柱”的马棹,还有一个是宋项的保镖,绰号“无影剑”的赵迢迢。 这俩……可都是宋项的父亲亲自派到儿子身边的人;那马棹还好,在江湖上也只算个二流人物,但赵迢迢可不同……他在绿林道上得算“剑客”级。 前文我们说过,绿林道的“剑客”——没有兵刃。 虽然这个“没有兵刃”并不等同于江湖那套体系中独孤求败的“无剑境界”,但其实力毫无疑问已相当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有这两个人坐镇,宋项自是有恃无恐。 ………… 是日,未时初刻。 老百姓们中饭也吃完了,该上工的都上工去了,有事儿的也都奔事儿去了,就剩下些闲人还在宋项摆的那擂台附近转悠,等着看热闹。 宋项这“百日擂”,摆到今天是第五十三天。 起初,这擂台很是火爆,每天上下午都要摆出来,但一个月后,慢慢就冷清了。 老百姓也不傻啊,三十几天下来,你这擂台怎么回事儿人家还看不出来么?汝南城里敢上去打的人基本也都上去过了,结果全都被你给揍了,谁还敢来啊? 于是,到了这第二个月,来挑战的人就少了很多,且基本上都是外乡人。 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路过此地,其中总会有些胆儿大的、自信的,仗着有膀子力气,看着那一百两银子两眼发红,一时冲动就上了。 然后嘛……轻则被打得鼻青脸肿、赶下擂台,在辱骂声中黯然滚蛋;重则被打成重伤,踹下擂台,然后又被一众家丁恶奴像丢垃圾一样扔得远远儿的。 至于这摆擂的时间,也从一天改为了半天,从每天未时开始,就摆两个时辰,因为多摆了也是空着,没人上来便没什么意思。 今天巧了,这擂台才摆出来不久,雷不忌驾的马车刚好打那前边儿过,他虽然是从小跟爹住在山里,也没正经读过书,但字他还是认识的,所以他一眼就瞧见那副对联了。 “嗯?”雷不忌视线扫到那两支旗杆时,先是犹疑了一下,随即就把旗上的两行字给念了出来,“拳打南山斑斓虎,脚踢北海混江龙?嚯!口气不小啊。” 他这么一感叹,后面车舆里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便都听见了。 进城后,孙黄二人本来就都在撩帘儿往车外面东张西望呢,现在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便双双探出头去,顺着雷不忌的视线望去。 “什嘛?谁在那儿说要打虎踢龙的?这么嚣张?”孙亦谐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视线还是在飘着的。 “不是有人在说,是那边的旗杆上写着呢。”黄东来说完这半句,随即就意识到了什么,接道,“哦对……孙哥你不识字,来,我指给你看,在那边儿。” “滚!”孙亦谐一把推开黄东来的手,“老子看见了!” “二位哥哥,咱要不要过去凑凑这热闹啊?”雷不忌也是来了兴致,赶忙回头问了句。 “行啊,不过还是先到客栈把行李放下,等马车停好,然后我们再走过来看好了,把车停在这里不太方便。”黄东来应道。 “哦!好好。”雷不忌毕竟才十六岁,玩心也有点大,再加上这种擂台比武本就很对他这习武之人的胃口,所以他听完这句,立刻一抖缰绳,催马加速,想快点儿去找家客栈落脚。 谁知,他这一着急,却是闯祸了。 那个时候可不比现在,什么交通信号灯、人行道之类的,那时一概没有;骑马驾车的人进了城之后,都是自觉放慢速度,行人见了他们呢,也是自觉躲开点,反正那时候街上的人流也不像现在这么多,大家都让着点儿,秩序也就凑合着维持下来了。 可你要是一着急啊,那就容易出事故…… 眼下雷不忌就是稍微加了点速,分了下神,便听得马一嘶、蹄一乱,撞着人了。 “啊!”那一瞬,雷不忌回过神来,赶紧勒住缰绳并下车查看。 却见,被撞倒在地的那位,是个样貌清瘦的年轻小伙,一身青衣小帽的打扮,看着像个做工的伙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马车的速度并不太快,这人被马撞到后,居然只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没有喊疼,并且立刻就自己站起来了。 “兄弟你没事儿吧?”雷不忌走过来,边走就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的车快了。” 被撞的那位也是不客气,张口就用很不善的语气要骂人:“废话,可不就是你……”但其前半句话刚出口,就给噎回去了。 雷不忌还没明白什么状况呢,那人立刻就改口道:“没事儿没事儿,是我自己没看路,再说这撞得也不重,您瞧我这不没事儿吗,您继续赶路吧。”说罢,她都没等雷不忌再回话,压低了帽子转头就走,转眼就拐进一条巷子不见了。 看到这个“她”,想必很多人也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人是女扮男装的。 此处书中暗表,此人这不是旁人,正是那五灵教的玄武旗副旗主李绮瑜。 这李绮瑜自打从总坛出来并与那白虎旗旗主汤绂会合后,就一直在追查顾其影那本手记的事;但他们查了好多天,得到的情报却是——手记的原稿已然被送往京城,且一路上都有云释离和水寒衣这种高手、以及众多的精兵护卫看守着,想从朝廷那边取得手记的难度实在是太高了。 于是,她和汤绂便改变了行动思路,准备从黄东来和孙亦谐身上下手。 当然,这得智取,不能来硬的,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孙黄二人是敢于在大劣的局面下“忍辱负重”去对抗沈幽然和顾其影的少年英雄,跟这种人来硬的多半没用。 就这样,两人又从五灵教在朝廷的卧底那里打探到了双谐准备南下的情报,调过头来,一路赶奔汝南;但由于他们并不知晓孙亦谐和黄东来前几天绕道去处理了一下“冒牌货”的事情,所以他们反而比双谐早到了一两天。 眼下,李绮瑜被马车撞的这一下,你说严重吧……的确不严重,虽然一般人可能当场就骨折了,但对她来说不叫事儿,以人家那“玄武甲”的功力,别说马车了,宾利来了也怼不死。 其实李绮瑜也并不知道这马车是孙黄雷三人乘坐的,她这会儿是真有事路过,被撞到纯属意外,本来她起身就想发火,可一看到雷不忌那张脸,她就知道车上是谁了,故而才赶紧低头扭脸儿跑了。 这番小插曲,虽是没让车上那几位太过在意,不过确实给雷不忌提了个醒,这之后,他就算心急,也不敢再把马催得太快了。 一路无话,三人到客栈开好了房间放好了行李,便立即步行出门,直奔那擂台而去。 而当他们折返回那擂台之时,刚好……有个人上台了。 但见那人,三十开外年纪,一米八几的个头儿,身形魁伟,着一身打了不少补丁的浅色长衫;脸上,那是龙眉细目,鼻直口方,气势煞是不凡。 这人谁啊? 他乃是崆峒派第十九代大弟子唐维之,一套金环掌已有其师七成功力,也算是江湖上有一号的人物。 可能有人会问,上文书刚说江湖中人不屑打这擂,那这唐维之怎么上来了呢? 那是因为……他基本上已经豁出去了,或者说已不要什么脸面了。 唐维之这个人本来是很有前途的,武功也不差,但就是有个毛病——好赌;有道是久赌无胜家嘛,他赌到后来自然是欠了一屁股债,那债主追上门来,他恼羞成怒,一失手就把人家给打死了。 这个事儿,崆峒派得认倒霉,谁让你们是名门正派呢,弟子出了这种事,你们看着办吧。 于是,师门只能替他还了赌债,还赔了一大笔钱给那被打死的人的家属,算是把事情了了;但事已至此,唐维之不可能不受处罚,所以他就被逐出师门了。 离开了师门的唐维之,便更没有人去约束,他本身是光棍一条,也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就随便浪;没多久,他就在赌场把身上仅有的一点盘缠输了个精光,然后就饥一顿饱一顿地到处流浪……运气好遇上点山贼匪寇什么的,他来个“劫富济贫”便可以弄点钱,运气不好呢,那日子就跟乞丐无异。 今日他途经此地,一看有人摆擂,而且有一百两赏银这种好事,那能不上么? 反正如今的唐维之也早已不怕什么江湖同道耻笑了,今儿这钱他可以说是拿定了。 “这位壮士。”那宋项见总算有个人上来了,还得装一下,跟人家客气客气,“看你的样子不是本地人啊,不知高姓大名,有什么名堂没有啊?” 唐维之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种装逼的外行,他也不想再提以前的师门,所以很不耐烦地回道:“你是摆擂呢还是相亲呢?要打便打,说那些没用的干嘛?” 好嘛,这话一般人听见了都不痛快,宋项听见了能不炸? “嘿!”宋项也是说变脸就变脸,脸上横肉顿时一皱,两眼一瞪,“你小子……给脸不要是不是?哼!那好……今天你宋爷爷就来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二十六章 怒呆 宋项骂完,不再说其他,一个箭步就冲杀了上去。 他的内功拳脚皆是刚猛的路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精湛莫测的招式,所以一出手就是正面的强攻。 那唐维之可是正经的江湖中人,且实战经验并不算少,如此单纯的攻击,除非功力上碾压他,否则是不可能奏效的。 那一刻,但见唐维之两臂抻开,交错划圆,使一式“抱残守缺”,同时马步一沉,后接一手“固步自封”,两招一现,就将宋项的全力进攻卸力化无,破了个干干净净。 仅是这一轮交锋,在内行眼里,两人的胜负就已经很明显了。 擂台边的高台上,正坐在两张椅子上旁观的马棹和赵迢迢,当即就变了脸色。 “马兄,今儿来的这个,可有两下子。”赵迢迢率先开口言道。 “是啊……虽也不是很厉害,但咱这少爷怕是打不过人家啊。”马棹接道。 “马兄你是江湖道的,你看得出这人是什么来路吗?”赵迢迢又问。 “嗯……”马棹沉吟了数秒,回道,“使得是崆峒派的功夫,看他年纪嘛……大概是十八或者十九代的弟子吧。” 这唐维之显然不算很有名,或许他报出名字和宗门后,还会有人表示听说过,但光凭长相和他那普普通通的武功,马棹不可能认得出他。 赵迢迢闻言,想了想,再道:“那你觉得,咱少爷,几招之内会落败呢?” “不好说啊……”马棹道,“眼下对方一直不出手,是在摸他的拳路,等差不多摸清了,怕是十招以内吧。” 就在他们两个说话的同时,远处,台下…… 孙亦谐问了个和赵迢迢类似的问题:“诶,黄哥,不忌,你们说,这姓宋的还能撑几招啊?” 尽管孙亦谐武学造诣尚浅,但他的见识还是可以的,毕竟他看了一整届的少年英雄会呢;见过了那么多高手对决,像眼前这种级别的较量,他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谁强谁弱了。 “要我说就两招。”雷不忌的回答还真干脆,连正确答案都给了,“一招横架纵切,再来一式向上的拳路打他下巴,打完他准爬不起来。” “哎~”黄东来摆了摆手,“兄弟,你不能总用你雷家拳那个思路去揣测别人的打法,就你说的那种方法,对孙哥这种人来说可能是挺有参考价值的,但对于大部分从小就学套路的人来说就是‘错’的。”他顿了顿,再道,“依我看嘛……此刻那个挑战者还在试探宋项,等他试探完了,差不多就是十招之内制敌吧。” “好!不愧是黄哥。”孙亦谐听罢了黄东来和雷不忌的意见,自信也就足了,于是,他一边说着这句,一边就转过身,奔着离擂台不远的一条巷子去了,“你们稍微等等,我马上回来。” “诶?大哥,这正打得精彩呢,你去哪儿啊?”雷不忌还没明白呢。 黄东来则是早就看穿了:“没事没事。”他拍了拍不忌肩膀,“孙哥是去那边下注了。” 很显然,孙黄二人在走到这擂台边上之前,就已经发现在附近开盘设赌的人了……毕竟他俩以前也干过类似的事情,他们知道但凡有这种公开打擂的,就必有开盘的。 当然了,人家开盘可没像他们一样大声嚷嚷并且现场解说,人家是猫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悄悄在操作的;而且,在此地开盘的人,事先已和马棹、赵迢迢这二位通过气了,每天收盘后的净收益,有一半得孝敬给那两位,否则他们也不敢拿宋家少爷的擂台来当盘口。 “哈哈,搞定!”不多时,孙亦谐就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来了。 黄东来看着他:“买好啦?” “啊。”孙亦谐点点头,抬起双手,用两根食指作了个“十”的手势,“十两,押挑战者胜。” “怎么才十两?”黄东来挑眉道,“这种盘,照我说就是allin啊。” “废话,我allin了他们敢收么?”孙亦谐道,“我刚才过去一看,下注的大多都是用铜钱的,偶尔有下个一两二两的,这就算是大户了……就这种小盘口,还是固定赔率(古代赌博基本都是采用固定赔率,因为彩池赔率需要很多时间来统计和计算)制,我掏个几百两出来对方都未必敢接,你还让我allin?到时候对方赔不出来是不是你负责帮我去讨债?” “好啊,我帮你去讨啊。”黄东来玩笑道,“反正这帮开赌的没一个好人,干脆,咱俩就趁着这波,把他们给榨干了,事成之后……孙哥你的钱如数奉还,多出来的呢,咱们和那些输了钱的百姓们三七分账,这也算劫富济贫啊。” “呵……”孙亦谐知道黄东来又跟自己说笑抬杠呢,他也笑了,“姓黄的,首先……咱俩也开过盘口,你这第一句‘没一个好人’就先把自己骂进去了;其次,那些‘输了钱的百姓’,妈的不就是一群赌徒么?输了活该啊;第三……老子忙里忙外,还要出本钱,你就让我拿三成?” 黄东来撇了撇嘴:“三成是人家的。” 孙亦谐笑了:“哦,那倒是可以考虑。” 对于这两位的各种无耻言论和黑话连发,雷不忌已经习惯了,他现在大致上已经可以分出孙黄二人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比如眼下,他俩就是明显在“口嗨”而已,实际上是不会真去那么做的。 另外,时间方面,也不允许他们这么做了…… 因为此时在擂台之上,那唐维之已结束试探,开始了反击。 崆峒派的“金环掌”素以防守反击见长,稳中求胜;练到极处,那双掌合出的环形范围内非但是无懈可击,更是无坚不摧,纵然你用兵刃攻来,一样会被掌力轻松夹断。 当然,唐维之的金环掌还没到那火候,就算是他师父的掌力也没到那儿,但要防御宋项这种货色的攻击,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连续招架了二十余式后,唐维之基本把宋项的底子都给掏空了,这会儿宋项已然在用重复的招式发起进攻,且气息也有些紊乱,看起来体力也出现了问题。 唐维之觉得,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接下来,上去三招两式把那姓宋的推下擂台,这就算搞定。 即便宋项一开始骂了唐维之,后者也并没打算让宋项输得很难看,因为唐维之也不傻……他上擂台之前,就已注意到了台边有马棹和赵迢迢这样的高手坐镇,他很清楚,他若真把宋项打得很惨,对方恼羞成怒翻了脸,他讨不得什么便宜。 再者,唐维之好歹也曾经是名门正派里的大弟子,尽管他失手打死过老百姓,但死的那货是个在赌场里专门负责讨债的泼皮,本身就是这人在言语上不断激怒和侮辱唐维之,这才作死成功的;因此,眼下你要让唐维之在擂台上对宋项这种“外行”出全力,他自己心理上也是有点抵触。 拿定了主意后,唐维之顺势变式,出一招“网开一面”作饵,卖个破绽,连退数步,诱敌来攻。 那宋项果然上当,还以为是自己的连续猛攻终于起了作用,当即又提起一口丹田气来,踏步连追,拳开两面,使一招“牛角挂书”,想用腰力乘势把唐维之顶下擂台。 说实话,这擂台打了五十几天,还没有一个挑战者不是被打得遍体鳞伤才下台的。 但今天宋项也看出了对手难对付,怕是不太可能被他打成那样了,所以他也只能放弃了虐打对方的念头,先求胜再说。 而唐维之见对手上钩,则是心中一笑,运功于掌上,准备在宋项的腹上一托,将其掀翻下擂台。 不料,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忽有两道暗劲从斜刺里破风而至,精准地击中了唐维之肋下的“期门”、“章门”二穴。 一时间,唐维之只觉自己肝脾受震,气滞血淤,那运到一半的内力也因此使不出、收不回,在经脉中逆削对冲,险让他吐出一口血来。 也正是在这当口,宋项的攻势来了。 唐维之无奈,再变式已来不及了,只能用身体硬挡,结果自是无力接下,被顶飞下台,摔了个四脚朝天。 “好!” 下一秒的这声好,自然不是老百姓叫的,而是宋府的家丁恶怒带的头。 在这帮家伙凶神恶煞般的、带有明显恐吓意味的眼神逼视下,台下的观众们也无奈地给出了一些稀稀拉拉的掌声,跟着他们一起鼓掌叫好。 “哼,小子,知道你宋爷爷的厉害了吧?”而那站在擂台边缘的宋项一看自己赢了,立马又嚣张起来,冲着台下的唐维之又是吐口水又是谩骂,“像你这种乌龟王八似的只会挨打不会还手的主,还想来拿爷的赏银?我呸!来给爷当沙包我看行!” 但此时,重新起身的唐维之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反而恶狠狠地瞪向了台边的赵迢迢。 根据刚在站的位置,还有中招的角度,唐维之很容易就能确定出手暗算自己的就是赵迢迢,他这怒视相当于是在兴师问罪。 但那赵迢迢却毫无惧色和愧色地与他对视着,眼神十分冷淡。 无言地对视了几秒后,赵迢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用眼神瞟了宋项一眼,随后又再看向唐维之,微微摇了摇头。 他那意思,唐维之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懂了——“你最好不要赢”。 再往深了说就是:你今天要是真赢了,恐怕后续而来的就不是掉下台、被骂两句的事儿了。 “嘿!跟你说话呢?怎么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啦?哑巴啦?”另一方面,台上的宋项是越骂越来劲了,一点儿也没见要停的意思。 正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唐维之也是明白,这世道,你要是没钱没势没靠山,想凭本事挣点钱,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宋公子武艺高强,在下佩服,告辞。”他也不想跟姓宋的多啰嗦,抱拳拱手后扭头就走。 “哈!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赶紧滚!”还好,宋项此时的心情还不错,也没有进一步刁难对方的意思,就这么放对方离开了。 然,正当大家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之际,人群中,一声新奇的叫骂乍起。 “妈个鸡!” 这一听就知道是谁在发飙了。 那孙哥为什么会隔了这么会儿才喊出声呢? 很简单,因为在孙亦谐抱怨完黄东来预测的结果是“毒奶”之后,黄东来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就把刚才唐维之究竟是怎么输的告诉他了。 孙亦谐一听就火了,心说这姓宋的原来是靠场边作弊赢的,关键是……你赢就赢了吧,还害老子输了钱,那可不行。 孙哥就是这样,钱花在该花的地方,他就不心疼:比如在黑店里杀个朱小婉,就花了他二百两,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又比如逛窑子探情报时,啥都没干就扔了一锭金子下去,他也乐意……但你要是让他在不该花的、不情愿的地方损失了什么,哪怕几个铜板、一条咸鱼,他都要跟你计较。 “嗯?谁人在台下叫骂?莫非是看我赢了不服?”宋项也不聋啊,那一嗓子起来,加上孙亦谐那略有些尖锐的嗓音,听着甚是扎耳。 宋项这一吼可好,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身边的老百姓们是一哄而散、纷纷退到了离他们七八米远的地方,直接把这三人给晾出来了。 这下他们是想不承认都不行了。 眼见如此,孙亦谐干脆就上前两步,昂首挺胸,冲着台上的宋项道:“就是老子我骂的,我就是不服,怎么样?” “嘿!”宋项将孙亦谐上下打量了一番,皮笑肉不笑地呵了声,“呵,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你也想上台来送死不成?” “哈!”孙亦谐也笑,笑得比对方更大声,“就你这区区一百两赏银的贱台,也配我这双贵足来踏吗?你这贱人在上面犯了五十几天的贱,还想把我骗上去被你活活贱死?我……呃呜——” 他好像是觉得“呸”一声顺便吐口痰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不屑,所以他吐了…… 是的,你没看错,孙亦谐为了侮辱对方,在说完了刚才那番话后,竟然立刻伸手抠了嗓子眼儿,当场把自己的中午饭吐在了大街上。 宋项都他妈看傻了,宋府那些家丁也都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要知道,宋项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当面、当众的,用如此具有攻击性的言辞配合肢体语言骂过呢。 由于受到的冲击太大,他反而没有立刻生气,而是懵在那里。 等到他慢慢回过味儿来,怒气值飙升,升到脸都憋红了之后,才在台上颤抖着怒喝道:“你……你小子给我站住了别走!” 第二十七章 赌约 孙亦谐当然不会走,别人怕宋项,他可不怕。 你是汝南一霸,我还是杭州一霸呢,谁怕谁啊? 于是乎,他当即回道:“笑话!我为什么要走?我就站在这里,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宋项心里话说啊:“怎,么,样?老子今天不把你给弄死,我就不姓宋,跟你姓……诶?他姓什么来着?” 想到这儿,宋项便开口问道:“好小子,胆儿真大,有种的你先报上名来!” 孙亦谐负手而立,高声回道:“报就报,老子叫孙亦谐。” “哼……”宋项闻言,冷哼一声,“无名之辈,听都没听过。” 他是没听过,但他那位师父和他那位保镖可都听过。 那马棹一听到这仨字儿当时就站起来了,赶紧又盯着台下的孙亦谐猛瞧了几眼,随即便转头和赵迢迢交换了一下眼色。 “马兄,莫非他就是……”赵迢迢这会儿也是神情微变,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嗯……”马棹沉声念道,“我看他的年纪、长相……都跟传闻中的一致,而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也很像是传闻中的黄东来,那另一个黑面汉子,应该就是那‘少年老相’的雷不忌了。” 这马赵二人,刚好对这次少年英雄会相关的事比较感兴趣,打听得比较多,所以他们就连雷不忌的相貌特征都知道,甚至听说过雷不忌可能是雷不畏儿子的传言。 眼下他俩听到了孙亦谐的大名,又瞅了瞅台下三人的样貌,立刻就感觉……他们少爷可能是遇上不好惹的人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孙亦谐和宋项的嘴炮还没打完呢。 “没听过你嘚瑟个什么呀?”却见孙亦谐瞪着宋项,毫不示弱,“你这是把无知当个性呢?别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还觉得自己挺牛逼啊?” “啊?别人都知道?”宋项又是一阵冷笑,“呵呵,谁知道了?我看谁敢说知……” 他话还没说完呢,马棹一个闪身已经到了他身侧,在他耳畔低声道:“少爷……这个我真知道……” “嗯?”宋项话说一半被打断很是不爽,但一看是自己老师,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一皱眉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可以不知道……” 马棹汗都下来了,心说这傻徒弟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这是在救你啊,继续闹下去没你好果子吃。 “我是可以不知道……”马棹想了想,半天憋出一句,“但少爷您最好还是知道知道……” 他这话说的宋项就更不高兴了。 “怎地?”宋项小声回道,“他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 马棹心中暗道:“他是不是三头六臂不重要,他武功多高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和黄东来连沈幽然都能弄死,那像我这种在沈幽然面前过不去三招的可想而知啊……” “嘿!你俩鬼鬼祟祟的说什么悄悄话呢?”孙亦谐看台上那两人小声交流着什么,还以为是在定计想暗算自己,所以他立即打岔道,“刚才就暗搓搓搞些‘小动作’,现在又想干嘛?” 他这话,无疑是在暗示方才唐维之被暗算落败的事情;其实吧……这事儿也不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但他认为这也算个把柄,说出来可以唬唬对方。 宋项是啥也没听出来,他压根儿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能胜其实是赵迢迢的功劳。 但那马棹和赵迢迢一听,就觉得这孙亦谐是另有所指,难道这小子是想说……就算是我们两个,他也不放在眼里? “我呸!谁鬼鬼祟祟了?”宋项可不比马赵,他没想那么多,孙亦谐说一句,他就要骂回去一句,“老子站在台上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倒是你……有胆子就上来啊!说东说西的,还不是不敢上?” 还别说,这姓宋的也会点激将法。 孙亦谐却是不急:“上来?呵……”他笑了笑,一笑之间,心中奸计已成,“上来也可以,但让本大爷我上来,得有个说法。” “啊?说法?什么说法?”宋项那是真容易上钩。 “这你都不懂?”孙亦谐反问了一句,接道,“我孙亦谐怎么说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侠客,上你这种外行的台,得有个由头不是?要不然我赢了也得被人戳脊梁骨,又说我欺负你,又说我贪图你那赏银……那我岂不是惹得一身骚?” “我外行?”宋项那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宋爷我自幼习武,二十年练下来,早已是神功盖世!你敢说我是外行?” “就冲你这句话,你不但是个外行,还是个弱智啊。”孙亦谐诡辩道,“照你这么说,我自幼就会放屁,十几年放下来,现在是不是一个屁就能把你给崩死啊?” 他这话一说,引得周围百姓哄堂大笑,就连那宋府的家丁恶奴中都有几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我……”宋项被他羞臊得脸都红了,但想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同样是富家少爷,孙亦谐因为家教相对严格正派,所以没有办法整天出去仗势欺人、伤天害理,他在鱼市场里摸爬滚打多年,反而是变得更加圆滑、接地气了,再加上他毕竟是个穿越者,三观和能力还是现代人的底子。 但宋项正相反,他的父亲因为太忙不怎么管教他,母亲则对其极为纵容溺爱,这便养成了他那种习惯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巨婴性格,而这种人的思辨能力、危机处理能力、还有抗压能力等等,往往都是很差的。 宋项这辈子遇到的绝大多数外人不是怕他就是有求于他,他自然是怎么应对都可以,说什么都是对的。 但今天,遇到孙亦谐这种既不怕他、嘴又特别损、特擅长诡辩的……宋项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哪怕他占着理儿都不可能说得过对方。 “哼……没话说了?”孙亦谐见对方实在是没实力,干脆自己接着说了下去,“那好,你听着,要我上这擂台,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为了‘教训教训你’。”他顿了顿,“可惜啊,我不是你老子,没那个义务,哪怕你现在噗通跪那儿,喊我一声干爹,我也不稀罕。” 就这半段话出口,宋项已经连血管都快爆了。 但孙哥还有后半段:“所以只有第二种了……就当是我俩‘公平赌斗’,这才有的一打。” 他言至此处,宋项还是没听懂,但一旁的黄东来已经猜到孙亦谐要搞什么名堂了。 所以,这一刻,黄东来顺势就上前两步,担任起了“捧哏”的工作,在旁插了一句:“哦?那什么叫‘公平赌斗’呢?” 孙亦谐笑了笑,顺着黄东来的这句恰到好处的提问十分流畅地接了下去:“‘公平赌斗’就是……我出多少钱,那姓宋的就得出多少,然后我再跟他到擂台上比划比划,谁赢了呢,两份儿银子一块儿拿走。”他微顿半秒,接道,“至于那一百两赏银,呵呵……这么一点小钱,我看留给宋公子回去买跌打药正好合适。” 这话可太狂了,周围的老百姓听了都有点不信,那是纷纷交头接耳,说三道四。 一百两,还小钱? 一百两你别说买跌打药了,你可以买一头活老虎,让人给你当场杀了,剥皮拆骨,骨头给你泡成药酒,喝一半涂一半,还有剩的你可以当漱口水漱完吐了。 宋项听到这儿也明白了,看来这姓孙的也不差钱啊,那好,我今天就跟你卯上了。 “哈哈哈哈……”宋项突然就哈哈大笑,笑完便道,“我当是什么说法?原来你是嫌我这赏银少是吧?好啊?你能出多少?我宋项奉陪到底!” “五百万两……”孙亦谐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宋项听到那四个字的时候差点儿从台上跌下来——大朙国库一年的收入也就二百万两,你这是要疯啊? 但下一秒,孙亦谐一个大喘气后就接道:“……那是不可能滴。” “废话!”连宋项也忍不住吐槽道,“不可能的你说它干嘛?” “吓唬吓唬你,看看你心理素质怎么样。”孙亦谐理直气壮地应道。 然而在场除了他和黄东来之外没有人知道什么叫做“心理素质”。 “那么正经地说呢……”孙亦谐又清了清嗓子,再道,“三千两,你敢不敢接?” 这个数,宋家是拿得出来的,但宋项是拿不出来的。 平日里,这宋项的零花钱着实是不少,远远超出了一般老百姓家过日子的支出,而且他花完了还可以问家里要,但你要让他一口气拿三千两出来……难。 三千两搁到现在就是五六百万啊,宋家即便是当地首富,衬十几个亿,你家少爷一次要拿个五六百万出去,也得跟家里打声招呼吧? 但,现在杠都杠到这儿了,他能不答应吗? “我……我敢啊!”宋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好啊,钱呢?”孙亦谐一看就知道对方有难处,所以撵着这么问。 “我……没带那么多银子出门。”宋项这倒是实话,谁没事儿带几千两出门啊。 “嘿!巧了,我也没带那么多在身上。”孙亦谐猥琐地笑道,“要不然……” 宋项以为对方接下来准备说“算了”。 没想到…… “……咱们明天再约?”孙亦谐居然来了个缓兵之计。 “好……好啊,我还怕你不成?”宋项这会儿也很虚,他已经在考虑去哪里弄那三千两银子了。 “那行。”孙亦谐道,“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大家各自带上银子或者银票,还是在这里碰头,谁不来……谁是这个。”说着,他还做了个很不雅的手势。 “哼……那一言为定。”宋项冷笑一声,虚张声势道。 “一言为定。”孙亦谐说完,转身就走。 人群也很自觉地给他和黄东来、雷不忌让出了一条路来。 他们还没走远呢,那马棹已在宋项耳边轻声问道:“少爷,您上哪儿弄那么多银子去啊?” “你别管……我自有办法。”宋项说着,低头就走回了台边。 马棹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坐在远处的赵迢迢……两位高手对视后,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天,因为这场风波,宋项也没心情再玩了,这擂台也就这么收了。 回家的路上吧,坐在轿子里,他就一直在琢磨:“我去哪儿弄这三千两银子呢?问爹要,他肯定得问我拿去干嘛呀,他老人家可不好骗,我要是说谎,准得被看破咯,说实话呢,又要被他骂死;问娘要?娘倒是好骗,我随便编个啥都能诓出个几十上百两的,但一次要三千,她也未必拿得出来,回头还得去告诉我爹……唉,看来问人要是要不到了,要不然……” 想着想着,宋项就有主意了:我去家里库房偷拿一件值钱的东西出来,命人去当铺悄悄当了,等我明天赢了那姓孙的之后,再去把东西赎回来,放回库房,这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还别说,这确是个不错的计划…… 他们宋家啊,真有个宝贝,叫九羽逐日炉,按他们宋家老祖宗的说法,这炉是用后羿射日那九支箭的残枝活活成的泥烧制的。 所以说这老祖宗不是扯淡么?你咋不说是这是女娲造人剩下的泥做的呢? 当然了,传说是假,宝贝是真。 这个九羽逐日炉,不大,大概就一个人头的大小,其炉身呈扁圆形,上雕羽纹,下有四足,看起来和那种普通的放在室内的小香炉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它有个很特殊的功效——制热。 空调都知道吧? 室内机加室外机,通着电,耗着氟利昂,才让你屋子里暖和起来。 但这个九羽逐日炉,只要放一点点可燃的香木进去,就能有同样的效果,且能管上足足三十平米的范围。 神奇吧?没错,但其实……这也并不是这东西的真正用途。 九羽逐日炉真正的用途,是用来“练功”,且是独门奇功——玄冰诀。 宋家的人,自是不知道这事儿的,也别说他们了……就算在江湖中,还知道这东西真正来历和用途的人也已不多,因为这个炉已在世上绝迹多年,一直就在一些江湖之外的收藏家手中流转着。 今日若不是因为这宋项一时起了歹念,恐怕这宝贝还得在他们宋家的库房里蒙尘很多年。 然,既然他已经动了念头,那这事儿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二十八章 通诠先生 提起当铺,人们的印象大体是穷人和赌鬼们专门光顾的地方。 在很多影视剧中我们都能看到,往往是那家里揭不开锅的、赌钱输光了银子的、想看病却看不起的……才翻箱倒柜,拿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拿到当铺去换些银子救急;有当首饰的、有当古董的、有当衣物的、甚至有当桌椅板凳水缸草席的…… 那这类事儿真有吗? 有,但我们的印象并不准确。 其实当铺是也是分档次的,分大当、大按、大押和小押这四种——押期由长至短,利息由低到高。 像“大当”这个档次的当铺,不仅得资金雄厚,还得有势力,因为他们平日里基本都是在给有钱人服务的。 可能有人会问,有钱人当东西干嘛? 那你去看看外面那些大公司大企业,哪家不跟银行贷款的?你跟银行借钱,总得抵押点东西吧?那不就跟典当的性质类似吗? 其实古代的当铺放押,和现代银行放贷是差不多的;有钱人,尤其做生意的,都需要现金流,现金流不足的时候,抵押点东西周转一下,很正常。 另外,还有些富人把贵重物品送到当铺里,并非为了钱,而是为了安全,这种叫作“寄当”;因为他们觉得当铺的保险库比自己家保险,所以就把东西长期当在这里,赎回时付的利息就当是保管费了;而万一“寄当”期间东西丢失了呢,他们不但利息不用付了,还能得到再一笔赔偿……这跟现代的银行的保险库业务也是类似的。 至于我们在影视剧中常见的那种当铺,一般都是最低一档的“小押”。 小押是什么?说白了就是用抵押品来代替暴力收债的高利贷…… 这种当铺提供的押期通常都很短,三个月你不来赎,东西就归他了;而利息方面呢,九出十三归也是常事儿。 所以这种地方,的确是只有走投无路的穷人和赌徒才会经常光顾,这些人当出去的东西,本来也没打算赎回来,有些人甚至连当票都不要,拿了钱就走。 小押也很清楚自己的客户都是些什么人,故而也是极尽所能地乘人之危,压价唬骗,将利益最大化。 要不然古代老百姓为什么都管当铺叫“雷公轰”呢?因为他们能接触到的当铺都是小押呗。 而像宋项这种大户人家的少爷,当东西肯定是不会去小押的;以小押的财力,也掏出不那上千两的当银。 他们宋家当东西,寄当也好,周转也罢,都是去汝南城里最大的当铺“通诠鉴”里办。 要说这通诠鉴,可真有点名堂。 这“通诠”二字,在鉴定行业里的意思,大致跟你在打游戏的时候说自己“无敌”的意思差不多,敢挂这个招牌,而且买卖真能干得下去的,定有高人坐镇。 通诠鉴的这位高人,姓刘,名禺方,人称“通诠先生”。 此人来路不明,他也从来不跟人讲自己的事;听口音吧,他应该是南方人,而看他那须发皆白、骨瘦如柴的样子,年龄至少也该在六十五以上了,至于其他的……比如他成没成过亲、有没有孩子、打哪里来、以前做过什么、那满腹的学问在哪里学的等等,大伙儿一概不知,他也绝口不提。 刘禺方当年来这家当铺应聘鉴定师的时候就跟这儿的掌柜明确说了:“工钱好商量,活儿也不难,我就一个要求,关于我过去的事,大家最好是别问。” 那掌柜的一琢磨:这老头儿都这把年纪了,就算以前是个江洋大盗,现在也没什么威胁了,再说我看他那副文弱的样子,也不像是强盗。 这么想着,掌柜的就把刘禺方留下了。 没想到,这老头儿可说是慧眼无双、技艺超群,帮着掌柜的把这生意越做越大,没过几年,这儿就从一间“大押”变成了“大当”。 于是,这掌柜的也有点膨胀了,把“通诠鉴”这个招牌给挂了起来,并公开表示我们这儿有位“通诠先生”,什么宝贝都辨得出来,大家有什么好东西都可以往我这儿拿,绝对亏不了你们。 他这么一搞,便引来了很多同行的不满,上门挑事儿的不在少数。 你们这位先生不是什么都辨得出来吗?那咱都来考考你呗,你要真辨得出来,咱们心服口服,辨不出来,没别的,砸招牌。 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有人拿着些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的奇葩东西上门找茬,什么鲁班用的锯子、刘备编的草鞋、吴用自缢的白绫、伍子胥引颈的宝剑……最奇葩的是有个货拿了块面嘎达过来愣说这是诸葛亮做包子留下的老面。 但无论这帮家伙闹得多离谱,刘禺方依然是处之泰然,应对自如,准确地说出了每一件东西的真实来历。 又过了半年多,大家是真服了,都承认刘先生确实担得起“通诠”二字。 没曾想吧……当初这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今天,这刘禺方却是犯了难。 因为今天,有人把那九羽逐日炉,送到了他的面前。 其实刘禺方第一眼就把这东西认出来了,他很清楚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心中才有了波澜。 “嘶——”刘禺方沉默了许久,才对在一旁的等候的店伙计道,“这是谁拿来的?” 那店伙计在通诠鉴干了很多年了,他也是头回见刘先生竟然会面露难色,所以他也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呃……是宋府的人。” 在汝南城,你一说宋府,大家都明白,是指宋员外他们家,也就是宋项家。 这大户人家当东西啊,一般也不需要本家出面,派个下人带着东西去就行了;因为“大当”的押期和利息都比较合理,老客户如果有要求还可以做出相应调整,所以本家只要说个最低的心理预期价,然后让下人以此为底线去跟当铺的人谈就是,没必要自己特意跑一趟。 当然了,这种做法,是存在隐患的…… 比如,若某个大户人家的管家起了歹念,他便可从府里偷出些贵重物品,拿到大当里套现,随即携款潜逃。 又比如眼下,那宋项监守自盗,从自己家库房里偷了个宝贝出来,然后交给下人,让下人拿来典当,那外人自然也弄不明白个中的缘由。 “嗯……”刘禺方又沉吟了一声,再问道,“要当多少?” “三千两。”店伙计回道。 “三千两……”刘禺方将那数字重复了一遍,心中冷笑,并暗道,“呵……这东西落在那不识货的人手里,确是可惜啊,分明是无价之宝,他们却只要个三千两。” 想归想,表面上他还是不动声色,接道:“准备押多久?” “一天。”店伙计道。 “什么?一天?”刘禺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有点奇怪。”店伙计也觉得不对劲儿,但凡正规点的当铺,就没有“押一天”这种说法的,赌徒去小押里拿钱才可能会说这种话,“但对方亲口说了,就一天,明天傍晚这个时候就回来取,还说了,利钱多给些也无妨。” “哦?”刘禺方陷入了思考中,他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想了一会儿,他又问:“掌柜的那边……怎么说?” “嗨,能怎么说……”店伙计道,“宋家的人,掌柜的也不敢得罪啊,他就等您一句话,这东西要值这价,他就给了,利钱就意思意思收点儿得了,也算一笔生意。” “嗯。”刘禺方点点头,“好,放押吧。”他顿了顿,拿起了那个小香炉,“这个……我亲自送到库房去。” “诶,行,您慢着点儿。”店伙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麻溜儿地就出去了。 待对方离开后,那刘禺方的眼中,却是鲜有的……露出了一丝贪婪的神色。 ………… 是夜,月明星稀。 一道人影,缓步走进了汝南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儿中。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刘禺方。 此刻,刘禺方的怀中,还揣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包袱里,正是那九羽逐日炉。 咚咚咚—— 进院儿后,刘禺方便径直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那屋里本是黑的,他敲了几下,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但刘禺方却好似确定里面一定有人般,又敲了几下,并隔着门板冲屋里小声说道:“诸位五灵教的朋友,可否开门与老夫一见呐?” 然,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和静谧。 “唉……罢了。”刘禺方摇了摇头,“没有缘分的事,不可强求。” 说罢,他就转身要走。 不料,他刚转身,就发现已经有个人站在了自己的跟前。 此人一身夜行的黑衣,蒙着面,中等身材,说话的声音也很普通:“里面的那些兄弟都是按章办事,没听见暗号绝不会应门的……有什么话,您可以跟我说。” 这三更半夜的,有个人跟鬼一样突然无声无息地来到你背后,一般人早就吓得叫出声了,但这刘禺方却是十分淡定:“你是……” “您不是找五灵教的人吗,我就是啊。”蒙面人又道。 刘禺方道:“我知道你是五灵教的人,我是想问你是五灵教的哪位,担当什么职务?” “呵……”那蒙面人笑了,“这我怕是不便告诉你吧。” “嗯……”刘禺方想了想,“不说也罢……我看你武功不错,即便不是旗主或副旗主,至少也能排进任何一旗的前五席,应该也跟上头说得上话。” 这蒙面人一听此言,那黑布下的神情可就有点变了。 不错,这位确实是五灵教的五大旗主之一,即前文中出现过的白虎旗旗主汤绂;此刻,有三件事让汤绂感到颇为惊讶:其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貌似一点内力都没有的老头儿竟然能看出他大致的武功水平;其二,这老头不但能找到他们五灵教在城中的秘密据点,似乎还对五灵教内部的编制十分了解;其三,这老头儿从方才到现在态度一直都很镇定,甚至可以说有恃无恐。 “老丈,恕在下眼拙,不知您是……”汤绂觉得还是先问问看比较好。 刘禺方直言不讳:“老朽刘禺方,通诠鉴里的一个伙计而已。” 他这就谦虚了,就算是汤绂也听过他的名号:“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通诠先生,失敬失敬……”见得高人,他还是得礼貌礼貌的,抱拳拱手后,他再道,“不知先生星夜来此,找我五灵教众有何贵干?” 刘禺方用手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包袱:“我想跟你们做笔买卖。” “哦……”汤绂稍稍思量了一番,接道,“先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先跟我来……” 说罢,汤绂便头前引路,带着刘禺方出了这个院儿,东走西绕地又穿了几条巷子。 这大晚上的,也没有人看见他们,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一间卖香烛蜡签儿的店铺的后门处。汤绂将自己的右手放在门板上,放了几秒,然后才敲了三下,又过了会儿,里面终于有人把门打开了。 “先生,里面请。”汤绂进门后顺手就点起了一根蜡烛,随即就冲还站在后巷里的刘禺方招了招手。 刘禺方依旧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看不出戒备,也瞧不出害怕,就这么跟了进去。 进屋后,他也没看到除了汤绂之外还有旁人,估计是里面的人也不想被他看到面目,所以都先退到了其他房间去。 那汤绂关上门,请刘禺方坐定后,自己也坐下,这才开口道:“先生,要做的是什么买卖?” 刘禺方也不含糊,二话不说,把自己带来那包袱往桌上一放,动手解开,露出了里面的小香炉:“我想把这个卖给你们。” 汤绂可看不出这玩意儿有什么独特之处,故而疑道:“这是……” “九羽逐日炉。”刘禺方道。 汤绂很想回一句“没听说过”,但又觉得这回答有点傻,所以他跳过了这步,直接道:“先生……恕在下见识浅薄,斗胆问一句……您这炉,对我们五灵教而言,有什么用吗?” 第二十九章 孙门弄换(上) 第二天。 天有些阴,风也有些凉。 从早上开始,空气中就莫名飘荡着那么一种肃杀的氛围。 众所周知,在古代,秋收之后,老百姓大体是比较空闲的,因此…… 这日未时还没到,那百日擂下,已是人头攒动。 自打宋项把这擂台摆出来,五十多天了,就数今天最热闹。 别看就过了一天而已,今儿这场赌斗的相关逸闻,仅一个上午便在整个汝南城里都传遍了;那大街小巷、茶馆儿酒楼,从说书的到店小二,从当差的到小混混……无一不在嚼着这事儿。 所有人都知道——就在今日未时,那不久前在洛阳扬名的孙亦谐,要在百日擂上教训那汝南城中的恶少宋项。 老百姓们听说这事儿之后,那叫一个高兴啊;这些年里,宋项仗着家中势力,在城中是欺男霸女、作威作福,做了无数的孽,可就是没人帮百姓们出头。 这也没办法,因为像宋项这种沾官面背景的恶霸土豪,通常并不由江湖道上的人来管,而是由绿林道的来处置;然而,由于他爹请来看家护院的高手过于厉害,就连赵迢迢这种绿林道上“剑客”级的都被请到了,所以这么多年过来,绿林道上也没人敢来动宋家的这位少爷…… 假如宋项干的事情再过一点,真就到了“祸国殃民”的程度,那反倒好办了,那个时候就会有很多比赵迢迢更厉害的绿林高手来办他,可惜,他倒也没有做到那个地步。 直到今天,大伙儿是终于盼到了。 哪怕今天擂台打完后宋项也没什么大事,但只要能看到他吃瘪,百姓们也是快乐的。 “来啦!” “嘿,来了来了!” “大家快让出道儿啊,三位少侠来了啊!” 未时刚至,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只是步行接近了那擂台,老百姓们就欢呼了起来。 群众们不但主动让道,还在旁边加油鼓劲。 “孙少侠为民请命,真乃英雄也!” “孙少侠为我们出头啊!” “孙少侠你可小心啊,那宋项是卑鄙小人,别遭了他的暗算!” 除了捧他的,也不乏出言提醒为其担忧的。 而孙亦谐只是满脸堆笑,不作回应,从容前行;雷不忌也跟在他身边傻乐。 只有黄东来,虚着眼,在心里吐槽道:“你们这儿也真是民风淳朴,依我看你们应该去提醒宋项别遭了孙哥的暗算才对……” 就这样,三人在群众的声援一路来到了擂台边。 由于百姓们声势太大,宋府的家丁恶奴们就算在台边张牙舞爪的也没能把那呼声给压下去。 “哼……”此时,那宋项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台上站好了,见孙亦谐他们走近,当即冷哼一声,高声言道,“你还真敢来啊?” “那是啊,打你这种菜鸡,我还能怕了不成?”孙亦谐笑着应道。 说罢,他就上前几步,冲着那些围在台边的宋府家丁挥了挥手,用一个驱赶苍蝇般的动作示意他们让开。 那些人自也不敢拦他,只能乖乖让出了擂台的一角。 接着,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三人便先后从擂台角落的阶梯那儿大摇大摆地走上台去。 宋项一看三个都上来了,也是一笑:“呵,干什么?你们是觉得一个打不过我,要三个一起上吗?” 孙亦谐道:“收拾你……我一个人足矣,我这俩兄弟只是上来观战的罢了。”他说着,便指了指擂台旁边那个与擂同高的平台,也就是马棹和赵迢迢坐的地方,“你在那边给他们也安排两个座位呗。” “啊?”宋项闻言,腮帮子一歪,嘴角一拧,“凭什么?” “对啊。”孙亦谐好像早就猜到这货会这么回应了,立刻接道,“凭什么你的人可以坐在台上看,而我兄弟就得站台下看呀?你是不是在台上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被别人发现啊?” 他说到这儿,略一停顿,还没等宋项回话,就马上转头对黄东来道:“诶~黄哥,我看昨天那位兄弟从台上被打下去的样子就有点奇怪,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吧?” “可不是嘛~”黄东来也是阴阳怪气地接道,“要不人家这台怎么能摆五十多天呢?” 他俩这么一唱一和,就仿佛在暗示宋项前面那五十几天所有的比试全都是靠某种舞弊的手段才赢下来的一样。 底下老百姓本来就是带着立场来的,一听这话,立马起哄。 “这台上怕是有诈!” “姓宋的你是不是使诈怕被人看出来?” “什么公平打擂?原来是骗人的!” 这舆论一被带起来,真相其实就不重要了。 但这里还是有句说句……宋项本人主观上是真没作弊,即便昨天和唐维之打的那场,他也并不知道赵迢迢在暗中帮了自己。 由于周围的人全都哄着宋项,包括他那两位师父和保镖也是吃他们宋家饭的,处处得给这少爷留着面子,所以宋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武功真的不错,他昨天那句“神功盖世”可是发自真心的。 或许你们会觉得他很弱智,但你们若换位思考一下就能发现,这很正常。 在那个信息闭塞、通信也很不发达的年代,一个人如果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养尊处优、几乎不会受到任何挫折、周围绝大多数人都只对自己说好话、犯了错误乃至触犯了王法都会有人帮自己掩盖的环境里,他就是会这样的。 对一个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来说,所有的饮食起居都有人伺候便是理所当然的事;对一个路边乞讨长大的孩子来说,每天出去讨饭吃、经常要挨饿,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可以告诉皇宫里长大的孩子,这世上有人还在讨饭吃,也可以告诉乞丐,这世上有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他们只能去想象,却并不能体会自己听到的东西。 而如果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世上还有和他们境遇截然相反的人存在,他们就很可能认为那种人本就不存在。 宋项就是一个习惯了“巨婴环境”的人,所以他的认知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他要真有自知之明,就不可能摆什么“百日擂”了,早就回去好好练功,先试着追上马棹师父这种江湖二流再说吧…… “你放屁!”果然,在被孙黄二人带起节奏后,宋项当即气得跳了起来。 他宋恶霸平日里作恶多端,倒也不怕被人指责,但是被人冤枉,他却是忍不了。 你要说他打死人了,强暴民女,他认的,但不负责,或者说,在他认知中的“负责”,就是被自己的老子骂上几句,然后他爹再派人去威胁别人、买通官府、赔些银子…… 可你要冤枉他打擂作假,他觉着可委屈了,因为他真没有啊。 “好!给他们搬俩凳子来!要看是吧?让你们看个够!”宋项骂完后,立刻指使家丁去搬凳子。 那些宋府的恶奴效率倒也挺高,没多久就从附近的茶馆儿里“借”出两个杌凳来,摆到了马棹和赵迢迢旁边的空位上。 黄东来和雷不忌跟孙亦谐打了声招呼,便坐过去了。 他们这是干嘛呢?说白了……这是为了防止昨天那一幕重演。 马棹和赵迢迢也知道他们的意思——这么近的地方,坐着黄门少主和雷少侠,你俩要是再搞那些小动作,传出去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二位前辈,昨日那情形,没能上来跟你们打招呼,多有失礼,见谅,见谅哈。”黄东来坐下时,倒是很客气,还笑哈哈地跟马赵二人寒暄起来 雷不忌呢,也学着黄哥,冲那两人抱拳拱手。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马棹和赵迢迢对视了一眼,一琢磨,便觉得也犯不上跟这两个小辈剑拔弩张的。 于是,两人也都较为客气地回了礼。 “黄少侠不必多礼,赵某只是一十三道上一个拿钱办事的保镖罢了,也算不得是你前辈。”赵迢迢道。 “是啊,黄少侠、雷少侠、还有孙少侠,几位都是近来声名大噪的少年侠士,马某和你们比比,自叹不如啊。”马棹也应道。 他俩话里话外,都把身段放得比较低,当然这也是应该的。 像他们这种在道儿上还算有点能耐的人,来给大户人家当门客,并不算多光彩,不过也够不上伤天害理就是了…… “二位前辈太谦虚了。”黄东来听了对方的话,却还是捧道,“‘雁回一柱’和‘无影剑’的大名,说出去还是很有分量的,不是我们这小辈可比的。” 他这话,也是在告诉这两人,经过这一天,我已经在城里打听清楚你们二位的情报了。 而马棹和赵迢迢对此也并不惊讶,他俩在宋府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城中很多人皆知晓。 “哪里哪里,在‘黄门三绝’面前,我俩那点手段……只能算是雕虫小技。”马棹又道。 他这也是话外有话,大体意思是——我知道黄少侠你玩儿毒有一套,你也不用跟我这儿装孙子,既然大家都有本事,最好是别把局面弄僵。 他们这边,明里暗里周旋着,而台上那俩,则全是明着来。 “三千两你今天带着了吗?”孙亦谐问道。 “哼……不就是三千两吗?”宋项就等他问这个呢,“来人啊,拿上来。” 他话音未落,早已等着这个命令的几名家丁就拎着一个小箱子上来了。 那箱子往地上一搁,一打开,露出来白花花的,都是银子,装得满满当当;算上箱子本身,少说也有一人多重。 台底下的老百姓们看得眼睛都直了,普通百姓一辈子也见不着这么些钱啊,很多人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 对那些百姓的反应,宋项还挺受用,他脸上露着得意,又道:“你的呢?” 孙亦谐不慌不忙,从怀里抽出几张银票来,这是他从杭州出来时,身上带的那“六千两母爱”里剩下的一部分,刚好也是三千两。 “你要不要找人拿去银号里验一验啊?”孙亦谐把那银票夹在指缝间轻轻摇了摇。 “那倒不必。”宋项确不是很在乎这个,他今天要跟孙亦谐打,主要是为了面子,钱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个概念而已,不重要。 “好。”孙亦谐说着,上前几步,把自己那几张银票也放进了那个装银子的箱子里,然后顺手就把箱子合上了。 待他做完这些,宋项便朝家丁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箱子拿到擂台旁边那个原本用来放赏银的地方,公开示众。 孙亦谐则走回了擂台的一侧,接道:“赌注是没问题了,咱来说说规矩吧。” “规矩?”宋项疑道,“什么规矩?” “你打擂不得说清楚规矩的吗?”孙亦谐道,“除了掉出擂台算输之外,还有哪些是能做的,不能做的,咱得事先说明白了啊,要不然打完有人耍赖怎么办?” “哼……”宋项冷笑,“老子在这里打了五十几天,还没人像你这么多讲究的。” “所以说你是外行啊。”孙亦谐道,“你不把规矩讲清楚,要是有人给你来个插眼、踢裆,把你给废了,你怎么说?” 这点,宋项倒是真没想过……被孙亦谐这么一提醒,宋项忽然还有点后怕。 “呃……那就不许插眼踢裆,其他都行。”宋项接道。 “都行?”孙亦谐道,“那使‘家伙’行不行啊?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有暗器、石灰粉……这些能用不?” “不能不能。”宋项没学过兵刃,更不会什么暗器,自是不会同意,故而马上就不耐烦地否定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孙亦谐话至此处,稍微停顿了一下,再道,“这擂台之上伤人性命的事,我这种侠客自是不会做的……但拳脚无眼,万一今天我把你给打伤了……过个十天半拉月后,你在家里越想越气,一口老血吐出来气死了,不能追究到我头上来吧?” “我呸!”宋项这就骂开了,“就你还想打伤你宋爷爷我?你放心,今儿台上不管打成什么样,下台后全无责任,不瞒你说……到今天为止,在这台上被老子打残的好几个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哼,你要是识趣的,现在立刻跪下给爷爷我磕三个响头,认个错,把银子留下,我还能放你一马,要不然……今儿你休想站着离开!” 第三十章 孙门弄换(下) 宋项自幼习武,至今已历二十余载,跟过的师父不下十人。 但是,他的这些师父们,不管是教了他几年的也好,只教了他几天的也罢……并没有一个真把宋项当“徒弟”看待的。 为什么呢? 很简单……情分没到。 有句话叫“师徒如父子”,那意思很直白:师徒的情分好到头儿了,即师父把徒弟当亲生儿子那样看待,徒弟则把师父当亲爹那样敬重。 甚至可以说,有些师徒,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可是,宋项这样的人,注定是得不到这种情分的,因为他并不懂得尊重别人;一个连亲爹亲娘都不尊重的人,又怎会尊重师长? 在宋项看来,教他武功的那些“师父”们,不过就是拿了他爹的钱来给宋家打工的,也就是“下人”。 给你面子,叫你声“师父”,不给你面子,明儿就能让你滚蛋。 那他都这样想了,他的师父们还能有什么多的想法呢? 不讲情分,也好,讲钱就行了……但看在钱的面子上教你的东西,自然就是敷衍了事。 那每一个教他的师父,都觉得自己未必能教得久,所以他们每个都是根据宋项现有的水平和风格,稍微指点他更进一步,其他就不管了。 这也是为什么,宋项都练了二十年了,也不过就是个江湖三流的水平。 他那武功,不但招式保守,套路单一,连风格也是那种最常见的、毫无新意的刚猛路子。 这种水平……自不可能是孙亦谐的对手。 且不说铁僧一怀给的那五年功力比宋项这种练下乘心法攒出来的内力要精纯多少倍,就说招式层面上,孙亦谐的“谐拳道”和“龙狗拳法”也是完爆宋项那些粗劣的拳脚。 这些事,宋项是不清楚…… 但马棹和赵迢迢肯定都知道。 尤其那马棹,昨儿个心里就犯嘀咕:“这擂……若是换在平时输了,倒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是咱少爷恼羞成怒,硬说自己打输是‘师父没教好’,然后把我赶走泄愤……那我走就是了。 “但明儿个他和孙亦谐这场架,可还涉及到三千两银子呢……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万一宋老爷事后追究起来,就算他儿子有天大的不是,他也不可能把儿子弄死吧?那最后搞不好还是要怪到我头上来,这锅……我可背不起。” 想到这些,马棹便急得没着没落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连夜去找宋项,并教了他一式绝招。 或许有人会认为,马棹区区一个江湖二流人物,他的绝招能有什么厉害的? 没错,这招并不算厉害,也不该用“厉害”这种词来形容,而应该用另一个词——管用。 前文说过,马棹的绰号叫“雁回一柱”,这绰号怎么来的?就是他当初打擂打出来的。 他这人,本就没多大的理想抱负,就是想凭自己身上那点功夫赚点钱过点好日子;多年前,他凭一套“雁回拳法”,在河北某地攻擂夺赏,因他身材颇为高大,在高擂之上连战连捷、立而不倒,故得此名。 由此可见,对于“打擂”这件事,马棹其实极有经验,而他教宋项的“绝招”,也是个专门用于擂台比斗的绝活儿,名唤——雁入胡天。 这招的形式,说白了就是“极限一换一”。 当你觉得自己必败无疑,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就可以用尽全身内力和劲力发动此招,拖着对手一同飞出擂台,自高空双双坠落……最后把对手摁在底下承受落地的伤害。 这样,按“谁先落地谁输”的规则,是你赢;哪怕判定为双方同时落地,也没关系,对手伤比你重,多半是再起不能。 看到这儿,各位应该已经发现了……这马棹凭借多年打擂的经验研究出来的绝招,和孙亦谐在少年英雄会上打柳逸空时的手段基本是一样的。 当时,孙亦谐面对实力远高于自己的柳逸空,以各种寝技周旋,忍辱偷生,最后以“太阳拳”作引,接飞狗在天、死亡冲锋、天地同寿、泰山压顶……一气呵成地把柳少侠干下了擂台。 所以说这人比人就是要气死人,有些人学习、苦练、钻研多年,凭借丰富的经验好不容易才创出来的一招半式,在另一些人做来呢……就是灵机一动、信手拈来。 但无论如何把,马棹还是把这招自觉是压箱底的绝招交给了宋项,让宋项作为“最终手段”,以备不时之需。 老马这么用心良苦,那宋项还有点儿不领情呢,说着什么:“嗨,那小子看着比我还小十岁呢,能有什么能耐?都是吹出来的虚名罢了,师父您太多虑了,且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 马棹在宋府待了这么久,早已适应了宋项的愚蠢,所以他也不生气,只是笑笑,并再三劝宋项把这招学了,宋项这才“勉为其难”地记下了雁入胡天的运气法门和发动架势。 就这样,到了今天…… 午后,未时。 秋风萧瑟,阴云蔼蔼。 那风吹得树上剩余的黄叶簌簌作响,好似在为一场即将开场的好戏伴奏。 百日擂上,宋项和孙亦谐已分立两侧,如箭在弦。 台下的宋府家丁,还有围观的百姓们,也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来…… “请。”开打之际,孙亦谐抱拳拱手,终于是难得地跟宋项说了句人话。 “请。”宋项也回了个礼,紧接着就摆出了他那庄稼把式般的起手式。 孙亦谐见状,冷笑一声,当即以一个拳击架势起手,用轻快的脚步侧身前移,逼近了宋项。 宋项一看,看不懂了啊。 别说他看不懂,马棹和赵迢迢也看不懂,这俩也算高手了,但看到孙亦谐的架势后都是面露疑惑之色。 在场的人里,只有黄东来和雷不忌这种看过少年英雄会武试的才是一种见怪不怪的神色。 嘭嘭嘭—— 趁着宋项还在懵逼,孙亦谐已然欺近了对方跟前,双拳连打。 他这拳看似乱,实则都是张弛有度的好拳,速度和力道都适中,且奔的都是对手的头、颈、胃、和肝区。 宋项学的都是些呆板的套路,不会拆这种招,只能曲起双手尽量格挡;然而,他那四平大马、上身挺直的架势,移动方面不行,暴露的受击打面积也太大,导致躯干频频中拳。 不过……这种程度,他还可以顶。 在我们所熟悉的宇宙中,一个格斗家这样被打肯定是很伤的,但在这个有内力存在的宇宙,这些硬桥硬马的武者确实有能力承受这种打击的。 “喝——” 被揍了十几拳后,宋项轻喝了一声,横臂一挥,便开始了反击。 方才孙亦谐的攻势,在台下的老百姓们看来很是奇怪,因为他们已经看惯了那种你一招我一式、拳脚相错、拆招躲闪的对决,一下子看到那种拳击打法,便都觉得莫名其妙;而现在,宋项的攻势,则将他们带回了自己熟悉的节奏中。 什么弹踢冲拳、马步架打、提膝穿掌……宋项这么一板一眼、一拳一脚地施展出来,结合他那身内力,威力确也不俗。 可孙亦谐岂会被这种功夫占了上风,他看准一个时机,在对方起脚的瞬间,后发先至,脚底前伸,蹬在了对方踢腿的轨迹上,一脚踹中了宋项的膝盖侧面。 这一击,宋项不仅吃到了孙亦谐蹬踹的力量,还加上了他自己踢腿的力道,当其右腿重新踏地时,膝盖处明显抽痛难支,导致他脚步不稳,上身失衡前倾。 孙亦谐好似已算到了对方的反应,故而他一脚踹完,返踏再起,扫向了宋项的躯干。 “唔——”那鞭腿扫中宋项的前心时,宋项差点儿把中饭都给吐了;他那硬功再怎么刚猛也是有极限的,被拳头打几下他还能抗住,但腿的力道可在拳的两倍以上,这种重击多吃几下他非得内伤不可。 此时的宋项心中暗道:“这姓孙的小子招式甚是诡异,且‘快’字当先,我若见招拆招,八成会防不周全,而攻击若是不奏效,又会被他这样抓到破绽反击……看来我得打得再拼一点。” 念及此处,他咬紧牙关,重新立稳马步,随即运起一口丹田气,脚下一踏…… 但见,其彪壮的身形猛然前跃,出一式“孤雁南渡”,接一招“抱薪救焚”,就这么成功地用双臂钳住了孙亦谐的身体。 不料,孙亦谐一个脱力,全身一松,便如泥鳅一般从其怀中溜出,接着又顺势倒地,两脚前抻,作剪一夹。 这记“剪刀脚”刚好又夹在了宋项的膝盖处,由于刚才的膝盖伤处还在隐痛,宋项不敌其力,被他夹得跪倒下去。 于是,战斗就这么进入了孙亦谐最擅长的“地面战”。 面对谐拳道中的那些寝技,就连郭琮柳逸空这种江湖年轻一代中的高手都应付不来,宋项这种……就甭提了。 孙亦谐二话没说,趁自己两脚还没远离对方的腿,翻身就是一个“腿锁”上去。 宋项这会儿正想来个鲤鱼打挺起身呢,却忽然发现腿被人连抓带夹,且踝关节被掰到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没体验过的恶心角度,让他痛到哇哇大叫。 “呵……怎么样?你认不认输?”孙亦谐知道自己已经赢定了,便开始了聊天流语言攻势。 “你……你总攻人下三路,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正面上我!”宋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自己用了这么一个“上”字。 他更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孙亦谐居然回了他一个“好”字。 “好~”话音未落,孙亦谐竟真的松开了手。 宋项脱离了腿锁,赶紧翻身,正面向上,然后准备鲤鱼打挺…… 也不知道谁教他的,他但凡被人打倒在地,就要先翻到正面朝上,然后用鲤鱼打挺起来。 然……就在宋项腰部发力的那一瞬间,孙亦谐的身影宛如饿虎扑食一般,从他的正上方飞压而下。 那电光石火之间,宋项出于本能地抬起右臂想挡住脸,结果这一手却成了完美配合对方出招的契机……孙亦谐将他那只手一纳一折,整个人往宋项躯干上一蜷一锁,给他来了个非常标准的“正四方固”。 这个姿势,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微妙…… 台下百姓看得那是鸦雀无声,甚至有那大姑娘小媳妇的看见之后把脸都给捂起来了,还有些妇女把孩子的眼睛捂起来了、自己却盯着猛瞧…… 而那宋项呢,俨然是被锁得动弹不得,其颈部传来的压力把他的头都给憋大了。 但就算他满头充血、满脸发紫,逐渐出现缺氧的症状,也没能阻止他冲着压在自己脸上的孙亦谐大喊:“喂!这大庭广众的!你干什么呢!” “干嘛?老子这叫锁技,你懂不懂?”孙亦谐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你这胡搅蛮缠的打法!不作数!”宋项眼瞅着自己无法挣脱,就快失去意识了,便想要耍赖了。 “不作数?呵呵……”孙亦谐笑道,“开打之前咱可都把话说清楚了,你现在说不作数?谁他妈理你啊?” 那宋项也是急中生智,沉默几秒后,他忽然道:“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开我,让我起来,我起来就认输。” “我起来就认输”这六个字,孙亦谐那是一个都不信。 真想认输的人,没必要说“起来就”这个条件,毫无疑问,宋项这是在骗人;当然,他们开打前并没有约定过“不能在擂台上说谎”这一条,所以此举并没有犯规,只要你有本事骗到,你可以骗。 而连宋项本人都没料到的是…… “哦?这样啊……那行啊。”孙亦谐居然答应了。 因为经过了刚才这番打斗,孙亦谐觉得宋项完全不是自己对手,哪怕是“站立战”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胜出,所以他还想再玩弄一下对手。 谁知,这一玩,便玩出了事情…… 孙亦谐还没起身呢,只是刚刚才松开了锁技,那宋项就暴起发难,用出了马棹教自己的那手绝活儿——雁入胡天! 第三十一章 走为上计 当宋项使出“雁入胡天”的那一瞬,马棹那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在他认知中,只要自己教的这绝招一出,宋项就输不了。 就连坐在他身旁的黄东来此刻也是惊呼出声:“糟了,孙哥要遭重啊!” 谁知,黄东来话音刚落,那擂台上空便是异变陡生。 那擒抱住孙亦谐一同窜上半空的宋项,本来已在空中调整好了体势,占据了上风,只等落地了。 却未曾想……在那接近极限的领域中,孙亦谐居然还是能做出应对。 但见,就在两人即将双双落地的当口,孙亦谐默运“倒转乾坤心法”,在完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竟是凭借自身独特的内功在半空兀地施出了一股回旋的力道,以一招龙狗拳法中的“偷龙转凤”,强行和宋项换了个位置。 如此一来,宋项便成了“垫背”的那一个,他那招“雁入胡天”也成了自掘坟墓的招式。 噗—— 人落在那沙土地上时,不会有很大的动静。 但动静不大,并不代表摔得不重。 宋项本就被孙亦谐打得挺惨,加上发动“雁入胡天”已耗去了他绝大部分的内力和体力,所以他几乎是在一种力竭的状态下栽下来的,且身上还压了孙亦谐这一个人的重量。 当时宋项就给摔懵了,孙亦谐起身后,宋项还躺地上,老半天儿都喘不上气来。 这场胜负,也挺明显了,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谁都能看到是宋项先落的地;再退一步讲……哪怕算两人双双落地,从受伤和体力消耗的差距来看,宋项也没法儿再上去跟孙亦谐打第二轮了。 孙亦谐也狡猾得很,一起来就返回了擂台上,跟观众们抱拳拱手:“承蒙各位乡亲抬爱,孙某今日途经贵宝地,与这宋项打擂,其实主要是为了帮各位乡亲教训教训这个宋家恶少,给大家出口气,并没有想害他性命;所以我在台上也没用什么上乘的武功路数,只是用些粗浅的功夫跟这外行随便玩玩……献丑,献丑了哈哈哈。” 他这么一说,老百姓们便都感到恍然大悟——难怪他刚才的打法招式都莫名其妙的,原来是在瞎打,故意让着那宋项,我就说嘛,堂堂少年英雄会上能进前四的少侠,怎么会跟宋项这种货色认真呢? 同时,经过孙亦谐这么一忽悠,他“已经赢了”的这个概念便被他坐实了,仿佛根本就没有再去讨论的意义了。 而那台上的马棹呢,这会儿只能摇头叹息,心里话说:“罢了,咱这少爷确实是打不过人家,如今也只能指望事后这锅别甩到我头上来。” 但他自己也明白,这是自欺欺人,他这个锅,是逃不掉的…… 马棹后来的遭遇怎样,咱们后文再表,还是先说眼下。 且说那宋项,他摔在地上懵住之后,一帮家丁立刻围了上去,又是扇风又是递水,还有掐人中的,好半天儿他才缓了过来。 但等他站起来时,孙亦谐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老百姓们也已经在庆贺孙少侠的胜利了;这还没完,当有人注意到宋项已经起身时,人群中那些给孙亦谐的欢呼声很快就转变成了给宋项的嘘声。 “宋家少爷你平日里的威风呢?” “还拳打虎脚踢龙呢,结果是个外行啊。” “你也有今天啊?活该!” “之前几十天都是使诈赢的吧?把老子押的银子赔来!” 这就叫墙倒众人推,反正在场围了上百来人,混在人群里骂上几句泄泄愤大概率也不会被发现,所以叫骂者甚众;考虑到宋项平日里欺压良善积攒了无数的怨气,这种反应也是可以预见的。 那宋项活了小半辈子,还从没受过今天这么大的屈辱,那一口恶气是郁结难舒。 因此,当一名家丁很不识趣的问了他句:“少爷,现在咋办?”之时。 啪—— 宋项当即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当场把那家丁的牙都给打飞了几颗:“咋办?还能咋办?输都输了,留这儿丢人现眼呐?还不快送我回府!” “是是……”那家丁捂着半边脸,嘴角还在淌血呢,就冲身边的几人招呼道,“快!快把轿子抬过来,送少爷回府!” 就这样,在老百姓们的嘘声中,宋项灰溜溜地钻进了轿里,匆匆打道回府;台上那装满银子的箱子呢,自然被留下来归了孙亦谐他们。 只有马棹和赵迢迢这两位,还是坐在台上,没跟着宋项一块儿离去。 对于他俩,老百姓们倒是没有太多的仇恨,因为他们虽然是在宋家讨生活,但和那些家丁恶奴不一样;这两人既没有改姓宋,也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成天出来欺压老百姓,所以无论在宋家人还是外人的眼里,他们其实都不算是真正的宋家之人,只是两个打工的而已。 过了一会儿,热闹看完了,台周围的百姓们也就渐渐散了。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他们拿上了银箱,准备走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话不算多的赵迢迢,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们:“三位,请留步。” 他这话,不能不理。 赵迢迢毕竟是绿林道上“剑客”级的高手,在江湖上算是一流好手了,比马棹可厉害不少,他要是想强留孙黄雷三人,绝对留的住。 “前辈,还有何指教啊?”孙亦谐心里其实已经猜到对方要干嘛了,不过表面上还是装作不知,姑且问问。 “我想再问一句……”赵迢迢道,“孙少侠刚才所说,‘打擂是为了帮乡亲们教训一下宋项’,是否是真话?” “呵……当然是真。”孙亦谐说谎,自是连眼都不眨一下的——就算眨了,也可能因为眼睛小而不被发现。 “那好。”赵迢迢沉声道,“那赵某便劝你们一句,你们把自己那三千两银票拿回去,至于这箱子里的三千两银子……你们还是留下吧。” “诶?这话咋说的?”雷不忌听到这句可不痛快了,“愿赌服输啊,那宋项都没说什么,赵前辈你怎么反倒要耍赖呢?” “哎~不忌你稍安勿躁。”黄东来也明白赵迢迢的意思,所以他拍了拍雷不忌的肩膀,解释道,“赵前辈这是在为我们着想。” “啊?”雷不忌嘴一歪,“这又怎么说?” 黄东来笑道:“你想啊,我们来这汝南城不过一天半的功夫,耳朵里就已灌满了百姓们对那宋项的恶评;这宋家少爷什么德行……赵前辈肯定比我们要清楚,所以他才担心我们拿了这钱会遭那宋项的报复。”他顿了顿,又看向赵迢迢,“若我没猜错的话,昨日赵前辈会暗算那位使金环掌的兄弟,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嗯……”赵迢迢看着黄东来,露出一道赞许的目光,点头接道,“黄公子果然聪明,不过……关于今儿这箱银子,背后还有些你们不知道的事。” 他说到这儿时,马棹也朝他投来一道疑惑的目光,因为连马棹也不知道宋项为了凑这三千两干了什么。 赵迢迢会知道,一是因为他武功高,二是因为他这绿林道上的人,本能地就对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很敏感…… 昨天那宋项还没进自家库房偷东西时,赵迢迢就瞅出这货要干嘛了。 一个人要偷东西之前,他的眼神和举止都会变得和平时不一样;就算是惯偷也无法完全消除这种痕迹,更不用说宋项这种几乎没偷过东西(他以抢为主)的人了。 昨儿个一回府,赵迢迢就觉得宋项的眼神不对,他就知道是因为这三千两的事情,所以他就稍微在暗中监视了一下宋项的动向。 结果,赵迢迢亲眼看见,就在晚饭前后,宋项到库房里去拿了个东西出来,交给了一名家丁,也亲耳听见宋项吩咐那名家丁把东西拿去通诠鉴当了,这才换来了那三千两银子。 今天宋项若是赢了,这事儿赵迢迢肯定是烂在肚子里,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因为这本来就跟他没关系,他没必要去宋员外面前搬弄这种是非。 但结果,宋项输了,那情况可就不同了。 眼下,赵迢迢也不隐瞒,把自己查探到的这些事一五一十都跟身边那四位说了——反正这事儿八成也瞒不住,只要到通诠鉴那边一查谁都能推理出来。 说完之后,赵迢迢停顿了片刻,再道:“说实话,不管你们拿不拿这些钱,宋项都是要报复你们的。 “不过,他的报复,并不可怕,真正需要提防的……是他爹宋员外。 “你们若不拿这箱钱,让宋项把当出去东西赎回来,那这事儿便依然是你们和宋项之间的事。 “但你们若拿走这钱,宋项偷家里东西的事情就势必败露…… “三千两……可不是数目,那宋员外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不可能去当铺强要回那价值三千两的东西,让当铺来担这损失,而宋项终究是他儿子,他不可能把儿子怎么样的,因此……” 说到这儿,他就不说了,也没必要说下去了。 “哼……”黄东来听到此处,不禁冷笑道,“所以到最后,就会演变成宋员外和我们之间的问题了是吧?” “切……”雷不忌经黄哥一点,也明白了,一脸不快地言道,“这世道还真是不讲理,分明都是那宋项的错,就因为他爹有势力,最后还是得咱来让着他?” “呵呵……”赵迢迢也笑了,“雷少侠,想法还是太耿直啊……”他露出了一种在看小孩般的眼神,“天理、公理、道理、事理……无论哪种,只要沾了‘世道’二字,就都成了狗屁;在这世上,‘力’字可比‘理’字管用得多,财力、权力、势力、武力……你得有了这些‘力’,才有资格去讲‘理’,否则谁听你的啊?” 这些,无疑都是赵迢迢的经验之谈,他也是看到雷不忌这般天真,有感而发才说的,若今天雷不忌不在这里,面对孙亦谐和黄东来这种浑身散发出老阴逼气质的青年,赵迢迢就不会说,因为他觉得对方应该都懂…… “妈个鸡的!凭什么?”没想到,被赵前辈认为应该懂道理的孙亦谐,这时却说道,“区区一个员外,咱还怕了他不成?” 这倒也是,孙亦谐在这个世界的父亲也是员外,当然了,孙员外可没跟朝廷的宦官势力有什么勾结。 “孙哥,几个意思啊?”黄东来斜了他一眼,问道。 “还能啥意思?钱照拿,姓宋的不服就让他来!”孙亦谐大义凛然道,“难道恶势力有靠山,咱们就要向恶势力低头吗?” 话是这么说,但在许州的时候他们可刚给庶爷低过一回头,当然……庶爷到底算不算恶势力,这个还有待商榷。 “孙哥你不要冲动啊。”黄东来似笑非笑地接道,“你是不是对‘姓宋的’都有成见啊?说实话……是不是跟你输给女人有关系?”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拉长了嗓门儿制止了黄东来的吐槽,接了句,“我自有办法。” 说罢,他又冲赵迢迢和马棹拱了拱手:“二位前辈,孙某多谢二位的关心,不过宋家这钱,我们是拿定了!” ………… 二十分钟后,客栈。 “孙哥,咱这算不算逃跑啊?”雷不忌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道。 “这怎么能叫逃跑呢?这叫战略性撤退!”孙亦谐动作可麻利了,比雷不忌还快,几分钟之内就把自己和黄东来两人的行李都给收拾好了。 他们正说着呢,黄东来也进屋了。 “好了,搞定,都换成银票了。”黄东来进门就道。 “这么快啊?”雷不忌道。 “嗨~钱庄这地方嘛,你去存银子,就快,而且还把你当大爷一样供着,只有取银子的时候才会磨磨唧唧的呢。”黄东来道。 “行,你来得正好,咱们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再扫个尾,你去退房。不忌,你快去拴马。”孙亦谐思路清晰,指挥有条不紊。 黄东来干笑一声,语重心长地接道:“你啊……装逼的时候就‘我自有办法’,然后装完回来,兄弟们来给你擦屁股。” “毛!跑路不是办法咯?”孙亦谐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懂不懂?” “好好好,走就走呗,反正本来也要走的。”黄东来懒得跟他多扯,他也知道赶紧跑路的确是上策,所以说着就又出了门。 他们这会儿可不知道,今日这一走,便引出日后那一场千里……追杀。 第三十二章 致命推理 这汝南城的宋员外,姓宋,名德,字仲懿。 诸位看他的字就该明白,这人在家排行老二。 那为什么如今宋家是这老二当家呢?很简单……老大死得早。 当年,宋德那哥哥不到十岁就暴病而亡,他的爹娘就想不通了:咱老宋家这么有钱,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这怎么也能死呢? 这不废话吗?按朙朝那医疗水平,什么死法都能有啊。 但他们可不懂什么科学,于是就去寻求那不科学的解释——问算命的。 那算命的先生多聪明啊,进得门来,一脸凝重地装神弄鬼一番,最后就一个结论:你们老宋家作孽太多,遭了报应。 各位,那个年头,但凡你去大户人家算命,只要说他们作孽,绝对没跑儿;这帮人的阶级成分摆在那里呢,就不可能有不作孽的。 宋德的爹娘听了这话呢,心说得了,咱家世代勾结宦官、鱼肉百姓,这下老天爷惩罚咱们了呗。 这,就叫对号入座。 于是,为何化解这番报应,他们自那日起,又是买鱼放生,又是施米舍粥;当然了……这边舍着,另一边该勾结宦官还是勾结,该鱼肉百姓还是鱼肉。 说白了,像他们这类人,把自己不义之财中的一部分拿出来做善事,也并不是真心想做善事,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内心买一份慰藉。 要不然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为富不仁、大奸大恶之徒,到了中晚年时都去投身宗教和慈善呢?就是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罪人,这才去求神拜佛;就好似……这也是一门生意,前半生做坏事捞钱捞够了,也享受够了,后半生呢,就想着捐点儿出去,让自己不用堕入地狱。 那宋德的名和字,为啥又是德又是懿的?也无非是他爹娘缺啥求啥。 宋德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所以,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事对他来说,都是生意。 这也养成了他精于算计、城府颇深的性格特点。 然,或许这世上真有报应吧,宋德娶的老婆小妾也不算少,但如今他已年过六旬,膝下还是只有宋项这么一个孩子。 而宋项什么德行,大家也都看到了,他但凡有半点儿像他爹,宋德也不至于发愁。 可惜,这宋项今年二十八了,还是巨婴一个,专门给他老爹找“赔本买卖”做。 这些年来,宋德基本都已经习惯了,反正他知道,隔三差五的,这儿子就要犯点伤人、强奸乃至杀人的案子,然后他就得去平事儿。 是,老百姓是好欺负,但也得有个度。 伤人的案子还好办,稍微赔点汤药费给人家,对方也不敢再闹。 那强奸杀人怎么办?这总不能“和解”吧? 赔钱给家属那是肯定的,那官府那边……你不也得打点?那边的胃口可比老百姓大,就算你有太监当靠山,但王法摆在那里,你终究是理亏,不得意思意思? 要是有些苦主,苦大仇深,连钱都不要咋办?你得找人上门恐吓他们吧,官府也好,你自己找人也罢,这也是要成本的啊。 土豪恶霸这么好当的吗?宋德用亲身经历告诉你——咱也是没办法,这行开支太大了,不勾结官府压榨百姓,我哪儿来的成本去勾结官府压榨百姓,Doyouunderstand? 今天,宋项就又给他老爹来了当头一棒。 还没到饭点儿呢,这孙子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那身上衣服也是脏的,脸上也是鼻青脸肿,而且进院儿时刚好被宋德撞见。 “站住!”一看儿子这熊样儿,宋德就知道他又闯祸了,当即就厉声将其叫住,张口就问,“你瞅瞅你瞅瞅……自己像个什么样子?又在外面干什么了?” 别看那宋项练武二十年,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而那宋德年事已高,瘦弱无力……儿子往老子面前一站,那就是个儿子的样子,人都蔫儿了。 这个世上,宋项谁都不怕,就怕宋德;宋项那点儿心眼儿,在他爹面前是一点用都没有,撒谎就没不被抓包的时候。 所以,宋项在宋德面前特别老实:“爹……我……我打擂输了。” “哼……”宋德都被他气笑了,“输了?输得好啊。”他顿了顿,“你那擂,我也看见过啊,什么拳打南山斑斓虎,脚踢北海混江龙……你好意思么你?人家没把你打死那真是客气了,替我教训你一顿,我还得谢谢人家呢。” 宋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又被老爹这么阴阳怪气地数落,都快哭了。 “爹!”他带上哭腔,这么说着,“他他……他打胜了也就算了,还骂我,骂得可难听了,还有,他……他还骗走我三千两银子!” 一听到那几个关键字,宋德的神情就变了,脸上那笑容是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惊讶:“多少银子?你再说一遍?” “三……三千两……”宋项低着头,同时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你……”宋德那口血啊,已经到嗓子眼儿了,还压着呢,“……你哪儿来的三千两?” “我……”宋项也不敢瞒,“我去库房拿了个香炉,到通诠鉴去当了三千两,我本来以为我能赢的,今儿就能把东西赎回来,谁……谁知道……” 啪—— 宋项话还没说完呢,宋德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宋项那身板儿,还会功夫,被他爹这干瘦老人扇一耳光,什么结果呢? 宋项捂着脸,揉了揉,也不怎么疼。 宋德那手可疼死了,再用点儿力怕是手腕都要脱臼。 “逆子!”宋德在那儿气得直跺脚,“逆子啊!” 老头儿打完骂完,也没等宋项说什么,扭头就回屋去了,他也怕……怕儿子再说几句导致自己爆血管死在那里。 当日便无话,宋项晚上喝个烂醉,也就睡去了。 通诠鉴那边呢,虽没等到来赎当的人,但也没太当回事儿,反正你们晚来一天,就多交一天的滞钱,对当铺来说这是无所谓的,也没有人去检查一下那“九羽逐日炉”还在不在库里。 倒是另一件事让掌柜的有点在意,那就是……那位通诠先生刘禺方,今儿早上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有事要请假几天。 这老头自打来了通诠鉴之后就从没请过假,而且他算是这儿的半块招牌,离了他,虽还有其他的鉴定师傅,但终究是让人觉得心里没底。 ………… 到了第二天,宋德也冷静下来了,于是,一大早他就差人去了办了“一些事”。 至下午,他才找儿子来问话。 那宋项倒也不傻,一听爹要找他问话,赶紧先去拉上了自己的老娘来坐镇,就为了在被询问时能让老娘护着自己点儿。 就这样,宋项把自己是怎么“被孙亦谐骗走三千两”的过程用自己的一套说辞跟宋德讲了一遍,反正按他那意思,他就没错儿,他做的所有错事都是被别人诈了或者激了引发的。 顺带着,宋项还给自己那位师父马棹也扣了口黑锅,说什么:“要不是那姓马的非要教我什么‘绝招’让我用,我可能也不会输,依我看……他没准是和那孙亦谐有勾结,联合起来骗咱宋家的钱。” 宋德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这种话,他也就是听过就算;待送走了儿子,他便立刻又传唤了几个下人进来,通过旁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核对了几遍。 最后,他才叫来了马棹和赵迢迢。 对马棹,宋德没有多说什么,大体意思就是感谢了他这些年在工作岗位上的付出和努力,并表示现在的他已经不适合继续在宋府待下去了,去找账房结一下银子就可以走了。 马棹对这个结果也没什么意见,不过是丢饭碗而已,他可以接受,甚至可以说有点庆幸。 等到支走了马棹,只剩下这宋老爷和赵迢迢二人时,宋德……终于变了脸色。 “赵师傅,刚来我宋府的时候,你曾说过,你只求财,不问是非,这话你可还记得?”宋德坐下,喝了口茶,缓缓问道。 “记得。”赵迢迢回道。 “那眼下,有笔买卖,我想请赵师傅去做,你做不做?”宋德道。 “宋老爷,是让我去杀人?”赵迢迢的心机也不差,他又怎会猜不到对方的意图。 “如果是,你去吗?”宋德问道。 “那得看,杀谁。”赵迢迢说到这儿,顿了顿,再道,“以及……能挣多少。” “你把那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都杀了。”宋德沉声道,“把那三千两取回来,其中的五百两便归你。” 赵迢迢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假设我真的答应了这桩买卖,并成功杀死了他们三个,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拿着那三千两远走高飞,还要回来给你两千五呢?” 宋德悠然地品了口茶,回道:“你若拿了那三千两远走高飞,不但是对方的人会来找你寻仇,我也不会放过你。”他抚了抚须,微微抬头,“但你若替我把钱拿回来,到时候有什么仇怨,便是我宋家承担,和你没关系,况且……五百两,也不少了,不是吗?” 赵迢迢又想了想,问道:“若我能在不杀他们的情况下就把钱取回来呢?那样岂不是更好?宋老爷也可以省去后顾之忧。” “呵……”宋德笑了,“赵师傅,怕是没明白我的意思。”话至此处,他的眼神中已现出几分冷冽之色,“钱,是一定要拿的,那人……也是必须要死的。” “就因为他们羞辱了令郎?”赵迢迢问道。 “当然不是。”宋德回道,“赵师傅你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他停顿了一下,再道,“今天早上,我派人查了一下那三人的底细才知道,原来那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锦衣卫的人,那跟他们在一块儿的雷不忌不用说也一样了。 “另外,我还找人去通诠鉴跑了一趟,你猜怎么着?才一天功夫,我那傻儿子偷出去当掉的‘九羽逐日炉’,竟然和那通诠鉴的活招牌刘禺方一起不翼而飞了。 “你觉得……这些都是巧合吗?” 是的,这些就是巧合。 这里头共有三码事,一杆子打不着另一杆子的,只是相互间刚好被宋项这货给关联了起来而已。 不是赵迢迢把事情想简单了,而是宋德把事情想复杂了…… “宋老爷您的意思是?”赵迢迢继续询问。 宋德便道:“这是锦衣卫想通过我儿子来算计我宋家,让我钱宝两失啊……” 此刻,他一脸严肃、言之凿凿地开始了自己的错误推理:“依我看,那三千两不过就是引子、是添头……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就是那‘九羽逐日炉’。 “这个局的开端,就是两天前,那姓孙的小子在擂台下故意挑衅我的儿子,引他上钩。 “你仔细想想吧,怎么可能会有人一开口就提出用三千两这种巨款来做什么擂台赌斗的?钱多得没处使吗? “这分明就是做好了局,利用我儿少智、易冲动的个性,引着他做那监守自盗的蠢事……如此一来,他们便不费吹灰之力的把我宋家的宝物从库房里给骗了出来,接着,他们再通过安插在通诠鉴的卧底……也就是刘禺方,顺手把东西盗走。 “到了第二天,在那擂台之上,那孙亦谐再来羞辱我儿子一通,将那三千两银子也一并拿去,哼……真是好算计啊。 “那三个小子住的客栈那边,我早上也派人去问了……结果查到,昨日他们一下了擂台,就立刻就去客栈退了房,马不停蹄就逃出了汝南城往南去了……若不是早有计划,他们能走得如此之快? “总而言之,前前后后的这些事,乍看之下好像是三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在好勇斗狠,但实际上……却是锦衣卫针对我宋家的一次周密行动,那三个小子正是他们的马前卒,这背后的水……还不知道多深呢…… “像这样的人,我留他们作甚?” 经他这么一分析,连赵迢迢都冷汗直流,觉得有点道理,并在暗中心道:“难道……我也把他们给想简单了?” 宋德见赵迢迢似乎是“懂了”,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接道:“赵师傅,此事可比你想得要大得多……那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都还只是小角色……但从他们身上可知,蜀中黄门、杭州孙府、还有已经退隐江湖的雷不畏都已和锦衣卫走到了一起,这才是大麻烦。”他顿了顿,“当然,那并不是你的麻烦,那种麻烦,我已经禀报给‘公公们’去定夺了,至于你嘛……现在有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想往哪边站了。” 第三十三章 仇人太多? 很多年前,江湖上曾出现过一个人称“千面郎君”的男人。 此人的真名无人知晓,人们只知道他本是个富家子弟,年少时偶得一本奇书,书上记载了一门天下无双的易容奇术,而自他学会书上的内容后,他便没有了名字,甚至没有了脸。 因为,当一个人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时候,这个人也就不再是任何人了。 千面郎君本有机会成为一代武林传奇,但他却并没有那个兴趣,这或许跟他的出身有关,他并不像那些草根一样总想着扬名立万,他只想游戏人间而已。 因此,千面郎君的江湖生涯,基本上只干了两件事——收女徒弟,找红颜知己。 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本质上是一件事,那不重要…… 由于在时间管理和身体管理上都有所欠缺,这位千面郎君在成名后并未活跃太多年便因肾亏而英年早逝,那本奇书也随着他的逝去而再度失传。 即便是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们也不知道那本书被他藏到了哪里,甚至有人怀疑他早就把那书给销毁了。 不过,千面郎君的本领,终究还是有一部分被传了下来,毕竟他的徒弟那么多……总有几个是有天分、而且真学到了东西的。 时至今日,江湖上绝大多数靠易容术混饭吃的人物,往祖上捯,有八成都是千面郎君的徒子徒孙。 就比如,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名唤莫织语,其年龄不明,相貌……也不明。 有时她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有时她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妪,还有时她会变成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 看到这段儿想必有些人已经想起来了……不错,她就是当初在庐州时,指示那曾府的管家曾粟连杀四条人命的幕后黑手,也是后来在颍州附近的村庄客店里企图偷袭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那张“鬼脸”。 双谐并不知道,这个莫织语,其实还挺有来头,她是江湖上那所谓“蛇蝎蛛蟾”中的“蜘蛛”;论武功,算是个二流偏上的高手吧,不过人家那武功之外的综合能力可是很强的……除了一手相当了得的易容术外,她的轻功、暗器、使毒也都颇有建树。 是的,你没看错,这位的本领,某种角度来看,就是黄门三绝的低配版。 论轻功,她学的那套,最多算二流,不过她练得勤,施展出来也还凑合。 论暗器,她有个绝活——“流丝断魂阵”,这个前文中也出现过;这阵法,虽然需要事先布置,但一旦把敌人诱进阵来,哪怕是一流高手也很难全身而退。当然了……她企图用这手暗算孙黄二人时,由于屋顶都被孙亦谐用三叉戟给捅塌了,最终以失败告终。 而论使毒呢,得看跟谁比了:和江湖上的大部分人比,莫织语使毒的能耐便算不错了,但跟蜀中黄门比,那就是“黄门弄毒”,不值一提。 就这么一位,平日里呢,干的都是那“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买******如几个月前,在庐州,莫织语就是精心策划、布局多时,想利用那曾粟作为傀儡,一步步去谋夺曾家的产业;谁知,她刚完成了第一步——“装神弄鬼”,并把曾粟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还没进一步对曾老爷动手呢……就遇上了初出江湖的孙亦谐和黄东来。 那两位一通骚操作,搞得她前功尽弃,几乎啥都没捞到,还赔进去大量的人力和时间成本。 莫织语那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妈了个鸡啊。 于是,她就暗中跟上了孙黄二人,企图趁着他们夜宿颍州附近的村店时干掉他俩来报复。 结果大家也看到了……莫织语偷袭不成,自己左脚脚面还被孙亦谐捅伤,养到最近才好。 而如今伤好了,她便又要搞事了。 养伤期间,莫织语自然也听说了双谐在洛阳的事迹,她是越听越不爽,心说这俩小子什么武功我清楚啊,沈幽然要打你们俩,怕是一只手就能赢,就你俩能大破天奇帮?怕是用了什么阴招吧? 而她再琢磨一下呢,就觉得这是个机会了…… 既然孙亦谐和黄东来可以靠着耍手段来“欺世盗名”,那我莫织语为什么不行?我才是专业的啊!我要是成功把你们俩给解决了,那我这江湖地位……肯定是扶摇直上咯。 再者说了,和别人相比,我还有个优势——不怕寻仇。 我本来就独来独往、无门无派,又有“易容术”护身,我可以说是江湖上最不怕别人寻仇的人了,杀了你们我也没有后顾之忧。 如此想着,莫织语便开始打探双谐的行踪。 这事儿也不难,因为孙黄雷三人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到哪儿都用的真名,而且他们还公开和人打擂呢,高调得很,因此,就在他们三人行到信阳之时,终于被这莫织语给追上了。 他们仨自己可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人给盯上,也不可能知道,因为莫织语长什么样他们根本没概念,哪怕人家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无法知道这是来寻仇的。 而莫织语也很好地利用了这点,在暗处观察了他们许久,确认了这仨对自己确实没有戒备,这才决定……今晚就动手。 上一回,她之所以扮鬼吓人,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优势很大,想先耍耍这俩小子,没想到却阴沟里翻船,栽在了一把“宝兵刃”之上。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学乖了,她这回不打算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了,就直接放点迷烟先把目标迷晕,紧跟着进去噗噗几刀搞定便是。 就这样,转眼便到了夜里。 莫织语穿好了夜行的衣靠,蒙上面,拿上了放迷烟的吹管,再带上一把收在鲨鱼皮鞘中的精铁匕首,这就出发了。 她那轻盈矫健的身姿划破夜空,一路飞檐走壁,很快便来到了双谐下榻的客栈附近。 然而,她还隔着一条街,尚未踏上那客栈的屋顶呢,便看到那边的房顶之上,居然已经有个人在了…… 那人,一身夜行的衣靠,蒙着面,腰带左侧别着根吹管,右侧则是一把收在鲨鱼皮鞘中的精铁匕首,这会儿正鬼鬼祟祟地在揭那客栈屋顶上的瓦片。 莫织语事先来踩过点,所以她一看就知道……那瓦片的下方,正是那三人的房间。 “什么情况?这买卖还有抢的?”莫织语也是愣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在她愣神之际,忽然,又有一个黑衣人来了,那人倒是没带吹管和匕首,只是一身黑衣加蒙面,以高绝的轻功飘然而至,直接就落到了那个揭瓦片的人身旁。 此人的出现,显然将那位揭瓦片的兄弟惊了一跳,后者顺势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翻身后退,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那这两位又分别是谁呢? 先来的那个,就是那“无影剑”赵迢迢,他本来都已准备放迷烟下去了,却没想到有人突然靠近。 而后来的那个呢,则是那五灵教的白虎旗旗主汤绂;自打在那汝南城重新追上双谐之后,五灵教的人也一直在暗中追踪监视着他们呢;今晚,刚好轮到汤绂亲自“值夜班”,在把顾其影的“笔记”内容骗到手之前,汤绂可不希望黄东来出什么事,所以此刻他不得不现身。 “朋友,我劝你还是放弃打他们的主意吧。”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汤绂先开口了,且一开口就提出了一个让对方很难办的要求。 汤绂并不知道赵迢迢是宋德派出的追杀者,他还以为这就是个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孙亦谐他们身怀巨款的贼,趁夜来谋财害命的,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你是谁?”赵迢迢则是瞪着对方,紧张地问道。 按理说,以赵迢迢的智力,不该问出这么没水准的问题,他之所以问了,是因为此刻他的心有点乱。 不是乱在“行动被人打断”,而是乱在“发现来者的轻功在自己之上”。 “呵……”汤绂笑了,“我要是能让你知道我是谁,我还蒙面干嘛?” 他这么一笑,赵迢迢也自知失态,随即也笑道:“呵……也对,是我不好,说了句废话。” 这两句话一说,赵迢迢已重新冷静下来,整了整思绪后,他又道:“那我换个问法……”他微顿半秒,沉声道,“我找他们,关你什么事?” “哼……”汤绂冷哼一声,“因为我也要找他们啊。” 夜空之中,莫织语隔着老远,耳功全开,听着这两位的对话,心里念道:“这俩孙子到底有多少仇家?老娘纵横江湖十多年,还是头一回寻仇寻出一种‘来晚了就没了’的感觉哈。” 她这儿正想着呢,那边可动起手来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赵迢迢得到汤绂的回应后,便明白这事儿根本没得商量,故言道,“江湖规矩,二者争一,技高者得……” 话音未落,但见他脸上露出的双眉一皱。 瞬时,其内功暗运,蓄势已成。 下一秒,他那左手剑诀一领,指尖一点,寒光现处,剑气突生。 “无影剑”为什么“无影”?因为赵迢迢这剑法本就用不着实体的“剑”。 前文说过,绿林道上的“剑客”级高手,是“没有剑”的,也就是说这个级别的人物都已经熟练掌握了内力外放的技巧。 当然了,江湖道上也有很多人会“内力外放”,理论上来说,只要你能轰出点掌风来,对远距离上的东西产生点影响,都算会,但内力外放后的威力如何,是另一回事。 有些人运功半天,暴喝一声,一掌轰出,只吹飞了几片树叶,轰折了几根树枝,那说明什么?说明你那内功修为还不行,内力外放出来之后不但量不够,还跟放屁一样全都散掉了。 而厉害点的人呢,一掌轰出来,能在几米远的树干或石头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这种就是内功高明,所以内力外放出来之后在一定距离内还能保持凝聚状,这样打到东西时威力自然就大。 那更厉害点的呢?就得数赵迢迢这种了……他放出的内力并非是顺着打出的拳头或者掌印而定形,而是由特定的运功方式来决定的。 “无影剑”,就是一种将外放的内力作为“飞剑”使用的剑法。 因为内力离体时呈“剑”状,破坏力自然也如利刃一般,擦到就伤,正中的话身上还会被捅出血窟窿……简单来说,和被真正的剑砍伤刺中无异。 但真正的剑是拿在使用者手上的,无影剑却是“飞剑”,故而有很多“持剑”而无法实现的招式。 面对这样的武功,即便是汤绂也不敢托大;他的白虎掌虽是高明,内力轻功也在赵迢迢之上,但面对那无形之剑,汤绂并没有“接住”的把握,只能先以躲闪相应,见机行事。 第三十四章 浉河遇险 “无影剑”绝非浪得虚名,那剑气一旦起速,便如雷惊电走,甚是骇人。 汤绂在轻功上虽是更胜一筹,但他快得过赵迢迢的身法,却未必快得过赵迢迢的招式…… 十招刚过,汤绂的腰侧和臂膀便被剑气蹭到了两三下,受了些皮肉伤。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汤绂并不知道“无影剑”对体力和内力的消耗如何,更不知道赵迢迢的内力上限,万一对方可以像这样放个一两百发都不停,那他可耗不起。 像汤绂这样的高手,在战斗中“算账”的速度是很快的,几乎不需要思考,他就能凭经验和本能做出判断。 因此,在被剑气蹭到后,汤绂立刻改变了“谨慎观察”的应对方式,转守为攻。 但见,他迎着那剑气,不退反进,不避反冲,迅速缩短了和赵迢迢之间的距离。 就连赵迢迢见了,心中也不禁暗赞一声:“果然是高手!” “无影剑”要怎么破?汤绂选择的就是正确答案——贴身战就能破。 一旦来到比普通近战更近的距离上,比如摔跤、擒拿这样的“间合”中,无影剑便无法发挥威力,甚至会比普通的剑法显得更加羸弱。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想通这一点的。 大部分人在面对赵迢迢的绝招时,会选择拉开距离,拉到更远的地方,让剑气抵达自己身边的时间变长,也让自己闪躲的空间变大。 这虽然也是一种办法,但并不能解决问题,最多是拖延时间。 而汤绂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惜让自己的肋下再中两剑,也要极限地靠近对手。 当然,赵迢迢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为一个高手,若想在江湖上长久地立足,便不能放任自己身上有明显的弱点,面对贴身战,他自然也是有办法的。 说时迟那时快,眼瞅着汤绂欺身而至,赵迢迢手上剑诀一转,化二指为五指,转“剑”为“爪”,摆臂便扫。 这“爪”的威力,虽不似无影剑气般可以波及远处,但也依然带着锋锐之势,只要扫到蹭到,便如利刃加身。 “哼……”可汤绂见了这招式,却是当即发出了冷笑。 他该笑,也有资格笑。 身为五灵教的“白虎旗旗主”,汤绂最精通的便是护教神功中的白虎掌。 你在他面前玩类似的武功,至少也得拿出少林龙爪手那个级别的才够他看的;像赵迢迢这种以独门剑法为基础,自行研究衍生出来的爪法,只能算是“变通之式”,甚至都称不上是一门完善的功夫。 破这个,自比破无影剑容易多了。 那一瞬,汤绂二目一瞪,目光如电奔雷走,杀气腾腾,其双掌应势而动,挟带起两股劲风,各在半空抡出一个圆弧,随即又交汇于一处,在这忽交忽错,忽张忽弛之间,掌风已现,一式“白虎归山”朝着对手扑面而至。 赵迢迢连忙出掌格挡,却不敌汤绂的雄浑内劲,双方击掌相拼之下,赵迢迢被震出足有两丈远,两条胳膊全都给震麻了,所幸他于最后时刻及时收力,全力用内功护住了心脉,这才没有被那股窜入体内的余劲搅出内伤。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五灵教的白虎旗旗主……失敬,失敬。”赵迢迢也是识货的,即便他是绿林道上的人,很少和那些江湖门派打交道,但五灵教的护教神功是啥样他还是有数的,因此,这一招中完,他立刻就推测出了对方的身份。 “赵兄弟你的无影剑果然也是独步江湖、名不虚传啊。”汤绂也一样,动了手,他便知道对方是谁了。 这两位表面上是在商业互吹,实际上就是借着这话表明“我已经把你认出来”了,起到些威慑作用。 稍顿几秒后,赵迢迢又道:“五灵教居然也对这三位感兴趣,这倒是有点意思,但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奔着钱来的,莫非……是他们在洛阳之时,从天奇帮那儿得了什么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不得不说,赵迢迢这人的脑子不慢,就说这两句话的功夫,他便把对方的意图猜出了八九不离十。 但此举……却让汤绂的语气骤然变冷:“姓赵的,我没来问你的意图,你却先猜起了我的,这未免有点儿不讲究了吧?” 赵迢迢从这话里洞悉到了强烈的杀机,他自觉情势不利,故而赶紧改了语气,讪讪一笑:“呵……汤旗主放心,你们江湖的事,我不感兴趣,我也不是那种会到处去乱说的人,今日嘛……我姑且给汤旗主你一个面子,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时,他已然转身掠起,跑得那叫一个快。 汤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去追他,只是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随后,他忽然就转过脸,冲着莫织语所在的方向瞪了一眼。 此刻,莫织语已躲到了距离客栈屋顶二十多米外的一处屋脊后暗中观察,她本以为自己一直没被发现,结果被汤绂这一瞪,莫织语整个人都吓得一激灵,差点儿没从房檐上滚下去。 而汤绂在瞪完了她之后,居然又转了一次头,用同样的方式朝另一个方向也望了一眼。 这下莫织语傻了,心道:“等等,难道这儿还不止我们三个?附近还有藏着没现身的?” 她正惊讶呢,客栈房顶上的汤绂已随手盖上了那几片被赵迢迢掀开的瓦片,随即就施展轻功,如一缕黑烟般消失在了黑夜中。 其实吧,这会儿汤绂也有点虚。 刚才和赵迢迢的交锋,表面上汤绂是赢了,赵迢迢也被他唬住、以为是他赢了,但其实汤绂并没占到太大的便宜。 相比之下,最后甚至是汤绂受得伤更严重些…… 别看汤绂在硬实力上比赵迢迢强出了三成不止,但“无影剑”恰恰是可以无视这种差距的武功;这门功夫就跟孙亦谐的“谐拳道”类似,除非你实力比他高两三个档次,或者是已经达到了“绝顶级”,否则他只要施展出来,怎么地都能给你带来点麻烦。 绿林道上那些“剑客级”的高手,有很多都跟赵迢迢一样,尽管他们的硬实力可能不如江湖道上的“一流高手”,但却可以凭借“独门绝技”与一流高手有来有回。 汤绂他今天,说白了……就是因自己的骄盈自负而吃了亏。 假如他不是自恃武功高绝,主动现身,而选择在暗中突然杀出偷袭,打赵迢迢一个措手不及,那他绝对可以毫发无伤地解决掉对手,也不至于搞得那么狼狈。 不过,汤绂再怎么受伤,要吓退莫织语这种二流人物也是绰绰有余的。 再者,莫织语还要忌惮那另一方仍躲在暗处的人马,权衡之下,她便决定……还是先撤了吧。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管是那“无影剑”,还是五灵教的旗主,都不是她区区一个莫织语可以对抗的;来日方长,她没必要非得在这个时间点冲上去送。 就这样,当夜之事,便告一段落。 那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还在客栈的套房中呼呼大睡,丝毫不知道自己差点儿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 翌日上午,三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再度启程,离开了信阳,继续南下。 出了信阳,这路可就变得“不好走”了,因为从这儿继续往南去,山岭众多,地势尤险,乃是那藏贼纳寇的天然屏障。 因此,接下来这段路的沿途,基本都是些小村庄,而没有什么大的镇子,很多村子就连村民也是半民半匪……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若不是民风剽悍,恐怕根本就没法儿在当地生存下去。 孙亦谐他们也很机智,没有继续乘着那仿佛在告诉别人自己是肥羊的“豪华马车”旅行,而是在渡过浉河之前就卖掉了马车,准备过了河再买几匹马赶路。 却不料,这日他们在浉河边登上一艘小船后,那河面上忽然就变了天。 转眼之间,便是狂风大作,骤雨疾临。 河不比江,很多河上是没有专门的“渡船”的,全靠当地的渔民用打渔的小船顺带接送过河的行人。 而这种船,莫说大风大浪,你找俩胖子在上面来回蹦跶,没准都会翻…… 眼下这风云突变,情况可不乐观。 那个年头,自然没有救生艇救生衣之类的东西,万一船在这河心倾覆,这一船七八个人怕是都得完蛋。 可能有人会问了,最宽也不过几百米的河,哪怕是落了水,你游到岸边又能花多久? 抱歉,河里游泳,跟你在游泳池里游泳,那是两个概念。 哪怕你在一条风平浪静的河里游,横向的水流也会对你产生相当大的影响,看似一百米的距离,没准你实际得花游两百米的时间才能游完,而若是遇上风浪……那就没准了,鬼知道一个浪头过来能把你带出几米去? 再者说,古代会水的人真不算多,除了一些靠水吃饭的人之外,大部分人也确实没必要去学,或者说根本没处学。 眼下,在这艘小船上,便只有孙亦谐和那撑船的船家两人水性比较好,而就算是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在这疾风骤雨之中从河心游回岸边,其他人就更甭提了,船翻了那就是等死啊。 就在这危急关头,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在风浪的推送下,他们的小船鬼使神差般的从一段比较窄的河道被强行推送到了一块宽阔的河口中。 而那河口中,刚好有个湖心岛。 这地儿,其实就是今天我们所知的信阳八景之一“河洲榭”所在,如今往这岛上去,是有桥可以走的,但当年可没有。 船家一看有陆地可靠,赶紧收帆儿打杆儿,拼了老命地把船打着旋儿地乘浪变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地让他的小船撞散在了一块湖心岛边的礁石上。 那一船人呢,也算是有惊无险地上了岸;除了身上湿透之外,人基本都没事儿,大部分行李也没丢。 既然大伙儿都上岸了,就先找个地儿避避风雨呗,反正现在船也毁了,就算在这岛上能找到别的船,也不可能马上再出航。 于是,众人便在那阴霾的天空下、交加的风雨中,开始朝那岛上张望…… 好在此刻还是白天,哪怕黑云盖顶,依然是可以看见点东西的,很快,便有人瞅见了远处有建筑的轮廓。 还别说,那建筑看起来很大,隐约间,似是一座寺庙的样子。 然,就在众人提出要去那边避雨的时候,那船家却告诉他们:“诸位,那儿可万万去不得啊!” 众人也疑惑,怎么就去不得呢? 这才引出那——风雨送渡湖心岛,妖魔设宴兰若寺。 第三十五章 传说 撑船的这位船家,名叫王三六。 这名儿什么意思呢?很简单,他是三月初六生的,所以就叫三六。 那个年头,穷人家的孩子大多都是起这种名儿,一来是因为他们家大人的文化水平有限,二来也是因为他们的确不适合那种特别高大上的名字。 你想啊,一个打渔的,家里人基本都大字不识,你给他起个名儿叫什么子轩、子涵的……他会不会写倒是其次,长大了没准还得被人嘲笑。 又比如,有个大户人家,老爷倒是低调,姓于,单名一个谦字,为人也很谦虚,结果他手底下三个打杂的家丁,一个叫龙傲天、一个叫赵日天、还有一个叫董霸天……你说这老爷什么感受? 平日里招呼他们办事儿,开口就是:“日天,给爷沏壶茶去”“霸天啊,给爷打盆儿洗脚水。”“傲天啊,今儿那狗喂了吗?” 你说这老爷得多别扭? 另外,民间还有一种比较迷信的说法,就是所谓的“贱名儿好养活”。 一说是小孩儿精气旺盛但心智未成容易被鬼怪盯上,所以起个连鬼都嫌的名儿可以辟邪;还有一说就是阎王翻生死簿的时候看见太有特点的名字就会印象深刻,说勾就给勾了,但那种张三李四狗蛋儿麻子之类的名字就易被忽略。 但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年的医疗水平太低下了,小孩儿因病夭折或残疾的概率有点高,所以这类说法才会有市场。 王三六的家里,就很信那一套,他小时候可没少听家里的长辈……尤其是老人们念叨这些。 而在他听过的诸多故事中,有一个,让他印象很深,那就是关于这湖心岛上“兰若寺”的传说。 相传,千余年前,这浉河,不叫浉河,而是叫“尸河”,河底下住着个大妖怪,人称“殄尸老祖”。 什么叫“殄”?殄就是灭绝、糟蹋的意思。 光听这名儿,这妖怪的癖好那就有的一品啊…… 那时节,每年在尸河上死于非命的人不计其数,而这些人也无一例外的都成了那殄尸老祖的食粮;殄尸老祖通过折磨这些受害者的尸身,从魂魄的悲鸣和怨气中汲取妖力,等到一个人的三魂七魄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殄尸老祖才会将其尸身吞掉,榨干那最后一点血肉,真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吃人不吐骨头”。 不用说,这么造孽的一个玩意儿,肯定蹦跶不长久。 某天,来了一个老道,也没废话,跳下河就跟那妖怪开干,这一人一妖大战了三天三夜,直斗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嚎。 最终,还是那老道略胜一筹,将那殄尸老祖斩于河底。 然,这妖怪的肉身里面,积攒了太多冤死尸魂的血肉和怨气,它一死,那些东西便都涌了出来,纷纷混合化形,化为了成千上万的行尸走肉、恶鬼妖邪,眼瞅着就要从河底爬上岸去。 老道一看事情要遭,赶忙祭出法宝,用尽最后几分道力,自天边召来一座山岳,镇于河心,把那些妖魔邪祟都压在了山底下。 自此,浉河的这个三岔河口处,便多了这么一座湖心岛,而“尸河”,也改名“浉河”,为的就是不沾那个“尸”字,免得下面的东西被唤出来。 就这样,转眼过了好几百年,到了前朝末年。 那年景,端的是君王昏庸,奸臣遍野,天灾人祸,民不聊生。 有句话叫官逼民反啊,既然要反,肯定就要打仗。 时逢朙太祖亲自率领起义军与前朝某部交战,后者节节败退,直退至浉河南岸。 被太祖追着干的那位前朝将领名叫耶律宝琦,这货为人贪生怕死,作恶多端,他也知道,就算自己投降了,起义军八成也不会留自己的性命。因此,眼瞅着自己已经被逼到了背水之境,耶律宝琦做了件极为无耻的事——他竟然趁着夜色,带着十几名心腹和护卫,乘着仅有的几艘竹筏和抢来的渔船逃跑了。 全军的将士,都被他丢在了河边等死。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那晚,耶律宝琦刚到河心,河面上便妖风大作,激得浪也湍、水也急。 耶律宝琦没办法,只能和手下们先到湖心岛上暂避。 不料,就在这时,起义军趁夜劫营,对河边的营寨发动了突袭。 一支连主帅带偏将全部失踪的军队,就跟没头苍蝇一样,被这么一打,自是乱作一团,很快就被杀得溃不成军。 就这样,耶律宝琦在黑夜中隔岸观火,眼睁睁看着那些跟随他的将士们在距离自己几十米外的对岸被宰杀,清清楚楚地听着那一声声哀嚎和惨叫。 而他心中对此却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反而是在庆幸自己跑得及时。 不多时,千百条生命消逝了,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浉河的水。 而被出卖和抛弃的痛苦、怨恨,将他们的血与压在湖心岛下的另一股力量连接到了一起…… 次日天明,太祖率领着起义军登上了湖心岛,准备生擒那耶律宝琦,却发现耶律宝琦和他那十几名亲信都已经死了。 死尸身上的服装甲胄全都完好,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那每一具尸体……都没有血肉和内脏,有的只是一副骨头架子,外面包着一张完整的、且丝毫还未腐烂的人皮。 这事儿,邪乎了。 就算军队里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且此刻是白天,但看到耶律宝琦等人的死状后,大伙儿也都觉得后脊发凉。 不过,这种事,他们想管也管不了,只能不了了之。 直到多年后,太祖打下了江山,建立了大朙。 某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浉河的三岔河口,乘在一张竹筏上漂流,忽然,他周围的水面上猛然浮出了千百个头颅,每个头颅的脸都跟那耶律宝琦的死状类似——无血无肉,两眼空洞,但骨头的表面包着一张新鲜的人皮。 噩梦惊醒,全身汗浸。 这个梦,可把太祖吓得不轻,他连夜就传国师来给自己解梦。 那国师是何等的人物? 你们以为就是个御用的算命先生,会忽悠就行了? 不,可,能。 这个职位,对文学造诣、自然科学常识、心理学能力、皇族礼法知识、乃至长相等都有很高的要求。 平日里,除了在司天监搞天文,给皇上和娘娘们算命、解梦、话疗这些常规事务外,根据不同帝王的要求,国师可能还要去讲道、讲经、治病、驱灾、求雨、捉妖…… 最关键的是,即便撇开改朝换代死皇帝等额外因素,每年至少还有一次“祭天”要搞。 祭天,在封建王朝可是件大事。 天大的事。 对国师来说每年主持祭天就跟渡劫一样——搁今天,你哪怕是主持春晚出现重大失误,最多就是明年你从电视荧幕上消失;搁古代,你主持祭天要是玩儿砸了,那明年你就从地球上消失了。 所以,能当上国师的,且当得稳的,那智商,那谈吐,那心理素质……绝对不是一般人。 太祖身边的这位大朙第一国师无疑就这样的人物,他一听太祖说完那梦,眼珠子一转,就旁敲侧击地问太祖,以前是不是到过那个地方,于是太祖就把当年自己歼灭耶律宝琦一部的事儿给说了。 国师听完就笑了。 笑什么呢?一是高兴,知道该怎么办了,二呢,笑一笑可以显得他胸有成竹嘛。 笑罢,国师就跟太祖说,死在那地方的人,怨气很大,而且多少是跟您有点关系的,以前您还在打江山,没功夫、也没能力管他们,他们也不怪您,但现在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他们便觉得您应该救救他们,所以托梦来诉冤。 太祖一听有点道理啊,又问:“那我该怎么才能帮他们呢?” 国师就说了:“好办,在那儿建个寺庙便可。” 这主意一出,建庙的“工程款”可就到手了,国师他能不先扒层皮么?至于他扒完之后下面的人再怎么层层转包那是另一回事。 总之,那寺庙就这么开建了。 而且为了建这寺庙,工程队顺带还在湖心岛的南岸造了座桥(用船运建材上去太费事了),那成本又一下子上去了不少,以至于后来国师又拿这事儿找皇上拨了笔款。 数年后,寺庙建成,国师给起了个名儿叫“兰若”,意为“寂净无苦恼烦乱之处”。 然而,这寺,自建成那天起,就是座空寺。 本来嘛,建在湖心岛上的寺庙,谁会去啊?要是这岛的北岸也有座敲,连着河的另一边,那倒好说,这样就会有人往来了,但现在这等于是个死胡同,哪儿来香火? 再者,这岛上地方就那么大,也不可能开垦农田种粮食啥的,要是有人在寺里常驻,还得不断从外面买粮食和日用品往岛上送不成? 于是,这兰若寺就跟很多官僚主义造就的“面子工程”一样,花了大把的钱弄出来之后,实际意义也就是做给领导看看而已,顺带着呢,还让一些人中饱私囊了一番。 又过了些年,这湖心岛南岸的桥也被水流冲垮了;当然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当初建寺的时候就因为层层转包搞得成本不足,所以造这桥时包工头就想着:这桥可以造的豆腐渣一点,只要能撑到寺庙完工就行。 不得不说,他干得还挺成功的,兰若寺竣工后这桥又撑了好几年才垮。 反正这桥平时压根儿就没人走,而几年后太祖也早就把这里的事情给忘了,所以桥垮了也没人当回事儿。 时间又匆匆地过,转眼又过二百来年。 也就是到了……距今三十年前。 那年,江湖上出了四个结拜的兄弟,人称“中原四盗”—— 老大“饕餮盗”韩力,日食斗米,力拔千斤,且最好美食美酒,据说他偷抢来的财物,九成都是被他花在了吃喝上。 老二“龙阳盗”朱猛,其名字和本人给人的感觉南辕北辙,他看着一点也不“猛”,而且相貌清秀,宛如女子,说话声也是细声细语;此人是个“采花盗”,或者说“采草盗”,因为他只采男人,而且其口味是三十岁往上高大威猛的男人…… 老三“诸葛盗”蓝朔离,姓蓝,不姓诸葛,但他被称“诸葛”,足可见这人才思敏捷,足智多谋,可惜他的武功和另外三个兄弟比有点差;另外,蓝朔离的爱好比较特别,他喜欢“机巧之物”,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些类似魔术道具的小发明,比如一些设计精巧的机关陷阱、可使出障眼法的烟幕、暗算别人用的飞针屉毒物囊等等。 最后,还有老四“飞天盗”李原,轻功登峰造极,按江湖传言,他的轻功就属于“左脚踩右脚螺旋升天”那种级别,非天赋异禀者不可成也;李原的爱好算是最正常了,他就爱钱,也没什么怪癖。 就是这么四位,那几年,在江湖上很是吃得开,横行了好一阵。 但终究,他们是“盗”,而且也不是什么“义盗”,所以他们也没风光太久,就遭到了集结起来的仇家苦主们的追杀。 那晚,四人被追得走投无路,来到浉河岸边后,乘上小舟,逃上了湖心岛。 追杀他们的人也没放弃,那二十来名江湖人物也纷纷去弄来渡河的船只,追了上去,一路追到了兰若寺。 然,中原四盗和他们的这些仇家们进了寺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那些被他们借走了船只的渔民们得把船要回来啊,所以后来就有人登岛取船;有些船是取回来了,还有些已经被风浪冲走,不知所踪,只能作罢。 那些去取船的人里呢,也有胆儿肥的,悄悄到兰若寺门口朝里张望,但是连个鬼影儿都看不到,只有一阵阵阴森森的穿堂风从里面窜出来。 也是巧了,被这风吹过的哥儿们回来就病了,病了就死了。 从那时起,附近便开始流传起了那兰若寺“吃人”的传说,连同着千余年前和两百多年前的那两段儿,一同被老百姓们绘声绘色地到处讲,大人在外面听完了头皮发麻,又回家吓唬小孩儿玩儿。 王三六,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听到这故事的。 听的时候,他十岁,现在他都四十七了,还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他是真的信。 当然了,在这狂风骤雨之中,他不可能把上述那些话完完整整地跟乘船的那些旅人娓娓道来,就算他想讲,人家也不肯站在雨里听啊。 所以,他就只能简单地说一些类似“那寺庙闹鬼、会吃人”这样的话,那人家哪儿能信? 眼看无法说服对方,王三六也不管了,反正他是坚决不会靠近兰若寺的,哪怕在雨里淋死他也不去。 见船家这么倔,众人也没办法,只能丢下他,自行去了。 这一船人,除了撑船的王三六之外,还有七位。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大家已经比较熟悉了,而另外那四个呢,分别是:一个书生、一个江湖郎中、一个行脚商人、以及一个身份不明的高壮汉子。 第三十六章 想多了 说来也怪,这兰若寺当年分明是个被层层转包抽成过的“豆腐渣”工程,而且自建成后便以空寺状态经历了二百多年日晒雨淋,但即便到了今日,站在这庙门前往里乍看一眼,也瞧不出什么破旧来。 那高脊飞檐,雕梁画栋,毫无残损。 那石狮佛像,罗汉菩萨,栩栩如生。 就连那杏黄的寺墙,齐整的石阶,也是不见斑驳,不沾落叶。 当然,在风雨中狼狈入寺的七人,并没有闲心站在雨里去细观这寺庙的外表,反正庙门也敞开着,他们一行人各自拿着行李匆匆忙忙便鱼贯而入了。 跑进大雄宝殿后,众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打雷天总站在雨里不太讲究。 他们也顾不得其他,纷纷都是先往地上一坐,缓上口气再说。 “啊呀!” 不料,就在大伙儿屁股还没坐热的当口,忽然,那个书生大叫了一声。 众人也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纷纷循声望去,结果,那小子蹲在自己那个装着书的箱子边儿上,一脸懊恼地跟了句:“我这书……都湿透了啊!” “切~”不出意外的,其他六人全都是这个反应。 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况这也不叫什么大事儿,犯不着一惊一乍的。 那行脚商人还在那儿说了句风凉话:“我道是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几本儿破书嘛,又值不了几个钱,你看我这挑着的货都湿了,我也没说啥。” 这七个人里,就数这行脚商人的行李多,两只手都拿不下,得用扁担挑着,他的确才是最有资格发牢骚的。 “你懂什么?”那书生本来心情就不好,被这么一说,就有点气,于是回了句,“有道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那些货怎么能与我这些圣人之言相提并论?” 别看这书生年纪不大,那股子迂腐之气真叫一个扑面而来。 “嘿!”遇上今天这档子事儿,那行脚商人本来就有几分邪火,此刻被那书生这么一说,他算是被点着了,“这话说得……你那圣人之言能吃吗?能用吗?打湿了拿来当柴禾都不好使,还黄金屋颜如玉呢?也不瞧瞧自己那穷酸样儿……” 他这话说得倒是没错,这个书生看起来是很穷酸,虽说是一身的儒生打扮吧,但那衣服上的补丁已经多到扎眼了,而他那个背在背上的书箱也是竹子做的,很简陋,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雨一淋里面的书就全湿光。 “你……”这书生本来还想跟他吵。 但他才出口一个字,那行脚商人就凶道:“你你你……你什么你?你想怎地?” 这行脚商人今年三十多岁,粗人一个,虽是中等身材,但其身上可都是在劳动中磨练出的肌肉;像眼前这种二十出头的文弱书生,一副因为没钱吃饭而营养不良的样子,怕是来三个都不够他一个人揍的。 那书生被他一吓,也是嘴角抽了抽,转过头去,假装收拾书本,并低头念道:“呵……我……我不跟你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 “嘁,瞧把你能的。”那行脚商人也不再理他,一边打开自己的行李,一边念道,“读了几年书就鼻孔朝天了,这要是哪天真让你当了官儿,还不得在街上横着走?” 这两人吵这几句,其实也是没来由。 本来他俩素昧平生,无冤无仇,只是在旅途中偶然碰见了而已,因大家心情都不好,烦躁中起了口角,这也没什么。 出门在外嘛,什么样的人都能碰上,遇到事情少说两句,可能就没事。 过了今天,或许他俩这辈子也不会再遇见对方,就算遇见了怕是也想不起曾经见过这么个人了。 然而,有的时候,人就是管不住自己,好似比对方多说一句自己就“吵赢了”一样。 眼下,这行脚商人,就比对方多说了一句。 他倒也没太多想法,因为他其实算是个挺单纯的人,过了会儿他气消了,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但那书生……和他不一样。 这书生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就因为刚刚那几句话,这书生心里就恨上那行脚商人了,他就觉得对方在众人面前折辱了他,哪怕后者现在立刻跟他道歉,他也不会消气——他就巴不得那行脚商人倒霉,死了才好呢。 当然了,现在他是暂时没那机会,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呢?这个咱们后文书再表。 现在先不说这两位,再来看看旁人…… 这七人里年纪最大的,应数那个江湖郎中了。 这郎中今年四十有五,那个年头,这岁数的已算是“老先生”了,而且那时的男人们为了让自己显得“老成持重”,通常都会留胡子,这位也不例外,一把山羊胡修得还挺漂亮,配合他那干练消瘦的外形,确是有几分名医的风采。 而这位郎中进了庙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药箱。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药材泡水,因为他那箱子还挺不错,封得好好的,里面的药也都包着或者装在瓶子里……他主要呢,是得拿药出来吃。 按那时的说法,这人有“喘病”,也叫“肩息”或者“逆气”,遇上风寒时,他那肺就容易发作,轻则呼吸困难,重则有喘脱之危。 所以他得趁着此刻还没发作,赶紧把药吃了,否则一会儿风寒入体,发起喘来,他可要遭。 有人可能会问,这郎中自己身上都带着病呢,他那医术到底行不行啊? 其实他还可以,只不过他的医术还没好到可以超越时代,看好那种在现代都属于医学难题的疾病。 接着,咱再来说说剩下那位——身份不明的高壮汉子。 这位兄弟,瞅着三十五岁上下,双目有神,身形健硕,着一身玄色衣衫,衣袂裤腿都收拾得紧趁利落,仅这外表,便给人一种武林中人的感觉。 但……他却没有佩戴兵刃,这一路上也从没有表露过自己是走江湖的。 事实上,这一路他几乎什么话都没说过。 而且,他带的行李不多,就是肩上一个包袱、手里一个包袱,且都不大。 进庙之后呢,这位也依然是沉默寡言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对于书生和行脚商人的争吵,还有郎中吃药的情景,他都是冷眼旁观。 那么,说完了那四位,双谐和雷不忌又如何呢? 他们,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孙哥,这有点儿冷啊。”黄东来说这句的时候,上半身已经是光膀子了。 “可不是嘛,都快到冬天了,这么淋非得感冒了不可,搞得不好就得肺炎啊。”孙亦谐应这句时,都已经开始脱裤子了。 这番操作,雷不忌又是看傻了眼:“二位哥哥,你们这一边说冷,一边还脱衣服,又是什么门道?” 两人闻言,一同回头看向他,异狗同声地回了句:“湿衣服要脱下来烤干啊。” “呃……”雷不忌愣了一下,“没火怎么烤啊?” 那俩货就等他这句呢,他话音未落,孙亦谐就接道:“你去生一把火,不就有了吗?” 雷不忌也是直:“那我要怎么才能生火呢?” 黄东来又接道:“你从这正殿后边儿出去,找到柴房,弄点柴禾和火石来,不就可以生火了吗?” 雷不忌又问道:“那为什么是我去呢?” 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会儿可是连裤衩儿都快脱了啊。 两人都是张开双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俩已经脱光了不方便啊。” 雷不忌站在那儿,心说两位哥哥这套路有点东西啊,学到了学到了。 然后他就点点头,转身又冒着雨跑出去了。 那另外四位看到这一幕,也是反映各异:行脚商人和郎中都在憋笑,书生则冷哼,而那高壮汉子依然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不多时,雷不忌便捧着柴禾回来了,把柴禾一堆,火一生起来,雷不忌便也脱了个光,并搬来了大殿里的几个香烛木架,把衣服放在上面烤了起来。 那另外几人呢,也都沾了他们的光,纷纷过来烤火取暖。 但那书生、行脚商人和郎中,都只是脱下了外衣而已,并不像孙黄雷三人一样脱得只剩裤衩那么嚣张;唯有那高壮汉子,依然坐在角落,和众人保持着距离,即便浑身湿透,他也继续忍着,等着其自然变干。 “诶?这位大哥,你怎么不过来啊?这儿还有位置呢,你也过来烤烤呗,湿衣服穿着多难受啊。”黄东来见那人不动,以为人家是不好意思,故而客气了一句。 但对方却是冷冷回道:“不必了,谢谢。” “嘿!你说这人……”那行脚商人看到这位的反应,又忍不住要多嘴了,“人家好心好意让你过……” 不过这次,他没能把那得罪人的话说出来。 “哎哎算了算了。”孙亦谐当即就拦住了他,打断道,“别去管人家,兴许人家有什么不便之处。” 孙亦谐这话,本是无心之言,他会这么说,主要也是为了防止那行脚商人又跟人闹得不愉快;毕竟大家还要在同一屋檐下待一段时间,谁跟谁吵架都会搞得所有人心烦。 然,这言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孙亦谐这话还真说对了,那个高壮汉子,的确有“不便之处”。 此人,姓谢名润,江湖人称“石中虎”,其真实身份是名震武林的一永镖局门下的一名镖师;而且他不是一般的镖师,而是武功在镖局内排第三的那种高手,实力仅次于局主和副局主。 如果你们觉得一个在镖局内也只能排到第三的人物并没什么了不起的,那可就错了…… 这一永镖局,和前文出现过的广行镖局,可不是一个量级的;那广行镖局最多算是个在某城市及周边地区小有名气的小公司,但一永镖局却相当于在全国都有连锁店的超一流企业。 在江湖中,要论名声地位,一永镖局的局主比起一些一流门派的掌门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功方面嘛……就更不用说了。 这谢润练的乃是金钟罩铁布衫,一身的童子功;那广行镖局的局主“通臂神剑”朱嘉端,要是和谢润对上,怕是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眼下,谢润没有过去烤火,有两个原因:其一,他这种纯阳内力加童子功的高手,淋点雨本来就不叫事儿,别说是淋雨了,就算掉进冰窟窿他也能顶个一时半刻的;其二,他今天……押着镖呢,他手里的那个包袱里,装的就是他押送的东西。 江湖险恶,一个连腿都没有的乞丐,可能在转眼间就飞身而起朝你砍杀;一个带着小孩的老妪,可能会在和你擦肩而过时把身上藏了炸药的小孩朝你扔过来;甚至一个躺在棺材里的人,都可能跳起来在你背后插上一刀……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驱使,为了达到目的,很多人都愿意丢掉自己的人性、尊严、甚至是身体的一部分。 还有……你以为人人都能跟杨志当年在黄泥冈上一样,被劫了生辰纲还能留下性命? 搁江湖上,劫镖的十个里有九个不留活口。 因此,对押镖的人来说,很多事是不得不防的。 身为一永镖局的三号人物,谢润不可能不懂这些道理,所以对于陌生人与他进行的接触,哪怕看起来是随意的、善意的,他也是敬而远之。 然,此刻孙亦谐那句“不便之处”,却让他动了心思了。 谢润闻言,心中便暗道:“什么意思?他这话里,是不是在暗示什么?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我押着东西呢,故意拿这话来试探我?如果我还是坐这儿不动,等于就是承认了自己确有‘不便之处’……” 谢润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跑,他也从来不跟人说什么闲话,所以他并未听过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的事迹;即便他从孙亦谐带着的三叉戟和雷不忌那不加掩饰的内功痕迹上看得出这三位少年都是江湖中人,但他也并不清楚他们的底细。 此时被孙亦谐这无心之言一挑,谢润就想多了,于是……稍加思考后,他便站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附身(上) 那谢润起身后,装出颇为憨直的口气,脸上也憋出几分尴尬之色,言道:“呃……我想了想,兄弟你既是好意,我也不应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我……还是过来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走过来了。 其他人倒也没觉得怎样,但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俩货见状,当即就是对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懂了。 在这两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眼里,谢润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人,结合他那相貌打扮,就算他们无法从其身上查探出内力,也一样有七八分把握认定他就是江湖中人。 当然了,江湖中人也无妨,只要没表现出明显的敌意,那你不说破咱也不说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可眼下这谢润因为孙亦谐那一句“不便之处”忽然就改变了态度,变得有点“沉不住气”了,这可就透露出很多信息来了。 孙黄二人那是多狡猾?两人稍一琢磨就反应过来了:这壮汉带着两个包袱,都不大,一个背在背上,一个却拿在手里,这是为什么?即便是必须分开装的东西,那你也可以分开包好,再装进一个大的包袱里啊?再退一步讲,按那两个包袱的尺寸,同时背在背上也行…… 这种细节,你不去细想,便不会意识到,但在已经产生怀疑的前提下,一想就透。 那一刻,孙亦谐和黄东来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这条壮汉手上的那个包袱里,定是一件很贵重的东西。 或许有人会说了,再贵重又能值多少钱?孙哥和黄哥他们的行李里可至少装着好几千两的银票呢,他们也没这么防着啊? 但这可就没法儿比了…… 举个例子:对一个富豪来说,或许丢了几两银子他也不当回事儿,没多久就忘了,但对一个穷人来说,几十文钱的事儿就能把他给急死,乃至活活逼死。 而眼下的情况和这是类似的:对黄东来和孙亦谐来说,几千两确实也不是小数目,不能随便丢,可真要是丢了,他们也不至于怎样,顶多就是气一阵子,等想通了,便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但对押镖的谢润来说,那包袱里的东西要是丢了……哪怕这东西只值一文钱,他一样是没法儿交差。 换作普通的镖师丢了镖,那还好说,但你谢润作为一永镖局的三号人物,亲自出马走的“暗镖”,最后竟然丢了?那可就不仅仅是你谢润一个人背锅就能了的,这是让一永镖局这块招牌蒙尘的大事。 所以,谢润他不得不小心,也不得不做到矫枉过正的地步。 “哦……哈哈,没事没事,来来来,这边儿坐。”孙亦谐和对方无冤无仇的,自没有必要把自己猜到的事讲出来,因此,他也是继续保持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装作没事儿一样招呼对方,“都是行路之人,遇到困难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哈哈哈。” “诶,是是。”谢润也是接着装憨,点着头就坐下了。 坐下是坐下了,但他是衣服也没脱,两个包袱也没离手,那状态跟他刚才坐在角落里时没啥区别。 也不能怪他,江湖险恶,他得防啊。 谁知道你们这六个人是不是真的行路之人?万一你们六个加上刚才那个船家全都是一伙的呢?万一你们是通过设计把我弄到这里的呢?万一刚才那书生和那行脚商人是故意演了场吵架的戏给我看的呢?万一你们趁着我解衣服行动受限的瞬间一拥而上突袭我呢? 在这孤立无援的陌生环境里,重任在身的谢润脑子里纵有一万个万一,他都嫌不够。 好在……接下来并没有发生他预想中的各种险情。 对于他不脱下衣服烤火的事也没人吐槽,说到底……人家和他又没什么交情,没必要管他,他只要不碍着别人,没人在乎他。 而这种冷漠,也让谢润稍稍松了口气——江湖走多了,不怕冷漠,反倒怕热情;不怕一开始就对你展示出恶意的人,就怕莫名其妙对你好的人。 因此,眼前这六个人里,谢润现在最怕的就是孙亦谐…… 当然,只要孙哥不先做出什么让谢润觉得有问题的举动,谢润也不会妄动。 就这样,时间慢慢流逝,众人在一种沉默的、压抑的氛围中烤着火、并休息着。 他们中的一些人,的确是有点累了,之前在小船上“漂流”的时候,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紧绷着的,上了岸之后穿着湿透的衣衫一路冒着风雨过来也很费体力。 不知不觉的,那个行脚商人就趴在自己行李中的一个箱子上睡着了。 前文说过,这行脚商人是个比较简单率直的人,虽然他那嘴有点儿碎,但心眼儿不算坏,这种人呢,“心大”,哪怕在这种环境下也能睡得着。 但其他人,却是没他那么放松。 那书生是因为心胸狭隘,固然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不愿睡去;而那郎中呢,年纪放在那儿,见的事多了,凡事也都留个心眼儿,不敢睡。 谢润为什么不睡就不再多解释了。 雷不忌嘛,他是真不累,毕竟年轻,武功又高,你就是让他在雨里连跑两个时辰他也不需要补午觉,最多运功调息一会儿就好了。 至于那孙亦谐和黄东来……他们本来倒是想打个瞌睡的,反正有雷不忌醒着,他们也放心,但是,当他们推测出谢润很可能是个带着贵重物品的江湖人士后,他们也睡不着了。 倒不是他俩惦记谢润的东西,而是这俩老阴逼也和谢润一样……开始怀疑别人了。 万一旁边那三个家伙加上船家全都是一伙的呢?万一他们是通过设计把那壮汉弄到这里想gank他呢?万一刚才那书生和那行脚商人是故意演了场吵架的戏给那壮汉看的呢?万一他们gank完了那货顺带着想把我们也灭口了呢? 江湖险恶,他们得防啊! 于是就在这种无声的心理战中,一个时辰过去了。 那几位烤衣服的呢,也都把衣服重新穿回去了。 那么衣服是已经干透了吗?当然没有。 只是,用火烤来衣服,这点时间就是极限了,若继续烤下去,衣服也不会有那种完全干爽的感觉的,只会变得越来越硬,而且颜色会被烤得越来越黄。 在那个年代,除了少部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极端权贵,大部分人都知道这类常识,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在这个宇宙生活了十七八年了,肯定也是知道的。 他俩穿完了衣服,还顺带着把那行脚商人也给叫醒,提醒他也穿上。 到了这会儿,众人的状态算是都好些了;那些衣服拿去烤之前都拧过水,烤完后就算不是特别干,也比刚脱下来的时候强,再加上他们几个本身也坐在火堆旁待了那么久,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终于,在一个气氛还算不错的时间点,黄东来开口了:“诸位,正所谓相逢即是有缘,今日我等七人能在这同一屋檐下共围一堆火,无疑也是缘分,这段时间大家都坐着不说话,我看也憋得难受,要不然,咱们互通一下姓名吧?要是待会儿有什么事儿呢,至少大家也能叫得上彼此的名字。” 他这话一说,书生、郎中、商人和谢润的脸上全都变颜变色的,显然是各有各的想法。 为了让他们放心,黄东来又道:“哦,当然,我并没有勉强大家的意思,诸位要是不愿说也可以不说,我自己可以先告诉大家,在下黄东来,这两位是我的兄弟孙亦谐和雷不忌,我们仨都是走江湖的。” 黄东来在此亮明身份,有两个用意:其一,他想先发制人,试探一下谢润对此的反应;其二,他也是想以此为契机,让谢润明白他们三个并不是冲着谢润来的,甚至可以在有危险时和谢润暂时组成同盟。 而听到他这句后,先回应的是那位郎中:“呃……老朽田午得,乃一走方的郎中。” “见过田先生。”黄东来在跟自己兄弟之外的人聊天时,大多数时候还是显得很有礼貌、且知书达理的。 “不敢不敢,混口饭吃罢了。”田午得也客气道。 “小生孔衡基。”那书生见已有人报名字了,便又不肯当那最后一个了,赶紧第二个开口道。 而他话音未落,谢润就迫不及待地接道:“在下徐仁,是个……” 不料,他话还没完呢,那个行脚商人竟突然打断道:“不对,你不姓徐。” 此言一出,其余六人全都愣了,尤其是那谢润,简直是全身一个激灵,猛然就回头瞪向了那商人。 却见那行脚商,此时的眼神和方才他睡着之前判若两人,在火光下,他那眼睛愣是隐隐透着一股子绿光,他那语气也变得十分诡异且自信:“你姓谢,你叫谢润!” 谢润的脸沉下来了,那虚假的憨直神色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表情:“如果我是谢润,那你又是谁?” “我?”行脚商被这么一问,忽然笑了,“呵呵……哈哈哈哈……”他的笑容极为怪诞,而他的话,更是让人毛骨悚然,“我叫耶律宝琦。” 第三十八章 附身(下) “嗯?”一听这名儿,谢润又将那行脚商上下打量了一番,好似是在确认对方的外貌特征。 他倒还算镇定,但两秒后,坐在不远处的孔衡基倒是跳起来了。 “放肆!”但见那书生一脸凛然,厉声喝道,“本朝自开国之初便已有两位天子先后废禁过胡姓胡名,且交由兵部出面,编置勘合,给赐姓名;而今在我大朙疆土之上,哪儿还有什么姓耶律的?你这厮胆敢以胡名自居,是何居心?莫非你是那北元鞑子派来的细作?还是说你想谋反!” 要不咋说读书人不好惹呢? 俗语有云——七寸毛竹握手中,半工半耕半书生。渴来池中饮墨水,饱来纸上抖威风。上殿称臣文武惧,入庙留诗神鬼惊。此笔落在仇人手,敢比杀人宝剑锋。 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让你千万别得罪那些拿笔杆子的,你要让他逮着机会,就是一顶帽子扣下来,就算要不了你的命,也能让你掉层皮。 眼下,孔衡基就是逮着机会了。 他一看这行脚商和谢润似是要起冲突,赶忙在旁煽风点火,人家只是报了个名儿,他就一顶谋反的帽子扣了下来。 这话能乱说吗? 有道是“功高不过救驾,罪大不过谋反”,在封建王朝统治时期,天底下最大的罪过也就是这个了。 而孔衡基说这话是为什么了呢?也不过就是因为刚才别人跟他口角了两句。 “呵呵呵……”那行脚商听了孔衡基的话,完全不露惧色,仍在诡异地笑着,“谋反?哈哈哈哈……”他笑着笑着,忽然表情一变,满脸狰狞,紧跟着就跳起来大喊道,“你们这些汉人才是谋反!” 喊声未尽,他已朝那书生扑了过去。 他那扑法,极为诡异……就仿佛他整个人都跟个提线木偶一般,在完全没有发力动作的前提下,以一种四肢扭曲的姿态一下子就跃起了一丈多高,越过了众人的头顶,直落那孔衡基的所在。 “啊——”人还没到呢,那孔衡基自己就已吓瘫在地,惨叫起来。 然而他这是浪费感情了,因为就在那行脚商起势跃高之际,谢润也出手了…… 谢润的个子高,他都不用起跳,只是两脚一踮,胳膊一伸,就攫住了身在半空的行脚商的脚踝,然后他一个发力,就将对方从上头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眼瞅着这俩都动起手了,其他人自也各有反应。 那郎中最是机警,第一时间就拿起了行李,躲得远远儿的,并一路退到了大殿的门那儿,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 孙黄雷三人则是都站起身来,做出了戒备的姿态,怕那两人对打会殃及池鱼。 至于那书生孔衡基嘛,是真吓得腿软了了,瘫倒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不料,那行脚商摔了个四脚朝天之后,竟又是狂笑起来,其身体亦很不自然地开始颤抖。 这一刻,谢润本来还抓着对方的脚踝没放开,但一看对方的行动甚是诡异,他出于小心,便松手了。 结果,他刚一松开,那行脚商就像是一件在滚筒洗衣机里的衣裳似的,整个人横躺着并“旋着”就这么翻飞而起,用一个就算是以轻功都很难做到的动作在旋转中重新站立了起来。 “哼……原来还是个高手。”谢润见了这一手,当时就下判断了,他冷哼一声,接着问道,“兄弟,明人不做暗事,既然你敢找上我,那就别在那儿装什么鞑子了,报上你真正的名号来吧!” 但那行脚商根本没理他,一边怪笑着,一边转身朝着根大殿里的柱子冲了过去,然后……他做了一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的事——他像一只蜥蜴一样,弯曲着四肢,贴着光滑的柱子表面,一路爬上了天花板,并以相同的姿势倒悬在了众人的头顶上。 这还没完,他上去之后,又将脖子转到了一个对正常人来说绝对会导致骨折的角度,冲着下面的六人继续怪笑,笑着笑着,其嘴里还滴下了血来…… 这下,可就不是什么“轻功”可以解释的事儿了。 那郎中田午得年纪大,且比较迷信,见得此景,当即指着那“倒趴”在天花板上的行脚商惊呼道:“鬼……是鬼上身!” 他这一句喊出来,众人忽然就想起了此前那位船家王三六的话来了…… 先前人家可是再三劝阻,说这兰若寺里闹鬼,有进无出,但他们都不信,眼下,看到这常理无法解释的一幕,他们便都动摇了。 “不……不可能,这世上根本没鬼。”谢润的胆子大,他是坚决不信这些,哪怕是此刻,他也一口咬定,说道,“他一定是用了什么机关,这些都是障眼法!” 那么这可能吗? 还真是有可能的。 对于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孙亦谐和黄东来来说,比这更加夸张的魔术或电影他们也见过,以他们的眼界和想象力,的确可以勉强用某些理论来解释,比如说:这货的手掌和膝盖上都装了某种吸力极强、可以承受一个成年人重量的特殊胶体之类的。 但谢润嘛……其实他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也没有任何合理的推测,他口中说出的这句“障眼法”,更多是在自欺欺人,顺便稳定人心,让其他人不要因害怕失了方寸。 “呵呵呵……谢润,这话你自己信吗?”这时,天花板上的行脚商又开口了,“你觉得有什么机关可以做到这……样……吗?” 他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他的头忽然像个气球一样开始急速膨胀,转眼间就涨到了比水缸还大的程度。 这么一来,就连孙亦谐都觉得这是闹鬼了:“妈个鸡的!还真有鬼啊?” 他话音未落,又听得“嘭”的一声,大殿的门自己就关上了。 站在门边扶着门框的田午得被那关门的力道震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紧接着,那行脚商的头就在急速膨胀的过程中“爆”开……伴随着一声闷响,从那巨大的头颅中涌出了海量的鲜血,像是瀑布般轰然泼洒而下;这还没完,头“爆”掉了之后,从行脚商那脖子的创口处,还不断地涌出血来,且其血势汹涌,似是决堤一般。 转眼间,这大殿里竟然已被血潮所浸,且“血位”已没过了众人的膝盖。 “什么情况?”这会儿,连黄东来也慌了,“这鬼那么猛的?起手就开大招啊?好歹也先掐个脖子啥的啊。” “二……二位哥哥,现现在咋……咋办啊?”雷不忌都已经吓傻了,说话都结巴了。 他俩还在震惊之中呢,孙亦谐则已经冲到那关上的大门那儿冲门板踹了几脚,但那门是纹丝未动。 “喔~靠!”这急得孙亦谐是破口大骂。 “孙哥,接着!”一秒后,黄东来也反应过来了,抄起了孙亦谐的三叉戟,就朝后者扔了过去。 孙亦谐顺手一接,接着二话没说,对着门锁接合处就是一阵削捅,可是……竟然捅不穿。 不但捅不穿,而且连个白点都没能留下。 他这可是削铁如泥的宝兵刃,那门则只是比较厚实的木料和漆而已,这绝对不正常。 与此同时,谢润,也有所行动了。 他瞪着天花板上那个无头的、像是跟粗水管一样不断往外喷血的身子,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运功起身,在一侧的墙壁上敛足一踏,飞身掠上,想要把那个身体拽下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名堂。 然后……他成功了。 他还真就把那个无头的身体拉了下来,而拉下来之后他便发现——并没有什么名堂。 那就是一副普通的血肉之躯,已经没了头,且脖子处源源不断地在往外涌血;其涌出的血量,早已超过了一个人的身体内血液的总量,并奔着公共泳池那个量级去了。 “这……这……”这下谢润真的怕了,他的头皮都麻了,吓得赶紧放开了那无头的身子,并后退了几步。 而这个时候……大殿内的血位,已没到了众人的腰际。 “快!从后门撤!”大约五秒后,还是黄东来的一声喊叫,把因惊愕而愣神的谢润叫得回过了神来。 众人闻言,也是各自趟着血,紧赶慢赶地往殿后走去。 古时候,一般寺庙的大殿都是有前后门的,前门朝正院儿方向开,后门则通往寺内其他各处,方才雷不忌去找柴禾的时候走的就是殿后的小门。 眼下面对这危机,还是黄东来首先想到了去看看后门。 然而……现实是令人绝望的,众人来到后门时便发现,和前门一样,这里也关死了,打不开。 “靠!”孙亦谐见状,又骂了声,但随即他便急中生智,带头往大殿内的佛像处跑去,“不管了!先去高处躲躲!”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踏上了供桌,并顺着佛像的身体爬到了佛爷的肩上。 另外几人虽是有所犹豫,但稍微想了想之后,也是有样学样,纷纷爬到了佛像上——毕竟是生死之间,这时他们也顾不得对佛爷的尊敬了,退一万步说,哪怕是被天雷劈死,也比在这厉鬼弄出的血池中溺毙要痛快吧。 然,纵使他们爬到高处,也只是拖延了一点时间,并不能解决问题。 没过多久,那血就追上来了,就连那些高高在上的巨大佛像,也都被淹在了那血潮之中。 就在这个众人逐渐被绝望和崩溃所吞没当口…… 当—— 当—— 当——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三声钟鸣。 那声音听起来庄重,悠远,却又透出几分凄然和悲凉。 钟鸣过后,众人睁开了眼睛。 他们,都还围坐在火堆旁。 因为身上都穿着尚未干透的衣服,睡着后,会梦到自己泡在水里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里面,也是正常的。 除了那行脚商之外,其余六人惊醒后皆是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他们就能看出,大家都做了同一个梦。 “我们……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息过后,还是黄东来率先开口,面带狐疑地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记得自己是何时入睡的,但是,每个人,都记得那“梦”里发生的事。 想着想着,众人就齐刷刷把目光投到了那个行脚商人的身上。 此刻,只有他,仍旧趴在自己那个装行李的箱子上睡着,且睡得死沉死沉的。 “喂,醒醒。”谢润这人是个行动派,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扮什么普通人了,所以顺势就过去拍了拍那行脚商的肩膀,想将其叫醒问话。 不料,他只是轻轻一拍,那行脚商的头颅就从脖子上断开……滚到了地上。 第三十九章 偷袭 “啊!啊——”见那人头滚落,孔衡基又是第一个惊叫出声,坐倒在地,蹬着两腿连连后退。 他这娘炮般的激烈反应,反倒是让其他人都镇定了下来。 雷不忌也是见过死人的,没说话;那郎中田午得虽面露惊惧之色,但仍坐在原地没动;谢润则是一脸戒备地看向了孙亦谐,那怀疑之情溢于言表。 至于孙亦谐和黄东来呢,干脆……凑到尸体边开始围观了。 “黄哥,这切口有点整齐啊。”孙亦谐道。 “是啊,拿宝兵刃一刀斩下去都未必有那么整齐,想来是武功高强之人所为啊。”黄东来道。 “而且头突然掉了,血竟然没喷出来,而是慢慢流下的……”孙亦谐又道。 “那肯定是死前中了某种能让血凝住的毒,然后才被切了头颅,并摆出还在睡觉的样子。”黄东来接着对方的话道。 “方才大家都睡着了,你说这凶手怎么就单弄他不弄咱们呢?”孙亦谐道。 “那说明,凶手没有杀我们其他人的动机,或者就是……有什么难处。”黄东来道。 “哦?比如说?”孙亦谐道。 “比如说……其实我们刚才并没有睡着,只是陷入了某种幻觉之中,而真正睡着的人只有他一个,所以凶手只能杀他。”黄东来道。 “嗯……还有别的可能吗?”孙亦谐又道。 “又比如……出于某种原因,凶手希望、或者说需要我们活着,因为他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有所图谋。”黄东来接道,“当然也有可能……他觉得我们迟早全都得死在他手上,所以不着急,一个一个来,想耍耍我们。” “妈个鸡的!这么说来,此地不宜久留啊!”孙亦谐道。 “就是呀!”黄东来道,“肯定有古怪,要不咱还是撤了吧。”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跟说对口相声似的,十分娴熟自然的就说完这了一通,紧跟着就准备拿行李跑路。 谢润见了心想:“你俩可真牛逼啊,对着个尸体自说自话的就解说起来了?而且说完了立刻就想脚底抹油……那人要是你俩杀的呢?” 于是,他当即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且慢!” 被他一喝,孙黄二人的动作也是一滞。 谢润随即便道:“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谁都不能走。” “凭什么啊!”这会儿,那孔衡基又插嘴了,“现在这人头都掉了,是人杀的也好,鬼杀的也罢,无论哪种都跟我没关系啊!这庙这么邪乎,你还要我们留在这里陪你等死不成?” 说罢,他便开始收拾书箱,把他方才摆出来晾干的那些书胡乱地又给塞了回去,扛起书箱就准备走人。 谢润才不管他怎么想的,一个闪身过去,一掌摁住了他的书箱:“我说了……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谁,都,不,能,走。” 孔衡基也是急了,他用上全身力气拽了几下被对方单手摁住的书箱,结果那书箱纹丝不动。 “你……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眼见对方就是不让走,孔衡基便开始了无能狂怒。 “我不讲道理?”谢润将这话重复了一遍,冷哼一声,“哼……我若真不讲道理,现在我就把你们全杀了,我也落个心安。”他顿了顿,“正因为我还讲道理,所以我才说‘要把事情搞清楚’。” 说到这儿,他不再摁着孔衡基的书箱,而是抬手又摁向了这书生的肩膀。 孔衡基听到他那句“全杀了”时已经是脸都吓白了,此刻被谢润这么轻轻一摁肩膀,孔衡基当即就腿一软,又给跪地上了。 “这位大哥,你这就有点仗势欺人了吧?”此时,黄东来又开口道,“在下看你也不像是邪派中人,既然都是江湖正道,那你眼下的这番举动,得有个说法吧?” 黄东来还是机警,先不跟对方翻脸,用江湖套词来试探试探再说。 谢润也确实吃这套,旋即便是抱拳拱手,朗声应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们,我的确不是什么徐仁,我名叫谢润,乃一永镖局的三当家——‘石中虎’谢润。”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他这名号,孙亦谐不知道,但黄东来这武林世家的少主肯定是听过的。 “原来是谢大哥,久仰久仰。”黄东来马上就摆出一张“久仰脸”,抱拳施礼道。 “好说。”谢润也回了一礼,再问道,“小兄弟,方才你只说自己叫黄东来,但没有报出宗门,现在可否告知在下?” 按江湖规矩,只有江湖中人彼此之间互通姓名时,才会将门派绰号这些东西一块儿都报了,而跟一般老百姓介绍自己时,他们可以只说名字,没必要把其他信息讲出来,因为你就算讲出来了,人家也未必听说过。 所以,此前……也就是谢润还没有亮明身份的时候,黄东来在介绍自己和孙雷二人时,特意只说了名字,而未讲其他。 这个看起来似乎无所谓的细节,其实是很有意义的:一来,可以掩饰“自己已经知道在场的陌生人中有其他江湖人士”这点;二来,也是种礼貌,既然别人自己没承认,就说明有什么不便之处,你大可不必做那些可能会揭露别人的事。 “当然可以。”既被问起了,黄东来也不隐瞒,“在下蜀中黄门,黄东来。” 话音一落,谢润那本来带着几分傲气的神情可就变了。 蜀中黄门这四个字,从某种角度来解读就是——你武功再高也可能很轻易的死在他们手上。 不过,换个角度,转念一想,谢润又觉得这反而是个非常让人安心的答案。 首先,黄门是武林世家,代代都是正道中人,口碑还不错;其次,如果对方真有心害自己,随便谎报个什么其他门派的名号,或者闪烁其词说自己是跟某个无名之辈学艺的就行,何必说出黄门这种让人听着就想到下毒的门派来? 念及此处,谢润便豁然开朗,一下子对孙、黄、雷三人的戒心就放下了七八分。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黄门少主,失敬失敬。”尽管谢润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黄门的少主具体叫什么名字,但他知道黄门这一代只有一个少主,而且年纪应该也跟眼前的少年差不多,所以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 “谢大哥客气了。”黄东来觉得这寒暄得差不多了,便顺势把话题带了回来,“咱还是先说眼前这事儿吧……却不知,谢大哥为何不让大家离开这里,还非要先把这死人的事儿查清楚了不可?” 谢润想了想,下定决心后,方道:“事到如今,我也直说了吧……”说着,他就轻轻拍了拍自己手上那个一直没撒开的包袱,“今日谢某……是在走镖;而方才的那番事,我怀疑是有‘恶虎拦路(镖师的行话)’,想借装神弄鬼之能来对付我,而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很可能就藏在这庙里,甚至……就混在咱们这一行人之中。” 他话刚说完,一旁的孔衡基又激动起来,高声道:“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是读书人!” 谢润淡定得很,他也不跟对方做口舌之争,只是平静地回道:“你是什么人,我自会判断,不用大呼小叫的。” 或许有人会觉得谢润有点霸道,但其实,横向比较的话,他这已经算挺客气的了。 那个年头,人命很不值钱,江湖仇杀殃及到老百姓的事例还是很多的,说句难听的,这荒郊野外,杀了你都没人知道,还跟你讲人权呢? 若今天真的有人打算在这里劫镖,那谢润再谨慎、再霸道……也无可厚非,因为他的怀疑如果成真了,那劫镖的人在搞定谢润之后,肯定也不会放过在场的其他人。 “那……谢大侠,你现在打算如何?”这一刻,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田午得忽然开口了,并问了一个挺有建设性的问题。 “问得好。”谢润转头回了那郎中一句,随即又看向了孙黄雷三人,接道,“不介意的话,我想请诸位把行李都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类似迷药或凶器的东西。” 一听这话,雷不忌就咋呼起来:“诶?你这不对啊,我黄大哥乃是黄门少主,身上肯定是带着各种药的,而我孙大哥带的那把则是宝兵刃,按你的说法,那他们脱不了干系了啊。” “这我都知道。”谢润回道,“我也会看情况……” 谢润这儿刚想解释两句,不料,就在这一瞬,突然…… 孙亦谐一个滑铲接剪刀腿就朝着雷不忌夹了过去,黄东来也同步而动,从怀里抄出一把药粉就往雷不忌的脸上糊。 在场的众人都惊啦,这又是个什么展开?这两人疯了? “你是谁?你把不忌弄哪儿去了?”转眼间,孙亦谐就给“雷不忌”上了招木村锁,死死钳制住了对方。 黄东来也把那可以使人全身无力的迷药在其脸上糊了好几把,才道:“老实交代,要不然让你领教一下你黄哥我的手段。” “二……二位哥哥……你们这是干什么?”那“雷不忌”喘着气儿,一脸委屈地问道,“我……我就是不忌啊。” “放屁!”孙亦谐道,“不忌这一路上都是管我们叫‘黄哥’和‘孙哥’的,你刚才那两声‘黄大哥’和‘孙大哥’是几个意思?” 黄东来也补充道:“还有,以不忌的智力,怎么可能一听完谢大哥那句话,立刻就反应过来我们会被怀疑?依我看……你刚才那句吆喝,其实根本不是在替我们鸣不平,而是故意把嫌疑往我们身上引,来转移别人的注意吧?” 黄东来说到这儿,已把手伸进了“雷不忌”的衣襟处快速摸索了几下,很快,他便找出两样东西:一个小药瓶,和一卷缠在小线轴上钢线。 “哼……果然。”黄东来把那钢线拿到眼前一看,便冷笑道,“线上有残留的血迹。”说话间,他又抓起了雷不忌的手,展开了他的手掌,“你手上还有缠过钢线的割痕,且还是新的,你再狡辩啊?” 此时,孙亦谐也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接道:“小子,是不是之前不忌去找柴禾的时候你就把他给‘换了’?”说到这儿,他被自己的话一提醒,神色一变,“糟了!柴禾!快把那火给熄了!” 闻言,谢润是第一个动的,他通过孙黄二人的话,大致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一听柴禾可能有问题,赶紧上前准备把火踩灭。 谁知,他刚迈出半步,便有一股劲风从其身后掠至,紧接着就是寒芒一闪…… 田午得,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一路之上,谢润从未露出过丝毫的松懈和破绽,唯有这个刹那,谢润的注意力完全没放在田午得的身上,而且刚好处于背对田午得的状态。 于是,田午得出手了。 他的武功不是很高,但是他的出手快、准、险…… 田午得使的,是针——一根被他藏在药箱里、混于针灸针之中的银针。 谢润的金钟罩虽强,但也有罩门,其罩门极小,且就在其后颈处;也就是说,用针锥类的武器,从后方实施精准的偷袭,是破他金钟罩的最有效方法。 田午得无疑是做过功课的,要不然他也不敢来动这一永镖局的三当家。 此刻,他一针下去,谢润反应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针才扎进去半截,谢润就浑身一颤,紧接着就脸朝下栽倒了下去,整个人当时就挺那儿了。 看着谢润倒下,田午得一脸得意,笑着念道:“呵……可算是让我等到了你露出破绽的时候。”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弯腰去捡掉在谢润身边的那个包袱。 捡起来后,他看了看在场的另外四人,随后把视线停在了纠缠在一起的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身上,并接道:“没事,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我跟那小子没关系,也不知道刚才的幻觉是什么名堂……你们仨是演戏也好,争执也罢,与我无关。” 他用看戏一般的轻松语气说完了这句,没曾想,下一秒,那趴在地上好似已经死了的谢润……又起来了。 谢润起身的速度那叫一个快,显然他趴在地上装死的时候就想好了要怎么出手;这一式,若浪中狂鲨,翻江倒海,他拧身而起之际,一拳一脚已同时打出。 这下可轮到田午得被打个措手不及了,而且老田他可不是什么练金钟罩的,他全身都是罩门啊,被谢润这两下命中,立马就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受了伤,老田便想跑,但谢润哪能让他给走脱了?一个箭步追上,又是一记正拳,直打那田午得的后心。 这一拳下去,田午得可真扛不住了,尽管谢润已经收了几分力,想要留个活口问话,但奈何……这田午得的武功和谢润差得实在有点远,再加上他那肺是真有病,遇到这风湿天儿,气息和内力的运行本就有点乱,于是,这打在背上的一拳,竟直接要了田午得的命。 当然,死就死了,打死一个劫镖的,谢润也不会觉得心痛,他一边拔出插在自己后颈处的半截银针,还一边冲着对方的尸体冷哼道:“可惜啊,你要早来两个月,我这罩门便还在。” 要不咋说古代通讯不发达害死人呢?这田午得所打探到的情报,过时了……也正因如此,让他殒了性命。 捡起被对方夺走的包袱后,谢润又回身走进了大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孙黄雷三人的身上。 而那仨此时还纠缠在一起呢。 谢润也不废话,看着雷不忌便道:“假冒雷兄弟的那位,既然你和那姓田的郎中不是一伙儿的,那你又是谁?” 他这么一问,那“雷不忌”忽然停止了反抗,全身瘫软下来,然后……笑了起来。 “呵……我不是说过了嘛……”这笑声很熟悉,跟他们此前在“梦”里听到那行脚商发出的怪笑声几乎一样,而他说话的声音,忽然也变了,“我叫耶律宝琦啊。” 第四十章 破“术” 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孙亦谐和黄东来几乎都是瞬间反应过来,所以他们同时扭头,赶紧冲着一旁的谢润吼道:“灭火!” 本来,在遭遇偷袭之前,谢润他就是奔着那火堆去的,没曾想竟被田午得给打断了,而解决掉田午得后,他又有点惊魂未定,所以回到大殿时一下子又没把那事儿想起来。 此刻经孙黄二人这么一提醒,谢润才猛然反应过来——其实危机并没有解除,而且眼前这个“雷不忌”会带来的麻烦甚至比那田午得更加凶险。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谢润一个箭步,又奔那火堆去了,俨然是准备直接用脚将那火堆踩塌。 然,他这第一脚踩下去,就出现了异状。 他的脚没有感觉到半分的烫,反倒是觉得凉,冰凉冰凉的……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一路窜到他的头顶,让他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他再一回神,定睛一看,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兰若寺的大殿里了,而是站在湖心岛的岸边。 他踏出的那只脚,则是踩在了冰冷的河水里。 风声吹过,他的头顶是阴霾的天空。 雨,还在下着。 他往自己的身边看,看到了他此前乘坐的那艘小船的残骸,以及……七具尸体。 那些尸体就躺在离残骸不远的一片礁石上,谢润走近两步看了看,迅速就凭着衣物认出了每一个人的身份。 出于谨慎,他又检查了一下这七个人的情况:船家的死状像是淹死的,那始终没能报出真名的行脚商身首分离,郎中田午得被打碎心脉致死,书生孔衡基被绳子勒死,而那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竟只剩下一张新鲜的人皮包着白骨,其身体上的血肉内脏和液体全都消失了。 看完这些,谢润的脑子又开始乱了,诸多疑惑和一丝恐惧占据了他的思维。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幻觉,但他脑中有另一个声音仿佛在说:“这里闹鬼,其实上岸的时候那些人就已经死了,而你很快也会和他们一样的。” 谢润……犹豫了,因恐惧而犹豫,驻足不前。 换作平时的他,一定会坚定地否认这些神鬼乱象,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后,出于江湖侠义,他还会毫不犹豫地再度回到兰若寺中,去救那剩下的几人。 可是今天,他所经历的这些事,似乎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这让他无法再说服自己。 在这个人人都信几分鬼神的时代,谢润也不可免俗,多多少少怀着几分敬畏之心,而这种心理,在眼前的境况下,便成为了催生恐惧的源头。 啪—— 片刻后,谢润突然出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不为别的,只因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耻。 “他妈的,大丈夫生死何惧?就算这世上真有妖魔邪祟,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跟它拼个你死我活!若是因惧而退,苟且偷生,岂不辱了我谢润这一世英雄?” 谢润狠狠地在那儿吼出了这番话,还别说,用这自言自语加自扇耳光的方式来壮胆,挺有效的…… 他当时就鼓起了勇气,又冲着兰若寺的方向去了。 ………… 话分两头,我们把时间稍稍倒退,来说说另外几人的遭遇。 方才,谢润去灭火的那一瞬,从孙黄二人和那书生孔衡基的视角看,谢润可并没有“消失”,更没有什么“瞬间移动”的迹象。 在他们的眼里,谢润那一脚踩下去后,整个人就像是个酒精棉球一样突然被点着了。 紧接着,那如同“火人”一般的“谢润”就惨叫着跑出了殿门,好似是想跑到外面借助雨水把火熄灭。 不料……他刚跑出去,被那雨水一淋,立刻就“碎了”,且碎得连人形都不复存在,变成了一堆飞灰残渣。 “呵呵呵……”一息过后,那假的雷不忌又阴笑着说道,“别怕,你们不会跟他一样的,‘主人’对你们另有安排。” “哦?”孙亦谐听到了关键词,当即眉毛一挑道,“哼……原来你也就是个跑腿的马仔啊,那说吧,你主人是谁?把不忌弄哪儿去了?” “哈哈哈哈……”那假雷不忌又是大笑,“我为什么要说?”言至此处,他忽然把脑袋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也是那种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动作,“你真以为,你这几手擒拿的功夫,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吗?” “喔~尻!”孙亦谐看着对方,惊呼了一声,随即便道,“妈个鸡的……妖怪是吧?”他说话间,当即就朝黄东来使了个眼色。 不用言语交流,黄哥也明白了兄弟的意图。 下一秒,两人忽然起身变势,一人一侧,分别钳制住了那假雷不忌的左右双肩,并顺势将其拖到了火堆旁。 “你……你们要干嘛?”那假雷不忌一看自己也要被放到那堆火上烤,当时就慌了。 “哈哈!怕了是吧?”孙亦谐见对方慌了,顿时来了劲儿,“那就赶紧回答我的问题,要不然……” 但那假雷不忌还是不松口:“我……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主人他不会放过我的……” “啊呀?看不出来你嘴还挺硬啊。”黄东来这时又道,“这是逼咱们动刑是吧?我跟你说,要弄你,不一定要把你直接扔火里燎了知道不?就这么把你在火焰的边缘蹭蹭……对吧,点不着,但是又能让你难……” 他这句话可没说完啊。 因为他说到“点不着”这三个字时,那假雷不忌……就着了。 这事儿也真是妖,孙黄二人架住他的位置,的确很靠近火堆,但并没有让他的身体蹭到火苗,谁又能想到,还隔着点距离,这货也能着起来。 而且这假雷不忌跟方才那个被烧成灰的“谢润”一样,也是瞬间就全身起燃,仿佛他的整个身体都是易燃物一样,吓得孙亦谐和黄东来赶紧撒手。 但是,当那火苗子沾到孙黄二人的身上时,却显得很正常,并没有什么瞬燃爆燃的现象,相反,因为他俩的衣服都还有点湿,烧都烧不起来,轻轻拍两下火星就没了。 就在他们疑惑之际,那个假雷不忌也是踉踉跄跄惨叫着往雨里跑,跑出几步,便也碎成了灰烬。 见状,孙黄二人面面相觑,又稍微观察了几秒后,两人才并肩迈出庙门,一同戒备地去查看那两对残渣,结果凑近一看,他们便发现了这灰烬有问题——这并不是“人体燃烧”会留下的那种灰烬,而是别的东西。 “纸人?”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来。 就在这时,院子另一端,那敞开着的寺庙大门外,冲进来一条壮汉。 那不是旁人,正是谢润。 三人在雨中一个照面,都愣了一下。 随即是谢润先开口道:“你们……还活着?” 这个问题,已透露出不少信息了。 所以孙亦谐直接回道:“呵……虽不知谢大哥你方才看到了什么,但在我们这边看到的情境里,谢大哥你刚才已被烧成灰了。” “哦?”谢润一听,想了想,也明白了,“那你们没事吧?” “没事。”黄东来一边回答,一边朝地上那两堆灰烬指了指,“地上那两堆呢,一堆是假不忌,还有一堆就是‘你’……”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另外……说实话,我现在可不能确定你就是真正的谢大哥。” “明白。”谢润点头,“我也不能确定你们俩是真的还是幻觉。”说到这儿,他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书生呢?” “他不是就在……”孙亦谐回过头,刚想说“里面”二字,却发现,他一眼望去,身后大殿里已经没人了。 当—— 当—— 当—— 就在这一刻,那古怪的钟鸣声又一次响起。 三人一个恍惚,眼前的景物又变了。 不过这次,他们身处的位置并没有变,三人仍是站在寺门和大殿之间的前院中。 变的,是他们周围的事物…… 此时,他们再看这兰若寺,只见得院落破败,杂草丛生,墙柱斑驳,蛛网遍布……和他们刚来时看到的那崭新的样子大相径庭。 地上,那田午得的尸体倒是还在,两堆残渣也还是那样儿,但是,往大殿里看去,他们便发现,那行脚商的尸体……已不再是“尸体”了。 那个箱子上趴的,已是一个无头的、和真人一般大小的纸人;也难怪其脖子处流出来的“血”不但不会喷洒,还流得那么慢了,因为那根本也不是血,而是糊纸人用的浆糊。至于那个掉在地上的脑袋,自然也只是个纸球罢了。 另外,那个柴火堆上的红色火焰,此刻已然成了绿色…… ………… 同一时刻,浉河上游,一叶孤舟之上。 一个身着银色道袍,手持拂尘、背背单剑、腰里还别着个大葫芦的青年,正神色凝重地站在船头。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只有茶杯大小的“小钟”,和一支比耳挖勺大点儿有限的“钟锤”,刚刚才敲完三下。 为什么说是“小钟”而不是“铃铛”呢,这两个东西其实是有点区别的:内部装了铜舌或者金属丸,自己摇着就能响的,是铃铛;空心的,一定要用钟锤去敲响的,是钟。 当然了,后来分得也就没那么严格了,以洋教堂为首的,很多地方用的大钟也装了铜舌。 不过眼下这位道长手里拿的,是“钟”,不是铃铛。 “唉……少算了一天的路程,来晚了啊。”这位道长看起来才二十出头,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老成,“若是白师侄的那几位救命恩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好跟师兄交代……”他长出一口气,紧张地念道,“希望还赶得上……” ………… 另一边,寺中那三位可不知道救兵已经快到了。 他们看到周围那剧变,还在雨里愣着呢。 “不会吧?难道这儿……”孙亦谐此刻说的这个“这儿”,指的可不是“此地”,而是指“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他们穿越到的宇宙”的意思,“……除了内力之外,连妖怪都有?” “不好说啊……”黄东来也接道,“不过凡事做最坏打算的话……还是当它有,比较稳一点吧。” “嗯……那不忌岂不是凶多吉少了?”孙亦谐又道。 “是啊,得赶紧想办法去找到他。”黄东来道。 “顺带还得找找那个书生。”谢润也道,“另外,既然那个行脚商的尸体也是纸人做的,或许他也还活着?” 不得不说,谢润这人的侠品真的可以,甭管是对他态度好的还是不好的人,只要是无辜百姓,他都能想着尽量救一把。 “对对,还有那位船家。”黄东来道,“他虽没有进到这兰若寺来,但也不能保证这儿的‘主人’就不对他下手了。” “这儿的‘主人’?”谢润听到了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自要追问。 于是,孙黄二人就把他们刚才的经历跟谢润说了说,谢润也简单分享了自己看到的幻觉。 三人又站在雨里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先把那“妖火”灭了再说,因为目前看来,幻觉的触发和这火堆肯定是有直接关系的。 他们这次可学聪明了,根本不进大殿的门,也不考虑用“扑灭”的方式,而是在前院儿里找了个旧水缸,整个儿扛起来,把里面已经积满的一缸雨水从殿门口直接往里浇。 这活儿,自是谢润来干。 人家童子功,金钟罩,功力深厚,力大如牛,扛个盛满水的水缸小意思;要类比的话,他扛那缸水的感觉,就跟咱们普通人搬起一个一立方米左右装满棉花的纸箱子差不多。 满满一缸水往里一浇,那火堆自是灭了。 这不灭倒罢,火一灭,又出事儿了…… 就在那绿焰被扑灭的同时,三人只听得背后传来“乓”的一声,这兰若寺的大门……关上了。 紧接着,那高耸的院墙之外,隐隐传来了一阵阵兵马交锋的动静,其中又掺杂着各种悲鸣和惨叫声。 “这是不让咱们走啊……”黄东来看到这一幕,脱口而出地念道。 “唉,反正我们本来也是要进去的。”孙亦谐接道。 “嗯……”谢润则是沉吟一声,说道,“没办法,只能晚点再去寻那船家了……”说着,他已放下了手中的水缸,带头就迈进了大殿,“就让谢某来会会这儿的‘主人’,且看他到底是哪路牛鬼蛇神!” 第四十一章 铜宸道君 那么这兰若寺的“主人”,究竟是哪路牛鬼蛇神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角色,一妖道尔。 这货,本是昆仑仙山脚下一个小道观中供着的一尊灵宝天尊像,因受了几百年的香火,他就成精了。 可能有人会奇怪,佛像都能成精的吗? 按说呢……是不能的,因为无论是道像佛像,都算是代替本尊受人香火的分身,不会自生灵识。 但这一尊灵宝天尊像,有点问题——材料有“异”。 一般来说,打造佛像的材料以铜为主,因为铜不易腐蚀,颜色看起来也尊贵,铸成后外观比较接近于神佛所谓的“金身”。 当然了,黄金……也符合上述的条件,而且更好,但问题是黄金太贵了,像那种大的佛像,能在表面镀一层金已是成本不菲,若整尊都用黄金打造,即便是皇家都未必舍得。 同理,银铸的佛像也几乎不存在,况且,银不但贵,还很容易腐蚀变色。 铁铸的佛像倒是有,但其表面都要再做涂层处理,不然日子久了就会生锈。 另外,还有木头、玉石、象牙等等做成的佛像,但这些材料因种种原因,通常都是雕刻成较小的像,不宜做大。 那么,这尊成精的“灵宝天尊像”,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呢? 这说来可奇葩了——陨石。 一块自落地后就被埋在土里,很多年后被人挖出来,长得跟黄铜贼像的陨石…… 挖出它的人可不知道这是陨石,更不知道什么叫“陨石”,后来经了一番辗转,这玩意儿就被拿去雕刻成“灵宝天尊像”了。 但这“天外之石”啊,不是这世上之物,所以就算雕成了神像,也当不了神仙的“分身”。 于是,它受得香火,就都归了自己。 什么叫香火啊?香火就是业障。 你以为人们去庙里烧香拜佛都是去祈求世界和平的吗?那可能吗? 求神拜佛的人,大多都是去求财的、求色的、求子的、求功名的,要么就是祈求去病去灾的…… 为亲人为朋友求的也有,但更多是为了自己。 所以说神仙为什么不保佑你啊?他要真答应你了,他不就成黑社会了吗? 哦,你给我香火钱,我就得帮你办事儿?回头你觉得我这里不灵,自己去杀人越货把事儿办了,然后到隔壁上帝他们家的办事处找他的神父小弟忏悔一下,让神父代他们老板宽恕你? 这样你就心安理得了? 你自己好好做人,做事对得起良心,谁也别求,这不好吗? 简而言之,“香火”这东西,不是那么好消化的,因为它往往寄托着人们那肮脏和自私的欲望;若不是真仙真佛,你可受不得这个。 因此,这尊“陨石铸灵宝天尊像”,受下了这几百年的香火,就成了妖精。 当他化为人形时,就是个老道的形象:大高个儿,瘦长的身条儿,着一身黑色道袍,头戴道冠,申字脸,紫面、青目,长发长髯,须发漆黑。 大晚上你要在街口远远望见这么个货,能给你生生吓得扭头绕道。 这妖道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儿,叫“铜宸道君”,因为那真正的灵宝天尊是“玉宸道君”嘛,铜宸就觉得:我能有今天,也是仰仗人家的香火,出于尊敬……我就用这名儿来表示一下呗。 要不咋说这妖精是石头变得呢,情商低啊,你起这种名儿哪能是尊敬?是作死啊。 那么,这身居昆仑仙山脚下的铜宸道君,又是怎么跑到这兰若寺来的呢? 这就得说回那三十多年前了…… 那时节,还是“四盗”在江湖上比较活跃的时期,某日,这四兄弟刚好路过这铜宸道君所在道观,在此过夜。 铜宸一看就知道这四个人心术不正,且欲念远胜常人;而这其中,又以那“诸葛盗”蓝朔离的兴趣最为怪异,他不爱吃、不爱色、甚至也不那么爱财,但是很喜欢那些奇诡之物。 于是,铜宸便略施手段,以“幻境”引得蓝朔离在道观中迷失了方向,最后又让他“无意中”在道观后堂捡到了一尊比手掌略大一些的灵宝天尊像。 这尊像,无疑是铜宸变化而成,和他本体的模样一致,只不过体积和重量都被缩小了很多。 铜宸的法力虽是不错,但他是“死物化妖”,不像动物那样可以随便换地方;本来他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离开道观,只能在道观及周边的范围内活动,但借助蓝朔离,他便可以到处跑了。 那之后没过太久,蓝朔离和他的三个兄弟就因仇家追杀,来到了这兰若寺中。 一到这儿,那铜宸就感觉到了此地存在着几乎取之不绝的怨气和妖气,只是这股力量被某种道法给镇在了湖心岛下,无法全部涌到外界来。 铜宸难以拒绝这股力量的诱惑,于是,他便利用幻觉,让四盗和追杀而来的那些人都死在这里,以便他在此落脚。 自此,铜宸道君,便成了这兰若寺的“主人”。 这三十年来,他一直在想办法解开镇压此地的道术…… 事实上,两百多年前朙太祖在浉河岸追杀耶律宝琦时,后者那些数千名部下的冤魂血气,已然使得这里的封印有所松动,让镇在河底的妖气外泄了不少。 所以,经过这三十年,铜宸距离揭开封印就差一步了,而这一步,需要用几个阳气盛、精气足的“活祭”来做一场法,方可成功。 巧了,这天浉河之上,来了艘船…… 船上那几人中,刚好有四人是符合这条件的,即雷不忌、谢润、孙亦谐、黄东来。 机会难得,铜宸当即施法,兴风作浪,将众人引至岛上,这才有了此前的种种异象…… 当然,铜宸要“抓人”或者“杀人”,也是有一定条件的,他的主要能力并非是战斗,而是制造幻觉;这些幻觉本身也并不算强,但若加上他以人骨炼成的“鬼柴”之气,就可以变得非常真实。 只要中了幻觉的人其意志力被恐惧击垮,就会落入铜宸之手。 此前,雷不忌一个人去找柴禾的时候,就是因为落单,加上他心性也还不太成熟,第一个着了道,被抓了。 随后,铜宸就用附了灵的纸人代替雷不忌,捧着一把“鬼柴”想去害其他人。 那行脚商是第一个中招的,因为只有他真正地“睡着”了,而睡着后吸入“鬼柴”的烟,便无法再自行醒来;于是,在大伙儿经历第一次“血潮”幻境的时候,铜宸就把那行脚商也抓走了,并换成了纸人。 不料,这个时候,有人在远处施法,用铜宸以前所在道观里的那口“钟”,破掉了他的第一层幻境。 铜宸赶紧又临时做出调整,用代替行脚商的纸人演了出“断头戏”给众人看,并在那假的雷不忌被抓住后,赶紧根据不久前孙黄二人的“解说”,变出了一个“药瓶”和一捆“钢线”,试图争取一些时间。 他本以为,接下来孙亦谐、黄东来和谢润会继续坚持着“这些都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的想法,去审问那个假的雷不忌,然后在这个过程中继续吸入鬼柴的烟火。 没想到……那孙亦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柴禾有问题,并大喊要灭火。 虽然田午得的突然行动还是为铜宸争取到了又一次展开幻境的机会,但最终,谢润的勇气、孙黄二人的运气和贱气,再加上自远方传来的第二轮钟鸣……终究还是把他的“术”给破了。 事已至此,这铜宸可就恼羞成怒了,眼下他已直接在后殿内现了妖形,施法设局,准备把孙、黄、谢这三人诱过来直接搞定。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问,那书生孔衡基又去哪儿了呢? 也并没有去哪儿,他还在寺里呢。 就在刚才双谐跑出大殿但尚未与谢润碰面的那几十秒间,孔衡基也陷入了一个幻境中;由于他的意志力很弱,几乎瞬间就沦陷了,随即他就被铜宸“勾走”,自行从大殿的后面走进了寺庙深处。 其实吧,这书生能活到现在,主要原因也是铜宸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别看这小子现在是穷,以前他们家里也是有点儿钱的,才十几岁他就学会逛窑子了;前文中不是提到过那种喜欢到青楼找存在感的酸秀才吗?这孔衡基妥妥儿的就算是一个。 可好景不长,几年前孔衡基的爹妈病死了,那之后呢,他很快就把自己那份还算殷实的祖产挥霍一空。 眼瞅着就要坐吃山空了,孔衡基便想到了远走他乡去投亲,于是,他今天便赶巧不巧的出现在了那艘船上。 然而,孔衡基这人心胸狭窄、甚至有几分歹毒,再加上他身体也不咋地,阴阳两虚,所以连当活祭的资格都没有;铜宸一直没动他,就是因为他毫无价值,不但帮不上其他人的忙,反而有可能变成累赘添乱。 但既然到了这最后的节骨眼儿上,铜宸也就没必要再留他了,能“利用”起来的,即便是快废物也该用着…… ………… 天空,越发黑暗。 虽然众人进寺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很昏暗,但那时至少还是白天,纵然有再大的风雨,也不会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可现在,显然已到了晚上,周围暗得已经快无法视物了,谢润、孙亦谐和黄东来三人势必得点火照明。 但……他们又不敢直接用这寺里的蜡烛,甚至不敢用这儿的任何一块木头。 思考一番之后,还是孙亦谐有了主意:他们仨先把那死掉的田午得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撕成布条拧干,再浇上他药箱里的药酒,随后又用孙哥的三叉戟劈开了书生的书箱和那行脚商的箱子,获得了不少木料。 就这样,他们用这些来自寺外的材料,成功制出了好几支简易的火把,然后再用他们自己带着的火折子将其点燃,这便搞定了照明的事。 接着,在谢润的带领下,三人便从大殿的后面行出,往这兰若寺的深处去了…… 按说有谢润这种武功高强的大佬顶在前面,孙黄二人应该不用很慌,但说实话,如果考虑到自己要对付的是“妖魔鬼怪”,武功这玩意儿的作用就变得有点难说了,毕竟你金钟罩练得再厉害,也防不了非物理的攻击吧? 谢润自己也很清楚这点,所以他现在也是格外谨慎,每走一步都戒备着随时可能发生的任何异变。 雨,仍在下着。 秋雨,甚寒。 雨声虽是悦耳,但也会盖住很多黑暗中的不易察觉的响动。 闪烁的火光中,三道恍惚的人影被映在那斑驳破败的寺院回廊上,宛如扭曲的鬼怪。 在这恐怖、压抑的氛围中,人就算是看着自己的影子,都能看得头皮发麻。 三人就这么一路穿过了“三进”的院子,来到了一栋和大殿差不多大的建筑门口,这门上挂着匾,上书两个大字——“丹房”。 都不用进去,三人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因为他们从大殿那儿走到这里为止,看到的所有景物都已是“破除幻觉”后的破败模样了,唯有这间房……看起来仍是崭新的;还不止如此,隔着门窗,三人便可见那丹房中灯火通明,且似有阵阵人声从中传出。 “谢大哥,就是这儿了吧。”孙亦谐道。 谢润冷哼一声,一双虎目紧盯着那丹房的大门:“哼,那是啊,我看这儿妖气冲天呢。” “那咱……是直接进去?”黄东来又问道。 “那还能怎的?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谢润说到这儿,好似想到了什么,语气微变道,“二位贤弟,你们该不会是怕了吧?” “呵……怕呢,是有点怕的。”孙亦谐的回答很诚恳,“但为了兄弟,就算怕也得跟对面干啊。” “说得没~错。”黄东来也接道,“若在这里丢下兄弟跑了,以后咱们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啊?” 虽然此刻双谐的心里都虚的一逼,但他们还是都硬着头皮在那儿撑着。 这世上的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有趣。 有些人,平日里看着品格出众,道貌岸然,漂亮话说得贼溜;在他们占优势的情况下呢,就各种“主持正义”,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的行为吹毛求疵、指指点点,但是当他们不占优势的时候呢,他们却遛得比谁都快,嘴闭得比谁都严。 还有些人,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甚至是游手好闲、偷鸡摸狗……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给人的印象就是个二流子;但到了关键时刻,在面对大是大非时,这种人反而能坚守底线,哪怕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选择做对的事。 你说他们谁才是“侠”呢? 而在世人的眼中,他们谁才更像“侠”呢? “好!就冲这两句话,你们这两个朋友谢某交定了!”眼下,谢润对孙黄二人的评价显然还是挺高的,“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黄泉路上有二位作伴,谢某也不枉此生!” 说罢,谢润也不等双谐跟他客气,一个回身便一脚踹开了丹房的大门。 而此刻孙亦谐和黄东来心里想的却是:这人也忒能立FLAG了,你自己说自己死也就算了,还非要说什么我俩给你作伴?妈个鸡的活着不好吗?大家一起活着出去然后你请我们吃饭不行吗? 当然他们想归想,也没来得及吐槽。 此刻,只见那丹房的门一开,里面是灯火辉煌,莺声燕语。 第一眼瞧进去,三人便瞅见好几排桌子拼起来摆在那儿,桌上是堆满了珍馐美味;有道是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不说了,词儿大家都熟,我在后面接一整段儿“报菜名儿”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可能会想砍死我。 总之,山珍海味,好酒好菜,都跟那儿堆满了;不仅如此,酒席之外还有别的……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也能猜到,“别的”,是指女人。 不是一般的女人——美女,十多位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美女。 她们个个儿都穿着非常节省布料的衣服,在那旖旎的灯光下嬉笑饮酒,搔首弄姿。 而在人群中,还有张熟脸,即是那书生孔衡基。 这会儿,孔衡基正坐在桌边,左拥右抱着两位绝色的佳人;左边的那个给他喂口菜,右边的那个给他灌杯酒……从他的表情来看,完全可以用孙哥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爽得一逼。 “喔尻,这妖怪有点东西啊。”黄东来扫了一眼门内,当即念道。 “呵……估计又是些纸人吧。”这谢润可是练童子功的,定力好着呢,见了这场面依然很淡定,只是冷笑。 而就在他俩话音未落之际,孙亦谐却是一个侧身便从谢润旁边挤过,抢先进了屋。 但见他一手火把,一手三叉戟,执戟而立,暴喝一声:“妖精!敢在这里搞黄色?事先问过我了吗?你们是不是不把俺老孙放在眼里?” 第四十二章 大战妖道(上) 孙亦谐的喝声并没有起到任何的威慑作用,相反,他刚吼完这句,屋里就有两位“美人儿”扭着水蛇腰朝他过来了。 “唷~这位公子,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啊?” “就是~何必呢,不如让我们陪您喝一杯,给公子您去去火儿。” 说去火的那位,一边说着,一边还撩了撩自己的衣襟,有意无意地又多露了些白花花的肉出来。 孙亦谐见状,立马将手中三叉戟一甩,逼退了那两“人”,冷笑道:“呵……少跟我来这套!” 说罢,他顺势就把三叉戟递给了自己侧后方的谢润,并开始脱裤子:“谢大哥,你先帮我拿一下兵刃,且看我怎么收拾这两个妖孽!” 谢润当时就惊啦,心说你这大义凛然的状态和这猥琐猴急的行为也太分裂了吧? 连黄东来都看不下去了,赶紧上来抓住孙哥,阻止了他的脱裤行为:“孙哥!孙哥可以了!过了!给兄弟一个面子,咱做个人行不?连妖精你都不放过吗?” “你说什么呢?”孙亦谐理直气壮地回道,“童子尿可以破妖法你懂不懂?我这是准备把她们泼出原形,你想哪儿去了?” 且不说黄东来和谢润怎么想的,反正孙亦谐的这个主意明显行不通。 像童子尿、黑狗血、驴蹄子之类的东西,的确可以破解一些妖术或是道法,但那也要分场合和用法,直接朝目标滋过去多半是不灵的。 另外,严格来说,只有五岁以下小男孩的尿才叫童子尿,用来驱邪作法时的效果最佳;超过五岁,十岁以下的呢,效果至少减半;而十岁以上的,那就完全没用了。 “啊?”黄东来表情微变,“还有这种操作?”他又想了想,“不过孙哥啊,这屋里那么多妖精,你……那个够不够啊?” “那要不你也来帮我?”孙亦谐道。 谢润听着这俩货的对话,嘴角抽动,太阳穴上青筋直跳。 他堂堂一永镖局的三当家,你让他站在两个十七八岁的小辈后面,替他们拿着兵刃,然后看着他们站那儿滋尿? 谢润都懒得听完他们那话,当即一个闪身绕前,用手中火把朝前一扫。 站得离他们最近的那两位“美女”见火苗靠近,立刻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后退,无奈谢润动作太快,她俩躲闪不及,衣服上还是沾到了火星子。 结果,和那假雷不忌、假谢润一样,这两位也是沾火就着,瞬间就燃成了两个火人。 不同的是,因为它们没有跑进雨里,所以燃烧的时间更久一些…… 在火焰的包围中,那两位“美女”渐渐现出原形,成了纸人纸相,而且它们还因恐慌而在屋内乱窜乱跑,由此又殃及到了其他的“美人儿”们。 几乎是在转眼之间,这丹房内便成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孙、黄、谢三人站得离门近,要退出来自是不难,但……这丹房里还有个孔衡基呢。 这孔书生即便是有点儿讨人厌吧,但至少在他们面前也没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身为江湖侠客,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种时候,还是谢润靠谱,他那金钟罩尽管还只是“刀枪不入”,没到“水火不侵”的境界,但耐受力肯定是比常人强得多了;这一刻,只见他一甩手就把三叉戟又丢还给了孙亦谐,然后自己脚下一点,跃上了前方那张长桌,接着,他便大踏步地踩着那些山珍海味一路冲到了孔衡基的面前。 而此刻那孔衡基呢,明明已身处火场正中,其左右的美女也都跑开了,但他却还是一脸陶醉地坐在原处,好像周围的变故他都看不见一般。 谢润推测孔衡基应该是中了幻术,所以他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一伸手便攫住了孔衡基的衣襟,想把他强行拽起来拖走。 不料,这一拽,却拽出了事儿来…… 按说,以谢润的力量,要拽走孔衡基这种弱不禁风的书生,那就跟提溜个小鸡子儿差不多,但眼下谢润一使劲,却只是把孔衡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并将其身体朝门口的方向带了几分,可是孔衡基那脖子和脑袋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一般,悬在半空后仰着,完全拉不动。 “你干嘛拽我?”一息过后,孔衡基忽然开口,用质问的口气问了谢润这么一句。 此时,房间里的火已经越来越大,烟熏得人快睁不开眼睛了,门口的孙黄二人也不断大喊着让谢润赶紧出来。 谢润也着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孔衡基道:“我在救你!” “救我?”孔衡基笑了,“呵……我何须你救?”说话间,他的脸慢慢变化,变得极为苍白,而他的舌头,也在逐渐变长,“此间已是黄金屋,此间已有颜如玉……留在这里多好啊?” 就在他讲这句话的同时,这屋中的幻境也在火焰中慢慢消退了。 那些变作美女的纸人此刻都已化为了灰烬,那满桌的佳肴美酒,也全都变成了腐肉蛆虫、臭水血污…… 而孔衡基的形象,也从他失踪前那穷酸书生的模样,变成了一个白面长舌、脖子上还套着绳索的吊死鬼。 见得此景,谢润也明白,他们来晚了一步,这孔衡基已经没救了;可正当谢润想撒手走人时,那孔衡基却突然伸出双手,反攫住了谢润的双肩。 “我看……你也留下来陪我吧。”孔衡基一边说着,他那舌头就一边伸长。 那一瞬,其舌如一条有生命的毒蛇一般,飞速朝前一掠一卷,便将谢润的脖子给紧紧缠住。 练金钟罩的,就怕这个。 当年那葫芦娃是怎么遭重的?同样是排行老三,人家三娃那天神级的金钟罩不比你谢润强?最后还不是被“缠”功给破了。 眼下谢润被这么一缠,就算一时半刻内断不了气,接下来也难逃被火烧死的命运。 “唔——”中了这突袭后,谢润赶忙憋住一口丹田气,然后双拳并起,想打断对方那两只抓住自己肩膀的手。 然,他那拳头命中时,却好似打到了两根没有骨头的肉条上一样,没对孔衡基造成丝毫的影响。 于是,谢润又试图用手去强行拽断对方的长舌。 可孔衡基那舌头的表面覆满了血污蛆虫,又滑腻无比,本就因无法呼吸而使不上力的谢润连抓都抓不住那舌头,更别提扯断它了。 “难道我谢润今日就要殒命于此……”终于,谢润的意识开始模糊,人生的走马灯已开始回闪,他也差不多放弃了抵抗。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一道金芒乍然而起。 那是三叉戟的戟锋在橙红的火光映照中闪出的光亮。 呲—— 冲进火场的孙亦谐只是用戟尖一挑,那孔衡基的舌头就断了。 “呃!呃——”断舌后那孔衡基惨叫连连,但因为嘴里含着半截拖长了的舌头而喊不出“啊”的音,只能喊出“呃”来。 与此同时,感觉颈部一松的谢润赶忙把缠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圈断舌扒下来扔了。 死里逃生的谢润并没有立即大口呼吸,而是用衣袖捂住口鼻,压低了身子,这才慢慢吸了一点空气。 不得不说,这谢润的意志力还真强,脑子也足够冷静;一般人经历刚才那种濒死的体验后,绝对会本能地先大口喘上几口气再说,但谢润在意识都有点模糊的情况下依然能想到:这里是火场,在这儿猛吸一口气,搞不好就能要了人的命。 在那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烧伤引起的感染是很容易死人的,体表的烧伤尚且如此,吸入性的肺部灼伤就更甭提了,一旦中招,死亡率极高,几乎没有救治的可能。 “闪呐!”孙亦谐帮谢润脱困后,一个转身就往外跑,只留下这两个字提醒谢润自己出来。 谢润也没给对方再添麻烦,稍微吸了点气后就紧跟着孙亦谐跑了出去。 就这样,三人有惊无险的从那丹房中逃离了,只可惜,他们除了发现孔衡基已死之外,并没有别的收获。 ………… 雨,还在下。 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好事,因为这可以有效抑制住丹房的火势朝外蔓延。 谢润在寺院的廊下稍稍休息了片刻、呼吸了一些新鲜空气后也就没事了;说到底,孔衡基也只是勒了他一小会儿,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内外伤。 谢润是如何感谢孙黄二人的,这就不详说了,无非就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要今天能活着出去我日后一定如何如何”之类的。 三人也不敢再多耽搁,因为孔衡基的死状让他们对雷不忌和行脚商的命运产生了更为强烈的担忧。 很快,他们就再度出发,绕过了丹房,沿着回廊向着寺院的更深处行去。 这回,他们一直行到了那“第五进”的院子,也就是最后的一进里;这个院儿,四周都是僧房,居中有间最大的套房,本是给这寺庙的住持预备的,但由于兰若寺自建成以来就是空寺,所以也从来没人住进去过。 如今呢,这房间自然就成了那铜宸道君的住所。 走到这个地方,就算是再怎么肉眼凡胎的凡人,也能看出些“妖气”来了。 却见那住持房的周围,笼罩着一大片如有实质的氤氲之气,即便在雨中也是凝儿不散,你若盯着那儿看得久了,便会感到两眼昏花,天旋地转,得移开视线才能缓解。 而就在谢润准备再次带头冲进去的当口,那房门,竟是从里面被打开了…… 这不开则罢,门一开,更是妖气泄荡。 目力触及,光影蔼蔼。 耳音所涉,魍魉靡靡。 就连嗅觉上,都能闻到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自那门内涌出。 无论是谢润,还是孙亦谐、黄东来,都在那门打开的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压力逼退了数步,因为他能感觉到,有某种存在感极强、极为邪恶的东西正在逼近。 “无量天尊。” 伴随着一声唱诵,那铜宸道君终于是粉墨登场。 和来到兰若寺之前相比,铜宸的外貌已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的道袍道冠没变,还是黑色的,那申字脸和紫面青目的特征也一样,但他的身形……反倒变得比以前更小了;以前他是大高个儿、瘦长身条儿,现在则是又瘦又小,宛若十三四岁的孩子,而他的胡须和头发,却又都由黑变了白。 懂行的朋友应该知道,妖精的相貌,一般不会因岁月而变,它若是变了,那多半是道行上有所进境。 这其中有两个基本规律—— 其一,面相上,由少,变老,再变少。 其二,体型上,由小,变大,再变小。 这铜宸道君呢,现在面相上是在由少到老这个阶段,体型上则已经到了由大再变小的阶段了,足可见在这兰若寺里的短短三十年,让他的道行有了很大的长进。 “三位施主,贫道已在此恭候多时了。”铜宸的视线扫过眼前的三人,说话的语气那是阴阳怪气,“嗯……你们可算是来了。” “你就是这儿的主人?”黄东来不跟他废话,率先发问道。 “好说。”铜宸回道,“贫道铜宸,确也在这兰若寺住了些年月。” “哦,那就是你咯?”黄东来道,“说吧,你把不忌和那卖货的弄哪儿去了?” “哼……”铜宸冷哼一声,“你们三位,倒是很讲义气,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要救别人呢。” “干嘛?”孙亦谐这时上前应道,“咱们出来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义’字,会怕你这区区一个妖道吗?”言至此处,他话锋一转,“再说了,今日有我们‘石中虎’谢润谢大哥在此,能由得你猖狂吗?” 谢润听了这句,心说你小子够狠啊,刚才救我的也是你,现在把我推出去顶缸也是你,我是真看不透你啊。 “哼……哈哈哈哈……”铜宸听到这儿,不禁大笑,“几个凡夫俗子,不过学了点武功,就敢在本座面前大言不惭,真是可笑至极。” 妖怪就是妖怪,几句话一说,这铜宸就绷不住了,他对自己的称呼也从“贫道”变成了“本座”。 “算了,我也不与你们一般见识。”敛住笑意后,铜宸接道,“本座看你们几个也算有情有义、胆量不俗,比起当年被我耍弄而死的那‘四盗’以及那些个所谓的武林高手要好多了;这样吧……只要你们愿意束手就擒,本座可以让你们、以及那另外的两人都有个舒服的死法儿,保证在‘活祭’时你们几个毫无痛苦,你们意下如何啊?” 要不咋说这死物成精的妖怪情商低呢,这种问题他都问得出来,说明他揣度人心的能力已经肤浅到一定程度了。 听完这句,谢润当时就想破口大骂顺带直接动手。 却没想到,孙亦谐抢在他前面先开口了,而且还是用一种近乎高兴和兴奋的语气道:“哦?真的吗?怎么个舒服法啊?”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朝铜宸靠近了两步。 铜宸抚须一笑:“呵呵……你倒是挺识抬举的,那我跟你说啊,这个舒服的死法儿呢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呢,那石灰粉可就过来了。 孙亦谐这种对人下黑手都不眨眼的主,对妖怪那就更不会客气了,石灰粉糊脸的同时,他那三叉戟就奔着对方的下三路而去。 铜宸成精几百年还真没遇见过这阵仗,眼睛被糊的刹那他也是本能地一个踉跄往后退去,结果,他被自己身后的门槛儿绊了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却也因此刚好避开了孙亦谐那歹毒的攻击。 倒地铜宸当即暴怒,他一个腾跃便撼然起身,大袖一挥便用法力驱散了脸上的石灰,随即冲着孙亦谐大声暴喝:“呔!你这腌臜的小子,竟敢跟我动手?我看你是活腻了!” 孙亦谐理都不理他,趁他骂时,立刻追进,伸戟再刺。 铜宸见状,不闪不避,只是冷笑:“哼……我这修了三百年的金身,会惧你这凡世之兵?我就是站在这里让你捅……” 当—— 他这个“捅”自刚出口,孙亦谐的三叉戟就照着他的胃那儿,捅进去了。 第四十三章 大战妖道(下) 由于是“铜像”成精,所以铜宸的身体被捅穿时并没有发出血肉之躯那种“噗”的一声,而是发出了金属破碎般的动静。 “你……”那一刻,铜宸用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口中念道,“你这把是……” 他甚至都来不及说出句整话,黄东来和谢润两人便也杀到了。 只见他俩分别从孙亦谐身后两侧杀进屋来,一个毒液泼脸,一个凌空飞掌。 谢润那掌风倒还好说,就算是内力高强之人全力打出的掌力对铜宸也造成不了太大的损伤,但黄东来那泼脸的东西可不好办,那是他调制的腐蚀性液体,对铜宸来说这个沾上可够呛。 呲啦—— “啊——” 一息过后,酸液浇在脸上的声音和铜宸的惨叫声先后响起,剧烈的疼痛下,这妖道捂脸疾退,似是要跑。 孙亦谐岂能让他走脱了?当时便握着三叉戟继续前顶;铜宸退几步,孙亦谐便进几分,就是不让这厮把戟头从腹部拔出来。 “你们这帮混账东西……”此刻的铜宸是真的伤得不轻,因为黄东来泼来的毒液比石灰粉还要狠,直接把他给弄瞎了,所以他只能紧闭双目,咬牙切齿地骂着,“本座数百年的道行……岂能栽在你们这几个凡夫俗子的手中!” 言至此处,他怒喝一声,紧接着便是指上掐诀,口中念咒:“尸祖神威,幽气护元……断!” 他这一诀祭出,却并没有对面前的敌人造成什么伤害,相反,那个“断”字一出口,他自己的头颅倒是断落了。 铜宸……自然不是在自杀,他的脑袋从身上断离后,还没落地,便化为一股子黑烟,卷着就跑,转眼间就钻进了地板的缝隙中。 而他那身体则在他脱离后的数秒内慢慢变硬,转眼就成了一块质地和铜相似的金属疙瘩。 “嚯?”孙亦谐很快就明白铜宸干了什么,他挑眉念道,“这妖精属壁虎的吧?脖子以下全舍了都能跑?” “别废话了,赶紧追吧,一会儿他要是缓过来了咱们就遭重了。”黄东来这时则已经来到了那股黑烟消失的地方,开始用脚跺地,查找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门。 他说的确实没错,方才这一翻突袭能得手,有很大的偶然性,一是因为对方低估了孙哥的卑鄙程度,二是因为铜宸万万没想到孙亦谐手上这兵刃会这么厉害。 可是,这样的机会……是不会有第二次的;眼下铜宸已经被打怕了,有了防备,他是绝不会再露出类似的破绽了。 当然,好消息是,经过了刚才那一轮攻击,铜宸着实被伤得有点惨。 由于孙亦谐的三叉戟也是天外陨石打造,所以铜宸被这玩意儿捅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防御能力,假如刚才他再犹豫片刻,很可能就直接栽在这儿了。 铜宸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他用了一个传自殄尸老祖的特殊法诀,这个法诀可以让他通过割舍掉自己大半的道行和身体,来保住元神和仅存的一个脑袋。 如今铜宸的身体等于又变回了一块废铁,就算他再拿回去也没用了;他的道行和法力也是大损,虽然他还是能再“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形,但这个形态的力量和他全盛时比起来大约只剩下了三成左右。 更倒霉的是,铜宸那“金身”仅存的头部,还被黄东来用酸液给泼了眼……尽管对妖怪来说这种伤并不是不能复原,但那也是需要时间的。 因此,在随后的战斗中,本就实力大损的铜宸还要面对“无法视物、仅能靠听觉和灵觉来作战”的窘境。 砰砰—— 砰—— 咚——咚咚…… 用脚跺了几处不同的地方后,黄东来果然是找到了一处底下空心的地板,他当即言道:“就是这儿了,附近肯定有什么机关可以打开它,可以试着找找这房间里有没有能转动的花瓶、还有墙上那些字画的后面是不是……” 呼……啪啪啪啪…… 黄东来话还没说完呢,孙亦谐就拿那三叉戟一戳一挑、一扫一撬,直接把那块地板给掀砍开来。 “费那劲干嘛?你是不是傻?”孙亦谐笑道。 “靠。”黄东来撇了撇嘴,“老子这么有智慧的一个逼,还没装出来就被你给整没了。” 听到这番对话,谢润也是不得不佩服他们——哪怕在这种时刻,他俩还能跟那儿插科打诨,心是真大。 既然地板被撬开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三人拿火把往下照了照,发现了一条还算宽敞的暗道,稍微犹豫了一下,他们便鱼贯而入。 此道一路向下盘旋倾斜,且越行越宽,也不知走了有多深,就在三人开始怀疑自己是进了某种陷阱之际,这暗道也刚好到了头。 一时间,三人的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这暗道的尽头,竟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地底洞窟,此洞内部,顶高缘阔,石柱林立,骸骨满地,磷火成峋。 来到了这里,三人反倒是不需要什么火把来照明了,因为这儿比上头还亮呢。 他们借着磷火的光放眼望去,很快就在洞窟深处看到了一块形如巨手的奇石,而在那石手的“掌心”中,此时正躺着一个人,不是旁人,正是那雷不忌。 自打找柴禾那会儿中了幻术到现在,不忌就一直没醒过,他始终被铜宸囚禁在噩梦之中,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醒来,所以就一直躺在那儿。 按照铜宸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把雷不忌、谢润、孙亦谐和黄东来四个人全部抓到之后,一并扔到那只“手”上,然后才开始做法。 可眼下他的计划无疑出了些意外,因为他并没有想到另外那仨货竟然那么难抓。 “小心了,那妖道很可能就在附近埋伏着。”黄东来提醒道。 孙亦谐应道:“放心,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两个字——谨慎。”说着,他手中的三叉戟也是攥得更紧了。 而谢润此时则是盯着地上那些骸骨道:“奇怪……这里为何会有那么多死人?看起来至少有上千具尸体了,这岛上来得了那么多人吗?” 其实,若是他们三个此前肯听完那船家王三六的故事,可能他们就会猜到,这些尸体并不是铜宸手下的受害者,而是当年那殄尸老祖弄死的人。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里所有的尸骸或多或少都还有一部分被埋在土里面,有些是下半身还在土里,有些是侧身卧在土中,还有些只剩一只脚或者一条胳膊还埋在土里了。 而它们露出土表的部分,或者说它们的姿势,看起来则都是一种“从土下挣扎着往上爬”的样子。 这……其实都是“封印松动”的迹象。 本来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洞窟,但两百余年前耶律宝琦一部死在这附近后,那块巨大的“石手”就从河底伸了出来,其表面倾泻出的妖力和怨气慢慢扩张,才形成了这个洞。 三十年前,铜宸感受到这里的力量后,打了个地道下来,稍微研究了一下这里的情况,然后他就把被他害死的“四盗”以及几十名江湖人士的尸体都搬了下来,放到那“手”上献祭掉了。 也是由那时起,这洞的地面上就跟种了庄稼似的,开始往外“冒”尸骸。 直到今天,在缓慢地“爬”了三十年后,那些尸骸看起来终于是快要完全脱离泥土了,就差那么最后一点点…… 而这一点点的助力,只要铜宸今天成功把“四个活祭”献上,应该就能搞定。 一旦铜宸得逞,殄尸老祖留下的那些妖力便全都会被铜宸所吸收,届时他的道行必是一飞冲天;而这些被镇在湖心岛底下的行尸走肉也都会被放出来,涌向浉河两岸,引发生灵涂炭。 当然……老百姓的死活,那就不是铜宸所在乎的了。 “谢大哥,你也留点儿神啊。”看着谢润已带头朝着石手的方向去了,黄东来又在后面提醒了一句。 “好说,二位贤弟你们跟紧我。”谢润也是边应声边朝前趟步领路。 到了这会儿,谢润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恐惧这玩意儿,说到底主要就是来源于“未知”;那些所谓恐怖的事物,只要你了解了它们的特性,恐惧感立马会减去大半,如果你又知道了对付它们的方法,那就更不会怕了。 因此,在摆脱了孔衡基、重创了铜宸之后,谢润已然建立起了一道心理防线——即便是对他们这种不懂法术的凡人来说,妖魔鬼怪也并不是不可打败的。 有了这个念头,谢润便无所畏惧。 他又一次带头,很快就行到了那“石手”之下。 走近时,谢润才发现,那个已失踪多时的行脚商就倒在这块怪石的旁边;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其死状就是那种仅剩下皮包骨头的状态。 这个行脚商确实是倒霉,要说他这人坏吧,也不算坏,就是嘴损、有点儿贫……作为祭品而言,他是比那个书生要强些,但其生命力显然不如在场的四位江湖人士那么足,活祭仪式有他没他都行。 所以,当受到重创的铜宸逃回这个洞窟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这行脚商当“血瓶”给喝了。 “唉,又来晚了一步。”以这行脚商的死状而言,谢润也不用再去查他还有没有呼吸心跳了,要不是那身衣服,谢润怕是认都认不出这尸身是谁的。 不过,孙亦谐还是凑了上去,二话不说就开始“摸尸体”。 谢润看到他这举动,内心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吧?看你的衣着打扮应该挺有钱的啊,怎么连个死人身上的财物你都不放过? 但数秒后,孙亦谐却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摸出钱来,而是搜出了一份路引。 大朙朝有个规定:凡人员欲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都需由当地衙门发给一种类似介绍信/通行证的公文,这种就叫“路引”;你到了目的地办事,要是被查出没有路引,或者路引上面的内容和实际情况对不上,那是可以依律治罪的。 当然了,对江湖中人、以及一些有钱有势的人来说,这个规定形同虚设。 江湖人嘛,有很多都是“四海为家”,衙门的人可管不了你们这帮盲流;而有钱有势的人呢,基层衙门巴结他们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去查他们?退一步讲,就算这类人真被抓包了,使点银子也能打发过去。 唯有那普通老百姓,比如像这个行脚商这样的,靠自己一双脚、一把力气,这么天南地北来回倒腾买卖的,还是得守这规矩。 “哦……原来他叫于庆。”孙亦谐说着,便把那路引收了起来。 谢润还没想明白孙亦谐这是干嘛,另一边,黄东来已经把雷不忌从那石手上搬了下来,并喊道:“嘿,你们快来,他还有气儿!” 谢润和孙亦谐闻声,立马凑了过去,只见得,那雷不忌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满身冷汗,表情也十分痛苦,但好歹……他还活着,呼吸心跳都还算正常。 “不忌,不忌!”黄东来轻轻拍了几下雷不忌的脸,又叫了他两声,但后者还是那状态,并没有醒来。 “妈个鸡,让我来!”孙亦谐说着,又要脱裤子,“看我用尿把他滋醒!” “行行行……贤弟,你先别忙着脱,让我试试。”谢润赶紧又把孙亦谐给拦了,随后他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拿在手上,放到雷不忌的鼻子下面晃了晃。 他拿出的这个,可是好东西,一永镖局独门秘制丹药——醍醐丹。 这药只要闻上一闻,就可以帮那些被蒙汗药麻翻的人快速清醒,而且紧急时还可以吞服下去,用以缓解一些普通毒药的毒性。 然,雷不忌闻了这醍醐丹,却是没有立即醒来,相反,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了。 其实呢……这是他即将自己醒来的前兆。 但另外三人并不知晓,眼瞅着这情况好像越来越糟,孙亦谐又急了,他再度抢步上前,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子,边抽还边喊:“不忌!你可不能死啊!” 他还有后半句话憋着没喊出来,那就是——你要是死了,你爹绝对得来砍死我们啊。 还好,这时雷不忌自己睁眼了。 由于在刚刚缓醒的情况下就被孙哥猛抽了俩耳光,雷不忌整个人一激灵就坐了起来:“喝——孙哥,这是干嘛呀?” “救你命呢!”孙亦谐理直气壮。 “啊?”雷不忌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本能地朝周围看了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他一跳。 “哇!这是哪儿啊?”雷不忌说到这里,一下子就把自己方才经历的幻境想起来了,“等等……我该不会还是在做噩梦吧?” “醒啦。”黄东来拉长了嗓门儿念道,“不过现实情况也不容乐观就是了……”他顿了顿,站起身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撤,等出去了再……” 黄哥这话还没说完,忽然,整个洞窟内便磷光陡炽,妖风乍起。 那铜宸的声音似回声般层层传至:“想走?哪儿那么容易!” 光随声至,巨影忽现。 晃眼之间,竟有一尊身高五丈开外、神光护体的“灵宝天尊”凭空浮现,站在了四人与这洞窟的出口之间。 “上清大帝在此,尔等凡夫俗子,还不速速跪下?”刺目的“神光”之中,那天尊之相居高临下地开口言道。 但孙亦谐他们都很清楚,这怎么可能是那真正的灵宝天尊?听那说话声儿就知道是铜宸变出来的幻象。 “跪你老母!你当我们是弱智啊?”黄东来当即骂道,“就你还上清大帝?那老子我还是旭东老仙呢。” “没错!”孙亦谐也接道,“都是幻觉!吓不倒我们的!有种你再出来跟老子重新打过啊!” 谢润自不必说,但刚醒过来的雷不忌可还不知道此前都发生过什么呢,他看到那幻象,再看看二位大哥的反应,当时就惊了,心说我这两位哥哥跳脸都跳到神仙头上去了?我这到底是昏迷了多久? “大胆!”铜宸这回可不跟他们废话,暴喝一声后,便是妖力一绽,释来一阵劲风。 这可不是什么掌风内力,而是法术,风压一到,就把四人统统掀翻在地,就算是下盘功夫练得相当稳健的谢润也站不住。 不过……也仅仅如此而已,这一股妖风并没有给四人带来太大的伤害。 前文已说了,铜宸本就不是什么特别擅长直接对打的妖怪,所以他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眼下若是换成那些真正厉害的大妖,哪怕不用法术,只是现出原形肉搏都能轻松干掉几十个成年人。 可以说,面对这铜宸道君,只要你精神上不露破绽,就有办法与其周旋。 “别管那个大的,快找他真身!肯定离得不远!”谢润脑子还是清楚,毕竟他是老江湖了;江湖经验告诉他——一个人越是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越是会不遗余力地将自己最强的一面在人前放大。 这个道理,套在妖怪身上也是一样的。 铜宸若真有秒杀他们的实力,早就动手了,现在他只是吹吹风,咋呼两声,还变出这么大一尊金光闪闪的神仙来晃大伙儿的眼,可见他实质上虚得一逼。 “不用找了!这就是本座的真身!”铜宸显然也是急了,他又借那假神之口,言语了一句,并再度掀起一阵风压。 他这心虚的举动,自是瞬间就引起了孙亦谐的怀疑,不到五秒,孙亦谐就想通了:风往哪儿吹,其真身就藏在那相反的方向。 于是,孙亦谐眯起双眼,朝那儿定睛一扫……果不其然,他看到那耀眼的神光后方,最背光、最黑暗的一角,有着一股子黑烟似的东西盘踞在阴影里。 “色!掩护我!”孙亦谐当即吼了一声,拔腿便朝那儿冲去。 黄东来听到这句,脱口而出:“什么?掩护你?我拿头掩护啊?” 话音未落,铜宸又掀一阵妖风,且这次,他集中了力量,把原本大范围的风压变成了一把只针对一个点的风刃,不偏不倚就朝着黄东来的脑袋劈去。 “糟了!要死!”黄东来眼瞅着那攻击到来,无法运功的他一时间也躲闪不及,只能双手护头,惊叫出声。 结果,就在那风刃即将接触他的时候…… 当—— 当—— 当—— 又有三声钟鸣,幽幽响起。 这次,那声音来得很近,好像就是从这洞窟入口处的隧道中传来的。 那钟鸣一震,幻象应声崩碎,风刃也化为乌有,黄东来堪堪是躲过了一劫。 一息过后,只见……一名面相不过二十出头、着一身银色道袍的道士现身在了洞口处;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小钟和配套的钟锤。 “妖孽……玉宸道君你都敢冒充,你才是好大的胆啊!”那道士走进洞来,沉声厉喝。 说话之间,他目光一动,第一眼就朝着铜宸真身所藏的地方瞪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渺音子 那银袍道士瞪这一眼,本是想给铜宸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当他那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只见得铜宸已经被孙亦谐用三叉戟给杵在了墙上。 说起来,也是这铜宸倒霉,按说以他的修为,就算只剩下三成战力,也不至于在面对孙亦谐的突袭时毫无还手之力,但偏偏在孙亦谐冲到他面前的当口,那钟鸣声来了…… 前文说过,这个钟,是铜宸成精前所待的那个道观里的,几百年来他天天受这钟声的“敲打”,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这就跟你离开学校多年后听到打铃声依然头皮发麻心头一紧的那种感觉是一样的。 所以,这钟声便是那铜宸的克星,他不听便罢,一旦听见了——头一响,头晕目眩,第二响,灵识涣散,第三响,形神俱颤。 简单地说,钟响的同时,他基本上什么都做不了,既无法维持法术,也不能抵挡攻击。 就这样,他又被孙亦谐用三叉戟给捅到了……且这回直接就是一个脑袋被插在了山洞的石壁上,想再来个“断离逃跑”也没法儿弄。 再者,有那银袍道士在场,铜宸再想耍什么花招也是白搭。 “呃……”银袍道士看到铜宸的状态,发现自己也没必要再摆出那副威吓状态了,于是便换了个态度,对孙亦谐道,“孙少侠,不知能否将这妖孽交由贫道我来处置。” “啊?”孙亦谐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谁啊?该不会是这货的同伙儿吧?” “非也非也。”银袍道士摆手应道,“贫道乃蜀山玄奇宗门下——渺音子,奉掌门师兄之命,来此救助黄东来、孙亦谐两位少侠。” 他这番自我介绍,让在场的众人都产生了些疑惑。 黄东来想了想,开口道:“这位道长,黄某也算是出身武林世家,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个门派叫‘玄奇宗’的,而且,我和孙兄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掌门为何会派你来救我们?在此之前……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此遇到麻烦了呢?” 他的疑问合情合理,渺音子似乎也猜到了会被这么问,所以很从容地回道:“黄少侠莫急,这些问题,过会儿贫道便会一一向你们解答,但眼下……还是让我先收了这个妖孽再说。” 说罢,渺音子大袖一挥,抄起拂尘,朝着那铜宸的方向轻喝道:“天罗维网,地阎摩罗,收!” 喝声止,法印现。 却见半空忽现一道白光,如一条鞭索般朝铜宸的头颅掠去,二者只是一触,那铜宸的头就化作黑烟被笼在了白光中,然后被一路扯到了道士手里的那个小钟内。 看起来……渺音子刚才跟孙亦谐说的那句,也不过就是跟他客气客气,就算不打这声招呼,渺音子一样可以把那妖道给收了。 “此地不宜久留,诸位还是先随我上来,我们有话慢讲。”渺音子拿住了那妖精,便也稍稍松了口气。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仍有疑问和戒备,但暂时也没拒绝对方的理由。 长话短说,片刻后,孙亦谐、黄东来、谢润、雷不忌这四名“幸存者”,就一同随着渺音子回到了上方的兰若寺内。 此刻,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不过时间还是晚上,天还没有亮。 五人就直接在那住持房内点上一盏油灯坐下了,毕竟整间寺庙就数这间房最为宽敞舒适,能坐的地方也多。 “诸位有理了。”渺音子坐定后,重新跟大家施了个礼,不过做的不是很讲究。 说到底,他是出家人,而且辈分和年纪其实比在场这四位加起来还高,所以真不用跟他们太客气。 谢润还是挺有礼貌的,甭管别人怎么样,他还是抱拳拱手,一本正经地言道:“在下谢润,见过……”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渺音子就打断了他:“谢施主,不必客气了……”他说着,又扫视了四人一眼,“你们每一个人,我都认识,无需一一介绍;我们修道的本来也不是很讲究这些个繁文缛节……都是废话,不说也罢。” 孙亦谐心说这位道长倒是挺接地气的,很适合跟他这种文盲交流,于是他便开口道:“那好啊,咱也不跟你客气了,刚才黄哥问你那些,兄弟你都说说呗。” 这声“兄弟”喊得也不算过分,因为渺音子的长相的确就是二十多岁,在场也就谢润看起来比他年纪大。 “嗯。”渺音子也的确不在乎这称呼,他点点头,稍微理了理思绪,便道,“二位,可还记得那白如鸿?” 双谐自然是记得的,所以黄东来很快便接道:“哦?难道道长你和白前辈是同门?” “不错。”渺音子道,“白师侄乃是我掌门师兄多年前收的挂名弟子,虽然他根骨不济,资质也差,学不了我玄奇宗的道术,但师兄见他为人正直、心也很诚,便传了他一套本门的入门气诀,以及一套基础的剑法。” “啊?”黄东来和孙亦谐听了这话,异口同声地蹦出这么一个语气助词来。 雷不忌倒是没意识到问题所在,但谢润可在犯着嘀咕呢:“几个意思?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银道白如鸿,在你们门派里属于连正式弟子都混不上的?然后他就靠着你们那儿的‘基础’武功,在江湖上起飞了?” 当然了,谢润这些话都是在心里面嘀咕,说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唉……”想起了白如鸿,渺音子便叹了口气,“我这白师侄啊……为人过于耿直刚正,所以洛阳一事,也是他命中注定,当应此劫。”他顿了顿,“所幸……有孙黄二位少侠相救,他好歹是保住了性命,贫道在此还得再替他谢你们一声。” 人家都谢了,孙黄二人自得应上两句:“好说好说,举手之劳,义不容辞。” 白如鸿又是点点头,接着道:“二位对本门的人有救命的大恩,我们自然得报答……前几日,我师兄算到你们今天在此会有一劫,且是妖佞之劫,虽然二位命格不凡,但面对这妖怪……师兄还是担心你们会有什么不测,故派我来此相助。”说到这儿,他又叹了口气,“唉,本来我还能再早到一天的,可途中绕道去昆仑山取降这妖物的法宝,耽搁了一日,若我能再早些到,或许还能多救下几人。” “道长不必自责。”黄东来道,“你能来,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 这倒是实话,报恩这事情可不是报仇,不存在什么特别强的驱动力,人家就是不来又怎么样呢?你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恩于玄奇宗的人。 “无论如何吧,既然你们没事,那我也算对师兄有了交代。”渺音子念道。 “道长。”孙亦谐这时对他的称呼又变了,不叫兄弟了,因为孙哥觉得这位兄弟挺有实力的,得客气点,“所以说你们这‘玄奇宗’,到底是什么门派嘛?还有,白道长那个岁数,竟然是你的师侄?你和你师兄的年纪差得是不是有点大啊?” “哦,这个嘛……”渺音子回答这个问题时,语气就比较随意了,“我蜀山玄奇宗属道门仙宗,不是什么江湖门派,你们没听过也很正常;至于我和我师兄的岁数,差得也没那么大,都是二百不到,我只是看着比白师侄小,实际上他十多岁上山拜师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这样儿了。” 要是搁在一天前,他的这些话,眼前是四人是断然不会信的,但经历了方才的种种,他们基本是信了。 “道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数秒后,孙亦谐那小眼珠子一转,当即就凑上前来,面带献媚之色言道。 “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渺音子能不清楚这小子想干嘛吗?还没等孙哥把话挑明呢,他就给截了,“但是我们那儿收徒啊,得看缘分的,贫道只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的秉性和根骨不适合拜入我道门,所以我看还是算了吧。” 孙亦谐听罢,心中当即就是一声“妈个鸡”,但人家都那么说了,他也只能无奈地撇撇嘴:“唉,好吧……” “诶~道长,那我行不行啊?”一秒后,雷不忌也把他那张大黑脸凑了过来,像个孩子似的,傻笑着问道,“我也想学法术啊。” “别问了。”渺音子说着,拿手一指黄东来,“你们这几位里,只有黄少侠适合学我道门的东西。” 一听这句啊,黄东来可绷不住了:“哈哈哈哈哈……”他当即是哈哈大笑,“妈的!终于有人承认老子有天赋了!” 谁知,他还没笑完呢,渺音子就给他泼了盆冷水:“不不,你也没什么天赋,只是‘能学’而已,有根骨和有天赋是两码事,根骨这东西就跟六指一样,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有根骨你就能学道,但不代表你会学得很快。” “哈哈哈哈……”这下,换孙亦谐大笑了,“道长,你应该让他再得意一会儿,你说得这么直白,他多尴尬啊。” “滚!”黄东来当即就冲孙亦谐吼道,“老子才不尴尬!好歹我还有根骨,你还没有呢!” “行行,你牛逼你牛逼。”孙亦谐还是在笑,“黄哥哪天修成了,记得也拉兄弟一把啊。” “老子修成了先给你算一卦,看你哪天死!”黄东来不爽道。 渺音子听着他俩这对骂,也是笑了:“呵……你俩别自说自话啊,我可没说要收你;本门收徒是有规矩的,你真想拜师,今年冬至元始天尊圣诞那天来蜀山找我们山门,若找不到,就是你跟本门没缘分,找到了……那也得再说。” 此言一出,孙黄二人算是冷静些了,不过他们也没有很失望,因为对方没把话给说死,听这意思,黄东来还是有机会的。 “话说回来……”这时,渺音子又话锋一转,“今天我毕竟是来得晚了,也没帮上你们太大的忙,这样就算把恩报了……有点说不过去。”他想了想,“要不然,我再给你们俩点东西?” “好!好好好。”孙亦谐赶紧点头,“您尽量给,不用担心我们会不好意思,什么能增强一百年功力的仙丹,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桃子,随便来,我们顶得住。” “呵……你小子想得倒美。”渺音子觉得孙哥这是在开玩笑呢,所以他也就笑笑。 谈笑间,他便拿起了自己腰上别着的那个大葫芦,打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了一颗丹药。 “黄少侠,你体内有股子非人之物的争斗之气,拧于经脉之中,阻了你的内力,这你知道吧?”渺音子不愧是高人,他只是看着黄东来,就知道对方有这状况。 “对啊!”黄东来还没应话呢,孙亦谐就抢道,“自从一个月前这个逼吞了一颗自己炼的放屁丹……” 他话出来半截儿,黄东来就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你别乱起名字啊!老子什么时候炼过你说的那种丹药了?” 渺音子还是很淡定,他接着说道:“你那个……应该是獬胆炼出的丹药,按说是不能随便吃的,因为吃下去之后,獬豸的灵气会去排挤人身上自带的浑浊之气,要是那浊气排不出去的话,那人便会爆体而亡。” 经他这么一说,黄东来还真有点儿后怕…… 那晚,黄东来吞完獬胆丹后之所以能活下来,其实也是巧合——由于他从小“练毒抗”导致肠胃一直不太好,所以他的身体便有了种“腹泻排毒”的本能,即便在他无法自行运气引导的情况下,那股子“浊气”还是“习惯性”地朝着肠道跑,并成功被排出去了。 “总之,你现在再服一颗我手上的‘麒角丹’下去,两股灵气一调和,便能使你体内的气重新平衡,届时你不但能再度运功,还会功力大增。”渺音子解释道。 “哦?好啊!”黄东来听罢,夺一般拿过了那颗丹药,一口就吞下去了,吞完他才说道,“那黄某就谢过道长了。” “不忙着客气。”渺音子道,“再给你件好东西。” 说着,他又像变魔术一般,从袖中摸出了一把长剑来。 反正人家是会法术的,众人也没去问你怎么把那么长一玩意儿藏袖子里的。 “我看你只有暗器,没有兵刃,干脆送你一把。”渺音子把剑往黄东来面前一放,“这把剑,是多年前一位同道的散修用过的,他死后,这把剑便流落民间,我也是最近下山游历时偶然得之。”他顿了顿,“那位同道最初是个朝廷的判官,同时也算半个江湖人物,因当时奸臣当道、乱世荡荡,他心灰意冷,便归隐了山林,后来,他又以武入道,开始降妖伏魔。” 黄东来一听这设定听着耳熟啊,脱口而出:“燕赤霞?” “诶?你听说过他?”渺音子道。 “什嘛?”孙亦谐也惊了,“还真有燕赤霞这号人?” “你也听过啊。”渺音子道,“看来你俩还真是和道家有缘啊。”他倒也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继续说道,“简而言之呢,燕道友当年有两把剑,一把是他得道后用的轩辕神剑,还有一把是他得道前用的……就是这把了。此剑也没有名字,是他还在当判官的时候,一个被他救下的村庄里的铁匠为了感激他而赠的,算是那个村子里最好的剑,依我看……就叫‘村好剑’吧。” 黄东来拿起那“村好剑”,嘴角抽动了两下:“我能给它重新取个名儿吗?比如‘倚天剑’之类的。” “所以我说你没天赋嘛。”渺音子摇摇头,“东西的名儿啊,跟人名儿是一样的,得根据这命格来取,你给他取名儿取大了,它受不起,会遭重的;我们道门的人讲究个随性,就是这随便取的名儿才好,明白了吗?” 黄东来心想:你这么厉害,你说什么是什么咯? 黄哥是拿完好处了,孙哥可还两手空空呢,所以这会儿孙亦谐赶紧接道:“道长,救白前辈我可也有份儿的……”话至此处,他还瞥了黄东来一眼,再回看渺音子,“您不会厚此薄彼吧。” “放心。”渺音子笑了笑,伸手一抓,便把孙亦谐那三叉戟“吸”到了手中,“嗯……你这兵刃可不错。”他细细端详着这三叉戟,并念道,“不但是天外之石所造,而且造这兵器的人也通道法,难怪连铜宸这种道行的妖精都能被它给制住。” “不是……道长,你不给我东西也就算了,你总不能还拿我一件吧?”孙亦谐还以为渺音子想要他的三叉戟呢,当时就急了。 “说啥呢?我能要你的东西吗?”渺音子说话间,手掌一翻,另一手二指一并,朝那三叉戟一指,“给你解个道印,让你知道一下这兵刃上还有个秘密。” 他话音落时,孙亦谐的三叉戟便瞬间缩小到了一根筷子的尺寸。 “瞧。”渺音子把这缩小后兵刃丢给了孙亦谐,“这样是不是带着方便多了?” 孙亦谐接过那迷你版的三叉戟,拿在手上,干笑了一声:“呵……带着是方便了,但捅起人来可就费尽了啊。” “哎~怎么会呢?你过来。”渺音子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孙亦谐点头照办,渺音子便在其耳畔说了几句。 “哦~哪撸HODO~”孙哥听罢,当即笑逐颜开,嘴里也蹦出了一句日语来;很显然,渺音子是把这东西变大变小的法门告诉了他。 “瞧把你嘚瑟的。”渺音子笑道,“还有呢。” 这道长就跟那机器猫似的啊,又拿出一件东西来:此物……不好形容,看着呢,像是个椭圆形的橡胶制品,跟一个鼠标差不多大,通体透红,但摸上去的感觉却像是海绵,而且微微有些发热。 “这个你收好,从今日起一刻都不能离身。”渺音子递过此物,并道,“日后它能救你的性命。” 孙亦谐接下后,也是再三感谢,这就不细说了。 令众人有些意外的是,渺音子给完双谐这几样东西后,居然叫上了谢润,并让他单独随其出去“说些事情”。 当然,这便是谢润和道长之间的事了,双谐和雷不忌也不会去过问。 待他们出去后,孙黄雷三人在房里也没啥事儿干,闲着无聊呢,他们就开始了日式RPG主角行为——开始乱翻屋里的东西。 没曾想,这一翻,还真有意外的收获…… 第四十五章 四盗之遗 三十年前,铜宸利用幻境在这兰若寺中杀死了四盗和来追杀这四人的一众仇家。 人,虽是死了,但他们身上的东西……可都还在。 寻仇的那些位自是不会带什么太贵重的物件在身上的,不过那四盗可就不同了,他们多少都有点儿贴身的家底。 那“饕餮盗”韩力,身上就有本儿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太和公秘传食谱。 这个太和公可能有很多人不认识,不过我说另一个人你们应该知道,即《史记·刺客列传》中的四大刺客之一——专诸。 相传当年专诸为了帮公子姬光杀吴王僚,特意去太湖畔跟太和公学了三年炙鱼的手艺,学成归来后,他便利用了吴王僚偏爱“鱼炙”这点,诱其到公子姬光的府上,上演了那一出著名的“鱼腹藏剑”。 简而言之,在春秋末年,要论烹鱼、或者说水产相关的料理能力,太和公可谓天下无双,而他留下的食谱,对韩力这样的吃货来说,确实也算是无价之宝了。 接着,再说那“龙阳道”朱猛;别看他不是老大,但这四盗之中,属他的武功最高。 为什么朱猛相貌清秀、宛如女子,说话声也是细声细语的? 当然了,他GAY是一方面,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练了一种叫“多情诀”的武功,导致其身体的内分泌系统出了点问题,荷尔蒙比例失调了。 说起这“多情诀”呢,其实本就不是给男人练的功夫,那是多年前江湖上一位侠女自创的武学路数,只有女子的体质方可适应。 这侠女也是作孽,谁能想到她的子孙后代里竟出了朱猛这么一位…… 不过有一说一,朱猛也有他可怜的一面;他也是十岁不到就失了双亲,几个黑心的亲戚见他们家就剩他这么一个小孩子了,便霸占了朱猛的祖产,还把年幼的朱猛卖到了堂子(青楼的另一种叫法)里去当小龟奴。 这本家传的秘笈,还是朱猛偷偷藏在身上才带出来的,这也是他唯一保留下来的父母遗物了。 好在这个时候朱猛已读过几年书,认识很多字了,所以秘笈上的字他基本都能看懂。于是,过了些年,朱猛的武功便练起来了,然而……他的身心却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由于堂子里都是女人,朱猛被这些妓女们带大,每天耳濡目染,练的又是女人的功夫,就这样,日复一日,练出了一个“龙阳盗”来。 其实吧,若真往细了说,“多情诀”这功夫,也不是绝对只能给女人练,假如你的天分悟性和武学根底足够高,懂得修改其中的一些细节,那就算是男人也是可以练的。 以《倚天屠龙记》中的峨眉九阳功为例,那就是郭襄年少时听觉远大师口颂《九阳真经》所默记下的部分衍生而来;后来郭襄开宗立派之时,她的武学造诣已经可以将九阳神功这种级别的武学部分修改为适合女子练的武功并传下去了。 可是,朱猛自然比不了郭襄…… 由于父母早亡,从一开始就没人告诉他“多情诀”是女人练的武功,而且朱猛也没有武学上的入门师父,所有东西都是靠他自学的;再加上被亲戚们坑害的经历,使他很难再建立起对别人的信任,他也不可能会去请教别人。 因此,朱猛强练“多情诀”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练成了一个半男不女的状态,这武功的威力他也发挥不出十成,最多用出六七成来。 当然……六七成,也够了。 这毕竟是上乘武功,不跟那些江湖高手比,比比他那另外三个当贼的兄弟那是绰绰有余了。 朱猛练成功夫、离开青楼的那年,他干的第一票买卖就是去把当年坑他的亲戚给灭了门,顺带卷走了所有的财物;按他的思路这叫“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至于多拿的部分那就当利息了。 之后他就开始了自己“采草贼”的生涯,并陆续结识了另外三个兄弟,而他那本“多情诀”,这么多年来也是一直贴身带着。 结果呢,也随他一起交代在了这兰若寺里…… 接下来,该说那“诸葛盗”蓝朔离了;这兄弟留下的东西就很有趣了——设计图。 前文说了,蓝朔离最喜欢“机巧之物”,什么机关陷阱、烟幕飞针之类的,说得再直白点,这人就是个魔术师啊。 而魔术师藏东西,自是要玩儿点花样的:因此,蓝朔离并没有直接带本“书”在身上,而是将他毕生的研究成果,即那些设计图纸,都藏在了一个跟书包差不多的大的金属匣子里,只有能破解匣子开启方法的人……比如他自己,才能打开并查看里面的东西。 最后,是那“飞天盗”李原。 这位,是四盗里最爱钱的,也是轻功最好的一个,但你若觉得这人会留下什么绝世的轻功秘笈来,那可就错了。 李原学的轻功其实很普通,随便到哪个二三流的门派里都可以学到;这货的轻功高强,真就是因为天赋异禀,他也真没必要学什么特别高明的轻功,因为普通轻功在他施展出来也已经是“左脚踩右脚螺旋升天”了,你让他学更强的轻功,实际施展时也不会有太大提升。 这就好比,你上个重点高中,高考勉强能考个620分上下,而他上个普通高中就能考650分以上,那你再让他去上重点意义也不大了。 不过,虽没有留下武功,但这位“飞天盗”还是留下了别的——百川钱庄的“柜票”一张。 这柜票呢,就是古代柜坊帮你保管东西时发给你的凭证,和那当铺里的当票差不多,其服务形式类似于今天的银行保险库。 百川钱庄乃是大朙数一数二的大买卖,已经营了上百年,除了普通钱庄的那些业务之外,柜坊的部分功能也有,所以这张柜票有很大可能直到今天仍能兑用。 只是,这“飞天盗”究竟在柜上存了什么,这就不好说了,但从他视财如命的性格来看,八成是比钱还值钱、且可以保值的东西,古董字画的可能性很高。 以上这四件,就是孙黄雷三人搜索房间后得到的东西。 铜宸倒也不是特意替那四盗保留遗物,只是对妖怪来说,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用,故而他就随手放在那里,也没当回事儿。 这不,多年后,便宜了双谐和雷不忌了。 正当他们仨准备分赃的时候,渺音子回来了,然而,回来的只有他一个,谢润却是迟迟没有进来。 “诶?道长,谢大哥呢?”黄东来见屋外好像已经没人了,故而问道。 “我让他先走了。”渺音子道。 “啊?”孙亦谐挑眉道,“怎么走?这是个湖心岛啊,他能走去哪儿?而且我们来时乘的船都已经毁了啊。” “这你们不必担心,贫道登岛时乘的小舟还完好,先前送你们来的那位船家也还在岛上、且安然无恙,我已告诉了谢施主船家和小舟的位置,让他们先行离开。”渺音子回道。 “等等……”孙亦谐道,“那他们把船乘走,我们几个岂不是都困在这里了?” “这话说的……呵……”渺音子笑了,“有我在,你们还怕走不了?” “嗯……”孙亦谐小眼珠子又是一转,“这倒也是啊,那……道长,要不你干脆直接吹口气把我们吹到武昌去得了。” “你真当我是神仙呐?我要是吹口气就能渡你们几百里地,我自己还会晚来这一天吗?”渺音子反问道。 “好吧。”孙亦谐想想也对,随即又道,“但却不知,道长为何要让谢大哥先走呢?” “他过河后要去的方向和你们不同,而且他身上还带着件不祥之物,会引来不少灾劫;我见他为人还算正派,颇有些侠义之心,所以指点了他一番,让他先行一步。”渺音子接道,“另外,他走前说了,让我代他向你们告别,江湖路远,来日再见时,他定要好好报答你们。” “哦哦,原来如此。”孙亦谐点头应道。 “另外……”渺音子的话还没完,“我确实也有件事要你们三位帮忙,所以需要你们再留一会儿。” 接着,渺音子便把这兰若寺的相关传说,包括更早以前这浉河上殄尸老祖的故事都跟他们讲了一遍。 听完了他们才明白,此前他们遇上的纸人,还真就是那“耶律宝琦”,铜宸那妖法的原理就是把那些被困在这里的冤魂寄生到纸人上,再让他们为自己效命,因为这些纸人本身都有意识,所以幻境里的各个“冒牌货”在行动上才会更加逼真和灵活。 那渺音子要双谐和雷不忌帮的是什么忙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他开坛做法的时候需要几个“童子”在傍边掠阵护法。 虽然这个活儿也可以用“召唤生物”代替,不过由真人来担当效果自然会更好。 而渺音子做法的理由,想必各位也能猜到,他要重新加固一下这兰若寺下面的封印,免得他们离开后这里再出事。 于是,直到天亮之前,他们三个都在帮着道长忙活这事儿。 到第二天,天光大亮。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几乎同时醒来。 他们起身后朝周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浉河南岸一片无人的空地上,而他们的行李、以及他们找到的四盗遗物都好好地摆在他们周围。 三人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昨天的种种仿佛都是一场梦,但那些恐怖的记忆和到手的东西又在提醒着他们这一切都是实际发生过的…… 孙亦谐想在上路前快速把四盗的遗物给分了,没想到,雷不忌果断地拒绝了分赃:其一,这四件遗物里,确也没有他很想要的东西;其二,他听渺音子讲了这兰若寺过去的故事后,已知道了这四件东西都是“贼”留下的,而他爹曾跟他说过,江湖上,唯独贼的东西最好别去沾手,因为你也说不清这玩意儿的上上个主人是谁,万一人家跟这贼有仇,最后循着东西把仇报到你头上来了,你说不清楚。 当然,孙亦谐和黄东来是不怕这个的,且不说四盗都已经死了三十年,而且他们的仇家也有很多都死在了兰若寺里,就算真的还有其他苦主因为这些遗物找上门来,他们也有自信可以靠自己的无耻和诡辩来应付。 于是,最终,孙黄两人二一添作五,对半分账,食谱和柜票归了孙亦谐,秘笈和匣子则由黄东来拿去。 浉河上的这场神怪风波,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三位少侠又重新踏上旅途,步入了那信阳到武昌之间、连绵的群山之中…… 第四十六章 途经匪村 来到了第一个镇店后,孙亦谐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寄信。 这信寄给谁呢?寄给那行脚商于庆的家人。 由于某些大家都明白的原因,信是孙亦谐让黄东来代笔的,大致内容是: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即诸位于庆的家人们,于庆因在浉河上遇到风雨,失足跌入水中淹死了;而“我”,也就是写信给你们的这个“无名氏”,在于庆的行李中找到了这份路引,得知了他的姓名和户籍,我能做的,也只有把他留下的那些货物都换成钱,和这份路引以及报丧的信件一同寄给你们,请你们节哀顺变。 当然了,实际上孙亦谐并没有拿于庆的货物,于庆的货物也值不了几个钱,至少比起孙亦谐塞进信封里的银票数额来说是远远不值的。 再者,于庆也不是失足淹死…… 但所谓尽人事嘛,像这种举手之劳、合理的谎言,孙亦谐做也就做了。 他的理解是:长痛不如短痛,直接把于庆的死讯告诉其家人,再给点银子让他们今后好好过活,总比让他们在家一无所知地苦等要强。 不过,孙亦谐也就只能管到这一步了,至于再往后那家人会怎样,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就算是不错了。 可能有人会觉得,孙亦谐这么有钱,干这点善事那是理所应当,不值得称道。 但你仔细想想,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有句话叫“善财难舍”,你再有钱,让你完全不求回报地拿钱出来做一件善事,也是很难的。 这世上很多为富不仁的人也捐钱,也做慈善,他们有些是亏心事做太多了,想通过这种方式买自己一个心安,还有些则是买个名声、做做姿态。 真心想着要帮别人一把、不求任何回报,既不留名、也不把事儿到处去说,做完之后自己还根本不放在心上,不产生什么优越感的……那才叫纯粹的“善举”。 而这种人,这种事,永远都是极少数。 因为这类事本身的性质,也限制了其广为流传。 当然,孙亦谐可没到这境界,只是在这件事上,他做得还是不错的,说到底……他当初就算不拾起那个路引,又怎样呢? 因此,就连黄东来事后都不禁赞叹道:“可以啊孙哥,简直是大仁大义,菩萨心肠,义薄云天,救苦救难……” 反正诸如此类的形容吧,也就雷不忌听完会信。 孙亦谐的反应倒是和平常一样,但凡是黄东来对他的夸奖,他都是当挖苦听的:“你给老子闭嘴!这叫人情世故。” 他们仨之间也没就这事儿说太多,在镇上休息了一天,买了三匹马和几套衣服,他们便继续开始赶路。 ………… 前文提过,过了浉河,一直到武昌为止,这段路上并没有太大的城镇。 此地山高路险,那是逢山有寇,遇岭藏贼啊。 双谐也不傻,知道这条道儿不好走,所以他们这回买的马是比较次的,而身上的衣服呢,他们也都换成了那种粗布制的、非常便宜的货色。 如此一来,他们一行三人看起来也就不那么扎眼了,至少不像是那种“肥羊”了。 就这样,在这旅途之初,一切还算顺利,三人转眼便行出了十几里地去。 待过了龙坡山,行到鸡公山脚下时,天色渐暗,他们在山脚处到一个村落,便就地借宿。 这村子非常小,小到连个名字都没有,官府可能都不知道这里的存在,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大多都是樵夫和猎户。 而能同时让三个人借宿的人家只有一户……就是村长家。 这村长姓吴,也没什么正经名字,就叫吴老大,因为他年轻时在村里最壮最能打,所以就被选出来当了村长。如今他年纪大了呢,自己是打不动了,不过他还有俩儿子,战斗力比起他们老爹当年来也是不遑多让。 表面上看,这村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实际上,这儿就是个土匪窝子。 这里所有的村民,都是半民半匪,没有行人打这儿过的时候呢,他们是民,也有正常的谋生手段,但有路人过的时候呢,得看情况……要是合适,他们就干些土匪的勾当。 吴村长,既是村长,也是这伙村匪的老大,他那俩儿子便是他的左膀右臂。 一般情况下呢,他们也不杀人,只劫财;劫色的事儿他们也不干,因为村民们家里基本都有媳妇儿孩子,不少人家里的娘儿们比他们家男的还横呢,他们不敢乱来。 劫财这块呢,也不是直接就拔刀抢,而是有别的方法…… 这不,休息了一晚之后,孙黄雷三人刚要出发,就遇上这村里的套路了。 三人骑上马,行到村口,路边就忽然奔出一孩子来,看着十一二岁,跑得那叫一个快,一转眼就打马前过,再一回神,他已经在地上躺下了。 紧接着就听“嗷唠”一嗓子,一名中年悍妇突然杀出,拦在路上,抱起那孩子开始大呼小叫。 那孩子也很配合,以一滴眼泪都没有的状态开始哇哇大哭,其两只手也是跟着感觉走,随便在腹部找了个地儿捂上,嘴里还时不时来一句:“娘!疼死我啦!” 这俩刚一叫唤起来,马上的三人还没来得及下马查看呢,四面八方就一下子涌出了几十号人来…… 不用说啦,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抄着家伙在那儿埋伏半天了。 在村长的带领下,他们轻车熟路地在村口的空地上把三位少侠一围,七嘴八舌地便开始破口大骂。 说什么的都有,反正大体意思就是你们现在撞伤人了,不能走,必须得赔钱,要不然咱跟你们没完,我们村儿的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看到这儿大家也该明白了,说白了这就是碰瓷嘛。 不过呢,这些村匪碰瓷和我们今天所熟悉的碰瓷还是有点不同的,他们要是讹不到钱啊,可不会跟你去衙门扯皮,而是真会动手弄你。 当然,他们也不傻,如果他们觉得你是江湖或者绿林道上的高手,便不会轻易出手,因为有武功、习惯杀人的那种人,他们惹不起…… 但普通人打这儿过,肯定得掉层皮。 今天也是巧了,因为孙亦谐他们伪装得很好(黄东来的剑用布包好藏在行李里面了,孙亦谐的三叉戟则缩小了),导致这些村民并未把他们当成什么江湖人物,这才下了手。 “呵……碰瓷儿是吧?”黄东来见状,当时就笑了,“好啊,我看谁敢上来,正好让我试试现在的功……” 他刚要把那“力”字说出来,孙亦谐就把手往他肩上一拍,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诶,黄哥别忙,让我来,咱们先礼后兵嘛。” “哦?”黄东来从孙亦谐的眼神和话语中读出了什么,很快便笑了,“呵……那好吧,孙哥你请。” 看着这俩货脸上的表情,雷不忌在旁直翻白眼,心说这帮村民又要招倒霉了。 数秒后,孙亦谐翻身下马,昂首挺胸地走到了那村长面前:“村长,几个意思啊?你这……当我们是雏儿啊?还是傻啊?这就想讹钱?” “嗯?”吴村长闻言,两眼一瞪,凶巴巴地回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难道你们撞了人还想抵赖不成?” “是啊!你们想抵赖不成!”下一秒,那村长的大儿子几乎是习惯性地在旁接了这么一句,以壮其声势。 他这一喊,周围的其他村民也都跟着起哄。 一时间又是一片乱乱哄哄的车轱辘话,还是吴村长自己挥手让他们收声才停下。 “我说村长,你们真要玩儿这套呢,也不是不行,都是混口饭吃嘛,但你们把小孩子都利用起来,有点儿不要脸了吧?”孙亦谐丝毫不畏他们,所以说起话来也是毫不客气,“这孩子从小就被你们带着搞这些,将来还能有个人样儿吗?你自己这俩儿子被你带成这样,你就不后悔?你就希望你们村儿世世代代都在山里搞这些?” 他这话,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还挺扎心的,但在当下这个情境下……却行不通。 什么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啊?这村儿里的人就是典型了,他们从上到下从老到少,听了这话可是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 因为他们真就不后悔…… 他们并没有觉得孩子被自己教成这样有什么不妥的,他们自己的人生追求就是能在这村儿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就合上一辈子,从来也没想过让孩子拥有接受教育或是离开这种环境的机会。 这些人的身上始终都有着一种极端病态的自私和扭曲的集体意识;充满了矛盾,可悲,却又并不可怜。 “你他妈放什么屁呢?你这小杂种,嘴上毛儿都没有一根,倒教训起爷爷我来了?”吴村长觉得孙亦谐的话听来是“鸡同鸭讲”,而且看后者的态度根本不怕自己,所以他也是火了,直言不讳道,“今儿咱就是讹你了,又怎么样吧!” “这样啊。”孙亦谐还是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那好吧,我给你钱。”说着,他就把手往怀里伸。 “诶?”这下,吴村长可是愣了。 刚才还那么嚣张的人,怎么突然又乖乖给钱了? 但他转念一想啊,又觉着:哦~我明白了,原来这小子是虚张声势,被我一骂一吓,他就怂了。 念及此处,吴村长便再度开口,补充道:“小子,你可别以为随便拿个仨瓜俩枣的出来就能把这事儿打发了,今儿你至少也得留下这个数。” 说到那最后三个字时,吴村长抬起了手,比划了一个“十”的手势。 按他的意思,这是想讹十两银子。 周围的村民见了此举,也都纷纷变了脸色,他们心说:今儿村长是真生气了,以往讹五两银子都算是往大了说了,眼下竟然敲十两。 这年头,什么人出门揣十两银子路费在身上啊?你看这仨小子身上的破衣服,还有那三匹老马,全抵上都未必值十两。 当然了,他们也知道,这价开出来,多了少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这个村子抢劫是有规矩的,不会把人抢得一点儿都不剩,至少得留那么一点东西让人家能够继续上路,假如你们真把别人抢得一无所有了,对方没准就赖在这里不走或者跟你们拼了。 “村长,这银票您拿着。”掏了几下,孙亦谐便将一张银票掏了出来。 村长接过一看,百川钱庄的票子,面额——一千两。 他当时就惊啦。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这是假的,但他仔仔细细看了又看,找不出分毫的破绽。 “你……”吴村长看孙亦谐的眼神这就变了,嘴里也是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这……” “怎么?嫌少?”孙亦谐笑着,又掏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千两银票来,“那我再添一张,两千两,够了不?” 刚才他掏出第一张银票时,周围那些村民要么是离得远没看清面额,要么就是不识字看清了也不认得,所以他们并没起多大反应,只是觉得村长的反应有点奇怪。 但这会儿孙亦谐自己说出了“两千两”这个在村民们听来是天文数字的数额,大伙儿可就乱了。 这种感觉,就好比有个贼入室盗窃,本来想着偷个几千乃至上万就不错了,结果打开门发现屋里堆了几十亿现金,那你说他是不是得吓得当场报警。 “还不够?”见村长没回应,孙亦谐又道,“那就三千?”说着,他又要掏钱。 “不!你别……别拿出来了。”吴村长这时才有点儿回过神来,赶紧制止了孙亦谐进一步拿钱出来的行为。 “哦,够了啊。”孙亦谐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那行,钱你们收好,我们走了啊。” “且慢!”吴村长一看对方要走,赶紧箭步上前拦住,“这位公子,这钱……我们不要了。”他不但不敢再接孙亦谐的钱,还把手里那两千两银票也递还了过去。 “公子?”孙亦谐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不是‘小杂种’吗?”他不接那银票,还一甩手挣开了对方,“我看你还是拿着吧。” “哎哟!”这下吴村长可急了,他连忙再跑上前,噗通就跪孙亦谐面前了,“小老儿我有眼不识泰山,公子莫怪啊!”他是噗噗噗就开始磕响头,边磕还边喊,“公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们吧!” 他那俩儿子也傻了,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啊,两人是赶紧上前扶住老爹。 那二儿子还说呢:“爹,您这是干嘛?跟他丫的这么客气干什……” 啪—— 他话都没完,那吴村长就是一个大嘴巴抽了过去:“你丫的傻呀!还说!还不给我跪下!” 那二儿子都被他给抽懵了,呆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几十个村民们也都跟那俩兄弟差不多,还是没明白这怎么回事。 “呵……行吧。”孙亦谐看这也差不多了,便也不再为难他们,他顺手收回了钱,重新往怀里一放,“村长你慢慢跟他们解释,我们先走了。” 就这样,三人重新上马,大摇大摆便出了村,也没人敢再拦他们。 待他们走远了,村长才站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 这会儿,他那大儿子又开口问道:“爹,这到底咋回事儿啊?” 几个站得近的村民也纷纷疑惑:“是啊,村长,这么多银子呢,你咋就还给人家了呢?哪怕你留下个两成,也够咱们村儿逍遥好几年的呢。” “嗨!”吴村长真是气,“你们都傻啊?随手就能掏出几千两的人,那能是一般人吗?那可是你十辈子都挣不出来的钱啊!”他砸吧着嘴,啐道,“我也是糊涂,昨儿个我瞧这几个小子神色气度就不像是穷出身,合着他们穿得那么破烂都是装的;依我看……这几人必是大有来头,皇亲国戚都有可能……咱今天若是拿了他们的银子,开罪了他们,日后他们能放过咱?你们就不想想……人家雇个江湖杀手来把咱这村给屠了又能花几个钱?用得着三千两吗?” 要不咋说这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呢,这村长年纪大了打架是不行了,脑子还算可以。 经他这么一点破,那帮村民也都纷纷后怕,都在庆幸刚才自己只是骂了两句还没动手,万一动了手,打得过打不过是另一回事,事后要是遭报复,他们这一村人全都得死;就算他们今天在这儿杀人灭口都没用,因为大人物失踪了,怎么都会有人来追查,而他们这一村人要是没了,却未必会有人在乎。 这世道就是这样,没有实力,你连为非作歹都只能找和你一样的可怜人下手。 ………… 出了那村儿,黄东来才开口跟孙亦谐道:“孙哥,万一人家真把你的钱收了,你又怎么办?” “不可能。”孙亦谐悠然回道,“他们没那胆子。” “万一呢?”黄东来抬杠道。 孙亦谐笑了:“那到时候你再出手把他们揍趴下,把钱拿回来……也不迟啊。”他耸耸肩,“当然了,从结果来看,这不是没打就把事儿给解决了吗?” “孙哥。”雷不忌好像又学到了一手,当即在旁笑道,“高,我学会了。” “你学会啥了啊?”孙亦谐问道。 “当你占绝对优势的时候,可以先礼后兵啊。”雷不忌道。 “嚯,悟性很高嘛。”孙亦谐道,“那我问你,均势或者劣势的时候呢?” 雷不忌还没有在这种事上举一反三的能力,所以他想了想之后,回了一个万能的、且孙亦谐不太好反驳的答案:“换家?” 第四十七章 中伏 秋末冬初,山间的空气已变得很冷。 今儿这天气也不算很好,可说是寒风凛冽,云幕愁布。 但对那些要行路的、要办事的人来说,只要天上没下雹子,其他的都不叫事儿。 这日清晨,汤绂和李绮瑜便带领着七八名五灵教的教众,来到了一座山寨的门前。 他们还离得老远呢,那寨门上的岗哨里便有几个喽啰看到他们了,因此,当他们走近时,对方已然做好了准备。 “来者何人?”一个山贼小头目站在寨墙上,大声喝问。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已有十余名手持弓箭的喽啰在寨墙上拉开了阵势,瞄准了五灵教的众人。 他们的这种反应也是很正常的,且不说五灵教的这些人一看就是江湖人士,逻辑上来说也不太可能有不想惹事的正常人主动结伴往山贼的窝点里闯。 “五灵教,白虎旗旗主,汤绂。”一息之后,汤绂抬头,略一拱手,不卑不亢地应道。 在这个场合,汤旗主并没有隐瞒身份的必要,因为山贼也算不得什么江湖中人,和他们没什么利益冲突,甚至可以说,比起那些喜欢拿山贼来“刷声望”的名门正派,反倒是五灵教这样的“邪派”让山贼更有安全感。 “哦?”寨墙上那山贼小头目想了想,接道,“空口无凭,你有何凭证?” “呵……”汤绂闻言,笑了一声,随即用有些懒散的语气念道,“你看到你肩上那东西了吗?” “啊?”那小头目愣了一下,正一边转头一边嘀咕着,“我肩上有什……” 他话没说完,却见汤绂足尖一点,展身倏动,晃眼间,其身形乍起,双臂一张,便轻松跃上了那几丈高的寨墙,立身在了那个小头目的面前。 啪—— 当寨墙上那一众山贼反应过来,纷纷转头时,汤绂已经把自己的手搭在了那个小头目的肩上。 “现在你看到了吗?”汤绂又问了一遍。 那小头目整个人都呆了,过了好了几秒他才回过神,接道:“不……不知道汤旗主前来,有何贵干?” “跟你说不着。”汤绂说话间,已把手收了回来,并在一众山贼的包围下,保持着一种气定神闲的状态,负手而立道,“请你们两位寨主出来跟我聊聊吧。”他顿了顿,“哦,另外,能不能打开寨门让我那些弟兄们也都进来,一大早的让他们站在外面吹风,不太讲究吧?” ………… 午后,天还是阴着的。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三人骑着三匹瘦弱的老马,在山路上缓缓前行。 自打从那个碰瓷儿村出来之后,他们又行了几日;这一路倒还算好,可能是他们那身“穷装扮”起到了作用,至少这几日中他们没再遇到过劫道儿的。 “嗯……这前面就是那‘过风坳’了吧。”此时,孙亦谐骑着马来到一个小土坡上,眯眼朝前一扫,看了看地形,随后自言自语般念叨了这么一句。 “诶?孙哥,你居然认识路啦?而且还能叫得出地名来?什么情况啊?”而黄东来紧跟着就是一句调侃。 “废话,什么叫‘居然认识路了’?老子这么有智力,认识路不是应该的吗?”孙亦谐高声应道。 为了避免他俩就这个并不重要的问题来回扯皮,雷不忌及时在旁插了句:“黄哥,在上一个镇店,你去茅厕的时候,我俩跟店小二打听过路了。” “哦~难怪。”黄东来道,“我就说在认路的事情上孙哥怎么会知道我都不知道的地方。”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拉长了嗓门儿道,“你个勤屎黄,一天拉八次,你除了去茅厕的路比我熟,还能知道个啥?” “毛!”黄东来当即开始狡辩,“谁他妈一天去八次了?我最多也就三四次!” “哈哈哈……”孙亦谐汪汪大笑,“有什么区别吗?正常人有你这样的吗?” “那老子肠胃不好又不是我想的咯。”黄东来也提高了声调,“再说了,关键时刻我又没有因为这种事掉过链子。” “等你关键时刻掉链子那咱们就挂了好吗?”孙亦谐接道,“呐……比如说吧……”他顺势将话题一转,“你知道这‘过风坳’里有什么名堂吗?” “老子不知道!”黄东来不爽道。 “哈!”孙亦谐猜都能猜到对方会这么答,所以他笑了笑,便直接说了下去,“这里有一伙儿很牛逼的山贼,盘踞在一个叫‘金银寨’的地方,他们有两个头领,一个叫金脚大王,一个叫银脚大王……” “你说书呢你?”黄东来有点不信,“还金角银角?太上老君的看炉童子下凡当山贼了?” “黄哥,这俩不是头上长角的角,是脚底板的脚。”雷不忌又适时地在旁解释道。 “啊?”黄东来歪了下嘴,“还真有啊?那听这绰号,这俩的脚上功夫肯定都很厉害咯?” “那不叫厉害,那叫——无敌。”孙亦谐这就吹起来了,“我跟你讲,这金脚银脚本是一对亲兄弟,哥哥叫牛有金,弟弟叫牛有银,两人十来岁便双双拜入少林门下,当了俗家弟子,练了七八年之后,他们俩觉得俗家弟子能学的功夫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但想学禅宗的上乘武功就得剃度出家,他们又不肯;于是,他们便夜入藏经阁,偷看了一门‘金刚腿’的绝技,并且各自默背下了一半,第二天,他们就双双钻狗洞逃下了少室山,辗转后到此落草为寇。” 黄东来听到这儿,不禁打断道:“孙哥,就这段经历……你是从哪里听出‘无敌’来的啊?我怎么觉得只要你识字,换我俩也能完成上述这些事呢?” “谁说的?”孙亦谐道,“你能在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背下半本上乘武功的秘笈?” “那要看情况了。”黄东来道,“如果我也在少林寺学过七八年,熟悉他们的基础心法和一些武学理论,那我也是有可能做到的。”他微顿半秒,接道,“就拿那顾其影笔记来说吧,要是换一个对化学毒理一窍不通的人来,可能他连看几天也记不下几个配方,但到了我手里,只要过过目,很多东西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这便是一通百通、会者不难。” “哦?是吗?”当孙亦谐不知道如何反驳的时候,通常就会说这句。 “哎呀,孙哥你就别打马虎眼了。”黄东来多了解他啊,“知道你读书少,不识几个字,也不擅长背东西,你以己度人,自然觉得那什么金脚银脚有点东西。” “毛!”孙亦谐道,“黄东来,你不要诽谤我!老子智力高得一逼。” 他们正这么聊着天呢,忽然,只听得“嗖嗖”几声,数支利箭忽从林间窜出,直袭三人的所在。 “小心!”雷不忌是反应最快的,他一边出声提醒两位大哥,一边扬手就挡。 那么你说用他用手挡箭这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 在这个武侠世界,只要你的武功够高,你想用脸接箭都没关系,今天要是那“石中虎”谢润在此,他就可以用脸来接。 这雷不忌的功夫呢,显然还不如谢润,也不如当初用指功便可轻松化解冷箭的沈幽然;不过,在这种开阔的地形上,用拳掌侧向击飞袭来的箭矢,这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而那黄东来呢,也不是很怕这箭袭,黄门三绝里本来就有一门是暗器,所以这种远程攻击的手段算他的看家本领之一,他现在已经可以正常施展武功了,且功力大增,随便拿点石子儿什么的把箭矢打飞就行了。 唯有那孙亦谐,见箭雨袭来,只能抱马侧倾,将自己的身体藏到马身和同伴之间,然后祈祷自己的马别中箭。 当然他的谨慎也是有道理的,他那护身宝甲只能保护躯干的部分,万一四肢和头被射中、万一箭上还有毒……那他就遭重了。 “糟了,越来越多了,快跑吧!”挡了一阵儿后,雷不忌便发现有点招架不住了,因为那箭矢从最初的几支一发,渐渐变成十几支、二十几支一发……看起来这埋伏着的人马还真不少。 另外,随着箭越来越多,三人自己虽是没事,但他们胯下的三匹马都中了几箭;一时间,那三匹马皆是嘶鸣不止,并不受控制地开始胡乱走动,给马上的三人招架箭雨也带来了更多的困难。 “好!走!”黄东来和孙亦谐几乎是同时应声。 三人呼喝一阵,纷纷一抖缰绳,催马而奔。 他们的马本来就已经惊了,被这么一催自是向前狂奔而去,停都停不住。 于是,还没奔出多远,他们仨就在箭雨的追袭之下先后中了绊马索,来了个马落陷坑。 好在这坑……也只是坑,底下没有竖起尖锐的木桩子,要不然他们三个掉下去的瞬间可能就成串儿了。 三人惊魂未定之际,那大坑的边缘上已经围起了一圈手持弓箭的山贼,在一阵“别动!”的威吓声中,一名身形健硕的男子拨开几名喽啰,出现在了坑边。 此人,生了一张饼子脸,剑眉,细目,蛤蟆嘴,招风耳,皮肤晒成古铜色,身着一袭浅色劲装,其全身上下最扎眼的,是他脚上的一双银丝镶边快靴。 “三位……”那牛有银来到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坑底的三人,面带得色地笑道,“呵……跟我走一趟呗。” 这一走,便引出那——过风坳汤绂设局,金银寨不忌论武。 第四十八章 金银寨 说起这金银寨,在过风坳这一带,也算是独霸一方。 那两位寨主——牛有金、牛有银两兄弟,不说是什么练武奇才吧,那资质确实也是不差;他俩在少林寺当俗家弟子那些年,在同辈中的实力也算拔尖的。 可惜啊,这两位天生便不是那吃斋念佛的命,即便在禅门内修行了七八年,他俩还是满脑子的酒色财气。 所以,还不到二十岁,他们就待不住了…… 某晚,两人偷入藏经阁,各背下了半本“金刚腿”的秘笈,然后钻狗洞逃下山来。 可能有人会疑惑,这俩货为什么不直接把那本秘笈给偷出来、或者抄一份出来呢? 很简单,他们不敢。 这功夫,你们自己偷偷背下来练了也就罢了,只要你们以后别用它在江湖上胡作非为,导致有仇家来找少林来算账,那和尚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你们要是把秘笈直接给盗了出去、或抄一份出去、或是把自己学到的东西再去教给别人……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真当少林寺那么大慈大悲啊?你只要过了某条线,人家分分钟上门废你武功。 牛氏兄弟也不笨,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下了山之后,也并没有在江湖道上混——两人早就想好了,直接落草为寇,当山大王去。 凭他们那身本领,在山贼这行自是“无敌”般的存在。 短短几年,两人就靠着一身武艺荡平并收编了这过风坳一带所有的山寨,把那些山贼里的“精英”们都给汇聚到了他们金银寨里,还特意训练所有的喽啰都掌握了弓箭的用法;后勤方面,他们也做得不错,兵器粮草马匹都备得很充足;他们甚至还花了不少钱去打点了管理这片儿的官府衙门,让官面上也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发展到今天,这过风坳周边地区的百姓无人不知……甭管是谁,想从这过风坳借道,哪怕你是当差的,都得留下些“买路费”意思意思,普通人那就更别提了……谁身上财物至少给你拿去三分之一。 当然,只要你乖乖给了钱,他们也不会多为难你。 那劫色害命的事情呢,虽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事后干这些事的人无一例外都被牛氏兄弟送去官府给“办了”。 他俩的思路很清楚:想要在此长久地立足下去,就必须得用纪律来管住手下的人,那些连自己的下半身都管不住的、还有一冲动就要胡乱杀人的家伙,留着早晚会坏事……像这种人,送去给官府正合适。 县太爷把这些送上门来的山贼给宰了,既得了功绩,也平了民愤,又不影响他们从牛氏兄弟那里继续拿贿赂。 牛氏兄弟呢,送几个人头让官府交了差,顺带也清除了队伍中的毒瘤。 这,就叫双赢。 这,就叫“地下秩序”。 不合法,但某种角度上来说它是合理的。 在那个年头,若是没有这种灰色地带,百姓们反而会更苦;在牛氏兄弟来之前,这里小山寨林立的时候,过路的行人被劫,便不是“留下点买路钱”就能解决的了。 估计有人又会说了,那假如根本就不存在山贼,不是更好吗? 是,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假设就跟“假如不存在贪官”差不多,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了。 简而言之,自打双谐出江湖到现在,在他们遇到的各路山贼水寇之中,要论实力,目前还没有一支能和这金银寨相比的;即便是前文中出场过的那位“鹰城五环刀”、绿林道上“地”字头的梅家寨大当家梅赤阳,那买卖干得也不如牛氏兄弟来得大。 关键……这两兄弟还很机智,他们并没有去掺和江湖或绿林的事,只是在地方上搞搞官匪勾结,占山为王;因为将百姓安抚得还行,所以不管是江湖还是绿林也没有人来找他们的麻烦。 那今天,他们为什么又要主动去找双谐和雷不忌的麻烦呢? 那自是受了那汤绂的指使。 当然了,汤绂并不是让他们杀人,真要杀这三位的话,汤旗主早就自己动手了;再者,就算他真要牛氏兄弟杀人,后者也不会答应的——他俩要是敢随便杀江湖中人,他们还干什么山贼啊? 牛氏兄弟之所以会接这买卖呢,一是因为五灵教这次给的银子确实不少,二也是因为……这单买卖并不会弄出人命,只是要他们演场戏罢了。 ………… 未时二刻,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便在金银寨的“聚义厅”里坐下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帮当山贼的都特爱给自己山寨的议事大堂起这个名儿,仿佛每个寨子都能挑出个一百单八将似的。 不过那不是重点…… 此刻,孙黄二人的心中可谓虚得一逼。 在来这儿的路上,他俩就已察觉出这事儿有点不对劲了:按说这山贼抢劫,没必要把人带回寨子啊?抢了东西就得了呗,还把人给带回来干嘛?这三个大男人的,你们还想劫色不成? 况且,孙亦谐和雷不忌先前已经听那附近镇店的店小二说了,这金银寨的山贼只收过路费,一般情况下并不会害命的。 还有……方才那场埋伏,一看就经过精心准备,不但出动的人马众多,而且还由那二寨主“银脚大王”牛有银亲自带队;埋伏成功后,山贼们也没动孙黄雷三人的行李,甚至都没搜他们的身,只是将三人绳捆索绑,连人带行李给押送了回来。 这怎么看都不寻常,至少……不像是奔着财物来的样子。 在沉默中坐了片刻后,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那来者,和牛有银长得十分相似,只是双眼间的距离和鼻梁有些区别;这个脚踏金丝镶边快靴的男人,无疑就是这里的大寨主——金脚大王,牛有金。 “大哥。”牛有银见了哥哥,便上前打了招呼。 他们兄弟二人感情不错,牛有金扫了眼堂上坐着的三人,笑着扶了下弟弟的胳膊:“弟,辛苦了啊。” “嗨,小事儿。”牛有银笑道,“不就是抓几个……” “哎!”牛有金好似是感觉到弟弟要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词儿来了,赶紧在这个当口制止了他,“……客气点儿,人家是客人。” “呃?哦……哈哈哈,是是。”牛有银讪讪一笑,“大哥说的是,我差点儿给说秃噜了。” 他俩在门口说完这几句,那牛有金便转身走了几步,来到了三位俘虏的面前,抱拳拱手:“三位……”他一边说着,一边也观察着三人的表情,“在下牛有金,久闻三位少侠的大名,今日请三位来寨上做客,礼数不周,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哼……”黄东来听罢,冷笑一声,“牛寨主这‘请人’的方式,何止是礼数不周啊,简直是标新立异,让人叹为观止啊。” 对他这阴阳怪气的回应,牛有金也是早有心理准备,他从容一笑,应道:“呵呵……我们兄弟毕竟是落草之人,而三位都是在武林正道扬名的少侠,我若直接派个手下来请三位上门,想必你们也不会来不是?而我派来请你们的人若是多了,又可能引起三位的误会,到时候万一动起手来,双方又要伤了和气……所以,牛某才出此下策。” 他这话,乍一听还真有几分道理。 黄东来也不跟他争那个,眼下自己都给捆上了,还是问点实际的吧:“哦……那好,那我们现在不想来也来了,不知牛寨主能不能先给咱们松个绑呢?” “呵,应该的。”牛有金答应得倒是干脆,紧跟着他就朝外高声吼了句,“来人啊,给三位少侠松绑。” 他话音一落,就有三个山贼喽啰快步行了进来,过去解开了孙黄雷三人身上的绳子。 绳子是解开了,但黄东来他们也并没有轻举妄动。 牛有金也很清楚,对方不会乱来的——好歹这里也是金银寨的腹地,且不说他们这两个寨主的武功就不差,就说外边儿那好几百个全副武装的山贼也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今天真要动起手来,这三人绝不可能从这聚义厅中全身而退。 “嗯……却不知,二位寨主请我们来这儿,所为何事啊?”松绑后,黄东来也没跟对方道谢,因为这也是应该的。 “呵,也没什么大事儿。”牛有金说着话呢,就坐下了。 牛有银见哥哥坐了,他便也在一旁坐定。 “三位少侠在洛阳的事迹,如今已传遍天下,我两兄弟虽是久不涉足江湖,但也略有耳闻。”牛有金此时说的这些,就是早已准备好的套话了,其可信度并不重要,反正他就这么一说,对方也就这么一听,“因为对三位少侠的义举甚是佩服,所以我们一直都很想结交你们这三个朋友……”他顿了顿,“先前,我们收到风声,说三位正巧要途经我们这过风坳,于是我便想尽一下地主之谊,请三位上寨来招待一番,亲近亲近……呵,三位要是愿给我们这个面子呢,不妨就在此小住几日,只当交个朋友……” 这些话,孙黄二人都是当笑话听的,他们都知道对方根本还没说出真正的目的和核心内容。 按他俩的意思,完全可以先假意答应,然后慢慢和对方周旋。 但雷不忌可是把那些话都当真了,这小子耿啊,他怎么会愿意跟山贼为伍呢,所以他当时就是一拍桌子,用他那张张飞脸瞪着对方道:“那我们要是不给你这个面子呢?” 第四十九章 设局难成 雷不忌这回答,是牛氏兄弟所始料未及的。 按说他们双方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牛氏兄弟总体来说还是对他们以礼相待的,再加上现在的情势明显是对山贼这一方有利……这种状况下还跳起来叫板的人,要么就是精神洁癖,要么就是无脑的莽夫啊。 当然了,你要莽也可以,但牛氏兄弟这排好的剧本可就走不下去了。 人家汤旗主那计策定得不错—— 第一步:留三人住下,也不用多,一宿就行,但一定要把他们的房间安排在离牢房不是特别远的地方。 第二步:晚上大排筵宴,两位寨主在席间假装喝得烂醉,山寨的夜班守备也故意搞松懈一点。 第三步:让李绮瑜扮成一普通民女,捯饬得楚楚可怜的样子,趁夜深人静坐在牢房里哭,哭声自是要让那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第四步:把那三位引到牢房,由李绮瑜编个故事,就说自己是几天前途经此处被抓的大家闺秀,被逼着当压寨夫人,但她宁死不从,所以就被山贼们关了起来,还绝食断水,恳求三位来个“英雄救美”。 第五步:让他们仨在松懈的守备下成功救出李绮瑜,然后李绮瑜就找借口与他们同行,取得他们的信任,随后就看谁对她有好感,她就顺水推舟,等她和那几人建立起了一定的感情,再设法骗得顾其影的笔记。 总体来说呢……这也不是什么很复杂的计划,不过正因为不复杂,所以可行性颇高。 这个计划里需要金银寨的人配合的部分不多,也不难…… 但谁曾想,眼下这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就扯着蛋了。 汤绂哪能想到雷不忌会这么“不识时务”啊,这不要命吗? 但人家话都已经出口了,牛氏兄弟能当没听见吗?你们真当没听见,都被蹬鼻子上脸了还继续跟人客气,那反而可疑了啊。 “哼!”牛有银当时就冷哼一声,“小子,我大哥以礼相待,你可不要不识抬举……”言至此处,他看了看孙黄二人,从牙缝里又挤出一句,“你好歹问问你那两位哥哥……他们乐不乐意。” 他这话,已经算是在把雷不忌往回拽了,但凡情商正常点的人也听得懂,知道得在这儿借坡下驴。 可雷不忌呢,那是“呸”的一口唾沫就出去了。 呸完他还站了起来,瞪眼骂道:“问什么问!我两位哥哥侠肝义胆,嫉恶如仇,比之我来更甚十倍!他们岂会稀罕你们这帮匪类的招待?若真拿了你们的好处,那才是污了他们的一世英名!” 他是不知道,这会儿他那两位哥哥心里都在念叨:“妈个鸡啊,这小子这不找事儿吗?” 但表面上呢,双谐还是得硬着头皮接道:“不错,不忌说的……也是我们的意思。” 事已至此,那牛有金快速思量了一番,决定:算了,汤旗主那钱,咱不挣了,赶紧想个节骨眼儿把这三位送走,把汤旗主的定银给退回去,就当咱们倒霉呗。 而那汤绂呢……其实此刻他本人就在暗处监视着这里的情况;就连他也明白,以这种发展,他的计划肯定已经推进不下去了,所以汤绂也只能在暗处叹气,心说要算计这仨小子还真是难——有时他们过于精明,有时又过于愚蠢……实在是难以捉摸。 “好,好好好……”牛有金拿定主意后,连说了四个好,但那语气中明显是带着恼怒的,“既然三位如此不给面子,那我们也就不跟你们瞎客气了,咱来讲讲这过风坳的规矩吧。” “哦?什么规矩?”孙亦谐听得出来,这句话是撕破脸的信号,所以他当即试探道。 “很简单,留下你们身上一半的财物,你们就可以走了。”牛有金回道。 “呵……哈哈哈哈!”孙亦谐闻言,大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吗?”牛有银问道。 “我笑你们把拦路抢劫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孙亦谐道。 “拦路抢劫?”牛有金倒还是很镇定,他接道,“呵……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呢?照你这么说,那些个所谓的江湖恩怨,也不过是歹人械斗、杀人害命而已了……” “不错。”牛有银也应和道,“江湖有江湖规矩,我们有我们的规矩,谁有实力,谁就能定规矩!” “那是啊。”论诡辩,孙亦谐可不会输,“所以当今天下最有实力的那伙儿人,把自己定的规矩写成了一部叫《大朙律》的东西,我印象中,上面有一条是……‘犟盗罪,得财者,不分首从……皆斩’。” 或许有人会奇怪,大字不识的孙亦谐为什么能如此熟练地引用《大朙律》? 其实您仔细想想这是应该的,他身为杭州鱼市一霸,在鱼市场刀光剑影那么多年,和当地衙门打交道的次数可多了去了,这就跟久病成医一样,你经得官司多了,自然也就懂法了。 “哼……没想到,你居然跟我们说起王法来了。”牛有银闻言,冷哼道,“听这意思,你们还真如传闻那样……是锦衣卫的人?” 一旁的黄东来这时也笑了,他插嘴道:“那如果是,你们又打算如何?” “呃……”牛有银被这么一反问才意识到,他这个问题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意思。 假设双谐和雷不忌真是锦衣卫的人,那他们还真开罪不起,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金银寨了,洛阳正义门那种规模的组织人家都能给你踏平了。 “那按你们的意思,你们想怎么样?”还是牛有金机智,立刻转移了话题,把问题抛了回去。 “嗯……你们先等等。”孙亦谐说着,冲黄东来和雷不忌各使了个眼色。 方才还大义凛然的三人,这会儿突然像三个小地痞一样快速走到房间的一角来了仨“流氓蹲”,并勾肩搭背地开始小声商量…… 牛氏兄弟见了此景,脸上也是变颜变色,不知道这仨要搞什么幺蛾子。 不一会儿,他们三个商量好了,便又走回来。 孙亦谐先说道:“我们想了想,这事儿呢……多说无益,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要不然就各派一个人出来‘伸伸手’,切磋一下……” 黄东来接过话头:“若我们赢了呢,你们赔三匹马给我们,我们也不说别的,这就走;而若你们赢了呢,我们就按你们说的,把买路钱留下再走。” 雷不忌又道:“无论如何吧……这总好过咱们双方在此火并,杀个两败俱伤对吧?” 他们提的这主意,也确实不错。 对孙黄雷三人而言,不管比试的结果如何,他们仨都能活着离开这山寨,最坏的状况就是破点财。 而对金银寨的人来说呢,赢了那肯定是血赚——事实上,孙亦谐身上一半的钱,就比汤绂此前承诺给他们的报酬还多,只是牛氏兄弟不知道而已;即便是输了,也没什么,三匹马对这山寨来说不叫啥损失,面子层面嘛……两个山贼在比武切磋中输给武林中人,也并非很丢人的事。 当然,牛氏兄弟也不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他们也要商量一下。 或许是受了那三个逗逼的影响,牛有金牛有银不知怎么也走到角落里蹲下了。 “哥,这其中不会有诈吧?”牛有银脑子没哥哥快,所以他一般都是提问的那个。 “嗨……他们是武林正道,咱们才是山贼,这里又是我们的地盘儿,要使诈也是我们使啊。”牛有金道。 “嗯,这倒是。”牛有银点点头,“那……汤旗主那边怎么办?” “还能咋办?只能算了呗。”牛有金道,“他这会儿肯定也在暗地里瞧着这里呢,不会说什么的,反正弄成这样又不是咱的责任。” “哦。”牛有银道,“那咱就打呗,我们兄弟这么多年的苦练,难道还怕了这三个初出江湖的雏儿不成?打赢了多少也能捞点儿不是?” “你就知道捞点儿捞点儿。”牛有金微微皱眉,“咱又不是不做这单明天就要饿死了。” “啧……”牛有银撇了撇嘴,“哥……那么多弟兄,挖了一上午的坑,挖完坑又吃着风在树林里蹲着,这么兴师动众的一来一回……换平常十单买卖都做完了,你说这……最后要是都白忙活了,那多没劲啊。” “行行。”牛有金有些不耐烦地道,“那你自己上,随便挑一个跟他过过手,我就不上了。” “诶,好。”牛有银笑着点头,“你就瞧我的吧。” 话至此处,他俩算是商量完了,正要起身呢,牛有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言道:“诶?我们为什么要蹲地上讲话啊?这本来就是咱的地盘儿,咱为什么不到门口空地上去讲?” “这……”牛有银挠挠头,不知道该什么说啥,“……也是啊。” ………… 长话短说,未时还没过完呢,两帮人就在金银寨内的演武场上站定了。 金银寨这边,由二寨主牛有银出战,对战的对手是他自己挑的,这也算“主场优势”了吧。 那他挑的是谁呢?自然就是雷不忌了。 站在牛有银的角度上,黄东来肯定是第一个要排除的对手,毕竟那“黄门三绝”恶名昭彰,输赢事小,中毒事大。 剩下的孙亦谐和雷不忌呢……听传闻,他们一个是少年英雄会的第四,另一个是第八,那牛有银肯定会认为第八的比较好打一点。 再者,从面相上看,孙黄二人瞅着都是二十岁不到,唯有那雷不忌一张黑黝黝的张飞脸,看着跟牛氏兄弟差不多大;那些山贼喽啰都没什么见识,光看长相的话,他们就会以为自己的寨主艺高人胆大,选了个最猛的。 但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牛氏兄弟并没有想到,雷不忌还真就是这三人里最猛的。 且不说演武场这边的准备工作,先说另一边…… 此时,汤绂已来到了离演武场相当远的一处寨墙上。 李绮瑜也在这儿,她一身男装的打扮,见汤绂到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汤旗主,这发展好像跟计划中不太一样啊。” 以他们俩的眼功,即便是在这个距离上,一样能看清演武场那边的情况。 “唉……甭提了。”汤绂叹息道,“也不能怪那两位寨主,这仨小子实在是没法儿弄,我已经分不清他们到底是聪明还是傻了。” “呵,那倒不错。”李绮瑜笑道,“也省得我去收拾打扮了。”她顿了顿,接道,“其实啊,我还是那句话……直接把他们仨都抓起来,严刑拷问,或者用另外两人的性命威胁那黄东来,很可能也就成了。” “那他要是抄一份儿半真半假的秘方给你,怎么办?”汤绂道,“难道咱还把他送回总舵关起来,等把他给的方子全都验证出来了再放他走?” “有何不可呢?”李绮瑜反问道。 “那可是黄门唯一的少主……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人家黄门来找咱五灵教拼命,把那些没法儿用在武林正道上的、谁都不知道的毒物都给咱用上……”汤绂道,“那样事情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您要是一直弄不到这手记,还打算跟他们耗一辈子啊?”李绮瑜道。 “我这不一直在想法子吗?”汤绂边想边道,“要不然……咱跟上头说说,让他们派个能长线潜伏的女细作来,想办法接近并嫁给那黄东来,做好跟他过上十年八年的准备,反正哪天弄到了手记,哪天就让她回来。” “呵……”李绮瑜当时就是冷笑,“汤旗主说得可真轻巧,那我看还有个更好的法子……您也别惦记着从黄东来这边搞手记了,干脆,您一刀把自己给阉了,去宫里当个十年八年的太监,想办法把那手记的原稿给弄出来,反正哪天弄出来了,您就哪天回教。” 很显然,李绮瑜跟汤绂讲话时并不客气,毕竟她是玄武旗的人,而汤绂是白虎旗的,两人本就不是一条线上的。 和很多大门派一样,五灵教内也有派系斗争,从属于不同派系的人之间关系多半都不会很好,即便在合作时,也是明争暗斗。 “你……”汤绂本想发怒,但又一想,自己刚才用那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的话确实也不地道,所以又忍住了,“唉……罢了……”他顿了顿,接道,“武昌是‘幽影’的大本营,现在看来,他们此行无疑是奔着那里去的,我们姑且跟着他们到那儿,看他们是去干什么,再见机行事;若最后实在搞不到手记,那就算了吧……”话至此处,他又是长叹一声,“总之,这次本来也是我自作主张挑起这差事的,并不是教主给的任务,不成的话……我回去向教主请罪就是。” “好啊,汤旗主敢作敢当,绮瑜佩服。”这李绮瑜呛火也是有一手,虽然对外的时候她也算尽心尽力,但心里可是巴不得其他旗的人吃瘪了。 另一方面,就在他俩交谈之际,演武场上,那雷不忌和牛有银也要正式开打了。 第五十章 “演”武 牛有银的武功,并不算差。 前文说过,他和他哥哥牛有金的资质都还算可以,而且他们也并非是什么懒人;逃出少林后的这些年,两人虽未去涉足江湖,但练功的事儿他们可是没落下。 所谓“金脚大王”和“银脚大王”的称呼,也不是他们自己叫出来的,而是一些打这过风坳处过、自恃会些武功不想交钱、结果被牛氏兄弟给收拾了的江湖杂鱼给他们起的。 当然了,你要说牛有银真强到哪儿去吧……也没有,姑且算是个二流高手吧。 但“二流”终究只是个综合的评价,在打斗这件事情上,能左右胜负的要素是很多的:年龄、经验、体力、内力、战术、意志、运气、还有所学武功的高明与否……都可以模糊掉这种所谓“几流”的界限。 就拿前文举例——像孙亦谐这种人,竟然能在擂台上打赢柳逸空,简直就他妈离谱,但事实就是事实。 因此,雷不忌这场架,也并没有稳吃对手的说法。 “二寨主,让这黑厮瞧瞧你的厉害!” “二寨主英明神武,定是三两下就能收拾掉这小子!” 这还没开打呢,演武场周围那帮山贼喽啰就已经开始鼓噪了。 他们喊的那几句,也无非就是些拍自己老大马屁的废话,但凡有一个带头喊了,其他人就觉得自己不喊好像亏了一样。 对此,牛有银也没当回事儿,他也清楚,有些话听着是顺耳,但其实没屁用,你若将这种话当真了,反而会给自己增加压力。 “嗯?”就在牛有银跟手下们有说有笑的做着热身运动时,忽然,他注意到了一个情况…… 此刻,在擂台的另一侧,黄东来正在雷不忌的耳边说着什么悄悄话,而且一边说着,还一边朝着他这边指指点点的,并有意无意的露出了些许猥琐的笑容。 这一幕他要是没看见也就算了,但看见了,他心里可就得犯嘀咕了…… “怎么回事?他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这黄门的小子是暗器和使毒的行家,难道他准备在我跟雷不忌比武的时候做什么手脚?” 他正琢磨着呢,对面的雷不忌已和黄东来结束了交流,并大步流星地行到了这演武场中间的擂台上,冲着他来了句:“二寨主,我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嗯……”牛有银沉吟了一声,犹豫了两秒后,便也走了过去。 这一刻,现场的气氛越发火热起来,那些山贼喽啰们纷纷都在给二寨主呐喊助威,只有那牛有金站在台边默不作声,因为他明白……即便只是少年英雄会上的第八,也绝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请。”雷不忌抱拳拱手。 “请。”牛有银也回了一礼。 这场切磋没有裁判,两声“请”说完了,双方便算是开打。 他们交手的这个地方,说是“演武场”,实际上就是块比较大的空地,地面上撒着层黄沙,场地中间则用沙包和石块垒出一个圆形的范围,这便算是擂台了。 这种台有个好处,因为和地面没有高低差,所以也不存在“掉下台算输”的说法。 两人摆好架势后,都没有先动,似乎都想稍微观察试探一下对手。 然,他们还没动,黄东来倒是先动了。 他也没干嘛,就是在擂台边上随手捡起了一块垒放在那儿的石头,拿在手上玩儿似的轻轻抛了抛,同时还朝牛有银投去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牛有银本来就对他有所忌惮,一直用余光在注意他,如今他这动作一出来,牛有银登时变得十分紧张,在那一个短短的瞬间把注意力完全放到了黄东来的身上。 也就是在这一瞬,雷不忌抓准机会,垫步而上,冲着对方的肩膀就是一拳。 牛有银正站那儿分神呢,再加上雷不忌的出手奇快,就算他不分神都未必能闪过,于是他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肩上一痛,牛有银心里那火儿可就上来了,他一边暗骂那黄东来可恶,一边开始变式反击。 但见,他乘势将身体向着中拳的那一侧回旋起来,边卸掉攻击的力道,边在回转中朝后一仰,单手撑地,双脚横空。 霎时,牛有银的两条腿在半空挫出重重虚影,仿佛由二化四,掩出一片劲风。 这禅门的上乘武功,招式上大多都经过千锤百炼,很少会有破绽,以雷不忌的武学修为,想要用技巧破解这“金刚腿”还是有难度的,所以他只能正面硬撼。 可常言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按普通人的标准来说,腿的力量通常在拳的两倍以上,以拳对腿肯定是要吃亏的。 所以在这一轮对招之中,雷不忌虽是抢攻得手,但很快又被击退了回来。 “喝!”重整态势后,雷不忌轻喝一声,像是弹簧一般以腰部发力,将架势放低,重新杀上。 这一回,他用上了一式“八步赶蝉”的轻功步法,先虚晃一步,再接几次翻腾疾跃,接二连三地使出了几次假动作,随即再脚尖猛踏,缩地而至,看这阵势,他是要以贴身战来限制对方腿法的威力。 牛有银作为一个擅长腿上功夫的人,轻功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他见了这番阵仗,也不慌乱,先是脚跟发力,拔身后撤,不让对方把距离进一步拉近,随后又把另一只脚的脚尖朝下斜送,准备挑起地上的黄沙去蒙对方的眼。 不料,就在这关键时刻,在他视线与雷不忌的身影呈一条直线的那个方向上,黄东来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这个位置,牛有银就算想不注意都不行…… 所以他又“很巧的”刚好看到黄东来在那儿一脸阴笑地盯着他,并将手伸到衣襟里面去好似在掏什么东西。 “他是不是要用淬了毒的暗器来丢我?”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就闪过了牛有银的脑海,让他的动作为之一滞。 他这一顿,雷不忌便顺势近了身,成功抢到了他的身前。 雷家拳的招式,洗炼高效,又变化无穷,虚实不定,又绵绵不绝,一旦被这拳路撵上,接下来的打斗“间合”可就不是牛有银能决定的了。 当然,有一个万能的办法可以摆脱这种被“贴身缠打”的局面——用内力优势强行逼退对手。 可惜,牛有银可不是那自幼就修习禅门上乘内功的淳空小师父,他们牛氏兄弟都是俗家弟子出身,身上是中规中矩的外家内功底子,练不出什么花儿来。 于是,转眼之间,不忌便重夺优势,用那他那奥妙奇绝的拳式展开了猛攻,配合相应的步法,其整个人便如影随形般“沾”在了牛有银周身的半臂之距。 牛有银的腿法威力虽大,招式也不差,但在这种腿都伸不直的距离上他的攻击连一半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这使他很快便现了败相。 就在他自己都觉得快要不行了的时候,没想到…… “啊!” 雷不忌忽然像是触电一般,被牛有银在招架时随意扬起的一脚碰到后,大喊一声,空翻而起,“摔”出了两丈有余,落地时还一个踉跄,差点跪了。 这还没完,雷不忌勉强站定后,又突然神色一紧,拿手一捂自己的胸口,“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好!”见此情景,周围的山贼们顿时是一片欢呼;反正这帮杂鱼根本也看不懂这打斗中的门道,他们还以为真是牛有银一脚就破了雷不忌的连攻,还将对方踢成了重伤。 倒是牛有银一脸疑惑,心中暗道:“啥意思?我练成了?” 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因为他也明白,他能练成个毛啊?他这是金刚腿,又不是风神腿,怎么可能随便一踢有这效果? “不会吧……”这一刻,另一个念头闪过了牛有银的脑海,“难道是那姓黄的给自己人下了毒?想来个借刀杀人,利用我除掉他这个小弟?” 念及此处,牛有银后脊梁都凉了,他心说这江湖真是险恶啊,这帮武林正道的心怎么比咱们山贼还歹毒嘞? “你先等等!”眼看着雷不忌吐完了血还要冲过来,牛有银却是伸出手来喝止了对方。 而雷不忌也真“听话”,话音未落,他就停住了脚步,问道:“怎么啦?” “首先……”牛有银虚眼看着他,“你确定你还能打?” “能啊。”雷不忌说着,还朝地上啐了口嘴里的血沫子。 “哦……”牛有银说着,又看向了场边的黄东来,“那其次……那个……黄少侠,从刚才开始,你在那边又是抛石头,又是掏东西的,你是想干什么?” 黄东来对这问题早有准备,嚣张一笑,应道:“干嘛?我站在场外,玩玩石头,挠挠痒痒都不行啊?” “你这些动作很容易被误会成是要用暗器伤人啊!”牛有银高声道,“我看到了会分心!” “哎呀~你慌什么嘛?”这时,站在黄东来身边不远处的孙亦谐笑着插嘴道,“如果他真的拿什么‘毒爆弹’、‘夺命散’、‘断魂钉’之类的来丢你,事后自然会有人制裁他的……”言至此处,他一拍胸脯,“不说了,假如黄哥真的暗算你,到时候我保证会大义灭亲,亲自出来帮你主持公道。” “卧槽?”牛有银听罢,心中惊道,“你连他藏的暗器名字都报出来了是吧?等他丢出来,老子人都没了,你还主持个毛的公道?你小子莫非是想来个黄雀在后,干死自己的兄弟?” 要不咋说这牛有银只能当个二寨主呢,他这心思还是不够细啊,总是想到岔路上去。 还是那牛有金看事清楚,他在旁边琢磨了片刻……懂了。 “我说……诸位。”在弟弟说出更多多余的话之前,牛有金已快步走到他身旁,拿手拍住了他的肩膀,“不妨听我说两句……” 牛有银知道哥哥拍自己这一下的意思,所以他忍住了没有继续开口。 牛有金扫视了四周一圈,待那些喽啰们也都安静了下来,他才再度开口道:“此番切磋,大家也都看到了,这雷少侠呢……确是招式精妙,武艺不凡;而吾弟呢,因虚长几岁,功力更胜一筹,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他顿了顿,“再打下去,就算吾弟赢了,也有以大欺小之嫌……所以依我看,咱们就当这场是平手,不知三位少侠意下如何啊?” 这,就是双谐想要的结果。 他们之前在“聚义厅”里商量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一层了。 无论是方才黄东来的“场外施压”,还是雷不忌在眼瞅着要赢的情况下用拙劣的演技自己往回摔飞并“吐血”的戏码,都是在为这做铺垫。 事到如今,就算他们还要打,牛有银都不想打了,而“平手”这个结果,便是让大家都能下得来台的一种解决方案。 虽然牛有金此刻说的这几句话……意思里好像是再打下去他们一定会赢一样,但双谐自然明白这都是说给那些喽啰听的,不必当真。 不忌这回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这次他两位大哥已经事先跟他通过气,只要对方能主动提出平手,那不妨让他说点儿便宜话。 “好啊,我没意见。”雷不忌回答得很快。 牛有银自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一方面他比较听哥哥的话,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是有点虚对面那几个货,所以他便来了个顺水推舟,用一种好像是自己“让着对方”的口气道:“大哥你都这么说了,那平手便平手吧。” 至此,今儿这事儿基本算是解决了,这牛氏兄弟今天没有意气用事,也可以说是把路走宽了,若非如此,后来双谐再见他们时,也不会救他们两命,当然那又是后话了…… 眼下,牛有金得到弟弟的回应后,当即点了点头,朗声道:“好,既如此,来人呐……” “寨主,有何吩咐?”几名随身的小头目闻声立马来到寨主身边听命。 “去给三位少侠牵三匹好马来……。”牛有金可是一点儿都不心疼三匹马,他是巴不得赶紧送这三个家伙走。 “诶?大寨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没想到,孙亦谐竟还要搞事,“说好了我们赢了才给马的,怎么打平了也给啊?” 这牛有金心里话说啊:“你小子这是得了便宜非得再贱我一下啊?” 不过他还没想出该怎么回应呢,孙亦谐就接着道:“咱做人办事可不能理亏啊,既然大寨主你这么客气,那我们也意思意思好了……” 说罢,他就随手掏出了一锭银子,摆在了一个兵器架上。 这些钱,差不多,刚好够买三匹马的。 理儿上说呢,给这钱,既不算是他们被山贼给劫了,也不算是跟山贼交朋友。 谁也没驳了谁的面子,谁也不欠谁的恩情。 他们仨今天从这金银寨出去,到哪里都能说得清楚,不会落人口实。 “呵,好,好……够讲究。”到这会儿,牛有金是发自内心的有点想结交这三位少侠了,可惜他也明白,自己应该是不配,“来人啊,送三位少侠上马,出寨。” 第五十一章 遇袭 这牛氏兄弟做事,还是比较讲究的。 送走了双谐和雷不忌后,他们第一时间就去把五灵教给的定金给退了。 汤绂呢,也无话可说,因为今天这事儿他也都看见了,确实不是牛氏兄弟不尽力,而是目标并不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走,导致他安排的那场戏演不下去;再者,人家白忙活了一场,钱也是分文没拿,理儿上并不亏。 于是,汤绂也只能带着手下们客客气气地离开了金银寨。 另一方面,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他们仨呢,经过了今天这档子事儿,倒是因祸得福了。 你们想啊,山贼嘛,平日里还能有啥爱好?除了吃喝嫖赌,也就爱吹个牛逼了;尤其那些当喽啰的,三口黄汤下肚,这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 因此,不出三天,雷不忌和牛有银打成“平手”的段子就已传遍了周边各县。 再加上广大人民群众的添油加醋和艺术加工,当这故事传出二十里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鹰眼大战红发的那个味儿了。 另外,伴随着这个故事,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洛阳的“传说”也随之又被拿出来翻了一遍。 即便大伙儿也不是很相信故事里那些夸张的细节,但“三位少侠从金银寨中全身而退”这个结果是毋庸置疑的。 前文说过,金银寨在这一代的黑白两道那也算是有点地位的,因此,附近的山贼们听完这两段儿,无疑是脚都在抖啊…… 这几天,从信阳到武昌之间的这片地界,那各路的山大王们,全都给手底下的探子们下了命令——你们要是看到一个浓眉大眼、一个四条眉毛、和一个黑面环睛的人走在一起,千万别去招惹他们,也别在他们的面前抢劫别人,等他们过去了,再回来给我汇报。 就这样……孙黄雷三人上了山贼们的“白名单”。 原本贼寇林立的一段路,他们愣是很平安的混过去了。 孙亦谐还因此得意呢:“看到没有,哥让你们换上破衣服还是有用的吧?除了一开始稍微遇到点意外,后面就是一马平川。” 他哪儿知道,他们仨那三张脸的特征早就已经在附近传得妇孺皆知了,穿什么根本就无所谓。 就这样,又行了几日,随着三人翻过了一座凤凰山(说个题外话,查地图的时候发现我国至少有二十几座山被取名叫凤凰山),他们终于是走出了这片山岭,武昌也已近在咫尺。 这日黄昏,他们重回了大路,住进了一家官驿。 三人还是订了个比较大的套房,一间套着一间,当中打通,这样便不用分房。 是夜,他们也是早早睡了,因为第二天还要赶路。 不过,在他们的隔壁,有两个人,没有睡。 他们,一个叫莫织语,一个叫赵迢迢。 这两位又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呢?那就得从信阳说起了…… 那天晚上,孙、黄、雷他们下榻的客栈屋顶上一共来了四个人,赵迢迢和汤绂过了几招后就撤了,而莫织语和那暗处的“第四人”也都在汤绂的恐吓下撤退,并没有做什么。 但事后,莫织语琢磨了一下,既然那赵迢迢和自己目的相同,都是要找双谐的麻烦,那不如就去联合一下,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于是,她就开始追查赵迢迢。 别看莫织语的武功一般,但办事的能力可不差,靠着易容术和她的智谋,才一天半的功夫,她便锁定了赵迢迢的所在。 被对方找上门后,赵迢迢也不慌乱:其一,他和汤绂交手后受得伤并不算重,所以他不怕对方跟他动手;其二,他和汤绂一样,都知道那晚还有两个人在场,也知道其中一个就是眼前的莫织语。 莫织语也是开门见山,表示自己和双谐有些过节,想取他们的性命来扬名立万,问赵迢迢有没有兴趣和自己联手。 赵迢迢一听,心里差点儿没乐开了花。 因为赵迢迢本来就是受人所托才会来做这单杀人的买卖的,他最担心的就是事后这三家的人来报仇时,除了东厂和他的雇主宋老爷之外,还会把他也算进去。 这下可好,冒出个主动想顶缸的…… 赵迢迢想了想,假装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他还告诉莫织语:“不瞒你说,这三人此行身携巨款,我其实是受人所托来取钱的,你也别管是谁委托的我,现在我就跟你这么讲……我俩联手杀掉双谐和雷不忌后,我只要拿走我那三千两银票回去交差,他们身上剩下的其他财物全归你,我保证那些绝对不止三千两;至于杀掉他们之后的名声,也全归你,我一点都不要,就当是你单独杀的。” 莫织语一听,心说:这条件也太好了吧?我既报了仇,又扬了名,还能得那么多钱? 当然,她也不傻,稍微寻思一下她就有点儿回过味儿来了:“赵大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小妹我也不是刚出江湖的雏儿,你就直说……你是不是本来就不想担那杀人的名,所以听了我的话后,便把那‘杀了孙黄的名声’当顺水人情给我了?” “呵……莫姑娘还是机敏啊。”赵迢迢也知道否认没用,故答道,“不过,这样不也挺好吗,你我这是各取所需,不是吗?” “也是啊。”莫织语狡黠一笑,“本来就算没有你,我也打算自己动手的。”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我琢磨着啊,我这仇呢,报不报两可……可你那事儿,我看是不办不行,办了呢……又会有点难处。” 赵迢迢听得出来,对方这是在跟自己讨价还价,但他还是面带微笑,保持从容的神态应道:“那莫姑娘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这事儿嘛……确实可以照着赵大哥你刚才说的那样办。”莫织语回道,“只不过呢……事成之后,你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赵迢迢又思考了片刻,应道:“好,一言为定。” 这两位也算是一拍即合吧,自那天起,他们便联手行动了。 两人本是跟在孙亦谐他们的后头的,可没想到出了兰若寺那么一档子事儿,由于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差,让他俩走到那三人的前面去了。 那片儿,都是山岭之地,没有什么大路的说法,都是山路和小道,所以他们就算折返回去也很可能和三人再度错开,所他们干脆就继续往南走,一路来到了这里。 这个驿站,是从北面来的人要进武昌的必经之地,埋伏在这儿肯定没错。 这不,今晚,就让他们等到机会了。 眼下,五灵教的人正好都不在,因为那一行人马跟在双谐的后面,差着一天的路程呢;也就是说,汤绂不会再出来保护那三人。 再者,经过了金银寨那出,汤绂对于从黄东来身上套出手记的事已经不是特别期待、也不是那么有信心了,基本上已处于放弃的边缘;现在他也不过就是想跟过来看看双谐他们到武昌来究竟想干什么,如果有利可图就图,无利可图就看看情况,带点情报回去,那样也不算无功而返。 因此,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夜深人静,客栈里没人活动了,那莫织语便可跑到廊下捅破窗户纸,把迷烟朝套房里一放,稍等片刻后,她再和赵迢迢一同冲入房去,噗噗几刀,就能将那三位少侠搞定。 可惜,他们还是应了那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 ………… 子时三刻,莫赵二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准备动手。 赵迢迢这边还是换上了夜行的衣靠并蒙了面的,但莫织语却是保持着白天时的伪装没变——她看起来像个六十岁上下,身形伛偻的老妇人。 这一路上,莫织语和赵迢一直是扮演一对母子,在客栈里两人也都是分开订房,唯有到了这间驿站时,为了行动时方便,他们才只开了一间房。 赵迢迢自是可以在莫织语面前换衣服,但莫织语不可能在对方面前换:一来她是女人不方便,二来可能会暴露她易容术的秘密,所以她干脆也不换了。 谁知,赵迢迢刚换好了衣服,莫织语也是刚把迷烟和火绳塞进一根竹管,两人做完准备还没出房门呢……外边儿就出幺蛾子了。 那黑暗中……有动静。 人的动静。 很多人的动静。 赵迢迢的耳功在莫织语之上,他来到门后仔细聆听,同时给莫织语打着手势,告诉他一共有几个人。 “一、二、三……”借着屋外投射进来的微弱月光,莫织语看着赵迢迢用手指比划,并很快就数到了十。 这十人,也不全是在客栈内部,屋顶上也有。 从他们站的位置判断,毫无疑问……又是奔着孙黄雷三人去的。 那莫织语那心里话说啊:“这仨小子的仇人也太多了吧?我就寻个仇有那么难吗?” 赵迢迢那边,也在犯嘀咕:“嗯……看这架势,这帮人八成也是来杀他们的;若真杀成了,倒是好事,这三条人命便不会算到我头上来,而从这伙杀手身上拿回三千两银子,反而要更简单些……只是……万一他们杀不成,还打草惊蛇,那就是坏了我们的事儿啊。” 他这儿正算着账呢,忽听外边儿就是一声暴喝:“跟我杀!” 就这声吼,差点儿没让赵迢迢吐出口血来。 赵迢迢当即在心中暗骂:“完了,全完了……这肯定是一帮杂鱼啊,而且这带头的怕不是个弱智吧?你喊什么喊呀?直接踹开门冲去进砍不行吗?你喊这一嗓子岂不是提前暴露了自己吗?” 现实中情况也和他预料得一样,那喊声一起啊,房中的三人也都从睡梦中惊醒了。 吼声未尽,那十名杀手便是破门的破门,破窗的破窗,还有直接踏碎屋顶冲下来的,转眼间十人已全部涌入了那三间套房之中。 但也就是这一转眼的功夫,雷不忌已经跳起来摆开了架势,冲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名杀手当胸就是一拳,打得那兄弟一口老血喷在了蒙面的黑布上,整个人都像是风中的擦屁股纸一般在半空回旋了一圈半,bia唧就趴地上了。 黄东来和孙亦谐的反应比雷不忌慢一线,但也都及时做出了应对,他们一个甩出暗器,一个则像是变戏法儿般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三叉戟来一扫,也是瞬间就干掉了两名杀手。 不过,形势对他们来说依然有点不利,毕竟这室内狭窄、无处可逃,他们被七名手持兵刃的蒙面杀手包围着,对方夹攻过来他们可不好应付。 与此同时,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赵迢迢和莫织语也都在密切关注着这边的动向,时机合适的话,他们也打算随时出手,来个黄雀在后。 乓乓乓—— 果然,那些杀手也知道充分利用人数和地形优势,下一秒便有三把刀齐刷刷劈向了孙亦谐。 孙亦谐持戟一架,虽是挡住了那兵刃的锋锐,但凭他可无法同时顶住三个人的力道,格挡后两秒不到他就被刀力压得单膝跪地。 一名杀手见状冷笑,当即接了一式横刀探扫,想取孙亦谐的项上人头。 好在黄东来及时发现,一掌扛住正在攻击自己的那人,另一手翻腕一抖,打出一枚暗器,袭向了那名正在攻击孙亦谐的杀手。 黄东来的暗器功夫确实不错,在这只能靠月光辨物的环境中,他的暗器依然精准地击中了那名杀手正在挥舞的刀面,偏折了后者的刀路,让那刀锋擦着孙哥的头发过去了。 而雷不忌呢,此时则在两名杀手的夹攻之下应接不暇,也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别看方才他们三人各自秒杀了一名杀手,但其实那是他们靠着提前听到的吼声反抢先机,打了对方一个立足未稳,眼下真打起来,这些杀手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些人说是“杂鱼”,但武功也不是那种一触即溃的水准,尤其他们中的那个带头的,其功力颇高,招式也非等闲。 此刻,就是这个带头的和另一人在夹击着雷不忌,而在这种二对一的情况下,雷不忌其实是落了下风的。 就在三位少侠渐渐被逼入危机中时,突然,异变又生! 啪——哗啦啦—— 木碎声起,刀芒抖现。 但见一人,竟从楼下的房间破“地”而出,还未站定,其腰间佩刀已弹鞘一扫。 那一记回旋,在清冷的月光下留下一道光弧,瞬间便割开了围攻孙亦谐的那三名杀手的后腰。 第五十二章 冉凌 这忽然杀出的援兵,不止是让那些杀手们惊讶,同时也让孙、黄、雷三人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这人……他们也不认识。 不过从其身上穿的衣服和佩刀来看,这俨然是一名锦衣卫。 嘶嘤—— 刀锋斩,刃风吟。 就在众人都在因这不速之客的闯入而愣神的当口,此人回身展式,又是一刀,其出手如鹰撮霆击,收刀似飞燕还巢。 晃眼之间,他又割裂了一名正在攻击黄东来的杀手的侧颈。 “走!”眼瞅着情况不妙,那个杀手头目赶紧低喝一声,招呼还活着的几人和他一起跑路。 这帮杀手也是颇有效率,他们的头儿话音未落,他们就纷纷寻着最近的出口,踏步飞身往外窜去。 雷不忌见对方要跑,还想跳窗出去追赶,却被那名锦衣卫给伸手拦住,后者还劝道:“雷少侠,穷寇莫追,万一他们还有同伙在外面接应,你这样追出去或有危险。” 雷不忌闻言,顿住脚步,转头打量了对方一番。 但见,此人四十岁上下,身高中等,身形矫健,长了一张国字脸,那面相虽不算英俊,但却带着几分老大哥一般的亲切感,算是那种让人看着很舒服的长相。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雷不忌说话还是比较直,这两句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刚说完,对方还没来得及回应呢,孙亦谐就高声插嘴道:“嘿!怎么说话的呢?哥哥们教你的都忘啦?” 雷不忌被孙哥这么一提醒,他再一回忆……便想起来了——遇到这种情况得先装孙子,跟人客气客气,这才方便套话。 于是,雷不忌赶紧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抱拳拱手,再道:“呃……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助,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又为何会知晓小弟我的名讳呢?” “哎~这就对了嘛。”孙亦谐说着,还拍了拍不忌的肩膀。 那名锦衣卫也没就他们的对话多说什么,只是回了一礼,用严肃的口气回道:“在下冉凌,乃本地锦衣卫百户所的总旗,今夜奉命在此接应三位少侠。” “哦~原来是冉大哥,失敬失敬……”这孙亦谐和黄东来怎么跟他客套的,咱就不往细里讲了。 而他们在说那些废话的同时呢,还顺带着检查了一下地上的那几具尸体,以防万一有人是装死。 对于他们的这份谨慎,冉凌也是感到颇为惊讶,因为据他所知,这几位都才十七岁左右,而且是刚出江湖不久,纵然他们已在洛阳留下了一些事迹,但这个年龄的人能有这种“补刀”意识其实是不太正常的。 “对了,冉大哥,你说自己是‘奉命’而来,却不知这命令是谁下的啊?”寒暄完了,黄东来就顺着那客客气气的语气,冷不丁抛出了一个试探性的问题来。 孙黄二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此行的“具体任务”,除了他俩之外,就只有云释离和水寒衣知道;其他人……包括雷不忌都不知晓。 当初商议此事时,云释离和水寒衣还曾说过,为了让这个任务能顺利完成,他们即使是对锦衣卫的同僚,也会采取“另一套说辞”,所以,眼下黄东来的这个问题很关键,如果冉凌的答案和云水二人那“另一套说辞”对不上,这人可能就有问题。 “当然是我们百户大人下的。”另一边,冉凌回答得也是很快,“本卫所半月前就已接到上峰的命令,要我们静候三位少侠前来,待你们赶赴武昌后,便全力协助三位一同清剿‘幽影’之余党;我们算着日程,三位这几日应该就要到,而这个驿馆,是北来的旅客必经之处,幽影的杀手如果要埋伏你们,多半会在此地下手,所以,三天前,在下就已在此暗中蛰伏,以便见机行事。” 他的话,和云释离、水寒衣的“另一套说辞”确实是一致的,都对得上。 因此,听到这儿,双谐也都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黄东来点点头,“那还真是辛苦冉大哥了。” “哎。”冉凌摆了摆手,“冉某只是在尽职责罢了,谈何辛苦?三位少侠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助我锦衣卫扫除恶党,这般侠义之为,才是让人佩服。” 这话呢,孙哥和黄哥都挺爱听的,所以他们打算再装装蒜,让对方多夸几句。 没想到,这冉凌也就吹了这么一句,说完之后他立即话锋一转:“不过,此地人多眼杂,恐隔墙有耳,三位还是先随我回百户所去,再做计较。” 当他说到“隔墙有耳”这四个字的时候,隔壁的赵迢迢和莫织语可都是头皮一麻,生怕自己已经暴露了。 还好,他们似乎并没有被发现…… 很快,冉凌就带着孙、黄、雷三人出了驿馆,四人各自上马,就奔着武昌城去了。 因为这个驿馆本来就是“官驿”,冉凌也是官面上的人,所以即便是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们也只是稍微解释几句就可以走了。 而到了城门口呢,他们也不用担心三更半夜的别人不放行——毕竟有本地的总旗大人在,不怕叫不开城门。 长话短说,凌晨时分,三人就跟着冉凌到了百户所,冉凌给他们安排好了暂住的地方,他们便暂且歇了。 或许是因为百户所这地方给人感觉很安全,这夜,他们仨睡得特别踏实,一直就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吃过午饭后,三人便去面见了本地的百户大人。 这位百户姓庄名力,是个关系户;这个卫所里谁都知道,论武功论才干,他都不如冉凌,但偏偏庄力他们家跟某位朝中大员沾亲带故,所以这百户的位子还是得留给他来坐。 当然了,这庄力也不算什么刁恶之人,他就只是无才,德行倒还可以。 他既不会为难下属,也不会逞能争功;反正有事儿呢,他就交给手底下有能耐的人去办,办好了该赏就赏,办砸了他也不会帮你背锅……总之,他办不了什么事,但同时,他也不会给你添乱。 看到这里,我相信很多人都已经感动得流出了热泪,并在心中感叹——这样的好领导,哪里去找? 那自然……是只有里才有了。 言归正传…… 由于庄力是个“无为”的领导,所以孙黄雷三人去见他,也就是跟他打个招呼、拜个码头而已,接下来的事,他们还是得跟着那冉凌一块儿办。 这卫所里的锦衣卫们,也都乐意听冉凌的,因为这位冉总旗确实是有能耐。 他不但武功高强、刀法出众,而且办事周到、心思缜密,其刑侦能力亦是一流;再加上他平日里既不贪财、也不好色,从不仗势欺人,对众兄弟也是慷慨仁义……因此,在这武昌地界,他冉凌的人望,远在那庄力之上。 而更关键的是,他这人还没什么野心。 要是换作别人具备冉凌这样的才干,怕是早就千方百计都要把庄力给弄下来、自己上位了,但冉凌却不这样,他甚至还曾把一个怂恿他这样干的人当场打了个半死,并警告对方从今以后做人小心一点。 像这么正气又仁义的一个人,同僚们自是都把他当亲大哥一样敬重。 就连那雷不忌,也是很快就为那冉凌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才接触不久,就对其十分信任。 然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却只是表面跟对方交好,心底里呢……都本能的有点抗拒这人。 你要问为什么?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事实依据,他们的动机,跟当初怀疑沈幽然时一样;有道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双谐以己度人,就觉着……这人的人设这么完美,一定有问题。 一个人的高尚或纯真,必定是由相应的环境造就的。 淳空小和尚这种自幼在寺庙里由得道高僧抚养长大的孩子,他高尚,是正常的。 雷不忌这种在深山老林由归隐山林的高人父亲带大的孩子,他天真,也是正常的。 但你冉凌这样一个人…… 一个红尘中打滚、官场里谋生、刀口上舔血的锦衣卫。 若说你没有**,没有缺点,仁义礼智信你全占……这不可能。 你必定是有着某种更大的理想或期愿,这才能让你压抑住那些世俗的**,让你维持住这完美的人设。 当然,那理想是什么,双谐暂时也不知道,他们能做的,就是先防你一手再说…… ………… 话分两头,我们将时间稍稍倒退,再说回那赵迢迢和莫织语。 昨夜,那四位离开驿馆后不久,赵莫二人便起了争执。 其原因是……赵迢迢打退堂鼓了。 “你说什么?”莫织语的语气很不善,可说是怒意昭然。 “你不是听见了吗?”赵迢迢又把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放弃了,你要动手自己去吧,我俩的合作到此为止,我也不必欠你什么人情了。” “你这是要出尔反尔?”莫织语怒道。 “呵……笑话。”赵迢迢笑道,“说好了事成之后算我欠你个人情,但眼下还没动手呢,我不干了还不行吗?难道这样也算欠你的?” 莫织语也知道对方说得有理,故而转移话题道:“那你为何突然就放弃了?” “很简单……我算了笔账,觉得这买卖不值得。”赵迢迢道。 他这是实话,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原本他杀人夺银后,自己不但能净挣五百两银子,还能借着宋老爷的势力搭上东厂那条线,若事情办得妥当,事后孙、黄、雷三家、以及他们背后的锦衣卫势力来寻仇,也未必会找上他,而是会去找宋老爷和东厂。 但方才,“听”过了冉凌的刀法后,他改变主意了。 赵迢迢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把握能稳胜冉凌。 是的,冉总旗的刀法,就是这个水准——纵然是绿林道上的“剑客级”高手,光听见他出刀,就觉着发憷。 说得再直白些,赵迢迢若执意把这买卖做下去,说不定会死……而且他这死,是白死,他死后姓宋的和东厂可不会承认跟他有任何关系,更不会来为他报仇。 即便是把买卖做成了,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要是落下个残疾或是内伤什么的,宋家和东厂一样不会对他负责。 当然了,他也可以继续等着,等到那三位少侠离开武昌后再动手,但那时是什么形势,又不好说了。 赵迢迢权衡一番,干脆,算了吧。 他也不用回去交差,反正他又没拿人家定金什么的,直接给宋老爷写封信,就说自己能力有限,这事儿办不了,后会无期……也就得了。 说到底,这是宋老爷和孙黄雷三人之间的过节,跟他又没关系,他就是撂挑子了,对方也不至于转而来追杀他,最多再去请别人动手嘛。 他就当白忙活一场,往后再去别处讨生活便是。 但莫织语可不理解他,也不知道这背后的许多内情,她可是颇为不爽:“呵……看来你是怕了啊?”这会儿,她又用起了激将法,“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无影剑’,竟会怕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 “对啊,我就是怕了。”不料,赵迢迢根本不吃这套;他这人啊,现实得很,脑子清楚,脸皮也厚,若无其事就回道,“还是姑奶奶你胆子大,想杀谁就杀谁,反正靠着易容术你也不怕寻仇的,我可不如你……赵某甘拜下风,自觉不配与你为伍,我现在就走。” 他还真是说走就走,也不等对方再接话,跳窗户就跑了。 莫织语也是无语了,当然她也不至于再去追对方,反正她本来也是在单干,而且她也不着急,她可以等,一直等到有恰当的时机再下手,所以有没有赵迢迢帮忙,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她正这么想着呢,忽然,只听的“笃笃”两声,房外有人敲门。 莫织语当即戒备起来,用她那伪装出的老妪嗓音应道:“谁啊?” “是我,小二。”门外传来的确实是店小二的声音。 “什么事啊?这大半夜的……从刚才起隔壁就吵吵嚷嚷的,现在咋还敲上门了呢?”莫织语装得还挺像,好似不知道隔壁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般。 “客官,刚才隔壁出了点儿事,现在有几位军爷要逐一查房问话,您给开下门呗。”小二回道。 对方说话的口气还算客气,说的内容,也很合理;本来这里就是官驿嘛,多少都有些官兵驻留,出了刚才那样事情,这些人总不可能继续睡大觉吧,哪怕是走走形式,他们也得来查看一下。 好在莫织语也没换夜行衣,她匆忙收拾了一下房里那些不该有的东西,便来到门前,慢悠悠地开门:“唉……这大半夜的,还来折腾我这老婆子……” 她这头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呢,那半开的门外,便有一把钢刀突然探出,在她的身上捅了个对穿。 这看似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刀,但其实入刀的位置和角度都非常精准,那宽大的刀身透胸而过之际,既割断了支气管,也撕裂了心脏。 对这突兀的一刀,莫织语毫无准备、猝不及防,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大意而死在这样一种情形下。 濒死之际,莫织语瞪大了双眼,想看清杀自己的人是谁。 可出刀之人站在门外的阴影中,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一直等到莫织语断了气,他才抽刀回手,用低沉的嗓音、冷漠的语气对自己身旁的店小二道:“收拾一下。” “是,大人。”那小二毕恭毕敬的应了声,并低下头,抱拳相送。 直到那位“大人”走远了,小二才斜着扫了一眼地上莫织语的尸体,然后回头冲走廊尽头两个早已在待命的官差打了个手势。那两人得令,便拿起准备好的草席过来,把莫织语的尸体给卷了,趁着夜色扔野地里去了。 第五十三章 茶铺 午后,曲辛像往常一样,在茶铺的柜上坐着发呆。 他的面前,摆的不是茶,而是水。 有句话叫“卖盐的喝淡汤,编草席的睡光床”,曲辛这个茶铺掌柜也算是应了这话——他每天喝的都是没加半点茶叶的白开水。 水的滋味,是很寡淡的,得配上些“话佐料儿”才有味儿。 而曲辛的开的这个茶铺,正是一个让人串闲话的地方。 曲辛此人,今年刚好四十岁,无论身高还是长相看着都很普通,即便是这茶铺的熟客们对他这掌柜也没有太深的印象,因为平日里负责招呼客人的都是店伙计,而他则只是坐在那儿,跟个吉祥物似的。 没有人去留意他,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茶铺老板,竟会是“幽影”这个组织的三号人物。 武昌,乃是大朙最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之一,幽影作为一个以收集和交换情报为主的组织,会把大本营设在这里,也是顺理成章的。 而顾其影不在的时候,全权代他管理着这个组织的人,正是曲辛。 这曲辛的武功呢,自是不如顾其影的,也不如年纪比他还小的沈幽然,甚至可能连组织中的部分杀手都比他强……但偏偏就是他,稳坐在这第三把交椅之上。 他仰仗的,有两点:其一,出色的后勤调度能力;其二,顾其影的信任和器重。 当然了,这“信任”也只是相对而言。 顾其影“真正信任”的人只有沈幽然一个,至于其他人嘛……再怎么信任,也免不了被他种蛊。 曲辛,也不例外。 不过,他中的蛊和其他人的并不相同——幽影的成员,根据级别的高低,被种下的蛊也会有差异;像曲辛这种级别的人,其身上的蛊发作的间隔期会很长,这既是表示顾其影对他的“信任”,也是为了便于他在一个远离顾其影的地方长期自主行事。 另外,曲辛的手里,还掌握着所有级别在他之下的人的续蛊配方;请注意,是“续蛊”的方子,不是“解蛊”的,也就是说这药的作用是缓解蛊的下一次发作,而不是把蛊彻底清除。 不得不说,顾其影想出的这套体系还真管用……正因为这套体系的存在,即使是在他“死了”之后,组织也没有分崩离析。 洛阳事发后,曲辛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指挥权,并照常维持着幽影的运转。 这段日子以来,幽影的各级成员们除了继续收集江湖、民间和朝野的各种情报外,还多了个重点任务:盯住黄东来,设法从他身上搞到尊主大人的手记。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看官也都明白了……那晚在信阳的客栈屋顶上,于暗处潜伏着的“第四人”,正是幽影的一名探子。 而昨夜在驿馆的那场埋伏,也是幽影所为;那个带领着九名杀手一同杀进去的杀手头目,正是曲辛本人。 然而,这曲辛终究是在“坐着的岗位”上待太久了,他在前线带队指挥的表现实不咋地,昨晚他冲进屋时那声傻呵呵的“跟我杀”连他的部下们都想吐槽。 本来他昨晚下的命令是:除了黄东来必须要活捉之外,其余两人死活都行,具体看他们反抗得激烈不激烈。 结果,他那嗓子一喊,不激烈也激烈了…… 若是没他那声吼,说不定弟兄们冲进去之后快速把刀往三人脖子上一架,事情就搞定了,打都不用打就能活捉三人。可现在呢,去了十个,最后只出来三个,整整七个兄弟交代在了那里,且这七人的武功也都不算弱。 虽然也可以说,由于冉凌这名高手的闯入,他们再怎么应变都是会失败的,但若没有他这种傻逼行为,至少也能少死几个人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惜,并不会有人把这些话说出来。 这也是顾其影这套“蛊控体系”的弊端——没人敢得罪自己的上级。 但无论如何,昨晚的挫败,显然还是让组织内部对曲辛的指挥能力产生了质疑;面对这些敢怒不敢言的部下们,曲辛也是很有压力的…… 因为那帮人也都不傻,他们都明白:搞不到尊主的手记,最伤的人可不是咱们,而是你曲辛。 咱们的蛊虽是解不了,但好歹可以“续蛊”维持着,但你曲辛的蛊要怎么缓解,只有尊主大人才知道;如今尊主已经不在了,等你的蛊到了发作期,要是还没搞到手记,那你可就遭重了。 眼下,曲辛坐在这儿,看似是发呆,实际上就是在琢磨这事儿呢。 也就在这时,几道熟悉的身影,经过了他的眼前…… “唷,四位爷,来啦,来来,里边儿请,这儿有座。”店里的伙计一边招呼着,一边就把冉凌、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四人都领到了一张空桌边。 此刻的冉凌,穿得自然是便服,他要是穿身锦衣卫的行头过来,非把这一屋子客人都给吓跑了不成。 孙、黄、雷三人也都换上了平常的服装,不再穿那破破烂烂的伪装了。 “挑好茶上,再来几盘儿干果点心。”冉凌坐下的同时,便随口向伙计吩咐道。 “诶~好嘞!”那伙计应了一声,就扭头忙活去了。 他还没走远呢,雷不忌便小声对冉凌道:“冉大哥,不是说带我们查案吗?怎么跑这儿喝茶来了?” 冉凌闻言,看了雷不忌一眼,不紧不慢地答道:“在这儿喝茶,就是查案。” “啊?”雷不忌听不明白。 不过孙亦谐和黄东来是明白的。 “冉大哥的意思是……在这里可以收集到情报?”黄东来轻声接道。 “不错。”冉凌也稍稍压低了嗓门儿,回道,“城里就属这间茶铺的生意好,这儿的伙计和熟客也都爱串闲话……昨夜驿馆出了那么大的事,今天在这儿肯定会有人说起,我们不妨在这里坐上半天,听听他们能嚼出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东西来……应该能有所收获。” 他们低声说的这几句,可是句句都没逃出曲辛的耳朵——人家用耳功听着呢。 可能是担心掌柜的“发呆”太入神,没有注意到这几位的出现,店里的另一名伙计这时还特意走到曲辛身旁,小声道:“掌柜的,您看……” 曲辛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下一秒,曲辛不由分说,立马在柜台下朝这伙计打了个手势,那意思也很简单:往茶里下药。 第五十四章 一网打尽 幽影的人,是想要黄东来活着的,所以不能给他下致死的药。 同一桌有四个人一起喝茶,要用一壶茶让一个活、三个死……这种下毒的技术,黄门可能会有,但幽影嘛,就连顾其影本人都不行。 因此,这茶铺后厨给黄东来他们下的,是“活药”,不是“死药”。 当然,他们也明白,想要用药制住这几人,并不容易。 且不说黄东来这种武林顶尖用毒世家的少主,就算是那冉凌,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因此,幽影的人,给他们用了一种相当高级的秘药——“朝露”。 顾名思义,此毒无色无臭无味,形同朝露;只需在一壶茶中加入少少的几滴,便能让喝下这茶的人在一定时间内出现“平衡感错乱”的症状。 那么这种症状具体会让人怎样呢? 其实你要是闭上眼睛躺着不动,就还好。 但你若是想动……哪怕你只想睁着眼睛维持站立的状态,也会感到天旋地转,并很快摔倒在地。 要形容的话,中了这种毒的人,就好比是大脑在高强度地体验云霄飞车,但身体并未没跟上。 而且这“朝露”也没有什么解药,因为其药效在半个时辰后便会自行消退,你只要熬过这半个时辰就行了;只是,在中毒的这半个时辰内,中毒者势必会变成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废物。 当然了,理论上来说,如果你的武功高到“仅仅是躺在地上胡乱出招也能让别人近不了身”,且你的体力和内力足够你这样折腾半个时辰以上……那你确实也不怕这毒。 可惜,眼下黄东来他们四个,都没到那个实力呢。 因此,他们四个稍微喝了一会儿茶后,孙亦谐第一个就倒了下去。 “不好!”孙哥的平衡感是乱了,但智力可没乱,他倒地的瞬间就喊出声来,“茶里有毒!” 他这一喊,黄东来、雷不忌和冉凌都跟炸了毛似的,噌噌噌就站了起来。 谁知,这不站便罢,一站呐……那三人身上的毒性也都加速发作,让他们突感一阵头晕。 转眼功夫,他们四个全都踉跄倒地,想支撑着身体爬起来都不行。 周围的茶客们也都傻眼啦,心说这是什么情况啊?这光天化日的,难道又有什么江湖仇杀?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咋回事儿呢,这茶铺里的伙计们便纷纷从后厨涌了出来,且一个个儿的全都抄着兵刃…… 这帮茶铺的人啊……或者说这帮幽影的人,其实在下药的时候就已明白,今儿这茶铺也算开到头儿了;不过他们也并不在乎这个,因为若能逮住黄东来再捎带上一个锦衣卫的冉凌,损失这么一个据点也不叫事儿。 于是,桌边那四人刚倒地,这些幽影的成员们就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他们甚至都不用自己主动去驱散群众——大朙朝的百姓对这些江湖事可是太熟悉了,那“仓啷啷”的钢刀出鞘声一起,周围喝茶的老百姓就全都跑了,没有一个留下茶钱的…… 坐在柜台后的曲辛这时也动了起来,他眼看那些无关人等都跑出去了,便顺势一抬手,拉动了一个藏在柜下的机关。 这机关一动,茶铺那店门的上面便呼一声掉下一卷厚实的布帘来,将店内和店外就这么阻隔开,只一瞬间,便成了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同一时刻,十几把刀剑,已然抵在了地上那四人的身体各处。 幽影的这些人根本也不需要说什么“别动”,因为那四位用自己的身体就能感受到这一讯息。 “此地不宜久留,快把他们都捆起来,堵上嘴,从后门走,有什么事带回‘巢’里再说。”曲辛早已想好了活捉四人之后该如何行事,所以他立刻下达了这个命令。 几分钟后,茶铺前门外大街上的行人们还在冲着那布帘子指指点点呢,后门那儿,黄东来他们四个已经被五花大绑并装在麻袋里扛走了。 等到这里的事传到衙门口,然后衙门口的差人过来挑开那帘儿时,这茶铺内早已是人去楼空。 ………… 黄东来头上的麻袋和嘴里的破布被人拿掉的时候,那“朝露”的药性差不多也过去了。 重见光明的他当即就定睛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处在一间茅草屋中;而孙亦谐、雷不忌和冉凌三人也都在他身边不远处,他们仨显然也是刚被摘了麻袋。 虽然他们四位这会儿都已经恢复了平衡感,但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其一,他们的手脚和躯干都还被绳索严严实实的捆着呢,即便是四人中内功最深厚的冉凌要以内劲直接崩断身上的绳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另外三人就甭提了。 其次,他们的身后还各站着一名手持兵刃的幽影成员,随时准备着应付他们的异动;也就是说,即便他们中有人能挣开绳子,也很可能在还没完成这个动作时就被一刀拿下。 其三,根据刚才被搬动到这儿所花去的时间推断,此地很可能是在城外,而根据那掌柜的所说的话来看,这地儿八成就是这伙人的“老巢”……鬼知道这茅草屋外面还有多少敌人的人马?哪怕他们能搞定屋内这些人,也未必能活着逃离此地。 “黄少侠,孙少侠,雷少侠……”待那四人头上的麻袋都摘了,在他们几米开外的一张凳子上坐着的曲辛,也开口了,“你们三位,可让我好等啊……”他说着,又瞥了冉凌一眼,“若非冉总旗突然杀出来搅局,昨夜我就将你们请到这里来了,呵……不过,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谁又能想到……你们今天居然会自己送上门来,这还真是老天有眼。” 他话音未落,那冉凌就怒道:“我呸!你们这帮幽影的贼党,冉某竟会一时大意落到了你们的手里……当真是苍天无眼!”他说到这儿,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三位少年,“只可叹……连累了这三位少侠和我一同被抓。”他又摇了摇头,再瞪向曲辛,“有本事你就放开我,我一个人对你们全部!” “哦?”曲辛听了这话,想了想,既没生气,也没接对方的茬儿,反而问道,“冉总旗……打我俩见面到现在,我可是从没说过我们是什么人啊,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们是幽影的人呢?” 冉凌态度没变,还是很恶劣:“废话!你自己都已承认昨夜在驿馆偷袭三位少侠的人就是你们,冉某追查幽影多年,你们幽影的杀手用的武功路数我会识不出来吗?” “嗯……”曲辛点点头,“原来如此。”说罢,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再道,“不过,冉总旗武功高强,只怕解开了你,我们会有点儿应付不来啊……只能再委屈你一下了。” “哼……”冉凌冷哼一声,用鄙夷的口吻骂道,“鼠辈……” 曲辛也不再理他,而是又看向了黄东来,言道:“黄少侠,既然你们现在也已知道我们是幽影的人了,那我抓你们的回来的目的,也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黄东来也是冷笑:“呵……你不就是想从我身上套出那顾其影的手记吗?”他倒是也淡定,“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这个人呢……吃软不吃硬的,你要谈,都可以谈,但你首先得保证我和我这几位朋友的安全。” “那是自然……”曲辛这边刚开始应话,才起了个头。 那边的冉凌便再度激动地打断了他:“黄少侠,万万不可啊!那顾其影手记的内容若是落到了他们的手上,日后必将贻害无穷,我冉凌这条命不算什……” “住口!”曲辛也没等他说完,就反过来又打断了他,“你一个阶下囚,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眼瞅着曲辛就要对冉凌动手,不料……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片厮杀鼓噪之声。 紧接着,便有一名幽影的杀手推门闯了进来,冲曲辛报道:“当家的,大事不好,我们被锦衣卫给包围了!” “什么?”曲辛闻言,也是紧张地站了起来,“这……怎么……” “不愧是我卫的弟兄,来得还真快……”到了这一刻,那冉凌终于收起了那副莽夫的嘴脸,换上一种冷静的态度,对曲辛说道:“难道你真以为,我冉凌是那么好算计的吗?” “是你……”曲辛这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当即皱起眉头,瞪向冉凌。 “不错。”冉凌回道,“是我定的计。”他笑道,“今日我带着三位少侠离开卫所之前,已然悄悄安排了几名手下同我一样换上便服,在暗处盯紧我们;并且,我还吩咐了他们,若看到什么情况,不要急着动手,先观望一下再说……呵……我倒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后手’,竟意外的让我们找到了你们的老巢。”他好似是忍不住了,大笑了两声,“哈哈……你方才说得看来是没错了,这真是‘老天有眼’啊!” 曲辛听着他的话,脸上变颜变色的。 这时,一名站在四人身后的杀手言道:“当家的,拿他们几个做人质,我们还有机会杀出去……” “没用的……”曲辛沉声念道,“锦衣卫的作风,我最清楚了……必要时他们谁都可以牺牲。” “那……难道要我们束手就擒?”那名杀手又道。 “束手就擒,还能暂时留下性命,再做计较。”曲辛说着,又重新坐下了,一副认命了的样子,“但冲出去……则只有死路一条。” 几乎在他说完这话的当口,屋外极近之处,响起了一声吼:“屋里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第五十五章 卧底 天色渐暗,晚风微寒。 白天的那场行动过后,被活捉回卫所的人并不算多,除了当时身在茅草屋中的曲辛和另外几名杀手外,大部分在屋外负责放哨和警戒的幽影成员都死在了锦衣卫的围剿之下。 倒不是说幽影的杀手们武功很水,主要还是人数上差太多了。 锦衣卫毕竟是隶属大朙朝廷的,他们能调动的人马,绝不是什么民间组织可以比拟,何况幽影本身也是个人员不算太多的秘密组织。 经此一役,武昌本地,即幽影大本营的成员们几乎被一网打尽,而剩下的一些漏网之鱼,比如那帮在其他地方搜集情报的人员,落网也只是时间问题;因为这些人都必须定期回武昌来吃续蛊的药,但现在他们的最高上线曲辛已经落马了,所以这帮人只要回来,必被抓,不回来呢……则会死。 在这整个收网行动当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冉凌,自是大功一件;和他的作用比起来,千里迢迢奔赴武昌的孙、黄、雷三人,似乎只是三个高级诱饵罢了…… 就连庄百户都跟冉凌拍了胸脯,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升他了,至少也得给他一个百户的位置坐坐。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这一回,冉凌却是没有再推辞,他不但欣然接受了庄力的表扬,还明确表示了希望后者能帮他跟上头多美言几句。 ………… 是夜,冉凌的房中。 虽是忙了一天,但他也没有很早就去躺下。 他坐在桌边,很难得的在桌上摆了一壶酒,自斟自饮着。 笃笃—— 忽然,有人敲门。 “谁啊?”冉凌闻声问道。 “是我,冉大哥。”黄东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见你屋里灯还亮着,故来叨扰,方便聊聊吗?” 冉凌一听,稍稍思索了几秒,随即其嘴角浮现起了一丝笑容:“好啊,门没锁,你进来吧。” 黄东来推开门的时候,冉凌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看起来仍是平时那副严肃的模样。 “冉大哥,今夜这么好的雅兴啊。”黄东来也不跟他客气,随手带上门后,就自说自话地在桌边坐下了。 “今日我的心情确实不错。”冉凌一边回话,一边很自然地又拿起一个杯子,给黄东来也倒了一杯酒,“冉某本想明日在城中的酒楼设宴,请兄弟们一起喝个痛快,没想到你这会儿来了,那正好……我们哥俩,不妨今夜就先喝上几杯。” “呵……那东来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黄东来说着,便顺手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酒杯。 两人举杯,对施一礼,各自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杯刚放下,冉凌就想再去拿壶,但黄东来赶紧上手,抢在他之前拿过了酒壶:“哎~冉大哥,这杯该由小弟我敬您才是,让我来。” 冉凌笑了笑:“好,好。” 于是,这次由黄东来斟了两杯酒,斟完后他便举起一杯,朗声言道:“今日锦衣卫大破幽影余党,为民除害,冉大哥功不可没,东来敬你一杯。” “请。” “请。” 冉凌也没谦虚,又跟黄东来干了一杯。 “呼……”干完这口,冉凌从喉头长舒出一口气来,接道,“黄少侠言重了,冉某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但你和孙少侠、雷少侠……皆非公门中人,却仍能不远千里涉险而来,与那幽影为敌……这份侠义之心,冉某自叹不如,该我敬你才是。” 说着,他又倒酒。 黄东来也不推辞,两人又干了第三杯。 “唉……”但这杯喝完,冉凌的神色却又露出了一丝凝重,“不过啊……黄少侠,有一言,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东来就知道对方会来这么一出,他早就等着呢:“哦?冉大哥但说无妨。” 冉凌摆出一副犹豫纠结的样子,停顿了片刻,再道:“嗯……黄少侠,关于顾其影那本制毒炼蛊的手记,你究竟记下了多少?” “这个……”黄东来也装出有点为难的样子,思索了片刻再道,“我也不瞒您,那本手记在我手里就搁了一夜而已,虽然我对毒理之类的东西颇有研究,记起来很快,但顾其影那些秘方有很多都非常古怪,我也看不太懂,所以我也就记下了五成左右。” “哦……”冉凌点点头,又问道,“却不知,你有没有记下一种叫做‘赤脓’的方子?” “嗯?”黄东来闻言,脸色明显一变,“冉大哥从哪里听说的‘赤脓’?” 他这个回答,其实从某种角度来看已经承认了自己记得。 冉凌见状,又是微微一笑:“哦~因为我以前也曾多次和幽影的人交过手,也曾活捉并审问过几人,所以我知道,他们幽影的成员,每一个身上都被顾其影种了蛊,而‘赤脓’便是那些最高级别的成员身上带的蛊。” “冉大哥的意思是……”黄东来试探着问道。 冉凌也是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回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今天抓到的那个曲辛,身上中的就是‘赤脓’,如果你还记得这个方子,那可就帮了大忙了……我们可以利用这解蛊的方子来要挟曲辛,让他替我们把剩余的那些幽影成员也都尽快召集起来……”说到这儿,他抬手做了个“斩”的动作,“……来个斩草除根。” “哦~”黄东来摇头晃脑地接道,“你是这个意思啊……”他忽然笑了起来,“呵……小事,这方子我刚好记得。” “此话当真?”冉凌听到对方明确说出了“记得”二字,不禁激动地瞪大了眼睛。 “当然。”黄东来又道,“而且我刚才就已经把那药给做出来了。”他顿了顿,“不但做出来了,而且已经给曲辛吃下去了。” “什么?”冉凌听到这儿,是惊讶不已,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但还没等他完全品出这段话里真正的味儿来呢,便又有一个人推门走入了他的房间。 那不是旁人,正是曲辛…… 此刻,那曲辛身上穿的已不再是下午时换上的囚服,而是……飞鱼服。 “冉总旗,咱们又见面了。”曲辛说这话时,神色淡然,语气平静。 但他看冉凌的眼神,是冰冷的。 “你……”冉凌顺势就站起身来,本能地伸手抓起了自己挂在床头的佩刀,“大胆曲辛!竟敢冒充锦衣卫!是谁把你从牢里放出来的?” 他可没想到,立刻就有位他的熟人来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庄力一边说着,一边也从门口进来了。 且庄百户的身后,还跟着孙亦谐、雷不忌,以及五六名在这个卫所中身手属于上佳的锦衣卫。 “百户,您这是……”冉凌开始觉得不对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蛛群覆背般在他的后脊处蔓延开,让他冷汗直流。 “冉总旗,我们还是重新认识一下吧。”曲辛道,“在下曲辛,十年前,我也是一名小旗,之后我离开锦衣卫,在幽影中潜伏了十年,直到刚才……官复原职。” 冉凌只是看着对方,没有说话,因为他怕说错了露出破绽。 “我俩也算有缘,我被派去幽影时,你也刚好被派来了锦衣卫,所以咱们谁也没遇上谁,也都不知道对方是卧底。”曲辛接着道,“事实上……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他话音落时,黄东来也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退到了众人这边,远离了“冉凌”,并接道:“要我说嘛,你俩最有缘的还是……身上中的蛊都一样。” “哎~黄少侠,此言差矣。”曲辛道,“这可不是什么缘分,而是因为……在顾其影的心中,我和他是同等重要的,所以我们身上的蛊也是同级。” “百户大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一刻,憋了半天的冉凌终于是开口说话了,他思路也很清楚,在场的人里,他唯一需要说服的是庄力,其他人都是次要的。 可庄力理都不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还是曲辛开口应道:“冉总旗……呵……我还是叫你冉凌吧,毕竟我也不知道你本来叫什么……”他悠然地说道,“其实我现在回头想想……你的计策定的是很不错的。 “顾其影刚死的时候,想必你也很着急,因为半年之内如果你弄不到解蛊的方子,你就会死。 “但当你得到消息,得知掌握了顾其影部分秘方的黄少侠要到武昌来时,你忽然就有了希望…… “殊不知,这个消息,其实是云大人和水大人故意放出的烟雾——这三位少侠表面上是来住协助锦衣卫剿灭幽影余党的,但实际上……他们真正的使命是‘以自身作饵,协助我揪出幽影潜伏在锦衣卫里的内线’。” 冉凌神色紧绷,思维也在飞速转着,他听到这儿,插了句嘴:“如果是这样,那昨夜你为何还要带人去偷袭他们?” “呵……”曲辛笑了,“那偷袭成了没有呢?” 他这么一说,冉凌便想起了昨晚在官驿中,曲辛喊的那一嗓子“跟我杀”了…… 冉凌这会儿才明白,这看似弱智的举动,其实是故意的。 “那个驿馆很危险,如果我什么都不做,难保会有什么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出手。”一息过后,曲辛接着道,“而如果我全权交给手下人去处理,那昨晚会怎样还真不好说了……唯有我亲自带队,亲自挑人,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行动失败。”他说着,耸了耸肩,“当然,冉总旗你的出现,并不在我的预测之中,不过从结果来看,你倒是帮了我。” “我要真是卧底,我早就带人端了你们的老巢,杀光你们便能洗白自己,我何必还要等到今天?”而冉凌又一次扯开了话题。 “那不就太明显了吗?”曲辛带着笑意接道,“你要真那样做了,你就必须得解释自己是怎么查到幽影的老巢的;像这种问题,可不是‘我抓了个人问出来,而那人现在已经死了’这种说辞就可以搪塞过去的;哪怕你能凭这种鬼话混过一时,也早晚会被云水二位大人怀疑……” 他又停顿了一下,再道:“更何况,即便你端掉了幽影的老巢,也无法帮你解掉自己身上的蛊啊;甚至反而会让黄少侠他们失去来武昌的理由,到时候你还上哪儿去弄解药? “所以,‘发现幽影老巢’这种事,最好是交给别人去做,你呢……只要事先安排好所谓的‘后手’,然后把他们三位带到你早已知晓的那个茶铺据点,假装是意外被抓,来个自投罗网就行。 “还有……昨夜你躲在他们楼下的房间里,却没有在突袭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冲上来,想必也是因为当时的你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就让黄少侠他们被俘,而你则跑回卫所,宣称你通过跟踪我们找到了幽影老巢,随即再带人来端掉我们。 “但你很快想明白了,那样做的话,其中的变数和你解释不清楚的地方太多……故而还是作罢。” 曲辛说到这里,歪头挠了挠后颈,冷笑道:“呵……冉凌,你还记不记得,白天在那茅草屋里的时候,我曾用恍然大悟的神色对你说过一句‘是你’?”他微顿半秒,“当时你以为我想说‘是你定的计’这句话,所以你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了我你那‘后手’,但其实……我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在指——当时我就已经知道了,卧底就是你。” 冉凌听到这里,已是面如死灰,但他还强撑着,硬着头皮应道:“你说了那么多,也无非都是些推测而已,你有什么证据吗?” “要证据?很简单啊。”此时,也该轮到黄东来表演了,“你若不是幽影的人,你身上便不可能有‘赤脓’这种蛊吧?我呢……是知道诱发这种蛊的香该怎么配的,我现在去配上一支,咱们一时半刻便可见分晓。” 这句话,才是决定性的。 所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必了……”冉凌,或者说冒充冉凌的这名幽影细作,在听到这句时,终于是放弃了狡辩,“我认就是了……”他的语气释然了,“不错,我是幽影的人。十年前,我杀了一个无亲无故、且和自己相貌相似的锦衣卫,然后冒名顶替;组织稍微使了点银子,疏通了一下关系,就把我‘调任’到这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来了。” “哼……”曲辛当即冷哼一声,用讽刺的语气道,“这十年来,幽影能在这武昌立住脚跟,经营得顺风顺水,冉总旗你也是功不可没啊。” “我也只是奉命行事。”面临绝境,冉凌仍是不卑不亢,冷静地言道,“曲辛,这些年你也一直受蛊所制,你应该能理解我,顾其影还活着的时候,没有人能违抗他……但现在,他已经死了,而我做的这些,无非是因为我也想重新做人……做个好人。” 说着,他又抱拳拱手,冲着庄力道:“百户大人……冉凌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您和弟兄们有目共睹,冉凌不敢居功,现只求大人让黄少侠赐我解蛊之药,救我性命,之后我自当离去,望大人看在这十年的情分上……” “冉凌。”不料,庄力压根儿没有动容,只是冷冷地打断了他,“不……你不是冉凌,不管你是谁吧……仅是杀死锦衣卫、盗官欺爵这两条,就是死罪,再多的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刚才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奉命行事,那么你作为冉凌所做的种种,也无非是你那命令的一部分,是伪装的需要…… “而我现在,是依法行事,且不说你我之间的情分未必是真的,就算是,我也同样不会放你走。” 这话,算是被他说死了。 话一般都是说死的,但人……就有很多种死法了。 “呵……好。”那冉凌听罢了庄力的回应,便也放弃了言语上最后的尝试,继而……露出了他的真面目,“行吧,那我杀光你们,再自己慢慢问黄少侠好了。” 话音落,刀吟起。 已显拥挤的房间中,冉凌踏步而上,一抽刀便先朝那曲辛而去。 第五十六章 兵与贼 嘶嘤—— 当—— 刀起,刀落。 刀锋铮鸣。 谁生,谁死。 尽在一瞬。 曲辛的武功,显然是不如冉凌的。 事实上,这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人的武功能与冉凌相比。 但……这并不意味着冉凌就真能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杀光眼前之人。 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是强的人一定会赢。 “你……”招式被挡的冉凌,其嘴角不知为何就渗出了血来。 他的目光,也没有落在接住他那刀的曲辛身上,而是看向了黄东来。 “呵……”黄东来明白对方的意思,当即笑道,“怎么?喝了我斟的酒,会有什么后果,你就没个判断吗?” 冉凌很气,但他无言以对。 方才他以为自己喝下酒之后一段时间没事就是没事了,直到他出刀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这毒是需要“运功”来触发的。 “冉凌,你若是乖乖束手就擒,还能暂且保住性命,可惜啊……”曲辛架着对方的刀锋,顺势言道,“……你却非要做这无畏的抵抗。” “废话!”冉凌怒喝道,“蛊发也是死,毒发也是死,束手就擒还是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呸!”他啐掉一口血,回刀转式,“既然你们要赶尽杀绝,那好,我就拉几个来陪葬!” 话一落地,冉凌刀式再起。 他这第二次出刀时用的刀法,和刚才很不一样。 刚才他是要“求生”,所以有所顾忌,除了要考虑以一敌多的体力分配问题,还要注重自身的攻守平衡,且必须避开黄东来,以免不小心把这个能给他解蛊的人砍死。 但现在……他是要“拼命”。 于是,冷峻的快刀,顿时便成了疯杀的狂刀。 刀锋所及之外,刀气亦现。 虽然这样运功会加速他体内毒素的游走,让他死得更快,但在本就必死的局面下,冉凌自已不在乎这些。 “保护百户大人!”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那几个跟着庄力一块儿进来的锦衣卫也都大喊着拔刀冲了上来,与曲辛一同站到了最前线。 一时间,锋影交错,刀气纵横,那五六人杀成一片,血雨纷飞。 与此同时,黄东来和孙亦谐也是迅速展开行动,但见他们俩一个转身就双双缩到了庄力背后,然后一头一脚把那庄力像人肉盾牌一样横着抬了起来,挡在了他们和战圈之间,接着,他们就以这个姿态架住庄力往屋外逃跑,边跑还边喊:“保护百户大人!保护百户大人!” 庄力当时就傻了,他心里也在疑惑:这确定是在保护我? 好在前面还有几个人顶着,而且他们离门口也不远,很快就窜出了屋去,庄百户这也算全身而退了。 而另一边,屋内的战局却是急转直下。 拼死一战的冉凌就算是身负剧毒依然战力凶悍,转眼就将三名锦衣卫斩于刀下,那曲辛的胳膊和肋部也很快都负了伤,眼见就要不支。 要知道,这会儿在屋里跟冉凌对打的这几名锦衣卫已经是这个卫所里武功最好的几人了,要是换了其他武功差的来,恐怕在冉凌面前两招都撑不过去。 眼瞅着冉凌就要杀出房间……雷不忌,出手了。 却见他两脚微分,轻跃向前,蓄劲在拳,臂不全钊——一记前跃的“崩拳”,迎着对方的刀幕就冲打而去。 这看似鲁莽的前冲,实是抓住了一次刀幕绽起之间微小的时间差,切着刀气的缝隙钻进去的。 面对如此犀利的突袭,冉凌倒也没有慌乱,只是冷笑,心中暗道:“哼……不愧是八荒拳圣教出来的,有点门道,可惜你这火候还差得远呢!” 念及此处,他上身突然一个前倾侧旋,左脚金鸡独立,右腿向后朝上猛甩,收刀后踢,来了个“蝎子摆尾”。 这一脚,不但把雷不忌的拳招破了个干干净净,还顺势踢到了后者的右肩上。 冉凌的脚力本来就沉,再加上雷不忌自己前冲的力道,那威力就跟拳击里的“反击”一样是加倍的。 被踢中之后不忌的身体当即就失去平衡翻飞而起,而冉凌也抓住了对方这个破绽,回身再接一式,抬刀直取雷不忌的咽喉。 当—— 好在,这时旁边还有别人。 关键时刻,又是曲辛出了一刀,堪堪帮雷不忌挡住了这次致命的攻击。 可曲辛自己也有伤,勉强横跃帮别人挡完这下,让他的伤口进一步撕裂迸血,那痛疼感使得他收势的速度慢了不止一线。 冉凌见状,自不会放过这机会,紧跟着就是一刀照着曲辛当胸劈去。 刀声破风的刹那,曲辛明白,自己就要死了。 他被选为卧底,是因为他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的不是什么和亲人的回忆,而是一段他和上线水大人曾经的对话…… ………… 水寒衣:“你这是第几次了?地痞你也打,衙门的人你也打,就算你是蒙着面……把人打成残废了,也得有人给你收拾残局啊。你是不是疯了啊?你忘了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曲辛:“明明说好了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就快十年了老大!我现在都已经是幽影的第三把交椅了,再下去没准我也成老大了,老大!” 水寒衣:“你好好说话行不行?现在锦衣卫里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要是哪天我死了,咱俩接头的暗语我也没来得及告诉别人,那你就一辈子当幽影的人,我也不用烦了。” 曲辛:“算了吧,我死你都不会死,你现在都位列朝中‘四大高手’了,兄弟我还跟茶铺里蹲着听人拉家常呢。” ………… 这走马灯闪得曲辛也是苦笑。 想当年,他和水寒衣本是同期,他的年纪还比水寒衣要大上两三岁,两人年轻时曾在同一个卫所里待过几年,交情也算不错。 然而,武功上的差距,让两人渐行渐远。 水寒衣只花了几年就当上了总旗,被调去了别处,而曲辛直到三十岁那年、出去当卧底的前夕,才堪堪被提到小旗的位置上。 若再细品的话,提拔他当小旗,没准还是因为怕他忠诚度不够,出去以后会叛变,这才临时给他晋了一级。 曲辛也不傻,他就算第一时间想不到这一层,后来也该想到了。 昔日的同期,私下的确还能跟你称兄道弟,但在人前,却已成了“大人”;而水大人名扬天下的时候,他曲小旗却在一个江湖组织里当二五仔。 这种失落感,还有身在敌营的孤独感,不是任何人都能扛过去的。 但曲辛……扛过去了。 他和那假冉凌不同,直到今天,他心中的立场也没有动摇过。 在曲辛的心里,他是兵,雷不忌是民,假冉凌是贼……这黑与白,他向来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眼下他帮雷不忌挡的这一刀,完全是出于职责和本能,即便那后果可能是死,他也不感到后悔,只是觉得悲哀。 这一点,是那“冉凌”永远及不上的。 锃—— 一息过后,冉凌的刀,顿住了。 曲辛,还活着。 并不是冉凌手下留情,而是有人……迫使他的刀停下了。 这个人的武功很高。 高到他可以肆无忌惮地闯入锦衣卫的卫所。 高到他可以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冲入房间,杀入战局。 高到……他可以用两根手指就“捏”住冉凌的刀锋,将后者的刀停下。 请注意,是“捏”,不是“夹”:“夹刀”通常是用食指和中指,这个姿势发力更容易,且能用上整条前臂的力量;但“捏刀”,用的是食指和拇指,就像从碗里面拿出一颗糖果一样,这个姿势发力时只用到手指的力量。 那一瞬,连冉凌这个将死之人都愣住了,他不禁用震惊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人。 来者,是一名身材中等、皮肤黝黑的白发老翁,看面相,他至少也有六十五岁了,不过他那腰板儿还是挺得很直,眼睛里也是精气神十足。 “多谢这位官爷……帮我儿子挡下一刀。”老者手里还捏着冉凌的刀呢,其视线却已从对方身上移开,看向了自己身后的曲辛,同时,还用很轻松的语气道,“这一刀,便算我还给你了。” “儿子?”曲辛一听这话,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谁了,而一想到这点,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难道您是…… “呵,不错。”老者笑着接道,“老夫……雷不畏。” 嘣—— 他谈笑之间,手腕轻轻一抖,就把冉凌那刀给捏碎了。 各位,这可是碎,不是断。 “断”的话,这刀还有半截能用,但“碎”……是指刀刃的部分全部变成小碎块掉到地上。 转眼间,冉凌的手上就只剩了一把刀把儿,而他的眼前,还挡着一名“绝顶级”的高手,再加上他中的毒也差不多走到心脉了,绝望之下,他拼死一搏的那股劲也散了,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弥留之际,这个假冒的冉凌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的停止了呼吸。 直到他死,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更没人知道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在想着些什么…… 第五十七章 各自上路 子时已过,这武昌城的锦衣卫卫所中,却仍是灯火通明。 虽然“冉凌”这个卧底已然毙命,但后续的洗地工作还是很麻烦的,毕竟有好几具尸体要处理,死去的那些锦衣卫们也都有家人要安抚。 庄百户处理这些善后问题的琐碎,此处便不表了,咱还是来说说那几位少侠们…… ………… “爹,您怎么会在这里啊?”到屋中坐定后,雷不忌开口就问。 老雷闻言,微皱眉头:“臭小子,爹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礼貌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瞥了瞥孙亦谐和黄东来,并冲儿子使了个眼色。 “啊?”雷不忌稍稍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了,“哦!对对,差点儿忘了,爹,我来给您引见……这两位都是我大哥,这个是我孙哥孙亦谐,这个是我黄哥黄东来。”他微顿半秒,立刻转身又对孙黄二人道,“二位哥哥,这位就是我爹。” 他这番介绍,还挺讲规矩:在给长辈引见小辈的时候,是可以直接报出小辈的名字的,但在给小辈介绍长辈时,通常不能把长辈的名字直接念出来,因为儿子/徒弟当着自己父母/师父的面直呼他们的姓名是不礼貌的。 “小可黄东来,见过前辈。” “在下孙亦谐,见过前辈。” 孙黄二人也懂规矩,这个时候也是该他们先打招呼。 雷不畏看了看他们,欣然点了点头,抱拳拱手道:“嗯,好……不必多礼。” 此处书中暗表,这老雷啊,其实在收到了儿子的那封信后,就立刻心急火燎地出山找儿子来了。 他确实是不能不着急啊,前文说过,雷不畏五十岁时才得了这么个儿子,他老婆又难产死了,所以这雷不忌要是有个什么万一,那老雷可真受不住。 况且,老雷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涉世太浅、天真耿直。这样的一个傻小子寄回来一封信,说自己认了两个“侠肝义胆”的大哥,还说要跟着他们闯荡江湖,那老雷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儿子被人骗了呗。 于是,收到信的当日,雷不畏就收拾好了行李,连夜便朝着洛阳的方向出发了。 他是边赶路,边打探消息,这一路上也是不断有关于双谐的一些逸闻轶事传入他耳中……不知不觉的,老雷对这两个他一开始认定是“骗子”的小子渐渐改观了,因为他听下来,这两位好像确实是没干什么坏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通过那些逸闻传出的地点,雷不畏也推测出了雷不忌应该是跟着双谐正在往武昌的方向走,所以,他也就顺势拐道,朝着武昌来了。 巧是巧,今夜,他刚到。 要是他再晚来或早来个一天半天的,也许今儿这事儿还会有变数。 不过眼下,也算尘埃落定了吧。 “不错,不错……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到这会儿,雷不畏还不忘夸奖孙黄二人一句,“这一路上,犬子有赖二位多照顾了。” “哎~前辈哪里的话,都是兄弟嘛。”孙亦谐笑着应道,“应该的,应该的……呵呵。” “说得没~错。”黄东来也道,“不忌跟我们亲弟弟是一样儿一样儿的,没什么照顾不照顾的。” “唉……”雷不畏这时却是叹了口气,“你们也不用跟我客气,知子莫若父,我这个儿子啊……从小就没了娘,老夫我年纪也大了,能把他拉扯大已是不易,这些年,我就怕哪天我也撒手去了,留下他在世上被人欺负,所以便光顾着教他武功,却是忘了让他多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若他说话做事有何不周之处,还望二位多担待着。” “爹,您说这些干嘛呀?”雷不忌被他说得也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他脸黑,看不出什么。 “前辈,不忌还是很聪明的,这些日子已有很大长进了,我看……您也不必太多虑了。”孙亦谐也是帮不忌圆全着说。 “是啊前辈,不忌秉性纯良,是非分明,嫉恶如仇,在如今这世道,能教出这样的儿子来,应当说难能可贵才是。”黄东来还适时地跟进了一段马屁。 这话雷不畏可受用,就算知道是马屁,听着也舒坦。 “哈哈哈……好,好,会说话。”雷不畏大笑道,“不忌一入江湖便能与你们这般的才俊多亲近,老夫心中也是甚慰。” 他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实是在暗自庆幸着:还好这两人没有什么歹心,要真有,我这儿子怕是早被他们嚼得骨头都不剩了;我看他们年纪比起不忌也大不了许多,但言谈举止间的老练却是比起老夫我也不遑多让……不忌能和他们成为朋友也好,总好过当他们的敌人。 “嘶——对了。”谈笑间,雷不畏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却是不知……二位把此番事情解决之后,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 时值此刻,孙亦谐和黄东来跟锦衣卫的这次“合作”便算是告一段落了,之后他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而雷不忌呢,本来也只是跟着这两位大哥在江湖上厮混、累积点经验而已,同样没有什么长远的计划。 因此,当雷不畏问到他们将来有何打算时,倒真有点问住他们了。 “这个嘛……我们倒真还没考虑过。”孙亦谐随口回道。 “孙哥,我忽然想到,我好像得尽快回蜀地去了。”一息之后,还是黄东来想起个事儿,“之前那位渺音子前辈不是让我冬至那天上蜀山找他们山门嘛,我寻思着现在重阳都过了,从武昌到四川也有点路程,还剩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正好可以顺路回一趟富顺老家,跟家里人打声招呼,然后就继续往西奔瓦屋山,去看看情况。” “哦,这样啊。”孙亦谐想了想,“那要不我也回杭州算了。” “诶?你不跟我一起去吗?”黄东来疑道。 “废话,我去干嘛?人家不是说了就你有修道的天赋嘛,那我跟你去了也没用啊。”孙亦谐道,“你若拜师失败,我俩就一起白跑一趟,你若拜师成功上了山,那我就说声恭喜,然后再一个人回去?” “嗯……”黄东来念道,“好像也是哦哈哈。”他顿了顿,“那咱们兄弟,就在这武昌暂且别过了?” “是啊。”孙亦谐道,“就是不知道下次再见面要到猴年马月了,唉……”说到这儿,他也有几分怅然,“主要是这年头通讯太不发达了,不像……”话到此处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打住,差点就把“原来的世界”这几个字给漏出来了。 黄东来也猜出了他要说什么,顺势接过话头道:“没事,孙哥,我有空会给你写信的,再说了……没准等我上山学成了法术,我能直接飞到你那儿去呢?” “你做什么梦呢?那位渺音子前辈号称快两百岁了都在乘船呢,你‘二十岁’不到就想飞啊?等你练成飞我怕是已经变成灰装在盒儿里了。”孙亦谐吐槽道。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雷不畏愣是没听懂,因为他们一行人在“兰若寺”的那段经历并没有在外面流传。 这时,雷不忌又看向了孙黄二人,开口问道:“二位哥哥,那我呢?” 两人闻言,齐刷刷转头看了他一眼:“当然是跟你爹回家啊。” 他俩的脑子多清楚啊,就算雷不畏根本没提,他们也明白,今天雷不畏肯定是想把儿子带走的;再者……眼下他俩自己都准备各回各家了,暂时也无法继续带着不忌闯荡江湖。 “啊?”雷不忌听到这句,可就有点不乐意了,“我才刚在江湖上行走了这么点儿时日,咋又回去了呢?” 老雷听了这话,心里也是暗叹一声:唉,果然,孩子大了留不住啊,出来见了这花花世界,他哪里还肯跟我这老头子回山里隐居。 “罢了……”于是,雷不畏略一思忖,对儿子道,“不忌啊,要不这样……”他顿了顿,“你看你两位大哥现在也都有事要回家去,没法儿带你在外面瞎转悠,要不然……爹带你去江湖上转转?” “嗯……”雷不忌听完这句,那表情有点复杂,“行是行,就是……”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爹您的武功太高了,我怕跟着您遇不上什么我能插手的事儿。” 这倒是实话,哪怕雷不畏不对外亮明身份,凭他的江湖经验和武功,照样能在江湖上横着走,雷不忌跟着他就只能当当OB(Observer)了。 “嗨……”雷不畏道,“那干脆……爹送你去‘霸拳宗’拜师学武怎么样?只要人家收下了你,爹就自己回去;往后你学有所成,就以霸拳宗弟子的身份和师兄弟们去闯荡江湖,有空的时候记着给家里写信报个平安,为父也就安心了。” ………… 翌日正午,孙亦谐、黄东来和雷氏父子便离了那锦衣卫的卫所。 四人随即又到城中的酒楼里喝了几杯,这才各自上路。 江湖路便是如此。 有聚,有散。 你永远不知道这次的分别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 兄弟间的情分,都载在那杯践行的酒里,下了肚,你就装着,记着,待重逢的那日,再和那满腔的苦水一同倒出来……男人之间的情义,无非如此。 尾声 东谐西毒 残秋,冷月。 镇灵山,五灵教总坛。 归来的汤绂,心中是有些忐忑的。 此番,他一路尾随双谐行至武昌,耗费了不少教内的人力物力,而且教主还特意派了那玄武旗的副旗主李绮瑜来协助他,但最终……他却是无功而返。 尽管他这次行动本就不是上头的命令,而是他自告奋勇去做的,可他这么一无所获的回来,确实是有点说不过去。 因此,这次汤绂回来后求见教主,用的是“请罪”这个词儿。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非但没请到“罪”,还得了“赏”…… 那“赏”从何来呢? 不知各位可还记得,在双谐途经汝南之时,城中的“通诠鉴”里有一位“通诠先生”刘禺方;他趁着星夜之间,将宋员外家典当在他们当铺内的一件宝物“九羽逐日炉”给盗了出来,并找上了五灵教的人,说要跟他们“做笔买卖”。 当时,接待这位刘先生的人,正是汤绂。 而那刘禺方提出的条件是:“这炉,对你们教主有大用,我想献给他,但条件是,他得拜我为师,从此以后以师礼待之,奉为上宾。” 刚听到这话的时候,汤绂差点翻脸,因为这要求有点过于离谱了…… 你一个当铺里负责鉴货的糟老头子,红口白牙的说这么几句,就想收咱们五灵教的教主为徒?还有你拿来的这个所谓“九羽逐日炉”,鬼知道这是干嘛用的? 那刘禺方也明白,光靠说,是不可能让汤绂答应这条件的,所以他随即就提出,要跟汤绂“过过手”——若汤绂赢了,那他二话没有,立马滚蛋,但若汤绂输了,就得引他去见他们教主易世倾,至于收徒的事,到时候让易教主自己定夺。 汤绂一听,心说:行啊,他要连我都给赢了,说明他是超一流的高手啊,那他提出想见我们教主一面,也不算过分。 再者,看过前文的人应该也都发现了,汤绂这个人的性格,是比较自信、也颇爱显摆的,这种人最喜欢跟人赌斗,很容易上钩。 于是,两人当即就开始了对决。 这“过手”啊,有很多种过法:打,那是最常见最普通的形式,地痞流氓都行。 但水平和境界更高的人呢,就有更多的选择。 有些人用围棋来过手,有些人用音律来过手,还有些人互相敬杯茶都能过上手…… 功夫,无所不在,真正的绝世高手,吃饭拉屎都能套得上武学理论,凭睡觉的姿势都能分出个高下来。 当然,汤绂是还没到这种境界,刘禺方呢……也知道汤绂大概在一个什么水准,所以刘先生想了个比较适合对方水平的过手形式——灭蜡烛。 那晚他们不是坐在一间卖香烛蜡千儿的店里谈事吗?刘禺方便随手从屋里取了根蜡烛来,点上火,举在手里,就说了一句:“我就这么举着它,你觉得你几招之内能把这火灭了?” 汤绂心想:就这么点烛火,莫说我那白虎掌力了,我就是打个喷嚏放个屁,它没准都能灭了,你这是看不起我呀? 所以,他都没怎么考虑,脱口而出就来了句:“十招之内灭不掉,算我输。” 不用我说,各位应该也知道这场较量的结果了…… 直到十招打完,汤绂也没看出刘禺方的武功到底有多好,他只知道对方从头到尾坐在凳子上都没起来过,就把自己给打发了。 愿赌服输,那晚他连夜就派人向教主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并立刻让人送刘先生出城,赶赴他们总坛。 至于刘禺方什么时候到的镇灵山、见没见到他们教主、见了之后发生了什么……这些汤绂就不清楚了,毕竟他当时还在外面跑呢。 直到今天,汤绂回来了才知道,好些天以前,他们教主易世倾就已经随刘先生闭关去了,闭关前还吩咐了一声,等汤旗主回来之后,不管他有没有搞到顾其影手记内的配方,都要赏。 这么一来,汤绂也算松了口气。 只是……这个时候,五灵教上下可都没想到,易世倾这次闭关,一闭就是整整三年…… ………… 正午,艳阳高照。 京城,东安门外某地。 宽阔的校场中,搭着一个简易的凉棚,棚下,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悠然地品着茶。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卫士在他的前方立列成两排,在那两排卫士之间,放着一个“站笼”,笼里,还有个穿着囚服、披头散发的男人。 在这烈日之下,那笼里的男人早已嘴唇干裂,面色惨白,可其身上却是连一滴汗都流不出来了。 “方大人,若是累了,你就言语一声,只要你把同党的名字都说出来,咱家马上给你解了枷锁。” 这话,显然是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位说的。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这大朙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宦官——司礼监掌印太监,汪廷。 “阉……狗……”而那位方大人,在听到汪公公的话后,仍是用最后的力气,气若游丝地憋出了这么句,“你不得好死……” 汪廷听了这话,脸上还是一副悠然之色。 他又喝了口茶,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方大人忠君爱国,铁骨铮铮,真乃栋梁之才。”他顿了顿,“来人呐……” “在。”他话音未落,马上就有人上前应和。 “把方大人的皮剥了,肉一块块剐下来,让他那身硬骨头出来透透气儿。”汪廷下这个命令时的语气,就像让人去炒盘儿菜一样随意。 “是。”而他手下的那些厂卫门,似也早已习惯了类似的命令,一个个都神色如常地开始执行。 他们也不避讳什么,就在这光天化日下的校场上,把那位方大人像牲畜一样屠宰。 虽然方大人在皮被剥完之前就已断气,但那些人还是照着汪廷的意思,继续着后面的工序…… 就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之际,一名厂卫从校场外快步行来,一路跑到了汪廷侧方数米处,在后者用眼神确认了他可以靠近后,他才过来,对汪廷耳语了几句。 “呵……”听完了对方的报告,汪廷便冷笑一声,用一种嫌弃的口吻念道,“这个宋德……屁大点事都要跟咱家讲,自己又屁大点事都办不成;银子被拿了、宝物被盗了、儿子被打了、派去个杀手还完不成任务跑了……他现在把这些告诉咱家又是什么意思呢?莫非还想让东厂给他办这事儿吗?” “呃……秉公公,宋员外他……确是这个意思……”那厂卫接道。 “我呸!”汪廷这口啐的,吓得那厂卫连忙跪拜叩首,浑身直哆嗦,“他姓宋的他也配?”汪廷抿了下唇,舔掉了唇上沾到的唾沫,再道,“打狗看主人是不假,但他这条狗分明只是被几只蚂蚱给咬了,却非说自己是被锦衣卫给整的……哼,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这就想拉咱东厂下水,给他来个私仇公报?他当咱家是傻子呢?” “是是,公公所言极是,那宋德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妄图欺瞒利用公公,简直罪该万死!”负责传话的这位可没理由帮宋员外说话,他自是得附和汪公公。 汪廷骂完了,又想了想,再道:“算了算了,死罪倒不至于,你就跟他这么说……”他停顿了一下,言道,“‘你要是自以为聪明而跟我提这事儿的,以后就再放聪明一些,少给我耍这些心机;而你要是对自己说得那套真信呢,那请你以后多动动脑子再跟我说话’……就这两句,记下了吗?” “记下了,记下了。”这传话的兄弟自然是非记下不可的,他要是敢说没记住,让公公再重复一遍,那他明天也就不用来上班了。 “行,下去吧。”汪廷闻言,轻轻挥了挥手。 那厂卫也是如释重负,赶紧领命撤了。 他走后,汪廷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招手呼唤了身旁不远处的一人:“小安子啊。” “小的在。”名为小安子的那位看着很年轻,三十都不到,听到公公叫他,他两步就上得前来,俯首听命。 “宋德说的那个几个背靠锦衣卫的小子都叫什么来着?”汪廷问道。 小安子无疑是类似汪廷秘书一般的存在,这类琐事他都记着呢:“回公公,共有三人,分别是叫孙亦谐、黄东来、雷不忌。” “哦……”汪廷点点头,接了句,“找人去查查他们的底细呗。” 别看汪廷刚才还把那三位形容成“几只蚂蚱”,且连他们的姓名都记不住,但到末了,他还是要去查一下。 身处他这个位置上,多疑……总没坏处。 “公公,只是查查而已,还是……”小安子试探着问道。 “查查罢了,没必要打草惊蛇。”汪廷回道。 小安子会意,便也接道:“是,小的明白了。” ………… 许州,七柳幽阑。 庶爷,还是坐在他那间房间里。 他一个人吃着一炉火锅,配着一壶劣酒。 笃笃—— 正吃着呢,有人敲门。 “进。”庶爷知道来的是谁,也知道对方要来。 那人,一身青灰色装束,戴着斗笠,默默推门进来,并随手带上了门。 “事办成了。”来者也不跟庶爷打招呼,开口就是这四个字。 “月大人跟我说话……还是那么生分呢。”庶爷也是阴阳怪气地应道。 这世上姓月的不多,所以我也不卖关子了,来的这人呢,正是那朝廷的“风云水月”四大高手之一——月有缺。 前文书有讲,那风满楼隶属军中,而云释离和水寒衣则都是锦衣卫。 月有缺呢,和他们都不同,他是一个捕快。 当然,不是一般的捕快,而是当今天子钦封——天下第一神捕。 “我跟谁说话都这样。”月有缺冷冷回道,“况且,从你口中说出‘大人’二字,在我听来也很刺耳。” “呵……好吧。”庶爷笑了笑,也不深究下去,转而接道,“对了,我听说,那晚你只杀了莫织语,却放跑了赵迢迢?” “赵迢迢对孙亦谐和黄东来已不构成威胁,没必要赶尽杀绝。”月有缺道。 “哦……这样啊。”庶爷对那无影剑的死活其实也不是很在乎,他只是觉得从结果来看,这事儿有点浪费,“那还真是可惜了,早知道只需要杀一个莫织语,我就不必让你去了,找别人去,也省得浪费你我间这‘朋友人情’啊。” 他这话听着好像还挺客气,但月有缺明白其中另有他意,故而还是用冰冷的语气回道:“你不必提醒我,我知道我欠你的……还远没有还完。” “你知道便好啊。”庶爷摇头晃脑地用轻松的语气应道,边说还边从火锅里夹了口菜吃。 对此,月有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悦,不过在斗笠的遮蔽下,并未被对方所察觉:“但我还有些不知道的,可否请教你一下呢?” 庶爷已猜到对方心思,顺势就笑着接道:“呵……你可是想问我,为什么会为了孙亦谐和黄东来这样的小角色而请你出马?” “是。”月有缺回道。 庶爷点了点头:“我若告诉你,不出五年,他们便会成为名动天下的大人物,甚至比你月有缺还出名,你信不信?” 月有缺没有回答信或不信,因为他知道这不重要:“看来你已认定了……这两人将来会对你有大用处。” “是啊,怕是比你的用处还大呢。”庶爷说着,忽然放下了筷子,起身走到了房间一角,“所以这几年呢……我也有意扶他们一把,让他们在江湖上攀登得更快些,以便更早的为我所用……” 言至此处,他已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卷宣纸来,并将纸举起,慢慢展开。 “呵……”这一刻,庶爷用十分戏谑的语气,将纸上的内容展示在了月有缺的面前,“你瞧,名号我都替他们起好了……” 月有缺定睛一看,但见那纸上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东谐西毒。 第一章 家乡遇故人 初冬,冷风微寒,晴空澄霁。 午后,临安县的大路上,行来了一列高铁帮的马车。 这车还没停到驿站呢,就有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背着行李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个年头,也没有什么“到站才能下车”的说法,只要你乐意,且不怕摔死,随时可以从旅车上跳下去,也不用跟谁打招呼。 因此,孙亦谐提前下车的举动,并没有人当回事儿。 这次他回家,可没有再“反向高铁”了,从武汉到此地,他一路乘的都是高铁帮的旅车,渡江的时候也是乘的大船,故而这段的行程颇为顺利。 到了这临安县,已算是踏入了杭州府的地界,这一代孙亦谐就熟了,确是不必继续乘旅车。 他这会儿下车呢,也不为别的,就是有点饿了,又正巧闻到风中飘来一股子食物的香味儿,所以他便想去寻上一寻。 那香气的源头也不远,就在街边,抬脚就到。 不过当孙亦谐走到那家店的门口时,又不禁停住了,因为他发现这饭店的门上不但连块招牌都没有,里面还破破烂烂的;他再一眼望进去,便发现店里一共只有两张桌子,其中一张靠近角落的小桌上此时还已经有客人了,饭菜的香味应该就是打那桌儿来的。 按说,一般人看到这种景象,可能就不想再迈进去了,但孙亦谐的思维比较怪,他就觉着……越是这样的店,越是可以尝试一下,万一被自己发现了什么小众美食呢? 于是,孙亦谐大踏步地就走了进去,往那唯一的一张空桌边一坐,把身上的行李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搁,当时就喊道:“有人不?吃饭!” 没想到,下一秒,居然是坐在角落那桌上正吃着的三个人里,有一个赶忙站了起来,嘴里一边嚼着饭,一边跑到他面前道:“诶,来了您呐。” 那人还没走近,跟孙亦谐一个对眼儿,两人就都愣住了。 “诶?是你。”孙亦谐立刻就发现来者眼熟。 此处书中代言,这个“伙计”,乃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洛阳城不归楼中见过的厨子张二贵。 “孙少侠?”张二贵也是很快就把他给认了出来,当即就转头对另一桌上的两人道,“袁头儿,薛先生,快看谁来啦。” 其实,就算他不喊,那两人也听到这边的对话了,再加上孙亦谐的嗓音还挺有特点的,想不被认出来都难。 “哎呀,原来是孙少侠,稀客,稀客啊!”薛推一边走过来,一边已是热情地抬手施礼。 “孙少侠,可还记得老朽?”袁方治年纪大些,步子没有薛推迈得快,稍迟两步走到,也跟孙哥打了个招呼。 “袁师傅,薛先生,还有……张师傅。”孙亦谐也是再度回忆了一下这三位的长相,才分别记起了他们的名字。 说实话,眼下这三位是真不好认了。 孙亦谐上次见到他们时,这三人都是衣着光鲜、精气神十足的状态,但这会儿,他们仨都穿得又破又旧,脸脏得跟没水洗似的,眉宇间的精神状态也都是萎靡不振,一副压力很大、很疲惫的样子。 “哈,这还真是有缘啊,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扫了他们一眼后,孙亦谐还是很客气地跟三人施了礼,并如是问道。 那三人闻言,面面相觑,随即便都露出了一种苦涩的表情。 “嗨……甭提了。”这讲故事的事儿,还是得由薛推来,“那天晚上,不归楼被一把火付之一炬,我们仨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结果第二天就听说咱们那位老板和正义门的人都是乱党,被锦衣卫给一锅端了。 “还好我们只是在不归楼里负责做菜和管账的,并不知晓老板在江湖道上做些什么,所以锦衣卫也没为难我们。 “只是……那洛阳城我们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城里的其他店家全都知道咱们以前是不归楼的伙计,他们怕我们和正义门有什么瓜葛,不敢请我们…… “我们也是无奈,才远走他乡,想到这江南来讨生活。” 他说到这儿,孙亦谐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么说来,这三位的饭碗砸了,我和黄哥好像也有点责任啊…… 不过,这话孙哥也就心里想想,嘴上可不会说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孙亦谐略顿几秒,点了点头,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疑惑之色,“嘶……不对啊……”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以薛先生的才略,袁师傅和张师傅的手艺……无论到哪儿开店,都应该是宾客盈门才对啊……” “可不是嘛。”薛推接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啊……”他苦苦摇头,“启程前我还再三考虑过……我本身就是绍兴人,老家离这里不算太远,袁师傅和张师傅也都是南方人,到这里之后反而会比在洛阳更自在;再加上江南乃鱼米之乡,我以为在这儿生意肯定好做,谁知……” 薛推这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店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便有三五个一看就是地痞流氓的家伙从门口鱼贯而入,咋咋呼呼地就在店内站开了。 “嘿!几位,今儿不错呀。”那伙儿人中为首的一个胖子一进来,一看孙哥坐在那里,当即就高声嚷嚷道,“还有客人呢?那你们今天能给出银子来了吧?” 孙亦谐闻言,回头看了那帮人一眼,随即又看向薛推问道:“薛先生,这是……” 薛推沉着脸,俯身到孙亦谐耳畔,轻声道:“此乃这临安县中一恶霸,名叫曾二宝,他仗着自己的哥哥是县里的捕头,便在县里欺行霸市……其实我们这店刚开张的时候,客人很多,屋里的桌子也是摆满的,谁知没过几天,这曾二宝就带着他那帮狐朋狗友来这里闹事,非说在我们这里吃坏了肚子,以此来讹诈咱们的银子……我们不给,他们就砸了咱们店的招牌,还砸桌椅、打人……我去报官,却被那捕头曾大宝给打了出来,最后没办法,我们只能给钱……但给了呢,他们就隔三差五的来,他们一来其他客人就都不敢上门,最后这店就成这样了……” 薛推是读书人,骨子里还是有点清高,因此他这话还算是兜着说的。 实际上,像曾二宝这种下三滥干的很多破事儿,薛推根本都说不出口。 过去那几个月里,除了在店里挨打挨骂,袁方治和张二贵的住处、还有薛推的家里都被那帮混混丢过石头。 有时候那帮混混还在大晚上的跑到薛推家外面故意大吵大闹,那薛推的家里除了老婆还有小孩儿呢,小孩子被这么一吓,经常会整晚都哭个不停,睡不着觉,而那帮混混则在屋外哈哈大笑。 那衙门口,薛推也跑过很多次了,有时候他特意找曾大宝不在的时候去,但其他衙役也都不敢得罪曾捕头,谁也不敢帮他通报立案。 或许有人会问,他为什么不去挝鼓鸣冤呢? 各位,这事儿可没那么简单,衙门口并不是你们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冤鼓放在那儿你想敲就敲…… 这冤鼓只要一响,老爷就必须升堂。 所以冤鼓旁边通常都是有衙役在看着的,你若要击鼓,那看鼓的衙役得先问你一声到底是什么事儿,如果你不是冤深似海、有大案要案要申诉,他根本就不会让你敲——比如“隔壁张三欠我两根葱不肯还”这种事情,他要是让你敲了,到时候上堂他得跟你一起挨板子。 作为一个曾经把当官作为志向的“神童”,薛推对大朙律自是一清二楚,所以他知道,像他这种被地痞流氓骚扰的小案,若是强行挝鼓鸣冤,那肯定是要吃板子的……他这个身板儿,吃一顿板子,不死也残了,那他家人今后只会更惨。 然而,薛推也无法再挪去别处。 因为离开洛阳的时候,他在那儿的家当都是贱卖的,换来的那点钱,除了路费之外,基本都投在了这家店上,这家店要是没了,袁师傅和张师傅或许还能找其他地方打工,但他薛推可就要带着家人露宿街头了。 好在……他今天,遇到了孙亦谐。 “嘿!薛掌柜,鬼鬼祟祟的说什么呢?”下一秒,却见那曾二宝一个大步上前,一脚踩在了孙亦谐坐的那张板凳一头儿,打断了薛推的耳语,“怎么?”曾二宝说着,还歪着头,转过脸,凑近打量了孙亦谐一番,“这是你朋友?” “是啊。”薛推还没回话,孙亦谐就就抢先应道,“薛先生、袁师傅、张师傅……都是我的朋友,敢问兄弟有何见教啊?” 他这句“朋友”出口的刹那,薛推、袁方治和张二贵的心里都为之一松,因为他们都明白,孙亦谐说出那两个字来,就代表了眼前这事儿他准备管。 “喝~还真敢认啊。”曾二宝闻言,笑着抬起头,跟自己那帮小弟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他那帮小弟也都十分配合的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很嘚瑟的样子。 “那好啊……”曾二宝和小弟们交流完了,又把脸凑到孙亦谐面前,挤着自己那满脸的横肉说道,“你朋友可欠大爷我不少银子,你替他还了呗。” “呵……”孙亦谐当时就笑了。 这笑容,在那帮地痞看来有点儿莫名其妙,但落在薛推他们仨眼里,却是让人头皮发麻。 这一刻,薛推那心里话说啊:姓曾的,你可要招倒霉了…… 第二章 威名镇临安 孙亦谐笑罢,便看着那曾二宝言道:“那你说……多少钱合适呢?” 曾二宝一听,眼珠子一转,重新又看了看孙亦谐的穿着打扮,这才回道:“怎么着……都得这个数。”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二”。 曾二宝本来以为,孙亦谐这时候会想当然地问他一句“二两?”,然后呢,他就嚣张地纠正对方:“二十两”。 没想到,孙亦谐看到那两根手指,脱口而出就是:“二百两?” 曾二宝听到这话,踩着凳子的那条腿一个打滑就跺地上了,还好他及时用手扶住了桌子,这才站稳:“嘿!你小子,装什么大头蒜呢?还二百两?你咋不说两千呢?” 他有这反应也正常,地痞流氓嘛,也没见过什么大钱,平日里这帮混混讹钱都是按“文”来的,只有那大买买家儿才能讹出个一两二两来,而且一个月里最多被他们这样讹个两次。 方才曾二宝打算说“二十两”,也是因为他做好了和对方讨价还价的准备,他估摸着,到最后实际上能讹出五到十两就顶了天了,谁曾想……孙亦谐竟然反而到上头堵着他呢。 “两千?呵……”孙亦谐用轻松的语气接道,“那倒也不至于……”他顿了顿,“我也不跟你扯皮,你就说个实在数吧。” 到这会儿,曾二宝也有点反应过来了,他意识到,眼前这小子说话的腔调……有点像他们同行,就听这口风儿,也不像是那种能被随便欺负的良民,搞不好也是哪里混的,所以他也就不装大尾巴狼了,稍加思索后,便正色道:“好,那就十两,一分都不能少!” 谁知他话音未落,孙亦谐就是一个“嗯?”字出口。 下一秒,孙哥就把头一歪,眼一斜,摆出了一副比身旁这群地痞还痞的样子来:“才十两?要饭呢?” 曾二宝闻言,心说:这是人话吗?但凡要饭能要到十两,我早就改行啦。 “那你是什么意思?”于是,曾二宝干脆反问起了孙亦谐。 孙亦谐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了薛推他们仨:“薛先生,当初你们盘下这家店,附带店里这些东西,还有这段日子经营下来进的货之类的……乱七八糟的统统加起来,大概值多少?” 他这么一问,曾二宝可惊了,当即暗忖道:“咋回事儿?他这是要逼他这三个朋友把一家一当全都卖了然后换成钱给我?难道他对‘朋友’和‘仇人’这两个词儿有什么误会?”念及此处,他又灵光一闪,“诶?等等……他是不是想趁火打劫,借着我这事儿,顺手把这家店给低价买下来啊?对……一定是这样,这小子也是够毒的,原来他也想占这家店的便宜。” 而那薛推呢,听到这问题时也愣了一下,但薛先生终究是有那么点智力的,他冷静地想了想,便大致猜到了孙亦谐要干嘛,因此,他只是犹豫了数秒,便如实回道:“呃……大概,四十六七两吧。” “行~那就凑个整,算五十两。”孙亦谐说着,回头看向曾二宝,“兄弟,五十两,怎么样?” 曾二宝一听,都乐开花了,那叫一个喜形于色:“嘿哟,兄弟,你还真上道啊,行,五十就五十。” “哦,好啊。”孙亦谐点点头,冲对方一伸手,“拿钱吧。” 这下,曾二宝那笑容可就僵住了。 “愣着干嘛呀?五十两,拿来啊。”孙亦谐见对方不动,就又催促了一遍。 他说罢时,曾二宝那张肥脸顷刻间便布满了狰狞:“小子!耍你爷爷呢是吧?”他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你还敢问我要钱?你也不打听打听,爷爷我是什么人?” 他那后半句话,孙亦谐要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在杭州及其周边地界上,你若知道“孙亦谐”是什么人,绝不敢这么跟他说话。 再退一步讲,你要是对江湖上的传闻感兴趣,也一样能晓得这孙亦谐并非等闲之辈。 可惜啊,且不说这曾二宝到目前为止压根儿也没问过孙亦谐的名字,就算他问了……他也是真不知道孙亦谐何许人也。 虽说这临安县受杭州府管辖,离杭州城半天路程都不到,但曾二宝这人,属于那种一辈子没出过县城,也不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回事的类型;对他来说,天下最好的饭店就是本县最贵的酒楼,世上最美的姑娘就是附近那几条胡同里的窑姐儿们,而他人生最大的快乐就是带着他那帮跟班在县里横行霸道。 你们想啊……他哥好歹也是本地的捕头,他但凡能有那么一丁点的志气,或者智商稍微正常点儿,也不至于混成这样儿啊。 你不读书不练武,干个买卖总没问题吧?凭你哥那层关系,你这生意差不了;你要是觉得干买卖也辛苦,那哪怕是跟着你哥去衙门口儿当个衙役呢? 说白了,这人就是蠢、懒、馋、滑、坏占全了,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所以只能当混混——就是当混混,也还得靠他哥罩着。 “哼……行,那我就按你说的,‘打’听‘打’听。”孙亦谐也没再跟对方废话,他冷笑着道完这句之后,顺势就从凳子上起身,抬手就打。 过去还没武功的时候,孙亦谐打这种街架就是一把好手了。 当年孙哥为了一统杭州鱼市,隔三差五就带几十人抄着家伙出去跟人干,战斗经验那叫一个丰富……那种刀光剑影的日子都过来了,还能怕几个混混不成? 再者说,如今的孙亦谐已经有武功了,还得了铁僧一怀所传的五年功力,他打这几个普通人,那就跟成年人打小孩儿差不多,根本也不用招式就能随便搞定;他甚至还得稍微收着点儿力,以防不小心把人给打死了。 啪啪啪啪—— 一时间,这屋里只听得巴掌声此起彼伏。 以曾二宝为首的那几个混混都还没看清孙亦谐是怎么出手的,就一个个儿的捂脸倒地。 他们那脸被抽得叫一个肿啊……他们也是今天才头回知道,原来耳光的力道足够猛的话,是可以把人抽得在半空转体一周半然后躺地上的。 “哎哟!”那曾二宝躺下后叫得是最大声的,“你……你敢打我?”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当即不耐烦地冲他吼了一句,“再嚷嚷老子干死你!” 这话还真管用,吓得曾二宝连叫疼都不叫了,毕竟是混混嘛,欺软怕硬,也很正常。 “听好了,你,躺那儿别动。”两秒后,孙亦谐又对曾二宝下了个命令,随即他又转头看向另外那几个地痞,“你们几个,去把这胖子的捕头老哥叫来,说我在这儿等他。” 那几位一听让他们走,肯定是头也不回啊。 也甭说什么他们平日里都是跟着曾二宝混的,真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些人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管;前文中那假冒双谐的孙陵黄俊交情比他们深多了吧?但关键时刻谁又管谁了?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真义气,绝大多数所谓的“交情”不过就是“流氓假仗义”罢了。 朋友落难时能在能力范围内帮点小忙的人,这就算好人了;能割舍、甚至损害自己的利益去帮朋友的,那简直是义士了;而能为了个“义”字做出“牺牲”这种程度的事的人,从来都是凤毛麟角。 当然了,眼下那几个地痞脱离了危险后,还是乖乖去找了曾大宝——他们也不傻,要是就这么跑了,撒手不管,日后被算起账来可吃不消。 长话短说,也没过个一时半刻,曾大宝,也就是这临安县的地头蛇曾捕头……来了。 曾大宝可没他弟弟那么蠢,他一看那几个来报信儿的混混被打的样子,再一听出手打他们的只有一个人,马上就明白这回他弟怕是惹上了硬点子,大概率是个会武功的。 所以,来之前,曾捕头特意叫上了县衙内所有正闲着的弟兄,附带上那几个混混,总共凑了十五个人,这才浩浩荡荡奔这儿。 待他来到店门口往里看时,只见得他弟弟这会儿正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呢。 此刻,那曾二宝身上,被架了一张长板凳,凳子的四条腿儿分别杵在了曾二宝的两侧肩膀和腋下的位置,虽没有轧到他那身肥肉,但刚好能钳制住他,让他起不来。 而孙亦谐……很显然,正坐在那张凳上呢。 他不但坐着,还在吃着袁方治临时做给他的一盘儿点心,吃得是津津有味,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哥!快救我啊!” 孙亦谐和那曾捕头刚一照面,都还没开口呢,被压在地上的曾二宝就哇一声叫了出来;他那心态也可以理解,看到自己哥来了,他便觉得有救了,所以他也不再去管此前孙亦谐让他闭嘴的命令。 “闭嘴!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不料,曾捕头对他弟的态度比起孙亦谐来也没好多少,而且同样是要求他闭嘴。 呵斥完了弟弟,曾大宝旋即就抬眼看向孙亦谐,抱拳拱手,冷冷言道:“在下曾大宝,乃本县的捕头,敢问这位兄弟……是哪条道上的英雄?该如何称呼?” 因为曾大宝已经判断对方是会武功的了,所以他才用了“哪路英雄”这样的问法,这才能引出对方的江湖切口;反正绿林道也好,江湖道也罢,曾大宝身为捕头多少都懂点道上的黑话。 然而,孙亦谐没有回他什么切口。 没,必,要。 孙亦谐直接就跟他报了自己的名字:“我是孙亦谐。” 这五个字一出口,曾大宝那是倒抽一口凉气儿啊,他身后那帮捕快里也有听说过这名字的,一个个的脸色都变了。 “你……真是孙亦谐?”曾大宝那说话的口气顿时就有点虚了,但他除了重新确认一遍之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时,捕快中有一人赶紧箭步上前,凑到曾捕头身边耳语道:“曾头儿,是真的,我去年还在杭州城里见过他……” “你确定没认错儿?”曾大宝压低了声音回问这一句时,其面色已是越发凝重。 “当然确定啊,我能跟您乱说吗?你瞅他那眼睛,是不是像‘四条眉毛’?还有……他那嗓子也很特别,别人想学都学不来,况且……谁敢冒充他啊……”那捕快给出了十分肯定的回答。 曾大宝闻言,本能地吞了口唾沫,他的喉结也随之一上一下,就像他那小心脏,此刻正在上蹿下跳。 “哼!” 一息过后,曾大宝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但见,他冷哼一声,迈步上前,一跨门槛儿就进了店里。 紧接着,他便是一侧身儿一弯腰,往孙亦谐的旁边一站,同时在脸上挤出一个无比亲切的笑容,俯首对孙亦谐道:“大哥,小弟曾大宝,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跟我说。” 第三章 误闯迷魂凼 一个几十岁的汉子,管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儿叫“大哥”,这场面……其实也不算奇怪。 当“大哥”的,不一定要靠年纪,但一定要有实力。 有实力你才是大哥,没实力你就是弟弟,年纪大也没用,无非就是个老弟弟。 所以曾大宝到了孙亦谐的面前,那自然就成小弟了。 现在,大哥要你这弟弟给五十两,你给不给?你要不给,地上趴的那个“弟中弟”可要遭重了。 那曾大宝也没办法,谁让自己赶上这么个兄弟呢…… 他在临安当了这么多年捕头,肯定也存了些积蓄,这回呢,算是全交代在里面了。 当然,孙亦谐也不白拿他们兄弟的银子:这五十两,算是“买卖”,就当是曾捕头掏钱替弟弟买下了薛推他们的这家店,今后这地方就归曾二宝了。 列位……这处置,可高明。 你说这曾氏兄弟有什么必须要死的罪过吗?也没有,那个年头像他们这样的人很多,他们也不过就是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人,所以孙亦谐也不至于把他们赶尽杀绝。 可如果只是单纯把曾二宝打个半残,再逼曾大宝赔一笔银子给薛、袁、张三人……那也不妥。 虽然这看起来是帮朋友出了气,又惩治了恶人,但实际上这什么都没改变,反而会让矛盾激化,变成仇恨。 而眼下孙亦谐这办法,就挺好。 首先,人这方面,并没有给你打死打残,就是抽几下耳光罢了;对地痞无赖来说这也不叫事儿,连折了面子都不算,没准今后这帮混混还要出去吹嘘“我曾经被孙亦谐抽过”呢。 其次,钱这方面,这家店铺,五十两给了你们曾氏兄弟,就算你们是亏了点儿,那亏得也不多,好歹也得了份产业。 其三,孙亦谐跟曾大宝说这店算是给曾二宝的,那意思曾大宝也能明白——今后让你弟弟干点儿正经买卖,别再胡作非为,而你呢,都掏了那么多钱了,不用我说你也会劳心费力地管着他了。 至于那薛推、袁方治和张二贵呢,孙亦谐另有安排,他已让他们今晚就各自去收拾行李,明儿就带着他们一块儿回杭州去,今后这三位就吃他孙家这碗饭了。 长话短说,这天这事儿,这就算了了。 即便是那曾氏兄弟,事后也没什么怨言,毕竟曾二宝是得罪的是孙亦谐的朋友,最后能落这么个结果,他们已经很庆幸了。 第二天,孙亦谐便雇了两辆大车,带着袁厨王、张二厨,以及薛推全家,一同往杭州城去了。 昨天弄到的那五十两银子,孙亦谐自己可是一文都没留,转手就送给了薛推他们几个,他说是安家费,但其实呢……后来进了杭州城,三人的住处孙亦谐也都给安排了,不需要他们自己安家。 此时的孙哥,早已有了主意,他心想着:此番既然得了这三位人才,那肯定要好好拉拢,然后为我所用。 他由那洛阳“不归楼”得到灵感,打算自己在杭州也搞一个独一无二的豪华酒楼出来,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西湖雅座”,直接开在西湖边上,价格能多贵就多贵,专赚凯子的钱。 不过这事儿要操办起来,可得不少时日,所以,咱们还是话分两头,先来看看黄东来那边的情况…… 且说那黄东来离了武昌之后,便一路奔着富顺(今自贡)老家而去。 然,那李太白说得好啊——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本来从武昌到富顺的距离就比到杭州远,再加上入川的路不好走,黄东来可是比孙亦谐多行了十好几日才到了家。 赶巧不巧的,他回家那几天,他爹又刚好出门办事去了,既然如此,那黄东来干脆也不在家多留了;他写了封家书,跟管家道了几句口信后,便再度启程。 黄东来离家的那一天,是永泰十八年的十月二十三,黄历上写着:大雪,岁煞东,己不问卜,巳不远行。 而黄东来呢,偏偏就是这天巳时出的门。 当然了,因为蜀地是很少下雪的,所以这天的节气虽是“大雪”,但实际上也就下了点毛毛雨。 就在这冬日的冷雨中,黄东来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骑着匹老马,沿着泥泞的道路,踏上了西去的旅程。 冬意渐深,昼短夜长。 由于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而古代是很难赶夜路的,所以他这一走,在路上又耽搁了十来天。 好在,他还是赶在冬至前三天抵达了瓦屋山下。 但当他真到了这儿,反倒犯了难了。 这瓦屋山林壑交织,崖飞壁陡,烟云缥缈,神秘幽深……最关键都是,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上哪儿去找什么“蜀山玄奇宗”的山门呐? 也别说找山门了,这荒山野岭的,他连个借宿的地方都找不到,这节奏是要上演荒野求生啊。 但黄东来也没办法,来都来了,甭管怎样,就愣找呗。 有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三天三夜,黄哥在这山里走走停停、找找歇歇,饿了就吃些随身带的干粮,渴了就喝几口山涧中的冰水,困了就找个遮风的地儿躺下睡会儿……也就是他年轻又会武功,一般人怕是早冻死在这山里了。 就这样,到了冬至那天的上午。 这日,天空一片阴霾,山间的风,则跟刀子似的,刮得人都探不了头。 早在昨儿个中午,黄东来的干粮就已吃完了,这人一旦腹中无食啊,身上便没有热量,所以昨晚他是又冷又饿,觉也没睡好。 或许有人会问,他为什么不把骑来的那匹马给宰了呢?那够他吃好几天了吧? 可惜啊,因为山路实在是不好走,到这儿的头一天他就掀了马鞍子把那马给放了,现在他就是想吃都没处逮去。 连生存都成问题了,那就甭谈别的啦,黄东来本来也不是意志那么坚定的人,他当即就想打退堂鼓,心说还是撤了吧。 然而,当他想回去的时候就发现,不是那么简单——他迷路了。 纵然黄东来觉得自己的方向感很好,且他这一路上都有在沿途的树干上刻下记号,但走了整整三天,记号这东西早就失去意义了……他折返回去后,只能找到前一个记号,再前一个大致在哪个方向他都已经记不起来了,更不用说去找之前那两三天走过的路了。 眼见如此,他便只能硬着头皮,来个“跟着感觉走”。 就这样,他又在饥寒交迫的状态下瞎转悠了大半日,眼瞅着太阳又要落山,黄东来终于是有点支撑不住了。 “妈个鸡啊……这下遭重了呀。”他望着眼前云雾缭绕的山林,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作为习武之人,黄东来对自己身体的极限还是比较清楚的,他明白:真到了气力耗尽的时候,可不是用精神层面的东西就能顶住的。 就在心中的绝望感逐步升腾之际,忽然,他在前方的一处山壁上隐约瞧见了什么。 那一刻,他赶紧手搭凉棚,用他那双已有些昏花的眼睛定睛观瞧,这才确定……那壁上应该是刻着字。 这下他可就来精神了,因为有字就代表有人来过啊,没准这就是他苦苦寻觅的“山门”,而那字就是门派的名字。 念及此处,黄东来深呼吸了几下,随即又提起一口气来,快步朝那山壁行去。 但当他走近、并看清山壁上的字时,他的心又沉回了谷底。 原来,这山壁上刻的不是什么门派的名字,而是两行看起来就很不吉利的词儿——瓦屋山中迷魂凼,人间道上鬼门关。 第四章 林中救樵夫 迷魂凼这个地方,隐于群山之中,路径交错,沼泽纵横,因其地形复杂诡异,又烟雾缭绕,极易使人在其中迷失方向,故而得名。 那山壁上刻的那字,就是在告诉黄东来,他已闯入了这如同“鬼门关”一般的迷魂凼中。 但黄东来随即又一想……这字儿好像有问题啊。 眼前的山壁那么高,且表面光秃秃的,连没个能攀搭的旮沓都没有,这么大的十几个字,还刻在那么高的地方,怎么办到的? 这儿可是深山之中,就算你有辆可以搭云梯的工程车,你也开不进来啊,何况这个年头根本也没那玩意儿。 难道是武功高强之人用内力远程操作的? 这可能性倒是有,而如果这就是答案,那刻字之人的武功肯定是绝顶中的绝顶。 前文也说过,能将内力外放,并作用于极远处的人,就已经是一流高手了,在这个基础上再做到收放自如,便算达到了超一流的境界,而类似“用内力在远处的坚硬物体上刻字”这种破坏力与精密性并存的操作,必定得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加上多年苦练才能达成。 那再往玄了想呢,还有一种可能……或许这处山壁以前不是“山壁”,而是“平地”,后来被某些修仙的大佬“搬”过来才变成了现在的状态。 当然了,假设这世上真有连山都能移动的人,那这人直接“飞”起来把字刻了应该更方便。 无论如何吧,总之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刻下这两行字的绝非常人。 而让黄东来感到疑惑的点是——这位高人刻这字的动机是什么呢? 假如刻这字的人是想提醒、帮助别人远离危险,那这人多少都该留下一些如何逃离这里的提示才对,可这两行字里根本没有那种信息,单纯就是在告诉你坏消息。 “这吓唬人的吧?”因此,黄东来稍微琢磨了一下,便下了这么一个判断。 这个结论,大致也是对的。 其实这些字,昨儿个还没有,就是今天早些时候有人刚刻上去的,或者说,是特意写给他看的。 那刻字的人,主要是想考验一下黄东来的勇气;说是在“吓唬”他……也没错吧。 “哎呀,算了算了。”黄东来想了一会儿,就自言自语道,“本来也找不着北了,什么迷魂凼鬼门关,跟我在山里乱转有什么区别嘛。” 他念叨了这么一句,便顶着疲惫,继续前行。 黄东来并不知道,假如这个时候他选择立刻调头往回走,那么不出一时半刻,他就会走出这山林,且此生再也找不到回那块山壁前的路了。 但恰恰因为他通过了这第一个“考验”,所以他还得继续受苦…… ………… 天色渐暗,周遭的云雾越发浓厚。 绵绵不绝的寒意伴随着山间的湿气层层浸入黄东来的骨髓,但同时,他又感到极度的渴,渴得嘴唇干裂,嗓子糙痛。 “这样下去不行啊……”黄东来这会儿是真到极限了,自打看到那刻字之后,他又硬撑着走了半个多时辰,这期间莫说是吃的,就连一处干净的水源他都没瞅见,周遭的景色也都是大同小异,难以分辨。 但他又怕自己一旦停下脚步歇着,就再也站不起来了,那样的话……接下去等待他的只可能是死亡。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就在黄东来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远处的林雾中,隐隐传来了一阵呼救声。 黄东来起初还以为是自己饿得头晕眼花幻听了,但他越往前走,那声音就越清晰。 “呵……”这一刻,黄东来却是笑了。 这人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啊,就容易产生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这时你再遇上什么糟心的事儿,反倒不会太在乎。 “我这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还救命呢。”黄东来一边苦笑着,一边还是循着那声音去了。 行了大概几十米吧,他便看到……有个人正靠坐在一棵枯树下,有气无力地这么喊着。 那是个看着四十来岁的汉子,长得五大三粗,一身樵夫的打扮,不过此刻他的手边既没有斧子也没有柴。 几乎在黄东来看到他的同一秒,他也看到了黄东来。 “啊!这位公子,快……快来救救我啊!”那人立刻像是瞅见救命稻草一般,声音一下子就高了起来。 “唉……来了来了……”黄东来虚着眼,拖拖拉拉地走了过去。 倒不是他不想快,是他真的没什么力气了,走不快。 待走到近前,黄东来才发现眼前这人有点不对劲——这人的右腿膝盖以下,正以一种一看就很怪异的角度弯折着,乍一看就仿佛一根被拧折的鸡翅那般。 “这位大哥,你这腿是……”黄东来打量了对方一番,随即问道。 “唉……倒霉啊……”那人一脸痛苦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陡坡,“今日早些时候,我在那个坡上的林里砍柴,没曾想脚底一滑,从那坡上滚了下来,结果就摔折了一条腿……当时把我给疼得啊就,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幸好现在遇上公子你了,若是让我独自在这里等到天黑,我怕是要喂了狼咯。” 黄东来听罢,这心里话说啊:你遇上了我还不是一样,我现在比你好不到哪儿去,没准得跟你一块儿喂狼。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故作镇定地言道:“呃……这位大哥,你是住在这山里的吗?” “对对。”那人回道,“我叫赵阿椿,就住在这山坡的另一头,以砍柴为生。” “砍柴为生?”黄东来闻言,当即面露疑色,“你在这深山里住着……砍来的柴能卖给谁去?” “卖到集市上去啊。”赵阿椿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集市?”这话让黄东来觉着更奇怪了,“这附近有集市?” 这下换赵阿椿用一种疑惑的口气反问了:“翻过前面那座山再往北走几里地就是荥经县城啊,公子你……不是打那儿来的吗?” “啊?荥经?”黄东来出门前也看过地图,依稀记得这个地名,他不禁轻声念道,“我已经走得这么远了?这都快穿到瓦屋山西北面去了啊。” “公子……公子?”见黄东来若有所思地发愣,那赵阿椿又叫了他两声。 “嗯?什么?”黄东来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呃……您看,您能不能行行好,搭把手,把我扶回家啊。”毕竟这是性命攸关的事,赵阿椿也不跟黄东来客气,他直接就提出了这个要求。 按说呢,这要求也不过分,你一个大小伙子,莫说是扶一个折了一条腿的人走两步,你就是背着一个人上山也应该不在话下啊。 可现在的黄东来,是一种连自己都快要躺下的状态了,他还希望有人来扶他呢,这要求对他来说……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大哥,我跟你说实话啊……”黄东来的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不是不想帮你,但我呢……是打这瓦屋山东南面走进来的,一路走了四天三夜才到的这儿,眼下又已经是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怕是扶不动你啊。” “啊?这……”赵阿椿一听,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又紧张起来,“那咋办啊……” “要不这样。”黄东来道,“大哥你身上有没有吃的喝的,先拿点出来给我对付一下,我乃习武之人,只要吃点儿喝点儿,再稍稍歇上一会儿,就能恢复不少气力,到时候我背你回家都行。” “我身上也没有啊。”赵阿椿用很为难的语气回道,“我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带了斧子和筐,之前滚下山坡的时候也都丢了……”他说到这里,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诶?要不然这样……我住的那茅屋离这里也不是太远,公子您可以先一个人到我家去,在屋里寻些水和吃食,你吃上两口、歇一下,再折回来接我。” “可以啊。”黄东来也没多想,顺嘴就答应了;对他来说,这与其说是他“帮”别人,倒不如说是别人帮了他。 这天越来越黑了,事不宜迟,赵阿椿又跟黄东来详细讲了讲他那住处的位置,两人便暂时分别。 或许是因为重燃了希望,本已是强弩之末的黄东来咬紧牙关后愣是又压榨出了些许体力,支撑着他一路爬上了那个山坡。 赵阿椿没有骗人,他的住处离他出事的那个地方的确不算太远,换做平时,黄东来只要施展起轻功,五分钟就能到,即便是让一个普通人来走,从下坡到上坡再穿过一小片树林,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 但此时的黄东来,连走带爬地行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完…… 这荒山野岭的,那茅屋自然也没什么锁,所以黄东来推门就进,一进去就把自己的行李包袱往地上一扔,直奔灶台。 他掀开灶上的锅盖一看,锅里有半拉吃剩的饼,他二话没说就给塞嘴里了,然后他就一个回身,又跑到屋子另一角的水缸里用瓢舀了口水喝。 冬至这种日子,什么气温大家可以想象,这没加热过的饼和水与其说是凉的,不如说是冰的,但对一个一天一夜没吃没喝还在不断走山路的人来说,哪怕是馊的他也不会介意。 不到两分钟,这点吃食就被黄东来给解决了。 他也不耽搁,立马就往别人炕头上一坐,开始运功调息……就这样,又过了一刻来钟功夫,黄东来已再次起身,准备回去救赵阿椿。 或许有人会奇怪,才这么一点时间,咽下去的饼都还没消化完呢,黄哥就调息完了? 当然不是…… 经过此番休整,黄东来只是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儿而已,但他明白,那仍在野地里坐着的赵阿椿情况比他要紧急,再晚一点这天就要完全擦黑了,到时候恐生变故,所以他只恢复了些许的体力便再度出了门,连行李都没有拿。 这会儿他是想着:反正先把赵阿椿背回来再歇也不迟。 然而,当他返回那棵枯树边的时候,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了。 那折了腿的赵阿椿……居然不见了。 第五章 过关见山门 日已落,寒风未止。 黄东来站在与赵阿椿相遇的那棵枯树旁,举目四望,却是寻不到半分对方的踪迹。 他也觉着奇怪:一个腿折成那样的人,能跑去哪里?莫不是被什么野兽给叼走了? 念及此处,他便低下头,仔细观察了地面,结果发现……还真有那么一道凌乱的拖痕,朝着远处慢慢延伸开去。 黄东来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循迹而追,走向了一个他此前从未去过的方向。 这一走,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后知后觉时,一轮冷月已悄然游上云端。 月光如水,漾开了山间的雾气,也照亮了那坑坑洼洼的沼地和影影绰绰的荒林。 这风景,可谓别有一番风味,但黄东来这会儿心急火燎的,并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 他呢,倒也不是太过担心赵阿椿的死活,毕竟对方只是个陌生人,为其动一点恻隐之心是正常的,但你要说非常在乎……这不合逻辑,黄哥确也没那么仁义。 让黄东来着急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他自己也没多少体力,所以想快点儿找到对方,然后早点回那茅屋去休息。 至于找到的人是死是活,那就看天意了——找着活的最好,把你背回去就是;万一找着的是尸体呢,黄东来也考虑过了,再怎么说我也吃了你半个饼、喝了几口水,不会让你曝尸荒野被野兽吃掉的,好歹给你收个尸,把你葬在自己的茅草屋边上,我也算尽人事了。 他就抱着这么个想法,找啊找的,又迷路了…… 这下,黄东来的心里啊,那真是一万个草泥马呼啸而过。 他那叫一个悔,心说:我充什么好人呢?回到枯树那儿一看人没了,我就可以撒手不管了啊,谁管你去哪儿了?谁又管你是死是活啊?当时我直接回茅草屋去躺下不就完了吗?靠! 靠归靠,但他现在再度迷路,导致骑虎难下;若找不到活的赵阿椿,只找到具尸体,那他便也寻不到回茅草屋的路了,他的行李包袱可还在屋里呢,这不倒霉催的吗? 于是,越迷路,黄东来越是找得焦急,就仿佛他跟赵阿椿有多深的交情似的。 “赵阿椿——赵阿椿!”他边找边喊,那喊声听着都凄凉,主要也是他实在没啥力气了,喊都喊不响。 终于,在这样搜索了将近一个时辰后,黄东来选择了放弃。 这时的他,是真的一步都走不动了。 “啊——”气得一逼的黄哥,顿时双膝跪地,仰天长啸。 这用尽他最后一丝气力的无能狂怒,响彻云霄。 而就在他准备把后续的半句“赵阿椿,我肏你祖宗”骂出来之际…… 忽然,黄东来的眼前金光一闪,伴随着阵阵清朗的笑声,两道人影飘然而现。 “哈哈哈哈……好啊……好,我果然没看错人。”其中一人,黄东来也认识,正是先前在兰若寺见过的那位渺音子。 “嗯……能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悲怆至此,确是难得。”而那另一人,居然就是那“赵阿椿”,只不过此刻的他不再是一身樵夫的打扮,而是一袭道袍,且整个人的气度也变得与方才截然不同。 黄东来一看到这两位,瞬间就回过味儿来了,他瞬间就明白过来,此前种种的异常,全都是对他的“考验”。 他的心里呢,是已经在排遣这帮道士了——又喜欢玩人、手法又俗套。 但他的脸上,却是装出了一副既天真又惊讶的表情,开口道:“啊?怎么回事啊?” 对于他这反应,渺音子和那“赵阿椿”好像都很受用,两人脸上的笑意也更盛了。 “东来,恭喜你。”那渺音子即刻笑着言道,“你已通过了本门的入门试炼,有资格进我玄奇宗的山门了。”说到这儿,他冲身旁那位示意了一下,“哦,对了,这位呢,也不是什么赵阿椿,他是本门的‘督管’,也是我的师叔,道号椿辰子。” “哦哦……”黄东来听到这名头,赶紧对这位抱拳一拜,“东来见过前辈。” “起来吧,不用这么客气。”椿辰子这会儿的语气,和此前扮樵夫时判若两人,一开口就是种前辈高人的风范,“咱道门,讲究的是一个随性淡然,尤其是我们玄奇宗,最不兴这套跪啊拜啊的……以后你只要有礼貌就行了,‘礼数’就不必了。” “行。”黄东来点头接道,“不过……前辈啊,我现在不是不想起身,是实在腿上没劲儿,起不来啊。” 此言一出,椿辰子和渺音子又是相视一笑。 紧接着,那椿辰子便往自己袖子里掏啊掏的,边掏边道:“你也甭叫前辈了,叫我声师叔祖,我给你样好东西当见面礼。” 黄东来心想:只要东西到位了,别说一声,叫一百声都行啊。 “是,师叔祖。”所以他也没怎么纠结,说叫就叫。 椿辰子轻笑一声:“呵……脸皮还挺厚,不错。”谈笑间,他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瓶,递给了黄东来,“这瓶,叫‘归元露’,服用后能让你在接下来的七日之内都保持元气充沛,即便不吃不喝不睡也不会产生丝毫的疲倦。”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呢,黄东来已快速打开了瓶塞,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这玩意儿的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随着一股暖意在胃中荡开,黄东来那本已经酸乏无力的身体顷刻间就充满了力量,感觉立刻去跑马拉松都可以。 “师叔祖,这药也太厉害了吧。”黄东来说着,就站起来了,“咱门派的人是不是平时都不吃饭的,光喝这个啊?” “你想得倒美。”椿辰子还没回话,那渺音子便抢道,“这又不是田里的庄稼,你爱种多少就种多少;‘归元露’是要炼制的,存量也不算多,通常只有本门弟子需要闭关修炼时才可以到丹房领一些作为辅助。” “哦……原来是如此珍贵之物。”黄东来点点头,随即就是一记马屁迎上,“多谢师叔祖!” “行啦,既然能动了,就跟我们来吧。”椿辰子说着,便已转身,并冲渺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渺音子也冲椿辰子做了个相同的动作,随后两人就肩并肩转身朝前走;黄东来也没二话,立刻就迈步跟上。 说来也怪,方才黄东来往那个方向看,还是一片连绵的树影,但跟着这两位走啊走,不知怎么这景物就变了……晃眼间,他们已走出了树林,且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山门。 那山门的一侧,立着块大石碑,上刻“玄奇宗”三字。 而那石碑的侧后方,便是一排台阶,抬眼望去,却见那石阶一路朝着山上延伸、直入云霄,根本望不到尽头。 “东来啊。”这时,渺音子喊了黄东来一声,也不等他应声,就直接说道,“我们俩先上山了,你呢……得靠自己上来。”说到这儿,他好似是担心黄东来不明白这里还有一道考验,所以微顿半秒后,他特意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上的来呢……就上来,万一上不来,也别勉强,下山往西北方向走,你就能走出山去了。” “诶?前辈,这不对吧。”黄东来一听这话里有问题啊,赶紧叫住对方,一脸疑惑地问道,“您刚才不是说……我已经通过了试炼,有资格进玄奇宗了吗?怎么还有‘上不去山’这出啊?” “呵……”听到这句,椿辰子抢在渺音子之前回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到这儿之前呢,我们是在考你的‘勇气’、‘毅力’和‘品性’;诚然,过了这三关的人,便有资格拜入我玄奇宗,但是,有资格入门,不代表你就有‘能力’学本门的东西……你的天资究竟如何,得等你‘走过这石阶’才能见分晓。” “啊?还有这种套路?”黄东来还在那里吐着槽呢,那椿辰子和渺音子便双双转身走上了石阶。 这俩老道就好似是老电影里那种人物渐渐变淡消失的渣特效一样,缓缓消失在了黄东来的视线中。 转眼之间,空荡荡的山门下,又只剩下了黄东来一人。 他抬头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石阶,抽动着嘴角念道:“这一幕似曾相识啊……该不会和那个“楼顶有个辣妹”的游戏一个套路吧?” 第六章 终入玄奇宗 悟者,吾之心也。 有道是一人一悟性,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我们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洞察力、感知力、还有理解和分析能力都是不同的,虽然这些能力也可以通过锻炼来提升,但那也只是提高了整体的下限而已——天赋的上限、边际、和深度,实乃人力不可逆也。 无论是佛、儒、还是道,修到了最后,都要过“悟”字这一关。 从最初的学开始:学,是为了知,知得多了,便会通,通到极处,方可思,思到最后……才能悟。 当然了,如果你是什么神仙转世、天神下凡,遇事见则悟、悟则明,修行起来一日千里……那算你狠,称你一声“先天级高手”并不为过。 但这世上的求道之人,大多还是凡人,他们还是得从“学”开始,一步一步往上走。 玄奇宗山门前的石阶,便象征着这条“求道之路”,每个人因各自悟性的不同,登上去的难度也不同。 初初走上这石阶时,是“学”的阶段。 这个阶段,人在这石阶上每迈出一步,都会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物体上,稍不注意就会滑倒,但用眼睛去看呢,又看不出这石阶有任何不平坦。 等到你逐渐适应了这种变化,即到达了“知”的节点,你就进入下一阶段,即步向“通”的道路。 这一段呢,除了保留上一阶段那“不规则的踩踏感”之外,每一阶石阶上的“重力”也会起变化:或许你迈上一步时还觉得自己脚下如陷泥沼,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抬起膝盖,但到了下一步,你用同样的力道抬腿,便会抬得过高过猛,失去平衡。 这种“轻”与“重”的变化,也是随机的,需要登阶者自己慢慢领会、慢慢适应…… 若你连这也适应了,便能走上最后的一段,即由“通”及“思”的那段。 从这里开始,除了石阶的那些异常之外,你周围的环境也会开始变化,你身旁会有相当强烈的山风吹来,且那风势还会不断变换方向,你脚下的石阶表面,还会出现一层薄薄的霜气,让你踩上去的时候更容易打滑。 而假如你把这段都走完了,那就能看到山顶了。 或许有人会问,怎么到“思”这阶段就登顶了?那“悟”呢? 废话,你要是走完山路就已经悟了,你还拜什么师啊? 再者,这石阶说到底只是测试入门者悟性的一种工具而已,并不是说你走完了这石阶,就真的已经到“思”的阶段了——走石阶这事儿,无非是大致估算一下你能到达的境界、以及到达这境界要花多少年月。 其实一般来说呢,你只要能走到“第二阶段”,便算过,接下来你走不上去也无妨,看你差不多放弃了,就会有人来接你上山。 可是,也不排除有那资质实在是低的……连第一阶段都走不完的人,像那种就没办法了,哪怕玄奇宗强行收了你,你也学不会什么东西,让你上山打杂、浪费你的人生……也没啥意思。 比如当年那“银道”白如鸿,就是在“学”的阶段便卡住了;他连走了几天几夜,滚落了无数次,实在是走不上去,但他这人又特别“轴”,不肯放弃,一副准备累死在这里表诚心的样子……玄奇宗的老道们无可奈何,只能看在他之前表现出的“品行”特别好的份儿上,才破例领他上山,教了他一套入门的武艺,并算作了记名弟子。 但这种特例,这么多年来也就这一个,而且说实话,玄奇宗的人也不是很待见那白如鸿,因为白如鸿的性格和玄奇宗“随性”、“自然”的门风特别不合,所以白如鸿只在山上待了几年,就被他师父找了个“你比较适合入世”的借口哄骗下山去了;他临走之前,师父还再三叮嘱,让他今后行走江湖千万别报“玄奇宗”的名号,说是本门不想和俗世有太多瓜葛。 当然,白如鸿也是谨遵着师父的教诲,这几十年来他确实是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自己那身武功是哪里学来的。 有点扯远了……咱还是说回黄东来吧。 黄哥确是不笨,走上石阶没多久,他便摸出了那第一阶段的规律来。 但知道了规律,不代表就能过,适应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你得练才行,至于练多久才能熟练掌握,那便见天赋了。 黄东来和孙亦谐都属于那种自认为自己天赋很高的人,但他们在这块又略有不同—— 孙亦谐学东西的时候,一般会对一件自己一知半解的事迫不及待地表示“我懂了”,然后把自己都给骗过去,接着就在一条歧途上越走越远,并到达一个可能连教他的人都没到过的奇怪的领域…… 黄东来呢,则是那种身体跟不上脑子,知易行难的类型;他学一样东西的时候,可能是真的很快就“懂了”,但在理论层面他已理解的事,实际做的时候他却难以做到。 这就跟在座的列位平时看职业电竞选手直播打游戏时的感觉差不多,可能你作为旁观者时,思路非常清晰,意识凌驾宗师,能以上帝视角对一个大师组玩家指点江山,但实际你自己上去玩时,就是脑子一片空白加青铜组操作,来个黄金组的就能吊打你。 到最后呢,只能用一句“我只是没时间练,若我苦练早已无敌”来劝慰和说服自己。 不过,当黄东来有一点还是值得肯定的,当他真的肯下功夫苦练,或者说当他不得不练的时候,他还是可以慢慢让身体跟上脑子的。 眼下,反正他已喝了“归元露”,体能充沛得很,而且都已经走到山门里了,他断然是不可能放弃这“修仙”的机会回去的,那样的话他此前吃的苦可都白吃了。 于是乎,他便硬着头皮开始了他的“登顶”之旅。 一天、两天…… 到了第三天,黄东来的眼神已经变了。 在不断的滑倒、滚落、再攀登、再滑落的过程中,他的心态也于崩溃和重振之间反复经受着打磨。 渐渐的,他变得不再会因滑落而沮丧,也不会因为向上突破而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用比较文雅和简练的说法,这叫“宠辱不惊”,用大家比较喜闻乐见和更接地气的说法就是——一个“抖M”被唤醒了。 终于,在第三天的黄昏,凭借着肌肉记忆,即那已深入骨髓的触觉反应,黄东来完全适应了第一阶段的石阶,也由此开启了第二阶段…… 按说呢,这之后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他选择放弃,就会有人来接他上山。 但…… 由于心态上的异变,此刻的黄东来根本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 突然出现的重力规则,并没有让他产生什么动摇,他只是更加谨慎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摸索和练习。 在山上观察他的椿辰子心说:“坏了,我不该给他归元露的,看他这架势,是准备走足七天七夜啊。” 他猜得没错…… 黄东来就这样继续走着,并在第六天的中午,成功来到了第三阶段,也就是最后一段。 其实他是真的运气好,一般人走这石阶最多就走三天,再不放弃,不累死也渴死了,但黄东来要比别人整整多出了四天以上的时间来挑战,而且一直是处于体力充沛的状态。 关键他心态也一直没崩,或者说崩了也没有彻底放弃,每次都能重新振作,这也是他能一直走下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然而,他终究是没能把这石阶走完。 到第六天的黄昏,椿辰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就空降过去,把黄东来给拎上了山,并骗他说“走到这儿其实你已经过了考验,不用继续了”。 黄东来呢,也信了,毕竟他并不知道接着往上是个什么情况,假如他知道,说不定他还会提出“师叔祖,我应该还能撑个一天半载,你让我试试登顶怎么样?”这种要求来…… 无论如何吧,至此,黄东来总算是“拜师成功”,正式入了这蜀山——玄奇宗。 第七章 奇遇造恶人 永泰十九年,春,杭州。 这一转眼,已是冬去春来,距离孙亦谐回到杭州也有好几个月了。 这几个月里,孙亦谐可说是前所未有得忙,忙到他连过年都没能歇上几天。 那他忙什么呢?还不就是“西湖雅座”的事儿呗。 搞这种大工程,起步阶段是最艰难的,通常在选址和买地的流程上就能耽搁掉三五个月,更何况……孙亦谐还是准备在西湖边上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开酒楼,这其中要“疏通”和“打点”的关系可太多了。 好在,他孙家在杭州毕竟是势大,再加上孙亦谐最近刚在锦衣卫那边刷了点声望,因此官府那边也是处处给他开绿灯。 终于,在这年的正月二十,孙亦谐的这间酒楼算是正式开始施工了。 朙朝的木石建筑工艺已经非常出色,即便孙亦谐提出了“层高八尺(米),共四层”这种在当时来讲相当罕见的要求,技术上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只要你的人手和施工款能一直跟得上,这种工程最快三四个月就能竣工。 不过,那个年头的大部分工程,往往是做不到这两点的,所以拖个一年半载也是常事。 孙亦谐自是不希望拖那么久,所以他这次可是搞了大手笔:江南一带最好的工匠和督造几乎都被他招来了,请的工人劳力也都是那种年轻力壮的,想来混日子的一概不要;造楼用的那些建筑材料呢,也都是照好的买,本地的被买完了就从外地调运…… 简而言之一句话——不差钱,只求把事情办好。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到了那阳春三月,酒楼的工程进展可说是非常顺利,孙亦谐总算也闲下来一些了。 可偏巧就是这时节,杭州城里出了事端。 据传,有一名唤“红梅雀”的江洋大盗,赶巧不巧的就在这时流窜到了杭州府。 此人是何许人也? 四句话——绿林不齿皮子道,江湖难容虎狼徒,奸淫掳掠无不为,丧尽天良枉称人。 您说就这么一位,绿林、江湖、官府都想他死的歹徒,他怎么还没死呢? 很简单,他的武功好啊。 好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和同龄人比的话,他比沈幽然厉害。 可能有人又要奇怪了:一个江洋大盗,武功为什么会这么高? 或者也可以反过来想:一个三十岁时武功就达到一流门派掌门水平的人,为什么会混成江洋大盗? 这就说来话长了…… 各位看官也是见多识广,想必大家都看过类似这样的一种故事: 一名少年,自幼背负血海深仇,过着受人欺辱、颠沛流离的生活。 直到某天,他坠落山崖/跌落谷底/失足落水…… 然后在机缘巧合之下,他遇到了一位绝世高手,或者是捡到了绝世高手留下的秘笈/刻在山上的武功心法/藏在猿腹中的经书…… 同时,他还可能顺带着找到一些仅生长在这个地方的天材地宝,吃一口下去就可以功力暴增/潜能激发/百毒不侵之类的…… 总之,在经历了这一番奇遇后,待出山之日,这名少年的武功不说是天下无敌,也已经到了可以和那些顶尖高手有来有回的水平。 再往后的情节呢,基本就是这位少年重返江湖、横空出世,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行侠仗义、处处留情,最终和一位或多位红颜知己归隐山林的路子了。 这样的故事初听初看之下,还是挺有意思的,但看多了之后,不禁就会让人生出一个疑惑——假如这个少年是个坏人会怎样? 或者说,他也不需要是个坏人,他只需是个不好不坏的俗人,又会怎样呢? 洪威,或许就是答案。 二十五岁前,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大朙百姓,以打杂为生。 论文,他倒也认识不少字,因为小时候家里不算太穷,爹娘送他去念过几年书,但他也就止步于识字而已了。 论武,他常年干体力活儿,有膀子力气,但武功他是断然不会的,也够不上绿林道上“壮士”那种天生神力的标准。 你说他是好人吧,他的思想觉悟可高不到哪儿去。 你说他是坏人吧,他也没胆儿偷鸡摸狗违法乱纪。 捡到小钱不交他敢,见着大财明抢他不敢;偷瞄人家小媳妇儿他敢,上前调戏他不敢;跟人打架他敢,下黑手他又不敢……善良淳朴他不算,奸恶贪滑他也不算。 就这么一个人,某天他运气到了,便也赶上了一回“主角待遇”。 那日,洪威接了个活儿,帮人跑腿,为了省些路费,他离开大路抄了条近道,结果就失足摔落了山崖。 没想到,他不但没摔死,还在山谷底下找着一个曾有高人居住过的山洞——武功秘笈,有;天材地宝,也有。 洪威在那谷底住了五年,练了五年的绝世武功,吃了五年的天材地宝,临走之前还不忘把此地毁了个干净,防止将来会有别人也得了这奇遇。 洪威出山的时候,刚好是永泰十八年的秋天,也就是洛阳的少年英雄会前后。 刚出江湖时,他的胆子也不大,虽然他自己感觉自己的武功应该挺高的,但毕竟在这之前他从未跟人交过手,心中终归是有些畏惧和不安。 因此,那段时间他也没敢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只是偶尔和一些江湖杂鱼起个冲突什么的。 但后来……随着他和别人交手次数的增多,他对自己的实力定位越来越清楚了,于是,他的胆量也是水涨船高。 很多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他可以去做,而且做完了还不怕被人找麻烦。 当一个凡人得到了力量后,你觉得他会怎样? 他会继续当一个凡人,并用他的力量去服务这个社会? 是的,我正在拿彼得·帕克举例……以及,仔细想想,能做出那种选择的人,其实就不能叫凡人了,因为他在精神上也是个“英雄”。 真正的凡人、俗人……得到力量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必然是为自己谋私利——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充分利用这力量让自己过得更好。 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人姑且还能坚守底线,但还有些人会随着欲望的膨胀而迷失,逐渐丧失道德。 洪威,无疑属于后者。 起初,他还觉得自己是个侠客,专门去找些强盗山贼下手,在打击恶人的同时,顺带把恶人身上的银子抢来自己花。 这钱花得……倒也算踏实。 然,有句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洪威用抢来的钱过了一段大手大脚的日子后,你再让他过苦日子,可就难了;但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贼人可以供他抢掠啊?所以那段时间,洪威只要手头紧了,脾气就大……一个人脾气一大,便容易跟别人起争执,而能跟他叫板起争执的,多半也是江湖或者绿林中人,不是什么善茬儿……因此,洪威就把那些得罪他的人也当“恶人”给办了。 再后来,他干脆就说服自己,有钱的就是恶人,不是有句话叫“为富不仁”吗?那我抢他们,就是“劫富济贫”咯。 “财”的事儿上,他就这么说服自己了,那“色”这事儿,自也不远了。 在我们熟知的那些故事中,“主角”们的红颜知己多,通常都是有个先决条件的——无他,就是一个“帅”字。 什么叫“一见杨过误终身”啊?杨过长成古天乐那样,那个“误”就是耽误的意思,但如果杨过长成郭德纲那样儿,那个“误”就是个误会。 洪威呢,本身长得也不咋地,谈吐气质又比较粗俗,自打膨胀以来,他说话还多了不少戾气,可说是越发惹人厌恶。 像这样的人,就算有女人愿意接近他,通常也是怀着目的的:多半为财,或者想求他办事儿,不可能有人冲着他这人来。 洪威这人智力虽是不高,但他也不傻……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傻,被骗过几次自然也能学聪明点的。所以,他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德行想找什么红颜是没戏了,要女人去青楼使些银子便是了。 但青楼去多了呢,他又腻了,觉着风尘女子没意思,想找那良家女子…… 这个时候的洪威,手上的人命也不少了,好人坏人他都杀过,道德、名声之类的,对他来说也不是很重要了,于是,他就开始干起了那采花的勾当。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人们开始将他称为“红梅雀”。 所谓红梅,其实就是“洪威”这个名字的误念,且因为他开始活跃时是在冬天,而那“雀”字,自是在暗示他的轻功。 他本人呢,对这绰号还挺得意,他觉着好听啊,所以他后来干脆就去定制了一堆绣着红色梅花和麻雀的帕子,每次作案之后就在现场留一块。 到了这个时期,洪威也算是彻底堕落了。 什么世间的律法、道德,他都已视若无物,他的眼里便只剩下了酒色财气,别人怎样都与他无关,他只要自己快活就好。 当然,他会变成这样,也称不上是意外,甚至可以说很典型——一个人,一旦得到了超过自己心性和器量所能包容的能力,多半都会被慢慢腐蚀…… 就这样,不到半年,洪威便在各省作案超过二十起,大部分受害人不是被他杀害就是后来自杀了,“红梅雀”造成的影响可说是极为恶劣,不但是官府发下了海捕文书,就连江湖和绿林两道也都想拿他。 但那年头拿人哪儿有那么容易?也没个相片儿啥的,画像这玩意儿的准确度又实在太低,参考意义有限,所以洪威仍是肆无忌惮地到处流窜作案。 终于……三月的某一天,他来到了这杭州地界。 其实他早就想来了,因为一直听说这江南的美女水灵嘛;不过,当洪威进了城后,他立刻又起了别的心思。 而他的目标也不是旁人,正是那杭州……孙府。 第八章 一掌示来意 三月的一个清晨,西湖畔某地。 薛推引着孙亦谐来到工地上的时候,现场已围了不少人,当然大部分都是工人。 看见孙家少爷亲自来了,大伙儿也都很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不多时,那两人便步入了正在修建中的酒楼一层,并径直朝着西北角走去。 “少爷,您看,就在那儿……”薛推如今已是孙府的管事之一,对孙亦谐的称呼早已变了。 孙亦谐循着薛先生指的方向看去,那边也没别的,就一根柱子。 只是,此刻这根粗到一个人都抱不住的柱子上,赫然印着个掌印,而且由这掌印为中心,还有十余条细密的裂痕向着柱体蔓延开去。 孙亦谐盯着这掌印看了几秒,稍加思索后,便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比如字条儿之类的东西?” “没有。”薛推摇摇头,“我已差人仔细找过了,其他地方都还完好,没有找到字条,也没有地方被刻过字。” “嗯……”孙亦谐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再道,“薛先生,此事……你怎么看?” 薛推可是今儿一早就听说这事儿了,所以此刻,他的心中早已有了一番推论,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回道:“依薛某愚见,这留掌之人……多半是为求财而来。” “哦?何以见得呢?”孙亦谐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当即挑眉问道。 这个问题,就不是那么好答的了。 因此,薛推他略微沉默了几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顺带整理了一下语言,这才应道:“首先,这不像是寻仇。” “理由是……”孙亦谐示意对方说下去。 “一个为了寻仇而来的人,不会做这般高调的事,因为打草惊蛇对他接下来的行动并没有什么好处。”薛推回道,“当然了,如果此人有十足的把握,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得手,倒也有可能会事先恐吓,以此来让对方感到恐惧……”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那样的话,他理应要留下姓名、或者能代表那段恩怨的线索才是,否则这恐吓就没意义了。” “嗯,薛先生所言不差。”孙亦谐听到这儿,边点头边补充道,“再退一步讲……这人若是来寻仇的,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跑到这工地来拍掌印,而应该去我家拍才对。” “少爷明鉴。”薛推适时地跟了句马屁。 “呵……”孙亦谐笑了笑,“先生请接着讲。” 薛推的话的确还没完:“不是寻仇,那剩下的可能,无非就是妒恨或者敲诈了……”说完这句,他抬头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再道,“咱们这‘西湖雅座’,眼下虽还没有建成,但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待它落成之日,势必会影响到杭州城中其他那些酒楼乃至青楼的生意,由此来说,引起妒恨也是在所难免。”言至此处,他又看向孙亦谐,拱手道,“只不过,薛某以为,凭少爷您在本地的口碑、势力,以及您在江湖和官面上的名声……就算有人心中不忿,也不敢去雇佣武林高手给您来这么一出,所以……” “所以……”孙亦谐接过对方的话头道,“……就只剩下‘敲诈勒索’这一种可能了对吧?” 薛推点点头:“薛某以为,打这一掌的人是想告诉我们,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让我们花费数月所完成的工程毁于一旦……而他现在没有把事情做绝、还留下了余地,便是希望我们能‘识趣点’,选择‘破财消灾’,否则损失只会更大。” “唉……跟我想的一样。”孙亦谐这是实话。 当然,孙哥的思考过程,并没有薛推那么复杂,他只是因为本就熟知类似的套路,所以看到这状况几乎本能的就反应过来了。 他会问薛推的意见,也不过就是想让薛推来佐证自己的结论,并且帮他把逻辑理顺而已。 在市井中,这勾当叫“挖火点子”,什么叫“火点”呢?很简单,有钱人在江湖黑话里就是“火点”,没钱的那叫“水点”。 那怎么“挖”呢?就拿眼前这事儿举例好了:你孙家不是要搞大工程吗?那想挖这火点的人,就可以来给你捣乱——截你的建材、打你的工人、到工地上砸东西闹事等等,手段是五花八门,总之让你的工程做不下去就行。 对于那些来捣乱的人来说呢,他们只需要付出人力和时间就行了,但对施工的那方来说,这每拖一天就是一天的施工成本,工人不干活儿你也是得给钱的啊,你跟他们耗得起吗?与其这么耗着,还不如给他们点钱了事,这样花得反而少不是吗?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么算账,是混蛋逻辑。 没错,这就是混蛋逻辑,你想不走这个逻辑,很简单……你找官府的人也好,找比他们更狠的无赖也罢,只要把事儿平了,你就可以不给他们钱,至于你给不给平事儿的人钱,那是另一回事,性质上不一样。 那个年头,面子、路子、银子……你至少得占一样儿,否则你办不成大事儿。 孙亦谐呢,其实已经算是三样占全了,按理说他是不该碰到挖火点子的;这杭州地界上的地痞无赖谁人不知——你今天敢去挖他孙家的“楚头儿”,孙家少爷明天就敢请你去西湖底下挖蚯蚓。 然,洪威可不是本地人……更不是什么普通的市井无赖。 虽然他也在江湖上听说过一些有关孙黄二人的传闻,但说实话,他根本没把孙亦谐这种二十岁都不到的小鬼放在眼里。 按武功来说,他洪威可是相当于一流门派掌门级高手的存在,在他的理解里,江湖上比自己大十岁的人里都很难找出几个比自己武功高的,那更不用说比自己年纪小的了。 至于孙家那“势力”嘛……他就更无所谓了。 洪威本来就是江洋大盗,朝廷的通缉要犯,你找官府的人出面又能怎样呢?落实到最后,还不是得有个捕快打赢了他才能抓到他吗?再加上他孤家寡人一个,没有门派,也没有亲人朋友什么的可以用来要挟他,甚至连廉耻他都快没有了……像这种滚刀肉,着实难对付。 眼下,这洪威想敲孙家一笔,也是临时起意。 本来他到了杭州就是想继续干那采花勾当的,谁曾想,那天他在西湖边上溜达着找目标的时候,刚好有几辆运木料的车打他身边儿过……洪威他可识货,自打“放飞自我”之后,他手头可松了,经常出入各种豪华的消费场所,所以好东西他是一眼就分辨得出来啊,因此,当时他打眼一扫,就意识到这车上拉的都是相当昂贵的好木料,且数量很多…… 出于好奇,洪威就找了个路人随口问了问,这是哪家大户人家要盖偏院吗? 那路人斜了他一眼,回的头一句就是:“外地来的吧?” 其实这就是句废话,是不是外地来的,你听口音不就知道了吗?就算不听口音,听到他问出这种问题,你也该知道啊。 说白了,这句就是标准的装逼开场白……接下来,这路人无疑就是一通吹,说这孙家怎么怎么有钱,孙家少爷怎么怎么牛逼,好像人家牛逼跟他有什么关系似的,然后他就开始数落洪威这外地来的土包子见识短,连咱孙哥都不认识,你这辈子的鱼就算是白吃了。 洪威听完了呢,心里就有点火儿了,但如今的他,自是不会把火发到一个路人身上的;他现在看普通百姓已跟看草芥一般,就算是杀了对方,他也没什么感觉,既不解气也不快乐,所以无必要他也不会乱杀人。 那他这火儿向谁发呢?就孙亦谐了呗——听说你有钱有势是吧,那行,我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你再有钱有势,也得听我的,我让你给钱你就得给。 于是,当天晚上,洪威就潜入了这还在施工中的“西湖雅座”。 那时节,可没有什么“夜间施工”的说法,你就是想在晚上施工也没那照明设备来支持你,所以这天一黑,工地上就没什么人了。 直接在工地打地铺睡觉的工人确也有一些,但人数不多,毕竟大部分工人还是本地人,有家可以回。 以洪威的轻功,溜进这种工地自是轻而易举,他进去后也没怎么犹豫,随便找了根柱子就动手了。 当了那么久的“坏人”,那些道儿上的规矩,洪威也知道了不少,所以这晚,他就只留了“一掌”,用黑话来说这叫“丢砣”,即先暗示你我是干嘛来的。 有些不懂规矩的无赖,不知道“丢砣”,头回上门就大闹特闹,把人整栋楼都给拆了……那你这么一搞,人家说不定就干脆把工程取消了,这你还怎么“挖”呀? 洪威可不会犯这错误,留完这掌,还没等那些听到动静惊醒过来的工人看见他,他就遛了。 这个时候,他便已经想好:明天见了这掌印,那姓孙的小子心里对我自然也会有番计较,晚上我再来,且看他是备好了银子等我呢,还是备好了埋伏等我……要是他备了银子、银子也够,那就罢了;要是他不知趣,见了我的掌力还想跟我来硬的,呵呵…… 第九章 赠银藏玄机 夜幕再临。 洪威,也再次来到了那尚未竣工的“西湖雅座”。 和昨夜不同,今晚那工地上是空荡荡的,一个打地铺的工人都没有了。 洪威明白,这代表自己昨晚的“丢砣”奏效了,对方肯定已做好了准备,在等着他呢。 果不其然,他还未迈进那一楼大堂,就明显察觉到了黑暗中有人,而且是一大帮子人。 只可惜,人虽多,但从这些人的呼吸声判断,他们全都是些普通人罢了,连一个会武功的都没有。 洪威他自恃武功高强,根本就不惧这种埋伏,所以他依然是大摇大摆地迈步进门,边走边笑道:“呵……来的人还真不少啊。” 说话的同时,他已暗运起了内力,随时准备动手…… 然,那些人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围攻上来。 “的确是不少。”下一秒,黑暗中响起了薛推的声音,“不过……以阁下的武功,想必也不会把这点人放在心上。” 洪威闻言,冷笑:“呵……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薛推对这问题也是早有准备,他很快回道:“我家少爷的意思是……既然阁下是来求财的,那咱就按道儿上的规矩走。” 啪啪—— 说到这儿,薛推便快速拍了两下手。 闻声,一名孙府的家丁从薛推的身后走出,将一个两尺见方的木箱子摆到了大堂正中间的地上,摆完后他就快步退下了。 虽然这一切都是在黑暗中发生的,但以洪威的眼功和耳功,并不难窥探出眼前的情境。 “这箱里,大约有五百两,皆是在外流通过的碎银,算是我家少爷为阁下备的一点薄礼,希望您收下后,可以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这时,薛推又接着方才的话道,“至于您的名号、相貌等等,我们也不打算打听,免得惹您不踏实……”言至此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再道,“不知这样处置,阁下可还满意?” 那还能不满意吗? 薛推这话说得可是滴水不漏啊,其应对的方式也很符合“挖点子行”的那一套。 眼下面子也给你了,钱也给你了,而且交易的时候他们也是特意在黑暗中跟你对话,连你的脸都没看见……这样你要是还不满意,那就不是奔着钱来的了。 这洪威呢……说到底,主要还是想讹钱,他跟孙亦谐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置气也是一时的,犯不着为了这点火气跟钱过不去。 所以他稍一琢磨,便应道:“嗯……看在你家少爷还算懂事的份儿上,那大爷我也给他个面子呗。” 其实这哪儿是给人面子啊?是给钱面子才对。 此刻,洪威一边说着,一边已朝着那箱子走去。 别看他表面上是已经跟对方言和了,但实际上心里的戒备可没放下——谁知道你这箱子里到底是银子还是别的什么?万一是杀人的机关、毒烟、或者毒蛇之类的东西呢?另外,为什么你偏偏把箱子放在这个位置?是不是这底下有什么陷阱?或者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一会儿会砸下来? 洪威也不傻,这些他都得防着,所以到箱子跟前这几步,他走得非常慢;到地儿站定之后,他也是时刻紧绷着神经。 在观察了几秒、基本确认了头顶和脚下都没有陷阱后,洪威才拔出佩剑,用剑尖拨动了箱上的锁扣,然后再用剑锋顺着缝儿慢慢把箱盖给挑开。 这整个过程中,他本人的身体都离箱子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且随时准备抽身闪避。 吱—— 终于,箱子打开了。 箱中的白银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将整屋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哈哈哈哈……”一看里面装的确实是钱,洪威便笑了,“行,你家少爷挺够意思的……”说话间,他便重新盖上了箱盖,一猫腰就将那箱子拿了起来,夹在了左腋下,“那我就告辞了。” “不送。”薛推的态度还是很冷静,没有让对方察觉出半分的异样来。 他话音还未落,那洪威已然夹上了箱子,回身跑了。 装着五百两银子的箱子,大概三十多斤重吧,对习武之人来说这点重量不叫事儿,更不用说洪威这种高手了。 不过他也是做贼心虚,明明没发现有人追踪他,他还是在夜色中绕了一段时间,再三确认没有“尾巴”后,这才溜回了自己下榻的客栈。 回到客房,洪威二话没说便锁好了门窗、点上一盏小油灯,立马又打开箱子,再次确认里面的东西。 他为什么还要二次确认呢? 这也是道儿上的常识——挖火点子挖出的钱,拿回来之后最好立刻再盘一遍,因为这种钱,一般都会“短斤缺两”,要是不在第一时间算清楚了,分赃时就容易出矛盾。 当然了,洪威是单干,不需要跟人分,不过盘还是要盘的。 毕竟这是敲诈勒索来的钱财,被敲诈方付钱的时候心里肯定不舒服,人家会设法少付一些也很正常:比如眼下,这个装银两的箱子,只要在箱底多垫几块木板,或是表面那层银子的底下混进去一些铅制的假银、石子儿什么的,很容易就能蒙混过关。 而作为敲诈的那一方呢,事后就算发现了,只要这个“凑数”的比例别太夸张,通常也都是会接受的。 这些规矩,洪威自然也懂,因此,在二度检查时,他已有了心理准备,哪怕最后只有六七成银子是真的,他也认了;因为五百两的六七成也有三百多呢,那个年头的穷人家若是有这笔钱……过两辈子都足够。 可他没想到,最后检查下来,这一箱竟然全是真银,一点儿假都没掺…… “嚯!讲究啊。”这下,连洪威都不得不感叹上这么一句了。 能这么给钱的主,确实是少见。 而且给的都是碎银,这就意味着你不必承担拿着银票去柜上取钱的后续风险,也不必担心这钱上有什么记号,再加上此前的交易全是在黑暗中完成的……看起来这孙家少爷是真的准备把这钱给足了,将此事办个周到,且并不打算事后去追查敲诈者究竟是谁。 “这么爽快的主……看来这钱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啊。”洪威随即又想到,“呵……行,这次就先算了,等哪天你这酒楼开张了我再来,下回就问你要一千两。” 列位,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一个人他要是来钱的路子不正、来得太容易了,那其对金钱的概念也会逐渐变得扭曲,继而使其贪欲也膨胀到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 但无论如何吧,至少此时此刻,洪威是相信自己这趟挖火点子成功了的。 他……太天真了。 虽然他的武功是很高,但出来混的时间终究是太短…… 或许有人会说,洪威涉足江湖的时间不是和孙亦谐差不多吗?但您可别忘了,孙亦谐出江湖之前是什么人?洪威出江湖之前又是什么人? 人孙哥在鱼市场混的时候,你洪威还在给别人挑大粪呢,现在你想敲诈他?还觉得敲完了自己能全身而退? 那么孙亦谐他到底是在哪里做了手脚呢? 其实还是银子上。 在大朙,需要用“整银锭”来付钱的场合无疑是很少的,且银锭也分很多种,并不是所有银锭的大小、规格和造型都一样的,只有官府铸造的官银才有统一标准,且这个标准也并非一成不变。 那时大部分在民间流通的银两,都是拿各种规格不一的银锭绞出来的碎银,或是用碎银重铸成的小锭……而这些活儿,全都是普通市井中的银匠们在做。 而为什么那时的人会有“只有整锭的银子上才会有记号”这种惯性思维呢?因为有记号的银锭,那记号都是靠“模子”拓上去的,在铸银的时候就已同步完成了,没有人会先铸造好一批银子,然后再一个一个往刻上记号。 整银尚且如此,何况碎银呢? 但正所谓……事在人为。 逐一在银子上刻记号,也并不是不行,只是要花费大量的人力和时间而已。 孙亦谐今夜让薛推送出去的这箱“碎银”,就是他在今天白天雇佣了大半个杭州城的银匠一起赶工才搞定的。 乍看之下,每一块都是形状不规则的碎块,但其实每块上都留有一处极难被察觉的小记号;这记号一般人根本也看不出来,不过当这银子重新流通回银匠们手中时,则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便可由这银子的流向来逆向追踪这钱是在哪里、以及被谁给花出去的。 洪威对此可是一无所知,他本来也想不到碎银子上会有什么记号,所以他只是检查了箱子里的银两数目,根本没发现什么别的异常,更想不到孙亦谐会来追查他。 因此,第二天,洪威就退了客房,直奔杭州最豪华的青楼而去;反正是孙家少爷“请客”嘛,五百两够他逍遥好一阵儿呢。 而他这一去,便引出那——孙亦谐设局风尘地,红梅雀命丧雨栖楼。 第十章 巧言动贼心 又是一杯酒下肚。 洪威有些倦了。 不是疲倦,是厌倦。 这几天,他一直在这雨栖楼里待着,干的事儿呢,也无外乎吃喝嫖。 作为杭州最高级的青楼之一,这雨栖楼的硬件和服务自然都不差,只是……像洪威这样的人,已去过太多类似的地方了,他对酒色的欲求都被拔到了一个很高的程度,仅仅是“好”,对他来说是不够的。 前文也说过,洪威就是因为已经不满足于用钱可以买到的刺激,所以才当的采花贼;如今他会往这青楼里钻,也无非是想看看杭州的青楼和他过去寻访过的那些有什么不同。 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于是他的歪心思又开始活动了…… 这会儿他手里端着酒杯,怀里搂着姑娘,心里却在想着:明天我可得出去走走,看看路上有没有什么对我胃口的、良家的大姑娘小媳妇,若是遇不到着好的,我就去打听打听哪里有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或者去尼姑庵探探也行。 您瞅瞅他这念想……说实话,跟他一比,当年那西门大官人也得自叹不如啊。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二十五岁前一个只敢偷瞄女人的杂役,如今却成了个色中的恶鬼、花里的魔王;若那个把武功心法留在山谷下的高人知道自己造就了这么个祸害,怕是得气得从土里爬出来。 “恩客,今日的酒菜……不合口味吗?” 这雨栖楼的姑娘,也都是很擅察言观色的,看到洪威脸上那表情,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洪威闻言,回过神来笑了笑,并伸手在对方身上又捏了一把:“呵呵……哪里哪里,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就在他们对话的当口,那妓院的老鸨刚好推门进来。 一听洪威这话,老鸨就吊高了嗓子道:“哎哟~大爷呀,您这话说得……”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凑到了洪威跟前儿,“咱这儿的姑娘是哪儿不好啦~怎么美色当前,您还心不在焉的呢?” 洪威朝她扫了一眼,勾起一边的嘴角:“呵……鸨母,你来得正好,我姑且也再问一句……”他是老嫖客了,不会跟老鸨绕来绕去的说什么废话,直接就道,“你这儿……还有没带来给我见过的姑娘吗?” 巧了,老鸨这会儿进来,就是想找机会跟他说这事儿呢。 “唷,大爷啊。”但她还是要拿拿架子,摆出一副不太高兴的神色,看了看此刻正陪伴洪威左右的两名姑娘,“这翠翠红红怎么你了?是说错话得罪了您呢?还是哪里伺候得不周到了?人姑娘还在你怀里呢,你就问我这个呀?” 洪威见状,冷笑一声,态度还是很淡定:“她们……挺好的。” 他的话就到这儿了,没有再说下去。 那言外的意思,就等对方自己领会了。 能当上老鸨的都是什么人呐?那个儿顶个儿的都是人精,属于在宫斗片里绝对能活到大后期的那种类型,能不懂他的意思么? “你们先出去。”一息过后,那老鸨的脸就沉了下来,并冲房里的两位姑娘道了句话、使了个眼色。 翠翠和红红走得也快,毕竟能下班谁想加班呢。 待两人出了屋、带上门之后,那老鸨才端着架子、一脸高冷地向侧方挪了几步,然后自说自话地就在洪威那张桌边坐下了。 瞧见她这腔调,洪威非但没生气,还有点高兴,因为他明白,这老婆子摆出这种状态来,便说明她还藏着“好货”。 “妈妈……”因此,下一秒,洪威就给对方换了个称呼,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亲切起来,“……可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哼……这方便不方便的……”老鸨说到这儿顿了顿,“……还不是看您吗?” 洪威一听这话,就更来劲儿了:“哦~明白,明白……” 说话之间,他的右手已伸到了怀中,迅速掏出了两锭银子,随手就搁到了桌面上。 这两锭,都是个头儿较大的整银,是他前两天拿着碎银子去找银匠兑的——是的,您没看错,在他收完孙哥钱的第二天,他就去找过银匠了,也就是说,其实他早就暴露了。 “嗯……”那老鸨斜眼看了看桌上的银子,却没去拿,只是沉吟一声,接道,“爷啊,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哦?”见她还在卖关子,洪威就有点不高兴了,他如今当恶人当惯了,耐性变得很差,经常就是几句话一说就翻脸,“你是嫌少?” “哎~”被这么一凶,老鸨那态度又软化下来,“爷您听我跟您讲嘛……”说到这句,她才装模作样地伸出手去,把桌上的银子收进了怀里,“这事儿真不在钱多钱少……” 洪威一看对方把银子拿了,心中就定了不少,脸上也再度浮现了笑容:“呵……我懂。”他立即凭借自己这半年来高强度逛窑子的经验,推测出了一种可能,“是不是有那种‘清高’的姑娘,不乐意随便见客呀?” 他这个推论很靠谱。 在大朙,有很多青楼,尤其是上档次的那种,贼喜欢搞这一套。 其中有些是真的,但更多时候……并不是姑娘真不乐意接客,而是老鸨子故意造那种清高人设,搞饥饿营销,以此哄抬价格。 “唉……”不料,眼前那老鸨,却是叹了口气,“她不是不乐意‘随便见客’,而是根本就不见客。” “啊?”洪威挑眉道,“妈妈,这你可把我当外行了吧?”他微顿半秒,接道,“进了你们这地方,还由得她吗?只要你想,会没有办法逼她就范?” 他说的对,除了庶爷那种特殊情况外,正常来讲,哪个窑子会养闲人呢? 开青楼的真要逼迫某个女子去接客,那办法多得是,除非你真有胆量一头碰死、一了百了……但那种人,毕竟是极少数,如果多的话,那青楼早就都倒闭了。 “爷,这您就有所不知了。”那老鸨说着,顺手就拿起桌上一杯方才姑娘喝剩的酒,饮了一口,再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老妈子我干这行也几十年了,像成色这么好的‘瘦马’,我也是头回见……” “等等等等。”她这话才起了个头,洪威就把她给打断了,“闹了半天,就一‘瘦马’?” 他会有这反应也很正常。 什么叫瘦马?说白了就是由专门做“瘦马买卖”的人贩子养大的女孩。 这种人贩子,通常并不偷拐,而是直接出钱从穷苦人家中收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等等,待女孩长大后,人贩子便按姿色才情将其分为几等,“上等”的就卖与富人作妾,“中等”的则作仆婢或通房丫头,而“下等”的,才会卖入秦楼楚馆、烟花柳巷。 因此,此刻洪威听到“瘦马”二字,其第一反应就是能进青楼肯定是下等货,故而有些失望。 “您别着急,听我说嘛。”那老鸨也不生气,撇了撇嘴就接着言道,“虽是‘瘦马’,但可不是因为差才会被卖到我们这儿的,是有因由的。” “什么因由?”洪威也是抱着姑且再听听的心态应了一句。 老鸨这才娓娓道来:“这姑娘,本是被人重金买下,欲赠给户部右侍郎万大人为妾的;谁想到……她人还没过门儿呢,就被那侍郎夫人给撞见了,夫人一看她美貌惊人,岂能容她留下?但又怕把她送回去,日后还会被送来,所以便悄悄差人把她从府中送出,再次远卖,这才辗转到了我这里。”她说到这儿,又喝了口酒,“您可别看她是‘瘦马’,老婆子我买她,花了整整二百两……就这价,我还觉得是捡了个便宜呢……也莫说是你们男人,这丫头,我见着都动心。” 听到这里,洪威那心里可就躁起来了,他也不管自己是客人身份,顺手就拿起酒壶,给老鸨斟了杯酒:“妈妈,此话当真?她真有那么好看?” “瞧您这话说的。”老鸨子那态度是胸有成竹啊,“这我能骗您吗?若是假的,您到时候看一眼不就穿帮了?” “对对对……”洪威脸上那笑容都已经快绷不住了,“那……您说她不接客,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唉……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吗……”老鸨一脸不快地应道,“那丫头说,她虽是瘦马出身,但至今仍是处子之身……本来呢,能嫁与侍郎为妾,她也就认了,可如今流落到我这儿,坏了她一场富贵。 “她是聪明人,知道今后还想嫁到个好人家去,就不能在我这儿接客,于是她就跟我商量,说她不见客,不过也不会让我老婆子白养她,只要有人舍得为她赎身,她就直接跟人走,赎身的银子全归我,她分文不要。 “我琢磨着呢……她这样儿的,就算我有法子逼她就范个一次,那一次也赚不出二百两那么多啊,万一第二天她性子来了,摔个盘子拿瓷儿把脖子抹了,那我可亏惨了,所以……” 老鸨话到这儿,其实意思已经差不多了,其他的,洪威也不关心。 “妈妈,这姑娘……真还是黄花儿大闺女?”洪威听了那一大堆,最后注意力也无非是落在这句上。 “呵……这我又干嘛骗您啊?”老鸨道,“是不是的,若您和她真能成了,您自己不会看嘛?” “哦哦……”洪威点点头,“好,好……”他念叨了两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诶?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她?” “这个嘛……”老鸨道,“让她直接见您是不行,她说了不见客嘛,不过……我能让您偷偷瞧她一眼。” “偷偷瞧一眼?”洪威念道,“怎么个瞧法儿?” “那倒容易。”老鸨回道,“今儿是晚了,明天我找个节骨眼儿,趁给她送饭的时候叫她一声,到时候您就在房外往里瞅一眼。”她说到这儿,露出一脸的自信,“不是我老婆子自夸,这姑娘……就这一眼,您看完了,绝对搁眼里拔不出来。” “嚯~”洪威笑道,“那我倒真要好好瞧瞧了。” “不过,爷啊……”老鸨道,“这瞧完了,您也满意的话……”她抬起手来,做了个搓钱的手势,“您打算出多少给她赎身呢?” “这个嘛……”洪威想了想,“您觉得多少合适呢?” “啊呀……”听到这个问题,那老鸨当即开始装模作样地端详自己的指甲,说话的口气也变得矫揉造作起来,“这妮子要是肯接客,那可是棵摇钱树啊……别看花了二百两的本钱,凭她那姿色,估计半年光景就能给我挣回来,之后就算她年纪上去点儿,姿色褪了、身子也松了……也能再风光个十年八年,怎么着也得挣出个千八百两的吧。” “呵呵……”洪威面带笑容,“十年八年的事儿可不好说吧,这眼摸前儿嘛……人我还没看见呢,也不能把价说死了;不过,等明天瞧见了,若是我觉得好,那我起码出这个数……”说话间,他便伸出了五根手指,“……不知妈妈意下如何?” 老鸨一听,眼珠子一转:“嗯……容我也想想。” “好。”洪威接道,“我们都想想……” 两人说到这里,似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般,各举酒杯,干了一杯。 其实呢,洪威不会“再想想”了,他都已经想好了——今晚就直接去“采花”;至于银子,他是一文钱都不会再给的,眼下说个数出来,也不过就是要稳住对方而已。 “啊——”烈酒过喉,洪威畅快地哈了口气,随即又道,“对了,说那么久,那姑娘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住在哪间房……您都还没告诉我呢。” “哦~好说。”老鸨等这个问题很久了,这才是今天她到这里需要回答的最重要的一个答案,“她也没大名,就叫‘枝儿’,今年十八,就住在二楼西厢。” 第十一章 笼杀红梅雀 丑时,这雨栖楼上下也已安静了下来。 您别看这地儿是青楼,但其实在古时候来讲,即便是青楼这种“夜生活场所”也最多闹腾到子时前后,再晚那是真没人high得动了。 当然,洪威这会儿可还精神着呢。 几个时辰前,当他和那老鸨聊完,送后者出房间时,他就宣称自己已经乏了,想要早点儿休息,今夜就不要再让姑娘来陪了。 老鸨一听这话,便知道他已上钩,所以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诺了声便走。 那之后,洪威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准备工作。 到了此刻,他自是早已换好了衣服,理好了随身的包袱,拿上佩剑就可以出发了。 从他这出门前的准备各位就不难看出,他是打算作案结束直接就从二楼跑路,这样便可省去回到这个房间再来拿包袱的步骤。 不得不说,他这判断还是挺正确的——任何的犯罪行为,多一个步骤,便多一分被抓的危险。 洪威毕竟是老手了,这点经验他还是有的;另外,他也很清楚,在“采花”之后,人的身子多少都会有点儿发虚,脑筋也会在一定时间内变得迟钝,这时候最容易被抓,所以完事儿后是越快远离案发现场越好。 长话短说,觉着时辰差不多了,洪威便推门出了房间,随手带上了房门后,他就顺着走廊蹑手蹑脚地朝二楼西厢行去。 这段距离本就不远,跟你上小学的时候从教室走到另一层的厕所去差不多吧……以洪威这轻功,就算不发出声响,也是抬脚便到。 到了西厢房门口,他也是直接就伸手推门,并没有做出“先戳破窗户纸放点迷烟进去”之类的操作。 因为像他这样的高手,想制伏一个弱女子实在是太简单了,他根本就不需要借助迷烟那种东西,只要悄无声息地靠近对方,迅速捂住对方的嘴,再把剑往对方脖子上一架,这就齐活儿了。 那个年头,一般的女子在大半夜里遇到这种阵仗,九成九都会吓得头脑一片空白、浑身发软,想喊都喊不出声来……随后洪威再连唬带吓一番,对方基本也就在惊恐中含泪从了;至于那些胆子大、性格刚烈、抵死不从的,他眼看吓不住对方了,再出手将其打晕便是。 咕—— 此刻,在一片黑暗之中,洪威轻推门扉,却立感被阻,门缝后还传来了木头轻碰之声。 对此他也没觉得多意外,这无非就是门从里面被闩上了而已。 虽说大部分妓院的门即便是晚上也不会从里面上锁的,但根据老鸨此前对这“枝儿”姑娘的描述,这个屋会锁着倒也合理。 “呵……”洪威见状便笑了,因为这扇从内侧闩上的房门,反而让老鸨的那个故事品起来更像是真的了。 于是,越发猴急的他,当即便运起内力,隔着门板吸附住门闩,将这闩移开了。 这里为了免得您误会,咱还得说句题外话:其实这门呐……不一定要这么开,他这样,算是难度最高的开法。 通常来说呢,像这种设计比较简单的、用小木楔子从内部闩上的门,拿一把比较薄的、能卡进门缝的兵刃,再加上一点点耐心,谁都可以弄开,只是那样会比较花时间而已。 洪威他已没那耐性了,所以才用了比较费劲、但更省时的一种方法。 然而……咱前文也提到过,内力外放容易,但用内力吸附住外物移动却很难;因此,您别看他只是隔着一层不算厚的门板、挪动了一小块木头,就这短短几秒的施为,便把他累得够呛。 当然了,洪威现在已是精虫上脑,早已管不了那些,他成功开门进屋后,顺手就把门又关上,然后便借着从窗户纸上洒入屋内的微弱月光向屋内走去。 很快,他就绕过了一个屏风,看到了床榻。 也正是在这一瞬,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屋中竟是异香扑鼻,且越往里走,香味越明显。 他再定睛一看,便发现那姑娘的床榻边上,大约三步的距离外,摆着一个香炉,炉中正有袅袅白烟升起。 这半年来,洪威也闻过各种上好的熏香,甚至龙涎香的味儿他都识得,可跟眼前这香比起来,以往那些便都逊色了不少。 此香乍闻之下气味好像十分浓烈,但却丝毫不感刺鼻,且越闻越觉得悠远绵长、让人意犹未尽。 “呵呵……奇香配美人,妙啊,妙啊……”洪威在心中念叨了这么一句,面带淫笑地就朝床那儿去了。 此时,他对这“枝儿”的期待已经被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还没见着人呢,只是望着那隆起的、在微微起伏着的被窝,他就已经觉着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这种感觉……他已久违了,他最初刚开始当采花贼时,追求的就是这份刺激。 也正是在这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下,洪威掀开了被窝,然后……他看到了一被窝正在蠕动的软体动物,准确地说——一堆花枝。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倒也解释了“枝儿”这个名字。 这一幕,让洪威愣在当场,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更诡异的是……按理说这些海货堆在这里,就算有被窝包着,掀开时也应是腥气扑鼻的,可这一刻,洪威的鼻子里还是只有那股子异香,一点腥味都没闻到。 “糟了!” 终于,在惊呆了大约三十秒后,洪威反应过来了,惊呼之际,他赶紧捂住口鼻,随后就上前几步,一脚踹翻了那个香炉,并朝着散落在地上的香猛踩了几脚,将里面的火星子踩灭。 可惜,他的应对终究是慢了,回过味儿时,他已然开始觉得浑身发软、头晕脑胀。 “哪里的宵小!胆敢暗算本大爷!”意识到自己已经中计的洪威当即扯开了嗓子,大吼起来。 他吼声未尽,屋外便传来了一阵极具特色的贱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亦谐笑完这几声,便又语气陡变,破口骂道:“你一个江洋大盗、采花淫贼,猪狗不如的东西……也好意思叫别人宵小?今天我孙亦谐就要替天行道!” “哼!就凭你?”洪威哼了一句,旋即就拔出佩剑,强催内劲,并冲着门口箭步而去。 没想到,他还没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呢,几十支弩箭就跟雨一样盖过来了。 “啧!”洪威这下反应可够及时的,他只是隔着屏风听见风声、看见箭影,便立刻一个急停侧滚,又顺脚踢翻了屋内的一张桌子挡在身前。 笃笃笃笃…… 一息过后,那一片弩箭便扎穿了屏风,纷纷插在了地板上、墙面上、和洪威身前的那张横倒的桌子上。 “凭我一个肯定是不行啊。”下一秒,孙亦谐那满含嘲弄的话语随箭而来,“但再加上咱杭州府的一众官兵和捕快,想来是绰绰有余了吧。” “你放屁!”洪威也骂开了,“若不是我一时大意被你用毒烟暗算,今天就算你在门口堵上一百人我照样能把你们杀个干干净净!” “哈!”孙亦谐闻言,冷笑一声,“什么叫暗算?谁暗算你了?”他说着,还逐渐抬高了语调,“我告诉你~这烟可是这雨栖楼的独门秘方,就是你今天跟老鸨聊天时提到的‘逼姑娘就范’的东西……我可是好心,拿来给你助兴的啊。” 他这话,听着是嘲讽,其实话里还透露出一个讯息,那就是——你洪威今天跟老鸨说的每句话,我都知道。 由此再往深了想,不难猜出,洪威这几天来的一举一动,也全都在孙亦谐的掌握之中。 此前在“西湖雅座”的工地上,孙亦谐没有直接给洪威设埋伏,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手头的信息不足:那时候,除了对方武功高强外,孙亦谐对这个“敲诈者”几乎一无所知,也不清楚对方有没有同伙,再加上那个工地的周围地形开阔、离湖又近,太容易逃脱了,所以孙亦谐才没有动手,而是选择用了一手缓兵之计,先设法锁定对方的身份再做计较。 这就叫做——在我有实力干死你之前,一切都是误会。 但如今,孙亦谐已将洪威是谁查了个清清楚楚,甚至对他的心理、性格、乃至很多日常小习惯都了如指掌,这还算计不到他,那孙哥也甭混了。 “你这牙尖嘴利的小子……”而洪威这会儿却是不太可能推理出上述那些事情了,他头又晕心又怒,人被困在了这种狭小的空间内,唯一的一扇门还被弩手封锁了,他能想到的自然只有先逃出去再说,“今天便算你赢了,日后咱们走着瞧!” 撂完了这句狠话,他便一个飞身掠起,举剑劈向了房间一侧的窗户,准备跳窗逃跑。 不料…… “啊!”洪威这连贯动作才做了一半,便惊讶地发现,在那被劈开的窗户外边儿……居然有一张网,且是韧性极高,普通刀剑很难斩断的铁线网。 这网无疑是特地为了这个房间定做的,那网纹和这房间的窗格形状几乎一致,所以月光透进来时也不会暴露。 锃—— 洪威这剑破窗后的余劲斩在那网上,连根网丝儿都没磨断,就这……也已震得他手臂发麻了。 “这网是我雇了城里最好的几位铁匠、织匠,并发动了我手底下几十个编渔网的好手连夜赶出来的,是不是还有点硬啊?”孙亦谐在门口瞧见那货被弹了回来,当即笑道,“据我所知,你那把剑也不是什么宝兵刃,所以这窗你一时半会儿怕是冲不开了哦。” 洪威心说:要不是我中了这毒烟,全身无力,哪怕我手中不是宝兵刃我也照样能撕开个口子跑掉。 想想他就很气,但光气没用…… 转眼之间,伴随着孙亦谐的那句嘲弄,又是一轮箭雨从门口的方向袭来。 这回,没有了屏风的遮挡,那些弩手们瞄得更准了。 而洪威这会儿刚从窗边被弹回、立足未稳,再加上他身上的毒在他运动后生效加快,使其越发无力……在诸多不利的因素下,他仓促挥剑格挡,结果只护住了身体的要害,其左边小腿和左肩处各中了一箭。 “唔——”中箭后没过几秒,洪威就知道这箭头上也是淬了毒的,因为他那两处伤口上传来的疼痛几乎立刻就被一种逐渐扩散的麻痹感取代了。 这一瞬,洪威真的开始慌了。 原本他以为就算自己无法把埋伏自己的人都杀死,光逃跑这点还是稳的,但现在这情况却是相当不乐观。 但他也仍未绝望,因为他知道还有一条路…… 啪啦啦啦…… 很显然,在这个房屋以砖木结构为主的时代,大部分武者都知道“通过破坏地板或天花板来离开或进入房间”这种套路;和用砖头填实的墙壁不同,那时的房子上下两面反而更容易破坏。 洪威也确实成功地用剑挑开了地板,但在那下面等待他的却是…… 当—— 在木板碎裂的声音过后,便响起了剑尖击打铁板的声音。 很显然,洪威在此刻能临时想到的东西,孙亦谐肯定早就都想到了——若不是已有了万全的准备,孙亦谐也不会让老鸨去给洪威下套啊。 今天,这二楼的西厢房,便是一个专为洪威打造的“杀雀笼”,他只要进去了,那就是毒烟、铁网、铁板、弩箭、精神攻击……一环扣一环地招呼上来,这有心算无心之下,任你洪威武艺高强,照样是必死无疑。 “啊?这……”一看地板那儿也出不去了,洪威,终于露出了一种他很久都没露出过的表情。 恐惧,这种他已许久没有体验过的情绪,又一次造访了他。 自从他因奇遇而速成为一流高手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生命受到了重大威胁。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并不是那般厉害——并不是说,只要没遇上江湖上的那些超一流高手,他就可以有恃无恐地面对任何局面了。 原来只要准备得足够充分,哪怕是一群接近普通人的存在,一样可以毫无损伤地就杀死一个武林高手。 “等……等等!”第三轮箭雨来的时候,洪威踉跄地躲回了桌子后面,“孙少侠!咱们有话好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孙亦谐想都没想,便冷冷回道。 “孙少侠,你的钱我可以如数奉还……不!加倍奉还!”洪威道,“我现在包袱里就还有几百两,剩下的你容我些时日……” 笃笃笃笃…… 他话还没完呢,又有一轮弩箭齐射而来。 由于这轮是集中射击,洪威身前的那块桌板登时被射得满是窟窿,有好几支箭甚至已透过桌面戳出来半截儿,眼瞅着这桌板就快碎了。 “我跟你是钱的事儿吗?”此时,孙亦谐又道,“为了能逮住你,我花得都已经比给你的还多了,我还会在乎你手里那点儿?”他顿了顿,再道,“今天,我就是要让你、还有全天下人都知道……像你这路玩意儿……敢到我孙亦谐的地头上撒野,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句说罢,下一轮齐射也放出去了。 洪威身前的那张桌子也终究是顶不住了,又有数支箭脆生生地穿破了那千疮百孔的桌面,扎在了洪威的躯干和四肢上。 “啊!啊——”洪威开始了惨叫,“不……不要杀我……我束手就擒!孙少侠!孙爷爷!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这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二十五岁前的那个自己,变回了那个胆小怕事的、普通的市井小民。 他后悔了。 他脑海中也不禁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如果他没有因欲望而堕落,而是坚守道德的底线,继续做一个好人,或许他就不至有此下场。 可这已经太晚了,他造下的孽、欠下的血债已经太多。 像洪威这样的江洋大盗兼采花恶贼,被悬赏时向来都是“生死皆可”,因为官府也知道这种人难抓,如果官府要求抓活的、或者把活捉的赏金提得比较高,反而会增加他逃脱的可能。 因此,今天领命来此的这些官兵们,接到的命令就是“要死的,踏实”,他们只需把尸体带回去就行了,甚至尸体不全都没啥关系,带个头回去一样。 再退一步讲,哪怕把洪威碎尸万段了都可以……反正在此之前孙亦谐已经将他的身份确认好了,官府也有十足的把握。 于是乎…… 在洪威的哀求声中,门口持弩的官兵们慢慢让出了一些空隙,让身后那队在走廊里待命多时的、持长枪的官兵进入了房间…… 这些持长兵器的兵丁进屋后便展开队型,保持着距离,将洪威围了起来,并一步步逼近过去。 此刻的洪威,全身多处受伤,且至少中了两种毒,早已没了反抗的力气;他看着周围那些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枪头,吓得脸色惨白,并在绝望中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哀嚎。 直到他被乱枪捅死,捅到血肉模糊、不再动弹,那凄惨的余音仿佛也仍在梁上回荡着。 第十二章 道门二三事 初春的早晨,春暖花开,万物生苏。 瓦屋山上,山明水秀,云霞缭绕,风景甚是幽奇。 就在这人间仙景的环绕中,却有那么一个道宗门派,直到日上三竿了,门内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既没有人在院儿里练功,也没有人在讲堂里念经说道,即便是丹房这种地方,都没个值守的在。 这人都去哪儿了呢? 也没去哪儿,都跟自己屋里睡懒觉呢。 你要问为什么?很简单,因为祖师爷有训——早上不宜出来活动。 要不咋说修仙的厉害呢,这祖师爷是明白人呐,超前了千八百年就总结出了这种既有科学根据又符合人性的结论,还作为门规传了下来。 因此,这玄奇宗里,上到掌门下至弟子,不到巳时(上午九点到中午十一点)前后是不会起来的。 黄东来刚上山的时候对这种作息还真有点不习惯,有好几次他都起早了,就一个人跑院儿里练功,没想到这事儿被渺音子发现后,居然把他给骂了一顿,还问他你那么勤谨干嘛?是不是想谋夺掌门的位子? 这话说得黄东来人都傻了,这种严厉地要求弟子懒一点的门风他是闻所未闻啊,但既然都上了贼船,他也只能顺时随俗。 到今日,距离黄东来上山已过了个把月,他也算习惯了,现在他每天不到巳时也不会醒,子时未尽就睡不着。 那么,这段时间里,黄东来醒着的时候又在干什么呢? 这话咱还得往前捣磨捣磨…… 且说那天椿辰子把黄哥提溜上山之后,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带他去面见掌门。 这玄奇宗的掌门,乃是那渺音子的师兄,这位的道号可厉害,叫“不动子”。 可能您听到他师弟渺音子那道号,感觉还挺飘逸的,便觉得他师兄也该有个类似的名字,但其实……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他俩的师父,即玄奇宗的前代掌门,是个极为不修边幅的人——他给徒弟起道号的时候,从来也不管好听不好听,而是看他当时的心情和想法…… 这渺音子之所以叫渺音子,是因为他刚上山的时候是个嘴很贫的人,于是师父给他起了这个道号,就为了提醒他少哔哔。 那么“不动子”这名儿是怎么来的呢? 首先可以肯定不是因为他有多动症,那年头也没多动症这说法…… 师父让他“不动”,主要是由于他的肉体“太强了”。 “天生神力”这个词儿大家都听过吧?说的就是不动子这种人。 这货,自孩提时代就展现出极为惊人的力量、耐力和爆发力:五岁的时候他就能把一个成年人给举起来,十岁他便能扛起一头牛,十二岁时他发起急来能一拳打断一棵大树。 解剖学上来讲,这种叫Hyperion体质,基因突变的产物,在人群中出现概率大约为两亿分之一;有这种特异体质的人,其肌肉纤维的密度、柔软度和韧性都在常人的几十倍以上,其心血管也有着惊人的运动及代谢机能。 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加,或者说随着体重和肌肉量的增长,Hyperion体质的人和常人之间的差距还会越来越明显……通常当他们达到壮年时,这种差距也会达到峰值。 所以当不动子成年的时候,在别人眼里他就已经是个“超人”了。 就连“武功”这种东西,到了他的面前基本也形同虚设。 说到底……“技术”的存在,就是为了弥补“力量”上的差距,而力量和防御的根本,即是身高和体重、肌肉和脂肪……当然,在这个世界,还要加上一项“内力”。 然而,不动子在“力量”这一块早已突破了某个阈值,来到了用技术根本无法追平的领域,你找再高的高手来对付他也是一样的,最后的场面大致类比扫地僧大战浩克。 若真要弄死他,比起武术,反倒是火烧、水淹、下毒之类的法子更有效。 可以想象,不动子那人生的前二十年,基本就是写满了“无敌”的二十年,而且这无敌都不是努力换来的,而是老天爷赏的。 放任他不管的话,他大概率也会活成“红梅雀”的那个样子吧。 好在……二十岁那年,他遇上了一个云游的老道,也就是他后来的师父,直接把他给收上了山去了。 自此,他便从一个习惯用“力量”解决一切问题的人,慢慢变成了如今这个能动口坚决不动手的“不动子”。 当然了,对于并不知晓掌门过往经历的黄东来来说,他除了觉得掌门的道号有点奇怪之外,并没从对方身上看出任何“肌肉道长”的迹象来。 拜会的过程也很普通,他们只是稍微聊了几句,那不动子就表示:“既然你跟渺音子师弟颇为投缘,那你就拜他作师父好了,我以后就是你师伯。” 他都没问当时不在场的渺音子同不同意,就这么决定了。 更绝的是,后来黄东来把这个消息通知给渺音子的时候,后者也只回了句:“行吧。”仿佛拜谁为师这事儿在他们门内就跟一起吃个饭一样随便。 和江湖上那种把师徒关系、独门武学看得无比重的风气比起来,这儿的常识好像是反的。 在这玄奇宗里,好似凡事都是“顺其自然”、“随随便便”、“得过且过”…… 没有人会去在意“你的师父辈分比我的高”、或“你的徒弟天资比我的好”;也没有人会想着“这个道法很精妙,我好不容易练成了,我要保密,最多只传给自己的亲信弟子”,或者“这个丹药很好,哪怕我暂时用不了我也要霸占着不给别人”。 甚至……连掌门之位都没人惦记。 前文也提过,按辈分,那椿辰子可是渺音子的师叔,也就是说掌门不动子也是他的师侄;就这层关系,要是搁在江湖上,前掌门一死,门内就得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可在玄奇宗里不是这样…… 在这儿,前掌门登仙后,这帮货不但不争掌门的位置,甚至还有点互相甩锅的意思,因为掌门相对来说麻烦事多一点。 起初黄东来对这种风气确实不是很理解,但久而久之的,他便明白了——对这些老道而言,这才是正常的。 一个修仙求道的人,为什么要“争”呢? 尘世间的人“争”,是为了名和利;修道的人争是为了什么?争赢了你能早日登仙吗? 恰恰相反,只要有了这“争”的心,你跟“得道”这个事儿就南辕北辙了。 每天抢功法、抢人才、抢天材地宝、抢掌门的位置……门派之间勾心斗角,党同伐异……这种怎么会是道门呢?只有江湖门派才会这样。 黄东来也是在玄奇宗里待了些时日才把这逻辑扭转过来的,刚来那几天他可是各种不懂。 他还傻呵呵地问渺音子呢:“师父,我现在已正式拜您为师了,我也知道,一开始就让您教我功法什么的是不太可能的,我是不是得从那挑水劈柴之类的磨练心性的基础开始做起啊?” 渺音子当时就白了他一眼,回了句:“你当我们这儿是少林寺呢?挑什么水劈什么柴啊?你咋不去切大葱挑大粪呢?” 很显然,连他都知道少林寺剥削底层弟子的套路…… “挑水劈柴自然有分管伙房的弟子去做,人家都是配合着法术干活儿的,去一次能管十天,用你?”渺音子接着便道,“我告诉你,咱们这儿是道门,不是佛门,不搞禅宗苦修的那一套;你想磨练心性,自己去书楼里借几本经书看就是了,别整天想着靠吃苦来换道行,悟道不是那么回事儿知道吗?” 黄东来听得都愣了,只能试探着问了句:“那您的意思是……” “我就先教你套基础的练气法门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渺音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这就是黄东来正式拜师的第一天发生的事,但直到一个月后,他都没把这第一天学的“无奇功”练熟。 别看这功法叫名曰“无奇”,实则那是真的难啊。 跟这“无奇功”比,黄东来就觉得自己从小练的黄门内功就是搞笑的,用游戏来比喻的话,前者那复杂程度堪比三维国际象棋,后者则是玩泥巴。 当年那白如鸿在玄奇宗待了几年,就是只学了这套入门的“无奇功”和一套基础剑法“望云剑”,而且也没“练成”,只是背下了心法、记下了招式而已;直到后来,他下山多年,也都是在苦练这两门功夫并不断精进。 见识了这种绝学,黄东来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帮修道的动不动要修个几百年啊?因为不花那么长时间确实练不出来啊。 就这样,黄哥一直练到了冬去春来,总算是可以比较顺畅地运行“无奇功”了,换言之,就是他终于练到了这门功法的“第一层”,至于什么时候能到第二层……这个就不好说了,毕竟那白如鸿练了几十年,也就到第五层而已。 另一方面,渺音子一看徒弟已经学会了一门功法,那他自然就来教新东西了。 本着“随缘”的原则,那天,渺音子又随便到书楼去晃了圈,随手拿了本功法,按他的估计……这本书丢给黄东来,后者起码得练个一年半载的才能掌握个大概。 当然那并不是重点,渺音子这天来找黄东来,主要不是来给他新功法的,而是来给他起“道号”的。 第十三章 得名旭东仙 黄东来回到自己那屋的时候,渺音子已经坐在屋里了。 “诶?师父你怎么来啦?”黄东来一推门,见了对方,也没行什么大礼,只是很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渺音子对此也并不介意,正如他曾说过的,他们玄奇宗并不是那么注重繁文缛节:“找你有事儿呗。” “哦哦。”黄东来点点头,顺手就带上了门,“要不要我给您烧点儿水,沏壶茶?” “不必了。”渺音子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我刚才已经自己沏好了,你帮我倒一下就行。” 黄东来闻言,愣了一下:“啊?茶都沏好了?您这是来了多久了啊?” 渺音子撇了撇嘴:“之前我踏进前院儿的时候呢,刚好瞧见你从屋里出来,只是你并没有瞧见我。”他顿了顿,“我正想喊你一声,却见你急匆匆地往茅房的方向去了……故就作罢。” 他的话就到这儿了,没往下说。 反正他那意思黄东来已经明白了——你小子在茅厕里蹲了多久,我就来了多久。 “哈哈,这样啊。”黄东来讪讪一笑,帮师父倒好了一杯茶奉上,顺带给自己也倒了杯,并在师父旁边坐下,迅速扯开了话题,“那不知师父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两个事儿。”渺音子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摆到了桌上,“其一,你那‘无奇功’的基础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学些新东西了,所以为师今日就去书楼随便挑了本秘笈拿来给你学。” 黄东来一听就觉得这不像人话啊,他当即疑惑道:“师父,这‘随便’挑的秘笈,万一是某种极为高深的功法,以我的修为还练不了怎么办呀?” 没想到,渺音子当即却用一种看弱智一般的眼神看着黄东来,反问道:“我把它挑出来拿在手上的时候,看一眼书名,不过分吧?” 黄东来摇摇头:“不过分。” 渺音子又道:“那我看到书名时,是不是就知道这本你能不能练了?” 黄东来点点头:“是啊。” 渺音子再道:“那若是我发现手上拿的秘笈你练不了,我把它放回去再重新抽一本不就完了?” 黄东来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地开始尴尬:“呃……” 渺音子这时也摇摇头,喝了茶:“我先说好啊,你以后要是下山了,可别到处跟人说你是我徒弟啊。” 黄东来也喝了口茶,嘴角抽动了两下后回道:“行……” 短暂的沉默后,似乎是为了缓解僵硬的气氛,黄东来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本秘笈,但见那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十二谛。 “诶?师父,这本儿看名字……怎么像是讲道的经书,不像是秘笈啊。”黄东来也算有点文化,知道那个“谛”字大概的意思,故有此问。 “嗨~道术道术,道中有术,术中有道……这是互通的,就好比武学之中内功和招式的关系。”渺音子道,“总之你学起来就是了,你从中悟到的‘道’越深,会的‘术’自然也就越多,个中奥妙,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黄东来也没深究,因为他也知道这种道不道的话题说下去没底,反正有的学就学呗。 “好,那东来谢过师父。”黄东来接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给你学东西是应该的。”渺音子道,“还有啊,你在学这‘十二谛’的过程中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呢,也别来问我,因为这本儿我也没看过。” “啊?”黄东来都惊了,“师父您就不能教我点儿您自己也会的吗?” “什么叫‘也会’啊?”渺音子一脸嫌弃地回道,“我没看过这本儿,就代表这本上面记载的东西我就都不会吗?就算这上面的东西我不会,学了这上面的东西能做的事情我就做不到吗?”他顿了顿,又喝了口茶,“道法千万,殊途同归你懂不懂?这世上无数的道书经文,就好比是无数条登山的道路,无论走哪一条都可以到山顶,区别只在于哪一条路更适合你走;今天这本儿十二谛到了你眼前,就说明你跟这一条道有缘,换一本我学过的给你,说不定反而把你耽误了。” “好好好,您说的都对……我学这个就是了。”黄东来毕竟是徒弟,在修道的领域他自然说不过这已经修了一百多年的渺音子,人家怎么吹他都是无法反驳的,他也只能再度扯开话题,“对了,师父您说找我有两件事,这第二件又是什么啊?” 这一刻,渺音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嗯……”他调整了一下语气和表情,严肃了一点,“东来啊,你上山也有段时间了,入门的功法也已练得有模有样,按本门的规矩,差不多也该赐你个正式弟子的道号了;有了道号之后呢,你才算是正式入籍我玄奇宗,今后这历代弟子的系谱表上,也会有你一个。” 此处说个题外话,玄奇宗里给道号,一般都是在弟子练成了“无奇功”的第一层之后才给的,因为在那之前,严格来说这人还没迈入修道的门槛呢——只有当你掌握了一个门派里最基础的练气法门,你才能算是“修士”,才能有“道号”。 这一点,其他的修道宗门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其他门派也各有自己的基础功法,那些功法的难度和“无奇功”未必一样。 当年那白如鸿就是没有“道号”的,“银道”只是他的江湖称号而已;尽管他后来花了几十年也把无奇功练上去一些了,但由于他只是“记名弟子”,终究是入不了宗门的系谱表,也不会被赐予道号。 “哦?”此刻,黄东来一听自己也能有道号,也是相当高兴,心说我这相当于是“试用期表现优异转正”了啊,“那好啊,师父您准备赐我个什么名号啊?” 不料,下一秒,渺音子却是反过来问道:“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我?”黄东来稍稍一愣,“这事儿我也可以提意见的吗?” “唉……”渺音子这时竟是叹起气来,“其实本门对于起道号这事儿并没有任何的限制,全看当师父的当时当刻的想法,运气好的呢,遇上个讲究人儿,给你认真整个名儿,运气不好的……就比如我和我师兄这样儿的,赶上个特别随性的师父……” “啊?”黄东来这就不懂了,“师父您这道号有什么问题吗?我听着还行啊?” “唉,你不懂……”渺音子语重心长地回道,“我也不想跟你说,你以后也别问。” 见对方把话都说死了,黄东来也就不接茬儿了,只是默默喝了口茶。 一息过后,还是那渺音子自己又拾起了话头:“简而言之,我是不想步我师父的后尘,搞得你今后埋怨我,所以便先问问你自己的想法。” “哦……”黄东来似是明白了,他念道,“那您说‘通天子’、‘无极子’、‘白云子’之类的,我合适吗?” “俗了。”渺音子的评价言简意赅,“而且我印象中峨眉山和青城山那儿已经有同道用了这几个名儿了。” 黄东来闻言,微蹙眉头:“嘶……那我叫什么‘子’好呢?” “你也不一定要叫什么‘子’啊,谁告诉你道号非得是什么什么子了?”渺音子道。 “是吗?”黄东来对这部分知识是真不清楚,“那还能叫什么?” “叫道人、散人、先生都可以啊。”渺音子回道,“你乐意的话叫半仙也行啊。” “这样啊……”黄东来旋即又问道,“那怎么……咱山上好像净是些叫什么什么子的啊?” “起名儿的人懒呗~”渺音子道,“我今天要是也稍微懒一下,直接给你按个‘东来子’,那我现在还用在这儿跟你继续扯皮?” “是是是……还是师父您会疼人。”黄东来赶紧来句马屁哄一哄对方,生怕对方失去耐心,忽然给他来句“就这么着吧”然后扭头就走。 说罢,黄东来又思考了一下,随即抱着半开玩笑的态度来了句:“呵……师父啊,您觉得‘旭东老仙’这个号怎样?” “妖道?”渺音子反应也是贼快,脱口而出,“魔头?”他这话也不知算是疑问还是陈述,“这名儿可以啊,听着就像是那种准备自立门户出去骗去的路子啊。” “没有没有,东来不敢……”黄东来赶紧否认。 然,正在他准备把“我只是开个玩笑”这后半句说出来之际…… “有什么不敢的呀?”渺音子却已抢道,“自立门户怎么了?玄奇宗可从来没拦着弟子出去自立门户,也没有限制过弟子下山入世修行;你上山以来见过的师兄师伯们,包括师父我……有一位算一位,都是自己想赖在山上不走的。” “啊?”黄东来道,“这都可以?” 他道完这句,自己再琢磨一下,就发现这好像是句废话。 就他目前为止对玄奇宗这帮道士的了解,他们连在自己门派里担任点职位都嫌麻烦,像“自立门户”这种更加麻烦的事他们又岂会去掺和?至于入世修行什么的……这山上过得这么舒服,再加上这帮懒鬼本来也是凡事“不争”,更没可能去了。 “没什么不可以的,你想叫‘旭东老仙’是吧?好!那就这么定了。”渺音子接着便道,“以后你的道号就叫旭东老仙,你管我叫师父,我管你叫老仙,齐活儿了。” 说罢,他居然站起来就要走。 “诶诶!师父,我就随便那么一说的啊。”黄东来这下可急了,“您别走啊,咱们再商量商量啊。” “不必了。”渺音子摆了摆手,“这名儿有点儿意思,我挺喜欢的,我这就跟师兄说一句,让他给你入籍,就这样了啊。” 说到这儿他就已经迈出门去了。 黄东来哪儿拦得住渺音子啊,他几步追到门口,后者就已不见了踪影。 只留黄东来一个人站在门前,呆若木鸡地望着空荡荡的院子。 傻站了片刻后,黄东来突然抬手,连着扇了自己好几巴掌,边扇边道:“老仙老仙老仙……老子真的是犯贱!” 当然,他可没真用力,就是象征性地拍了几下。 一想到今后这山上但凡是个人见了自己打招呼就是“老仙”,他就觉着蛋疼,但事已至此,他也知道已经没办法了,因为他现在再去找渺音子强行要求再改一个名儿,那就“勉强”了,不“自然”了,“味儿不对”了。 因此,他也只能认下这个自己一时玩笑而提出的道号,关上房门回屋,慢慢参悟那“十二谛”去了。 第十四章 西湖有雅座 永泰十九年,五月初一。 黄历上写:岁煞北,八座地破,五富天成,忌破土、安葬,宜开门、开业。 很显然,这是个做买卖开张的吉日。 孙亦谐那“西湖雅座”,便选在了这天正式开门营业。 那个年头,也没个电视广告、网络媒体啥的,除了吆喝,最好的宣发手段就是传单了。 当然……印传单的成本也不低。 尽管大朙的印刷技术已是相当繁盛,但那时候印东西的效率跟现代印刷厂的效率完全是两码事;当年不单是纸贵,而且印刷所需的人力也多,出货速度方面嘛……咱现代的印刷厂,只要订单下了流水线,几千几万的量,一两天也就出来了,但在朙时你若要印几千张传单,没半个月可下不来。 好在孙亦谐也是早有准备,提前一个多月就已经在操办这事儿了,因此,这“西湖雅座开张”的消息,七天前就已飞遍了杭州城,就连周边各县也都传开了。 到五月初一当天,杭州城中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虽没红旗,但也人山人海啊。 城中其他那些开酒楼、青楼的老板、老鸨们,今天也都很识趣地选择关门歇业一天,并纷纷拿着贺礼来孙亦谐这儿捧场拜码头。 如果说在“红梅雀”引发的事件之前,他们对孙亦谐在江湖上留下的传闻还有些怀疑,那么在那次事件之后,他们除了“认大哥”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了——毕竟他们都不想被干死。 而孙亦谐呢,也是会做人,在开张前,他就已经跟这帮同行同业的都打过招呼:这碗饭我吃就吃了,但也不去砸你们的饭碗。 那他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呢? 主要还是从营业时间和市场定位两方面下手。 孙家这西湖雅座,并不像杭州其他的那些高档酒楼、青楼一样全年无休地营业,而是采取“三日一小歇”,“七日一大歇”的营业日程。 比如说,五月初一开张,那么初一初二就是正常营业的日子。所谓“正常营业”,便是做满午市和晚市:午市即午时前后那两个时辰,只开楼下两层的散座儿,定价适中,面向大众,将本求利,赚个吆喝;晚市则由晚上戌时才开始,最晚子时结束,只开楼上两层,只提供雅间儿,且菜单上的菜品保证你在其他的店里看不见、吃不着……定价呢,也是极高的,就是专赚那些达官显贵的银子。 然后,到了初三这天,就歇“半天”,即这天没有午市,只做晚市。 初四、初五、初六,再正常营业三天,随后到了初七,就歇“一整天”,即初七这天全天都不营业,酒楼的员工也是全部放假。 初八开始呢,就再来一个这样的循环。 列位,那可是朙朝,知道朙朝那会儿是怎么上班儿的吗? 这时候章说演员就要回了:“不知道啊”,那我说说你听听。 由于朙太祖自己是苦出身,实打实的劳动人民,所以他对自己都极为严苛,更不用说对别人了;那个时候,全国上下一年就只歇三天,分别是春节、冬至,和皇帝的生日,其他三百六十二天都是工作日。 这样搞法,显然是有悖人性和科学的,于是……等太祖挂了之后,有那么几年,政策又严重“反弹”,新皇帝竟宣布春节前后可以连放一个多月,从腊月二十歇到正月二十五,但这又有点矫枉过正了。 一直到朙朝中后期,节假日分配这个事情才算趋于稳定,除了每个月都有固定的三天假外,一年到头各种节日也都能休……反正零零总总的加起来,也有五十来天吧。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相当于你现在做一个996的工作,每周只休那规定的那一天,且所有国定节假日也都得上班。 要不那时的人怎么寿命短呢?你这么干你也短啊。 不过,具体情况得具体说,大部分的朙朝官员并不会像996的人那样一天办公十二个小时,特别是地方官儿,也没那么多公务让他们办,再说他们的办公时间都可以自己分配,不是特别着急的事情拖个十天半拉月都行。 而老百姓呢,有那三百六十五天手停口就停、一天都不敢歇、且干的是体力劳动的主;也有那占着房躺着地,一天天躺那儿收租就衣食无忧的人……但总体来说,还是劳动人民居多。 因此,对于那些在“西湖雅座”工作的伙计们来说,孙亦谐这“三日一小歇,七日一大歇”简直就是惊天动地的福利。 粗略一算,他们一年下来至少比别人多出12天左右的“正休假”,而且每周还能休个“半天假”;您可别小看这半天,这跟咱们现代的“半天假”完全是两个概念,人家那时候上班可不用提前一个半小时起床,然后还挤地铁、挤公交、或者自己开车在路上堵个一小时左右,下班时也不用这样再耗一回……古代人那都是真正的“就近上班”,走着去走着回,通勤时间最多不超过半小时,而且酒楼的晚市要晚上七点才开始,对那时的人来说相当于这一天到吃晚饭为止都给放了。一年下来,这样的“小歇”也有五十二天呢……相同的工资待遇下,城里那些能干的伙计们肯定是抢着也要来这儿干呐。 这样的营业时间,加上只有午市才做老百姓的买卖、晚上能接待的凯子数量也有限,自是不至于形成垄断的;最多就是午市的时候从其他各个酒楼的生意里刮点痧,晚市争夺了少量的最高端客户而已。 况且,孙亦谐这酒楼并不提供住宿和青楼卖笑的那种业务,所以总体来说对同行们的生意影响也没有那么大。 孙哥把这笔账算得是明明白白,他跟那些老板、老鸨们一说呢,那些位心里一盘算,也就踏实了——既然孙家少爷肯给大家留活路,那今天大伙儿都来送份礼,客气客气,也是应当。 而除了这些“资本家”之外呢,今儿这种场面,“当官儿的”肯定也是少不了啊。 这不,年后刚调任过来的新任杭州知府,卢文卢大人,也“屈尊前来”了。 说起这位卢大人啊,咱又得多捣磨几句了。 卢文,字彦成,今年四十有八,先帝钦点的状元,三年前还是位京官儿,可惜啊……他运气不好,就在他于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他爹突然暴病而亡了。 没办法,按照朙朝的守孝制度,卢文得立刻回老家守孝三年(其实准确来说是二十七个月)。 “守孝”这个事儿啊,就跟现在韩国那兵役制度差不多,当官儿的谁都逃不过,对他们来说相当于是“渡劫”了;至于渡完这劫之后你还能不能再度回到那政治舞台的中心……就看点儿运气了。 有些命不好的,官运亨通的时候正赶上守孝,守完之后却因种种原因没能第一时间官复原职,反倒降了级;还有些命好的,或许能力一般,但长辈都死得早,慢慢熬着熬着,竟是一路升官儿没停过。 卢文,无疑属于前者…… 京城那边的官场多凶险啊,等他守完孝之后,原来的位置早就被人占了;还好他跟吏部的大人们关系都不错,一番周转和打点后,他便被安排到了这杭州府来。 虽说官职是降了,只当了个地方的知府,但在这江南鱼米之乡,油水很足啊,卢文估摸着自己在这儿混满一个任期,用捞来的油水再去“走动走动”,杀回京城也并非难事。 然而,他还走在上任的路上呢,就听说了一件让他很不爽的事——“红梅雀”在杭州落网了。 这消息气得他是直拍大腿啊,卢大人心里话说:“这谁干的啊?你说你再晚个三五天动手呢?等我上任了你再把这江洋大盗给办了,这功绩不就是我的了吗?现在倒好,让我那前任白捡了个大便宜。” 那人家哪儿知道你什么时候上任啊?再者说了,真要拖上个三五天,即便那洪威还没跑路,那他得多祸害多少良家妇女啊? 但站在卢文的角度上可不是这么想的,因此,等他上任之后,了解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这心里对孙亦谐就起了疙瘩。 其实孙亦谐的名号,卢文来这儿之前就曾听说过——就是最近,有一位从周口调任到京城的张大人,到处在跟人说,说自己先前在任时遇到过两位“少侠”,一个叫孙亦谐,一个叫黄东来,那手段、那德行……厉害啊!尤其那位姓黄的少侠,那可是粪坑杀人的主,谁惹得起? 另外,还有些风言风语,说这两人跟锦衣卫也有关系,却不知是真是假…… 作为一个在官场上颇有野心的人,卢文打探各种消息是很勤的,他对这些事自然都有所耳闻,因此,即便他心中对孙亦谐略有不满,在试探出对方到底有多少斤两前,他也不敢明着跟对方翻脸。 今日,卢文来这西湖雅座,就是想亲自来会会这孙亦谐,姑且也跟这小子摆摆官威,来个敲山震虎…… 第十五章 贵客似云来 正午时分,这西湖雅座已是宾客盈门。 因为今天是开业的好日子,所以午市时这里也开放了楼上的两层,用以接待贵宾。 按说呢,那些拿着贺礼前来的城中显贵们,此时早就该在楼上的雅间儿里坐好了,有很多都已经喝高了。 但,偏偏有一位,就是姗姗来迟。 谁啊?自是那知府卢大人咯。 他今天就是奔着摆官威、找茬儿来的嘛,所以他故意要等到酒楼那开业典礼结束了许久才来。 那个年头,像酒楼这种生意,开张当天放完鞭炮之后,老板本人是得站在门口迎会儿客的,这个规矩孙亦谐自然也懂。 但他也不会站太久,最多就站半个时辰不到,等到把那些来送礼的大人物们都迎上了楼,他便也要跟上去应酬了。 卢文呢,便是算准了这点……我今儿特意晚半个时辰再来,等我来到你这西湖雅座门口时,你孙亦谐要是没有第一时间立刻迎出来,那就是对我卢老爷不敬,我当场就能给你脸色看,说你的不是。 这还没完,接下来你还得给我安排雅间儿吧?我是这杭州的父母官,我那间得是最好的啊,总不能比那些做生意的待的房间差吧? 什么?你说我来得晚,已经没雅间儿了?最好的那间儿已经有人占了?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你怎么没给我留呢?我公务繁忙来得晚了,你得懂事儿啊,难道你要让我这堂堂知府在楼下跟老百姓们一起坐在散座儿上吃吗? 您各位瞅瞅,这卢大人是不是想得挺周到的。 要不咋说这官字两个口,逢事都有理呢?分明是他来得晚了,但理儿还是全在他那儿;孙亦谐真要为了他而去强迫先来的客人挪地方,把雅间儿让出来,那又得得罪别人。 反正当官儿的想找你麻烦,怎么都能找着,今天这卢文过来就是没憋好屁,想让孙亦谐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知府大人到!” 午时三刻,一声长喝,传进了西湖雅座的大堂。 卢大人今天带的人倒也不多,随行的师爷、本地的捕头,加上两个负责伺候他的随侍,一行总共也就五人。 他们五位离着那西湖雅座门口还有十几步远呢,其中一名随侍便快步上前,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句。 这嗓子喊完,卢文心里已经在暗笑了——只要他接下来那十多步走完,行到酒楼门前时,孙亦谐还没来到他面前,他就可以借机发飙了。 却不料…… 那随从的喊声未尽,便听得“啪”的一声,酒楼四层的一扇窗户应声而开,紧跟着就有一道人影飞身而出,从那八米多高的地方一跃而下,正落在卢大人一行的面前。 落地之时,孙亦谐就已经是单膝跪地的状态了,他随即就拱手正揖,朗声言道:“草民孙亦谐,拜见知府大人。” 其实呢,今天卢大人他们都是便装出行,也不是在办什么公务,孙亦谐他是没必要在街上行这般大礼的。 孙哥本人呢,本来也没打算做到这个地步,只是……他的武功实在有点拉胯,本想帅气落地站定的他,由于没能站稳,这才单膝跪倒,而为了掩盖那份尴尬,他才这般顺势为之。 但卢大人他们可不知道啊,那一刻,五人全都被这一幕给惊着了,就连那武功还算不错的杭州捕头胡秋都愣没看出孙亦谐这个动作有什么不连贯和异常之处,还以为他就是奔着跪地来的呢。 此处得提一句,这胡秋胡捕头,跟那卢大人还有师爷,并不算一路人。 在朙朝的官场上,那老爷和师爷的关系,相当于领导和其私人秘书,那师爷的工资可不是朝廷开的,而是老爷个人开的,所以他们上任或调任时,师爷也都是跟着一起走。 但是捕头不一样,捕头也是在朝廷领饷的公务员,并不是老爷私人雇用的,老爷只是有权任命而已,当官员调任的时候,很少会有带着捕头一起走的;所以,作为本地的捕头,胡秋认识卢大人的时间,其实还没他认识孙亦谐的时间长。 再说回眼下…… 且说那卢大人,惊吓之余,脑子也有点懵住了。 他本来是想挑孙亦谐一个轻慢之罪的,没想到人家竟从四层楼高跳下来给他跪了,这下反而是他有点不好意思了,如果这样他还说人家怠慢了自己,那这找茬也未免找得太明了一点。 所以,卢大人也只能撇了撇嘴,用略显僵硬的语气应道:“呃……贤侄……客气了,不必行此大礼啊,来来,起来起来……”他说着,还亲自上前去把孙亦谐给扶了起来。 “谢大人!”孙亦谐可不知道卢文心里跟自己不对付,人家搀他,他也就起来了。 恰在此时,正在柜上忙活的掌柜,即薛推也听见动静迎出来了,他正巧看见了这一幕。 薛先生他有学问啊,会说话,他也是客客气气过来行了礼,然后扯了几句类似“知府大人莅临,令本店蓬荜生辉”之类的马屁,接着就把人往里面带。 那卢文一开始可没说什么,但踏上二楼台阶的时候,他就开始犯坏了,忽然就冒出一句:“孙贤侄、薛掌柜……你们这‘西湖雅座’的雅间儿,可有那好坏之分啊?” 这个问题,藏着圈套呢。 你要是回答这里的雅间儿不分好坏,每间都一样,他就会说你凭什么让我堂堂知府跟其他那些做客人走一样的待遇啊?而你要是说分好坏,那你就得把最好那间儿给我腾出来,即便里面已经有人了你也得想办法。 薛推听到卢大人这么一问,心里就犯嘀咕了,他本身就才思机敏,而且对读书人或者说对当官儿的那些人都颇为了解,所以他几乎是本能地就嗅到了一丝恶意。 可没想到,还没等他把这话品明白呢,孙亦谐就已经开口回道:“分呐,当然分咯。”他顿了顿,便开始详细解释,“我这儿整个三楼,还有四楼的大部分雅间儿,都是‘标配’,区别不是很大;不过在四楼,有五个特别好的房间,分别叫‘潘多拉的魔盒’、‘雅典娜的惊叹’、‘宙斯的愤怒’、‘诸神的黄昏’、和‘达芬奇密码’……这五间算是咱们这儿规格最高的雅间儿,不知大人想去哪间坐呀?” 卢大人听着都傻啦,心想这都什么玩意儿啊?而且光听这些奇葩的名字,既闹不明白意思,也不分不出哪间更好啊。 “呃……”卢文稍加思索,便接道,“那本官就去那……‘达芬奇密码’?” 他选这个,一是因为其他房间的名字都挺不吉利的,又是黄昏,又是愤怒……二是因为他猜测越靠后说出来的,可能越好。 他还真猜对了。 “嘿!大人果然有眼光,‘达芬奇密码’是咱们这儿最好的一间。”孙亦谐说话间,还拿手比划了一下,“这么跟您说,比一般的雅间儿好八倍。” 那卢文也是精明人,他当即笑道:“呵……贤侄,是不是我选了哪间,你就会说哪间最好啊?” 他这逻辑也挺清晰:假设孙亦谐是在说谎,那真实情况很可能就是目前这酒楼里只剩下五个空的雅间了,于是孙亦谐就现编了五个奇怪的名字出来,然后让他来挑,不管他挑哪个,孙亦谐都会谎称是最好的。 “不是啊。”然,孙亦谐却挑眉回道,“真是最好的,不信您随便拉个伙计问上一声嘛。”他微顿半秒,再道,“只是……那屋里现在已经有人了,大人您想要那间的话,我还得跟人商量商量。” 一听有人了,卢文的疑虑便消除了,看来这小子说的还真是实话。 不过卢大人还是多问了一句:“哦?最好的雅间儿竟也有人坐了,那想必是位贵客吧?” 卢文也很好奇,这杭州城里除了他之外,谁还有资格被这孙家少爷请到西湖雅座最好的雅间里吃饭;另外,出于谨慎考虑,他也确是应该问一下对方的身份——万一那人是个连他都开罪不起的人,或者那人有什么靠山,那孙亦谐为了自己去把对方赶走,他卢文也会有连带的风险。 “嗨……什么贵客呀。”不料,孙亦谐当即就是一脸嫌弃地应道,“就我一熟人……姑且算是朋友吧,哼……来了就跟我套交情,还摆谱,一个人就占我一整间房,酒菜还要上最好的,臭不要脸。” 孙亦谐这儿还在骂骂咧咧呢,薛推已经将众人领到了那“达芬奇密码”的门口。 “当家的,要不……您先请?”薛推站在门口,可没敢推门,而是先回头请示了一声。 “薛先生你跟他客气什么呀。”孙亦谐说着,就从薛推身边走过,敲都不敲一下便推开了房门,“嘿!云大人,吃得怎么样啦?” “挺好啊。”屋内,一张圆桌的边上,云释离正坐在那儿自斟自饮;看他面前那半空的杯盘,此时应该是正吃在兴头上呢。 尽管这时只是站在门口朝屋里瞥了眼,但卢文也不禁在心中暗赞眼前的这间屋子确实是“好”;那里面的内饰家具,古董字画等,只需一眼,便知不同凡响,可说是奢华中不乏风雅,简约中凸显细节,连卢老爷自家的书房都没这屋讲究。 当然,比起这儿的装修来,卢文更在意的是孙亦谐刚才那句“云大人”。 既然叫“大人”,那肯定是官儿啊;卢文在京为官时认识的人也不少,可他并不识得有这么一位姓云的官员,再者,看那人的样貌打扮,也不像是读书人,反倒像是个武官。 “跟您商量个事儿啊。”孙亦谐一边说着,一边已走到云释离桌前。 就在他准备开口提要求的时候,云释离却是抢先道:“想让我挪个地儿,把这房间让给知府大人?” “嚯~您还真是神机妙算啊。”孙亦谐道。 这能是算的吗?云释离又不是修道的,他是个特务啊……显然是靠“听”的。 刚才孙亦谐下楼之前,就在这间屋里跟云释离聊天,忽然听见有人在外面喊了声“知府大人到”,孙亦谐一扭头就开窗跳下去了,此后他跟卢文说的每句话,云释离都用耳功远程听着呢,能不知道吗? “哎,我说,我这儿吃了一半,你让我走,不讲究了吧?”云释离接道。 “哈!”孙亦谐干笑一声,“云大人,您刚不是还说,咱是朋友嘛。” “是啊。”云释离道,“我交你这个朋友。” “你让朋友我给你准备最好的房间、最好的酒菜,朋友我都搞定了,而且也没管你要钱吧?”孙亦谐又道。 “嗯。”云释离点点头,拿起酒杯又喝了口。 “那朋友现在有点儿事儿让你帮忙,你挪一下怎么了?”孙亦谐道。 “呵……”云释离笑了,他也没回孙亦谐这个问题,而是歪过身子,抬头冲门口那几人道,“门外那位是卢大人吧?你过来一下。” “放肆!”他话音未落,卢大人身旁的一名随侍就怒喝出声,“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对我家老爷呼来喝去的?” 这位的嗓门儿可是真大,此前那句“知府大人到”就是他负责喊的,眼下他这么一喝,那声音整条走廊都传遍了,于是就有很多其他雅间儿里的客人听到后也开门出来查看出了什么事儿。 “哎~不要大呼小叫的。”倒是那卢文,依然保持着冷静,并摆手制止了那名随侍。 卢大人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他虽不认得云释离,但他看对方那言谈气度,便知对方绝非等闲。 “本官正是杭州知府卢文。”一息过后,卢文便冲屋里的云释离道,“却不知阁下是哪位?在何处高就啊?” 他说这话时,仍是一脸傲色、负手而立,并没有施礼作揖,因为他判断对方就算是个官儿,也不会是什么太大的官儿——大官儿他基本都认识,真没有姓云的。 云释离也理解对方这心态,故笑了笑,回道:“在下云释离,‘高就’谈不上,区区锦衣卫的一个百户尔。” 他说出自己全名的时候,卢文就已经反应过来他是谁了,所以当他说到锦衣卫那个“锦”字时,卢大人已是一个前冲滑跪,滑着就到了他的面前。 “下官卢文,叩见云大人!”卢大人这二话没说就给磕了一个。 其实他刚才推理得没错,“百户”真不是什么大官儿,换个别的锦衣卫百户来,卢文或许也不会那么害怕,但云释离不一样,官衔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可是皇上亲封的朝廷四大高手之一,御赐飞鱼服绣春刀,出门在外那也是“便宜行事”,这种人的实权和官职是两回事。 “呵……”云释离看着卢文那后脑勺,只是冷笑,“也怨我啊……我是怕给亦谐添麻烦,才特意换了便服前来的,谁知会有那么一出呢。”他又看向孙亦谐,“亦谐你也是,你就直说‘云释离在里面吃饭’不就完了吗?你看给人卢大人吓成啥样了。” “滚!你少拱火!”孙亦谐这种拱火专家,岂会听不出他这话外之音,“你来的时候自己跟我说,让我不要把你在这儿的消息声张出去,现在怪我没说?呸!刚才你少说两句,直接换个房间,能有眼前这出吗?” “哈哈哈哈……”云释离也是笑了,他摇了摇头,又用眼角扫了眼脚边的卢文,“卢大人,你都听见啦,今儿这事儿还是得怨我,你可别记恨亦谐啊。” “下官岂敢!”卢文头都不敢抬,“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得罪云大人之处,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行了行了……”云释离不想听下去,因为都是废话,“起来吧。” “是。”卢文起来是起来了,但还是低着头,弓着腰,不敢正眼儿瞧那云释离。 列位,您可别觉得他的反应过度——满朝文武都知道,那“风云水月”中就属这云释离不好招惹。 四人中那其他几位:风满楼是在军中效力,不怎么跟朝里的人打交道;月有缺是“天下第一神捕”,主要管抓贼的;水寒衣虽然也是锦衣卫,但他更倾向于打击那些有组织犯罪活动;唯有这云释离……是个标准的特务,且很喜欢去搞那些朝中的官员,他也不为别的,就因为搞贪官污吏的油水足啊…… 那卢文是不是贪官污吏呢? 我就这么说……可以是。 在大朙你想找出一个完全不贪的官,那是非常非常困难的,几乎就是不可能;这跟当时一些不合理的规定以及制度有关系,我就不往细里说了,反正您就记住,在那个时候,如果一个官员只拿俸禄,一点灰色收入都没有,那么他别说请师爷了,自己那一家子人能不饿死就不错了。 而大朙的老百姓呢,也是很宽容的,他们并不是不能容忍贪官,他们是无法容忍“政事无能、贪财有术”的贪官。 说得再直白点:你只要让老百姓那日子能过得去,不要做过于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没人在乎你贪了多少。 在这种大环境下,实际上大部分的贪官落马,并不是贪污问题,而是屁股问题,“贪污”只是个可以随意按放的罪名而已。 云释离,则是一个有权按放这种罪名的人。 他真想弄你,就随便跟你聊聊,然后从你话里挑几句有毛病的出来,往“小本儿”上一抄,接着就把你往诏狱里一送……那你还能有活路?不但你没活路,你全家都要完蛋,家产也得统统充公。 这种人,卢文能不怕他吗? 而当卢老爷后知后觉地想到孙亦谐竟然是云释离的朋友、两人说话还这么“不见外”时,再结合他过去听过的“孙亦谐和锦衣卫有关系”的传闻……卢老爷那后脊梁都凉了。 他就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明明有大好的机会可以巴结孙亦谐的,自己却没有好好把握,险些还跟人结了梁子,真是想想都后怕。 “卢大人是近日刚调任来杭州的吧?”数秒后,云释离的问话又来了。 对于他“知道卢文什么时候调来”这点,卢文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 但卢大人回话时,依然显得如履薄冰:“正是,属下前几日刚到任,故也不知孙公子是您的朋……” “无妨。”云释离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也没等他多解释就打断道,“卢大人乃知情识趣之人,只要你能明白今后该怎么做……那便行了。” 冷汗从卢文的鬓角倏然流下,他赶紧拱手道:“明白,明白……” “那就行,出去吧。”云释离已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故冲对方挥了挥手,随便应付了一句,就继续低头吃饭。 待卢文毕恭毕敬地退出房间时,他那师爷和胡捕头都还僵在那儿呢,而他那个大嗓门儿的随侍此时则是瘫坐在了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卢大人请留步。”孙亦谐也很快跟了出来,还是不动声色,面带微笑地问道,“既然云大人不肯挪地儿,要不然我再给您另外安排一间房吧?” “不……不必了。”卢文已是满头大汗,他对孙亦谐说话的语气也和此前判若两人,变得非常客气,“贤……呃……孙公子,今日你开张大吉,定是十分繁忙,卢某的本意也只是想来恭贺一下,如今我这心意也算送到了,我看……就不叨扰了。” “啊?”这会儿,孙亦谐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这样啊……哦……那好吧,我就不送大人了……”他顿了顿,忽然又道,“哦对了,您那贺礼……直接交给薛先生就行,我让先生给您记上,日后您家要有个什么喜事儿,我也好看着回礼。” 卢文一听这话脸都青了,他今天是奔着摆架子立威来的,哪儿带了什么贺礼啊,但自己刚刚才说了句“前来恭贺”,现在总不能说我空手来的吧? 无奈,他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哦……那个……我那贺礼……是这样……我那贺礼它……它乃是稀世奇珍!对,奇珍!这儿人多眼杂,拿过来不太方便,所以我打算一会儿直接差人送到孙公子你府上去。” “是吗?”孙亦谐一副慷他人之慨的模样,豪爽地应道,“好啊!那有劳大人费心了啊。” “呵呵……不打紧,不打紧,应该的,应该的……”卢文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则是一种吃了屎一般的感觉。 从这天之后,“西湖雅座”这四个字就成了他的心理阴影,到任期结束为止他都没再来过。 至于他那份“贺礼”,由于他自己临时硬憋出了“稀世奇珍”这样的借口,回去后他便也只能照这个意思去操办了。 却不知,后来他送的这份礼,又给孙亦谐引来一场塌天……大祸。 第十六章 仗义解隐忧 夜色已深,但孙府的一隅仍是灯火通明。 那云释离云大人,是真不拿孙亦谐当外人呐——白天蹭饭也就算了,晚上也是连客栈都不想住,直接要求到朋友府上对付一宿。 孙亦谐嘴上虽是骂对方臭不要脸,不过行动上倒也没拒绝对方,反正他家的宅邸大得很,莫说一个朋友,来十个八个也一样能住得下。 当然,他对云释离也是有要求的:“你要蹭住可以,但千万别让我爹娘知道你是锦衣卫,要不然他俩非得犯高血压不可。” 云释离不知道什么叫高血压,不过孙亦谐那意思他大致上是明白的,再者,对他这种老特务来说,在孙员外他们面前隐藏一下身份并不是什么难事,故而他也答应了。 这晚,他便在孙家安顿了下来。 到了那戌时三刻,云释离还喊孙亦谐到他房里来一起吃夜宵。 这会儿孙亦谐确也没睡,于是骂骂咧咧的就来了。 “姓云的!过了啊!老子家的米不要钱啊?”孙亦谐一边在桌边坐下,一边就冲对方道,“这晚饭吃完才多久,你又要来一顿?你是不是人?” “啧……”云释离把一口菜塞进嘴里,撇了撇嘴,“我说你啊……好歹也是富甲一方,咋就这么抠抠索索的呢?你们这有钱人是不是都这毛病啊?” “呸!”孙亦谐一口唾沫星子当时就喷桌上了,“说我抠抠索索的?你要不要脸?”说着,他也抄起一双筷子,夹起菜来就往嘴里送。 嘴里那口还嚼着呢,孙亦谐的左手就已拿起了桌上的一个空杯子,在云释离面前晃了两下;后者一看对方也不跟自己客气,不禁笑了,当时也是顺势拿起了酒壶,亲自给孙哥满上一杯。 “知道你中午吃那顿……我要是卖给别人得挣多少么?”孙哥一口酒闷完,便接着方才的话道,“还有,你跟我这儿吃着住着,我管你要钱了吗?得了便宜还说老子抠门儿?切……再说了……”他忽然又话锋一转,“老子就算抠点儿怎么了?什么叫有钱人都这毛病啊?我这钱又不是偷来抢来的,那都是自己挣来的。” “行行,你大方,我的不是,来来来喝。”云释离这时本已有了几分醉意,加上这是在孙府之内,不需要像在西湖雅座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那样担心隔墙有耳,所以他此刻说话的状态很放松,也比较接地气。 就这样,两人聊了片刻。 待那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云释离好似是觉得差不多了,便开始说正事儿。 “亦谐啊,我实话跟你说,其实我这次来,并非是来恭贺你那酒楼开张的。”云释离道这句时,两眼微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孙亦谐的反应。 孙亦谐闻言,从容如故,挑眉应道:“哦?那你是为何而来呢?” 云释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亦谐,你可知……你已经被东厂的探子给盯上了?” “什嘛?”孙亦谐的嗓门儿一下子就高起来了,“那帮太监找我干什么?” 云释离冷笑:“呵……你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废话,我假装不知道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孙亦谐吐槽道。 云释离觉得他没有说谎,所以就接着道:“那我提醒你一下吧……”他顿了顿,娓娓道出了几个字,“汝南,宋项。” “嗯?”孙亦谐稍一回忆,便想起来了,“怎么?原来那姓宋的是个太监?” 云释离听了这话差点儿没把酒给喷了:“想什么呢?那宋项胡子拉碴、嗓门儿贼粗,隔三差五还糟蹋个民女啥的,能是太监?”他啐了口唾沫,再接,“他要真是太监,祸害可能也没那么大了。” 孙亦谐眼珠子一转,思路很快也跟上了:“那……就是他老宋家跟太监有勾结咯?” “不错。”云释离轻轻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而且不是一般的有勾结,是从祖上三辈儿起都有勾结……” “嚯~”孙亦谐又想了想,“这么说来,那些东厂的人是替那宋项来找我报仇来了?” “不不,这你就想多了……”云释离摇头道,“说是‘勾结’,但从来都只有东厂当主人,别人当狗,这世上哪儿有狗指挥主人去咬人的事?”他微顿半秒,“莫说是小小一个宋项了,即便是他老子宋德,在那东厂汪公公的眼里,也不过就是一条稍微养得熟一点的狗罢了。” 孙亦谐疑道:“那我又怎么会被东厂给盯上的呢?” “嗨……”云释离又喝了口酒,再道,“还不是因为你把人家儿子给欺负惨了,搞得那宋员外误会了。” “他误会什么了?”孙亦谐道。 “他误会你是咱们锦衣卫的人,想借着整他儿子来针对他们宋家,进而去试探东厂。”云释离道。 “啊?”孙亦谐道,“这老头儿想多了吧?” “呵……他没法儿不想多啊。”云释离干笑一声,接道,“那宋项虽是作恶多端,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地方上的土豪恶霸而已,况且他干的那些破事儿他爹也都花银子给平了;官府和苦主都不来追究他,外人就更没来管的了……你看这偌大的江湖、还有那绿林道上……有人管这事儿吗?”他说到这句,看向孙亦谐,眼神中也说不清是戏谑还是敬佩,“你倒好……那光天化日之下,人家也没招你惹你,你却再三折辱对方,还诓了他家整整三千两银子……你说你背后没点儿势力撑腰或指使,谁信呐?” 被他这么一说,孙亦谐也有点儿回过味儿来了:“所以……他爹便猜测,我是受了你们锦衣卫的差遣,才干的这事儿?” “没错儿。”云释离道,“他爹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跟东厂上报的。”他喘了口气,略微停顿了一下,“虽然东厂那边未必会信他的话,不过派些人到你这儿探探也无妨对吧?” “卧槽?”孙亦谐当时就惊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那你今儿个跑到我那酒楼装逼,还住到我家里来……被那些东厂的探子给看到,我岂不是黄泥巴掉裤裆?” “去去去……”云释离当即打断了他,“说谁黄泥巴呢?”他又喝了口酒,放下杯子时道,“当然……你非要这么说的话,的确是这么个意思。” “姓云的!你阴我是不是?”孙亦谐闻言,顺势就扯开了嗓子,冲着门窗的方向吼了起来,“东厂的公公们呐——我跟这货没关系的啊——都是误会啊!” “行了行了,瞎嚷嚷什么呢?我今儿白天都帮你查看过了,那些探子压根儿也没踏过你的宅,别跟这儿丢人现眼了啊。”云释离一边说着,一边就朝孙亦谐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且露出了满脸的嫌弃。 “哦?”孙亦谐有点不信对方,“你确定?” “哼……”云释离笑了,借着几分酒意,他也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以为我谁啊?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就是大朙朝第一的探子。” 这还真不是他自夸,他说的是事实。 云释离虽然年纪也不算很大,但早已是“老牌特务”了,无论侦查和反侦察他都是超一流好手,所有“探子圈”里常用的暗语、记号,交换信息或物品的手法,还有查探时的行动模式等等他都门儿清,所以他说没人踏过这“点儿”,那就肯定是没人踏过。 “那……”孙亦谐半信半疑道,“就算探子没进过我家,今天在西湖雅座我俩一起吃饭,他们总该看到的吧?” “啧,你咋还不明白呢?”云释离给他使了个眼色,“我这次来杭州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东厂的探子觉得咱俩是一伙儿的啊。” “靠!”孙亦谐张口就是一句脏话,“合着你就是奔着坑我来的呗?那我说你黄泥巴没错啊。” “这可不是坑你……”云释离摆了摆手,忽然正色道,“这是在帮你啊。” 说罢了这句,他便沉默了,似是在等孙亦谐消化他这话里的含义。 片刻后,孙亦谐神色微变,应道:“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以为我就是锦衣卫的人,反倒更好?” 云释离点点头:“你总算明白了。” 他的语气神情又恢复了轻松,并慢慢讲道:“说到底,宋家被坑了三千两也好,五千两也罢,那都是他老宋家自己的事儿,东厂那边是无所谓的。 “那汪廷在意的是——做这个事情的人背后到底有没有势力存在?那个势力安排此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埋在里边儿?这阴谋会不会对东厂构成威胁? “他是为了查清这些……才派出的探子。” 讲到这里,云释离又喝了一杯,润了润嗓子,再接着道:“我呢……对东厂的探子也算是很了解了;你若是让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他们反而会很紧张……而他们一旦不好交差了,就会开始捕风捉影、乃至瞎编乱造,那样对你来说才是更麻烦、更危险的。” 话说到这里,孙亦谐已完全领会了对方的用意,于是他干脆接过了话头:“所以,你才特意选在了今天这个日子现身,让那些探子们看到我用酒楼里最好的雅间儿招待你,给你白吃白喝,晚上还‘请’你到我宅里来白住……这样一来,至少在那些探子的眼里,基本就坐实了我是你们锦衣卫的人。 “考虑到锦衣卫和东厂是老对头了,锦衣卫借着我的手,通过宋项那傻逼来打击一下东厂的走狗,也是合情合理…… “得到这个结论后,那位汪公公心里自然就踏实了,那探子们也就可以收队了。” 云释离听罢,微笑道:“你瞧,我说是在帮你,没错吧?” “好~”孙亦谐的声音又一次高了起来,不过这次是因为高兴,“不说了!云大哥,我敬你一杯。” 待两人把话刨开说明白了,孙亦谐心里对云释离还是颇为感激的,对他的称呼也从“大人”变为了“大哥”。 今天这事儿,并没有人逼着云释离来帮孙亦谐这个忙,是后者在得到了各种情报后,自愿过来替孙亦谐消除这些隐患的;就冲这个“自愿”,云释离这个兄弟也可交。 就这样,两人把酒言欢,不知不觉这顿夜宵就吃到了二更天。 到了这个点,就算没有吃饱喝足,人也该乏了,所以他们也打算在此散席。 谁知,就在那孙亦谐准备起身告辞、回房歇息之际,门外的廊上突然传来了急匆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一名家丁踉跄闯入,满脸惊恐地对孙亦谐道:“少……少爷!大事不好啦!西厢那儿闹了妖精啦!” 第十七章 游湖遇仙图 “啊?”孙亦谐一听那家丁的话,登时就从椅子上蹦起来了,那一瞬他连酒都醒了几分,“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妖精?” “那个……就是……这个……嗨!少爷,小的嘴笨,说不清楚,您还是自个儿过去看看吧。”这名家丁确实是憨,嘴里捣磨了半天一句有用的都挤不出来,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显然是因为他腿脚快。 “行行,带路带路。”孙亦谐也懒得跟他再啰嗦,顺势就准备跟他过去。 当然,他也得跟云释离交代一声:“云大哥,我且去看看什么事儿,你自便啊。” “别啊~”没想到,云释离这时也站了起来,带着几分笑意言道,“我长这么大可还没见过妖精呢,今儿让我也开开眼呗。” 他能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说出这话来,无非是两个原因:其一,他武功高;其二,他压根儿也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 在云释离看来,所谓的“闹妖精”,要么就是有人疑神疑鬼,要么就是有人装神弄鬼;无论哪一种,都是他可以解决的,他也乐于顺手帮孙亦谐解决掉这事。 但……孙亦谐可不这么看。 孙哥那是亲眼见过鬼怪神狐的人,他很明确的知道这个武侠世界里是存在着一些超自然现象的。 当初在那兰若寺中,那一永镖局的三当家谢润也是和云释离一样的想法,而且谢润的武功也不低,但要不是有孙亦谐在,谢三当家的怕是已经被烧死在寺院的丹房里了。 所以,云释离此刻的反应,在孙亦谐眼中大致就是“没死过”。 “我跟你说,你可别后悔,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孙亦谐一脸严肃地提醒了云释离一句。 但云释离一点儿都不领情,还在笑呢:“嘿!我说亦谐,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信那些啊?” “你不信是吧?行……你就跟着来呗。”孙亦谐觉得劝他也没用了,便冷笑一声道,“呵……到时候出了什么状况可别怨我没提醒过你啊。” “嘁……能有什么状况啊?”云释离还是很坚定,这种三观上的认知差异,的确很难因为一两句话而动摇,“指不定就是只野猫野狗什么的,或者就是有蟊贼偷东西……”他顿了顿,“今儿你算是赶上了,云某在断案这块也算是经验丰富,且看我一时半刻就帮你把这事儿平了,也算没白吃白住你的。” 他都这么说了,孙亦谐便也不再跟他争辩,只是再回过头,吩咐家丁带路,领着他们一同朝着西厢而去。 这古时候啊,大户人家房子的布局是有一定规矩的:宅子的正北方,通常都是主人的起居室,讲究个“坐北朝南”,而主人的卧室则会安在正北偏东,和起居室互相连着;东面的东厢房,住的是主人的儿子,办公和接待客人的房间也都设在东面;而西厢呢,是给女眷住的,主人的女儿,还有姐姐妹妹姑姑侄女之类的都是住西厢,如果这家没有女儿、或是女儿出嫁了,西厢便也可以作客房用;至于最后的南面,便是给下人住的了。 虽然因为各地区的气候差异,有些地方大宅的风俗格局会有所不同,但大体上都是照着这个规矩来,孙府也不例外。 由于孙亦谐是家里的独子,他爹也没有什么姐妹姑侄,因此他们孙府的西厢绝大多数时间都没人住。 平日里呢,那西厢靠西北的一半房间就空关着,被当作备用的客房,万一有女客人登门或者东厢的客房住满了,便随时可用;而那靠西南的一半房间,则当作储藏室,用来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今晚出事的地方,就在西南。 孙亦谐和云释离在那名家丁的带领下风风火火赶赴现场,到的时候便见得一大帮子下人都围在一间储藏室的门口议论纷纷。 “少爷,您可来了!”一看到孙亦谐身影,便有一名老者快步迎了上来,“您快来瞧瞧吧,这屋里不对劲儿啊!” 这位呢,是孙府的管家,奴随主姓,所以他也姓孙。 孙管家今年已是六十有二,是这儿的“元老级员工”了,孙家三辈儿的少爷全都是他亲眼看着长起来的。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三辈儿”岂不是连孙亦谐的爷爷也算上了,难道这管家十岁就在这儿打工了? 还真没错,当年孙管家刚来孙府的时候,就是十岁,是被人“卖”来的。 那个年头嘛,这种事也很平常,很多穷人家孩子多了养不活,便挑个年岁大些的卖掉,给那大户人家当家丁丫鬟使唤。 运气好的呢,赶上东家仁义,还把你当个人看,跟你讲点基本人权啥的,当然了……劳动法什么的你就甭想了。 而运气不好的呢,做牛做马、挨打挨骂……也是一辈子。 这孙管家无疑算是运气好的,从打杂的小童到家丁、再到管家,虽说也苦过也累过,但打骂确是没怎么挨过。 孙府这几代的当家对下人都算是不错的,只要你守规矩、好好干,不要心术不、作奸犯科,那待遇便不差;哪怕你是卖身进来的,也会给你算工钱,干个十年八年之后,你若是攒够了钱说你要走也行,老爷甚至会多给点遣散费让你出去之后能自己干点儿买卖什么的。 那时候的有钱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算是很仁义了……那种把下人当猪狗一样对待、打骂虐待致死再埋了的也有的是,只要卖身契在那儿,这事儿官府都不好管。 所以说孙家能在杭州有这样的势力也是有道理的,就是在这些小事上一点一滴的积累,才能慢慢沉淀出口碑来。 哪天孙家真要遇到点儿什么事儿了,老百姓也愿意为他们说几句好话,乃至出几分力……比如上次孙亦谐发动全城银匠给银子做手脚的事,换别人来办,就算有钱也未必能办得那么利落。 而这孙管家对东家的忠诚,就更不用说了——他都在这宅里待了五十年了,这里就是他的家啊。再加上他自己也没成过婚生过孩子……说句占便宜的话,他看孙员外和孙亦谐,就跟看自己的儿子孙子是一样的;眼下他让家丁只把孙亦谐叫来,而没有通知孙老爷,也是因为他很清楚这种事还是得让精明强干的少爷来搞定,找老爷来非但解决不了问题,没准还会把他给吓着。 “嘶……”孙亦谐听到管家的话,当即是齿间吸风,皱眉疑道,“到底怎么回事儿,那屋里怎么了?” “呃……”孙管家沉吟了一声,看了看站在孙哥边上的云释离,并给自家少爷使了个眼色。 “但说无妨。”孙亦谐明白他的意思,便又应了这么一句。 管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点点头,接着道:“少爷您可还记得,傍晚时分,知府大人曾差人送来过一幅画儿?” “记得啊。”这就是几个时辰前的事,孙亦谐自然还记得,“说是什么什么……‘游湖遇仙图’?” “对,就是那幅画。”孙管家压低了声音,朝前凑了几分,并侧目看向了数米外的那个储藏室,“方才巡夜的小五路过那屋门口的时候,听见屋里有女人的声音,他走近听了听,那女人好似还是在唱曲儿…… “按说这屋里只堆了东西,不该有人,更别说这三更半夜的……谁会在那黑麻麻的屋里唱啊? “小五他越想越不对,觉着害怕,就来我屋把我喊醒了……他跟我一说这事儿,我还以为是这小子半夜发梦呢,但我又一寻思,小五平时挺老实一孩子,不会撒谎,所以还是跟着他来看看。 “没想到……真有声儿啊……” 说到这里,孙管家的脸上也浮现了明显的惧色:“老奴我也怕啊,不敢开门,所以就戳破了门上的窗户纸,借着灯笼的光亮往里瞧了眼……结果一看呐,居然是那画里的女人在唱……” 他的话到这儿,便戛然而止。 咱且不说孙亦谐和云释离听了这话什么反应啊,还是先来讲讲那幅画儿。 此处书中暗表,这“游湖遇仙图”,乃是当朝华盖殿大学士兼太子少师——韩谕,亲手所作。 韩谕和那知府卢大人一样,都是先帝钦点的状元,卢文其实还算是韩谕的前辈,比他要早几年入朝为官。 但和卢文不同的是,那韩谕乃当世闻名的大才子,人称字画双绝;他的墨宝,但凡流入民间的,皆是千金难买,其才学更是受到当今皇上的赏识,故让他兼任太子少师。 在我们比较熟悉的那个明朝,“三公三孤”在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虚衔,并不任实职,但在这本书的“朙朝”中,少师依然是东宫辅臣,权力甚大,将来若是太子登基当了皇帝,而韩谕那个时候也还没死,那他可就是少师变太师,位列三公之首了。 那么他这幅“游湖遇仙图”又是怎么到卢文手里的呢? 这说来既可悲又可笑:当年韩谕刚入官场的时候,也不免得拜码头攀关系,某日他就拜到了卢文的府上。可是韩谕出身寒门,又刚当上官儿,还没来得及贪呢,所以连行贿的银子都拿不出来……无奈,他只能拿出一幅以前画的画儿,好歹也算件礼物吧,就给送了。 想必看到这儿有人又要问了,方才不是还说他的字画千金难求吗?他怎么会没钱呢? 这不废话么?梵高活着的时候他的画什么价儿?死了以后什么价儿? 那时的韩谕才刚中状元,他的作品自没有日后他官拜少师时的价值。 当年卢文拿到那画的时候心里还不爽呢,心说:“你是状元,我也是状元啊,我还比你早两年呢。人家拜码头都送真金白银,你倒好,给我幅画儿,呵……我要爱画,我不会自己画吗?” 于是,卢文是看都没看就把那画儿给扔库房里了;在他眼里这玩意儿还没那些旧古董值钱呢,但好歹是同朝为官的人送的,直接丢了也不好,就先收着吧。 万万没想到,几年不到,那韩谕竟是平步青云,其才名很快开始被世人所传颂,往年间他留下的字画也都成了宝贝。 这时,卢文才翻箱倒柜把那幅画寻了出来,找工匠裱好了,往自己书房最显眼的地方一挂,谁来就跟谁显摆。 直到……今天。 由于在手足无措之际被孙亦谐强行诓要“贺礼”,卢文情急中说出了“稀世奇珍”这种借口。 可他哪儿有什么稀世奇珍呐?他卢文只是个知府,又不是皇上,这种东西说拿就能拿出来? 这事儿要是他和孙亦谐角色互换,倒是好办——孙哥很可能回家逮一耗子,拿浆刷成白色,说这叫“锦毛鼠”,然后就敢往对方家里送。 但卢文哪有这个智力啊?就算他有这个智力,也没这个脸皮啊。 然而卢大人又不敢不送,因为他是真怕那云释离…… 再者,卢大人回到家后,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孙亦谐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也知道是自己小看了这孙家少爷的城府……眼下这“贺礼”,估计就是对方给自己的台阶,自己若是再不好好把握,恐要遭重。 没办法,卢文一咬牙一跺脚,“游湖遇仙图”赠上。 但他可不知道,其实这画中……有鬼。 第十八章 总之你先上 “呵……”听完了老管家的描述,云释离当时就笑了,他就带着这轻松的笑容,直接对孙管家道,“老丈,那屋里一片漆黑,您跟屋外头拿着个灯笼,就借着那么点儿从窟窿里照进去的光,真能看清里面是什么情况?”他顿了顿,“再者……我说句不好听的啊,您老也这把年纪了,难免有点儿老眼昏花了吧?您就没可能看错?” 云释离毕竟是锦衣卫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刑侦这块他无疑也是内行,眼下他提出的这两个疑点,确是很有道理。 假如这是在一个现代的、海洋法系的法庭上,而孙管家是一名在证人席上作证的证人,那这两个疑点便已足以让他的证词可信度大打折扣了。 但……这里不是法庭,而是事发现场。 孙管家也不是想证明什么,他只是照实说出了他所看到的东西而已,至于听的人信不信,其实无所谓——你不信?自己去看呗。 “诶唷!这位爷啊,老奴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假啊。”果然,孙管家闻言后的回应就是,“您要不信,您亲自去看一眼,就这会儿啊……那屋里还唱着呢。” “好好,看就看嘛。”云释离不信鬼神,自然不怕,“来,也给我个灯笼……” 说着,他就从那个给他们引路的家丁手里接过了一个灯笼,随后迈步就朝那屋行去。 那些站在屋前空地上的家丁丫鬟们看见他过来,便都纷纷散向了两旁,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而孙亦谐呢,见云释离如此大胆上前,他便也默默跟上了。 没几步路,云释离就来到了那屋子的门口;还别说,稍微走近几步之后,真能听见屋里有歌声。 这声儿还有点奇怪,一点回音都没有,也不响,但又不像是故意压低了嗓门儿唱出来的……非要形容的话,就仿佛唱曲儿的这人正身处一个很开阔、很遥远的地方,而并非是在一间封闭的屋内。 “嗯?”这种古怪的状况,让云释离也有点疑惑了。 他本来以为这是有贼人在装神弄鬼,买通了家丁甚至管家想要搞事,可听到这歌声时,他便觉得不对劲儿…… 且不说对方是怎么在一间小屋子里弄出这种“悠远的歌声”效果的,光听那曲儿本身也有问题——唱得有点太好了。 咱云大人也是吃过见过的人,那正经昆曲班子的戏,他听过,且是在朝廷大员家里听人家养的“家班”唱的;“不正经”的嘛……从京城到金陵,有名的青楼他也去过不少,就有那流落风尘的女伶,唱得极好的,他也有幸见过几位…… 毫无疑问,对于“曲儿唱得好不好”这个事情,云释离是有一定鉴赏能力的。 所以,云释离一听就明白,此刻他听着的这段儿《红梅记》,找遍了大朙也没几个能唱到这水平;若这歌声是有人为了装神弄鬼整出来的,那找个会两嗓子的随便唱唱就完了,不可能找这么好的角儿来给你干这事儿。 念及此处,云释离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不过仅凭这样还不足以让他就相信有什么妖精鬼怪的存在……稍一犹豫后,他还是稳稳地举起灯笼,凑上前去,打眼往那窗户纸上的窟窿里那么一瞧…… “怎么样?”孙亦谐立马在他身后问了这么一句。 云释离看完,回身,顺势就回道:“这什么都看不见啊。” “哦?”孙亦谐闻言,也是将信将疑地凑了过去。 云释离再次举起灯笼,就举在那个小窟窿边上,帮孙亦谐打着亮儿。 结果孙亦谐看了眼就发现,还真是看不见…… 那灯笼的光,穿过窟窿、透过窗户纸的部分,才延展出去一点点,就如同被一种有形的黑暗物质吞没了一般,不再向前。 所以他们再怎么往里窥视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你瞧瞧,我就说你那位管家的话不可信吧,就这么个窟窿,这么点儿光,是该看不见才对啊,他怎么看到的妖精啊?”云释离这时便觉得自己此前的质疑已应验了。 “那歌声你又怎么解释?”孙亦谐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云释离回道,“不过……你打开门不就见分晓了吗。” 孙亦谐听罢,点了点头,然后就伸手往怀里去掏钥匙——孙家宅子里每扇门的钥匙他都有,这储藏室的他自然也有。 “给,云大哥,交给你了。”孙亦谐找出这屋的钥匙后,便毫不犹豫地往云释离面前一递。 云释离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接过了钥匙,却没想到,他这儿刚一拿住了,对面的孙亦谐便一撒手一撤步,快步后退了有八米远,甚至站得比一些围观的家丁还要远…… “诶?亦谐,你干嘛啊?”云释离回头看向他,“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不去。”孙亦谐否决得也是很干脆。 “为什么啊?”云释离又问。 “我有难处。”孙亦谐回道。 云释离听到这句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有难处?呵……就是害怕呗?” “你废那么多话干嘛?”而孙亦谐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先前都是你自己说的啊……什么‘不是野猫野狗就是蟊贼偷东西’,还有什么‘一时半刻就能帮你把事儿平了’……这可都是你原话啊。” 云释离也是爱抬杠:“诶,那万一……要真有妖精怎么办啊?” “哈!”孙亦谐干笑一声,“那更好啊,你不是说你长那么大都没见过妖精,想开开眼吗?” 云释离也笑了:“那你就不想开开眼?” “不用。”孙亦谐道,“我几个月前刚见过,没什么好看的。” “你几个月前刚见过?”下一秒,云释离不禁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把孙亦谐那话又重复了一遍,因为在他的认知中,即便是作为借口,这个回答也有点不合逻辑。 “是啊,要不我怎么会有难处呢?”孙亦谐则用理直气壮的语气接道,“总之你先上,你一会儿要是没能出来,我就把这院儿封了,然后去灵隐寺请高僧来这里救你,假如最后你有什么不测,我一定禀明朝廷,就说你是为民除害、为国捐躯,请他们将你风光大葬。” 云释离开始慌了。 因为他隐隐察觉到,孙亦谐此刻的话虽然很离谱,但说话的语气神态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事已至此,你让他再退回来,说一句“要不咱直接去灵隐寺请老和尚得了”,他也说不出口。 况且,仅仅是这样几句话,还并不足以让云释离的世界观发生彻底的转变;他依然不太相信有什么妖精,故而这会儿他想的是……就算这世上真有妖魔鬼怪,眼前这门里也未必就是啊。 于是,他便提起一口丹田气,壮起了胆子,做好了戒备,拿起钥匙就把那门上的锁打开了。 锁一开,还没等他推门,就听得一阵阴风“呼呜——”穿院而过。 风声起时,那门自己就开了。 不仅如此,门口的云释离也像是被那风给“推”了一把似的,朝前踉跄了两步便进了屋。 列位,这要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或者干瘦的老头儿,被大风吹着失去平衡还是有可能的,但他云释离可是个习武多年的高手啊,就算他不以下盘功夫见长,那也不至于在风里站不稳啊。 此时云释离自己也觉得奇怪呢,心说:我没有朝前迈步啊?这身子怎么就不由自主地往前去了呢? 更怪的是,他才刚一进屋,他手里那灯笼的火光……就灭了。 第十九章 高僧难降妖 常听鬼故事的人肯定知道,此刻云释离正经历的这一幕,是个很常见的桥段。 一般来说,这段儿的流程就是:开门,人进屋,灯灭,门又自动关上。 但……那只是“一般来说”。 云释离他可不是个一般人,他是个高手啊。 因此……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就在那灯笼灭掉的一瞬间,反应神速的云释离一撒手就把手里的灯笼给扔了,紧跟着他就chau~chua~chua~连续来了三个高速后空翻。 一眨眼的功夫,咱云大人又从那屋里给退出来了。 而几乎就在他“翻回”院儿里的同时,那屋子的门又被一股子阴风一吹,“嘭”的一声关上了。 “嘶——”看到眼前这异状,就连云释离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儿。 站定后,他又往后撤了好几步,继而才一脸后怕地盯着那扇门,心中暗道:“真险呐……要是我动作再慢一点,被关在了里面……” 云释离不敢往下想了,光是想到这里,他便已经头皮发麻,一身的冷汗。 他尚且如此,那些围观的家丁和丫鬟就更不用说了……方才那阵阴风乍起时,这帮下人就全都吓得脸色煞白,个个儿都本能地往后退,有些干脆腿一软坐地上了。 一时间,这偌大的西院中一片死寂,连那屋里的歌声也不知在何时停止了,只有嗖嗖的风声还在夜空中呼啸,就仿佛某种不可言说的生物在人们的耳边发出悚然的笑声。 “喔尻~云哥可以啊。”片刻后,还是孙亦谐那带着几分贱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了云释离身旁,并伸手搭住了对方的肩膀,“我只能说你这撤得有点快,哈哈哈哈……” 他这虽是贱笑嘲讽,但在缓和气氛上还是挺有效的,被他这么一说一笑,云释离的恐惧也确实消了几分。 “亦谐……”云释离也不生气,他冷静了一下,便顺势问道,“你说你几个月前撞过妖……那事儿你能不能跟我细说说?” “细说又能怎样啊?”孙亦谐扯着嗓子,用一种老司机般的口吻道,“你以为知道了妖精的手段,你就能对付的了?” “那咋办?”云释离问道,“等天亮再说?” “‘再说’干嘛呀?”孙亦谐道,“打铁要趁热,捉鬼要趁夜啊!”他说着,便朝不远处的一名家丁招了招手,“十三啊,你过来。” 此处解释一下,孙府的家丁都是按照数字排名字的,从“孙三”开始,“孙四”、“孙五”、“孙六”这么一直顺下去……毕竟孙府那宅子大、下人多,这样排会比较好记。 另外,家丁名字里的数字和年龄、辈分并没有什么联系,因为这里偶尔也是会有人离职的,而当有人离开时,空出来的那个名字便会由新来的人顶替。 看到这儿肯定又有人要问了,那怎么没有“孙大”和“孙二”呢? 很简单,“孙大”是管家的专用名,谁当了管家谁就是孙大,当然大部分的时候大家都管他叫“管家”,并不会直呼其名;而“孙二”这个名字因为和“孙儿”是谐音,被叫着占便宜,且光叫名儿也是“二啊”,不好听,所以不予采用。 眼下,孙亦谐喊的这个“孙十三”,就是此前到东厢房去请他和云释离的那位“嘴笨但腿脚利索”的兄弟。 “少……少爷,有什么吩咐?”那孙十三也是惊魂未定,但少爷喊他他还是得答应的。 “你背上管家,立刻去趟灵隐寺……搬救兵。”孙亦谐道。 孙十三也是愣,闻言后,居然还问了句:“少爷,那我自己直接去不是更快吗?还背上管家他老人家干嘛呀?” 孙亦谐当时就笑了:“呵……你直接去?”他笑着接道,“那我问你……一会儿你到那儿敲了寺门,有小和尚出来应门了,你打算怎么跟人说啊?” 孙十三回道:“我就说我是孙府的家丁,现在咱们府上闹了妖精,还望各位大师快来救命啊。” “哦,你就这么说啊?”孙亦谐道,“那万一小和尚嘴碎,把这话往外漏了,明天再一传十、十传百,搞得满城风雨怎么办?”他顿了顿,“再万一……此事被别有用心之人添油加醋一番,谎说我们孙家的人都是中了邪的或者是妖精变的,那我们家那些买卖还干不干了?” “这……”孙十三要是能想得那么远那么细,他也就不是孙十三了。 “行了行了,你小子就是愣,少爷还能没你聪明吗?让你背就背,有什么好多问的。”下一秒,孙管家便已走到了孙十三身旁,抬手就拍了下后者的脑袋,“我要是再年轻个十来岁,也用不着你小子背。” “诶,是是。”孙十三马上点头,他态度倒是很好,就是学习能力差了点。 孙管家教训完了孙十三,立马又转头对孙亦谐道:“少爷,您放心,此事老奴一定给您办妥。” “嗯,去吧。”孙亦谐随口应了一声,便让那两位出发了。 待送走了孙十三和老管家后,孙亦谐又对云释离道:“对了,云哥,你也得跑一趟。” “我?”云释离听到这句,先是疑惑一下,不过他脑子也快,数秒后他就自己明白过来了,“哦……你是让我去请那卢大人?” “正是。”孙亦谐应道。 “行。”云释离略一思索,便道,“也的确是我去最合适……那你等着我啊。” 说罢,他也不等孙亦谐再说什么,便脚下一点,一个翻身就上了房,接着,云释离就轻功一展,消失在了那夜色之中。 孙亦谐去请卢知府的理由是昭然若揭的,因为那画儿就是卢知府派人送来的嘛,如今出了这异事,自然要把赠画之人找来问个清楚——即便对方并无恶意,多少也能问出点情报来。 当然,衙门口不比寺庙,让家丁去那儿请人肯定不如让云释离去来得有效率;云释离也是从这点上倒推,才推测出了孙亦谐要干嘛。 长话短说,大约半个时辰后,两边去请的人就都来了。 那卢知府来得要更快些,因为云释离的轻功好,去时就快,且云释离也根本没走衙门口的正门,而是直接翻墙奔了卢知府的卧房,夜半鬼拍门似的就喊上了,差点儿把那卢老爷给吓死。 好在卢文的心脏还可以,他听云释离说了下情况后,就赶紧换好了衣服,把府上的几个轿夫也都叫醒,又命人去喊来了捕头胡秋,随后便乘着轿过来了。 而灵隐寺那边呢,来的是寺里的首座,法号“卧涧”。 一听这名儿大伙儿就能明白——他小时候肯定是在水沟里被他师父捡到的呗。 玩笑归玩笑,这位卧涧大师的能耐可不算差。 他今年刚满四十岁,国字脸,中等身材,五官端正,法相庄严,佛法也是颇为高深;本来嘛,能在他这个年纪就当上灵隐寺这种千年古刹的首座,那无疑是德艺双……哦不……德业兼修的。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孙施主。”卧涧一进了院儿,便上前跟孙亦谐打招呼。 那个年头,但凡有名一点的寺庙都跟当地的土豪关系不错,寺院高层和乡绅彼此认识也很正常。 和尚也是人嘛,正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人家大户人家平日里老给你们寺里送钱送粮的,等人家有求于你们时,你们好歹得卖把力气吧。 因此,今晚那灵隐寺的主持方丈也是很给面子,一听说孙家有妖邪作祟,便派了寺里的首座来平事儿。 “大师客气了,这边请。”孙亦谐也是立刻上前相迎,并第一时间将和尚领到了卢大人的面前,“我来给大师您引见一下,这位是新到任的知府卢文卢大人。” “阿弥陀佛……贫僧不知知府大人驾到,失礼失礼……”按规矩,当有官员在场时,你得先跟官员行礼,再跟主人(主人不是官的前提下)问好,所以尽管卧涧此前并不认识卢大人,此处他还是得道个歉。 “大师不必多礼……”然而卢文在这个场合下就是个弟弟,他可不敢摆谱,赶紧是上前扶住了卧涧,跟人客气了几句,然后就缩回一边去了。 此时,这个西院儿里,闲杂人等……即那些家丁、丫鬟、包括孙管家……全都被请出去了;院儿里就剩下了孙亦谐、云释离、卢文、卧涧和胡捕头他们五个,故而他们说话也不用再藏着掖着的,有什么都可以直说。 简单的打过招呼后,孙亦谐便开始跟卧涧讲述眼下的状况。 其实他也没有太多好说的,虽然卧涧来之前孙亦谐和云释离已经询问过卢文几句,但卢文也只知道那幅画是当朝少师韩谕年轻时所作,其他就一概不知了;那个年头也没个电话手机啥的,不可能马上联系到韩大人,所以当下他们就只能靠自己瞎琢磨。 “大师,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不多时,孙亦谐就已把那画像的来历、诡异的歌声、还有老管家和云释离的所见都大致说了一遍,随即便道,“方丈他派您一个人来,说明您肯定是有实力啊,交给您应该没问题吧?” 卧涧听罢,直嘬牙花子,心里话说啊:“孙施主你这是要我死啊,合着你这儿真有妖精呐?” 这种展开,的确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或者说出乎了派他前来的方丈的意料。 这灵隐寺的和尚们搞念经超度是没问题的,但要说“捉妖拿鬼”……又不是人人都是降龙罗汉转世,哪儿有那么多懂法术的和尚啊? 此前方丈听孙管家说孙府“闹妖精”,便想当然地以为是有人产生幻觉之类的,于是便派了卧涧过来,准备按照“安抚精神病人”的那套忽悠一下,他哪儿知道是真有妖邪作祟? “呃……孙施主,实不相瞒……”情急之下,这卧涧大师便开始打诳语了,“贫僧方才来的时候有点匆忙,忘记带那捉妖的法器了,要不……贫僧现在回去取?” 他这借口可不赖啊,你真要让他回去了,他就可以去禀报方丈,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呢,就再拖延一下,拖到天亮再来。 “嗯?”孙亦谐多敏锐的人啊,闻着味儿他都能知道对方是在骗人,“大师啊……”他当即用他那双小眼睛将卧涧全身上下扫了一番,“您这不是带着佛珠和木鱼来的吗?还要什么别的法器啊?”说到这儿,他略一停顿,将嗓子一吊,阴阳怪气道,“我听说那金山寺的海爷~拿拳脚都能收妖呢,也没说要靠啥法器啊~” “海爷?”卧涧只知道曾经有位道济和尚被民间称过“罗汉爷”,但还真没听过其他和尚称“爷”的,他也是一脸疑惑,“这……贫僧也曾到金山寺挂单,不记那里有法号中带‘海’字的高僧啊,不知孙施主说的是哪一位啊?” 听到他这问题,一旁的云释离差点没笑出声来,其心中暗笑道:“得,这和尚没听过《白蛇传》。” “就……那位嘛……”另一边呢,反正是编,孙亦谐也是张口就来,“二十出头,浓眉大眼,宽鼻梁儿,一声腱子肉,背后纹两条带鱼……” 这回不单是卧涧听傻了,云释离也傻了,两人都是满脑袋问号,心想你说的这是和尚还是流氓啊? 可卧涧也不能直接说他不信啊,只能回道:“嗯……恕贫僧眼拙……未曾见过这位大师。”他顿了顿,“眼下贫僧也确实是没带法器,无能为力啊……” 他们还跟这院儿里扯皮呢,那房里的妖精已是听不下去了。 这一刻,那储藏室中突然传来一声摄人心魄的、仿佛空谷回声般的厉喝:“都不敢进来,那我出来罢!”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怨恨,白天听到都会觉得毛骨悚然,更不用说在这半夜三更、于这样一种环境中听见了。 其话音落时,那储藏室的房门便再度自行打开,院中也又一次阴风大作,吹得廊上挂着的所有灯笼都簌簌摆动,并一个个熄灭…… 天上的月亮,也刚好在此刻被黑云遮蔽。 晃眼间,方才还挺敞亮的这个院落,已完全被黑暗所笼罩。 而在那黑暗中,忽又有一阵纸张抖动的声响传来。 紧接着,便有一幅画,就这么悬浮着,从屋子里幽幽地这么飘了出来。 第二十章 得恩玉尾仙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又出来了。 昏朦的月光稍稍荡开了压抑的黑暗,让众人重新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这一刻,院子里,多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身着一袭橘红色外衣,长发披肩,那皮肤白腻得仿佛在月光下发着光。 纵然她的脸上未施脂粉,不簪钗环,也一样美得不可方物,就好似那天上仙子,不沾半点人世间的风尘之气。 列位,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啊,妖魔鬼怪若是长得够好看,人类对他们的态度自然也会不一样。 比如那“鬼修女”要是长得跟安妮·海瑟薇似的,在你家闹一闹,你是不是就忽然觉得也顶得住了呢? 当然了,你可能会以另一种形势顶不住,不过那是另一事对吧。 眼下,这“画中女子”一现身,顿时现场的恐怖气氛都少了几分,若是这会儿有位文弱书生或翩翩公子在场,他怕是要看得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哪儿还顾得上怕啊? 好在……现实情况是,这院儿里并没有那种废物。 此刻站在院子里这五位,可不会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就忘乎所以了。 首先,卧涧大师,堂堂灵隐寺首座,从小庙里长大的,定力好得很。 其次,卢文卢大人,今年已四十有八,虽还没有到完全丧失某方面能力的年纪,但因为他年轻时有点酒色过度,早就力不从心了,所以美色当前他也不会失去理智的。 然后是胡秋胡捕头……无他,夫妻恩爱,意志也比较坚定。 再来,是云释离,前文也说过了,他吃过见过啊,不就是个绝色的美人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再说了,同样是习武之人,他的意志力怎么也不会比胡秋差啊。 最后,孙亦谐……那叫一个怂,他哪儿管人家长什么样,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最优先的…… 刚才周围那环境一暗一明之际,另外四位都还没什么动作,唯独孙亦谐已经把身上藏着的三叉戟都给“变”出来抄在手上了。 “嚯!你这从哪儿掏出来的啊?”云释离站得离孙亦谐比较近,他没被那画中的女子给吓着,反倒被孙哥突然变出的兵器吓了一跳。 “你盯着点那妖精,管我干嘛呀?”孙亦谐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同时已眯起他那双小眼睛,将那“妖精”上上下下来回扫了五遍不止。 “你说谁是妖精?”那画中的美人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当即嗔道,“本姑娘乃是‘玉尾大仙’,你说话给我放尊重一点!” 孙亦谐一听,心想没错儿啊,就是妖精才叫这种名字呢,真正的神仙哪儿有叫这的? “行,那……大仙您今日显灵,是有什么事儿吗?”孙亦谐也不跟对方争辩,而是立即开始套话。 “哼……”那玉尾大仙冷哼一声,回道,“本来我是有些事想跟你和云大人说的,所以才略施手段,想诱你们进来,谁知你俩死活不敢进屋,还找了个和尚来,在院里聒噪个没完……那我只能自己出来咯。” 她这边话音未落,那边的卧涧已经双手合十,来了句:“阿弥陀佛……原来女施主是找孙公子和云大人有事,那贫僧就不多叨扰了……”说罢,这货转身就要溜。 孙亦谐还能让这和尚跑了?他当时就是一句“妈个鸡”出口,一个闪身过去就用单手拽住了卧涧的后领:“神他妈女施主,这是人吗?人家自己都自称大仙了你还施主呢?还有,你本就是来捉妖的,你走了我们咋办?” “对对,孙公子说得对,大师您走不得啊。”卢文这时也是一边附和,一边开始朝院门口移动,“不过……本官对捉妖这事儿实在无能为力,就不在这里搅合你们了……” 说话之间,他也想闪。 可他刚要经过孙亦谐身旁,便听得“呼——”的一声,那三叉戟的戟锋就横在了他的面前。 “卢大人,那‘游湖遇仙图’可是你送来的,你这一走了之……不妥吧?”孙亦谐自也不会让卢文走脱了。 他这一拽一拦,搞得卧涧和卢文都很难受,但又不敢反抗。 没想到,一息过后,却是那玉尾大仙给他俩解了围:“行了,我的事儿姓卢的不知道、也管不着,那个和尚也没法力,奈何不了我,还有那个捕头……他们要走就都走吧。”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目光在云释离和孙亦谐的身上分别停留了一下,“我要找的……是你们俩。” “多谢大仙!”那卢文听罢,竟然给妖怪作了个揖,随后便是一个转身低头弯腰的连贯动作,从三叉戟下面儿钻跑了。 “阿弥陀佛……”卧涧也趁孙亦谐的手略微松开时顺势开溜。 倒是那胡捕头还有点义气,临出院儿之前还跟那两位道了句:“二位,保重……”这才离开。 孙亦谐和云释离也没再拦那几位,因为他们也意识到了即使那三人留下也无济于事,既然这妖精都说了跟其他人无关、只想找孙云二人,那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先问问情况了。 “妈个鸡的……那卢大人也就算了,这年头连和尚都靠不住啊。”待那几位都走了,孙亦谐才骂骂咧咧地念道,“收我们家那么多香火钱,关键时刻就跟老子来句阿弥陀佛古德白啊。” 云释离不像孙哥那么嘴碎,且此时云大人已经冷静了下来,并接受了眼前这扭转他认知的状况。 而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他反倒是不怕了。 正如水寒衣曾说过的那样,云释离这人表面上虽有些轻浮,但其心中是存着正义的——一个人生平若问心无愧,自是没必要惧什么鬼神。 “这位大仙,你现在可以说说找我们俩是为什么了吗?”云释离很快就用平静的语气问了那玉尾大仙一句。 玉尾大仙沉默了几秒,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改用一种哀怨的语气道:“我想求二位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云释离问道。 “报仇。”玉尾大仙的回答也是简明扼要。 “慢着!”孙亦谐的脑子可活络,他一听这两个字,再结合目前他所掌握的情报,当即推测道,“让我猜猜……是不是你当年和韩谕有一腿,然后他当上状元就翻脸不认人了,于是你愤然自杀,死后化作厉鬼附在了他给你画的画像上,现在想让我们来给你伸冤?” 他这番推理还真是挺合乎逻辑的,可惜…… “不是。”玉尾大仙毫无情绪波动地就否定了孙哥的猜想。 “啊?”这下孙亦谐可愣了,“那是怎么回事儿啊?” “唉……”玉尾大仙被这么一问,又是一声长叹,随即便开始讲述起了她当年的经历。 ………… 这话,就得从距今大约二十七年前说起了。 那时节,在岳阳地界上,出了那么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虽然她法力不算很高,但她还是给自己起了个很响亮的名头,叫“玉尾大仙”。 这玉尾大仙,也不是什么恶妖,她是靠吸收日精月华,外加吃素攒功德,慢慢熬出来的精怪。 平日里呢,她也不害人,相反,她还经常化作美貌的女子,吓唬或捉弄一下当地的地痞恶霸、好色公子什么的。 像她这样比较良善的小妖,若是哪天机缘到了,遇上一位途经此地的高人把她收回山门,没准将来也能修成一灵兽什么的。 然而,正应了渺音子说过的那话——“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取名儿都得根据命格来取,万一取大了,受不起,要遭重的。” 她玉尾大仙这一生中,就注定得有那么一劫…… 某天晚上,她在洞庭湖畔遇上了一个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文质彬彬的书生;说的好听呢,叫“书生”,说得难听呢,就是个穷酸秀才。 我不说各位也明白,这便是那年轻时的韩谕。 这晚,韩谕来湖边不为别的,他是来自杀的…… 为什么寻死啊?很简单,眼瞅着已经到了该进京赶考的时节,可他家里穷到根本没有盘缠供他上路。 古时候那“路费”的概念和现代可不一样,在我们现代人看来,长途旅行无非就是车票比短途的更贵一点儿,人在车上待的时间长一点儿,仅此而已,几十个小时的长途车和几个小时的短途比起来,再多几顿饭钱呗;但在古代,你去个远点儿的地方,可能要走好几个月,这一路上除去车马的花销,食宿才是真正的大头。 假如这韩谕的家乡离京城不太远那还好说,哪怕他砸锅卖铁去当铺当出点钱来应该也够了,可是从岳阳(湖南)到京城(北京)赶考,这得花多少时日、多少钱呐?韩谕就是去借高利贷都没人敢借给他……这山高路远的,一个书童都请不起的穷书生,死在半路上咋办?即便没死,要是他没考出什么名堂来,还不是一样还不了钱? 有道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钱这玩意儿,英雄汉都能逼死,那逼死个书生就更容易了不是? 韩谕这时候还是太年轻,心气儿高,你让他一路要饭上京,他可放不下那身段,而且也没那能力,想来想去想不出办法,他就急了,心说我干脆死了吧。 但还是那句话——临事方知一死难啊。 真到了湖边,韩谕他就犹豫了、纠结了,最后就坐下……开始哭了。 或许有人会说,这人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 可你设身处地的想想,你的人生如果走到了这一步,你也哭。 那《夜奔》里说得好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时;在座的有一位算一位,八成还不如这韩谕呢,人家好歹是因为重大的人生问题遇到无法解决的实际困难才哭,而咱现代的很多小伙子,看着五大三粗的,但工作学习生活上稍微遇到点小挫折,比如失个恋啥的,就哭得比女人还惨。 言归正传吧…… 韩谕这一哭呢,刚好被那玉尾大仙瞧见了,这狐狸精通人性啊,她就变了个人样过来问韩谕怎么回事儿。 韩谕当时也是伤心过度,脑子有点儿懵,他就没琢磨一下这三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一漂亮姑娘跑到这湖边来……反正他就跟倒苦水似的把自己这档子事儿那么一说。 玉尾大仙听完,觉得这书生挺可怜的,而且她看得出来,这人身上没有什么邪恶之气,她就决定帮他一把。 怎么帮呢?就是给钱呗。 按理说妖精们普遍都是没钱的,它们遇到需要花钱的场合时,只要用障眼法把一些石头树枝啥的伪装成银子就行了,而这种银子在法术的时效过去后自然会现出原形。 但玉尾大仙还真有钱,因为她捉弄那些地痞恶霸的时候会拿走他们身上的银子作为一种惩治的手段,所以她手头攒了不少真正的银两。 韩谕一听对方要给他钱,他先是一高兴,但随即就意识到了很多问题,渐渐冷静下来的他开始询问眼前女子的身份和钱的来历。 玉尾大仙先是扯了个谎,说自己是个唱戏的,但韩谕稍微又追问了几句细节,她这谎就圆不上了。 这时候的韩谕,还真是个好人,甚至可以说很迂腐,他一看对方的人和钱都来历不明,便拒绝收下,生怕收了之后会给对方带去什么麻烦。 没办法,玉尾大仙想了想,便跟韩谕说了实话——比起证明自己是个人,证明自己是个妖精显然更简单些,随便表演几个小法术便是了。 韩谕知道真相后呢,也没害怕,因为他觉得这妖肯这样帮自己,那便是个好妖啊;于是他千恩万谢地收下了钱,并再三承诺将来会回来报答这位玉尾大仙。 本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玉尾大仙并没有想着韩谕一定要来报答自己,对她来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这就是个举手之劳。 而那韩谕呢,也从未对玉尾大仙起过什么恶意,他在上京赶考的路上还有感而发,画出了那幅“游湖遇仙图”;图上,就是些许湖景、一位佳人……像这类画在那个年代其实还挺多的,也没人会觉得画上的人真的存在。 然而,中了状元,并进入官场后,韩谕就变了,而且变得很快。 官场,是一个可以将秉性正直的年轻人转变成他们原本最讨厌的那种人的地方。 出淤泥而不染者,凤毛麟角。 还有很多还没出淤泥,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的。 韩谕是个好人,但他不是圣人,前半生那出身寒门的苦难让他在抓住机遇之后变得极为功利,因为他害怕再回到过去的那种日子。 于是他在那个大染缸里把自己变成了和其他人一样浑浊的样子,就连那“游湖遇仙图”也被他当作贿赂品毫不眨眼地就给送了出去……他送的时候甚至还觉得这画有点拿不出手,因为在当时的他眼里,一切都已可以用钱权的交易来衡量,而他的字画在那个时候并没有太大的价值,他和这幅画背后的故事更是一文不值。 其实,事情到了这里若是告一段落,也是无妨,毕竟玉尾大仙本身也没指望过要回报。 但劫数就是劫数,玉尾她怎么也想不到,最后韩谕非但没给她报恩,还恩将仇报,为她引来了一场祸端。 而那一切的起因,是在二十五年前的一个夏天…… 那日,忽然有个老道找上了韩谕,说要跟他谈一笔买卖。 那老道,自称“观珩子”。 这个名字各位应该是头回听见,不过我提他后来用的另一个名号你们应该有印象——“通诠先生”,刘禺方。 第二十一章 败类观珩子 这刘禺方啊,实不能算什么好人。 直到五十岁之前,他还是个在小县城里做买卖的,而且是个典型的奸商。 但凡是他名下的铺子,全都以短斤缺两、以次充好著称;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发财,因为……他“搞得定”。 那个年头,在一些小地方,只要当地的父母官肯包庇你,那你基本就可以在那儿横着走。 刘禺方走的就是这种“官商勾结”的路子——用咱们现代的概念来说,他靠着贿赂历任县官,在很多生意上成功实现了区域性的垄断。 当地的老百姓们就算不想买他刘家的东西也得买,吃了亏也只能往肚里咽,你去衙门告他绝对告不赢,没准还得挨顿打。 偶尔呢,还会有那种朝廷拨款要做的项目发下来,那当地的官员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在“抽水”之后承包给刘禺方去做,刘禺方这边则再抽一次水,整出个豆腐渣工程,到最后也还是老百姓受苦。 简而言之,那些年,在刘禺方的家乡,那真可谓是“流水的县太爷,铁打的刘老爷”。 人家那黑心钱挣得,别提多痛快了,家里那是占着房、躺着地,锦衣玉食、妻妾成群……比很多大城中的财主还惬意。 然而,到刘禺方五十岁那年,出事儿了。 或许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报应,就在他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刻,他得了场病。 他是怎么发现有病、怎么遍访名医、又怎么确诊的,咱就不一一赘述了,总之我说个大家立刻就能明白的词儿吧——肝癌。 刘禺方他虽是个坏人,但同时也是个聪明人,在这种涉及自己生死的事情面前,他不会自欺欺人的:听了那么多大夫跟他闪烁其词,他肯定也懂了……自己这病治不了。 可他不想死啊,他求生的意志是极为强烈的,但他也知道靠常识、或者说靠科学已经救不了自己了,所以,他便只能求助于鬼神了…… 当然,他也并没有去找那种“江湖术士”,因为他很清楚那帮人十个里有十个是骗子,请上门来之后不是给你跳大神儿就是跟你聊炼丹,然后就靠一个“拖”字诀在你家骗吃骗喝又骗钱……骗子们是耽搁得起,他这病可耽搁不起。 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某天晚上,刘禺方干脆就自己亲自出马;他带上了一碗白饭、几炷香、几个火折子、一叠纸钱、三根蜡烛、还有几截儿竹片和一把榔头……奔着坟地就去了。 他这是准备干嘛呢? 土法子——“钉坟问鬼”。 这事儿在我国很多地区有流传,刘禺方也是小时候听自己家大人提到过,不过真会去这么干的人几乎没有,因为真相信这种事的人,就会怕,怕了就不去了呗;而不怕的人呢,说明他压根儿也不信,不信更没必要去啊……再者说了,挖坟盗墓在任何朝代都是大罪,为了干这种没影儿的事被逮了咋办? 但刘禺方无所谓,他都是要死的人了,哪儿还有那么多顾忌? 那天晚上,他就在县外荒郊的坟地里随便挑了个坟,摆好了饭,在饭上插好香,在周围又立了几根蜡烛,然后就将那竹片往坟堆里钉。 第一个坟,钉下去没有反应,他便又把竹片楔出来,换了个坟头,然后第二个……还是没反应。 就这样,三个四个五个……正当刘禺方渐渐觉得这方法无效、有点想打退堂鼓时…… 托——托—— 伴随着竹片被榔头敲入第五个坟堆的响动,忽然,刘禺方身边那几根蜡烛的火苗都变成了绿色。 这第五个坟呐,是个“无名坟”,像这种坟在古时候还是很多的,有些人客死异乡,因种种原因找不到身份证明,也没人来认领尸体,当地人便也只能将其就近埋了,也给弄个坟,但坟头上就没有名字,也不会有人来祭拜。 刘禺方一看这无名坟对“钉坟”有反应,就继续往下钉,不多时,鬼就从坟里出来了。 刘禺方也不怕,他就愣问那鬼:我还有没有活路?这世上有没有可以救我的神仙?神仙不行妖魔鬼怪也可以。 那鬼显然也不会直接就回答他,他们达成了“交易”后,那鬼才告诉他,奔蜀山找那些修炼的宗门可能他还有救。 刘禺方也不含糊,当即是大把的纸钱奉上,并承诺明日就会派人过来给这鬼修坟立碑。 不得不说,刘禺方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接下来的七天,他除了按约定出钱给那鬼修坟之外,还根据那鬼的“指点”,把自己所有的产业全部都捐给了周边各地的寺庙、道观以及穷苦百姓。 连老百姓们都傻了:这姓刘的是怎么了?中邪了?这里边儿该不会有什么圈套吧?这钱咱拿完会不会哪天被找上门反收高利贷啊? 您瞅瞅他们这反应,足可见刘禺方平日里给人是个什么印象,有多招人恨…… 当然,别人怎么想他、怎么说他……刘禺方早就不在乎了——人都要死了,连钱他都不要了,他还会在乎那个? 散尽家财后,刘禺方二话没说就奔了峨眉山,“拜师求道”去了。 看到这儿您可能会觉得奇怪,那峨眉乃蜀山一带群山之首,像刘禺方这样的人,也能拜师成功? 那我就得说一句了:一个门派、组织……搞得越大,越是容易混进一些不该收的人来。 刘禺方前半生虽是作恶多端,但他上峨眉的时候,他那心的确是诚的,而且他也确实将自己的万贯家财全都拿去做好事了,俨然是一副大彻大悟、立地成佛的姿态。 以他当时的状态而言,能混上山也不足为奇。 长话短说吧,刘禺方就这样以五十岁高龄拜入了峨眉“太皞宗”,在那儿修行了一段岁月,并得了个道号叫“观珩子”。 太皞宗的道长们不但是治好了他的病,还教了他炼气的法门和一些道术,让他多得了几十年阳寿。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刘禺方这人终究是心术不正,当他没有了性命之虞,便渐渐露出了本性…… 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刘禺方奉师命,下山游历。 这太皞宗跟玄奇宗可不一样,人家是大门派,责任感比较强,所以当一些弟子的道行到了一定水平后,他们就会派这些弟子下山“行善事、除妖邪”,既作为一种历练,也是为世间做点事。 而就是在那次下山期间,刘禺方遇上了一位年轻的知县——那知县不是旁人,正是当时刚当官两年不到的韩谕。 刘禺方一见韩谕,便发现此子绝非等闲,有位极人臣之相,只是目前尚未等到机遇。 别看刘禺方已在山上修行了多年,他的骨子里还是那个买卖人:五十岁前他是奸商一个,搞官商勾结,跟人做买卖;五十岁时他病入膏肓,钉坟问鬼,跟鬼做买卖;而如今,他分明已是出家人,却还是想着红尘中的名利,打算跟这韩谕做笔买卖。 他当时就在琢磨着……这韩谕将来必定是位列三公之人,如果他能将其收为自己的羽翼,或至少拿住韩谕一个把柄,那凭自己的本事加上韩大人的引荐,以后他搞个“国师”当当应该不难。 若是条件允许,他再来个架空皇帝,坐拥江山……岂不美哉? 列位,您要是听说书听得多就知道,这货是在想peach,混进宫搞事哪儿有那么容易啊?真龙天子那么好对付呢?但凡这刘禺方在山上多看几本儿道经也该知道他这么搞是很可能被天雷劈死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此刻跟韩谕“谈买卖”。 说是“买卖”,其实就是诈骗;刘禺方知道,不管有没有自己帮忙,韩谕早晚都是会当上大官儿的,但他却骗韩谕,说“我能让你位极人臣”,但得有条件。 韩谕那个时候正是不得志的时候,一看有个真有法力(证明这点不难)的老道主动来跟他说这事儿,他肯定是觉得机不可失啊。 于是刘禺方就接着忽悠,他就说韩谕过去那二十多年里,“有一件不可告人的事”,就是这件事产生的业障阻碍了韩谕的仕途,韩谕必须把这事儿说出来,让刘禺方帮他作法,把事儿平了,方可除了这业。 他这话,就跟现在那些搞“读心术”或者“灵媒”的骗子开口就问你一句“你最近有什么烦恼吧?”一样,说白了就是套词。 谁还能没个烦恼啊? 谁活了几十年,会没有一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啊? 刘禺方无非就是想用这话套个韩谕的把柄出来,然后视情况利用起来。 那韩谕呢,想了想,便说了几件不轻不重、不痛不痒的事情;刘禺方才不吃他那套,那种不能叫把柄的事有什么用? 于是刘禺方就摆出了生气的样子,给对方下了最后通牒:“你再不说实话那贫道也帮不了你了。” 韩谕这下可急了,于是,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后,他把那当初帮助过自己的“玉尾大仙”给卖了。 刘禺方一听到这段儿,可是乐开了花,心说:“好啊,原来你状元郎是拿着妖孽给的银子进京赶的考……这事儿要再添油加醋一番,说是这妖孽帮你考试舞弊也行啊,一旦此事传扬出去,你这功名便是‘来路不正’,到时候官做得再大都没用,呵……有这事儿在,你这一辈子也被我拿在手里。” 心里是拿定了主意,表面上刘禺方却还是不动声色;他就跟韩愈说,这事儿他会去平了,此后不出三五年,韩大人一定平步青云,但将来若是贫道我有求于你,你也得帮忙。 两人的“买卖”,这就算谈成了。 事后,那刘禺方紧跟着就直奔岳阳,欲杀那玉尾大仙灭口。 虽然可能性不是很高,但万一将来真有人能找着这妖精给韩谕作证,也是节外生枝的事情,还是杀了她保险。 于是,几日后,太湖边上,刘禺方星夜开坛,作法捉妖。 他将那玉尾大仙召来,口口声声说“韩谕让我来的”,并用法术将其打出了原型,毁掉了肉身,又削去了二魂四魄(妖怪的魂魄不全,不过通过修炼可以慢慢补全)。 就在那玉尾大仙只剩一魂一魄,即将魂飞魄散之际,太皞宗的老道们赶到了…… 老道们将那刘禺方就地拿下,后者还想狡辩称自己是在“除妖”,但老道们可不吃他那套。 不过因为刘禺方也并未犯下什么滔天的罪过,只是“未遂”,所以老道们也只是当场将其逐出师门,顺便废去了他的道行。 失去了法力的刘禺方一下子变得老态龙钟,须发皆白、骨瘦如柴……后来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是怎么到当铺去当了那“通诠先生”的、又为什么会因那“九羽逐日炉”而入了五灵教……这些咱们后文再表,此处还是先来说那玉尾大仙。 那晚,玉尾也不知道那几个突然杀来的老道是否也会对自己不利,所以她见刘禺方受制,就赶紧遁走;可她这残魂在世间无处寄形,最后飘飘荡荡,竟附到了那“游湖遇仙图”上。 某种角度来说,韩谕画的这幅画,倒还救了她一命。 在卢文家的库房里待了几年后,随着韩谕的名声渐盛,“游湖遇仙图”也被卢文拿出来裱好了挂到了书房中。 后来那二十几年,玉尾大仙就一直在卢文的书房里待着,慢慢等着自己的元气恢复,同时,也每天都看着、听着那些官场上的腌臜勾当。 直到今天,卢文把这画儿送到了孙亦谐的府上…… 那玉尾大仙一入孙府,就发现此地与众不同——她几乎是一靠进这宅子,妖就精神了,在那短短几个时辰里,她恢复的元气和法力比之前几年的还要多。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此处书中暗表,其实是因为孙亦谐身上的一件东西。 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在那兰若寺时,渺音子曾给过孙亦谐一个红色的、跟蛋差不多小玩意儿,并告诉他从这天起此物一刻都不能离身,日后这玩意儿能救他的性命。 这东西真正的用处,现在咱还是不能说,您只要知道,由于此物能慢慢地散出灵气来,所以孙亦谐回家后这几个月让孙府内积攒了不少游离的灵气,这才便宜了那玉尾。 也正因如此,今夜玉尾才有能力制造出那种种异象,以此诱孙云二人进屋谈话。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俩货居然那么怂,不但不敢进屋,还去“摇人”……为了避免他们把事情进一步再搞大,玉尾才只好现身。 眼下,玉尾已将自己的遭遇跟孙亦谐和云释离交代了一遍——当然,关于刘禺方的那些事,她是不太清楚的,她只是站在她的视角上说了她知道的那些。 在她看来,韩谕当年得了她的恩情,不思回报倒也罢了,竟然还找了个道士想来除掉自己,这“仇”不报可说不过去。 下午时分,玉尾听卢文念叨了在“西湖雅座”的遭遇,得知自己要被送到孙府去,而那孙家的少爷孙亦谐既是一位少侠,又是云释离的朋友,那时她便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 玉尾在卢文的书房里“挂”了那么多年,往来官员的谈话听了无数,她自然知道,锦衣卫的云释离云大人……乃是他们这些当官儿的谈之色变的人物,若说当今朝中有谁能除掉韩谕,那云释离肯定算一个。 而之后来到了孙府,她便发现云释离就住在这里,那自是更好,也省得她通过孙亦谐再去找上对方。 “哦~原来是这样。”听完了玉尾的叙述,孙亦谐当即摇头晃脑地念道,“那现在二位已经相见,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我先撤了你们慢慢聊啊。” “孙少侠请留步。”谁知,玉尾立刻叫住了他。 “干嘛?”孙亦谐还没等对方说什么,就先接道,“我事先声明,我可只是一介草民,你让我正面硬刚当朝少师是不可能的,人家随便弄弄我全家可就都赔进去了。” “孙少侠误会了,韩谕的事,我是想请云大人为我做主的。”玉尾接道,“不过……我来到这府上后就发现,孙少侠你身上灵气大盛、根骨不凡,方才又用道家手段寄出了那神兵利器……若我没猜度的话,你应该受过道门中人的指点吧?” “嗯……”孙亦谐想了想,也不正面回答,而是应道,“是又如何?” “倘若孙少侠认识道门中人,玉尾想求你帮我打听一下那‘观珩子’现在何处,可能的话,希望孙少侠把我的冤屈告之道门正宗,让他们替我做主,除掉这个败类。”玉尾回道。 孙亦谐一听,原来只是传个话,那没问题:“哦……行啊,我要是以后遇上了哪位道长,一定帮你转达。” “那玉尾就先谢过孙少侠了。”这妖精倒也有趣,虽然她说话的语气不是很客气,但其实也挺礼貌。 “诶,我说你啊。”云释离这时终于又开口了,他看着玉尾道,“亦谐是答应你了,我可没答应啊。” “哦?”玉尾的脸色一下子又变了,“难不成……云大人与那韩谕是一丘之貉?” “那倒不是。”云释离道,“不过嘛……”他顿了顿,“且不说你讲到现在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没什么证据……就算我信你好了,我总不能用‘对妖怪恩将仇报’为由去办了当朝的少师吧?这话要真说出来,不但你报不了仇,我也得被当成疯子关起来啊。” “这……”玉尾毕竟是妖精,思考事情没那么复杂,被云释离这么一说,她就怔住了。 “嗨……云哥你这就谦虚了。”还是孙亦谐适时来了句,“那韩谕算老几啊?想办……都可以办,你们当锦衣卫的,还能找不到给人治罪的法子?他姓韩的今天在家吃顿猪肉忘了过油,你也可以说他欺君……随便在他写过的奏折和信里找几个谐音或者藏头的字句就可以说他造反啊……反正找个借口把他往诏狱里一下,他没罪也能审出点儿罪不是?” “呵……”云释离笑了,“亦谐啊,你不来我们锦衣卫当差真是可惜了啊。” “别,我没兴趣。”孙亦谐摆手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随口说说的。” “那你可最好记住……”这时,云释离却是收起了笑意,很严肃地提醒道,“在我面前,这些话,你说便说了,但在其他锦衣卫面前……你说话最好小心点,免得你刚才说的那些,最后被用到你自己身上。” 这话,虽听着有点恐吓的味道,但却是好话,是只有朋友才会跟你讲的。 云释离说罢这句,又换上了他那吊儿郎当的神色,接道:“行吧,这‘游湖遇仙图’明儿个我就带走了,想必放你宅里你也不安心,咱俩再商量商量怎么跟院外的人把今夜这事给圆过去,免得闹得满城风雨,至于那韩谕……”他撇了撇嘴,沉思几秒,再接道“……我再想想办法。” 第二十二章 计收大师兄 这天晚上的异事,在孙亦谐和云释离的一通忽悠后呢,大致上就算是混过去了;毕竟实际看见玉尾大仙的目击者总共就五个,而后来玉尾大仙究竟跟孙云二人说了什么,则只有他俩和玉尾大仙本妖知道了。 孙府的那些下人反正也没看见啥,很好打发;而那胡秋、卢大人和卧涧大师皆是有身份的人,口风都比较紧,不会到处去串闲话,再者……这种事,他们真到处说去,也未必有人信。 第二天,云释离就带着那“游湖遇仙图”离了孙府,此事便算告一段落。 就这样,两个月的功夫一晃眼就过去。 春去夏来,又是一年盛夏。 这天,晚饭过后,孙亦谐刚好挺闲,他便决定去“西湖雅座”那儿晃一圈,算是例行巡视。 说起这西湖雅座,近来确是日进斗金,声名远扬;不但是午市座无虚席,回头客众多,就连那只在晚上开放的“凯子包厢”也是夜夜坐满,连预定都排到一个月后了。 毫无疑问,孙亦谐的那套经营策略非常吃得开,而平日里负责这酒楼运营的薛推也是功不可没,再加上后厨有袁方治和张二贵这俩御厨坐镇,这买卖自是想不红火都难啊。 不过,这两个月期间也不是没有什么风波,主要就是有些从外地慕名而来的客商在感受过西湖雅座的这种“高端服务”后纷纷起了效仿的念头,甚至有不少人当场就试图重金挖角薛、袁、张三人。 当然了,这种挖角是不可能成功的…… 倒也不是那些老板给的待遇不如孙亦谐的好,只是因为孙亦谐对薛推、袁方治和张二贵有恩——正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孙亦谐曾在这三人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们一把,那他们自是要知恩图报。 更关键的是,早在这酒楼开业前,孙亦谐就已经把自己从兰若寺里搞到的那本“太和公秘传食谱”当作顺水人情送给了袁张两位师傅;对厨师来说,这可是无价之宝,收了这么重的礼,这人情债肯定是干到退休也还不完了。 “唷!少东家您来啦!”这西湖雅座的小二也都眼尖、机灵,孙亦谐还离着大门老远呢,负责在门口迎客的伙计就已经把他认出来并迎了出来。 “啊……来看看。”孙亦谐一边应着,一边已走了进来。 因为这会儿是晚市,只有顶上两层在营业,所以他走进这一楼大堂时周围还挺清静的。 这,也正是孙亦谐想要营造出的氛围。 他并不希望那些奔着楼上雅间儿来的客人一进酒楼先是看到一片乱乱哄哄的热闹景象,然后再穿过嘈杂的大堂上楼入座——当初那顾其影的“不归楼”就是如此,其用户体验并不好。 孙亦谐是希望,当那些凯子们走进西湖雅座时,立刻就有一种走进了会员制的高档会所的感觉。 “薛掌柜在楼上招呼客人呢,要不我把他给您请下来?”伙计明白孙亦谐过来肯定是先找薛掌柜问话,所以他根本不会问“少东家您来干嘛”这种废话,而是直接问了这句。 “不必,你歇着吧,我自己上去寻他。”孙亦谐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跟过来,随即就上了二楼。 您可别小看这句“歇着吧”,一般当老板的可不会在工作时间跟员工说这句话,就算说了多半也是在阴阳怪气,但孙亦谐就经常跟手底下人说这个,而且都是正经让对方休息的意思。 “偷懒”是人的本性,撇开一些特例,绝大多数服务类和基层操作类的工作都是有偷懒的空间的,也的确有偷懒的必要;适当的偷懒不但没有害处反而能提升工作的效率,“老练”的员工大多都能找到一套不影响效率的、适合自己的偷懒方法……对于这样的员工,聪明的管理者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人家把该做的工作完成了那都是好事儿,而无能的管理者则会像周扒皮一样抓着各种鸡毛蒜皮的纪律不放,甚至连上厕所都要限制别人时间,最后反而降低了员工的工作热情和效率,或是把人给逼走。 就拿眼下这个伙计来说吧,眼力劲儿也好,人也机灵,又会说话;这西湖雅座晚市的客人本就不多,有人进来的时候他自然会在门口毕恭毕敬的站好了迎宾,那没人的时候呢? 你要是让那种总想着“榨干员工每一分劳动力”的老板来,肯定就会要求他在没人的时候也跟旗杆似的那么站着,只要抓到一次没站好就扣钱。这样搞法……到最后要么就是这人因为站久了影响他迎宾时的状态,要么就是人家被扣钱扣得太伤,或觉得站得太苦,拿这点钱不值,干脆就不干了。 而孙亦谐就不同,他可是深谙人性,况且他自己就是个极懒的人,所以他绝不会犯这种错误;每次他召集手下人开会的时候都会明确表示:“只要不影响工作,你们能歇着就歇着,千万别跟我客气,客气了我也不加钱。” 这半年来,连薛推都学会了孙亦谐这套管人的法子,用了之后直呼“少爷高深莫测,薛某过去太浅薄了”。 言归正传…… 且说这孙亦谐噔噔噔就自个儿一路上到了顶楼。 巧了,他刚踏上那层的走廊,还站在楼梯栏杆的边儿上呢,就遇见了薛先生。只是不知为何……后者的脸上,此刻正摆着一副挺纠结的神色。 “嘿!薛先生,您……”孙亦谐还没来得及跟对方打上一声招呼呢。 薛推就凑上前一步,赶紧压低了声音抢道:“嘘——少爷,借一步说话。” 那您说他一个打工的掌柜敢“嘘”自己的少东家吗?其实也看情况,关系好的就敢;古时候有那主仆感情好得跟一家人似的,也有亲兄弟之间跟冤家仇人似的,这都分人。 薛推和孙亦谐的关系显然就不错,孙亦谐一看薛先生这样,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儿了,所以他也不说什么,随着薛推又折返回了三楼去。 “怎么啦?”孙亦谐随口一猜,“是不是……来了什么不好招呼的客人?” 他的直觉还挺准。 “不是不好招呼……”薛推回道,“招呼是挺好招呼的,人家也挺客气,对饭菜也说满意,就是……”他说到这儿,抬头往上翻了翻眼,“我怀疑他身上没带钱。” “什嘛!”孙亦谐听到“没带钱”这三个字时,嗓门儿一下子就提高了几十个分贝,“你给细说说,这人谁啊?怎么回事儿?” “他进门的时候就一个人,没带下人随从,也没报姓名,开口就说要最好的雅间儿。”薛推也是一脸难色,如实回道,“这样的主儿,咱确实也是头回遇上……倘若他是破衣烂衫、灰头土脸,或者面目可憎、贼眉鼠眼……那咱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当他是来吃霸王餐的轰出去得了;但我看那小子的穿着打扮,虽称不上阔气,却也挺像样儿的,而且他那仪表气度着实不俗,看着不像是一般老百姓、更不像是地痞流氓……这样儿的,咱也不敢得罪啊,万一人家真是达官显贵,只是穿得比较低调,一进门我就愣让别人掏兜儿给我看看有没有带银子……那多不合适啊。” “嗯……”孙亦谐点点头,接道,“所以你就正常接待他了呗?” “唉……咱打开门做生意,可不得接待他吗?”薛推回道,“我按他说的,带他进了那‘达芬奇密码’之后啊,他就把咱这儿最好的菜全给点了一遍,还要了足足一坛子好酒,到这会儿他已经入席一个多时辰了……我好几次找借口进他那屋去招呼,他也都笑脸相迎,但我套他话却是套不出来,连个姓儿都不告诉我,我这越想越不对……”说话间,薛先生的眼神儿又上翻一眼,再道,“我刚才也是前脚从他那屋里出来,后脚就遇上少爷您了,您看这事儿……” “行,薛先生您甭管了,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孙亦谐听到此处,已有七八分把握认定了那人就是来吃霸王餐的,故言道,“我进去跟他聊会儿,若他真是来白吃白喝的,我三言两语那么一说,定能识破他……到时候呢,能搞定我就自己搞定,搞不定嘛……咱去衙门喊人也好,下药放迷烟也罢,反正总有办法儿的。” “那……少爷您多加小心啊。”薛推道。 “知道,你就瞧着吧。”孙亦谐说罢,回身就重新上了楼,直奔那最好的雅间儿“达芬奇密码”去了。 笃笃—— 他也没贸然行事,而是很礼貌地先敲了门。 “进。”门内传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年纪不大,中气挺足,且已带了几分醉意。 孙亦谐闻声便推开了门,没想到,他在门口跟屋里的那位目光一对,嘿!认识。 那屋里这位到底是谁呢? 此人姓唐,名维之,乃是“前”崆峒派第十九代大弟子,不过现已被逐出师门了。 前文书中有讲到过,唐维之他曾在那汝南城的“百日擂”上跟宋项比过武,结果却被那“无影剑”赵迢迢暗算而落败;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当时在台下目睹了全过程,自然对他的面目有印象。 “诶?怎么是你?”这边孙亦谐还没开口呢,那边唐维之也把他给认出来了,故脱口而出道了这么一句。 “哦?”孙亦谐见对方是这反应,便不动声色,顺水推舟地试探道,“这位兄弟,你认得我?” “呵……”唐维之笑了笑,应道,“鼎鼎大名的‘东谐’,被人认出来也不奇怪吧?” 孙亦谐自打回杭州之后就没怎么跟江湖道上的人打过交道了,所以他还不知道,经过这半年时间,在庶爷的运作下,“东谐西毒”早已成了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字号,很多孙黄二人此前做下的事迹也都在种种“有计划”的传言中不断被夸大、发酵……这就导致了一个很奇葩的情况,即在他俩并未踏足江湖的这半年里,他们的名声反而变得比之前更盛了。 “哦……”孙亦谐听他这么一讲,也没立刻反应过来,不过他回忆了一下,当初唐维之刚一下台他就冲上去跟宋项叫板了,还报了自己的名字,那唐维之认得自己确实也是正常的,“那个……这位兄弟,其实我也认得你,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当然记得。”唐维之还没等孙哥说完便道,“那日我在擂台上被那‘无影剑’暗算,周围的老百姓是看不出来,但想必孙少侠是看出来了,所以你才会当场大怒,出来替我鸣不平吧?” 这事儿就是他误会了…… 孙哥那天会跳起来大骂宋项,并不是因为唐维之被暗算这件事本身,而是因为他在附近的盘口押了十两银子赌唐维之赢,但唐维之却遭遇暗算落败了;如果那天孙哥押了宋项赢,估计他扭头就乐呵呵地走了,也不会有后来那一系列的事儿了。 “哈哈哈……这是应该的嘛。”当然,孙亦谐是不会跟唐维之说实话的,反正这会儿黄东来不在,没人能揭穿他,所以他可以随便创造历史,“正所谓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啊……我平日里一向就是这么嫉恶如仇的。” “哈哈哈,好!不愧是孙亦谐。”唐维之也是笑着应道,“来,孙少侠,唐某敬你一杯。” “原来这位兄弟你姓唐啊?”孙亦谐一边说着,一边就随手带上了门,很自然地走到了桌边坐下。 “哦!哈哈……你瞧我这……我也是喝多了,差点忘了……我这还没自报家门呢。”唐维之略带醉意地说着,并抬手给孙亦谐倒了杯酒,“在下唐维之,乃是崆……”他可差点儿就把“崆峒派”这仨字儿顺嘴说出来了,但话到嘴边,他的脑子还是反应了过来,只得苦笑一声,接道,“……乃是一闲人尔。” 孙亦谐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回道:“原来是唐大哥,幸会幸会。” “不敢不敢,唐某虚长几岁而已,比不了孙少侠你啊。”唐维之这语气中竟是带着几分悲凉,同时挽臂施礼,端起酒杯道,“来,我敬你。” “干。” “干!” 两人轻碰酒杯,对饮一杯后,还是唐维之先开口道:“对了,孙少侠,你怎么会在这西湖雅座啊?又怎么会来敲我的门啊?” “嗯?”孙亦谐看对方不像是明知故问,也是疑道,“怎么?你不知道吗?这酒楼就是我开的啊。” “嘶——”唐维之一听这句,脸色都变了,他那是又尴尬又羞愧啊。 他这人呢,本就没多少心机,再加上这会儿他已喝了不少酒,基本上什么情绪都直接写在脸上了。 那他为什么会是这反应呢? 此处书中暗表,这唐维之啊,今儿还真就是来吃霸王餐的。 前文书提过,唐维之当初还在崆峒派时,就有一个毛病——爱赌钱;只因他一怒之下失手打死了一个上门要账的泼皮无赖,闹出了人命,这才被逐出了师门。 那之后他就变成了江湖上的一名闲散人员,有机会呢他就逮几个落单的贼人,或是直接抢、或是送到官府,搞点银子;没那种机会呢,他干脆就要饭。 什么“崆峒派大师兄”的面子,他早就不要了,这也是为什么在汝南城中他会为了一百两赏银而上台去跟宋项那种外行打架。 当然了,无论唐维之再怎么落魄,他还是比那“红梅雀”要强的,因为唐维之本身也是苦出身,所以哪怕是出卖自己的尊严,他也不干欺压穷苦百姓的事儿。 那他今天跑这儿来是怎么回事儿呢? 原因很简单……他饿啊。 自从上次汝南一别后,唐维之的流浪生活仍在继续,最近几天他正好就溜达到了这杭州府。 进城时,他的身上还是有些银子的,然而……进城后他跑去赌坊里玩了半天不到,出来就分文没有了,要不是那间赌坊只能押钱不能押物,他身上这套还算不错的衣裳怕也早被他输光了。 又赶上最近这阵儿杭州的治安好得很,唐维之在城里转悠了两天愣是一个贼都没遇见,于是他这一饿就是两天。 今天他是实在扛不住了,他一琢磨,就是死我也不能饿死啊,我去吃个饭呗。 刚说了,唐维之他不欺压穷苦百姓,但是他对那些有钱人可没什么好感,在他看来大多数土豪劣绅都和宋项那货差不多,尤其买卖干得越大的人心就越黑。 于是,他就在街上跟人打听,问这杭州城里最豪华、最贵的酒楼是哪家啊?人家就告诉他了——西湖雅座呗。 唐维之要是能听人把话说完,知道这地方是孙亦谐开的,他可能就不来了,但他没听完…… 根据他听到的那部分内容,他就想着:这种晚上只接待豪客,全是雅间儿,不带个百两纹银根本进不来的地方,绝对是黑店啊……你们挣了那么多黑心钱,我今儿吃你们一顿也没啥吧?万一是我误会了,那你们打我一顿、送我见官我也认了,至少牢里也有饭吃。 这么拿定主意后,唐维之的霸王餐行动就开始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吃到一半,竟遇上了孙亦谐,并得知了这西湖雅座就是孙哥的产业。 从唐维之的角度来看,孙亦谐当初可是替他出过头的,可他非但不能报答,还打算在人家开的店里白吃白喝……这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故才面露愧色,不知所措。 “唉……孙少侠,实不相瞒,我……”唐维之想了想,还是早点把实话说了的好,继续抻着他也难受,不如说出来痛快,之后人家想怎么处置他都行,哪怕打死他他都认。 “唐大哥你不用说了。”不料,孙哥当即就打断了他话,“今日你我在此相遇便是有缘,我这人就爱交个朋友,你这顿必须由我来请,你要跟我客气我可翻脸啊!” “孙少侠……这……”唐维之还是想解释,“唐某其实是来……” 孙亦谐早就把他那点心思看穿了,根本不给对方说出来的余地:“哎!唐大哥,你来干嘛的都好,孙某现在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看在这顿饭的面子上先听我说出来。” 唐维之一听对方有事求自己,便又把话咽回去了,他心说:“若是我能应了他说的事儿,那也算没白吃他这顿饭了,我还是先听听吧。” “呃……孙少侠,但说无妨。”唐维之犹豫了一下,便应道。 此刻,唐维之那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暴露得太明显了,他简直可以说是被孙亦谐掌控在股掌之间。 哦,说个题外话,他赌博老是输也跟他面部表情太明显有关……蛋疼的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唐大哥,你刚才说,你是一闲人对吗?”孙亦谐接着便问道。 “啊……对。”唐维之点头回道。 “嗯……是这样。”孙亦谐道,“我这酒楼刚开张两个月,生意倒是还不错,本地的黑白两道也都算给我面子,没人敢来闹事。不过……常言道,树大招风啊……照现在这势头下去,难保以后不会有人来我这里找麻烦;砸坏了东西我倒也不怕,就怕伤了我的人呐……所以,我一直想找个能干的帮手,帮我看护一下这‘西湖雅座’,要是遇上什么紧急的状况,也好护着点儿我这里的伙计们。” 他说到这里,唐维之其实已经懂了,孙亦谐这是准备给他个保安队长的offer。 唐维之是真没想到,孙哥不仅给他饭吃,连“饭碗”都要给,这事儿真要能成,那可是太好了,因为像他这种被逐出师门的弃徒,在外面是很不好混的…… 留在江湖上吧,他算是有污点的人,年纪也不小了,想再拜师很难,自立门户的话武功修为又不太够;混绿林道吧,他又有些不齿,因为绿林中人再怎么号称“劫富济贫”,实际上多多少少还是会侵害到穷苦百姓头上的,这个是唐维之的G点,他坚决不干;而让他当个普通百姓,找个类似搬砖的活儿,未免又太屈才了。 简而言之那是高不成低不就啊…… 他这种人最理想的出路呢,其实就是跟那马棹、赵迢迢一样,找个有钱人家给人当看家护院或者教拳师傅,这样既能发挥自己的专长,待遇又不错,而且大体上也算体面……可这种岗位并不是你想找就能找到的,这行里比他唐维之武功高的人有的是,怎么就轮得到他呀? 眼下孙亦谐这一提,唐维之自是极为高兴。 “我在汝南时,就觉得唐大哥你武功不俗,却是不知……”孙亦谐的话还在继续,“……你是否愿意屈尊到我这西湖雅座来,给我们薛先生当个副手……” “愿意!愿意!”唐维之激动得差点儿就给孙哥跪了,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全呢,他就赶紧接道,“我明天……不……现在就能开始干活儿!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唐某自当效犬马之劳。”这货也是脸皮该厚的时候就厚,对孙亦谐的称呼说变就变。 “呵……不急,咱先一块儿吃着,再聊会儿。”孙亦谐这时已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顺手就从桌上抓了个鸡腿,边吃边道,“我正想跟你打听打听呢,你方才说我是‘东谐’……这什么情况啊?” 第二十三章 且闻江湖事 孙亦谐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怎么关心过江湖上的事了,所以他和唐维之这么一聊,也算是补了补课。 江湖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当你身在其中时,你往往会觉得身不由己,可当你真的远离它一段时间后,一听到和它有关的事,又会有点心痒难耐、摩拳擦掌。 孙亦谐坐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听唐维之讲这半年来的各种江湖逸闻,不知不觉就听了将近一个时辰。 期间,薛先生有进来查看过一次,主要是想看看少东家是不是已经被人砍死了;谁知……他一进来孙亦谐就告诉他,眼前这位武功高强的唐壮士已经是咱西湖雅座的保安队长了。 这下,薛推越发觉得孙哥高深莫测,因为他完全不明白这事儿是怎么谈下来的。 而那唐维之呢,也是兴致高昂。 今天傍晚,在踏入这西湖雅座之前,唐维之还是个打算吃霸王餐的无业游民,未曾想,此刻他已经是孙家的爪牙了;这可不仅仅是解决了他的食宿和就业问题,这简直是给他原本一片灰暗的人生和前途点亮了一盏明灯啊。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说,这人的“格局”也太小了,给大户人家当个看家护院他就心满意足了,这人生追求也太低了吧? 那要我说嘛……能讲出这话的人,还是自己的心太大了。 你要是二十刚出头、或者连二十岁都不到,你那心气儿是可以很高,整个世界都是你的;但等你过了二十五,你就会越来越明白自己真正能抓住的是什么。 当然了,也有些人到三十、四十、甚至活了一辈子都没活明白的,浑浑噩噩也就这么过来了。 即使是在人生选择相对较多的现代,像唐维之这种年过三十又有“前科”的人都很难混,更别说在朙朝了;对唐维之来说,能在孙府帮人家干点儿事,有这么一个可以施展自己专长的、不失体面的工作,基本已是他下半生能遇到的最好机遇,说是“明灯”并不夸张。 他会如此高兴,也是可以理解的。 孙亦谐也趁着对方心情好且半醉,疯狂套词……除了问江湖事之外,他把唐维之的底细和过往也都问了个七七八八。 对于唐维之这个人,孙亦谐自是不会那么快就给予完全的信任,不过他并不会表露出来,总之先花点时间考察考察再说。 而对于“东谐西毒”这个名号,以及其为什么会广为流传,孙哥也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可以说毫无头绪——毕竟孙亦谐还不是那种神机妙算、多智近妖的人物,也没有什么决定性的信息能把这事儿往庶爷的身上引。 聊了许久,回顾完了“已经发生的事”后,两人说着说着,便说到那“即将发生的事”上去了。 那要说……最近江湖上将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吗? 肯定有啊,没有的话咱这书就“有书则长无书则短”,顺势折跃到几年后了不是? 就在两个多月后,即这永泰十九年的秋天,那“四门三帮”选总门主的日子就要来了。 虽然前文有说过,不过想必大家也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这里就再提一句:所谓的“四门三帮”,即沧州兴义门,洛阳正义门,清远忠义门,淮安侠义门,以及漕帮、盐帮和茶帮。 四门,分居东西南北;三帮,纵贯大朙海陆。 直到半年以前,洛阳正义门还是四门中实力最强的一门,他们那“年轻有为”的门主沈幽然也是这届总门主的热门人选之一,就连三帮中势力最大的漕帮都对他有所忌惮。 然而,谁又能料到,他沈幽然竟会在一夕之间栽在了两个初出江湖的狗逼手上…… 如今,“四门”虽已成了“三门”,不过这选总门主的“七雄会”还是要照常办的,就算其他门派想打退堂鼓,漕帮也不会答应。 因为沈幽然挂了之后,那“总门主”的位子基本已是那漕帮帮主狄不倦的囊中之物了,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七年前,即上一次选总门主时(他们这个七雄会是七年办一次,主要目的就是选出四门三帮的总门主),当时的狄不倦武功资历都不如现在,故以微小的差距输给了清远忠义门的门主吕衍。 那吕衍虽是德高望重,武功高强,但当年选上时他就已经年近六旬,经过这七年时光,现在的他显然已对狄不倦构不成什么威胁,就算他还没老到走不动道儿,以他这年龄也不可能连任。 而其他的门派,要么是门派的实力不够,要么就是掌门的实力不行,所以综合来看,本人年富力强、门派也势头正旺的狄不倦拿下总门主之位已是十拿九稳的事。 另外,今年这七雄会,除了选总门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议程,就是要在江湖上再寻“一门”,填补那洛阳正义门的空缺,列入四门三帮之中。 这……就让很多小门派都跃跃欲试了。 就拿前文提到过的“铁拳门”举例,若是它能被归入这七派的联盟之中,那别的不谈,单就名声上带来的收益就够它膨胀的了,到时候慕名而来、登门拜师的弟子定是络绎不绝。 这人一多呢,势力自然就大,在当地扩张地盘、做买卖什么的也都会比以前方便得多。 当然了……这一切得有个前提,就是你这门派本身“硬实力”得过得去;假如你这门派里教的武功门类少、水平又很差,掌门本身的武力和智力也都没什么过人之处,那弟子再多也没用,无非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因此,选择哪个门派进入这个联盟,也是挺讲究的;太强的人家未必肯来,太弱的来了也只会拉低“四门三帮”的档次……万一最后不合适了,你们再想把人家赶出去,那可就“请神容易送神难”,要闹得不太好看了。 只是,此时节,那六个门派的大佬们并未想到,今年的这次大会上,将有那么一个奇葩的新兴门派横空出世,引出那——刘公岛上七雄会,混元星际起风云。 第二十四章 路边一酒肆 立秋,正值那天地间阳气最盛,即将盛极而衰之时。 这……是个适合出门旅行的时节。 去年的这个时候,便有两位少侠自杭州启程,踏上了他们的江湖之旅。 而今年,也有一位少侠,选在这天自沧州出发,奔那威海而去。 此人,生得是剑眉星目,白面薄唇,确可谓英俊潇洒。 他那瘦长却不失矫健的身形骑在马上,也显得威风凛凛,一柄悬在其腰间的佩剑,则在宣示着他那剑客的身份。 他就这么骑着马,在大路上不快不慢地孑然前行。 路上的行人无论男女老少,见他经过时,都不禁要多看他两眼。 男人们好似是在看着一个自己少年时的梦,而女人们也都羡慕或向往着这少年所拥有的一切…… 谁不曾少年风华,欲仗剑走天涯。 可最后我们终是接受了自己的平庸,过着平淡的日子,偶尔去感叹一下那稍纵即逝的青春,遗憾自己没有能迈出那一步的勇气。 然而只有少数人明白,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幸运,大英雄自有大英雄的代价。 你羡慕他们拥有你从未拥有的,但他们却羡慕你拥有他们早已失去的。 当然了,林元诚还没有到会去想这些事的年纪,就算到了,他也不是一个会去想这些事的人。 因为他是一个“求道之人”。 在他眼里,剑之极,朝得之,夕死可矣。 有些剑客,认为只要练出一套、或一招天下无敌的剑法,便算剑道大成。 错。 错得很离谱。 “道”岂是会随着每个时代天下高手的上限而浮动的东西? 按这逻辑,倘若世间无武,那你会一套三流剑法就算臻至剑之极限了? 说到底……“战胜对手”这件事,本就是最简单的一步;“天下无敌”对追求剑之极的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不过是他们在求道的过程中必经的一个过程,但远远不是终点……后边儿还有“战胜自己”和“战胜剑理”这两步。 只是,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绝顶高手穷其一生也只能走完第二步,能踏出第三步、或者说知道还存在着第三步的人实在太少了。 但林元诚就知道——不到二十岁,他就知道。 他也明白自己选的这条路到最后势必会是孤独的、悲凉的、有代价的…… 为什么传说中的那些剑神剑圣们总是在面对宿敌时不忍下手、却又不得不下手?因为他们都明白,一旦眼前的这个人死了,“战胜对手”这一步就走完了,从此这世间便再无一个能懂自己的人。 不过嘛,现在的林元诚还没到这境界呢,他的路还长;目前他正是需要历练、需要“对手”的时候,而这次威海之行,便是个不错的机会。 七雄会的凶险,谁都明白。 那沧州兴义门的门主邵德锦也不是笨人,作为七派之中势力比较弱的一派的掌门,他自是要多留点心眼。 因此,邵德锦在自己出发之前,派了林元诚先行一步、轻装上阵,替后续的大部队去踩踩点,万一有什么情况呢,林元诚一个人也比较好脱身。 就这样,林少侠他单骑走千里,从沧州出发,行了有十来天,便到了这山东地界。 山东,是漕帮的地盘,他们的根基在此,势力网布;这届七雄会之所以会选在这里召开,也是因为那漕帮帮主狄不倦的强烈要求,其意图不言而喻——今年要是他狄不倦没能选上总门主,恐怕其他几个帮派的人想走出这山东都难了。 当然,林元诚不在乎这些。 谁选上总门主,对林元诚来说都一样,哪怕明天沧州兴义门宣布就地解散,他也不会多说半句——他只要再换个门派就是了,若没有合适的,让他独闯江湖也不是不行。 江湖在林元诚眼里就是个“练级”的地方,今天邵德锦让他当斥候探路,他就探路,明天要是他换了个门派,人家让他去抢地盘,他也可以去抢……反正只要他身在江湖,总会面临危险、总会有与人交手的时候……无论哪种情况都可以让现在的他变强,所以他也就随遇而安了。 这日,日正当空,暑气蒸腾。 路上的石板被晒得发烫,路边树林里的知了也是叫个没完。 全身已被汗水浸透的林元诚戴着顶斗笠,骑马行在那大路上。 那马,走得不快,因为再快一点,它恐怕就要倒下去吐白沫子了。林元诚呢,也只能忍着,因为在马背上被晒,总好过自己走在路上被晒。 此刻,林少侠也是有点后悔啊:他从上一个驿馆出来时,还是早上,路上的气温还没那么高呢……早知道今儿中午的太阳那么毒,他应该再歇几个时辰出来,这样差不多也能在傍晚前赶到下一个驿馆。 如今在这烈日之下,马也走不快,人也活受罪……这不倒霉催的吗? 就在林元诚想着是不是该找个路边的阴凉地儿躲一下的时候,忽然,他那视线中出现了一条岔道儿。 待马行到那岔道边上时,林元诚又举目一望,便见得这小路延向的去处有一道炊烟升起,看那烟起的方位,离着大路也不过一箭之地。 这就叫想吃冰下雹子啊,有炊烟的地方肯定就有人,过去讨碗水喝不过分吧? 林元诚这么想着,便调转了马头,顺着那岔道拐了过去。 马儿穿林而过,走了没多远,前方便有那酒旗飘扬,一间像模像样的酒肆赫然坐落。 林元诚一见,当即是翻身下马,加快脚步牵着马到了那店门前,将马随手一栓后,他就挑开门帘儿钻了那阴凉的屋檐下。 那酒肆内的空间不算很大,但堪堪也挤了五六张桌,林元诚进来的时候,屋里基本都已坐满了;那绸衣的、布衣的、短褂的、赤膊的、挑挑儿的、担担儿的、背筐的、提袋的……一眼扫过去什么人都有,看来这大热天里选择拐到这儿来避暑的行人还真不少。 “唷,客官,来啦。”那店里的小二一见林元诚进屋,便上前招呼道,“本店地方小,您看是不是跟人凑一桌儿?” 那个年头,出门在外,跟人拼桌是个很常见的事,林元诚呢,也没那么大的架子,所以他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小二得到他的回应后,便将他领到了一张已经坐了三个人的方桌旁。 那三位,看起来也不是一块儿的,年纪打扮都差得比较远:一个看着像是庄稼人、一个像是做买卖的,还有一个则是江湖中人。 林元诚坐下时,道了句“打扰了”,并跟那三位点头客气了一下,那三位也都比较礼貌地点了点头。 “小二,快,先给我一壶水,再来些茶点。”林元诚坐定后,便赶紧让小二上东西。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会说了:诶?这江湖豪客到酒肆里坐下来,不都是好酒加牛肉起步的吗?这林少侠怎么吃得那么素净啊? 会这么问的显然又是被影视剧给忽悠了…… 哪儿有人大白天的赶路赶了一半喝酒的?也甭说喝酒耽误事儿了,喝醉了骑马你试试?这酒驾骑马比酒驾开车还难呢,搞不好你就从马上摔下来栽一跟头直接磕死了。 是,《水浒》里倒是有那么几位干过类似的事,但人家那是亡命徒啊,正常人会连喝几斤白酒然后半夜里闯进野生动物保护区睡觉吗? 再一点,您别忘了外面那天气。 有道是“酒越喝越暖,水越饮越寒”,这大热天的,林元诚已经是全身都被汗水给浸透了,再不喝点水补充一下,还喝酒发汗呢? 至于他为什么不吃肉嘛,也很简单,吃那种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不但会让人体温上升还会让人觉得困乏,这种时候来点粗茶点心(那个时候“糖”不是那么好弄的,所以一般小店里的点心都很糙、也不甜,不存在吃了之后血糖会升很高的问题)垫一垫就得了,要吃要喝晚上到了驿馆再说呗。 不消片刻,林元诚点的东西就上来了。 他也不傻,在外头吃东西时,如果你没有分辨毒物的能力,那就得讲究个“一看二闻三尝”;尝的时候呢,先来上一小口,吃完这口歇一会儿,确认没什么问题了,再吃剩下的,这样……就算东西里被下了药,光凭那第一口,你也不会中毒太深。 您别看林元诚这会儿又热又渴,但他依然谨遵这个原则,只啃了一丢丢点心的边缘,喝了一小口茶水,然后就在那儿忍着、等着。 “呵……小哥,大人物啊。”看到他的行动,与他同桌而坐的那个江湖打扮的中年汉子便笑着开口了,“在这地儿喝壶水,还这么防着呐?” 他的话里,带着点儿挖苦的意思,想来他是不认识林元诚。 不过林元诚还是很淡定,只是平静地回道:“江湖险恶,小心为上。” “哈哈哈……”那中年汉子笑了,“这话说得……行,你忍着,我这小人物可忍不了,也没人犯得着来害我。”说到这儿,他提高了嗓门儿,“小二,再给我温两壶好酒!” “诶~来嘞~”那边小二紧跟着就应了一声。 又过片刻,酒温好了,那小二便用一个托盘儿盛着拿了过来。 “两壶好酒来嘞~借过借过……”小二一边娴熟地在那狭小的空间内左腾右挪,一边就靠近了林元诚他们所在的那一桌。 就在他行到林元诚身后不远处时,忽然!他就从那托盘儿的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唰一下就朝着林元诚的后心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林元诚在凳子上将上身一侧一移,反手一抓,就牢牢攫住了那小二出匕的手腕,并冷冷言道:“人都还没到,你那杀气就动了,就这样你也想偷袭得手?” 他批评得极是,今天若换个高水平的刺客来,至少能把杀气压到出手前的刹那;而顶尖的刺客,甚至能在完全不动杀气的情况下完成刺杀的过程,然后全身而退。 眼前这个小二……太不专业了。 “好!好一个林元诚。”下一秒,同桌的那名中年汉子又发话了,“背后给你一刀确实是可惜了,还是那千刀万剐的死法儿,才配得上你这少年英雄会的魁首!” 他话音落时,整个酒肆内所有的人,从掌柜到伙计,再到那绸衣的、布衣的、短褂的、赤膊的、挑挑儿的、担担儿的、背筐的、提袋的……全都站了起来,朝着林元诚的方向冷然而视。 一把把藏在柜台下、行李中的兵刃也被他们不紧不慢地拿了出来,握在了手上。 也几乎是在同时,林元诚感到了一丝眩晕,想来……是他方才吃下的一小块点心和一小口茶水“起效了”。 “哼……”林元诚定了定神,冷哼一声,随即就一甩手,把那小二整个人都给扔了出去,又一脚踹翻了自己身前的桌子,并拔剑一扫。 虽然这番动作让他逼退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人,并以自己为中心划出了一块半径有一剑之长的空地,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他依旧是被几十名手持兵刃的杀手围在了一个不算宽敞的屋子里,而且,他已隐隐听到,连那房顶上也有些许动静…… “你好像不是很怕啊?”看着林元诚那冷峻的表情,中年汉子不禁又问了这么一句。 “为何要怕?”林元诚问道。 “你不怕死吗?”中年汉子道。 “死在这里,便表示我不过如此。”林元诚道,“那与其说怕,不如说该惭愧。” “呵……”中年汉子冷笑,“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呐?” “那你看得起自己吗?”林元诚反问。 这问题问得对方一怔…… 过了数秒,那汉子才回道:“哼……你确实是大人物,你说得对,我们那么多人来对付你一个,是不配被你看得起的。” “看来你也是明事理的人。”林元诚道。 “可惜啊,这个世道,明事理是不能当饭吃的。”那汉子又道。 “那是谁给你的这口饭呢?”林元诚试探道。 “你有必要知道吗?”那汉子道。 “当然有。”林元诚回道,“一会儿我若是死在了这里,那死前知道是谁指使你们的,我也算死了个明白;而一会儿我若是没死呢,那就代表你们已经死了,日后我去找那让你们送死的幕后主使算账,也算是替你们出头啊。” 他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倘若对方是出于“忠诚”来干这事儿的,林元诚这说法便不成立,但刚才对方已明确说是为了恰饭……也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这里头就不存在忠诚的问题了。 “好,那我便告诉你……”那汉子想了想,笑道,“是那漕帮的狄帮主,今天要买你的命!” 他那个“命”字一出口,屋里的杀手们便准备动手了。 谁知,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妈个鸡的!热死老子了!”一个颇有特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人一边挑帘儿进屋一边就在喊,“小二!快来两壶好酒,再切一斤牛肉!” 第二十五章 “仗义”助元诚 想来列位看官您也猜到了,这会儿闯进这酒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孙亦谐。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呢? 很简单,一个月前他听那唐维之说了这“七雄会”的事之后,他那“江湖之魂”便又有点蠢蠢欲动了;他就琢磨着,反正这大会跟他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那他来当个吃瓜群众,凑凑热闹拱个火什么的,岂不是爽得一逼? 再加上,这段时间“西湖雅座”的生意也都已上了轨道,不仅是那薛推管理得好,就连那唐维之也在端起了孙家的“饭碗”后洗心革面戒了赌,所以孙哥出远门也比较放心。 这天,孙亦谐也是行在前往威海的一条大路上,不过他并不是骑马,而是乘着高铁帮的马车在旅行。 什么?你问他为什么没有再次“反向高铁”?那当然是因为这回的票是薛先生帮他去买的了。 那也不重要……总之呢,孙亦谐就这么乘着高铁帮的马车一路向北。行到半路,他忽然有些尿急,便跳下车到路边方便。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前文也说过,那个年头随地大小便天经地义,另外高铁帮的旅车也是允许你中途下去方便再追上来继续乘的,只要你别把票丢了就行。 然而……由于孙哥跳车的那段刚好是个十字路口,行人和来往车马还不少,而他姑且还算是个“体面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掏出来办事有点过了,所以他就往树林里多走了几步,走到完全看不到人的地方才解决了问题。 结果,他再回头来到路边时……就搞不清方向了。 那个年头的道路,可不是现在的城际高速,荒郊野地的哪儿有路牌啊?孙亦谐走到路边这就愣了,好在他有嘴能问,随便找了个路人他就问了声哪条路是去威海方向的,结果人家告诉他这个路口有两条路都能去威海,距离上也差不多。 孙亦谐站那儿又看了半天,凭直觉选了一条……然后成功的选错了。 就这样,他从乘旅车,变成了步行。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正午,天气越来越热,孙亦谐是越走越觉得自己离中暑不远了,于是他又想到:“诶?反正我是用脚走,我干嘛走在路中间被太阳晒啊?我穿树林不好吗?林子里荫凉儿啊。” 这么想着,他就进了林子……又行了一段呢,嘿,他一看前面居然有炊烟。 这有炊烟的地方就有人呐,过去讨碗水喝不过分吧? 他这么想着,人也来了精神,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就来到了这酒肆边,迈步就往里走。 孙哥可不知道,这间酒肆早在一天前就已经被一伙儿杀手给占据了,他更没想到,自己进来的这个节骨眼儿,刚好是那伙杀手在埋伏林元诚的时刻。 也别说他了,那帮杀手也没想到啊…… 他们本是安插了眼线在屋顶上把风的,但人家盯得是从路那边过来的方向,谁能想到从屋后林子里钻出来那么一位?而且孙亦谐来的时候正是屋内外的杀手们把注意力全都放在林元诚身上的时候,他们可真没留神有这么个货快速靠近。 “嗯?”看到有人闯进来,那为首的中年汉子也是一愣,但他反应很快,立刻就是神色一厉,道出一个字,“杀!” 他这个判断很正确:假如这来者是林元诚的救兵,那自是要杀的,你不杀他,他也要杀你;就算不是救兵……他也是个目击证人,杀他灭口总好过节外生枝啊。 一息过后,话音已落,屋里的杀手们也都谨遵他们老大的命令,闻声而动。 靠近门口的那几人,一个转身就抄着家伙朝孙亦谐攻过去了。 那孙亦谐的反应也不慢,他一进来拿眼一扫,就看到几十个人剑拔弩张地围着一人,猜也猜得到这儿正上演着一场“江湖仇杀”呢,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已经喊“杀”了。 无奈,他也只能祭出三叉戟来,横戟一扫,一边挡下第一波攻击,一边高喊:“误会!误会!” 在他喊这话的同时,离他最近的那几名杀手可都已经惊了。 首先,就没有人看清这货那把长达两米的兵刃究竟是从哪儿掏出来的——一秒之前这人看着还手无寸铁呢,一秒后就凭空变出了一把粪叉来,而且他好像是一伸手就有啊,这路子就算是老江湖也看不懂。 其次,孙亦谐那一记横扫的威力出奇得大,戟锋过处,与之相碰的兵器不是直接被割断成两截就是被划出一道豁口,而且孙亦谐本身的内力竟也隐隐压住了这些杀手们。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了,撇开那神兵利器的优势不谈,孙亦谐现在的武功也还是有点长进的,毕竟他也已经练了一年的“倒转乾坤心法”,那可是绝世级的内功,就算他再懒,练得再不刻苦,成长的速度也不会慢到哪里去。 再者,他还有“铁僧一怀”给他的五年功力呢,凭着这股精纯的禅宗上乘内力,至少刚开始交手的五分钟里,他完全可以和比自己高两个段位的高手有来有回,这就是“世界级的前五分钟”啊。 眼前的这帮杀手喽啰们虽有不少是练了十几年功的,但在这一轮的攻防中,他们可都被孙亦谐给镇住了,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再妄动。 “老大!是个硬点子!”杀手也是人,该怂就得怂啊,这话喊出来意思就是凭我们几个强行再上可能就要白给。 “何方高人,报上名来!”那中年汉子也是机智,因为他听到对方喊了两声“误会”,而且方才那轮交锋双方也都没什么伤亡,所以他觉得这事儿还有斡旋的余地。 “杭州孙亦谐。”孙亦谐当即就高声回道。 “啊?”那中年汉子一听这名儿,一瞬间后脊梁都凉了,连脚都在抖啊。 不止是他,满屋子的杀手听到这名儿都是一阵聒噪,纷纷在那儿窃窃私语…… “他就是那个东谐?” “好像是真的……四条眉毛,公鸭嗓,那奇门兵刃也是独此一家……”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也要去那七雄会?” “我听说这小子是锦衣卫的人,莫非是锦衣卫要来蹚这浑水?” “据说他武功了得,当初那沈幽然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是不知道,他还有个结拜兄弟叫黄东来的,最爱在粪坑里杀人,简直不是人啊……” 这帮人虽是压低了声音在那儿说,但那字字句句其实还是挺清晰的。 林元诚也不傻啊,一看这氛围,这状况,他便知道转机来了,赶紧拉高了嗓门儿冲门口道了句:“孙兄,别来无恙啊!洛阳一别至今已快一年,不知孙兄还记得林某否?” 刚才孙亦谐一进屋就被突袭了,也没看清那个被围攻的人是谁,这会儿他可看清了,原来是林元诚。 孙哥当然是认识他的,一年前去参加过少年英雄会的人没有人会不认识他,但认识归认识,孙亦谐和林元诚并没有什么交情,非要说有……也是林元诚欠孙亦谐和黄东来人情,因为当初林少侠也是中了那“极乐蛊”的人之一,没有双谐的话他早就遭重了。 “哦~原来是林兄,好久不见。”孙亦谐用很轻松的语气应了一声,不过没有多说别的——他也要再看看情况再决定怎么应对眼前这局面。 可一旁那中年汉子听到这两人这样打招呼,又一想到这两位是少年英雄会上的“同期”,便以为他俩关系还不错,这下他就有点虚了。 “孙少侠,方才我们不知是你,多有得罪,在下给你赔个不是……”那中年汉子想了想,也开口对孙亦谐道,“但眼下这是我们和林少侠之间的事,还望孙少侠行个方便,不要插手……请回吧。” 孙亦谐一听对方那话再结合那语气略一琢磨……感觉这伙人好像还挺怕自己的,那看来他们也没什么实力啊。 那林元诚可是少年英雄会的魁首,乃名门正派、“沧州小侠”,和自己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而那伙人呢,装扮各异,在这小酒肆里以多围少,一看就是化了妆在这里埋伏林元诚…… 这种情况下,要是孙亦谐扭头走了,甭管最后是林元诚还是这伙杀手活了下来,日后这里的事传扬出去,这“贪生忘义”、“见死不救”的名声可不好听啊。 再退一步说,林元诚的可信度怎么说都还是可以的,但这帮一看到陌生人不由分说就要杀人灭口的家伙就不同了;现在他们是挺客气,谁知道他们杀完林元诚之后会不会又追杀过来继续灭口啊? 综上所述,在脑中飞快的将事态权衡一番后…… 孙亦谐轻笑一声,冲那中年汉子道:“呵……你在教我做事?”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严格来说这也不算是疑问句。 而那中年汉子听到这句也明白啦,孙亦谐是打算要管这桩闲事了,这可让他犯了难。 或许有人会奇怪,他们都有胆量和自信在这里埋伏少年英雄会的魁首了,为什么看到个少年英雄会的殿军又那么虚呢? 那自然是因为孙亦谐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呗。 对这帮杀手来说,埋伏林元诚的计划,他们设计得非常周密,可说是一环扣一环,就连林元诚今天大概什么时候会到这里他们都是算过的,所以他们很清楚,林元诚今天走进这间酒肆的时候,必定是又累有热又渴的状态。 如果林元诚进屋后直接开始大口喝水并吃东西呢,那便最好,等药效一起,他人就倒了;而他若是很谨慎,没有乱吃东西,这时候杀手们的老大就会再发出“暗号”让手下进行下一步,即“背后偷袭”,而要是偷袭也失败了,他们再一起动手围攻…… 几十个人在一间屋内围攻一个又累有热又渴、还轻微中毒的人,且这几十个人有七成都特意准备了“钩”和“盾”这两种在不同攻击间合上专门克制剑的兵器,这事儿的把握至少也在八九成吧? 然而,孙亦谐一出现,带来的变数可就太多了。 你别看他在擂台上输给女人,拿了第四,可到了实战中这货连沈幽然都给生擒了,其武功的上下限很不明朗。 还有,他那杆奇门兵刃,削铁如泥,若配合他方才那一记横扫所展示出的功力,在这狭窄的屋内甩动起来,那屋里的人怕是要被他“割草”啊。 更关键的是,围攻两个人的难度显然并不是围攻一个人的两倍,而是好几倍;利用兵器克制和环境人数等各种优势,对付一个状态不佳的林元诚,他们尚没有“十成”的把握,再加一个孙亦谐……那自是连五成都不到了。 “孙少侠……你可想清楚了。”那中年汉子想了想,又道,“这事儿可跟你没关系,一会儿要是动起手来……” 他这是尝试着最后再恐吓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孙亦谐吓跑。 不料,孙哥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呢,就突然挥戟出手,趁着那帮杀手注意力都在他们老大那儿时,连着几戟扫倒了一片人,反倒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边打孙亦谐还边喊呢:“林兄!对付这帮邪魔歪道,不用跟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也不用给我留面子!干死他们!” 第二十六章 听君一席话 林元诚也不是省油的灯,孙哥那句话还没喊完呢,他便已跟着出手了。 他的剑,很快。 纵然身体的状况不佳,他的剑法也没有因此而失色。 “伶俜叹”,正如其名,是一种透着孤独的剑法,每当剑华翩然,林元诚便似开始了一段独舞,而那些试图与他共舞的生命,皆会在那短暂的错步后凋零。 一时间,冷彻的剑光缓缓绽放,激荡起一片片血花。 那些被林元诚所杀的杀手,大多是死于一剑封喉,他们连声惨叫都没能留下,便已失去了意识。 反观另一边,被孙亦谐砍到的人可就惨了,他那三叉戟舞起来可没什么章法,完全就是仗着内力带起的蛮劲儿加上神兵利器削铁如泥的特性在欺负人。 被他扫到脖子当场断气的那些还算运气好的,有些杀手被他扫到了手脚,就变成缺胳膊少腿儿的状态,血喷得跟喷泉一样,还有被他扫到肚子的,那肠子哗——就出来了,没准划得不巧,肠子里面那点儿东西也噗噗噗——的出来了。 总之,被孙亦谐干倒的人,有不少死得都不干不脆,倒在地上哀嚎不止,其状也是惨烈无比。 但您别看他打得丑,他这么搞法……对杀手们造成的精神压力反而比林元诚造成的更大,看和他交手的人都那么惨,其余的人连靠近他都不敢了。 就这样,气势被压倒的那一方很快就溃不成军,随着那名杀手头子的一声“撤”,剩下的三五人便纷纷破窗逃遁,屋顶上负责放风的探子也跟着跑了。 孙林二人自也不会去追他们,只是等他们跑远后,又稍微花了两分钟,给了屋里那些还没死透的家伙“一个痛快”。 直到那充满血污的酒肆中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时,林元诚终于是撑不住了,他强支着来到柜台边,背靠柜台坐在了地上。 “呼……多谢了,孙兄……唔……咳!咳……”道出这句话的当口,林元诚突然猛咳了两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我靠,你没事吧?”孙亦谐可不知道自己来之前对方已经中毒了,故而惊道,“我看你身上没伤口啊,难道是被打出了内伤?” “呵……一点小毒罢了,等我休息一下,运功逼出来就……呃咳……”林元诚本想故作轻松地回上一句,没想到这句又没能说完。 “什么?毒?你怎么中的?”孙亦谐说着,就已经用袖子把自己的口鼻都捂了起来。 作为一个曾经用毒烟坑过别人的人,他对这事儿自是很敏感。 “别紧张,我是吃了他们的点心、喝了茶水才……咳……”林元诚接道,“而且我只吃了一小口,没事的。” “哦……原来如此。”孙亦谐听对方这么一说,才把胳膊给放下,“不过,谨慎起见,这店里其他的吃食和酒水我看我们也最好别碰了,另外……此地也不宜久留,万一刚才那几个家伙还有同伙接应,过会儿他们再一起杀回来咱们可不好办。” “嗯,孙兄言之有理,待我再……咳咳……”林元诚那后半句,无非是“待我再休息一下,便起身随你上路”;他不用说出来,孙亦谐大致也能猜到。 所以孙亦谐也不等对方咳完,便快速收好了三叉戟,上前把对方架在肩上,半扛半拖就带出了门外。 这酒肆的外头,自然不止有林元诚那一匹马;那帮杀手为了伪装得像普通路人,肯定是会栓些马匹在外头装下样子的,要不然就会出现“酒肆里坐了几十个人,酒肆外一匹马都没有”的状况……那样的情景,就好比你来到高速公路旁的休息站,发现店里却坐满了人,停车场上却一辆车都没停……是个人见了都会起疑。 接下来嘛,咱就长话短说了……孙亦谐挑了匹看着体力还很充沛的马,带着林元诚返回大路,一路飞奔就到了下一个驿馆。 到了那地儿,他们连人带马的差不多也都快累到极限了,毕竟早在进入那酒肆前他俩就已经是又热又渴。 待他们这口气喘过来,都安顿好了,已是当天傍晚。 到了这会儿,两人终于可以坐下踏踏实实吃顿饭,顺带喝上两杯。 “孙兄,大恩不言谢。”林元诚刚一坐下,就端起了酒杯,“今日之事,还有上次在洛阳的事,林某没齿难忘,他日孙兄若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林某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说到这儿,他将手中杯朝前送了送,“来,我敬你一杯。” “哎~林兄客气了。”孙亦谐说着,也端起了酒杯,“说起来……你之前还中过毒,能喝酒吗?” “孙兄不必担心,其实那毒血吐出去时我就已好多了,方才我也调息了一会儿,已无大碍。”林元诚道。 “哦,那就好……”孙亦谐点点头,“那咱干了吧。” “请。” “请。” 两人对饮一杯,双双畅快地舒了口气。 放下后酒杯后,林元诚又是主动给孙亦谐倒酒,孙亦谐也没拒绝,只是拿起杯接着,并将话题继续了下去:“对了,林兄,今天围攻你的那帮都是什么人呐?你跟他们有仇吗?” “呵……”林元诚笑了笑,“这伙人的武功很杂,也不像是有能力隐藏自己真正武功门路的样子,想来……就是些普通的江湖杀手,收钱办事的。” “哦?”孙亦谐又道,“那他们是受了谁的指示呢?” “这我倒也问了。”林元诚道,“他们那个带头的说,是漕帮帮主狄不倦雇的他。” “嗯……”孙亦谐沉吟一声,“他这话……可信吗?” “不好说啊。”林元诚道,“或许是真的、或许是栽赃、又或许……明明是真的,但他觉得说出来反而像是栽赃,所以故意这么说。” “的确,空口无凭,不好下判断。”孙亦谐接道,“只要不是拿剑抵着他的脖子问的,都有可能是假的。” “就算拿剑抵着他的脖子,也未必能得到真话……”林元诚略显无奈地摇头念道,“有些死士,出于种种原因,纵然自己要死了,也不会供出他们的主子,甚至还有特意用自己的死让栽赃变得更加逼真的……”他顿了顿,又轻叹一声,“唉……江湖险恶,很多事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其背后的真相……若是人心能与剑道一样纯粹,那该多好?” 言至此处,他又仰头闷了一杯酒。 很显然,这话是他有感而发:当初他的师父“七星剑”范正廷就是个伪君子,这姓范的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里却收养了一群孤儿培养成自己的死士,为自己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正因为是被这样的一个人抚养长大,林元诚从小就非常深刻地理解“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这便让他在性格上变成了一个很难去相信别人、也很难对任何人投入感情的人。 在他的眼里,只有剑,才是最诚实的。 剑既不会背叛你的诚意,也不会辜负你的付出,在追求剑之极的道路上,你所做一切最终都会有所回应。 当然了,对于林元诚过往的经历,孙亦谐是不清楚的,孙哥最多看出对方“有故事”。 “哼……这个,我就不发表意见了……”孙亦谐觉得这话题没啥意思,便打了个哈哈,接道,“我不是剑客,也不懂剑。” “呵,也对……”林元诚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即刻又道,“诶?说起来,孙兄你今天是怎么把你那奇门兵器拿出来又收回去的?我还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种‘藏戟’的门道,这莫非……是法术?” 孙亦谐也喝了口酒,然后才回道:“啧……我要说……这真就是我跟一位道长学的,你信吗?” 他这话,其实是实话,但林元诚却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哦!是林某唐突了。”林元诚还以为对方是不想回答自己才随便扯了个答案,所以他赶忙接道,“这种绝招秘法,自是不能随便外传,我不该问的……孙兄莫要多想,我自罚一杯。” 孙亦谐一看对方要这么理解,觉着也行吧,省得自己解释了,故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当默认了。 两人又这么喝了几巡,吃了些菜,话题终于转到了那七雄会上。 “孙兄你也是来威海卫参加那七雄会的吗?”林元诚道。 “嗨……我就是来看个热闹。”孙亦谐道,“我这无门无派之人,谈什么参加不参加的呢。”他微顿半秒,反问道,“倒是林兄你,我记得你是兴义门的吧?你怎么一个人上路啊?难道你也和我一样因为在路上尿急没跟上马车?” “呃……”林元诚这时正把一杯酒端到嘴边,没想到耳朵里灌进了一个“尿”字,他也是不禁眉头微皱,放下酒杯再道,“实不相瞒,我是奉了掌门之命,独自先行,来山东境内探探此行的虚实。” “嚯~你们这掌门有点东西啊。”孙亦谐也是多喝了几杯,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他这是拿你当炮灰啊。” 有些事呢,其实林元诚自己心里清楚,兴义门的人也都清楚,只是没人去点破……他自己也不会去提。 而眼下孙亦谐这个外人如此直接地把这话说了出来,林少侠的脸上便难免有些尴尬。 “这……呵……”但林元诚转念一想,这话貌似也是站在他的角度上着想才会说的,而且孙亦谐根本不给他们兴义门的掌门留什么面子,也算是个奇人了,所以他反而是笑了,“要这么说的话,我还真就是啊……哈哈哈……” 乒—— “可不是嘛。”孙亦谐闻言,一拍桌子,还顺着这话继续唠,“你说,今天要不是我刚好路过,你是不是已经遭重了?” “是……”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林元诚也不可能回答不是啊。 “哎~所以要我说呀……你们那掌门要么就是笨,要么就是想坑你。”孙亦谐那拱火本能就这么开始作祟了,他是张口就来,“你想啊,他要是真有心投石问路,好歹让两到三个弟子一起去探路啊,这样遇到事情多少也有个照应不是?让你单枪匹马一个人去,这不是去送吗?你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个世界并不是你强就一定能赢的……”他说到这儿,又喝一杯,并兴致高昂地吹起了自己,“今儿也就是那帮杀手太蠢了,换了我……在那种地形,早就几麻袋石灰粉招呼上来了,到时候你连手都还不了。” 他这么一说,林元诚还真有些后怕——今天那帮杀手但凡在藏兵器的大小行李中再藏些石灰粉,用出来的效果恐怕真比下毒要好。 念及此处,林元诚不禁又想到:“对啊,掌门他……该不会真有心害我吧?” 列位,您琢磨啊,林少侠的第一个师父兼养父,就是范正廷那么个货,这就已经造成他性格上有点缺陷了;后来他拜入兴义门门下,拜掌门邵德锦为师,表面上是相安无事,实际上师徒感情也并不算多好……毕竟他是“带艺拜师”的,这种徒弟多半和后一个师父之间有点隔阂,没有从小教起来的那么亲。 如今再回味起来,少年英雄会的时候也是他一个人独自去洛阳赴会,兴义门连个长辈都没来,再加上眼前孙亦谐拱火点破这“炮灰操作”,这就让林元诚越发怀疑邵德锦是不是也和范正廷一样想置他于死地…… “孙兄提醒得极是……”林元诚道,“我……今后会注意的。” “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啊。”孙亦谐也不知道对方此刻已经被他给拱进去了,还在那儿嬉皮笑脸地道,“你别当真哈哈,来,喝……” 这顿,他们也没喝到太晚,说到底两人的交情并不深,一次也聊不了太多。 以林元诚的性格,也并不会对孙亦谐过分的信任——尽管几率很小,但万一今天这场围杀和解救是孙亦谐雇人自导自演的呢?林元诚就是一个会这么思考问题的人,故而他也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更不会和人称兄道弟。 不过,因为此行两人的目的地相同,第二天他们还是弄了两匹马,结伴同行,说起来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谁曾向,就在这去往威海卫的前路上,他们愣是遇到了一位“故人”,这才引出那——林元诚力战倭刀客,孙亦谐二戏亢海蛟。 第二十七章 月夜纳血剑 深夜,月色幽黯,西风低吟。 荒芜的山岗上,却还站着两个人。 这二人,一个佩刀,一个携剑,四目而对,伫立不语。 那刀,是倭刀,也就是比较下品的日本刀,多为流浪武士所用。 朙时,威海卫一代常有来自东瀛的倭寇或海盗活动,所以无论官军还是老百姓对这种刀也都很熟悉了。 相对而言,比较上品日本刀或者说武士刀在那时的大朙国境内倒是极为罕见,因为那种刀一般只有日本国内的名门贵族们才有,而那帮有钱有名望的武士自没有理由千里迢迢跑来大朙当强盗。 那剑呢,是柄长剑,比一般的剑要长了近一倍有余。 用这种剑走江湖的人,无疑也是个有字号的人物。 “擎天剑”方惊海——光看他这绰号和名字,就感觉有点厉害吧? 但其实不是…… 这位方兄既无力擎天,也不能惊海,他的剑法只能说普普通通,勉强算是二流偏上的水平吧。 只不过,他仗着兵器独特,可能会比那些与他同级别的剑客要更难对付一些。 而他的对手就不同了。 那名“倭刀客”,用中原武林的标准来说,至少也是个准一流的高手,且在兵器上,他也是占优的。 可能有人会奇怪了,不是说他用的是下品武士刀吗?怎么对上这人家这独门的长剑还有优势了呢? 列位,我说“下品”,那是纵向比较……倘若和其他兵器作横向比较的话,倭刀的性能可比中原武林常见的那些刀剑好多了,当然,成本也高得多——撇开工艺不谈,只说打造一把日本刀所需的物料资源,就足够打出数把普通的刀剑;这之外,武士刀还有高昂的后续保养成本,考究点的得定期上松油,不是沾点水随便磨两下就行的。 这种兵器,除了当收藏品之外,在实战中几乎就是专门为了单打独斗或小规模步战而诞生的(马战里基本没用,还不如最普通的长柄武器),纵是下品的倭刀,其轻盈、坚韧、锋利的性能,也是中原的凡品兵器无法比拟的……二者相争,通常的结果就是后者“长兵不捷,短兵不接,身多两断”。 方惊海那剑呢,本身就比一般的剑长,其韧度却又不及枪矛棍棒……一旦对上倭刀,五击之内绝对会被劈断。 当然……他可不知道这点。 假如方惊海对眼前这对手的实力或者兵器的差距有点概念,或许今晚他就不会来了。 他来,无非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会赢。 那你要问他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吗?有,也没有…… 说没有,是因为他和对手无冤无仇,素昧平生。 说有,便还是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为一名剑客,当有人向你提出挑战,要与你分个高低时,你是不能随便拒绝的。 除非对方的名声或武功与你差距很大,否则你的拒绝就可以视为是一种退缩,而在江湖上,有时一次简单的退缩,就可能让你从此都无法立足。 “你就是寺岛康平?”对峙了片刻后,还是方惊海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傲然,很显然这时的他仍觉得自己比对手要强。 “正是。”寺岛是地道的东瀛人,不过他和中原人打交道的日子已不算短了,所以尽管他的口音比较重,但中原话说的还算不错。 “我听说……这两个月来,你已斩了十五名我中原武林的剑客,还夺了他们的剑?”方惊海又道。 “不错。”寺岛回道。 “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方惊海道。 “受人所托。”寺岛回道。 “哦?”方惊海道,“那我能问问你是受什么人所托吗?” “不能。”寺岛道,“而且,对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我也没必要说那么多。” 方惊海可没林元诚那么机智,他听到这句后,非但没有继续套词,还因为被激怒了,故冷哼一声回怼道:“哼……我只怕一会儿死的是你,而死人是没法儿再说话的。” 闻言,寺岛的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毕竟……类似的话,他已听过至少十遍以上了。 一息过后,寺岛还是很平静接道:“今日你我公平决斗,生死各安天命,胜者可得死者之兵刃……阁下若无异议,就请随时动手吧。” “好!”方惊海应了声,便摆开架势,蓄势欲发。 几乎是同一秒,寺岛也拔出了腰间的倭刀,执于身前,凝神以待。 呼——当! 杀氛极时,铮鏦声起。 擎天剑大开大合,以长制短,剑锋劈砍虽慢,但范围广阔,势大力沉,且可以在对手武器的“间合”之外就造成杀伤;对方若只是防御,便是以弱御强,越战越被动,而对手若想要反击,就必须多进两步……这两步的距离差,足以弥补方惊海在速度上的不足了。 然而,寺岛没有踏出这两步,他选择站在原地,以攻对攻,以刃劈刃,以下克上。 倭刀起,长剑落,刃光一闪,剑断两截。 方惊海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十多年了,实战经验不差,所以剑断之后,他也只是短暂地惊愕了一下,紧接着他就冷静下来,顺势变招,回身一旋,以断剑之锋,再出一次横斩。 不料,那寺岛俯首低身,缩地前冲,一个闪身就钻入了方惊海腋下之空档,并反手向上一斩。 那一瞬,一条断臂,握着一把断剑,腾空而起…… 方惊海惨叫一声,血溅五步。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可寺岛的第三刀已追了上来,但见那刃锋过处,方惊海被一刀从肋下划到了脖子。 这一刀造成的瞬间出血量,已足够让方惊海失去意识倒下了。 站在他身前的寺岛,则像是淋了一场血浴一般,整个人都被染红,当然……对此他也早已习惯。 片刻后,寺岛一边俯视着眼前那未冷的尸体,一边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巾。 他没有用这块白巾去擦自己的脸,而是小心翼翼地开始擦拭刀身上的血……他的动作是如此温柔,就仿佛在轻抚他所心爱女人的肌肤一般。 待擦完、并收刀入鞘后,他才走过去捡起了方惊海的那把断剑。 也不知为何,寺岛居然又把那断剑扎进了已死的方惊海的心脏,让剑身浸染上了其前主人的血后,才将其拔出准备带走。 而当寺岛转身的时候,已有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此人,生得是高大魁梧,一脸凶相,在前文书中,他也曾出场过……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也猜到了,他就是当初盘踞在那“龙王洞”的贼人头子“亢海蛟”。 上一回咱说到他时,这位老兄被孙亦谐用石灰粉给迷了眼,随后孙哥又以一招龙狗拳法中的“埋地顶天”,把他投进了一个陡坡。 那龙王洞中,岔路纷杂崎岖、高低落差极大,而亢海蛟跌落的地方刚好是个直通地下河的超长陡坡;他从那儿一路滚下去,不但是身上的骨头断了十好几根,就连皮肤血肉也被坡间凸起的尖石剐掉了不少。 但他……仍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纵然坠落后遍体鳞伤,但因为亢海蛟一直坚持蜷身抱头的姿势,所以他那头部并无大碍。 至于眼睛被石灰粉迷了的状况,在本就漆黑一片的地下河道里也不叫事儿了,他睁开眼也一样看不见东西嘛。 于是,他就这么在地下河道里躺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他实在是渴得不行了,这才忍着疼、摸着黑,爬到河边喝了几口水;好在当年也没有那么多水污染,这地下水跟井水差不多,甚至水质可能更好些,所以他喝了没啥大碍。 当然了,退一步讲……就算那水很脏,他也一样会喝的——反正他也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嘛。 由于亢海蛟全身多处骨折,他滚下来的那个坡又非常陡,想从原路爬上去基本是不可能的,故而他只能做好“长期生存”的准备。 地下河道里能吃的东西不多,尽管水里偶尔也会有鱼,但刚开始他肯定是抓不到的;也别说在这黑暗的环境里抓了,就是光天化日下徒手从溪水里抓鱼也难啊。 所以,最初的一个月,亢海蛟基本上一直在吃老鼠、蝎子、还有各种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虫子和蘑菇,而且都是在水里洗洗就生吃的那种…… 你要问他为什么没有中毒或者急性肠胃炎感染死掉,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他吃的某一种东西恰巧是罕有的“天材地宝”,又或者这货天生体质奇异,其免疫和消化系统极为发达,总之……他不但没死,身体还一天天好了起来,他身上的伤口除了用水清洗之外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处理,结果也都愣是长好了。 至于他脸上的石灰粉,他早就用从动植物上“提取”的黏液揉洗干净,不过在黑暗中他这双眼睛就算睁开了作用也不大就是了。 长话短说,经过这一个月,亢海蛟视觉之外的其他感官都开始敏锐了起来,其听力、嗅觉、触觉……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极为发达;他本就是水贼出身,靠水吃饭,感官加强后不久他就掌握了如何在地下河里徒手抓鱼,也算是改善了自己伙食。 第二个月过去一半时,他身上的骨头基本也都长好了,这时他便觉得是时候逃离这地下河道了。 他掉下来的地方坡太长太陡,不借助工具上去太难了,亢海蛟也没有什么轻功,无法“游墙而上”,所以他决定还是顺着河道往下游走,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找到连着井或山涧的出口。 但是,若运气不好的话……那就真难说了,有些地下河可以延绵数十公里,其中还有多条分支,可能你顺着一条支流连走几天才会发现前路突然变得很狭窄过不去。 亢海蛟顺着一条道儿连走了十多天,便遇上了这种“运气不好”的情况。 那天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一堵石壁挡住了他的去路,只有石壁底下的一条极窄的缝隙可以供水流出去。 “碰壁”的亢海蛟自是很不爽,扭头折返之前,他有些不甘地握拳在那石壁上敲打了一下,却不料,他这一敲,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那厚实的石壁竟然像是旋转门一样翻了一面。 当石壁外那刺目的阳光照进漆黑的河道时,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光的亢海蛟差点就真瞎了,幸好那石壁翻完面之后很快又重新封住了河道、遮住了阳光,这才让捂脸跪地的亢海蛟缓了一缓。 后来,当他从那石壁处“翻转”出去,并重新适应、恢复了视力后,他才发现,自己无意中来到了一个位于悬崖峭壁中段的洞窟里。 这洞显然是经过人为改造的,那面会翻转的石壁上,一面是普通的石头,另一面则刻着武功心法。 想来以前隐居在这里的人一定是个很谨慎的人,他都已躲在这种地方练功了,还不忘要多加一重保险;假如亢海蛟不是从河道的那一面进入这个洞窟,而是从悬崖那面进来的,那很可能就发现不了这石墙后的秘密。 无论如何吧……在那一刻,因祸得福的亢海蛟不禁仰天长笑,大呼“苍天有眼”。 他不但是死里逃生,还得了这种奇遇。 这样的经历,自然让他的野心和格局大大的膨胀,他不可能再甘于当一个普通的贼人了,他也要在武林中混出个名堂来。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先练好眼前的功夫再说。 那么这石壁上刻的是什么武功呢? 上乘轻功——“攀天渡”。 其实您从这个山洞的位置也该猜到一二了,这地儿……没有一定轻功修为的人,除非用绳梯,否则连进都进不来。 正如此时的亢海蛟,虽然是发现了这个洞,但他依然无法回到外面的世界;因为对他来说,前面的洞口,在悬崖的半腰上,踏出去他就摔死了,而后面的石墙,通着地下河道,进去等于原路返回……反正没有一条是出路。 于是乎,他又在那洞里修炼了好几个月,食物呢,还是得去地下河里找。 数月后……和前文书中的那位“红梅雀”一样,这亢海蛟也是在离开奇遇之地前要“毁洞灭迹”的主;那时的他,已背下了“攀天渡”的心决,并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因此,他就毁掉了石壁,从悬崖那一侧游壁而上跑路了。 你要问这个只学了上乘轻功的人是怎么毁掉石壁的……那我可以提醒你一句,这家伙第一次出场时咱就有提过,他可是“天生蛮力过人”,力气大到可以把船的桅杆抱起来插进泥地里的主儿。 另外,他二十岁时曾在漕帮里混过几年,是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的,本就有基础在,所以毁掉个石壁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问题,只不过对高手来说可能三拳两掌就搞定了,而他要多费些功夫。 重见天日的亢海蛟干的第一件事儿自然是抢劫,这就不用细说了,而他干完第一票后,马上就想到要返回那蚂蚁山陈家村,去找那帮村民“算账”。 因为在他看来,当初来端了自己“买卖”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定是那帮村民雇来的。 不过他也是粗中有细,直接冲进村里大张旗鼓抓人问话的事儿他是不干的;上次他就是稍微一冲动一托大,差点死在了孙亦谐的手里——人在犯错后总得吸取点教训,要不然就是傻了。 于是,亢海蛟就装成是个过路的旅人,很平常地进了村,并在村里的酒馆边喝酒边旁敲侧击地跟其他客人还有小二套话。 本来这帮村民也是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这位“龙王爷”,所以他们不可能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初坑害他们的贼首;而要说这帮村民的口风呢……也是真松,因为这段时间,刚好是“东谐西毒”声名鹊起的时候,这帮陈家村的村民被孙黄二人帮过,或者说有过接触,自然是要拿出来当谈资猛吹一通的,哪怕亢海蛟不问,没准他们都会主动说出来。 而这亢海蛟一听才知道,原来当初还真不是村民们请了人来,那俩货就是路过此地多管闲事而已。 他再一听呢,原来在自己经历奇遇的这几个月里,那孙黄二人先是在洛阳平了沈幽然,又是在武昌帮锦衣卫除了幽影余孽,期间还有很多大大小小、或真或假、被老百姓们添油加醋的江湖逸闻,讲出来也是一个比一个吓人。 亢海蛟听完一琢磨……这仇要不我就不报了吧?这东谐西毒我有点惹不起啊……撒石灰粉也就算了,把人沉粪坑这种事儿我可是闻所未闻啊,常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俩的手段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啊。 这么想着,他还真就放弃了报复,从此开始混迹江湖了。 到如今,这亢海蛟已成功傍上了一棵“大树”,成为了江湖中某位大人物的手下。 当然,他这种“下五门”出身的,想登大雅之堂是很难了,只能和那倭寇出身的寺岛康平一样……替大佬干些不可说“脏活儿”,对外也不能把自己的主子是谁,以及究竟要做什么说出来。 “蛟君,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不要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寺岛转身后,稍稍顿了两秒,随即便将手上那染血的断剑递向了对方。 “哼……我这已经是很普通地走过来了,这样你都听不到,也能怪我吗?”亢海蛟略有些得意地回道,“难道你要我在脚上栓两铃铛?”说话间,他已从对方的手上接过了剑,并装到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狭长木匣中。 “那下次我要是因为看到有人突然出现在身后而本能地出刀砍你,你可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寺岛接道。 “吓我啊?呵……你可以试试啊……”亢海蛟冷笑,看来他和寺岛的关系也并不算好,只是不得不一起办事而已。 “我会记住你这句话的。”寺岛回道。 “随你便。”亢海蛟道,“反正这也已经是第十六把了,还差四把就能跟‘主人’交差了,这个任务完成后你我也未必会继续合作。” “说起这个……我希望你下一次可以帮我找来更厉害些的剑客。”寺岛道,“像今天这样的对手,他们的剑‘纯度’太低了,把这样的东西交上去,我想主人也不会太满意的。” “哈!”亢海蛟带着一丝不屑,干笑道,“杀了几个二三流的货色,你还狂起来了?真当自己是多厉害的高手呢?我真去约那高明的剑客来,你就不怕死的是你?” 寺岛闻言,神情骤寒:“你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要不然你我现在就比试一下?” “不必了,我可犯不着跟你玩儿命。”亢海蛟想都不想就回绝了对方,“你要充大尾巴狼是吧?行,我下回找个厉害的来,但你万一要有个闪失,可别怨我……” “哼……”寺岛也是冷笑,“我要是有了闪失,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吧?你把我的爱刀和血也拿去给主人便是了。” 第二十八章 偶遇“飞来剑” 且说那孙亦谐和林元诚结伴行了两天,或许是因为有孙亦谐的存在,这两天里,他们未再遇上类似酒肆偷袭那样的事儿了。 于是,两天后他们便顺利入了登州城。 由于“七雄会”举办在即,如今的登州也是十分热闹,可以明显看出街面上佩刀带剑的人多了起来;当然了,和一年前那少年英雄会相比,这阵仗还是小多了。 孙林二人来得还算早的,所以仍能在比较好的客栈里找到相对不错的房间。 说起来,林元诚这一路上可是占了孙哥不少便宜——跟孙亦谐一起旅行,别的不说,吃住肯定都差不了,而且都是孙哥掏钱。 虽然林少侠也有跟孙亦谐客气过,但后者却并不跟他客气;再者,孙亦谐平时点的酒菜、要的房间……全都是比较贵的,林元诚若是强行要求各付一半、或是和孙亦谐分开吃住……一来他那盘缠有点吃不消,二来还会搞得很尴尬,所以说了一两回后,林元诚也就不说了。 不过,林元诚嘴上是不客气了,心里却是把这些都给记着的。 像林这种性格的人,别人欠他的,他或许会忘,但他欠别人的,他一定会记得。 孙亦谐也看得出这点,所以他十分乐于让对方“占他的便宜”,毕竟……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这日傍晚,两人在客栈里安顿好了,便下楼到大堂里吃饭。 孙亦谐选了张位于西南角的饭桌,那儿有个屏风稍微遮挡一下,虽没有全挡死,但也算是个比较好的位置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孙亦谐和林元诚自然是熟络了不少,两人之间的话也是越来越多,因此,酒才过两巡,两人已聊得颇为高兴。 就在这时,店门口忽然一阵鼓噪,紧跟着就闯进来五条大汉,个个儿是劲装疾服,刀剑傍身,说话也是极为大声,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跑江湖的。 “小二!赶紧的,好酒好菜都拿上来!”这五人中为首的那个,嗓门儿尤其大,个子也是五人中最为魁梧。 他的相貌和他的声音很相称:一张黝黑的脸孔,面皮黑里透着黄,还油亮油亮的;浓眉下是一双细目,鼻宽口阔;说话时嘴张得很大,远远看去也能瞅出他那黄齿红舌,唾沫星子乱飞。 林元诚的江湖经验不算少了,他一眼就认出,此人乃是黄山一带人称“飞来剑”的剑客翟皓,而其身边的四人,应该就是平时跟着他混的小弟;他们自称是“徽州五义”,不过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除了那翟皓还算有两下子外,其他四个都是不入流的角色,基本就是跟在翟皓身边溜须拍马的喽啰。 “大哥,这座儿好,您坐这边儿。” “大哥,椅子脏,我给您擦擦……” 这不,那翟皓还没坐下呢,他那四弟五弟就已经伺候上了。 那店小二的眼力劲儿也不差,他知道这些大声嚷嚷的主最难伺候——越是这种素质低下的客人,越是喜欢跟他们这些店员过不去。所以,他一边儿悄悄催促厨房快点儿出菜,一边儿就以最快的速度把一坛好酒和几个大碗给他们送上了桌。 果然,这帮人一见那黄汤就立刻high了起来,他们都不用下酒菜,就一人两碗这么灌下了肚去,紧跟着他们那嘴里就更没把门儿的了…… 翟皓当时就开始吹自己过往的战绩,说的也无非都是自己那几个兄弟早已知道、或是亲眼所见的事。 大概的模式就是:“老三,你还记得那谁谁谁吗?” 老三就高声回道:“那能不记得吗?他们还敢跟大哥您叫板,结果在您手底下都过不去十招。” 接着老二老四或老五中就会有一人用更高的声音喊:“不是兄弟我吹,当今天下,要论刀法,应该是那辽东神刀山庄的‘宋无敌’数第一,但论剑法,能跟大哥您一较高下的怕是没有几个了。” 诸如此类的对话……是江湖二三流角色最喜欢也最常用的装逼模式。 一般来说,在越是人少的地方吃饭,他们的声音越大,吹得越过;而假如他们走进一家店里,一眼望去看见里面坐了一桌或几桌穿着高门大派弟子服的人,他们就没声儿了……就算要吹逼,也不敢吹得太夸张。 今天,他们显然是看这家客栈的大堂里没坐多少人,看起来也没几个江湖打扮的,所以才那么来劲儿。 那孙亦谐在旁听他们说了一会儿,不禁问道:“林兄,那几个是谁啊?他们那位大哥真有这么厉害吗?” “呵……”林元诚闻言,当时就笑了,“他们啊……自称是‘徽州五义’,名头好似还挺响,但其实只有他们那老大‘飞来剑’翟皓有点能耐,其余那四个嘛……怕是连我们前几天遇到的普通杀手都不如。” “哦?”孙亦谐几乎是出于拱火本能就接了一句,“那翟皓和你比,谁的剑法更高明些?” “哈哈哈……”林元诚这下可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孙兄莫要玩笑,拿他跟我比,岂不是在辱我吗?” “哦~明白了,抱歉抱歉。”孙亦谐也笑了,“不说了,我自罚一杯。” 列位,他俩说这几句话的声音可不大,而且此时整个大堂里都是翟皓和他那四个兄弟嚷嚷般的吹逼声,若是让普通人来听,至少得走到孙林二人座位旁边那屏风后,才能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然,这几句话,偏偏就落到了那徽州五义中的刘老二耳朵里。 这刘老二别的武功不行,就耳功还不错;您还别看不起这类“侦察型”的武功,没准关键时刻反而是这种功夫能救命——听见情况不对可以提前跑路嘛。 刘老二在这五人里算是脑子比较好使的了,他听到那几句话后,也没急着说出来,只是起身给大哥倒酒,然后绕着自己那桌走了几步,装作不经意地朝大堂的西南角瞟了一眼。 当他看清坐在那里的只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时,他才俯身到翟皓耳边,把刚才听到的话给汇报了。 “嗯?”翟皓一听,瞬间就变了脸。 他“啪”地拍了下桌子,登时就站起了身,恶狠狠地瞪着孙林二人的所在,迈步就走了过去。 那老三老四老五一时间也没明白咋回事儿,不过刘老二给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好似懂了,几人随即也都气势汹汹地跟着翟皓一同围了过去。 呼啦—— 翟皓走到那儿时,一甩手就先把那个屏风给扫翻在地,接着就站在孙林二人的桌边,居高临下地冲着林元诚大声喝道:“小子,你以为你说话我听不见吗?” 这番阵仗是啥意思,无论是客栈的掌柜,还是周围吃饭的客人……都懂。 前文也说了,大朙的百姓对这类江湖仇杀习以为常,基本都知道什么样的热闹可以看,什么样的不能看;眼前这无疑算是“可以看”的一类,所以他们也都没跑,只是保持距离默默瞧着。 “哼……”另一方面,林元诚则坐在那儿动都没动,一脸的冷笑。 林元诚可不像孙亦谐黄东来那般老油条,不管他的心性再怎么超然,也是个真正的少年人;引用某刘姓“瓜闹”的著名台词来说就是——年轻人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你笑什么?”那徽州五义中的老四一看林元诚的反应,也是吹胡子瞪眼地嚷道,“咱老大问你话呢?你以为装傻就能糊弄过去?” “首先……”到此时,林元诚才悠然地放下了筷子,转头看向翟皓道,“你的确是没听到我说了什么,是你身边那位二弟听到告诉你的。”他顿了顿,“其次,你没有听到我说话的原因,倒也并不是你耳功比你二弟差太多,只因当时你正忙着大声放屁呢。” “你!”这波连揭带骂,激得翟皓那酒后的红脸愣是透出一阵青来,“好小子,敢这么跟我说话……”他说着,手已摁在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上,“我‘飞来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今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哦?”林元诚还是坐着没动,且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你要跟我动手?” “呵……怎么?”翟皓好似误会了对方这个问题的意思,“怕了?”他鼻孔朝天,狞笑道,“现在才知道怕,是不是晚了点?” “我不是怕,是觉得犯不着。”林元诚耸肩道,“虽说像你们这样的人江湖上有或没有都无所谓,但你今天若真因为我而无法在江湖立足了,从此回家种地去……那我多少也会有点愧疚,毕竟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叱嘤—— 还没等林元诚这段话说完,翟皓便已怒不可遏,愤然出手。 翟皓的剑并不慢,状态好的时候,他甚至可以用一招就串起七八片随风而来的落叶。 可惜,他选错了对手。 林元诚可不是落叶,他至少也是闪电。 翟皓以为自己的剑已很快,他的兄弟也以为他的剑很快,但那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 当—— 当那剑刃碰撞的声音响起时,这场短暂的对决早已结束。 在场的众人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当他们回过神时,翟皓的剑已在半空中旋转着落下,而林元诚的剑则顶在了翟皓的咽喉处。 下一秒,孙亦谐又忽然站了起来,他一扬手,刚好接住了翟皓那柄正在下落的剑。 而林元诚,从始至终,包括此刻,都没从椅子上挪动过半分,他甚至都没用正眼去瞧过翟皓一眼。 “我的剑法,是不是还可以?”林元诚问这句时,一手持着剑,另一手还在端着酒杯喝酒。 “是……是……少侠武功高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少侠高抬贵手,绕了我这一回。”翟皓并不是什么硬骨头,对他来说,尊严和性命相比不值一提。 而他那四位兄弟呢,就更别提了……一看翟皓被人制住,他们四个就立刻后退了好几步,一副随时准备丢掉大哥跑路的样子。 所以说啊,“认兄弟”,可得长住了眼,单田芳老先生就曾经说过这么一段儿——“有些人啊,酒菜一摆上,便是大说大笑,大煽大叫,南山打过虎,北山套过狼。那名片往你手里一递,开口就是“有事儿找我”,你瞅他能耐大了?你可别真有事儿,真有事儿一找他,他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疼,要不就是“家有事儿”,溜了。认这种人当兄弟,没用,他就是借着酒劲儿说些大话,口大舌长而已。” 这徽州五义,也是物以类聚,他们哥儿五个刚好全都是这种人。 你让他们在一起吃喝玩乐、吆五喝六、仗势欺人,那是不难,但真遇到事儿了,没一个靠得住的。 “拿你跟我相提并论,算不算是辱我?”林元诚接着又问道。 “算!算!”翟皓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在往下落,小命被捏在别人手上的滋味那是真不好受。 “哎~算了,林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嘛。”这一刻,在旁默默看了半天的孙亦谐觉得林元诚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该他来打圆场了,故开口劝道。 “哼……”林元诚又哼了一声,过了几秒,才道,“今天我看在孙兄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以后在江湖上说话做事……记得长住了眼。” “明白……明白……”翟皓哪还敢答别的。 待他话音落后,林元诚才放下了剑,翟皓也终于松了口气。 而孙亦谐则笑着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翟皓的肩膀,并把对方的剑递回给了对方:“这位大哥,我这位林兄弟年少气盛,也不是故意和你过不去的……得罪之处,您可千万别记仇啊……” “在下万万不敢!”翟皓赶紧把剑收入鞘中,但紧跟着,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又低声问了句,“呃……对了,还未请教二位少侠……” “哦~好说好说。”孙亦谐微笑道,“我叫孙亦谐,他叫林元诚。”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光一个少年英雄会的魁首已经够唬人了,再加个“东谐”……这翟皓听到之后差点儿腿一软坐地上。 长话短说,这晚,那徽州五义不单是灰溜溜地离了这家客店,他们甚至连七雄会的热闹都不看了,直接离开登州回黄山去了。 他们五个也明白,翟皓被林元诚羞辱的这档子事儿,不用一天就会流传开,到时候在这登州城里,他们哪儿还有脸见人呐?还不如赶紧回老家去避避风头,等这阵儿过了再出来。 不过,这翟皓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今天结下的梁子,到后来他又遇上林元诚时,便成了他报复的动机,当然那也是后话了。 书归正传…… 不出意外的,这天傍晚的这场小摩擦,很快就在登州一带传开了。 本来老百姓们就最爱添油加醋串闲话,再加上那徽州五义前几日里在附近到处装逼,将翟皓的剑术吹得非常夸张,搞得不少人真信了,所以经此一役,一招就把翟皓秒掉的林元诚更是被描绘得神乎其神。 而这……便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寺岛康平,过去多少也听过一些关于林元诚的传闻,但他从未把对方放在眼里,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剑客,不可能厉害到哪里去,就算有“少年英雄会魁首”的头衔,那也只能证明他是同龄人中最强的而已;以往拿到过这个头衔最后却泯然于众的少侠也很多,前文出现过的秦风就是很好的例子。 然,这一回,寺岛康平刚好就在登州,而且那“飞来剑”翟皓若没走,很可能就会是亢海蛟要给他找的下一个对手。 于是,听到传闻的寺岛也对林元诚起了兴趣,他找上亢海蛟,点名要让林元诚来给自己祭刀。亢海蛟琢磨着……反正是你寺岛上去跟人打,要死也不是我死,便答应了。 就这样,第二天夜里,亢海蛟就来到了孙亦谐和林元诚下榻的客栈…… 第二十九章 执意赴死斗 这亢海蛟替寺岛康平约战剑客,也是有一些规矩的。 首先,他从不写“挑战书”之类的东西;这点,老江湖都懂……身为武林中人,最好是少留字据或者干脆不留,否则说不定哪天你的笔迹就会出现在一些不该出现的地方,给你带来一些本不该属于你的麻烦。 其次,亢海蛟也从不跟人“事先约定”时间地点,因为这样做就相当于给了对方“事先准备”的条件;江湖险恶,万一你请来的剑客是个卑鄙小人,暗中找人提前到决斗地点打埋伏这可不好办。 其三,他也从不在白天上门挑战,毕竟白天时决斗的地方不太好找,还很容易被人跟踪,若有人跟来,就容易节外生枝。 综上所述,亢海蛟去约战别人时,基本都选在夜里,而且直接就跟对方说清楚——要来你就立马一个人跟我来,不敢来就算了。 那您说他这样搞法,真有人敢去吗? 当然还是有的,要不然死在寺岛康平手里的那十六个剑客是哪儿来的呢? 为英雄义气也好、为扬名立万也罢……这个江湖,永远不会缺那种敢于刀头舐血之人。 死在寺岛康平刀下的人越多,他就越有打败的价值。 而今夜,亢海蛟的目标,便是林元诚。 白天的时候,亢海蛟就已经到孙林二人所住的客栈里踩过点了……他还给店小二塞了点银子,打听到了林元诚住在哪间屋……所以,当晚亥时,亢海蛟直接就从二楼的窗外摸进了客栈,直奔林元诚的房间而去。 如今的亢海蛟,也算是个轻功高手了,再加上他那天生的蛮力,就算真跟对方打起来,他至少也有自信能逃跑。 因此,到了门口,他根本也没敲门,踹门就进。 他这是准备先给林元诚一个下马威,镇一镇对方,然后再说自己是来约战的。 您可别觉得他这是“不必要的嚣张”,事实上,他这种嚣张的态度,以及那副“挑战你是看得起你”的嘴脸,可谓是屡试不爽,先前赴约的剑客们有很多就是因为看他这态度,脑子一热便答应了。 啪——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亢海蛟扬起一脚,很轻松的就把林元诚那间客房的门给踹开了。 他是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就把早已憋好的一句话用非常嚣张的口气道了出来:“听说这儿住了个剑客,是你……” 然而,他那最后一个“吗”字儿还没出口呢,黑暗之中……一把石灰粉就糊他脸上了。 这熟悉的感觉,让他仿佛梦回龙王洞的那晚,种种痛苦的回忆如走马灯般从他那已经睁不开的眼皮底下闪过。 紧跟着,他就感到下体一疼,在他本能地捂裆跪地的同时,他的后脖子又被某种硬物重击了一下,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亢海蛟他又怎么可能想得到,这家客栈,从掌柜到小二,早就都已被孙哥给“搞定”了…… 经历了去年洛阳城的那场大戏,再加上之前林元诚在酒肆被埋伏的事儿,此次“七雄会”之行,孙亦谐肯定得再多留些心眼儿啊,所以他现在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住下,都会先去试探一下店里的工作人员,当他觉得这些人没什么问题了,再出钱“打点一番”。 今儿白天,那店小二收完亢海蛟的钱、报完林元诚房间的位置后,转头就把这事儿汇报给了孙亦谐……孙哥一听,这是有不速之客啊,那我跟林兄打声招呼,今晚咱揣好了石灰粉、备好闷棍,等着呗。 这不,就把亢海蛟给等来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亢海蛟才从昏迷中被激醒。 短暂的震惊和恐惧过后,亢海蛟发现,此时自己的身体和手脚都已被铁链牢牢锁住,并固定在了一张椅子上;他脸上的石灰粉倒是已经被洗掉了,从那股残留的气味判断,应该是用菜油一类的东西洗去的。 而他的面前,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林元诚,另一个嘛……自然是孙亦谐。 “你……你们……”亢海蛟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脑子里满是疑问,却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兄弟,我看你有点儿眼熟啊。”虽然那晚在龙王洞里灯光也挺昏暗,但孙亦谐依然是记得亢海蛟的长相——一来,这货身材高大、相貌也挺有特点,二来,两次他都是以脸上被糊了石灰粉的状态出现在孙哥面前的,那画面有所重合…… “哼……”亢海蛟听到这句,心里那点儿新仇旧怨是一同涌了上来,他不禁冷笑一声,应道,“孙少侠能记得在下,还真是在下的荣幸呢……” “我确是没有想到,那天你受了伤且滚落深窟,竟然也没死透,看来你这命还真硬。”孙亦谐又道。 “好说。”亢海蛟继续冷笑,“老天爷疼惜我,舍不得让我死。” “放屁!”林元诚这时则瞪着亢海蛟,怒道,“若非我当年一时手软,留了你这祸害一条狗命,你还能坐在这里大放厥词?” 看到这儿可能很多人已经忘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了,所以我也提一句,咱前文书说过:几年前,亢海蛟和他那五个兄弟还在庐州和颍州一代干沿河抢劫的勾当时,曾经遇上过当时刚满十六岁、初出江湖的林元诚,并且被林元诚当“声望”给刷了。 那天,这六位声泪俱下的跪在地上,拿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赌咒发誓,宣称以后不会再作恶,求林小侠放他们一条生路。 而林元诚呢,也觉得让这六位作为他正式踏入江湖后的第一批剑下亡魂有点不够资格(他杀师父的事情是没人知道的,他也不会跟人讲),再看他们都已经发了这样的毒誓,姑且就信了他们。 这事儿吧……咱还别说列位看官您了,就连林元诚本人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要不是方才孙亦谐认出了亢海蛟,并且趁着对方没醒,把自己和黄东来在陈家村遇到“龙王爷”的故事给林元诚讲了一遍,靠林元诚自己可想不起这么个人来。 不过,眼下林元诚不但是想起来了,还得知了亢海蛟一伙在被自己放走后隔了半年就出来继续作恶的事,这可让他相当不快。 而那亢海蛟对林元诚呢,肯定也是怀恨在心啊…… 尽管对方当年放了他一马,但他可一点儿都没觉得应该感恩;在亢海蛟的逻辑里面,自己当贼当得好好儿的,是这姓林的小子主动找上门来把他和弟兄们教训了一顿,逼得他们跪地求饶,这属于对方主动找茬啊,凭什么这种情况下我求饶成功了我还得感谢他啊? 这种呢,就是典型的恶人逻辑了——哪怕他抢劫杀人、强奸诈骗,也都是“生活所迫”,干别的狗屁倒灶的事情就更是天经地义了,而别人要是想伸张正义来管他呢,就属于“多管闲事”。 “呵……原来林少侠也记得我吗?”亢海蛟仍是笑道,“我还以为你铁定已经把我这种小人物给忘了呢。” 这倒是实话,要不然他此前也不会想着一进屋就跟林少侠摆个谱、装个逼啥的。 “喔尻~你好像还挺从容的嘛。”孙亦谐这时斜视着对方,用一种威胁的口吻道,“你是不是被老子敲傻了,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啊?” 亢海蛟闻言,挑眉耸肩:“你们要杀我,早就杀了,既然把我绑起来,那就表示你们有话要问我,所以,至少在这一时半刻,我不会有什么性命之虞不是吗?” 不得不说,现在的亢海蛟,无论心理素质还是心机城府,都已比一年前强出太多了;相比在那断崖洞窟中得到的武功,其实他在地下河道里求生的那一个多月里磨练出的意志,才可称得上是他真正的“奇遇”。 “嚯,你这思路还挺清晰啊。”孙亦谐道,“那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今夜这样闯进来,应该不是为了找我或者林兄寻仇来的吧?” “那是……”亢海蛟用想当然的语气道,“我可没蠢到以为凭自己一己之力就可以对付得了沧州小侠和东谐联手……“他摇头晃脑地接道,“我今夜来呢,其实只是来送个信儿。” “你身上我已经全搜过了,没有信。”孙亦谐道。 “口信。”亢海蛟道。 “什么口信,谁的口信?”孙亦谐又问。 亢海蛟也没打算隐瞒什么,因为只有说出来意,他才有活命的机会:“有人托我给林少侠带个话,说是想跟他比试一下剑术……”他说到这儿,特意顿了顿,语气肃然地念道,“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一听到要比剑,林元诚那神色立刻就变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寺岛康平?”林元诚此行就是来探路并打听各种消息的,所以那寺岛挑战剑客、杀人夺剑的事,他自是早有耳闻。 “哦?林少侠你也已经听说过他了?那就更好办了。”亢海蛟一看林元诚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八成已经上钩了,当即言道,“那我也就不多啰嗦了,一句话……寺岛现在已经在决斗的地方等着你了,你要是敢去呢,我带路……你要是不敢嘛……” “慢着!”孙亦谐道,“什么就敢不敢的?这大半夜的,你说有人要找林兄比武,林兄就得去?不去就是不敢?那你敢不敢吞粪自尽嘛?”他顿了顿,又道,“回头……林兄要真去了,结果发现你在那儿埋伏了千八百人,岂不是得遭重?还有,为什么要你带路啊?你把地点报一下我们自己去不行吗?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来带口信儿的,而不是因为被我们抓住之后临时编了这么个理由?” 他的质疑,统统都很合理,可惜,这个时候,有个人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好,我去,你带路。”下一秒,林元诚就直视着亢海蛟的双眼,坚定地回了这么六个字。 “喂喂,林兄,我说那么多,合着你都没听见呐?”孙亦谐道。 “孙兄,我们只松开他脚上的链子,量他玩儿不出什么花样。”林元诚回道。 说罢,他又看向亢海蛟:“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或者企图逃跑,我就杀了你。” “等等。”谁知,这会儿亢海蛟倒有意见了,“孙少侠,你也要一同去吗?” “怎么?不行吗?”孙亦谐其实并不是很想去,因为在他看来这事儿疑点太多,林元诚有去送死的倾向。 “这个嘛……”亢海蛟想了想,“我也不瞒你们说,之前跟寺岛交手的剑客之中,那头两位,都是带着同伴一起赴约的,结果,那两人的同伴一看自己的朋友输了、死了,便要动手围攻寺岛给朋友报仇……没办法,我和寺岛只能把他们都给杀了,枉添了几条人命;故而,从第三人开始,我就只带剑客本人赴约了。” “哼……”孙亦谐才不会信对方的说辞,他冷哼道,“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可听说,之前那十六个剑客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他们最后被发现时都已是尸体了,且剑也都被夺了去……那万一是你们那边搞了什么花样,岂不也是死无对证?” “不错,是有这种可能。”亢海蛟道,“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林少侠若不想来,可以不来。” 他这摆明了就是激将法,但确实管用。 “孙兄,你不用说了,林某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今晚我是非去不可。”林元诚道。 孙亦谐听罢这句,心中念道:“算了,这小子是要剑不要命的主,劝也劝不住,我姑且见机行事,情况不妙我就闪,最多改天来给他报仇呗。” 念及此处,他便对林元诚道:“好~既然林兄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多嘴了,我一会儿跟去看看,如果对方确实只有寺岛一个人应战,那我绝不打扰你们。” “多谢孙兄成全。”林元诚感激地应道。 “那行,‘东谐’的话……我也是信的。”亢海蛟同样是借坡下驴,顺势接道,“孙少侠若能保证不出手干预,那跟来看看便也无妨。”他说着,便用眼神朝自己的脚那儿示意了一下,“事不宜迟,有劳二位……给我这腿脚松松劲儿呗。” 第三十章 剑应有心人 夕阳西下,涛声似啜。 平静的海面上,一艘连桅杆都已被折断的破烂帆船正在随波逐流。 起航的那天,这船上足有二十来人,可现在,只剩两个了。 寺岛康平背靠着船舷,瘫坐在甲板上,望着远处的晚霞,他的身旁,还倚靠着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大叔,太阳快要落山了吗?”男孩的眼睛早已看不见东西了,不过这也让他的其他感官变得相对敏锐。 “是啊。”寺岛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力,但他还是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切温和,“是感到冷了吗?太郎。” “嗯……”太郎摇了摇头,“不,大叔的身边很暖和。” “是吗……那就快睡吧。”寺岛念道,“睡着了就不会感到饿了,也许明天你醒来,我们已经到陆地了呢。” “大叔真的还相信吗?关于‘朙’的事……”太郎问道。 “当然相信。”寺岛回道,“‘朙’是存在的,这毫无疑问。” “不……我不是说那个……”太郎道,“我是说……大叔真的相信,海的那一边,会是一个没有战争、没有争斗、人人都能得到幸福的地方吗?” 寺岛沉默了。 太郎说的这话,是他们离开家乡的那天,船上这二十个人的领头者,即他们的村长对他们说的;尽管……这位村长自己,也从未到过大朙。 连孩子都不相信的话,大人们又怎么会信呢?但这些上了船人,除了去相信,也别无选择。 他们所居住的藩国不久前刚被幕府军所争讨,战争席卷了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家人被残杀、强暴、侮辱,他们的财产被掠夺、尊严被践踏、生命亦如草芥般被肆意摧残。 既然家乡已成修罗地狱,那纵然是谎言中的理想乡,也是值得去追寻的,毕竟……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别胡思乱想了……”寺岛说谎了,不为自己,只因他不想让身边的男孩被现实的绝望所击垮,“村长怎么会骗我们呢?只要到了大朙,我们就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那里会有好多好吃的,有温暖软和的床,亲切的村民会把我们当亲人一样对待……所以,太郎,你要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明天一早也许我们就能见到那些了。” 太郎听了,露出了一个有些悲伤的笑容:“大叔……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寺岛倒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改变话题,不过还是回道:“我吗……要是没打仗的话,我应该还在父亲的道场里当剑术师范吧。” “呵……”太郎笑着应道,“完全不意外呢……我现在都能想象出大叔一脸正经的在道场里大声呵斥后辈们的样子。”他顿了顿,沉吟道,“像大叔这样的人,说谎的本领果然都好烂啊……” 这一刻,寺岛才意识到,他身边的这个孩子、这个经过了战火洗礼的孩子,远没有他认为的那样天真。 或许,这个瞎眼的孩子,对于这个世界,看得反而比他更为透彻。 “大叔,我累了。”太郎的声音慢慢变低了。 “睡吧,大叔会守着你的。”寺岛道。 “大叔,如果明天我没有醒来,就请让我一直睡下去吧……”太郎的语气很平静,很显然,他已可以像一个大人一样……不,是可以比大人更为冷静地去谈论死亡。 而寺岛没有去回应这句话,因为他也不知道任由对方“醒不过来”究竟是残忍还是仁慈。 太郎的话仍在继续:“……那样,我或许就能再见到爸爸和妈妈了……”略微停顿了一下后,他又用关切的语气道,“答应我,大叔,如果我真的醒不过来了,请不要把我和其他人一样扔到海里,在我腐烂之前,我的血和肉……” “不要再说了!”寺岛突然高声喝止了对方,没让太郎把最后半句话说出来,“自作聪明的小子……别看不起大人!想让别人从小孩那里接受那种到死都报不了的恩情吗!” 吼声尽时,两行热泪已从寺岛的脸上流了下来。 而太郎也的确没有再说话了,他已靠在寺岛的身边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艘经过此处的海盗船发现了已经饿昏的寺岛,和一具小男孩的尸体。 这艘船上日本人居多,他们看到寺岛的装扮和其手边的刀后,便觉得这人很可能也是个武士,没准能用得上,故而就把他救了起来。 而太郎的尸体,则永远随着那艘破船消失在了浪涛之中。 ………… 寺岛睁开了眼。 他的眼前是一片荒地,头顶则是一轮明月。 今晚,亢海蛟让他等得有些久了,久到他在闭目养神时,回忆起了一些已有些遥远和模糊的过往。 如今想来,太郎看得的确比他透彻。 大朙自然不是他们村长描绘中的理想乡,这里只是又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而已。 那天过后,寺岛依然是过着随波逐流的日子:他被倭寇所救,上了贼船,便也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当倭寇,后来那伙人被大朙的军队给剿了,寺岛侥幸逃生,于是又成了个到处流浪的强盗浪人。 他也不是不想放下刀,做一个正派守法的人,但他这个年龄,口音和举止几乎都已不可能再改,想隐藏日本人的身份是不现实的,而那时沿海一代倭寇成灾,老百姓早就恨透了倭人,且那年头也没什么遣返的说法,像他这种有前科的,一旦被官府抓获,基本就是个死。 因此,对寺岛来说,这世上既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乡,也没有一个能真正接纳他的港湾。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用自己唯一擅长的一件事,即对“武道”的追求……来麻痹自己。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寺岛的剑道日益精湛,并逐渐变得小有名声;直到数月之前,一位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找人与他搭上了线,提出要将他收为“门客”,当然……是不能公开的那种。 寺岛没有理由拒绝,即便已干了多年贼人的勾当,但在他心里仍认定自己是个武士,能够找到个“主公”效命,总比终日去做一些让自己也觉得羞耻的抢劫营生要强。 就这样,今夜,他遇上了那个男人。 当林元诚朝寺岛走来的时候,寺岛从对方的眼神中就能感受到——这也是一个求道之人,一个对剑无比诚实的人。 虽然寺岛也看见了远处的孙亦谐和身上绑着铁链的亢海蛟,但他根本没有兴趣去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林元诚。 就如林元诚的眼中,也只有他。 “好剑。”林元诚在对方面前站定之际,一开口就先评论了一下对方腰间的那把倭刀。 他甚至都没有去确认一下对方究竟是不是寺岛康平……因为对手是谁、叫什么名字,这会儿都已不重要了。 “哦?你觉得这是剑吗?”寺岛略显惊讶地问道。 “这当然是剑。”林元诚道,“而你,也是一名相当厉害的剑客。” “呵……”寺岛笑了,“没错,我是剑客,练得也是‘剑道’,只是……我这武器在你们中原人看来是刀,所以大多数人都认为我是刀客。”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无知的。”林元诚道。 “那看来你是少数人了。”寺岛道。 “我?”林元诚想了想,脸上竟现一丝悲凉之色,“我不一样,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话,旁人听来或许不懂,但寺岛隐约是懂了,他望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心中泛起的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同情:“哼……你要么是狂妄到连自己都给骗了,要么就真的是太可怜了。” “你马上就会知道答案了。”林元诚说罢这句,手已放到了剑柄上。 寺岛也不再言语,默默抽刀出鞘,摆好了架势。 长剑,平实无华,尚在鞘中,然那弥散的剑意却已如豪峦瀚岳,巍然而临。 倭刀,精坚强韧,锋芒已现,可那高举的刀锋却仍似寒蝉静伏,古井无波。 这一战,绝称不上是什么江湖顶尖高手的对决,因为这两人的内功和那些一流往上的高手相比还差得远;他们既放不出什么数丈之外即可伤人的剑气,也做不到凭功力压制去强断敌人的兵刃。 但这确是一场一流剑客的对决,两人对各自剑道的理解,都已是世上无二。 嘶嘤—— 破风声起,寺岛的刀动了。 同一瞬,林元诚的剑也终于出了鞘。 两道人影交身错步之际,刀剑拼斗之声也随之奏起。 寺岛所用,是他家传的“疾上水天流”剑法,这是他自幼便开始学的武功,据传是他的祖先每天在瀑布底下练习挥刀而慢慢悟出来的;而他身负的内功,也是与之配套的家传心法,尽管这套心法和中原的内功相比只能算是种三流的呼吸法门,但寺岛的年龄毕竟比林元诚大不少,内力的总量上是不会处于下风的。 而林元诚……很奇怪的,在战端开启后,却并未使出他的“伶俜叹”,只是用最基础的扫、挡、剌、撩、劈见招拆招,只守不攻,且极力避开与寺岛正面角力,以侧挡消力和腾挪闪躲为优先。 两人就这样过了二十招来招,这时,寺岛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故而虚晃一刀,后撤半步,顿住了攻势。 “你在做什么?”寺岛问道,“为什么不出招?” “我不是不想出招,只是不能随便地出……”林元诚道。 寺岛闻言,神色微变,心中暗道:“这小子……难道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如果和我对攻他的剑可能会断?” 他猜对了。 仅在第一次刀剑相碰后,林元诚就通过手上传来的感觉本能地察觉了这点,所以他才会有如此应对。 “呵……那你这样打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输也只是早晚的事。”寺岛皮笑肉不笑地接道。 林元诚却是面无表情地回道:“既分生死,何问胜负?既求剑道,何论意义?” 他这十六个字,把寺岛说得哑口无言。 再稍一琢磨,寺岛便隐隐的感到了一丝恐惧——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求道之心、问剑之意,都远胜于他。 寺岛对“武”的追求,至多如匠人,但林元诚,已是狂人。 林元诚的心中从来没有胜负,甚至连生死也没有,他觉得自己为剑所做的一切,皆是理所当然。 对普通人来说,用“相对不利的兵器作战”,是一种“不利的情况”,是“不公平”,但对林元诚来说,这只是他所需要经历的无数历练中的一个,他关心的不是什么公平不公平,而是该如何跨过这道坎,因为在他的“道”路上,跨过这种坎是必须的,也是应该的。 “原来如此……”一息过后,寺岛的神色渐渐变得冷酷了起来,“看来必须把你杀死在这里才行……若让你继续成长下去,有朝一日必成主人的心腹大患……” “主人?”听到这两个字,林元诚微微一愣,“怎么?原来你找人比剑,并非论武求道,而是受人所托?” “这两者有什么冲突吗?”寺岛反问道,“既是受人所托,顺带也可以让我论武求道,不行吗?” “行。”林元诚点了点头,“但哪个‘顺带’哪个,是有区别的。” “在我看来没区别。”寺岛道。 “那我就告诉你区别何在吧。”林元诚道完这句,竟是主动出手了。 但见,林元诚步踏七星,剑出惊鸿,意气神合,招若激湍。 霎时,月下寒芒陡闪,快剑逼命。 那寺岛也是时刻准备着应招,并无松懈,一见剑光窜来,当即俯身,压刀转腕,翻手旋斩,一式疾上水天流奥义“崩流返”逆行而上。 乓—— 下一秒,一声金鸣。 剑断,刃飞。 紧跟着便是“呲——”一声轻响,一片血雾在风中飙洒。 血染尘埃,身影相错。 林元诚手执断剑,目光清冷,迎风而立,毫发无伤。 寺岛也还站着,可他的颈侧,已多了一道血口。 “剑是好剑,剑法也不差,只是你那心里,装了太多剑以外的东西。”林元诚缓缓转身,总结般言道,“心杂了,剑法也就乱了,所以一柄断剑,已足够取你的性命。” 他的话还没说完,寺岛已是脸朝下倒了下去。 在那弥留之际,其实寺岛并没有去听、或者说他也不在意林元诚说了什么了。 那一刻,寺岛的耳边,好似响起了涛声。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海上,背靠着船舷,望着夕阳,身边还靠着一个孩子。 这些年来的一切,恍如一场梦。 那个正直的武士寺岛康平,早已和太郎一起留在了那艘破船上,在那一缕对“理想乡”的幻象和希冀中永远睡去了。 第三十一章 二戏亢海蛟(上) 那寺岛康平尸骨还未寒,孙亦谐便拉着铁链的一头儿,“牵”着亢海蛟走过来了。 “哈哈哈!不愧是林兄,我早就知道一定是你赢。”孙亦谐这一开口,便是句瞎话。 事实上,以孙哥的武学造诣,别说让他事先判断谁赢谁输了,就连那分出胜负的过程……他都没看清楚。 不过,亢海蛟还是能看出些门道的,所以此刻他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亢海蛟原本以为,凭自己现在的实力,至少也能和林元诚周旋一番,实在打不过了也能全身而退,可在看完林元诚和寺岛的比斗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武学境界这种东西,果然还是要看天分,武功越高的人,越能体会到这点。 以前的亢海蛟,全凭蛮力和三脚猫功夫,故而在被林打败之后也没意识到后者到底有多厉害,仅能知道对方比他强;但如今,已修习过上乘武学的亢海蛟,再去看此时此地的林元诚,他的心中便不由得生出了几许惊讶和无比的羡慕。 其实也不止是他,那些当初去参加了少年英雄会的武林前辈们,那些曾见过林元诚出手的高手名宿们,包括林元诚现在的师父邵德锦等等,也都曾萌生过这样一个念头——我二十岁前要是能有他一半的天赋,我也就知足了。 但实际上,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即使给了他们和林元诚一样的天赋,他们也未必会比同时期的林更强。 因为他们对武道的追求,很难如林元诚那般赤诚和狂热。 有太多的事会分担他们的精力:生存、门第、派阀、金钱、权力、女色、甚至是亲情、义气……这世上的人很难不被责任或欲望所困。 而一旦他们被卷入了那些尘嚣之中,便正应了林元诚对寺岛说的,一个人的心要是杂了,那招式也就乱了。 “其实,他的剑法很高明,他用的剑也远比我手上的强……”林元诚虽是赢了,但其脸上并未现出丝毫的骄傲或喜悦,“他只是输在了心存杂念,剑出无名……”他顿了顿,接道,“倘若他对自己挥剑的动机……或者说剑道的本心更加确信和坚定,而不是这样患得患失,那今天死得可能就是我。” 林少侠的话,孙亦谐基本没听懂,故而只是打个哈哈道:“呵……林兄谦虚了,赢了就是赢了嘛。”说着,他就顺势转移了话题,“对了,这亢海蛟,你觉得咱怎么处置?” 林元诚闻言,瞥了亢海蛟一眼,随口道:“依我之见……像这种祸害,一剑杀了,便一了百了,就是不知孙兄怎么想?” 孙哥还没开口呢,那亢海蛟便急了:“诶诶!二位少侠,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我这不是没骗你们吗?而且我也没有逃跑,确实把你们带到寺岛这儿来了,怎么你们不讲信用还要杀我啊?” “说好什么了?谁跟你说好了?”孙亦谐当即诡辩道,“林兄只说,如果你骗人或者逃跑,就一剑做了你,但并没有说过假如你没骗人或者没逃跑的话事后就放你走啊。” “你……这……不是……”亢海蛟都懵了,他也没想到对方脸皮如此之厚,还能这么狡辩的。 “再说了……”而孙亦谐可还没说完呢,“你和你那帮兄弟,当初不是还跟林兄‘说好了’,只要他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就从此改过自新不再作恶的吗?貌似你们还是用自己全家的性命发誓的吧?那你们这帮狗逼后来盘踞龙王洞、装神弄鬼、鱼肉村民这笔账……又要怎么算?就算除去我跟黄哥干你们那回,你是不是还倒欠着我们几十条命呢?” 亢海蛟这一听也是惊了,心说这账还能这么算呐?我死掉的那几个结拜兄弟拿全家性命发的毒誓也能都算到我头上来?你这是人命高利贷啊? “等……等等。”亢海蛟那冷汗当时就下来了,“二位少侠……你们听我说,我现在真的已经改过了……” “改过了?”孙亦谐扫了他一眼,“哼……勾结倭寇,杀人夺剑,也算改过了吗?砍下你的脑袋送去官府没准还能当半个倭寇领赏呢。” “不!你们误会了!寺岛他早已不当倭寇了,此番杀人夺剑,全都是公平赌斗,生死各安天命,属江湖常事……而我也只是帮他传传话而已,况且我和他都是受人所……”情急之下,性命攸关,亢海蛟不小心那么一顺嘴,就漏出了些不该说的。 当然了,即便他不说这句,这事儿林元诚也是要问的,因为寺岛死前也有提过他们那“主人”的事。 看到这儿您可能会吐槽:这寺岛的嘴也太不严了,之前干那个“擎天剑”的时候就说过“受人所托”,只是没把主子的名字报出来,这回跟林元诚打怎么又提一遍? 列位,你想啊,寺岛他每次说那话的时候,都是冲着一个他觉得马上就会被自己砍死的人说的,再加上他本来也不是个爱说谎的人,所以他才漏两句出来,他哪儿知道这次死的会是自己啊? “我正想问你来着,你和寺岛的主子是谁?”林元诚对此也很好奇,故直接打断了亢海蛟并问道。 “呃……”亢海蛟话到嘴边,才发现不好出口,“二位少侠……你们真的想知道吗?” “怎么?”孙亦谐用威胁的语气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想藏着掖着?” “不不……”亢海蛟道,“二位……你们听我说,今儿这事,本来也和二位无关,林少侠你杀了寺岛便杀了,只能说寺岛技不如人,并不会有人来追究什么,而且你们还能借此扬名……事情到这里也就罢了;但你们若是一定要从我这里问出我们的主人是谁……到时候,非但我活不了,你们二位恐怕也难逃一死啊。” “哈!吓我?老子是吓大的!”孙亦谐干笑一声,恐吓道,“你不说是吧?不说你就不是‘到时候活不了’了,而是马上就得死!” “孙少侠!”亢海蛟真怕对方立刻动手,连忙高声回道,“你们已杀了寺岛,若再杀了我,便是死无对证……那样一来,纵然我什么都没说,我的主人一样会怀疑你们是不是已经从我这里问出了什么,届时他还是要来追杀你们……而且你们连他是谁、该如何防备都不知道了。” “废话!”这套玩逻辑搞心机的事儿,孙亦谐可门儿清,他听完想都没想就驳道,“按你这意思,那反过来说,即便我们现在放你走了,让你活着回去跟你的主人汇报,你主人也未必会相信你的话啊,他很可能会怀疑……你为了换取活命已经把他给供出去了,然后再跟我们串通好了,回去编了个故事给他听。”他顿了顿,“我要是他,为保万无一失,照样会宰了你,然后依然来把我和林兄灭口。” 此言一出,亢海蛟可就怔住了。 虽然亢海蛟的心机城府比起从前已成长了不少,但跟孙亦谐这种老阴逼比还是差得远。 “诶?对啊!”果然,憋了半天,亢海蛟一脸蛋疼地憋出了这么句话来。 同时,他心中又是不禁暗忖道:“这姓孙的厉害啊……他要是不提醒我,直接把我给放了,那最后很可能就是这个结果……话说这小子真的是能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年纪吗?四十多岁的人心思都未必有他那么毒啊……” “综上所述,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活路只有两条。”孙亦谐看到亢海蛟的反应,便知对方已跟上了自己的思路,随即就伸出二指言道,“第一条,你设法把我和林兄都给杀了,然后你再回去报信,那样你的主人就没有理由再怀疑你了,当然了……在我的面前,这事儿你办不办的成,你可以自己掂量一下。” 很显然,孙哥把这“第一条路”举出来,并不是打算让亢海蛟去走的,而是在表示:你能想出的办法我早就都想到了,且都防备着呢,你连这心思都别动。 “至于那第二条嘛……”孙亦谐接着道,“就是你把你知道的事情,包括你那主人的身份、他在搞什么阴谋、你和寺岛究竟担当着什么角色等等,事无巨细地全都说出来,乖乖跟我们合作,兴许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保你活命。” 亢海蛟听罢,低头不语。 孙亦谐知道对方是在思考,所以他也不急;他还顺便朝林元诚也使了个眼色,让林少侠暂时别出声。 亢海蛟的脑子自是没有孙亦谐快的,让他把账算清楚需要一定的时间,另外,在孙亦谐的忽悠之下,给他时间他也未必算得对…… 就这样,过了许久,亢海蛟才长叹一声,开口道:“好……我说。” ………… 同一时刻,登州城外。 月色下的小路上,竟有一点青芒,徐徐而行。 近观可见,这是有人在这路上走着。 此人一身道袍,个子不高,看面相,年纪倒也不大;此刻,他正用一手提着个“青灯笼”,另一手牵着匹马,不快不慢地在路上走着。 由于马背上驼满了行李,已没有让他骑的地儿了,故而他才只能牵马前行。 那这三更半夜还在走夜路的道士到底是谁呢? 想来各位也都猜到了,他正是那许久都没露面的“西毒”——黄东来。 第三十二章 二戏亢海蛟(中) 江湖公认,当今天下,共有“两大山庄”,一南一北。 北面的,乃是辽东神刀山庄,而南面的呢,则是位于岭南一带的悟剑山庄。 如果说神刀山庄给人的感觉是威名显赫、财雄势大、霸气外露……那么悟剑山庄则恰恰相反,其处处都透着“神秘”二字。 和“神刀宋无敌”不同,那悟剑山庄的庄主“授剑师”萧准,向来都极为低调;莫说是江湖上的人了,即便是住在那山庄里的人,也有不少只见过他一两面而已。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萧准的评价。 只要是见过萧准出手的人,对他的剑法都会有同一种感觉——标准。 不是精妙、不是霸道、亦不是奇诡……而是“标准”,是如同数学般的严谨、精准、和谐。 他的一招一式,都显得如此“正确”,如此恰到好处…… 不单是姿势、速度、力度这些一眼可见的东西,就连那每一缕肌肉纤维的收紧和释放,每一次配合着内功和招式的呼吸,还有每一丝内力的流向和运法……也全都不轻不重、不深不浅、不多不少。 你无法在他的剑招中找到哪怕一分一毫的“错误”,所以他的剑法:没有差错、没有瑕疵、更没有破绽。 他那“授剑师”之称,听着好像很平淡,其实却要比那什么“擎天”、“三臂”、“无影”之流强得多;于剑者而言,这已是仅次于“剑神”与“剑圣”的名号了。 顾名思义,萧准是一个可以“教天下剑客何为剑法”之人。 任何用剑的人,只要是跟他学,或者说模仿他,都不会有“错”,且学得越是接近于他,就越是接近所谓的“正确答案”。 因此,每年到悟剑山庄求他指点一二的剑客那是络绎不绝。 萧准呢,也定下了规矩—— 求剑先舍剑,识剑方问剑。 炼剑需知剑,悟剑待无年。 就这么四行大字,直接刻在悟剑山庄门口的石碑上。 落实到具体处,重点其实就是第一句,“求剑先舍剑”,意思就是……要来我悟剑山庄求我授剑师指点你的,就得先把自己的剑法和剑都交给我,然后跟着我从基础重新学起。 但你要真是“零基础”、没武功的人,悟剑山庄却是不收的,因为这种人根本不算剑客,没有剑可以舍,或者说没有剑法可以献上。 另外,那种实力非常差的,比如只会一套三流剑法、且还没有练熟的人,悟剑山庄同样不要,因为这种人十有八九没什么资质,教也教不出什么名堂,出去只会坏了山庄的名声。 而那少数成功入了山庄的人呢,如果哪天觉得自己学到的已经够了,要走,庄主也不会阻拦,毕竟“悟剑待无年”嘛,他自不会为了一件遥遥无期、可能终生都无望的事情强留你。 悟剑山庄,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只为追求剑道者而存在的圣地。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然而,实际又是如何呢?咱这儿也不卖关子了,反正这个转折大家也都知道、且等了半天了。 这萧准啊,自然是有野心的。 多年来,他以悟剑、授剑之名,收集天下宝剑与剑法,笼络天下剑客为门徒,虽然这其中也有部分“求道”的真意在,但称霸武林的心思,他无疑也有。 当然,他想的点子,和顾其影、沈幽然那套阴三路的东西可不一样,萧准的想法更加简单直接:我先做到天下无敌吧! 列位,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铃兰是没有顶点的”。 江湖也一样,没有人可以成为真正的霸主,就算是武林盟主也不行。 纵是那盖世豪侠、天之骄子,能在人生中的某段时期,于江湖中纵横“一个十年”,已是极为不易。 以十年为界,时代之潮必定会把另一个人推上来,取代你……站在那顶峰,即便那个人本身并没有那个意思,这事也一样会发生。 “天下无敌”又怎样? 哪儿有什么人是真正“无敌”的?只要你是人,就必定会有死的时候,只要时机恰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也有可能轻易取你性命。 但身在江湖的人,有几个能想明白这件事的?那些能想明白这件事的人,又有几个不是在装糊涂、骗自己的呢? 萧准,在五十岁这年,也就是去年,遇上了他此生武学之路上最大的瓶颈,在约半年的时间内,他的武功无半分进境。 某夜,萧准急郁攻心,便独自行至山庄禁地,起剑狂舞,泄愤之余,劈山裂石。 谁知此举却让他在无意间发现了在那山壁表层的岩壳植被之下,覆藏着山庄祖先的留言数行。 那上面,记载了一种被封禁和遗忘的秘术: 首先,以七七四十九位剑客的佩剑为底材,加上那七七四十九个剑客本人的血作引,一并泡到悟剑山庄那铸剑池中熔炼,再以传说中的“七彩琉璃胶”进行凝制,化为一体,即一块巨大的“血铁”。 然后,在每天日落后进行敲打,打至鸡鸣时分停下,这样连续打上七七四十九个夜晚,打到这血铁只剩一柄剑的大小后,便算完成了“血剑雏胎”。 接着,于这“剑胎”初成的七日之内,用这把剑再杀七七四十九名剑客,以此来“开锋”,这样……“血剑”即成。 此剑一出,天地动,鬼神惊。 剑成之刻,剑主将立得迄今为止所有死在此剑之下的亡魂之剑力,且可融会贯通,集于一道,臻至极境。 血剑成,剑魔亦成,普天之下,无人可敌。 以上的这段记录,即便是真的,也一看就知道是种邪术。 按说萧准这样的人,没有必要去搞这些…… 他即便不做那天下第一,即便终其一生都停留在现在的境界上,他也一样是一位超一流的、无限接近于“绝顶级”的高手了。 可惜,求道与入魔,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从萧准的剑法就能看出,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而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容易堕入极端。 他也不管这秘术究竟是不是真的,更不管是不是邪术,反正他已信了。 之后,萧准便开始在暗中招兵买马……像亢海蛟和寺岛康平这种不太见得了光、但武功却不差的人,正是他想要的。 当然了,萧准自是不会把关于“血剑”的全部情报都告诉这些执行者,他只是给了他们任务,让他们收集剑客的剑和血而已;寺岛和亢海蛟也不是唯一在做这件事的人,在其他的地方,也有人在执行和他们一样的任务,且和他们一样,把这事儿伪装成普通的“江湖决斗,剑客比武”,外人呢,也不会深究他们夺剑是要干嘛,毕竟拿走死去的对手的武器,在江湖上也不算什么很特别的事。 ………… 亢海蛟知道的其实也不多,所以他没花太久就把自己所掌握的事儿得给说了。 孙亦谐最后在心里总结了一下,其实就一句话——悟剑山庄庄主萧准从好几个月前开始就在秘密收集剑客的剑和血。 至于这背后有什么阴谋,不好说……但有是肯定有的,而且搞不好还很大,要不然他堂堂“授剑师”没必要去用亢海蛟和寺岛这种人。 “就这?”孙亦谐听罢后,故意摆出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对亢海蛟道,“这你也想换条命?” “啊?孙少侠,萧准可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剑客,那悟剑山庄也是天下二庄之一,我都把这种大人物给卖了,这还不够吗?”亢海蛟瞪大了眼睛反问道。 “不够。”孙亦谐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用一副在鱼市场讨价还价的神态接道,“寺岛现在已经挂了,死无对证,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有!有有有……”亢海蛟先满口称有,然后才想了想,念道,“按照主人……哦不……萧准的吩咐,我和寺岛每收集到四把剑,就要把剑送到一个‘接头人’那里去;今晚之前,我们总共拿到十五把剑,其中有十二把我都已经给了接头人了,现在我那儿还有三把,若是算上此刻寺岛手上那把,就又是四把了……”他顿了顿,沉声道,“孙少侠,林少侠……我今晚就可以借‘送剑’之名,带你们去那个接头人那儿,你们只要躲在暗处听我们说话,便可知晓我方才说的句句属实。” “哦……这样啊。”孙亦谐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转脸看向了林元诚,“林兄,这浑水……你趟不趟?” 这个问题,是一定要先问的。 因为林元诚这次是作为兴义门的探子来踩“七雄会”的点的,按理说他跟眼下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没必要冒险进一步追查此事。 反正亢海蛟现在已经把主子的名号给曝出来了,林元诚不想再惹麻烦的话,现在就一剑杀了他,日后再对萧准多加提防就是。 然…… “悟剑山庄啊……”林元诚念叨起这几个字时,眼神也变得有点微妙了。 当年,刚刚杀死师父的林元诚,其实也有考虑过要去投悟剑山庄,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去那儿他得先“舍剑”,而林元诚的情况很特殊——他若是选择舍那“七星剑法”,那他是范正廷徒弟的事儿不就暴露了吗?而他若是舍自己创的“伶俜叹”,人家肯定会质疑,像这么高绝的剑法怎么可能是你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自创的? 想来想去,这“天下二庄”之一还真不好进,像林元诚这种有着不可告人的童年的人,万一有些事人家问了他说不清楚,人家还不让他走了,就更麻烦了。 但是,“授剑师”之名,林元诚还是一直有所介怀的,要不是那萧准深居简出,什么少年英雄会、各剑派论剑、各种共盟大会统统不出席……林元诚早就想找机会跟他讨教一下了。 却是没想到,如今人还没见着,却先听到了和其有关的阴谋,那林元诚又岂能不去探究一番呢。 “孙兄,此事……即便你不去,我也是要去的。”林元诚道,“你就不必担心我了。” 孙亦谐一听,心说:我这是担心你吗?老子现在有点担心自己啊!那个悟剑山庄一听就有点惹不起啊,你小子就不能说句不去,给我个台阶下,然后咱俩灭了这亢海蛟不就完了吗? 可这心里话,不能说出来。 孙亦谐只能装作镇定,微微一笑:“呵……行。”他又看向了亢海蛟,“那咱俩再跟你走一回,且看你是怎么个套话法儿。” 第三十三章 二戏亢海蛟(下) 话虽然已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但孙亦谐出于谨慎,依然没有给亢海蛟松绑。 他让林元诚去拿了寺岛的倭刀,并给刀染上了寺岛的血,然后两人再一起押着亢海蛟,去了后者的住处。 这亢海蛟住的地方,自不是人多眼杂的客栈了,而是城郊一间不起眼的民宅。 那屋里看着是十分简陋,除了有桌吃饭有床睡觉外,几乎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副就算进了贼都不怕丢东西的样子。 不过,也就是这样的屋,才好藏东西。 长话短说,直到亢海蛟把隐在某块地砖底下的暗格说出来,让孙林二人确认了那里面的确藏着三把剑后,孙亦谐才终于给他松了绑。 这说是“三把剑”,其实是两把半,因为那“擎天剑”方惊海的剑在和寺岛的对决中被斩断了,只带回来半把断剑;当然了,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半把剑也无妨,因为早晚是要熔掉的,只要带回的部分别太小就行;而那剑上的血呢,多了少了也无所谓,只要别少到只有一两滴就成。 三人取到了剑后,转头就奔亢海蛟所说的“接头点”那里去了。 按照亢海蛟所说,那个接头人是谁、住哪儿,他并不知晓,他只知道:在每天晚上亥时之后到第二天早上卯时之前,到城外的一间破庙里,于香炉中点上八支最粗的香,然后退出庙门,稍等片刻再回去,接头人就会在那儿等着他了。 这个接头方法背后的玄机,亢海蛟是没怎么琢磨过的,但孙亦谐可是一听就反应过来了:这破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机关和暗道吧? 孙哥想得也确实没错…… 那香炉里就有机关,佛像底下就有暗道,机关一动,底下就会有人接到信号。 而那“接头人”,其实也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他们平日里就混在登州城中,表面上都是寻常老百姓,什么代写书信的、卖菜的、杀猪的等等,这些人中,谁都可以是“接头人”,说白了……点香的晚上,谁正好在值班,谁就是。 今晚的接头人,是城中卖布的老赵,那这老赵具体叫啥名字呢?您也别问,问就是不重要,我没必要提,您也没必要记,再问就是懒得编。 总之,丑时三刻的时候,因香炉里的机关受压而被触动,在庙底下“值班室”里打瞌睡的老赵便被惊醒了。 他起来后定了定神,迅速拿块黑布蒙好脸,又在暗道里听了听上面的动静,这才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 老赵默默地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然后那亢海蛟就捧着几个狭长的木匣子进来了。 “来啦。”那老赵压低了声音,尽量用和平时说话声不同的嗓音跟亢海蛟打了个招呼,同时也点亮了烛台上的一根蜡烛,让庙堂内稍稍有了点光亮。 “诶,来了。”亢海蛟一边应声,一边就把四个木匣放到了地上。 老赵看了眼地上的木匣,沉声道:“算上这四把,你和寺岛负责的十六把便算是齐了吧?” “是啊,总算是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任务。”亢海蛟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里已经没有东西了,而且他是背对着庙门口的状态;也就是说,此刻正在庙外暗处监视的孙亦谐和林元诚,是看不到亢海蛟的正面的。 也正是在这个当口,亢海蛟以一个很小的动作,举起右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 他先是举起两根手指,配合着自己的眼神,示意了自己被两个人跟踪监视着,随即又翻掌做过了“下压”的手势,让对方先不要咋呼,先等一等。 这组动作并不是什么独门的接头暗号,不过像老赵这种专门搞潜伏和情报工作的人很容易就能猜到其中的意思。 因此,老赵也是立刻直视着亢海蛟的双眼,微微点了点头。 “诶?对了。”亢海蛟得到回应,即刻又开口道,“主人……他最近可还安好?有没有提起过我啊?” “呃……”老赵略一犹豫,便顺着对方的话接道,“有……有,主人说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当重重赏你。” 亢海蛟假笑道:“哈哈,哪里哪里,能为‘萧庄主’效命是我的福分,就算没赏我也愿意啊。” 尽管老赵得到了对方的眼神和手势暗示,但亢海蛟这样突然把“萧庄主”这三个字讲出来,还是让他有点意外的,他不禁怀疑这是不是戏中还有戏,所以一时并没有接话。 “嗯……”见对方不回应,亢海蛟赶紧又道,“总之,剑我已送到了,接下来就交给兄弟你了……”言至此处,亢海蛟又用那藏在身前的手指了指自己,并做了个划圈的手势,“……在下就先走一步,后会有期了。” 亢海蛟这两下老赵也看懂了,就是一会儿他还会回来的意思。 “行……”但老赵也没有尽信对方,故不多言,只回了这么一个字。 那亢海蛟说罢,抱拳拱手,回身就走,很快就出了庙门。 而老赵则是待对方出去之后才默默俯身捧起了那几个剑匣,随后他又走到蜡烛旁,轻轻将其吹灭,重新将身形隐入了黑暗之中…… ………… “怎么样?我没骗二位吧。”不多时,亢海蛟便和孙林二人在庙外几百米处碰头了。 “嗯,看来你说的是真的。”孙亦谐点头应道,“既然如此,那咱明天见吧。” “诶?”亢海蛟都愣了,“孙少侠,你不是说假如我老实交代,跟你们合作,你就会想办法给我寻条生路的吗?怎么这……” “废话,给你想主意不要时间的咯?”孙亦谐理直气壮道,“老子都快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你至少让我回去思考一下啊,反正萧准就算要怀疑你也不在眼前这一天半天啊。” “呃……对对,孙少侠所言极是。”亢海蛟眼珠子一转,接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且慢。”这时,倒是林元诚还有些疑虑的样子,他叫住了亢海蛟,并立马转头问孙亦谐,“孙兄,就这么让他走了?那要是他一去不回……” “不回就不回呗。”孙亦谐用有恃无恐的语气轻松言道,“眼下是他有求于我们,他要走让他走啊,我们倒省事儿了。” “嗯……”林元诚其实还没把账算明白,不过既然孙亦谐这么说了,他也就信了,“好吧。” “是是,孙少侠说得对啊,你们就是赶我走我都不会走的。”亢海蛟也赶紧接道,“林少侠请放心。” “行……走就走吧,不用再多啰嗦。”林元诚对亢海蛟这种恶徒可没什么好感,回话时看都不看对方。 亢海蛟还赔笑了两声:“呵呵……那……二位,明日再见。” 话音未落,他便施展轻功,远遁而去。 等他跑远了,林元诚才看向孙亦谐道:“孙兄,那我们也回客栈了吧。” 不料…… “不行。”孙亦谐忽然眯起了他那双小眼睛,若有所思地念道,“这事情不对头。” “哦?”林元诚闻言一惊,“又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吗?那亢海蛟接头时肯定玩了什么花样啊。”孙亦谐斩钉截铁地回道。 林元诚听到这句又费解了,他心说:孙兄你是不是精分啊?刚才可是你一副一切都没问题的样子让他走的,怎么人一走你又变脸了啊? “我……确实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一时也说不上来。”林元诚想了想,再应道,“方才孙兄你很有把握地说了没关系,所以我就……” “我刚才那是演给亢海蛟看的,好让他放松警惕,自以为骗过了我们。”孙亦谐说到这儿,歪起一边嘴角冷笑道,“哼……就刚刚他在破庙里演的那一出,也想在我的眼前蒙混过关?”他顿了顿,“就连在街上卖假货的托儿都比他高明,他俩那几句对话也太僵硬了,一点即兴表演的能力都没有……尤其是亢海蛟说完第二句话之后,那个接头人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 “那以孙兄之见……”林元诚没有完全听懂孙哥的这句话,不过也没多问,只是面带疑惑地示意孙哥继续往下说。 “我敢打赌,刚才那亢海蛟一定是在我们看不到的死角悄悄给对方打了什么暗号。”孙亦谐回道,“亢海蛟那厮,终究还是想杀了我们,毕竟我们两个的实力和势力都无法与那萧准相提并论,让他选的话还是杀了我们更容易……而只要我们一死,他出卖主子的事也就不重要了。” “那要不……”林元诚略一思索,便接道,“我们现在追到他的住处去,先下手为强?” “哎~”孙亦谐摇头摆手,挑眉说道,“没必要啊,刚才他最多只是跟对方暗示了一下大致的情况,但关于我们的更具体的事他还什么都没说呢,想必他那个接头的同伙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半信半疑……所以,他过一会儿铁定还会再折返回来的。”话到此处,孙亦谐略一停顿,往林元诚的耳边凑近了几分,再道,“我看不如……我俩抢在他前面,先到那破庙里去,玩儿一招反间计,让他们窝里斗,来个借刀杀人,岂不美哉~” “哦?”林元诚虽是不笨,但搞这种骚套路……他自是没有孙哥熟练,“不知孙兄有何计策?” “嘿嘿……”闻言,孙亦谐当即微微一笑,紧接着,便道出了一条毒计。 ………… 当夜,晚些时候。 黎明前的黑暗中,亢海蛟轻功倏展,轻逸而行。 其实他也是颇为谨慎的,因为怕自己被孙林二人跟踪,所以他特意先回到了住处去,并装模作样地进了屋。 关好门后,他在屋里稍等了片刻,然后才从后窗那儿溜了出来,蹑手蹑脚地在屋子四周找了一圈。 在完全确认了自己没有被跟踪监视的前提下,他才重新出发,返回了破庙。 而到了破庙附近后,他也没着急靠近,而是又在四周侦查了一圈,生怕孙林会留在这里埋伏…… 可以说,站在亢海蛟的角度上,能做的,他基本也都做了;搞定了这一切之后,他才走进了破庙,又在香炉上插了上八支香。 然而,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这回他点完香还没退出庙门呢,那破庙的佛像后、房梁上、柱后的阴影里……突然就冲了六条人影来。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接头人”的打扮:一身黑衣,蒙着面,只不过身高和体型各异。 虽然这六人全都是用剑的,但他们各自的武功路数并不相同;这一刻,他们不由分说便从各个方向朝着亢海蛟围杀而来,且口中还都念念有词:“杀了这个叛徒!别让他跑了!” 第三十四章 死中又求生 那么这六个人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呢?这话咱还得稍微倒回去一点儿说。 且说亢海蛟上一回离开破庙时,那老赵已知晓了今晚出了某种状况,但亢海蛟那几个手势和眼神透露出的信息着实有限,老赵并不好判断具体发生了什么。 总之,既然亢海蛟已明示了自己过会儿还要回来,那老赵便见招拆招呗。 稍加思索后,老赵先把那四个剑匣先拿回了暗道之中,然后他也没急着再出来,而是趴在了暗道的门后,通过一个隐藏的小孔窥视着破庙中的情况。 结果,他刚在那儿趴好,没等来亢海蛟,却等来了另外两个人——两个蒙面人。 当然了,由于此时这破庙内是一片漆黑,他们蒙不蒙面的老赵也看不见,能确定的就是脚步声有两个。 老赵一听脚步,心道:“这两个难道就是亢海蛟方才暗示的……正在跟踪他的人?” 他这边正寻思着呢,暗道外边儿那两位已在这破庙里搜索了起来,尽管老赵的耳功也不算很好,但在这种又黑又静的环境中专注地去听脚步声,他还是能听出对方的行动轨迹的。 “啥也没有啊。”片刻后,嗓子颇有些特色的蒙面人甲开口了。 “我也没找着什么。”蒙面人乙很快应道。 “嘁……还是来晚了,应该再早些进来的,那样也许人还在。”蒙面人甲忿然道。 “嗨!要是按我说的,趁刚才蛟哥跟他说话时,我俩就冲进来,没准已经把他给逮住了。”蒙面人乙道。 “啧……你咋这么笨呢?”蒙面人甲道,“行动前蛟哥不是都说了嘛,他也不知道接头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更不知道对方在暗中还有没有别的帮手在,假如咱在他们接头的时候直接冲进来,搞不好被偷袭的反而是咱。” “那……”蒙面人乙被骂了句笨,似乎有些急了,“那寺岛又怎么说?还不是蛟哥吸引着他的注意,咱俩从背后出手一下就给他解决了?” “废话,那能一样吗?”蒙面人甲道,“寺岛那是被蛟哥给算死了,咱知道他肯定是一个人来,那能不得手吗?” “嗯……”蒙面人乙沉吟了一声,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诶?你说会不会是蛟哥刚才演的戏露馅儿了?” “去去去……露馅儿了我俩现在还能有命呢?怕是一踏进来就被人给弄了吧。”蒙面人甲言之凿凿地接道,“再说了~我看那‘接头人’也没多聪明,蛟哥稍微给他摆个迷魂阵就把他给唬住了,他都没想起来要打开剑匣确认一下里面的东西。” “那现在他人怎么不见了呢?”蒙面人乙又问道。 “我估摸着啊……那‘接头人’八成还真就只有一个人,所以刚才他看了蛟哥的暗示后也有点虚,决定先把剑运走,过会儿再回来跟蛟哥碰头。”蒙面人甲道,“哼……还好蛟哥神机妙算,玩儿了个假装有事儿的套路,要不咱这会儿扑个空,回头他立马再点香对方肯定要起疑了……” 话至此处,他顿了顿,仿佛是思索了一番,才又开口道:“这样……咱不忙,先撤,既然已基本确定了接头人就一个,那一会儿等蛟哥再来钓他一次就是了;这回咱俩离远点儿,毕竟刚才蛟哥咋呼过对方了,要是对方放完剑回来时先在周围搜一圈可不好办……我们还是走远一点,才好引蛇出洞。” 蒙面人乙道:“那……我们离远了,一会儿还怎么动手啊?” “你是不是傻?”蒙面人甲又骂了一句,“以蛟哥的武功,一对一的情况下,还愁生擒不了对方?咱等他发信号了再过来不就是了?” “哦……对对,有道理。”蒙面人乙说着,还笑了起来,“哈哈……那样咱哥儿俩倒还轻松了呢。”他微顿了半秒,再道,“诶,你说今儿这事要是办成了,上头肯定亏待不了咱吧?” “嘿~瞧你那熊样儿。”蒙面人甲用不耐烦的口气接道,“想什么呢?真要有重赏,那也是给蛟哥的,说到底……计谋都是人家定的,事儿也是人家办了九成,咱俩只是打个下手而已。” “是是是……那是自然。”蒙面人乙道,“蛟哥那是何等的人物,连那姓萧的都被他给骗了,身边有个卧底还不自知呢,呵……等日后‘帮主大人’的霸业成了,那姓萧的位置,没准就是咱蛟哥来坐,嘿嘿……到时没准我俩也跟着沾点儿光。” “行了行了……别发你那春秋大梦了,眼前的事儿先办好再说吧,跟我走着。”蒙面人甲这句话话音未落,两人的脚步声便渐行渐远,很快就出离了破庙。 同一时刻,那趴在暗门后偷听的老赵可已经是一身冷汗了。 待那两人的声音彻底消失,老赵才敢转过身去,轻手轻脚地来到那四个剑匣前,并将其一个个打开。 借着手中火折子的亮光,老赵定睛一看……头皮都麻啦。 别的兵刃老赵可能不认识,但寺岛康平的倭刀他还是认识的。 寺岛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就算是这帮接头人也都清楚,寺岛他是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倭刀交给别人的;再退一步说,即使不是寺岛也一样,因为对于这些东瀛武士来说,刀可以说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人在刀在,生死不离。 此刻,寺岛的倭刀出现在这里,刀上还带着血,那寺岛的命运是不言而喻啊。 老赵他们这些接头的可不知道今晚寺岛跟林元诚决斗了,因为亢海蛟和寺岛的行动并不需要提前跟他们汇报,他们也都是事后通过江湖传闻以及自己拿到的剑才知道都有谁死在了寺岛手上。 因此,这会儿站在老赵的角度上看,前三把剑的主人都能对得上,三人皆是之前跟寺岛决斗后一去不回、后来在荒地里被发现了尸体的剑客;而那最后一把……结合方才那两人的对话来看,就是今夜糟了暗算的寺岛没跑儿了。 这么一想,不久前亢海蛟那种种“异常”其实是在跟自己演戏的事儿,也能对得上。 念及此处,老赵也是不禁后怕得颤抖起来。 怕之后,跟着就是怒。 “好你个亢海蛟,原来你是别的帮派派到悟剑山庄的卧底!你藏得还真深啊!你小子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挑在你那十六把剑的任务就要完成时杀了寺岛,还打算来生擒我们‘接头人’……哼!你这是准备‘收网’、一举揭破我们的计划是吧?我岂能容你坏了咱们萧庄主的大事!” 老赵一边想着,一边已在暗道中跑了起来。 这暗道,一直通到登州城城墙内的一处枯井下,其大部分都是天然形成,只有约十分之一的部分(主要是破庙那段以及连接枯井的部分)是人工打通的。 毫无疑问,另外那五名接头人的住处也都离那口枯井不远,无他……“上班”方便嘛。 老赵趁着夜色从井里爬出来,火速把他那几位同事全都给叫醒了,然后在带着五人往回赶的时候,于暗道中把他所“偷听”到的“情报”带着情绪添油加醋地给讲了。 那五位一听他讲得如此肯定且详细,再加上有寺岛的倭刀作证,自是不会再去质疑什么。 于是乎,便有了他们六个在破庙里伏击亢海蛟的这一幕。 ………… 时间回到此刻…… 伴随着那六人的喊杀声,六把剑,六种剑式……已从亢海蛟的四周围杀而来。 亢海蛟的轻功虽高,但在这种室内环境一下子遭到来自六个方向的突然袭击,他还是不好应付。 那电光石火之间,但见亢海蛟本能地一个前跃,以一招“兔起鹘落”横身于半空,钻过了两道剑锋间的空隙,随即又单手撑地,想旋身再起。 但对手可不会让他如愿,还没等亢海蛟那撑地的手发力,斜刺里又有一剑扫来,生生剐去了他小臂上的一块血肉,若是那剑尖再进一毫,就该蹭到骨头了。 亢海蛟吃痛之下,力有不逮,但还是勉强动作,一个旋身接着后翻,朝那庙门口窜去。 边逃他还边喊:“住手!是误会,是我啊,亢海蛟!自己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阵阵的冷笑,以及一句不知由谁所说的:“杀的就是你!” 亢海蛟的脑子也乱了,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这一来一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眼前的情况也由不得他再分心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和亢海蛟这种临时收编来“干脏活儿”的雇佣兵不同,那六位接头人个个儿都是悟剑山庄的嫡系,虽然这六人的武功并不如亢海蛟和寺岛高明,但对萧准来说,他们才是“自己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作为“接头人”搞情报工作,而真正危险的事都是寺岛和亢海蛟在做。 那么这六人的武功到底如何呢? 这么说吧:一对一,绝不是亢海蛟的对手;二对一,也略占下风;但若是三对一……那就是质变了,亢海蛟基本只能逃跑。 而到了六对一的状况,再加上他们有偷袭的先手,那亢海蛟想全身而退都是做不到的。 说时迟那时快,亢海蛟靠近门口的举动无疑早就被预判到了,所以他前一个动作做完立足还未稳呢,又有一剑走下三路而来,扫到了他的小腿。 这剑造成的只是皮肉伤,可还是让亢海蛟短暂地失去了平衡。 亢海蛟踉跄之际,其余五剑也一拥而上,各自出招。 晃眼之间,他的肋下,侧腹,双臂、肩颈齐齐挂彩,有些地方是皮开肉绽,还有些地方则已被扎出了窟窿。 亢海蛟对这种死亡正在迫近的感觉并不陌生,这点很重要——一个已然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和从未经历过那种濒死绝境的人,在面对类似的状况时反应是很不同的。 这危急之刻,亢海蛟反应神速,他先是不惜透支地将这一刻所能够运起的内力尽数爆发,配合他那与生俱来的狂力,用一个摆臂挥拳的动作生生逼退了欺近的六人,紧跟着他就立刻封闭了自己躯干上各个伤口附近的穴道,将一口丹田气往下疾沉,顺着经脉全数来到脚上,踏足发力,后跃而起…… 那一瞬,他几乎是以一种“躺着”般的姿势从庙门口倒飞了出来,并在空中逐渐微调身形,做到了双脚落地。 而那六名接头人岂会放这已是强弩之末的亢海蛟跑路?他们自然也都迅速追出,快剑逼杀。 亢海蛟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拧身再转,拔腿就跑,但他起势前还是再度中招,背上又被斩了三剑,方才跑远。 “追!他跑不远的!” 这个判断很对,以亢海蛟目前的伤势,不可能跑得出他平时最快的速度,也无法跑太久……就算他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跟追杀者们拉开距离,但他留在沿途的血迹终究会把对方继续引来。 就这样,在这日出之前的至暗之刻。 在这荒野之上,一个人跑着,六个人追着。 留给亢海蛟的选择并不多,能让他选择的时间也不多,说简单点……无非是“死中求生”这四个字。 最终,他的血迹被发现消失在了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边。 接头人们并没有轻易放弃,日出后,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去了河对岸查探,另一路则顺着河往下游追踪。 这两队人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心态找了一整天,可是一无所获。 到了这个地步,再找下去意义也不大了,毕竟这河最后是通着海的…… 考虑到亢海蛟的伤势,他们六个一合计,便认定亢海蛟的尸体八成已经流到海里喂鱼去了。 后来,他们在给萧准送剑的时候,也是按照这个结论去汇报的,故而连萧庄主也被骗了进去…… 萧准他是从头到尾也不知道这晚的事情里有孙亦谐和林元诚两位的存在,他还以为亢海蛟真就是某位“帮主”派到他这边的卧底。 更神的是,此后萧准通过种种情报自己推理分析,愣是得出了“亢海蛟是漕帮派来的”这个结论。 您想啊……这亢海蛟过去曾在漕帮待过啊,后来他拉着几个兄弟离开漕帮当了几年贼,又沉寂了一段时间,等再出江湖时,就摇身一变得了一身上乘的武功……这怎么想都有点蹊跷吧? 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当初从漕帮判离这个行为,跟陈永仁离开警校去当古惑仔属于同一种操作? 另外,谁都知道如今漕帮势大,狄不倦也是野心勃勃,且姓狄的经常会搞些让正道不齿的擦边勾当,比如找人去偷袭竞争对手之类的……所以他也很符合那种会到处安插卧底的“帮主大人”的人设。 综上所述,萧准会得出这个答案,也并不算离谱。 就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孙亦谐都没想到,他今夜随口编出来一句台词,会变成牵动两位江湖大佬未来命运的导火索。 当然了,那也是后话了。 第三十五章 十二谛之神 亢海蛟被追杀出破庙的一幕,躲在远处的孙亦谐和林元诚自是看见了的。 他俩呢,也都判断亢海蛟今夜是肯定活不成了……为了防止被发现而节外生枝,所以他们也没再跟过去。 天亮前,两人便已摸着黑回到了客栈。 林元诚的客房就在孙亦谐的隔壁,二人经过孙哥的房间门口时,林元诚本想抱拳拱手跟孙亦谐道声晚安就回房去了,不料,就在此刻,孙亦谐忽然伸手拦住了林元诚。 这拦是拦了,但孙亦谐却没说话,只是看了林元诚一眼,随即又用眼神引导着对方瞧了瞧他那房间的门缝儿最下缘。 尽管林元诚并未从那门缝儿上看出什么玄机来,不过孙亦谐这个动作的意思他大致是懂的——适才他们不在的时候,有人进了这间屋里。 那么孙亦谐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很简单,他在离开之前,用一根头发和一根被竖着削成两瓣儿的牙签在门上弄了个小机关,如果门被打开过,他自是一眼就能瞧出来。 “妈个鸡……趁我不在换我家?”孙亦谐在心中立刻暗骂了一句,“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他这么想着,手可是已经摸到怀里的石灰粉上了,而林元诚的手,也已握住了自己那柄收在鞘中的断剑。 “林兄啊,那我先回屋了啊。”下一秒,孙亦谐就用十分平常的语气跟林元诚道了这么一句。 这话无疑是说给屋里的人听的,林元诚也是心领神会,当即回道:“好,孙兄请。” 吱—— 紧跟着,孙亦谐就侧着身子,将身体藏在墙后,斜着伸出一只手去,缓缓推开了房门。 他本以为,屋里的人很可能会在门还未完全打开的这个时机瞬间发难,冲杀而出,或是扔些暗器出来,却没想到…… “呼……呼……” 开门后,非但没有攻击袭来,黑暗中还传来了阵阵轻微的鼾声。 这情况倒是诡异,但孙林二人也没有因此而犹豫,他俩一看没人杀出来,干脆就甩亮一个火折子往里一抛,追着那火光便主动冲了进去。 可一进屋他俩就发现,根本没人埋伏,倒是屋子中间竟多出了一大堆包袱行李,就这么散乱地堆放在地上,搞得他们都快没地方下脚了。 两人再顺着那鼾声往床上一看,便看到了一身道袍、正躺在那儿呼呼大睡的黄东来。 林元诚盯着黄哥看了几秒,苦笑一声,随即便冲孙亦谐道:“告辞。” “诶?”孙亦谐愣道,“你别走啊,你就不想问问这孙子跑这儿干嘛来的吗?” “等我睡醒了再问吧……哈啊——”林元诚说话之间,已是转身走向了门口,由于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又松懈了回来,他还不禁打了个哈欠。 这林少侠啊,也是一天一宿没合眼了,而且几个时辰前他还经历了和寺岛康平的决斗,所以到了这会儿,他着实已有些劳累。此刻他一看躺在那儿的是黄东来,便知来者并不是什么敌人,至少……不是孙亦谐的敌人,故而也就放心去睡了。 待林元诚出了屋,并顺手带上了房门后,孙亦谐又站在那儿盯着酣睡中的黄东来看了几秒,然后,他几乎毫不犹豫地便从桌上拿起了一壶隔夜的茶水,整泼对方脸上了。 “嚯!噗——”黄东来被那凉水一激,顿时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弹身而起,“什么人?干嘛?” 孙亦谐对他这反应无动于衷,只是不紧不慢地点上了房内的油灯,并悠悠地在桌边坐了下来,随即才道:“‘什么人’?还‘干嘛’?我特么还想问你呢?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啊?你不是应该在山上修仙吗?” 黄东来本是惊魂未定,但一听到孙亦谐的声音,瞬间就猜到是咋回事儿了,于是他顺手抹了把脸,盘腿在床上坐好了回道:“你妈的……老子千里迢迢赶过来救你命的,你就这么迎接我啊?” “什么?救我命?”孙亦谐好似是不信,“我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啊?你不要骗我呀……你说实话,是不是被道士们赶下山了嘛?” “毛!”黄东来解释道,“是我的师伯……也就是你见过的那位渺音子的师兄……他一个月前忽然把我叫去,说算到了你会在威海卫遇上好几次‘死劫’,又说我和你同属命格非凡之异人,彼此命运息息相关,所以才派我下山来救你。” “哦?还有这种事?”听黄东来这么一解释,孙亦谐倒是有些信了,因为当初在兰若寺时,渺音子会赶来救场,也是因为其掌门师兄事先“算”到了那里的劫数,故可以认为这帮老道在这方面还是比较靠谱的。 “他们说有就有呗,你问我我也不清楚,我又不会算。”黄东来撇嘴道。 “呵……”孙亦谐忽然干笑一声,“说起这个,我正想问你呢,你都上山修仙半年多了,已经能腾云驾雾了吧?” “能腾云驾雾了我还提前一个月下山赶过来搞毛?”黄东来反问道,“等你要死了我再出门好啦。” 孙亦谐又道:“那这长生不老……” 黄东来还没等他这句屁话说完就抢道:“我是上山,不是上天,你当我去参加蟠桃会了呢?” 孙亦谐耸肩,挑眉再道:“那这刀枪不入、火眼金睛、拔几根头发能变出影分身之类的……” 黄东来知道对方在膈应他,但他这吐槽也是熟练:“我他妈还七十二变呢!你说了半天这不都是你们老孙家的能耐吗?老子是求道不是取经好吗?” 孙亦谐笑了,他顺势便用一种“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般的腔调念道:“那你这大半年到底学了个啥呀?” 他这么一问,黄东来的脸上倒是现出了几分尴尬之色:“嗯……这‘道术’呢,学的确是不多,就一点皮毛。” “呵……”孙亦谐多了解黄东来啊,对方这表情语气什么意思他能不懂?他当时就冷笑一声,接道,“鱼皮还是犀牛皮啊?猪毛还是羊毛啊?” “鱼皮,猪毛。”黄东来回答的时候眼睛在看天花板,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哈!哈哈……哈哈哈哈!”孙亦谐听罢,那笑声……只能用爽得一逼形容。 “你别管!‘道术’这块我只是没好好研究而已!”黄东来又道。 孙亦谐止住笑声,还是面带笑意地接道:“那你都研究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出,黄东来那神情一下子又来了自信:“十二谛啊。” “12D?”这词儿孙亦谐可熟啊,以前他俩在原本的宇宙当游戏解说的时候常接触,“开局爆狗一波?合着你学的是召唤术咯?” “啧……不是D,是谛。”黄东来纠正道。 “什么弟不弟的,到底哪个字儿你写出来啊。”孙亦谐道。 “你他妈不识字我写个毛写!”黄东来道。 “滚!你才不认字呢!”孙亦谐不爽道。 这下轮到黄东来笑了:“哼……那这么说吧,不是ABCD的D,是真谛的谛。” “你早说不就完了?”孙亦谐道完这句,赶紧把话题又顺了下去,“那什么叫十二谛呢?” 黄东来摇头晃脑地回道:“谛,即是真理,佛门四谛苦集灭道,儒门四谛仁忠信义,道门四谛法相天地……此为‘十二谛’,其书包含术法道诀、内外武修、因果业报、知行道理等等,可说是森罗万象,尽合其中,又不在其中。” “你这背流程背得挺熟啊,但你这么说我也听不懂啊。”孙亦谐确实是听得一头雾水。 “废话,这样就让你懂了,我这半年多不就白学了?”黄东来用总结般的语气道,“反正你只要知道我练的这套‘十二谛’很厉害,而且我练得非常好,且对实际运用时的各种细节、应变全都了如指掌就是了。” “呵……”孙亦谐笑了,“那我岂不是该尊称你一声‘十二谛之神’?” “干嘛?”黄东来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货不怀好意,“你是不是想讹老子的道书?” “什么叫讹啊?”孙亦谐理直气壮道,“好东西就是要拿出来给兄弟分享的,是不是嘛?” “呵……”黄东来也笑了,“且不说这书我根本就不能带下山,就算能,我给你你也看不懂啊;再者,就算你看得懂,也未必适合你练……我们道家的功法,什么人练什么,是要看缘分的知道吗?” 他这话,基本上就是把渺音子当初跟他讲的那套又复述了一遍。 而孙亦谐呢,其实本来也就说说而已:“行行,算了,我本来也不合适搞那些,总之现在你来了,那是好事儿……现在你都是修仙的人了,想来至少也跟那白如鸿差不多实力了吧?那以后我就靠黄哥你啦。” “毛!”黄东来才不吃他这种套呢,“且不说我也没有白道长的实力,就算有……人家白道长练了几十年,还不是照样栽在了那小小的极乐蛊上,那沈幽然那么猛,还不是被咱俩给暗算了?说到底……一个人的能力总归是有限的,再有实力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嗯……”孙亦谐闻言,稍稍一停顿,忽然正色道,“色,说正经的,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有个计划,想很久了,我觉得咱还是有必要考虑一下。” “哦?”黄东来也收起了方才那扯皮的节奏,沉声问道,“什么计划?” 一息过后,孙亦谐便回了他四个字:“开宗立派。” 第三十六章 又遭无妄灾 永泰十九年秋,处暑。 七雄会举办的日子已近在眼前,各路豪杰亦是纷至沓来,齐聚这登州城中。 和寺岛决斗的那晚过后,林元诚稍微休整了一天便又重新投入了他的“踩点”工作中,基本上每天的白天他都一直在城内外四处奔走、四处打探。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呢,自然也没闲着,他俩是整天吃喝玩乐,出入各种高档消费场所。 但您可别以为他们这样纯粹就是为了玩儿,实际上这一样能查到不少消息,只不过那些消息的类型和林元诚去查探到的有所不同。 同样的一件事,在老爷们的眼里是一回事,在手底下干活儿的人眼里是另一回事,在事儿里的人看来是这样,在旁观者看来可能又是那样……每个人经历的部分、知道的部分、获取信息的渠道、看待事物的方式都不一样,每个人的记忆和描述也都未必绝对可靠,所以当你在一个地区广撒网地收集各种情报时,最好是同时收集各阶层各群体的看法,再把他们提供的东西交叉对比一下,这才能更加准确地还原事情的原貌。 林元诚这回也算是沾了孙黄二人的光,毕竟凭他身上那点盘缠是不可能去各种高消费场所找“情报的另一面”的,而且他本来也不是很适应那种场合,就算去了也可能打探不到什么;而有了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逛窑专家”在,三人便可以每日都交换各自得到的信息并进行分析,那效率自是比他一个人奔走要高多了。 就这样,他们仨于城中忙活了好几天,至处暑这日,沧州兴义门的大队人马终于也进了城,林元诚身为兴义门派出的斥候,理应归队,于是,这天一早他便退了客房,与孙黄二人暂时道了别,奔自己门派下榻的客栈去了。 反正在那七雄会结束之前他们仨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三人也没有搞什么喝酒践行,就是说了句回头见。 是夜,孙黄二人还是和前几日一样,于戌时出来“寻食儿”,并最终选定了一间颇为不错的酒楼。 两人刚刚坐下,菜还没上来呢,巧了,又遇上一位故人。 “诶?这不是孙兄和黄兄吗。”一个听起来挺年轻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话音还未落,人已行到了孙黄二人的桌边。 孙亦谐和黄东来闻声转头一看,却见,那来者和他们一样是十八九岁的样貌,虽不能说多英俊吧,也是长得端端正正,有鼻子有眼。 这人呢,他俩都认识——郭琮。 列位看官这会儿乍一听这名字,可能是有点儿记不清了,那我便提醒一句:就是在那少年英雄会上被孙哥用“谐拳道”给打得挺惨的那位清远忠义门的“种子选手”。 上一回,在那洛阳的擂台之上,郭琮被孙亦谐用寝技搞得遍体鳞伤,下台时面如死灰,连句“领教了”都没讲,最后还是被人给抬下去的。 但也正因如此,他成了极少数没有去参加后来那场“英雄宴”的人之一。 火烧天奇帮那晚,郭琮还躺在客栈里养伤呢,啥都不知道,第二天他的同门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他以后他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当然了,他体内也是有极乐蛊的,所以后来也跟着大伙儿一起用黄东来的方子给解了。 原本这郭琮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在去参加少年英雄会前,除了林元诚之外,同龄人他哪个都不放在眼里。结果,武试那天,他先是看了雷不忌的比赛,自信心产生了动摇,后来又被孙亦谐这么个谐星狠虐一顿,来了个一轮游。 这番经历,无疑是给他上了一课。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在被孙亦谐打瘫在床、无法练功的那三个月里,郭琮痛定思痛,想通了一个事实:虽然自己年仅十八就比忠义门里很多三四十岁的师哥还强了,但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放到整个江湖上来讲,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比他更强更有天赋的人有的是。 想通了这点后,他的性子也有了转变,虽然他也没有变得很谦虚,但至少不像以前那样目中无人了,练功也比以前更加勤奋。 因此,在伤势恢复后这短短的几个月里,郭琮的武功又有了不小的长进。 今日他再遇孙亦谐和黄东来,心里非但没有怨恨,还十分感激:既感激他们破了天奇帮、解救武林群豪于危难,也感谢孙亦谐把他打败,让他认清了现实,少走了很多弯路。 “哈哈,还真是二位。”郭琮的脸皮可没孙黄二人那么厚,他来到桌旁时,并没有自说自话就坐下,而是规规矩矩站在旁边抱拳施礼,“不知二位可还记得在下否?” “哎~大家都是同辈人,我还有幸与郭兄切磋过,怎会不记得你?”孙亦谐一看对方的态度挺和善的,便也面带笑容,好言相应。 “不错,忠义门的郭琮,黄某自也是记得的。”黄东来也冲对方抱了抱拳。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郭琮闻言,笑容更盛,毕竟此刻是他擅自上前搭话,万一对方忘了他是谁,那他便显得既唐突又尴尬了,“许久未见,二位别来无恙啊?” “我俩还行。”孙亦谐回道,“诶?郭兄你干嘛站着说话?快请坐啊。” 郭琮方才也是刚走进店里,还没点菜呢,不过他作为名门正派年轻一代的优秀弟子,礼数这块还是比较考究的,此处得再客气一句:“郭某……不会叨扰了二位吧?” “郭兄哪里的话?能多一人对饮,我俩高兴还来不及呢。”黄东来回这话时,自己也起了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快请快请。” 孙亦谐也是当即转头喊了声:“小二,添一副碗筷,再多拿个酒杯来。” 江湖嘛,就是人情世故,到了这个地步,双方这面子、礼数便算是都走到位了。 这时,郭琮才可入座。 那您说是不是所有江湖人见面都得来这一套啊?其实也不是,得分情况。 “礼”这东西,说到底是越不熟的人越要讲究,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故而那“意思”得到位。 要是熟人呢?那便是越熟越不讲礼,因为熟人之间,情分已到位了,再讲那套就没意思了。 郭琮和双谐并没有那么熟,尽管他有意与二人交好,但交朋友这事儿,总得一步一步来,所以他这会儿该客气的还是得客气。 这夜,三人在这酒楼上畅谈对饮,相谈甚欢。 像郭琮这样的年轻人,在两个看起来和自己同龄、但实际人生阅历已经超过五十的人面前,几碗酒下肚,那基本就是连底裤都能给交代了。 喝到最后,郭琮已彻底喝高,连抢着买单这出都不演了,那嘴里满是胡言乱语,站也站不稳当,好在他倒还记得自己住在哪儿,孙亦谐和黄东来只得一人一肩扶着他回去。 他们清远忠义门下榻的地方,并非是客栈,而是漕帮为他们专门安排的一处相当大的宅子。 按那狄不倦的说法:“至少在七雄会结束前,吕门主仍还是这四门三帮的总门主,我漕帮作为这山东地界上的地头蛇,理应尽地主之谊,照料好总门主与其门人。” 这话,听着是没错儿,实也带着刺儿呢。 吕衍也明白,漕帮的这个安排,很大程度上就是想监视忠义门的动向;好在吕老掌门平日里行事也算是光明磊落,并不怕监视,再加上他的身份和威望,他谅那狄不倦也不敢搞些下毒之类的小动作。 但他住得踏实,不代表忠义门的弟子们也住得舒坦…… 年轻人可忍受不了这种软禁般的生活,更何况那些漕帮派来“伺候”他们的人,全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狗仗人势的样子,那一双双冷眼仿佛就在说:“你们忠义门算什么东西?能得意也就这几天了,过几日咱们狄帮主当了总门主,立马就得把你们扫地出门”。 因此,很多忠义门的弟子都宁可整天在外边儿街上瞎转悠,也不愿在宅子里吃那漕帮提供的茶饭、看人家的脸色。 郭琮……亦是如此。 今夜他会喝成这样,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由于他在那宅子里住得太压抑了,难得遇上两个那么会聊天扯淡的主儿,一不留神就喝高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把他扛出酒楼的时候,天色已近子时。 说实话,要不是今晚套了不少关于忠义门、以及站在忠义门角度上所知的四门三帮的情报,孙黄二人早就骂街了。 尤其孙亦谐,那是一边走着一边就在心里排遣道:“妈个鸡的……这个狗逼,不但白吃我一顿,自说自话叫了那么多坛好酒,还得老子扛你回来?看来我上回揍你是揍得不够狠啊。” 三人就这么一路踉跄而行,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了离忠义门所住的宅子仅隔了两条街的一条巷子里。 眼瞅着走出巷子,目的地就在眼前了,不料,就在这时…… 嗖嗖嗖—— 一片破风之声忽从他们背后响起。 自那巷尾的阴影中,乍然间就有七八件在黑暗中丝毫不会反光的暗器飞来,朝着三人快速逼近。 或许对一般的江湖少侠而言,这样的偷袭还是颇有威胁的,但在黄门少主面前……这就如同儿戏一般了。 此刻,黄东来虽也有几分醉意,但还远没醉到会察觉不到这种攻击的地步。 但见他一个甩手,先把郭琮往孙哥身上一推,紧跟着就来了个趟地转身,借着回旋之势挡在了暗器行进的路线上。 接暗器这手艺啊,是有窍门儿的,一通百通,你只要学会了接一种,很快你就能接十种、二十种……即便暗器的形状和飞行速度有所差异也并不会增加太多难度。 黄东来小的时候,还没学怎么丢暗器呢,就已经先学怎么接了,所以这事儿对他来说就跟吃饭走路一样,他闭着眼睛都能接。 要想让他接不住,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在同一时间内丢过来的暗器数量过于多,比如超过一百个;其二呢,就是那丢暗器的人在内功上远胜于他。 而眼下的这波偷袭,无疑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情形。 事实上,消化了獬胆丹,又练了“无奇功”的黄东来,在内功方面早已是远超同辈人;如今的他,纵然是对上一流门派的掌门级高手也能硬拼个一时半刻,这世上能凭内力压制让他中暗器的人怕是已没有几个了。 噼噼啪啪—— 一息过后,伴随着一阵指夹精铁之声,黄东来的十指之间已多了出了八枚形状各异的镖锥,看他的样子,接得是轻轻松松,大气都没出。 倒是那郭琮和孙亦谐,被黄东来突然一推,措手不及,双双摔到了路边的臭水沟里。 “妈个鸡!你搞毛啊?”孙亦谐压根儿都不知道自己遭暗算了,一边起身还一边骂街呢。 黄东来也懒得回答他,因为孙哥刚吼完,已有数名黑衣蒙面人现身在了这巷子的头尾两端,一双双杀机毕露的眼睛,牢牢盯住了这巷中的三人。 第三十七章 长线钓大鱼 “喔尻!”孙亦谐很快就看到了那帮蒙面人,也看到了黄东来手上突然多出的那些暗器,“什么情况?是不是来找你的啊黄哥?” “关我毛事啊?”黄东来头也不回地吼道,“老子半年多没下山了哪儿有那么多仇人?你不如想想你自己最近都干了什么!” 黄东来会有此一言,也是因为这几日间孙亦谐已经把自己临安斗恶霸、西湖建雅座、笼杀红梅雀、讹诈新知府、夜遇玉尾仙等等事迹,还有他和林元诚一起经历的那些事儿都给黄哥吹了一遍。 也莫说是黄东来了,随便谁听完这些段落也会产生“这姓孙的怎么还没被人砍死啊?”的疑惑。 “二位……”然,就在这一刻,郭琮也开口了,“这怕是冲着我来的……” 说这话时,郭琮的酒已醒了大半。 为什么? 因为他的脸刚才猛地扎进臭水沟里了。 本来他起身后也是打算骂街的,但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帮蒙面人,于是也就知道这是遇上事儿了。 “哦?”孙亦谐闻言,疑道,“郭兄,这些都是什么人呐?”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想对付我忠义门的人……”言至此处,郭琮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糟了!师父他们……” 一想到宅子里的师父和师兄弟们也可能遭了暗算,郭琮顿时心急如焚,他当即就想冲上去突围。 “郭兄你先别冲动……”孙亦谐一眼就看出了郭琮的想法,故赶紧伸手拦住了对方,“先看看情况,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退一步讲……如果真是,你一个人冲过去也属不智。” 孙亦谐这话确是有道理的,假设忠义门的人此刻已然、或正在遭到暗算,那郭琮冲过去也无非就是两种结果:其一,找到一地的尸体;其二,找到一帮死伤惨重的同门,以及数量比这里更多的一批杀手。 第一种,属于白去,第二种,属于白给。 更何况,他若只一个人突围,那围攻双谐的这帮人也可以分出几人再回头去追他,使其腹背受敌。 综上所述,眼下最好的应对方法,其实还是与孙黄二人联手,先把这巷子前后的蒙面人都给灭了,然后再三人一同前往大宅。 “我……好吧。”郭琮算账可没孙亦谐算得那么快,而且他那酒还没全醒呢,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孙亦谐的话,“连累二位了……” “好说,这都不叫事儿……”孙亦谐这句话还没应完呢,便听得又是一阵破风声自他们正面而来。 这回孙亦谐可是看准了、听见了、也有了准备,所以他当时就是一个箭步上前,扎了个四平大马,暴喝一声。 同一秒,几支暗器便已击中了他的躯干。 可惜,这些锥子、飞镖什么的……在他孙家的护身宝甲面前根本就没用,丢这些暗器的人内力也远没有强到可以用远程手段震伤孙哥的地步。 因此,这一轮攻击打在孙亦谐身上的感觉,那就好似是有人朝着一条挂起的羊毛毯丢了几支一次性筷子,孙亦谐只要站定了不动,以宝甲迎击,那些暗器就啪嗒啪嗒的被弹开掉到地上了。 “哈哈哈哈!雕虫小技,在我这铁布衫的面前也敢献丑?”孙亦谐挡完这波,顺势就大言不惭地放声大笑。 巷头的那几个蒙面杀手可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宝甲,一看这阵仗,再加上孙亦谐那毫无违和感的瞎话,他们还真就信了。 就连被孙亦谐护在身后的郭琮都愣了,心道:“原来孙兄还会铁布衫?可当初跟我比武的时候也没见他用啊?难道他当时是看破了我准备以擒拿功夫跟他打,所以也故意只以擒拿来应对?这就是‘术高莫用’吗?” 郭琮会有这个判断,主要也是由于他那天受伤以后就没有看到后来孙亦谐跟柳逸空的那场对决,他要是看了,绝不会相信孙哥有什么铁布衫的。 当然,这会儿他也不及多想,因为那帮杀手眼见暗器没用,便都直接冲上来了。 以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小巷这种地形,对人数少的一方反而会比较有利,哪怕你是八十个人打八个,真正交锋的空间也就是一巷宽的那点儿地儿,大部分的人都被堵在别人身后上不去。 但在武侠世界里就不同了,有了轻功的存在,这战场便是“立体”的,除了前后两面,来自斜上方的突袭也得防着,敌人甚至还可以越过你头顶来到你背后。 这帮蒙面人都是有经验的职业杀手,对于在各种地形该怎么运用战术清楚得很,所以这伙人从两端围杀过来时,有好几人都是弹墙跃起,直接从巷子的上方接近的。 可他们也不想想……黄东来这种能把他们的暗器尽数接下的人,难道自己不会扔吗? 在会扔暗器的人面前上墙,你这不找镖吗? chuachuachua—— 转眼之间,黄东来便将方才接到手上的那八支暗器又给扔了回去。 那帮杀手扔出的暗器是一回事,黄东来扔出去的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别的不说,声儿都不一样,杀手们扔出时是“嗖嗖”声,黄东来扔出去则是“chuachua”的,这就是功力差距啊。 再者,即便撇开内力不谈,黄东来使暗器的手法和技巧本身也比那伙人猛多了,毕竟黄门三绝独步天下,在这暗器功夫上他们肯定是有些门内独有的小秘密的,绝非那些外人可以轻易破解。 “啊!” “呃……” “啊——” 两秒不到,惨叫和闷哼便在这巷内此起彼伏。 五六名试图从“上方”靠近的蒙面人在黄东来的一轮暗器之下全倒了,有几位掉下来的时候还砸到了同伴。 而孙亦谐那头呢,更血腥…… 几个蒙面人持刀杀到近前,自以为能来一波上下夹攻,谁知孙亦谐忽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三叉戟,其攻击距离比他们的刀可长了两倍不止,且削铁如泥,其戟尖只是上下一挑一挡,就有两人连身体带兵器都被削去了一部分…… “快钳他兵刃!长戟在这里施展不开的!” 这帮杀手的反应也算挺快,立刻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长度较长的兵器,比如方天画戟、长矛、关刀这些……在宽度不足两米的巷内是无法做“回旋”动作的,只能保持着和巷子一致的朝向做前后突收或上下挑刺,最多就刃尖左右小幅度横摆,假如这时对手用钩或者双刃来钳制这类长柄武器有刃的那头,后者便无法用回旋动作来规避。 按常理来说……是这样的。 但孙亦谐的三叉戟不是凡兵,不讲那常理——只要我的兵器可以割开挡住它的一切,比如巷子的墙,就照样可以回旋。 呲啦—— 噗噗噗——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后续的几名蒙面人拿着钩和弯刀冲上来之际,孙亦谐一个后撤步转身,斜转戟头,疾旋一圈,回马一击。 这一戟甩出去,生生把三个蒙面人跟羊肉串儿似的给串上了,也把他身旁的一堵墙给扫“断”了。 站在他后面掠阵的郭琮也是被吓了一大跳,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跳入战圈,要不然刚才那一“旋”没准把他都给削了。 “不对头!这点子扎手!” 看到这儿列位怕是要吐槽啊,本书中目前为止登场过的蒙面人,似乎都有一个特点,即单一出场的那些位,都还有点战斗力,但搞群狼战术的那帮子,到最后都没好果子吃,基本上都是打一半就发现打不过了、或者被援兵搅局,导致他们不得不撤。 眼前这伙人呢……也不例外。 他们今天埋伏在这里本是想gank郭琮的,谁曾向却遇上了东谐西毒…… 这俩货,一个仗着宝兵刃和宝甲欺人,另一个刚好精通暗器,内力也不俗;这小巷的地形非但没能让杀手们占到便宜,还让他们在战斗伊始就死了十来人,这还打个毛? 但他们真想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孙亦谐那头儿的人还好,扭头走就是了,反正孙亦谐的轻功相当于没有,但黄东来那边儿的蒙面人,可跑不干净…… 那一刻,黄东来一看对方转身要溜,立时便抄起怀里自备的两支暗器甩了出去,同时他自己也施展轻功、身形一纵,紧随着那两镖追袭而去。 这小黄的飞镖,虽不及那小李的飞刀般例无虚发,但其命中率也是很高的;遗憾的是,他其中的一镖没能如他所愿击中敌人的膝盖窝,而是打在了大腿外侧,让那个中镖者在负伤的情况下还是咬着牙溜了。 好在,他的另一镖成功命中,废掉了一名蒙面人的一条腿。 那蒙面人中镖落地后,并没有同伴回头来救他,而他也没有立刻自杀的觉悟,所以就被欺身追近的黄东来逮个了正着。 “别动!”黄东来一把夺下此人的兵刃,反手就架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他这边刚刚搞定,另一边的孙亦谐和郭琮也都从巷子那头儿赶过来了。 按江湖行话说呢,此刻黄东来算是抓住个“舌头”,不过怎么让这“舌头”说话,可就是门学问了。 “说!谁派你们来的?”郭琮比较着急,冲上去一把拽住了对方领口,并扯掉了那人脸上的黑布,劈头盖脸就喝问道。 再看那个被逮住的杀手,瞧面相也就三十来岁,但是一脸的凶相,一看就是杀人无数的那种,他那一双眼睛在月光下竟隐隐透着戾气凶光。 “我若说了,你觉得派我来的人会放过我吗?”这杀手虽已被擒,但他这种刀头舐血之人,心里素质自不会太差;即便其内心仍是怕死的,但至少表面上还是能暂时保持冷静。 “你若不说,我现在就要你的命!”郭琮也是怒从心头起,说话间就要出掌打那人的天灵盖。 “郭兄且慢。”幸好,孙亦谐及时出言,制止了他。 那个“慢”字刚落,孙亦谐已然抢身来到了那杀手跟前,用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扫了后者一眼,口中念道:“让我来跟他聊聊……” 郭琮本来还是不肯放手,但黄东来在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眼神,郭琮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撒开了手,退后了两步。 “兄弟,想活命吧?”孙亦谐说这话时,还特意跟对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以防对手狗急跳墙扑上来。 “想啊。”那杀手则是故作镇定地回道,“但很难了吧。” “难不难的,得看你怎么去思考了。”孙亦谐道。 “此话怎讲?”杀手问道。 “嗯……”孙亦谐沉吟一声,“你现在落到了我们手里,甭管你有没有说出些什么,事后你的同伴们都会怀疑你已经说了,对不对?” “对。”杀手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即便你再跟他们会合,他们也很可能不会再信任你,而会把你抓起来严刑拷问,逼你交代都跟我们说了些什么,最后再把你杀死,对不对?”孙亦谐道。 这一句,可让那杀手好生琢磨了一会儿,其脸上的神色有了些变化:“对……”他回答时的语气也变得不那么强硬了。 “那你现在是想活着从我们手上离开,尽快开始逃亡,搏一线生机呢……”孙亦谐说到这儿顿了顿,“还是跟我们耗着,直接进入‘严刑拷打’的环节,让自己的伤势进一步恶化,逃生的可能也进一步降低呢……” 那杀手听了,还是面带疑色:“我说了,你们真会放我走?” 孙亦谐笑道:“我们又不是受雇的杀手,更不是嗜血成狂的杀人魔,除了正当防卫之外,我们没必要杀人啊。”他微顿半秒,“再说,你也是受人所托,拿钱办事,与我们无冤无仇……你若说出了我们想知道的,我们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呢?” 孙哥三言两语,就把那杀手说动了,后者好似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神态和语气越发软化:“此话当真?” 按说这时候该回他一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但正所谓“糖和鞭子要并用”,你要是糖给的太多了,对方就容易得寸进尺,搞不好就要开始跟你提条件…… 所以,下一秒,孙亦谐便是态度陡变,其整张脸都沉了下来,言辞也是骤冷:“你问得已经够多了,真不真的我不想再多解释,现在,回答刚才的问题,若是你的答案让我听出有什么不对……”他抬起头,瞥了眼黄东来,“呵呵……看见这位黄哥没有?到时候他能让你尝尝溺屎而亡的滋味。” 此言一出,那杀手两眼的瞳孔都放大了:“什么!黄哥?溺屎而亡?难道你是黄东来?” “什么意思啊?”黄东来也惊了啊,“一提这个你就知道是我了?我和这事儿有那么紧密的关联吗?” “妈个鸡的你还敢问!”而孙亦谐则是一下子提高了嗓门儿,冲着那杀手恐吓道,“我看你是饿了是吧?” “不不……我说我说!我全说!”那杀手的心理防线终究是崩溃了,“是漕帮的狄帮主派我们来的,他要我们在这里埋伏忠义门的郭琮郭少侠,我们也不知道‘西毒’大驾在此啊,若是知道了岂敢在您面前造次……” 一听他交代得这么干脆,孙亦谐忽又笑了,还斜眼瞧着黄东来道:“呵……还是黄哥有牌面啊,一亮身份人家就怂了。” “滚!他怕的是我吗?”黄东来一脸不爽地应道。 他俩是还有心情互相吐槽抬杠,郭琮可没有,他见那杀手松口了,便赶紧追问道:“那狄不倦只派你们来对付我一个?他有没有对忠义门其他人不利?” “这……这我真不知道。”那杀手回道,“我们这批人马共十八人,只接了这一笔买卖,就算有其他杀手存在,雇主也不会告诉我们。” “你要是敢有半句虚言……”郭琮说着,拳头又举了起来。 “哎~郭兄,我看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孙亦谐又一次拦住了郭琮,“我们正道中人,说话要算数,既然他已交代了,就让他走吧。” “是啊,郭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嘛。”黄东来也附和道。 郭琮一听,虽有不甘,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人也不是自己抓的,只能皱了皱眉,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还愣着干嘛?逃命去吧,以后好自为之。”孙亦谐说着,便对那杀手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好……好!多谢这位少侠!多谢郭少侠、黄少侠……”那杀手抱了抱拳,一瘸一拐地就离开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尾,黄东来才压低了声音,毫无征兆地冒出了一句:“我去跟?” “废话,我又没轻功。”孙亦谐接道。 “好,你们自己小心。”说罢,黄东来足尖一点,倏然而动,紧追着那杀手离去的方向就跑了。 郭琮见了这出,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孙兄,你们这是……” “放长线,钓大鱼啊。”孙亦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因为孙亦谐和黄东来彼此之间太了解了,所以玩儿这些套路的时候两人经常都不需要事先交流就能猜到对方的意图。 就拿方才孙亦谐演的那波来说吧,旁人是看不出什么,黄东来还能看不出来吗?就那句“说话要算数”从孙亦谐嘴里一说出来,黄东来就知道这是铁骗局啊,所以也就跟着一起演了。 “原来如此……”郭琮道,“但……黄兄一个人这样追去,会不会有危险?” “呵……你还有空担心他?”孙亦谐干笑一声。 郭琮被他这一提醒,神情一变:“对啊!我得赶紧去看看师父和师兄弟们如何了!” “不说了……”孙亦谐撇了撇嘴,收起了三叉戟,跟着对方一块儿跑了起来,“咱一起走一趟呗。” 第三十八章 到底谁是鱼? 这漕帮安排给忠义门住的宅子,肯定不会太寒碜,即便谈不上奢华吧,至少也是高门大院儿。 郭琮和孙亦谐来到这大宅门前时,那大门无疑已经关了,院儿墙内也是一片寂静。 按说今夜如果他们没有遇到刚才那档子事儿,这会儿应该直接上前去敲门,等守夜的人来应门后,便会打开偏门放他们进去。 但由于他们现在不确定大宅内是否安全,这个操作搞不好会暴露自己,所以两人稍微商量了几句后,便决定翻上墙头偷看一下院儿里的情况先。 尽管孙亦谐没学过什么正经轻功,但凭他的身体素质和内力,要跃上两米高的墙头问题还是不大的,不多时,他就和郭琮并着肩子上了墙。 谁知,他俩刚一冒头,便听得一声厉喝:“什么人!” 话音未落,已有一人提着灯笼踏地而起,一个纵身便来到了墙上。 此人的轻功无疑很高,他不仅是上墙上得极快,还能在那又窄又不平的墙顶上金鸡独立,且站得稳稳当当,就连他手上的灯笼也没有因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而晃得太厉害。 “诶?师叔?”因为是熟人,又有灯笼借光,所以郭琮一眼便认出这来者是他的师叔吕世远。 吕世远对郭琮的声音自也熟悉,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就立即放下戒备,毕竟江湖中能模仿他人嗓音的人也是有的,还是小心为上。 “都别乱动。”下一秒,吕世远一边沉声让他俩别动,一边将灯笼朝前伸了伸,待他看清了扒在墙头上的那二人的脸,这才松了口气,并言道,“琮儿你这是干嘛呢?大半夜的有门不走,扒什么墙头啊?”他说到这里,忽又顿了顿,用比那前半句要客气得多的语气道,“还有……孙少侠,你怎么也在此随这小子胡闹啊?” 这吕世远去年陪着郭琮一块儿去参加的少年英雄会,且是裁判之一,孙亦谐和郭琮的那场比试也是由他亲自出面叫停的,所以他对孙亦谐的长相并不陌生。 按说以吕世远的辈分和年纪,即便孙亦谐不是他们忠义门的人,他照样可以用对自己师侄一样的态度去训斥对方,但考虑到当初在天奇帮事件中孙亦谐有恩于他,他便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摆什么架子了。 “师叔,你们没事儿吧?”郭琮道,“今晚宅子里有没有什么异常啊?” “有啊。”吕世远回道。 “啊?真有?”郭琮听到这句又吓一跳。 结果吕世远的下一句就是:“你俩在这儿爬墙不就是异常吗?”他说着,一转身便轻轻跃下了墙头,“还好今儿巡夜的正好有我一个,我又正好在此时巡到这里,要换成别人见你俩这样鬼鬼祟祟的,没准就摸着黑直接就抄家伙砍过来了。” “呃……”郭琮想了想,自言自语地念道,“这么说宅子这儿没出事儿啊……” 他这句话出了口,吕世远观其神态语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你们方才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 孙亦谐和郭琮之后是怎么进的宅子,怎么跟忠义门的人交代情况的,咱就不往细里说了,反正您各位已知道了忠义门那儿并没有出事就行。 眼下,咱还是先来看黄东来这边。 且说那黄东来,在与孙郭二人分别后,便运起轻功上了房,暗暗跟上了那个被他们审问过的蒙面人。 以黄哥的能耐,想要跟踪一个已经伤了腿的普通杀手,那自是易如反掌。 而那个杀手呢,也是丝毫没有想到刚刚才把自己放走的人还会再来跟踪自己,所以也没有去防备身后。 大约跟了一炷香的功夫,黄东来便随着对方来到了一处院落中。 这是谁家的院儿呢? 不重要,因为那杀手也不知道。 他只是随机挑选了一户院墙较矮的寻常百姓人家,翻墙进去,并准备破门而入。 看到这儿,或许有些位看官还不明白,这杀手怎么突然又去私闯民宅了啊? 其实您换位思考一下就明白了:首先,他是不可能回去找他那些同伙儿的,去了就是严刑拷打加死路一条(虽然孙亦谐分析过这条,但其实他并不完全相信这个杀手此前交代的话,否则也不会放他走,再让黄东来跟踪过来了);其次,他也不可能在这星夜之间带着腿伤逃出城去;那他剩下的路无非就一条——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而老百姓的家,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登州城中的百姓千千万,他随便选上一家,进去把人家一家老小全都给宰了,在屋里躲上个一天半天的,顺便处理一下伤势,谁能知道? 暗器造成的伤口本就不大,只要包扎妥当了便不太会再撕裂流血,最快的话只要等到天亮,他就可以换上一套普通百姓的衣服,趁白天混出城去,远走高飞了。 至于被他杀死的那几口人,等到尸体臭了被发现,也无非就是给官府添了一桩无头公案。 那您说这户人家冤不冤呢?当然冤,可那个年头就是如此,说是人命关天,实际上老百姓的命便如那草芥一般,可能仅仅是运气不好,一家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所以为什么那些武林大侠们见了恶人一般都是杀之而后快,动辄还“不用跟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呢?因为一个人在江湖上混了越久,越会发现这世上该杀的人还是多。 你今天一念之仁放走的人,将来若没有改过,那他再作恶时攒下每一份恶业便都有你的一份儿。 就拿林元诚跟亢海蛟一伙的例子来讲,像这种错误,林元诚既然已犯过一次了,那他日后再遇上类似的情形便要好好考虑再做决定了……这就是成长,也是每个可以活得足够久的大侠都会经历的一课。 好人从恶轻而易举,恶人改过难如登天,这才是人性——如果弃恶从善那么容易的话,那善良和正直这两种品质就未免显得太廉价了。 眼前的这个蒙面杀手,这个收钱害命、杀人如麻之人,会因为孙亦谐一句“好自为之”就转性了? 别说孙亦谐了,就是雷不忌在这儿也不会信啊。 这杀手还没走到那户民居门口呢,就已经想好了:这屋也不大,最多能住两三口人的样子,一会儿我一掌拍开那破门,屋里的大人肯定会有反应,正好我就顺着他们起身儿的动静摸黑过去把人都给拍死,要是屋里有小孩儿的话也一并宰了,免得到时候小娃子大哭大闹…… 他正这么想着呢,忽然…… 呼—— 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阵风声。 紧跟着,他就觉得脖子一凉,好像有一股子寒风顺着他的领子掠过。 再然后,他眼前的景物就开始翻转,并慢慢变得模糊…… 直到人头落地时,那杀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瘦削颀长的人影。 就连在远处一直盯着看的黄东来都没看清这个人影是如何靠近那名杀手、又是如何出手的。 “出来吧。”下一秒,那人影说话了,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好似精确制导似的,刚好能传到与他一街之隔的黄东来耳中。 黄东来听到这句,心说:“他应该不是跟我说话吧?我猫这儿好好的,应该没有暴露啊……” 然而,那人影等了几秒,见黄东来没反应,便又补了一句:“黄东来。” “喔靠……真是叫我啊。”黄东来暗骂一声,同时也忐忑起来,“这都被发现了,看来这人武功极高,我过去怕是要遭重啊……” 黄哥正犹豫着呢,院儿里那位却好像已失去耐心了:“还不动?” 其实黄东来此刻是想动来着,只不过他在思考究竟是该上前应话,还是该扭头逃跑。 “那我来。”那位也是个急性子,没等黄东来想好,他就身形一展,从那杀手的尸体旁飞身而起,一息之间,就已来到了黄东来所伏身的那个屋顶之上。 黄东来惊讶之余,却也是及时起了身,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喂喂……兄弟你别乱来啊,咱们有话好说。”黄东来一边把手伸到了怀里的暗器上,一边开口道了这句,以作缓兵之计。 这一刻,因为对方站得近了,黄东来才看清了对方的相貌:却见此人生了张申字长脸,面皮皂白,斜眉细目,鼻高唇厚,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如鹰一般锐气。 其身上的穿着打扮倒没什么好多说的,除了一袭不起眼的灰衣外,比较让人在意的就是他手中的一柄细剑了。 “说什么?”那人应道。 “不如先说说你是谁?”既然对方接了话,那黄东来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道。 “关你事?”没想到对方来了句反问。 “呃……”黄东来被呛了这么一句,也没翻脸,而是接着问道,“那你找我干嘛?” “取你命。”这个答案倒是简明扼要,也毫不拐弯抹角。 “怎么?”黄东来说着,眼神朝远处那个杀手的尸体瞥了眼,“你是那个家伙的同伙儿?” “并不是。”那人答道。 “那你干嘛杀了他,又要来杀我?”黄东来又道,“你我今夜是头回见面吧?以往也应无冤无仇吧?” “收了钱。”虽然黄东来问了好几个问题,但那人依然只回了一句话。 听到这儿,黄东来才发现一个问题:“诶?你为什么每句话都只说三个字啊?” “我喜欢。”那人道完这仨字儿,居然还笑了笑。 “等等……难道你是……”此时,黄东来忽然脸色一变,因为他好像已猜到对方是谁了。 第三十九章 杀手“三字王” 身为黄门少主,黄东来所知晓的江湖人物自不在少数。 此刻,看着眼前这名“说话只说三个字”的剑客,黄哥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三字王。 顾名思义,这人姓王,特点就是每句话都只说三个字。 当然了,仅靠说话有怪癖这点,是不可能在江湖上扬名的;三字王能出名,靠的主要还是武功。 他的那手快剑,名唤“细无声”,乃是他自创的独门剑法,且只有用他手上那柄细剑可以使出来。 此剑法的特点有二: 其一,是“快”,快到哪怕他告诉你他什么时候会出剑,任由你戒备着……你也看不清、防不住。 其二,是“险”,“细无声”的所有剑路皆是指向人体上那些致命的要害,只要有一击得手,中剑者便是九死一生。 因此,死在三字王剑下的人,往往都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便觉喉头或心肺处忽泛起凉意,紧跟着就断了气儿。 而除了剑法之外,三字王的轻功也十分了得,有人说他的轻功能跟蜀中黄门的门主媲美,还有人说他比那“苍山飞鹤”还略胜一筹…… 总之,这人是轻功剑法双绝,要论单打独斗,恐怕许多高门大派的掌门都不是他的对手。 更可怕的是,这家伙并不是什么正道中人,而是个杀手。 高门大派的掌门反正你轻易也见不着,但这三字王……搞不好哪天他“接了单”就会来找你。 今夜,三字王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也是在拿钱办事。 不过,在一件事上他说谎了——那个花钱让他办事的雇主,其实并没有指名让他杀死黄东来,他今晚的任务只是“在那些蒙面杀手的行动结束后将他们尽数灭口”而已。 这已不是三字王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了,几天前那帮在酒肆中埋伏过林元诚的杀手,在撤退后就都被三字王给灭了;方才那群企图杀死郭琮的蒙面杀手,此刻也都已被三字王所杀。 谁能想到,被孙黄二人当作“饵”的那位,反倒成了那批人里活得最久的……虽然,也就多活了一时半刻而已。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又要疑惑了:既然那雇主都雇了三字王了,为什么不直接让三字王去杀林元诚和郭琮呢?何必让一帮杂鱼冲锋陷阵,却让一个高手在那儿善后呢? 列位,您注意了,我可从来没说过雇三字王的人和雇那两批杀手的人是同一个人。 这里头究竟有什么文章,此处还没到讲的时候,不过这点很关键,所以我也就先给您提个醒。 那么,为什么这会儿三字王要找黄东来的麻烦呢?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他一时兴起。 您别看这三字王出场好像还挺酷,实际上这是个很“谐”的人,只要他兴致来了,什么荒唐事他都敢干,什么人他也都敢得罪。 眼下,他发现黄东来轻功不错,内功路数也很奇特,便起了好奇心,想要试试后者的功夫;他号称收了钱要取黄东来的性命,也不过就是想骗对方全力以赴,出手时不要有什么顾忌。 而黄东来自是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只当自己是真被盯上了,紧张得不行:“阁下……莫非就是那杀手‘三字王’?” “正是我。”三字王见对方把自己给认出来了,便也没有否认。 “我能问问是谁让你来杀我的吗?”黄东来又道。 “少啰嗦!”这三字王是个急性子,他眼看自己的身份已经被猜到了,生怕对方接下来继续问长问短说个没完,所以道完这三个字,他便直接出了手。 下一秒,但见他那细剑骤然出鞘,连刺带削,一轮细密轻逸的剑式似雨点般疾袭向了黄东来的躯干。 什么?你问他为什么没有攻击喉咙?那是因为黄哥的脖子天生就比常人略短一些,所以其身上等于是少了个弱点。 叱叱叱—— 三字王的剑快,黄东来的身法也不慢,尽管此时的三字王暗暗留了手,并未以全力出剑,但黄门的轻功确也是不同凡响,在这空间有限、且高低不平的屋顶上,黄东来也仍能将那又疾又密的剑招避得干干净净、衣袂不沾。 前文中也提到过,这世上的轻功大致分为两个类型:一类就是所谓“最纯粹的轻功”,追求的是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练到最后身轻如燕,左脚踩右脚螺旋升天,比如那苍山柳家的“纵霄诀”就属于这种;而另一类呢,就是《天龙八部》里“凌波微步”那样的,说是轻功,实际上其精义在于“身法”,讲究个闪转腾挪、灵动莫测。 这黄门的轻功,就属于后者,虽然在“飞檐走壁”这块没有前者那么厉害,但在躲避攻击这块可是高明得很。 将这功夫练熟了以后,只要利用身法和步法的变化,加上瞬间的爆发力,就可以在某些瞬间让自己于对方的视线中化为残影乃至消失。 要比喻的话……蚊子都见过吧? 没错,就是这么牛逼。 “好轻功。”三字王连攻三轮,一剑未中,不过他丝毫没有着急,反而是笑着赞叹了一句。 而黄东来呢,穷于应付之际,心中已在暗骂:“靠……我已经出全力了,这逼却好像还有余力的样子,怕不是在玩弄我吧?” 数秒后,三字王好像看出黄东来有点顶不住了,于是便暂时停下了剑招,稍稍拉开些距离,再用挑衅的语气说道:“不还手?” 他这仨字儿什么意思很明显啊,黄东来一听也是冒出三分火气,故如其所愿,从怀中甩出了几支暗器。 叮叮当—— 两根针,一支镖,一闪即至,可在那细剑精准的格挡下又皆被弹飞了出去。 这一刻,三字王神色微变,只因他接完这三下,手有点麻了:“好内功。” 很多人都觉得玩儿暗器的人都是些正面刚不过别人的货色,所以内力不会有多好,实不知真正的暗器高手内功也绝不会差,甚至比一些专练刚猛拳脚的人更加高明。 三字王自是识货的,尽管像“无奇功”这种段位的内功让他已无法察知出深浅,但凭着那兵刃上透来的绵绵后劲,已足够让他判定眼前这位黄门少主的内功怕是同龄人中无出其右者。 “你到底是在杀我,还是在试我武功?”黄东来也不傻,事到如今他也看出了对方的意图,故而在喘过一口气后,立马问道。 “呵……”三字王笑了,“你说呢?” “哼……”黄东来冷哼一声,话锋一转,“黄门三绝,轻功和暗器你都已见识过了,那想必最后一绝也要试试的吧?” 他本来以为火都呛到这份儿上了,对方应该会硬顶,没想到…… “不想试。”三字王竟然回绝了。 “哈?”黄东来都愣了,“不是……气氛都到这儿了,你这就怂啦?” 三字王耸肩一笑:“犯不着。”说罢这句,他居然还顺势后跃,跳到了数丈外的另一栋屋子的屋顶,俨然是不想再打了的样子。 黄东来一看这货居然要撤,便道:“所以你这是决定不杀我了?” “没想杀。”三字王淡定回道。 “啊?你不是说你收了钱要取我命的吗?”黄东来又问道。 “骗你的。”三字王说着,连剑都收了。 “靠!所以你过来就是想试我武功?”黄东来说着,又看了看对面院儿里的那具尸体,“诶?那你杀那个蒙面人又是为什么?” 三字王摇了摇头:“问太多。” 说完他就转过了身去,准备走人。 但临走前,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下…… “你小心。”最终,三字王背对着黄东来,留下这三个字,方才纵身而去。 几乎是晃眼之间,他便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到这时,黄东来也才终于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呼……吓死我了,还以为这么快就要‘破戒’了,看来下次还是得把那‘村好剑’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这话,您乍听之下可能不明白,此处书中暗表:黄东来所谓的“戒”,乃是他下山前渺音子关照他的一句话,即“不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之时,最好不要用道术去对付普通人”。 至于那“村好剑”嘛,前文书说过,是渺音子赠给黄东来的兵器,他上山求道时也顺便带上了;后来在山上的时候,黄东来闲来无事,便拿这剑作为试验品去“炼化”了一下,所以如今这剑已算是“法宝”了……当然,是那种由刚学道半年的新手炮制出来的、很次等的法宝。今夜黄东来出来时只是想着和孙哥一块儿吃个夜宵,故而也没把这剑带上。 考虑到方才的情形,如果三字王不是抱着“玩儿”的心态在跟黄东来打,没准他还真得“破戒”才能保命,故才有此一言。 无论如何吧,眼下他跟踪的杀手已死,线索便断了,而三字王的出现,又带来了新的疑点…… 黄东来思考片刻,并无头绪,随即他又想到了孙郭二人:也不知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危险?会不会在宅子那儿也有和这三字王一样的高手? 念及此处,他又紧张了起来,于是赶紧动身,奔着忠义门下榻的大宅去了。 第四十章 三招来算账 桌上的蜡烛早已熄灭。 茶,也凉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味、汗臭味、还有一丝尚未散尽的腥靡气息。 黑暗中,狄不倦忽然睁开了双眼。 他就像一只警觉的野兽,好似从不会真的睡着;只需一秒,他就能从沉睡转为清醒,甚至是立刻暴起杀人。 “呼……” 狄不倦深呼吸了一次,然后低头看了看那个匍匐在自己身上酣睡着的女人。 这是他的八姨太,比他要小二十多岁。 狄不倦很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很少问问题,也很容易满足。 只要给她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她就会很开心,开心到扑进狄不倦地怀里。 如果可以,狄不倦多么希望自己生命中所有的女人都可以是这样的。 虽然他无法从这样的女人身上得到精神层面的东西,但相对的,他也不用对这样的女人付出什么感情。 狄不倦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 而那一个,便让他直到今天都在受着折磨…… 望着眼前这年轻、美好的肉体,感受着对方在自己的胸膛上随着呼吸温柔的起伏——这样的时刻,能让狄不倦感到自己仍然年轻。 但那……也无非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了。 一个四十岁的人,无论其心态再怎么年轻,生理上也是不可能及得上二十岁的;就如二十岁的人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四十岁的城府和阅历。 狄不倦很清楚,属于他的年华,至多还有十载。 这十年,是他的功力、权谋、名望、势力皆在顶峰的十年,他最终能在江湖上爬到怎样的一个高度,就看这十年了。 所以,这次的“七雄会”,作为他那宏图大业的重要一步,不容有失。 “嗯……” 当狄不倦将他那熟睡的八姨太轻轻从自己身上推开时,后者嘤咛了一声,不过还是没醒。 狄不倦起身披上了一件衣服,便默默走出了房间。 房间的门口,本应站着一个随侍的丫鬟的,但此刻她不在。 院子的对面,本来也应有两个值守的漕帮弟子的,但此刻他们也不在。 当然,狄不倦并没有对此显露出惊讶,因为他知道这三人这会儿都已被人打晕并丢到了院墙边的草堆里。 “你胆子不小啊……”这狄不倦说话的嗓音,也似是一头雄壮野兽发出的低吟,沉厚、有力,“这里可是漕帮的总舵,还是我八姨太的房门口。” “是不小。”三字王回他这句话时,人也已来到了他的跟前。 狄不倦的表情是冰冷的,但三字王却在笑着,那笑容仿佛在说:“别说是你八姨太的房门口,就算是房门里,我也照样敢进。” “哼……”狄不倦冷哼一声,“我应该跟你说过,不要直接来见我,我要找你的时候自会派人去联络吧?” “无人知。”三字王也没跟他拐弯抹角,直接说了这三个字。 “这不是有没有人知道的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没把我说的话当回事。”狄不倦沉声道。 “呵……”三字王又笑了,“又如何?” 狄不倦没再接这句,因为他发现自己那充满压迫感的神情和措辞并没有起到自己预想中的效果。 三字王不怕他,不但不怕,甚至有点轻视他。 “好吧,来都来了,你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狄不倦干脆扯开了话题,“难道今晚的任务出了什么意外?” “并没有。”三字王接道。 “所以你夜闯此地,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已把那点事给办妥了?”狄不倦道。 “有别的。”三字王道。 “还有什么事?”狄不倦道。 “不干了。”三字王道。 “不干了?”狄不倦用似笑非笑的语气将对方的话重复了一遍,接道,“我给你的那个价钱,是让你一直做到七雄会尘埃落定的……”他顿了顿,“现在你才办了那么几件小事,突然就想甩手?” “钱还你。”三字王好像早就猜到了狄不倦会说什么,所以对方话音刚落,他就掏出一张对折了好几次的银票朝对方扔了过去。 看似他是随手一抛,实际这手很是精妙,那纸团飞行的轨迹刚好是奔着狄不倦的面颊,而那速度又刚好让对方很难避开。 因此,狄不倦也只能抬手接着。 “全在这。”待对方接住了银票,三字王又补充了一句。 那意思就是,你当初给了多少,我现在全都还你,此前做的那几件小事就当我免费服务,不跟你算了。 “呵……”这下,狄不倦笑了,“看来你是去意已决啊。” “告辞了。”三字王不想跟他多废话,一转身便欲离开。 “且慢!”狄不倦却是一个箭步,展身而上,挡在了对方离去的路线上,“账还没算清楚,你就想走?” “什么账?”三字王被对方阻挡,显得不太高兴,故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我且不说你半途毁约,让我措手不及的那笔……”狄不倦道,“就说眼下……既然你我已没有了雇佣关系,那你夜闯我漕帮总舵这笔,我是不是该跟你算算?” “哈哈哈……”谁料,听到这句,三字王竟是笑出声来,并饶有兴致地接道,“怎么算?” “看来你很有自信啊。”狄不倦道,“那想必你也猜到我想怎么跟你算了吧?” 三字王的确是猜到了,所以他顺势便应道:“过两招?” 狄不倦道:“你若能接我三招,你我之间的所有账,我便当作从未发生过。”他顿了顿,“若不能的话……” “少废话。”三字王说得没错。 狄不倦这确实是废话,如果三字王不能接下这三招,那他今夜还想走得脱? “动手吧。”三字王紧跟着又接了一句,但话说完时,他仍是负手而立,完全没打算去碰剑的样子。 “好!”对于三字王的态度,狄不倦并不生气。 有傲气是可以,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此刻狄不倦仅仅凭着几句话就让自己获得了巨大的优势,而三字王的傲气则让他必须只守不攻去接对方三招,这就是实际情况。 叱—— 随着那个“好”字落地,狄不倦已然出手。 他起手便是一式“空谷回声”,拳出掌回,看似是一招,实则一击两鸣,来回有两击打出。 三字王见式,也即收敛笑意,运起轻功,足尖一点,瞬时就朝着侧后方闪出了半步。 这高手过招,胜负常只在巅毫之间,您别看三字王只挪了半步,那实是咫尺天涯,不管狄不倦的招式再怎么变化,在这半步之距上,他的拳掌也只能落到空处。 下一秒,狄不倦右手收掌未尽,左手已自肋下又闪出一式。 这招“千皴万染”起手的动作很隐蔽,乍看之下威力不大,其实饱含暗劲,后力绵绵,其打出的掌影在半空会由实化虚,散出重重的虚影,宛若有几十只手掌同时笼来。 这样的招式,想闪是很难的,但接,也并不好接。 你接的位置若是不对,一掌对在了虚影上,那对方招式中“实”的那一击便会穿臂而过,击中你的躯干。 可三字王却接得很快、也很有把握,他在狄不倦的暗劲还没发到极处时便已出手,迅速跟对方对了一掌。 按理说,单论内力,狄不倦凭着年龄优势绝不会弱于三字王,在不考虑兵刃的情况下,只拼掌力,三字王可讨不得便宜。 然而,由于三字王这招接得巧妙,有效地避免了以短击长的局面,反倒让那狄不倦觉得一股内力发到半截就被怼了回来,说不出的难受…… 眼瞅着两招已过,对方连剑都没碰,狄不倦心中是又怒又惊。 不过,他也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那第三招…… “好!好功夫!”狄不倦忽然撤步站定,没有再动手。 三字王依然警觉地望着他:“第三招?” “不必了。”狄不倦微笑道,“阁下的武功我已领教,确实不同凡响,三字王果然名不虚传……”他微顿半秒,再道,“其实我的本意也只是好奇,想跟阁下切磋两手,所以刚才才用言语相激……眼下两招过完,阁下不用兵刃便将我的招式化解,我已算是输了,若我再咄咄逼人,三招出尽,那便未免显得有些小肚鸡肠。” 三字王闻言,心说:“姓狄的你好生狡猾啊,你自知再出一招也极有可能无功而返,便干脆留下一手,言语之间自己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顺带还堵死了我的话,让我无话可说,哼……看来我早点跟你撇清关系真是太对了,继续跟你有来往,也只会变成亏本买卖。” 念及此处,三字王也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并抱拳拱手:“那告辞。” 他不想再跟狄不倦多说什么,更不想在此多留,道完便走。 这次,狄不倦自没有再留他,只是望着他的背影,道了句:“不送。” 当那三字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时,狄不倦脸上微笑也早已踪迹全无。 ………… 黄东来赶到忠义门下榻的宅邸时,院儿里已是灯火通明。 毫无疑问,忠义门的人对郭琮遇袭的事相当重视,吕世远不仅是叫醒了他的哥哥兼师兄,即掌门吕衍,一起连夜商讨此事,还顺带把其他的弟子也都叫起来警戒,以防今夜还会有别的杀手来袭。 不过他们等了半天,并未等到杀手,只等来了黄哥。 黄东来自是没有去翻什么墙头儿,他一看院子里有灯火,便直接敲了门,跟开门的人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后,不多时,就有人来将他迎了进去。 一间小厅,几杯清茶。 吕衍、吕世远、郭琮、孙亦谐四人,已在此恭候多时。 那吕衍虽是德高望重,却也一点儿没端着架子,他一见黄东来走进来,第一个就起身上前相迎,并对洛阳之事和今夜双谐又救了郭琮的事再三感谢。 黄东来身为晚辈,自然也是再三地客气。 出来跑江湖嘛,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在没有什么重大利益冲突的时候,大家自是能和气就和气,至少场面上的戏要做足了。 众人寒暄一番后,再度纷纷落座。 这时,便得说那“正题”了。 “黄少侠,你来得正好,孙少侠刚跟我们说完了今夜之事,还有前几日兴义门的林少侠遇袭的情形。”吕世远坐下后便道,“我们正担心你此去的安危呢,你就来了。” “多谢前辈关心。”黄东来闻言,拱了拱手,接道,“我方才那一行,确是遇到了一些意外,好在……也算是全身而退了。” “哦?”郭琮道,“黄兄莫不是遇到了那伙人后续的埋伏?” “非也非也……”黄东来慢悠悠地念道,并在此停顿了一下,朝这屋子的四面看了看,“嗯……这儿说话方便吗?” 这个问题,其实孙亦谐刚进屋坐下时也问过。 毕竟这个宅子是漕帮给的,宅里的下人也都是漕帮安排的耳目,有些话说是可以说,但就怕隔墙有耳。 “黄少侠不必担心,我已吩咐弟子们把各处都把守好了,哪怕屋顶上、地板下,都不会有‘耳朵’的。”吕衍也是老江湖,当然明白黄东来的意思,故直接言道。 “那就好。”黄东来点点头,随即就把他刚刚追踪那个杀手并遇到三字王的事儿给说了。 一听到“三字王”的名号,别说是郭琮了,就连那吕衍和吕世远的脸上也都变颜变色;他们可不知道黄东来上山修过道(黄东来自打进城后第二天起就把道袍给换了),所以他们自然很惊讶——这黄门少主居然能跟三字王过完招还全身而退? 不过继续往下听,当听到黄东来说对方只是想“试试他的武功”这里,他们便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好似是终于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长话短说吧,这夜,忠义门这三位和孙黄二人交换了不少的情报,也对这些事幕后的主使是谁进行了一番分析,可惜在没有什么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这样,一直到东方已经泛白,双谐才告辞离去,吕衍、吕世远、和郭琮也是一路相送,送到宅子门口的街上才回。 双方这一别,就是三日。 到下回他们再见面时,便是在那刘公岛上……七雄会前了。 第四十一章 巧登刘公岛(上)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刘公岛上,风云际会。 这三日的时间,转眼就过。 七雄会当日,午时刚到,那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杰们便已陆陆续续乘着漕帮提供的船登岛了。 按说呢,这威海卫一带,包括刘公岛,那都是朝廷的海防重地,常年有驻军把守和管理,是不允许有人随意渡船往来的,不过今天……他们还是网开了一面。 为什么呢? 那自然是因为漕帮这地头蛇“搞得定”了。 这登州府怎么说都是漕帮的大本营,他们跟当地的官府、驻军……那关系能不好吗? 简而言之吧,今日,靠近刘公岛这片儿的沿海都被漕帮的人给占了,所有上岛的人无一例外都得乘他们提供的船。 你要想是自己弄艘船从别的地方绕道接近呢,可就得琢磨一下了,岛上的驻军也不是瞎子,那都是常年和倭寇打交道的老兵,这光天化日的你在海面上隔着几公里人家都能看见的;当然了……你要是能从几公里外的船上跳下海,一路潜水混到岛上,那算你狠。 “青州盐帮曹帮主到——” 午时,日正当空,海岸边忽然乍起的一声吆喝,将许多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毫无疑问,这四门三帮中的盐帮,还是很有牌面的。 谁都知道,如今这“六雄”之中,要论综合实力,肯定是漕帮最强,但若只论“挣钱”的能耐,那还得是盐帮挣得多啊。 那盐帮的帮主曹逢朝,今年五十有三,长了张弥勒佛似的憨笑胖脸,人也是膀大腰圆,看着和蔼可亲,跟谁都客气。 平日里,这曹帮主是又会说话,又会做人,脑子也灵,尤其擅长数学……也就是算账;按现在的说法,什么财物、统筹、公关、HR……还有那最后拍板的工作,他全都能包了,可谓是天生的生意人。 但同时,他又不仅仅是个“生意人”。 想当年,盐帮的前任帮主一共有仨儿子:老大武艺高强,勇武豪爽,性格最像父亲;老二的武功虽比大哥弱一线,但心机颇深,也很会拍父亲的马屁;只有他老三曹逢朝,个性谦和,甚至有些软弱,整天沉迷读书识数,也不爱练武,跟他老爹丝毫不像,加上他还是庶出,所以很不受他爹待见,他那俩兄弟也没把他当回事,谁都没想过要来“团结”他。 结果,过了些年,老帮主暴病而亡,传位给了老二,那老大肯定不服啊,于是两兄弟在盐帮内部来了场“夺嫡之争”,最后老大眼看要败,急了,他一咬牙一跺脚,跟自己二弟来了个同归于尽。 您说这好歹是对亲兄弟,多大仇啊? 可这世上的很多家庭就是这样,有些父母和子女到死都是冤家,有些兄弟从懂事起就是仇人,有些亲戚让你恨不得自己当年在医院里是被抱错了。 反正……那俩货死就死了吧,帮内不可一日无主啊,这个时候,很多前帮主身边的“老臣”,那些“有功之人”就一个个跳出来了。 盐帮那么大的基业,谁不眼馋?那年曹逢朝才二十出头,看着就是一谁都能欺负的小胖子,谁都觉得能从他手里把帮主之位抢过来。 因此,曹逢朝才刚继位,那帮老家伙们就出来到处给他使绊儿,无论他提出什么都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 他们本来是计划着:如此捣乱一段时间,帮内事务定然大乱,到时候他们就以这为理由,聚起来指责曹逢朝无德无能,不配继承帮主之位,应当“另选贤明”。 他们哪儿能想到,那小胖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对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一清二楚,而且关键时刻,也是心狠手辣…… 曹逢朝那看似人畜无害的表象,让那帮老家伙对他完全没有警惕,这就导致了——曹逢朝仅仅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让那帮“老臣”集体提前退休了。 细节咱就不说了,《教父》结尾前那段儿都看过吧,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那之后,曹逢朝便坐稳了盐帮帮主之位,至今……已有三十余载。 在他带领下的盐帮,相较于一个“江湖帮派”,反倒是越来越像一个纯粹的商业集团,跟那“高铁帮”已颇为类似。 曹逢朝的父亲当年跟朝廷的关系虽也不错,但其实一直是被当成“可以利用的莽夫”,而曹逢朝不同,经过他多年的努力,他现在跟朝廷某些势力的关系已不仅仅是“不错”而已了。 这胖子用的手段也不算多复杂……就是这些年里,他一有时间就“造人”,在他四十岁之前,不算那些夭折的,他总共跟十个妻妾生了十三个儿女,而这其中的九个女儿,无一例外都嫁给了朝中的官员或是官宦人家的公子。 那您说他这生意还会难做吗? 所以说,什么江湖纷争,什么四门三帮总门主……曹逢朝那是真不在乎,他每次都是来打酱油的而已。 四门三帮的其他掌门也都明白,曹老三这人志不在江湖,他就想踏踏实实干点儿买卖挣他的钱;他会让盐帮继续留在“七雄”之中,主要也是因为这是他父亲生前率帮加入的联盟,没什么特殊情况他也没必要特意退出,反正他也不跟别人争什么,也不会有人去主动跟盐帮叫板。 “呵呵……漕帮的小兄弟,有礼了。”曹逢朝这人即便是面对一个在岸边领人登船的普通漕帮弟子,也是笑呵呵、客客气气的。 “曹帮主客气了,小人惶恐。”那负责接待人的弟子,自也挺会说话,他也赶紧作揖应道,“狄帮主已在岛上设宴恭候,有劳曹帮主和列位盐帮的英雄再移尊步,上船登岛,岛上也会有专人相迎,请……” “好好,呵呵呵……”曹逢朝听罢,摆了摆手,便一脸笑容地带着他身后的一大帮子人走上了码头。 他们盐帮的人来得多,自是得乘大一些的船,那大船靠岸太近是要搁浅的,所以他们得顺着码头到水深一点的地方才能登船。 而旁边水钱的地方呢,也有一些趟着水直接乘上小船去登岛的江湖客,那些基本就是小门派和散兵游勇了。 那么是不是只要是江湖中人,谁来都能登岛呢? 显然不是的。 这不,这儿就有一位就被拦了。 “诶!你挡着我干嘛呀?”这说话的,是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此人长了张申字脸,倒三角的眼儿,上悬两道柳叶儿宽眉,那眉毛是中段浓、两翼淡,矮鼻,厚唇,还带点儿小兔牙。 你看他这相貌,便不算多出众,再看他那衣着打扮呢,更是寒碜:一身粗布的衣服和鞋子,上面还有不少补丁,头上的发髻都没有捋齐,腰间还别了一柄光看剑鞘就知道很破旧的破剑, 就这位,他要是干脆把发髻给解了,把剑扔了换根棍子,说自己是丐帮的没准别人也信。 “小子……我还想问你呢……”在岸边负责把守的一名漕帮喽啰斜眼瞧着他,“你谁啊?你知道这船是去哪儿的吗?” “嘿!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叫令狐翔,是去看那七雄会的啊。”令狐翔回道。 “我就是因为压根儿也没听过你这号人,所以才问你,你谁啊?”那漕帮喽啰接道,“你就是没个绰号啥的,好歹说下是哪门哪派的吧?” “我……”令狐翔这下便面露难色了,他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无门无派。” “哈!”那喽啰都笑了,不过他还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那抱歉了,咱这七雄会也有规矩,这无门无派又无名的人,咱们是不接待的。” “诶?你们漕帮不是宣称天下武林英豪皆可来做见证的吗?”令狐翔不服道。 “哼……小子,你也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我跟你客气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那喽啰无疑是烦了,“你这无名之辈,也算天下英豪之一吗?那随便来个人,手里拿把破剑,都能说自己是大侠了?还有,你报不出自己的门派,又没人听过你的名字,那谁知道你是不是邪门外道派来的细作?真让你上了岛,出了事儿谁负责?” 他这话,开头虽有点势利,但后半段也是占着些理的,令狐翔确也不好反驳,一时间无言以对。 “还站着干嘛呀?赶紧起开啊,别挡着后边儿的人!”那漕帮喽啰见令狐翔不说话也不动,越发不耐烦了,顺势就上前推了他一把,“真是的……哪里来的穷小子,就这样儿也想上岛,把咱七雄会当什么了……嘁……丢人现眼。” 他推开了对方,还在那儿啐了口唾沫,嘴里骂骂咧咧的。 但两秒不到,面对走来的其他江湖大侠们,他又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好言招待。 令狐翔被这喽啰折辱,却也无能力为,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地发了会儿呆,想想还是只能扭头回去。 谁知,他一回头,差点儿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也是不知何时就站到了他的背后,还站得挺近,令狐翔心里有事儿,便没注意到。 “嘿!你看着点儿啊!站我后边儿干嘛呢?”令狐翔这时心里也有点火,说话就挺冲。 林元诚却是很静,静得像水,静静地看着令狐翔腰间的那把破剑:“好剑。” 令狐翔一听,眼珠子都瞪大了:“你骂谁呢?找茬儿是吧?” “我是在说你腰上的那柄剑。”林元诚不急不缓地回道。 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令狐翔见对方那么淡定,而且好像确实是自己误会了,故也冷静了下来:“哦?我这把剑,你也能看出好来?” “你这剑,虽已又破又旧,但无论是材料还是打剑师傅的手艺其实都不差;如今它会这么破,只因它已在剑客的手中历经了日晒雨淋、千锤百炼……骇驷摧輈,孳孳不息,輈岂有不损不旧之理?依我看,你这剑只要找好的匠人修补磨砺一番,便可枯木逢春,更胜初时。”这林元诚看剑,跟老色批看女人差不多,后者不需要女人脱光了就能知道很多信息,林元诚也不需要剑出鞘就能知道这些。 “真的假的?兄弟你不是忽悠我吧?”令狐翔其实也有点不确定,因为这剑是他跟剑谱一起捡来的,他捡来的时候就已经很破了,他练了这些年也没看出来这把剑在没用旧以前是多好的兵刃。 “只是……就算你修补了剑身,这剑上的‘气蕴’,凭你还是配不上的,想来这是你师父传给你的兵器吧?”林元诚说着,抬头看了看令狐翔,“嗯……以你目前的修为,要让这剑再显锋芒,怕是得再练些年。” “喂!你哪位啊?”这话令狐翔可不爱听了,虽然他也隐隐能感到这就是实话,但这些话从一个和自己同龄的人嘴里用“教训”、“指点”般的语气说出来……不中听了,这年轻人都有个傲气不是,“我的剑我配不配用还得你同意不成?” “呵……”林元诚被他这么一呛火,反倒笑了,“是啊,我好像是多管闲事了,抱歉,借过。” 说罢,他就绕过令狐翔往前走去。 其实林元诚会来这么一出,也是因为他现在也有心事。 前些日子,陪伴了林元诚多年的那把佩剑不是被寺岛康平给斩断了吗?那把虽不是宝兵刃,却也算是好剑一把,且是他从小就开始用的,那把剑断了之后,他到现在还没找到趁手的兵器呢,只能先随便去铁匠铺买了把剑先用着。 所以今天,当林元诚看到令狐翔的剑后,见剑上缠绕着前主人不凡的气蕴,便有些出神了,不禁就走到了人家身后去,又多嘴了几句。 “诶诶,你等等。”令狐翔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转身又追了上去。 “还有什么事吗?”林元诚本以为对方还想跟他吵,不料…… “那啥……兄弟,你也是去参加这七雄会的吧?”令狐翔却是挤出一个笑容,用有些微妙的口吻问道。 林元诚也不是聋子,刚才令狐翔和那漕帮喽啰的对话其实他离得很远就听见了,所以他这会儿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想让我带你上岛?” “不知兄弟能否行个方便?”令狐翔抱拳拱手道。 “不能。”林元诚回绝得也是神速,“我也是跟着同门来的,只是走得慢了些而已。”他顿了顿,抬手一指前边儿,“你看,远处的那艘大船,就是我门派乘的船,他们眼下还在等我呢……“他又看向令狐翔,“若要让你跟着我上船,我肯定得去征得我师父的同意才行,而他老人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所以……” “呃……”令狐翔一脸的失望,“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不叨扰兄弟了,请。” 他也是讲道理的人,或者说还要点脸,不至于胡搅蛮缠。 林元诚对这令狐翔倒也颇有些好感,一来是因为他俩年纪相仿,二来也都是剑客;林元诚看人或许不是很准,但他看到令狐翔的剑,还有令狐翔手上的茧子、身上的剑气,便知这也是一个对剑相诚之人,故而生出了几分相助之心。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师父碰碰运气之时,忽然,有两道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这一刻,林元诚微微一笑,立马就叫住了令狐翔:“这位朋友,还请留步。” “嗯?还有事吗?”令狐翔回头问道。 “我虽无力助你,不过我有两个朋友,我想他们一定可以想办法把你带上岛的。”林元诚道。 “哦?”令狐翔一听这话情绪又激动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林元诚笑道,“以他俩能耐,莫说是带你一个上岛的……就是带十个八个不相干的人上岛也不是难事。” “还有这等事?那你朋友现在在哪儿?”令狐翔赶紧问道。 “就在那儿呢。”林元诚说着,便指了指令狐翔的侧后方。 令狐翔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只见远处行来二人:一个身穿棕灰色长袍,鹤发童颜,长须飘飘,背上还背了个大包袱;另一个也是差不多造型,且披头散发,着一身道袍。 这俩货吧……但凡有点儿眼力劲儿的人都能看出他们脸上的胡子是假的,而从他们露出来的皮肤看,他们也根本不是上了年纪的人;再者,他俩走路的步态、频率,也全然是年轻人的样子,轻捷得很。 旁人或许一时也看不清楚他俩是谁,但林元诚还是认得出来的,毕竟他跟孙黄二人接触较多也都挺熟了,这么渣的乔装改扮他还是看得穿的。 而令狐翔一看见这两位,那是顿感一股谐气扑面而来啊,他不禁问那林元诚:“兄弟,你不是蒙我吧?我怎么觉得你这两个朋友自己也打算‘混’上岛呢?” 林元诚没回他这话,而是快步迎到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面前。 林元诚也不跟他俩客气,开口就问:“二位……今儿这又是哪出啊?” “敢问这位少侠是何人呐,我们二老跟你好像是头回见面吧?”下一秒,孙亦谐便拿腔拿调地回道;且一边说着,还一边给林元诚猛使眼色。 “呵……行吧,那还望二位‘前辈’帮我个忙……”林元诚哭笑不得,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接话,随即又转身朝令狐翔看了眼道,“这位令狐少侠,乃是林某的朋友,只因他无门无派,在江湖上也无甚名望,故被漕帮的弟子阻拦,不让他上岛。林某恳请二位带他一起上岛去,就当林某再麻烦你们一回。” 孙亦谐闻言,和黄东来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开口,就已完成交流,因此,下一秒黄东来就接道:“举手之劳,不算麻烦。” “好!不愧是二位。”林元诚道,“那林某就先走一步,咱们岛上再会。” 说完他就拱了拱手,转身朝码头去了。 “诶,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令狐翔见他离开又喊了他一声。 “林元诚。”林元诚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句。 待他走远,令狐翔一扭头,发现孙亦谐和黄东来已经到自己面前了。 “二……二位……不知你们……”令狐翔被这俩奇葩的气势所慑,还真有点虚。 “你不用说了,你跟着我们一起过去,见机行事便是。”孙亦谐道。 ………… 他们仨来到岸边时,之前那个赶走令狐翔的漕帮喽啰可是已经恭候多时了。 这喽啰也不是瞎子,他虽然没听见令狐翔跟林元诚以及双谐说了什么,但他大概也猜到了眼前这俩戴假胡子的货是准备带着这个无名的穷小子一块儿往岛上混啊,这他能放行? “哎,你们站住。”那喽啰看他们靠近,当即朝身旁几个同帮的帮众招了招手,几名漕帮弟子一下子就站成一排拦了上去,阻住了三人登船的去路。 “小兄弟……有何指教啊?”孙亦谐望着对方,从容应道。 “指教?哼……不敢。”那喽啰冷笑道,“我就是想问问……”他眉头一皱,撇着大嘴,歪着眼儿道,“你们几位都是谁啊?” 第四十二章 巧登刘公岛(下) “嗯?”孙亦谐一听那喽啰的发言,当即是一吹胡子一瞪眼,嗓子都尖了几分,“放肆!” 吼完这一声,他又抬起了手,指着对方的鼻子便高声道:“你这不开眼的小辈,连老夫我都不认识?敢跟我这么说话?看来……我一会儿见了小狄得跟他说叨说叨,让他好好‘管教管教’手下……” 孙哥这几句话,说得那是嚣张跋扈、底气十足,尤其到是那两声“管教”,还特意加了重音,咬言砸字儿的。 那个漕帮喽啰一听,心里也在犯嘀咕:“不会吧……这厮怎么看都是个假扮的老头儿啊,难道是我看走了眼了……还真就有那好几十岁了脸上也没褶子、走起路来还贼轻快的老前辈?而且他还敢管我们帮主叫‘小狄’?” “你……你别吓唬人!”人总有个侥幸心理,这漕帮的喽啰确也没那么容易被吓住,所以他虚归虚,却还是挺直了腰板儿没松口,“我还就是不认识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啊?” “哼,还问?那你可站稳当咯。”见状,孙亦谐也是不慌,他冷哼一声,一摇膀子,朗声言道,“老夫我乃是‘混元星际门’掌门人,江湖人称‘闪电五连鞭’的张保国。” 说罢这句,他又朝身边的黄东来一比划,接着道:“这位,乃是我派护法,兼‘谐教’教主,名扬道界的大仙师,旭东老仙是也。” 他话音未落,站在他俩身后的令狐翔已在暗忖:“得,一共俩人,就有一个掌门、一个教主,名头也是一个比一个响亮,这必须是骗子啊……我跟着他们该不会引火烧身吧?” “哈?”而那漕帮喽啰的反应也是很真实,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是头回听说对方的门派和名号。 不过他见对方说得那么大声、那么硬气,确也不敢随便下判断,故而是一边搜肠刮肚地寻思、一边就朝左右的同门们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那结果……自然一无所获了。 “什什……什么呀?”那漕帮喽啰憋了半天,下一句话出来时都憋结巴了,“这里有一位算一位,谁听说过什么‘混元星际门’啊?还有那什么教的,什么邪啊?邪门外道的邪还是破鞋的鞋啊?” 没想到,黄东来还真回答他了:“那自然是和谐的谐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谐,总之像你们这种不知打哪个山沟沟里冒来的小门派……能别来给咱添乱吗?”那喽啰说着,还横打鼻梁儿,一手叉腰,俨然是一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几人的姿态,“这儿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都给我滚!” “呔!”孙亦谐闻言,猴儿腔都出来了,“你这小鬼,不仅是孤陋寡闻,有眼不识泰山,还狗眼看人低……看来老夫今天得替你们帮主教训教训你!” “怎么着?想动手?”那喽啰好似也估计到会走到这步了,“敢在咱们漕帮的地方撒野,我看你们这什么混蛋门的今天就要走到头儿了!兄弟们!招呼着……”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已和自己身旁的那几个同门一起拔出了兵刃。 这一刻,附近那些正在上船的江湖客和其他的漕帮弟子也都在盯着此处,议论纷纷,也有那好事儿的,干脆就走近了几分开始围观。 然而,这一架,却也没能打起来。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会打起来的…… “哎~不要动气嘛。”黄东来几乎是在孙亦谐假装发飙的当口就已做好了接词儿的准备,一看对面拔刀,他就拦在了孙亦谐身前,用劝架的口风儿说道,“张兄,你跟几个小辈计较什么呢?他们不懂事儿你还不懂事儿吗?” “黄兄,不是我要动手,你看他们这……”孙亦谐还假装要争。 而黄东来则是笑呵呵地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并立刻转身看着那几个已然剑拔弩张的漕帮喽啰道:“几位小哥,你们不认识我们,那也没办法,不过……你们的狄帮主确是认得我们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嘛。” 他这句话,还算客气,尤其是跟孙亦谐那“唱红脸”的角色一对比,就显得更中听了。 不过对面那漕帮喽啰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老道,我敬你是出家人,再劝你一句,还是赶紧走了吧,咱帮主这会儿在岛上招呼各路英雄呢,我们也没法儿给你去通报。” “哦……”黄东来听了,并未露出任何着急的神色,“那这样吧……”他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了一个信封,“既然诸位执意不愿让我们上岛,那我们也不勉强了,贫道这里有封书信,劳烦诸位下回见到你们帮主时,替我代呈一下,他看完知道我们来过了也就是了。” 他这个举动,挡在他面前的几个喽啰自是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因为他们都只看到了“第一层”。 但这一刻,有一个自以为已经看到“第二层”的人急了。 他就是此前接待曹逢朝等人登船的那名漕帮弟子,同时也是今天分管这片儿的小头目。 按说这位兄弟主要是负责在码头那儿接待那些高门大派的掌门和弟子的,他不需要去掺和旁边那些坐小船的事儿,不过作为管事儿的,他肯定也得看看周围其他人的情况。 刚才孙亦谐和那喽啰吵得那么大声,那小头目自是想不注意这边都难啊。 于是,他就远远地看了一会儿…… 本来呢,他也不是很确定来的这三人是不是真的认识狄帮主,但当他看到黄东来拿出那封信、又道出那几句话时,他觉出问题来了。 “三位且慢!”那小头目略一思量后,便赶紧喊了一声,并快步冲了过来。 他很快就推开那几名喽啰,挤到了黄东来跟前:“在下漕帮弟子赵彪,今日这码头由我负责,方才我这几名手下多有得罪,望三位海涵!” “哦?这么说来……你是管事儿的咯?”孙亦谐一看这人过来,就知道自己的戏已经演成了。 “正是。”赵彪抱拳拱手,颔首言道,“刚才因在下一时不察,让手下们冲撞了三位,还请张掌门恕罪。” “哎~到底是管事儿的,这眼力劲儿就是不一样啊。”孙亦谐得意地笑道,“也罢,老夫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那几个小鬼计较了。” “多谢张掌门。”赵彪闻言,如释重负,赶紧谢过,随即又看向黄东来,“黄道长,您的信,就由在下代呈吧,我保证一定亲手交到我们帮主手中。” “嗯……行。”黄东来淡定相应,并随手就把那信封交给了赵彪。 赵彪毕恭毕敬地接过信来,立马又转过头,瞪向他身后那几名喽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三位登船?” “呃……”那带头的喽啰见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人都懵了,被赵彪一骂才回过神来,“是是是……小人这就去……” 说话之间,那喽啰人都仿佛矮了半截,只见他驼着背、低着头,灰溜溜地上前几步,结结巴巴地对双谐和令狐翔道:“三……三位请……” 长话短说,孙亦谐、黄东来和令狐翔很快就被请上了船,并向着刘公岛出发了。 那个喽啰将他们送离了岸边,才松了口气,这才回头跑到赵彪那儿问道:“赵头儿……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啊?难道您有听说过他们那什么门?” “啧……”赵彪撇了撇嘴,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要不人咋说你这人没眼力劲儿呢?听没听说过他们的门派……很重要吗?”他顿了顿,娓娓言道,“那些想混上岛的小角色你又不是没见过?哪儿有那位张掌门那样儿的啊?就算是虚张声势,也得分地方吧?这儿有咱那么多人手,他们则只有三人,而他照样敢跟你叫板动手,那至少说明他武功不低啊。” 赵彪说着,又把那封信拿在手里晃了晃:“还有……号称认识咱们狄帮主的人是不少,可你看有谁会拿出封书信让你转呈的?要是狄帮主真不认识他们,这信一到帮主手里,他们不就穿帮了吗?” 那喽啰听到这里,想了想,问道:“那……万一他们是吃准了帮主不在岸边,我们一时间无法将信转交、也无法通报帮主,所以故意做足了准备,用那封信来耍我们,借此混上岛去呢?” 列位,这喽啰此刻的这番推理,其实已猜对了一半。 只是,他并没有留意到,刚刚黄东来是先用话语试探出了他们帮主人在岛上,后才拿出信来的。 他也不可能知道,这封信里,亦有文章,交不交都可以,交了也有后手…… “你傻呀?”而自以为在“第二层”的赵彪,此时给他算了另一笔账,“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那穿帮之后,我们几个无非也就是挨帮主几句骂,但他们呢,八成就得被扔到海里喂鱼啊……而且那时他们人已经在岛上了,想跑都跑不了。”他说到这儿,神色一凌,“你又有没有想过,反过来讲,假如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确是帮主的朋友,那帮主拿到信一看、再一问,知道是我们把他的朋友给轰走了、开罪了人家,那就不是骂几句的事儿了吧?” “那……”那喽啰又问,“那我们要是把人轰走,又不把信交上去呢?” “敢?”赵彪眼珠子都瞪大了,“你小子想什么呢?瞒上不报?想死啊你?”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再道,“再说了……这事儿你瞒得了一时,还瞒得了一世吗?刚才你们站那儿吵得那么大声,岸边有多少人都看见了、听见了?人家都是长了嘴的,这你也想瞒?日后若是被帮主知道了,把你头都给拧下来!” “是是……”那喽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小人愚钝,自作聪明……要不说还是您赵头儿脑子快,算得明白呢……换了我,差点儿就闯大祸了。” “行了行了。”赵彪虽觉得对方这几句马屁还行,不过也没兴趣多听,“以后学着点儿,回去干活儿去吧。” ………… 与此同时,海上。 由于在岸边的那段小插曲,赵彪给了孙黄二人和令狐翔一定的优待,让他们三个人便占了一整艘船。 那船虽是不大,但好歹是海船,几丈长还是有的。 此时,那船上除了两名负责驾船的漕帮弟子外,就只有他们三人了,甲板上的空间宽敞到能让他们随意躺下。 “二位,多谢相助,还未请教……”令狐翔也不傻,他知道孙黄二人刚才在岸边报的门派名和称号应该都是胡乱编的,不过在岸上他也没有明说,等到了这船上,眼看那俩漕帮弟子离得远了,他才轻声问道。 孙亦谐和黄东来闻言,交换了一下眼色,出于对林元诚的信任,他们还是决定暂且相信眼前的这位少年。 “孙亦谐。” “黄东来。”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啊,他俩报出名号时的语气是挺平常的,但那令狐翔一听可惊了。 “啊?”令狐翔当时就惊呼道,“你们就是东……” 他连那个“谐”字都没能说出来呢,孙黄二人就扑上去把他的嘴给捂上了。 “唔唔——呃——啊——”令狐翔后边儿的半句话就这么生生给憋回去了,只发出了这种声音。 “你再说?再说把你喂鱼了啊!”下一秒,孙亦谐便压低了嗓门儿,凑近令狐翔耳边恐吓道。 “哎,人家是小林的朋友,怎么能喂鱼呢?”黄东来也低声接道,“还是我来吧……我这儿有副药,保管吃下去后他一天之内都动唤不了。” 令狐翔听着这两人的对话,那心里也是不禁感叹:“这‘东谐西毒’的手段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江湖真太他妈险恶了。” “别别别……”费了老大的劲,令狐翔才从两人指缝里挤出句话来,“我懂了!不该说的那些我不说了!请张掌门和黄道长手下留情!” “这就对了嘛。”那两位扑上来快,撤得也快,听见这句就把他给放了,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了原位。 这时,站在船另一头儿的那俩漕帮弟子,就瞧见这边儿的三人,那是一会儿扑倒扭打在一起,一会儿又发出呻吟,窃窃私语,过了会儿又散开了…… 他们也觉得奇怪啊,但他们也不知道这是搞什么名堂,他们也不敢问。 还好,从海岸到刘公岛这段距离并不长…… 很快,这船就在这样一种十分微妙的气氛笼罩下靠岸了。 没承想,三人刚到岸边,孙黄二人便又遇上了一次身份暴露的危机。 因为那刘公岛的岸边,此刻就站着两个曾经见过他们、且跟他们不太对付的人,即漕帮的第二、第三把交椅——冯顺风,冯顺水。 第四十三章 书信探虚实 其实呢,以双谐目前的江湖声望来说,他们本不必乔装改扮混上岛来的。 他们特意改扮了的原因……无非还是出于谨慎。 在已经知道今天这七雄会幕后可能会有某种阴谋的前提下,来这么一手瞒天过海、鱼目混珠的戏码,怎么也是不亏的。 然而,孙黄二人也没料到,他们刚上了岛,就发现码头那儿站了俩不好对付的,即漕帮的二当家冯顺风、三当家冯顺水。 别的漕帮弟子可能还认不出孙亦谐和黄东来,但这俩绝对是认得出来的。 去年在洛阳,这对冯氏兄弟跟着狄帮主的侄子狄瑰一块儿出席少年英雄会时,还在开赛前的茶会上DISS了双谐一番,虽然那时双谐并不在场,但要不是那白如鸿白道长及时出现为孙黄辩驳,这事儿还真不好收场。 当然了,冯氏兄弟当时那样做,其实也不是在针对孙黄二人,只是因为那会儿狄不倦还觉得沈幽然是自己竞争总门主的最大对手,而冯氏兄弟身为狄不倦的左膀右臂,自是要想尽办法去找沈幽然的茬儿,所以他们才会从沈门主的两位“好兄弟”身上入手。 可谁又能想到,后来……那沈门主居然被他这两位“贤弟”血腥背刺,在大计将成之际功亏一篑。 结果,不但是冯顺风、冯顺水、狄瑰都被双谐给救了,狄不倦还因此少了一个心腹大患,总门主选举之路顿时一马平川。 所以如今,漕帮上下对孙亦谐和黄东来那是满怀感恩之情,冯氏兄弟甚至还对他们有点愧疚之意;假如双谐今天以真实身份到访,八成是要被奉为上宾,跟一众高门大派的掌门平起平坐了。 不过这些,都是站在漕帮立场上的想法…… 在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角度看来,漕帮这两位对他们的态度并不明朗,且很有可能会把他们给认出来,这就很烦…… “色,糟了,有熟人。”船还没完全靠岸呢,孙亦谐已扫到了在岸边负责“迎宾”的冯氏兄弟。 虽然冯氏兄弟当初DISS他们时他们不在场,但不到半天他们便已从旁人口中听说了这事儿,以他们俩这记仇的性格,再加上冯氏兄弟的名字那么好记,想不记下都难啊。 况且,后来黄东来教众英雄解蛊方法的时候,双方也有过少许交谈,所以孙黄二人都认得漕帮的这两位。 “不慌,看我的。”黄东来也明白孙亦谐的意思,说这话时,他已心生一计。 说是心生一计,其实呢,用“腹”生一计也可以,又或者,把那“计”字改成“急”,问题也不大。 船靠岸的那一瞬,只见黄东来一个箭步便登上了码头,立足还未稳呢,他那整张脸就扭曲了起来,随即他就低下头、捂着肚子,一路小跑着往岛上窜。 孙亦谐一看,瞬间就懂了,于是他也学着黄哥的样子这么往里跑。 令狐翔是跟着他们上来的,不能跟丢了啊,眼见二人突然跑了起来,那他也快步跟上呗。 冯顺风、冯顺水二人今天站在这里要做的事,就跟一些颁奖典礼前红毯仪式上的主持人差不多,即见到那些大侠或者掌门上岸时,上去抱拳拱手打声招呼再说声“请”,遇到那地位高的、或交情好的,他们就跟人家多聊几句,而遇到小人物呢,就点到即止。 眼下,他们看到有俩脚步轻快的“老头儿”低头捂着肚子直冲过来,一时间也是有点儿懵,不知道这是搞什么。 但很快他们的疑虑就消除了,因为黄东来在距离他们还有七八米远时就开始喊:“二位当家的!请问茅厕在哪里啊!” 他这一嗓子,周围正在下船的人全能听得见,搞得冯氏兄弟也尴尬无比。 那冯顺风虽也想认一认这两位是谁,但因为他俩都低着头且在快步跑动,实在是看不清相貌。 不过,咱冯二当家也机智,他看不清低着头的这两人,但可以看清那个和他们同行的年轻人啊;所以,他立刻又将视线放远,扫了眼跟在双谐后面的令狐翔。 却见此子,貌不惊人、极为面生,破衣烂衫、还拿把破剑……那想来,与他同行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了。 再说了,就算是大人物,也有个“三急”啊,你总不能为了跟人客套几句耽误别人拉屎吧? “呃……几位这边请,沿着这条路往里走就有茅厕,记得看到老槐树要左拐!”那冯顺风的话说到半截儿时,双谐便已经从他面前窜过去了,所以他那后半句就成了“话追人”,声音也不得不提高一些。 还是那令狐翔在经过冯氏兄弟身旁时稍顿脚步、尴尬一笑,冲那两位拱了拱手,道了句“失礼了”。 冯氏兄弟呢,也确实没把这段小插曲当回事——说句难听的,那些打小门派里出来的人,还有那种三五成群的无名之辈,在漕帮这两位当家眼里连人都不算,即便这种人死赖在这里主动跟他们套近乎他们也懒得理,有时间他们宁可去跟高门大派的大佬多聊几句。 就这样,孙黄二人就靠着一声吼,便轻松混过了这一关。 “哎,色,已经够远了,不用装了。”沿着路跑了一段后,孙亦谐便已不再低头捧腹,并提醒了黄东来一句。 可黄东来却回道:“不是,我装着装着就来感觉了,现在真想去一次。” “妈个鸡的!”孙亦谐一脸嫌弃地就蹦出了这么一句,后边儿他怎么吐槽的咱就不细说了,反正最终他还是陪着黄东来真去了趟茅厕。 ………… 约半个时辰后。 正在会场内喝茶的狄不倦,接到了一封信。 狄不倦没说话,甚至没有睁眼瞧那将信送来的赵彪一眼,只是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然后才开口问道:“你再说一遍,谁让你给我捎来的?” 赵彪一听这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因为他刚才呈上信的时候已经把“旭东老仙”的名号给报上了,假如这信真是帮主认识的人送的,帮主没必要再问一次啊。 “是……”但赵彪还是强作镇定,接道,“是一位道号‘旭东老仙’的黄道长送上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混元星际门的张掌门,和一位令狐少侠。” 赵彪这次回答得更详细了些,他觉得多报几个名字,可能帮主就会认识其中一个了。 而狄不倦呢,这时其实已经有点火气了,他那心里话说啊:“真是个废物,被人诓了……让别人混上岛了都不知道,居然还把这种江湖骗子用来骗人的废纸拿到我面前,浪费我的时间……这信封里要真是张白纸或者写了无用的屁话倒也算了,万一人家在信纸上下了毒呢?”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却已撕开了信封。 狄不倦也是个跟比较谨慎的人,他今天的装束刚好是戴着手套的,且开信封的时候他还特意屏住了呼吸。 所幸那信封里也并没有喷出毒烟毒粉之类的东西,信纸上也不像沾了什么。 就在狄不倦觉得这应该就是张废纸,并准备开始冲着赵彪开骂时…… “嗯?” 他一展信纸,却看到了三个字——一,十,一。 只一瞬间,狄不倦的神色就变了。 旁人看来这三个字可能莫名其妙,但他可是一看就觉出这是个字谜。 一个“王”,拆成三个字,这不就是在指“三字王”吗? 什么意思?恐吓我? 写这信的人自然是知道了我雇过三字王,由此再进一步想,对方是不是也知道了我雇三字王的原因?甚至知道了被三字王灭口的杀手们究竟是谁雇的? 此刻七雄会马上就要开始,他给我看这信是要干嘛? 念及此处,狄不倦简直是慌得一逼。 但其实,他这是中计了…… 黄东来和孙亦谐并不知道三字王是狄不倦雇的,他们只是怀疑三字王是狄不倦雇的。 这怀疑从何而来呢?大致是这么个逻辑—— 此前分别埋伏了林元诚和郭琮的两批杀手,都曾表示过雇他们的人就是狄不倦,而从这些杀手的行为来看,他们显然都不是那种会为了嫁祸别人而甘愿送死的死士……由此可知,至少在那两批杀手的眼里,他们真的相信自己的雇主就是狄不倦。 那么,谁,能够冒充堂堂的狄帮主去雇用那些杀手,且让被雇佣者确信这点呢? 那人,必然是跟漕帮有密切关系的人吧。 还有,众所周知,山东是漕帮的地盘儿,登州府更是漕帮的大本营,像亢海蛟和寺岛这样的高手在这里也得分头低调行事,那种人数众多的杀手团伙能随意活动而不被知晓? 在这七雄会前的敏感时期,无论是林元诚在路边的酒肆中伏,还是郭琮在漕帮安排给忠义门的宅邸附近被围,要说漕帮的耳目对此一无所知,这不太可能吧? 如果真有人想借这两次行动来嫁祸漕帮,于七雄会前搞坏漕帮与忠义门、兴义门的关系,那漕帮没理由会视若无睹顺带背黑锅啊。 再退一步讲,杀林元诚和郭琮这事儿本身也不合情理——这两人虽说各为门中的后起之秀,很有可能在将来坐上掌门之位或至少成为掌门的左右手,但那至少也是十几年甚至二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杀他们,就算成功了又如何? 综上所述,基本可以推断,那两批杀手并不是狄不倦亲自派的,但是派他们的人,一定跟漕帮、或者说跟狄不倦有很深的关系,因此狄不倦才对其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么“三字王”呢?一个负责给杀手灭口的杀手,一个可能连狄不倦本人都未必能对付的狠角色,掺和到了这个事里,会是受谁所雇? 谁有这个钱、有这个能力,让他在七雄会前出现在登州城里? 孙黄二人根据自己所掌握的各种情报,盘了好几天,怎么想都是狄不倦的嫌疑比较大,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次事件背后到底有什么名堂,但“试探”一下自己的怀疑,他们还是能做到的。 今天的这封信,交不交到狄不倦的手上,其实都无所谓,他没看到便没看到,看到了呢,也无非两种结果: 其一,狄不倦不是三字王的雇主,那他压根儿也不会看懂什么“一十一”的字谜,就算他知道三字王,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他八成会把这信当成江湖骗子写的废纸,并直接让手下把“张保国”和“旭东老仙”这俩骗子找出来打一顿扔下海,到时候双谐只要亮明真实身份,就说是一场“玩笑”,一样没事。 其二,狄不倦就是三字王的雇主,或者和三字王以及那些杀手的事有关,那他一定就会心虚,就像眼下这样,这时他的反应,就不会是理直气壮直接抓人了…… “赵彪,你在岸边遇到这几个人的事详详细细跟我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要漏。”短暂的沉默后,狄不倦的火气早已全消,其脸上再次浮现了平时的冷静和深沉。 “是……帮主。”赵彪应道,“那是……大约半个多时辰前吧……” 第四十四章 拱火七雄会(上) 未时二刻,七雄会召开的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嘈杂万分。 此时,各门各派基本都已在漕帮安排的席位上站定了。 像盐帮、茶帮、忠义门、兴义门、侠义门这五派,皆是位列“七雄”的门派,故在今天的大会上应占“上席”。 那什么叫“上席”呢?说白了就是他们门派站的位置离漕帮占据的“主台”比较近,他们的掌门和门内排前四五号的人都能坐着,且坐的是相当不错的太师椅……当然了,那些弟子们还是得站着的。 而其他较为有势力的门派,如丐帮、海沙帮、鹰爪门、泰山派、雪山派等等(少林、武当、霸拳宗、神刀山庄这种规格并不比漕帮低的门派这次都没有来七雄会,因为他们既不想加入四门三帮,也没必要来趟这浑水给自己找事儿,至于丐帮为什么要来,这个咱们下文书会讲),他们的席位,就稍稍次之了:不仅是距离主持大会的漕帮主台要远一点,而且每派有太师椅座的人也只有掌门一人,其他人全都得站着。 那位置再差一点的呢,就是一些没有门派的、或是三五成群、或是独来独往的知名侠士们,比如什么“云中九子”、“塞北十三骑”、“不倒金刚”……这些人倒是个个儿都有座儿,但坐的都是普通的凳子,而且他们离主台更远。 至于最后,位居“末席”的那些,毫无疑问便是些小门小派,或不甚有名、但姑且也算有点人认识的江湖三流人物。 这帮人的待遇,就跟那种看演唱会买到最后一排票的人一样——不管你是掌门还是弟子,反正都得站着,台上的人说啥你未必听得清,台下的你也几乎没有主动发言的机会。 上述这样的席位安排,其实也不是漕帮独创,而是江湖上各种门派集会时普遍会采用的潜规则。 这规则大家都懂,大家也都不会有什么怨言。 毕竟……江湖还是一个讲实力的地方。 先讲实力,再讲道理。 “诶?你看,来了。” “来了来了。” “终于要开始了啊……” 在一阵议论声中,狄不倦的身影终于在主台边上出现了。 这位漕帮帮主一现身,便在现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而当他在那居于主台中心的主座上坐下时,场地上忽然又安静了下来。 狄不倦这人,确有几分王者之风,他只是往那儿一坐,也不用说话,便已威慑四方,那端的是顾盼之间,睥睨自雄。 一转眼,这会场之上便已鸦雀无声。 除了…… 某个角落里,还是有一阵阵bia唧嘴的动静。 方才周围一片嘈杂的时候,这声儿自然也没人会去注意,但这会儿大家都没声儿了,人们便都不禁被这动静所吸引,并纷纷转头、循声望去。 但见,那声音的源头,有两个“老头儿”,他们一个是一身灰袍,一个是一身道袍。 此刻,两人正蹲在末席中“最末”的那个角落里,啃着月饼。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这月饼哪儿来的呢? 是这样……考虑到了各路江湖豪杰上岛的时候是午时前后,大伙儿很可能没吃过午饭,所以漕帮在召开七雄会的场地附近摆了十几张桌子,找人备了些茶点在那儿放着,让各门各派的人经过时可以自行取用。 当然,那放置茶水和点心的地方肯定是时刻有人看管着的,要不然被投毒了可不好办。 虽说在这种场合下,“针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门派下毒”的行为并不好操作,毕竟下毒者也不知道自己针对的某个人或者某个门派会不会来取茶点,亦不知目标具体会取到哪一杯哪一盘,但为了避免有人丧心病狂地在所有食物里下药,还是得防着点。 眼下,孙亦谐和黄东来手上的月饼,就是在那儿取的。 他俩若是高门大派的掌门,那自然是可以坐在太师椅上,让门内的弟子给自己端着茶杯,优哉游哉地吃吃喝喝。 可惜他们不是…… 所以他俩也就只能蹲那儿跟要饭的似的啃了。 “这俩谁啊?” “哪儿来的老头儿和老道?怎么一把年纪了也没个正形?” “这种人怎么也混进来了?” 就连丐帮的人看见双谐的德行都在纷纷侧目,指指点点,其他门派就更别提了。 更离谱的是,因为他俩也是以“门派”的身份在此出席的,所以他们也像模像样地在自己占的那个位置上插了面旗。 这“门旗”啊,是有讲究的。 一般来出席这种大会的门派,都会自己带一面“旗”来:那高门大派的旗子,都是铁杆挂缎,旗面上工工整整地用大字绣着门派的名字;穷一些的小门派呢,好歹也弄跟木旗杆,挂一面布旗,旗子上用墨写上门派的名号。 可孙黄二人呢,是直到上了岛、来到这会场中,看到了其他门派都有旗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的。 按说他们俩加上令狐翔总共也就三个人,不弄也就不弄了,不会有人管他们、更不会有他人在乎这事儿。 但他俩偏偏就要搞事……非得去弄。 于是,此刻会场中的众人便看到了这样一幕:在两个蹲着啃月饼的逗逼背后的泥地上,扎着一根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的竹竿,竹竿上挂着一块脏兮兮的帆布,布上用貌似是泥水的东西写着屎黄色的五个大字——“混元星際门”。 哦,顺带一提,令狐翔此时已经非常机智地站到了离他们至少有几丈远的地方,混入了其他江湖杂鱼之中,假装不认识他们。 “嗯哼!”数秒后,还是狄不倦的一声轻喝,将整个会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去。 那狄帮主心里也在犯嘀咕:“好家伙,这就叫是金子总会发光是屎总会发臭啊……这两位不愧是敢给我写‘恐吓信’的人,就算是身居末席照样能在我面前夺走众人的注意,看来他俩真不是等闲之辈,我可得留心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然开口道:“今日,这么多远道而来的武林同道、英雄豪杰……齐聚这刘公岛上,实乃盛况空前。 “我漕帮上下,感到荣幸万分。 “狄某不才,在此谨代表三门三帮,谢过各位的抬举了……” 他这番开场的场面话,显然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不用过脑子都能流利地讲出来。 话至此处,他还顺势抬手抱拳,准备跟在场群豪施个礼。 不料,就在台下的众人准备顺着这气氛跟他对施一礼之际。 “哼!”台下忽然传出一声带着内力放出的冷哼,那人紧跟着又道了一句,“姓狄的,你还没当上总门主呢,你凭什么代表三门三帮?” 说这话之人,离那主台并不远,就站在“淮安侠义门”的旗杆之下。 她此言一出,自是引来目光无数。 不少人也都认识她,她便那是侠义门前任掌门的师妹兼夫人,江湖外号“豹胆狮喉”的雷三娘。 光听这绰号各位也能猜出来,这位大妈的性格和武艺可比很多大爷还要刚猛,尽管今年她已年过五旬,但那性子可是一点没收敛,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今儿这狄不倦刚一开口,雷三娘就厉声喝问,无疑就是奔着呛火来的啊。 那她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很简单……她的干儿子,即那侠义门的第五把交椅“蝎尾枪”葛世,在来这登州的路上中了埋伏,当雷三娘和一众侠义门的弟子赶到现场时,葛世已经断气,雷三娘立马率领弟子们追踪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逮到了行凶者中的一人,经过了一番折磨,对方便说出自己是被漕帮的狄帮主所雇。 本来呢,雷三娘是想留那杀手一口气作为人证来当场跟狄不倦对质的,却没想到,他们还没把那个杀手押进登州城,便又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出现,将那杀手灭了口。 那么负责灭口那位武功到底有多高呢? 想来各位看官也都猜到了,跟三字王一样高呗,反正他杀完人再走掉,都没人看得清他怎么来怎么去的…… 如此一来,便是死无对证。 但雷三娘哪肯善罢甘休?那葛世小时候来侠义门拜师求艺,是她丈夫亲自给开的蒙,再加上她自己膝下无子,所以她是把葛世当亲儿子一样护着的。 后来,雷三娘的丈夫亡故,她也没去争那掌门之位,直接就让给了他们的师弟,即现在的侠义门掌门鲁康,这足可见她并不是一个在乎地位的人;相比名利,雷三娘显然更看重亲情,而葛世作为她眼中唯一的亲人,比什么都重要。 如今,那人证纵然已被灭口,但雷三娘也不放弃,她要亲自质问狄不倦,因为在她看来,灭口这事儿反而更加坐实了狄不倦就是主谋。 “呵……”狄不倦听到雷三娘的那句话,倒也没太大反应,或者说他也早已预见到可能会发生类似的情况了,故只是冷笑着回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侠义门的雷师姐。”他这半句,不是为了跟对方攀交情论辈分,只是为了点出“侠义门”三字给大伙儿听而已,“狄某此言,只是代表三门三帮跟大伙儿客气几句,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别多想啊。” “师姐……”同一时刻,就连那侠义门的掌门鲁康也在座位上回过头,低声劝道,“算了……这不是时候。” 虽然鲁康也很想为葛世讨还个公道,但他毕竟是一派之掌,肩上担负的责任重大,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他肯定是不支持雷三娘眼下这种行动的,因为这种做法……最后往往就得演变成用武力来分对错,这对他们并不有利。 可雷三娘才不管那么多,刚才她一见狄不倦现身,瞧着后者那大摇大摆、道貌岸然的样子,她的心头火就蹭蹭地往上冒。 她那心中想道:“可怜我儿年纪轻轻就死于乱刀之下,而你这罪魁祸首竟还在这里好模好样大言不惭,我今日定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揭破你的真面目!” 她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什么人证物证、利害得失、门派大局很快都被抛诸脑后了,所以狄不倦才一开口,她就撵上去呛火。 “狄帮主。”鲁康回头劝完那句后,赶紧起身朝着狄不倦拱手道,“我师姐的性子有些急,可能是对你刚才的话有些误会,还望你不要见怪,鲁某代她给你赔个……” “住口!”谁知,他这句都没能说完,雷三娘便又是一声暴喝,“师弟,你怕那姓狄的,我可不怕,老娘我今天就是要把他在背地里做的事情都讲出来,请天下英雄评评理!” 这话说得……鲁康脸上那是青一阵紫一阵,心里头也是暗自埋怨道:“我说师姐你这一把年纪了咋就那么不懂事儿呢?我都帮你这么兜着了……我容易么我?来之前我就告诉你别冲动别冲动、要忍……结果姓狄的一出来你就沉不出气了……现在你无凭无据的就要说人家买凶杀人,到时候人家反咬一口说你诬赖,然后要咱‘江湖规矩手上过’,那是你上还是我上?” 他正这么想着呢,狄不倦那脸上可是笑开了:“哦?雷师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他顿了顿,“狄某背地里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让你这么咬牙切齿的……我倒是也很好奇,想要听听。” 狄不倦这从容不迫的态度,让雷三娘越发怒不可遏,好在她没什么心血管疾病,要不然非气得爆血管不可。 “我呸!你个老毕噶三!还在那里装蒜?”下一秒,雷三娘连方言的骂人话都喷出来了,俨然是完全不顾脸面了,“你雇人埋伏我儿葛世,将其残杀,后又找人将我抓到的‘舌头’灭了口,现在你是觉得死无对证,所以有恃无恐对吧!” 她这番指控一出口,在场的众豪杰顿时一片哗然。 大部分人听到此事都是面露惊疑之色,不过,有几个门派,比如忠义门、兴义门的人……那表情就有点微妙了。 狄不倦闻言,也是面色一沉:“雷师姐,葛师侄遇害一事,我确是有所耳闻,但你说是我雇人杀了他,还说我找人灭了人证的口,这又是从何说起啊?” “呸!”那雷三娘又啐一口,回道,“我就知道你不敢认,反正人都被你灭口了,你一口咬死不是你做的,便觉得就没人奈何得了你了是么?” “那狄某倒要反问一句了。”狄不倦道,“雷师姐又为何能如此一口咬定这事儿就是我做的呢?” “我逮到的那个杀手在被你灭口前,亲口对我说的,说他是被你狄不倦所雇。”雷三娘道。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一定是真话?”狄不倦道。 “哼……”雷三娘冷哼一声,“你若是知道我当时是怎么让他开口的,便不会多此一问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大家都是混江湖的,不说杀人如麻吧,但对“伤人”这件事肯定都不陌生,严刑逼供这套谁又不会呢?考虑到葛世是雷三娘干儿子,她怎么去折磨那个杀手都不奇怪。 狄不倦也确实没有再去围绕这个问题纠结,而是接道:“好,既然雷师姐已认定了这点,那狄某也无话可说。”他微顿半秒,再道,“只是,雷师姐你红口白牙、无凭无据,仅仅是这样就要让狄某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狄某自也不会服气的,你说是不是?” 他这话的言下之意,大家都懂,雷三娘自然也懂。 “少废话!你不就是想说按江湖规矩走吗?”雷三娘性子确实直,“反正老娘也早就活够了,今天就是豁出性命,我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说着,她已跳出了侠义门所站阵列,来到主台之上,面对狄不倦,运起内力,准备与之拼上一拼。 狄不倦面露冷笑,缓缓起身,看样子是丝毫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准备正面迎招。 就在这双方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等一等!”末席的那个角落中,忽起一声轻喝。 这一喝,宛如晴天霹雳,烈鸣贯耳。 在场的人,除了早已紧紧捂住耳朵的孙亦谐之外,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震了个措手不及。 即便是功力深厚者,亦觉体内气血翻涌,脑内嗡嗡作响;而那些功力较差之人,比如各门派的底层弟子们,很多已是头晕目眩、踉跄难立。 那以狮吼功见长的雷三娘,此时尤为震惊——她倒也不是发不出杀伤力与这相仿的音潮,只是……她要做到这样,必须用上相当多的内力,吼很大声才行,可对方这会儿发出的却只是“轻喝”罢了。 也就是说,喝这一声的人,所用的功法之原理,赫然是要比她那上乘武学狮吼功更加高明。 雷三娘的这个判断,无疑是对的,此刻大家听到的,正是黄东来用“十二谛”中的基础内功外放之法“先声夺人”喝出的声音。 “何方高人……还未请教!”狄不倦本来还在考虑该怎么去跟这“混元星际门”的二人接触呢,这下倒好,人家主动跳出来了,那他倒也省事儿了,干脆就冲那边吼了一声。 “好说。”黄东来这时漫步出列,站到那会场中间留出的一条空路上,一甩拂尘,淡然言道,“贫道姓黄,道号旭东老仙。” 第四十五章 拱火七雄会(下) 这黄东来蹲在角落里和孙亦谐一起bia唧嘴的时候,虽然也短暂的引起过大伙儿的注意,但实也没什么人正眼去瞧他们;大多人都只是远远撇上一眼,并凭着第一印象就判断他俩是不入流的小人物。 可眼下这状况就不同了,黄东来的一声“轻喝”,瞬间就让现场所有轻视他的人都变了脸色。 此刻他再站出来,人群自是要非常仔细地观察他了,而这一观察呢,他那“扮老”的事儿无疑就败露了…… 说到底,“易容”从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很多人都觉得这武侠故事里的“易容术”就跟现代的“特效化妆”差不多,其实这种认识是片面的——用道具改变人的面部和身体特征的技术,只能决定“易容”的下限,而决定其上限的,则是“模仿”、或者说“表演”的技术。 一个人若想扮成老人,除了化妆之外,其表情、声音、眼神、步态、语气、语速、小动作等等,所有细节都要配套跟上才行。 越是高明的易容者,对化妆的依赖度反而越低,因为到了最后……妆是死的,而演技是活的。 像黄东来和孙亦谐今天搞的这套,压根儿就不能叫“易容”,纯粹就是胡闹,所以他走出来一说话,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其实是个扮老的年轻人。 然,也没有人去说破他。 因为比起他这拙劣的伪装,一个更加令人疑惑的问题才是人们思考的焦点:为什么一个并不那么老的人能有这样的功力? 江湖上能吼出刚才那一嗓子的人不是没有,但你要说四十岁以下就能办到的,至少正道里应该是没有的;倒是五灵教的那位少教主可能有戏,不过那小子的武功具体如何……正道的这帮人也只能靠猜;再往远了说,高丽和东瀛那边也有青年高手,当然,那儿的事,中原武林人士就更不清楚了。 “原来是黄道长。”狄不倦听那黄东来报完了这扯淡般的名号,也没多想,便接道,“失敬失敬……” “哎~不用客气,你叫我老仙就可以了。”黄东来笑着应道。 狄不倦一听这句,心说:你这是叫我别客气呢,还是在占我便宜呢?我怎么觉得按你说的来……我这辈分又下来了呢? 但此时好像也不是跟人纠结一个称呼的时候,狄不倦也只得硬着头皮,抽动着嘴角念道:“呃……老仙,敢问您让我们‘等一等’,是有何指教呢?” 他这个问题,黄东来没接,因为他话音未落,孙亦谐也从那“混元星际门”的破旗下面出了列,行到了黄东来身旁,并顺势接道:“指教不敢当。”他顿了顿,朝周围扫视了一圈,再道,“我二老今日来此,原本只是打算来凑个热闹的,可方才听到了狄帮主与雷女侠的那番争吵后,我们发觉你们的话中有些问题,所以便想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哦?”狄不倦那心里也有点发虚,因为他是真不知道眼前这俩货到底什么来路,以及想干什么。 您别看双谐的易容很草率,实际上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让别人在远距离上瞧不出他们究竟是谁就行。 “有什么问题,还请二位指出。”但下一秒,狄不倦还是这么回应了。 他自认自己刚才的应对滴水不漏,不但是言语间没有破绽,连态度方面也比雷三娘要有风度得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很简单。”黄东来这时又开口接道,“问题就出在……”他说着,忽然指向了雷三娘,“雷女侠,你说的‘那一句话’。” “什么?我?”雷三娘这会儿才刚从对黄东来那一声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被对方这么一指,她也是一愣。 “哈哈哈哈……”另一边,狄不倦闻言当即大笑,“原来二位说的‘话里有问题’是指雷师姐的话啊,那也难怪了。” 这一刻,狄不倦还以为双谐是打算帮他一块儿对付雷三娘呢,其心中的那份紧张顿时消了大半。 “哼!”雷三娘品出来的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她冷哼一声,转脸就冲孙黄二人甩去一个凶狠的眼神,“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了?你们倒是说说!” “不是‘不对’,是‘有问题’。”黄东来不紧不慢地纠正道。 孙亦谐也道:“没错,问题就出在那句,‘把他在背地里做的事情都讲出来,请天下英雄评评理’上。” “这句话怎么了?有什么问题?”雷三娘立刻又问道。 “什么问题?”黄东来说着都笑了,“呵……问题就是,你把事情讲出来了,但随后没有让天下英雄给你评理啊。” 孙亦谐接道:“对啊,你说完这句就跟狄帮主吵来吵去的,接着就要动手,那大伙儿还怎么评理啊?” “嗯?”狄不倦听到这里突然就感觉这节奏不对头,心中暗道,“慢着……这两个家伙要干嘛?” 那雷三娘一听一琢磨,也是一拍大腿,心里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就被那姓狄的带沟里去了呢?我应该先请在场的英雄们一块儿来评断评断,到时候要是情势对我不利,我再去跟那姓狄的拼命也不迟啊,干嘛现在就急着玩儿命啊?” “呃……”雷三娘想了几秒后,便朝孙黄二人拱了拱手,“二位……前辈。”她也是纠结了一番才把“前辈”两字说出口,“你们说的极是,确实是三娘我一时性急……这事儿……还是得先请各位江湖同道评断一番才是。” “哎~这就对了嘛。”黄东来笑着接了一句,随即就转向狄不倦道,“狄帮主,你若是问心无愧,那让在座的同道帮雷女侠辨一辨你的清白,想必也不叫个事儿吧?” “嗨!黄兄你这是哪里的话……”下一秒,孙亦谐就在旁阴阳怪气地接道,“小狄他怎么说也是堂堂的漕帮帮主,武林正道的栋梁之才,难道还能因为坏事做多了心虚而不敢让人评断吗?” 那狄不倦坐在主台上,看着这俩在下边儿跟相声对词儿一般,你一句我一句,三言两语就把他架到了道德的烤刑架上,那是头皮都麻了啊。 他狄帮主身在江湖几十年,背地里能没点儿什么事儿吗? 这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没事儿也得说出点儿事儿来啊。 但那两位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要是拒绝,岂不是承认自己心虚吗? “那个……尚未请教,这位又是?”狄不倦事先虽然也询问过手下这俩货的名字了,但此刻他还是假模假样问了声,反正能拖一点时间也是好的,这能让他再多思考一会儿。 “好说,老夫乃是混元星际门掌门,人称‘闪电五连鞭’的张保国。”孙亦谐回道。 此言一出,现场又是一片哗然。 为什么有骚动啊?因为谁也没听说过这号人呗。 “张掌门,黄……呃……老仙。”狄不倦分别朝这两人看了看,再道,“你们说的……确有些道理,不过,仅凭雷师姐她无凭无据的怀疑,狄某就要让在场所有的江湖同道们评头论足……这恐怕……呵……”他皮笑肉不笑地言道,“……有些不妥吧。” 他这句话一出口,那雷三娘就想开骂。 不过在她骂出声前,黄东来已抢先回道:“狄帮主所言极是,虽然我也相信在座的江湖好汉、英雄豪杰,绝大多数都是公正的,但狄帮主纵横江湖几十载,难免会结下些仇家……指不定就会有人想借机报复,捏造些谎话来冤枉你。” 狄不倦一听,立刻心想:我这就躲过一劫了吧? 谁知,黄东来下一句就是:“所以我建议,咱们就请刚刚被狄帮主‘代表’了的三门三帮来评评理好了。” “说得没~错!”孙亦谐也道,“众所周知,四门三帮,同气连枝,如今虽然缺了一门,但剩下的六派还是亲如手足啊,要不然还搞什么‘七雄会’呢是不是?”他顿了顿,“咱们现在就让漕帮和侠义门之外的二帮二门来评断一下两派间的这点事儿,我想他们的意见,应该不会带有什么成见和仇恨了吧?” 这一刻,狄不倦已完全明白了——这两个狗逼就是要他死啊。 按双谐扯的这个逻辑,狄不倦要是拒绝了他们的提议,那就不仅仅是心虚而已了,就连这七雄会也没开下去的必要了,因为狄不倦等于是承认了三门三帮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甚至还有仇。 狄不倦他还能咋办? 他要是再跟这两货多聊几句,也别说当什么“总门主”了,四门三帮都快被他们聊散伙儿了。 “既然如此……”一息过后,向来很沉得住气的狄不倦只得咬牙切齿地接道,“便依二位所言……”他转过头,先看向了自己右手边盐帮的席位,“曹帮主,你先来说说如何?” 狄不倦会先问曹逢朝,自也是经过考虑的,他知道曹老三这人只想做生意,并不关心江湖事,所以这位盐帮帮主八成会来个“一问三不知”和“不妄加评论”的组合技,谁也不得罪。 没想到…… “呵呵……狄帮主的为人,我是不太了解,毕竟我俩私交一般。”曹逢朝冷笑道,“不过这几年漕帮的所作所为,我想诸位同道也都有目共睹,不用我多说了吧?”他说着,又看了看侠义门那边,“倒是侠义门的雷师姐,我素闻她性格刚烈耿直,除非是被人骗了,否则不会随便冤枉人,所以我还是愿意信她的。” “曹逢朝!你!”狄不倦今天遇到的意外情况已经太多了,但要说最让他措手不及的,恐怕就是曹逢朝此刻的这番话——这要比黄东来给他的那封信更让他慌乱和愤怒。 曹逢朝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你觉得他对你毫无威胁的时候,便是你最危险的时候。 三十多年前,那些盐帮的前代遗老就是因为认定了曹逢朝没有威胁,所以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今天,狄不倦也是想当然地觉得曹逢朝和自己无冤无仇、也无心竞争总门主,故对其没有防备。 但他的想法真的对吗? 直到一年前,或许还是对的…… 一年前,那沈幽然仍如日中天,其正义门虽不如漕帮势大,却也不可小觑。 那个时候,曹逢朝的判断是:下一任的总门主应该会是狄不倦,而沈幽然和他差得不多,可以对他保持牵制和威胁。 所以那时,曹逢朝故意与稍弱一筹的沈幽然交好,这样便可以保证狄不倦在当上总门主后仍有所顾忌。 这,就叫“搞平衡”。 如果说狄不倦这类人脑子里想的是“霸王之道”,那曹逢朝这种人信奉的就是“帝王之术”。 曹逢朝自己当然是可以不当这个总门主的,在他的眼里,“总门主”这三个字就是空架子,用来蒙蔽狄不倦这类人的双眼再合适不过了。 你们可以有流水的总门主,但只有他是铁打的“曹老爷”。 曹逢朝不需要、也不希望四门三帮在江湖上掀起什么腥风血雨或是搞什么宏图霸业,他需要的只是这个联盟可以安定、稳固地维持着,以及至少保持表面上的和谐。 这才是能让盐帮、或者说让他的生意利益最大化的一种形式。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曹逢朝虽从未担任过总门主,但也从没有让任何一个总门主一家独大或者掀起什么特别大的风浪。 就拿七年前的上一届来讲,忠义门那位年近六旬的掌门吕衍能够力压在当时三十三岁的狄不倦当选,也有曹逢朝的功劳,只是他做得不显山不露水,让人察觉不到而已。 可如今,沈幽然已死,正义门覆灭,不再有人能替曹逢朝牵制狄不倦了,且狄不倦并不是吕衍那种德高望重、安安稳稳的老头子……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让他当了总门主,四门三帮极有可能要被卷到某种江湖巨浪之中。 那还怎么挣钱呢? 因此,曹逢朝今天冷不丁地就给了狄不倦这么一支“冷箭”。 列位您可别小看曹老三这几句话,在这七雄会上,他曹逢朝的一句话,可比雷三娘的一百句还管用。 听了曹逢朝这话,狄不倦那是气得浑身发抖,在这秋高气爽的时节里全身冷汗手脚冰凉啊。 纵然他的眼泪没有不争气地流下来,但汗可是下来了。 “好……好……”狄不倦这两声带着恨意的“好”念完,立马又转头看向了他左手边的茶帮那边,“何掌门,你又怎么说?” 第四十六章 墙倒众人推 这茶帮帮主何隐山是个自诩风雅之人,虽然他今年也就四十出头,只比狄不倦大个两三岁,但早在四五年前这货就开始以“老夫”自居了,且他说起话来,还老是爱拽文。 这会儿他被狄不倦这么一问,当即就道:“老夫嘛都不知,此乃狄帮主汝和雷师姐滴的恩怨也,俺们茶帮不掺和滴。” 就他这么一句……带着浓重口音的、半文不文的应答,搞得在场的众人都哭笑不得。 好在他的立场似乎是中立的,这还算让狄不倦松了口气。 说实话,由于方才曹逢朝的那波“突然袭击”,狄不倦的头皮到现在还麻着呢,剩下那些掌门只要别再给他雪上加霜他谢天谢地了。 然而…… “狄帮主,你这样不太对吧?”下一秒,在台下站着看戏的黄东来忽又开口道,“我记得你们这四门三帮的总门主应该是忠义门的吕门主啊,这会儿还没换人吧?” 他这句话一出来,狄不倦就已意识到情况不对了,但在场的江湖群豪们有很多还没品出其中的味儿来。 当然,双谐是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黄东来话音未落,孙亦谐便接过其话头言道:“即便不论这‘总门主’的身份,吕门主也是你们四门三帮中辈分最高的一位掌门……小狄你身为一派之掌,可不能因为忠义门不如盐茶二帮有势力,就乱了主次啊。” 他再怎么一点破,大伙儿也都明白这问题出在哪里了——这事儿,狄不倦他本不该先去请教曹何二位帮主的。 尽管今日这七雄会的议题之一就是给四门三帮(虽然现在缺了一门但暂且还是这么叫着)选一位新的总门主,但在选出来之前,吕衍他名义上依然在位啊。 今日你漕帮做东,狄不倦担任大会主持,这本无可厚非,但你在遇到事情时,没有先请教吕衍,这个问题就很大了…… 于情,吕衍是在场这三门三帮的六位掌门中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 于理,吕衍是现任的总门主。 你狄不倦请同盟的诸位掌门发表意见,居然绕开吕衍,先去问了曹逢朝和何隐山,这是何意? 假如你这顺序干脆再乱一点倒也没事,比如先去问了兴义门的邵德锦,再问曹逢朝,那样你就可以说自己“没多想”。 但你偏偏就是按照曹逢朝、何隐山这样的顺序,即“帮派实力强弱”的顺序这么问下来的。 再进一步讲,今天漕帮给其他几门安排的座次也有问题,因为这座次也是按照实力强弱排的,并没有考虑到“忠义门是现任总门主所在的门派”这件事。 综上所述,从各种角度看,他狄不倦都有点儿趋炎附势、没大没小的意思…… 那么他真是这样的吗? 是的,但这原本并不重要。 今日这七雄会,如果是“正常开”,那局面肯定是完全在狄不倦掌控之下的,这就是给他立威的日子。 就算是出现雷三娘这种有勇无谋的刺儿头,狄不倦应对得也很好,堪称滴水不漏。 可是当孙亦谐和黄东来出场发言后,局面就失控了…… 眼下,他俩又抓住了这个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已忽略的细节,往那道德的制高点上一站,把火一拱,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那狄不倦本就不占理,被两人这么一点破,脸上那是变颜变色,尴尬不已。 而就在这时,忠义门那边也适时地传出一声冷哼:“哼……算啦,想来狄帮主也是一时情急,忘了我这把老骨头还坐在这里。” 毫无疑问,这话就是出自吕衍之口。 他们忠义门上下自来到这登州城起便被漕帮“请”进大宅监视了起来,还每天受人白眼,早就憋着火呢。 今日来到这会场后,他们这“现任总门主所在的门派”席位却被安排在了盐茶二帮之下,更是火上浇油。 这会儿这火再被双谐一点,就是吕衍也得着啊。 “吕门主……狄某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本来对吕衍趾高气昂的狄不倦,在这情势之下,也是不得不低头,他连忙从座位上起身,抱拳拱手道,“还望……望总门主您见谅。” 对狄不倦来说,此举,已是相当低声下气的了。 可吕衍……根本不买他的帐。 吕衍也是老江湖了,他岂能不知:你狄不倦此刻低头,不是在给我吕衍低头,而是迫于江湖同道们的压力在低头。 “哎~我哪儿敢责怪狄帮主你呢,谁不知你漕帮现在于七雄之中乃是一枝独秀,你还能给我吕某几分薄面,我已很知足了。”吕衍虽是德高望重,但搞起阴阳人这套,他也是有好几十年经验的了,“不过言归正传……”说到这儿,他将话锋一转,看向了雷三娘,“雷师妹你刚才提到你那义子的遭遇,我听着耳熟啊……”他顿了顿,朝后方招了招手,“琮儿,要不你来跟各路英雄说两句?” 其实郭琮前几日遇到伏击那点事儿,由吕衍直接说出来也是可以的,但吕衍没有这样做。 无他,给年轻人一个机会罢了。 他们这些当掌门的都明白,行走江湖,除了武功之外,如何说“场面话”,以及怎么在成百乃至上千同道的面前“公开演讲”,都是很重要的能力;所以有机会时,他们自是不吝让自己门中有前途的年轻人多出来露露脸。 “是,徒儿遵命。”郭琮也明白师父的意思,诺了声便迅速出列,站在师父身旁,朗声道,“在下郭琮,今日在天下英雄面前斗胆一言……” 他接下来说的一大段儿,咱就不细表了,无非就是添油加醋地把三天前他和孙亦谐黄东来在巷子里遭遇埋伏的一幕给复述了一遍。 当然了,人的记忆是有偏差的…… 不同的人描述同一件事时会有不同的面貌,甚至同一个人多次说起同一件事时都会有所不同。 在郭琮所说的那个版本里,他本人肯定不会是一个全程酱油的角色了,那至少也得是和孙黄二人并肩作战的形象。 在台下以“旭东老仙”和“张保国”身份示人的黄东来和孙亦谐听着郭琮的描述,心里也是不禁吐槽:“妈个鸡,这小子也挺会编造历史的啊,给自己脸上贴金有一套啊,你再说夸张点,就不是我俩救你,而是你救我俩了吧?” 不过想归想,他们也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就跳出来表露身份并揭穿郭琮。 说到底,年轻人嘛,吹逼而已,适当吹一下也无妨,毕竟跟他们俩相比,郭琮吹得还是比较有良心的了。 长话短说,不消片刻,郭琮就说到了他们从杀手口中问出“雇主是狄不倦”的那段。 “顾琮!你小子可不要血口喷人!”听到这里,站在台边的冯顺风可按捺不住了。 这位漕帮的二当家,从大会开始到现在,那是一句话都没能插上,一是因为说话的人基本上辈分都比他高,二也是由于狄不倦也事先交代过让他和冯顺水不要乱说话。 可这会儿,说话的人是顾琮这种小辈,那冯顺风终于是逮到个机会,厉喝出声。 而郭琮见状,却是不卑不亢,从容应道:“晚辈所言,句句属实,乃是我亲身经历,冯二当家的若是不信,可以找我孙大哥和黄大哥对质啊。” 这小子也不傻,他也知道,搬出“东谐西毒”来压人,可比他自己瞎咋呼管用多了,这一口一个“大哥”叫着,还能顺带让别人高看自己一眼。 “你……”冯顺风欲言又止,停顿了几秒,才恼怒地接道,“孙少侠和黄少侠今日并没有来……” 他这倒也不是瞎说的,因为今天他和弟弟在岸边接待了所有上岛的客人,但凡有点名气他都打了招呼,所以他能确定没有孙黄二人登岛的记录。 “呵呵……其实他们来不来的也无妨。”吕衍这时笑着接道,“那日孙黄二位少侠已来拜会过老夫,将这事的前后跟我说了一遍,所以老夫也可以作证。”他微顿半秒,又看向狄不倦,“当然了……老夫也明白,江湖险恶,那名杀手所言,也未必可信,有可能他是在故意嫁祸狄帮主……不过嘛……”说着,他又是话锋一转,语化阴阳,“若结合侠义门的葛师侄遇害一事再看,那这事儿可就不好说喽。” 他这么一说,兴义门那边也来劲儿了。 那兴义门门主邵德锦当即就高声接道:“吕老门主,若您所言非虚,那邵某也有一言要讲……” 邵德锦倒是没把林元诚给唤出来,而是亲自把林元诚在酒肆遇袭、并被孙亦谐所救的经过讲了一遍,当然,他也提到了林元诚从杀手口中套出“雇主是狄不倦”之事。 待这几位门主各自发完了话,这会场内的气氛可就躁动起来了。 合着,除了盐帮和茶帮之外,这三门三帮中的三门全都有过“被漕帮暗算”的经历,而且遭埋伏的无一例外都是门中的青年才俊,区别只是……葛世死了,而林元诚和郭琮在双谐的帮助下侥幸逃生。 更关键的是,每一波杀手,都在不同的情况下透露过自己的雇主就是狄不倦,这……自然不可能是巧合了。 面对着越发吵闹的人群,听着不断灌入耳中的风言风语,狄不倦脸色铁青,好似整个人都僵了一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此刻,他很为难。 若那些杀手真就是他雇的,他倒不至于这么为难了,可那些杀手并不是他雇的。 退一步讲,若他不知道雇那些杀手的是谁,他也不用那么为难,可他知道。 再退一步讲,若雇那杀手的人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一样不用那么为难,可偏偏就有关系。 我也不卖关子了,此处书中暗表——那个雇杀手的人、即那个让被雇的杀手们都相信了自己的雇主就是狄不倦的人……正是狄不倦的大嫂,即前任漕帮帮主狄不悔的妻子。 第四十七章 时间的灰烬 本章大部分内容(包括章节标题ashesoftime)均在恶搞影片《东邪西毒》,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 弘德二十四年,秋。 今年五黄临太岁,到处都是旱灾。 有旱灾的地方一定有麻烦。 有麻烦,我就有生意。 我叫狄不倦,山东登州府人士,我的职业,就是帮助别人解决麻烦。 ………… “看你的年纪也有四十出头了。 “这四十年多年来,总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再提,有些人,你也不想再见的。 “有的人曾经对不起你,也许你想过……要杀了他。 “但是你不敢,又或者,你觉得不值。 “呐,其实杀人呢……很容易。 “我有个朋友,他的武功非常好,不过最近生活上有点困难,只要你随便给他一点银两的话,他一定可以帮你杀了那个人。 “呵……你尽管考虑一下。” 那天,我刚跟对方说完这段话,周围立刻就冲出了几十个官兵,不由分说就把我暴打了一顿,然后抓进了衙门。 在大牢里,他们问我,我所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就是我自己…… 那年我二十岁,虽已打着漕帮的旗号在江湖上行走了好几年,但自己出来讨生活还是第一次,经验确实有些不足…… 不过经过了这次“被钓鱼”,我明白了,京城的治安真的不错,跟有没有旱灾没关系,我还是去更偏远一点的地方做生意比较好。 ………… 弘德二十五年,春。 使了些银子从牢里出来后,我离开了京城,去了沙漠,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以前我是漕帮少帮主的弟弟,威风八面,在江湖上行走,就是那些老家伙们也得给我几分面子。 而现在,我只是一家小酒肆的无名掌柜,当然,还兼职做些“杀手中介”的买卖。 ………… 初六日,惊蛰。 有个人来找我喝酒,他的名字叫胡闻知。 这个人是从东边来的。 你要问为什么,那自然是因为沙漠在西边。 那天,除了酒以外,胡闻知还给我带了一份手信。 晚上喝酒的时候,他对我说: “不久前我遇上一个人,送给我一坛酒。 “她说叫醉生梦死。 “喝了之后,可以叫你忘掉以前做过的任何事。 “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酒。 “她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了,以后的每一天都将会是个新的开始,那你说多开心?” 当晚,我把胡闻知暴打了一顿,送去了县衙。 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了,他居然想用这种酒来阴我,呵……黑吃黑是吧?那就不能怪兄弟不仁义了。 ………… 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月,人们好像都不愿去死。 好吧,当我说“几个月”的时候,其实就是“十二个月”的意思。 总之,去年立春后,我一直没有买卖。 听说最近这一带有个人刀很快,我正好也闲来无事,所以我就去找他,想看看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掌快。 “我就不该来这儿。” “你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 “留只手行吗?” “不行,要留,就把命留下。”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赢了。 谁知,他说完这句之后,立刻大吼了一声“跟这种败类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啊”,接着他那埋伏在周围的几十个兄弟就冲出来用石灰粉和乱棍突袭了我。 江湖险恶,我还是太年轻了,幸好这伙人只是一般的泼皮无赖,若他们真是江湖人物……我怕是已经栽在这儿了。 当然,他们是不会真的把我打死的,“把命留下”只是无赖放的狠话而已,但我还是被打得半个多月都下不了地。 从那之后我就明白了,这个江湖,光有武功是没有用的,所谓“道义”,也不过是活下来的人才能谈论或编造的东西。 ………… 弘德二十五年,夏。 一名剑客来到了我这里,他的名字叫林东。 林东的剑很快,可是人很邋遢,连鞋都不爱穿。 我知道他可以帮我赚很多钱,但是我一直都不喜欢这个人,因为算命的曾跟我说,我“命中犯东,是以而终”。 林东比我大整整十岁,但很多时候他都幼稚得像个愣小子,钱到了他的手里,很快就会花完。 当然,他并不是笨,只是太有原则。 我介绍的买卖,他不想做的,就不做。 我告诉他,我这里是给人找杀手,不是找侠客,他便笑笑,继续在我这里吃白食。 我想赶他走,但他的武功又比我高很多。 回过神来,我发现这臭不要脸的好像是打算吃死我了,于是,某天晚上,我拿出了胡闻知留下的那坛酒,跟他讲起了“醉生梦死”的故事。 可他却说,他不想喝。 因为有很多事,他并不想忘记。 ………… 初十日,立秋,晴。 有个女人来找林东。 “那个女人在外面等了你好几天了。” “赶她也不走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带着老婆闯荡江湖啊?” “呵……谁说不行啊,事在人为嘛,我曾经也……” “你曾经穿过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不是……” “那不就得了?你才二十出头有什么‘曾经’啊?行了吃饭吃饭。” “哦……” 我不知道林东是单纯的粗鲁,还是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没让我讲出的话,确是我的心里话。 我曾经也和林东一样,一心打天下,以为能抛下自己的女人,谁知等我回到家才发觉,她成了我嫂子。 ………… 十五日,晴,有风,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有血光,忌远行,宜诵经解灾。 今天林东又做了笔赔本的买卖。 他为了给一个穷人家的小姑娘出头,去杀了当地的一个恶霸。 那个恶霸的武功并不差,且身边还有很多同伙,可林东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找上门去了,结果…… “为了一碗儿粉而失去了一根手指,值得吗?” “不值得,但我吃了两碗儿粉,身上只带了一碗儿粉的钱,没办法,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你要不要脸?” “那孩子说她父母都被那个恶霸杀了,所以她才一个人在那里卖粉儿,我不能在她那里吃白食。” “我现在砍死你不算乘人之危吧?” “唉……本来我应该没事的,但是我的剑没有以前快了;我以前快,是因为我直接,认为对就去做,从来不会想什么代价,但一直跟你混在一起,让我渐渐迷失了自己……我不想跟你一样,因为我知道狄不倦绝对不会为一碗粉去冒险,这是我和你的分别。” 那天我被这吃白食的气得不轻,好在没过几天,他终于决定要离开我这里。 “你打算去哪儿?” “你老叫我吃白食的,那我就去加入丐帮好了,我以后要当乞丐中的霸主。” “那是什么?” “还是乞丐。” “嗯……那她呢?” “带她一起去啊,像你说的,事在人为,谁说过不准带老婆闯荡江湖啊,对不对?” 我终于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喜欢林东,因为跟着脸皮这么厚的人永远有饭吃。 看着他们走的时候,我很妒忌,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为什么……却放弃了。 ………… 林东走了之后,天一直在下雨。 每次下雨,我就会想起一个人,她曾经很喜欢我。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每次我要离开她远行的时候,天都会下雨,她说是因为她不高兴。 后来,她嫁给了我哥哥。 她成亲那晚,我曾去找过她,我要她跟我走。 但最终,我还是独自离开了漕帮。 ………… 永泰初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胡闻知应该也被放出来了,但他是不会再来我这里的,以后也不会再见我了。 很多年以后,我偶然听说他早已出海东渡,自此杳无音讯。 这年惊蛰,我整理东西时,发现了一封手信。 当初因为误会了胡闻知,这信我随手一放就找不到了,没想到它现在又出现。 这信是我的嫂子阮氏写给我的,她告诉我,不久前她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希望我能知道这件事。 算命的曾说我:“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想不到是真的。 ………… 我在门外坐了两天两夜,看着天空不断的变化。 然后我理解了林东——饿肚子的感觉真的不好,而且并不能帮你思考。 那天晚上,我喝了那坛醉生梦死。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我深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居然会对我用泻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我也是头回知道,原来加在酒里的泻药过了一年多仍有药效。 要是我当时就想明白,其实她真的很蠢,而且非常乐于在此后的人生中不遗余力地折磨我,我或许就不会回去了。 可我毕竟年轻过,糊涂过…… 没过太久,我就离开了这片沙漠,重回了漕帮。 我走那天,黄历上写着:驿马动,迫水入辰,东生风雷。 ………… 弘德二十四年,冬,登州。 胡闻知:“我一直以为你们会在一起,为什么不嫁给他?” 阮氏:“他从没说过喜欢我。” 胡闻知:“有些话不一定要说出来。” 阮氏:“我只希望他说一句话,他都不肯说。他太自信了,以为我一定会嫁给他,谁知道我嫁给了他哥哥。 “我成亲那天,他要我跟他走……我……我没答应。 “为什么要到失去的时候才去争取?既然是这样,我不会让他得到。” 胡闻知:“你觉得这样你就赢了?” 阮氏:“我有没有赢我不知道,但他一定会输。” 那日胡闻知临行前,阮氏给了胡闻知一坛酒,和一封手信。 第四十八章 还得手上过 狄不倦和他嫂子阮氏,自也是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的。 想当年,他们也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才女貌,燕侣莺俦。 狄不倦以为,阮氏早晚都会是自己的人,所以他很笃定;他想趁着年轻时多在外闯一闯,而婚姻大事则可以先放一放。 那时的他自然不懂,女孩子家的心思,和他是不一样的。 狄不倦还以为,有些话其实不用说出来,彼此心里明白就够了……诚然,有的女人是可以接受这点的,但阮氏显然不是这样的女人。 阮氏的出身也不低,是个典型的大小姐,且不算是“知书达礼”那一型的,而是比较“作”的那类。 狄不倦对阮氏的态度,和她平时受到的那种众星捧月的待遇正相反:那种常常被人丢在一边的感觉,会让她觉得,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自己很卑贱。 所以,她一时置气,便让父母将自己许配给了比狄不倦大整整十多岁的狄不悔。 就如她对胡闻知说的:也许她这样做不算是“赢”,但她却一定能让狄不倦“输”。 大婚当日,狄不倦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赶回了漕帮,却不是为了来喝兄嫂的喜酒,而是为了带阮氏走。 那天狄不倦溜进阮氏闺房的时候,后者的心里那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开心,她恨不得立刻和狄不倦去到天涯海角,从此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嗨,这词儿你们也熟,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吧。 可是,到最后的最后,还是有个事儿绕不过去——阮氏需要狄不倦跟她说“那句话”。 这,可能就是男人和女人最大的不同…… 站在狄不倦的角度上,他觉得:我都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抢自己亲哥的新娘了,这种“行动”已然胜过世上所有的“语言”了吧? 可站在阮氏的角度呢?她就觉得:既然你都做了那么多,再说一句话就很难吗?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那句话你不说出来,就是跟我过不去。 所以那天,阮氏一看狄不倦终究不肯放下他“大男人”的架子,渐渐的生气了,她不但拒绝了狄不倦,还出言羞辱了他一番。 狄不倦恼羞成怒之下,强要了阮氏的身子,阮氏也是半推半就,本想着事后对方也许能松口,谁知完事儿后狄不倦就扬长而去,仿佛在宣告“就算我今天带不走你,你也永远是属于我的东西”。 就此,两人因爱成恨。 阮氏最终还是嫁给了狄不悔,而狄不倦离开漕帮远走他乡,干起了杀人中介的买卖。 其实回头再看这整件事儿吧,他俩自己作,也就作了,但关键是,他们还对不起别人。 那个人……自然就是狄不悔。 狄不悔和他弟弟很不一样,他是个很忠厚的人,甚至可以说迟钝。 狄氏兄弟的父母早亡,狄不悔又比弟弟大了十一岁之多,常言道长兄如父,他是真的把弟弟当半个儿子这么拉扯大的。 狄不悔到了二十九岁也未婚娶,除了他自身的性格原因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狄不倦——二十出头的时候,他怕娶回来的老婆会对自己年幼的弟弟不好。 后来,阮氏让父母找媒婆去狄家说亲,狄不悔会答应下来,也是因为他觉得狄不倦和阮氏从小玩到大,关系好像还不错,以后成了一家人不会有矛盾。 是的,他就是这么迟钝……他都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早已有了男女之情。 在狄不倦和阮氏做下了那种事后,阮氏且不说,狄不倦肯定是无颜再见哥哥的了。 但出走三年后,他还是回来了,因为他想看看那个孩子,即他的“侄子”狄瑰。 其实,狄瑰究竟是他们兄弟俩哪一个的儿子,就连阮氏也不清楚,不过那并不重要。 就算狄瑰是狄不悔的儿子,狄不倦也一样会当作自己的儿子那样看待,甚至比自己亲生的更加疼惜。 几年后,狄不悔因病去世,他到死都不知道阮氏和狄不倦之间的事……当然了,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由于那时的狄瑰尚还年幼,狄不倦便接过了他哥哥的帮主之位。 然,帮主的职位可以继承,帮主的老婆……可不行啊。 就算狄不倦和阮氏的心里都有那想法,这一步也不好迈。 狄不倦自不必说,他哥对他的恩,他到死都报不完,而且他当年已经对不起过他哥一次了,现在让他娶嫂子……他良心上又怎么过得去?狄不倦就是对不起天下人,也绝不会再对不起自己的兄长,纵然他哥已经死了也一样。 而阮氏呢……她对狄不倦的感情到这时也变得更复杂了,那可说是“爱恨交织”:一方面,她对狄不倦的情确实是从来没断过,可另一方面,她又怨狄不倦那晚死活不肯说出那句话,白白耽误了她最好的年华。 于是,两人就这么拖着,谁都没迈出这步,转眼就拖了十年,愣给阮氏拖出一“贞节牌坊”来(按说守寡十年未必够得上立牌坊的标准,但当地官府为了拍漕帮马屁找着机会就给办了)。 这哪儿是牌坊啊?这就是副枷锁啊,还是戴到死也解不开的那种。 阮氏的心里能不恨吗?本来她就觉得他们俩这档子事儿的责任全在狄不倦,如今这厮的哥哥已经死了那么些年了,他却还是一声声“嫂子”叫着,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不是在折磨我吗? 那好,你折磨我,我也折磨你,反正孩子也大了,我也闲得慌。 于是,自那时起,阮氏就成天给狄不倦找事。 狄不倦呢,只能忍着……因为他认为这是他欠这个女人的,也是欠他哥哥的,所以他死也要忍。 这回在七雄会召开前的节骨眼儿上,冒充“狄帮主”雇佣杀手的人,无疑就是那阮氏。 她为什么要挑四门三帮里那几位年轻一辈的才俊下手啊?很简单,二十年后你们都是我儿子的直接竞争对手啊,趁如今漕帮势大,你们几位又都来到了这山东地界上,一举除去你们不是挺好? 那事情败露咋办呢?没事,反正她雇人的时候用的是狄不倦的名义、动用的也是漕帮的人脉网络,让狄不倦这孙子兜着呗。 您还别看这阮氏人不聪明,她这番奇葩逻辑下胡搅蛮缠般的操作,还真是搞得狄不倦极其难受。 当狄不倦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杀葛世的那批人都已经动手了;那葛世要是没死,这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可这时人都死了,雷三娘正带着侠义门的人追踪那批杀手呢,狄不倦该咋办? 他要是派漕帮的人去平事儿,很多事他解释不过去啊……要掩盖的东西太多了。 没办法,他赶紧连夜发动手上一切的资源,去找了个能在暗中帮他平了这事儿的第三方高手,也就是三字王。 后来的事,各位也就知道了。 眼下,在这七雄会上,面对“三门”的指控,狄不倦真心是难受得一逼。 他肯定是不能把实情说出来的,因为那样不仅会害死阮氏,还可能让当年他和阮氏的事情败露,继而演变成整个漕帮的丑闻。 那时候就不是他自己还能不能当上总门主的问题了,就连他死去的哥哥也会蒙羞……比起那样,他宁可自己把锅背了,甚至去死。 同理,像“一定是有人嫁祸我,我要追究到底”这种话,他也不太好说,因为查到最后那幕后的人就是阮氏呗。 “诸位英雄,稍安勿躁。” 沉默了片刻后,狄不倦终于再度开口。 会场中那越发喧哗的议论声也因他这一言而重新平复。 “雷师姐、吕门主和邵门主所言,狄某听到了……”这时的狄不倦,眼神已重新变得坚定,看来他是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恕狄某狂妄,今日我在此说句不中听的话……”他顿了顿,高声道,“以我狄不倦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我有什么理由要雇人去暗杀几个跟我无冤无仇的小辈?” 他这话,确有道理,除非狄不倦有着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动机,否则这事儿从逻辑上来说其实是说不通的。 所以即便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只是推测那伙杀手以及三字王跟漕帮有关,并不能确定什么事实。 会场中的武林群豪们闻言,也有不少纷纷点头,觉得这话有点道理。 那狄不倦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后,再接道:“侠义门、忠义门和兴义门,与我漕帮同为四门三帮之盟,素来是同气连枝,今日两位门主和雷师姐凭着自己从几名江湖杀手那里听来的一面之词,便在天下英雄面前共指狄某买凶杀人,让狄某很是寒心啊……”他那沉痛的语气,在这一瞬突然变了味儿,“也不知……你们究竟是装糊涂呢,还是真糊涂呢?” 吕衍和邵德锦或许还沉得住气,雷三娘可听不得这话,当即喝道:“呸!姓狄的,你抵赖不说,还反咬一口!难道你还想说我们三门都在故意污蔑你不成?” “那……就不好说了啊……”像狄不倦这种城府的人若要阴阳怪气起来,可比那吕衍要厉害多了,“说实话……这次七雄会,谁会当选新的总门主,我想在场的各位也是早就心知肚明了,假如把这次买凶杀人的事情想成是某些门派……或者说某几个门派联合起来栽赃我,反倒合理了不是吗?”他冲着雷三娘冷笑一声,“雷师姐,依我看……你与其盯着我咬,你不如先问问吕门主和邵门主,为什么同样是门派中的小辈遇袭,他们家的都是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只有你家的葛世死了呢?” 狄不倦这一手,可高了。 他这是暗示兴义门和忠义门联起手来冒充狄不倦去雇杀手做戏,先杀了葛世,再假装偷袭林元诚和郭琮未果,然后到大会上来栽赃狄不倦,以此共谋总门主之位。 也甭管他这套说辞里是不是存在什么漏洞,反正在大家都没证据的情况下,乍一听他这套好像还比他自己买凶杀人的说法要合理些。 就连孙黄二人也都在心中暗暗赞骂道:“妈个鸡的……这姓狄的有点东西啊,这招‘祸水东引’玩儿得溜啊。” 那雷三娘听了这话呢,也犹豫了,她就不禁朝吕衍和邵德锦那两边看了看,如有所思—— 江湖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吕衍他现在就是总门主,虽然年纪是大了点,但那权力的滋味,越是尝过的人,越会难以割舍……谁能说他就无心连任了? 还有那邵德锦,常闻他心胸狭窄,沽名钓誉,为人还有些阴损,这点子要是他出的,也不奇怪啊……假如是他和吕衍联手策划了这出戏,似乎也说得通。 “哼!” 说时迟那时快,狄不倦话音落后,不到两秒,便听得一声冷哼,紧跟着又有一道人影跃上了主台。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吕衍。 “狄不倦!你好大的胆!”吕老门主素有侠名,德望甚重,像他这把年纪的人,自不能容忍被狄不倦这般泼脏水。 唰——啪! 另一边,就在吕衍立足未定之际,那邵德锦也是不甘落后,只见他飞身一纵,足尖一顿,也跳上台来,并接道:“哼……我兴义门虽不如漕帮势大,但狄帮主刚才的那些话,邵某也不能装作没听见啊!” 这下……可真热闹了,这七雄会刚开始,什么选门主、选门派的事啥都没讨论呢,就有三位掌门和一位掌门的师姐来到了台上,眼瞅着就要打起来。 而此时那狄不倦呢,反倒是松了口气。 因为比起继续追究买凶杀人的真相,他更情愿大家靠武力解决这事。 “来得好啊。”面对眼前这三位掌门级高手,狄不倦脸上也仍是毫无怯色,并从容言道,“说来说去,大家不都是空口无凭吗?那还不如就照江湖规矩……手上过,对吧?” 他说到“手上过”那三个字时,已朝后侧身退了半步,摆出了随时准备出手的架势,其视线也快速扫过了眼前三人的脸。 “怎么?你想以一敌三?”邵德锦问这句时,右手也已经握住了剑。 狄不倦是真没把他放在眼里,当即笑道:“呵……邵德锦,我可从来没说我要以一敌三,吕门主和雷师姐也没有说要一起动手啊……是你自己觉得单打独斗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才说的这话吧?” 邵德锦这人,虽然有点心机,但智谋一般,故其想法也是瞬间就被狄不倦看破。 恼怒之下,邵德锦登时就拔剑突袭,并轻喝道:“是不是对手你自己试试吧!” 第四十九章 滑铲邵德锦 邵德锦的武功,用四个字就可以形容——杂而不精。 他的剑法还行,内功还行,身法还行,拳脚掌法都还行,就是没有一门特别突出的。 你说他天分低吧……也不是。 邵德锦的武学资质算是相当高的那种,小时候他学什么武功都能很快上手,比身边的师兄弟进步得都快,只是……他的性格上有点问题。 比如说,他和别人一起学一套剑法,最初的一个月里,他已练到了第三重,别人却还在第一重,这时候,他便优越感爆棚、自我感觉良好;但很快,他在第三重遇到了瓶颈,又练了半个月后,人家到第二重了,他还是在第三重……这时,他就觉得有点不爽了。 其实若是换个心胸豁达的人,可能也不会把这当回事儿,继续练就是了嘛,这种程度的瓶颈早晚是会过去的,哪怕别人比你先过去又如何呢? 可邵德锦这人从小就心窄,他遇到这种情况时,干脆就不再练剑了,转而去练拳,因为拳法他上手也快啊,等到别人把剑法也练到第三重的时候,他的拳法没准也已第二重了,这样人家依然是不如他,他还是能保持优越感。 而等他的拳法又练到瓶颈了呢,他就换身法、轻功、腿法等等,反正只要综合起来人家打不过他,他就觉得自己比别人强,很爽。 于是,邵德锦的整个学艺生涯……基本就这么一路“爽”过来了。 爽是爽了,大好的天赋也都浪费了。 他的师父就曾对他说过:“你这孩子,要是再笨一些,反倒能成大器。” 这话直到今天邵德锦都没明白,但实际上已经应验在了他的身上。 假如邵德锦当年能专注于某一门功夫一练到底,那他今天绝对会是这四门三帮中武功最高的一位掌门,就算那沈幽然还活着也不是他的对手。 然,还是那句话——性格决定命运。 邵德锦这人最大的性格弱点,就是他总爱沉溺于一种十分幼稚的、在孩童之间比较常见的虚荣心和优越感之中。 他始终觉得自己很有天分、很聪明,比别人强;如果有人在哪方面比他厉害,他就会想着“虽然你在这件事上是比我强些,但我在另一件事上一学就甩开你一大截,整体来讲还是我更强”……这种自欺欺人般的心理,久而久之就从“不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变成了“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如今他人到中年,脾气是越发小气、多疑、善妒…… 武功境界呢,则是止步不前,可说是:会得越来越多,精得越来越少。 所以说……没有兑现的天赋等于狗屎,这话是话糙理不糙啊。 更何况,既然没有兑现,那你怎么知道你是真有天赋还是自以为是? 邵德锦还自以为自己很有心机呢,但在狄不倦这种真正有城府的人面前,他的举动简直是可笑。 眼下,且看那主台之上,邵德锦喝声未尽,便已运起手中那柄长剑连劈带削地攻了三式。 那第一式“仙人指路”,取的是狄不倦的右肩,但被后者右步后撤轻松避开。 当然邵德锦也预见到了这种情况,故在攻击落空后的第一时间便倏然抖腕,斜转剑锋,又接第二式“扫地焚香”,横削狄不倦的腹部。 狄不倦垂目一瞧,冷哼一声,压掌一击,掌御剑力,再度破招。 于是,邵德锦再出第三式“奔流入海”,倏然运剑,冲着狄不倦的右胸之下猛刺而去。 铮—— 霍霍剑光之中,掌锋蹭剑的异鸣响起。 到了这第三式,狄不倦干脆用他那戴着手套的手生生“握”住了邵德锦的剑刃,并冷笑道:“你倒是用点儿力啊。” 他那个“力”字出口的时候,自己手上倒是突然发力,瞬间就将邵德锦的剑强行夺了过来,随即又用一个看起来很随意动作把剑甩手扔了出去。 但也不知他是真的“随意”还是假装“随意”,那剑被抛出后,哪儿不好去,偏偏就朝着兴义门那一众弟子们站的地方去了。 常言道刀剑无眼啊,这要是有人“刚好”被剑插到丢了性命,还真说不清是故意的还是误伤。 好在,就在此时,兴义门帮众中有一人箭步闪出,飞身而起,在半空伸手一引一握,恍似牵起朋友的手般,用一个让人看着都觉得十分舒适的动作轻巧地接下了这把剑。 紧跟着,他就顺势翻身上了台,站到了邵德锦和狄不倦旁边。 此人,在场的很多人都认识,想必各位也猜到了——林元诚。 林元诚站上台来的时候,狄不倦和邵德锦自然是已经停手了;前文也说过,狄不倦根本没把邵德锦放在眼里,所以把剑夺了之后他就没再追击。 而这一刻的邵德锦,那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 一个握剑柄的人,反被握剑刃的人夺去了手中剑,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哪怕剑断了也没这么丢人。 “师父,您的剑。”林元诚面相掌门,双手捧剑,缓缓奉上。 邵德锦脸色铁青地将剑拿回手中,随后,他竟是瞪着林元诚,咬牙切齿地问道:“谁让你上来的?” “我……”林元诚对他的反应有点意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与狄帮主尚未分出胜负,谁让你上来搅局的?”邵德锦接着便用更大的嗓门儿怒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他这话,就属于强行找回场子,那意思就是——“虽然我的剑掉了,但我还没输,我本来是想徒手上去跟狄不倦继续过招的,结果你这么一上来,就给搅和了。” “徒儿以为……”林元诚还想解释两句。 不料,邵德锦根本不让他解释,厉声打断道:“以为什么?以为我需要你来给我拾剑?混账!” 他一边骂着,一边就一个巴掌甩过来了。 林元诚这人啊,你说他傻吧,他也不傻,很多时候都挺机灵的,但你说他不傻吧,他有时候却很天真,很“不懂事”。 此刻,面对邵德锦的这一巴掌,他居然……躲开了。 “你!你还敢躲?”邵德锦这一巴掌甩空,登时惊怒交加,“好小子……你自作主张,拾剑上台,搅扰为师,为师说了你两句你不但想顶嘴……还……还……”他说到这儿,已是怒不可遏,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 邵德锦这回可真是气大发了。 本来他的剑被夺去已经很丢人了,但在那刚丢剑的当口,他还有机会可以用拳脚再上去攻个几式,稍稍掩盖一下尴尬。 结果那林元诚飞身接剑,乘势上台,狄不倦也是收手不出,俨然断绝了他再度出手的可能,他只能借着迁怒于林元诚来找回点场子。 却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识茬儿。 邵德锦本就嫉贤妒能,这些年对林元诚一直心有嫌隙,眼前来这么一出,他能不怒吗? 然,正是因为他太过愤怒了,故而忽略了一件事…… 此刻,在他大声咆哮的同时,会场中的众人,包括狄不倦的余光,已然从他和林元诚的身上移开了。 因为有两个人,这会儿已从主台下方那条大道快速逼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邵德锦准备再度出手去打那林元诚之际,孙亦谐的一记滑铲也奔着他的后膝盖来了。 邵德锦可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背后偷袭…… 也别说他没想到,台下的江湖群雄也都傻了眼;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混元星际门这俩“老头儿”奔向主台是打算上去劝架来着,谁能想到这俩货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声不吭就背刺了邵德锦。 “啊——” 伴随着一声惊讶的惨叫,姓邵的当时就跪那儿了。 这还没完,与孙亦谐的滑铲同时抵达的,是黄东来冲着邵德锦后脑勺的一巴掌,上海话那叫“头嗒”。 这一巴掌打上来,倒也不至于让人脑震荡,就是真疼啊。 邵德锦被打完这下人都懵了,他正跪在那儿正不知所措呢,孙亦谐和黄东来却已双双撤身后退,闪到了狄不倦身后两侧。 下一秒…… “呸!你个老不羞,打输了就拿自己门中小辈撒气!你要不要脸?”刚刚才从背后偷袭过别人的孙亦谐如是问道。 黄东来则冲着林元诚道:“林少侠,你不要慌,今日在天下英雄的面前,这姓邵的不敢造次,别的不说,就说这台上,咱狄帮主也会给你做主的。” 狄不倦现在看见这俩货说话就觉得胃疼,一听他们三言两语又把自己给拱上去了,心中也是暗道:“你俩做主就行了呗,我哪儿做得了什么主啊?我被你们搞得自己这点儿事儿还没撇干净呢,你们还要我去管别人师徒内斗?” “你……你们……”此时,邵德锦总算是有点缓过劲儿来了,他站起身来,像一头野兽般因愤怒而喘息着,其凶狠的目光扫过了林元诚、狄不倦、和躲在狄不倦身后的孙黄二人,“……真真是欺人太甚!”他顿了顿,举剑一指刚才打了自己后脑勺的黄东来,“贼老道!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你可敢过来与我单打独斗?” 第五十章 师徒终反目 在阴人这件事上,黄东来和孙亦谐的态度是有些不同的。 孙亦谐他天生的性格就是喜欢干那种事的,所以除非是有着十足的把握,或者迫不得已,否则他一般不会去主动跟敌人正面对抗。 而黄东来不一样,他和孙哥一起玩儿阴的,很多时候只是因为“合理”,而不是因为喜爱;再加上他性子比较要强,总想着要证明自己,所以只要遇上他感觉可以一战的对手,甭管有没有把握,他都倾向于正面顶上。 眼下,被邵德锦这么一叫板,黄东来当时就来劲儿了,瞪着对方便喝道:“靠!这有什么不敢的嘛?来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剑从背后(道士的剑一般背在背后而不是系在腰间)取了下来,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拔剑开打的阵仗。 谁知,这时那林元诚竟忽然抢步过来,挡在了他面前:“前辈且慢!” 林元诚自是认得出双谐的,他这声“前辈”也只是叫给周围和台下的那些人听。 “方才之事,确是林某做得不对……”林元诚说着,略微偏过头看了邵德锦一眼,然后再看向黄东来道,“家师教训我,教训得也没错……林某甘愿受罚。”他顿了顿,抱拳拱手,“望两位前辈看在这是我们兴义门家事的份儿上,高抬贵手……” 列位,林元诚这一挡、一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对邵德锦那边……即便林元诚心里很清楚孙亦谐刚才说的“师父面子挂不住了拿徒弟撒气”是事实,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在兴义门待了好几年,叫了人家好几年师父,他做小辈的吃点亏让长辈有个台阶下,那也是应该的。 对双谐那边……林元诚自然明白孙兄和黄兄是想帮自己出头,但这好意他也只能心领了——真要动起手来,若黄东来有所损伤,林元诚心里也过意不去。 再进一步讲,万一黄东来为林元诚出头还把邵德锦给赢了,那林元诚在兴义门的处境岂不是更糟了吗? 因此,此刻林元诚还是决定自己把事儿扛了,让师父出出气、找个节骨眼儿把台下了,便可息事宁人。 “唉……邵德锦啊邵德锦,这么个宝,怎么就被你这种废物给捡去了……”与此同时,看着林元诚所做的应对,那狄不倦心里则是又妒又叹。 他想想就觉得很气啊:像林元诚这种年纪轻、天分高、武功强、识大体、长得还帅的半路弟子,咋就偏偏去了你兴义门呢?他要是来我漕帮,我肯定立马就按照我那“侄子”未来的左膀右臂这么培养起来,就算让我“上马金下马银”、按曹操对关羽那礼遇走,我也无论如何要拉拢此人。 然而,邵德锦可不这么想…… 狄不倦是个野心家,不管他真实的器量如何,至少他在格局上是铺得比较大的。 而邵德锦呢,乃是小气到家的人,他看到林元诚劝阻住黄东来的行动,脑子里完全是另一种理解,所以他登时就气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混账!你这是认定了为师打不过人家,来替我求情?”他吼到此处,拔剑就刺,“快给我闪开!” 邵门主这一剑可厉害了,剑尖前那一条线上,除了有林元诚的后背、还有狄不倦的右半边身子,以及黄东来的正面。 你说林元诚闪还是不闪? 不闪,咱林少侠可就死在这儿了;闪吧,那狄帮主多半是没事的,侧侧身就能躲过了,但黄东来呢?对黄哥来说,这剑等于就是从其视线盲区里过来的了,他未必躲得开啊。 林元诚很无奈。 他本一心求道,自以为只要问心无愧、随遇而安,便可避免卷入像今天这种两难的抉择。 但人在江湖,哪儿能不沾恩怨、不惹情仇、不做决断…… 林元诚终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今天他就为了一个“义”字,遵从着自己的心,做了一件让他此后的江湖生涯发生巨变的事。 那一瞬,但见林元诚俯身向前弓步一踏,探臂一攫,顺势便抽出了黄东来那柄还未出鞘的“村好剑”,紧接着,他便在根本没有回头看的情况下,翻腕逆握,回手一挥…… 当—— 下一秒,那村好剑的剑锋紧贴着狄不倦的肋下划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顺到了林元诚的身后,堪堪斜架住了邵德锦那一刺。 这一手亮出来,在场的很多高手们都纷纷变了脸色,而这其中,以狄不倦最为惊异。 毕竟咱狄帮主站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他深知在这样的姿势和速度下,林元诚仍能把剑“旋”到身后,且刚刚好避开了他这个站在手边碍事的人……这是有多难。 “你!你敢跟我动手?”另一方面,邵德锦一看自己的招竟然被林元诚给挡了,自是变得更为惊怒。 “师父……”林元诚这时已转过身来,持剑面向邵德锦,并用颇为挣扎的语气道,“别再逼我了……” “什么?我逼你?”邵德锦气极反笑,“呵……我让你闪开,你不但不闪,还帮着外人来对付我,竟然有脸说是我逼你?” “师父,我……”林元诚现在也很难受,他既不想孙黄二人和邵德锦打起来,又不愿不经同意就曝光他俩的身份,他只能尝试着用“我有苦衷”这种的话来稳住邵德锦,求师父收手。 可邵德锦并不想听他再解释什么:“住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他微顿半秒,脸上肌肉抽搐着接道,“当年我见你年少孤苦,资质也尚可,故好心收留了你,也并没有去深究你带艺拜师之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摆好了下一招的架势,“这几年来,我兴义门待你林元诚可不薄啊,没想到今日你却恩将仇报,在这七雄会前三番四次故意折辱于我,还想跟我直接动手……哼,姓林的,你该不会是什么邪魔外道派到我身边的卧底吧?” 邵德锦这几句话可是真的狠,话里面“逐出师门”的那层意思已经很明了,就不多说了,关键是那一顶“邪魔外道”的帽子扣下去,不但将自己拿徒弟撒气的行为正当化,还极大地威胁到了林元诚未来在江湖上的前途。 在场的江湖群豪们也都很疑惑……如果说最初林元诚上台给师父递剑的行动是无心之失,那后来他帮着两个来历不明的奇葩门派的“老头儿”挡师父的剑招是什么情况?这没法儿解释啊,莫非他还真是故意想让邵德锦下不来台? “唉……”这一刻,林元诚叹了口气。 他不是为了自己哀叹,而是在叹那邵德锦的可悲。 “邵德锦。”下一句话出口时,林元诚已经改变了对邵德锦的称呼,“虽然我也早已知道你是心狭量小之辈,但真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一时的面子下作到这种地步……” 他的语气此时已是冰冷的,因为在他眼里,邵德锦已经是一个自己不需要再去在乎的人了。 “我在兴义门待的这几年,对你是敬重有加、言听计从……我为兴义门打下的基业和名声,不仅是同门的诸位、就连沧州地界上的其他门派也是有目共睹。”林元诚接着说道,“我林元诚自问自己在你那里吃的每一口饭、学的每一门功夫,都不白得,我根本不欠你什么……哪怕你今天就是无理取闹赶我出门,我都不会多说半句,更不会跟你计较;但你却偏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恶意污我名声,想着要把我赶尽杀绝……就因为你自己的无能……” 言至此处,他停顿了一下,再道:“既如此,那你我之间,也不必再谈什么师徒情分了,我林元诚自今日起就跟你邵德锦、跟你的兴义门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邵德锦冷笑,“哼……你说没瓜葛就没瓜葛?有些东西,能不能带走,可由不得你。” 他这话的意思大伙儿都懂:按照江湖规矩,弟子离开师门时,不管你是被赶出去的还是好聚好散的,你的那身武功能不能一块儿“带走”,还得看掌门同不同意;掌门同意了,你才能带艺下山,掌门不同意,就可以废你武功。 然而,林元诚听完邵德锦的话后,却用一种仿佛在看白痴的眼神,配合着一丝惊讶的神情回道:“就你教的那些三流武功,你居然真好意思提?”他顿了顿,紧跟着就用很平常的口气说出了一句很可怕的话,“难不成……你因为我喊了你几年师父,就以为我的武功在你之下吧?” 他话音未落,会场内便是一阵鼓噪。 很多人都觉得这小子要疯啊,就算你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但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敢说自己的武功比四门三帮这种门派的掌门级人物还高?怕不是痴人说梦吧? 但……包括冯顺风、冯顺水、吕世远等人在内的、一众去洛阳看过少年英雄会的前辈高手们,听罢这句后,全都默不作声、且若有所思…… 虽然他们嘴上是没说,但其实心里都在想着:今儿这邵德锦怕是要死在台上了吧? “狂妄!”一息过后,邵德锦怒喝一声,愤然出手,“邵某今日便要亲手清理门户!” 别看邵德锦在过去几年里一直都是林元诚的“师父”,但他是真不知道林元诚武功的上限有多高。 在兴义门里,林元诚也根本没有机会、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真本事表现出来;就算是收敛着的情况下,林元诚都没逃过邵德锦的妒才之心,他又怎么会刻意去展现什么“上限”呢。 然,眼下双方已经翻脸,且邵德锦已摆出了要弄死林元诚的架势,后者自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那电光石火之间,却见那邵德锦长剑一撩,发出叱叱两声。 这招“一击两鸣”,剑光回闪间伴随身形变化,连突带卷,又急又险。 林元诚的内力肯定是不如邵德锦的,硬接此招他会吃点亏,好在这次在兵刃方面他不落下风,而对剑法的理解他更是超出对方太多,所以他只是身形一转,剑影一晃,便来了一手连消带打。 靠着一股让两剑剑刃相蹭的巧力,林元诚轻易便偏折、消解了邵德锦那饱含内劲的快招,随即又是转刃一抹,乘势划伤了邵德锦的侧腹。 邵德锦腹部吃痛之际,心中亦是惊讶不已,他本以为凭自己的功力就算硬拼也能压死林元诚,没想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众所周知,在我们现代格斗中,当力量(体重/体格)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时,技巧便会失去作用。 在这个武侠世界,虽然这条铁律也依然存在,但还有一条反过来的定律——当技巧(招式/境界)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时,有时力量也会失去作用。 林元诚在内力这块因年龄和所练功法的限制,并没有比同龄人强太多,可他在技巧这方面,其剑法之精绝、剑意之高远,已绝非是邵德锦这种人靠力量可以追平的。 这一招对完,邵德锦那冷汗可就下来了。 就算他这人极度自以为是,但交手后打得过打不过他还是能判断出来的——高手过招就是这样,旁人可能未必看得分明,可当事人只要一接触就知道孰优孰劣。 但邵德锦如今已放出狠话要“清理门户”,且已主动开战,就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了。 他要是脱战不打了吧,可能要社会性死亡;硬着头皮继续打吧,可能要物理性死亡…… 另外,继续打,最后没有死,但也没赢,一样是社会性死亡。 就在这邵德锦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之际,忽然,黄东来的身影突然杀入战团,左掌一挥,右腿一扫,生生将邵林二人各自逼退了几步。 “都给我住手!”黄东来一声喝罢,果然管用。 林元诚自是要住手的,他知道黄东来不会害自己。 邵德锦就更别提了,他见有第三方来停止了战斗,简直是如获大赦。 “这七雄会上,群雄面前,选总门主和新门派的事一件未说,你们这三门三帮莫名其妙就在这里内斗起来,还搞什么清理门户?”下一秒,黄东来便假装用很中立的语气言道,“你们就不怕让天下人耻笑吗?” “不错。”孙亦谐这时也上前两步,还斜眼瞅着狄不倦道,“小狄啊,你也是,你既然负责主持大会,那得懂得控场啊,有什么别的事你可以让几位掌门在七雄会后另作安排嘛,就这么在大伙儿面前这样闹,那不丢人现眼吗?” 狄不倦听了这话真想立马上去捅死这俩货。 还控场?我本来控得不错啊,这不是你们俩过来各种搅和加拱火我才给控崩的吗? 先前你俩煽风点火的把场面搞成这样,现在忽然又换了一副来说“公道话”的样子,把锅往我身上一甩,让我收拾烂摊子?你们到底想干嘛呀? 狄不倦确是理解不了双谐这反复无常的操作,不过站在孙黄二人的角度上这样处理很正常。 他们起先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想看看这姓狄的有什么阴谋,所以在那儿各种搞事,而现在他们则是为了帮林元诚,又换了套说辞。 黄东来和孙亦谐自是相信林元诚可以赢邵德锦的,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需要中止这场战斗。 双谐很了解邵德锦这样的小人,今日林元诚要是一时手软没杀他,或是他主动弃战保全了性命,那他日后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报复和污蔑林元诚——反正那时他也没什么尊严可言了嘛,绝对是丧心病狂。 而邵德锦若是死了呢,那他此前说林元诚是邪派卧底的言论没准就要被拿来嚼,哪怕今日到场的人里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信了,日后一传十、十传百,对林元诚的名声和安全也是很不利的。 就不如给邵德锦留下最后那点面子,今日先把这篇儿揭过去,想来他也乐得如此…… 至于今后吗,来日方长,那邵德锦要是“不识抬举”,孙亦谐和黄东来自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对付他。 “两位……言之有理。”狄不倦强忍着因压力而出现的胃疼,应了一声,随后再次走到主台中央靠前的位置,朝台下一拱手,“列位同道,今日我四门三帮因一些内部的恩怨在此起了些争执,让诸位见笑了。”他说着,又回头看向了台上的吕衍、雷三娘和邵德锦,“吕门主、邵门主、雷师姐……你们的事,待这七雄会的议题结束后,狄某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眼下,还望三位以大局为重,不要再让天下英雄们看我们的笑话了。” 吕衍站了这一会儿,气也差不多消了,闻得此言,叹了口气,便道:“也罢。”他拱了拱手,转身就下了台。 雷三娘呢,本来她是跟狄不倦最过不去的一个,不过此前听了狄不倦拿番“祸水东引”的言论,她确是起了疑虑,故这会儿也是哼了一声,默默下台。 而剩下的邵德锦,虽然他内心是最想溜下台的一个,但为了面子,他下台前还是冲林元诚撂下了“林元诚,今日我就先饶你一命,日后再找你算账!”这么一句狠话,这才一甩头跳回了兴义门阵中。 林元诚也不屑于和邵德锦这种货色计较,只是笑笑,理都没理他。 就在这时,孙亦谐又开口道:“啊呀~这人都走光了,那我俩差不多也该滚回那犄角旮旯里去了哦。” 另一边,黄东来走到了林元诚身旁,冲对方使了个眼色,随即便从对方手中接回了自己的剑:“那啥……林少侠若不嫌弃,跟我们二老一块儿去那儿蹲会儿?” “来人……”狄不倦多机灵的人啊,他能不懂这两位的弦外之音么,当时就撇了撇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给三位赐座。” 第五十一章 人在台边坐 混元星际门那三位在主台边儿落座后,会场中的“节奏”终于也稍微缓和了些,狄不倦也终于可以开始带领大伙讨论点儿正事儿了。 今儿这七雄会主要就是两件事:其一,给四门三帮选个新的总门主;其二,在这次来参会的门派中找一个合适的加入四门三帮。 本来呢,狄不倦对自己当选总门主这事是胸有成竹,所以他是打算先搞定“第一件事”,再做“第二件事”的。 可眼下,被双谐这么一搅和,狄不倦发现第一件事好像已不太稳当了……倘若他还是按照原计划走,其他那五派的掌门多半不会让他过关。 没办法,狄不倦只能先办那第二件事。 就这样,他又在台上讲了几句事先准备好的场面话,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才接道:“……那么,列位同道,却不知有哪门哪派愿加入我们四门三帮,结为同盟的呢?各位掌门若有意愿,或想推举他人,皆可直言。” 他这话一说下去,台底下的反应就起来了。 别看刚才他们这几个门派在台上内斗搞得很难看,但想加入他们的人依然有的是。 诚然,四门三帮中的任何一个门派拉出来放到江湖上,其综合实力都比不上少林、武当、峨眉、丐帮这种老字号的名门,但若把他们这七派视为一个整体,那他们肯定算是中原武林势力最大的中坚力量之一。 能加入这个联盟,即便无法从其他六派那里得到什么直接的好处,仅名声和地位上也会大大得利。 再说了……真能没好处吗? 咱中原之地,自古以来就是人情社会,江湖道上更是如此。 比如你们门派要经手点什么买卖,货想从水路走,而你跟漕帮刚好是同盟,那你的待遇能跟外人的一样吗?无论是运货速度、安全性、价格……自己人肯定都要照顾一下的不是? 类似这样的隐性利益多了去了,退一万步讲……你们门派的掌门就不喝个茶?吃饭就用不到盐? “我海沙帮愿意加入!” “我鹰爪门愿意加入!” “我泰山派愿意加入!” 果然,狄不倦发话后不久,便一呼百应,那些中小门派纷纷自告奋勇。 而坐在上座的诸位掌门,自然也都有着各自的盘算。 就拿狄不倦来说吧,早在这次七雄会召开前,他就已经跟十几个三流门派的掌门通过气了,这些门派哪个被选上都可以,因为他们全都被狄不倦许以了好处,愿意当漕帮的狗腿;只要他们被选上了,紧跟着就会在总门主的选举中投狄不倦一票。 这……无疑也是狄不倦事先留好的后手之一。 他已经考虑到了,万一在办“第一件事”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还能靠着先把“第二件事”办了,回头再来补救。 但,那曹逢朝可不想让狄不倦如愿…… 曹胖子他是要搞“平衡”的,漕帮现在已经是四门三帮里最强的了,再让狄不倦安插一个狗腿子门派进来,那还得了? 盐帮的情报网络也非等闲,狄不倦收买了哪些门派的掌门,曹逢朝心里是一清二楚,所以他今天已经暗暗想好了:绝对不能让狄不倦把自己的狗腿拉进四门三帮,就算闹到翻脸也不行。 “看来诸位同道对我们四门三帮很是赏脸啊,呵呵……曹某这可有点儿受宠若惊了。”待台下那此起彼伏的吼声差不多过了一轮,坐在上座那儿的曹逢朝便开始笑里藏刀地搞事了,“不过,曹某发现……丐帮的诸位英雄,倒是一直都没有说话……”他说着,便将目光朝着不远处的丐帮阵列投去,“却不知……冯长老你们的意思如何啊?” 曹逢朝的话举足轻重,有了他这句,众人的焦点自是齐齐落到了丐帮那边。 今儿丐帮来的人马不多也不少,领头的有两位,一位是他们的九袋长老冯季生,还有一位是八袋的护法汪蓬。 此刻被曹逢朝这么一问,那两人皆是一愣,很显然,他们都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 当然,也不能怪他们,因为今天丐帮来到这七雄会,压根儿就没打算掺和四门三帮那点破事,他们是别有目的。 什么目的呢? 也没什么,就是想来找个人。 此处呢,得稍微提几句这个大朙江湖中丐帮的情况…… 这永泰十九年,对丐帮来说可并不是个好年景,年初的时候他们的帮主牛禹走完了他与病魔抗争的最后一段岁月,死在了病榻上;一生嗜酒的牛帮主,用他正值壮年的身体告诉大家,“靠内功把酒精从体内逼出来”这手,你要是会用,还是尽量用,否则肝硬化进入失代偿期基本是救不回来的。 无论如何吧,这人都死了,便应好好下葬,处理后事,然后选个新帮主呗。 可他们却选不出来…… 因为此时节,正值那丐帮人才凋零、青黄不接之际。 那四大长老、五大护法,一共九个人,最老的那位都七十五了,最年轻的也快六十了,即便他们中有几个的确也算一流高手,但要执掌丐帮,以他们的年纪,那体力和精力断然是顶不住的。 而帮里那些体力精力还比较充沛的中生代呢,德行好的倒有不少,可惜武功拔尖的一个都没有…… 剩下的年轻一辈,就不谈了,就算有资质,也还远没到他们去当帮主的时候。 于是乎,牛禹死了都半年了,他们都还没有选出一个合适的帮主人选来;假如再把牛禹死前卧床不起的那段日子也算上,这丐帮实际上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实质上的领袖了。 丐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长时间群龙无首,他们能不着急吗? 绝望中,这帮叫花子便想起一个人来。 此人前文中也出现过,他叫林东,就是当年那个在狄不倦那儿吃了好几个月白食、还因为帮卖凉粉儿的小女孩出头而掉了根手指的林东。 且说那一年,林东离开了狄不倦开的酒肆后,便带着老婆去闯荡江湖,并在不久后加入了丐帮。 他这一待,就是八年。 八年后,三十八岁的林东当上了丐帮帮主,可最终,他只做了半年的帮主之位,便离开了丐帮。 因为那年……林东的老婆死了。 林东一生只有过这一个女人,从未想过纳妾,他老婆一直想为他生个孩子,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不到一岁便夭折,第二个孩子则在出生时和母亲双双离世。 那年头的医疗条件就是这样,仅仅是运气不好,就很容易因为生育而死人。 林东对老婆的死非常自责,悲怆不已,自觉已没有心力再去管丐帮之事,故辞去了帮主之职,带着老婆的骨灰回了老家。 他走后的十二年中,丐帮帮主之位易手了两次,后一次便传到牛禹那里。 而林东……在老婆的墓前守了一年后,开始独自一人浪迹天涯,不久后便有了一个名号,叫“金丐”。 对,就是“金丐银道铜儒铁僧”的那个金丐。 尽管林东这些年来都是独来独往,早就跟丐帮没什么交集了,但如今这形势,丐帮的长老们想请他回来主持大局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这货平日里也是行踪不定,即便行侠仗义时也不会刻意去亮明身份,也就是说……在他没有行侠仗义的时候,他跟你在路边随机看到的普通叫花子也没啥区别,所以着实是不好找。 丐帮今日会来这七雄会,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因为有几位长老多年前听林东说过,他年轻时和狄不倦有段交情,故而他们就想着……林东会不会也来这七雄会上见见老友。 可惜,到现在林东也没出现,那看来是扑了个空。 当然,丐帮的人也不至于因为没找到想找的人就中途离席,毕竟人家狄帮主也给你们安排了不错的座次,你们会开一半就走那也太不给面子了;再者,这会是在岛上开的,就算提前离席,没有漕帮开船,你们也回不去岸边啊。 因此,丐帮的这些人,这会儿基本都是怀着看看热闹、打打酱油的想法在那儿等散会呢,谁会想到曹逢朝竟突然来询问他们有什么意见。 他冯季生和汪蓬只是长老和护法,又不是帮主,能有什么意见啊?就算有,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意见,那算是不算呐? 可人家问都问了,你们不能假装没听见吧。 无奈,在和身旁的汪蓬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还是年龄较大、在帮中辈分较高的冯季生开口回道:“曹帮主客气了,今日丐帮来此,只是为了给同道们做个见证……我帮既无加入四门三帮之意,也无干涉诸位决断之心;再者,冯某也并非是帮主,只是一介长老,说了也不算啊,呵呵……所以,具体选哪个门派,还是请曹掌门你们自行再议吧。” 到底是老江湖,客客气气的几句话,就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而曹逢朝呢,其实在提问之前他就已经猜到对方会这么答了,故他早已做好了准备,直接应道:“哎~是冯长老客气了才对。”他顿了顿,转手就是一顶高帽子扣下来,“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素以公正侠义著称,冯长老又是帮中元老,德望深重……您今天说句话,谁敢不当回事儿?”高帽戴完了,他便又顶上一句,“还望冯长老能不吝赐教,给我们推举一两个您觉得合适的门派。” 曹逢朝这招可高,他很清楚,丐帮对谁加入四门三帮都无所谓,所以他们是绝对中立的,按正常的逻辑,他们绝不会选择狄不倦买通的那些三流门派。 再者,丐帮的口碑不错,影响力也足够大,由冯季生说出来的话,大家都会觉得公道。 再退一步讲,到时候真有人要怨恨,也是怨恨冯季生…… 总之,拿这帮家叫花子当枪使,比他曹逢朝自己跳出来得罪人强多了。 另一边,那冯季生听罢,心里话说啊:“好你个曹老三,这是铁了心要把老夫我架起来啊,你跟我玩儿这手?好!你且看我怎么应对……” 下一秒,但见那冯季生抚须一笑,朗声回道:“呵……好吧,既然曹帮主都这么说了,那我冯老叫花也不妨直言……” 他这话才出来前半截儿,台上台下无数位掌门的心就都到嗓子眼儿了。 谁也没料到…… 冯季生那后半句便是:“我看这混元星际门……就挺合适的。” 第五十二章 好事天上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推举”,就连孙黄二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这事儿本身就挺扯,所以还没等有人询问他俩的意见呢,那提问的曹逢朝就先坐不住了:“呃……冯长老,这混元星际门……” “怎么?”冯季生微微一笑,反问道,“曹帮主觉得冯某的提议不妥?” 他的提议当然不妥。 那曹逢朝本想着要拉一个真正有点实力的、且并未被狄不倦收买的门派进入四门三帮,继续搞他的平衡;只是他又不想自己顶上去得罪人,这才用言辞去裹挟了冯季生,谁知道对方却推举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混元星际门,那哪儿行啊? 但……曹逢朝刚刚还在说什么“丐帮公正侠义”、“冯长老德高望重”、“没人敢不把你说的当回事儿”……眼下他要是立刻再去否定冯季生的提议,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在座的江湖豪杰们又会怎么想? 哦,你把别人架上去顶缸,人家做得跟你预料的不一样,你便反手把人家拽下来,那多虚伪啊? 因此,曹逢朝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抽搐着他那脸横肉干笑道:“不不……曹某没有那个意思……” 他这,就叫拿人当枪使,结果炸了膛。 那冯季生呢,此刻自是感到很得意了。 像他这样的江湖老油子岂能不知:在场的这些门派,无论自己去推举谁,都或多或少会得罪到其他门派;唯有那个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混元星际门,好似谁都不认识、谁也没听过……只要推举他们,便谁也不得罪,而且他们最后肯定也选不上,不会影响什么大局。 而另一方面,狄不倦这时候心里也在犯嘀咕,他暗道:“这张保国和黄道士到底是何方神圣?此二人不但是深谙挑拨离间、颠倒黑白之术,武功也是高深莫测……他们既能让林元诚这样的逸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师父决裂,还能让丐帮的九袋长老都为他们说话,就连我雇过三字王的事儿他们也是一清二楚……这等人物,还有他们的门派,我以前居然完全没听过,这不对啊?” 其实,也不仅是狄不倦,台下的江湖群豪们也都有着类似的疑惑,纷纷猜测着孙黄二人的来历。 但除了混在人群中的令狐翔和台上的林元诚之外,暂时尚无人能猜到他俩就是那“东谐西毒”。 “呃……既然冯长老已推举了,那我们也姑且听一听……”短暂的沉默后,还是狄不倦开口,将话题抛给了孙黄二人,“张掌门和黄道长对加入我四门三帮一事,有何看法呢?” 虽然狄不倦并不打算让混元星际门加入四门三帮之中,但眼下这是一个试探那二人的好机会,他便顺势而为了。 狄不倦说完这句,会场中的各路门派、侠客豪士们便也纷纷朝双谐看去。 也就在这一刻,黄东来忽然从座位上起身,转头对孙亦谐说了一句话…… “张哥你先说着啊,我去个茅厕。”说罢,他转身就走,顺着会场边上的小路,健步如飞地就奔茅房的方向去了。 坐在他边上的林元诚当时就惊啦。 也莫说是他,全场的人都惊了……这情况他们没见过啊。 连孙亦谐都觉得有点尴尬,他作为一个穿越者,也从没在任何一部武侠作品中见过有人在这种江湖大会上、正轮到自己发言时,突然提出要去拉个屎的。 那么黄东来这是屎遁吗?显然不是……他就是真的肠胃不好,一天内跑厕所的次数比别人要多一点而已。 别人呢,也不可能去拦他,毕竟人有三急,总不能强行让他把话说完再去。 没办法,孙亦谐就只能装作啥都没发生,接过了狄不倦抛来的话头,应道:“嗯……虽然本门向来比较低调,从不与人结什么恩怨,不过假如四门三帮真有迫切的需要,我们也不是不能卖这个面子。” 听他这语气,仿佛他们这种只来了两个光杆司令的门派加入四门三帮还是“屈驾”了。 “哼!笑话!”闻言,那邵德锦肯定是忍不住了啊,当即就冷哼着来了一句,“你们这来路不明的山野小派,算上林元诚那个叛徒,也不过区区三人,就这样也配位列我们四门三帮?” 他这话刚一出口,便激起台下一声怒吼:“你放屁!” 吼这声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令狐翔。 这令狐翔呢,虽然只是个初出江湖的年轻剑客,远远称不上什么义薄云天,但关键时刻,他还是有一定底线的,可说是“略小节,而重大义”的那种人。 此前令狐翔看双谐蹲在那儿啃月饼的样子实在太丢人了,故而远离了二人身旁、假装不认识他们;他俩出去拱火搞事时,他也没掺和。 但此刻,一听邵德锦说出这种看不起人的话来,他便不禁想到了今日早些时候自己在岸边同样被人这样羞辱的事。 双谐自己丢人现眼,他管不了,但别人这样仗势欺人,他若闷声不响,就是忘恩负义啊。 想到这里,令狐翔便怒吼一声,过去拔起了混元星际门那杆破旗,并扛着旗子从台下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站到了孙亦谐和林元诚旁边,再接道:“还有我呢!我们是四个人!” 林元诚侧目看着他,表面是不动声色,但那心里话说啊:“喂喂……怎么连你也把我给算进去了?我只是脱离兴义门而已,没说要加入什么混元星际门啊,而且这只是孙兄和黄兄临时捏造的门派而已啊……” 再看孙亦谐呢,他这时也站了起来,顺手就推了推令狐翔的肩膀:“行了行了……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四个人’?”说着,他吊起了嗓子,歪着眉毛,瞅着那邵德锦道,“邵门主,你是不是智力有什么问题啊?” “你!”邵德锦听得出来这是在骂自己的,但他刚想还口…… 那边孙亦谐就接着说了下去:“我们今儿来了这几个人,就说明我们门派就只有这几个人吗?”他顿了顿,“那你平日里独自出门遛个弯儿,是不是说明你全家除了你都是瘸子啊?” 邵德锦被他这奇葩例子搞得有点儿懵,一时也想不到如何反驳。 狄不倦见邵德锦吃瘪,也是暗笑一声,并开始拉偏架:“哎~张掌门口下留情啊,邵门主他……应该只是没想得那么周到……”说话间,他也用鄙夷的眼神瞥了邵德锦一眼,再道,“再者,贵派只有这寥寥数人来出席这大会,确实是容易让人误会。” “我不是说了吗?”孙亦谐这会儿早就想好了词儿了,“本门行事低调,不喜欢铺张浪费,更不会仗势欺人,所以比起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劳人伤财地涌过来,我们更喜欢几个人轻装出行。” “就算你们并不是只有几个人又如何?”邵德锦显然是不会就此闭嘴的,他又道,“什么张保国、旭东老仙、混元门、谐教……我可是一个没听过,想来在座的同道也和我一样……对你们一无所知。”他这下一句,就又开始扣帽子了,“这无人知晓的门派,谁知你们是真的低调,还是本就没什么名气……说得难听点,假如你们是什么邪魔外道派来的,我们也不知道啊。” “这你妈……”孙亦谐当时就一句粗话顺嘴出来了,“你这帽子扣得很溜啊?照你这意思,但凡你邵德锦看不顺眼的人,就都是邪魔外道派到正道的卧底咯?”他顿了顿,“刚才你就说小林是邪派卧底,现在又说我混元星际门全派都是邪道……而且全他妈是你张口就来,一点凭据都没有的事儿。”他干笑一声,换上一种极度藐视的神态,再道,“呵……枉你身为四门三帮中的一派之掌,武功差点儿也就算了,在德行方面……你竟能凭自己的好恶,便在天下英雄面前无中生有、血口喷人……那你跟那市井之中串闲话嚼舌头根子的泼妇有何区别?你这样的做法,又让各位同道如何能再相信你的话呢?” 论阴阳怪气,孙亦谐这种鱼市场里的骂街职业选手怎会输呢,明明他这“混元星际门”是真的来路不明,但由于有方才他们和邵德锦的过节作铺垫,他这番话一说,顺势就把邵德锦给推沟里去了。 这招就是——当你和对方在“事实”这方面都无法拿出有力的证据或论点来证明或证伪时,你就攻击对方的动机和人品。 邵德锦那套说对面是邪魔外道的扣帽子言论,其实也有点儿这个意思,但在孙亦谐这熟练的扯皮能力面前,他断然是辩不过的。 “你这老匹夫!屡屡恶言侮我!我……我……”邵德锦一听自己不但被人驳得一无是处,还被借机骂了好几句脏话,当然是极度不爽。 但那狄不倦拉偏架的功夫也不是盖的,当时便又打断道:“哎~邵门主,张掌门他都这把年纪了,再说你也讲了他是山野小派中人,就算他用词粗鄙些,也是难免吧。”他微顿半秒,接道,“更何况,你说人家是邪魔外道,也确实没有证据……”言至此处,他还一本正经地加重了语气,“邵门主啊,大家都是老江湖了,你也该明白,别的话可以乱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邵德锦这人不仅是功夫不行,智机辩才更是不行,就算只有一个孙亦谐他也说不过,再加一个狄不倦……那他的确是没法儿玩了。 台下的众英雄也都纷纷觉得孙狄二人讲的话比较占理,议论声中,有不少人都在说那邵德锦小肚鸡肠、栽赃找茬儿的。 邵德锦一看这情况,越发恼羞成怒,但他也知道继续吵下去或者动起手来自己怕是占不得便宜,无奈之下,也只能强忍怒气,冷哼一声:“哼……好,那我什么也不说了,你们想选谁就选谁罢。” 他这么一甩手,狄不倦便可继续自己的试探了,他当即话锋一转,又对孙亦谐道:“不过这话又要说回来了,恕狄某孤陋寡闻……即便是我漕帮,也不太清楚张掌门您这混元星际门的情况,比如贵派所处何地?在当地有多少产业?门内共有多少弟子?有什么成名的功法?在江湖上又有何事迹……” “嘿~小狄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这些问题,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今天来这儿之前就早已想好了的,所以他答得一点都不慌忙,“各派有各派的规矩……我门下有多少产业、多少弟子、教的什么功夫……这些都他娘的都能随便说出来吗?要换成是你……你能讲?” 他这话倒是没错,类似的问题都属于企业内部信息、甚至有些是机密,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广而告之? 狄不倦一想,这姓张的果然是滴水不漏,我还是让一步吧:“呵呵……是狄某唐突了,请张掌门恕罪。”他拱了拱手,“那……贵派所在何地,还有那江湖上的事迹,您总能说一下吧。” “哦,好说好说。”孙亦谐道,“我派位于那西蜀瓦屋山中,山门极为隐蔽,外人是断然寻之不得的,那弟子数量嘛……我虽不能给你个实数,但我可以告诉你绝对不少,至于我派中人在江湖上的事迹……嗯……我也说了,我们是很低调的,一般我们的弟子在外做了好事都不留名,更不会报门派名,所以你们没听过也很正常。” 狄不倦听罢,嘴角一抽,心中念道:“得,说半天没有一个是可以证实的,你这等于啥都没说啊。” 不过这也好,因为狄不倦本来也没打算让混元星际门加入四门三帮,方才帮孙亦谐一起膈应邵德锦,是因为其试探还没结束;这会儿既然已发现试探不出什么,那他便也不用再跟对方废话了,赶紧控控场,让其他门派把他们否了吧。 “哦……”狄不倦也是两张脸皮,说变就变,马上换了一种失望的语气,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儿沉吟了一句,“连事迹也没有啊……”然后再道,“嗯……总之,还是来问问其他几位掌门的意思吧。”他说着,便朝忠义门那儿看去,“总门主,您先说说?” 这回他可学乖了,先问了吕衍。 而那吕衍呢,坐在位子上看了一会儿戏后,其实已经看出些问题来了。 毕竟他在三天前刚和孙黄二人近距离见过面,还谈过不少话,就算他一时没有看出破绽,但刚才那个“张保国”在说某句话时发出的尖锐嗓音实在是颇具特色,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有了这层怀疑后,他再去细瞧,很快便意识到了台上那“假老头儿”就是孙亦谐。 当孙狄二人跟邵德锦撕逼的时候,吕衍已将方才的种种思前想后了一番,然后明白过来了:不愧是“东谐”啊,这淆乱视听、鱼目混珠之法,玩儿得甚是高明,照这个趋势下去,那狄不倦的好事儿要黄。 念及此处,连吕衍也是不禁失笑,不过他马上又假装咳嗽,手握空拳,掩面遮笑,给混了过去。 “嗯……”眼下被狄不倦一问,吕衍便顺势回道,“我与张掌门今日虽是初识,但我见他所言句句公道,且不畏强权、不欺弱者,就算有些话说得比较难听,但也是占着理儿的,所以,我看这混元星际门……行。” 他这句“行”,可有点出乎狄不倦的意料了。 在狄不倦的印象里,吕衍不是那种会瞎胡来的人啊,即便他没有立刻反对这事儿,也该保留意见才对,怎么就同意了呢?难道不仅是那冯长老,就连姓吕的也在为这混元星际门站队? “我们侠义门也同意!”吕衍那儿话音刚落,侠义门那边,雷三娘也迫不及待地表态了。 这老大妈性子直,人也比较单纯,谁刚才帮她出了头,她就帮谁。 那侠义门的门主鲁康也没办法,他这位雷师姐,武功比他好、辈分也比他高,而且侠义门内部的人也都因葛世之死憋得火呢,大部分都是支持雷三娘的,他能说啥? “雷师姐的意思……也是鲁某之意。”鲁康也只能这么附和了。 狄不倦见状,那冷汗可下来了,他赶紧又去问那茶帮帮主何隐山:“何帮主,您的意思呢?” “老夫没有什么意见滴,啊~俺茶帮也觉得可以滴。”何隐山也是想都没想就答道。 这姓何的又是唱得哪出呢?其实很简单,对茶帮来说,选谁进来都一样,他们也是只求安稳、无意争雄的主;若来个低调的小门派,不容易生事端,那挺好的。 另外,何隐山还有那么一点儿私心——因为他这人自认为自己很风雅,所以他也希望新来的掌门说话能粗鄙一些,这样才能反衬他一下。 狄不倦一听,心说坏了,三门三帮里已经有一半儿同意了啊,要是再多一家,这事儿岂不是要成? 自己使了那么多银子,许诺了那么多好处,收买了那么多小门派,结果被这混元星际门截了胡……那他不是血亏? 而且这姓张的行事跟搅屎棍一样,鬼知道一会儿选总门主的时候他会投给谁? 好在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邵德锦一定是反对这事儿的,而狄不倦自己也可以反对,也就是说,只要曹逢朝再投个反对票,那两边就是三对三,若再考虑到刚才曹逢朝听到冯长老提议时的反应,他大概率也会反对吧。 于是,狄不倦就问了:“曹帮主,那你……” “呵……曹某也同意啊。”此时,曹逢朝那笑里藏刀的表情又回来了,他回答得也是很快、很果断。 毫无疑问,狄不倦又失算了,他并未想到,经过了刚才那段时间,曹逢朝的想法又起了变化。 本来曹逢朝是觉得混元星际门加入后制衡不了狄不倦的,所以他才有点慌,但此刻他再看,这张掌门好像很受另外三派欢迎啊,那不正好吗? 今天狄不倦当不上总门主最好,就算他当上了,有这么个奇葩的新门派在,他姓狄的日后要搞事儿也会受到很多阻滞,这样曹逢朝在其中的操作空间就很大了。 这账算清楚了,曹逢朝自然是转而去支持了混元星际门。 这下,狄不倦那胃又疼起来了…… 台下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们台上这三门三帮里已经有超过半数的门派同意了混元星际门加入,而且后者还是由丐帮的冯长老亲口举荐的,那这事儿真要成啊? 就在这时,黄东来也从茅厕回来了,他一路小跑着就返回了台边,然后看了看抗旗子的令狐翔,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冲孙亦谐道:“我回来啦,什么情况?” “哦,没啥,几位掌门已经说好了,我们混元星际门就要加入四门三帮了。”孙亦谐用很随意的口气回道。 “啊?”黄东来也愣了,“我去得也不久啊……这么大的事儿你就谈下了啦?” 孙亦谐刚想吹上几句,狄不倦可急了:“且慢!” 那姓狄的大喝一声,同时一转脸就朝台下人群看去,尤其是盯着那些收了自己好处的门派掌门着重看了看:“我们还没有问过……诸位同道英雄的意见呢。” “我海沙帮反对!” “我竹林帮也反对!” “那张保国何德何能,仅凭几句话就可以位列四门三帮?” “没错!姓张的空口无凭,江湖上根本无人听过什么星际门的事迹!” “他们来路不明,望各位掌门三思啊!” 听到这些声音,坐那儿不吭气的邵德锦是冷笑阵阵。 狄不倦则是表情冷漠地看向了孙黄二人:“张掌门、黄道长,你们也看见了,不是狄某想跟你们对着干,而是这事儿还难以服众啊。” “呵呵……”孙亦谐能不明白对方在玩花样吗,他也是冷笑出声,“那按狄帮主的意思,怎么才叫服众呢?” 狄不倦根本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呼—— 下一秒,伴随着一阵破风之声,台下便跃上一人来。 但见此人,高头大马,身壮体健,光头、络腮胡、眼如铜铃、眉似火烧;在这大秋天里,他也只是斜披一件鲨鱼皮的小褂,穿着紧趁利落鞋裤。 一看他这打扮和发型,也知道这是个常年靠水吃饭的主。 那此人是谁啊? 他正是那海沙帮帮主,江湖人称“吞海夜叉”的于化吉。 众所周知,那海沙帮平日里就与漕帮关系密切,即便狄不倦没给他们好处,他们也是漕帮的忠实拥趸,而且海沙帮勉强也算是个二流门派,在那些被狄不倦收买的门派中是最有实力的了。 “张掌门,我于化吉替狄帮主跟你说句不好听的。”于化吉是个粗人,说话也是开门见山,“你在那儿说了半天,把你那门派说得天花乱坠,但事实上今儿咱也就瞅见你们这三四个人和一杆破旗,谁知道你们是真的低调还是穷啊?”他顿了顿,朝台周围的那几派掌门施了一礼,“想来四门三帮的各位掌门也想知道一下,这混元星际门是真有能耐,还是嘴上把式吧?” 他这话出口后,台上那些老油条便都不说话了,因为他们的确是不清楚这“张掌门”和“黄道长”的实力,既然有人想帮他们探明,自是最好。 “哦……于帮主的意思是……”一息过后,孙亦谐便接道,“想跟本门的人切磋一下?” “不错。”于化吉接道,“若于某赢了,便说明贵派的武功也不外如是,至少不是我海沙帮的对手……”他说着,又朝台边那几位掌门扫视了一圈,“那样的话,我于某人不才,还望各位掌门再思再想……既然你们能同意混元星际门加入,那胜了他们的海沙帮岂不是更有资格吗?” “嗯……”狄不倦也赶紧帮腔,装作若有所思地接道,“于帮主言之有理啊。” “哈!”黄东来闻言,当即就笑了,“有没有理,等你胜了再说吧!” 言毕,他身形一动,便已来到了台心,站在了于化吉跟前。 第五十三章 我要打十个 轻功,本就是黄东来的看家本领之一,有了“无奇功”的加成,他施展出来自是威力更甚;再者,这会儿黄哥刚去茅房卸完“货”,正是舒舒坦坦、轻轻快快的状态……他能不快吗? 此刻他这一步踏来,端的是技惊四座,那原本颇有气势的于化吉见了,也是心中一慌。 然,话都呛到这儿了,他可不能退缩。 “黄道长……”于化吉将黄东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瞅这意思……是由您来与在下切磋吗?” “呵……切磋?”黄东来笑了笑,“是‘指教’才对吧。” 这话,可狂了。 一般来说,比武切磋之前,若要提“指教”二字,那肯定是由其中的一方作为谦辞来用的,哪儿有人会主动说“我来指教你”这种话?你又不是人家师父,这话一讲,不就代表你在开打前就已默认对方不是你的对手了吗? 可黄东来……他就敢说,反正他现在扮演的是名为“旭东老仙”的老道士,又不是以黄门少主的身份在说话,所以他想干嘛干嘛。 “哼……好。”于化吉听了这句“指教”,虽有些不快,但也没还口。 因为于化吉很清楚,只要自己最后赢了,那对方的这句话就成了自取其辱,而如果自己没赢,这话还可以拿来当台阶下。 这,就叫江湖智慧。 “那么……”于化吉道完那声“好”,随即便退后了两步,抱拳拱手,“在下便在此讨教了。” 此时,狄不倦早已悄然退后了几步,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打斗空间。 而黄东来呢,则是站在原地,抬手还礼道:“请。” “请!”于化吉回这个字的同时,已然抢攻而上。 于化吉的兵刃……是刀,一柄短刃的弯刀。 他这种在水路上讨生活的人,使得多半都是这类轻便且锋利的短兵器,因为也只有这种兵器既能保障在水下依然有杀伤力、又不会对使用者在水下的行动能力产生太大的影响。 像什么狼牙棒、大锤、板斧、关刀这类武器,你想想也不可能是水路门派的人会用的——带着这种兵刃下水,人就直接沉了。 当然了,某人的三叉戟是个例外,那玩意儿上还有些秘密没有揭晓呢,这个咱后文再讲。 且说眼下,但见那于化吉手边白光闪动,刀锋倏然而出,晃眼间,一招看似轻盈,实则疾劲的“微波粼粼”已朝着黄东来的身前扫去。 这种速度的招式,可能在一般人看来已是极快极险,但在黄东来眼里,也不过尔尔。 远的不说,就前几天夜里,黄东来才见识过“三字王”的剑法,跟那个比……于化吉这招实是慢了。 铮—— 下一秒,黄东来顺手拔剑,一抽一挡,很轻松就挡开了这一刀。 这一击过后,黄东来是没什么,但于化吉的手已有点麻了,后者不禁在心中暗道:“糟了……本以为这老道出自无名小派,没有什么真材实料,没想到他的内力竟如此深湛……看走眼了啊!” 意外归意外,都已经打起来了,他自然还是有求胜之心的。 内功处下风没关系,招式上若能讨得便宜,未必会败。 念及此处,于化吉刀锋一转,身形再进,充分发挥自己的兵刃短、快、险的优势,贴身上去,又连追三式。 黄东来在招式上确实是弱,因为他并没有学过什么剑法,但他的身法很好,足以弥补——他只需将剑刃当作盾牌一般,在闪转腾挪之隙横架在对方攻击的轨迹上,便可保证无伤。 当当当—— 一阵金铁交迸之声过后,于化吉看似凶猛的攻势被接了个干干净净、无功而返。 也就是在这一刻,包括于化吉自己在内,在场围观的江湖群豪们都产生了同一个跑偏的想法……这黄道长是不是在“让”着于帮主啊。 这其中,又以狄不倦想得最多:“这老道不简单啊,虽不知他的内力到底有多深,但仅从这几手看来,至少在十招之内,即便他对上的是我……也不会落下风;有着这种内力的人,要胜那于化吉理应是很轻松的,但他却只守不攻,连半招剑式都不展露,只是用些步法和最基本的格挡来化解……难道他是为了不让我们试探他的武功门路,而故意为之?” 众人疑惑之际,台上那于化吉又攻了十几招出去,但也全都被黄东来以同样的方式接下……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像于化吉这种二流门派里垫底的掌门,本身武功也就那么回事儿,他开头那三板斧的威力可能还大点,越到后面就越能看出他的招式变化很匮乏,除了快一点之外就平平无奇。 站在黄东来的角度上,这些招也是越接越轻松。 于化吉眼见如此,那心里也是在琢磨:“不行,这老道比我厉害太多,他什么招都不出便可以在我的猛攻下毫发无伤,再这样下去且不说我根本赢不了,我自己那点儿刀法都被人看尽了……嗯……反正我也已经尽力了,狄帮主应该也看得出我不是这老道的对手,不会怪罪,干脆……” 想到这儿,他就不打了。 黄东来见他退后收刀,还问呢:“诶?怎么了?这就打不动了?” “呃……前辈高明,在下佩服……”于化吉低下了头,抱拳拱手,声音都小了几分,“我看……已不用再打了吧。” “哦……那你就是认输了咯?”黄东来可没打算跟对方说什么“承让”,而是打算嚣张到底。 “是……是。”于化吉道,“多谢前辈赐教。” “哈!好说好说。”黄东来笑道。 既然认输,于化吉自也不好意思再提什么加入四门三帮的事了,他自觉颜面无光,在台上也没啥好多待的,便欲下台。 不过下去之前,他出于对主子的歉意,还是偷偷朝狄不倦那儿看了眼,结果却对上了一道冰冷的目光,吓得他赶紧转过脸去,灰溜溜地跑了。 他下去是下去了,后续的问题就抛给狄不倦了。 连你漕帮的头号打手海沙帮都败了,那些比海沙帮还差的门派也就没必要再跳出来了吧? 这便等于是宣告了狄不倦收买的那些小门派几乎全军覆没啊。 现在这混元星际门有丐帮九袋长老的推举,有三门三帮中超过半数掌门的同意,而他们的一个护法不用招式就打得海沙帮帮主自己认了输……狄不倦还能怎么阻止他们? “我就问一句……还有谁?”没想到,狄不倦还没想出主意来,那黄东来自己就因为膨胀而在台上就开启了群嘲模式,“还有没有觉得我混元星际门实力不行、资格不够的同道,想上来跟老仙我切磋一下的,尽管来……最好是一口气一块儿上,大家早点把这事儿搞定了散会。” 这话一出口,台下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哼!”下一秒,伴随着一声怒哼,便有一条壮汉撼然出列,快步上台。 此人的身形如擎天一柱、又高又大,和他相比,方才那于化吉要整整小上一圈。 “在下衢州武石门门主,张昊,愿讨教道长高招!”这张昊个子大,声音也大,一上来站定就虎喝一声,气势十足。 他呢,还真不是狄不倦的人,而他那衢州武石门的实力,也在海沙帮之上。 其实像武石门这种并没有被漕帮收买、且的确是奔着“四门三帮”的席位来的中游门派,今天也有不少,此刻被黄东来这话一激,好几派的掌门都沉不住气了。 “峡中派江冠愿向道长讨价!” “我景山帮帮主胡荃也想跟黄道长你过过手!” 在张昊的带动下,这台下一下儿就上来了三位掌门。 但……他们毕竟不是狄不倦的人,不管最后他们和混元星际门哪方赢,都不能保证狄不倦的利益,所以……狄帮主这时赶紧又给台下那些被自己收买的掌门狂使眼色,暗示他们也上来浑水摸鱼。 果然,他这一发暗号,立马就有七个被他买通的三流门派掌门呼喝着混了上来。 转眼间,这台上就多出了整整十个人。 而刚才还跳得一逼、让人家“一块儿上”的黄东来,真到了这一对十的局面下,又有点虚了…… “嗯……”他开始想借口,并很快想到了一个,“你们十个一起上的话,那我可得说清楚了……”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一对一,老仙我还能留留手,跟你们点到为止,但一对十嘛……我可不能保证不会闹出人命啊。” 这话倒是合理,毕竟他们现在只是“切磋”,不是拼命;若是为了争一个席位搞出人命来,死得还是一派之掌,那且不说两派之间结仇的事……关键,你们这种武林正道的大会上因为这种事死人,说出去不好听啊。 “那依道长您的意思呢?”接这个问题时,狄不倦已然做好了阴阳怪气的准备。 只要黄东来下一句提出什么对自己有利的要求,比如说要求对方不要一次全上、或者要求自己加个帮手什么的,狄不倦立刻就拿话拱他。 没想到…… “哦,很简单。”黄东来道,“我提议,我和列位掌门大家都把兵刃放下,以拳脚相搏,这样闹出人命的可能就小了许多,我便可以放手一搏了。” 他这个要求,一样很合理,而且情势一样对他极为不利。 狄不倦一听,这没法儿说叨他啊,只能转头看向另一边道:“不知列位掌门意下如何?” 那些人能说什么呀?十个打一个,本来就非常不公平了,而且人家也没说让你们单方面放下兵器,而是自己也把兵器放下了,还说是“为了不闹出人命”才这样做的,难道你们还能恬着脸说自己非要用兵器不成? “哼!无所谓。”那张昊本来就是练拳掌的,当即便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以一敌十!” “嗯……就算道长不说,江某也有此意。”江冠说着,也把剑给解了。 “胡某也是这么想的。”那胡荃也很快放下了手上的长棍。 这三位掌门是真的被黄东来给“激”上台来的,本身并没想置对方于死地,自然是同意得很快。 而另外七个三流小派的掌门,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跟着点头,纷纷解下了兵刃。 见他们一个个儿都改为赤手空拳了,黄东来终于松了口气。 拼兵器,黄东来是真的虚,就算他手里有把好剑,不会招式也是白给啊,但拼拳脚嘛,他就不怕了,因为他在修习“十二谛”的过程中已经悟出了一些拳掌腿脚的招式动作;尽管以玄奇宗内的标准来说这些招式都还比较粗浅,但在这江湖之上,黄东来凭着无奇功的内力打底,一样能发挥出相当的威力。 “好!”待那十人全都放好了兵器,黄东来便顺势言道,“那各位也别客气了,来吧!” 第五十四章 位列七雄中 黄东来一声道完,那张昊便带头猛冲了上来。 这莽汉二话没说,晃肩一撞,摆臂连击,肘随臂出,拳掌在后。 他这一招“铄石流金”,打得势若奔马,气慑五步,无论台上台下,众豪杰无不暗暗叫好。 黄东来也是不敢托大,连挡带退,以步法和推手层层卸力,方接下招来。 这若是一对一的较量,那他这样应付肯定是没问题,但一对十时……他背后和两侧都还有人在呢。 眼见黄东来边打边退,那几个狄不倦手下的掌门当即交换了一下眼色,紧跟着就围堵上去,从黄东来侧后那三个方向合击而来。 这两掌一拳,是避无可避。 好在……这三个货,比起那张昊,可差得远。 衢州武石门虽不是什么一流的门派,但凭着一套他们开山祖师从山石间悟出的外家功夫,在正道之中也始终有着一席之地,而张昊作为武石门百年来武功最高的门主,自有其过人之处。 外人可能不知,这张昊除了身材高大外,还天生膂力惊人,像他这样的身体天赋,能将几乎所有的上三路功夫都发挥得威力倍增;武石门刚猛的拳掌路数,简直就是为张昊量身定做,即便他的内功不甚高明、拳路也谈不上精妙,也依然能打出一流高手的水平。 与其相比,那三名三流掌门打出的招,在黄东来眼里就只能说是“孱弱”了——光看那三人出手的速度,还有那拳掌间挟带的威压,就知道即便打中了也是不痛不痒。 啪啪啪—— 那一刻,黄东来绷紧身体,运起内力轻喝一声,生生吃下了三击。 结果也不出他意料,真没啥事儿…… 黄东来早在上玄奇宗之前,便已服过獬胆麒角二丹,洗髓去浊,功力大增?入得玄奇宗后又以这通彻之体去练了道门的无奇功心法?他如今的内功纯度之高、功力之强,又岂是这些三流掌门可以匹敌的? 那三人一击之下?非但没占得便宜?各自还被反震着后退了数步,其中一人险些掉下了台去。 如果说刚才张昊的施为让众人暗赞?那黄东来这一手可就有点吓着别人了。 台上的江冠胡荃两位掌门本来还有所顾忌,觉得以他们的实力、纵然不用兵器?跟张昊一块儿出手也有点不好意思?但现在一看这老道内功这么强,他们便也对视了一眼,赶紧杀上。 江冠本是用剑之人,此时他赤手空拳?只得化指为剑?气运指尖,以点代刺,从侧方为张昊掠阵。 那胡荃倒还好,虽然他平日里是以棍法见长,但离了棍之后?他那腿法也不算差,所以他主动就朝着黄东来的下三路攻去。 这三人都要比狄不倦强行拉上来充数的三流掌门厉害不少?他们一下子围拢上来,黄东来也招架得有些捉襟见肘。 与此同时?站在台边围观的令狐翔心中也是担忧,他不禁小声对孙亦谐道:“孙……呃……张哥?黄哥他行不行啊?我看这要输啊。” “哎~你慌什么嘛。”孙亦谐也是悄声回道?“黄哥既然主动提出来要一对多?肯定是有把握的。” 说是这么说啊,但孙亦谐其实心里也有点虚,他也并不确定黄东来是不是玩儿脱了。 没想到,那台上的黄东来还真争气,因为他被逼得有点急了,便干脆放弃了思考,当即止住退势,双臂撑开,内功灌掌,叱推开道,逆向前方冲杀了回去。 道家内力,确非等闲,这一瞬,黄东来那扫开的两掌之间仿佛升腾出氤氲白气,随其掌势恍恍荡开。 像这般景象,就不是一般人能看出门道来的了,只有那些一流高手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黄东来这手可算是不按套路出牌,搞得张、江、胡三人有点措手不及,尤其那江冠,因不适空手为战,被他这一冲之下,便颠荡了两步,失了身位。 江冠那一角崩了,张胡二人自也受到影响;那胡荃是赶紧撤步收身,堪堪无事,可张昊呢……头铁,竟选择正面跟黄东来对掌。 对完他就吐血了。 你招式硬、力气大,同等功力下是有优势,但架不住人家内功比你强太多啊。 张昊从一开打就猛攻不断,见对方一直拆招不回怼,还以为是由于自己更强呢,因此这一次对掌,他完全没给自己留余地;要比喻的话,就好比是他用尽全力去撞一面他自以为撞得碎的钢化玻璃,结果撞上的时候才发现这玻璃madeinchina,于是就遭重了。 在武侠的世界,除了断肢之类的情况,“内伤”普遍都是比“外伤”要麻烦的。 有多麻烦?各位可以回忆一下当初顾其影被孙哥气吐血的那回。 眼下张昊被震得吐了血,谁都知道他不会再上了,再上那就是要玩儿命,在这“切磋”的场合下自是没必要这样。 也就是说,台上那十位掌门中正面最猛的一个,这会儿已经废了…… 见此情形,孙亦谐便笑着对令狐翔吹了起来:“看到没有,黄哥这招‘白球带冲锋’,是不是有点东西?瞬间就扭转了形势。” 令狐翔也是初出江湖,不知孙哥之险恶,听罢这句,他还真当回事儿了,一脸认真地回道:“哦……原来黄哥还有这么厉害的招啊……” “那是~”孙亦谐也是张口就来,“像这种招,你黄哥那是信手拈来,比如还有‘光头能对空’、‘女妖打飞龙’、‘蟑螂加两攻’……这些他都还没用呢。” 令狐翔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的惊讶:“啊?这里面怎么还有和尚和妖精的事儿啊?蟑螂又是怎么回事?跟螳螂拳是不是沾点边?” “这个嘛……三言两语讲不清楚,我慢点再跟你说。”孙亦谐一听对方不但敢信,还真敢问,也只能随便应付一下,来个缓兵之计。 就坐在他俩旁边的林元诚虽然也能听见他俩的对话,但他完全没有加入的意思,因为他和孙亦谐接触也算比较久,知道孙哥这是在放屁呢,故也懒得揭穿。 此刻,再看黄东来那边,打得也差不多了。 方才一掌拼退了张昊后,黄东来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靠!我高估他们了呀!原来硬莽就行了啊。” 这倒也不能怪他,毕竟这是他加入玄奇宗后第一次下山,他对自己现在的内力到底有多强还没有个可参照的概念,就是得这么跟人对一下,他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强。 而在知道了自己“至少”能拼赢张昊后,黄东来也就不再那么畏手畏脚、小心翼翼了。 剩下那九人,除了江、胡两位掌门外,剩下七个说难听点就是乌合之众,这种三流门派的当家,在不用兵刃的情况下,没准还没那些大门派里拔尖的弟子厉害呢……丘处机都能单挑江南奇怪,黄东来要搞定这些人自也不难。 他几番冲杀过后,很快又有三五人被他击退,他们或是落下台去、或是倒地不起。 那么这几位是真起不来了吗? 也不是,他们只是不想跟张昊一样吐血而已,因此,没多久,就没人敢再近黄东来的身了。 黄东来也是懂得见好就收的,他明白:即便他现在再挑衅几句,让这些人爬起来再上,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他瞅准了一个无人上前的时机,站直了身子,扫视一圈,便抱拳道:“列位……承让了。” 这,就是给了个台阶。 你要想体面点,就赶紧接个话,大家来日还好相见。 “道长高明……江某甘拜下风。”那江冠反应最快,一拱手把话说了,转身就去台边拿了剑走人。 “胡某佩服。”胡荃也是见风使舵,拿了棍子便走。 “唉……是我输了,道长好功力!”张昊是个比较直的人,那失望之情全写在脸上,不过他也确实服输。 这三位都认了,剩下那七个自也没话说,他们的反应也跟先前那于化吉差不多,纷纷看了看狄帮主的脸色,然后才灰溜溜地下去。 到了这个地步,显然也不会再有人上来了。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台上这位“旭东老仙”的武功就算不及那狄帮主,也绝不会弱于其他几位四门三帮的掌门。 再者……这老道乃是护法,还不是掌门呢,按此推测,那张掌门的武功岂不是更高? 既然这混元星际门的两位当家有这等实力,那这门派的确是不会弱到哪里去的,这样看来,他们确有资格位列这四门三帮。 “哈哈哈哈……”片刻后,伴随着一阵贱笑,孙亦谐不请自来,大步来到台心,冲着狄不倦道,“小狄啊,不知你对我们混元星际门加入四门三帮一事,还有什么疑问吗?啊?哈哈哈哈……” 听到他的笑声时,狄不倦的血压已经上来了,他中间的那句话倒是没什么,狄不倦早已猜到了台词,只是最后那个“啊?”和“啊?”完后追加的二段贱笑,搞得狄不倦又很想砍死他。 “狄某……”狄不倦也很无奈,他扫视全场,心中又再三急思,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还能扭转这局面,“……没有疑问。”他顿了顿,走到台前,“不知在场的各位同道还有没有对此不服的?” 众豪杰闻言,面面相觑,虽有人尚怀不甘,但并无人再站出来提异议。 狄不倦心中暗叹了一声,脸上还是强作镇定,宣道:“好,那自今日起,混元星际门便也位列我四门三帮,今后与我等共为盟友、同气连枝……” 他说这句时的语气甚是微妙,尽管乍听之下也没什么波动,可仔细品品却透着一股子委屈。 孙黄二人则是乘势站到他两边,冲台下拱手笑道:“哈哈哈……今后还望各位同道多多关照。” 他们俩话音落时,狄不倦立刻朝台下打了个手势,台边那为数众多的漕帮帮众一看到帮主的暗号,马上都堆起了笑容,冲台上的二人热情回礼,恭贺他们得加入。 事已至此,在场的不少门派也只能随大流回礼、并应了几句场面话。 此情此景之下,台上和台边那几派的掌门是神色各异:狄不倦的脸上若有所思,曹逢朝在意味深长地笑着,何隐山不置可否地撇着嘴,吕衍和鲁康都是面不改色…… 至于那邵德锦,自是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不快和不屑,只可惜他再不爽也没人理他。 无论如何吧,今日这七雄会上要办的两件事,有一件算是办完了。 狄不倦现在正思考的是……在眼下这种对他极其不利的情形下,他真的还能顺利当上这总门主吗? 第五十五章 星夜定“残局” 夜,登州城。 往日里肃静井然的漕帮总舵,这晚却是宾客盈门。 他们附近那一整条街的宅子,是一户连着一户,一进连着又一进,无论堂内院中,但凡能摆桌椅的地方,几乎都摆满了酒席,那场面,端的是热闹不已。 很显然,狄帮主这是在请客吃饭,而且这顿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按他原本的计划呢,这应该是庆功宴——为了庆祝他当上总门主,宴请一下今日所有参会的江湖群豪,也是理所当然嘛。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今天白天的七雄会上,狄不倦并没有如愿选上总门主,当然了,也不能说他“落选了”,只能说……再议。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就是下午的时候啊,狄不倦眼瞅着混元星际门加入四门三帮的事情木已成舟,于是就在台上盘算起来:“经过那姓张的和姓黄的各种挑事,现在侠义门、忠义门、兴义门全都跟我过不去,曹老三这老狐狸也已经在背后捅过我一刀了,何隐山又是个墙头草……我要是现在开始商讨选总门主的事,那我绝对选不上,必须得想办法把这事先搁下……” 他这么一合计呢,就找了个借口,把此前那桩事……也就是葛世的死、还有郭琮、林元诚遇袭的事,又重新提了起来,说这事儿关系到他的名节,而且他也想“还侠义门一个公道”,所以在查明之前,他建议选总门主的事情先放一放。 狄不倦找的这个理由……很不错,因为这事儿也不止是他有嫌疑;如他在诡辩时所分析的那样,若按照“嫁祸漕帮,暗夺总门主”这个动机走,那四门三帮的每个掌门都有嫌疑,所以在搞清楚之前就选总门主的确是不妥的,万一你们选出一个人来,事后证明这阴谋就是他策动的,那岂不是要干掉他然后再重选? 而狄不倦这么一提呢,其他几派的掌门也不太好反对?因为反对会显得很可疑?仿佛那事情就是你搞的一样。 四门三帮的掌门们不反对,其他门派的人就更不会反对了——反正这会儿你们也把新加入的第七个门派给定了?那些想加入你们同盟的门派已没了希望?现在你们谁当总门主还关他们屁事啊? 至于那些本就是给面子或者来凑热闹、“做见证”的江湖豪客们,也已经见证了混元星际门“公开公正”地入选了四门三帮?之后你们要怎么查葛世的死是你们内部的事了,他们也没意见。 就这样?这届七雄会便到此为止。 这也是自四门三帮的联盟建立以来?他们首次在没有选出总门主的前提下就结束了会议。 这会是散了,但人可没散。 江湖规矩,一般来说大家来参加这种同道的集会后,负责做东的那方都是要请客的。 狄不倦虽然心情是相当郁闷?但那酒宴该办还得办……就算他临时不办了?他事先定好的那些厨子、食材、桌椅、餐具等等,也都是要照样给钱的,那他何必赔了钱还得罪人呢? 于是,申时前后,漕帮的船队就陆续发船?开始把那些江湖豪客们往回运。 这成百上千的武林人士自刘公岛返回后,几乎是直奔了漕帮总舵?然后刚好赶上饭点。 这帮……可都是习武之人啊,本来他们胃口就不小?再加上这日的中午饭也没好好吃,眼下来到这漕帮设下奢豪酒宴上?自是不会再跟狄帮主客气什么了……那个个儿是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也甭管是山珍海味还是粗粮糙糠,狼吞虎咽着就往下顺。 倒是狄帮主自己,气得胃疼,啥也吃不下,还得强作欢笑,招呼客人。 ………… 长话短说,至子时三刻,那酒宴总算是散得差不多了。 虽说大部分人酒足饭饱后还是自己回了客栈,但那种“喝躺如尸”的糙汉也不少,这些就都得让漕帮帮众们往外扛了。 而就在漕帮的喽啰们连夜加班、收拾残局的时候,狄不倦也在收拾着另一个“残局”。 ………… 吱—— 伴随着一阵门轴转动之声,狄不倦推开了一间茶堂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这茶堂里很宽敞,且灯火通明。 此刻,已有五个人正坐在里面等着他了。 这五位是谁,想必各位猜都能猜到:侠义门的门主鲁康、还有他的师姐雷三娘;忠义门的门主吕衍、还有其弟吕世远;另外就是兴义门的门主邵德锦。 狄不倦请他们来,自是为了商讨关于他们门内弟子遭杀手伏击的事。 这档子事儿,毕竟是狄不倦的嫂子阮氏搞出来的,尽管现在事情并没有败露,但显然也没有“了结”,如果狄不倦不趁热打铁把这事儿给平了,不仅是他当总门主的计划会有阻滞,甚至还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对他的“侄子”狄瑰不利。 因此,今日在酒席之上,狄不倦是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就在暗自思考着该怎么将此事揭过去…… 他的城府智谋还是可以的,没多久他就有了主意,于是他便派人去请了侠义门和忠义门那四位散席后到茶堂一叙。 至于那邵德锦……其实没有人请他,他是散席后看到鲁门主他们往后堂走了,便自己跟来了。 事到如今,这邵德锦是真没必要来的,因为林元诚都已经跟他翻脸、不再是他兴义门的人了,他还有什么立场再去为林元诚讨“公道”呢?但姓邵的这人嘛,大家都懂……小人之心嘛,他就觉得这事儿里有便宜可占,要是不来就亏了。 所以邵德锦不但是来了,还嚣张得很,他看着那刚进屋的狄不倦,第一个开口道:“狄帮主好大的架子,让我们好等啊。” 这话,旁人可不会说,就算是苦大仇深的雷三娘都不会讲,因为他们都明白,狄不倦会来得晚,也是为了应酬外面的那些江湖同道;那些人今日可不是冲着漕帮来的,而是冲着“七雄会”来的,这酒席之上狄不倦要是招呼不周了,砸的那也是四门三帮的脸面。 就只有那邵德锦,非要找这种很Low的斜茬儿,仿佛他来这么一句,狄不倦就真理亏了、还欠了他点儿什么似的。 “狄某,还是要顾及一下这四门三帮的脸面的……”果然,狄不倦入座之际,便反唇相讥道,“我可不像某些人,里子不行,连面子也差不多丢尽了。” “哼!”邵德锦闻言,一拍茶几,“姓狄的,你是什么身份?吕老门主还坐在这儿呢,四门三帮的脸面什么时候轮到你来……” “行了行了……”没想到,下一秒竟是吕衍打断了他的话,“邵门主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担待不起。” 这吕衍人虽老,脑子可不糊涂。 之前双谐拿这说事儿的时候是什么场合?那是在七雄会之上——那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千八百个江湖同道都看着呢,那他们自是能用这套“论礼儿”的路数把狄不倦给架起来。 但现在是什么场合?这是漕帮总舵的后堂,四门三帮内部的几位掌门和副掌门级人物在私下里谈判,这种时候你邵德锦扯这个?谁理你啊?还把我老吕举起来当尚方宝剑使……你是不是傻? “诶?你……”邵德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吕衍给堵那儿,脸上顿现尴尬之色。 狄不倦是真懒得跟这废物多啰嗦,直接无视他,接道:“诸位,眼下这里也没外人,只有我们几个与‘那件事’有关的门派在,那狄某也就有话就直说了……”他顿了顿,“我可以对天发誓,派杀手去袭杀葛师侄、郭师侄、还有林少侠的人,绝不是我狄某,若此言有虚,我愿遭厉鬼讨命、不得好死、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哈!笑话!”对方话音未落,邵德锦便大笑道,“发毒誓就能当证据了吗?你问问在座的几位信你吗?” 然而,鲁康、雷三娘还有吕氏兄弟,并没有笑。 今天若是邵德锦在这儿赌咒发誓说这些,那的确是没人会信的,但狄不倦这样说……可信度却是不低。 理由很简单——邵德锦是小人,而狄不倦是枭雄。 小人有小人的便利,枭雄有枭雄的负担。 像狄不倦这样的人,心高气傲,唯我独尊,他对别人的手段有多狠辣,对自我的崇拜就有多痴迷。 你要说狄不倦在背地里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事后又在人前矢口否认,这并不奇怪;但你要说他会拿自己的命、甚至是来生赌咒发誓,他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哪怕他不信鬼神、也不惧鬼神,但只要有一丝可能……那毒咒会应验,他也不会让自己背上这风险。 再者,狄不倦在七雄会的台上所说一些话也没错:以漕帮目前的实力,只要一切如常,总门主无疑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有什么理由要去暗算那几个小辈呢?无论这暗算是否成功,对他都没有什么好处,只会坏他的事。 “嗯……吕某也相信,这事情并不是你做的。”片刻的沉默后,那吕衍也是无视了邵德锦,直接对狄不倦道,“只是……” “只是这事情出在我漕帮的地界上,我身为帮主,怎么都该给诸位一个‘交代’。”狄不倦接过了吕衍的话头,顺着往下说道,“这点……我自然也明白。”他装出一副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的样子,言道,“但查明真相,需要时间,而且就算花了时间,也未必能有真相……” 他这后半句话,他们这些老江湖也都懂。 那个年头,官府都有一大堆查不清楚的命案呢,更别说江湖和绿林道了。 打个比方吧,门派甲的一个弟子和门派乙的一个弟子,在一条无人的山间小路上偶遇,两人起了点争执,然后其中一个就把另一个杀了,还一脚把尸体踹下了山……这事儿该怎么查? 只要这凶手不再对人提起,谁会知道那个死者的去向?尸体落到山崖底下,极有可能不到半天就被野兽给吃了,凭什么这世上就有那么巧的事情,正好就有人在半天之内发现了山崖底下的尸体?更不用说……即便真有人发现了尸体,那人也未必会去报官啊;人家为什么要惹上一桩和自己无关的人命官司?万一那地方的官府为了结案邀功,直接把报官的这人当凶手抓了,严刑拷打再扣个死罪呢?这种事在那会儿也是很常见的。 简而言之,在那万恶的旧社会,这种不了了之的命案可谓是多如牛毛,狄不倦这句“未必能有真相”……没别的,就很真实。 “那我儿葛世之死……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雷三娘对这种回答断然是不能接受的。 “雷师姐稍安勿躁。”狄不倦回道,“我说了,查……我自然还是会查的,只不过我不能保证这事要查多久、更不能保证会查出怎样的结果来。”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咱们再退一步说,即便是有朝一日,我查明了真凶,将其交由雷师姐你千刀万剐,那葛师侄也无法死而复生啊。” “那你的意思……”雷三娘那火气又有点儿上来了,语气一下子又变得很冲,“让我节哀顺变不成?” “非也非也……”狄不倦道,“只是想劝雷师姐一句,来日方长,不要为了这一时一地报不了的仇怨,气坏了身子……” 话都是好话,雷三娘也不好就着这话骂街,只能冷哼道:“哼……我身子骨还硬朗得很,不劳狄帮主费心。” 狄不倦见把这最难搞的苦主给稳住了,便也不再就这事反复啰嗦,他当即抬起手来,拍了两下。 掌声刚落,这茶堂的后边儿就有几个漕帮的帮众掀开帘子,哼哧哼哧地扛出了两个大箱子来。 咚—— 咚—— 这两个箱子落地的声音很相似,一般人可能听不出什么区别,但在这些高手听来,可以明显辨出哪个较沉、哪个稍轻。 “无论如何,这次葛师侄终究是在我漕帮的地盘遇害,且那些杀手也是奔着嫁祸我而来……”狄不倦接着道,“所以,狄某再怎么说也是难辞其咎。”他抬手指了指那个较沉的箱子,冲着鲁康和雷三娘道,“这箱东西,算是狄某对葛师侄和侠义门的一点心意,多了少了的……还望二位多担待。” 列位,有道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啊。 狄不倦说的话本都在理:现在人已经死了,凶手你们一时半会儿也是找不到的,就算将来找到了,也无法让葛世死而复生。但是,眼前的这箱“实惠”,却是触手可及的。 另外,狄不倦早在今日之前就已知晓:这几年侠义门的财政状况相当不好,因为他们年轻一辈中很久没出什么像样的人才了,导致他们在地方上的势力始终没怎么发展,甚至连守住原本的生意都有点困难……在这种情况下,这一大箱财物,可说是雪中送炭,至少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果然,这一刻,鲁康看了看那箱子,立马就朝他雷师姐投去了一个近乎是恳求的眼神。 鲁门主是最清楚侠义门现状的,他们的实际情况其实比狄不倦打探到的更加糟糕,所以他们是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雷三娘呢,本来她的确是想回呛一句“难道我儿的命用这一箱钱财就给买了吗”,但看到鲁康的眼神,她还是忍住了。 冷静地想想,就算她再去逼狄不倦,恐怕也不会得到什么比这更好的结果,而且她还要依靠漕帮帮她找凶手呢,让双方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并没有好处。 于是,雷三娘权衡之下,最终……默默冲鲁康点了点头。 鲁康如获大赦,冲狄不倦拱手道:“狄帮主……这就太客气了吧。” 老鲁这就是假惺惺地拒绝一下,属于常规流程。 狄不倦一听这句就知道搞定了,马上露出一个爽快的笑容:“哈哈……鲁门主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 说罢,他又转向了吕衍那边,接道:“总门主,今日在台上,狄某一时冲动,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虽然您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跟我这晚辈计较,不过……”他又指了指那个交轻的箱子,“我这点心意,还是希望您能收下。” “呵呵……”吕衍见状,假笑两声,“狄帮主言重了,我二派本就亲如一家,忠义门来到登州后又蒙漕帮盛情款待,老朽怎么好意思再……” “哎~”狄不倦打断了这老头的客套话,“这一箱,不单是给吕门主赔罪,也是给郭师侄压惊的,您就是看在小辈的份儿上,也该收下吧。” “嗯……”吕衍和身旁的吕世远稍微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回道,“好吧,那老夫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您别看这帮家伙白天的时候在七雄会上吹胡子瞪眼、各种难听的话都说了、还差点大打出手……到了这会儿,他们全都是说变脸就变脸。 这,就是江湖。 江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侠”,这里的绝大多数,也都只是“人”而已。 人在这个大染缸里混久了,多半都会有好几张“脸”,且都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或许他们年轻时也是讲义气的,但当他们成了“前辈”、“高手”、“掌门”、“名宿”之后,便不得不开始讲利益。 而说起这利益嘛…… “嗯哼!”坐在一边半天都没人搭理的邵德锦,这时已经有点儿急了,他不由得大声清了清嗓子,想让狄不倦赶紧把他那份儿也拿出来。 然…… “邵门主,你有什么事吗?”狄不倦冷冷看向了他,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那邵德锦还拿腔拿调的:“狄帮主,你别装傻啊,给我兴义门的‘交代’呢?” “交代什么?”狄不倦语气未变,“林元诚不是你的仇人吗?你的仇人被暗算了,别人还要给你交代?这是什么道理?” “这……”邵德锦得嘴角抽动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他被暗算的时候,还是我兴义门的人。” “这话说的……”狄不倦不紧不慢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再悠悠地应道,“嫁出去的女儿,还能再找个光棍儿另收一次聘礼不成?” 他这例子有点奇怪,但意思差不多。 另外那四人也都冷眼瞧着邵德锦,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 邵德锦的脸都气得发青了,咬牙切齿道:“好……好,狄帮主高论,邵某记下了……哼!”这么说着,他就站了起来,转身便往外走,“告辞!” 而直到他出去为止,狄不倦都没有抬头正眼瞧他一眼。 第五十六章 共饮这杯酒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道完了狄不倦那边的事儿,咱还是回头来说说双谐。 且说这天早些时候,孙亦谐和黄东来跟那一众江湖豪杰一样,也是乘船从刘公岛返回了岸边。 不过,他俩下船后,并没有前往漕帮总舵赴宴,而是带着林元诚和令狐翔悄然离去、不辞而别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孙黄二人今天是乔装改扮而来,事儿办完了不宜再久留;林元诚则是因为刚刚才离开兴义门,再去赴宴略有些尴尬;至于那令狐翔嘛……他本来倒是想去蹭这顿饭的,但孙黄二人提醒了他,如果他去了,肯定会被问起“混元星际门”的事,到时候他一问三不知,可就麻烦了,故而他也只得作罢。 这漕帮的酒宴他们是吃不着了,但城里的排挡还是可以吃到的。 四人也都一整天没好好吃过饭了,干脆就在城里随便找了条小街,往那街边的一间排挡里一坐,点了一桌小菜,边吃边聊。 可能有人会问了,孙哥分明不差钱,怎么也不请两位新入门的“弟子”吃点儿好的,就吃路边摊啊? 其实您仔细想想就能猜到:登州城里能做“大菜”的厨子总共就那么些位,基本上都散在各个酒楼或是大户人家的家里,赶上这漕帮请客,要招待千八百人,那肯定是把这些厨子都给借去了,所以今儿晚上登州城里稍微高档些的酒楼饭馆基本上全都歇了,就只有这些路边的排挡还照常营业。 再者,您还别小瞧了这些路边摊,宴席上的“大菜”他们是做不了,但那土产的小菜端出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而说到这登州的特产,那无疑就是海鲜了。 正所谓“早吃鱼,晚吃蟹”?孙亦谐身为“鱼市巨子”?对此自是了然于胸,所以眼下他是一条鱼都没点?而是叫了一桌子螃蟹。 这秋天的蟹?最是肥美,诗里写得好啊——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把这蟹从筐里抓出来,现抓现做?热腾腾端上桌来?配上一碗撒了姜末的老陈醋,再温两壶黄酒,炖一锅冬瓜豆腐盅,佐几个时鲜的小菜……这顿吃到嘴里?丢了四门三帮的总门主你都不心疼。 可惜啊?狄帮主可吃不到这顿。 不是因为他没条件来吃这大排档,而是因为他已没有了能和他一起吃这顿的朋友。 ………… “来来来,我敬各位一杯。”蟹还没上来呢,就着几个小菜,孙亦谐便举起了酒杯。 此时?他和黄东来自然是早已把伪装卸去,连备用的衣服(外套)都换好了。 “请。” “请。” 林元诚和令狐翔还是讲点礼数的?马上放下筷子用双手举杯相敬。 只有那黄东来完全不跟孙亦谐客气——他是一手拿着筷子,另一手随手抓起杯子举了举?一声不吭就干了一杯;看他那吃相……就算孙亦谐不敬酒,他应该也准备拿酒把嘴里的东西顺下去的。 “啊——”孙哥喝完哈了口气?立刻接道?“二位?喝了这杯酒,今后大家就是兄弟。”他顿了顿,眼神顺势就朝林元诚那儿斜了过去,“这兄弟之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孙兄……”林元诚也是机敏之人,他知道孙亦谐打算说什么,所以直接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的语气很是轻松,“但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心,莫说是一个邵德锦了,就是整个兴义门的人来对付我,我也不怕。” “哎~”孙亦谐摆了摆手,“明着来你是不怕,但他要是来阴的呢?” “不不,孙兄多虑了。”林元诚接道,“以我对邵德锦的了解,此人虽是小人一个,但因其沽名钓誉、自视甚高,反倒是做不出那种事来;何况……现在全天下都认定我已是混元星际门的人,既同为四门三帮,他就更不好出手了。” “嗯……”孙亦谐听得出来,林元诚是一个不太愿意欠别人人情的人,所以他也不再说下去了,“那林兄你今后有何打算呢?” “呵……”林元诚轻笑一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再道,“我乃求道之人,为臻剑道而入江湖,那兴义门待不待的……本就无所谓;反正只要我仍在江湖,去哪里都一样,随遇而安便是了……”他微顿半秒,“不过要说眼下的当务之急嘛,我自是要先去找一把趁手的好剑。” “哦?那你现在有方向了吗?”孙亦谐问道。 林元诚回道:“常听人说京城之中应有尽有,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进过京,而此地离京城也不算太远,所以我想先去那儿看一看。” “京城啊……”孙亦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林兄你盘缠够不够,要不要兄弟我……” “不……”林元诚很快便拒绝道,“这方面麻烦孙兄的地方已太多了,我怎么好意思……” “嗨!都是兄弟客气什么?”孙亦谐一边说着,一边就起身凑了过去,也不顾对方的反抗,顺手摸出一锭银子就往林元诚的怀里塞,“一锭,就一锭!就当我借给你的还不行吗?” 坐在一旁的令狐翔人都傻了,且不说他是穷苦出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更让他震惊的是居然会有人这样强行塞钱给别人,仿佛拿钱的那方反而亏了一样。 看着林元诚拒绝的样子,令狐翔是真想开口说一句:“你不要可以给我啊!” “诶?小翔啊。”就在他发愣之际,坐在他对面的黄东来忽然叫了他一声,“往后你又有什么打算啊?” “啊?我?”令狐翔回过神来,稍微想了想便应道,“其实吧……我踏入江湖才没几天,今日本来是想在七雄会上见见世面,看有哪个门派合适的,我就顺势投入其门下,我也是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就成了你们这‘混元星际门’的人了。” “这不挺好吗?”另一边,已成功塞完了钱的孙亦谐回到了座位上,拿起筷子便道,“你以后就是我们混元星际门的大师兄了啊,哈哈……算你排在小林的上头好不好?” “我觉得行。”林元诚本来也没拿这“混元星际门”当回事,只当这是玩笑话,所以他也是笑着搭了一句。 而此时的令狐翔自然也已知道了“混元星际门”就是他们临时编造出来的门派,严格来说这门派压根儿就“不存在”,故苦笑道:“三位大哥你们就饶了我吧,就你们这凭空捏造的门派,一个掌门、一个护法,还都是假身份,然后算上我和林兄,总共俩弟子……我以后就顶着这空衔闯荡江湖呗?” “这你就不懂了吧。”孙亦谐的忽悠这就开始了,“咱们知道这门派是‘虚’的,外人不知道啊,人家只当咱们是位列四门三帮的隐世高门呢……这么算来,你这个大师兄的地位,理应跟那漕帮的三当家差不多……初出江湖就有这么高的起点,谁能比得上啊?” 但这回令狐翔可不上当了:“大哥你就别埋汰我了,我的武功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对外说我是门内的大弟子,万一我日后跟其他门派的大弟子动起手来,然后被吊打,这‘混元星际门’的幌子不得穿帮了?” “呵……”孙亦谐勾起嘴角一笑,“首先,武功这东西,你可以练嘛,你还那么年轻呢,等你以后实力起来了,自然就不怕穿帮了;其次……在你练出来之前,你未必要跟那种比你强的人动手啊。”他顿了顿,用一个非常微妙的表情歪嘴补充道,“你要明白……想战胜别人,不一定要靠武功的。” “哎呀……你别乱教小孩子这些。”这下连黄东来都听不下去了,“姓孙的你是不是要搞得本门人人都跟你一样,一出手就是石灰粉、踩脚趾、插眼、踢裆……不讲武德?” “毛!”孙亦谐道,“老子怎么会是那种人?我正直的一逼好吗,老子脸上就写了个正字!” “你他妈每用石灰粉干死一个比你武功高的人,就在自己脸上画一笔,那可能是够一个‘正’字了。”黄东来反呛道。 “滚……”孙亦谐被戳到难以辩驳之处,便以一个“滚”字应之,随即就反咬一口,“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干沈幽然的时候你没帮着甩石灰放鞭炮?”外加扯开话题,“对了……今天乘船回来的时候有一会儿我没见你人呐,你是不是去联合外人搞什么阴谋了?” “我搞你妹!”黄东来道,“我那会儿是去找了武石门的门主张昊,给了他几颗我自己炼的治内伤的药丸,这叫拉拢人心懂吗?” “喔尻?你还有这等智力?”孙亦谐道。 “废话,我也不是白混的。”黄东来道,“哥一眼就看出那姓张的莽夫乃知恩图报之人,卖个人情给他准亏不了。” 这俩货的对话,听着像吵架、又不像吵架,有些内容似乎无耻到露骨,但仔细想想好像说出来也没啥…… 对于还不熟悉这两位的令狐翔来说,这番斗嘴真是叹为观止,但林元诚对他俩的风格已比较熟了,故也不当回事,只是转过头,淡定地对令狐翔道:“令狐兄,你若不弃,要不要随我一同上京?你我皆为剑客,年纪也相仿,或许还能互相指点一二。” “好啊!”令狐翔一听,这是好事儿啊,林元诚怎么看都比孙黄二人靠谱得多啊,“那以后还望林兄多指教啦。” “呵……你该叫我林师弟才对啊,称什么‘林兄’啊?大师兄。”林元诚今晚的心情是真不错,几杯酒下肚,他竟是主动开起了玩笑。 到后来他便想明白了——其实自己的内心深处早已对留在兴义门这件事感到了厌恶,所以他一脱离出来,便顿觉天大地大、一身轻松。 “哈哈哈……”令狐翔也是会心一笑,“那好,咱以后在同道面前就以师兄弟相称,你可别说我占你便宜。” 说到这儿,两人又干了一杯。 刚好这时,那螃蟹也上桌了,四人皆是搁下筷子直接上手,大快朵颐起来。 不知不觉,他们这桌酒已过了六七八巡。 到那追加的第六壶酒端上来时,令狐翔才想到问起:“对了……孙哥,黄哥,今日过后,你俩又打算去哪儿啊?” 孙黄二人闻言,对视了一眼。 那孙亦谐当即便耸了耸肩,用眼神和鼓起的腮帮子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嘴正忙着呢。 因此,还是黄东来开口道:“哦,我们倒是早就商量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利用讲话的时间给自己盛了碗冬瓜豆腐,“我呢,打算先回家一趟……” 黄东来也的确是该回去一趟了,要知道他第一次离家的时候,那是去杭州拜会孙员外的时候,虽然后来他上山修道前夕也曾回家打过招呼,但那次他老爹刚好不在,而他这次下山,也是直奔登州而来,中途没有在富顺逗留……这前前后后都算上,他跟老爹都几年没见面了。 “孙哥嘛,正好也没啥事,所以他准备与我同去富顺,顺便也代他爹跟我爹回个礼。”黄东来接着道。 “哦……原来孙黄两家乃是世交。”令狐翔恍然大悟般点头念道,“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一边称兄道弟、一边恶语相向、却又不伤感情得。” “这跟他们祖上是不是世交其实没关系……”林元诚听罢,当即在旁冷冷吐槽了一句。 不过他也就说了这上半句,后面还有半句“……单纯是这两个家伙没品”他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黄东来也好似是看出了林元诚所想,于是赶紧拿起酒杯,打了个哈哈:“哈哈……不说了,咱们兄弟四人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聚,再干一杯吧。” 众人随即又是举杯共饮,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谈笑间,夜已深。 亥时将尽,四人方在这摊边道了别,分两路归去。 此刻的孙黄二人并不知晓,他们这一去,便要引出那——孙亦谐他乡殒命,黄东来冥土追魂。 第五十七章 旧“仇”追命来 子时初刻,酒足饭饱的孙亦谐和黄东来终于是回到了客栈。 今晚他俩喝得很是尽兴,心情大好,所以这精神上呢,多少就有些松懈。 啪啪啪—— “小二哥,有劳,开下门呐。”来到客栈门前时,黄东来用微醺的口气叫了声门,并敲了几下门板。 不多时,屋内就传来了脚步声,随即便有人将门开启了一条缝。 “都这么晚了,谁啊?”那小二的声音听着就像是睡了一半被吵醒的状态,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我们是上房的住客,不好意思啊,在外待太晚了,吵着你睡觉了。”黄东来一边说着,一边便推门走了进去,在经过门口小二的身旁时,他还顺手往对方手里塞了几个钱。 孙亦谐也跟着他一起进了门,还冲那小二道了一句:“不用送了,我们自己上去就行。” 此时,这客栈大堂内是黑灯瞎火,他俩也都没正眼去瞧那“小二”一眼,更是没有注意到……这“小二”说话的嗓音,他们也是头回听见。 叱叱——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俩先后走过那人身前之际,两记破风陡然乍起。 那一刻,孙亦谐只觉右边脸颊那儿忽然一凉,在疼痛袭来之前,麻痹感就已从他右脸处开始扩散,并很快影响到他的大脑,让他失去了意识。 而黄东来因为走在前头,离那“小二”的距离稍远一些,且他武功也较高,所以他及时作出了反应,将脑袋往左侧一歪,堪堪避过了这次突袭。 “啊!”黄东来惊怒之下,低喝一声,反手就是一支暗器甩了出去。 却不料,那假小二居然是不慌不忙、不闪不避,抬手一打。 下一秒?只听得“叮”的一声?黄东来在这近距离上的快速反击竟是被对方用某种兵刃给格开了。 咱们前文说过,但凡会使暗器的人?都会接暗器?这个人显然也是这种情况。 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此处书中暗表,此人名曰常友风?乃是江湖上所谓“蛇蝎蛛蟾”中的“蝎子”,同时?他也是前文书中那位“蜘蛛”莫织语的师兄。 想来各位也记不清莫织语那档子事儿了?我就帮大家回忆一下好了…… 大约一年前,在那武昌城外的驿馆中,莫织语和无影剑赵迢迢二人本来企图联手袭杀双谐,后来被打断而未果。 那晚?赵迢迢是直接放弃了追杀?连夜跑路了,可那莫织语没有走……她不但没走,还被奉了庶爷命令前来“善后”的月有缺一刀夺命、弃尸荒野。 按说呢,像莫织语这种独来独往、且常年用易容术到处作案的主,很可能死了几年乃至十几年都不会有人发现。 但谁又能想到?即便是她这般薄情寡义、作恶多端之人,在世上也是有一两个在乎她的人的。 常友风?就是那个人。 其实常友风和莫织语很像,说是道德败坏也好?及时行乐也罢,可能因为他们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吧?反正他俩自打拜师学艺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儿不清不楚了;他们也从没把彼此当作是爱人?只当是情人?可以一起快活,却不会一起生活。 十九岁那年,常友风和莫织语联合起来把师父给暗害了,两人平分了师父多年攒下的财物,并一人拿了一本师父拿来压箱底的、不曾教过他们的绝技——常友风得的那本叫“蝎篪八破”,而莫织语得的那本就是前文提到过的“流丝断魂阵”。 自那以后,他俩便各自去行走江湖,并约定好了,每年惊蛰的时候要到师父的墓前见上一面,“叙叙旧”。 您可别以为他们每年见这一次,就只是为了干那档子事儿……或许一开始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很多年以后,他们的想法就变了。 他们越来越重视这一年一次的相见,且并不是因为肉体上的欢愉,而是因为他们都渴望这种“有个人会在这里等我”的感觉。 活在这世上,纵然是恶人,也需要一个可以“回去”的港湾。 常友风和莫织语,就是彼此的港湾。 但今年的惊蛰,莫织语没有来。 常友风等了她整整七天,七天之后又七天,七天之后又又七天,直到过了一个月,他终于死了心,他明白:师妹并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而是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那天,常友风想了很多。 年轻时的他觉得,“生活”是一种悲苦的负担,“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可现在,当他意识到或许再也见不到师妹时,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他活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了“彻底的孤独”——茫茫世间,再无一个人的心中会留给他一个角落。 这,才是悲苦。 而悲伤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愤怒和仇恨。 常友风无法让莫织语死而复生,但他至少可以为师妹报仇。 因此,自那天起,他便什么“买卖”都不做了,倾其全力去追查师妹生前的行踪。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了半年多的努力,常友风终于追到了赵迢迢那条线索,并找到了那“无影剑”本人。 可那赵迢迢其实也不清楚莫织语究竟是死在谁手上的,在常友风找上他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莫织语已经死了;赵迢迢只知道,他和莫织语分别的那晚,是在追杀那孙亦谐和黄东来,即现在的“东谐西毒”,至于他跑路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确是不明。 从赵迢迢那里得到了这样的情报后,常友风便做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推断——定是孙黄二人杀了我师妹。 恰逢此时,七雄会召开在即,常友风打听到孙亦谐和黄东来出现在了登州城,于是……他就赶来“报仇”了。 今夜,常友风埋伏于此,乃是蓄谋已久。 早在双谐归来之前,这客栈之内从客人到掌柜再到伙计……就都已经被常友风用药给麻翻了;这客栈的大堂内呢,也被他做了许多的“布置”,可说是天罗地网。 本来常友风以为自己的第一波突袭大概率无法得手,还准备用后招来搞定,却没想到那孙亦谐居然被一击即中,直接钢针入脸,毒发身亡。 这下,常友风更是信心大增,心说这“东谐西毒”原来是徒有其名,师妹之仇今日必将得报。 念及此处,他便一个后退闪身,撤到了一个他预留给自己“安全位置”,并顺手甩出了一支钢针,触动了黑暗中的机关。 一时间,这客店大堂的四面八方,竟有百余支粹了毒的暗器朝着黄东来网罗而去! 第五十八章 开坛欲追魂 别看常友风布置的“暗器网”来势汹汹,其实在黄东来的眼里也不外如是。 黄东来毕竟是黄门少主,如何应对暗器是从小就练起的基本功,莫说是他身上现在还有兵刃在,哪怕是赤手空拳,他也一样有法子应付这种情况。 那一刻,只见黄东来第一时间侧身横挪半步,先是一脚把躺在地上的孙亦谐踹到了墙角安全处,随即再抽剑而出,旋身而起。 黄门轻功,本就以闪转腾挪见长,再配合上武器的格挡……纵然那些暗器来得又急又密,似那狂风挟落叶,黄东来也依旧能穿梭而过,来个“片叶不沾身”。 退到暗器网攻击盲区的常友风本以为黄东来必将死于这轮攻击这下,却不料对方晃眼之间已朝自己冲杀而来。 惊慌之中,常友风赶紧运起内力,挥起十指间的八支钢针迎敌。 他那“蝎篪八破”,虽是门二流武功,但因这功夫配的是种不太常见的冷门兵器,再加上“兵器有毒”所带来的威慑力,也并不能说很好对付。 可这……也只是一般而言。 黄东来可不管这些,“毒”的威胁对他来说等于就是没有,而且他现在看到孙亦谐倒地不起、生死不明,心中是又急又怒,故出手时毫无保留。 他这一剑袭来,招式虽也不算高明,但却是用上了他身上目前为止所有奇遇和修行换来的功力。 这一剑,莫说是常友风了,换个一流高手来怕也挡不住。 而眼前的常友风,本来也不是什么一流高手,他和他师妹莫织语一样,武功不过二流,只是靠着使毒、易容、布陷阱等技术才让人忌惮;再加上他现在所站的位置是个死角,根本没有闪避的空间,他的结局也是意料之中…… 乒乒乒—— 噗—— 那一息之间,村好剑的剑锋势如破竹地就冲开了挡在前方的几支钢针,猛地扎进了常友风的心窝。 常友风甚至都没来得及惊叹于自己和对方的功力差距,便已当场断气。 和无数个曾行走过江湖、又消失于江湖的人一样,常友风也曾在这里留下过名号?他也曾有过自己的故事?只不过……他这条命,到了别人的故事里?便成了一招一剑?一具尸体罢了。 而他那名号,也很快会被人们淡忘?就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 刺死了常友风后,黄东来并未放下戒备。 因为他并不能确定埋伏他们的只有一人?也不能确定除了这客栈大堂之外其他地方是不是还有陷阱。 所以?他依然紧绷着神经,耳功全开,屏息凝神地查探着黑暗中还有没有别的动静。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件很不妙的事——地上的孙亦谐已经没有心跳和呼吸了。 “不会吧……”黄东来意识到孙哥的状况后?迅速凑了过去?探了探后者的鼻息和脉搏。 可惜,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 由于方才孙亦谐的右边脸颊直接被常友风那“蝎篪针”刺中,猛毒立刻就从伤口扩散到了不远处的大脑,这导致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毒发身亡了。 黄东来就算有解毒的法子,此时面对一具尸体也是回天乏术。 “这……真死了?”这下?黄东来也懵了,看着“两世的兄弟”就这么突兀地死在面前?他一时间连该用什么情绪都不知道了,只是呆在当场?一动不动。 说起这“不动”嘛…… 想来列位看官应该也有印象,那玄奇宗的掌门“不动子”?也就是渺音子的师兄、黄东来的师伯……他可是个能掐会算之人。 无论是当初渺音子去兰若寺降妖救人?还是如今黄东来下山来帮孙亦谐“渡死劫”?都是听了他的指示。 既然不动子什么都算到了,那很显然……眼下这事儿还是有转机的。 “诶?”就在黄东来发呆之际,忽然,他看到在这昏黑的环境中,亮起了一点浑浊的红光。 那光源不在别处,就在孙亦谐的衣襟之内。 惊疑之下,黄东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探手一摸,结果他在孙亦谐的怀中发现了一个红色的、比鸡蛋略大一些的物体…… “这是……”黄东来将此物拿在手里,立刻就想起来了,这正是当初在兰若寺时,渺音子赠给孙亦谐的那件号称是“日后能救你性命”的玩意儿。 孙亦谐作为一个惜命如金、遇危如龟之人,自然也是谨遵了渺音子那“今日起一刻不能离身”的告诫——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孙哥不管是洗澡睡觉还是上茅房,全都不忘带着这东西。 毫无疑问,此物这会儿就派上用场了。 那这究竟是什么呢? 此处书中代言,此乃用“鬼车”的死胎炼成的一件法宝,名曰“守魄”。 这里的“鬼车”呢,特指一种妖鸟,您要问鸟的死胎是什么样的……毛鸡蛋见过吧?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黄东来原本也不清楚这东西有什么用,但此时一看这守魄灵光亮起,他以“道力”一探便猜到了一二。 “原来如此!”黄东来反应也不慢,见到这番变故,他便明白了……孙哥还有救。 定了定心神后,黄东来把那守魄往自己怀里一揣,然后他也顾不上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危险了,一转身就冲上楼去,回到了自己的客房,并从自己这次带来的那堆行李中取了几件东西出来,塞到了一个木箱子里,接着,他又拿上这箱子再冲回楼下,把孙亦谐往肩上一扛,快步出了客栈。 这三更半夜的,街上也没啥人,黄东来飞奔着就往集市的方向跑去。 到了集市附近,黄东来很快就找到了一间米铺,二话没说就过去啪啪啪地拿手打门。 过去这些开小店做买卖的,很多都是店面的后边儿直接连着住人的屋子,店主就住在店内,这间米铺也不例外。 “大半夜的拍什么呢!找死啊!”那米铺掌柜睡得正香呢,被这样吵醒火气自然很大,隔着门板就骂开了。 “对不住您……老念,买糯米,救人。”黄东来却是用很冷静的语气,回了这么几个短语。 听到这句,前一秒还火气冲天的掌柜一下子就没了声音。 半晌后,门内又传来了一声叹息。 “唉……你等着……”那掌柜道完这句后不久,便开了店门,卸了几块门板(古时店铺打烊后挡在门外的那排竖着的木板),把人让了进来。 待黄东来扛着孙亦谐进屋后,那米铺掌柜又探头朝街上左右望了望,这才重新架上了门板关门。 此时,店内已然掌上了灯,由于屋里也没什么可以躺的地方,黄东来干脆就把孙亦谐放到地上了。 那米铺掌柜倒也很淡定,他关好门回过身来,借着灯光看了看黄东来,又扫了眼地上那“尸体”,随即就问道:“要什么?” “清水一瓢,装在大碗里即可;糯米半斗,要新鲜的;还要香炉一个,不用很大,若没有的话,拿个能装得下半斗米的铁器也行;另外就是……我想借您这地方一用,嗯……我可以给现钱。”黄东来一边思考一边说了这段话。 “事儿办完了再提钱吧。”那掌柜撇了撇嘴,冷冷回了一句,接着便转身去后屋拿东西去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不太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其实呢,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古时候,你若想买个官儿做,不能去找衙门口,而得去找油盐店;你若想找老道捉妖作法呢,也不能去道观,而是得去找米铺。 说白了就是利益相关,大家“互相帮忙”嘛…… 黄东来现在姑且也算是个道士,所以他也懂了这行的内幕。 长话短说,那米铺掌柜很快就拿来了黄东来要的东西,搁下之后就回后房去了;从头到尾,这掌柜的是一句话也没多说、一件事也没多问。 黄东来谢过对方后,也是丝毫不耽搁,立刻就开始“布阵”。 他所需的道具,除了刚才问掌柜要的那些,其他的他都装在木箱子里自己带来了。 首先,他以那米铺的柜台作“法台”,左悬铜镜,右置三清铃,中间则摆上了米铺掌柜给他的小香炉。 黄东来将那半斗糯米尽数装入小香炉后,点上了三支香,一边口念咒诀,一边就将香插入了香炉中。 然后,他又用那装在大碗里的清水漱了漱口、洗了洗手,洗完后再把朱砂和烟墨都倒进碗里,和出了一大碗朱墨来。 搞定了这些,他即开始掐诀念咒,步罡踏斗,手蘸朱墨,画地作阵。 您别看他学道的时间不长,搞这些搞得还挺熟练,这挂符头、请符胆、画符脚都是一气呵成……不消片刻,他便在地面上画了一张比一个人还大的符阵。 待阵也画完了,黄东来就把孙亦谐得“尸身”摆到了阵中,他自己也来到阵间盘腿坐下,并伸手从怀中拿出了那块“定”住了孙亦谐七魄的守魄,以其作为阵眼。 至此,这场法事的前期准备便算是就绪了。 在进行下一步之前,黄东来最后抬眼看了看柜台上的三支香。 有道是白天点香,祈福迎祥,晚上点香,招鬼还阳。 就在这三支香的时限之内,黄东来便要行那逆天之事,来他个冥土……追魂! 第五十九章 命悬一点香 事不宜迟,准备停当后,黄东来就盘腿在那阵中坐定,闭起双眼,开始掐诀念咒。 阵中闭眼入定,阵外便是阴阳相转。 待黄东来再度睁眼之时,他身处的那间米铺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赶忙站起身来,朝周遭看了看,只见得一重重漫无边际的黑暗,以及一点一点绿色的、点缀在黑暗中的磷火,忽远忽近、忽暗忽明地闪动着。 当然了,米铺虽然不见了,但黄东来所画的阵法和孙亦谐的“尸体”都还在地上,另外,他放在“法台”上的一炉、一镜、一铃此时也都出现在了阵边。 “我靠,居然成功了?”看见这变故,黄东来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您别看他刚才那波操作十分流畅的样子,实际上他也是头一回开坛做法,这一套究竟有没有用,他也不确定,只不过是抱着死孙当活孙救的想法赌赌看而已。 “妈的……为了兄弟老子容易吗。”既然这阵法真的生效了,黄东来也很快接受了现实,他一边骂着,一边就拿起了阵边的铜镜和三清铃。 那铜镜,他揣在了怀里,铃铛,则系在了腰上。 拿好这两样东西后,他又一次扫视四周,在那星星点点的绿火之中,找到了一点红色,然后便快步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此刻,黄东来身处的空间,乃是一片阴阳交界之地。 在这个空间里游荡的魂魄,有一部分在理论上还是有“回头路”可以走的。 比如,有些上吊或溺水后暂时闭了气的;有些得了重病,命悬一线的;还有些看似猝死,甚至已经进了棺材,但其实只是深度昏迷的……像这些游魂,若有人能在一定时间内救活他们“魄”,他们便能“回魂”。 但是,一旦这些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魂魄在这个空间里被鬼差抓住?送进了鬼门关?那就会从“魂”正式变成“鬼”,那时?就再无还阳的可能了。 所以民间传说对这地方的形容就是——脚下坟头土?头顶香灰云,一入阴兵手?永赴鬼门关。 那么孙亦谐又是什么情况呢? 他其实要比别的游魂强多了,因为有“守魄”在他肉身附近帮他把七魄定住不散?所以他的肉身在离魂之后也并未失掉“精神”?换言之就是“命”还在……只要他的魂能找到路回去,便可直接还阳。 眼下,黄东来做法到此,就是为了追回孙哥的魂?只要他在那三炷香烧完前能把孙哥的游魂带回阵法旁?让他“躺回”自己的身体里去,孙哥就能起死回生。 叮铃——叮铃——叮铃—— 随着黄东来的跑动,他腰间的三清铃也跟着响了起来。 此物乃道家法器,驱神驱鬼都用得到,其铃声在人听来清灵悦耳?但在妖魔邪祟听来却是震魂慑魄、惊心丧胆。 可能有人要问了,黄哥带着这玩意儿?不就把孙哥的魂也给驱走了吗?那还怎么找他啊? 列位,这我就得说明一下了。 首先?道家的法器、法术等可以“驱神驱鬼”这个说法里,那两个“驱”字?其实并不是“驱赶”的意思?而是“驱使”的意思。 只不过在很多时候?人们请道士对付鬼怪都是以“驱赶”为目的,所以逐渐就被当成是“驱赶”的驱了;但实际上呢,“驱使”里边儿就包括了“驱赶”,且还有其他更多的选择。 其次,咱们上文刚说过,魂魄要过了鬼门关才是鬼,所以孙哥现在还不是“鬼”呢,他只是“游魂”,游魂依然是人的魂,所以三清铃的响声对他是不会有什么负面效果的。 看到这儿肯定又要有人问了,既然这铃对游魂无效,那黄东来干嘛又要带着呢? 很简单,因为这地儿……可不止有游魂。 那些阴兵鬼差也不是吃素的,你在这儿瞎逛要是撞上俩,被他们拿铁链锁了押走,你跟谁说理去? 但你身上若有这铃在,鬼差们听到了铃声就会明白,这是有修道之人来冥土借道,能行个方便就行个方便。 另外,除了游魂和鬼差,这里至少还有另外一种东西…… ………… “我去……怎么追了这么半天感觉距离没缩短啊……”黄东来也不知追了多久,他只是追着视线中那唯一的一点红光一路跑着,可这个空间诡异的距离感让他难以判断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追上对方。 “再下去我该不会也挂在这里了吧?”随着时间推移,黄东来的心里也是越来越虚。 当初在山上跟渺音子学这些术法的时候,渺音子就跟他说过——“妖易斗、鬼难缠。” 妖再怎么厉害也是阳间之物,你跟它斗,便也只跟它一个斗;但鬼不一样,鬼再弱小,也是阴间的东西,你跟鬼打交道的时候,不止要对付它本身,还要跟天地间的阴阳法则对抗。 更不用说,“鬼”曾经也是人……再狡猾的妖,也不及人的险恶,再狠毒的妖,也不及人的残忍。 此时黄东来施这跨越阴阳之术,冥土追魂,乃是行逆天行事,自然伴有相应的风险。 说得再直白些:待那三炷香烧完了,要是他也没能赶回去,那他怕是要跟孙哥一样变成此地的游魂了。 就在黄东来思考着要不要扔下这个姓孙的狗逼,自己撤了算了的时候,突然…… “嘿,你怎么在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黄东来一听就听出这是孙亦谐的嗓音,他当即转头,却见孙亦谐已站在了自己侧面两米开外:“靠!可找着你了!” “找着我?”孙亦谐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刚才不还在一起喝酒吗,然后……然后……诶?”他说着说着,好像就想不起来后边儿的事了,“奇怪了……我怎么想不起我是怎么来这儿的了。” “嗨!丢了魂儿是这样的。”黄东来道,“别问了,你先跟我走,路上我慢慢跟你解释。” “哦哦,好。”孙亦谐点了点头,当时就跟了上来。 找到了孙哥,黄东来也松了口气,往回跑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哼,这次你可欠了我个大人情啊,这可不是一两顿鸡公煲的问题了。” “呵,好说,你想吃什么都行,我请便是。”孙亦谐回道。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黄东来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紧跟着,黄东来的脸色也变了。 “你是谁?”一息过后,黄东来顿住脚步,猛然转身,一脸戒备地问道。 那“孙亦谐”被这么一问,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堆笑道:“黄兄,你怎么了?是我啊,孙亦谐啊。” “谁告诉你我姓黄的,又是谁告诉你孙哥的名字的?”黄东来冷冷道。 “你在说什么呀?”那“孙亦谐”脸上的笑容已变得有些僵硬,“我就是我啊,你别疑神疑鬼的,再这么耽搁下去……” “你好像很清楚我‘耽搁不起’啊。”黄东来打断了对方,“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时间有限’之类的话吧?” “黄兄,我……”那人似乎还没有放弃希望,打算继续演下去。 但黄东来没有给他机会,当时就从怀中摸出了铜镜,冲着对方的脸就是这么一照。 “啊——” 一声怪啸之中,那假孙亦谐当即被照出了原形,化为一个面目模糊、身形伛偻的人形怪物,爬窜着便逃走了。 那这是个什么东西呢? 此怪,名为“枵鬼”。 枵鬼非鬼,而是一种存在时间已非常长的游魂,因其生性狡诈,一直没有被鬼差所抓,但也早已没了可以还阳的身体,故在这阴阳交汇之地四处游荡,渐渐变化成了一种比普通游魂要厉害的怪物。 枵鬼和水鬼有相似之处,水鬼会拖替死鬼下水代替自己,然后自己便可去投胎转世,而枵鬼则专找那些刚死没多久游魂下手,设法抢走他们还阳的机会,以此“借尸还魂”;古时候传说,有些人大病一场或者经历生死后复苏,从此便性情大变,就是因为被枵鬼抢了身子。 当然了,像这类封建迷信的扯淡,包括本书中已出现或还未出现的一些神魔斗法、鬼怪仙狐的描绘,各位听过看过便罢,小说戏言而已,切勿当真。 就比如说枵鬼这段吧,你们以为是从古书典籍或者民间传说里来的吗?其实是我坐在马桶上花了十分钟编的。 什么?您觉得上当了?那你不妨想想,那些讲神怪奇志的古代典籍和民间传说,不也就是古代人编的嘛,再过百八十年我也是古代人了,这不就一样了吗。 言归正传…… 黄东来识破那个枵鬼倒是没有花很多时间,毕竟这种见面后一句脏话都没说、一个杠都没抬、爽快地承认自己欠别人东西并表示会还、而且不叫他“色”而称“黄兄”的家伙,要识破起来也不难。 再说了,冷静下来想想,在很明确地知道孙哥的魂火被“守魄”所标记,远看时是红色的前提下,黄东来从一开始就不该上那个当;主要也是因为时间紧迫,他太着急了,否则应该先试探一番再回头的。 无论如何吧,黄东来这会儿也只能重新往那红光处去,并再次加快了脚步。 却没想到……这回他很快就来到了目标的附近。 原来,刚刚他遇到枵鬼的那个地方,已经离真正的孙哥所在处不远了,那个枵鬼就是抢在黄东来追上孙亦谐之前横插了一杠,要不是他,黄东来刚才再追个几十秒或许就能看见孙哥本人了。 “妈个鸡的!放开老子!老子没有死!老子不服!” “放肆!到了这里还由得你撒野?我们还能拿错人不成?乖乖跟我们走!” “毛!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你们怎么知道没抓错?你们再去查一遍,我叫孙亦谐,我有个兄弟叫黄东来,人称旭东老仙,跟玉皇大帝熟得一逼,不信你们去问!” “问你个头!玉帝还能管你这事儿?再说了,我们哥儿俩归阎王管!” “那你让阎王老儿出来!我要跟他当场对质!” 黄东来一边听着孙哥用那特色十足的嗓音跟俩鬼差扯皮,一边已来到了那三位的背后。 在这个过程中,黄哥心中关于那个枵鬼是怎么知道“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名字的疑问也已迎刃而解…… “行了行了,孙哥,可以了,不是说但凡来个姓孙的都可以闹地府的,你再乱说话我也帮不了你了。”黄东来走到近前时,便看清了……此时孙亦谐正被两个鬼差一左一右架在中间往前拖,而孙哥则是边骂街边奋力抵抗着。 “嗯?”孙亦谐一听这声音,立马回头,两秒后就骂了起来,“妈个鸡的!你怎么才来?老子差点遭重了!” 那俩鬼差见状,也回过头来,打量了黄东来一番。 此处咱得说清楚,这两位可不是黑白无常,只是普通的鬼差而已;这世上的鬼差千千万,而七爷和八爷就俩人,一般人根本碰不上他们,除非你是那种祸国殃民的大奸大恶之人化作的恶鬼,才有可能劳烦那“十大阴帅”级的大佬来抓你。 “哼……道士。”左手边那鬼差看了黄东来一眼后,满脸不悦地念道,“你就是这小子说的黄东来咯?” “正是……”黄东来还是挺客气的,“小道拜见二位上差。” 右手边那鬼差也是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哈!小道?太客气了吧?”他顿了顿,扫了孙亦谐一眼,接道,“我怎么听说,是‘先有鸿钧后有天,旭东老仙还在前’啊?” “岂敢,岂敢……”黄东来品都不用品就知道这句是孙哥吓唬别人时说的,故回道,“我这个兄弟,是个文盲,不学无术,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二位不要跟傻子一般见识。” 下一秒,那俩鬼差还没说话,孙亦谐就先急了:“毛!老子干死你!黄旭东你个狗逼!老子好歹也是本科文凭!你连个毕业证都被卡的人,你是不是嫉妒老子有智力!” 他情急之下,连黄东来在另一个宇宙的名字都给报了,当然因为方才提过“旭东老仙”,那俩鬼差也没在意。 “你们看,我没说错吧。”黄东来倒是淡定,借着孙哥这段话来了个顺水推舟。 那俩鬼差面面相觑,各自心中皆是深以为然。 其实就算黄东来不出现,这两位也已觉得孙亦谐一直在胡言乱语、脑子不太正常了,此刻一看他对舍命来此救自己的兄弟这样说话,他们自然是更确信了。 长话短说,帮孙哥开脱完了,黄东来便告诉那俩鬼差,这孙亦谐阳寿未尽,此番离魂乃应“死劫”。 那两位看了看黄东来背上那把“村好剑”,明显也是看出了这玩意儿的来历,故信了他;他们解开了孙亦谐身上的镣铐,说了几句类似“你们以后要好自为之”的,便离去了。 而黄东来呢,出于谨慎,也没忘再用铜镜照了照这个孙哥是不是真的。 都确认完了,孙黄二人便玩儿了命似得朝着一股子“香火味儿”跑去。 这香的气味,只有他们闻得到,因为他们肉身还在那米铺里,这也是引导他们返回的唯一方法。 然……他们着实是耽搁了太久了。 当两人跑回那阵法边上时,却见那香炉中的三支香已灭了两支,剩下的那支没灭,是因为这支香本身要比另外两支长了那么一点点,而就是那指甲盖儿般的一丁点儿……此刻也已快掉下来了。 尾声 逃离 且说这孙黄二人一路飞奔,已到了那阵法近前。 黄东来是一边跑着,一边已瞅见那最后的一丁点香即将掉落,于是他赶紧大喝一声:“没时间了!赶紧躺进去!” 孙亦谐也不啰嗦,闻声之际,便是一个滑铲,朝着自己的“尸体”滑了过去。 而黄东来则是在距离那阵法还有三米远的地方就原地起跳…… 但见,黄东来的双脚离地后,在空中顺势一收,就成了“盘腿”的状态,而他的手则已经开始掐诀,口中也已在念咒。 两秒过后,就在孙亦谐的“魂儿”滑回自己身体的同时,黄东来也来了个屁股着地,直接以一个跳远动作“坐”进了阵中,并完成了念咒的过程。 也就是在这一瞬,那最后的一缕残香……飘散了。 而随着那香火气一同散去的,还有孙黄二人视线中的那些绿色的魂光。 一种令人窒息的黑暗突然便吞没了他们,仿佛要将他俩吃干抹净。 好在……一息过后,他们的眼前便重新亮了起来。 回过神时,他们已回到了那间米铺之中,不远处的光源,正是此前米铺掌柜在他们进屋时点起的油灯。 “呼……”黄东来这时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妈的,吓死我了,刚才我还以为失败了呢。” 按平时来说,即便是在这种时刻,孙亦谐也是要和他抬抬杠,互相吐槽几句的,但眼下,孙亦谐刚坐起身来,还没开口说话呢,就脸色陡变,现出一脸痛苦的样子。 紧跟着,孙哥就随手抓起了身旁一个放在地上的半空米缸,低头就冲着里面“唔呃——”一声,狂吐起来。 他这一波……这么说吧,今儿晚上的那顿饭,他就相当于没吃,还倒贴了不少胆汁苦水。 这还没完,更诡异的是,此刻他吐出来的那些食物和液体,全都是漆黑的,还散发出阵阵刺鼻的异味。 “黄哥……我这是什么情况?该不会又死一回吧?”孙亦谐自己看着缸里的东西都给吓着了,赶紧回头问道。 黄东来闻言?凑过来用嫌弃的眼神看了一眼?才回道:“放心,没啥事?这只是由于你去过了‘那种地方’?所以回来之后你的身体要把你的魂儿在那里沾染上的‘脏东西’给排出来,另外……你体内那些导致你死掉的毒?应该也跟着一起出来了,这是好事儿。”说着?他便指了指孙亦谐的右边脸颊?“不信你摸摸,我抬你进来的时候,你那右脸还是肿的、且有一大片是黑紫色,但现在连伤口都看不见了。” 黄东来的这番解释?其实他本人也不是很有把握?他只是结合自己学过的知识半猜半扯。 不过,大致上他还是说对了的——“还阳”之人,基本上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阶段,因为重整后的三魂七魄自有一股“新生”的力量,可以将人体内致死的伤、毒、病等等与其魂魄在冥土所沾染到的“冥气秽尘”一起排出去?甚至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器官“再生”和“自愈”。 这种现象,可以说是天地间的阴阳法则对成功渡过“死劫”之人的一种回报?或者说一种怜悯;毕竟……要是没有这个机制,那绝大多数“还阳”的人都会因为回到了一具早已衰竭的身体中而立刻再度去世。 “哦……这样啊。”孙亦谐听罢?点点头,但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诶不对啊?你怎么就没吐呢?” “册那?修道之人假的喏?”黄东来当时就开始装逼了?“哥上山修炼好歹也有大半年了,刚才只是稍微到阴间走一趟,何至于被冥秽侵身啊?” “好好好,黄哥牛逼……唔呃……”孙亦谐随便应付了一句,便再次埋头,又吐一阵。 在孙哥吐的时候呢,黄哥就顺便跟他讲了讲他俩遇袭之后的事,比如他是怎么把那个偷袭者干掉的,怎么把孙亦谐带来这米铺的,又是怎么作法、“冥土追魂”的…… 他说了一会儿,那米铺掌柜也从里屋出来了。 这位掌柜,显然有不少和道士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他一听到外屋有人说话,且语气好像还挺轻松,便知黄东来的事儿已办完。 “呵……小道,看你年纪不大,本领不错啊,死人都能给救活了。”那掌柜的看着“起死回生”的孙亦谐,倒也没怎么惊讶。 “是是,多谢掌柜您仗义相助。”黄东来也是赶紧作揖谢谢人家。 “别!这位道爷,您可别提‘仗义’这俩字儿。”那掌柜的摆了摆手,“咱还是俗点儿,提钱得了。” 这位掌柜的也是个明白人,方才情况紧急、救人要紧,所以黄东来提钱,他没接茬儿;但眼下人已经救了,再谈什么“仗义”……万一对方想奔着赖账的那个路子走,他这边再一客气,那可得赔本儿啊。 “哦,这个好说。”黄东来当时就轻轻踹了蹲在地上的孙亦谐一下,“孙哥,人家可是帮着救了你一命,你看着办啊。” 孙亦谐这时也已吐完了,或者说吐无可吐了,于是他放开了那个抱了半天的米缸,拿袖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来看向那掌柜道:“多谢您了,那您看……我给多少合适呢?” 掌柜的一听这小子口风,就知道了——这也是个做买卖的。 那年头,大部分买卖人都懂:买方/掏钱那方,尽量不要先于对方提具体金额,应该让卖方/收钱那方先提,要不然你可就外行了,被宰也活该。 “嘶……这个嘛。”掌柜的一边摆出一副很为难的表情,一边打眼扫了扫屋内,“那香炉和碗,虽说是洗洗还能用吧……但我是不敢再使了;那半斗新鲜的糯米,还有被你给污了的那半缸白米,也不便宜……哦对了,那个缸我也不能要了,你们得带走;还有啊,地上被画成这样,我也得费不少力气、用不少水才能擦干净……至于我这大半夜的给你们开门,帮着救你命的这一笔……”他摸着胡须,眼珠子转了几圈儿,“总共要你们五两银子,不过分吧?” 孙亦谐听罢,心说:就桌上那个小香炉、加一大破碗、还有一破缸,这三样拿去当铺怕是十个钱儿都难当吧?即便加上那半斗糯米和半缸米,顶了天也就值一两银子;至于地上那朱墨画的阵,明天你让来上工的伙计挑点儿水擦一擦不就搞定了?哪怕地上没这个阵,你让自己的伙计擦个地难道还得额外给钱吗?这本来也是没成本的。 当然了,东西有价,人命无价,人家今晚要是不开门呢?或者不那么配合黄东来,甚至给他捣乱呢?这事儿就没法儿说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对方要五两,确也不过分。 “好!”孙亦谐想了想,便回到,“五两就五两。” 前文说过,孙亦谐并不吝啬,他只是在乎花的钱值不值——值的话几千两也不在话下,不值的话几两他也觉得肉疼。 而且,就算他觉得值,给钱的时候也得有技巧,如果他给得太过轻易了,就会让对方产生“原来这人这么有钱,可惜我要少了”的想法,这样事后对方可能会有不甘、甚至产生忿恨……因此,即便这点钱对孙哥来说确实不多,他还是要装出“给得不易”的感觉。 “不过掌柜的,咱们有言在先啊。”孙亦谐说着,已经掏出了五两银子,一把就拍在了掌柜的手里,但他同时又牢牢抓住了掌柜的手腕,不让对方把手收回去,“您应该也明白,我们兄弟二人不是一般人,这钱的数目呢……也不小,您要拿得踏实,那今晚在这里发生的事……” “明白,明白明白……”这掌柜的还能不懂这个?他都不用等孙哥说完便道,“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今晚我一直在床上睡大觉呢。” “嗯……多谢。”得到了这个答复,孙亦谐才满意地将对方的手松开。 ………… 翌日,一大清早,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客栈遇袭的消息便不胫而走,火速传遍了登州城。 但传消息的人自然不知道孙亦谐昨晚被人偷袭并秒杀,还“死了一回”,人们只知那“蛇蝎蛛蟾”中的“蝎子”常友风在客栈布下天罗地网埋伏了东谐西毒,结果还被反杀了。 这下子,孙黄二人的实力又被江湖同道们给进一步的高估了,因为从那客栈大堂留下的现场来看,常友风布下的这番阵仗,即便是换成狄不倦踏进来,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说起来,狄不倦这天还真到这客栈来了。 因为在狄不倦眼里,或者说站在漕帮的角度上,双谐对他们是有恩的,狄帮主也不知道这俩货昨天假冒老头儿以“混元星际门”的名义来过七雄会了,他还以为这两位少侠来了登州城却未赴七雄会是有什么原因的呢;如今,他一大早刚起来,就听说孙黄二人在他得地盘儿上遭遇了这等事,他能不来看看吗? 可惜,这天上午,狄帮主、以及其他一些怀着不同的心态或目的想来看看双谐的武林人士,全都扑了个空。 这两只乌龟……哦不……两位老谋深算的“少侠”,在昨晚遇袭之后,都感到十分后怕,他们生怕这儿还会有别的危险存在。 所以,他俩在救起了客栈里那些被麻晕的人、并说明了一下情况后,天还没亮就拿上行李出城跑路了。 二人此番的行程可长了,他们要由这登州出发,一路往西南而去,入蜀地,至富顺,到黄东来的老家走一趟。 而接下来这一路上,双谐的所见所遇,自也是奇事不断,奇中有险,险中又有谐…… 这个中细节嘛,咱们下卷……再表。 第一章 行侠仗义 残秋,霜降。 阳下入地,阴气始凝。 对于富人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时节,不过对穷人们来说,这可能是他们一年中口袋里最鼓的时候。 此时节,农民们忙完了最后的一波秋收,把该卖的农作物都拿去卖了,换成现钱留着过年时用,而剩下的余粮则囤起来自己过冬;做工的那些人呢,得趁着这立冬前的最后半个月再多“加加班”,最起码得挣出一套能过冬的冬衣来,否则一入冬他们连门都出不了。 当然了,有些懒汉,吃多少干多少,挣多少花多少,一个子儿也存不下来的;还有些运气差,赶上了天灾人祸,田里没收成,或刚好在秋末得了病,没存下工钱来的……那他们这个冬天可就够呛了。 要是有那亲戚朋友肯帮忙,好歹借点儿给点儿,让你熬过去,也就罢了;万一没有呢,就去当铺当家里的东西,甚至卖儿卖女;要是连那都没有……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个年头嘛,冬天有老百姓冻饿而死,也是常有的事儿。 然,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也并不乏那趁火打劫、敲骨吸髓的贼人。 毕竟……贼也要过冬的嘛。 富人多难劫啊,深宅大院里住着,看家护院的请着,在官府那儿又多有关系;但穷人就不同了,莫说是对你坑蒙拐骗……便是强取豪夺,乃至杀人灭口,官府也未必会费劲去追查。 所以,这一年中穷人们口袋里最鼓的时候,同样也是贼人们活动最猖獗的时候。 近日里,这潍水东岸的惺惺山一代?便新冒出了一伙儿山贼。 也不知他们是从何而来?不过看他们打家劫舍的地点就知道是老手——他们专挑着那种几个郡县相衔的三不管地区落寨,且只骚扰周围的几个小县城和村庄。 业务方面呢?他们是奸淫掳掠为主?能不杀人尽量不杀人,可见他们很清楚怎样在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地在一个地方讨得便宜。 就是这么一伙人?今天……摊上事儿了。 有两位途经此地的大侠,从当地的老百姓那儿听说了这伙山贼的事?他们当即就表示要上山挑了那寨子。 这二人?一个叫刘武升,绰号“虎臂明王”;一个叫邹白丘,绰号“一刀镇关中”。 虽说这两人在武林中只能勉强够得上是二流角色,但好歹也都是成名已久的侠客?年纪也都是四十不到?正值当打之年;像“处理山贼”这种事情,由他们出面,那刚好是手到擒来。 刘邹二人来到镇上的当日,便宣布自己要为当地的百姓们出头,那百姓们自是十分高兴啊?砸锅马铁也凑了点银两出来请两人好吃好住,好生招待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这两位睡饱了觉,稍微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便双双进了山。 他俩行走江湖也快二十年了,经验还是挺丰富的?都知道打斗前休息一定要充足?东西也一定要吃?但又不宜吃太饱。 按说呢,他们要是再谨慎一点,应该选在晚上去劫寨的,不过根据百姓们所言,这伙山贼并没有什么能耐,都是些只会庄稼把式的乌合之众而已;刘邹二人一琢磨,凭他们的武功,又是二人联手,对付这种喽啰也没必要再搞那么复杂了,于是白天就来了。 且说那刘武升,来到了山寨门口,二话没说便是蹬墙一跃,上了寨墙。 尽管那寨墙也不过两米多高,对于会轻功的人来说,但凡学个一年半载都能攀上去,但刘武升这一手还是直接把那伙山贼给吓坏了,好些人直接就僵在那儿不敢动弹。 少数上前抵抗的人,也是被刘武升三拳两脚就打翻在地,刘武升甚至有一种“我还没出力,他们就倒下了”的感觉。 如此一来,剩下的那些山贼一看来了如此“武功高强”的大侠,也都纷纷丢掉了手上的兵器磕头认罪,求刘武升饶他们一命。 刘武升见状,那是哈哈大笑,当即便令他们打开寨门,山贼们得令便照做,很快就把那邹白丘也放了进来。 紧跟着,刘邹二人便把寨里的这帮山贼全都赶进了他们自己用来关人的牢屋里,并从外面闩上了门。 搞定了这帮杂鱼,刘武升和邹白丘就大摇大摆地一路走进了山寨内堂,准备去会会这里的寨主。 伴随着“啪”的一声,两人踹开了寨主那屋子的大门,迈步就进。 “什么人?大胆!”这寨主看着倒像有些本领,他看到刘邹之时,反应飞快,立刻就抄起了手边的兵器杀了上来。 然而,他那刀法实在是拙劣,和邹白丘对了不到五招,就败下阵来。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这寨主怂得也不比手下慢,刀一架到脖子上,毫无心理负担地就跪了,“我也是迫于无奈,才落草为寇的啊!” “哼!迫于无奈?”邹白丘恶狠狠地瞪着他,又扫了眼屋子里的床,“那姑娘也是迫于无奈才给绑上的?” 他说的那个“姑娘”,这会儿正被几条很粗的麻绳五花大绑,像个大闸蟹似的吊在一根房梁上,嘴也被堵着,而她的身子下方就是一张床。 “大侠,我错了!我……我是一时色迷了心窍……那姑娘我还没碰呢!不信你们可以问她!”寨主一边说着,一边已在磕头求饶。 他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另一边,刘武升已走到床边,用随身带的小刀割断了绳子,把那姑娘放了下来。 由于那姑娘的身子离床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刘武升便拿手接了她一下,才把她放到床上。 而这一接,却是让刘武升暗暗一惊,因为他乍看这姑娘的身形,便知她已是成人,但当他接住对方时,却感到其身子轻盈无比,宛若无骨一般。 吃惊之余,刘武升不禁又盯着对方仔细看了看:却见这女子,方当韶龄,生得是肤白貌美,小家碧玉,她的身材在那尚未完全散开的绳索勾勒下更是显得玲珑有致。 看着看着,刘武升便对上了对方的目光,两人眼神一触,那姑娘立刻就低下了头,本就臊得通红的脸颊埋得更深了。 刘武升这才反应过来,此刻这姑娘身上只穿了肚兜亵裤,他这样看着人家,实是不妥,于是赶紧移开了视线。 您别看这刘武升在江湖上只是个二流人物,他可是个正人君子,真正的侠客;方才用手接那姑娘时,他也是用单手小心翼翼去托住人家的肚子,可没敢往上或往下半分。 此时,刘武升想到刚才盯着别人看的举动,不免有些惭愧,所以他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对方,清了清嗓子,一来呢,化解尴尬,二来呢,也好顺势开口:“姑娘,你先披上条被子吧。” 那姑娘闻言,也是慢慢挣散了身上那已然断了的绳子,并拿掉了嘴里塞着的布团,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应了句:“多谢大侠相救。”这才把被子披上。 “姑娘。”数米外的邹白丘见对方好像情绪还算稳定,便开口问道,“这王八蛋说得是真的吗?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邹大侠一边骂着王八蛋,一边又踹了那寨主一脚。 寨主被他这么一踢,疼得嗷嗷直叫,捂着心口就在地上打起滚来。 “装什么蒜呢?”这邹白丘生平最恨这些奸淫之徒,因为他的妻小当初就是死于淫贼之手,即便他早已手刃了仇人,但多年以来还是意难平。 “他……还没有。”那姑娘也似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羞红着脸,用很轻的声音回了这句。 “大侠!我说的是实话吧!您就高抬贵手,放了……”那寨主顺势又开始讨饶。 但邹白丘又是一脚踢在了他下巴上,将其整个人踢出一个后空翻来,并打断道:“住口!这个是没有,那之前那些被你们掳到寨里的女人呢?今儿个你邹爷就要跟你算总账!” 像刘邹这样的江湖侠客,讨贼之时,杀与不杀,一般都在一念之间。 外面的那帮喽啰,姑且算是从犯,他们哪个手上沾了人命、哪个没沾,刘邹二人是没有精力去查证的,反正只要对方缴械投降,那就交给官府去处理;官府呢,自己剿匪未必肯,但对于这种送上门的“功绩”还是愿意要的,出点赏钱也是不在话下。 但这伙山贼的寨主,乃是主犯,即便当场宰了,也不存在什么冤假错案,你想交给官府就交,不交的话也不会有人来追究。 本来邹白丘今天也不是一定要杀人的,但他进屋后看到有个姑娘被吊着,心里就有了火,所以这会儿他这杀心就起来了。 刘武升自也不会拦他——杀一个死有余辜之人,本就没什么好拦的。 然,就在邹白丘举起刀,冲着那个趴在地上、“不堪一击”的寨主劈去时…… 那个刚刚还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寨主”,这会儿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动作变得灵活了起来。 他不但是避开了邹白丘那当头的一刀,还用迅速地闪到了一旁,捡起了那把方才被自己扔掉的兵刃。 与此同时,那刘武升的背后也是忽然传来“噗噗”几声。 这一瞬,对自己的后方全无戒备的刘武升先是脊中、督脉二穴分别被人用指力重击,随即又被踢中了两侧膝腘处的血郄穴,登时他就全身一软,跪了下来。 而就在他跪地的刹那,一根麻绳已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刘武升惊怒交加,但在气喉被封之前,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 很显然,那个方才被绑着吊起来的姑娘,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 她的身子让人觉得比看起来轻,也不是因为她体质多特殊,而是因为她会武功。 尽管她的武功也不算多高,未必能在公平较量中战胜刘武升,但从背后偷袭一个毫无防备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刻,刘武升脊上两处大穴受到重创,莫说是什么“虎臂”,他就是想把胳膊抬起来都做不到,而他的两条腿也因为膝腘受击失了力气,只能屈膝跪着。 那女人用绳子勒住了刘武升的脖子,抬起自己的膝盖狠狠顶住其后颈,随即便开口道:“邹大侠,你可别乱动!” 邹白丘眼见好友被擒,是又惊又急,他一边戒备着那个重新捡起刀的“寨主”,一边就冲那女人咬牙切齿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哼……要怪就怪你们自己蠢,看到我是个女人,又被绑着,就丝毫没怀疑过我的身份。”那女人冷笑道,“别啰嗦了,把刀放下,不然我杀了他!”言至此处,她手上的绳子又勒紧了几分。 邹白丘自不愿眼睁睁看着刘武升这样死掉,但他若真放下刀,接下来可不好应付。 就在其犹豫之际…… “别……管……我……”那脸色已涨得发紫的刘武升,竟是拼了命地从牙缝里又挤出了这三个字来。 刘武升他很清楚,若是邹白丘不管他,继续跟这二人拼命,那至少邹白丘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邹白丘放下了刀,今天他们俩皆是必死无疑。 “你找死……”那女人见刘武升都这样了还在“多嘴”,手上便持续加力。 “啊——”下一秒,邹白丘狂喝一声,朝着那女人冲杀而去。 “哼……”那女人心狠手辣,见威胁已无用,便毫不犹豫地勒断了刘武升的脖子,并把后者的尸体当作挡箭牌,顺势踢向了杀来的邹白丘。 邹白丘见好友死在面前,已是十分悲愤,他断然是不忍再将毁其尸身的,所以他立刻偏转刀锋,拿手接住了刘武升的尸体。 而就在这时,那个“寨主”已拿着刀从他身后杀到。 邹白丘听到刀刃破风之声,急忙忙将刘武升的尸体推开一旁,回身迎斩。 他那刀法,势大力沉,疾如奔雷,威力确是不俗,倏忽间已是三刀斩出。 那“寨主”此时虽已是全力出手,不再“演”了,但也只能勉强招架,并未占得上风。 可是……眼下可不是单挑,也不是在那开阔处打,而是在狭小的空间里二对一啊。 邹白丘三刀斩完,刚想追击,那个女人已从他侧面袭来。 这女子,身法飘逸,拳劲凝重,功力更胜那“寨主”一筹;虽然她仍不如邹白丘,但也能迫使其退守几招。 而这几招的间隙,就够了——够那“寨主”把石灰粉用出来了。 毫无疑问,这些山贼是不讲什么武德的,别说石灰粉了,更毒的手段他们也使得出来。 今天这场戏呢,他们无疑也是早有预谋。 昨天刘邹二人在城里高调宣称要上山挑寨子的时候,这伙山贼布在城里的耳目就把消息传上来了。若他俩连夜就来,或许这帮人准备得还不会那么充分,但他们等了一夜,那人家自是什么都安排好了。 外面的那些山贼喽啰们,的确就如百姓们所言,乌合之众而已,就算全部一起上也无法对刘邹二人产生什么威胁,所以屋里这两位就干脆命令手下的喽啰们稍微反抗一下就诈降,进一步去松懈那两位大侠的警惕心。 然后,这两位山贼的头领,就利用刘邹二人的惯性思维,在这里演了这出戏。 这世上的山贼虽多,但女的山贼头领可不多,长得漂亮,且极为狡猾的女头领,就更是凤毛麟角。 这个女人,什么都算到了,刚才就算刘武升不是第一时间就把她解下来,她自己也是能挣脱的;她和她的同党要等的……不过就是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而已。 今天刘武升和邹白丘栽在这里,也不能说冤,只能说是命…… 江湖就是这样,不是说你有实力办一件事,就一定能办成的,只要一两个意料之外的因素,强者便极有可能死在弱者的手里。 被石灰粉蒙了眼的邹白丘,很快就步了刘武升的后尘。 事后我们再来假设一下,如果邹白丘在看到刘武升被擒的瞬间,能果断退出这间屋子,丢下同伴立刻逃跑,那或许他和刘武升都还有机会活命,因为山贼们可能会担心他叫上人卷土重来,而留下刘武升一命作为人质。 可惜,他不是那个性格,也没有在情急之中算清这笔账的急智。 看着脚下两具倒下的尸体,那“寨主”沉默了两秒,收起刀,冲那女人道:“二姐,接下来怎么办?” 那女人,也就是这里二当家,连看都没看地上的死尸,便冲着那老三道:“埋了呗,难道放在屋子里发臭啊?” “呃……”三当家顿了顿,再道,“我是说……除掉这二人,不会有什么后患吧?” “没事,这两个也不是什么惹不起的角色,是的话也不会死在你我二人之手了。”那女人回道,“再说了,大哥再过几日就回来了,到时候就算有比他们更厉害得人找上门来,又能如何?” “嗯……有道理。”三当家点点头,“那我先去把那帮小子放出来,让他们来抬人。” “慢着。” “二姐,还有什么吩咐?” “啧……先把他们拖出去、把脑袋给割了啊,万一还有气儿呢……还有啊,他们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还没搜呢。” “哦!是是,二姐说得是,呵……瞧我这脑子。” 那老三说着,笑呵呵地就拖着刘邹两人的尸体出去了。 待他在外面熟练地割头时,这“二姐”方才懒洋洋地走到床边,拾起了几件衣裳穿上,开口中还念念有词:“哼……大侠啊,这么好当的吗。” 第二章 反客为主 是日,秋风东来,愁云轻渡。 打那东边儿的路上,来了两匹快马,马背上,是两名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少年。 这黄东来嘛,自是保持着他那道士打扮,而孙亦谐则是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衣服,乍一看你也瞅不出他是干嘛的。 如今他俩也算是颇有些江湖经验的人了,断不会像一年前初出江湖时那样……乘着马车、穿着看起来就很贵的衣服到处行走,更不会把“老子就是武林中人”这种事写在脸上。 那种事……留给高门大派的弟子们,和那些比较重视“侠名”的、有实力的人去做就好了。 “孙哥,前面就是耿家村了,我看这日头也不早了……要不咱们今晚就在那儿过夜呗?”黄东来的眼功比较好,他自然是比孙亦谐先看到前面村庄的影子。 “行啊,这一天下来马也乏了,明天一早还要进山,找家客店早点歇着为好。”孙亦谐应道。 他俩一边说着,就一边靠近了村口。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耿家村,正是那“虎臂明王”刘武升和“一刀镇关中”邹白丘最后待过的那个村子。 那惺惺山,西靠潍水,东临三村;而三村,便是耿家村、马家屯村和主家埠村。 平日里呢,这仨村子都是山上那伙山贼荼毒的目标,而这其中,又以耿家村距离山寨最近,受到的侵扰最多。 耿家村的村民显然也是试过求助官府的,但因为他们这一带处于几个郡县的交界处,所以他们的诉求被各地的衙门以“不是我们辖区”为由来回“踢皮球”,哪边的衙门都不想劳师动众来此剿匪。 前几日呢,耿家村来了两位“大侠”,那刘大侠和邹大侠在听说了山贼的事情后,竟主动表示要替他们上山挑了山贼的寨子,那村民们自是激动坏了啊。 耿家村的村长当天就跑到马家屯村和主家埠村两边去说了这事儿,然后三个村子的人一块儿凑了些银子,请二位大侠好吃好住,好好招待了他们一晚。 村民们那是喜出望外:大侠来了?咱三村就太平了!大侠来了?青天就有啦! 可结果呢,两位大侠第二天一早就上了山?到天黑了都没下来。 你要说他们是骗子吧……这两位的行李和马可都还留在客栈里呢?而且他俩只是接受了村民们的食宿招待,钱却是分文都没要。 所以?过了那一宿,谁都明白了——这俩大侠怕是回不来了。 打那天起?这三个村子的村民?尤其是耿家村的村民,可说是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出了这种事儿,他们肯定会怕山贼报复啊。 甚至有些人的心里?就恨上那两位大侠了?他们那心话说啊:这两个杀千刀的,没那么大头,却要戴那么大帽子。吹得倒是厉害,什么“虎臂明王”、什么“一刀镇关中”,结果真拉上山去?连一帮山贼都打不过。现在那帮山贼一定认为你们是咱们请来的啊,到头来还不是得来找我们算账?我们招谁惹谁了啊?被你俩白吃白住?到了还得给你们陪葬? 要不说,侠难做?贼好当呢? 侠的动机即便是好的,但只要带来了坏的结果?哪怕是把自己的命赔上了?一样要被人记恨、谩骂。 人心就是这样?换了你在那儿,没准你也这么想。 “诶?这啥情况?”当黄东来踏进村口之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这太阳还没落山呢,这村子里的街面上怎么就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放眼望去,这家家户户是门窗紧闭,连买卖家儿都没开门,宛若一座鬼村。 “不会吧?这是闹鬼了?”孙亦谐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害,光天化日的,哪儿那么多鬼?”黄东来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村民们都躲起来了。” “能出什么事?”孙亦谐又把眉头一皱,歪嘴念道,“闹妖精?” “孙哥你现在是不是去了一趟阴间之后思考什么都是阴间思维啊?”黄东来不禁吐槽道,“虽然咱们这一路的确是往西南方向走,但这不是去取经啊……再说了,真要是去取经,那你这个姓孙的应该是最不怕妖精的吧?” “切……”孙亦谐撇了撇嘴,“那你说什么事嘛?” “我怎么知道,去问问呗。”黄东来说着,已然翻身下马,顺着村中间的那条路不紧不慢地朝前行去。 孙亦谐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他也下了马,跟着一起往前走。 这村子也不算大,两人没行多远,就看到了村里唯一的一家小客栈,当然了,此时这客栈的门也是关着的。 啪啪啪—— “店家,开开门呐,我们是赶路的,天色晚了,想要住店!”黄东来武功不差,从进村开始他就察觉到很多民宅和店铺的窗户缝儿里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呢,所以这会儿他也是在明知那客栈的门背后有人的情况下直接叫了门,提都没提“有没有人”这样的废话。 然而,他这第一句话,并没有把门叫开。 黄东来也不着急,反正他知道里面有人,所以再敲、再喊。 终于,在他喊到第五遍时,里面有个声音回道:“今天不做生意,你们走吧!” “嘿!哪儿有客栈不做生意的?”孙亦谐闻言,当即就有些毛了。 他正准备骂两句呢,黄东来拿手拦了他一下,并使了个眼色。 孙亦谐会意,便压住了火气,把话又咽了回去。 一息过后,还是黄东来和声和气地开口:“呵……店家,您帮帮忙吧,您看这天儿,我们不可能这会儿再进山去吧?今晚怎么都得在这村里过夜了;您要是执意不开店门,我们便只能挨家挨户求人借宿,那也不行的话,便只得露宿贵村的街头了啊。” 他这话一说,此刻这条街上正在偷听他们谈话的那些村民可都急了,都想着:掌柜的你还是开门吧,要不然他俩一转头又要来敲我家门了。 那门内的掌柜和伙计对视了一眼,随即便心道:唉,也罢,放进来就放进来吧,就算他俩是坏人,也不过就是比那伙山贼早来个一天半天罢了。 于是,他便挥了挥手,让伙计去开店门。 “二位,请吧……”那伙计打开门后,用一种像是叹气般的口气招呼道。 孙黄二人倒也不介意,他们自己从马上取下了随身的行李,背在身上,随即就迈步进了店里。 “小二哥,帮我们拴下马呗。”黄东来进屋后就顺嘴言道。 “诶,行……”那伙计有气无力地应了声,便慢吞吞地出去了。 “掌柜的,给开两间上房。”孙亦谐则是直接冲着那已经站到柜台后的掌柜去。 “本店没有什么上房下房的,你们俩随便挑两间房,自己把行李搬进去便是了。”那掌柜的态度也是心不在焉,脸上则是愁眉不展。 孙黄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也没说啥,真就各自去找了个房间,放好了行李。 不多时,他们又双双折返出来,往那大堂里一坐:“掌柜的,给炒几个菜,来壶酒。” “今儿厨子没来,炒不了菜。”掌柜的回应还是很冷淡,“酒倒是有,你们还要不要?” 按说一般人遇到这种态度的店家,铁定得翻脸啊,就算不当场骂街,也得说叨几句。 但孙亦谐和黄东来今天偏偏就是不发飙,孙亦谐一听这句,笑着就站起来了:“这样啊,那我自己去炒个菜得了。” 说罢,他起身就往人家那后厨去了。 黄东来也不客气,也是站起来,自说自话就绕进了柜台内侧,并看着那柜后的一排酒架道:“那我来挑壶酒。” 那掌柜也是看愣了,心说这俩小子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呐? “嘿!你这小道,你是掌柜我是掌柜?”掌柜的此时是怒中带笑,都不知道用啥表情好了。 “你不跟咱客气,那咱也不跟你客气咯。”黄东来也是理直气壮,顺手就从酒架子上挑了壶最贵的酒下来。 “嚯?”掌柜的一瞧,心道,“这小道士还挺识货,我这小店里就这么一壶放了十年的竹叶青算是镇店之宝,他居然能挑出来?” 他是不知道啊,黄东来这从小研究毒物练出来的顶级嗅觉,莫说是挑壶好酒这点小事,就是靠闻大粪分辨出制造者前一天吃了啥都能做到。 就在掌柜的发呆之际,那去拴马的伙计也从门外进来了,并刚好看到黄东来自己从柜内拿了酒壶、杯子等物,来到桌边坐下。 “掌柜的……他这是……”伙计还想问掌柜咋回事儿呢。 同一时刻,就听“呲啦——”一声,后厨传来了炒菜的动静。 “诶?今儿王头儿不是没来吗?谁在做菜啊?”伙计疑道。 掌柜的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盯着黄东来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小吴啊,你先去把门关了……” “舅,这到底咋回事儿啊?”那伙计还是一脸懵。 “啧,别问了,让你关你就关。”掌柜又催了一句。 “嗯……行。”这伙计是掌柜的外甥,年纪小,人也比较老实听话,很少跟他舅顶嘴,故转身就照做了。 几分钟后,孙亦谐便端着两盆儿热气腾腾的菜从后厨挑帘儿走了出来。 他把菜盘往桌上一搁,大刺刺地坐下。 黄东来则在他入座之际,斟上了两杯酒:“来,咱们先干一杯,慢慢吃。” “好。”孙亦谐和他举杯对饮,谈笑自若。 这壶竹叶青,还真不错,一开封便有一阵香洌之气扑鼻而来,两人这一杯下肚,顿时胃口大开,双双从筷筒里自行抽出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那掌柜得和伙计今儿也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看着都有点馋了。 又过了一会儿,在一番心理斗争后,终于,那掌柜的抻不住了,他来到了两人的桌边,站在那儿开口问了句:“二位……恕老夫眼拙,不知二位是何方神圣?” 第三章 草堂会故友 他总是挂着一张笑脸。 一张令人不适的笑脸。 那张脸上,有一双弯弯的眼睛,宛如两个月牙儿。 那月牙儿下,还垫着两条卧蚕。 再往下看去,是高挺的鼻梁,鼻翼两侧延展出两道极为扎眼的法令纹,深得似两条山谷。 而在那山谷环绕中,有着一张常年咧着的、满是黄牙的嘴。 他见谁都是这么笑着。 尽管他那眯起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他的眼中是否真有笑意,但仅仅是他那张仿佛面具般凝固的笑脸,已足够让人感到虚假,乃至毛骨悚然…… “好久不见。”闻玉摘一边喝着茶,一边跟那笑脸人打着招呼,“别来无恙?” 那笑脸人缓步进了屋,先是一言不发地环视了一下屋里的环境,随后才来到闻玉摘对面坐下,并将随身带的刀搁在了身旁的桌上。 “找我有事吗?”笑脸人回道。 “呵……”闻玉摘轻笑一声,他端着手上的茶杯,轻轻转着杯口,同时朝对方投去了一道锐利的目光,“我找老朋友叙叙旧,也不行吗?” “你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笑脸人回这话的语气很冷,但他的脸上却还是带着笑。 “是~”闻玉摘语带讥诮地接道,“你现在已是‘笑无疾’了嘛。”他顿了顿,又呡了口茶,“但不管你叫什么,我仍当你是朋友。” “哼……”笑无疾冷哼一声,“大名鼎鼎的‘草堂公子’闻玉摘,竟还肯认我这个小小的山贼作友,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唉……”闻玉摘叹息着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怪我当初没有站在你那边。” “不,我没怨。”笑无疾立刻否定道,“我非但没怨,还得谢谢你……你让我看清了很多人、很多事。” “你真看清了吗?”闻玉摘的语气忽也变得冷厉,“我怎么觉得你还跟个傻子似的?” “所以……你找老朋友来,就是为了骂这句傻子?”笑无疾不悦道。 “并不是。”闻玉摘回道,“但跟你一说话,我就觉得你该骂,也欠骂。” 这一刻,精雅幽静、茶香四溢的草堂内,忽然间便杀气弥漫。 只因那笑无疾,把自己的手往刀那儿挪了几分。 然,他终究是没有出手。 那慑人的杀气,也随着他的一个念头,顷刻间消散无踪。 “那你现在骂完了,说说别的事吧。”笑无疾恢复了冷静,也扯开了话题。 闻玉摘也明白,对方不愿旧事重提,只能再轻叹一声,然后说起了此番的正事:“你知道萧庄主最近在做什么吗?” 笑无疾听到那个名字时,脸上的笑容好似又僵了几分:“他在做什么,与我何干?” 虽然这两人谁都没有说出“悟剑山庄”这四个字来,但他们无疑都很清楚自己正在讨论的是那悟剑山庄的主人——授剑师萧准。 “他若是做那伤天害理,其罪当诛的事,你有没有兴趣管呢?”闻玉摘又问道。 “哈!笑话……”笑无疾听罢,大笑出声,“我一个落草为寇之人,自己做的就是那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去管别人?”他说到这儿,还反将一军,“倒是闻公子你,身为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大侠,既然已知道了萧准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你才该去管管吧?” 谁知,闻玉摘的下一句话就是:“我这不是已经在管了吗?” 笑无疾听得此言,明显一怔,但一息过后,他又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你恐怕是找错人了,你该找的是‘大侠’,而不是‘山贼’。” 闻玉摘面露不快之色:“难道你真打算跟那两个蟊贼玩一辈子?” “呵呵……当然不是。”笑无疾笑道,“等我玩腻了,我自然会杀了他们,然后再换两个。”他顿了顿,“对了,你倒是提醒我了,这两个的确已经跟了我五年了,是该换换了。” 闻玉摘的脸上已不再有表情:“好,既然你已堕落至此,那你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慢走,不送。” 笑无疾也不多跟他多废话,当即便拿刀起身,默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另一个方向,接着便出得门去,一去不回。 片刻后,从那“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这间屋子的后屋那儿,又走出一个人来。 此人四十来岁,个子有些矮小,相貌也甚是普通,不过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看就是个习武之人。 他有一个和自己的外貌很不相称的名字,叫海苍峰,江湖人称“苍龙藏峰”,以一手苍龙刀法名闻天下。 和这“草堂公子”闻玉摘一样,海苍峰也是素有盛名的侠士,绝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这就是你极力推举的人?”海苍峰一现身,便直接问了这么一句。 很显然,方才闻玉摘和笑无疾的对话,后屋里的海苍峰全都听着呢。 “是。”闻玉摘说着,又端起了茶杯。 “你说要找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来,我没意见。”海苍峰接道,“‘笑无疾’这个名字,我也的确是头回听见,但你可没说,这人是个山贼啊。” “他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们要对上萧准,他会是很大的一股助力。”闻玉摘道。 “他真有那么厉害?”海苍峰道。 “刚才他被我激出杀意时,你不是也在吗?”闻玉摘道。 “确有几分锐气。”海苍峰道,“但仅凭这也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少斤两。” 闻玉摘悠然地喝了口茶,才道:“他现在走得也不算远。” 海苍峰明白闻玉摘这话的意思,但他并不打算照做:“有意义吗?他不是已经拒绝你了吗?” “呵……那可未必。”闻玉摘说着,自信的笑容又浮现在了脸上。 ………… 竹林,小道。 孤影,独行。 笑无疾出了草堂,行了一段,便在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他这是在等人。 “你是在等我?”没过多久,海苍峰就来了。 “你觉得是就是。”笑无疾回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海苍峰问道。 “刚才不知道。”笑无疾道,“现在看到你的脸,便知道了。”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追上来是要做什么。”海苍峰道。 “知道。”笑无疾道。 两人的话,到此为止,因为已够了。 下一秒,海苍峰便拿起了刀,朝对方拱了拱手。 笑无疾冷笑,没有回礼,但手也已握在了刀柄上。 第四章 镜花水月 那海苍峰和笑无疾在竹林中交手的结果如何,咱暂且不提,还是先来看双谐这边。 上回说到,那耿家村的客店掌柜问了他俩一句:“二位是何方神圣?” 两人似也早已猜到对方会有此一问,故只是相视一笑,由黄东来答曰:“我先前不是说了吗?我们不过是两个过路人而已。” 那掌柜闻言,却是说道:“我看不像。” “哦?”孙亦谐边吃着菜,边挑眉接道,“何以见得?” 那掌柜的正色回道:“李某虽只是山野小民,开的也不过是一间豆腐干那么大点儿的客店,但这么多年来,我见过的过路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看过了那么多人,哪些是等闲之辈,哪些是有点本事的,我还是能瞧出一二的……”他顿了顿,视线又扫过了孙黄二人的脸,“我看二位,最多也就二十出头,但你们这宠辱不惊、从容不迫的气势,却不是这个年纪的一般人能有的,所以,李某也斗胆问一句……二位可是江湖上成名的少侠?” 这话,孙亦谐和黄东来可爱听,但爱听归爱听,他们的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毕竟这个村子一看就有些问题,在探明虚实之前,率先把自己这边的底牌摊了,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呵……”因此,两秒后,黄东来只是轻笑一声,回道,“掌柜的,这您可就看走眼了……”他朝孙亦谐那儿瞥了眼,再回头看向那李掌柜,“我俩呢,的确是‘跑江湖’的,但不是你想的那个打打杀杀的‘江湖’,而是给人算命测字、驱鬼祈福、顺带街头卖艺的那种……至于您说咱们宠物不惊嘛,只是咱俩脸皮厚而已啦。”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李掌柜一听,脸上不免露出失望之情,心里话说呀:唉,害我白高兴一场,还以为咱们村子有救了呢。 “哦……这样啊,那是我误会了。”李掌柜说着,便沉着脸,转身要走,“那李某便不打扰二……” “且慢。”但孙亦谐及时叫住了他,言道,“掌柜的您别着急嘛。”他说着,又吃了口菜,“我看您好像是有什么难处吧,反正我俩也没啥事儿,您不妨就坐下陪我们喝一杯,也跟我们说说是啥事儿,看我俩能不能帮上忙?” “这……”李掌柜听到这话,心中暗道,“既然你们不是江湖侠客,那我跟你俩说了也没用啊。”但他转念又一想,“不过……说出来,我好像也没什么损失,再者,人家现在客客气气请我坐下来喝酒吃菜,我即便不吃,也是在边上站着、看着,那话还得在肚子里憋着,没必要啊。” 想到这儿呢,他便坐下了。 “唉……”坐下的时候,一想到要提起的事情,李掌柜不禁又是一叹,随即才道,“那李某便多谢二位了。” “好说好说。”孙亦谐笑着,又冲那李掌柜的外甥小吴招了招手,“小二哥你也来坐呗,别一个人站着了。” “啊?”那小吴看着桌上的酒菜,早就馋了,但他人老实,还是先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他那舅舅。 李掌柜回看他一眼,撇了撇嘴:“瞅啥呢?人家请你来你不来?快,再拿俩杯子过来,一块儿坐下吃吧。” “诶诶。”小吴兴奋地点点头,飞快地去柜台那儿又拿了两个酒杯,随即便点头哈腰地迅速入座。 “哎~这就对了嘛。”孙亦谐笑道,“四个人吃,便要比两个人吃热闹一些。”说着,他还顺手给那掌柜和小二倒起了酒。 “唷!这可不敢当。”李掌柜倒是有点受宠若惊了,他开了这么多年客店,还是头回有客人给他倒酒的。 “嗨~别客气,咱们跑江湖的,没那么多讲究。”孙亦谐用胳膊肘压了压对方的动作,便已把酒倒上了。 黄东来也是趁热打铁:“来来,咱们今日相逢即是有缘,干一杯呗。” 他俩举杯,那李掌柜和吴小二自是得迎着。 那孙亦谐炒的菜呢,也很受欢迎——他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吃过见过,那做出来的菜色,这小山村里的人是真觉得稀罕。 四人吃吃喝喝,没过几巡,同桌的两人已被双谐灌得有些微醺。 气氛到了这儿,那就该套词了…… “掌柜的,究竟什么事儿啊,说说呗。”黄东来适时地抛出了问题。 “啊……不瞒二位说呀。”李掌柜语重心长地念道,“咱们这村儿啊,现在是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啊。” 接着,他便把那刘武升和邹白丘二位大侠当初是怎么来的、怎么去的、又是怎么一去不复返的,包括那些山贼的事情一五一十都给讲了。 当然了,在这其中掺杂了一些他个人的主观评论和添油加醋式的描述也是难免,人在酒桌上不吹点牛逼还叫人么? 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后,黄东来便点点头,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原来是这样……”但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问了句,“诶?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逃走呢?” “跑?”李掌柜眉头一皱,随即便是一阵苦笑,“呵……怎么跑啊?一村子人一块儿跑?就算让我们跑出去了,然后呢?这村儿里大部分都是庄稼人,还有就是我们这种干小买卖的……没了地、没了铺,咱们怎么活呀?出去讨饭?”他摇了摇头,“真要成了流民,怕是比死在村里还惨呢,留下……还能有个盼头,山贼也不至于敢把全村人都赶尽杀绝的,最多杀几个泄泄愤,毕竟他们以后还要来抢劫呢……” 他这番念叨,基本算是这耿家村的村民们此时的普遍想法了。 人嘛,都有侥幸心理,明知大难临头,怕得要死,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会像鸵鸟一样,待在原地,把头往洞里一钻,祈祷着刀不会落到自己脖子上,事后再对着那些刚好被杀掉的倒霉蛋儿的尸体掉几滴眼泪,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哇——”就在这时,那吴小二忽然呜哇一声就大哭起来,眼泪那是哗哗儿的,顺着他那粗糙的脸颊便往下淌,边哭他还边喊,“翠花儿呀,你死得好惨呐……” “嘿!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不能喝就别喝,你瞧你这熊样儿!”李掌柜一看外甥这德行,火气就上来了。 “哎~您消消气。”孙亦谐赶紧摁住了他,又问道,“这又是哪出啊?” “嗯……”此时,李掌柜那嗓子里也是发出一阵悲愤的低吟,他沉了沉气,才缓缓说道,“翠花是他没过门儿的媳妇儿……”说到这儿,李掌柜又闷了口酒,“我这外甥人不坏,就是笨点儿憨点儿,二十好几了都没人要;几个月前,好不容易有人来说了门亲事,把这傻小子乐呵坏了,没想到……聘礼都还没下呢,就赶上山贼进村,把翠花抢上山去了。” “哦……”黄东来听罢又问道,“那……这姑娘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李掌柜摇了摇头,再回道:“村儿里那大姑娘小媳妇的,被抓进山去,就没有一个回来的……也有那胆大的去寻过,可连具全尸都找不着,都是被折腾死之后扔山里喂狼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吴小二便哭得更惨了。 事已至此,这饭自是没法儿再吃,话也没法儿再聊了。 “我看你们二位人不错,我也劝你们一句……”李掌柜又喝了口酒,压了压情绪,“明儿你们上路,就别进山了,从北面绕着走吧,也就多个一两天的行程,进山的话……八成要被劫,这丢了钱财倒也罢了,万一把命搭进去,那多不值。” “多谢掌柜提醒。”黄东来冲他拱了拱手,便起了身。 孙亦谐也没说什么,就与黄东来一同走向了客房。 待他们走开了,那李掌柜才起身,来到小吴的身旁,长叹着,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 吃完了那顿不算愉快的饭,孙黄二人便来到了同一间客房中,开始商量刚才听到的事儿。 此时,天色虽然已经擦黑,但时辰尚不算很晚,才刚到戌时而已。 按现在的钟点来说呢,也就是晚上七点来钟,只不过因为那年头也没个路灯啥的,到了这秋冬季节,这种小村庄里很早就没光亮了。 “黄哥,你怎么看?”孙亦谐一边点上油灯,一边就问道。 “这还能怎么看?”黄东来回答得很快,“这档子事儿咱熟啊,那马四,亢海蛟……差不多都是这个路数嘛,哪个不是被咱们干死了?” “嗯……”孙亦谐想了想,“但你没听那李掌柜说么,那什么‘虎臂明王’和‘一刀镇关中’上了山去,结果都玩儿完了,怕不是这山寨里有什么高手?” “有个毛的高手~”黄东来现在自恃武功不错,在私底下和孙哥说话时口气就有点大,“那刘武升和邹白丘我听说过,两只鸡而已,就是绰号有点唬人,其实没什么实力。” “哦?”孙亦谐道,“那以你的实力,能不能干他们两个?” “随~便~干。”黄东来拉长了嗓门儿道,“老子起手两坨暗器过去,说不定他们俩就没了,就算这一招没搞定,只要我再……诶?不对啊,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拱火啊?” “没有啊,我就是随便问问。”孙亦谐说话间,已歪头挪开了视线。 “妈个鸡的,姓孙的你是不是有点过了,死人的火你都拱?”黄东来看穿了孙亦谐,那声音都大了起来。 “啧……不是……我是在想啊……”孙亦谐道,“当初那马四,都有个‘走马寨’的名头,可这伙山贼,连个名号都没有,且这附近几个村儿的百姓都觉得他们只是乌合之众,那正常来想,刘武升和邹白丘这样的人已足够把他们搞定了吧?” “嗯……”黄东来点点头,“然后呢?” “但从结果来看,这两人并没有成功。”孙亦谐道,“所以我才想让你来判断一下他们到底实力如何。” “你要这么一说……”黄东来想了想,“虽然这两个都只能算是二流高手,但要说硬实力……他们确实还不至于会输给普通的山贼头子。” “对吧。”孙亦谐说到这儿,那小眼睛一眯,接道,“所以这个事情必有蹊跷……” “什么意思?”黄东来道。 “比如说……”孙亦谐道,“虽然这帮山贼的硬实力不是很强,但他们的头目很有智力;他是事先准备了某些计策、机关、或者暗器石灰粉什么的……这才把那二人拿下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想啊,根据那李掌柜所说,刘邹两人是吃饱喝足睡了一晚才上山的,而在那前一天,他们这三个村子之间已把这事儿奔走相告……那如果山贼在这三个村子里的任何一个安插了眼线,岂不是等于提前一个晚上就有了防备?” 黄东来一听一琢磨:“有道理啊!不愧是孙哥,细节有点好啊。” “那是~”孙亦谐道,“哥就是靠智力立足于江湖的好吗?” “所以不靠智力靠实力的时候,就被人一根毒针直接插躺下了呗。”黄东来顺势便调侃道。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道,“那个狗逼不讲武德,偷袭老子,等我有空稍微再练一下基本功,像这种货色的突袭我随便防。” “行了行了。”黄东来道,“还是说眼下吧……又有什么奸计了?是不是又要去跟别人换家?” “毛!”孙亦谐道,“你不要说得好像我只会换家一样。” “不不,你还会石灰粉、撩阴腿、锁喉、插眼……”黄东来对孙亦谐的绝活儿可谓如数家珍。 “你还听不听我的计策了?”这话孙哥又不爱听了,故而打断了对方。 “你说呀。”黄东来道。 “嗯哼……”孙亦谐清了清嗓子,“我准备出一手‘镜花水月’……” ………… 翌日,午时未到,耿家村的村长便来到了这村中唯一一家客栈的门口。 围观的村民们让出一条路来,他方才挤了进去。 “这二位就是……”耿村长看着迎上来的李掌柜,低声问道。 “我来给您引见。”李掌柜说着,便拉着村长,来到了正坐在桌边吃饭的孙黄二人身旁,“二位,容我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我们耿家村的村长,耿三果老爷子。” “嗯嗯,你好。”孙亦谐和黄东来一边吃着“早中饭”,一边用一种颇为嚣张的态度,很随意地冲那村长应付了这么一句。 当然,那耿村长也不敢有什么微词。 “这二位呢,就是那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东谐西毒,孙亦谐少侠,和黄东来少侠。”李掌柜随即又为耿村长介绍道。 “老朽见过二位少侠。”那耿村长一把年纪了,反倒是对他俩深施一礼,毕恭毕敬。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觉老师,这是发生甚么事了? 很简单,这天一早,孙亦谐和黄东来并没有选择上路,而是跑去跟李掌柜“摊牌”了。 两人表示:其实昨天我们是在装蒜呢,我们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吓死你。 然后他们就把自己那“东谐西毒”的名号以及一些早已流传开的事迹猛吹了一通。 这两位在过去的世界可是干解说的,尤以“编造历史”、夸大其词见长,这一捧一逗、一唱一和,把这李掌柜都给说傻了。 忽悠完了他之后,双谐当即表示,你们这村子的事儿我们管了。 那李掌柜一听顿感绝境逢生啊,他立马就让小吴去通知村长。 小吴是个老实人,他自己不会乱说话,所以他跑到村长家便转述道:“村长,咱店里来了两位少侠,人称东谐西毒,他们说先前来咱这儿的刘大侠和邹大侠就是两只菜鸡,挂了也不奇怪,现在他们要帮我们出头,您快去看看吧。” 耿村长一听,心说这小吴疯了?说的这都是什么黑话呀?那刘邹两位大侠怎么能是鸡呢?还菜鸡?挂了又是啥意思?挂哪儿了啊? 总之,耿村长拉着小吴又问了好几遍,才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问清了之后呢,耿村长也觉得村子可能又有救了,便马上去通知村里那些有辈分的人。 简而言之吧,这一个早上的功夫,这事儿全村人都知道了。 因此,当耿村长终于来到客栈门口时,街面上已经围了一圈的男女老少,都在议论纷纷。 “村长不必多礼,我们年轻人担待不起。”说是这么说啊,黄东来可没有起身去扶人家的意思,他还是一脸嘚瑟地坐那儿吃着。 “耿村长,你也甭多说了,今天我就一句话。”孙亦谐道,“有我们在这里,那帮山贼……都!得!死!” “说得没~错。”黄东来也是边往嘴里塞东西,边bia唧着嘴道,“骨灰都给他们扬了。” 耿村长一听,这俩的口风儿……怎么好像比土匪还土匪啊? 而就在他心生怀疑之际,不料…… 啪—— 孙亦谐竟是一抬手,拍了一锭特别大的白银在桌上。 “李掌柜。”孙亦谐紧接着便道,“这钱,一来是付我俩在这里的开销,二来嘛……那多出的部分,还请您和村长多费心,帮我们购置点儿东西。” 要说这钱呐,真的是好东西。 钱的确不是万能的,但在所有的事物中,它很可能是最接近于“万能”的。 比如眼下,孙亦谐掏出的这锭银子,就比任何的言语都能更快地帮助他和黄东来获取这一村人的信任…… 李掌柜和耿村长可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一锭整银,眼睛都直了。 “孙少侠客气了,你们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办到。”李掌柜这会儿对他俩的态度可跟昨天大不一样了,昨儿他觉得这俩就是两个过路的年轻人,但今天在他眼里,孙黄二人便是救星加财神爷啊。 “行,劳您驾,这张纸上写着的东西,能买多少买多少,都给咱们送来。”黄东来这时接过了话头,并顺手从袖中摸出了一张他昨夜就写好的单子,“哦对了,不止是这耿家村的,附近这三个村子的货,我们都要。” 李掌柜接过那张纸,拿到眼前,和他身旁的耿村长一同看了看,在得到村长的点头示意后,他才回道:“好,好,我们立刻去办。” “还有啊。”孙亦谐这时又说道,“之前那刘大侠和邹大侠留下的行李马匹,都在哪儿呢?” 两秒后,李掌柜同样是用眼神征询了村长的同意后,方才答道:“回二位少侠,马就在客栈后边儿拴着,他们俩那行李……咱自然也不都敢去动,就怕哪天山贼们来了问咱要,所以我都给收起来了,就在店里搁着呢。” “好。”孙亦谐说着,已然起身,“那带我们去看看吧。” 第五章 你以为你看破了镜花水月?(上) 山路逦迤不断,笑无疾默然独行。 此刻他的心情,亦和他眼前这路一般,有些复杂。 数日前,他和海苍峰的那次交手,并没有决出胜负,但是……却分出了“高下”。 他本来以为,那些所谓的大侠,大多都是名过其实,所以他一开始也没怎么把海苍峰这号人放在眼里。 然而,甫一交锋,他便意识到,自己胜不了。 至少……用刀不行。 海苍峰也没有花太久便看穿了笑无疾刀法中的秘密,知道再战下去也没有意思了,故及时收手,撂下一句“你的武功不错。”便扬长而去。 对方走后,笑无疾独自在竹林里站了许久,直到自己手上的汗都干了,方才把刀收回了鞘中。 “只是‘不错’而已吗……”那一刻,他不禁仰头望天,自言自语起来。 笑无疾自幼习武,天赋过人,他可说是常年被“天纵奇才”、“旷古烁今”之类的评价围绕着——“不错”这话,对以前的他来说,跟骂人差不多。 但如今听来,他似乎也能接受了。 因为他宁可当一个“不错”的刀客,也不愿做回那个“天才”的剑客。 他宁可当他的山贼笑无疾,也不愿承认自己是悟剑山庄的少庄主,授剑师萧准的儿子,萧烜。 ………… 走完了那漫长的山路,笑无疾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山寨。 “快开门!大当家的回来啦!” 还离着老远呢,他就听到负责望风的喽啰在冲着寨内大喊大叫。 这喊声,也把笑无疾从对往事的胡思乱想中拉回了现实。 “是啊……我现在只是个山贼头子,这样的武功还不够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走进了山寨的大门。 然,一进寨,笑无疾就感到有些不对头。 他一眼望过去,发现自己手下的这帮喽啰一个个儿都精神萎靡,大白天的就哈欠连连;寨院儿里莫名其妙的摆了很多一看就是临时赶制的盾牌,还堆放了几十个沙袋、以及十几个盛满了水的水缸。 “喂,这怎么回事?”笑无疾看着上前迎接自己的其中一个喽啰,指了指院儿里的东西,顺嘴就问道。 “哎呀!大当家的,您是不知道啊,您不在的这些天,可出了大事儿了,您快去跟二当家和三当家的说说吧。”那喽啰是一副又急又愁的样子。 笑无疾看了,心里反倒有点乐了,他心说:“就一破山寨,能出什么大事儿?” 很显然,笑无疾其实并不是很在乎这个山寨的情况,所以看到这情况后,比起紧张来,他更多的是好奇。 长话短说,不多时,那“二姐”和“老三”便也听到了笑无疾归来的消息,双双出来相迎;笑无疾也没摆什么架子,风尘仆仆的便随着二人奔了后堂。 三人坐下后稍微说了几句套话,那二姐便开始讲正题了:“大哥,不瞒您说,这几天,确实是出事了。” 老三也在旁补充道:“唉……咱这回摊上大事儿啦!” “到底怎的了?把你们俩吓成这样?”笑无疾疑惑道。 此处书中暗表,这“二姐”和“老三”,一个叫元盏儿,一个叫龟三,两人本是金陵一家不算很有名的妓院中的头牌和龟奴。 四年前的某天,笑无疾一时兴起,使了点银子,将这二人一并赎出,并传授给了他们一些武功,还跟他们结拜成了三兄妹,然后一起落草当了山贼。 对笑无疾来讲,这就是个“玩儿”,他本就是想着要堕落,所以才不断做这些荒唐事。 但是,对元盏儿和龟三来说,这却是人生的重大转机,两人视笑无疾这个大哥为再造父母,且非常珍惜山贼头领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平日里,元盏儿和龟三平练武十分刻苦,再加上他们的师父是笑无疾这种从小就只练过上乘武功的高手,所以短短几年,两人就已摸到了江湖二流的门槛。 当然了,和前几日杀上山来的刘武升、邹白丘相比,他们还是不如的。 “大哥,这事儿就得从七天前说起了。”元盏儿以前好歹也是头牌,即便不是很有名的那种,但谈吐智略也肯定比那龟三强多了,她三句两句,就把自己用计杀那刘武升和邹白丘的事儿讲了。 “哦……”笑无疾听完,沉吟一声,便接道,“那你们眼下这阵仗,莫非是得到了消息……有人要替这两人上山寻仇?” “害!可不是嘛!”龟三这时忍不住回道,“谁能想到,咱刚弄死了‘虎臂明王’和‘一刀镇关中’,还没过去两天,就又来了俩人称‘东谐西毒’的。” “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啊,这四个字一出口,连笑无疾也脸色微变,“这两人的名号……我好像有点印象啊。” 就在笑无疾搜肠刮肚,寻思着自己为什么对这两人有比较强烈的印象时…… “江湖上传说有个喜好‘粪坑杀人’的少侠……这您知道吧?”龟三顺势就说出了自己对双谐最大的恐惧根源,“说的就是那‘西毒’黄东来啊。” “哦!”听到那关键字,笑无疾便想起来了,“对对,难怪我觉着耳熟。”他微顿半秒,“怎么?就是这两人要上山为那刘邹报仇?” “他们何止是要报仇啊,人家可扬言……我们全寨人都得死,还要把我们的骨灰都给扬了。”元盏儿说这话的口气,是怒中带着点儿怕,脸上还挂着怨毒之色。 “呵……”笑无疾倒是不怕,他还是很轻松地笑道,“那他们什么时候来,你们知道吗?” 这句一出口,那元盏儿和龟三的脸都气歪了。 “唉……甭提啦。”龟三道,“这俩孙子,从五天前开始,天天都说要来,天天都没来,害得我们是整天提心吊胆、夜……夜那什么来着?” “夜不能寐!”元盏儿一脸嫌弃地接道。 “对对,夜不能寐。”龟三的文化还是差点儿,经常需要他二姐来提醒一下,才能把成语用利索了。 笑无疾闻言,还是不明白:“村儿里不是有咱们的眼线吗?怎么这事儿还没个准了?” “大哥您是有所不知……”元盏儿这时回道,“最早那回,是五天前,大约黄昏的时候,咱们的探子传来消息,说这两人在山下的几个村子里买了大量的硝石、硫磺、皂角、以及乱七八糟的药材铁块啥的,还把耿家村的铁匠铺整个包了下来,说是那黄东来要做一种攻寨用的‘机关’,叫什么‘飞火流星’……还说这玩意儿只需一个晚上即可做成,第二天一早他们便要用这个把咱的寨子夷为平地。 “当时我想,这东谐西毒的名声远在那刘武升和邹白丘之上,那武功怕是不会比那两人低啊,就算我们趁着他那‘飞火流星’没做完时下山攻村,也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还不如就和上回一样,守在寨中布下巧局……这样胜算更大。 “然后我又一寻思,从名称和材料来看,那‘飞火流星’八成就是火矢火药之类的东西,所以我就下令让弟兄们连夜备好了沙袋,把寨里所有的水缸都搬出来装满水,又找了各种物件、或扎或钉,都给做成了盾牌,为第二天做准备。” 此处说个题外话,为什么这些人做盾不做甲呢? 盾牌和甲胄同样都可以抵御流矢流火,可盾牌在抢劫的时候基本用不到,甲胄却是今后也随时都可以用的,照理说山寨里应该常备才对吧。 这里我就顺带着解释一个后文书中也可能用到的事儿——在古代,你养门客也好、收藏兵器也罢,哪怕成百上千了,也能蒙混过关……但“私藏甲胄”这个事情,绝对不行。 在冷兵器时代的大规模战斗中,盔甲的作用极为巨大,三百个“甲士”能杀穿一千多不穿甲胄的人,五千甲兵冲散几万人的无甲士兵也是不在话下。 你私藏兵器,养门客,朝廷并不怕,不信你拉出来跟正规军打打,你要打得赢,郭靖黄蓉拜你为师;但是,你要是私造盔甲,那必然是当作谋反论处,没有别的解释,一经发现就会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当然了,例外还是有的,比如孙哥那“护身宝甲”,属于软甲,总共就一件,他自己穿着,这便没人追究;还有些山贼的头领,想过过当“将军”的瘾,穿一套那种全覆式的甲胄装个逼啥的,也没人当回事儿。 但寻常百姓家,如果你家没有当兵的人,却私藏着甲胄,哪怕就一套,也是谋反之罪;绿林道或江湖道上的门派组织就更别提了,若被发现门内有十几二十套以上的盔甲,直接就当成“叛军”,当全力剿灭之。 综上所述,在那个年头,一般的山贼寨子里是不可能去考虑搞甲胄这种事的,那比他们抢劫杀人的罪过和风险还大呢。 “那……”书归正言,那笑无疾听了元盏儿的对策,也点了点头,似乎在表示后者的应对挺正确的:“结果呢?” “结果……第二天我们一直等到中午,他们都没来。”龟三一脸气恼地插嘴道。 元盏儿也接道:“于是我们就派了探子去打探……过了一个时辰,探子回报说,那两人一直睡到了午时才起,还跟那帮村民讲,‘昨儿晚上做机关太累,睡过头了,干脆等吃了晚饭再去吧,正好还可以借夜色的掩护’。”她恶狠狠地撇了撇嘴,“大哥,我们接到回报的时候,都已是申时了,弟兄们都快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咱也只能趁着太阳落山前那两个时辰都不到的功夫稍微歇会儿合合眼,然后戌时又起来戒备……”说到这儿,她又蹙紧了眉头,“没承想……这第二天的晚上,他们也没来。” 笑无疾道:“那这回又是为什么呢?” “咱空等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就让探子去查了……”龟三又适时接道,“探子回报来说,那黄东来晚饭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稀跑肚,后半夜好点儿了就歇着去了,决定改到下午再来。” “啊?”此时,笑无疾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俩该不会是骗子吧?怎么感觉是故意找借口拖拖拉拉的啊。” “我们那时候也开始怀疑了……这两个会不会是打着‘东谐西毒’的旗号出来招摇撞骗的。”元盏儿道,“可没想到,第三天还没到下午呢,他们突然就来了。” “哦?”笑无疾是越听越来兴致,“你们跟他们交手了?” “交什么手啊。”龟三一脸的郁闷,“咱和弟兄们又熬了一夜,想在下午之前多睡一会儿的,谁知才躺下没多久,这两个货就跑到寨门口往咱寨子里连着丢了好几个‘飞火流星’。”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笑无疾问道。 “咱也不知道啊。”龟三回道,“那东西落地前看着就是个黑乎乎的小球,落地就炸,炸完就着,一砸就是一滩火油,还伴着些四散爆开的铁片儿;那会儿寨里的弟兄们全都是又困又乏、也比较松懈,所以才飞进来几个,就让咱死伤七八个人。” “那后来呢?”笑无疾道。 “后来我们当然是起来应敌了。”元盏儿道,“可等咱全寨弟兄都爬起来,把火扑灭后,那俩杀千刀也没进来,只是在外面喊话,说什么这会儿上来只是拿了几个飞火流星的炮弹试一下威力,等他们回村里把‘炮台’推上来,就不是用手扔几个进来了,而是‘一秒十七发’这么往咱寨里轰。” “什么叫‘秒’啊?”笑无疾又问道。 “谁知道去,不过听他们的意思,大概就是眨一下眼的功夫吧。”龟三道。 问到这里,笑无疾基本已经猜到双谐在搞什么鬼了,所以他下一句就是:“那不出意外的话,这第三天的下午和晚上,你们又没睡吧?” “没有。”龟三道,“到第四天白天,咱们觉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二姐便想了个主意,让弟兄们分两班儿,轮流睡;醒着的那班儿人除了守寨站岗之外呢,顺带负责去后山的井里打水,尽量在水缸里多攒点儿水备用,另外又分了一队人马,专门去山下想办法搞沙袋和做盾牌的材料。” 笑无疾听了这安排,心中不禁暗自冷笑:“哼……这帮寨里的喽啰,若非好吃懒做,何以为贼?你们现在让他们倒着班儿干这些?他们要是能认认真真干完了,还会来当山贼吗?去当个兵不比这强?” 元盏儿接下去的话也正应了笑无疾的想法,她接道:“唉,可惜咱寨里这帮废物一个个儿的都是又懒又滑,这大敌当前,还有一堆偷懒的,我发现后骂了他们几句,还敢跟我顶嘴,说什么前几天累坏了,还没缓过来,实在是干不动活儿了。 “这话给我气的,我寻思着这帮王八孙子趴在女人身上的时候可没一个叫累啊,轮到他们干点正事儿,便都跟没给他们饭吃似的……我一气之下,当场就给弄死了几个,权当是杀鸡给猴看。 “结果大哥您猜怎么着?当天晚上,这帮孙子居然就一口气逃走了二十来个,真他妈的……” “哦……这么说来,去掉那些被‘飞火流星’炸死的、被你打死的、还有自己逃跑的……现在寨子里的弟兄,只剩下三十人左右了吧。”笑无疾估算了一下,便问道。 “可不是嘛。”元盏儿用无奈的口气回道,但说下一句时,她的脸上又浮现了几分神采,“不过,如今大哥您回来了,那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咱也不用再这么战战兢兢地窝在寨里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二人立刻可随您攻下山去,把孙黄那两个小儿剥皮抽筋,大卸八块!” “是啊,大哥,就等您一句话了!”龟三也附和道,“您不在这十来天,正好赶上了那么些事儿,弟兄们已经十几天都没下山打食儿了,寨子里抓来的女人也都死完了,您看……” “我看?呵……”笑无疾笑了,尽管他那张脸一直是笑着的,但此刻他是真的觉得可笑,并笑出了声,“我看呐……你俩已经死到临头了,我要是再晚一天回来,怕是只来得及给你们收尸咯。” 那元盏儿和龟三闻言,面面相觑。 龟三脑子愚钝,自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的。 元盏儿虽比龟三聪明,但也并不能看清此事的全局,故问道:“大哥,此话怎讲啊?” “你们中了人家的疑兵之计了……”笑无疾回道,“若我没猜错,那个什么‘飞火流星’,根本就是虚张声势,从头到尾他们就只做了那七八个火弹而已;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反过来利用我们的眼线和探子,给你们制造各种假象,一次次地诈你们,让你们应接不暇、疲于奔命……” “这……不能吧……”元盏儿道,“即便他们知道利用我们的探子来诈我们,但他们又怎么能肯定我们会据守寨中,不会杀下山去呢?” “对啊。”龟三也问道,“他们又不知道姓刘的和姓邹的是被咱用计所杀,难不成他们觉得……就算是有武功比那两人还高的人带领大队人马杀下去,他们也一定能全身而退?” “呵……”笑无疾又是轻笑一声,“他俩的武功若真有那么高,还搞这些作甚?早就直接杀进寨里来了。”他顿了顿,“那两位折腾了你们那么多天,其一,便是因为他们对强攻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其二,则是因为他们很可能推断出了刘邹二人未必是因为武功不够高才死的……你们两个靠的也是诡计,心里也很虚,所以,用疑兵之计才能取得奇效。” 笑无疾话至此处,抬眼朝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你们回头想想,七天以前,你们不费一兵一卒便收拾了刘武升和邹白丘这样的人物,弟兄们也全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能以‘找村民算账’为由下山去大捞一笔,那会儿寨里可谓人强马壮、士气正旺;可经过这几天,寨里损失了近一半的弟兄,剩下的人也是又累又困,士气低迷……而那孙黄二人干了些什么呢?也不过就是住在山下的村子里吃吃睡睡,时不时放些假消息和狠话吓唬吓唬你们,唯一真上山的那次,连寨门都没敢进,只是扔了几个火油弹进来,扔完便遛弯儿似的又回去了……呵,他们这攻心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啊。” 元盏儿和龟三听到这里,心中都是气恼不已,而他们多少也都有点埋怨大哥,怎么还能用那么轻松的语气来笑话他们。 就在这时,忽然…… 一个喽啰飞奔到门口,站在门口大声喊道:“不好啦!寨主!那孙亦谐和黄东来杀到寨门口了,正在门外喊话,说让咱们开门投降。” 元盏儿和龟三一听,当即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俩心说:好啊,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们自来投啊!前些日子咱们大哥不在,让你俩把咱们耍得团团转,今儿刚好大哥他回来了,看你们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今天咱就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而那笑无疾呢,也是不慌不忙,从容起身:“呵,来得好,我也正想会会这二人呢。” 第六章 你以为你看破了镜花水月?(下) 笑无疾来到山寨大门口时,二话没说,就先让手下们把寨门打开了。 很显然,虽然他有听过“东谐西毒”的威名,但他也并不觉得惧怕。 寨门敞开后,门外的场面也和笑无疾想象中的一样,并没有什么“炮台”之类的装置被立在外面,只有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二脸嚣张地站在那儿。 “哈哈哈哈……”下一秒,笑无疾便顶着他那张令人不适的笑脸迈步而出,还乐呵呵地跟双谐打起了招呼,“难得二位少侠大驾光临,恕笑某失迎啊。” 他这边话音未落,跟在他身后两旁的元盏儿和龟三也一起迎了出来,并冲着双谐怒目而视。 孙黄二人的眼力劲儿可不差,光看对方这站位也知道谁是这山寨的老大了,况且……他们这次上山前,已经把对方的情报摸得差不多了,所以见了笑无疾,他俩也是淡定如故。 “阁下就是这山寨的老大吗?”此时黄东来其实早已知道了对方的名讳,只是故意不挑明罢了。 “呵……没错。”笑无疾答曰,“在下笑无疾,久闻二位少侠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器宇不凡、与众不同啊,哈哈哈哈……” 笑无疾本就自视甚高,并未将双谐放在眼里,眼下他这假惺惺的夸奖,配合他那张凝固的笑脸,听着更是阴阳怪气。 今儿但凡换两个别的少侠来,光听他这一句招呼,就能起三分火气,然而……孙黄二人却不会如此。 这两个货,算不算“侠”都是问题,那个“少”字就更别提了;在他俩面前,笑无疾才是“少”,而他俩是老油条。 “不敢当不敢当,一点虚名罢了。”果然,黄东来想都没想,便随口回道,“跟笑寨主这种占山为王、拉帮结伙、杀烧抢掠、寡廉鲜耻之辈相比,我们只能算是两个俯拾即是的正常人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这边拽完了文的,孙亦谐立刻又补上了一段俗的:“说得没~错,我俩哪儿能跟笑寨主你比啊,别的不说,就说你那张脸吧,那一看就是打爹骂娘、揭瓦拆房、踢寡妇门、挖绝户坟之类的事情干多了,老天爷给你的福报啊!上了通缉令都比一般人好认有没有?我俩往你身边一站,就是俩普通人了啊。” “呵……孙哥所言极是。”黄东来听到这儿也笑道,“人说平平无奇黄东来,普普通通孙亦谐,指的就是我们了……笑寨主你切勿妄自菲薄,阁下之丑、之恶、之贱,乃是由内而外,身心一体,技惊四座,鹤立鸡群啊,今日能见上你一面,我俩也是叹为观止,应该是我们荣幸才对。”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转眼间便用更加阴阳的语气骂了三段儿,还不带重样儿的。 笑无疾站那儿人都傻了,心说我不过是起手开了个试探性的小嘲讽,你俩就趟趟趟几百字的人身攻击顶回来,你们这是职业骂街选手啊? “哼……好利的口舌!”两秒过后,笑无疾还没发话呢,站在他后边儿的元盏儿已经听不下去了,“你们两个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这般辱我大哥,今日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干嘛?不服啊?你来干我呀~”孙亦谐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往后跳了一大步,“告诉你们,现在我们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们肯乖乖投降,兴许还能有条活路,要不然……” “不然怎的?”那龟三也早已怒了,听到这句,便插嘴呛道。 “我来替他们说吧。”这时,却是笑无疾抢先回道,“‘不然’他们就要趁我们人困马乏之际,将我们杀个片甲不留,呵……”言至此处,他从容一笑,并上前两步,看着黄东来和孙亦谐道,“黄少侠、孙少侠,前些日子我不在寨中,才让你们有机可乘,使了那疑兵之计……但如今我已回来了,这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哦?”闻得此言,孙亦谐那小眼睛一眯,试探道,“这么说来,阁下已看穿了我俩的计策?” “哼……”笑无疾得意道,“你们这攻心之术,对一般人用用确也够了,但在我看来,却不外如是。” 接着,他便把他推理到的那些事,也就是不久前他刚跟元盏儿和龟三说的那些精简了一下又复述了一遍,想看看被他“看破”了计策的孙黄二人会不会因此动摇,同时,也作为一种反试探。 结果,听他说完后,孙黄二人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还是那黄东来接道:“笑寨主,你是今日才回到山寨的吧?” 笑无疾也不傻,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绕着弯儿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要是今日刚到的,那你能在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内就把咱们这计策给看穿了,说明你的确还有点智力。”黄东来道,“而你若是昨儿或者更早就到了,那就……”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就是今天到的,刚到。”笑无疾一听黄东来的解释,便觉得这问题里也没什么玄机,故直接答了。 “嗯……”黄东来点点头,“那你现在迎出来的意思,是觉得有你在,你们便有把我胜过我们二人了是吗?” “你可以把‘你们’的那个‘们’字去掉。”笑无疾说着,手已放到了刀柄上,“对付你俩,我一个人就够了。” “好!”孙亦谐听了这话,忽就大喝一声,俨然一副要跟对方刚正面的姿态,气势十足。 黄东来也是适时开口,朗声言道:“笑寨主,在动手之前,还有一件事,我们必须让你知道。” “但说无妨。”笑无疾沉声道。 “你且看那儿!”黄东来说这话时,右手一抬,二指一并,朝着笑无疾侧后方的一处山林便是一指。 这一刻,不仅是笑无疾,连那元盏儿、龟三还有聚在寨门前的所有山贼全都往那个方向转头望了过去。 当然了,笑无疾转头归转头,心中的戒备并未放下,他可是随时防着从正面会有暗器飞过来的。 “那儿有什……”一息过后,笑无疾眼功全开,盯着黄东来指的方向猛看一阵,却是啥都没瞅见,故准备开口询问,不料…… 他再一回头,却见孙黄二人竟然已经跑了。 而且他俩溜得贼快,仅仅是引众人回过头去的这一小会儿,二人已经飞奔出了百米有余,身形早已没入了曲折的山路之间。 “哈?”笑无疾这下可是真傻眼了,其心中动摇道,“难道我之前的判断都错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疑兵之计,这两个还真就是假冒的?” “哈!哈哈哈……”一旁那龟三的反应更是真实,他当即就是大笑着言道,“什么东谐西毒,原来是两个无胆的鼠辈,一看我大哥要动手,居然扭头就跑!哈哈哈哈……” 那元盏儿也是不禁笑出声来:“而且还用那地痞打架般的手段,装腔作势,指东跑西,真是笑死人了,咯咯咯……” 笑无疾也无话可说,心想:若这两人真是孙亦谐和黄东来,那如今的江湖年轻一代真是太可悲了,所谓东谐西毒的盛名之下,竟是两个如此不堪之辈。 “大哥。”不多时,那龟三笑够了,便转头对笑无疾道,“这两孙子如今已漏了底,我看他们很快就要跑路了,干脆我们立马就杀下山去,将他们碎尸万段!” 元盏儿也道:“老三说得对,这俩小子折腾了咱们那么多天,可不能轻饶了他们,要是能将他们活捉就更好了……哼……到时候看老娘怎么整治他们。” 此刻,他俩的热情虽然很高,但笑无疾却是一点情绪都没有。 笑无疾本以为自己可以和两个有趣的对手较量一下,没想到对方却连跟他动手的勇气都没有,对于这样的人,他自是兴趣全无。 “算啦,跑就跑了吧。”笑无疾说着,便转身往寨里走去。 “诶?大哥,这是为何啊?”龟三追上两步问道。 “是啊,大哥,他们摆明了没什么本事,这也不追吗?”元盏儿也很奇怪。 “你俩现在精神很好吗?”笑无疾边走边道,“即便你俩还有精神,你们也该看看寨里的弟兄们现在都是什么样子吧?” 他这么一说,元盏儿和龟三确也不好接话了,因为他们两个自打这两天开始采取“轮班制”之后就没有再熬夜了,但山寨里剩下的喽啰们都还乏着呢。 “再者,你们可曾想过,他们俩或许是故意逃跑,以此引诱我们去追击呢?”笑无疾顿了顿,又道,“眼下寨里不但人困马乏,你们心中对敌人的重视也已松懈下来,这时候冲下山去,万一对方在下山的路上设置了什么埋伏,你们岂不是正中圈套?” 所以说,笑无疾这人呐,干山贼确实是屈才了,这些他瞬间就能想到的事,元盏儿可能得想一天,那龟三可能得想一辈子。 两人一听大哥的分析,立刻就服了,还是听大哥的,再观望一下好了。 于是,这天的白天,这伙山贼也没再干那些防火防炸的事儿了,轮班也停了,大家都各去休息。 那笑无疾呢,也没再把双谐的事太放在心上了,只管去洗漱更衣,晚上又好好吃了顿接风洗尘的酒菜。 转眼,便到了当天夜里。 酒足饭饱后,笑无疾在自己房里躺了有将近两个时辰。 山里的夜晚是吵闹的,充满了动物的啼鸣,今夜也不例外。 也不知怎的,今晚好像有一只猫头鹰之类的东西一直就在外边儿叫着,声音虽远,但甚是烦人。 按说笑无疾也应该习惯了在这种环境里睡觉了,但今晚,他偏就没睡着。 失眠的夜里,他一般都会去找元盏儿。 这两人的关系,寨里的人都知道,说是结拜兄妹,其实那档子事儿可没少干。 笑无疾有需要,元盏儿也有需要,既然两人都乐意,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当然,他俩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在元盏儿心里,笑无疾是她的男人、是她的大哥、也是她的再造父母,即便她对别人再歹毒、再心狠手辣,唯有在笑无疾的面前,她愿意做个百依百顺的小女人。 可笑无疾呢……他表面上是和那元盏儿、龟三称兄道妹,心里却从来没把他们当成是自己人,甚至都没把他们当“人”。 在笑无疾的眼里,这两人永远是低贱的妓女和龟奴,别说是和自己平等了,就算比起他白天刚见过一面的孙亦谐和黄东来都不如。 元盏儿对笑无疾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好用的泄欲工具罢了。 看到这儿可能又有人要问了,笑无疾都当了山贼了,要干那档子事儿,他也不用专找元盏儿吧,不是有抓来的民女吗?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他笑无疾也有自己的原则,就是在男女之事上,他不喜欢勉强,毕竟他以前是那悟剑山庄的少庄主嘛,被人伺候惯了,让他和那些山贼喽啰一样用强,他觉得丢份儿。 这世上很多渣的人都是这样,面对那些大是大非、该讲究的地方,他们不讲究,而在一些已经没必要讲究的地方,他们瞎逼讲究。 咚咚—— “二妹,你睡了吗?”笑无疾一边敲门,一边就已推门进了人家的屋。 他知道,不管元盏儿睡没睡,为了他,她总会起来的。 “二妹?”进屋后,笑无疾径直就朝着元盏儿的床那儿行去,并顺手撩开床帘摸上了床。 他的手很快隔着被子摸到了元盏儿那曼妙的身体,他也一个侧身就躺上了床,然后……他的脸,就贴上了一张冰冷的死人脸。 “啊!” 咱用一句都能听懂的双关语来说吧,这笑无疾当时就吓软了。 惊吓之余,他已翻身下床,并掀开了被子,这才发现那元盏儿早已气绝身亡;借着窗外洒进来的些许月光,便可看清她那因痛苦而扭曲的、死不瞑目的脸。 “这……”惊诧间,笑无疾几乎是凭着本能冲出了屋子,跑回自己房间去拿了上了佩刀。 他的房间距离元盏儿的倒也不远,几步就到,但就在他去拿刀的、那几十秒的时间里,又一个疑问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元盏儿是怎么死的?她的房间就在我的附近,这夜深人静的,若里面有搏斗之声,以我的耳功应当听得见啊。 想到这儿,拿好了刀的笑无疾便又回到了元盏儿的房间去。 刚才他跑得有点急,没有看分明,这会儿他再仔细检查那元盏儿的尸体,便发现其体表一点儿伤痕都没有。 “糟了!”笑无疾立刻反应过来,这八成是毒杀,随即他又想到了自己和元盏儿今晚是同桌吃饭的,自己怕不是也中了毒? 但眼下他却是一点毒发身亡的征兆都没有,就算有,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该怎么解……所以,稍稍冷静下来一点后,他赶紧又跑去了龟三的房间查看。 结果不出所料,龟三也死了,死状和那元盏儿一模一样。 笑无疾随即便出了内堂,一间一间地去那些喽啰的屋舍里查看,最终只找到了三十来具毒发身亡的尸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笑无疾怀着这个念头和满心的恐惧,失魂落魄地回到寨院儿内的时候。 忽然,竟有人跟他说话。 “笑寨主。”孙亦谐那贱贱的声音和语气还是很容易辨识的,“你现在是不是慌得一逼啊?啊?” 笑无疾闻声,猛然转头,便看到七八米开外,有两道人影,手里各自提着个灯笼,站在那儿正看着他。 “你……你们……”笑无疾看到孙黄二人时,头皮都有点发麻了,“……把毒下在了哪里?” “不是毒,是蛊。”黄东来道,“一种听到特定的‘声音’,就会发作的蛊。” 此刻黄东来所说的,自然不是那“极乐蛊”,不过原理是类似的。 这个配方,无疑是他从顾其影的手记上得来,而那触发蛊毒的特定声音,自然就是此前笑无疾听到的“猫头鹰”叫声了;实际上呢,那并不是动物发出的叫声,而是用一种特制的筚篥吹出来的。 “为什么我没事?”笑无疾对这毒物的细节不感兴趣,只是问了和他切身相关的问题。 “他们身上的蛊好几天前被中下的,你今天才回来,自然没事。”黄东来这会儿已胜券在握,没什么好隐瞒的,“至于下在了哪里嘛……”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并道,“你身后那些水缸里的水,是从哪里打来的,你应该知道吧?” 笑无疾恍然大悟:“你们居然在后山的井里投毒!” “投了,怎地?”黄东来道。 “哼……”笑无疾冷哼道,“这井可不止是我们山寨在用,你们就不怕附近的村民、山里的樵夫、或是寨里的人质也中了你们的蛊死掉吗?” “不怕啊。”黄东来淡定地回道,“这蛊中下去,七天之内若没被触发,便会自行失效,就算有村民樵夫误食了,只要他们此时此刻不在此地,便也无妨。” “至于你说的人质嘛……”孙亦谐这时又补充道,“我们今天白天来的时候,便已知晓,你们寨里早就没有活着的人质了。” “怎么?难道这里有你们的内应?”笑无疾道。 “呵……你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吗?再想想。”孙亦谐笑道。 笑无疾确实想了,而且,他还真就迅速想到了:“你们抓了我们的眼线和探子?” “不错。”黄东来道,“通过前几天频繁的虚张声势,我们已经把你们布在山下三个村里的六个眼线,还有那两个负责从眼线那里将情报传上山的探子都给锁定了,他们在哪里、怎么接头的,接完头各自走什么路线,我们都一清二楚,昨天夜里我们就收网了,所以今天白天他们并没能把我们要上山的消息提前传上来。”他顿了顿,勾起嘴角一笑,“当然了,今天白天才刚回来的你,并不会察觉到这异常。” 听到这里,笑无疾才后知后觉,白天黄东来试探他的那个问题……那个他觉得无关紧要的问题,其实是挺重要的。 “即使你察觉到了也无所谓。”孙亦谐这时又道,“你无非能从中推测出你们的探子和眼线已被我们一网打尽,山寨里的情报都被我们知道了,仅此而已,对于我们真正的计划,你们仍是一头雾水。” 笑无疾眼神闪烁,紧跟这两人的思路,想了想再道:“所以……你们白天时逃走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你们也没想到我刚好在你们准备攻寨之前回来了,若我没在……你们在那个时候就打算让蛊发作对吧?” “的确,看到你迎出来,我们俩也有点意外。”孙亦谐道,“虽然当时我们也不是不能直接让蛊发作,然后和你打一波正面,但想想还是有风险,所以就算了……”他微顿半秒,“看你自以为识破了我们的全盘计划,还在我们面前娓娓道来,我便料定你这人自恃聪明,颇有谋略,定不会贸然来追我们,于是我们撤下山后,立刻定下了今晚再袭山寨的计划。” “哼……呵呵呵……”笑无疾听到这里,又笑了起来,“那现在和白天时,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好像说过,对付你们,我一个人就够了吧?” “有区别啊。”黄东来摊了摊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白天的时候,我们并不能确定你有没有中蛊,但现在基本能确定了。” “什么?”笑无疾一听,那张笑脸就抽住了,“你们不是几天前下的蛊吗?况且我也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断气,那便证明我根本没……” 他话还没说完呢,却见孙亦谐缓缓从衣袂处掏出了五根管状的东西…… “这根,对应的是五天前下的蛊虫,这根,是四天前的……这两根我刚才都吹过了。”孙亦谐笑着言道,“第三天上午我们来放过一次火,那天他们应该把那几个缸里剩下的水都用得差不多了;所以,你今天回来之后,从中午到晚上这段时间,无论是吃饭、洗澡还是他们给你做饭用的水,应该都是他们后三天打来的。”说话间,他一脸浪笑着就把剩下那三根筚篥拿起了挥了挥,“也就是说,这三根里,至少有一根,我一吹起来,你就会死。” 笑无疾当时就惊啦,他算是明白过来了——合着你俩为了保险起见,每天都去那井里投毒是吧?这蛊还是按不同批次这么来的? 念及此处,笑无疾自知自己的小命已握在了他人之手,但他又一想,如果对方要杀自己,那根本不用跟他废那么多话,直接催动那“后三天”的蛊毒,他便早已死在房中了。 因此,他定了定心神,尽可能用冷静的声音说道:“二位,咱们有话好说……你们留我一命,应该不会只是想炫耀你们那高明的手段吧?” 孙亦谐和黄东来闻言,转头互相看了看。 下一秒,两人又齐齐看向了笑无疾,汪汪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笑无疾看着这两人,只觉得这笑声搞得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今晚之前,他还以为已然看穿了这东谐西毒,这会儿却发现自己差了他们不止一筹,而且这两人行事乖戾、喜怒无常……说通俗点,非常没品……所以笑无疾实在是无法预测他们接下来到底会干什么。 果然,数秒之后,那孙亦谐笑着笑着,便突然抄起了手中那三支筚篥中的一支,摆到嘴边,并道了句:“你猜对了!现在你可以去死啦!” 第七章 一释笑无疾 就在这笑无疾命悬一线之际,忽然! 夜空之中,竟是传来一阵笛声。 那声音虽不大,但却刚刚好能将孙亦谐吹筚篥的动静完全盖住。 孙黄二人如今也算颇有些见识,一听就明白,这是有高手用内力吹出的笛声,两人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也正是在这个当口,笑无疾见隙而动,箭步向前,其手中快刀若闪电般出鞘,朝着孙亦谐砍杀而去。 笑无疾很清楚,只要砍死或砍伤了双谐其中一人,对方便无暇再吹响那催蛊的道具了。 只是,刚才的情况下,他是不能出手的,因为那会儿他出手,哪怕只被黄东来阻拦个一时半刻,让孙亦谐有机会吹响那筚篥,他便有很大概率会死。 但现在嘛……受那笛声所制,孙亦谐手上的东西暂时失了效,笑无疾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是赶紧猛攻而上,想要速战速决,扭转形势。 叱嘤—— 乓! 下一秒,刀锋的出鞘声和金铁交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黄东来也不是吃素的,他那村好剑早就拿在手里,随时等着对方攻过来呢。 纵然笑无疾此刻的出手已是极快,但面对有防备的黄东来,三招两式之间他是断然讨不得什么便宜的。 而就在他俩短暂交锋的这几招之间,孙亦谐已经转身开溜,准备先撤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上再说。 您还别觉得孙哥这是怂,其实这是很正确的应对:一来,这样可以避免扯黄东来后腿,二来,只要孙亦谐还活着,且手握那三支筚篥,便始终对笑无疾有着威胁,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能牵制笑无疾。 然,孙亦谐还没跑出几步…… 便有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唰一下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但见,这来者三十岁左右年纪,锦衣峨服,手执玉笛,那相貌,端的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英俊潇洒,器宇轩昂。 “孙少侠请留步。”闻玉摘对孙亦谐说话时,他那笛声自然也已停了。 孙亦谐并没有因为笛声停下就再去吹那筚篥,毕竟他眼前还站着个一看就是高手的家伙,对方肯定不会让他成功的。 闻玉摘呢,也是一个比较有品的人,他见孙哥没啥异动,便赶紧抬高了嗓门儿,冲数米外正在打斗的二人喝道:“笑无疾!快住手!” “哼……”笑无疾虽是冷哼了一声,但也确实听话,他当即虚晃一招,便和黄东来分开了。 其实呢,刚才听到笛声的时候,笑无疾就知道是闻玉摘来了,所以他打刚才起就已经明白,自己怕是又欠了闻玉摘一个人情。 “黄少侠,孙少侠。”待场面稳定了下来,闻玉摘即刻冲孙黄二人作揖施礼道,“在下闻玉摘,见过二位少侠。” “哦?”黄东来对这些江湖人物的名号较熟,当时便反应过来,“你便是那‘草堂公子’闻玉摘?” 很显然,这闻公子,还是有点排面的。 有道是——山中有草堂,竹风穿户凉,坐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闻玉摘也是出身武林名门、年少成名的风流侠士;十年前,他的风头,和如今的“东谐西毒”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不过呢,他的风格和双谐很不一样,闻玉摘是一位“儒侠”,就是坐卧山中、隐居草堂、运筹帷幄、胸怀天下的那个类型…… 他很少会干那种“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事情,当然了,真要遇到眼前有什么不平事,他该出手时还是会出手的,只不过他不太会主动去找那个类型的case而已。 一般能惊动他闻玉摘出山的,都是那种“可能牵动武林命运的大阴谋”。 那么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问了,去年沈幽然和顾其影那档子事儿也挺大了吧,怎么闻玉摘没出场呢? 很简单,咱往正经了说:那件事儿一直是在朝廷的“网”里兜着的,闻玉摘根本没得到风声,便也没可能来管。 这正经的您要是不信呢,那还有一个剧作角度的理由:那会儿我还没把他这人给编出来呢,即使已编出来了,那段儿也没有他出场的余地。 哪个都行,不重要。 无论如何吧,这次萧准“炼魔剑”的事情,闻玉摘却是收集到一些蛛丝马迹了,这他肯定是要管的。 而笑无疾,即萧准的儿子萧烜,乃是闻玉摘整个计划中颇为重要的一环,他自不能坐视前者莫名其妙就死在这山寨里。 那么此刻,闻玉摘又是为什么刚好会出现在这山寨呢? 这事儿就得说回几天前了。 那日,海苍峰和笑无疾交手后,便返回了草堂,并一改之前的态度——他认可了笑无疾的实力,也认可了闻玉摘那“笑无疾是对付萧准的一大助力”的说法。 海苍峰到底还是识货的,就算笑无疾是用剑法御刀来与他交手,他一样能看出对方作为一名剑客所潜藏的能力;他也明白,如果笑无疾当时用的是剑,那他们二人之间的胜负尚未可知。 可惜,海苍峰并非那种擅长游说之人,他和笑无疾也没什么交情,所以他还是先回来找了闻玉摘,说“要不还是你追上去再看看、再劝劝”。 而闻玉摘呢,答应是答应了,但却没有立刻动身。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他是位“公子”…… 公子,就要有公子的style,这人在江湖,命可以丢,范儿可不能丢。 凡尔赛不是一天建成的,贵族不是一代就能养成的,真正的公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出来的。 谢晓峰就算当了龟奴他也是三少爷,李寻欢被人绑缚押解他也是李探花,哪儿能像咱们,有钱就是公子,没钱就是孙子。 像闻玉摘这样的人,他要出个门,不得准备个一天半天的?要不然他能保证自己随时出场都这么帅? 我跟你们说,今儿也就是荒山野岭的条件有限,要不然人家怎么都得先雇几个美女先撒撒花才出来。 但也是巧了,就因为启程时落后了笑无疾这大半天的功夫,当闻玉摘追到这山寨的时候,刚好就赶上了来救笑无疾一命。 “不错,正是在下。”闻玉摘一看黄东来知道自己的名号,便即刻应道,“黄少侠,既然知晓闻某的薄名,不知今天可否给我一个面子,放过这位笑无疾。” “哦?”黄东来闻言,转头看了看笑无疾,又将视线瞥回闻玉摘那边,“闻公子何故要救一个占山为王、为非作歹的山贼头子?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黄哥倒是没有怀疑眼前这“草堂公子”的身份,因为江湖上都知道,闻玉摘就是使笛子的,刚才那笛声中所包含的功力黄东来也感受到了,再加上人们对闻公子的长相也是风评上佳,黄东来觉得对方各方面都极吻合,这要是都能冒充……他也认了。 “他……是我的朋友。”闻玉摘想了想,只给了这么个回答;同时,他还朝笑无疾看了一眼,但后者根本不与他对视,只是转开了脸。 没办法,要说“隐情”,那肯定是有的,可闻玉摘和双谐并不熟,他无法完全信任他们,也无法预估如果把萧准的事情漏出风声给他们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作为一个智略不凡、行事谨慎的人,闻玉摘自不能在此说太多。 “唉……”闻玉摘暗叹一声,再度冲孙黄二人抱拳道,“黄少侠,孙少侠,今日闻某以人格为他担保,请二位相信我,放过他这一回,来日他若不能将功赎罪,我必亲手将他擒来,再交由二位处置。” 谁知,这边的闻玉摘求情的话还没说完呢,那边的笑无疾已施起轻功、转身逃跑,几个纵跃间,便已飞出了寨墙。 笑无疾对形势的判断也很准,他知道,闻玉摘不会让孙黄二人追着自己吹响筚篥的,所以他赶紧跑远,跑出催蛊声可以影响的范围便可暂获安全,接着,他只要连续七天不要被双谐追上,也就没事了。 “得,跑了。”孙亦谐见状,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笑无疾能想清楚的事情,孙亦谐自然也能想清楚,所以他压根儿也没打算再去追杀对方,而是把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到了那草堂公子的身上。 “兄弟,咱们肯或不肯的,反正人现在也已经被你放走了。”孙亦谐笑着把三支筚篥收回了衣袂之中,话锋一转,“呵……你准备怎么负责啊?” 闻玉摘是聪明人,知道孙亦谐卖自己这个面子是有条件的,故抱拳应道:“孙少侠的意思是……” “‘你朋友’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你得收拾一下吧?”孙亦谐说的这个“烂摊子”,其实更多是他和黄东来留下的,他们二人本就懒得善后,眼前正好有这么个好使的大侠在,不利用一下可惜了。 “有什么需要闻某做的,孙少侠但说无妨。”闻玉摘道。 “好说。”孙亦谐回道,“此刻下山耿家村的祠堂里还押着七八个山贼的探子和眼线,希望闻公子能接手。” “哦?孙少侠是要我将他们送官?亦或是……”此处闻玉摘确实有点不明白孙亦谐的意图。 按说送官这种事,让老百姓去干就行了,虽然衙门口儿对剿匪是没什么热情,但派点官差来接收“功绩”还是很愿意的。 所以闻玉摘才跟了句“亦或是”,想探探孙亦谐是不是想让他帮着“灭口”什么的。 “是这样……”两秒后,孙亦谐扫了四周一眼,不紧不慢地回道,“这个山寨里的山贼,虽然大部分都已经伏法,但还有那么二十来人,因为两天前就已弃寨而逃,所以逃过了一劫……这些人呢,八成不会落单走,才两天功夫也不会走得太远……所以我们想请闻公子利用村里那七八个山贼余党,尽快把那剩余的二十来人也统统拿下,不要留漏网之鱼。” “嗯……原来如此。”闻玉摘沉声应了一句。 同时,他心里则在暗道:“素闻这孙亦谐少年老成,智略不俗,今日一见果然真是心思细密……只是,他刚才对萧兄的那番戏耍,还有此时这赶尽杀绝之心,都略显其心性乖张……这样的人,我还是得再观察观察,不可轻信……” “好,孙少侠放心,这是小事一桩。”下一秒,闻玉摘又开口接道,“闻某在江湖上多少也认得一些朋友,天亮前我便可召集一批人来,只要把那些山贼余党交给他们,不出两日,你所说的二十余人便可悉数落网。” 这话倒是不假,他闻玉摘乃是孟尝君一般的人物,在江湖上人脉广布,大江南北,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在附近找到些与他交好的同道相助。 “有闻公子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黄东来这时说道,“那事不宜迟,我二人这就先行下山,去村里等候闻公子的人马了。” “有劳二位。”闻玉摘再施一礼,“请。” “请。” “请。” 于是乎,三人施礼道别,分道扬镳。 别看那孙亦谐黄东来跟闻玉摘对话时是谈吐有度,从容不迫,待他们远离了山寨、双双走在那夜晚的山路上时,他俩才原形毕露。 “妈个鸡的……吓死老子了!”孙亦谐那是长出一口气,开口便骂,“哪里冒出来的小白脸,刚才他往我面前一戳差点把我吓尿了,还好这小子是个正派中人,还讲点武德,要是他那时直接偷袭,我怕是又遭重了。” “哎,孙哥你是有所不知,这小子确实还有点实力,等回客栈我再慢慢跟你说。”黄东来道。 “喔尻~连你都说他有实力?”孙亦谐挑眉道,“那他刚才吹的难道就是那传说中的碧海潮生曲?” “孙哥……不是我说你啊……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什么错误的判断?”黄东来歪着脸,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孙哥的肩膀,“他要真能吹得出碧海潮生曲,你已经死了。” “滚!你怎么不去屎啊?”孙亦谐转头就是句回骂。 “诶?你这么一说……”黄东来说着,就一个转身往山路边的小树林里一钻,“我突然有点肚子痛,我去方便一下,你等等我啊。” 第八章 雨亭偶遇 天色昏昏,冷雨绵绵。 泥泞的道路上,两名披着蓑衣的少年各牵着一匹马,缓慢地走着。 他们倒也不是不能上马骑行,只因那马背上已然坨了行李,若再加上人的重量,那遇上不太好的路况便很容易陷足,到时候就更麻烦。 古时候赶路就是这样,稍微赶上点糟糕的天气就会让行程变得极为艰难,总之……习惯就好。 “真的是倒霉,早上出来看着天儿还行,走了半道就来这么场雨,搞不好今晚就得感冒。”黄东来是边走边抱怨着。 “妈个鸡的,你还好意思说?”孙亦谐显然也是相当不爽,“你不是道士吗?下不下雨的你居然算不出来?” “你以为道士是变形金刚呢?能变成气象卫星?”黄东来当即回呛,“我要是能算得出‘局部地区有雨’这种事,我干脆去投靠朝廷,在钦天监里混个差事不香吗?” “切……”孙亦谐撇嘴道,“你说你一个修道之人,整天就想着当官发财,是不是俗了点?” “孙哥你是不俗啊,出个远门揣着六千两的‘母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买座山呢。”黄东来歪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可是家道中落多年了,不俗点儿能行吗?” “毛~”孙亦谐道,“你们黄门怎么说也是蜀中一霸,再怎么没落,你这个黄门少主能去屈就那一官半职?” “呵……”黄东来笑道,“老子都上山当了道士了,还有什么屈就不屈就的?混到哪儿是哪儿呗。” “那你以后干脆来杭州跟我一起经商算了,我负责运营,你负责祝福我们的竞争对手生意兴隆,我估计不到五年咱俩就起飞了。”反正是扯淡,孙亦谐也不怕往大了扯。 “滚~老子不要!”黄东来想都没想就回道,“我要先拼一枪武林百晓生,专业解说,失败了再考虑你那套方案。” “哈!”孙亦谐笑道,“好,我且看你这一枪拼出来要说死多少人。” 二人和往常一样,一边赶路,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互相嘲讽加拆台,权当解闷儿。 说起来,自打他们离了耿家村,翻过了惺惺山后,几乎就没遇上过什么好天气,光是横渡潍水就耽搁了他们一天,后来就天天都在这种泥泞的路况上行走。 不过好在他们也没什么急事,慢点儿就慢点儿。 “诶?前面那是怎么回事儿?”就在他们聊天之际,忽然,黄东来远远瞧见了什么,便开口言道。 此时虽是白天,但因为下雨,能见度不高,孙亦谐眼功不济,又往前走了好几步,眯眼观瞧,这才堪堪看到黄东来所指的东西。 原来,在他们前方几十米开外,有一座凉亭。 此刻,那亭中有两道人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而那亭外的路边,还有一个人——一个跪着的人。 双谐走得越近,看得越分明。 但见亭内那两位,皆是女子:坐着的那位,一身素衣,气质端庄,虽是容颜秀美,风韵犹在,但她那眼角唇边,还是隐约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想来至少也有三十七八岁了;而站着的那位呢,则是一名妙龄少女,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尽管她的穿着与那妇人一样很朴素,不过她那容貌可要扎眼多了,称得上是眉目如画,清丽绝俗,让人一眼难忘。 而亭外跪着的那个,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生得是虬髯苍鬓,虎背熊腰,连跪着都比别人高一头。 至于这人的年纪呢,却是不太好判断,因为他这个造型,和很多影视剧里的张飞差不多,从二十岁到五十岁都一个样儿。 “这不会是在求亲吧?”孙亦谐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怎么可能?”黄东来道,“你以为是我们‘那个世界’的求婚呢?这边求亲都是让媒人去下聘的,哪儿有自己跑雨里跪着的?”他顿了顿,接道,“依我看嘛,或许这是在拜师?” “拜师?”孙亦谐想了想,“这么说凉亭里那位大姐是高手?” “有多高我也不知道,不过光看她坐着的架势、气度,还有她身边那个妹子的站姿,我就知道她们都是习武之人,而且武功不差。”黄东来回道,“那男的呢……毫无疑问也是个练家子,你看他,这么冷的天儿跪在雨里,连个哆嗦都不打,其腰背之势也是极稳,这点连我都未必做得到。” “嗯……”这时,孙亦谐的好奇心已被激起来了,“黄哥,要不咱过去看看热闹呗?” “看热闹?”黄东来眼一斜,嘴角一勾,“孙哥怕不是想看热闹,而是想看‘人’吧?” “妈的……”孙亦谐被揭穿之后有点心虚,所以本能地就先来了个语气助词,“有什么区别吗?热闹不就是由人制造的吗?” “呵呵……”黄东来笑了笑,懒得去接他这句诡辩,“行,我陪你去看,行了吧?” 两人说着,差不多也已到了那亭子附近。 他们也不多话,直接把马往路边的一根柱子上一栓,快步经过了那大汉的身边,双双钻入了那亭檐之下。 “不好意思,打扰了啊。” “大哥借过一下,咱避个雨。” 这俩货反正脸皮厚,也不管那亭子里已经有人了,迈步就进;当然,这凉亭里的空间也不小,他们和那两名女子间还隔着一定的距离,并没什么影响。 待他们站到亭中,那妇人却也不曾正眼瞧他们一下,只是默默地拿起面前桌上的酒杯,缓缓喝了一口。 倒是那少女,自己悄悄冲旁边翻了个白眼,但她很快就把那嫌弃的表情又藏了起来。 这路边的凉亭,毕竟是公共场所,就跟如今的车站一样,你能进来避雨,别人也能,并不是说你先占了这地方就是你的了,所以她们确实也不好说什么。 但这“不说”,反而让气氛变得很僵。 在双谐进亭子之前,那三位就没在说话,双谐进了亭子之后呢,这儿就聚了五个人,还是没人说话,那多尴尬? 孙黄二人倒是想开口打破这僵局,但这时候你要蹦出一句“雨真大啊”这种没营养的开场白,那是很丢人的——就跟夕阳下有个美少女主动坐到你身边,你却只能憋出一句“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一样丢人。 但这么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谁都知道,继续这样拖下去,最终的结果就是,黄东来会以一句“孙哥,你先瞧着,我去拉个屎”来打破沉默,这是大家、尤其是孙亦谐很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片刻后,还是孙亦谐率先开了口:“这位大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跪在那儿,但我实在是忍不住想问一句……你为什么不到亭子里来跪呢?有个檐儿挡着点儿雨不好吗?” 那个年头,在公共场合,一名男子主动去跟陌生的女子搭话,是件比较忌讳的事,所以孙亦谐没话找话的对象,就成了那大汉。 谁知,孙哥这句刚说完,那大汉就缓缓转过脸来瞪着他,好似是把已经憋了许久的一腔怒气全都汇聚在了四个字当中,并冲他喝道:“关你屁事!” 当然了,他什么态度无所谓,只要他别无视孙亦谐,那孙亦谐的行动就算是成功了。 “嘿~”下一秒,孙哥就笑着言道,“狗咬吕洞宾是不是?我这好心好意提醒你一句,你还不领情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得另一边,那少女轻声嘀咕了一句:“哼……分明是想看人笑话,还装什么好人。” 她这句说得可不响,应该是想说给她身边那名妇人听的,但结果呢……另外那三人显然也都听见了。 “多嘴。”虽然那妇人立刻就冲少女道了这么一句。 但孙亦谐可是逮着机会了,因为有了少女的那句话垫底,就不算是他主动跟人家搭话,而是人家出言在先了。 “哎!既然姑娘都挑明了,那我就不装了吧。”孙亦谐说着,就嬉皮笑脸地来到那妇人面前,施了一礼,“在下孙亦谐,姑且也算是个江湖中人,方才我与这位黄兄途经此地、见得此景,也看出了三位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所以我们不禁好奇,想过来看看这是唱的哪出。”他微顿半秒,又补了一句,“当然了,若这事不太方便跟我们讲呢……我们也不多问,现在便走。” “孙……亦……谐?”那妇人听到这个名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想来也是听过这“东谐”的名号。 但她还没回答孙哥呢,亭外跪着的那个大汉就先出声了:“什么?你是孙亦谐?”他说着,立马将孙亦谐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两遍,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黄东来,“那这位‘黄兄’……可是黄东来少侠?” “正是在下。”黄东来自己就答了,并上前冲那大汉作揖道,“这位大哥认得我?” 那大汉没有立即回答,一番眼神闪烁后,又追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这……”孙亦谐转头和黄东来对视了一下,再道,“我们还需要找个方法证明一下吗?” “那倒不必。”此时,那妇人忽就加入了他们的对话,“打黄少侠一进来,我就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子药味儿了,只是没想到,你竟是那黄门少主……” 她这话,透露出的信息可不少。 首先,她能闻出、并判断出黄东来身上的味道中含有“药味”,就表示医术和毒术这两门里她至少会一门。 其次,不管她是医者还是毒者,她或她身边那名少女的身上理应也会沾点药味才对,可是黄东来却丝毫没能察觉到她们身上有类似的气味,只是闻到了一点女人身上都有的脂粉味而已。 要知道,黄哥的嗅觉已是超过常人许多了,虽然下雨天会对其嗅力有所影响,但这条件于对方而言也是一样的,以此推断,这妇人至少在嗅觉这方面,更在黄东来之上。 “孙少侠!黄少侠!真是你们啊!”一息过后,黄东来还没来得及出言试探那妇人,那边的大汉就接过了话头,高声抢道。 “你……找我们有事?”孙亦谐这会儿倒紧张起来了,他生怕这大汉和那常友风一样,是某个他们素未谋面的仇人。 不料,下一秒,那大汉便环臂抱拳,一脸激动地说道:“在下一永镖局副局主,左定坤,还请二位少侠受我一拜!” 话音未落,左定坤已是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这下可好,双谐这番热闹看得,把自己也给看进去了。 左定坤他这个头一磕,便磕出那——左二爷雨亭遇贵人,石中虎绝处又逢生。 第九章 求医妙手仙 左定坤自报家门后突然就这么一拜,无疑让双谐为之一惊。 黄东来赶紧上前一步,搀了对方一把,并言道:“左大哥快快请起,咱们这是初次见面,我等怎能受你如此大礼?” “受得!当然受得!”左定坤的情绪还是有点激动,“当初若非二位少侠出手相助,我那三弟谢润怕是早已命丧浉河之上……我与三弟情同手足、同生共死,三弟的救命恩人,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一拜是理所应当!” 经他这么一说,孙黄二人很快也反应过来了…… 大约一年前,他们的确是曾与那一永镖局的第三把交椅“石中虎”谢润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要不是有渺音子赶来救场,恐怕他们仨都已死在那兰若寺中了。 “哦,原来是这个事儿。”两秒后,孙亦谐接过了话头,说道,“左大哥你这就太客气了,当日谢大哥与我们是共同退敌,谈不上谁救了谁,所以这‘救命之恩’,我们有点担不起啊……” “孙少侠不必过谦,那日的事三弟都跟我一五一十地说过,若不是有二位少侠和那位渺音子前辈出手,我那三弟哪还有命?”左定坤讲到这里,好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接道,“唉……只可惜,如今他已无法亲自再来谢过二位。” 这左定坤是个粗人,心里藏不住事儿,任谁都能看出他这话里还有话。 因此,孙亦谐也不跟他拐弯抹角,顺势就问道:“左大哥这是何意?莫非谢大哥他出什么事了?” “唉……”左定坤闻言,又是一声苦叹,随即便道,“这说来就话长了……总之,我三弟如今已是命若游丝,恐不久于人世……”说着,他又抬眼看向了亭中坐着的那位妇人,声嘶道,“前辈,您就发发善心,再去看看他吧!” 他话音落时,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双双朝那妇人和少女看去。 此时那妇人仍是神情冷淡,默然不语,倒是那少女用有些嗔怒的语气应道:“你这人怎么就说不听呢?师父她昨天就说了,你那三弟已没救了,你却仍要缠着我们苦苦相逼,我们走到哪儿你就跪到哪儿……好歹也是几尺高的汉子,你这样就不嫌丢人吗?” 她这几句,确是实话。 昨儿个下午左定坤就跑她俩住的客栈大门口跪着了,搞得人家客栈连生意都没法儿做;今儿个呢……她俩离了客栈想去吃个饭,左定坤也跟着去,虽然他不敢僭越上前,但他往人家店家门口一跪,她俩还能吃得太平?没办法,只能打包,来这郊外的凉亭喝一杯呗。 “这位前辈,尚未请教?”黄东来这时也算找到了机会,趁势问了这个他刚才就想问的问题。 此言一出,那少女便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傲气回道:“哼,你这小子,亏你还是什么黄门少主,‘妙手仙子’在你面前都不认得,真是有眼不识……” 她这话未说完,妇人便用有些严厉的语气打断道:“馨儿,不得无礼。” 尽管这位妙手仙子制止了徒弟继续往下说,但她这名号一出,黄东来自然已知晓她是谁了。 这二十年来,江湖上总共有三位被称为神医的人物:其一,是“医圣”卿非云;其二,是“邪医”岳欺诚;其三,便是眼前这位“妙手仙子”扈宁儿。 卿非云这人,一向是行踪飘忽,最近十年里已极少再有关于他的确切消息,几乎是“生死未卜”的状态;有人说他被秘密召进了宫去,被皇帝软禁了起来,也有人说他闭关钻研医术,早已死于密室之中,还有人说人间的医术已没有他不会的,所以他上山求道去了……反正都是坊间传闻,皆无确证。 那岳欺诚呢,倒是好找,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庄园里待着。 但……这个家伙,以性情古怪著称,他救人时除了要收巨额的诊费外,还喜欢去“考验人性”,试试别人“为了活命愿意付出什么”。 比如有个帅哥找他来医病,他就可能会开出“我可以救你,但要毁你容,让你下半辈子做个丑八怪”这样的条件;有那恩爱的夫妻来找他呢,他就会问得病的那一个,“我救你可以,但你一辈子不能见你丈夫/夫人,你愿不愿意?” 不少人到了岳欺诚那儿,命虽是保住了,但这人的后半辈子也废了…… 而最后这第三位神医扈宁儿,相对前两位来说倒是正常不少。 她的父亲,乃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飞天毒王”扈扬;十七岁那年,扈宁儿便已将父亲的轻功和毒术尽数学会,甚至青出于蓝,再加上她本身又是一等一的美人,所以一出江湖便名动一时,人称“妙手仙子”。 然而,在她二十岁那年,父亲扈扬忽然因病去世,让她顿感人生无常;同年,扈宁儿淡出江湖,归家守孝,并开始研习医道。 医毒二道,本就有许多相通之处,扈宁儿又聪明过人,所以其医术精进得极快。 转眼又是十余年过去,“妙手仙子”这个名号的意义,渐已从使毒的高手,变为了救人的神医。 扈宁儿这人呢,待人时虽有些冷淡,但绝对比卿非云和岳欺诚靠谱多了,她答应了要医你,便会全力医治,虽说她要的价也不低,但并没有那么多别的破事儿。 这年立冬前后,扈宁儿带着她的小徒馨儿一同来到这安丘地界,只为在这季节来此喝点儿地道的景芝高粱,再尝两口芝泮烧肉。 却没想到,她才刚到了没几天,那一永镖局的左定坤左二爷便寻上门来,三跪九叩地求她救救自己的三弟谢润。 扈宁儿心说,这一永镖局也是武林正道,名声不差,银子也不缺,那这差事她姑且就接了呗。 于是,昨日一早,她便带着徒儿来到了一永镖局的人马所下榻的客栈,去查看那谢润的病情。结果,她来到谢润的病榻边一看……不消片刻就退出房来,撂下一句“这人没得治”,便扬长而去。 这左定坤岂能接受? 要知道,自打那谢润于十天前突然病倒后,这一永镖局上下请了无数大夫来看,全都说治不好,甚至连他得了什么病都没个确切的说法;就在这当口,刚好让有人打探到了扈宁儿出现在安丘的消息,而一永镖局的总局离安丘刚好也不远,因此他们这几天是连夜兼程,趟风冒雨地把谢三爷给抬了来。 眼下要是连扈宁儿也救不了谢润,那谢润可就真只有等死了。 故也难怪左定坤这堂堂的一永镖局副局主会来人前这样跪着,因为扈宁儿的确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为了兄弟的命,牺牲点尊严他也无所谓。 “原来是扈前辈,失敬失敬!”两秒后,黄东来赶紧上前一步冲对方深施一礼。 孙亦谐虽不认识对方,但也见风使舵,作揖道:“久仰久仰。” “黄少侠,孙少侠。”扈宁儿身为长辈,按说也不用太客气,不过此时她还是冲双谐抱拳拱手,再道,“我这点虚名,不足挂齿……我也明白,左二爷有情有义,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兄弟……”她说到这儿,又看向了亭外的左定坤,“但我昨天已说了,谢三爷的情况,真的没得治,并不是我有意为难你,而是我无能为力。” “仙子,我也明白我有些强人所难……”左定坤低头道,“但左某真的不知道还能去求谁了……你……你好歹告诉我,我那三弟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治不了,也好让我死心。” “这事我也说过了,我并没有瞒你,我确实是不知道。”扈宁儿道。 “就是!师父和你们又无冤无仇,干嘛要骗你!”馨儿也在旁气恼地接道,好似她师父受了这冤枉,她比师父本人还委屈。 “就当我求您,再去看一次吧!”但左定坤还是不放弃,说话间,他又把头给磕下了,“哪怕是我三弟的命当如此,也请扈前辈施些手段,让他能走得好受些!求您了!” 要说这左二爷,确是极重情义,他这辈子,除了结拜的时候和兄弟一起跪过,就只跪过天地神佛和父母,见了官他都不愿跪,更别说磕头了;但这两天,为了兄弟,他可是膝盖都快跪碎了,更不要说之前在街上受到路人嘲笑的那些屈辱。 扈宁儿见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只能轻叹一声,缓缓起身:“那好吧。” 她说罢,便冲馨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收拾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支伞。 接着,她又冲那左定坤道:“左二爷,快请起吧,看你这么跪着,我们也都不好受。”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左定坤也是人,再怎么练过,跪那么久腿也早就没知觉了,所以他一时半会儿还真起不来。 好在孙亦谐眼力劲儿足够,当即就上前搀了他一把。 “左大哥,我们兄弟二人也去看看吧。”孙亦谐道。 “是啊,我们也想再见见谢大哥。”黄东来也道。 “谢二位。”左定坤很想抱拳谢过,只是他那两只手忙着扶住自己的腿,实在是没空,故只能颔首而言。 长话短说,此地离城并不远,五人走出凉亭时,雨刚好也小了些,所以半个时辰不到,他们便已来到了城中。 谢润所在的客栈,上下都已被一永镖局的人马给包了,他们五人一进门,就有几名趟子手快步迎上前来,向左定坤毕恭毕敬地施礼。 左二爷简单地跟手下们介绍了孙亦谐和黄东来,随后便带着几人走向了一楼的一个房间。 “诸位请。”左定坤既是主人,自要立于门旁,待那四位客人都进屋了自己最后再跟进去。 可当孙黄二人来到门口之时,黄东来却是忽然顿住了脚步。 但见他立于房前,眉头紧锁,盯着那棉布制的门帘,好似能透过这帘儿看到什么东西似的…… “不对头。”盯了几秒后,黄东来忽然念道。 “嗯?”孙亦谐多鸡贼啊,他一看黄东来不走了,自然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先进去,“怎么了?” “这屋里有‘脏东西’。”黄东来神色凝重,且颇有把握地回道。 “什嘛?”这话孙亦谐一听就懂啊,所以他当时就怪叫一声,往走廊里连退了三步。 跟在他们后边儿的扈宁儿和馨儿都看愣了,心说这俩小子又是在唱哪一出啊? 那左定坤也是听不明白,他误会成黄东来说这房间不干净了:“黄贤弟,是房间里有什么味儿吗?” “不是那个意思。”黄东来说着,当即就从随身的行囊里掏出了一面小铜镜,然后再向那房门走去,“你们随我进来就明白了。” 第十章 盗命繦 黄东来整的这一出,孙亦谐自是明白的,但那左二爷和扈仙子师徒可闹不明白,他们也压根儿没往神神鬼鬼那方面想,反正先跟着进去,看看再说呗。 于是,五人便在黄东来的带领下先后走进了那个房间。 这间屋呢,也并不是什么上等的客房,因为客栈的上房一般都在二楼,而谢三爷这情况抬上抬下的很不方便,所以左二爷只能在一楼找了间还算凑合的房间给他安置下。 好在这屋里的空间还是挺大的,即便进来这么些人也不显得拥挤。 “二爷,您来了。”谢润的病榻旁自是一直有下人伺候着的,而且是两个人,此刻他们一见左定坤进来,便双双起身过来行礼。 “嗯,三爷他怎么样了?”左定坤应道,“我不在这一天,他可有醒来过?” 那两名下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摇了摇头。 “唉……”左定坤叹了口气,“你们先下去吧。” “是,二爷。”那两人得令,便迅速退出了房间。 这时,黄东来方才上前,行到了谢润的病榻旁,打眼观瞧。 黄哥这一眼瞧过去,确是有些吃惊…… 上一回他看到谢润时,这位谢三爷可是又高又壮,龙精虎猛,真就是宛如石塔般的一条汉子。 可眼下,这谢润却是形销骨立,面色惨白,哪怕隔着被子和白色的寝衣都能看出他的上半身的轮廓已是皮包骨头。 “果然……”黄东来盯着谢润看了几秒,便念叨了这么一句。 紧接着,他就一个转身,把手中铜镜递向了孙亦谐:“孙哥你帮我举着这个,用镜面照住谢大哥的胸口。” “哦……好。”孙亦谐也没多想,应了一声便接过铜镜。 与此同时,黄东来已然坐到了床沿之上,一掀被子一抬手,就把谢润扶坐了起来。 这谢润本就处于昏睡状态,自是无法反抗,倒是那左二爷看到孙黄二人这突然的举动,当即惊道:“二位!这是要干嘛?” “左大哥莫慌,我们这是在救人。”黄东来一边说着,一边已盘腿坐到了谢润的背后。 孙亦谐见状,也及时地伸出手臂,将铜镜举到了谢润正面,对准了后者的前胸。 两秒后,黄东来稍稍定了定神,便双掌齐出,十指快速变化,手结伏魔印诀,口中轻颂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他每结一个手印,都会将这个印打在那谢润的后背之上,那力度虽是不大,但每打一次都会让谢润整个人像过电般为之一震。 而在这个过程中,孙亦谐手举的那面铜镜也开始变化,其镜面很快就从一片橙黄澈明,变成了昏黑难辨。 待黄东来将九字真言念完,那镜中竟是隐隐传来了孩童哭叫般的声音,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喔尻!黄哥!这什么情况?”这下,孙哥可有难处了,但他又不敢撒手把镜子扔了,只能赶紧高声问黄东来该咋办。 “拿块布先包起来呗。”黄东来这边呢,只是擦了擦额头渗出的些许汗水,随口回道。 孙亦谐一听,闪电般出手,当时就把谢润那床边的布帘子扯下了一大块,三下五除二就将那铜镜用布一裹,然后就甩手搁到了旁边的桌上。 还别说,真管用,那镜面被布包住、不见光了,里面的声音也就停了。 这时候,黄东来也缓缓从床上下来,重新将谢润摆到平躺的状态,并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俩的这番操作,可把一旁的左定坤、扈宁儿和馨儿三人看傻了。 愣了好一会儿,左二爷才开口问道:“黄贤弟,你们刚才那是……” “先不忙说那个……”黄东来也不急着解释,他说着,便朝那扈宁儿拱手道,“扈前辈,您现在再来看看,这谢三爷他还有救吗?” 扈宁儿闻言,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点了点头。 她乃是前辈高人,又是女子,自不能像黄东来那般直接就往谢润的床沿上坐,所以她先让馨儿给她搬了张椅子,摆到床边,这才过去坐下。 那诊断的过程呢,也不是很复杂,毕竟那个年头也没什么化验和影像学检查…… 扈宁儿只是摸了摸谢润的脉象,伸手在对方心口探了探,又凑近听了听对方的呼吸声,便站起来了。 “有救。”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神情和语气都显得有些复杂。 “什么?”而左定坤一听这话,当即是两眼圆睁,惊喜不已,“仙子!此话当真?” 扈宁儿并没有去回答左定坤的问题,而是看向黄东来,蹙眉问道:“黄少侠,我行医这些年,确也见过不少异事,但今日这事……我确是不解。”她顿了顿,接道,“昨日我看这谢三爷,已是五内俱衰,阴阳两虚,病入膏肓,即便是立刻拿来宫中的灵芝雪莲给他服下,他的身子怕也撑不到药力生效;可此刻我再看他,虽然还是极度衰弱,但脉象中却又有了生机……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黄东来听罢,扫视了一下孙亦谐之外的三人,又沉默了几秒,才回道:“嗯……这事儿,说倒是说得,但我说出来,你们未必信啊……” “信!信!”左定坤这时插嘴道,“黄贤弟你今日又救了我三弟一命,你说什么左某都信!” “信与不信,也得听过才知,黄少侠但说无妨。”扈宁儿也接道。 “嗯……”黄东来点了点头,“还有一点,我说完了,你们可别到处传去。” “说什么呢?”馨儿听到这儿又不爽了,“我师父像那种爱嚼舌头根子的人吗?” “她确实不像……”下一秒,孙亦谐便适时吐了个槽,“……但你很像。” “嘿!”馨儿这就要跟孙亦谐开吵。 “馨儿!”还好扈宁儿及时凶了她一句,?制止了她这种自取灭亡的行为。 “黄少侠。”看馨儿委屈巴巴的闭嘴了,扈宁儿才又接道,“我们行医之人,自有一套规矩,有关病患的事,本就不会外传,这你大可以放心。” “左某也可拿性命担保,绝不外传!”左定坤这时也接了句。 “不不。”但黄东来却道,“这事儿左大哥你还是得往外说的,听完你就明白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孙亦谐已有点烦了,当时就踢了黄东来一脚,“赶紧说,再卖关子天都黑了。” 黄东来撇了撇嘴,斜了孙哥一眼,然后再娓娓言道:“谢大哥这其实不是得‘病’,而是被人下了‘咒’。” “你是说……”这一刻,扈宁儿神色微变,她好似是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担心她听完“不信”了,“……他被人施了什么法术吗?” “哈!”那馨儿更是直接笑出声来,“黄公子,看你一副道士打扮,本以为是为了掩人耳目装的,没想到你是真的啊?” “对啊,我是学过啊。”没想到,面对这带有讥笑意味的一句话,黄东来却是坦然承认了,这倒让那馨儿有点尴尬。 所幸黄东来很快就顺着这话又说了下去:“谢三爷中的这手,叫‘盗命繦’,是一种夺魄盗命的阴损咒法…… “要施此咒,得先取死后没能超生的童子骨灰,蓄满香炉一个,然后往里面倒插上一支香,再以道力念咒作法,待这香慢慢没入炉中,只留一线针尾之际,快速将其抽出,便可得到一根繦绳。 “用这根繦绳串起铜钱三十六枚,交给别人,那人只要收下,便算是被盗命繦给‘栓上’了,此后他就算把那铜钱和繦绳都扔了也没用…… “往后的任何一天,只要施咒者在那个作法的香炉里烧香,中咒的人便会被抽走精魄。” 黄东来说到这里,又看了眼床上的谢润,再接着道:“此前我走到这屋门口时,便发现屋里边儿弥漫着一股子阴气,想来是有鬼怪潜伏,所以我先取铜镜,有备无患。 “随后我进得屋来,走近谢三爷一看,便发现他的‘雀阴’、‘吞贼’、‘除秽’三魄皆是几近枯竭…… “这雀阴主气,吞贼主力,除秽主精……此三魄被那繦绳抽走了七七八八,并替换成了小鬼的阴寿,那他这身体自是神医都难救了。” 言至此处,黄东来又顿了顿,换上了感叹的语气接道:“说实话,今儿也就是谢三爷,靠着那纯阳童子功的底子,生生顶了七八天……若换作旁人,一旦下咒者开始作法,莫说是七天,恐怕连三天都撑不过去……” “岂有此理!”黄东来的话说完,那左定坤可是坐不住了,当即就怒喝道,“究竟是谁!竟对我三弟下这等毒手!我左定坤誓要将其碎尸万段!” “这个嘛……”黄东来摸着下巴念道,“光凭这咒本身是查不到的施咒者的位置的,至少我没那本事,不过若左大哥有意要追查,我也可以帮忙。” “黄贤弟!我……”左定坤刚要接这话。 那边扈宁儿就先开口打断道:“二位,且慢。”她说着,便已起身走向了门口,“接下来的事你们说吧,我听到的已经够多了……再多的,我还是不听为好。” “哦!是是。”左定坤这才反应过来,这妙手仙子师徒只是来给三弟看病的,关于追凶的事,的确是不宜让她们知道,“左某恭送扈仙子、馨儿姑娘。” 长话短说,左定坤是怎么把扈宁儿师徒送出去的,扈宁儿又是如何写方子给谢润开药的这些琐事,咱就不细表了。 还是先说双谐这边…… 当另外那三人出了房间之后,孙亦谐第一时间就指着桌上那面被布包裹着的铜镜,冲黄东来问道:“色,这玩意儿放在这里没事吧?” “啊?哦,这个啊,没事,不见光就行。”黄东来回道,“不过这铜镜这样就没办法再用了,得拿到庙里去,放到佛前供奉一段时间,等里面的小鬼儿都被超度了才能变回普通的镜子,所以我回头还是得再去买一块。” “哦……”孙亦谐点点头,问完了他最急于确认的事后,他便将话锋一转,再道,“诶?你说……谢大哥这事,我们真要追查下去吗?” “干嘛?”黄东来一听就知道孙亦谐的言下之意,“慌了?” “那肯定是有点慌的呀。”别看孙亦谐刚才一直没说话,其实他心里早已经把账都算清楚了,“敢向一永镖局的三当家下手,而且还真会法术,那说明对方既有胆子又有能力,八成又是个‘妖道’……凭你这几手三脚猫,能不能对付啊?” “哈!”黄东来的确是三脚猫,所以他才用这声干笑掩饰一下心虚,“孙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的实力……” “你是什么实力?” “嗯……这个怎么说呢……” “懂了,没什么实力……” “不……虽然我在道法这一块实力是一般……” “但是?” “呃……好像也没什么但是,我其他方面实力也没有很强。” “你不是‘十二谛之神’吗?” “那个在斗法的时候用不大上啊。” “那你跟姓左的说什么帮忙啊?” “哎呀,逼都已经装到这个份儿上了,我总归是顺势往下说咯,总不见得来一句……对不起,下咒的人我怕是惹不起,要查你们自己查吧。” 这俩货越说声音越小,正好这时走廊里也传来了左定坤回来的动静,他们便又摆出了那副热心又淡定的神色。 “二位!”而那左定坤呢,一进屋,便是一撩前襟,又给跪下了,“今日我三弟能捡回一条命,全仰仗二位仗义出手,请再受左某一拜!” 孙亦谐又是上前搀扶,说了几句客气的便宜话。 但那左定坤可当真了,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二位若有什么用得到左某和我一永镖局的地方,只管开口,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左某都在所不辞!” 这日,他们三人也没接着往下说太多,因为要追查给谢润下咒的人是谁,肯定是等谢润醒来后问他本人最有效率了。 那谢润呢,虽然是解了咒,但根据扈宁儿所说,谢三爷从服药后算起,要缓醒过来,起码也还要个一两天。 因此,双谐这日和左定坤又聊了几句后,便暂且辞别了对方,到城中找别的客栈入住去了。 尽管左定坤极力挽留他们,想让他们就住在这间客栈里,甚至打算把自己的房间给让出来,但孙黄二人还是进行了婉拒——毕竟他俩现在在人家眼里还是年少有为、品行不错的少侠,形象算是比较高大的,要是一起住个几天,加深了了解,那他们就没什么形象可言了。 于是,这一晃眼,又过了两天。 终于,在双谐抵达这安丘的第三天早上,这石中虎谢润……醒了。 第十一章 走镖前后 永泰十八年,秋。 浉河湖心岛,兰若寺。 “道长,不知唤谢某单独出来,有何指教?”谢润随渺音子来到院儿里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上还挂着一轮明月。 这会儿,那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三人还在住持房内翻箱倒柜呢,自不会来打扰他们。 “谢施主,你可知你此番接的这趟‘镖’……是什么吗?”渺音子也不跟他拐弯抹角,开口便直接问了这句。 谢润一听,眉头微皱。 按说呢,他是不该回答这种问题的,这不合镖师行业的规矩,但眼前的渺音子刚刚才救了他的性命,他要是连这么个问题都不答,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再说了……这渺音子乃是化外的高人,他要是贪图谢润的东西,有的是办法弄到手,哪怕是当面硬抢,你谢润又能怎样? 念及此处,谢润也就坦然了,他回道:“不瞒道长,这是一件谢某自北地取到的宝物,不过……谢某才疏学浅,确是不知此物叫什么名字。” “嗯……”渺音子点点头,“那你知道这东西是打哪儿来的吗?” “这……”谢润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此物是谢某在怀安县的一名鞑靼人手中所得,但他是从哪里弄到的……” 他说的自是实话。 两个多月前,一永镖局的总局收到了一封书信,信里说,需要他们派一名老练可靠的镖师出马,独自北上去怀安县接镖,然后护送一件“东西”南下,送到岭南悟剑山庄。 随信一起装在信封里的,还有一张面额相当大的银票。 这钱呢,一部分是给镖局的定金,另一部分则是接镖的时候给接头人的。 至于为什么对方只要“一个人”,人家信里也解释了,就说这东西不大,一个人便可轻松带上路,若是押送的人多了反而过于张扬,徒增风险。 或许有人又要问了,那为什么不可以是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呢?两三人上路也不张扬吧? 这个……反正人家信里没写,镖局的人也没处打电话问去。 总而言之,既然人家说了要一个人,那就一个人呗……镖局嘛,说到底还是服务行业,客户需要的,就是他们乐于奉献的, 可派谁去呢? 他们思来想去的,还是让谢三爷去走一趟吧。 毕竟这单镖的收入可不少,而且路途遥远,要独自上路的话,肯定得派一个武功、胆识、和江湖经验都足够的人。 于是,谢润很快就收拾好行囊,北上怀安,根据信里的指示找到了那个与他接头的鞑靼人,并从对方手里拿到了那“七彩琉璃胶”。 那之后,谢润一路南下,直到来这信阳为止,皆是平安无事;当然了,他也是老镖师了,就算没事,他也一样会保持警惕的。 却不料……今日在这浉河之上的兰若寺中,他竟是接连遇到了那劫镖的郎中田午得,以及“铜宸道君”这么个妖物。 但其实,直到危机过去了,谢润仍不知道——他遇到铜宸,只是一个意外,可遇上田午得,却是有人早已安排好的。 那么是谁安排的呢? 此处咱书中代言,不是旁人,正是那悟剑山庄的主人萧准。 而那个给一永镖局寄信的人,自然也是他。 那么萧庄主这是唱的哪一出呢?他为什么要找人去劫自己委托的镖呢?又为什么偏偏要找田午得那种货色去呢? 您且听我慢慢道来…… 首先,七彩琉璃胶这东西,只有北地才能弄到,而且极为罕有。 罕见到什么程度呢?就跟你现在到深山老林去遇见大熊猫或者老虎的概率差不多。 这不是说你有钱就能买到的,而是即便你有钱,也得等着……等到有货出现才能入手,那可能是几天、几个月、乃至几年…… 萧准自不可能派自己的手下去那边长时间待着慢慢找,因为那时候一个中原人跑到北元那边,日子久了鬼知道会发什么……这人没准就死那儿回不来了。 好在,有那么一群人,可以帮他解决这类问题。 那是一群生活在大朙和北元边界的游民,他们是前朝时鞑靼人和中原人的混血后裔,既不被朙人接纳,也不被北元认可,所以便在那两国交界之地,干着些掮客的买卖。 你可以将他们视为那个年代的“买办商人”,因为他们同时掌握了两国语言,又占了两边信息不对等的便宜,那生意做得可说是风生水起。 从牲畜、农产品,到古董、宝兵刃,从文教经典、武功秘笈,到奴隶、美女……几乎没有他们搞不到的;只要你能花得起钱,且有耐心等待就行。 萧准不差钱,他也很有耐心。 所以他找人去付完了银子,然后就等着回信儿了。 您还别怕那些北地的掮客拿了定金就不干事儿,人家可比中原的奸商们讲信用多了,收了你的钱,一定帮你找,找不到那是没办法,找到了也绝不会再坐地起价,当初说好了多少就多少。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后,那边回了信,那意思大概就是:货现在已经有了,这位客户您看您啥时候派人来取啊? 萧准一琢磨……山庄里的这帮孙子,还有那些我找来的“外援”,我信不过啊……让他们经手银子或者干点儿杀人夺剑的活儿是没问题,毕竟银子丢了也不打紧,剑客的剑也多得是,但这七彩琉璃胶世间罕有,落到他们手里,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天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第二块? 思来想去,他决定,干脆找一永镖局来送吧,比起自己的部下来,反而是他们更值得相信。 您还别觉得他鸡贼,他这逻辑其实没错。 那些悟剑山庄的门客,都是为“求剑”而先“舍剑”,这才拜入山庄的,他们本来也不算萧准的徒弟,只是以剑易剑,没什么情分可谈,即便其中有一些甘愿当萧准的部下,为他办事效命,也无非是想拍他马屁,多学几招……要说这些人的忠诚,可能还不如亢海蛟这种近期才被萧准招揽的“外援”呢,因为亢海蛟好歹还感激萧准给了自己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但是一永镖局就不同了,他们不是为了忠诚办事,而是为了银子,也为了自己镖局的信誉——比起萧准手下的那帮人,这“中原第一镖局”的信誉明显要可靠多了。 况且,根据江湖规矩,镖局是有义务为客户保密的。 一旦你接下了这趟镖,那么你打哪儿来、奔哪儿去,从谁手里接的镖、交给了谁,又是谁给你的银子……这些他们统统要保密;既不会把信息外传,也不会向客户多打听半句。 所以说,开镖局,不是那么容易的,真不白拿你银子。 但萧准这人呢……心思比较多疑,你们从前文中对于亢海蛟那事儿的推理就能看出来了,这货遇事想得“比较多”。 就算他听说了一永镖局派出了三当家谢润亲自押镖,他还是不放心。 为了保险起见,萧准又分别派了好几队人马出去,其中有“门客”,也有“外援”,这些人打怀安县开始就一直跟着谢润,每一队人的人数都不多,就两三个,各自跟随的时间也都不长,因为怕跟久了引起谢三爷的怀疑。 而这些人除了要负责帮谢润挡掉一般的蟊贼惦记之外,还都得到了“同时要监视另外几队人”的命令,提防着对方反水。 那谢润从怀安县一路到信阳都那么太平能是巧合吗?大朙的治安大家心里都有数啊,这本书到现在出场的各路贼寇两只手都快数不过来了……要不是有萧庄主暗中运作,谢润的行程能这么舒坦? 但是呢,萧准也明白,若让谢润过于舒坦了,有点不真实,至少得让他被劫个一两次,才显得自然。 于是,他又让自己手下的“外援”出面,去雇了个三流的江湖盗匪田午得,告诉他一永镖局的三当家正在独自押送一件无价之宝,干掉他你不但能夺宝发财,还能扬名立万。 田午得本来也不敢啊,他哪儿是谢润的对手,但当萧准的手下告诉了他谢润的“罩门所在”这个秘密后,田午得便觉得这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拼一枪。 老田可不知道,关于这个罩门的位置,萧准是故意给了他一个过时的情报,说白了……萧准从一开始就是要骗他去死的。 那日,谢润在浉河上遇到田午得和孙亦谐他们的时候,他身边那些萧准的人马早已收到消息撤走了,这就是要给那田午得留出下手的机会。 退一步讲,即便没遇到铜宸道君这档子事儿,田午得也会伺机而动,当然了……他是不可能成功的。 按照萧准的计划呢,田午得这波送完,后面还会有类似的一两次“劫镖”,但都是看似凶险,实则白给的那种……这些戏都演完了,那么谢润这趟镖走得也就挺真实了,之后的行程,萧庄主的手下们便会继续去保那谢润的平安。 但是,等到那七彩琉璃胶到手之后呢……情况又不同了。 虽然谢润并不知道自己押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也没有多问,但他毕竟看过实物,他要是不死,萧准是不会放心的。 不过,谢润绝不能死在押镖的路上,更不能死在他悟剑山庄,甚至不能死在近期以内…… 他的死要不着痕迹,要无迹可查,要让人怎么都无法跟这次押镖联系在一起。 而“盗命繦”,无疑可以满足这些。 萧准自己自然是不会使用道法的,不过他有“朋友”会,这个朋友是谁,咱们后文再表。 总之,萧庄主在这个朋友的帮助下,在给谢润结算纳镖的尾银时,成功用一串混在其他银两里的铜钱,给谢润下了咒。 之后的整整一年,萧准都没有动手,一直到一年后的现在,他那收集血剑的工作基本已经完成,“炼剑”的计划即将展开了,他才催动了那“盗命繦”,想要将谢润这个可能的知情人除去。 您瞅瞅,这萧庄主,是不是也有点“算无遗策”的意思,甭管咱们从第三方的视角怎么看吧,至少他自己认为自己是的…… 交代到了这儿,想来列位看官对这事的前后也就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咱还是说回渺音子和谢润这边。 渺音子听罢谢润的回答,点了点头,言道:“谢施主你知道得少,也未必是什么坏事。”他说完这半句,话锋又一转,“但你要明白……有些时候,即便你是无心亦无意去做什么,却也架不住别人要对你生出歹意来。” 谢润听得出这渺音子话里有话,似是想提醒自己什么,故赶紧恭敬地作揖问道:“在下愚钝,这‘别人’是谁,还望道长明示。” “哎~能明示我还跟你说这些虚的干嘛?”渺音子也是快人快语,说话很接地气,“有些话我能说,有些不能,不能说的那些,我要是挑明了说出来,老道我自己可是要引‘业果’烧身的……不值当了。”他顿了顿,“今儿我也是看谢施主你秉性正直,想到你此后的境遇,故才点拨你一下。” “那……”谢润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低头道,“无论如何,谢某还是谢过道长了。” “别着急谢啊,关键的我还没说呢。”渺音子干笑道。 谢润接道:“那关键的是……” “你听好了。”渺音子道,“你的命中有一大劫,不日即到,但这‘不日’究竟是哪一日呢……呃……说实话我也不吃不准……” 他这倒是实话,渺音子算劫数的本领显然不如他师兄不动子,不动子每次算这种事都是可以算到具体日子的,但渺音子只能算到事情,算不准日子,所以他送给孙亦谐那“守魄”时也只说了日后有用,但没说什么时候。 “总之你要记住……”渺音子接着道,“那一劫你若是过去了,到时有人来问你话,查这劫数的根源,你就把你今次这趟镖从头到尾的行程经过都给他们讲一遍,到时便可真相……大白。” 第十二章 从长计议 书接上回。 却说那谢三爷服了妙手仙子开的药后,又过了两天两夜,到那第三天的早上,他终于是从昏迷中醒来了。 这一醒,当真是恍如隔世。 谢润他昏死过去之前,还身在一永镖局的总局呢,没想到自己这眼一闭一睁,人已经在安丘的一间客栈里了,再一问日子,才知道自己竟已昏迷了将近十天。 那左二爷见三弟醒来,也是激动得老泪纵横,话都说不清了,还是一旁的其他人跟谢润说了下这些天发生的诸多事。 谢润听时,也是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感动,听罢之后当即就要起身给二哥磕头,可惜他一使劲便发现自己根本没力气坐起来…… 当然了,这也很正常。 那“盗命繦”的威力可不是开玩笑的,一般来说,人哪怕忍饥挨饿个十来天,也不可能迅速从一条壮汉瘦成皮包骨头的样子,但被这恶咒缠身者,却是一天就要瘦脱一层皮……谢三爷他这次能顶下来,真心是命大,只能说他这三十多年的童子功没白练。 长话短说,那左二爷哭完一阵后,在旁人的提醒下,总算是想起了正事儿来,于是他赶紧派人去请那妙手仙子来复诊,同时也让人去通知了双谐。 然而,由于这是在早上,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俩货还没起呢,所以结果还是那扈宁儿和馨儿师徒先到了一步。 这妙手仙子也算是比较有医德的,虽然一永镖局那份诊金她是早就收下了,但她还是决定等到谢润醒了之后再离开安丘,免得这几天里又出什么变化。 眼下,扈宁儿来看了看谢润的情况,便又去开了两个方子,说是最初的半个月服第一副药,半个月后再改服第二副,同时还写了些饮食起居上要注意的点,并承诺只要按照她写的这些去做,不出两月谢润便可恢复如初。 得了这药方,那左二爷对她自然又是千恩万谢,甚至打算再加点钱,不过扈宁儿还是拒绝了——她也是老江湖了,“办多少事就收多少钱”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这江湖上的买卖,拿少了,是你自己乐意,你兜着,但拿多了……你可得小心,说不准哪天你就得“还”。 扈宁儿这几日思来想去,也隐隐感到发生在谢润身上的事情并不简单,不管这里头是不是真有那“鬼神之术”,她都不想沾上,所以今早开完这最后两副药后,她当场就辞别了左二爷和谢三爷,带着徒弟馨儿马不停蹄就出了城。 她们这边前脚刚走,那孙黄二人后脚便到。 这俩货……各位是了解的,一进屋就是趟趟趟一通便宜话,一边跟谢三爷称兄道弟,一边旁敲侧击地反复提起他俩才是救他命的主力。 最后再以孙亦谐的一句“都是为了兄弟”作为收尾总结,基本上就是单方面宣布了一永镖局上下已欠了他们一个巨大的人情,日后若是不还那就是不要脸啊。 关键他俩一唱一和地站那儿整词儿还整得挺自然,左二爷和谢三爷也都是耿直的汉子,愣没觉出什么不对来。 倒是站在一旁的两名趟子手心里直犯嘀咕:“这两位少侠脸皮可是够厚的……咱刚才去请你们的时候,你们可是赖床、拉屎、洗漱、吃早饭……一样没耽误,来的路上也没见你们多着急,就是进屋前那几步,您二位才迈得风风火火的……结果进来之后还能摆出这副情深意切的状态……这鸡贼的劲儿怎么感觉比咱们这三四十岁的老江湖还厉害呢?” 当然,他们想归想,这话还是不好说出口…… 总之,一番寒暄过后,孙黄二人也没有着急去问谢润线索,当务之急呢,还是得让谢三爷先洗个澡。 可能有人会奇怪,这事儿有那么急的吗? 您想啊……那时可不比现在,咱现代的医院里,昏迷的病人可以靠输液来维持生命,排泄也可以靠导尿管解决;但在古时候,像谢三爷这种情况,只能派人每天按时按量喂点米汤水给他,然后排泄则还是得走原路线,每次有“东西”出来了都得有人来给他清理……这将近十天下来,就算是每天都有在换衣物、在擦洗,那味道也是可想而知啊。 如今谢三爷醒了,而且扈仙子临走前也交代过他是可以洗澡的,那自是要帮他把身上的味儿除了再说。 您还别嫌我这书讲得啰嗦,看惯了那种“某角色昏迷数日,不吃不喝不拉不撒,醒来后不消片刻便可行动如常”的故事,偶尔听听这啰嗦的也无妨呗。 至午时前后,几名下人伺候谢三爷洗完了澡,把他又扛上床,喂他吃了几口东西又喝完了药,这时候……孙亦谐、黄东来和左定坤方才再次来到了谢润房中,并将闲杂人等都支了出去,开始商讨正事。 因为有渺音子的话铺路,所以谢润也没有再去顾虑什么镖局的“行业规范”,很快就把当初走那趟镖的前后经过、以及渺音子对他的提醒都给说了一遍。 “我也没想到……”说完那些,谢润才感叹道,“当初渺音子前辈说,会在‘劫后’来问我话的人,正是二位贤弟你们啊。” “害,甭说你没想到,我们也没有啊。”黄东来这会儿心里则是在排遣他师父,心说这事儿您既然早就算到了,还把我也给算进去了,那我怕是不管也不行了咯? 而孙亦谐呢,在听完谢润讲述的事情后,略微沉默了一下,便又开口问道:“谢大哥,你刚才说,你到那悟剑山庄交镖的时候,是庄主萧准亲自接见的你?” “是啊。”谢润回道。 “嗯。”孙亦谐点了点头,“那也是他亲手把这趟镖的尾银交给你的吗?” “嘶……”谢润闻言,略微想了想,但一年前的这种细节,他确是记不分明了,“当时……萧庄主好像正坐着和我说话,然后……哦!然后他便从后屋里唤了个人出来,是那个人把尾银交给我的。” “哦?”孙亦谐听到这儿,一双小眼睛一下现出了光芒,“什么样的人?” “这……”这个问题,让谢润面露难色,“……这我实在是记不清了,想来应该是个不怎么惹眼的人,所以我也只当他是悟剑山庄的一个普通下人而已,没有留意。” “他给你银子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孙亦谐接着问道。 “异常……”谢润皱眉,再三回忆,“……没有吧。” “那你拿到手的尾银,是什么样的?”孙亦谐又换了个问法。 “诶?”被这么一点,谢润忽又想到了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当时我收到的尾银,都装在一个挺大的木匣子里,有银锭、有碎银子、还有成串的铜钱,总之是有整有零的……萧庄主还跟我解释,说是他们山庄里管账房的近来身体抱恙,有一阵子没去过钱庄了,所以一时找不到大面额的银票,只能这样付钱,让我不要见怪。” “他妈的……”这一刻,左定坤可是坐不住了,因为他事先有听黄东来说过那“盗命繦”的原理,所以刚才他听到“铜钱”二字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过来了,待谢润这整段话说完,左二爷当时就站起来破口大骂,“好你个萧准……都说那悟剑山庄与世无争,授剑师高深莫测……没想到你姓萧的竟是如此狠毒之辈,用那么阴损的法子来暗害我三弟!我……我……” 虽然此刻左二爷很想说一句“我左定坤誓要将你碎尸万段”,但那话到嘴边,他才发现有点难以出口。 为什么呢? 很简单——这事儿有难度。 左定坤的武功自是不差的,差不多就是那些高门大派的副掌门级别,但要说跟萧准这种当世公认的顶尖剑客相比……他怕是还不够看。 别说他不够看,就算是他们一永镖局的三位当家联手,也未必是萧准的对手。 再进一步讲,一永镖局虽有中原第一镖局之称,镖局内的高手数量也不少,但要跟那“人均精英怪”的悟剑山庄对上……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左二爷稍安勿躁,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两秒后,孙亦谐好似是看破了左定坤的心思,故顺势就跟了这么一句。 “嗯……”那左定坤也是鼻孔里出气,强行压住了火,再接道,“贤弟言之有理……” “二哥,亦谐,你们在说什么?这萧庄主做了什么?”谢润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这次的“病”是被人下了咒所致,故一脸疑惑地问道。 这时,黄东来才将那“盗命繦”一事跟他说了。 谢润早在兰若寺时便已见过妖魔异事,再加上他对孙黄二人十分信任,当然是立刻就信了——如今他再将此事和渺音子的话结合起来回忆,顿有恍然大悟之感。 “如此说来……”谢润边想边道,“那萧准要害我性命,定与那件我押送的‘东西’有关。” “不错。”左定坤也接道,“他这是要杀人灭口!”但说完这句,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诶?不对啊……既然是杀人灭口,为什么他要等那么久才动手?” “那还不简单。”黄东来接道,“要是谢大哥送完那趟镖后不久就出事,你们肯定立刻就会怀疑到萧准的头上啊。” “嗯……”谢润思忖片刻,接道,“但……他也没必要等上整整一年吧?只要他隔开三四个月再动手,也不会有人想到他头上吧。” 他这么一说,黄东来和左定坤也是有些不解了,但孙亦谐却一脸自信地接了句:“那就‘太早了’。” “隔了那么久还早吗?”谢润道。 “我这个‘太早’……不是指那个timing距离你送完镖的日子不够远,而是指那时相对于‘现在’而言还太早。”孙亦谐说着说着就连英文词儿都蹦出来了。 “呃……亦谐,愚兄有点听不明白。”谢润确实是听不懂,各种意义上的听不懂。 黄东来和左定坤也都用询问的神色看着孙亦谐。 “谢大哥,你想啊……假如你真的被萧准这咒术所杀,那一永镖局上下查是不查?”孙亦谐道。 左定坤当时就高声道:“那还用说!就算别人都不查了,左某也要一查到底!哪怕是十年二十年,只要我还有口气,定要找出真……” “行了行了……”孙亦谐打断道,“左大哥的意思咱们都明白,那么我再问一下……如果左大哥一直这么查下去,有没有可能查出谢大哥是死于‘盗命繦’这个手法?” “这就不好说了……”黄东来接道,“一般来说按照武林中人的那套思路来,是不会往这方面查的,但要是实在查不出什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那你说……”孙亦谐又打断了黄东来,“以萧庄主那精于算计的性格,他会不会去提防这种情况?” “呵……”黄东来这下便跟上孙亦谐的思路了,“那你要这么说的话……姓萧的那细节是有点好啊,不管左大哥是否会做到那个地步,但在萧准的脑子里,想必还是会防这一手的。” 孙亦谐点点头,接道:“所以,站在他的角度上,要是太早动手,是不是反而有可能导致别人在他实施他那个‘大计划’前就查到他头上去?” “如此说来……他选择现在动手,岂不是表明他那个‘大计划’马上就要启动、或者已经开始了?”黄东来接道。 “没错。”孙亦谐眯眼笑道,“很有这个可能。” 他俩这思路是对上了,但那左定坤和谢润却还没跟上呢,两人愣了会儿,左定坤才问道:“二位贤弟,你们说的‘大计划’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孙黄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孙亦谐便把三个月前他从亢海蛟口中套出的、关于萧准正在收集剑客的血和剑的事情说了一遍。 左二爷和谢三爷听到这诡异之事,再结合萧准的手下可能有人会使用“妖法”这一情况……当时就觉得头皮发麻啊,因为他们已经很难想象萧准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了…… “二位贤弟,此事非同小可……”左定坤正色道,“按你们所说,?这萧准在做的怕是能撼动整个武林的大事,要不然他也不会仅仅为了以防万一,就敢对我们一永镖局的三当家下手。” “是啊……”谢润也神色紧张地接道,“依我之见,现在已不是为谢某一人寻私仇的时候,我们得立即广发武林贴,将萧准的阴谋告知各路……” “害~”孙亦谐还没等谢润把话说完,便扭头向天,嗤之以鼻,“发个毛……”他那口头禅之一也是脱口而出,“咱手头什么证据都没有,就靠我们四个人,空口白牙,说一个关于‘盗命繦’和‘血剑’的故事,就想让全武林帮着我们去干萧准?”他顿了顿,“这种搞法,不但成不了事,还会打草惊蛇吧……” “那孙哥你的意思呢?”黄东来自是知道孙亦谐已经有主意了,所以也是顺水推舟这么一问。 “我不是说了嘛,从长计议啊……”孙亦谐道,“既然我们已经推测出谢大哥此番咒发是萧准的计划启动的信号,那想必姓萧的很快就会有所动作……而且他的行动一定谢大哥押送过的那件东西有关,还是公开的那种……我们应当利用好自己现有的优势,静观其变,引蛇出洞,这才能占得先机……” “哦~”黄东来摇头晃脑地应了一声,并继续问出了谢左二人也想问的问题,“那我们具体又该怎么操作呢?” 第十三章 闲事当少管 北风呼啸,白雪飘飘。 这年立冬后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了一些。 对行路之人来说,这天儿可是越来越不友好了,不过孙亦谐和黄东来倒也不怎么在意;尤其是孙亦谐,因为他家在江南,很少看到下雪,所以如今遇上,也算是瞧个新鲜。 咱且说这孙黄二人,在安丘和一永镖局那两位当家商议好了对付萧准的计划后,便又重新上了路。 他们的目的地没变,还是继续往黄东来的老家赶,若是走得顺利,黄东来今年兴许还能回家过个年。 二人这一段路上也没怎么耽搁,打安丘出来后,便沿着官道一路往济宁方向赶,很快就来到了兖州地界。 这日,他俩差不多是中午时分出了驿馆,一下午餐风冒雪,终于是在日落前来到了一处叫冯家庄的所在。 要说这村庄本身嘛,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看着不大不小,不贫不富……就那样儿呗。 但有一件事,让孙黄二人比较在意——他们一进村就发现,这冯家庄里有一户算一户,每户人家的门口,都挂着一面小旗。 那旗面为黑,黑底上又印着一团红,那红色之物似火非火,似莲非莲,看着煞是惹眼。 孙亦谐和黄东来刚到客栈里坐下,便问那村里的小二,这旗子是怎么回事。 那小二一听,本能地先朝左右看了看,仿佛是怕有人偷听似的,然后才压低了嗓门儿回道:“我看二位客官是外地来的,想来是不知……这乃是‘火莲教’的旗子,按规矩,本地的每户人家门前都得挂着。” “什么?火莲教?”黄东来随口就应道,“没听说过啊……”他也是闲的,紧跟着又多问了一句,“诶?那若不挂会怎样?” 他这话一出口,这客店大堂里登时就有好几双眼睛开始往他这边打量了。 那店小二也是反应神速,当时就赔笑道:“唷,客官,您这话说的……”他言至此处,忽然将声音抬高了几分,“火莲教可是咱兖州府的小王爷所赐封的‘圣教’,是咱老百姓的大恩人……他们让我们挂这‘火莲旗’,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人不挂呢?” 此处咱说个题外话,“小王爷”这个叫法,小说和评书里常见,实际并不是什么规范的称呼。 王爷就是王爷,没有什么大小之分,年纪再轻也一样;至于王爷的儿子们,继承他爵位的那个叫世子,其他的都叫郡王(关于这点,大朙和大明的规矩不太一样,这个咱们下文细说)。 说书的把年轻的王爷或世子叫作“小王爷”,那只是为了叫着好听,不显老。 反正您记住了,眼下店小二提到的这一位,指的是当地鲁王府的世子。 “哦~”孙亦谐这会儿已经回过味儿来了,他一边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边已在桌子底下踢了黄东来一脚,“原来如此……那是我们孤陋寡闻了,失敬失敬。” “啊?啊……是是是……”黄东来被孙亦谐一提醒,也反应过来了,接道,“是我们浅薄了。” 他俩打了个哈哈,就这么把这篇儿揭过去了。 那小二是松了口气,附近的几双眼睛也都移开了视线。 当时便也没发生什么,两人又跟店小二闲聊了几句,打听了一些当地的情况,然后就神色如常地吃饱喝足,回了客房。 但等他们俩进了房间,关上了门窗,那装满了粗鄙之语的话匣子可就打开了…… “妈个鸡的,还好哥反应快,要不然咱刚才又摊上事儿了。”孙亦谐说这话时,已然是检查完了门窗和梁上,确认了没人在偷听。 “我他妈刚才也听傻了。”黄东来道,“老子在这个世界也算是待了二十年,头回听说藩王的儿子能将某个宗教组织封为‘圣教’的,这他妈是要造反啊。” “啊?”孙亦谐刚才其实只是注意到了周围的气氛不对,但并不知道这事情究竟多离谱,所以此时他听了黄东来的话,便疑惑道,“有那么严重吗?” “废话。”不管是在过去还是如今的世界,黄东来在文化这块都是比孙亦谐好一点的,至少一些常识他还是知道的,“分封之权,乃是皇权,那些藩王勋贵,别说是封个什么什么教了,就是他们自己的儿子,他们都没有权力赐封……那必须得按照嫡长子继承、无嫡立庶、无子除国这套规则世代执行下去,而且全都得给朝廷上报。” “喔尻~”孙亦谐一听,眉毛一挑,“那这个所谓的‘小王爷’……” “僭越啊。”黄东来立马就接道,“这事儿要是给捅到了京城,皇上搞不好得把这鲁王府上下的脑袋全给摘了。” “不会吧?”孙亦谐道,“王爷和皇上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就这事儿能给他灭了门?” “害……”黄东来一撇嘴,干笑道,“孙哥你历史是差点儿,我跟你这么说吧……大朙开国至今已历三百余年,这些王爷的后人和当今的皇上,可能三百年前是一家吧,但现在……皇帝巴不得他们都死绝了才好呢。” 黄东来说的这事儿,在大朙,基本上是个读过书的人就知道。 孙哥为什么不知道……这我就不解释了。 就说大家比较熟悉的那个“明朝”吧,到后期它之所以会灭亡,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由于皇族的后代实在太多了,把国家经济都给拖垮了。 你想啊,那帮藩王的兵权都被削了之后,整天就在封地上拿着朝廷的俸禄吃喝玩乐,平日里就算干些欺男霸女的事也没人能管,那他们的繁衍和存活率肯定比寻常百姓家强得多啊。 亲王的嫡长子也能当亲王,庶出的能当郡王,郡王的庶子都能封个镇国将军当当,以此类推…… 这些人,可都是生下来就能拿俸禄的。 到了嘉靖年间,朝廷觉得这情况有点不对啊,你们这样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朝廷有点顶不住了啊,于是就开始对亲王的旁系子侄各种降等袭封,以此削降非嫡系皇族后代的整体爵位,进而降低俸禄的支出。 可惜,这也是杯水车薪…… 到明朝末期,经历了二百多年,老朱家的后代子孙,还在躺着吃俸禄的,二三十万之多……农业经济可架不住你们这么搞啊,老百姓能不造反吗? 那么“大朙”又如何呢? 很显然,大朙能顶三百多年,而且还在继续顶着,那世界线肯定是变动过的。 关键,就是四个字——庶子无爵。 当然了,皇帝是不适用于这条的:皇帝的儿子,除了继承皇位的那个之外,其他不管是嫡出庶出都可以当亲王。 但这些亲王的儿子们呢,就只有嫡长子能继父亲的位、嫡次子能封郡王,而庶出的那些,一概没有爵位。 无爵,便无禄。 王爷想用自己的俸禄养着这些庶子,没问题,但朝廷可不会另外再给这些孙子们开俸禄。 这样一来,情况便好多了…… 因为在王爷家里,庶子的数量,是远远多于嫡子的。 老百姓家通常就一个媳妇儿,所以同一个妈生好几个的也常见,但王爷家大多是妻妾成群,忙都忙不过来,嫡出的儿子不会太多。 再者,就算有那王爷的正妻能多生的,也不一定个个儿都是男孩儿啊,更不用说那时的医疗条件很容易出现难产或是孩子夭折的情况。 至于庶子们嘛,十几个也好,几十个也罢,当他们的老爹还活着的时候,他们自也是荣华富贵,但只要老爹一死……那就不好说了。 你指望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常年供养你和你的母亲?就算他念及兄弟之情或是皇族的脸面,愿意这样做,但将来你的孩子们又如何呢?也全都靠他们大伯来供养? 这无疑是不现实的,所以,在大朙,王爷们所生的庶子,最多两代,便与皇族没什么关系了——你可以说自己的曾祖和当今太子的曾祖是同一个人,但这并不会改变太子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而你在路边卖草鞋的事实。 当然,我这也就是打一比方,也并不是所有庶子之后都混得不好的,也有那精明的,老爹在世的时候就想好了后路,人家骄奢淫逸的时候,他们则利用手头的资源培养孩子修文习武,将来即便是没了皇室的荫庇,也不会过得太差。 综上所述,大朙的皇族后裔,或者说生下来就能吃朝廷俸禄的皇族后裔,比起我们所知的那个明朝,是要少得多的。 但就算是这样,皇帝对这些“几百年前是一家”的亲戚的态度也不咋地,毕竟……“少给”和“不给”比起来,还是后者更好不是吗? “那照你这么说……”眼下,孙亦谐听黄东来科普了一番之后,便又道,“早就该有人跟朝廷举报这事儿了吧?这搞不好是大功一件啊。” “按说也用不着举报啊。”黄东来道,“本朝各地的藩王本来就全都在朝廷的监视之下,每个王爷的封地上都有负责盯梢他们的锦衣卫,而且王府里用的太监也都有东西厂的人……这本来就是公开的秘密啊。” “这样啊……”孙亦谐若有所思地念道,“那难道是那个所谓的‘小王爷’把这些在鲁王封地上负责监视他们的探子都给搞定了?” “那谁知道去?”黄东来道,“不过刚才的店小二既然敢在公共场合这样公开大声地说那火莲教是小王爷所封的圣教,便证明了……至少在本地,这个火莲教绝对是只手遮天……我看这塘水有点浑,不太好趟……” “我也觉得……”孙亦谐点点头,“咱们只是过路的而已,这种和皇亲国戚沾边的事,还是少管为妙,等咱出了济宁地界应该就没事了。” 二人这样商议好了,便各自回屋睡去了。 这时的他们可没料到,难得有这他们不想管的闲事,可才不到一天……不想管,也得管了。 第十四章 夜闯鲁王府 夜,鲁王府。 一间大屋中,站着三个人。 一个,在笼子里。 两个,在铁笼外。 咱还是先说那笼外的两位。 其中,身着锦衣华服的一位,便是这鲁王府的世子。 此人姓朱名爀,也就是咱们之前提到过的那位“小王爷”;关于这货的名字为什么是这种冷僻字,我印象中我以前好像解释过,这里就不再重复赘述了。 这个朱爀,今年二十有五,生了张国字脸,脸上的五官极为鲜明。 那是一字浓眉、杏圆大眼、通关鼻梁,方海阔口……这长相往你面前一杵,你绝对是过目难忘。 而身形方面,朱爀也与一般的皇族子弟不同:那时的大部分皇族后代,都因为缺乏劳动,养尊处优,所以长得胖弱无力,但这朱爀,俨然是将身材练得十分矫健,虽然他的身高也就一米七不到,但照样能给人一种高大健壮的感觉。 当然,若要跟此刻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位比,那他可就差远了…… 但见那厮,高人一头,奓人一臂,相貌魁伟,须发如鬃……他只是往那儿一站,便如罗汉金刚一般,有一种慑人的威势。 这位又是谁啊? 此处书中代言,他便是那火莲教教主——尸烆子,人前自称“火莲大仙”。 列位,您从他这道号就能看出来,这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一般来说,无论是玄奇宗那种世人不知的道门,还是那些世俗所知晓的道家门派,都不会起这种跟尸邪沾边的道号;唯有魔道,才会搞些类似“九毒神君”、“阴山天尊”这样的阴间名号。 这个尸烆子,无疑就是魔道传人,不过他也并不算很厉害,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 他的师父倒是有点能耐,后文我们也会提到,此处便暂且不说。 还说这尸烆子吧…… 这厮身穿一袭黑色法袍,那袍子的款式似僧非僧,似道非道,袍前两襟和袍后正中皆绣着火莲标志,再结合他那长相,活脱脱一个邪教教祖的样儿。 那这么一位,又是怎么和朱爀混到一起的呢? 无他……互相利用尔。 朱爀这人的野心不小,区区鲁王之位有点满足不了他,所以他想借尸烆子这妖道之能,以“火莲教”为跳板,另图大业。 而尸烆子呢,自也不会拒绝“鲁王府”这顶保护伞——有了朱爀撑腰,至少在这济宁地界上,他的火莲教绝对是横行无忌。 这二人,可说是各怀鬼胎,谁也没把对方当个人,只当是杯喝完就可以扔的奶茶。 但表面上呢,他们还是一副主仆相敬如宾的姿态,和和气气的,毕竟……这杯茶,一时半会儿他们还喝不完。 “呵……不错,这还真是个稀奇玩意儿。”此刻,朱爀绕着房中间那个一人多高的大铁笼子,上下打量着笼中的人,口中还念念有词。 尸烆子则是面露得色,恭敬地应道:“小王爷喜欢就好……不过说实话,这次的这个,实属罕有,贫道费了很大的功夫……” “哎~亏待不了你的。”朱爀知道对方这是要好处,他即刻不耐烦地应道,“过几天不就是寒衣节了吗?你就随便找个由头,让百姓再‘烧献’一回好了,本王准了。” “是。”尸烆子低头、微笑,“多谢小王爷。” “诶?”朱爀对尸烆子敛财的细节并不感兴趣,此时他的注意力全在那笼中之人身上,故马上又问道,“他会说话吗?” “只会说蛮语。”尸烆子道,“没人听得懂。” “哦……”朱爀的神情有些失望,“那若教他我们的话,他能学会吗?” “应该可以。”尸烆子回道,“据贫道所知,早在唐时便有关于驯化这种昆仑奴的记载,即便无法教会他说,至少也能教懂他听。” 看到这儿可能您也明白了,他们俩此时正在进行评头论足的对象,即那个被关在铁笼里的人,是一个黑人。 正如尸烆子所言,盛唐时期,我国长安便有“昆仑奴,新罗婢”之说,其中有些是阿拉伯国家那边上供的黑奴,还有些则是自南洋诸国及沿海一代流入,当然那时的人也分不清非洲黑人和东南亚人的区别,看到皮肤黝黑的都认为是“昆仑奴”。 而在咱们故事发生的这个大朙朝,华夏大地上的黑人反倒是比唐时还少见了。 尽管在欧洲和美洲大陆,此时节正值十七世纪黑奴贩卖业的鼎盛时期,但大朙的朝廷对这块倒是完全不敢兴趣,甚至是一种禁止的态度。 眼下尸烆子送给小王爷的这个“昆仑奴”,是在海上被一些海盗给抓住,从福建沿海一带进入大朙的。 本来呢,经过一番辗转买卖,买到他的那伙人贩子打算将其一路运到京城,卖个大价钱,谁知在经过山东的时候被火莲教给“截胡”了。 没办法,他们也只能以一个还能接受的价格卖给火莲教,要是他们头铁就是不卖,那恐怕非但是钱拿不着,命都得留下。 “嗯……”此时,朱爀听到可以“驯化”这个黑叔叔,神色便又舒展了几分,“好,好好好……哈哈……这可比那鸟兽好玩儿。”他顿了顿,忽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他有名字吗?” “昆仑奴大多是没有名字的。”尸烆子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了一块铁牌,“不过……这个昆仑奴似乎有些特别,抓到他的海盗把他的名字刻在了铁牌上,他叫……” 尸烆子的话在此戛然而止。 他突然就停止了动作,停止了发言,且神色陡变,全身僵立。 这样持续了整整五秒后,他才又开口道:“有人来了。” “什么?”朱爀一脸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尸烆子只能再说得具体些:“有外人……闯进王府来了。” ………… 数分钟前,鲁王府外。 夜色中,一道人影如露水趟叶般无声潜来。 此人一身鹑衣,脚踏草鞋,胸前斜扎着一个包袱,背上背一把单刀。 这个造型看着……三分像刺客,七分倒更像贼。 鲁王府的守备说不上森严,但也并非形同虚设,除了各处都有灯笼照亮,有守卫按固定路线巡逻之外……那高墙大院之中,还养了不少狗。 众所周知,狗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防盗系统中独一档。 我管你是什么武林高手还是IMF小队,哪怕你脚不沾地,只要被狗发现了,那叫声一起,你该暴露还是得暴露。 当然,要攻破这个“系统”也不难…… 却见那鹑衣客,来到墙脚下,以耳功辨了辨守卫的位置,确认这附近暂时无人了,他便从随身带的包袱里拿出了几个江米团子,甩手便扔进了院里。 这一手,绿林道上的基本都会,一般有两种弄法—— 第一种:把江米和女人的头发搅拌在一块儿,捏成团儿,再拿香油一炸,丢给狗吃,狗只要吃了,便张不开嘴了,既无法咬人,也无法叫出声来。 第二种:也是用香油炸江米团子,不过里面不拌头发,而是直接下药,让狗吃了睡过去。 这两种方法有什么区别呢? 很简单,用第一种法子,比较节约时间,狗只要一咬团子,贼就可以翻墙进院儿了,但是,之后若没人及时发现,那狗有一定几率会死。 用第二种法子呢,扔完团子以后要等一会儿,贼得确认狗吃下团子并睡着了,才能进院儿,这样就增加了暴露的风险,但好处是狗只会睡过去,没有性命危险……当然了,事后被主人打死那是另一回事啊。 或许又有人要说了,费那劲干嘛?直接往江米团子里下毒,把狗毒死不也一样吗? 这个呢……就不合规矩了。 常言道,盗亦有道。 您别看绿林道的人干的都是违法的事儿,但人家也有人家的讲究。 江米团子里放毒药是可以,而且毒药的成本的确比迷药要低,但这样做存在一种危险——可能会有多余的团子散落在地上,第二天被小孩儿捡到之后往嘴里塞。 您生在新社会,可能觉得捡了地上的食物往嘴里放不可思议,也难以想象会有尚不懂事的孩子在院儿里乱跑没人看着,但在那个时候,这种都不叫事儿。 那拌了头发的团子,小孩儿捡起来吃了也没事儿,因为人是可以用手把黏在嘴里的东西拉出来的,小孩嚼了两口觉得不对,自然会往外抠往外吐。 而那放了迷药的呢,也吃不死人。 但要是往团子搁毒药,虽然概率不高……但确有可能意外把人毒死。 所以绿林道上有规矩,打狗的团子不喂毒,谁喂毒谁就是犯了那断子绝孙的罪过。 这位鹑衣客也是守规矩的,他扔的是那放了迷药的团子,所以扔完后稍等了片刻,待他确认了这面墙后的两条狗没动静了,这才翻墙入院儿。 可惜啊…… 这位兄弟,算到了守卫,也算到了狗,却是没算到,除了这些常见的防盗手段外,这鲁王府还有一重“保险”——道术。 他可不知,那尸烆子早已在鲁王府墙内布下一个隐阵,只要有那没沾过他那“火莲教香火”的人进来,施法者立刻就能察觉。 这一手,尸烆子对朱爀说,是为了“保护小王爷”,但其实呢……他更多的是想监视王府,以防朱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在此召见某些他不认识的人,搞些他不知晓的勾当。 眼下,这鹑衣客刚一踏入鲁王府的院墙之内,远在内庭某屋中的尸烆子便感应到了,所以后者当时便顿住身形,凝神而探。 那鹑衣客的轻功也是不俗,他轻松翻越高墙后,又迅速的、无声无息地穿过了偌大的院子,在接近内庭时,他脚下轻点,游壁而上,单手一攀就翻上了屋檐。 像他这种绿林道上的惯偷,对于大户人家家里的建筑格局,通常都有一套自己的分析方式,毕竟他入过的院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经验丰富。 再者,那时候东南西北四厢的分法本就有规律,结合宅内守卫的分配情况,确也不难辨别出库房的位置。 因此,这鹑衣客稍事观察,便确定了目标所在。 然后,他便如一只壁虎般,借黑云遮月之时,顺着房檐一路游进,不多会儿就来到了库房门口。 库房就是库房,即便是三更半夜,门口也挂着俩灯笼,站着俩守卫。 不过嘛……在那个没有摄像头的年代,守卫偷懒能偷到什么地步也是可想而知的。 就说库房门口这两位吧,一个抱着手里的长枪,背靠墙,两眼都已经闭起来了;另一个则是干脆坐在地上,长枪都扔到了一边。 你说,他们这样,来接岗的人看到会不会骂他们? 害,轮班制嘛,以后轮到他们值白班,别人夜班的时候,他们自然也会假装没看见。 说到底,大家都是打工的,混口饭吃,都不容易,何必互相为难呢。 啪—— 啪—— 鹑衣客从屋檐翻下来时,整个人落地都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不过他出手打晕那两名守卫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点点响动。 此处再说个题外话,影视动漫中堪称泛滥的“用手刀迅击他人后颈,将人打昏”这个操作,在现实中是几乎不可能成功的。 打轻了,人根本不会晕;打重了,人是有可能会昏倒,但也可能造成脊柱永久损伤,或是当场死亡。 而且这力度,也没有一个标准,因为人和人的体质不可一概而论,哪怕同一个力道同一个角度打下去,也可能是不同的结果。 同理,打下巴、太阳穴、腹部……也是类似的。 那么咱这书里的角色,就说这位鹑衣客吧,他这个操作怎么解释呢? 好说,用内力打了特定的穴道,保证昏迷,但不致死。 “你胆子不小啊。” 就在鹑衣客俯身去那两个守卫身上摸索钥匙的时候,忽然,一个说话声自他背后响起。 “王府你都敢闯。”这说话之人,显然就是那尸烆子,“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呵……”不料,那鹑衣客闻声,竟是笑了,他边笑还边起身,面向了对方,“你怎么知道,我还真就是‘要钱不要命’的。” 第十五章 贼不走空 尸烆子是个自视甚高的人。 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飞贼而已,自己抬抬手便可将其杀死。 所以,此刻他非但没有选择从背后偷袭对方,还主动开口跟对方说了话。 然而……这个鹑衣客,显然并不“普通”。 相传,在如今的绿林道上,有那么四个不好惹的人——一个“喝酒如喝水”,一个“色胆能包天”,一个“要钱不要命”,一个“好斗似疯狗”。 而这个鹑衣客,正如他自己所说,就是“要钱不要命”的那位。 “哼……”尸烆子听了对方的回应,冷笑一声,接道,“好,也算是有几分胆色……”他顿了顿,“那本座就姑且先问一下你的名号……再动手杀你不迟。” “好说。”鹑衣客闻言,微笑如故,甚至还先抱拳拱手,再自报家门,“‘钝刀’,姜暮蝉,” 尸烆子一听,心里就暗笑:“呵……还以为是个什么人物呢,结果绰号竟叫‘钝刀’……那不用说了,一定是刀法不精啊。” 想到这儿,尸烆子对姜暮蝉已是期待全无,所以他也不打算再多啰嗦什么,紧接着就应了句:“好!看掌!” 说话间,他便迈步上前,举掌即打。 可能有人会奇怪,这货不是玩儿法术的吗?怎么上去肉搏了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他武功也不差啊。 别的不说,您就看他那如铁塔般高壮的身材,怎么可能没练过嘛? 这尸烆子使的功夫,叫“地傩焕阴掌”,乃是一门极其险恶的魔门武功。 那什么叫“魔门武功”呢? 说白了,即是和那“道门武功”相对的东西。 就拿前书中提到过的“望云剑”举例吧,银道白如鸿在玄奇宗学到的那套“望云剑”,便算是正派道门的入门剑法之一。 当然了,说是“入门剑法”,但由于各个山门的专长和水平都不同,所以彼此间的差距也是很大的。 有的门派专注咒法,有的门派精通炼丹,还有的则善用法宝……这些门派都各有一项或几项自己比较擅长的东西,而剩下的那些他们不擅长的……自然就是他们的短板了。 像这些不擅剑法的道家门派,他们的入门级剑法也好,高手级剑法也罢……还未必比那些俗世剑派的剑法高明呢。 而玄奇宗,则属于连“入门剑法”的上限也很高的那种门派,所以白如鸿才能在苦练几十年后靠这套剑法跻身超一流高手行列。 什么?你问玄奇宗的短板是什么? 玄奇宗在专业方面其实没有短板,他们的短板是懒…… 那么,眼下尸烆子这套“地傩焕阴掌”到底算什么级别的武功呢? 这么说吧,放在魔门中,这掌法算是下乘门派的中游功夫,不过搁在江湖上,还是有点厉害的……大致相当于中的化骨绵掌。 虽然其掌法本身的招式变化不算精妙,打出的掌力也不算多强,但奇就奇在其内劲绵密,阴柔中又带着一股子邪劲;一旦被这掌力打实了、打出了内伤,那中掌者便会觉得被击中的部位内里如有火焰炽烧,但皮肤表面又如有寒冰密覆,这里热外寒之感会由伤处逐渐扩散,最终走遍全身,使人痛苦无比、生不如死。 叱——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尸烆子那庞然的身形仅用两步就已欺到了姜暮蝉跟前,宛如巨浪乍临。 他的掌风,也是眨眼间就呼到了对手的胸前。 但姜暮蝉见状,却只是冷笑一声,同时沉腰运气,闪电般迎了一招。 那一瞬,姜暮蝉的身影直接从尸烆子的视线中消失了。 尸烆子一掌落空,心中一惊,再一看眼前已然无人,便赶紧转身,这才发现姜暮蝉已站到了他身后丈许之外。 而此刻的姜暮蝉,不仅是毫发无伤,而且他的左右手上,还各多了一样东西。 其左手上,是一个锦囊;右手上,则是一块铁牌。 尸烆子一看,冷汗都下来了……那锦囊,他是放在胸前衣襟内的,那铁牌,他是放在左袖的袖袋里的。 也就是说……刚才那一瞬之间,姜暮蝉非但避过了他右手轰出的一掌,还闯进他的怀中,分别把左右手探到了他的衣襟和袖口中偷了两样东西出来,偷完又从他腋下钻出去绕到了他后面。 这份轻功、这种身法,还有这精确无比、让人甚至感觉不到东西被拿走的手法……若是运用在杀人上,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将两把刀插进对手的心窝子里? “小子……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此时的尸烆子,虽是有些后怕,但还不至于乱了方寸;毕竟他是魔门中人,还有法术没用呢,武功上落了下风也没关系。 “那是啊……”姜暮蝉一边说着,一边已把那两样偷到手的东西塞进了自己胸前斜挎着的包袱里,“没这两下子,我今天岂不是要空手而归?” “且慢!”尸烆子听出来了,这小子要跑,所以他赶紧言道,“小兄弟,你的长相已被本座看到,就算你现在跑了,明日你的通缉令就会贴满大街小巷……如今整个济宁都是我火莲教的地盘,即便你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吧?” “哦?”姜暮蝉听得出对方还有后话,“那按道长您的意思呢?” 尸烆子一听有戏,顺势就接道:“嗯……本座看你武功不错,胆气也不俗,端的是一条好汉,何必为贼呢?”他顿了顿,挤出三分假笑,再道,“若小兄弟你肯为本座效力,我非但能免了你这夜闯王府之罪,还能保你后半生享不尽的富贵,你……意下如何呀?” 列位,您听听,这尸烆子说的可是“为本座效力”,不是为了火莲教,更不是为了什么小王爷,而是只为他个人效力。 这里头的意思您细品品就明白——别说小王爷对他来说是杯奶茶,就算是那火莲教……也不过就是卷厕纸吧。 “呵……”姜暮蝉听罢了尸烆子的邀请,仍是微笑,“道长的厚意,在下心领了……”他这前两句回应得还算客气,但后边儿就话锋突转,“在下虽然是个贼,但多少还有点良心、还算个人,跟你们火莲教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伍,我怕被别人误会成禽兽啊……” 他这话还没说完,尸烆子已被他气得脸都抽搐了。 这尸烆子也不是好惹的,当时便是口中念诀,剑指一出,从指尖放出一股黑烟袭向了对方。 姜暮蝉一看,这可不像是什么武功,倒更像是毒物或者妖法,所以他也不敢托大,赶紧全力施展轻功,跃起遁走。 反正他也已经从对方身上偷了两件东西了,并没有坏了那“贼不走空”的传统,还是见好就收吧。 而那尸烆子呢……这一记法术落空,他确是没想到的——他哪儿能想得到这人的动作能比他喷出去的烟还快出一线?这就离谱啊。 刚才他是被人钻身绕后没瞧见,现在隔开一段距离亲眼目睹姜暮蝉这移动速度,简直是叹为观止。 眼瞅着那姜暮蝉一步腾空便上了王府的屋檐,转身就跑,尸烆子纵然想去追他,也是有心无力。 因为……尸烆子的掌法虽然犀利,但他那个轻功,却和孙亦谐有的一拼。 您想啊,他的轻功要是够好,先前就该上房堵人家去了,怎么会等到姜暮蝉一路摸到了库房门口才堪堪赶到呢? 于是乎,这擒贼不成,反被人“掏了包儿”的尸烆子在一阵无能狂怒之中……终于是大喊出声:“来人呐!抓贼啊!” 第十六章 “要钱不要命” 这鲁王府的守卫,自然也不全是吃干饭的。 您想啊,就连咱前文中出现过的汝南城一霸宋项……他的家里头,都养着像赵迢迢和马棹这种好手,那王府里养的门客,能比老宋家的差么? 更何况,咱之前也提过,朱爀他不是一般的世子,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所以他门下养的“高手”,那数量可不是一般的多。 当然了……其中浑水摸鱼、滥竽充数的,还是占了大多数。 毕竟这小王爷自己的武功很一般,他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些是真正的高手,哪些是只能骗骗他这种外行的嘴把式。 而那些“高手们”呢,真高手也好,假高手也罢……都不会到主子面前去揭穿彼此的真实水平。 这,也算是行业规矩了。 因为像他们这类给权贵打工的武人,不管是江湖道还是绿林道,对他们都有那么点歧视,所以他们也只有靠同行间互相照应着点儿。 都是出来混饭吃的嘛,你今天多句嘴,说人家武功不如你,可能明天人家饭碗就砸了,那明天再来个武功比你高的呢?他也砸了你的饭碗然后吃独食?这就没意思了。 那么,在朱爀养的众多门客中,究竟哪几个算是真正的高手呢? 撇开那尸烆子不谈,有三个人,武功确是不俗。 头一位,名叫夏侯鸳,鸳鸯的那个鸳;此人四十岁上下,身形高瘦,臂展过人,使的一手九节鞭,人称“臂上腾龙”。 第二位,姓公孙,单名一个暂字,暂停的暂;此人五十来岁,身形干瘦,使一对儿判官笔,人称“血揜银锋”。 第三位,太史瓷,就是碰瓷的那个瓷啊;此人三十五六岁年纪,虎背熊腰,使一根铁棒,人称“敲山霸王”。 那您说这三位的名字的发音为什么都和三国武将重音儿呢? 我若从设定的角度跟您讲,那就是他们的爹妈爱看三国,给他们取名儿的时候调皮了一下;而若从我个人创作的角度来说呢,就是一时兴起呗。 且说这三人,三更半夜的,本来都已在房中歇着了,没想到突然就听见了尸烆子那一嗓子。 这习武之人呐,大多不会睡得特别沉,有些甚至可以用调息静坐来代替睡眠,所以他们仨几乎是一听见喊声就睁了眼。 短短一息之后,噌噌噌……三道人影便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房间里窜了出来。 虽然他们这时都只穿着白色的寝衣,连件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但手上的兵器可都是拿得好好儿的。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越是像他们这种有本事的门客,越是盼着表现的机会。 眼下,这机会算是来了。 这三位也都是老江湖了,听人喊抓贼,出门后第一时间却并不往那喊声的源头跑,而是用耳功去捕捉“房上”有没有脚踏瓦片之声。 姜暮蝉潜入的时候,自是小心翼翼,宁可放慢点速度,也不会发出那种声音,但这会儿他是急着要走,所以就有声儿。 而那三位听到了声儿,自然也都纷纷跃上房顶…… 就这样,大约二十秒后,姜暮蝉就被他们给堵在了内庭和外院之间的一处房顶之上。 其实姜暮蝉跑得已不算慢,但他此前躲避尸烆子妖术的那种“爆发式提速”显然是不可能长时间保持的,要不然他就成闪电侠了。 此刻,姜暮蝉通往院墙的方向被那三人堵了,而他若回头再去内庭……且不说有个尸烆子在那儿,还可能会有其他的高手再冒出来。 因此,稍稍权衡一番后,姜暮蝉叹了口气,望着前方呈掎角之势的三人道:“唉……看来我得跟诸位动刀了。” 他对面那三位呢,闻言只是冷笑。 可不是该笑吗? 一对三,动刀就动刀呗,又不是动加特林,你以为你有机会赢? “小兄弟,我看你还年轻,咱们也无冤无仇,故劝你一句……赶紧束手就擒吧,免得在此枉送了性命。”说这话的夏侯鸳,为人心高气傲,在他心里,自是觉得三对一胜之不武,但他怎么说都是人家养的门客,职责比他的骄傲更重要,假如真的动起手来,他也绝不会手软。 “呵……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姜暮蝉笑着应道,“说实话,我也不想伤你们三位的性命,所以我也劝一句……你们还是让开吧。” “哼!好狂的小子……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公孙暂算是听出来了,对方这是认为一对三也有胜算啊,这能忍? 话音未落,他已俯身弓步,缩地而进。 他那对儿判官笔,双头带尖,中段有圆环,指套环中可旋转笔杆,以抓、甩、放、旋控笔,出穿、点、挑、戳攻敌,变化多端,又疾又险。 武林中人都知道,像这种“十八般兵器”之外的奇门武器,大多都不好对付,一个应对惯了刀剑棍棒的人,第一次面对这种兵器时,会完全摸不清对方的攻击模式,然后很可能……他也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毕竟,命只有一条嘛。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公孙暂那干瘦的身形在倾斜的屋顶上如履平地,电纵而至,其右手的判官笔银锋一闪,出一式仙女引针,左手的判官笔则走了下三路,来了一手叶底偷桃。 姜暮蝉见状,右脚撤步,身形右转,左脚点地,后跃一分。 这一步转身,一步后退之间,恍如咫尺天涯,看似是没什么大的动作,甚至连站的位置都没怎么挪动,却是把对方那凶险的杀招避了个干干净净,让公孙暂连后招都接不上。 而公孙暂在攻击落空后,体势大失,顿时露了个大破绽……考虑到姜暮蝉并未腾挪太远,此时姜若是出手,哪怕只是徒手打一掌,公孙暂也得重伤。 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站在那儿,慢慢地……至少对他自己来说是慢慢地……把背上的刀,从刀鞘里拔了出来。 也就是在他“磨洋工”的这两秒,公孙暂已调整好了身形,并一个回身,以双手出了一招双蝶舞花,同时还大喝了一声:“点子硬!快帮忙!” 其实,也不用他喊,这一刻,夏侯鸳和太史瓷都已乘势出手了。 这俩也不瞎啊,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都看到了;姜暮蝉明明可以重创公孙暂,但却“抬了一手”的行为,他们也都看得出来。 夏侯鸳当时便在心中暗道:“这小子……要么就是心慈手软,要么就是过于狂妄,觉得什么时候动手都行,哪怕我们三个一起上他也能应对得足足有余……” 他这猜的呢,也算对了八成吧。 姜暮蝉的确认为对付他们三个很轻松,他也的确不想乱杀人,但他那不叫心慈手软,而该叫宅心仁厚。 可能有人会觉得用“宅心仁厚”去形容一个“贼”有点矛盾,其实不然。 常言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呐。 人,本来就是矛盾的。 妓女也可以动真情,善人也可能起歹心,当了贼的不一定全是坏人,做了官儿的也不一定都是好人。 姜暮蝉为什么人称“要钱不要命”啊?一是因为他专挑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乃至王侯将相下手,同道们形容他胆大包天;二就是因为他真的是“只要钱,不要命”——不到万不得已,他便不杀人,甚至连狗都不杀。 正如眼下,即使面对三人的围攻,姜暮蝉也没有真的动杀心。 噼噼噼—— 伴随着一阵金属扭动声,夏侯鸳手中的九节鞭如游龙般自半空腾起,鞭锋直打姜暮蝉左侧躯干。 呼—— 太史瓷的铁棒则贴着姜暮蝉脚下的瓦片划扫而至,攻其下盘。 叱叱叱叱—— 而在姜暮蝉身前寸许之处,还有一双判官笔正旋转着逼来。 三道锋,三道险。 命一条,刀一口。 这一瞬,“钝刀”,终于出鞘。 刀快,人也快。 姜暮蝉一招“缱风绻雪”,如清风追月,似雪印飞鸿。 这刀式出手,竟是无声。 但就在这无声之中,公孙暂和太史瓷倒下了。 他们并没有死,甚至没有流血,他们只是先后被一把钝刀砍中了肋下,并被刀力震得无法再站立住。 当他们倒下时,他们匍匐在瓦片上的声音,和他们的兵器从屋顶掉下去的动静,才打破了刚才那仿佛被凝固的“无声之刻”。 “我这刀不开刃,是仁。”这时,姜暮蝉又开口说话了,“我对三位手下留情,是义……”他微顿半秒,语气骤冷,“还望三位到此为止,成全在下的仁义,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夏侯鸳作为此刻唯一还能站着说话的人,自然担当起了和对方交流的义务。 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他能站着的最大原因,是因为自己的九节鞭是从远处发动攻击的……若他也是近距离攻击,估计这会儿也已经趴那儿了。 “要不然,我就得让你们看看我的‘武’了。”姜暮蝉接道。 “阁下刚才那番施为,还不算是‘武’吗?”夏侯鸳问这话时,表面还算冷静,但心里已是有点惊了。 “当然不算。”姜暮蝉道。 “那我斗胆问一句……怎样才算呢?”夏侯鸳道。 “刀不开刃,也能把东西切开,才是我的‘武’。”姜暮蝉道。 “什么东西?”夏侯鸳又道。 “任何东西。”姜暮蝉回答。 “嗯……”夏侯鸳闻言,沉吟了一声,紧跟着便朝后让了两步,侧过身,闪出一条路来,“好汉,这边请……” 第十七章 教训 夜,仍未尽。 突破了那三人的阻拦后,姜暮蝉很快就穿过了院子,翻墙逃离了王府。 到了外边儿,他也就没啥好怕的了,这黑灯瞎火的,谁能追得到他? 不一会儿,他便逃出了几里地去。 待行到一棵郊外的老树下,姜暮蝉才停下了脚步,想稍稍喘口气。 此时,月色正好,照得地上颇为敞亮,姜暮蝉会选在这个地方休息,也是经过考虑的,因为这儿的视野很开阔,四下若是有人靠近,离得很远他便能瞧见。 他想得倒也算周到,可惜…… “小子,这就累了?”一个忽然响起的阴柔嗓音,宣告了他的那份谨慎毫无意义。 姜暮蝉听到这声音时,头皮都麻了。 因为这说话声是从他背靠着的树干另一侧传来的,和他只隔了几尺远,但他竟对对方的存在毫无察觉,倘若这说话之人要取他的性命,恐怕他这会儿早已是个死人了。 “呵……”不过,姜暮蝉是个即便感到害怕,也仍会微笑面对的人,所以他此刻还是背靠大树坐着,用轻松的语气应道,“我又不是铁打的,这一晚上折腾下来,累也是应该的吧?” “唷~你还知道自己爱折腾呢?”那个声音一边说,一边已从树后绕了出来,缓步走到了姜暮蝉跟前,“那你说说……咱家该如何处置你啊?” “公公武功高绝,远在姜某之上,那自然是想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了。”这一刻,姜暮蝉已看清了对方的相貌穿着,再结合对方说话的声音和“咱家”这种称谓,并不难猜出……跟他搭话的这位,乃是一名宦官。 “哼……这话说得,怎么成了公公我在欺负你似的?”那老太监背着双手,毫不设防地背对着姜暮蝉,悠然言道,“你自己说说,你今晚干的这事儿像话吗?” “我干什么了?”姜暮蝉笑道,“我是勾结火莲教鱼肉百姓、滥杀无辜了,还是欺男霸女、横征暴敛了?” “哦。”老太监点点头,“这么说你是帮老百姓出气来的?” “不不不……”姜暮蝉道,“我就是个贼罢了,今夜也只是想来看看王府的库房里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能让我拿回去耍耍,结果还没拿成。” 他这话,就是装蒜了。 所以那老太监听了有些不高兴,当即微嗔道:“嘿!咱家好好跟你说话,你跟我扯皮是不是?” “我这人就是嘴贫,怕是改不了了,公公要不还是忍忍?”姜暮蝉道。 “油嘴滑舌,该打!”老太监说着,转身便劈出一掌。 这一掌,来得也不算太突然,因为姜暮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戒备状态:他看似是背靠大树坐在地上,一副很放松的样子,实际他那屈起的腿早已蓄势待发,眼下见这一掌袭来,他登时就踏地借力,拔身猛起,施全力出掌相迎。 然,他的全力,和对方用了五成力的一掌相拼,仍是落了下风。 毕竟那老太监今年已是年近六旬,而姜暮蝉才二十七八,两人差着三十年的内力呢;假如这老头儿没啥练武的天分,或者修炼的内功很差,那还好说,但实际情况是……人家在大内高手里也算排的上号的人物,所以姜暮蝉肯定是拼不过的。 啪—— 这一掌对完,一股阴柔、凌厉的内劲便由姜暮蝉的右手掌心钻入了他的胳膊,继而直窜他的躯干而去。 一息过后,姜暮蝉便觉心口一寒,喉中也泛起了一丝铁锈味,纵然他及时封住心脉穴道,也没能很好地控制住内伤的扩散。 “你的刀法轻功都不错,怎么练的内功却那么次?你那师父是怎么教你的?”那老太监打完一掌,也不追击,真就好似教训小孩儿似的,又重新背起双手站好,用质问的口气言道。 “呵……”姜暮蝉又笑了,他再度背靠住大树,缓缓坐了下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松懈了,因为他觉得再抵抗也是徒劳。 “我师父的武功确是不高,他自己也只会一套下乘的内功,所以他也只教了我这套,但公公若因为这……就要说他的不是,我可不答应。” 他这话,透露出的信息可不少——师父只教了内功,这么说来,那轻功刀法都是你自己悟的咯? 那可就厉害了啊。 这江湖上多少人苦心孤诣几十年都未必创得出一门像样的武功来,你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人,能靠自己摸索出刀法轻功两门绝活儿? 当然了,就算这是真的,在那老太监眼里,这也不算什么。 有道是“不怕能耐差,就怕眼睛穷”,人老太监是见过星辰大海的人,就姜暮蝉那两手,在他看来也就是“不错”而已了,还远没有到需要惊叹的地步。 比起那种事,老太监倒是更在意姜暮蝉这话里透出的另一条信息:“我也看出来了,你那师父,武功是没教好,但‘做人’教得甚好,是吧?” “哈哈哈……”姜暮蝉乐了,这次不是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公公明鉴。” “别跟那儿嬉皮笑脸的。”老太监又道,“真当咱家舍不得杀你是怎地?今儿我追来就是来告诉你一句——你今晚干的这事儿,不像话。” “呵……公公莫不是要跟我讲王法?”姜暮蝉道。 “当然不是。”老太监对那俩字儿显然是嗤之以鼻,“我是跟你讲道理。” “哦?”姜暮蝉道,“那我倒要听听了。” “我问你,王府和一般官宦富贾人家有什么区别?”老太监道。 “王府的主人作的恶更大一些呗。”姜暮蝉道。 “还跟我这么说话是吧?”那老太监两眼一瞪,“是不是还想挨打?” “好好,我错了,公公您说。”姜暮蝉摆了摆手,但还是没收起他那戏谑的表情。 老太监打鼻孔里出了口气,再道:“王府,是皇家,皇家有皇家的脸面,这个……是其他权贵永远不会有的。” “丢了东西事小,损了脸面事大……是这个意思吧?”姜暮蝉道。 “正是。”老太监道。 “那公公觉得,姜某做的事,主要是奔着钱财宝物呢,还是奔着往别人脸上踩两脚呢?”姜暮蝉道。 “哼……你踩别人可以,踩老朱家的人,不行。”说这句时,老太监的语气又冷了几分。 “他朱爀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脸上还缺我这两脚?”姜暮蝉反问。 “就算他在老百姓心里禽兽不如,也轮不到你来管。”老太监说到这儿,微微一顿,扫视了四周一圈,压低声音道,“就算要管……也不是你这种管法。” 姜暮蝉闻言,神色一变,他显然是从老太监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 而老太监看到他的神色变化后,即刻又抬高了嗓门儿,扯开话题,接着说道:“还有……你就不想想,王府还有那么多女眷呢,人老朱家的女儿,可不比普通百姓家的,你一个飞贼,这么进进出出的,万一有个会说不会听的,坏了那些位郡主的名节,你担当得起吗?” “公公所言极是,姜某实没考虑到那些……”此时,姜暮蝉的口风也变了,“您说得对,我这不像话了,我下回注意呗。” “下回?呵……”老太监笑了,“你真以为王府这种地方能让你随便进出呢?你去换个别的王府去试试……到时可未必碰得到像咱家这么通情达理的人儿。” 姜暮蝉听罢,心中暗道:“好一个通情达理,刚才那掌差点儿没把我给打死……不过我也确实是低估了王府的实力,原来真正可怕的不是这帮藩王自己的下属,而是朝廷安插在他们身边负责监视的那些大内高手……” 想归想,他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敢问……公公这是要放我走?” “我留你干嘛?”老太监道,“你要当我干儿子?” “不不,公公太客气了。”姜暮蝉赶紧摇头,“在下高攀不起。” “那不就完了?”老太监道,“咱家就是来警告你,别觉着这次来去得挺容易,下次还敢来,现在你既然懂了,那便走吧。” “呃……”姜暮蝉一琢磨,闪吧,留着也讨不得便宜啊,“那多谢公公指教,在下告辞。” 说完,他头也不回便跑了。 老太监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一步未动。 待姜暮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后,忽然,又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老太监的身旁。 这个人,其实刚才就在附近,暗中听着两人的对话,但姜暮蝉同样是一直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公公真就这么放他走了?”那人问道。 “不然呢?”老太监反问道。 “不怕他坏了我们的大事吗?”那人又问。 “一个只懂小仁小义的绿林之辈,能坏什么事?”老太监道,“再说,咱家刚才已‘点拨’过他了,他也不是个笨人,应该懂得我的意思。” “既如此,那便好。”那人接道,“对了,今夜之事,要不要往上头报?” “当然要了。”老太监回道,“这小子今晚得罪了那火莲大仙,明儿个他的通缉令肯定得贴的满城都是,咱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嘛……这事儿里到底哪些可报,哪些不必报,咱俩倒是可以说叨说叨。” “嗯……确实。”那人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那……”老太监耸了耸肩,转过身道,“你跟你的‘上级’说啥,我跟我的‘主子’说啥……咱们边走边聊?” “公公请。”那人侧身让了让。 “呵……”老太监笑了笑,也客气了一句,“赵总旗请。” 第十八章 路遇“斩仙刀” 在冯家庄的客店住了一晚后,孙亦谐和黄东来便匆匆启程,继续往那西南方向赶路。 第二日,他们便由兖州来到了济宁。 济宁这个地方呢,在朙太祖元年的时候还是“府”,兖州当时便隶属于济宁府,但后来太祖封了自己的第十子为鲁王,藩兖州,所以又把兖州升为了府,而济宁降为了州。 反正这俩地儿就是紧挨着彼此,行政上谁套谁都行,这个您翻翻地图就明白咱就不多嚼磨了。 此处还是得说说这个“鲁王”。 您可别误会了,朙太祖亲自封的那个鲁王,跟咱眼下要提的那位还活着鲁王……可不是一个人,这两人差了得有三百来年了。 “鲁”,是封号。 皇帝封藩王,基本都是按照地名来封,封地在山东的就叫鲁王,在四川的就叫蜀王,在辽东的就叫辽王;也有直接用郡县的名字来命名的,比如什么淮南王、陈留王…… 这亲王的封号,是可以世袭的,一般由嫡长子继承。 也就是说,鲁王的世子继他的位之后还是叫鲁王,只要这一脉香火一直没断,那“鲁王”就一直存在,只不过叫这个封号的人可能已经换了几十个了。 那么类似“鲁荒王”、“鲁哀王”这样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些,都是死人才有的名字,他们名字当中的那个字是“谥号”,谥号是人死了之后别人根据这个人生平的德行或遭遇总结的,什么“文武成光”、“桀纣幽炀”……这些字都是死后才加上去的,活着的时候可没有。 你要是敢管一个活着的王爷叫鲁炀王,那他大概率当场就把你给炀了。 综上所述,咱这个故事里的鲁王,是没有中间那个字儿的,他儿子朱爀就更没有了。 如果将来朱爀能正式继鲁王的位,那他死后可能真能得个“荒”字儿,不过这个“如果”会不会发生,我相信各位看官心里也有数…… 咱还是说回这位鲁王,此人姓朱名桤,今年已经七十有三,按俗话说,正“活在坎儿上”呢。 看到这儿可能又有人要说了,怎么您这书里老朱家的后人全都是单名儿啊?这不合明朝的礼制啊。 这我就得回您一句了,我这书写的是某平行宇宙的大朙,不是咱们熟知的大明。 我知道在大明只有朱元璋自己那二十六个儿子是单名,且全部都是木字旁;我也知道鲁王家应该是按照“肇泰阳当健,观颐寿以弘,振举希兼达,康庄遇本宁”这二十个字辈,结合“火土金水木”的偏旁字来循环排字命名的。 但每次写个老朱家的人就得查着字辈起名儿……这不太麻烦了吗?我他喵的又不是王爷,我操那心干嘛? 所以咱这书里的大朙,“二十字辈”的规矩就不存在了,保留一下火土金水木的规矩意思意思得了。 言归正传…… 鲁王朱桤和当今皇上朱杝乃是同辈,不过年纪差了有二十多岁。 朱桤这人,这辈子算是活开了——他命好,嫡长子嘛。 大朙亲王那个认嫡不认庶的规矩,让嫡子和庶子的命运变得天差地别。 朱桤他哪怕再怎么不上进,也不用担心今后的生计问题,所以,他这一辈子……除了吃喝玩乐,几乎就没干别的。 当然了,你也不能说他这人有多不堪,若换了你……要是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已经财务自由了,那你还会努力吗? 反正我不会。 因为我和在座的各位一样,即使现在没有财务自由,我也不是很努力。 还说朱桤,他这七十多年,浑浑噩噩的也就这么过来了,要说这些年里有什么让他操过心的事,那应该就是——四十八岁以前,他只有女儿,没有“儿子”。 这事儿,在王爷家可是大事,因为亲王的位置是传男不传女的,即便是嫡出的女儿也只能继承他部分的封地和一个郡主的封号,剩下的封地和王府若是没有儿子来继承,朝廷便要收回。 然而,朱桤娶了那么多妻妾,偏就那么巧,全都生了女儿。 又由于朱桤在非常小的年纪就开始纵情酒色,所以在四十岁之后,他就完全失去生育能力了,按咱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不育。 于是,在朱桤四十到四十六岁期间,他所有夫人们都没再怀上过孩子,这不用说朱桤也该明白……肯定是他自己出问题了。 没成想,朱桤四十七岁那年,他那位比他小十几岁的三姨太,居然又成功怀上了。 怎么怀上的呢?那您可以参考传统相声。 像这种腌臜的传统艺术段落,我就不在这里细述了,因为咱这本书显然处于一种更加腌臜的境界。 那朱桤呢……也不傻,他自然也十分怀疑这孩子不是自己的。 但是,一来他没有证据证明三姨太与外人通奸有染,二来那时的人对不育也没有充分的认识,多少还是会抱着些侥幸心理。 因此,这事儿他就暂且先装了个糊涂…… 一直到了三姨太产子那天,朱桤站在房外等了几个时辰,终于等来一声啼哭。 产婆把孩子抱出来给他一看,嘿,男孩儿,而且跟他长得还确有几分相似。 朱桤一琢磨:难道真是老天有眼,让我老来得子? 那天,他把孩子交给了奶娘后,便立刻命人将三姨太勒死,悄悄埋了。 这什么逻辑呢? 很简单:他有的是姨太太,杀掉一个,他并不会觉得有多心疼,但反之,若他让这个可能给他戴了绿帽子的女人活着,却会让他继续怀疑、纠结、憋屈…… 所以,纵然他无法确认三姨太有没有偷人,他也宁可错杀,不愿错放。 而对孩子呢,他就是另一种标准了…… 虽然他同样不能确定孩子是不是他的,但孩子他可以先留着,等那娃长大一些,看到底像不像自己,再做定夺,要尽可能避免错杀。 双标吗?恶毒吗?冷酷吗? 没错,但这就是真实的人性,在特定的时代、特定的环境下,你可能也会有和他一样的逻辑。 长话短说,一晃眼,七年过去。 当年三姨太产下的男婴,即朱爀,一直就被寄养在朱桤的正妻那里,几乎足不出户,也不见生人,王府上下对这个孩子的存在也都缄口不言。 这……就是做好了两手准备:第一手,如果朱爀长大了真得像朱桤,那他就顺理成章地宣布这个是他正妻所生的嫡长子;第二手,如果朱爀长大了跟朱桤一点儿都不像,那就宰了,就当王府里从来没有过这么个人。 朱爀的运气不错,虽然他和朱桤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他莫名就是长得跟朱桤小时候很像。 朱桤看着朱爀一年年长大,还真像自己,渐渐的也就相信了这真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到这时,他的内心才对当年的三姨太有了那么一丢丢的歉意,当然……也只是一丢丢罢了。 总而言之,至朱爀七岁那年,朱桤才突然对外正式宣布自己有儿子了,而且已经七岁了,还说是自己的正妻所生。 他也想好了,若朝廷问他为什么生了儿子不报备,他就装糊涂,说自己年纪大了忘了。 但朝廷能不知道他那点儿骚操作么?哪个王府里没有朝廷安插的细作?当人家是白拿工资的呢? 不过,也正因知道这孩子的底细,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因为负责监视的人也觉得这孩子长得确实像朱桤,应该就是他的亲生儿子,按照“无嫡立庶”的原则,不管是哪个妈生的,朱桤的世子总归是他,也没必要非得再把当年弄死三姨太的事情翻出来节外生枝。 就这样,在七岁那年,朱爀终于是有了合法的身份,并向朝廷报备、确定了“朱爀”这个名字。 当然……朱爀本人当时还小,他并不知道上一代那些鸡鸣狗盗之事,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亲妈就是朱桤的正室。 时光荏苒,岁月穿梭。 转眼,这小王爷已然长大,朱桤也垂垂老矣。 虽然朱桤还没死去,但这鲁王府的实权,早已落到了朱爀的手中。 而鲁王府的势力范围,这些年来也是有增无减,按咱们今天的地理认知来说,已扩张到了整个济宁地区及周边一带。 在大朙所有留存下来的亲王中,这鲁王也算得上是颇具实力的一个了,而朱爀作为鲁王府的实际掌权人,他在这济宁地界上,无疑是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以他为靠山的火莲教,自也是横行乡里,无法无天。 这不,就眼前,孙亦谐和黄东来排队进城门时,便遇上了火莲教“设卡”。 这帮火莲教众,身着黑色劲服,胸前背后各绣火莲一朵,身上要么带刀、要么佩剑,走起路来大多鼻孔朝天、大摇大摆、气焰跋扈……若不说他们是信教的,还以为是制服统一的土匪呢。 今天他们在此设卡,用的说辞是——昨夜有一贼人夜闯王府,意图不轨,所幸王府有火莲大仙坐镇,贼人刚进院中便被大仙的天威所慑,吐血三升,抱头遁走,大仙为保王府安危,未去追逐那贼寇,但这贼人肯定也还没逃出济宁一带,所以,即日起,火莲教将在各个城门关隘搜查来往的旅人,以便捉拿贼寇,如有违抗者,按逆贼同党论处。 “来来来,快点儿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自己把包袱里东西都亮出来,别让大爷我动手啊!” 却说城门口那七八名火莲教徒,为首的那个,手里拿着把出鞘的大刀,站在城门之下,吆五喝六,不断示意着后面的人跟上。 这伙人,说是“搜拿贼寇”,还像模像样地端着张画像在手里,实际他们根本没想过抓贼,只是在这里“雁过拔毛”式地搜刮油水。 有钱的刮点银子,没钱的刮点东西,遇上有几分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妇,还要动手动脚…… 谁要是“不配合”他们了,他们就连唬带喝,抽家伙围上来,说你是贼寇的同党,这谁还敢反抗? 附近的老百姓们,也都知道得罪了火莲教是什么下场,他们平日里早就被这帮货给欺负惯了,都是敢怒不敢言,这点“过路费”,他们忍忍也就过去了。 “喂!后面那俩,说你们呐!你俩鬼鬼祟祟的干嘛呢?快过来!” 在排了半天的队后,终于……要轮到孙亦谐和黄东来了。 他们两个,显然是不能轻易接受搜身的,因为这俩货不管是身上还是包袱里,见不得人的东西都太多了…… 撇开那堆道士作法用的玩意儿不谈,关键是他们的包袱里还有大量的金子、银子、银票、毒药、暗器、石灰粉…… 这些东西但凡被搜出来三成,对面就能惊了,若是全搜出来,那人家肯定是直接呼叫增援把他俩逮起来再说啊。 所以孙黄二人一边排队、一边观察、一边小声嘀咕……就是在讨论这城门该怎么过。 “哼!”果然,孙亦谐面对那火莲教徒的喝问,摆出了一副和寻常老百姓截然不同的姿态,“你算老几,大爷我们聊什么,需要跟你这种喽啰汇报吗?” “嗯?”拿刀那兄弟当时就愣了。 他可是在这城门站了小半天了,还没有一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呢,就算是那些坐轿子进城的达官显贵,也是吩咐下人恭恭敬敬地给他们奉上银子、说几句好话,这才给放行的。 “嘿~你小子疯了吧?”拿刀那火莲教徒说着就把刀扬了起来,在孙黄二人的面前晃了晃,“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吗?” “不知道啊,你倒是说说。”黄东来反呛道。 他们说这两句时,周围那几个火莲教徒也觉着情况有点不对,故都围了过来。 “呵……哈哈哈哈!”拿刀的那个小头目一看同伙们都过来了,胆气更足了,他冷笑一阵,冲双谐道,“好啊,小砸,今儿爷爷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你俩可给我站稳当咯!”说话间,他便挺直了腰板儿,横打鼻梁儿,一抬下巴,傲然接道,“大爷我便是火莲教青莲堂第五席——‘斩仙刀’彭二!” 第十九章 青莲之变 火莲教教众过千,其组织内部自然会划分出多个层级和部门,以便于管理。 其中,最高的一级,自然就是那“火莲大仙”尸烆子。 而尸烆子座下,地位仅次于他的,便是火莲教的五位堂主—— 红莲堂堂主“山顶罗汉”何屹。 青莲堂堂主“青面老祖”陈祖。 厽厼。蓝莲堂堂主“不倒金刚”童固。 白莲堂堂主“再世汉升”黄仲。 黑莲堂堂主“黑风霸王”蒋霸。 在这五位堂主的下边儿呢,每个堂里都还下设了“席官”九名,从“第二席”到“第十席”这么排下来。 而在“席官”之下,那些教众,还按资历和功绩分成了“一莲”到“九莲”九个级别。 由此可见,眼前这位“斩仙刀”彭二,在火莲教中的地位着实是不低,即便你的数学能力与孙哥相仿,也不难算出……这彭二在教中是排前三十的人物。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又要问了,像他这个级别的小头目,怎么会亲自跑到这城门口来主持搜查啊?这种在第一线风吹日晒的活儿,不都是下面的人去做的么? 两个原因:第一,这活儿油水足;第二,火莲教从上到下并不存在什么信任关系。 这第一点很好理解,我就不解释了,且说那第二点…… 我们都知道,在官场上,大贪官让小贪官去第一线敛财,然后他从小贪官收上来的钱里抽走大头,让小贪官喝点儿汤,这个是成立的。 为什么? 那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信任彼此都是君子,更不是因为读书人就算贪污也讲究基本法,而是因为他们所处的官僚系统足够稳定、牢固,他们这套贪污的流程也是经过时间检验、经久不衰的。 但这一套,换到一个不那么稳定的系统里,换成一群不那么可靠的人来执行,显然就不成立。 就比如一个卖盘的让一个瘾君子帮自己去银行取钱,说取回来之后我给你10%的跑腿费,你觉得他还回得来吗? 火莲教的人,就符合这种情况。 这帮人说是教徒,实际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地痞流氓居多,赌棍酒鬼也不少。 要说溜须拍马、偷奸耍滑……他们在行,但要他们替你敛财的同时又不中饱私囊,还是算了吧。 今天彭二亲自在这里坐镇,一天忙下来,他能拿走九成的钱,剩下一成分给其他喽啰,然后他还能恬不知耻地说:“你们别看我拿了九成,其实一多半儿是要孝敬给上头的,留到我嘴里没几口。”但其实呢……他能拿出自己手中的五分之一孝敬上去就不错了,完事儿还会跟上头抱怨,“就这么点儿了,大头儿都孝敬您了,我分得还没底下兄弟们多呢。” 当然了,他这欺上瞒下的屁话,上头和下头的人也都不会信,因为他的上级和下级和他也是一路货色。 要不咋说,只有无赖最了解无赖呢。 不过他们彼此间也不会点破这些,毕竟都是在同一个“社团”里混饭吃的;再说了,就算你说破了又能怎样?这种邪教组织里本来也不讲什么道理,全靠实力说话。 这里咱们就要有一句说一句了…… 官僚系统中靠着裙带关系尸位素餐的人不少,甚至可以说是大多数,但那些恶势力组织却很少有这种情况……有也是少数。 这火莲教中,能做到“席官”这个级别的,无一例外都是靠实力上位。 因此,这彭二的实力,在乌合之众当中也算是比较厉害的了。 只是这“斩仙刀”的绰号嘛,对他来说的确高了点儿……但您看那五位堂主的绰号也该明白,他们火莲教就是这风气;因为他们的绰号主要就是吓唬老百姓的,越浮夸越管用,至于江湖上的人怎么看……并不重要。 “什嘛?你也配叫斩仙刀?”眼下,孙亦谐听了这绰号,先是一惊,随即就乐了,“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他笑着接道,“那你一般是负责处理河鲜啊……还是海鲜啊?” “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彭二一看对方听完他的“威名”后完全不怂,还摆出了一副嘲笑嘴脸,以贱气伤人,故有些恼羞成怒,于是立马大吼一声,举刀便砍。 其实呢,他这也就是吓唬吓唬孙亦谐,没准备下死手。 火莲教虽然势大,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之中,不由分说就把人当街砍死,至少他彭二还不敢…… 所以,彭二只是想着,自己这一刀过去,是个正常人都会躲啊,到时候他稍微让对方见点血,对方也就怂了。 不料…… 他这一刀劈下,孙亦谐竟是没动。 他也确实没必要动。 如今的孙亦谐,武功虽不能说多高,但比起彭二这种货色来,还是比下有余的。 彭二这人,是学过几年武,但也无非会些招式,正经的内功心法他见都没见过;这种人搁在绿林道上,最多算是介于“壮士”和“勇士”之间的级别,当年孙黄二人在长江上遇到的那位“弓刀双绝甘飞鸿”可能都比他厉害点。 而孙亦谐呢,怎么说都是有内力的人——他那倒转乾坤心法练得虽不算勤,但毕竟是绝世内功,正常练也比那些练下乘内功的人实力涨得快。 妙书苑 miaoshuyuan.com 厺厽。当然,最关键的是……孙哥还有护身宝甲呢。 彭二这一刀,在孙亦谐看来本就又慢又无力,而且瞄准的又是他的肩头,那他自然是没啥好动的了,就站那儿让他砍呗。 彭二出刀出到一半也愣了,心说这小子怎么回事?真不要命?还是吓傻了?刀来了都不躲? 但事到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总不能自己把刀挪开去挥个空吧?于是他也是提起一口恶气,将刀锋微微偏斜,想着削去对方肩头一块肉,看这小子还横不横得起来。 可结果,彭二这刀落到孙亦谐肩上的时候,孙亦谐屁事没有,彭二自己的手却被震麻了。 “嘶——”彭二感到手上传来的感觉不对,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儿,收刀疾退。 而孙亦谐呢,先是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肩上被划破的衣服,然后用一个很自然的动作拉了拉身后那破旧的披肩,遮住肩头,防止对方从破口中看到他的护身宝甲。 一息过后,孙亦谐做完了这俩动作,顺势就开口道:“大家都看到了,是他先动手的啊。” 厽厼。“你……你想干什么?”那彭二也挺机警,这会儿他已知晓孙亦谐并非等闲之辈了,所以对方这话在他听来……便隐隐约约透出了一股子“无限防卫权”的味道。 “呵……”孙亦谐从容一笑,“我想干什么,就看你的表现了啊……”他顿了顿,接道,“你现在要是让开道儿呢,那好说,‘我想进城’;你要是还跟我啰嗦什么,我可能就‘想让你赔我的衣服’了;而你要是还敢跟我动手,我想来个‘正当防卫’,也很合理吧?” 他这话,就算是给台阶了。 尽管从这台阶下去可能不太好看,但好歹能下啊…… 彭二此刻心想:我这八成是遇到江湖上的高人了吧?刚才那一刀过去,这小子非但是纹丝不动、血都没流一滴,还把我给震得够呛,那肯定是传说中的神功铁布衫啊……这要是真打起来,就靠我这儿的几个饭桶,怕是根本不够对方看的……这还没算他身边那个尚未出手的道士呢……算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放他们进去,暗中盯住,等我找让堂主来收拾他们。 念及此处,彭二的脸上已是娴熟地换上了一张笑脸:“哈哈哈……原来是道儿上的朋友,失敬失敬,恕彭某眼拙,刚才没认出二位来,得罪之处……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是啊……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嘛。”孙亦谐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呵……好说。”黄东来则毫不掩饰地用鄙夷的神色看着彭二应了一句。 “二位请……请……”彭二见对方也没进一步羞辱自己,赶紧见好就收,一边冲双谐点头哈腰,一边用手给身后那七八个火莲教喽啰打手势,让他们闪开道儿。 孙黄二人也没再理他,大摇大摆便进了城。 待他们稍稍走远了一些,彭二的脸上立刻又现出狰狞之色,并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一名喽啰道:“快,叫上几个兄弟,跟上他们,给我盯死了!” “是。”那喽啰得令,马上招手带上了几个人,顺着人流也跟进了城。 这时,彭二又回过头,对另外几名火莲教徒道:“你们在这儿继续搜查,我要回青莲堂一次。” ………… 话分两头,同一时刻,济宁城,火莲教总舵,青莲堂中。 堂主高座之上,“青面老祖”陈祖巍然正坐。 他的两旁,分列席官七人,除了第二席和第五席的位子空着,其他席官都在。 而堂下,也站着一个人。 一个脸上始终挂着笑的人。 “就是你……”此时,陈祖正用一种敷衍的神色,居高临下地望着堂下之人,“……说要投我火莲教,而且‘非席官不做’是吧?” “正是。”笑无疾淡定回道。 “刚才听我的手下说,你的武功不错,门口的守卫都拦不住你?”陈祖道。 “拦不住。”笑无疾。 “呵……”陈祖还是没把对方当回事的样子,“可我身边的这几位兄弟,他们的武功也不错,他们也都可以随便打倒外面的守卫……” 妙笔库 miaobiku.com 厺厽。他这话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话才到一半呢,他身边那七名席官都已朝笑无疾投去了凶狠的目光。 “你是想说,打败几个喽啰没用,要打赢了席官,才能证明我有资格当席官?”笑无疾接道。 “既然你明白……”陈祖说着,左右扫视了两下,“……挑一个吧。” “不用了吧。”笑无疾却回道。 “怎么?”陈祖笑了,“怕了?” “不是怕,是没必要。”笑无疾道。 “怎么说?”陈祖问道。 “你右手边那位‘第二席’,今天没打招呼就没来,你不觉得奇怪吗?”笑无疾貌似是忽然转移了话题。 但其实……他没有。 他说的,还是这个事儿。 陈祖闻言,先是没反应过来,但过了几秒,他就神色一变:“你用几招胜的他?” “你用几招能胜他?”笑无疾反问。 陈祖想了想:“五招。” “那我就是六招。”笑无疾道。 陈祖沉默了,冗长的沉默。 周围的席官脸上神色各异,但也都不敢说话,他们看笑无疾的眼神也都由轻视和敌视……变为了畏惧。 “你叫什么名字?”片刻后,陈祖终于又开口了。 “笑无疾。”笑无疾回道。 “来人呐!”下一秒,陈祖便高声喊道。 堂外一名教众闻声而入:“堂主有何吩咐?” 陈祖的效率也是高:“带笑二席去库房……领一套我教的圣服。” 第二十章 闻峰丧胆 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是第一天走江湖了,被几个基本不懂武功的乌合之众跟踪,他们还是能发现的。 所以,两人一进城,就奔着那人流较少的岔路上拐。 那三名在后方盯梢的火莲教徒呢,也都是一般的喽啰,没啥智力,真就傻呵呵的跟着孙黄二人往那无人的小巷子里钻。 结果,他们还没跟出三条胡同,就在一个转角处……遭重了。 那一刻,走在最前面的那名火莲教徒刚从拐角探出了头去,便见一团白色的粉末扑面而来。 两眼一黑的瞬间,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抬手捂住了眼,而他的手刚一抬起来,其胸口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窝心踹。攫欝攫欝 列位要是打过架就会知道,当你的胸腹部突然受到沉重的钝击时,会有那么几秒钟人是“闷”的,那段时间你根本发不出声音,甚至也不能呼吸,得缓一缓才能恢复。 因此,这第一名火莲教徒被踹了以后,也没出声儿,整个人就是蜷着身子、黑着眼,便向后倒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的第二名火莲教徒呢,见前面那位突然倒退着撞过来,自是拿手去一挡,并往侧面踉跄了一步。厺厽 追书看 zhuishukan.com 厺厽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手上还沾着石灰粉末子的孙亦谐已从拐角处冲了出来,飞身而起,便给那第二名火莲教徒来了个凌空的剪刀脚。 这一招,右脚过对方左颈,左脚进对方右肋,两腿一剪的同时,双手便顺势攫住对方的右胳膊一拧——折臂夺刀,放倒在地,加一个木村锁……一气呵成。 说起这凌空剪刀脚啊,咱就不得不提……前苏联著名特工娜塔莎·罗曼诺夫,也是一位使用飞身凌空剪刀脚接锁技的高手。 那么她的剪刀脚和孙哥这招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主要就是在“剪”的位置上:由于女性的体重一般比男性要轻,所以娜塔莎的剪刀脚在大多数情况下是用双腿去夹对手的颈部,再加上飞身而起的冲力和一些回旋的力道才能把人放倒;若遇到那种体型非常健硕,实在拖不倒的敌人时,她这招就会变式为骑在对方脖子上施展的三角绞。 相比之下,孙亦谐这招的难度就低一些了,因为他的体重足够,并不需要两脚都夹到脖子,也不用自身带什么回旋,只要一脚夹脖子一脚夹肋下便可以把人拖倒在地,而下地之后呢,他这个动作的后招变化选择也更多。 “啊——”那第二名火莲教徒的惨叫倒是发出来了。 孙亦谐并不打算和对方多做缠斗,所以倒地的刹那,他已很利索地直接把对方的胳膊给弄折。 同一时刻,黄东来也早已用轻功飞身过墙,从那拐角的上方越过,来到了那第三名火莲教徒的后方,轻松一个肘击就把对方给打晕过去。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打死或者打瘫痪了,这种薛定谔的肘击……谁知道呢。 就这样,五秒不到,三名来盯梢的火莲教徒就全都丧失了战斗和逃跑的能力,倒了一地。 “都别叫唤啊,敢叫唤就弄死你们,明白吗?”孙亦谐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故这时,他那鱼市场斗殴的口风儿很自然地就冒出来了。 而瘫在地上、意识尚存的两名火莲教徒,这会儿心里都在琢磨着:“这词儿有点儿熟啊?这不是平日里欺男霸女的我们常用的台词吗?今天怎么落到咱自己身上来了?” 想归想啊,这帮地痞出身的货自然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所以身体还是很老实的。 “是是,只要爷爷们不动手,怎么都好。”那俩火莲教的孙子当时就开始跪地求饶。巘戅追书看巘戅 “好~”黄东来俯视着他们,“那我们现在问你们点儿事儿,你们最好如实回答,否则……” “否则黄哥就把你们全都抓去沉粪坑。”孙亦谐顺势就接过话头,说出了黄东来自己压根儿没想说的半句话。 ………… 另一边,青莲堂。 彭二和那三个盯梢的喽啰是同时出发的,所以此刻他也已经风风火火地赶回了青莲堂。 “彭二拜见堂主!”彭二进得堂来,快步行到了堂主陈祖的面前,单膝跪地拜倒。 陈祖和他也挺熟了,没多话,即刻接道:“起来吧,你说有要事禀告,什么事儿?” 彭二得令,起身抬头,他刚要开口,却发现了一张笑脸:“诶?这位是……”说着,他的视线便投向了陈祖身旁的笑无疾。 按说,那个位置,是属于堂里的第二席的,但现在那儿站的却是一张生面孔。 其实呢,如果笑无疾的脸不是那么“有特色”,可能彭二一时半会儿还真注意不到他,因为笑无疾这会儿已然是换上了火莲教的“圣服”,和其他的席官一样列于堂主的两侧;方才彭二刚进来的时候,只是朝上扫了眼,便没瞧出来,但眼下彭二抬起头长时间地看向堂主,其余光便不可避免地瞥见了笑无疾的那张脸,这才有此一问。 “哦……这位是本堂新的二席,笑无疾。”陈祖回道,“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诶?”彭二愣了一下,“那原来的……”他这半句话,是脱口而出的。 但陈祖还没等他的话到一半儿,就打断道:“不该问的就别多问。” 彭二闻言,表情变了两番儿,很快明白过来了:“呃……是。”应完这声,他立马就把话题又领了回去,“对了,属下过来是要禀报,东门那儿刚才出事儿了。” “嗯?”经他一提醒,陈祖便想起来,彭二今天是负责在城门口设卡来着,“难道你发现了大仙想要捉拿的那个贼人?” “那倒不是……”由于双谐的年纪相貌和通缉令上的人相差甚远,所以彭二也不能愣说他们就是,但这彭二说瞎话儿的能耐也一点儿不含糊,“不过,依属下所见,那二人武功高强,气焰嚣张,对我教极为不敬,甚至都不把鲁王府放在眼里……就算他们不是那贼人,也与那贼人有着莫大的干系。” 您还别觉得他这话是纯胡说,其实还是有点道理的。 首先,跟他比,双谐的确是“武功高强”;而那“气焰嚣张”呢,也是事实;至于“对火莲教极为不敬”嘛,也没错儿,他彭二身为青莲堂第五席,双谐压根儿没把他当个人,那显然就是看不起火莲教啊……看不起火莲教,不就约等于看不起鲁王府吗?攫欝攫欝 当然,要说双谐和那姜暮蝉有什么关系,那就是扯淡了。 但彭二肯定是得照着这个方向说,要不然他怎么让堂主为自己出头呢? “什么?”陈祖一听,还真有点紧张了起来,“你快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言一出,彭二可来劲儿了,他马上就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把此前他在城门口和双谐的冲突讲了一遍;而为了凸显自己不那么窝囊,他只能把孙亦谐吹得是天上有地上无,一身武功好似金刚不坏水火不侵,唬得堂上众人一愣一愣的。 好在陈祖还算有点脑子,他也知道手下这班人靠不住,尤其是这第五席的彭二,此人是油嘴滑舌、欺软怕硬、欺上瞒下、臭不要脸……从这厮嘴里出来的话,能信个三分便算不错了。 “嗯……”听完了彭二的叙述后,陈祖沉吟了一声,接道,“彭二,你小子是不是傻啊?”他这就骂上了。 那彭二也是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傻了啊? 陈祖紧跟着就给了他一个答案:“如果这二人的武功真像你说得那么厉害,那你让那几个功夫连你都不如的弟兄去盯他们,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这……”彭二无言以对,他也是才意识到这点。 但这会儿他不太好接话了,因为接话就意味着,他要么得承认自己蠢,要么得承认自己把孙亦谐的武功吹得太过了,是在骗人。 就在他尴尬之际,忽然,堂外又传来通报。 “报!有三位四莲弟子在外求见,说是彭五席的手下,有紧急之事回报!” 彭二一听,喜出望外,心中暗道:“好啊,一定是盯梢那几个回来了,这救场救得可太及时了。” 而陈祖呢,只是看了彭二一眼,便猜到了后者的心思。 想想都是自己人,继续拆对方台也没啥意思,于是,陈祖也装了个糊涂,不再去追问彭二,而是顺势冲那通报的喽啰道:“让他们进来吧。” 言毕,不多时,只见三个光着膀子、剩一条底裤的男人,各自披了块破布,便进得堂来。 堂上众人一看,脸色皆变。 笑无疾更是哈哈大笑,毫不收敛。 “混账!”陈祖看着那三人,“当我这青莲堂是澡堂子吗?成何体统!”他随即就视线一转,瞪向彭二,“彭二!你是怎么管教手下的?”巘戅妙笔库巘戅 “堂主恕罪!属下不知啊!”彭二抱拳致歉后,马上也转身过去,抬脚就去踹了其中一名喽啰,“你们三个干嘛呢?大冷天的光着腚乱转?这么怕热知会一声,老子帮你们把皮给扒咯!” “不是……彭哥你听我们说啊……” “我们的衣裳裤子全都给那两人扒了去,刀也没了……我们也没办法啊,没穿教里的圣服,老百姓根本不怕咱们,咱是想抢件衣服都抢不着啊……只能在地上捡了几块破布稍微遮一下,一路跑回来。” “废物……丢人现眼的废物!”就连彭二都看不下去,忍不住要狠骂这几个货。 “行了行了,先说事儿吧……”看到彭二气急败坏的样子,陈祖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他出言叫停了彭二,又冲那三人道,“你们被那两人扒光之前,有查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那三位面面相觑,心说:对方的消息我们倒是没探到,但我们这边的情况基本已被他们摸清了。 但这话,他们可不敢实说。 “呃……我们只知,那二人卑鄙无耻,品性下作,竟然用石灰粉来偷袭我们……” “偷袭完了还不算!还抢走我们身上所有财物和衣服……简直不是人呐!赌场都给留条裤子!” “出手那叫一个黑啊……整的招儿我见都没见过,一个照面就把我胳膊给折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与其说是汇报,不如说是诉苦。 陈祖算是听出来了,这仨确实都是废物,而派他们去盯梢的彭二也是个蠢货,今儿那两人要是真的够“黒”,恐怕他们仨根本没命回来。 “都给我住口!”终于,片刻后,陈祖的耐心到了极限,他暴喝一声,吓得那三人皆是一缩脖子,噤若寒蝉。 “唉……”低低叹了口气后,陈祖又道,“那两人长什么样,什么口音,你们总能说出来吧?” 三个喽啰想了想,分别答道: “呃……一个小眼睛,好似四条眉毛。” “一个浓眉大眼,比另一个矮些,脖子很短。” “一个是江南一带的口音。” “一个带点儿川音。” 他们说到这儿,笑无疾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慢着!”下一秒,笑无疾便插嘴问道,“你们刚才说,他们撒石灰粉了?” “对啊,撒了。”其中一个喽啰回道。 笑无疾又问:“那他们有没有用毒或暗器之类的东西?” “那倒没有。”那喽啰回道,“不过有说要把我们沉到粪坑来着……” 笑无疾越听越觉得不妙,他再道:“矮个儿的那个,是不是一身道士打扮?” “是啊。” “小眼睛那个,是不是一激动起来嗓音就跟太监似的?”厺厽 妙笔库 miaobiku.com 厺厽 “没错啊,怎么?你认识他们?” 陈祖这时也好奇了,他也转头问笑无疾:“笑二席,你认识那二人?” “哈!哈哈哈!”笑无疾当即干笑四声,紧接着,他就冲那陈祖一拱手,“抱歉了,堂主,在下考虑了一下,觉得火莲教还是不太适合我,而且我突然想起自己有事要办,不日便要离开济宁,告辞!” 说罢,他居然一抬脚就要往外走。 陈祖震惊之下,都快忘了发火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愤然起身,冲着笑无疾的背影大喝道:“站住!” 他的下一句台词,想必各位看官猜都能猜出来:“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第二十一章 同盗中人(上) 恋上你看书网,盖世双谐 话分两头,笑无疾如何脱身的咱们暂且不提,还是先来看双谐这边。 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收拾完了那三个盯梢的喽啰后,抢来的三把刀他们是没留下,但那扒下来的三套衣服他们可都揣走了。 虽说二人此时还没有去谋划什么特别详细的针对火莲教的阴谋,但他们诡计多端的本性已告诉他们——这身衣服绝对有用。 出于谨慎,两人并没有去客店投宿,因为他们觉得经过城门口那档子事儿之后,他们若在人多的公共场合继续活动很可能会被再次锁定。 于是,两人一路抄着小路东拐西绕,专奔着那人少的地方去。 就这么走走停停,行了有将近一个时辰,至未时前后,他们总算来到了城西一间破庙中。 看到这儿可能有不少已经忍了很久的朋友要发问了:为什么你这书里……或者说,为什么所有的评书和故事里,有那么多的破庙呢? 这儿我就稍微解释一下。 首先,寺庙寺庙,这个“寺庙”的说法,其实是不准确的。 寺是寺,庙是庙。 寺,取“持取”之意,治也,官舍也;在古时候一般是指官署的行政机构或者官职,像什么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寺”这个字,与“司”、“院”、“监”的意思还比较接近,跟“庙”本来没啥关系。 而庙,才是搞封建迷信的地方,什么龙王庙、关帝庙、土地庙、山神庙……祭天祭地,拜鬼拜神。 但后来,佛教传入中原,这两个概念便被逐渐混淆了。 按说呢,那“寺”的规模是要比“庙”大不少的,但杜樊川那句想来大家也都听过——“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啊。 在佛教兴盛的年月里,寺庙在华夏大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经过了多年的发展演变,后期有些寺的规模就很小了,跟庙也没啥区别。 就说那几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兰若寺,对吧?乌龙院,是不是?盘丝……哦那个不是……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吧。 很多“小寺庙”因为种种原因经营不下去了,便被弃置荒废,官府也管不过来,于是就成了咱在影视作品和书中常见的“无人破庙”。 这种庙一般地处偏僻,在山里的居多,在城郊或是城内偶也会有,但多数都被乞丐盘踞,毕竟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儿嘛。 今儿这孙黄二人来到的破庙,就位于城西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 眼下,两人一迈进庙门,就知道这地儿肯定也是个乞丐窝。 为什么? 臭啊! 您想啊,要饭的住的地方,能不臭吗? 这些乞丐本身就没啥个人卫生可言,有些每逢初一十五才去河里洗回澡,若遇上冬天,连续俩月不洗都有可能。 就他们平时睡过的破草席和稻草,那味儿你说是粪坑里捞上来的都有人信。 当然,住在这种环境里也有个好处,就是不会遭到火莲教的骚扰;火莲教的人要是敢来这儿,走得时候谁给谁钱还不一定呢。 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是那娇生惯养的人,他们也无所谓这气味,两人进庙后就快速搜了一圈,确定没人后,他俩赶紧就放下了行李,开始换衣服。 什么?您问此刻乞丐们都去哪儿了? 这不废话么,大白天的,他们不出去上班儿,留在庙里喝西北风啊? 可能有人又要说了,用“上班”这词儿形容这帮人的工作是不是有点儿太抬举他们了? 那我就要说两句不好听的了。 你念了十几年书,出去找班上的时候,有没有听HR对你说过“工资上不封顶,看你个人能力”、“弹性工作时间”、“工作充满挑战”、“成长空间大”、“希望你乐观积极,勇于挑战”之类的台词? 你就没发现乞丐的工作也很符合这些描述吗? 你就没品出你上班也是在跪着要饭吗? 人乞丐跪着要饭还不用面试呢,你倒还得回去等三到五个工作日,看财主让不让你跪。 也别说你们了,我们作家不也适用上述那几条吗? 只不过乞丐是靠出卖自己的尊严博取同情来挣钱,我们写书的是靠出卖自己的才华供人消遣来挣钱。 挣钱嘛,不寒碜。 言归正传啊,在我跟你们胡扯的时候呢,孙亦谐和黄东来已经把衣裳给换好了。 那三名火莲教徒都是中等身材,所以他们这衣服穿在双谐身上姑且也算合身,至少猛一瞧看不出太大或太小。 有了这身“皮”在,两人便放心不少了,毕竟那个年头也没照片啥的,只要换了打扮,大概率就能摆脱追踪。 他们也不并担心这种伪装会被轻易识破,因为此前他们已经从那三名火莲教徒的口中逼问出了许多关于火莲教的情报——他们知道火莲教的底层成员众多,彼此间未必相识,而且就算有人问他们什么,他们也可以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来应对。 “黄哥,既然换上了这一身儿,咱接下来的行动也得稍微符合点人设才行啊。”孙亦谐拿起行李的时候,心中对今晚要住的地方已有了想法。 “你是不是想去住妓院嘛?”黄东来太了解这小子了,还没等他把话说出来就已接上了这句。 “什么叫‘我想去住’?”孙亦谐的调门儿一下子就高了,“这是没办法好吗?”他仿佛怕对方不理解,还又解释了一句,“这帮火莲教徒本身就都是本地人,去住客栈就很奇怪,容易引起怀疑。” “哎呀,想住就说,没事~”黄东来戏谑地笑着,同时自己也把行李背上了,“走吧走吧,想必你来的路上也早就瞄好了妓院的位置了,你带路吧。” “切……”孙亦谐嘴上是啐了声,但脚步可是没停,而且也没有进一步否认什么,快步就走到了黄东来身旁。 两人一边对话一边并肩朝外走,刚出庙门,就差点儿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却见此人,一身鹑衣,脚踏草鞋,胸前斜扎着一个包袱,背上背一把单刀,虽然他这会儿头上还多了顶遮脸的斗笠,但因为离得着实近,孙黄二人还是看清了,这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相貌还算俊朗的年轻人。 想来各位也看得出来,这位,正是前文书中,那夜闯鲁王府的姜暮蝉。 当然了,说是“前文”,其实在书中也就是昨晚的事而已,发生也不过才半天功夫。 那么这姜暮蝉是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呢? 咱三言两语讲一下您就明白了—— 凌晨的时候,姜暮蝉被那位“公公”教训过一顿后,便继续逃窜。 今儿一大早,火莲教还没开始设卡的时候,姜暮蝉便已从北门混进了城,并找了间客店住下。 却没想到,上午时分,火莲教的搜捕一展开,那力度还真大;他们不仅是在城中各处设卡,还把通缉令贴到了城中各个客栈和商铺;更恶劣的是……已经有火莲教徒借着“搜拿贼人”的名义随意闯入一般旅客的客房里勒索财物了。 虽说姜暮蝉住客店时用的是假名字,但留在店里的风险还是有点大,无奈,他只能溜了出来,在城中东躲西藏的,然后呢……他就往那人少的地方跑,再然后……他不就到这儿了吗。 此刻,和孙黄二人一个照面,姜暮蝉端的是一惊。 虽然他刚才走近破庙时,的确已隐隐听到了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但他根本没想过那会是两名“火莲教徒”在说话,因为他也是有常识的,知道火莲教的人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可当他看到那两套火莲教的衣裳时,他就愣了。 “嗯?”短暂的僵持和沉默后,孙亦谐迅速入戏,摆出一副恶霸流氓的样子,看着差点儿和自己撞上的姜暮蝉道:“你谁啊?跑这儿来干嘛?” 列位,孙哥这句,可算精明——遇到情况,你先质问别人,就可以防止别人第一时间来问你。 此时的状况,其实刚从破庙里出来的孙黄二人也很可疑,假如三人再多发愣几秒,没准姜暮蝉就会先问他们这个问题了,但他终究还是慢了半拍,被孙哥先发制人。 “呃……我……”姜暮蝉其实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至少不是双谐那种瞎话儿张口就来的水平,所以他被孙亦谐这么突然一问,还真有些编不出话来了。 他总不能实话实说:我因为被你们通缉,所以想来这破庙里躲躲。 情急之下,姜暮蝉一咬牙一跺脚,干脆,不说了!动手吧! 只要两记手刀把这两人放倒,那便也不用回答什么了。 呼呼—— 说迟那时快,那一瞬,但见姜暮蝉双臂一展,扬起两手便同时朝孙黄二人的颈侧打去。 他以为,在这个距离上打晕两个喽啰,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他这两下出手也不算快,只是用了两成力,生怕把人给打死了。 没想到…… 嘭—— 姜暮蝉的双手还没挥下去,他自己的胸口却已先挨了一掌。 黄东来的这一掌,倒也没有动杀念,其劲力以“推”力为主,并不是“震”或者“透”的那种杀伤方式。 本来这一掌的目的是拉开姜暮蝉与二人间的距离,让他的两记手刀落空,但就连黄东来也没发现,此时此刻,孙亦谐已经踩住了姜暮蝉一只脚…… 正常站立着被人往后推,和脚被踩住的情况下被人往后推,那结果自是不同的。 本来这招过后姜暮蝉无非往后跃出一丈,调整一下身形便可站定无事,但经过孙亦谐这么一掺和,小姜成了直挺挺后仰倒地的姿态。 好在他也是个高手,连忙提起内力施出轻身之法,两手也赶紧转肘翻腕往下一撑,这才防止了自己后脑着地。 “这两人怎么回事?”那电光石火之间,姜暮蝉心中大惊。 一是惊讶于黄东来武功不俗,绝非等闲之辈。 二是惊讶于孙亦谐出手阴损,防不胜防。 还有三就是……他有点想不通,这两人为什么可以对自己的突然袭击反应得如此之快?难道他们从第一眼就把我给认出来了? 当然,他是想多了。 孙黄二人不需要认出他来,他们见他一边面露难色,一边“呃……我……”这样吞吞吐吐的,就已经对他戒备起来了。 这就叫君子之腹常被刺,小人之心活千年啊。 当初沈幽然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都被双谐凭感觉毫无证据地给防了,你姜暮蝉想在他们面前搞偷袭,怕是还嫩点儿。 “泰山压顶!” 一息过后,一看姜暮蝉倒地后并未受伤,而是堪堪用手支住了身体,孙亦谐立马就腾身而起,大吼一声,在空中摆出了一个非常吓人的架势,朝着姜暮蝉飞扑而去。 姜暮蝉一听“泰山压顶”,再看孙哥那夸张的动作,自然判断这应该是一种飞身骑脸、由上而下扑压过来的招式。 小姜也不慌乱,他旋即就撤开了支撑身体的双手,让自己背部轻轻着地,准备以腾出的手来应招。 谁知……那孙亦谐的攻击,却并没有压下来。 “诶?他飞过头了?”那个瞬间,姜暮蝉看着孙亦谐在空中的轨迹,忽然意识到对方跳的力度似乎是过大了,显然已经越过了自己的上方。 就在他开始怀疑孙哥是不是傻逼的时候。 “雪舞九天!” “路过”他头顶的孙亦谐,忽然又是一声大喝,并伴着喝声朝他的脸猛掷下了一坨白色的粉末。 这一刻,姜暮蝉开始怀疑——傻逼可能是他自己。 但还是那句话,高手就是高手……并不是那么容易被阴招给暗算的。 沈幽然当初被石灰粉偷袭得手,是因为当时是在半夜里,沈在怒到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主动冲向了站在阴暗处的孙亦谐,且孙哥准备了“一麻袋”这种超出常识的量,配合着对方快速冲来的速度迎头甩了上去,那沈自是避之不及。 而眼下,光天化日,孙亦谐和姜暮蝉之间还隔着点距离,掷过来的石灰粉也不过就是人手中能抓得下的一把而已,那姜暮蝉还是来得及反应的。 正好他刚才已让背部着地,所谓“力从地起”,姜暮蝉借力翻身,迅速就滚到了一旁。 只是,他这一翻一滚之后,一把早已等候好的剑,便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看着那居高临下、手持长剑的黄东来,姜暮蝉不禁苦笑出声:“呵……看来阁下的轻功也不错呢……” 黄东来听到那个“也”字,便已知晓了什么,但他并没有说破,只是冷冷地看着姜暮蝉道:“过奖,起来说话。” 第二十二章 同盗中人(下) 黄东来说的“起来”,自不是站起来,而是坐起来。 姜暮蝉也明白这点,所以他只是盘腿拧腰,慢慢起身坐定,随后便不再妄动。 当然,身子不动,不代表嘴也不动。 姜暮蝉坐稳后,好似也不是很怕自己脖子上架的那把剑,仍是面带笑容地言道:“我本以为,你们火莲教除了那教主火莲大仙还有些能耐之外,其他包括堂主在内全是些酒囊饭袋,没想到……还真有阁下这样的高手存在。” 他这句话,本是带有试探之意的。 但他可没想到,眼前这两个穿着火莲教“圣服”的家伙,根本就不是火莲教的人,所以他这话,反倒是先暴露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信息。 孙黄二人是何等的人物?刚才看了姜暮蝉的身手,此刻听了他对火莲教的态度,再结合一下目前城中的情况……还能猜不到这小子就是被全城通缉的那个“贼人”吗? 那一瞬,孙亦谐和黄东来只花了一秒钟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像对好了暗号似的,各自心中都有了计较。 于是,下一秒,孙亦谐便快步走上前来,站到了黄东来旁边,对姜暮蝉言道:“我呸!你说谁是酒囊饭袋呢?敢辱我圣教之威名,信不信大爷我现在就一刀砍了你?” “哎~你别着急啊。”黄东来也是顺势进入了角色,接道,“你就没觉出这小子有点儿眼熟吗?” “嗯?”孙亦谐闻言,假装一愣,又假装盯着姜暮蝉的脸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才露出一个十分浮夸的、“恍然大悟”般的神色道,“哦!” 他一边演着,一边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通缉令来。 这玩意儿,自然也是他们连同衣服一块儿从那三名火莲教喽啰那里抢来的,有好几张呢。 孙亦谐将其拿在手上,装模作样地和姜暮蝉的脸对比起来。 姜暮蝉也是个爽快人,他见状,当即冷笑一声,直接说道:“不用看了,你们要抓的人就是我。” “哦?”孙亦谐见对方承认了,便也不再浪费时间,他把通缉令揣回怀里,接着道,“还真是你小子……我就说嘛,怎么一见面刚问你一句话,你就突然跟我哥俩动手,原来你就是那夜闯鲁王府的狂徒!” “是又如何?”姜暮蝉反问道。 “嘿~你小子……死到临头还挺嚣张啊?”这一刻,黄东来又接上话来,并开始了真正的试探,“王府那是什么地方?是能任你来去的吗?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哈!哈哈哈哈……”姜暮蝉闻言大笑,笑了一阵后,忽又沉下脸道,“你们火莲教仗着有那世子朱爀撑腰,在这济宁地界横行霸道、鱼肉百姓、胡作非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们没做过?居然还有脸跟我提王法?” “嗯?”孙亦谐一听,这货连小王爷的名讳都敢直呼,有点魄力啊,“小子,听你这意思……你昨夜闯王府,难道还是想给老百姓出头不成?” “哼……”姜暮蝉却并未回答他这问题,“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是无益……”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双谐,“剑都架在脖子上了,我再充什么英雄好汉,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二位若还有点良心,现在就给我个痛快,之后再提着我的头去领赏便是……省得我落到你们那妖道头子的手里再受折磨!” 姜暮蝉说罢,便将两眼一闭,歪头露颈,还真就是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孙黄二人见状,面面相觑,也没说话,反正他们仅凭眼神和表情就可完成某种外人不可知的交流。 片刻后,闭眼等死的姜暮蝉非但没有等到“脖子一凉”的瞬间,相反,他感到颈侧那冰凉的剑锋被挪开了。 这姜暮蝉虽是“飞贼”,但绝非宵小之辈,所以他重新睁眼后,并没有立刻做出逃窜或反抗的动作,而是面带疑惑地看着孙黄二人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起来吧,我们不是火莲教的人。”黄东来回这句话时,已把剑收回了鞘中。 “什么?”姜暮蝉闻言,当时就是一愣。 他这一愣,自不是因为他不相信对方的话,毕竟刚才他的命都拿在人家的手里,他也明白对方根本没必要骗他;他会愣,只是思路一时没有跟上,因为他不明白这两个从打扮到言行都很符合火莲教德行的家伙怎么突然又跳反了。 就在这时,孙亦谐紧跟着就来了句:“这火莲教的衣裳,我们还有一套,你要不要也换上?” 这句话一出口,姜暮蝉就迅速反应过来了:“呵……”他又一次露出了笑容,并站起身来,抱拳拱手道,“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大家是同道中人……在下姜暮蝉,还未请教二位?” “孙亦谐。” “黄东来。” 双谐把名字一报,姜暮蝉的表情就变了:“什么?难道二位就是那传说中的……” “哎~虚名而已。”孙亦谐摆了摆手。 “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姜兄不要见怪。”黄东来也客气了一句。 “哪里哪里……都是误会,再说方才也是姜某我先出手的。”姜暮蝉连忙接道,“不过……大名鼎鼎的‘东谐西毒’竟会身在这济宁城的破庙之中,还双双身穿这火莲教的衣服……这确是有些出乎姜某的意料。” “害……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先进庙里再聊吧。”黄东来说着,已和那孙亦谐一同转身,又往那破庙里回。 姜暮蝉见状,自也是快步跟进。 长话短说,三人入得庙后,姜暮蝉便把他昨晚闯鲁王府的事给说了一遍,而双谐也把他们这两天在济宁一带的见闻,以及不久前怎么进的城、怎么抢的衣服都给说了下……当然,孙哥在描述中去掉了撒石灰粉的那些猥琐细节。 在他们交换情报的时候呢,姜暮蝉也已把那第三套衣服给换上了。 “哈哈……二位果然如传闻所说,聪明过人。”聊着聊着,姜暮蝉也不禁夸起孙黄二人,“要是姜某也想到去假扮成火莲教徒,也不至于搞得如此狼狈啊。” “姜兄客气了,我二人不过是擅使些小计谋来自保罢了。”黄东来也是与其互吹道,“姜兄能在王府来去自如,才是真正的大能耐。” “哈哈……黄兄这不是埋汰在下吗,我刚刚还被你们给制伏了呢,有什么能耐啊?”姜暮蝉也是个心胸开阔之人,虽然他刚才是在一对二的情况下被人踩脚趾、报假招、接石灰粉……而且他身上还带着内伤,但他也并不记恨对手,更不会对自己的失败找什么借口。 身为绿林道上的成名人物,姜暮蝉岂能不懂:出来混,哪儿有那么多“公平对决”的时候? 武林中的大多数生死之斗,都是在没有第三方见证的情形下发生的——两个人对砍,最后只有站着的那个,才有命去跟别人说这场对决是怎么回事儿,被砍躺下的那个,纵然能找到无数个理由来证明这场胜负不公平,也只能跟阎王爷去抱怨。 “哈哈哈……咱这也是不打不相识嘛。”孙哥一看对方也挺客气,便打了个哈哈把这事儿揭过去了,紧跟着他就顺势转移了话题,“对了,既然大家现在都被火莲教给盯上了,咱不如商量一下,如何对策……” 姜暮蝉听罢,便回道:“素闻‘东谐’智略不俗,想必孙兄此刻已有了主意?” “是啊。”而黄东来对孙亦谐说话可就不那么含蓄了,“孙哥,这次准备怎么‘换’啊?” 他这个“换”字,懂得都懂,我就不多解释了。 “嗯……”孙亦谐想了想,“姜兄,你说你昨晚从那火莲大仙身上盗出两样东西来,不知能否让我们看看,如果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们或许可以用其来设计?” “对对,有道理。”姜暮蝉点点头,随即就拿出了昨晚他从尸烆子身上弄到的铁牌和锦囊,“二位请看,就是这两样。” 他说话之间,左右手已各拿着一样东西朝双谐递了过去。 黄东来接到的是锦囊,还未打开,黄哥便已察觉了什么,登时眉头一皱。 而孙亦谐接到了那块写着那个昆仑奴名字的铁牌,他看到上面的仨字儿,便本能地念了出来:“秦端雨?” “神他妈秦端雨……”黄东来这会儿刚好也朝孙哥手上的铁牌瞟了眼,当时就是一句脏话出口,“那是‘泰瑞尔’!” “哎呀……”孙哥撇了撇嘴,“这字刻得不清楚。” “呵……”黄东来冷笑一声,后续有十句八句羞辱文盲的吐槽已蓄势待发。 “干嘛?老子就念秦端雨了?怎么样?”孙亦谐也看出黄哥要干嘛了,所以他提前就开始耍无赖。 “算了算了……是字刻得不清楚,行了吧?”黄东来想了想,在姜暮蝉这种刚认识的人面前羞辱孙哥也没太大乐趣;再者,真逼急了,孙哥肯定又要强行扯开话题,开始反咬他“粪坑杀人”的事,所以黄东来也就没再说下去。 “哼……”孙亦谐哼了声,接道,“话说……这好像是个人名啊,而且是个英文名诶?” 黄东来也道:“难道说……那个火莲大仙,其实是个欧洲人?” 孙亦谐立马又看向姜暮蝉道:“姜兄,你见到的那个火莲大仙,他长啥样啊?是不是高鼻梁儿,白皮肤,然后眼睛和头发的色儿都不是黑的……反正不像我们中原人士?” 姜暮蝉可听不懂这两位在说啥黑话呢,什么英文,什么欧洲的,都是他不懂的词儿,他只是如实回道:“这倒没有……虽然他长得是又高又大,一脸的戾气,但看着还是我们中原人的长相,并没有哪点像孙兄你说的那样……” “嗯……”孙亦谐沉吟了一声,一下子又没了头绪。 这时,黄东来又问道:“对了,刚才在院儿里的时候,姜兄你好像有称那火莲大仙为‘妖道’?” “是啊。”姜暮蝉回道。 黄东来神色一紧:“你可是看见他用什么妖法了?” “嘶——”姜暮蝉闻言,神色微变,昨晚的回忆又浮上心头,“不错,昨晚我确实见他用了一手不像武功的招式。” “哦?什么样的招式,你细细说来。”黄东来又道。 于是,姜暮蝉把昨晚尸烆子掐诀念咒,用剑指放出黑烟的那手描述了一下。 黄东来听罢,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锦囊,脸上的神色也是来回变了两番儿。 一旁的孙亦谐自是看得出黄东来已知道了什么,故问道:“黄哥,什么情况?” “这火莲教里其他人怎样我还不清楚,不过……”黄东来望着自己手里那个锦囊道,“……这个火莲大仙,恐怕还真是个会法术的妖道。” 第二十三章 公子之谋 恋上你看书网,盖世双谐 话分两头,咱们再来看火莲教这边。 此时,尸烆子正在总坛某间屋中,准备为一名手下们孝敬上来的民女“开光”。 谁知,这厮裤子还没脱呢,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喊声。 “教主——大事不好啦!” 那声音由远及近,转眼就到了屋门前。 尸烆子也不聋子,这人都到门口了,他总不能不理吧。 “混账东西!大呼小叫的干什么!”被搅扰了好事,尸烆子自是感到不快,所以他隔着门板先骂了两句,然后再道,“究竟何事如此惊慌?” “禀……禀教主,青……青莲堂……出大事儿啦!”那前来通报的喽啰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话时喘个不停。 “大事儿?他们能有什么大事儿?”尸烆子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难道他们的堂口还能被人给拆了不成?” “教……教主,您有所不知啊……”那喽啰又喘了几口,终于能说出整话来了,“据青莲堂的兄弟来报,就在方才……陈堂主连同他手下所有席官皆被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什么?”尸烆子才把话听到一半,就惊得从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抓起那喽啰的领子便道,“你说清楚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对方是哪路的?来了多少人?” 被教主大人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问,那喽啰虽有些慌神,但他还是能颤颤巍巍地把话给答出来的:“呃……回教主,那凶手名叫笑无疾;此人今日突然闯入青莲堂,先是宣称要投靠我教,且非席官不做,结果陈堂主将其收下后,他不知为何又突然反水,将青莲堂议事厅中的诸人屠杀殆尽,随后扬长而去……” “嗯?”这尸烆子还是挺会抓重点的,对方说了那么多,他却只关注一点——最重要的一点,“你是说……对方只有一个人?” “呃……对。”那喽啰点了点头。 尸烆子闻言,神色微变。 短暂的思考后,他迅速恢复了冷静,并松开了那个喽啰。 接着,尸烆子便冷笑着自言自语起来:“哼……好啊,昨晚来了个姜暮蝉,今天又冒出个笑无疾,看来最近这济宁地界上的牛鬼蛇神还不少啊。” 言至此处,他又看向那个喽啰,提高了嗓门儿道:“这个笑无疾的样貌年纪如何?可有人看见了?” “回禀教主,青莲堂有不少兄弟都看见了。”那喽啰回道,“据他们所说,此人的脸很是古怪,其脸上总挂着怪笑,看着有点渗人……另外,他杀出青莲堂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咱们火莲教的圣服。” 尸烆子又问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那喽啰顿了一秒,再回道:“呃……是一把刀。” “哦?又是个刀客吗……”尸烆子沉吟了一声,接着便陷入了思考。 片刻后,尸烆子便拿定了主意,复又开口,对那喽啰道:“嗯……你现在就传令下去,让红、蓝、黑、白四堂的堂主来总坛听命;另再命人到各处的城门口跑一趟,跟那儿的总旗官还有我们自教的兄弟都知会一声……就说,由此刻起,济宁城‘许进不许出’,有违者,以乱党论处,即便是身穿我们火莲教圣服的也不得例外。” ………… 同一时刻,济宁城外,某驿馆。 纵是驿馆,多少也会有那么一两间不错的上房的。 而闻玉摘住的,自是上房。 此刻,其屋中有人,桌上有菜,杯中有酒。 但……他请来喝酒的人,却是迟迟未到。 闻玉摘并不常等人,因为通常都是别人等他。 当然,假如他要等,他也可以很有耐心。 他曾经为了吃上一尾由“玉钓叟”从冰窟窿里刚钓上来的新鲜冬鱼,在冰天雪地里站了整整一晚;也曾经为了杀一个并不怎么有名的马贼,在一条山路上傻等了整整三天三夜。 有时候他等人是为了享受,也有时候是为了承诺。 无论动机如何,只要他认为“值”,他就能等下去,且丝毫不会不耐烦。 而今天的客人,无疑……也值得他等。 啪啦—— 就在那桌上的菜品堪堪要变凉的时候,终于,闻玉摘等的人来了。 那人并不是从门口进来的,而是从外面跳窗进来的。 好在闻玉摘也没把房间的窗户关死,要不然经对方这么一撞,他俩今天就得吹着屋外的冷风对饮了。 “好功夫。”在绝大多数时候,闻玉摘都是很从容的;比如眼下,他不但没有对对方跃窗而入的行为表现出任何的惊奇或不快,还淡定地夸奖了一下对方的轻功。 当然了,他也并没有言过其实,毕竟……这里也是三楼,而且对方只是顶开窗户的时候发出了声音,落地的那一下可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算啥?”而那位翻窗进来的兄弟,也是毫不客气,他落地后只是随口应了一声,便径直朝桌边走来,也不等主人说“请”,他就大喇喇地往桌边一坐,将佩剑随手一摆,拿起筷子就夹菜吃。 “阁下迟来了那么久,还突然翻窗进来,就没打算解释两句吗?”闻玉摘道。 “没打算。”那人回道。 “呵……”闻玉摘笑了,“素闻‘三字王’行事乖戾,与众不同,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正事。”三字王才不跟他啰嗦,还是该吃菜吃菜,该喝酒喝酒,反正他回话时只说三个字,吃喝满不耽误。 “好,快人快语,我喜欢。”闻玉摘顺势便道,“我听说,只要价钱合适,阁下什么差事都敢接?” “没有错。”三字王接道。 “那除了价钱之外,阁下对接活儿还有什么别的讲究吗?”闻玉摘又问道。 “看心情。”三字王道。 “哈哈哈……”闻玉摘又笑,但眼神中毫无笑意,“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便问一句,我若请阁下去悟剑山庄杀人……你敢吗?” 三字王手上的筷子停了。 这回,他看了闻玉摘几秒,把嘴里的菜咽了,才道:“授剑师?” “正是。”闻玉摘回这句时,他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三字王的眼睛,其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那模样,活像是某些电视剧中“邪魅狂狷的霸道总裁”用眼神在攻略傻白甜。 “接不了。”三字王拒绝得倒也快。 “为什么?”闻玉摘眉头微蹙,“我可还没说价钱呢。” “打不过。”而三字王给了他一个很充分的理由。 “哦?”闻玉摘眼神微变,“你怎么知道打不过?难道你跟萧准交过手?” “关你事?”三字王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呵……抱歉,是闻某唐突了。”闻玉摘说着,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举了一下,“我自罚一杯。” 三字王没理他,冷眼看他喝完。 闻玉摘喝罢,笑了笑,再道:“不过,阁下也不用那么快就做决定,因为闻某还有别的条件没讲。” “你讲啊。”三字王用不耐烦的语气应道。 闻玉摘点点头,接着道:“萧准的剑法天下无双,悟剑山庄更是高手如云,想以一己之力取萧准首级,自是难如登天……所以,我从来也没打算让你一个人去。”他微顿半秒,举起一手,比划了个“七”的手势,“我是想凑七个人,而你……是其中之一。” 此言一出,三字王的脸色就有些变了,他思忖了片刻,再道:“哪七个?” 闻玉摘回道:“目前我已确定的只有三人,一个是你,一个是‘苍龙藏峰’海苍峰大侠,另外还有一人……姓笑,你应该不认识他,不过他现在就在济宁城中,我追了他好些天了,明日应该就能追上。” 三字王看着闻玉摘,皱了皱眉:“你不算?” “呵……”闻玉摘苦笑,“我倒也想算,可惜我的武功不适合加入这七人之中。” “怎么讲?”三字王道。 闻玉摘道:“要杀萧准,有三道难关——其一,是要破那悟剑山庄的‘万剑归一’大阵;其二,是要战胜萧准手下最出色的九名剑客,即‘九霄剑’;而其三嘛……就是在攻破了前两道难关后,还要面对授剑师本人那登峰造极的剑招……”他顿了顿,“以闻某所学所知,当今天下,想要过这三关,唯有聚齐‘四剑三刀’,重现那传说中的‘刀剑七绝阵’方有可能。” “呵……”听到这儿,三字王忽然笑了,“有意思……” 闻玉摘见状,也是眉头一展:“阁下有兴趣了?” 三字王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先说价。” 三字王的这句话一出来,闻玉摘便知这买卖基本已妥了。 “闻某知道,像这样的活儿,只给些钱财,想必阁下是看不上的,所以……”闻玉摘说到这儿,手已伸到了怀中,并很快取出一件东西来。 三字王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但这一瞬,当他看到闻玉摘拿出来的物件时,他也不禁瞪大了眼睛,用惊讶的语气念道:“‘真侠令’?” 闻玉摘对三字王的反应并不意外,事实上,这反应已算是很冷静了。 “闻某这些年来……也算是为江湖做了点事,所以两年前,‘宰前辈’便赠了这枚真侠令给我,说是对我的感谢,我呢……倒也一直没机会用上。”闻玉摘淡定接道,“若阁下不弃,事成之后,此令便作为报酬赠与阁下,当然了……事后闻某也会亲自去跟宰前辈说,我的令已转赠给了你。” 三字王犹豫了。 不是因为报酬的价值不够而犹豫,而是因为他需要评估一下自己是否消受得起这玩意儿。 桌上的菜凉了。 三字王也重新站了起来。 “阁下的答复是……”闻玉摘见他起身,便如是问道。 “差四个。”三字王应道。 闻玉摘也听得懂他的意思,故笑道:“呵……这么说来,阁下已算是目前这一剑双刀之一了?” 三字王点点头,并已走向了窗边:“我等你。” 第二十四章 霉开二度 且说那破庙中的孙亦谐、黄东来和姜暮蝉三人,在一番商议过后,便从庙中走了出来。 没成想啊,他们刚出庙门到了前院儿,迎面就看见一位同样穿着火莲教衣服的人,正从院儿门口那儿走了进来。 却见此人,一身火莲教圣服,背背单刀,其衣服上还沾了些血迹;他那长相,也是让人一眼难忘,因为他始终挂着一张让人看着就不太舒服的笑脸。 想来各位也看得出来,这位,正是在不久前大闹青莲堂的笑无疾。 当然了,在书里是“不久前”,但距离我上次跟大伙儿说这段儿的时候,可得有半个月了。 那么这笑无疾又是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呢? 咱三言两语讲一下您就明白了—— 前些日子,在那惺惺山的山寨中,双谐给了那草堂公子闻玉摘一个面子,暂且放走了笑无疾。 那之后,笑无疾就一路往西南方向跑,但他可不能像双谐那样光明正大地走大路,因为他知道闻玉摘在找自己,而闻公子这人在江湖上朋友多、耳目也多……像笑无疾这种长得那么有“特色”的人,若也像双谐这样每天在官道上大摇大摆的走,怕是早就被逮到了。 因此,笑无疾这一路上,绕了不少的小道,以至于他也就比途中耽搁了好几天的双谐稍早了一天抵达济宁城。 其实呢……如果笑无疾知道孙黄二人也是在朝着这个方向旅行,那他一开始就会往北走了,他哪儿能想得到事情这么巧,自己随便挑个方向就跟那两位是一致的。 长话短说,对双谐的行踪并不知情的笑无疾自以为跑到了济宁这么远,自己差不多也就可以安心了,于是他就开始搞事。 他能搞什么事儿呢?那当然就是去当“坏人”了。 笑无疾想当坏人,并不是因为他的本性有多坏,也不是因为他觉得做坏人有多快乐、多光荣……相反,在他内心深处,认为做坏人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要做。 他就是要做那最最下等、最最肤浅的坏人……只有这样,才最能丢他爹的脸;若能把他爹活活气死,那就更好了。 而火莲教徒的身份,显然可以满足笑无疾的这种需求。 于是,就有了此前他投靠青莲堂的那一出。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笑无疾刚混上了个席官的身份,那身衣服都没穿热乎呢,就惊闻孙亦谐和黄东来已进了济宁城,而且和火莲教结下了梁子,这他还能待得下去? 虽然笑无疾此前中的蛊已经过了触发的时限,无疑是失效了,但领教过双谐手段的他,深知那俩货的厉害……在他的脑海中,火莲教和东谐西毒对上,那灭教只是个时间问题了,他可不想跟这船一块儿沉呐。 所以笑无疾当场就反了水,准备“弃教”跑路。 那青莲堂的堂主陈祖和那几个席官,也是不开眼,他们以为十个打一个,又是主场作战,外面还有那么多兄弟呢,怎么都不可能让这笑无疾跑了吧? 这……就叫对自己的定位不清晰。 你们火莲教是帮什么人?连姜暮蝉这样的绿林飞贼都知道,除了教主火莲大仙之外,火莲教内人均酒囊饭袋;连彭二那种货色都能当上青莲堂的“第五席”,那其他人的实力可想而知啊……堂主就算是比席官厉害些,能强到哪儿去?他们那点武功,也就欺负欺负老百姓还管用,真遇上江湖高手,怕是连三流的都能和他们有来有回。 而那笑无疾是什么人?悟剑山庄萧准的独子,自幼便是公认的天才剑客,即便如今已弃剑用刀,照样也是闻玉摘认可的“刀剑七绝”之一……以他实力,杀那青莲堂的十个三流货色,还不是跟玩儿一样? 但是呢……跑,他还是要跑的。 火莲教再不济,成员也有一千来人,背后还有官府撑腰,真要被他们给围了,纵然你武功再高,等内力体力耗尽,也是要死的;毕竟笑无疾也不是绝顶级高手,打十个他是可以,但打几百个……想都别想。 打过架的都知道,打斗时的体力消耗,那是指数级的:让你打十个小学生,你或许能比较轻松的取胜,但若是让你打一百个,哪怕分成十批,一批一批上来跟你打,那基本上到第三第四批你就累趴下了。 而且,这还是在对方不使什么“花招”的前提下,假如对方放弓箭、放毒烟、放火……那你死得更快。 当初那采花大盗“红梅雀”的武功便不差,还不是被孙亦谐带着一帮普通人,再略施些手段,就栽在了雨栖楼里。 综上所述,笑无疾从青莲堂杀出来之后,也是在城中东躲西藏的,然后呢……他就往那人少的地方跑,那么哪里人少呢?列位看了前面几段儿的都懂的啊。 这不,他就跑这破庙来了…… 此刻,和孙黄姜三人一个照面,笑无疾端的是一惊。 他还愣在那儿没开口呢,孙亦谐就指着他喊道:“我靠!是你!” 笑无疾一听这句,头皮都麻了,当时就在心里嘀咕:“不会吧……难道这两位就是为了把我赶尽杀绝才一路追到这济宁来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俩连火莲教的衣服都换上了,几个意思啊?你们连我准备投靠火莲教的事都预判到了?这是准备混进教中来弄死我呗?” 这情急之下,慌乱之中……笑无疾也是一咬牙一跺脚,干脆,不说了,我也跟你们拼了吧。 今天若不在这里干掉你们,我怕是早晚也得死在你们手里啊。 就这么想着,笑无疾二话没说,拔刀便上。 他出的一招“浊浪排空”,横荡疾出,刀芒一闪,杀锋已至。 铮—— 下一秒,刀锋交缠锉离之声乍起。 姜暮蝉的刀迅然出鞘,轻松挡下了笑无疾的刀式。 在这一刀之前,笑无疾不认识姜暮蝉,姜暮蝉也不认识笑无疾。 但当姜暮蝉接下这笑无疾这一刀后,他们便算是认识了——不认识对方的人,也认识对方的刀。 “好刀法……报上名来。”笑无疾知道,“人”会骗人,但“武”不会;只是这一次交锋,他便可确认,对方是一个他有必要知道名字的对手。 “呵……你先报一个我听听。”姜暮蝉也是个挺爱笑的人,但他的笑就让人看着很舒服。 此刻姜暮蝉想得倒没有笑无疾那么多,他瞅见一个穿着火莲教衣服的人突然就拿刀杀过来,他当然是要挡一下的。 “在下笑无疾。”笑无疾应道。 “哦……原来是笑兄。”姜暮蝉道,“在下姜暮蝉……‘钝刀’,姜暮蝉。” 笑无疾很久不混江湖了,对绿林道上的人则是向来都不熟,所以他也没听过“钝刀”这个绰号,只是接道:“阁下是东谐西毒的朋友?” “是啊。”姜暮蝉回了一句,立刻就反问,“那阁下是孙兄和黄兄的仇人咯?” “仇人倒算不上。”笑无疾道,“但既然他们不肯放过我,我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他这话说得……连孙黄二人都有点没听懂,因为双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上笑无疾。 但在一方看来是巧合的事,在另一方看来或许就是一种针对了。 “哦?”姜暮蝉闻言,挑眉道,“笑兄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 在小姜的认知中,孙黄二人是好人啊,所以他自然就认为笑无疾是坏人了。 笑无疾被这么一问呢,那自暴自弃的傲娇感就有点儿出来了,他当即报以冷笑:“好说……在下姑且当过几年山贼,那伤天害理的事嘛……这些年做了多少,我也数不过来了。” “山贼?”姜暮蝉察觉出对方的语气有点怪怪的,但也没深究,“我看你武功‘还不错’,不像是区区山贼啊。” 这……是笑无疾近期内第二次得到“不错”的评价了。 上一次,是那海苍峰海大侠给的,咱也解释过了,对笑无疾来说,“不错”这种评价,跟骂人也差不多。 所以,笑无疾当时就有点恼火了。 海苍峰的苍龙刀法确是高绝,他要说,便说了,但你姜暮蝉是什么人?看起来和我年纪也差不多啊,估计还比我小几岁,你也这么说? “能赢了我,再论错不错的吧!”于是,笑无疾轻叱一声,顺势又杀了上来。 姜暮蝉见状,不敢托大,也是立刻提刀,谨慎应之。 其实单论刀法呢,姜暮蝉自己悟出的这套“钝刀”可说是独一档,比笑无疾那套由剑法转变而来的刀法高明得多,但前文也说了,姜暮蝉练的是下品内功,加上他现在还有内伤在身,所以即便招式更高明,他在打斗中依然是处于下风。 好在……他这会儿并不是孤军奋战。 孙亦谐和黄东来可不是那种会站在旁边给他们创造“公平对决”条件的人,在这种能三打一的情况下,他们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双谐一个拔出了村好剑、一个祭出了三叉戟,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快速闪到了笑无疾两旁,十分默契地就开始给姜暮蝉掠阵。 此时要是有个旁观者路过,往这破庙的院儿里一看,便可看到四个穿着火莲教圣服的人打在一处的“奇景”…… 当然了,这景象也没持续太久。 起初笑无疾突然袭击的时候,并没有料到姜暮蝉是个高手,但那也无妨,因为他也发现了对方的内力不强;因此,纵然是和小姜拼过一刀后,笑无疾还是觉得自己可以在孙黄二人帮忙的前提下迅速解决战斗。 但实际一打,笑无疾便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且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孙亦谐身上。 上一次在山寨里遇到孙黄二人时,笑无疾便没觉得这两位的武功比自己高,尤其是那孙亦谐,在笑无疾眼里几乎就是可以忽略的战力。 所以此刻,笑无疾注意力的重点,也都放在了姜暮蝉和黄东来的刀式剑招之上——对于他俩的攻击,笑无疾会小心应对,适当躲避;而对孙亦谐那粗糙无力的戟招,笑无疾都是在随手甩刀格挡。 他哪儿知道……孙亦谐用的“宝兵刃”。 挡个一两次他还没觉出来,但三五次之后他就发现不对了……我刀上怎么有那么多裂口啊? 然,笑无疾刚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下一秒便听得“乒乓”两声……在姜暮蝉和黄东来的一轮合击中,他的刀被斩断成了三截。 械斗之中突然折了兵器,这可是要命的。 笑无疾可不是林元诚,就算他还在用剑,他也比不上林元诚。 所以,这一招二式一过,黄东来和姜暮蝉的一刀一剑,便架在了笑无疾的脖子上。 又过了两秒,笑无疾的后腰处,还顶上了三叉戟的戟锋。 “真是小看你们了……”事到如今,笑无疾也只得认栽。 这事儿还真怪不了别人,是他自己判断失误,若他在院儿门口一见这三人扭头就走,估计也走得脱,但他选择了上去刚正面,就得承担后果。 “少废话!”孙亦谐虽然在那三人中是武功最弱的,但赢了之后他可是态度最跳的,且至少比最强的队友还跳三倍,“失败者就给老子闭嘴!先跟咱们进庙里再说。” 第二十五章 被困破庙中 这破庙,孙亦谐和黄东来可是已经进进出出走了三回了,姜暮蝉也是第二回进来。 但他笑无疾……却是头回进。 您别看他笑无疾如今是个贼寇,但他过去可是个少爷,即便是当了贼之后,他也没吃过什么苦,所以这会儿一进这环境,他就开始抱怨。 “喝~怎么这么臭啊?你们非得在这儿跟我聊?” 他这话,也是闻到臭味之后随口这么一说,但他万万没想到啊…… 其话音未落,孙亦谐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跟前,蹦起身来一个扭腰,就冲他的脸放了个屁。 这笑无疾当时就惊啦。 别说他惊了,就连姜暮蝉都傻眼了:什么呀这是?这是侠客所为吗?地痞流氓里都难找出几个这么没品的啊。 当然了,他们是不知道,对于在鱼市场那“腥风血雨”中趟过来的孙亦谐来说,这种操作……还不算最没品的,更恶劣的招儿他也能面不改色地使出来。 “你……”那笑无疾由于过度震惊,以至于其脑子和情绪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他不但是忘记了愤怒,就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 “你什么你?”孙亦谐也不等他说完一句整话,当即就是眼一斜、嘴一歪,指着他鼻子道,“你不是挑三拣四的吗?我这就是让你了解一下自己此刻的立场,我告诉你……再抱怨,就不是让你闻屁而已了知道不?”话到此处,他还转过头,伸手一拍黄东来的肩膀,“黄哥你说对不对?” “对个毛!”黄东来才不接孙亦谐这茬儿,他一把就弹开了孙亦谐的手,“你要喂他吃屎也好,喝尿也罢,别把事儿往我这儿带!不要搞得我像这方面的担当一样好不好?” “啧……”孙亦谐皱眉一笑,“你不是有经验嘛。” “滚!老子没经验!”黄东来一激动声音都高了,“那回那个人是自己掉进粪坑的!不关我的事!” “好好好,是他自己掉的,行了吧。”孙亦谐用一种类似“算了我不跟你争了”的语气应了这么一句。 您别看他俩这一逗一捧的吵架段子,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另一边儿,那笑无疾听完后,可是已经吓得脸都发绿了。 “二位……”两秒后,那笑无疾接话时,声音都在抖啊,“士可杀不可辱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也是武林中侠名赫赫的少年英雄,做事可要讲点体面啊!” “什嘛?”孙亦谐一听这句,顿时阴阳怪气起来,“妈个鸡的~你也算是‘士’吗?还‘体面’?你带着那帮山贼为非作歹的时候,有给老百姓留过体面吗?”他顿了顿,“现在你落到咱们手里了,你就想到体面了?你觉得有这个资格讨价还价吗?” 笑无疾深知自己理亏,羞惭之余,也是无言以对,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是……我错了……” “废话。”孙亦谐道,“谁不知道是你错了?现在我是让你好好摆正自己的态度,这样你还能有一‘体面’的机会。” “是……孙少侠教训得是……”笑无疾不怕死,但怕屎,而且孙亦谐的话虽然是糙了点儿,但每句都戳中要害,让他无法反驳,故他也只能服软。 “哎~这还差不多。”孙亦谐说着,又看了眼黄东来,“黄哥,要不要……” 他也没说啥,黄东来便接道:“当然要。” 这三个字说罢,黄东来已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丹药,接着他伸手一撅笑无疾的嘴,把药往后者的喉咙里扔。 笑无疾脖子上还架着兵刃呢,自是无法反抗,只能任由对方把药给自己灌了。 “这是什么?”当然了,吞下去之后,他还是得问问的。 “放心,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一种让你暂时使不上力气的药而已。”黄东来笑道,“毕竟一直拿刀剑架着你,咱们的胳膊也酸得慌。” 笑无疾知道,对方没必要就这个事儿骗自己,所以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着那药起效。 过了会儿,待他跟条咸鱼一样瘫倒在地后,黄东来又再三检查了一下他是不是装的,这才和姜暮蝉一起收起了兵刃,稍稍放松了戒备。 “行了,来聊聊呗。”孙亦谐这时便又冲着笑无疾开口道,“先说说你这身火莲教的皮子从哪儿扒来的吧。” “嗯?”笑无疾一听就愣了,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对方应该是知道这事儿的,“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孙亦谐闻言,立刻从这话里察觉出了什么,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回答:“由我们说,和由你自己交代,这性质不一样知道吗?” 笑无疾不知道,他没看过现代刑侦剧啊,但这话初听之下还挺有威慑力的,所以他想了想,便回道:“好……那我再说一遍。” 接着,他便把自己怎么来的济宁城,怎么入的火莲教,又怎么杀出青莲堂的,全都讲了一番儿。 说完了,黄东来便评论道:“你小子还真是不学好……在山寨的时候,咱们看在那闻公子的面儿上放了你一马,人家还给你担保来着,结果一回头你就到这儿来投火莲教这种组织,我看你是无药可救了。” 他这句“无药可救”,却是勾起了笑无疾的一段回忆,这让笑无疾不禁发出一声冷笑:“呵……黄少侠说的是,像笑某这种人,诚然是无药可救,也不值得救,今日我落在诸位手里,乃恶有恶报,若你们能给我个痛快,也算替天行道了。”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不过,杀我之前,我希望各位能知道,笑某其实不姓笑,而姓萧,我真正的名字是萧烜,我死后,若各位跟人提起,还望说我的真名,让世人都知道我萧烜是何等不堪的一个人。” 假如笑无疾这人武功一般,且此前闻玉摘没保过他,或许孙黄二人听完这话会立马回他一句——“滚蛋,谁管你姓萧还是姓笑?杀了便杀了,没人问起谁会想起来提你?” 但实际情况是,笑无疾的武功确实不像是当山贼的,闻玉摘也保过他,所以他这会儿把萧烜这名字一报,即便双谐没听说过,但肯定也能觉出其背后一定有些文章。 而就在他们想着要如何处置笑无疾的时候…… “孙兄,黄兄,外面好像有些不对劲儿。”离门口比较近的姜暮蝉忽然出言提醒了他们一声。 双谐闻言,也是立刻闪身到庙门那儿,倚着门框向外张望,随即他们便远远瞧见了有几道穿着火莲教圣服的身影在院墙外朝着庙里探头探脑的。 “不妙啊,这是被发现了啊。”孙亦谐念道。 “八成是顺着这货的逃跑路线跟来的。”黄东来说着,又瞥了眼角落里的笑无疾。 他这推测,也的确没错。 孙黄二人抢衣服的时候,特意选在了无人的小巷之中,抢完了也没有急着更换,而是跑到这破庙里才换的;那姜暮蝉呢,也是穿着便服、戴着斗笠挡着脸来的。 唯有这笑无疾,青莲堂里杀完了人,穿着那身带血的火莲教圣服,风风火火就一路到了这儿,那沿途的老百姓也不是瞎子啊,火莲教的人顺着他离开的方向,一路上逮着人就打听,那过了会儿自然便追踪到这里了。 “呵……倒是连累各位了。”笑无疾这会儿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说话的语气也显得有气无力,“依在下之见,三位不如赶紧把我杀了,然后突围去吧,反正那些火莲教的人武功很差,趁着他们的人手还没聚起来,你们杀出去应该也不难。” “你就这么想死?”黄东来回头看向他道。 “不想啊。”笑无疾道,“但眼下这情况,我落到火莲教的手里一样是死,那还不如死在你们手里对吧?” “哈!”孙亦谐听到这句笑了,“你想得美。”他微顿半秒,朝笑无疾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我告诉你,今天你死不了……我们一定留你个活口,然后带你去找那草堂公子,到时候咱们哥儿几个好好唠唠,让他给咱解释解释,你萧烜到底是什么人,以及他为什么要保你……” 此处,孙亦谐其实还藏了句心里话没说,那就是“上次咱给了那姓闻的一个‘面子’,他还没还清呢,这回直接抓了个活的,他怎么也得给点‘回报’吧?” 而笑无疾听到孙亦谐所言,倒也不怕,因为在他心里,“过去”是闻玉摘对不起自己,自己并没欠闻玉摘什么,见就见呗:“好啊,反正笑某也无力反抗,那就按诸位少侠的意思办咯。” 他说着,两眼一闭,整个人干脆就躺那儿不动了。 “孙哥,要带上他可以,人你来扛啊。”黄东来见状,顺势就接道。 “啊?凭什么?”孙亦谐一听要自己扛人,那嗓门儿都变尖了。 “废话,那我扛人,你冲上去跟外面那帮家伙刚正面?”黄东来道。 “嗯……”孙亦谐憋了两秒,权衡一番后:“好!打就打!今天就让你看看哥是怎么带你们闯出去的!” 第二十六章 大仙驾到 孙亦谐既然都已经把大话说出去了,那肯定是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因此,在黄东来捆绑笑无疾、姜暮蝉帮双谐提行李的时候,孙亦谐已是率先冲出了庙门,单枪匹马的就闯到了街面上。 攫欝攫。而外面那帮火莲教的喽啰呢,一看到孙亦谐举着三叉戟杀出来,便知道自己也暴露了,所以他们也就不再躲躲藏藏——干脆,全部人马都从暗处冲了出来,大张旗鼓地将这破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又要问了,既然他们已经有那么多人手到位了,那还在外头等什么呢?干嘛不直接冲进来呢? 很简单,他们不想步青莲堂那些人的后尘呗。 这帮火莲教的喽啰是追踪着笑无疾来的,他们又不知道笑无疾此刻已经被双谐和姜暮蝉制伏了,他们只知道庙里那几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可以以一当十、把青莲堂堂主加全体席官屠灭的存在,这要是贸然攻进去,谁先进谁死啊。 那谁……又愿意死啊? 还不如就大伙儿悄悄把这地方一围,等到教主大人和其他四位堂主前来,让那些大佬们上去打,事后他们这些负责追踪的不一样有一份功劳吗? 然,眼下孙亦谐都已主动杀出来了,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即便这群火莲教的喽啰想要围而不攻,但也不能遇到突围的也不管吧? 再说了……他们也不认识孙亦谐。 厺厽 玩吧小说网 wanbar.net 厺厽。这些追踪着笑无疾来的人马,要找的是“一个长着诡异笑脸的刀客”,而眼前这个穿着火莲教圣服、手持粪叉的小伙子是谁……他们不知道啊。 既然不认识,那也不会惧怕到哪儿去。 这一刻,只见孙亦谐前脚刚出庙门,后脚就有整整五人分别从三个方向抄着兵刃朝他围砍过来。 按说呢,以孙亦谐如今的武功,面对这些杂鱼的围攻,他是完全可以应付的,即便他什么招式都不用,只靠着内力支持下的力量和速度优势,也能轻松招架掉这样的围攻。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巘戅玩吧小说网戅。孙亦谐在明明可以招架的情况下,故意卖出破绽,高举起双臂,露出自己的躯干部分,让五把刀同时从各个角度砍到了自己前胸后背和肋下。 一时间,那几名火莲教喽啰只觉自己手中刀力一泄,刀锋如斩淤泥之中,既不着力,又砍不进去。 就在他们惊愕之际,孙亦谐趁势一舞手中三叉戟,简简单单一个回旋,就扫得那五人三死二残,躺了一地。 这一手,可把周围的其他火莲教徒给吓傻了。 由于孙哥是单独冲出来的,所以这会儿所有围攻者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上: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了,这厮非但“刀枪不入”,还能把人跟豆腐一样随手就切了……在这帮喽啰的眼里,这就不是人能做出来的操作啊。 而孙亦谐呢,也确实没想当人…… 此刻,他“演”完了这一式,当即就怪叫起来:“哇呀呀呀……何方狂徒!见到北天荡魔天尊降世临凡,非但不跪,还敢刀兵相向!都活腻歪了吗?” 孙哥这嗓子可有特点,他一叫起来,听着就绝非常人,而且音还很高,愣是能把他身边那两位还在地上打滚惨叫的火莲教喽啰的声音都给盖过去。 “他……他说什么……” “北天荡魔天尊?那岂不是真武大帝?” “这真武大帝怎么使上粪叉了啊?” “而且他怎么穿着我教的圣服啊?” 这帮火莲教徒,地痞流氓居多,文化程度可想而知。 你说他们敬信鬼神吧,他们对自己是打着所谓“圣教”的旗号招摇撞骗、鱼肉百姓的事是清楚的,他们也知道他们的那位教主“火莲大仙”多半是个妖道,但他们依然选择跟着这个妖道混。 而你真要说他们不信鬼神、不惧鬼神呢……他们内心深处其实也怕着呢。 在场这些位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生平做尽亏心事,夜半敲门吓尿炕”的主,你跟他们面前装神弄鬼,成功率至少在九成以上。 孙亦谐对这帮下三滥的心态拿捏的那叫一个准啊……有生活嘛。 他一看自己一嗓子就把这帮货给镇住了,立马又接道:“怎么?听到天尊大名还不下跪?这是要逼我大开杀戒?” 就在他说这两句的当口,巧了,黄东来和姜暮蝉也从他后面的门儿里出来了。 这黄姜二人,那些火莲教徒也不认识,但被黄东来扛着的笑无疾,那特征可明显得很……那帮火莲教徒一看:“哎哟!这不是那个以一己之力挑了青莲堂的笑面刀客吗?怎么这会儿已经跟粽子似的捆那儿了啊?” 有几个自以为脑子快的当时就先跪了啊:“天尊饶命啊!我们不知道是您啊!请您叉下留情啊!咱们也是奉了教主之命来逮这笑无疾的啊,哪知道会撞了您的圣驾啊!都是误会啊!” 这一波乞吔级理解,就连孙亦谐都有点没想到…… 但既然有那觉得自己在“第二层”的人牵了头,事情就好办了;喽啰嘛,都有个从众心理,有那么几个先跪了,还把那自作聪明的话趟趟趟这么一说,紧接着就会有那脑子慢半拍的也赶紧跟着跪,仿佛“来晚了就没了”似的。 一时间,街上那帮火莲教徒纷纷冲着孙黄姜三人跪下磕头,喊什么的都有:有求饶的,拍马屁的,喊冤枉的,甚至还有许愿的…… 孙亦谐一看装神弄鬼这么管用呢,也是有点儿得意忘形,他顺势就冲黄东来瞥了眼,小声道:“再怎么样?我来开路,是不是稳?” “行行行……别装逼了,赶紧找个节骨眼儿,咱们好脱身。”黄东来也是用不耐烦的口气轻声应了句。 “呵……”孙亦谐偷笑一声,随即又转过头,板起脸,抬高了嗓门儿冲街上的火莲教徒们道,“哼!算你们识趣!本尊告诉你们,今儿也就是看在你们小辈愚妄无知,我才网开一面,若换了你们那教主小儿敢在我面前造次……” “那你打算如何啊?”就在这一瞬,一个低沉的、阴中带怒的声音,横空乍来,打断了孙亦谐话,并接上了这么一句。 话音落时,街上众人纷纷回头,循声而望。 果不其然,是那“火莲大仙”尸烆子,带着他手下剩余的四位堂主……来了! 第二十七章 暂避风头 咱前文也说过,这尸烆子啊,生得是高人一头,奓人一臂,身形魁伟,须发如鬃。 纵然他总是一身道士打扮,却丝毫没有仙风道骨的感觉,反倒像个穿错了衣服的巨汉打手。攫欝攫 但无论如何吧,这厮带给人的“存在感”和“压迫感”确是极强的。 此刻他走在C位,带着手下那四名堂主和一众小弟,风风火火地朝庙门口这儿行来……那画面、那气势,怎么也比那铜锣湾扛把子要高俩段位吧? 而街上那群正给孙亦谐下跪的喽啰们呢,这会儿一看见教主架到,一下子又都站起来了,并十分自然地就朝两旁散开去,给教主大人和堂主们让出了一条道儿。 见此情景,孙亦谐他们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一边在想主意,一边看着尸烆子带着人一路走到了庙门前。 来到近前时,尸烆子也是笑了,因为他定睛一看,除了那个屠灭了青莲堂的“笑面刀客”之外,昨夜那个飞贼姜暮蝉也在场呢,正好可以让他一网打尽。 “呔!大胆的狂徒!胆敢冒充北天真武大帝,还对本座出言不逊,我看你才是活腻了!”甫一站定,尸烆子就剑指一并,指着孙亦谐的鼻子开骂了。 “放肆!”孙亦谐他再怎么心虚,嘴上岂能落了下风?所以此刻他也是毫无惧色,照样厚着脸皮怼了回去,“见了本天尊还敢口出狂言,你这小道……就不怕被我捏个魂飞魄散?” 尸烆子被他这么一喝,也是一愣,心说:这小子疯了吧?居然敢这么跟我叫板?这是不知道我的能耐啊? 就在他犹豫的这几秒,忽然,孙亦谐身旁的黄东来开口言道:“道自虚无,生先天一炁!” 尸烆子一听见这句,就如同本能般脱口而出地应道:“法从一炁,分天地阴阳!” 他这句接完,黄东来那边又道:“敲钟不如摇铃。” 尸烆子听罢,接:“念经不如念咒。”厺厽 追文小说网 zhuiwen.org 厺厽 两人这几句黑话切口一说完,便已确认了彼此都是修道之人。 既如此,黄东来可就要开始报山门吓唬人了:“瓦屋山中神仙洞,登天一步玄奇宗!” 尸烆子听到“玄奇宗”这三个字的时候,那表情,用孙哥的话来说,就是心里在喊了声妈个鸡啊。 但他就算是虚了,话还是得回的…… 憋了几秒后,尸烆子还是回道:“古天山下有真仙,一元一会一火莲。” 这话外人可能听不懂,黄东来一听就明白,这所谓“一元一会一火莲”,就是说眼前这妖道连所属门派都没有,他只是拜了另一个道号中有“火莲”二字的妖道为师,二人是点对点教学。 由此可见,“火莲大仙”这个称谓,应该也不是他真正的道号,因为徒弟和师父的道号肯定不能重样儿,比如他师父叫“火莲子”或者“火莲老祖”,那他的道号里就不能再带“火莲”这两个字。 于是,黄东来又道:“贫道旭东老仙,试问尊驾真号?” 尸烆子闻言,神情又是严峻了几分,心中暗道:“早就听师父说过,这玄奇宗十分了得,门中有很多修士虽然看着还挺年轻,其实已有上百年的道行……眼前这小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却自称‘老仙’,想来就和师父说的情形一致……” 念及此处,尸烆子可是越发怂了,因为他今年就五十来岁,年少时拜了个在魔道中也不算很强的货为师,学了人家大约三四成的能耐而已。 而黄东来呢,虽然实际情况是:他只在山上学了一年不到,唯有道号比较唬人。 但在尸烆子的判断中,黄东来很可能是一个在玄奇宗这种上下限都极高的宗门里练了一百来年的角色。 因此…… “呃……晚辈尸烆子,见过前辈。”短暂的思考后,尸烆子作揖一拜,客客气气地应了这么一句。 此言一出,周围那帮火莲教徒可就惊了。 刚才他们一看教主大人气势汹汹地过来叫板,还以为靠山来了,所以一个个儿的又都换上了一副狗仗人势的嚣张嘴脸;谁知道,几句话一聊,他们老大竟突然十分礼貌地开始自称“晚辈”了。 这帮地痞流氓别的不会,但“读空气”的能力还是不差的,谁都能看出来,他们教主好像有点虚啊……那尸烆子一虚,这帮火莲教的杂鱼自然就更虚了,顿时他们又纷纷低下了头,换上了一副仿在念叨“你看不见我”的表情。 “哦?尸烆子?”黄东来表面上在用轻松的口气重复对方的话,其实呢,是通过这声念叨所拖延的时间,在脑子里把这状况快速过了一遍。 黄哥当时就心想:“他居然叫我前辈?恐怕他是把我误会成我师父那一辈儿的人了吧?那我干脆假装一下,正好顺势脱身。” 拿定了主意,黄东来当即就随手一抛,把肩上的笑无疾往孙亦谐脸上扔了过去。 孙哥的反应倒也快,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笑无疾冲自己飞来,他快速把三叉戟一收,腾出双手,便给笑无疾来了个公主抱。 还没等孙哥发牢骚,黄东来已摆出了一副“老前辈”的派头儿,清了清嗓子,冲尸烆子朗声言道:“老道我也是多年未曾下山游历了,你和你师父的名讳,我确是没听过,诶?你师父他又是哪个宗门的呀?” 巘戅追文小说网ZHuiW&#戅 这话一出来,孙亦谐当时就把到了嘴边儿的牢骚给咽回去了,因为他已明白了黄东来要干嘛。 而那尸烆子呢,则是低着头,恭敬地回道:“回前辈的话……家师乃一介散修,并无宗门,而且他今年还未逾百岁,以前辈的辈分,不知晓也并不奇怪……” “哦……”黄东来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行吧。”他顿了顿,扫视了周围一圈,转移了话题,“我说……尸烆子啊,你小子身为修道之人,既不跟随你师父在山中潜心悟道,也不在各地游学苦修,却在这济宁地界上搞什么火莲教,跟这帮凡夫俗子拉帮结伙的……是要干嘛啊?” “呃……”尸烆子想了想,回道,“回前辈的话……晚辈数年前途经此地,偶遇鲁王世子朱爀,并受其之邀,到王府讲经说道。攫欝攫 “这位鲁王世子,虽是皇亲国戚,但却一心向善,道心不俗,且对百姓心怀仁爱,所以他在听完晚辈的道场后,苦苦相求,求晚辈留在这济宁一带替他教化当地的百姓,以正世风。 “晚辈想了想,这也算是功德一件,便也不再推脱,这才在此成立了这火莲教。” 他这话,别说黄东来他们听着觉得无耻,就连火莲教那帮人都觉得离谱啊。 火莲教中谁人不知,他们这位教主终日就是喝酒吃肉、强占民女、贪婪无度、杀人如麻……这样的货要是也能教化百姓,以正世风,那随便去找个山贼头子来都行啊。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会说了,即便明知他是胡说八道,但黄东来为了脱身,肯定也得照单全收啊。 错。 尸烆子也不傻,他这套冠冕堂皇的扯淡,本身也是一种试探。 假如黄东来连这都表示相信,并急吼吼地来一句“哦,原来如此,那我们告辞了”……那尸烆子绝对会起疑心,他当场就会怀疑这个“旭东老仙”是不是在虚张声势,所以才急着找节骨眼儿开溜。 好在,黄东来也是老油条,不会犯这种错误。巘戅追书看m戅 “尸烆子,你当我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是吧?”下一秒,黄哥就拿腔拿调地回道,“老道我这一路微服而来,可是听了你们火莲教不少的‘好话’啊……”他说着,还冲自己身上的衣服示意了一下,“还有,你就不想想……我这身皮子是从哪儿扒下来的?你觉得你那点破事儿,老道我还不清楚吗?”厺厽 追书看 zhuishukan.com 厺厽 “前辈……切莫听人胡说啊!”尸烆子一听这口风儿,心说糟了,这下是试探不成反要被撕,他感激用激动的语气否认道,“晚辈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 “哈!”黄东来干笑一声,“那你的意思是……不止是本地的百姓,就连你手下这帮教徒都在诬赖你咯?” “呃……”尸烆子环顾左右,稍作思考后,便诡辩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为了教化本地的百姓,乃是煞费苦心啊…… “晚辈以为……那些善良或中庸之人,并不亟待教化,要正世风,就得先从恶人入手。 “所以,晚辈这火莲教,就专收本地的地痞流氓,恶霸无赖……晚辈是想,先把这些恶人全部集中起来,加以管教,待把他们都教好了,那这济宁地界上不就一派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好光景了吗?” 他说到此处,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再道:“唉……只是……前辈应该也明白,这‘教化’之事,需经年累月、孜孜不息,而火莲教上千教众,又多是顽劣之人,即便晚辈这几年已对他们谆谆教诲、严加约束,但还是有不少害群之马偶尔会惹出事端……那出了事之后呢,百姓自然是要怨火莲教的,晚辈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想法,才一直没有辩解,独自承担了这些误会和怨恨……还望前辈明鉴。” 听得此言,黄东来不知为什么,转头看了孙亦谐一眼。 孙亦谐被他一看,当即是表情一变,眉毛一高一低,嘴也歪了歪。 这一刻,虽然他二人都没说话,但已经完成了一次交流,那么这段交流的内容是什么呢,我大致给翻译一下—— 黄东来用眼神冲着孙亦谐感叹:“卧!靠!孙哥,这逼无耻的程度和你有的一拼啊。” 孙亦谐则用表情回答:“妈个鸡!你给老子闭嘴!” 大体上就是这么个意思…… “嗯……”听完尸烆子的话,黄东来假装陷入了思考,片刻后,他才沉吟了一声,接道,“老道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的话,我听到了,但他们的话……”他说着,分别瞥了眼身旁的姜暮蝉,和孙哥手里的笑无疾,“……我也要听听,然后我再想想,再做定夺。” “前辈!”尸烆子闻言,急忙接道,“这两人,一个是杀人如麻、刚刚才屠灭了十多人的狂徒,另一个则是昨夜闯入鲁王府意图不轨的飞贼……他们的话,前辈万万不可取信啊!” “哎~”黄东来摆了摆手,“这两人现在都已在老道我手里了,我怎么处置,用不着你管;至于我要问他们什么话,问完了我听不听、信不信……一样不用你来管。” 不得不说,黄东来这“高人前辈”的姿态,演得还是不错的——他的回答,并不能让尸烆子满意,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得真实。 那尸烆子再一琢磨:昨夜从自己跟前轻松逃走的姜暮蝉,此刻就服服帖帖地跟在那“旭东老仙”的身旁,而那个以一当十的笑面刀客,则已被五花大绑了起来;至于那位自称真武大帝的兄弟……虽不知是什么来路,但看他刚才“收起”粪叉时也用出了道家法门,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搞不好也是玄奇宗的人。 这么一想,尸烆子便连一丝的怀疑都没有了,也不再想着冒险去试探什么,其心底里彻底认定了对方真的是自己惹不起的前辈高人。 “是是……”于是,尸烆子也只能应道,“前辈自有定夺,是晚辈多嘴了……” 攫欝攫。“那好吧,让你的手下们把道让开,顺带知会他们一声,老道我要出城,让他们别碍手碍脚的。”黄东来明白,事已至此,这城里他们肯定是待不下去了,留下来便会时刻处于对方的监视之中,随时可能露出马脚或被暗算,所以,他干脆就直接表明要出城去,并让尸烆子放行。 尸烆子听了,回道:“前辈,这天色也不早了,您这时候还要出……” “嗯?”黄东来都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就把嗓门儿一提,“是不是老道我要去哪儿,得经你同意啊?” “不……不敢,不敢!”尸烆子被黄东来这一吓,赶紧回头,冲着手下们道,“还愣着干嘛?快给几位仙长让道引路啊。” 那帮火莲教喽啰能说什么呢?照办呗。 他们也清楚,尸烆子从来也没把他们当人看,只当是呼来喝去的下人一般;就拿刚才来说吧,尸烆子哪怕是说他们坏话、甩锅给他们,都是当着他们的面肆无忌惮地说出来的。 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们继续跟着尸烆子、跟随火莲教。 因为这事儿是双向的——这帮喽啰对尸烆子,同样没有什么忠诚可言,无非就是借其势来为恶、捞好处。 这叫互相利用,大家都没想着谈感情,便也不伤什么感情。 长话短说,孙、黄、姜、笑四人,靠着双谐先后的一通忽悠,姑且算是脱离了这破庙之围,随后他们就一路往北门去,出了济宁城。 那年头,城外视野可开阔着呢,火莲教的人就是想跟踪也没法儿跟,再说他们也不敢跟…… 就这样,四人出城后又行了一段,到太阳落山时,在一处郊外的树林中落了脚。 “妈个鸡,累死我了。”孙亦谐一边骂着,一边就把笑无疾给扔地上了,扔完就回头对黄东来道,“诶,出了城你就不用继续扮前辈高手了,你就不能跟我换换手?” “我不是帮姜兄拿了一半行李了吗?”黄东来道,“再说了,你刚才也没提出来啊,我还以为你扛他扛出感情了呢。” “滚!”孙亦谐说着,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当时就坐地上了,“唉……真是倒霉,本以为今晚可以吃好住好,结果呢,跑这荒郊野地露宿来了。” “能让你有命露宿就不错了。”黄东来则是一边帮姜暮蝉把行李放到地上,一边接道,“那个‘火莲大仙’……也就是尸烆子,他报那山门,我听着就不对劲……想来他果然就是个魔门的妖道;今儿要是真打起来,即便是一对一,我都未必对付得了他,更不用说他还带了那么多的手下,把你们俩也给围了。” 巘戅英雄联盟小说yxLMxS&#戅。“那照你这么说,这人咱还治不了了?”孙亦谐挑眉问道。 “治不了也得治。”黄东来却道,“今天见到这尸烆子之前,火莲教这事姑且算‘闲事’,不管便不管吧,但见到那厮之后……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他微顿半秒,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我黄东来怎么说都是道门正宗,道家传人,见魔道在此兴风作浪,岂能坐视不理?” “行了行了,就上山跟着一帮懒汉练了半年十二谛,还装起来了。”孙亦谐还是懂他,知道这时候得有个捧哏拆一下台,免得让旁人误会了这是什么正经对话。 “二位。”但姜暮蝉听了黄哥的话可当真了,“我也听出来了,既然黄少侠有诛魔卫道之心,孙少侠也有为民除害之意,那咱就干他一票呗。”他顿了顿,接道,“我姜暮蝉虽是不才,但也绝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二位要对付这尸烆子,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哈!哈哈哈哈……”这时,被五花大绑并躺在地上的笑无疾不知为何忽然大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吗?”孙亦谐听得出那笑声不善,故也没给笑无疾什么好脸色。 “我笑你们天真啊。”笑无疾说着,腰上一使劲,便坐了起来,看来他身上那药劲儿已过去了,“你们以为……除了一个火莲大仙,就算是为民除害了,从此以后济宁的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他说完这句,也不等对方回答,自己就摇了摇头,顺势接道,“你们今天灭了火莲教,明天说不定就会冒出个水莲教、土莲教……玩儿的还是同一套;江湖也是一样,你今天杀了一个恶人,明天还会有十个,你们以为自己做的事,是帮了好人,其实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纯粹的好人?也许一个人今天还是好人,明天也会变成恶人……为‘侠’,究竟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意义吗?那么想为民请命、伸张正义的话,不如去考状元算了。” 他的话,听着就像是一种“过来人”的观点,虽然未必对,但多少是有点思考价值的。 姜暮蝉听了,也确是若有所思。 但双谐可不吃他这套,他俩是穿越者,两世累积的年龄和阅历摆在那儿,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本就是超越这个世界的时代局限的。 所以,对于笑无疾的话,孙亦谐的反应只是:“你说的这些……好像是有点道理,但我并不在乎,你要是不想帮忙呢,就把嘴闭上。” “呵……”笑无疾耸耸肩,“行吧,我不说了。” 他也不敢多说,因为他知道以孙亦谐的德行,自己若再挑衅几句,那他今晚想上茅厕时,很可能就得被迫在自己裤子里解决了。 孙亦谐也不跟他计较,转头又继续对黄东来道:“黄哥,这次要对付妖道,是你专业领域了,你来定个计呗。” 厺厽 英雄联盟小说 yxlmxsw.com 厺厽。黄东来这时也坐地上了,并拉长了嗓门儿应道:“正在想呢……” 他这一想呢,便引出那——火莲教设坛济宁州,尸烆子斗法旭东仙。 第二十八章 收献济宁城 济宁城这几日,先有那姜暮蝉夜探鲁王府,后有那笑无疾独闯青莲堂,再到那双谐巧戏尸烆子,可谓是风波不断。 攫欝攫。对火莲教来说,这无疑是个多事之秋。 但有些事儿呢,他们该办还是得办…… 众所周知,古代的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们,就爱在那逢年过节的时候搞事敛财。 拿官场来说吧,除去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比如海瑞这种极端例子,一般来说,哪怕是个清官儿,赶上“三节两寿”时,你能不收点儿贺礼和红包啥的? 土豪劣绅就更别提了啊,有些不要脸的,一年到头都在摆寿宴,什么三大姑八大舅的第八房姨太的侄子过个生日,他们也得把周围街坊全请来,不来就是不给面子,来了呢,哪怕给你们吃点儿“花毛一体”,你们也得包个大红包。 您还别觉得离谱,这风气到现在还有,而且现在就不是土豪劣绅这么干了,而是谁都可以这么干,可能你亲戚当中就有人这么干的。 至于这火莲教嘛,更嚣张一些,他们连请客吃饭都省了,直接管你们要钱要东西。 找什么由头呢? 眼前这寒衣节,便是这济宁地界上的百姓们每年都要过的一道坎儿。 按传统,在寒衣节这天,民间有给亡魂“烧寒衣”的习俗。 所谓的“烧寒衣”,一般就是指焚烧象征布帛的五色纸,再烧点儿冥纸香箔啥的,你要有条件呢,再扎点儿纸人纸马一块儿烧,这就算很不错了。 但在火莲教的地盘儿上,这寒衣节的规矩可不一样…… 按照火莲教的“规矩”,寒衣节这天,济宁的每家每户都得在他们的组织下进行一次“烧献”。 什么叫“烧献”? 就是你得“献”出点儿真正的财物,交到火莲教的手里,然后火莲大仙会替你“作法”,保佑你家故去的亲人,也保佑你。 你要是“献”得少了呢,那你们家可就要招倒霉了,因为你们不虔诚啊……来日若是糟了“报应”,比如家里祖坟被人刨了啊,半夜有人往你们家窗户里扔石头啊,隔三差五被偷只鸡、少条狗啥的……你也别觉得奇怪。 当然了,实在没钱的,若家里有什么大姑娘小媳妇的,愿意献给教主“开光”,那也行。 而你要是啥都献不出来,且态度还很不配合,那就不好意思了——“烧”。 巘戅叮叮小说DingDingXiaO&#戅。没别的,就愣说你家风水不好,乃大凶之地,妖气冲天,如果放着不管,寒衣节当晚就你们家就会变成“鬼窟窿”,到时候街坊邻居甭管有没有“献”过东西的,往后都得跟着“倒霉”。 所以,为了“大家好”,火莲教会在天黑前就把你们家一把火给烧了,等烧差不多了才允许街坊邻居把火扑灭。 什么?你觉得这不讲理? 其实还有更不讲理的一种情况……那就是,如果你到了“烧”的这一步,还要负隅顽抗,那你就是“鬼上身”,连你一块儿烧。 活活烧死,官府不管。 不过呢……像这种情况,除了火莲教成立的第一年之外,后来这几年就已经没有了,毕竟有了前车之鉴嘛,老百姓哪怕是硬刮出三瓜俩枣的去“献”了,也比入冬前被烧了屋子强啊。 厺厽 叮叮小说 dingdingxiaoshuo.com 厺厽。有些人家实在刮不出啥,又不愿让自家女眷被火莲教抓去糟蹋的,干脆,寒衣节前举家上吊,好歹留个清白,也有个全尸。 您还别觉得这事儿夸张,也别说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全家离开济宁啊”这样的话,那时候可不比现在,那会儿想异地迁家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 你要是光棍一条,上没老下没小,那还好说,直接找个远方亲戚去投奔,哪怕到了那儿人家不收你,你也能留在当地打个工或者要个饭。 可你要是想全家从一个地方迁走,那难度就跟现在一个月收入刚刚能维持最低生活水平的家庭企图移民一样高。 你有亲戚能投奔吗?你那亲戚能收留你们全家吗?你去官府说你们一家子户籍要迁走,还要行路文牒……不使点儿银子你能拿得到?还有你们全家这一路上吃喝住宿的路费哪儿来?你有上述那么多钱还需要跑吗?直接“献”一部分不就完了吗? 简而言之,在火莲教兴起的这几年,老百姓只要一听见寒衣节这三个字,就已是头皮发麻,恨不能让老天爷把这日子给抹咯。 今年呢,又正赶上那尸烆子前几天接二连三遇到不快之事,他更是要利用这“烧献”好好捞一笔,让自己“挽回损失”。 于是,十月初一这日一早,火莲教便在城中开始了他们的“收献”作业。 由于青莲堂堂主和席官在前几日已全体被杀,尸烆子暂时也没安排新的补上,所以今年青莲堂的弟子只能被分到其他四个堂口给人当跟班了。 而其他四堂呢,因为少了一家分“肉”的,也显得更加丧心病狂,毕竟这是纯榨油水的差事,谁不想趁机多捞点儿? 那些大户人家倒还好,因为越是有钱有势的人家,火莲教反而对他们越客气;来这种人家“收献”时,火莲教徒们通常就等在门口,也不进宅子,待管家把钱送出来,看看够数,也就打发了。 但对那些普通的穷苦百姓,越是那没钱没势的,火莲教下手就越是狠——那是踹门就进,张口就要,没钱就抢人家东西、抓人家女眷,敢反抗就烧家,比强盗还强盗。 就这样,短短一个上午,整个济宁城那是闹得鸡飞狗跳,民不聊生啊。 转眼,到了未时,按现在来说,下午两点多钟吧,火莲教的“收献”总算是结束了。攫欝攫 此时,在城中集市口,人群也慢慢聚集了起来。 他们来干嘛呢? 看大仙“作法”呗。 前文刚说了嘛,“收献”过后,火莲大仙会作法“保佑”大家的。 可能有人要问了,尸烆子他还真去作法保佑百姓啊? 怎么可能呢……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法术是可以一次“保佑”全城的百姓的?有的话那就不叫法术了,而叫社会保险。 那么尸烆子眼下要作的是什么法呢? 很简单——变戏法。 一来,既然他已说了“收献”之后要作法保佑百姓,那就做做样子给百姓们看看,又有何妨? 二来,搞几个没什么实际意义、但看起来非常夸张的戏法在百姓们面前展示一下,本身也是一种震慑。 而百姓们呢……“献”都交了,就来看看呗,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也算消费者,不看白不看啊。 至申时初刻,终于,尸烆子的身影出现在了集市口的法台之上。 这“法台”,搭得是又高又大,前两日便已完工;法台四面是广场和道路,即便围观群众上千,远处的人都能看见台上的情况。巘戅戅 此刻,随着尸烆子的出现,原本嘈杂的广场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他的存在感和压迫感的确是强,只是站在台上,虎视环顾,亦能让离他很远的人感到毛骨悚然,登时噤若寒蝉。 “哼……”在台上站了片刻,待周围鸦雀无声时,尸烆子满意地勾起了嘴角,随即开口言道,“列位爱徒、诸位乡亲……今值十月初一,冥阴鬼节,本座按例要为济宁的黎明百姓们作法祈福,安抚亡灵,护佑众生……看到能有如此多的乡亲前来见证,本座也是甚感欣慰啊。” 说到这儿,他一甩手上的拂尘,摆出一副仙人风范,似是在等着台下的人群为他这段虚伪的屁话喝彩。 “教主神仙在世!” “教主大慈大悲!” “火莲大仙!功德盖天!” “火莲大仙!仙法无边!” 火莲教那帮孙子反应也是不慢,那些位站在台边的堂主还有席官们立马就带头喊了起来,他们一喊,其他喽啰自也跟上了节奏。 而老百姓们呢,站得离台边的火莲教众们较近的那些,自然也得意思意思喊两声,要不然怕被记住了长相秋后算账,离得远的那些嘛……就最多动动嘴、嘴里也不出声了。 待这帮人喊了一阵后,尸烆子又摆了摆手,示意手下的喽啰们停下,并再度开口道:“哎~本座不过是做了一名修道之人应做之事,何足挂齿,诸位这般爱戴,我受之有愧啊。” 而他这段类似于“请加大力度”的发言,毫无疑问又引出了第二轮的马屁高呼。 等这第二波也喊差不多了,尸烆子才缓步走到了法台一侧,来到了一张摆了几件法器的桌子旁,随手拿起一个铃铛,说道:“好,那事不宜迟,本座这就开坛作……” 就在这尸烆子准备开始正式表演之际,却不料,横空呼来一声大喝:“妖道!你的屁放完了没有!” 话音落,人影起。 却见那人群之中,陡然飞出一人来。 此人以卓绝之轻功,蜻蜓点水般踏着火莲教众的头顶一路向前,几个腾跃便已跳上了高耸的法台。 人还没站定呢,尸烆子已通过身形将他认出来了……这不是那姜暮蝉又是何人? “又是你……”尸烆子被打断了“演出”,自是十分不快,何况对方还是他之前就想杀死的人,所以他这会儿也是毫不掩饰地言道,“怎么?今日你是特意来此领死的吗?” “呵……你死我都不会死。”姜暮蝉冷笑一声,“今日我是来取你狗命的!” “就凭你?”尸烆子应这句话时,台下的那些火莲教徒已有不少回过神来,并纷纷把兵刃都抽出来了。厺厽 笔下文学 bxwx.co 厺厽 “靠我一个,确是不行。”姜暮蝉对台周围那帮喽啰的行动不以为意,只是接着说道,“但若加上另一位,对付你便绰绰有余。” 听见“另一位”这三个字,尸烆子心中立刻想到:八成就是那“旭东老仙”了。 但尸烆子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沉声问道:“哦?是谁?” “问得好!”姜暮蝉好似就是等着他这句呢,下一秒,他忽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铜锣和一根布头的小锤,嘁嘁哐哐这么一阵敲打,好似是那街头卖艺的一般,敲完了再道,“他便是那……旭东老仙坐下首席大弟子,北天荡魔天尊在世金身——张保国!” 尸烆子一听,心说:“这谁啊?不会就是那天耍粪叉的那位吧?” 但犹豫了一下后,尸烆子还是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啪—— 尸烆子这句话的话音未落,一道三叉戟的戟锋便已破开了他脚下的木板,自高台底下乍然窜出,朝着他的裆间便猛袭而来! 第二十九章 调虎归山 常言道,灯下黑啊。 孙亦谐藏的这地方,可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但同时又是最安全的。 火莲教的喽啰们本来还以为自己的防范工作做得不错呢,因为他们在午时前后就已将这法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以防止闲杂人等靠近。攫欝攫 但他们并不知道,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孙亦谐就已经悄悄钻到这法台底下去了。 那您说这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没人来检查一下吗? 害,他们上午不是在忙着“收献”吗?所有人全都跑去抢东西了,谁有空来干这事儿?等到中午他们都空下来了,作法也快开始了,他们得忙着去戒备从四面八方过来的老百姓了。厺厽 追哟文学 zhuiyo.com 厺厽巘戅追哟文学Z&#戅 那可能又有人要问了,为什么是孙亦谐埋伏在这里,不是黄东来呢? 两个原因:其一,他的三叉戟在这种偷袭战中可见奇效;其二,黄东来肠胃不好,万一埋伏了一半他突然想拉屎,容易暴露…… 言归正传,眼下孙亦谐这一戟窜出,若狂龙出渊,似风驰电掩,令人猝不及防。 下一秒,尸烆子整个人就由裆部开始,一路往上……被戟锋一割为二。 待孙亦谐跃上法台站定之时,尸烆子那高大的身躯已然被分成两大块朝着两侧倒了下去。 那一刻,法台四周,鸦雀无声。 台下的火莲教徒和老百姓们全都看傻了……这堂堂的火莲大仙,居然连一声哼唧都没发出来,就被人一戟给宰了? 哪怕是作为偷袭方的孙亦谐和姜暮蝉都觉得这事儿有些过于顺利了,他们还准备了很多“后招”来防止意外呢,难道就靠这第一击便解决了这个妖道? 很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一息过后,众人便发现,尸烆子那分为两半的“尸身”竟是一滴血都没流,非但如此,那两块东西上还升起了隐隐的黑气。 又过了几秒,随着黑气逐渐散去,众人便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什么人的身体,而是穿着道袍的纸人。 “原来如此……”片刻后,尸烆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且是从台下传来,“你俩倒是好算计……一个跳到台上敲锣打鼓分散本座的注意,另一个藏在台下伺机偷袭,本座还真没想到台下居然有人……若非早有防备,怕是已经着了你们的道了。” 他说话的声音如梵音入耳,直慑心魂,即便声音不大,依然能让周围这上千人都听得脑中嗡嗡作响,乃至头晕目眩。 此时人们才发现,尸烆子不知何时已到了台下,且就站在那些火莲教徒之中。 列位,这就有点儿变魔术的意思了对吧? 当然,这并不是魔术,而是魔法,说得再具体点——障眼法。 从一开始,出现在台上的那个尸烆子就是假的,是他用一个纸人变化出来的;真正的尸烆子,一直就站在台下,且用法术隐去了本来的面目,混在了那些普通的火莲喽啰之中。 直到此刻,他才解除了障眼法并现身。 那么,他为什么会事先就做好这样的准备呢? 很简单,因为前几日黄东来带着众人离开破庙的时候,有提到过一句——对于火莲教的事会“自行查明”,那尸烆子肯定不能当作没听见啊。 就算尸烆子从未把笑无疾和姜暮蝉这样的武林绿林中人放在眼里,但对自称“旭东老仙”的道门中人,尸烆子是断不敢大意的。 那天,黄东来他们出城后,尸烆子是彻夜未眠,经过了反复的推敲思考,他也慢慢察觉出了对方确有虚张声势的可能,但他也不能完全排除这“旭东老仙”是一位真正的老前辈……无论如何吧,至少最近这十天半个月里,他得小心着点儿。 于是,今天这寒衣节的公开“作法”,尸烆子就留了一手。 到了这会儿呢,尸烆子基本已确定那日自己就是被骗了,对方肯定是在虚张声势,因为对方若真是修行了一百多年的老前辈,根本就没必要搞什么台底偷袭之类的手段,上来硬刚不就完了? 念及此处,尸烆子的脸上登时就浮现了冷笑。 下一秒,他便大袖一挥,一个转身,龙行虎步一般,穿过了自动退到两旁的人群,来到了台边,沿着台阶走上了台。 什么?您问他为什么不直接跳上去? 咱前文不是说了嘛,这货轻功很差,上个房顶都费劲,眼前这台又高又大,他明显跳不上去啊。 至于用“法术”飞上去这事儿,您就更别想了;别的书里怎么样我管不着,至少在咱们这本书里,“飞行”这个能力是极为高端和罕见的,就连渺音子都不会,更别说这尸烆子了……那种随便修行个几年就能“御剑飞行”的设定,咱这书里可没有,要有的话容易乱套。 “你们那位旭东老仙呢?今儿怎么没见他?”走上台后,尸烆子便用阴阳怪气的口吻冲孙亦谐和姜暮蝉道,“该不会……也躲在这法台底下吧?” “干嘛?”孙亦谐又岂会中这么低级的试探,他当即笑着反问道,“你那么在意他哪儿?莫非是怕了他?” 这话倒没错,尸烆子的确是有点忌惮黄东来。 虽然尸烆子已基本确定了黄东来并不是实力远高于自己的前辈,但黄东来那修道之人的身份肯定是没问题的……正所谓“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哪怕黄东来的修为不高,但只要他也会道术,那尸烆子就得万分小心。 “哼……”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尸烆子冷哼一声,回道,“我会怕他?他要真有本领,何至于让你们两个先来送死啊?” 听见这话,姜暮蝉脸上的表情略有变化,好似是有些不快。 但孙亦谐却是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尸烆子这叫什么?叫孙门弄拱啊。 孙亦谐能听不出来他这话是在拱火吗?能不明白他这是打算给有可能躲在暗处的黄东来施激将法吗? 因此,孙哥只是笑着,轻松地回道:“你说得没错~他的确是没什么本领,他要是本领高强,就直接来这儿跟你刚正面了。”攫欝攫 这前半句话一出来,尸烆子都愣了,心说你们这是有啥矛盾我不知道吗? 但孙亦谐的后半句话就是:“但是呢……趁着我们在这儿搅局的时候,到你们总坛去抢劫财物的本领,他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一听见“抢劫财物”这个关键词,不仅是尸烆子啊,台下那帮火莲教的教徒们也都一个个儿跟打了鸡血一样,招子都放绿光了。 “你说什么?”尸烆子初听这话时,脸色陡变,但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迅速冷静了下来,“呵……好小子,又想诈本座?”他顿了顿,接道,“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他区区一人,能带得走多少东西?还是说……你觉得本座会相信一个修为在我之下的人,能使得出‘袖里乾坤’?” “‘袖里乾坤’他自是不会的。”孙亦谐就知道对方一定会上钩,他等的就是这话,“但‘葫中日月’确非难事。” “嗯?”尸烆子也是头回听说还有“葫中日月”的说法,疑惑之际,他便问道,“何为‘葫中日月’?” 孙亦谐这瞎话儿早编好了,故而对答如流:“玄奇宗有个‘藏天葫芦’你不知道吗?只要有这法宝在,不用多高的修为,也能把那金山银山都装走……呵呵,就你们火莲教总坛里攒的那点儿货,怕还不够人家兜个底儿的。” 此言一出,尸烆子便有些动摇了。 台下那些火莲教众呢,则已经开始“摇动”了…… 他们那些堂主、席官、以及五莲以上的教徒,有很多都是直接住在总坛里的,身家财产都在那儿呢;另外,寒衣节“收献”来的东西,现在也都堆在总坛,他们还没开始瓜分呢……现在一听老家都要被人给搬空了,这还不乱作一团?巘戅叮叮小说戅 “教主!此事不可置之不理啊!” “教主!红莲堂请命立刻回总坛一探究竟!” “黑莲堂亦请命!” “教主!白莲堂愿往!” “蓝莲堂亦愿往!” “大仙!别跟他们废话啦!咱快回去吧!”厺厽 叮叮小说 dingdingxiaoshuo.com 厺厽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一到了切身利益面临危机之时,什么体统、纪律……全都是狗屁。 还没等尸烆子理清思绪,台下那帮喽啰便已似沸腾一般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尸烆子被他们吵得心乱如麻,都无法集中精神了,憋了片刻后,他终于憋出一声暴喝:“统统给我住口!” 其喝声如雷,震耳欲聋,倒也一时压制住了台下那纷乱的吵嚷。 “姓张的!”下一秒,尸烆子便指着孙哥,厉声道,“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本座入道多年,从未听过玄奇宗有所谓‘葫中日月’这种法宝,就算有……要催动这种法宝也不会是桩易事,你以为这样就能骗得了我吗?” “是吗?”然而,孙亦谐却是一边用轻松的口气反问,一边把自己手里的三叉戟变小、变大、又变小、又变大……就跟你上学的时候没事儿玩弹簧圆珠笔似的,随手耍之,“真的很难吗?你再想想?” 尸烆子看着这一幕,额头上青筋都凸起来了。 他仔细想想,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尸烆子的师父在“炼器”方面也算颇有建树,虽然尸烆子没怎么学这方面的技术,但相关的知识他还是听过一点的,其中有个很重要的规律就是:品级越是高的法宝、法器,对于使用者的要求反而越低。 这就好比你拿把凡品的桃木剑去捉妖,和拿着太上老君的紫金红葫芦去捉妖……那难度显然是很不一样的。 考虑到玄奇宗这个宗门的水平,他们的门徒,即便修为不高的,能拿的出厉害的法宝,也并不奇怪啊…… 这么一想,尸烆子也有点着急了。 毕竟他才是火莲教最大的财主,这些年他利用火莲大仙的身份收敛来的、积攒在库房里的那些金银财物,还有他通过各种渠道搞到的一些奇珍异宝……这要是都被人盗了去,他就是杀十个“张保国”也挽不回这损失啊。 “四名堂主随我来!”略一思忖后,尸烆子扭头就跑,他根本懒得去管孙姜二人,哪怕杀他们只需花一时半刻他也不想耽搁,所以他直接从台上跑了下来,拨开人群,奔着总坛的方向就去,边走还边高呼着下令,“其他人……不惜一切代价,把台上那俩给我剁成肉酱!” 第三十章 再添一刀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城郊外,茅草屋。 闻玉摘推门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瘫在稻草垫子上一动不动的笑无疾。 由于双谐和姜暮蝉总共就仨人,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来看管笑无疾,所以今天他们仨去对付火莲教之前,就先给笑无疾灌了点药,并把他独自留在了这间茅草屋里。 反正这货是个毁容脸的大老爷们儿,而且身无分文,就算被人发现了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再退一步讲……真出什么事儿了,也可当是他罪有应得。 “唉……这都能被你给找到,你还真是有办法。”虽然笑无疾躺那儿不能动弹,只能望着天花板,但他依然知道此刻进屋的人就是闻玉摘。 你要说为什么,无他——因为他闻见对方身上的那股子味儿了。 常言道,男人臭,女人香。 这虽是普遍情况,但显然不是种绝对的说法。 男人……也是可以香的。 就拿闻玉摘身上的味道来说吧:书香,茶香,还有干净衣物在太阳下晒过的味道,仅这些就足够盖住人本身的体味了,而若再佩上一个气味不算太烈、但悠远绵长的香囊,那味儿可能比姑娘家还好闻呢。 什么叫“草堂公子”啊? 人家不光是让你看着觉得帅,讲话又好听,就连闻着……都挑不出毛病来。 “几天不见,笑兄怎么成这般模样了?”闻玉摘也知道对方瞬间就把自己给认出来了,所以他也不故弄什么玄虚,几步就走到了笑无疾身旁,特意探头到对方的视线中,居高临下地挖苦道。 “哼,明知故问。”笑无疾翻了个白眼,懒得多说。 “呵呵……”闻玉摘是真心觉得这事儿好笑,“我也是万没想到,你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栽在同样的两个人手上两次……看来那东谐西毒确是有些本事。” “唉……”笑无疾则只能苦叹一声,“武功方面他们有没有本事我不清楚,但要说‘玩儿阴的’,就连我这个山贼也得甘拜下风啊。” “行了,我也不埋汰你了……”闻玉摘见笑无疾已然认栽,便也不再继续取笑对方了,毕竟他俩都是斯文人,不像孙亦谐和黄东来那俩货,能互相边扯边骂几个小时都不带重样儿的,“我这儿有瓶解药,你先服下试试。” “哎?”笑无疾一听,疑道,“你哪儿来的解药?莫非你来这儿之前已去见过那黄东来了?” “非也~非也~”说话之间,闻玉摘便已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瓶,“这只是我平日里随身带着的常用解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解你中的毒,所以我才说‘试试’嘛。” “不知道你就敢给我喝?”笑无疾说着,顿了顿,“我要喝死了呢?” “呵……怎么会呢?我又不是胡乱选的药。”闻玉摘笑了笑,娓娓言道,“这世上用来麻翻别人、但又不至取人性命的毒药,大致可分三种…… “第一种是让人直接昏迷不醒的;这种的药理最简单,很多人都会调配,蒙汗药就属于这一种。 “第二种是让人在尚算清醒的状态下因经络阻滞而全身发麻或无力的;这种的药理就比第一种要复杂不少,很多采花贼用的就是这种,但这第二种药的缺点也很明显——功力高强的人在中了这种毒后,可以用内力强疏经络穴道,让这种药生效的时间变短,甚至是完全无效。 “而第三种,则是通过麻痹人的部分神经,让人保持完全的清醒,却又丝毫动弹不得的;这种……虽然效果和第二种相似,但调制起来可比第二种难得多,通常只有使毒的高手才能调得出来……而且这第三种毒,一旦中了,即便是高手也很难靠自身的力量解除。” 闻玉摘说到这里时,笑无疾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天前在破庙时,黄东来给他下的应该就是属于那第二种毒,而今天,八成是因为无人看管,所以黄东来为了保险起见给他下了第三种。 另一边,闻玉摘并不知道笑无疾在想什么,只是继续说道:“黄门三绝,名震江湖,黄东来身为黄门少主,自然是可以调得出那第三种毒药的,而我看你现在的样子,也很像是中了这种……”他说到这儿,晃了晃手里的瓶子,“虽然这第三种毒本身也是品类繁多,药方各不相同,但毒理大体是相通的,所以我手里的这瓶解药,就算不能完全对症解毒,也能多少缓解一些你身上的毒性。” “嚯~闻玉摘你行啊。”听到这儿,笑无疾心里已踏实了不少,故而语气也变得轻松了,“江湖盛传,你草堂公子乃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医卜星象、天文八卦……样样精通,看来所言非虚啊。” “‘精通’就过了,‘略懂’而已。”闻玉摘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单膝跪地,用左手扶着笑无疾的脑袋,右手则把小瓶里的液体倒入了笑无疾口中,“就拿这毒理来说吧,我所知晓的这点东西,在那黄门少主眼里,那最多算是皮毛了……” “诶?那你这药灌下去,有没有什么万一啊?”笑无疾喝完了药,出于谨慎,又多问了这么一句。 “万一?”没想到闻玉摘还真回答了,“呵……有啊。”他微顿半秒,微笑道,“万一那黄东来今天给你下的是一种特意调制的独门奇方,只有完全正确的解药才能解,一旦接触到不正确的解药就会让你毒发身亡……那你应该马上就要死了吧。” “你都给我灌完了才说?”笑无疾登时就瞪大了眼睛。 “呵……放心吧,我跟你说笑呢。”闻玉摘却是淡定非常,并盘腿坐了下来。 闻玉摘自然知道,这个“万一”其实是不存在的,他确是跟笑无疾开开玩笑罢了。 如果双谐真的怀着“就算是让笑无疾死也绝不能让其逃走”的想法在行事,那他们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找一个人来看住笑无疾,就算他们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至少也该把笑无疾用铁链绑起来,并囚禁在一个难以逃脱的地方……而不是像眼前这样,连捆都不捆,就这么丢在一间茅草屋里。 再者说,假设今天有个不相干的人途经此处,偶然间发现了笑无疾,并且被他说服了要救他,那人也不会给笑无疾吃什么解药,他只要把笑无疾扛到别的地方去等毒药自动失效就行了。 当然了,这些闻玉摘瞬间就能算清楚的账,对笑无疾来说可能没人提点怎么都不会想到的。 长话短说,闻玉摘守在笑无疾身旁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半晌,那解药呢,也确是有些效果,虽没有立即就让笑无疾完全复原,但也很快缓解了他的症状。 大约一个时辰后,笑无疾的行动能力便恢复了七成左右。 “今儿算我欠你一回,后会有期吧。”运功调息了片刻后,笑无疾便起了身,撂下句话就要走。 “慢。”闻玉摘见状,自是立刻叫住了对方,“你欠的这回,我若要你马上就还呢?” 笑无疾顿住脚步,沉默了两秒,接道:“你还是想让我帮你对付萧准?” 上次在草堂中的对话,笑无疾显然还记得,只是上一次他没怎么细问情况就已拒绝了闻玉摘并离开了。 “正是。”闻玉摘也不拐弯抹角,直言回道。 “有海苍峰帮你,还不够吗?”笑无疾又道。 “你说呢?”闻玉摘反问。 笑无疾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接着说道:“难道再加上一个我,就够了吗?” “我当然不只找了你们俩。”闻玉摘道。 “哦?”笑无疾听到这儿倒是有了一丝好奇,“还有谁?” 闻玉摘觉得对方已经有点上钩了,故也是实话实说:“三字王。” “那个杀手?” “那个杀手。”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我听说他的剑很快。” “很快,或许比过去的你还要快。” “呵……或许吧,但就算如此,凭我们四人要闯那悟剑山庄……怕也还是不够。” “不是四人。” “那有几人?” “除我之外,七人。” “那还有四人是谁?” “唉……”话到此处,闻玉摘不禁叹了口气,“我也正犯愁呢……这‘四剑三刀’,不好凑啊。” 而笑无疾听到了这个关键词,立刻反应过来:“你想重现那‘刀剑七绝阵’?” 闻玉摘本想说一句“不愧是悟剑山庄的少庄主,果然见多识广”,但他知道笑无疾非常憎恶那个身份,所以只能把这句埋在了心里,接道:“你若点头,那便有二刀一剑了。” 笑无疾没有立刻接话,他陷入了沉思。 想了许久,笑无疾才再度开口,说道:“好,算我一个。” “此话当真?”闻玉摘见这位昔日老友肯答应参与这番为武林正道出力的大事,自是十分高兴,所以鲜有地表现出了一丝激动。 “呵……我若不想答应,直接拒绝你便是,有必要骗你吗?”笑无疾回完这句,话锋立转,“我非但答应你会加入这‘四剑三刀’,我还能再给你举荐‘一刀’,不过……他肯不肯来,我可不敢保证。” “哦?”闻玉摘一挑眉毛,即刻问道,“你说的是谁?” 笑无疾微顿半秒,沉声回道:“‘钝刀’,姜暮蝉。” 第三十一章 斗法尸烆子(上)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话分两头,咱们再回头看那济宁城中。 且说那尸烆子带着他的四位堂主一路朝着他们的总坛狂奔而去,途中可说是畅通无阻,极其顺利。 当然了,那也是应该的:一来,从法台到他们的总坛,就一条大路,都不带拐弯儿的,跑直线就是了;二来,因为今天要“收献”,所以城中的店家几乎都没开门,而住在附近的老百姓们也都去集市口那儿看“作法”了,故这条路上早已是空无一人。 尸烆子他们五人就在这空阔的街道上跑着,虽然这段距离不算短,但他们倒也不怎么喘,毕竟他们五个都是会武功的,体力比起常人来要好上许多。 就这样,跑了有七八分钟吧,眼瞅着总坛就快到了,却不料,忽然!跑在最前的尸烆子惊呼了一声:“啊!” 紧跟在他身后的四名堂主刚来得及循声转头,便瞧见尸烆子已经脸朝下趴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教主!您没事吧?” “教主我来扶您!” 那四人的反应也不慢,个个儿都怀着拍马屁的心思想第一个冲上去搀扶尸烆子。 但尸烆子却趴在那儿立刻大喊了一声:“别管我!小心埋伏!” 可惜,他那个“埋”字儿还没出口的时候,几十支暗器便已从高处若天女散花般飞来。 他那四位堂主,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身上,再加上这四位的武功也都一般,所以这手偷袭已足够对他们造成重创了…… 那蓝莲堂堂主“不倒金刚”童固,站得离暗器飞来的方向最近,且是完全背向攻击者的,故中镖最多,第一个就倒了,也没能再站起来。 那白莲堂堂主“小汉升”黄仲,在四名堂主中年纪最大,臂力过人,擅使弓箭,也算是位精通远程攻击的主吧,然而……他精通的只是远程攻击,而不是远程防御……他明明是唯一一个正对着暗器的人,却没能做出任何的躲闪格挡动作,尽管他只有喉部和胸口各中一镖,但也一样在第一时间就一命呜呼了。 黑莲堂堂主,“黑风霸王”蒋霸,运气比较好,虽然他的武功和那黄仲半斤八两,但好在他随身带的兵器是一对儿宣花板斧,这玩意儿侧过来时格挡面积比较大,刚好帮他挡下了致命的几镖,故他只有腿上中了镖,没立刻死掉。 最后,剩下的那位红莲堂堂主——“山顶罗汉”何屹,是所有堂主之中(包括已死掉的青莲堂堂主“青面老祖”陈祖)武功最高的一个,他那绰号的由来,就是因为他曾经出家当过和尚,并在一座山间小庙里跟着一位早年从少林寺钻狗洞出来的老和尚学了一套罗汉拳和一套禅宗入门心法。 或许您乍听之下会觉得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别说是他了,就算是教他的那个和尚,不也是个连铜人阵都打不穿、得钻狗洞出来的人吗? 那您就错了。 教他的那位,是没天分,也吃不了苦,所以才溜的;这练功的人不行,不代表他所传授的功夫也不行。 那少林正宗的禅宗拳法配上相应的禅宗心法,即便是入门级的,若练到精纯,也绝不会弱。 何屹的天分比他那师父高,所以他把这功夫练起来,很快就超过了他的师父。 当然了,也没强出多少,因为禅宗武功有其特殊性…… 其他门派的武功,大多只讲究“招式”和“内功(心法)”二者相辅相成,只有练到精通或大成之境时,才会显现所谓的“意境”。 虽然也有从初始就要求“招式”、“内功”、“意境”三者皆通的,比如张三丰的太极拳太极剑那类,但那大抵都是“神功”级别的武功了,并不多见。 而禅宗的武功呢,则是要求“招式”、“内功”、“佛法”这三者相辅相成的,其规律一般是—— 学习入门级武功时:招式简单易学,但大多拙钝,威力一般;内功难进,但根基稳固;佛法上即便还不太懂,影响也不大。 学到进阶级武功时:招式逐渐复杂,威力变大,但戾气也随之加重;内功稳步成长,即使是资质愚钝之人到了这个阶段内力也不输绝大多数其他门派的同级别内功;佛法方面需要有所开悟,方可压制随武力一同增长的戾气。 学习绝技级武功时:招式精妙,威力奇大,极易致死致残;内功雄浑,且随着岁月流逝依然可以稳定增涨;佛法上,务必要达到一定造诣,一为化解戾气、防止走火入魔,二为武功上得以收放自如。 在这三个阶段之上,还有“大成”阶段,也就是那些绝顶高手才能到的境界,但那就不好一概而论了。 而以这前三个阶段来说,不难看出,禅宗功夫练到一定的瓶颈后,想要突破,就必须要先对“佛法”有一定的理解,要不然极易走火入魔,《天龙八部》中的鸠摩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以鸠摩智的绝顶聪明和资质,也无法强为之事,这何屹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他那功夫也就停留在了入门级的上限。 但无论如何吧,靠着这点功夫打底,何屹好歹是成功躲开这波暗器,姑且是毫发无伤。 与此同时…… “太乙真仙助我灵,阴守阳关动天听……起!”那趴在地上的尸烆子,也是快速掐诀念咒,念完之后,顿了一秒,他才用一种看着很费力的动作爬了起来。 “何方鼠辈!竟布下阵法暗算本座,还不快快现身?”起身后,尸烆子就朝着暗器飞来的方向暴喝出声。 而偷袭他们的人呢,也确实从那个方向的屋顶上探出了身子来。 不出意外的,那人正是黄东来。 “哼!果然是你!”尸烆子也猜到了八成就是这厮,而且此番偷袭,也让他更加确信了……前几日在破庙时,这“旭东老仙”的确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因为一个修为在自己之上的人,根本不必在这儿布下阵法埋伏,更不可能用暗器这种江湖手段。 “是我啊,怎么啦?”黄东来在屋顶上探头一看,自己这第一波攻击过去,对方已经有两死一伤了,那他自是安心了不少,态度也嚣张了起来。 “呵……”尸烆子狞笑道,“小子,我不管你是旭东老仙也好,旭东小仙也罢,就凭你这阵法的威力,我也能看出你修为在我之下,这样都敢来跟我斗,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这事儿,不用他说,黄东来也明白。 黄东来今天在这里布下的这个“百步陷魔阵”,机制很简单,其优势就在于布置所需的时间很短,也不用太多道具,而其威力呢,主要就是看施术者的道力……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假如今天是渺音子这样的高手在这里布这种阵,尸烆子踏进阵法范围时就不是“狗啃泥”,而是“人成泥”了,但黄东来布的阵,尸烆子只是一个“破诀”就能抵消其六七成的影响,最多是站在里面时感觉身子有点沉。 “谁死谁活,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呢?”一息过后,黄东来一边回话,一边已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锦囊来。 这锦囊不是他物,正是那天姜暮蝉从尸烆子的身上“顺走”的两样东西之一。 尸烆子远远看到黄东来拿出此物,也是眉头一皱,心中暗道了一声糟。 那锦囊里究竟是什么呢? 其实就是尸烆子用他这些年搜集来的天材地宝所炼化出来的一种“咒物”,名唤“毗卢愁”。 这“毗卢”乃是佛名,后边儿加个“愁”字,那意思便是——这东西只要用出来,就算是佛来了,都难解。 当然了,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已,真要有仙佛在世,又岂会怕你一个凡人炼出的东西? 再者,前文书咱们也提过了,尸烆子的师父虽然挺擅长炼法器的,但尸烆子在这方面并没学到多少东西,所以他炼出来的这个“毗卢愁”,并不算多厉害,按大家比较熟悉的那套品级分类,最多算个“蓝色品质”的物品吧。 原本尸烆子是准备找个机会、编个谎话,让朱爀把这东西当护身符贴身带上,然后他再用自己的妖法,配合这咒物,日积月累地慢慢去蛊惑那小王爷的心智,可没想到,那晚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提这茬儿呢,姜暮蝉就来搅了局。 如今看到此物落到黄东来的手里,尸烆子也不免有些害怕,因为他知道,如果会用的话,对方是可以借助这东西施展出十分厉害的“慑心之术”的。 而黄东来……他此刻既然都把这东西都拿出来了,自然表明他会用。 “希渊邪漠遂道引,六合八荒踞魔心,太清玄圣,助我施行,急急如律令!” 说时迟那时快,掏出锦囊后,黄东来紧接着就疾抒口诀,同时抄起了手中的村好剑,以剑尖指向了手中的那个锦囊。 呼—— 下一秒,那“毗卢愁”上便燃起了一团青焰。 黄东来在这火烧到自己手上之前,便一甩胳膊将这“毗卢愁”扔向了街上。 尸烆子见状,那是转头就跑啊。 他也是修道之人,自然知晓,像这种直接把咒物“烧祭”掉的施咒方法,等于就是把法宝所有的潜能一次性全部压榨出来,以求发挥出超过其正常威力的效果。 对黄东来来说,这也算是挺正常的选择:其一,他的道行并不如尸烆子,就算他在这里事先布下埋伏,也一样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用上这个是很有必要的;其二嘛……这东西本来也是别人的,又是邪物,烧了他也并不心疼。 “啊!”另一边,那尸烆子转身后,刚迈了两步,便又发出了一声喊叫。 这回,他倒不是因为摔了,而是因为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你!”尸烆子这一撞便明白过来了,对方在此布的阵并不止一个,他刚才踏入那“百步陷魔阵”之前,其实已经先几步踏入了另一个套在“百步陷魔阵”之外的、更大的阵法中,而那个更大的阵法,简单点说……就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的结界。 虽然以尸烆子的道行来讲,要破这个结界也不难,但还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而眼下……他没有那个时间。 就在他撞上那“空气墙”后一秒,黄东来抛到街上的“毗卢愁”已然落地,并化为一阵青色的齑粉爆散开来。 尸烆子回头一望,心中一沉,豆大的汗珠已从鬓角淌下:“完了……” 当他口中喃喃念出这两个字时,他眼前的景物已开始扭曲。 他眼前的天空瞬时就变成了红色,他脚下的大地也在这红色苍穹的笼罩下显得赤红一片,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冲入他的鼻腔,让他差点吐了出来。 不消片刻,尸烆子四周的街道也已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覆盖着火山灰的荒原,和一条条滚动着岩浆的火河。 当然,在这陌生的蛮荒之地上,最可怕的还不是环境,而是那无数只尸烆子从未见过的……恐怖的当地生物。 第三十二章 斗法尸烆子(下)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慑心类的法术所创造出的幻镜,因人而异,各不相同。 有些术法重在引出受术方内心的恐惧,还有些则是倚仗施术方的想象力。 眼下黄东来施展的这种,显然属于后者。 又由于想象力基于认知,而黄东来的认知是远超这个时代的,所以……他便创造出了这种尸烆子根本无法理解的幻镜。 用我们现代人的观点来看,此刻尸烆子所处的幻镜连地球都不是了,而是在一颗环境十分严酷的外星球上,仅仅是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都能让他感到肺部如火烧般难受。 当然,这还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恐怖,从一只不明生物闯入尸烆子的视线开始…… 那是一只体型与大型犬类相仿的怪物,身大头小,四足站地,肩生一对钩刺,后长一条弯尾;其体表的皮肤似肌似壳,看上去坚硬紧实,充满了力量感;而除了肩膀上那对长长的钩刺之外,其背部、尾尖、四足,两颚,也都长了大大小小的、看起来如象牙一般的硬刺。 这玩意儿,与其说是动物,不如说是一“活着的狼牙棒”啊,就是那狮子老虎、河马大象来了,怕也得被它撕成碎片,更别提人了。 尸烆子和这怪物只是一个对眼儿,后者当时就朝他冲了过来。 这怪物跑起来……那叫一个快啊,眨眼之间就到了尸烆子跟前儿。 尸烆子在一种近乎惊恐的情绪中,催动起了他那地傩焕阴掌,使出了十二成的力,拼命地朝那怪物打了过去。 可结果呢? 这么说吧……屁用没有。 他这种偏重于用内力在对方身上制造“内伤”的武功,打人类、打习武之人,是挺厉害,但打眼前这“跳虫”,那就跟挠痒痒差不多,还不如纯用蛮力捶打来得实在。 噗噗噗噗…… 两秒后,那跳虫就用肩上的钩刺和下颚两侧的刺牙在尸烆子的身上开了四个血窟窿,这还没完,紧跟着这只跳虫还不断往前耸动着身体,似是要钻向尸烆子的腹部,将其开膛破肚,大快朵颐。 这下尸烆子可是发了疯了,借着痛疼带来的刺激,他精神一振,暴喝一声,动用了自己丹田处一口本源魔气,以此免除了掐诀念咒的过程,直接施出自己最强的杀招——食人风。 但见,下一秒,尸烆子的双掌出便喷出了两团黑色的妖气,卷向了他身前的跳虫。 这招说是“食人”,其实但凡是活物都能吃,所以也算奏效。 弹指间,妖风已过,那跳虫莫说是血肉了,连骨头都被吃没了……只留下了四截断掉的尖刺,还卡在尸烆子的躯干上。 暂时脱险的尸烆子一边喘息一边盘腿坐了起来,他迅速封住了自己的几条经脉来止血,待那些伤口的血不流了,他才忍着剧痛,将那几截粗若锥子的断刺从身上拔出。 “哈啊……哈啊……这究竟是何种幻镜?森罗地狱都没有这等怪物……这小子以前到底见过什么?”尸烆子刚感叹了这么一句。 不料,此时又有些东西进入了他的视线。 在红色天空的映照下,尸烆子遥遥望见,那远处的荒原上,忽然冒出了一个一个的黑点,那些黑点越来越多,很快就连成了一片,变得密密麻麻。 若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一个黑点,都是从地表下钻出来的一只跳虫。 尸烆子看得心跳都快停了,但这还没完…… 随着那些跳虫的出现,远处的天空中也慢慢浮现了一片阴影,离得很远时,乍看之下似是群鸟迁徙,但当这些影子靠近时,就能明显看出,“它们”并不是鸟,而一群躯似蜈蚣,背长蝠翼的大型空中怪物。 就在尸烆子愣神之际,这波“龙狗”组合已然是浩浩荡荡地朝着他过来了。 “啊——” 尸烆子登时就是狂叫一声啊,你说他是发泄情绪也好,惊慌失措也罢,反正换你你也叫。 但嚎归嚎,尸烆子自不会坐以待毙,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幻镜之中,只要能破除幻镜,回到现实,便不用再和这些生物纠缠。 只是,他也知道,眼前这幻术是以一次性燃尽的“毗卢愁”为引所施,并不是那么容易破的,即便他的修为比黄东来要高,也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才行。 “灵符照在天堂洞,奇玉降在地狱门,晃朗元太使安然,血光普照见伪真,血煞如来,受吾所祭,急急如律令!” 尸烆子下定决心后,便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来,正好他身上这会儿有不少血,他直接拿手指蘸了血在符上快速画了一通,随即就念咒作法。 随着他那个“令”字出口,其手中符纸无火而燃,同一瞬,他身上几个本已停止了流血的伤口又一次迸流出血来,他的嘴里也狂喷了一大口鲜血。 当然了,这看着是很夸张,其实是死不了人的。 一般来说,一个一百二十斤的人身上大约有四五升的血液,失血超过三分之一会有危险,失血超过一半可能会死;那喷一口血出来是多少的量呢?这么说吧,你憋上一嘴口水,感觉快憋到极限的时候吐出去,看看才多少……这么连吐十次,都未必有你一泡尿的量多,升左右了。 这尸烆子身材高大,又非常人,对他来说,眼下“献祭”掉一点血液,虽有影响,但绝不致命。 一息过后,随着他的施法,周围的景物开始颤抖,那些极为“真实”的赤山熔河,忽然变得像是丢帧的画面,和一块块堆叠起来拼图,在高频率的摇晃中慢慢地崩塌。 终于,在那些“跳虫”和“飞龙”已经快要扑到尸烆子身上之际,这幻镜被崩碎了。 回过神来,尸烆子已回到了济宁城的街道之上,并刚好看见了那“山顶罗汉”何屹被黄东来一剑封喉的一幕。 他再转头一看,方才只是腿上中了暗器的“黑风霸王”蒋霸,此时已倒在了街的另一头、一个离他很远的地方,看起来这货是想朝那个方向逃跑,但逃了一半就毒发身亡了。 “唔——”两秒后,尸烆子不禁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幻镜中受的伤全都还在,他损失的本源魔气和血液,也都是实打实的……更让他气愤的是,这会儿他的躯干上还多出了五六支暗器,想来是他陷入幻镜期间被黄东来给扎的。 黄东来呢,听见了声音,也是立即转头,看向了尸烆子:“居然还活着吗?看来你还有点实力啊。” 此处得解释一下,以这“毗卢愁”释放的幻术,有一定的特殊性——那幻镜中的时间,和现实中的时间是不对等的,虽然尸烆子刚才在幻觉里已经待了有一会儿了,但外界其实也就过了十秒左右而已。 而这十秒的前五秒钟,黄东来也是没法儿靠近的,因为当时“毗卢愁”的粉末刚爆散开,他要是急着跳下来,自己也会中招,所以那时他只能在屋顶上远远地朝尸烆子又补了一轮暗器,待街上的粉末散掉了,黄东来才跃下了屋顶。 算起来,剩下的几秒,应该刚好他来到何屹面前,给对方来上一剑,但尸烆子退得较远,黄东来还没来得及过去,他就已经醒了。 “哼……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座面前班门弄斧?”尸烆子毕竟是有修为在身的妖道,他或多或少也学过些抗毒的法门,就算挨了黄东来几支毒镖,他依然能支撑住。 说话间,尸烆子便从袖中掏出了两个稻草所扎的小人,刷刷两下,便朝着两具离他较近的尸体扔了过去,还没等那小人落地,尸烆子又快速甩出了两支钢钉,分别将那两个稻草小人钉到了“不倒金刚”童固和“小汉升”黄仲的胸前。 嗖—— 嗖—— 钢钉一落,那两具尸身便已弹地而起,用一种和稻草小人一样的古怪姿势站住了。 “神不养内,外作邪精,破!”黄东来反应也快,他眼见那两“人”起来,即刻就朝他们各甩出了一支暗器,并念起了解咒,想要破掉尸烆子的操控之术。 但尸烆子岂会让他轻易如愿? 童固和黄仲活着的时候或许是躲不开黄东来的暗器,但现在他们在尸烆子的操控下,就跟两个提线木偶一样,根本不需要遵守正常人类运动时的发力法则来做动作,只要以他们胸前钉着的稻草小人为中心被“牵”着动就行,所以他们可以用非常快的速度做出匪夷所思的规避动作,黄东来这两镖俨然是落空了。 “呵呵……”尸烆子这时其实也不好过,刚才在幻镜中他受到的内外损伤都很大,短时间不可能恢复如初,但他还是强作镇定,虚张声势道,“小子,你们玄奇宗就这点能耐?我看你还是回山上再练个十年八年的吧,别给你们师门丢人现眼了。” “啊——”另一边呢,黄东来听到这句之后,便现出那无能狂怒之态,大喊了一声,直接抄着剑就冲杀了过来。 尸烆子见状,犹豫了一下。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操控两具活尸跟黄东来慢慢打;其二,自己和活尸一块儿上,速战速决。 第一种选择呢,较为稳妥,既可消耗黄东来的气力,也可让他在一旁细细寻找黄东来的破绽,反正活尸就算被砍中也没事,而黄东来哪怕只是受点轻伤,这伤势也是会积累下的。 但是呢……操控活尸也是要消耗道力的,尸烆子从中埋伏到现在,连破了对方好几个术,已是耗去了不少道力,而且他自己现在也受了颇重的伤,要说耗着,他现在可比对方的消耗还大,继续拖下去,谁先不支还真不好说。 这样考虑的话……第二种比较激进的选择,似乎也不坏了。 尽管这第二种方式的消耗更大,且尸烆子的本体也要冒一定的风险,但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就解决战斗。 经过了一番思考,尸烆子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拼一枪! 思量已定,身形便动。 这尸烆子身高膀大,整个人甫一踏前,便如一座大黑铁塔压面而来。 那两具活尸也是双双惊掠而起,与其说此刻的他们像人,不如说更像猛兽,张牙舞爪地便朝着黄东来扑杀而去。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这俩生前不是会武功吗?而且那黄仲好像还是射箭的吧,怎么这会儿却成了僵尸片里那种只会扑人的货色了呢? 很简单,因为尸烆子现在使的这法术,本来也只能控制尸体做一些尸烆子能想象得到的动作而已,这还是在他集中注意力操控的情况下;假如尸烆子没有集中精神在活尸身上,比如眼下……他自身也在参与战斗,那这些“活尸”便只能和执行一些最简单的攻击指令了。 像那种“可以让死人听从命令,并有自主行动能力,且能完全重现他们生前所掌握的技术”的术……也就是“秽土转生”,本书中反正是没有的。 叱叱叱…… 说时迟那时快,尸烆子操控着两具活尸以三对一,很快就对黄东来形成了夹击之势,一时间爪来掌去,剑啸风吟。 黄东来的剑法本就练得不咋地,这会儿面对围攻,他的剑招更是尽显拙劣,才几轮攻防过后,他便只能将剑舞得大开大阖,力求逼退对方了。 然,这是尸烆子最不怕的,毕竟他有两个不怕砍的“肉盾”在呢,只要他本体没事,对方把剑招扬得再广也是白费力气。 又战了几个回合,黄东来便陷入了窘境,开始且战且退。 尸烆子见状,心中暗笑,看来自己选择了第二种战略是对了,他也是乘胜追击,招招狠辣,式式逼命,很快就把黄东来打得半逃半挡、节节退后。 数秒后…… “啊呀!”突然,黄东来惊叫一声,仰面就倒了下去。 这又是为何啊? 原来,黄东来在不断退走的过程中,已无暇顾及周围环境,所以这会儿他一不小心,便被方才逃到远处的那个“黑风霸王”蒋霸的尸体给绊了一下。 这一幕落在尸烆子眼里,都快让他乐出来了。 但尸烆子也知道,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还是结束了战斗才能踏实。 因此,下一秒,他抓住对方这个巨大的失误,一步跟进,几乎用上了他剩余的所有内力和道力,轰然一掌,由上而下斜着拍下。 掌力到处,黑气乍现。 黄东来被这一掌结结实实打中了胸口,当时就听得“咔咔咔”一阵连响,哪怕是站在两米外的人都能听得出,这一掌已把他体内的肋骨、心脉、肺等等……全都给打碎了。 紧跟着,黄东来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声哼唧都没发出来;而随着他的倒地,那两具活尸也都停止了攻击动作。 “呵……”尸烆子看着黄东来的尸首,得意一笑,“这点道行也敢与本座斗法,活该!” 噗—— 话音未落,一条胳膊便从尸烆子的后心穿入,捏住了他的心脏,再从他的前胸迅速穿出,把那颗心展示在了他的眼前。 “斗法,不仅仅是要看道行,也是要看智力的。”这一刻,黄东来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说这句话的人,并不此时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黄东来”,而是那个绊倒了“黄东来”的“蒋霸”。 “你……”尸烆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那鲜血淋漓的心脏,濒死之际,他的思绪反倒变得分外清明,“……还有……阵……” “没错。”黄东来知道他要说什么,故直接接道,“这里其实不止有两个‘阵’,还有第三个……”他顿了顿,“最大的阵是个‘能进不能出’的结界,里面套的是‘百步陷魔阵’,这两个你在陷入幻镜前都已察觉到了;但还有一个最小‘移形嫁影阵’,我并没有在你面前启用,而是等你陷入了‘毗卢愁’制造的幻镜时才发动……” 黄东来说到这里时,尸烆子的瞳孔已经涣散了,这妖道再怎么厉害,被偷袭夺了心脏,也是活不过这几口气的时间的。 而临死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计,并没有让他瞑目,反而让他感到更冤了。 其实说白了,黄东来的这个“移形嫁影阵”,还不如尸烆子的那手“钉草人儿”来得高明,尸烆子的那手是可以瞬发的,且一次可以控制两具尸体,但黄东来这个阵,却得事先布置,且发动后只能控制一具尸体——当然了,这阵还多了一个能让本体和尸体在他人眼中样貌互换的障眼法效果,这个是尸烆子的法术是没有的。 解决了这妖道,那诈尸的童固和黄仲没了道力的支撑,自然也就倒下了。 为了保险起见,黄东来当时就焚了几张黄纸,又念咒一番,以道门真火快速烧尽了尸烆子和其手下几名堂主的尸身,看着这几位的尸体都化为灰烬随风散去,黄东来才放心地奔向了集市口的方向,准备去看看孙亦谐和姜暮蝉那边的情况。 第三十三章 脱险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有道是——一张嘴,两头说。 这书到了这儿呢,咱就得往回倒一些,回头来说说孙亦谐和姜暮蝉那边的情况。 且说那一刻钟前,尸烆子因中了孙亦谐的调虎归山之计,故率领着四名堂主匆匆离开了法台,临走前呢,他还大声下令,让法台周围的火莲教徒们把台上的孙姜二人“剁成肉酱”。 他说是这么说啊……但实际落到了执行阶段,可没有那么顺利。 咱前文也多次提过,火莲教的喽啰全都是乌合之众,仗着人多势大、手持兵刃,欺负欺负老百姓是没问题,但你让他们对付会武功的人,那可够呛。 方才孙亦谐的突袭和姜暮蝉的轻功,他们也都瞧见了,也不用别的,仅是这两手,已足够让火莲教的那帮席官都望而却步;而眼下……教主和堂主全都不在,他们在场武功最高的就是席官,谁又愿贸然上去送死呢? 但无论如何,教主的命令已经下了,他们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得上啊。 于是乎,就出现了这样一种搞笑的场面…… 在尸烆子走后的两分钟里,法台四周的数百名火莲教徒纷纷高举着兵刃,咋咋呼呼,张牙舞爪地逼近着法台,但走了半天……也只推进了几步的距离,且没有一个敢往上爬的。 “呵……我说什么来着?”见状,孙亦谐也是冷冷一笑,他显然早已猜到了会出现这种局面,故对身旁的姜暮蝉轻声言道。 “孙兄果然是料事如神。”对眼前的情景哭笑不得的姜暮蝉也只能干笑着应了一声,并接道,“不过,眼下他们这样,我们也走不脱啊。” “啊?”孙亦谐闻言一愣,“不是……你刚才不是踩着他们的脑袋嗖嗖嗖的就上来了吗,这会儿你带着我再嗖嗖嗖地踩着他们逃出去不就完了吗?” 姜暮蝉也愣了:“孙兄你说什么呢?刚才我能那样上来,是因为他们没防备啊,现在他们个个儿拿着兵刃盯着咱呢,我若就这么跳下去,怕是脚还没沾到东西,人就已经在半空被插成串儿了啊。” “什嘛?”孙亦谐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啊,“那我之前说这个计划的时候你怎么没提这茬儿啊?” 姜暮蝉道:“这不明摆的事儿吗?不用说啊,我还以为孙兄你自有脱困的秒策呢。” 孙亦谐这下也傻了:“喔尻!我还以为你怎么上来的,就能怎么带着我‘飞’出去呢,原来不行啊?” 到这会儿他们俩算明白了,合着他们是一个不懂计谋,一个不懂轻功,且都以为对方在自己不懂的那个领域可以轻易办到自己想象中的事。 举个咱们现代人比较好理解的例子就是:谈合作的时候,双方都以为自己是甲方,对方是乙方,但等到实际开工了才同时意识到——乙方竟是我自己。 嗒嗒嗒—— 就在他们俩愣神之际,终于,有几个火莲教徒由法台一侧的台阶那儿跑上来了。 这也不算奇怪,几百个地痞流氓凑一块儿,总归会有个别脑子不好使或者特别胆儿大的嘛。 这几位呢,名字咱就不提了,犯不上给他们编,总之也是几个狠角儿,基本都是在加入火莲教前手上就沾过人命的主,身上也稍微带着点儿功夫。 像这种杀过人的人呢,那心境和没杀过人的自是很不一样的,这个,就叫一回难,二回易。 眼下的情况,谁都不敢上,这几位就觉着反倒是个机会,只要他们几个能成功把这两个闹事儿的给宰了,今后怎么也能混个席官当当吧? 这么想着呢,他们就抄着长矛钢刀冲过来了。 可惜啊,这几位的运气不太好啊……守在阶梯这一侧的,是孙亦谐。 若换成姜暮蝉在这边,那还好说,因为小姜这人天性善良,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会轻易取人性命,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但孙亦谐可不讲究这个,你们想杀我,我还跟你们客气呢? 哗—— 下一秒,便见那三叉戟往斜刺里乍地一扬,把那冲上来的几名喽啰连人带兵器都给扫成了两截,就跟你在那“水果忍者”里一刀连劈了好几个水果那么简单。 又因为那几位屁到为止不一样,有些是由腰腹部被斩断,有些是自胸腔处被截,有些是脑袋被削去半个……这场面,红的、黄的、白的,喷得台上台下到处都是啊……那叫一个吓人。 孙哥这手一出,可是让那帮围观的火莲教徒和老百姓们都惊了。 那台底下呢,也有几天前在破庙门口见过孙亦谐的人,一看到这一幕,那帮货便都鼓噪起来,开始七嘴八舌地散播“此人是真武大帝降世临凡,刀枪不入,削人如泥”等谣言。 这下可好……更没人敢上台了。 但这帮火莲教徒也不算太傻,很快就有人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办法——火攻。 这法台是木头搭的吧?那就算不是一点就着,也不难烧起来吧?虽然咱们不敢攻上去,但对方想杀出来也难,这一把火过去,把那两位围在台上烧死,岂不是兵不血刃就解决了问题? 商量好了对策,台下那帮家伙可就忙活起来了,本来这法台附近就预备了很多香油黄纸、火盆火把之类的东西,这会儿刚好用上了。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不多时,台下那帮喽啰就从四面八方将油泼向了法台,并迅速点起火来。 台上的孙亦谐和姜暮蝉虽然也知道情况不妙,但也没啥办法:冲下去吧,就凭他们俩人,被几百个人围在中间,哪怕人家是乌合之众,那乱刀长枪不断围捅过来,以他们的体力和内力也支撑不了太久;不冲下去吧,眼瞅着这火已经起来了,这法台虽是不小,但怕也烧不了太久,一会儿浓烟入肺,便是绝死之境。 而就在他们进退维谷之际…… 同一时刻,集市口边缘的一处屋顶上。 有两道人影正站在那里,颇有悠哉地望着远处渐渐升起的黑烟。 这两位,其中之一,就是那晚“教训”了姜暮蝉一番的老太监,而另一个,则是被这老太监称为“赵总旗”的那个中年男人。 “魏公公,咱们……不帮他们一手吗?”赵总旗看着法台的方向,试探性地对身旁的老太监说道。 “嗯?”魏公公闻言,眼珠子朝赵总旗身上一瞟,缓缓道,“赵总旗,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他顿了顿,“且不说他们还不一定能扳倒那火莲大仙呢,就算能……也不代表咱们欠他们什么啊。” 赵总旗点点头,沉声道:“是,有没有他们,这火莲教我们也迟早要办,但今儿这事,他们若真的做成了,也算帮咱们省了不少力气……” “呵……”魏公公听到这儿就笑了,“赵总旗心里想的,怕不是‘他们帮了咱们’,而是‘他们帮了百姓’吧?” 赵总旗没接这话。 魏公公也知道他为何不接,故很快就接着道:“洒家懂~赵总旗你是体面人,这难听的话嘛,还是得由我这当奴才的来讲……”他说着,稍稍歪了脑袋,将手中的一支拂尘轻轻往自己胳膊上一甩,娓娓言道,“咱们这些吃皇家饭的,终究是得把那‘忠’字搁在最先,至于那个‘义’字,有固然好,但没有……确也无妨。”他说着,慢慢转过身,变为了直视对方,“你现在出去帮他们,哪怕是蒙着面,一样是在人前暴露自己……此后无事便无事,但若有事呢?那火莲大仙要是没死呢?世子那边被你打草惊蛇了呢?后果你担待得起吗?” “公公所言甚是……是赵某失周了。”赵总旗确实无法反驳这话。 他既然是公门中人,在职责和侠义之间,自然是得先保障前者,否则他很可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再说了……”一息过后,魏公公又接道,“他们今儿若真的都死在这儿了,那也是他们自己选的,谁让他们要当‘侠’呢?” 他刚道完这句,赵总旗还没应声呢,忽然…… 远处那空旷的大路上,有马蹄声响起,循声望去,便可见五匹快马自城门口的方向一路奔腾而来。 马有五匹,不过马上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闻玉摘,一个是笑无疾。 转眼之间,那些马就来到了集市口附近,并在人群的外围骤然停下。 群马的嘶鸣声未尽,闻玉摘手里的笛子已经响了。 这回他吹的曲子,全无“悠扬”之意境,却似那江河入海,激涛摧峦,颇有那“风生万壑振空林”的气势。 而这笛声一起,方原百余米内,当时就乱作了一团…… 法台周围的人群在听到这笛声后,个个儿都好似突然晕船了一样,感到头昏脑涨,东倒西歪,有些身体差的,当场就坐地上了。 “呵呵……”站在屋顶上的魏公公看到这一幕,却是笑了;以他的内功,自然是不会被这笛声所影响的,所以他说起话来还是淡定如故,“赵总旗,你看,这不有人来救他们了吗?” 那赵总旗站得也很稳当,而且他的那双眼睛比刚才更有神了,他远远盯着闻玉摘的背影便道:“我若没看错,这位吹笛的年轻人,应该是江湖上人称‘草堂公子’的闻玉摘……想不到他们和这号人物也有关系,看来的确是赵某把他们想简单了。” “哦?”魏公公倒是不以为意的样子,“这吹笛的小子……在江湖上很厉害吗?” “呃……”赵总旗想了想,回道,“算有些才干,不过与公公相比……实不值一提。” “哈哈哈……”魏公公开心地笑了,“你也不必这样拍洒家的马屁,这帮江湖上的小鬼,你就是把他们吹上天,洒家也不会在意的。” 他们俩是在那儿轻松愉快地聊着,但法台上的孙亦谐和姜暮蝉可难受了。 姜暮蝉的内功本来就差,之前被魏公公打出的内伤也还未愈,此刻他又被浓烟包围、呼吸困难,再被这笛声一慑,整个人便软倒了下去。 而孙亦谐呢,因为有那铁僧一怀的五年功力打底,加上自己练的倒转乾坤神功,这会儿的状态居然还比姜暮蝉要好上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了……以孙哥的轻功,你要让他带着姜暮蝉“飞”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两人陷入危机之刻,忽然!一道人影自远处飞纵而起,几个腾落,便靠近了法台,随即又是脚下一踏,飞掠直上,破火而入。 待他站到法台上时,孙亦谐和姜暮蝉才看清了,这来者……正是笑无疾。 “你怎么来了?”孙亦谐见了他,脱口而出就是这么一句。 笑无疾只是笑笑,应道:“呵……来救你们啊。” “你会这么好心?”姜暮蝉对此是一脸的疑惑。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笑无疾道,“我若要你们死,在远处看着就行了,上来干嘛呀?” 他这话确是有道理,再加上孙亦谐曾经也听过闻玉摘的笛声,所以经过了几秒的思考,孙亦谐大致也猜到了是谁把笑无疾救出茅草屋的了,他紧跟着就道:“那你还等什么?赶紧的啊!都火烧屁股了啊!” 笑无疾被他给说乐了,不过他也没跟孙亦谐再多拌嘴,因为周围的火的确是烧得很快。 下一秒,笑无疾便上前两步,一手一个,从后方攫住了孙亦谐和姜暮蝉的腰部,然后便运起轻功,纵身跃出了法台。 这会儿呢,由于台下的人全都晕的晕、躺的躺,状况比孙姜二人还差,所以笑无疾自是可以随便踩着他们“飞”了。 不多时,笑无疾就把孙姜二人带到了闻玉摘那边,并顺手将两人直接扔到了两匹空着的马背上。 闻玉摘在他们离自己还有十几米时,就已停下了吹笛,待人到近前,他便拱手言道:“孙兄,姜兄,有礼了。” “不跟你客气了……”孙亦谐骑上马后,因为笛声已停,也很快就缓过气来,故抓起缰绳就道,“咱们先去找黄哥吧,我知道他埋伏的地方,跟我来!” 另外三人还没接话,孙亦谐已经一抖缰绳驾马而去。 那闻玉摘、笑无疾和姜暮蝉见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也纷纷跟上。 不多时,他们便策马穿巷,斜插到了那条连通着集市口和火莲教总坛的大路上,并刚好遇上了正在往集市方向跑的黄东来。 “诶?什么情况?”黄东来看见对面那四个人、五匹马,也是一愣。 “不清楚,不过你可以先上来再说。”孙亦谐回道。 “哦哦……好。”黄东来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也反应过来了——至少此刻,笑无疾对他们并无恶意;再说了,还有闻玉摘在场呢,所以黄东来也就放心上马了。 “对了,那尸烆子和他手下的几个堂主呢?”在黄东来翻身上马的时候,孙亦谐又顺嘴问了一句。 黄东来刚坐定,就听见了这话,那自是得意洋洋地回道:“哈!你说呢?” “这么说他们都已经被你搞定了咯?”孙亦谐看他的神态就知道答案了。 “岂止是搞定,骨灰得给扬了。”黄东来挑眉笑道。 “可以啊,黄哥,有实力啊。”孙亦谐道。 “哎~都是正常操作。”黄东来这就准备吹起来了。 不过闻玉摘打断了他:“二位,此地不宜久留,咱有话还是等出城了再说吧。” 闻公子还是靠谱的,他发的话,大家当然也都同意,于是五人也就赶紧又调转了马头,朝着城门口的方向绝尘而去。 而从房顶上一路跟到这里的魏公公和赵总旗,到这儿也就没再追了,因为他们已经听到了一条关键的消息——尸烆子死了。 “呵……这几个小子有能耐啊,没想到他们还真就靠这区区几人,略施计策和埋伏,便将那火莲大仙给除掉了。”魏公公这会儿笑得那是真开心,“赵总旗……如此一来,咱们接下来的几步,也得加紧了啊。” “公公放心,赵某这就吩咐下去,这些火莲教的余党,一个都走不脱。”赵总旗接道。 “人倒是无所谓,怎么处置都行。”魏公公道,“要紧的是……得先派人把他们的总坛给‘管’起来;那里面的东西呢……哪些是重要的,哪些可以匀着往上报的,不用洒家教你吧?” 他这话,莫说是个总旗了,任何一个锦衣卫都能理解。 也就是说呢……抄家的时候啊,搜出的金银细软,让经手的人揩油拿走一些,是没关系的,但“书信”之类的东西,一定要查得严谨,查它个滴水不漏……谁漏了,明天改抄你家。 “赵某明白,这就去办。”赵总旗说完,便如幽灵一般,闪身便遁;这番轻功,也是疾如风、快如电,比起那姜暮蝉怕也不遑多让。 而他走后,魏公公却是背着双手,又一次望向了那五名年轻人远去的方向,口中喃喃念叨:“‘东谐西毒’……嗯……洒家姑且就记住你们吧。” 第三十四章 双谐终入局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立冬,阴雨绵绵。 但济宁城中,却是一派热烈欢庆的气氛。 因为昨日那鲁王府的小王爷下了一道命令:撤去火莲教“圣教”之名分,即日解散,教中所敛财物尽数充公,并将于近日内发还给济宁当地的百姓们。 这昭示一贴出来,老百姓什么反应,那可想而知啊。 或许一天前他们还对那火莲大仙以及为其撑腰的朱爀恨之入骨,但这一天过后,朱爀在他们心里就算不是“青天再世,爱民如子”,也是“知错能改,亡羊补牢”了。 那官府都不用做任何的舆论引导,老百姓们自己就得出个结论——真要有错,也都是那火莲大仙的错,小王爷过去几年一定是被这奸人蒙蔽了。 当然,这样的反应,也都在那魏公公的意料之中。 这老太监活到了这把年纪,对于很多事,尤其是人性,看得已很透了,他很清楚:百姓,是最难伺候的,却也是最好应付的。 那个年头的人,对“皇权天授”这一套还比较相信,所以他们对那些皇亲国戚、也就是所谓“血统高贵”的人,往往带着些盲目的崇拜和敬畏。 哪怕他们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有位皇族愿意给他们道个歉、做个姿态、给点补偿……他们很可能就会觉得自己受的委屈“值了”,他们会无条件地接受对方给出的任何借口和辩解,乃至对方根本没找借口,他们也会自行脑补。 那思路大体就是:“皇家的人都给我这庶民低头认错了?我还不依不饶?那我还是人吗?”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会说了,这贱不贱呐? 以咱们现代人的三观来看,是挺贱的,但在古代封建社会,这就是普遍现象。 再者说了,咱们当今这个世界就不是这样了吗? 在这个消费主义横行,连人都被极端物化了的时代,笑贫不笑娼的风气难道不是变得更加露骨了吗?一个人可以只因长得好看或者生而富有就得到大量的拥趸,这样的风气和老老年间那套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崇拜金钱的人取笑崇拜皇权的人?崇拜脸孔的人看不起崇拜血统的人? 一照镜子一反思,贱人竟是我自己啊。 扯远了……咱还是说回那魏公公。 虽然火莲大仙和其手下的四名堂主死不见尸,但魏公公和赵总旗知道这几个货已死就行,他们的某个“计划”也因此提前启动了。 寒衣节当日,从闻玉摘的笛声中缓过来的火莲教徒们,一看孙亦谐和姜暮蝉已经跑没影儿了,干脆……也就不追了,因为在他们看来,去总坛“支(抢)援(救)教(财)主(物)”比追捕那几个逃走的家伙要重要得多。 于是,这乌泱泱几百名火莲教喽啰只是稍一商量,就全都往火莲教总坛的方向涌了过去,那集市口法台上的火都没扑灭呢,他们也不管,拍拍屁股就跑了。 没办法,只能是现场的老百姓们来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纷纷回家拿东西来救火。 片刻后,火莲教的教众们便尽数回到了总坛之中,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情况不对:留在总坛那儿的弟兄告诉他们,总坛这儿什么事都没发生,教主和堂主们也没有回来过。 而就在这帮“群龙无首”的火莲教徒们感到困惑之际,赵总旗已然带着大队人马杀到,把这地儿给围了…… 之后的事,自是好办。 您别看这火莲教有近千人之众,但在正规军面前,他们屁都不是……没有了尸烆子这妖道的庇护,只需出动一个卫所的锦衣卫,再带点儿当地的官兵,凑个一两百人,便足以将这千八百名教徒全部拿下,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当夜,在得到了赵总旗从火莲教总坛中收集到的一些证据后,魏公公便来到了朱爀的面前,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也挑明了自己的“使命” 这晚他又跟朱爀又谈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人们所知道的是:第二天,朱爀便下了那道命令,而且从那天之后,这位小王爷变得十分老实,成了个很低调的人;他非但是遣散了自己手下所有的门客,就连对女色和玩乐都不是那么感兴趣了,终日就在王府中饮酒度日,浑浑噩噩……直到数年后,在一个月内,朱爀和自己的父亲先后暴病而死,鲁王一脉,就此断绝。 当然了,魏公公和赵总旗可没有一直留在这里等到那一天,他俩在这火莲教覆灭的第二年春天就双双离开了济宁,回京城复命去了。 这整件事,从结果上来看:朱爀的野心被扼杀在了起步阶段,鲁王势力在没有被公开“削藩”的情况下实质消失,“老朱家”的脸面并未蒙尘,皇帝也很满意。 至于在这桩事里,老朱家的“里子”做了什么,从多久以前就开始做了……这就都是些不会有人提起的秘密了。 倒是孙亦谐、黄东来、姜暮蝉、笑无疾、闻玉摘他们五位“民间义士”在济宁城“为民除害”的故事,此后不久便在某些势力有意识的运作下开始广为流传。 很显然,魏公公很希望老百姓可以把焦点放到这些“侠客”的身上,而不是去思考太多不该他们思考的事——尽管,在魏公公看来,这几人做的事只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他们,事情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 寒衣节当晚,济宁城外。 火堆旁,五个人或坐或站,神色各异。 只因方才,闻玉摘跟他们讲了萧准那个祭炼“血剑雏胎”的阴谋,以及他准备用“刀剑七绝阵”去闯悟剑山庄的计划。 这两段信息,孙、黄、姜三人都是头回听说;此前双谐虽已从亢海蛟那边探到过与之相关的情报,也通过一永镖局的谢三当家被下“盗命繦”的事推断出了萧准在搞某种超乎常理的邪恶勾当,但这些信息还不足以让他们触及到事件真正的核心……直到此刻,闻玉摘把这段儿一说,他俩才茅塞顿开,把所有的线索都串上了。 “闻公子,倒不是姜某不信你……”片刻后,还是姜暮蝉率先开口言道,“但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他顿了顿,皱眉道,“姜某虽身在绿林,但也知晓,那悟剑山庄的萧庄主非但是举世闻名的剑客,更是江湖上公认的侠士……无论武功、钱财还是名望,他都不缺,像这样的人……真有必要行如此极端之事吗?” “哼……”此言一出,那闻玉摘还没接话呢,笑无疾却已是一声冷笑,即刻言道,“若‘不缺’,便‘不争’,那这世上倒是太平了……别人我或许不知道,但萧准这个伪君子,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嚯?你好像挺了解他啊。”孙亦谐听到这句明显是带着成见的发言,已然嗅出了什么,他斜眼看向笑无疾并试探道,“对了,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其实姓萧来着?” 这个问题一出口,那闻玉摘脸上的表情便微微一动,其目光也立刻投向了笑无疾。 笑无疾呢,虽然他那“笑”是僵住的,但其眼神和脸皮也是会动的,听罢,他神情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扫视了孙、黄、姜三人一圈,再道:“哼……告诉你们也无妨。”他停顿半秒,用近乎厌恶的语气接道,“不错,我是姓萧,我原本的名字叫萧烜,是萧准唯一的儿子。” “卧槽?”双谐听到这句时,反应是一致的。 姜暮蝉更是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消化着这个事实。 “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我跟他早已断绝了父子关系。”笑无疾道,“我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就是不想再跟萧准这个伪君子有任何的瓜葛。” “哦?”黄东来顺势又道,“那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走到这一步的呢?” 笑无疾听到这个问题后,先转头瞥了眼闻玉摘,然后再冷笑着道:“这就是我的私事了,恕我无可奉告。”他顿了顿,“但我能保证……方才闻兄所言之事,萧准完全做得出来,或者说,正因为是他,才做得出、也做得成。” “我懂了。”孙亦谐此时接过了话头,转头看向了闻玉摘,“闻公子上次在我们面前竭力去保笑无疾,就是因为他在你的计划中是一个关键人物,即便他不加入刀剑七绝阵,凭他对悟剑山庄的了解,也一样会对你的计划有很大帮助……” “不错。”闻玉摘点点头,“孙少侠果然才思敏捷……”他说着,还作了个揖,“说起来,闻某还得向二位致歉,上次与相见时,闻某对二位还有所疑虑,所以并未将个中因由与二位说清,请二位见谅。” “哎~闻公子这就言重了。”黄东来这时接道,“像这么大的事,换成我们也不会去告诉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这跟对方是否有侠名没关系,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说得没~错。”孙亦谐也附和道。 “多谢二位体谅。”闻玉摘抱拳接道。 “诶?”姜暮蝉这时插嘴来了句,“但我跟闻公子你……今儿可是头回见啊,你这不就说给我听了吗?” “呵……”闻玉摘微笑了一下,再度抱拳回道,“姜兄……你与孙兄和黄兄,在这济宁州,为了百姓以身犯险,不畏王府之强权,力斩妖道……已是令闻某万分佩服,自叹不如了,闻某又岂会再对你有所怀疑呢?” “行啦,别趁机拍人家马屁了。”但笑无疾却是适时泼上一盆冷水,并坏笑着对姜暮蝉道,“姜兄,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想让你也来这‘刀剑七绝阵’里凑个数,你可愿意?” “我?”姜暮蝉闻得此言,颇感意外,他随即便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这……” 闻玉摘一看他好像有难处,即刻接道:“姜兄,闻某知道,你是在绿林道上行走的,这江湖之事,本就与你无关,而且此去十分凶险,前途未卜……所以,你若不想去的话,闻某也绝不勉强。” “不不……闻公子误会了。”姜暮蝉却道,“姜某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且不说今日你与笑兄救了我一命,姜某理应回报;就算是只论那萧准所行之事,我也愿意为阻止他出一份力……只是……姜某担心,以自己的武功,能否胜任那‘刀剑七绝’中的一绝?” 姜暮蝉的担忧也的确是有道理的,前几日他被那魏公公“教训”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另外他也和笑无疾交过手……这两次交锋,让姜暮蝉明显感觉到了,纵然自己的刀法奇绝、独树一帜,但面对真正的高手时,内功势必会成为他一个重大的弱点。 “这话倒是没错。”笑无疾这时开口了,他对闻玉摘道,“老实说,姜暮蝉的刀法虽高,但他的内功太差了,我自己嘛……内功是还可以,但单论招式,我的刀法恐怕还不如我早已舍弃的剑法厉害……你确定我俩和海苍峰、三字王这样的高手搭伙儿,不会拖他们的后腿?”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这……”闻玉摘听到这话,也是蹙眉道,“你说的有道理,但……在有限的时间内,要凑出值得信赖、武功又足够高,且刚好满足‘四剑三刀’这一条件的七名武者,实是困难……”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瞟到了黄东来背上的佩剑,“诶?黄兄,你也是使剑的,不知你的剑法……” “别问了,他就没有剑法。”一秒后,黄东来还没回答,孙亦谐就先替他抢答了。 “你少说两句会死吗?”黄东来斜了孙哥一样,不爽地骂了句,然后再回过头,淡定地对闻玉摘道,“他说得对,我就没有剑法。” 闻玉摘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但憋住了。 “不过……我有个想法。”不料,黄东来立马又将话锋一转。 “哦?黄兄请说。”闻玉摘接道。 黄哥这时一挑眉,先看向了笑无疾:“你的刀法不太行,那你让刀法比较行姜暮蝉指点你一下,不就能迅速提高了吗?”说着,他又看向了姜暮蝉,“小姜你的问题就更好解决了,不就是内功不好吗?让孙哥教你一套,保证你短期内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一飞冲……” “停!”孙亦谐这时赶紧打断了他,“我教个毛教?我那个内功得是完全不会内功的人从头练才行,要不然会死人的,你忘啦?” “我们可以废他武功啊。”黄东来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接道,“既然他内功本来就很差,干脆让他先把内力全部输给你,然后我断了他的经脉,让他从头开始练你那套‘倒转乾坤’,这样没几天就能超过他原来的修为了,反正招式又废不掉的,慌什么?” “妈个鸡,那让他直接学你那套‘无奇功’不就完了?”孙亦谐反问道,“你那套跟我这套比只强不弱啊,而且他直接就能练。” “不是,我这属于宗门武学,我不敢随便外传啊。”黄东来道。 “废话,我这还是家传武功呢,他又不是我儿子,我就能传?”孙亦谐道,“再说了……你们门派不是凡事都讲个‘机缘’吗?眼下这不就是吗?‘盗亦有道’听说过没有?这四个字已经将你们紧密联系在一起了,你不教说不过去吧?” “‘盗亦有道’是他妈这个意思吗?”黄东来道。 “那反过来,你这种人,说你是‘道亦有盗’没问题吧?”孙亦谐强辩道。 这俩货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十分自然地说起了相声,开口闭口就是废人武功、断人经脉、说人是儿子……反正骂街占便宜抬杠五毒俱全,另外三位都听傻了,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无论如何吧……一阵扯皮之后,黄东来终究还是松口了;经过这几天接触,他们两个老油条早已摸清了姜暮蝉的人品性格,所以觉得教他点“无奇功”也行,万一以后真出啥问题,大不了去玄奇宗请人来“清理门户”。 那笑无疾呢,现在脸皮是厚了,他也并不介意向姜暮蝉讨教刀法,姜暮蝉对此也是同意的。 几人说定了这事后,便姑且当那“四剑三刀”里的“一剑三刀”已稳,闻玉摘得到双谐如此相助,也很是高兴。 不过,留给他们的时间,着实已不多;根据闻玉摘的情报,如今那“血剑雏胎”的打造已然在进行之中(打造周期最多四十九天),而雏胎出世的七日之内,萧准须持此物屠杀七七四十九名剑客方可成就“剑魔降世”,也就是说,最多还有一个多月,萧准必有动作。 这一个月里,除了解决姜暮蝉和笑无疾在武功上的短板,他们还有整整三剑要寻,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然,在“剑客”这方面,双谐心中早已有个非常靠谱的人选了。 “闻公子,你要没方向的话,要不我们推荐一人?”众人正说到这儿呢,孙亦谐便提了这么一句。 “哦?敢问是何人?”闻玉摘问道。 姜暮蝉和笑无疾也都用颇为期待的眼神看着孙亦谐,想知道由这位“东谐”推举的人会是谁。 下一秒,孙亦谐和黄东来对视了一眼,他俩也没用言语交流,便双双转头看向众人,异口同声道:“林元诚。”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闻玉摘的脸上竟是现出了几分惊喜之色,“二位说的可是前些日子在那京城‘杳梦楼’上独挑了十名高手的‘混元神剑’林元诚林少侠?” 这话一说,孙黄二人都愣了。 他俩这断时间要么在赶路,要么就是在忙着对付别人,没怎么打探过江湖消息,所以闻玉摘这么一讲,他们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喔尻?”孙亦谐当时就歪着脸道,“这才多久没见,这小子已经在京城搞出那么大动静来了?” “册那,这个‘混元神剑’的绰号也有点东西啊,比什么‘东谐西毒’听着牛逼多了啊。”黄东来则是一脸不爽地念道。 闻玉摘也不知道这两位干嘛跟骂街似的,但听这口风儿,他们好像跟林元诚还挺熟:“这么说……二位说的正是他?” “那是。”孙亦谐得意道,“小林可是咱们兄弟……既然你现在知道他的行踪那更好,让黄哥写封书信,分分钟他就到位。” 闻玉摘不懂啥叫“分分钟”,不过对方大体的意思他明白,他激动地说道:“好!林少侠若肯来,那第二剑便算是定下了!” 至此,这“刀剑七绝”,已定五人。 此时的闻玉摘并没想到,后来他带队去闯那悟剑山庄时,这阵容中仍是只有五人…… 因为还有一人,要等他们抵达了那悟剑山庄时才遇到。 什么?你说就算再加一人,还是只有三剑三刀而已,仍是不够? 那你就错了。 六个人,一样是可以凑齐“四剑三刀”的,因为那之中有一人……在一个月后,已练成了左手刀,右手剑,刀剑并用,刀剑双绝。 而那个人,毫无疑问的,就是笑无疾。 第三十五章 开庄论剑(上)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仲冬。 每年到了这个时节,无论民间、江湖、还是绿林,相对来说都比较平静。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单纯就是因为古时候天气一冷啊,在外面活动的人就少了,人少,事儿自然就少。 但今年,也就是永泰十九年,“大雪”这天,却有一件大事发生。 这日,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传遍了整个武林—— 悟剑山庄庄主萧准,将于半个月后“开庄论剑”,凡天下剑客,无论出身贵贱、年龄大小、武功高低,只要能在论剑中得到萧庄主的认可,便可成为萧准的“入室真传弟子”,获其毕生剑法精义,以及悟剑山庄的镇庄之宝——参瑕剑。 另外,萧庄主为了“以示公正”,除了在论剑当日会放“天下剑客”进庄之外,还特意去邀请了四位江湖名宿来做这次活动的“见证人”。 这四人分别是:辽东神刀山庄庄主,宋武涤;武当掌门,王释莲;“大中至正”,江守正;还有就是那漕帮帮主,狄不倦。 这个名单呢……其实有点问题。 那前三位都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宋武涤,当今武林少数仍未归隐的绝顶级高手之一,刀法早已臻至化境,其统领的神刀山庄也是威震辽东,名动江湖。 王释莲,人称“道剑合一王真人”,被认为是武当近三十年来武功最接近曾经的“张真人”的掌门,其门派的背景也不用多说了。 江守正,江湖喝号“大中至正”,乃是最近这十年里名望极盛的豪侠,素以办事公道、铁面无私著称;想当年,江大侠与那“七星剑”范正廷并称为“范江二正”,武林中很多门派或个人之间的纷争都爱找他们出面来调停,直到范正廷几年忽然失踪,从此绝迹武林,那之后江守正便成了唯一的已一“正”。 而跟上述这三位比,狄不倦虽然身为四门三帮中最强一帮的帮主,但无论武功还是江湖地位,似乎还都差了那么一点点……假如上次“七雄会”时他成功当上了“总门主”,那倒还好说,然而,由于双谐捣乱,这事儿到现在还搁置着呢。 但无论如何吧,这次能受邀成为这四名“见证人”之一,狄不倦可是高兴得很,他还觉着:没想到这萧庄主这么看得起我呢,他居然把我跟那三位并列?那我可得好好把握住机会跟他结交结交,倘若能与悟剑山庄成为盟友,我称霸武林指日可待啊。 他倒是这么想啊…… 在萧准的心里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有那记性好的朋友可能还记得,几个月前孙亦谐在威海“二戏亢海蛟”的时候,顺手给悟剑山庄的探子们灌输了一些的错误的信息,而那些信息辗转后到了萧准那儿,又被萧准再次解读了一番…… 萧庄主的心思之缜密,想法之迪化,咱们前文说那谢三当家被暗算的经过时就有讲过……因此,萧准根据亢海蛟年轻时曾加入过漕帮、脱离漕帮后混了几年突然武功大进、随后又来投靠自己等这一系列的信息,分析出了“亢海蛟可能是狄不倦安排到他这里的长线卧底”这一结论。 在这个结论的基础上,萧准自然是从一开始就把狄不倦当成了一个一直在暗中觊觎着自己的敌人。 这次萧准请狄不倦来,不过就是为了把“暗处”的敌人拽到“明处”来对付罢了,在萧准的视角里,自己这手叫“将计就计”、“反将一军”,丝毫没有向狄不倦示好的意思。 至于那另外三位,萧准请他们自也是有目的的。 宋武涤不用多说了,人都说“天下二庄”,但大家也都知道,那神刀山庄一直就隐隐压了悟剑山庄一头,“宋无敌”的武功也是公认的比“授剑师”要高些,这就叫“宿敌”啊……这回萧准要是顺利成了“剑魔”,还有比这姓宋的更适合用来试剑的吗?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而王释莲呢,倒不是萧准想请,而是萧准的一位“朋友”要求他请的——看到这儿,想来各位也猜到了,萧庄主的这位朋友,正是前文中帮他给谢润下“盗命繦”的那个人,同时,此人也是那尸烆子的师父,道号“火莲真君”。 这位,可就算是有些大能耐的“妖道”了…… 尸烆子那个“火莲大仙”的头衔是自己封的,顶多算绰号吧,但他师父这“火莲真君”可是真道号,光听名儿也知道比那尸烆子厉害得多啊。 不过他跟萧准是怎么凑一块儿的,这个咱就后文再表了,还是接着说那第三个人…… 那第三位江守正,作用很重要。 萧准欲成剑魔,势必要在“论剑”当日大开杀戒,而这样一来,事后难保会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把这天的真相走漏出去,这个时候,他就需要一个像江守正这样的人出面了。 说话,是一门艺术。 当一个大侠,你只要会武功,讲仁义就行。 但当一个道貌岸然、人人敬仰、一呼百应的大侠,你就得会说话。 江守正就很会说话,人们也爱听他说话,并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他那张正气凛然、铁面无私的脸,他那字正腔圆、大言不惭的腔调,既是天赋,也是后天不断磨练出的成果。 只要他肯为萧准说话,为萧准“作证”,就不需要再讲什么证据,其他人的证言也根本无法与他的相提并论。 那他为什么要替萧准说话呢? 很简单……虽然江湖上的人大多不知道,但萧准却很清楚,当年所谓的“范江二正”,两个都是伪君子。 范正廷已失踪多年,八成已不在人世,也没人在乎了,不过这江守正嘛,这些年还是一直在江湖上活跃的。 江守正的骨子里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爱财好色之徒,对外他又是个贪慕虚荣、好大喜功的伪君子,像这种人,萧准有的是办法能让他替自己办事。 长话短说吧,悟剑山庄这消息一放出去,中原武林可就炸了锅了。 那些高门大派的弟子倒还好,有宗门管着,不会乱来,但那些小门派的人和江湖上的散兵游勇……有不少脸皮厚的,甭管会不会剑法,反正去买把剑拿着,就敢自称剑客。 他们中的大多数呢,倒也不是真觉得自己能在“论剑”时被萧准看中,而是为了去凑热闹,毕竟人家说了嘛,是“剑客”就能进庄。 这几日,各地的兵器铺和铁匠铺无疑都赚翻了——店里的库存卖空不说,打剑的加急订单多到排不过来,价格涨二十倍人家都愿意给。 还好大朙的差役、锦衣卫还有军队,基本都是配刀或者长兵器的,要不然连军械库都有可能被盗。 当然,这波风潮持续的时间倒也不长,总共半个月嘛,很多人还要从所在地奔赴岭南呢,仅路上的时间都很紧,哪儿还有多余的时间去弄剑,有些实在买不到的便也作罢了。 不过也有那头铁的,没剑也非去不可,那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可想而知啊。 就这半个月,那赶往悟剑山庄的各条道路上,还有山庄附近的村庄镇店,处处都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夺剑”之事那是层出不穷。 有些是暗盗,有些干脆明抢…… 你要是成名的剑客,可能还安全一点,你若是不太出名的,或者自己也是几天前刚买了把剑奔这儿来的,那你可得小心了,没准你坐下歇个脚、吃个饭、甚至拉个屎的功夫,就会被人偷袭乃至围攻;而且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大多也不跟你讲什么仁义,十有八九抢到了剑还要灭你口。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中,“论剑”的日子,逐渐近了。 到了冬至这天,也就是……“论剑”的前一天。 一小队人马,餐风冒雪地来到了悟剑山庄附近的一个村庄。 这一行,共有六人,诸位也都认识:“草堂公子”闻玉摘,“刀剑双绝”笑无疾,“苍龙藏峰”海苍峰,“钝刀”姜暮蝉、“混元神剑”林元诚,以及杀手“三字王”。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之前与小林一同结伴上京的令狐翔,还有咱们的两位主人公这时在哪儿呢? 这便要看咱后文书——令狐翔暗设粪坑局,引众怒百剑诛双谐。 第三十六章 开庄论剑(中)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午后,村庄。 村里唯一的小酒馆中,热闹非凡。 一桌桌的江湖豪客们坐在那儿举杯畅饮、满面红光、高声谈笑…… 请注意,当我说“高声”的时候,可不是说说而已,那是真的高。 高到什么程度呢? 这么说吧,就是那种——“想让自己说的每句话、吹的每个逼,都能被满屋子人听见”的程度。 这帮人要是聊得再大声些,怕是连店小二的吆喝声都快被他们给盖住了。 而就在这酒馆里的气氛热火朝天的当口,忽然! 呼—— 随着一阵穿堂而过的寒风,店门口出现了几道人影。 那一刻,店里的酒客们,尤其是坐得离门口近的,都不禁皱起了眉头,甚至有些怒气冲冲地瞪向了门那儿。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那年头又没啥自动门和中央空调,到了冬天,就算店家把窗关死、把门虚掩、再挂上几条厚实的门帘,屋里也还是会有些冷,而一旦有客人要进出,多少都会灌进点儿风进来。 好在这几人进来得也算快,且随手就带上了门。 而待这一行六人进了屋,在柜台前站定,纷纷摘下斗笠之时,那些瞪他们的人,一下子就都变了脸色。 其他几位他们可能不认识、或认不全,但闻玉摘和海苍峰的知名度可是相当高的,这两位一同出现,自是会引来一番议论。 “诶?这不是那草堂公子吗?” “苍龙藏峰海大侠也来了。” “还是悟剑山庄面子大啊,居然能看到这两位一同前来。” “等等,我记得他俩都不是剑客吧?明天他们能进庄吗?” “害,这闻公子人脉广布,海大侠威名赫赫,说不定人家是萧庄主直接请来的朋友呢。” “哦……那他们身旁那几位,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啊。” “那还用说?诶?慢着……那个最年轻的,看着有点儿眼熟啊……” “呵……那位啊,我可认识,我要把他的名儿说出来,你肯定也听过。” “哦?是谁啊?” “嘿嘿,我告诉你,他就是那混元星际门的二师兄,混元神剑林元诚。”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什么?他就是去年那少年英雄会的魁首,一个多月前在京城‘杳梦楼’上独战了十大高手的林元诚?” “肯定没错儿,我几个月前去威海卫参加那四门三帮的‘七雄会’时还见过他呢。” “嘶……我听说这林元诚乃当今年轻一辈中最有天分的剑术奇才,今日一见,好像也就平平无奇啊。” “喝~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那歪瓜裂枣的模样,好意思说人家?” “嘿!我怎么啦?我……我总比那个脸上一直挂着‘笑脸’的强吧?” “嘘……小声点儿,小心人家听见了把你给剁了。” 这酒馆里此时坐满了江湖客,所以像这样的窃窃私语也是难免。 对闻玉摘他们来说,这类对话他们早就已经听习惯了,反正甭管好听不好听的,他们都是听过拉倒,不会往心里去。 “爷几位,对不住啊……”站在柜台后的掌柜还没等闻玉摘开口呢,就先冲他道了个歉,“您也看到了,咱这店小……”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回头朝里张望,那眼神仿佛再说:“您几位自己看吧,这是真没位置了。” 闻玉摘转头一看呢,确实……此刻这屋里的每张桌子都有人占了,有几套桌椅明显还是临时加的,连小二上菜的过道儿都快挤没了。 见状,闻公子便回头和同伴们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再看向掌柜的道:“那好吧,给我们温几壶酒,装两盒热馒头,我们拿上就……” 他这段“帮我打包”的台词还没说完呢,旁边一桌蹭一下就有位站了起来:“闻公子,若是不弃,可来我们这桌共饮。” 闻玉摘闻声,扭头打眼一瞧,只是看了看对方身上的衣服,又品了品刚才那句话的口音,便大体猜到这人应该是那河曲龙口剑派的,但他并没有直接说破,而是礼貌地拱手应道:“恕闻某少识,不知阁下是……” “在下龙口剑派掌门刘拓,这几个都是我的徒弟。”刘拓一边说着,一边挥手介绍了一下和他同桌而坐的那几人。 “原来是刘掌门,失敬失敬。”闻玉摘说着,便将视线朝刘拓那桌人扫去,同时面露难色道,“只是……我看刘掌门这桌也已满坐了,即便是再加一人都难,而我们有六人……” 此言一出,那刘拓还没回答呢,他那几个徒弟中便有个最机灵的主动站起来抢道:“闻公子,您几位要是肯赏脸,我们这几个小辈自然是要把座位让出来的。” 您瞧瞧,这就是情商啊。 同样的话,若是让刘拓这个当掌门的说,便显得他对自己的徒弟刻薄,但由当徒弟的主动提出来,那就是“懂事”。 “这怎么好意思呢……”闻玉摘的回应,也是不出意外。 其实他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想给这个面子。 闻玉摘也是老江湖了,他自是能看得出什么样的人可以深交,什么样的人最多只能当表面朋友…… 像刘拓这样明明和他素不相识,找到点机会就撵上来想要攀关系的人,他见得实在太多了。 “那门口儿的位置有啥好坐的?酒菜都被风给吹凉了,闻公子,我看你还是来我们这儿坐吧,咱这儿可是又宽敞又暖和。” 没想到,闻玉摘还没拒绝掉刘拓呢,数米外,另一桌又站起来一位,也向他发出了邀请。 那桌呢,只坐了三个人,这三位闻玉摘倒是认识,都姓丹,丹药的丹;他们分别叫丹龙、丹虎、丹豹,乃是三兄弟,江湖人称“丹氏三剑”。 这三位的武功,在二流剑客中就算是还不错的了,而且他们三人配合起来十分默契,若一同出手,就是对上一流高手也不虚,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在这个坐满了杂鱼的小酒馆中占据了最大最好的一张桌子。 “丹龙,你这是何意?”刘拓听到那话后,当即就朝着丹氏兄弟那桌怒目而视,厉声道,“分明我先请的闻公子他们,你这横插一杠,不是让闻公子为难吗?” “哈!”那丹龙也是嚣张,直接用讽刺的口气回道,“为难?让人家为难的是你吧?也不看看自己算老几,就你也配与闻公子和海大侠同桌对饮?” “你……欺人太甚!”刘拓被他这一激,当场就要拔剑。 “哎哟,几位爷!算小的求你们了,可别在我这儿打啊!”柜台后的掌柜这会儿可坐不住了,这几天类似的场面他看了不下十次,之后的发展他一清二楚啊。 您别看这帮所谓的“大侠”平日里人五人六的,好似出手很阔绰,实际一会儿他们打完了架,掌柜的要他们赔钱,他们可不一定给。 这种事儿,大朙的很多客店掌柜的经历过:两帮人在店里打起来,打完了掌柜找他们要打坏东西的赔偿,两头儿都说让他去找另一方要,到最后就是哪边都不肯给,你要敢逼得太紧,人家就眼一瞪刀一拔,你敢再多说半句? “二位,稍安勿躁。”闻玉摘也是赶紧打圆场,“此事皆因闻某而起,二位本都是好意,切勿为了这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啊……” 他们这边正一吵一劝的时候呢,这小酒馆儿里的其他人,包括与闻玉摘同行那五位,也都是神色各异:有些人看不惯丹氏兄弟的傲气,有些人蔑视刘拓的势利,还有些人觉得闻玉摘虚伪……当然,更多的人,都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怎么都行。 但有那么一个人,从他踏进这酒馆的那一秒起,就一直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屋子的一个角落,丝毫没有去理会身边的这场纷争。 那个人,就是林元诚。 林元诚盯着的那个角落里,也有个人。 此人看着三十五六岁年纪,浓眉阔目,鼻直口方,面部轮廓如刀砍斧剁,棱角鲜明;其衣着比较普通,算不上华丽,但也不破烂。 其他客人都是在椅子上坐着的,唯有这个男人,背靠墙独自坐在地上,肩上还枕着把带鞘的长剑。 当店里的其他人都在转头看着这场热闹的时候,这个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抬一下眼皮;他只是一手拿着壶酒,一手拿着个淡馒头,默默地吃喝。 “看啥呢?”其实三字王早就发现了林元诚的动向了,但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凑到小林耳边,轻声道了这么一句。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高手。”林元诚也是用只有他们俩人能听到的音量接道。 “呵……”三字王朝那个角落里的男人瞥了一眼,轻笑一声,再道,“好眼力。” “果然……同为剑客,你也能看出来的对吧?”林元诚问道。 “看出啥?”三字王却反问道。 林元诚愣了一下,再道:“他和他那把剑的‘气场’啊。” “我不懂。”不料,三字王立马摇头否认。 “啊?那你为什么说的好像你也一眼就看出他是高手一样?”林元诚道。 “呵……”三字王又笑了,“你猜猜。” 林元诚不笨,而且这答案其实也很简单,所以他只是想了两秒就接道:“你认识他。” “猜对了。”三字王道。 “他是谁?”林元诚赶忙又问道。 三字王耸耸肩,回了林元诚三个字:“独孤永。” 第三十七章 开庄论剑(下) 啪—— 就在小酒馆里的这场小纷争差不多已被闻玉摘劝止之际,忽然,门又被推开了。 伴随着一阵寒风,门外又闯进来一位身穿青衣,手执长剑的剑客。 此人个子不高,身材中等,长得是眉高眼窄、塌鼻大耳,总体来说呢……不算很好看,不过他那脸上那傲气可不一般,俨然是一副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一样的嘴脸。 能顶着这种表情到处走的,自不是等闲之辈啊。 那么他是谁呢? 此处书中代言,这人乃是那悟剑山庄中一位资历很老的门客,名唤邬宏茂。 十多年前,二十五岁的邬宏茂和很多青年剑客一样,靠着一套还算过得去的剑法,以及年轻人的一腔热血,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点名堂。 但很快,他也遇到了绝大多数习武之人都会遇到的一个问题——虽然他还很年轻,但他已经把自己所擅长的那套武功练到了他所能达到的上限。 什么叫“他所能达到的上限”啊? 很简单,理论上来说,武功本身是没有上限的,有上限的只是练武的人。 就说林元诚吧,即便他把范正廷教他的那套“七星剑法”中所有已知的招式和境界统统练完了,他也依然可以去继续开拓新的境界,所以他的上限,和范正廷的就不一样。 为什么有些人练降龙二十八掌,练到最后可以将其简化为更加精炼的十八掌,还有些人连十八掌都只练得勉勉强强,发挥不出最大的威力呢? 武功是同样的武功,但人的上限是不同的。 然而,这世上的人,99%都属于后者。 当他们练某门武功练到自己的“上限”时,继续盯着这门武功去参悟,效率就会变得非常低,其结果很可能是再参悟个二三十年也突破不到更高的境界。 而这时让他们再去练和自己现有的武功级别差不多的功夫,也不会对他们的武学境界有很大提升,最多就是丰富他在自己现有境界中的战斗手段。 也就是说,到了这个阶段,如果想让武学修为更上一层楼,就必须得去学比自己现在所练的武功“更上乘”的功夫。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那学不到那样的功夫咋办呢? 那还用说吗?学不到你就卡在现有的境界,一辈子上不去了呗,要是人人都能练上去,江湖上不就全是绝顶高手了吗? 再者说了,练武这事儿,本来就不是非得练到“一流”、“超一流”、乃至“绝顶级”不可的。 如果你只是想在江湖上立足,那有二流的身手也够了;武功做不到的事,你可以用“人脉”来弥补,多交点朋友当靠山,多做点好事换名望……这些也都是行走江湖的方式,有时甚至是比练武更好的方式。 人在江湖飘,能不能得个善终,很多时候还真不是武功高低决定的。 有些三流人物最后反倒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退隐江湖后平平安安衣食无忧地过完了后半生;而很多超一流的、绝顶级的高手,最后却死得极惨。 说到底,江湖中人最终的命运如何,武功最多只能决定三成,还有四成得看你的性格、智慧、学识、社交、演技等各种其他能力,另外还有三成,则是看运气——毕竟你十年的努力可能也不及别人掉落山崖找到老爷爷那一天的好运。 邬宏茂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他没有那种运气,他也没有林元诚那种天赋,像他这样的凡人若不甘于只当一个二流人物,那就得找找“门路”才行。 而悟剑山庄,就是他找到的路。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萧准觉得邬宏茂的剑法“有可取之处”,所以就把他留下了。 根据悟剑山庄“求剑先舍剑”的规矩,邬宏茂献上了自己的剑法,从而换来了萧准的指点,但在山庄里待了一段时日后,邬宏茂便发现了这里的一些“潜规则”——想要让萧准教你更多的东西,你就不能只当一个普通的门客,你得当他的爪牙才行。 对此,邬宏茂倒也不抵触,因为他本来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行走江湖时,他虽然没留下什么恶名,但说一套做一套的事情,他也没少干。 就这样,一晃眼,邬宏茂已在萧准手下干了十几年。 当年萧烜……也就是笑无疾和父亲闹翻出走的事,邬宏茂无疑也是知道的,不过……他也不敢外传就是了。 眼下,邬宏茂大踏步地走进这小酒馆,第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柜台旁的闻玉摘和笑无疾,于是他立刻就看向他们,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哦?你们怎么来了?” 那闻玉摘还没接话呢,笑无疾已是冷笑着,用一种很不友善的语气回道:“我想来便来了,你管得着吗?” 被对方用话一呛,邬宏茂脸上先是浮现了几分怒意,但他好像立刻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压住了怒火,阴阳怪气道:“呵……你说得对,我管不着;这世上啊,什么人都有,有的人呢……本就属于他的东西,摆到他面前他也不要,但等到别人要去拿时,他又跑出来跟人家抢,这就叫有脾气……呵,咱这种俗人可玩儿不来。” 他这话啊,旁人听不懂,但闻玉摘和笑无疾都明白。 那笑无疾也是嘴上不饶人的主啊,能被他这么嘲讽吗?你当你是孙亦谐呢? “呵……”下一秒,笑无疾也是怪笑一声,用意有所指的语气,望着闻玉摘道,“诶?闻兄,你说如今这世道,还真是怪事年年有啊,这狗被养得久了,居然也会说话了,还伶牙俐齿的。” 闻玉摘可是斯文人,这明着骂街的话他可不接。 “你……”邬宏茂听了这话呢,虽是恼火,但也不好发作。 眼前的人毕竟是萧准的儿子,就算五年前萧烜已单方面宣布和萧准断绝关系了,但萧准可从来没说过不认他——一个是少爷,一个是狗腿子,真拼个你死我活,最后主人会偏向谁……这账邬宏茂还是算得过来的。 “好……咱们走着瞧……”邬宏茂的脸抽搐着,咬牙切齿地念叨了这么两声,随即也不再跟笑无疾他们啰嗦了,他马上就移开了视线,扫向屋内,突然拔高了嗓门儿喊道,“独孤永!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收到了消息,你就在此处!是男人的话就痛快点站出来!” 他这么一吼,闻玉摘和笑无疾也反应过来了:邬宏茂此刻会出现在这里,跟他们其实无关,遇见他们只是巧合罢了,对方真正要找的人,是那金陵剑王府的少主——“败龙剑”独孤永。 邬宏茂找独孤永有什么事儿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寻仇。 仇从何来?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十多年前,邬宏茂还在行走江湖时,曾偶遇了独孤永,两人年纪差不多,又都是剑客,邬宏茂便想找这位小老弟切磋一下。 而独孤永呢,是挺有性格的一个人,面对这个陌生人提出的要求,他很坦率地回了六个字:“算了吧,你不配。” 当时周围可还有很多其他的江湖人士在场呢,邬宏茂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他能忍? 于是,那天邬宏茂凭着一股子冲动,强行和对方“切磋”了一下。 动手之前,邬宏茂觉得:我自幼便勤学苦练,无一日间断,我这套剑法也不算差,这独孤永还比我小个两三岁,就算他天资比我高一点点,练的武功比我的上乘一点点,我也不至于毫无机会吧? 结果打完之后,他便发现自己想多了…… 刚才被语言侮辱时,周围还有不少人是替邬宏茂说话的,大家都觉得是独孤永太嚣张了;那会儿邬宏茂要是借坡下驴,说几句场面话并就此作罢,其实他也不会很难堪,旁人或许还会觉得他这个年轻人宽容大度。 但这一动上手,邬宏茂就成功体验了一把所谓的“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独孤永那天根本没出剑,用一双银筷子就把邬宏茂干翻了,打完之后还说邬宏茂破坏了他吃饭的心情,扬长而去,连一句给别人下台的话都没留。 邬宏茂只能在周围那些人不声不响的斜视中默默起身,捡回他的剑,再灰溜溜地离开…… 那天的这份耻辱,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下定决心拜入悟剑山庄的催化剂了。 时过境迁,虽然此事已过去十多年,但邬宏茂肯定是不会忘记这“仇恨”的,如今他听说那独孤永居然也到了悟剑山庄附近,即“跑到他的地头上来了”,那他自然要来找回场子啊。 邬宏茂在悟剑山庄给了萧准当了十几年的狗腿子,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自己能变成在众人面前“目中无人”的那个角色吗? 此刻他这么一喊,那独孤永也不能当作没听见,于是,一息过后,独孤永便缓缓从那个角落站了起来,沉声言道:“你谁啊?” 直到独孤永开口回这句话时,那满屋子的江湖客才后知后觉地齐齐转头朝他看去,他们也是这时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屋里一直就坐着位大佬呢。 “呵……连我你都不认识了吗?”邬宏茂心想,两人结仇是在十几年前,当时他也是个嘴上没毛儿的小伙儿呢,样子跟现在是有点差别,所以他又提醒道,“大爷我就是当年在玉升客栈与你比武切磋的‘卸甲剑’邬宏茂!” 他话音一落,独孤永的脸上是没啥表情变化,但这屋里的其他人可就炸锅了。 因为邬宏茂这些年在帮萧准办事的时候,于江湖上也留下了不少战绩,死在他手下的高手没有一个排也有一个班呐,以那些人的实力来推算,邬宏茂至少也是一流剑客。 然,独孤永对他的回应却只是非常冷淡的一句:“不认识,找我有事吗?” “不!认!识!?”没有比这三个字更能让邬宏茂感到愤怒的了。 他此刻的心情,就好比一个追星十几年、为偶像付出自己所有的疯狂粉丝,在惊闻偶像宣布恋爱的消息后,冲到对方面前质问对方什么意思,最后却被反问一句“你是谁?” 笑无疾直接骂邬宏茂是狗,他都能忍,但独孤永的这句“不认识”,他忍不了。 邬宏茂没有再说任何话,他一个箭步就拔剑杀了上去。 店内的拥堵丝毫阻滞不了他的攻击,他以一种极为快速和精妙的身法闪电般穿过了那些桌椅间狭窄的空间,又以一招大开大合中含有千般巧妙、万般变化的剑式——“金貂换酒”,攻向了独孤永的心口。 一秒后,邬宏茂自己的心口一凉,倒了下去。 若说这十几年来,他成长了吗?那是肯定的,因为这次……他迫使独孤永出剑了。 当然,仅仅是这样,能不能让他瞑目,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啊!啊——出人命啦!”短暂的沉默后,小二第一个喊出声来,紧跟着就往屋外跑。 掌柜的则在柜台后面捶胸顿足:“哎呀……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又死一个。” 很显然,这几天死在村里的人可不少,而对于这些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并不能分清死一个普通剑客、和死一个悟剑山庄的门客之间的区别。 但……店里这些江湖客们,是知道邬宏茂的死意味着什么的,所以此刻他们连饭都不吃了,一个个儿的都把饭钱往桌上一摆,默不作声的就开始往店外撤…… 别看他们刚才都是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大声的在店里吹着逼,真遇到惹不起的事儿了,这帮人闪得可快着呢。 唯有闻玉摘他们几人,仍是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分钟,待店里那些江湖客都溜差不多了,还是三字王第一个走上前去,随便挑了张空出来的桌子,就往那儿一坐,笑呵呵地言道:“真不错~” “呵……”笑无疾一看,也跟着笑了,他随即也是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坐到了三字王旁边,“的确不错,这下有位子了,咱可以安安心心坐下喝几杯。” 与此同时,那林元诚则是带着点兴奋的神色,往闻玉摘身旁走了两步,在其耳畔轻声言道:“闻公子,你看他行吗?” 第三十八章 求宝邓仙洞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冬至夜,梅岭。 此地,离那悟剑山庄仅有半天的行程,但和那边热闹非凡的景象不同,这地儿很是冷清。 冷冷清清的山里,有座冷冷清清的道观。 冷冷清清的道观里,有个白发苍苍的老道。 老道道号“邓阳子”,已在这山中隐居了多年,本来他在此清修度日,日子过得很安稳,但十天前,突然来了两个人,打破了他那平静的生活。 而那两位不速之客,一个是孙亦谐,另一个就是黄东来。 双谐这儿来干嘛的呢? 这话就得往前说了…… 一个月前,在孙黄二人决定与那闻玉摘联手之后,他们便和那几位高手紧锣密鼓地开始了修炼。 而向来谨慎的双谐,在配合闻玉摘那“刀剑戡魔”计划的同时,自然还有属于他俩自己的“备用计划”。 因为之前经历了一永镖局谢三当家的“盗命繦”事件,所以孙黄二人基本已可以确定在那萧准的背后至少还有一个会道术的“高人”存在。 这个人的实力如何……不好说,但既然已知存在着这么一个人,那双谐就一定得有所准备,哪怕是高估对方,也要做到万无一失…… 因此,在那几天里,黄东来搜集了一些材料,搞了一回“千里传音”。 您别看这只是个类似于“打电话”的法术,其实操作起来非常麻烦;尽管这法术对道力的要求不高,连黄东来都能轻松掌握,但作法时所需的“材料”很多,还都不好找……比如什么耗子的腰子、喜鹊的喙、初晨的露珠,夜半的昙花……诸如此类的玩意儿一大堆,还都得是新鲜的,用完一次就不能再用了。 黄东来好不容易才找齐了东西,跟渺音子联系了一回,就是想问问师父:万一他遇上了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妖道,有什么搞定对方的法子没有? 结果渺音子就回答他:“一般来说,没有什么办法……如果你真遇到了这种对手,为师建议你还是先走为上,然后去附近找个别的道门搬救兵。” 黄东来又问:“如果我找的道友有什么难处不愿意出山呢?” 渺音子便答:“那你就用你师父我、还有你掌门师伯、以及我们玄奇宗的名号吓唬他,问他是不是不给面子。” 黄东来又道:“呃……要是这也不管用呢?” 渺音子道:“那你就跟他们门派里道行最高的人‘借法宝’,只要你能借得到那种超过你修为但你姑且能用的上品法宝,加上有心算无心,先手偷袭,便还是有机会以弱胜强的。” 列位,这简直就是“大朙好师父”啊,说的话没半句是虚的,全是实打实的虎狼之言,堪称春风化雨,诲人不倦,一日为师,终身似爹啊。 而那渺音子最后给的法子,也和黄东来先前用那“毗卢愁”战胜尸烆子的策略不谋而合。 当然了,尸烆子是尸烆子,火莲真君是火莲真君…… 纵然面对那道行并不很高的尸烆子,黄东来也得事先布下重重阵法,用“调虎归山”之计将对方引离人群,再依靠因缘巧合下由姜暮蝉盗来的“毗卢愁”相助,这才能取胜。 想用那种级别的法宝想搞定火莲真君,那就是痴人说梦了……再说黄东来现在手头也没有什么法宝。 因此,渺音子在问清了悟剑山庄的大约方位后,就给他支了个招——你去梅岭,邓仙洞,找邓阳子。 刚好,和渺音子联系后的第二天,便是“大雪”的那天,那日悟剑山庄放出了他们即将“开庄论剑”的消息。 双谐和闻玉摘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萧准的大计再过半个月就要实施了。 于是,孙黄二人当天便向一永镖局发出了飞鸽传书,安排下了一番计策,随即就与众人道别,火速赶往了岭南地界。 原本他们一同练武的地方就离目的地不远,所以两人紧赶慢赶的,三天后就到了梅岭。 黄东来已是修道之人,想找同道的“隐藏山门”自是不难,二人抵达的当日就登门拜访了邓阳子。 邓阳子见了这两位晚辈,一说一问,原来是渺音子道友的高徒,而且这是要去做除魔卫道的事,那我能帮肯定得帮啊。 但邓阳子这个人啊,不是个爱惹事的人,要是他喜欢热闹,也不会一个人跟这儿隐居那么多年了……要让他亲自出山去蹚那红尘中的浑水,稍微有点强人所难。 所以,经过商议后,邓阳子还是表示:要不然我借个法宝给你们用用吧。 黄东来一想,也好啊,总比啥都没要到好吧。 然后邓阳子就说了:“那事不宜迟,贤侄你现在就去闭关,十天左右应该就能出关了。”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黄东来一听愣了:“不是借法宝吗?怎么改闭关修炼啦?” 邓阳子就解释了,他的法宝虽然不少,但因为他的修为比黄东来高太多,这些法宝的段位也有点厉害,所以其中绝大多数黄东来都用不了;只有一件叫“兜率如意砂”的,黄东来兴许还能用上,但前提是他得先在老道的指导下学会怎么使用这个法宝。 黄东来一算日子,如果一切顺利,他应该能在冬至之前出关,刚好赶上去“论剑”……那行吧,于是他就在老道这儿闭关磨练法宝去了。 但其实呢,说是“闭关”,邓阳子也并没有把黄东来关在某个地方不让他出来,只是将他安排在了道观后的一间石室内修炼;那石室的门根本没有锁,黄东来想出来随时可以出来。 当然,黄东来本人并不打算出来,他从“闭关”一开始,就自己主动喝了一小瓶他从玄奇宗带出来的“归元露”,做好了出关前都不吃不喝不睡也不上厕所……专注猛练的准备。 邓阳子见他如此认真,便也只在第一天进去教了黄东来祭炼法宝的口诀,后来就没再去打扰过他了。 就这样,转眼十天过去。 冬至的这晚。 阴阳交割,万物亡寂。 七星循转,斗柄正北。 在这天地间灵气充盈之刻,黄东来终于将那邓阳子给他的“兜率如意砂”祭炼成功,掌握了催动这法宝的窍门。 邓阳子修为高深,自能感应到石室中的情况,因此,在黄东来准备出关的时候,那邓阳子就先进来了。 “贤侄,恭喜啊,你这十日的苦头,也算没有白吃。”邓阳子进来时,嘴上虽说着恭喜的话,但脸上的表情却有点怪怪的。 “呵……多些前辈。”黄东来应话时,也看出了邓阳子的异样,故马上就试探着问道,“呃……前辈,不知这几日,您过得如何啊?我那位朋友,没有给您添麻烦吧?” 此言一出,那邓阳子的脸色可就明显变了啊。 就看着老道脸上一阵儿青一阵儿白的,若有所思地长叹一声:“唉……一言难尽啊……” 黄东来听着这话,看着邓阳子的神情,心里就念叨:“不用说了,又一个孙哥的受害者啊。” 但表面上呢,黄哥还是得装出十分惊讶和疑惑的样子,接着问道:“怎么?我那朋友难道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前辈吗?” “呃……那倒也没有。”邓阳子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踱步,这几日的蛋疼遭遇仿佛慢慢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你闭关的头两日呢,孙施主只是一直缠着我要拜我为师……”他顿了顿,“贫道本无收徒之意,而且我看孙施主并无道缘,所以也是再三拒绝……没想到,从第三日起,他虽然放弃了拜师,但却开始了自行修炼……” “啊?他能修炼个啥呀?”黄东来奇道。 “他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我这里‘条件合适’,他准备趁你闭关这几天,修炼一下他诸多家传绝学中的一门。”邓阳子回道。 “哦?哪一门?”黄东来又道。 “他说叫‘捶门神拳’。”邓阳子回道。 “什么拳?”黄东来听到这名儿时的第一反应也是有点吃惊,但因为他曾经有帮着孙哥手抄过孙门绝学,所以多少有点印象,几秒后他就自己想起来了——孙家那些武功里的确有这么一门拳法。 “我也这么问他来着。”一息过后,邓阳子接道,“他说这是一种可以将‘愤怒’和‘屈辱’转化为‘破坏力’的绝世武功,理论上可以做到无坚不摧、无攻不克……哪怕是几十年苦练的金钟罩铁布衫也能一拳打穿……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老祖宗留下了遗训,这门武功练的时候务必得对着各种‘门’练才有效。” “呃……”黄东来听完邓阳子的描述,尴尬地沉吟了一阵,才接道,“那他……这几天练得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邓阳子那嘴角都抽搐了,这一刻他走到黄东来面前,挤出一个饱含痛苦的笑容,“贤侄,我这儿现在除了你这个石室之外,其他地方已经没有门啦!” 邓阳子此言非虚,到昨儿为止,他这道观里的门基本都已经被孙哥捶碎了,现在别说是他睡觉的房间了,就连茅厕都没门。 黄东来一看邓阳子这模样儿,感觉这老道要疯啊,他赶紧安慰道:“前辈,您别动怒,我帮你说说他去。” “哎~我没动怒啊。”没想到,邓阳子却拦住了黄东来,“我本来也想训斥他来着……”说到这儿,他忽然压低声音,笑呵呵地接道,“但他给得实在是太多啦……” “他给您什么了呀?”黄东来疑道。 “钱呐。”邓阳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前辈您要钱有用吗?”黄东来越发觉得奇怪了。 “我本来也觉得没用。”邓阳子回道,“但孙施主昨儿跟我聊了聊,让我很受启发……”老道瞪大了眼睛言道,“既然我有了那么多的钱,我就可以出去雇人,完全按照我的心意,再建一个新的道观……等建成后,我再用法术把这新道观移到我想要放的地方,再弄个新的山门隐居……这样一来,谁都找不到我了。” “怎么?现在这山门您住得不舒服吗?”黄东来又问道。 “其实本来就不是很舒服,现在观里连门都没有了,就更不舒服了。”邓阳子回道,“所以我想啊,这回你借走这法宝,也不用还了,反正等你们回来时我八成也已经不在这儿了,这‘兜率如意砂’就当我送给你好了,你俩千万别再来寻我,咱们从此人生有梦,各自精彩……” 这老道十天前可还是很正经的,黄东来也不知道自己闭关这十天发生了什么,连“人生有梦,各自精彩”这种话他都学会了。 而且看他那神情语气,“你俩千万别再来寻我”这句的背后似乎还藏了一句“再来找我我弄死你们”,所以……黄东来也就没再跟他客气。 这日凌晨,孙黄二人便连夜离开了邓阳子的道观,双双策马夜奔,直扑那悟剑……山庄! 第三十九章 入庄 冬月二十二,即冬至的后一天。 清晨时分,天黑得跟锅底似的,那冷风也是嗖嗖地刮。 即便如此,那悟剑山庄的山门前,此时也已聚起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 那么这“一大群”究竟是多少呢? 其实也还好……真正的剑客,大概能有个三百多、四百不到吧,再算上那些临时买把剑来凑数的,能有个八九百人顶天了。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说了,这来的人也不多啊?还没七雄会那回多呢。 那您得这么想:去出席那七雄会的,基本都是“门派”,以个人身份参加的只是少数,所以那人是“一坨一坨”来的;而这次到悟剑山庄论剑的,则以散兵游勇居多,最多就是三五成群,即便有整个宗门一起来的,也都是些类似龙口剑派那样的小门派……所以这回的客人,都是“几个几个”来的,最后能有八九百已是相当不错了。 那或许又有人要问了:整个大朙武林难道就只有这几百个剑客了吗? 答案自然也是否定的。 虽然这次来论剑的剑客不少,但没来的显然更多…… 主要因为萧准这次开庄论剑打的是“选拔关门弟子”的幌子,这就屏蔽掉很多人了。 比如说,那些本就有准一流以上实力的剑客,他们中大多都在江湖上挺有名气的了,有些年纪比萧准还大呢,你让他们拉下脸来跟一群二三流的小辈互相争斗,只为争一个“成为授剑师关门弟子”的机会,不管最后争没争到都很难看啊。 又比如说,那些本身就以剑术为长的宗门,像华山、泰山、青城、恒山之类的……人家也不可能像三流小派一样,连掌门带弟子一块儿冲过来抢着另投他派吧? 更不用说,还有些剑客天生心高气傲,或者师父还在世,不想另投师门的…… 这么说吧,今儿萧准要是不用“收徒弟”这个幌子,而是改用“比武”这个理由,说“我想跟天下剑客论论谁的剑术才是第一”,那来的就不会是八九百人了……保守估计也得三千起步。 当然了,这一点,萧准也是知道的。 咱萧庄主那么会算账,他能想不到这?只不过他不想这么做而已。 毕竟他本质上没想“论剑”,而是想要“炼剑”,真要请来三千多剑客,而且其中高手的比例大增,那他的计划多半得遭重。 也别说三千人人了,就眼前这八九百人里,也有很多按理说“不该来”的人——像闻玉摘他们六人,还有那独孤永……便都是意料之外的来客。 但计划都已走到这一步了,这点程度的“意外”,自然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于是乎,这日,辰时一到,悟剑山庄中的喽啰们便准时开了山门,开始迎请已等候多时的剑客们入庄。 “在下抒烟剑崔正青。” “请。” “在下拘魂剑贺开泽。” “请。” “在下一剑追风,呼延修。” “请。” 随着剑客们一个个报上名号,人流也慢慢涌进了山庄内。 而这其中,自也不乏咱们的老相识…… “在下令狐翔。” “请。” 这令狐翔啊,无疑也是这次“刀剑戡魔”计划的参与者,不过他和其他人是分开行动的。 因为令狐翔这人天生的气质就不是很引人注目,而且他目前在江湖上也算是张生面孔,所以这回他就作为“侦查部队”,提前七天来到了悟剑山庄的山脚下。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虽然在出发之前,令狐翔已经从笑无疾这个“前少庄主”那里得到了不少关于悟剑山庄的情报,但毕竟笑无疾已离开山庄五年了,有些信息很可能已过时,需要重新核实和更新……还有,来参加论剑的那些人的情报,也得有人事先去探一探。 因此,这七日间,令狐翔一直就装成是一名来参与论剑的不知名剑客,混迹在悟剑山庄附近的各个村镇,小心翼翼地打探着消息。 眼下,他也是混在人群之中,只报了个名字,没说绰号也没提宗门,就这么混进去了。 “在下飞来剑翟皓,这几位是我兄弟,我们并称‘徽州五义’,乃……” “行了,翟大侠,请吧。” 想来有那记性好的看官还记得,这“徽州五义”啊,在咱前文书里也曾出现过:他们就是在那登州城的客栈里,与林元诚孙亦谐二人发生过一点小摩擦的那五位。 这五个货呢,说是“五义”,其实就是五个爱到处咋呼的小角色罢了,除了那翟皓的剑术还算凑合,其他四人全是跟着在他后面混的小弟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吧,这五人也都是用剑的,所以今天他们也都来了这悟剑山庄,也想着在“论剑”中试试运气——万一那萧准一个不开眼,选了他们中的某个当关门弟子呢? 当然了,对于悟剑山庄那看门儿的来说,你们是五义也好、八义也罢……只要你们几个手上有剑就能进,无所谓。 ………… 话分两头,就在这山庄正门开门迎客的同时,庄内某处…… “庄主,来论剑的人已陆续进庄了,保守估计……也有八百多吧。”一个背背双剑的男人,正站在萧准身后,抱拳禀道。 “嗯……知道了。”此刻,萧准正背着双手,望着眼前的一汪清泉。 那泉水中,浸泡着一柄赤色的、看起来尚未开锋的剑。 “昨日的事,查出结果了吗?”沉吟数秒后,萧准又开口问道。 那双剑客几乎想都没想,便回道:“是,查清楚了,邬宏茂乃是死于独孤永的剑下,据说……是他自己先动的手。” 萧准听到独孤永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起了一丝变化,但也并没有到惊讶的程度,一息过后,他便接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双剑客闻言,迟疑了一下,随即又道:“呃……庄主,您不问问邬宏茂动手的因由吗?” “玄霄……”萧准这时缓缓转过了头,看向了对方,“……你也跟了我很久了,为什么还会问这种问题?你觉得那还重要吗?” 被称为“玄霄”的男子听到这个回答后,想了想,便在心中暗道:是啊,既然已经知道了邬宏茂是主动跟独孤永动手才被杀死的,那他为了什么而动手,的确已不重要了——谁会在乎一个不自量力的蠢货是基于什么理由去找死的呢? “庄主所言极是,是我多此一问了。”想通之后,玄霄便拱手道,“属下告退。” 而就在玄霄转过身,还没迈出步去的时候,远处忽然急冲冲跑来了一名山庄内的喽啰,那喽啰跑到近前,单膝一跪,便急急禀道:“禀庄主!大门那儿出事了……” “何事啊?需要如此惊慌。”萧准还是面带从容,不慌不忙地问道。 “是……是……”话到嘴边,那喽啰又纠结了一番用词,但最终他还是说出了那句,“是少庄主回来了……”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玄霄立刻将目光转到了萧准的脸上。 萧准呢,那短短几秒,他的脸上可说是把惊、喜、怒、哀、愁……各种情绪都过了一遍,但每一种情绪又都被他压抑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点点,还都搅合在了一起。 “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别人一起?”但萧准毕竟是萧准,数秒后,他又恢复了冷静,沉声问道。 “与少庄主同行的还有草堂公子闻玉摘,苍龙藏峰海苍峰,混元神剑林元诚,另外还有两位身份尚且不明……”那喽啰也是如实回道。 “闻玉摘?”萧准侧目凝思,似乎这几个名字只有这个是让他比较在意的,念叨完这句,又思忖了一会儿,再道,“现在他们人呢?放进来了没有?” “这……”那喽啰又犹豫了一下,才回道,“按庄主您立下的规矩,今儿咱们只能放‘剑客’进来,但他们一行六人中,只有三人是佩着剑的,所以……” “所以你就跑来问我了?”萧准接道。 “请庄主定夺。”那喽啰垂首抱拳道。 “哼……”萧准冷笑一声,“好啊,你就再回去说一声,让他们六个都进来便是。” “遵命。”那喽啰领命后,起身便要走。 而此时,萧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他:“等等。” “庄主还有何吩咐?”那喽啰闻声,又收住脚步,回身问道。 “嗯……那六个人里,有没有一个是以叉子作为兵器的?”萧准问道。 “叉子?”那喽啰被问得也是一愣,“是……什么样的叉子?” “就是那种尖儿上有三道刃的长柄兵器。”萧准道。 “那应该没有。”喽啰回道,“属下看他们六人不是佩剑、就是挎刀,即便有人身上还藏着别的兵刃,也绝藏不下那种长柄的叉子。” 萧准听到这个答案,点了点头:“行了,你去吧。” “是。”那喽啰诺了一声,扭头走了。 玄霄旋即也拱了拱手,随之离去。 待他们都走远了,萧准身旁的阴影中,又走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长相,都没什么特别的,看着只是个普通的下人而已,但此刻他来到萧准面前,却是不拜不跪,负手而立,其语气神态也是一副傲然之姿:“萧庄主,你的心有点乱了啊。” “仙长何出此言啊?”萧准不动声色地应道。 “呵……萧庄主,这你就不必装了……老道我不聋不瞎,方才你听到儿子回来时的样子,我可都看在眼里。”火莲真君笑道,“你若因此乱了方寸,可要坏了大事。” 萧准闻言,顿了顿,回道:“仙长不是说过,根据卦象推算,此番能坏我大事者……乃是一个用‘叉子’的人吗?” “哎~”火莲真君摆了摆手,“卦象乃虚数,得其一,不得其二……你这事儿要成便是一以贯之,别无二途,但要败,便有无数种败的因由,凭卦象能算出来的,通常只是其中最凶险的一种而已。” “嗯……”萧准又沉吟了一声,“那以仙长之见,萧某当如何?” “呵……”火莲真君笑了,“萧庄主若真不在乎令公子的死活,那倒好办……‘祭剑’时让他在场也无妨。” “我若在乎呢?”萧准道。 “也好办……”火莲真君道,“贫道可以让令公子和他的朋友们在‘祭剑’期间‘迷路’,到一个不会妨碍庄主的地方暂时待一会儿。” “原来如此……”萧准思索了几秒,就转身抬手,朝火莲真君作揖道,“那……便有劳仙长了。” “呵呵呵……”火莲真君笑得是越发渗人,其眼神中显是藏着些连萧准都不知道的秘密,“好说……好说……”chaptere 第四十章 偶遇独孤永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所谓的“山庄”,可以指山上的一座庄园,也可以指山里的一座村庄。 还可能……就像这悟剑山庄一样,是指“建在一大片复杂的山地地形中的分散式人造建筑群”。 这具体是什么样儿呢? 这么说吧,您在奥特兰克山谷打过仗没有? 那地形差不多就是:当你穿过一座人造的大门,后面可能就是一段连阶梯都没有的山坡,沿着这坡往上走一段,才有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上建着一座校场、或是几栋屋子,而由这地方往四周望去,或许方圆五十米内又都是高低起伏的山路或峭壁,看不到别的建筑,你得再通过一条隧道、或绕一段山路,才能看到另一栋人造建筑,那可能是吃饭的食堂、可能是放哨的哨塔,也可能是庄主的居所、山庄的禁地……而这些建筑与建筑之间,到底得走上坡还是下坡,直线还是弯路,得走上两分钟还是二十分钟,也都是不一定的,得看地形。 您说这地儿有多大吧?其实“庄”的部分,即有人造建筑的地方,也很有限,但若算上“山”的部分,那这“山庄”的覆盖范围可就广了,具体延伸到哪儿,怕是连庄主都说不清楚。 这就叫——山连着山,庄连着庄。 对于那些外人来说,走进这山庄内,若是无人引导,很容易就会迷路。 而“迷路”,尤其是在山林中迷路,在那个年头可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搞不好,你上午迷路,下午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至于你到底是自己摔死、被野兽咬死、还是被人暗算……那就未必查得清楚了。 所以,行走江湖的人也都明白,来悟剑山庄这种地方,万事都要小心,最好是一直跟人群待在一块儿,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可有一个人,他偏不这样。 他天生就不爱跟别人一起行动——你们都一早就来了是吧?那我就等到时近中午再来。 这个人,就是独孤永。 独孤永是一个性格很乖戾的人,用咱们现代人的说法,就是这家伙的情商非常低。 即便他向来就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但他依然经常会冒犯到别人。 就拿昨儿来举例吧,在那小酒馆里的杂鱼都走光后,闻玉摘十分礼貌地上前跟他搭讪来着,结果您猜他回了句啥? “我认识你,但我不想和你多啰嗦,告辞。” 也就是闻公子脾气好啊,换个脾气爆的当场就得跟他翻脸。 而对于独孤永这德行呢……有的人觉得这是真英雄,真性情;更多的人则觉得他傲慢无礼、目中无人,喜怒无常。 当然,无论哪种,他都不在乎。 独孤永所在乎的东西,和过去的林元诚所在乎的是一样的。 他也是一个求道之人,追寻着剑的极致,而在他的“道”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如果他判断,拜萧准为师,是他求道之路上必经的一个过程,那他自会毫不犹豫地拜萧准为师。 至于江湖上的人会不会指着他的脊梁说“堂堂金陵剑王府的少主竟甘愿去悟剑山庄做个弟子”……他无所谓。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这为什么是跟“过去的”林元诚一样啊?“现在的”小林怎么了啊? 害,林元诚遇到双谐之后不是脏……哦不……变了吗。 倘若林元诚没有遇到孙亦谐和黄东来,那等他到三十五岁时,或许也会成为一个和独孤永差不多的人。 扯远了,咱还是说回眼下。 此次“论剑大会”,是定在午时三刻开始,而让剑客们入庄的时间,只限辰时和巳时这两个时辰(即上午八点到十一点五十九分);午时一到,庄门就会再度关闭,之后就不能随便进了。 那独孤永呢,一直等到了巳时将尽……在看门的喽啰们觉得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时,方才现身。 一看到他,那帮喽啰就紧张了起来。 这货,确实是不好惹……就拿昨天他干掉的那位邬宏茂来说吧,人家在悟剑山庄里也是资历最老的几名门客之一了,即便是“九霄剑”见了邬宏茂,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但独孤永面对邬宏茂,却是毫不犹豫,说杀就杀,丝毫不留手,也不考虑后果。 面对这种人,谁又能不发憷呢? “败龙剑,独孤永。”独孤永来到那山门前,也没多话,只是拱了拱手,报上了名号。 “久仰大名……请……”看门儿的喽啰自也不敢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便毕恭毕敬地放行了。 就在独孤永进去后,还没过一分钟,便听得远处传来“哒哒哒”一阵马蹄响。 紧接着,便见得两匹快马转眼到了山门前,马背上,是两名“少年剑客”。 想来各位也猜到了,他们正是连夜赶来的孙亦谐和黄东来。 今天他俩并未故意穿得破破烂烂、也没穿道袍,而是各穿了一袭深色的劲装,手脚衣领处皆收拾得紧趁利落。 很显然,他们已事先做好了在山林中打游击的准备……细节拉满。 “哈~哈!刚好,午时还没到。”孙亦谐说着,便翻身下马,并顺手从马鞍下抽出了一柄他半个月前就已买好的剑。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他话音未落,黄东来也下了马,斜跨上了随身的行李包袱,拿着村好剑,牵着马上前两步,对那看门的喽啰道:“兄弟,咱们现在进庄还来得及吧?” 那喽啰扫了他俩一眼,冷冷道:“倒是来得及……但不知二位是……” “在下叶孤城。”黄东来接道。 “在下西门吹雪。”孙亦谐则道。 那喽啰一听,心说:什么来头?没听过啊……不过看这两人年纪那么轻,想来也不是什么很有名的剑客,没听过也正常。 于是,他又接道:“行,二位请吧……哎,等等,马可不能往里牵啊。” 黄东来一听:“啊?那你让我们把马拴哪儿啊?” “这我管不着。”那喽啰回道,“不过二位如果要回附近的村上找客店拴马,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午时已快到了,等你们回来,我这儿可就不一定还能放你们进了。” 这话一说,孙亦谐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他立马朝黄东来使了个眼色,并言道:“哦……那咱就别管马了呗,进庄要紧。” 说着,他就撒开了手里的缰绳,连在附近找根木桩拴马的动作都没有,便迈步往山庄里走。 黄东来也懂他的意思,和他一样,弃马前行。 那喽啰见状,心中暗笑,脸上却还摆出一副很正经的神色:“哎,你俩把马扔在这儿,我们可不管的啊,等你们出来时要是马不见了,可别来问我们。” “知道了。”双谐也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埋头就往里去。 而当他俩稍稍走远一些时,门口那几个看门儿的喽啰中立马就有一人上前,把那两匹马牵上,一溜烟儿就跑了。 之后这两匹马他拿去一卖呢,换来的钱自然是由在场的几人平分。 这种事儿啊,在江湖上叫“烙皮儿”;有一相声叫《拉洋车》都听过吧?其中有一段儿大概的意思就是:有些特别鸡贼的车夫,在送那种赶着去火车站的人时,故意拖时间,等你快来不及的时候才给你送到,然后收钱时故意装作找不开零钱,最后逼得你没办法,只能把那整的给他当小费了。 类似的事在过去很多,人就是看准你有那不能耽误的事儿,然后就明着暗着占你便宜,通常就是拿你的东西,或多收你钱,而你也没什么办法。 这一套,孙亦谐可懂得很,只是眼下他懒得浪费时间跟这些人计较。 行走江湖嘛,有时候装傻反而比逞能好办事…… 孙黄二人就这么赶在山庄闭门前混了进来,沿着一条上坡路快步前行。 正好,比他们早进庄片刻的独孤永,这时候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走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独孤永也是随意地回头看了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这独孤永居然主动冲双谐说了句话。 “且慢。”独孤永这句话一出口,孙亦谐和黄东来也都愣了。 “这位大哥,有何指教?”站得比较靠近他的黄东来如是应道。 那独孤永皱着眉头,盯着黄东来上上下下看了两番儿,竟是挤出了一句:“小兄弟,你是不是姓黄?” 第四十一章 茅厕相会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独孤永这一问,问得孙黄二人也是稍稍一愣。 因为双谐看独孤永很面生,他们印象中并不认识这号人,所以对方突然点出黄东来的姓氏,让他们有些意外。 但转念一想呢,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双谐行走江湖这一年多来,已在不少大场合露过脸,假如对方有参与过去年的少年英雄会、或恰巧在汝南城见他们闹过“百日擂”,都有可能记住他们。 想到了这一层,黄东来便直接应道:“不错,在下确实姓黄,名东来,却不知阁下是?” “嗯……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孩子,也难怪你不记得。”独孤永则用很随意的语气回道,“我叫独孤永。” 这名儿一报,孙亦谐倒是没啥反应,因为他确实不认识对方,但黄东来已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您就是江湖人称‘败龙剑’的独孤前辈?失敬失敬。” “哎~”独孤永摆了摆手,“东来你太客气了。”他顿了顿,再道,“你要乐意的话,便称我一声独孤大哥,叫‘前辈’显得有些生分了。” 按说呢,他俩可没那么熟,但因为独孤永先带出了一句“上次见你”,让黄东来大致猜到了怎么回事,所以黄哥也是顺水推舟:“那东来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黄东来又抱了抱拳,顺势问道:“呃……独孤大哥,不知您说的‘上次见我’,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啊?” “哦,那得是十几年前了吧……”独孤永若有所思地回忆道,“那年我在保靖州与‘毒魁’彭通死战了一场,虽然我成功杀死了对方,但我也中了他的独门毒功;为求解毒,我便造访了蜀中黄门,幸得令尊相助,我才保住了性命,此后我又在府上小住了几天,所以我见过你几面,不过……那会儿你还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自然是不记得我了。” 他这话,自是真的。 咱前文也说过,蜀中黄门乃是江湖名门,黄老爷在江湖上的朋友不少,平日里往来的也不少,所以黄东来小时候经常能在院儿里碰上一两个来做客的武林前辈,当然……他未必记得住人家,人家也未必记得住他。 “原来如此。”黄东来听罢,点了点头,又冲独孤永道,“对了,还没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兄弟……” “我知道,‘四条眉毛’的孙亦谐嘛。”没想到,独孤永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抢先道,“你俩最近在江湖上混得可不差,‘东谐西毒’的名儿连我的耳朵里都灌满了,年少有为啊。” “哈哈哈……”孙亦谐当即便是一阵得意的大笑,恬不知耻地接道,“独孤大哥过奖了,都是虚名……虚名而已。” 孙哥这就叫打蛇顺杆儿上,明明人家是跟黄门有交情,黄东来叫大哥可以,但他这边还是应该管人家叫“前辈”才对,岂料他这一顺嘴,也攀上“大哥”了。 好在那独孤永也不是介意这种事的人,随口便回道:“呵……既然亦谐也不跟我见外,那甚好,咱们边走边聊吧。” 说话间,他已转过身去,继续往坡上走。 黄东来和孙亦谐交换了一下眼色,便也双双跟上。 “诶?独孤大哥,有个事儿我不明白啊。”刚迈出两步,黄东来又问道,“你说你上次见我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刚才你是怎么把我认出来的啊?” 这问题问得合理:在完全不见面的前提下,想要时隔十几年一眼认出一个人来,是很有难度的;假如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已经成年了那还好说,毕竟人在成年后容貌基本也定型了(除非体型大变),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长到十九二十岁,那变化可太大了,几乎不可能认得出啊。 “哦,其实刚才我问你的时候,我也只有六七成把握……”独孤永直言不讳道,“所以我没有直接问你的名字,而是问你是不是姓黄。”他微顿半秒,接着道,“说实话,光看你的脸,我怕是连两成把握都没有,但看到你的脖子,我就一下子添了五成信心……当年我之所以对你的印象那么深,也是因为你那脖子……你大哥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像你脖子那么短的,你这体质可说是天生的练武奇才啊,我要是有你这脖子,怕是能再早个三年成名。” 列位,独孤永为什么那么容易跟人结仇,都看出来了吧? 就他这段话,还没说完呢,跟在他背后的黄东来可是已经把手摸到剑上了,要不是孙亦谐及时朝他肩上抽了两巴掌示意他别乱来,黄哥可能已经冲上去把独孤永砍死了。 黄东来气得一逼,也不好发作,于是只能默不作声地出拳回击孙亦谐。 孙亦谐见他打回来,就又打过去。 于是乎……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噼噼啪啪地边走边打。 “诶?你俩干啥呢?”独孤永说着说着,忽听到身后有阵阵拍打声,便又回头瞥了眼。 “哦没事,我俩打着玩儿呢。”孙亦谐说这话时,也没停下和黄东来逐步升级的拳脚互殴。 当然了,他俩也都没真用力,的确算是“打着玩儿”的程度。 独孤永见状,耸了耸肩,转过头接着往前走,心里则在暗想:这俩小子感情还真不错,不过这行为不像二十岁的人,像八岁的。 三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没多久就走到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地区,这边呢,也站着两名悟剑山庄的喽啰,也是负责接引客人的。 “三位,论剑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还请快行几步,往这边儿请。” “好的,多谢。”独孤永不跟人客气,但孙黄二人还是知道要礼貌礼貌的。 黄东来应完这句后,立刻又道:“呃,劳烦二位,能顺便跟我说下茅厕在哪儿吗?” “好说,你到了论剑的校场后,再往西北角拐,有条小路,顺着走下去,片刻便到。” “哦……那这附近就这一个茅厕吗?” “是啊,就这个了,别的都离得远。” “好好……多谢多谢。” 黄东来问清了这些,便随独孤永和孙亦谐继续前行。 那几名喽啰呢,也没多想,因为今天来问他们相似问题的人其实很多。 或许有人要说了,既然这地方是“山连着山、庄连着庄”,没有人造建筑的地方很多,那些想要方便的人,随便往路边的山坳或者林子里一钻,就地解决不就完了吗? 那您不妨想象一下……一千多人,涌进一个国家五A级景区,全都不上公共厕所,“大小事”都在野外随地解决,那半天之后这景区会变成什么样? 千万别小看人类排泄物所能造成的污染,这人只要一多啊,有些东西如果不集中起来处理,那是要出事的…… 且不说这些“大侠”们本身也都比较爱体面,比起野外更愿意去茅厕……就算他们不爱体面,想要随地解决,萧准也不会允许啊。 人这儿毕竟是山庄,不是山,能容你在这方面乱来吗? 黄东来和孙亦谐显然也都知道这一点……他们的某个计划,便是围绕这点展开的。 这不,到了午时三刻,那“论剑大会”开始之际,其他人都十分认真地站在校场周围观瞻呢,唯有孙亦谐和黄东来悄然溜了出来,跑到了那个离校场最近的茅厕附近。 而当他俩到的时候,那令狐翔……也已在那儿恭候多时了。 第四十二章 意外(上) 话分两头,双谐和令狐翔在茅厕那儿搞些什么动作,咱们后文自见分晓,此处还是先说萧准这边。 萧庄主对于今天的大计可是蓄谋已久,所以行动的时间表他早已是了然于胸。 早上辰时,开庄迎客。 午时,封闭山庄。 午时三刻,校场论剑,期间凭来客们论剑时的表现,亲自锁定至少四十九名剑术或潜能较高的剑客作为“祭剑”的目标。 未时,如果一切顺利,这时候萧准应该已完成了“选人”,也就是说,动手的时机已经成熟…… 接着,他就把自己“相中”的那些剑客都一一请上台来,来到校场中间。 等这些人都到位了,萧准便会一声令下:一方面,让火莲真君作法,压制住特定区域中的部分敌人,另一方面,让守在校场周围的约一百五十名悟剑山庄门客发动“万剑归一大阵”,对那几百名来宾展开屠杀。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一百五十人打八百人,这能赢? 我就这么说吧……胜算不但有,还很大。 您想啊,悟剑山庄那一百五十名剑客都是什么人?那都是萧准亲自指导过的“精英”啊,里面随便拎出一个喽啰来,也有二流以上的实力,况且他们还有“阵法”的加持,将多人的战力融为一个整体,威力倍增。 而那八百多来论剑的“剑客”呢?其中一多半儿是半个月前连剑都没碰过的混子,剩下的一半儿中,也不乏“徽州五义”和“龙口剑派”那样的杂鱼集团——乌合之众,一盘散沙,面对有组织的突然袭击,怕是还没反应过来就得死个四分之一。 当然了,凡事没有绝对……在真正的战斗爆发前,谁也不能肯定那些来客就必败无疑了。 万一那些人顶住了攻势,反杀了悟剑山庄的门客们呢? 这种情况,咱“算无遗策”的萧庄主自然也算进去了,而他的答案是:不重要。 这些人打到最后谁赢都可以,只要他们的战斗为他杀死那四十九个“祭品”争取到了时间就行。 有“血剑雏胎”在手,加上火莲真君的帮忙,萧准有充分的把握可以在那几百人分出胜负前就把校场中的四十九人搞定,届时“血剑”现,“剑魔”成,普天之下还有谁人是他对手?在场的人全部一起上他也不怕了。 不过呢……计划归计划,意外归意外。 这么大的计划,不出些意外才不正常,而眼下对萧准比较不利的、且让他关注到的意外,有三个—— 其一,闻玉摘的出现。 五年前,萧准因为“某件事”和儿子闹翻时,就曾跟这位草堂公子打过交道;虽然那一次闻公子是站在萧准这边的,但萧准可没把他当成是朋友,相反,萧准强烈的感觉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人、是一个可以对他构成威胁的人……因此,这次在他搞这种大阴谋时,闻玉摘忽然出现,身边还带着海苍峰这样的高手,这自会让萧准有所忌惮。 其二,萧烜的归来。 这个很好理解:虽然萧烜单方面放弃了悟剑山庄少庄主的身份,改名换姓,自甘堕落,但站在萧准的角度,儿子就是儿子,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即便萧准再怎么轻视他人的性命,也不会对亲生儿子动手的;而更让萧准在意的是,当初萧烜不止是跟自己、跟闻玉摘也闹翻了,但如今这两人竟是结伴而行,一同来庄,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难不成他们是一同来坏我大事的? 其三,独孤永。 萧准对这位金陵剑王府的少主素有耳闻,他这悟剑山庄中也不乏曾见识或领教过独孤永剑法的人,不过……萧准本人却是没见过。 按天赋和出身来说,如果独孤永再年轻个十岁,估计会经常被拿出来和当年的萧烜比较,而如果独孤永再年长个十岁,八成就会被拿出来和萧准本人比较了。 剑客的直觉告诉萧准,此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对手,但……他并不适合出现在此时此地。 因为,他太强了,强到有可能破坏萧准的计划。 萧准也的确没有想到,像独孤永这个级别的人,会来参加这种以“招关门弟子”为幌子的大会。 按理说,独孤永真要来,那应该是和宋武涤、王释莲、江守正、狄不倦这四位一样……以“特邀”的方式被“请”来的,谁能想到他居然和那帮乌合之众一样抄着把剑自说自话就来了,也丝毫不怕被人指指点点。 好在……这次的“意外”,也不仅有坏的,也有好的。 而对萧准来说,那个“利好”的意外就是——宋武涤放了他鸽子,没来。 这怎么一回事儿呢? 也没什么,就是宋庄住接到萧准的信后,觉得这“论剑”的大会,让他一个玩儿刀的去做见证,似乎有点违和,而且他和萧准素来没啥交情,也从来没有过结交的意愿,没必要大老远跑过去卖这个人情。 因此,宋武涤思索一番后,给萧准写了封回信,在信上跟对方客气了几句,又说了点“最近偶染风寒、庄内事务繁忙”之类的场面话,把这事儿给婉拒了。 另外,咱宋庄主还留了个心眼儿,他故意拖到了距离论剑还剩五天的时候才寄出这封回信,这样一来……按照飞鸽帮送信的速度呢,信送到的时候,距离论剑也只剩一两天了。 考虑到神刀山庄在辽东,悟剑山庄在岭南,这时萧庄主就算立刻再写封信去二度邀请,宋庄主也已来不及赶到。 这……就叫老江湖,做事滴水不漏。 什么?你说如果萧准质问宋武涤为什么隔了那么多天才回信咋办?很简单啊……信里不是说了嘛,因为生病了,而且事务繁忙啊——鸽你的借口,同时也可以作为我回复慢的借口,还有什么好多问的? 再说了,人萧准又不是傻逼,看到了类似“洗澡去了”、“睡了”之类的回复,他还会再去发一条“你真去了吗?”这样的消息过去吗? 简而言之吧,宋庄主这鸽子一放呢,本来是让萧准有点不快的,但由于独孤永的出现,又成了好事儿了。 因为萧准原本准备用在宋、王、狄三人身上的“手段”(江守正太弱了,没被萧准当人),现在因为有了一个空缺,正好能让独孤永顶上。 然而……这回,萧准又一厢情愿了。 论剑的这日早晨,绝大多数剑客都在辰时就进了庄,这几百人在午时三刻前都被安排在了山庄内的几间小楼里,以上好的茶点酒菜伺候着,毕竟他们一会儿可能要上校场过手,不能太饿。 而王释莲、狄不倦、江守正他们仨,以及他们带在身边的武当弟子、漕帮弟子、跟班喽啰……则都是提前一两天就到了的,因为他们是被“请”来的贵客嘛,所以无需等到论剑当日再进庄,而是提前就入庄住下,等论剑的时候呢,在台边也有“专门安排给他们”的位置。 按萧准原本的意思,今儿独孤永一来,自己就亲自去与其接洽,并以大礼相待,以巧言劝之,将对方请到原本给宋武涤的那个位置上去。 没成想,独孤永这货,一上午都没出现,一直等到了闭庄前一小会儿才露面。 当萧准收到独孤永入庄的消息时,距离论剑大会开始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三位贵宾已经就坐,人群也已聚集到了校场周围,萧准可没那工夫再去劝诱独孤永,无奈……只得作罢。 转眼,午时三刻已到。 萧准,准时踏上了校场。 此校场四面环山,占地广大。 今日为了这场论剑,校场的北侧设了一个略高于地面的木台,台上摆了三张虎皮大椅,王、狄、江三位论剑的“见证人”就坐于台上,他们带来的一众弟子则立于台周围。 校场的东、西、南三面,地势皆略高于校场,刚好与看台相仿,此时这三面也是群雄环立,人群纷纷注视着校场中央。 “诸位英雄,在下萧准,在此有礼了。”萧准这种级别的高手,说话只要带上点内力,很容易就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 周围的来宾们见萧庄主跟他们打招呼,自也纷纷回礼,七嘴八舌地说着“在下xx,见过萧庄主”之类的回复。 反正这一套吧……您记住了,越是杂鱼、越是喜欢往前挤、且越是嗓门儿大。 那些真正有点儿能耐的,这时候都还很冷静,只是默默瞧着,因为他们都知道,仅仅是“打招呼的时候冲在前面给萧准多留点印象”,对最终的结果是没有任何帮助的……想在这论剑中胜出,要么凭手上的“剑术”,要么凭心中的“剑理”,其他都是白搭。 当然了,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其实怎样都是白搭,因为萧准压根儿也没想收什么关门弟子。 “承蒙诸位同道赏脸,愿来我悟剑山庄论剑求艺,切磋心得……”萧准待众人的声音轻下去一些,便继续说道,“今日,萧某有幸请到了武当派的王真人,‘大中至正’江大侠,以及漕帮的狄帮主来为这次论剑大会做见证,于我山庄而言,这也是荣幸之事……” 诸如此类的场面话,萧准还是要说一说的,就算他稍后计划杀掉现场九成的人,但眼下他还是得把话说圆全,把戏做足。 正所谓行百里路半九十……越是在这计划即将完成的当口,越是要注意细节,万不可大意,如若他在这时候着急,做出许多让人看起来有异常的言行,搞不好就要满盘皆输。 但…… “别啰嗦了,快说怎么个论法吧,我已等得烦了。” 校场上,萧准的“开场致辞”还没念叨完呢,人群中,便有一人,也是用了一口内力,发出了一声全场都能听见的牢骚。 一般人能干得出这事儿吗? 那必须得是独孤永这种欠抽的家伙才干得出来啊。 这世上欠抽的人分很多种,有些是因为贱,有些是因为莽,还有些……害,这说下去没底,奸、懒、馋、滑、坏……种类多得很。 而这独孤永呢,大体是因为一个“狂”字。 你可以说他是一心求剑道,所以才不重世俗之礼,缺乏同理心,情商低。 但一个人能一直这样情商低,还一直在江湖上活得好好儿的……是要靠实力的。 再说了,他只是情商低,又不是智商低,他很清楚他之所以能常年这样“做自己”,靠的就是实力,而他依然选择保持这样,这就说明他那骨子里透得还是一个“狂”字。 此刻,在场的人中,或许有八成都和独孤永一样,想让萧准别啰嗦了,赶紧说正题,但谁又有他这份“狂”,敢直接把这话说出来呢? “呵……”一息过后,校场中的萧准,笑了。 这不是冷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这一刻,剑客的血,让他蠢蠢欲动,让他兴奋无比。 所以,他笑。 这一刻,一向计算周密的萧准,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以在论剑伊始就处理掉独孤永这个“意外”的办法。 所以,他笑。 尽管萧准并未料到独孤永竟狂到这个地步,敢在这样的场合,毫不客气地打断自己,但既然对方已经做出了这样的行为,那萧准便可将计就计,顺势而为…… “我若没看错的话……说话的这位朋友,乃是金陵剑王府的独孤少主吧?”萧准当然没看错,他盯别人半天了。 “就是我。”独孤永也是想都没想就回道。 “好。”萧准点点头,沉声接道,“‘败龙剑’名震江湖,萧某也素有耳闻……” 他说到这里时,在场的群雄早已齐齐转头看向了独孤永,站在独孤永身旁的那些人也已很自觉地退开了几步,远离了这个刺儿头。 “既然独孤兄你如此着急……”萧准用十分随意的口气接着说道,“不如……你现在就上来和萧某过过手,等我俩先论完了,萧某再跟大家接着说论剑的事儿。” “呵……”闻言,独孤永也笑了,他的回应也是可以预见的,“求之不得。” 第四十三章 意外(下)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回应声起,身形亦起。 那一刻,只见独孤永腾身一跃,在半空飒地转身,陡然翻飞出数丈。还未等话音落地,他的脚就已踏上了校场。 世人常闻独孤永的剑法高超,却不知他的轻功也是一绝,此时一见,都不由得纷纷赞叹,更有甚者,直接惊呼出声。 当然了,萧准……是不会如此的。 作为当世最顶尖的剑客之一,萧准的轻功显然也不在独孤永之下,就这两下子,还不至于让咱萧庄主感到惊讶。 “独孤兄,动手前,有几句话我还是得说明白。”萧准见对方站定,立马就开始下套。 “长话短说。”独孤永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也是准备听听的。 “嗯。”萧准点点头,又抬高了嗓门儿,朗声言道,“萧某今日办这‘论剑大会’,其一,是想挑选一位关门弟子,其二呢,也是想让各位剑道同修在此交流切磋、互予助益;但无论是基于哪种目的,萧某都不希望诸位因此而伤了和气……所以,按我的本意,诸位来这校场中切磋时,理当点到为止,而非以性命相搏。” “但是?”独孤永听对方这口风儿,就知道接下来该有个“但是”,所以他顺势就用疑问的语气接了这么一句。 萧准见状,心中冷笑,因为他知道对方马上就要上钩了:“但是……独孤兄乃天下闻名之高手,平心而论,萧某觉得你的剑法未必在我之下,你我若动起手来,却不能尽兴而为,端的是有些可惜。” “呵……哈哈哈……”独孤永听到此处,大笑出声,“我还以为萧庄主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事儿。”他顿了顿,“萧庄主放心,就算你不说这话,我也不会留手的……同样的,我希望萧庄主你出手时也不要有所顾忌;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与萧庄主这样的高手淋漓一战,有个‘万一’又何妨?” 这几句,无疑都是独孤永的心里话。 我们经常可以在武侠故事中看到这样一种情节:两个名震天下的高手相遇,彼此心里都想跟对方分个高下,但真到动手的时候呢,出于种种原因……比如“想给对方留面子”、“怕赢了之后发现自己出了全力但对方没出”、“怕自己出了全力依然输了更没面子”、“怕真分出了胜负就要结仇”等等,反正就是由于各种思想包袱,到打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出全力……一个“很客气”,一个“留一手”,热热闹闹打个平手,笑呵呵来句“英雄惜英雄”,来日好相见。 这种事……是独孤永最讨厌的。 独孤永的性格就决定了——当他对上一个自己所认可的对手时,如果有一方在较量中没有全力以赴,那无论交手的结果如何,日后他的心中都会留有遗憾。 而这种遗憾,比死还让他难受。 今天这一仗,在萧准的脑子里可能很复杂,但在独孤永看来很简单:我赢了,就说明你这授剑师不外如是,这悟剑山庄也没有我能学的东西,我走就是了;我输了呢,就说明你比我强,那我就跟其他剑客一样,留在这里让你选,如果你最后选了我当弟子,我就虚心跟你学,选不中再说……至于在这场对决的过程中,会不会有人伤亡,这其实是次要的,“人命”和“求道”比起来,那叫个事儿吗? 这就是独孤永所走的“剑道”,比起过去的林元诚还要偏执,还要狂傲。 他就宛如一片野火,肆无忌惮,只为燎原而生。 可今天,他对上的是一块坚冰。 一个从剑术到心性都和他正相反,透露着如机械般冷酷的男人。 “好,痛快!”两秒后,萧准见对方已然中套,便接道,“那我也就不再多啰嗦了……”说着,他已侧身而立,剑意倏展,手也摁在了剑柄上,“……请吧。” “请。”独孤永应了一声,顺手就拔剑而出,将剑鞘随手朝旁边的地上一扔,弓步一踏,拧腰提剑,摆出了一个准备突击的起手架势。 这一刻,校场周围一片肃然,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场中的二人。 授剑师对败龙剑,这样的对决,对于剑客而言,一生能看到一次也值了,这就跟球迷能去现场看一场世界杯的淘汰赛一样。 校场中的萧准也是想好了:这一战,能杀了对方最好,杀不了,那就重创。 他方才用话勾引了半天,无非就是为了这个。 这是他在计划的最后一步前就解决掉独孤永的最佳机会,反正有独孤永自己那句“生死有命”垫着,萧准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大庭广众下杀招尽出。 呼—— 短暂的对峙后,是独孤永先动了。 但见他前脚一跨,身形一闪而进,猛冲至萧准面前,同时其右手抖腕一振,纵剑便刺,剑路直取萧准左肋。 锃—— 萧准也在这时把剑抽出了鞘,并横移半步,躲开了对方的第一剑。 独孤永的第一式刺空之后,立刻又将右手一拂,闪电般接了一手横掠。 而萧准这时则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已然将刚刚抽出鞘的剑竖起一推,贴着自己前胸伸向了身体左侧,刚好格挡住了独孤永的第二剑。 这就是萧准的剑法:精准,科学。 他的每个动作看起来都不大,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伸展,但也不会显得不足;他的剑总是会在一个刚刚好的时机,用刚刚好的力度、速度和幅度,出现在理应出现的地方。 然而,这次……一种出乎他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乓—— 剑锋碰撞的刹那,一股超出了萧准估计的巨力由剑上透来,让萧准为之一惊。 不过他毕竟是高手,瞬间的判断和反应都很及时,他赶紧松了下盘的力道,双脚离地,顺着那股力量的来势轻巧地横跃了一丈之地,这才卸掉了对方的剑劲。 “怎么回事?”萧准在心中问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独孤永的这记横扫会有这样的威力。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以萧准的能力,他只需要观察对方出剑的动作和速度,以及身体、手臂最细微的颤动,就能大致判断出剑招所蕴含的力量,并以此制定出最合理的应对方式。 刚才那一剑,怎么看都不该有这么大力,按说他是可以稳稳挡住的,但实际一接,却是这样的结果。 呼—— 说时迟那时快,独孤永可不管萧准在思考什么,下一秒,他就再度抢步攻了过来。 萧准也只能一边思考,一边腾挪格挡。 独孤永的剑法,看着是大开大合,不甚精妙,但奇就奇在他的每一招上都蕴涵着与那出剑速度不匹配的巨力,让人用正常的应对方式难以招架。 萧准的剑术,则以稳见长,一般他都会先探明对方剑路剑招,然后在短时间内将这些招式一一破解,于技巧上将对方碾压得体无完肤。 而当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战斗风格对上时,萧准俨然是落了下风的,因为独孤永的招式本就没什么好破的,都是一眼便能看穿的动作,可实际接起来,却让萧准感到捉襟见肘。 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战了有二十余招,基本都是独孤永单方面压着萧准在打,这发展……让围观的群众都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在开打之前,所有人都觉得:无论是从年龄(与内力成正比)的角度,还是同道的风评来看,萧准的武功理应是要比独孤永要强一档的,却没想到……真打起来会是这样的局面。 也就在此时…… “我懂了。”人群中的林元诚,忽然自言自语般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站在他身旁的几位同伴都听到了他这句,不过他们大多目不转睛地盯着校场上的情况,无暇转头去细问他什么意思。 唯有那三字王,饶有兴致地凑到了林元诚身旁,轻声道:“懂了啥?” “独孤永剑术中的秘密。”林元诚回道。 “是什么?”三字王又问道。 “呵……”林元诚轻笑,“其实很简单……” 当林元诚对三字王说出他的答案时,校场上的萧准也已明白过来了。 “原来如此……”萧准在和对方对完了又一式后,开口言道,“独孤兄……你这把剑,比看起来要沉得多吧?” “哼……好说。”独孤永这狂人,自是不会在这方面刻意隐瞒什么,“我这剑,外观虽是平平无奇,只比普通的剑稍宽稍长,但其刃芯其实是掺入了不少玄铁的,所以重量上嘛……得有个三十来斤吧。” 此言一出,群豪俱惊。 就连那坐在上宾席位上的武当掌门王真人,也不禁抚须赞叹:“嗯……好!好一个独孤永!”他道完这句,又娓娓接道,“我们江湖剑客,凡以单手使剑者,其佩剑通常都不过二三斤(按朙制的斤算)重,很少有人会用超过五斤的剑……因为剑过重,便有悖于单手剑法追求轻灵巧变之剑理,且使用起来也会极其困难……但独孤施主却能将这三十斤重的剑运用得与普通的轻剑无异,这等本领,贫道也是自愧不如啊。” 王真人的这番感叹加解说,主要是说给他身旁的武当弟子们听的,是为了让小辈们对独孤永这项特殊的能力有个更具体的认识。 在场的其他剑客听见了呢,也都深以为然,纷纷暗叹独孤永实力之强。 然,萧准……却是对此不以为意。 事实上,在破解了独孤永剑法的秘密后,萧准对于独孤永的评价反而降低了,甚至是露出了一种索然无味的神情。 “难怪你叫‘败龙剑’……”一息过后,萧准言道,“想来……你练这剑法时的假想之敌,从一开始就不是‘人’,而是像‘龙’那样的巨物,所以你才能把这么沉重的剑用到举重若轻,大巧若拙……” “说得不错……”独孤永接道,“但却不知,萧庄主的剑术造诣,是否还在我这境界之上?” “呵……”萧准笑了,“这个嘛……不好说。”他微顿半秒,笑意中忽透出一阵寒意,“我只知道……我的剑,从来就没考虑过对付‘人’以外的东西;而单论对付‘人’、或者说对付‘剑客’这一点……恐怕我比阁下要高明了不止一筹。” 言至此处,萧准便将双肩一沉,持剑之手缓缓地放了下来。 这个动作看似很放松、很缓慢,但是……当其手中的剑垂下,剑尖指地的一瞬,竟有一阵剑气荡然泻出,那气锋过处,宛若烈风锐啸,登时就在校场的青石板地上留下了一道豁口。 萧准这个奇怪的架势,或者说根本算不上是“架势”的动作,让独孤永的神情变了。 同为超一流的剑客,独孤永很清楚,萧准这个乍看之下很松懈的姿态,反而是他今天摆出的第一个进攻架势,比起之前的防御状态来,其威慑力可谓天差地别。 常年在生死间打滚的经验和直觉告诉独孤永,对方的这个变化,是要大开杀戒的信号。 一时间,校场之上,杀氛逼凝,双雄对视,剑意相踞。 即便是三流人物都能看出来,由下一招开始,两人所对的每一招,都将是一次生死相较,且每一招都有可能分出胜负。 然,就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不好啦!茅厕里闹妖精啦!有个怪物拿着把红色的宝剑从粪坑里杀上来啦!” 一声怪叫,忽从校场的西北方下坡那儿传来。 看过前文书的大伙儿也都知道,黄东来靠着玄奇宗的法门所做的“喊话扩音”,要比一般武林高手用内力制造出来的强很多,在七雄会上黄哥喝那一嗓子,让那侠义门的“豹胆狮喉”雷三娘都大为震惊,所以眼下他这一嚎能达到的效果,也是不言而喻。 校场四周的围观群众本来都还沉浸在两位顶尖剑客的决斗中呢,突然就听见这么一句,也都是一愣。 这句话的内容,又是妖怪又是粪坑的,让很多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但有一个人……他已经急了。 那个人,自然就是咱心思缜密的萧庄主。 “红色的宝剑?”萧准当时就在心中暗道,“不对啊……我那血剑雏胎不是好好儿的泡在寒池之中吗?这什么情况?难道被偷了?” 按萧准本来的计划,他是打算等到这“论剑”论得差不多了,在“血祭”开始前再亲自过去取剑的,没想到突然听到了这么一句。 还有……除了那“红色宝剑”之外,“妖精”这词儿也很让他在意……外人可能不知道,但萧准自己是知道他山庄里还藏着个妖道的啊,眼下听到有人提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萧准就更虚了,他琢磨着会不会是那火莲真君在搞什么幺蛾子,结果正好被某个上茅厕的人给发现了。 念及此处,萧准可待不住了,毕竟“血剑雏胎”是他整个计划的核心道具,不容有失啊。 于是,他立刻就收起了战意,冲独孤永抱拳言道:“独孤兄,事出突然,恕我要走开一下,我们一会儿再打吧。” 说罢,萧准也不等独孤永回话,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边跑还边冲场边的剑客们喊道:“诸位同道请稍等,萧某前去查看一下,去去就来!” 他话还没说完呢,人已经从校场西北角那儿下了坡,跑上了通往茅厕的那条小路。 那些在现场维持秩序的悟剑山庄喽啰反应也都很快,有几十人迅速地就移动到了那条小路的入口,拦住了那些出于好奇、试图跟着萧庄主一起去查看情况的来宾们。 来宾们大多也都是明事理的人,不管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反正现在萧庄主已经亲自去处理了,既然山庄的喽啰们拦在这里说不需要你们过去帮忙,那咱也就别去凑那热闹了呗。 但……大家别忘了,校场上还站着位“不明事理”的呢。 那独孤永一看,决斗才打了一半,他正high着呢,对方居然因为一声莫名其妙的“有妖精”就放了自己鸽子?这叫什么事儿啊?你萧准就不能让手下去查看一下,自己留在这儿跟我打完再说? 他是越想越不爽,憋了一会儿后,干脆,一个转身,就朝那西北角闯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将计就计 像独孤永这样的高手,自不是一般的喽啰可以拦得住的,这一刻,但见他轻功一展,身形一动,眨眼间就冲出了数丈距离,等来到封锁线的前方时,他便脚下一点,轻松掠过了那些想挤过去看热闹的宾客和拦路者的头顶,踏上了西北角的那条小路。 然,萧准安排在现场维持秩序的……也不仅仅只有喽啰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独孤永飞掠落地,立足未稳之际,忽有两道人影后发先至,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二位,都是四十多岁年纪,一个生得又高又瘦,面色黝黑,五官紧凑,须发浓密;另一个则是矮小精悍,面色泛黄,国字方脸,满脸麻子。 两人的身形体貌虽是迥异,但用的兵刃,无疑都是剑。 那么他俩是谁呢? 此处书中代言,这两位和前文书中出现的那位“玄霄”一样,都是萧准麾下“九霄剑”中的成员,代号分别是“赤霄”和“碧霄”。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又要说啦,为什么这些人的名号挺帅,甚至有点像美女的名字,但这长相瞅着都有点抱歉呢…… 那很显然,就是你们的问题了呗。 这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帅哥啊?大侠是帅哥的几率就一定高么?网上那种非常有诗意或者非常帅的网名背后,是不是大概率也是一个长相普通甚至连普通都算不上的人?你是不是也认识某个朋友属于这种情况?你那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好了,言归正传…… 虽说赤霄和碧霄的实力在九霄剑里属于垫底的,但和悟剑山庄的一般门客比起来,那还是要强得多了。 此刻,眼瞅着独孤永要去追赶萧准,他俩自不能装作没看见呐,于是就一齐出手,阻住了独孤永的去路。 而独孤永的反应呢……也是可以预见的。 “好狗不挡路。”独孤永说话就是这样,又直接,又难听。 “独孤大侠,您这是要干嘛?”赤霄也只能装作没听见对方的骂街,如是问道。 “这不明摆着吗?我和萧庄主还没打完呢,他这一走了之算什么意思?”独孤永回道。 闻言,赤霄和碧霄对视了一下,随即还是碧霄先道:“独孤大侠,方才咱们庄主的话你也听见了,既然他老人家说了有急事要办,去去就回,那您等上片刻又何妨呢?” “废话,他说等就等?我现在不想等!”独孤永回道,“你们识相的就闪开,要不然……” 他这话后边儿的潜台词,谁都明白。 所以,赤霄的手,此时已然摸到了剑柄上,其神经也紧绷起来,似是随时准备接招。 不过,一秒后,那碧霄却是冷笑一声,言道:“呵……独孤大侠,要我们让开可以,但您最好想明白了,您这会儿就算真追上了咱们庄主,又能如何?”他微顿半秒,再道,“您拖住一个心里有其他事儿的人,强行让他跟你打,这算不算强人所难、算不算乘人之危?还是说……您盼的就是这个?” 碧霄这几句话,虽是急中生智,故作镇定而言,但效果却出奇得好……因为他正好戳到了独孤永的软肋。 独孤永一听一琢磨,好像有道理啊——就结果来看,独孤永可以接受“输给一个全力以赴的萧准”,但无法接受“战胜一个心不在焉的萧准”,只因后一种结果是伴有遗憾的。 就在独孤永犹豫着要不要就此作罢、回去再等等之际…… “哈哈哈!萧准,你的宝贝命根子我就收下啦!” 又是一声喊,响彻了会场。 这句话响起的时间,距离萧准的身影消失在那条小路上,也就不到一分钟。 以萧准的轻功,加上他对悟剑山庄地形的熟悉程度,他从那小路的路口跑到茅厕最多需要二十秒出头吧,但是这后面三十几秒里发生了什么,才让黄东来喊出这第二句话来,大伙儿就不得而知了…… 这回,全场的人,包括听得出这就是黄东来在喊话的闻玉摘等人也都傻眼了,所有人都在奇怪: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难道说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萧庄主竟被人“杀鸡取卵”了? 这一刻,依然是“九霄剑”站了出来。 他们毕竟是萧准的心腹……即便萧准生性多疑,不会去完全信任任何人,但相对来说,九霄剑对他还是比较忠心的。 那赤霄和碧霄在经过短暂的思考和眼神交流后,由赤霄高声喊道:“山庄弟子听令!‘百字辈’往上的都随我来!” 他喊完这句,便立刻转身,朝着茅厕的方向跑去了。 碧霄则是先冲独孤永抱拳拱手道:“独孤大侠,恕在下失陪。”说完他也跟了上去。 而随着赤霄的一声令下,在场的二百来名悟剑山庄喽啰中,有大约七八十人,即那所谓的“百字辈”之上的门客,也都朝校场西北角的小路涌了过去。 剩下的人呢,还是负责拦住宾客们,不让他们来掺和。 但这次他们可就有点拦不住了……因为离去的那些都是资历和武功比较高的门客,留下的都是相对较弱的。 在场这几百来宾,好事之徒多不胜数,听见那两声奇怪的叫喊,都想去瞅瞅啥情况……由这些人牵头,又是嚷嚷又是推搡的,那一百来名喽啰没有庄主的命令又不敢贸然对这些来宾动手,很快就被冲垮了。 于是乎,这热闹的场面可就来了,只见校场周围那千八百人,一时间全都在往茅厕那儿赶去,大多数人呢,还是去挤那条小路,也有那轻功好的,直接从房上、山上、林子上……无视地形就这么绕过去。 但其实呢,也只有冲在最前面的、悟剑山庄的那些人,是觉得他们庄主出事了,想去救人的;其他人嘛,都是奔着看热闹去的。 只是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看这场热闹的“代价”是多么得巨大…… ………… 时间,稍稍倒退…… 咱还是说回那午时三刻,即论剑大会刚开始的时候。 且说那时,孙亦谐和黄东来溜出了人群,悄然来到了茅厕。 这地方呢,也没有人把守,所以孙黄二人来到近前,便开始小声叫唤道:“令狐翔——令狐翔——你在哪儿呢?” “这儿呢这儿呢。”不多时,便有一个声音从茅厕的某个蹲位里传来。 “我靠,你在里面干嘛呢?”黄东来一听就知道那是令狐翔的声音,所以他立刻压着声音问道。 这时,令狐翔才推开了那个蹲位的门板,从里面走了出来,反问了句:“不是你们说的,让我在离论剑的场地最近的茅厕跟你们接头吗?” “让你在茅厕跟我们接头,你也不一定要到茅厕里面去啊?你在附近找个地儿站着等不行吗?”黄东来道。 “这能怨我吗?”令狐翔用不爽的语气回道,“我一早就来了,然后一直就在这儿等你们,怎么等你们都不来……上午这里来来往往的人还挺多,我要是一直站在茅厕外边儿等,等到现在,早就引起怀疑了啊,所以我只能躲在蹲位里边儿,一边假装拉屎一边等,还得每隔一段时间换个蹲位,这才混到现在。”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孙黄二人一听,好像也对,这事儿也怨他们,因为修炼法宝的缘故,他俩来得太晚了,假如他们能提前半天赶到,那自是一早就能跟令狐翔接上头,也不至于有这一出。 “行吧……那说正事儿吧,这几天你调查得怎么样了?”黄东来问道。 “有用的消息不算多,我能探听到的那些,大部分都和笑无疾所说的一致。”令狐翔回道,“不过有一点,和他说得有较大出入,那就是悟剑山庄的门客数……按他所说,五年前山庄的门客不过百人,而萧准一年只收三到五人不等,那么到今年为止,最多也就一百二三十人才对,但你们应该也看到了,今天萧准的手下至少有二百多……” “嗯……”孙亦谐想了想,“我估计是这一个月里,他把类似‘亢海蛟’那样的外援也全都召回山庄了,毕竟收集血剑的工作已经完成,不需要那些人继续散在外面,全都召回来提升战力也没错。” “没关系,杂鱼再多也不是问题。”黄东来道,“重点是那个火莲大仙,只要能把他搞定,并阻止萧准炼成‘剑魔’,其他都好办,总之,咱们现在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黄东来说的这个原计划是什么呢? 大体是这样的—— 首先,黄东来回到校场那儿,在避开自己人的前提下,到人群中去放毒,尽可能多的让悟剑山庄那帮人和部分宾客集体拉肚子,以此破坏论剑大会进行。 等那帮中毒的人都涌到这间离校场最近的茅厕时,埋伏在附近的令狐翔便会用他事先准备好的“雷火弹”去炸毁两边小道上的山体,封掉茅厕周边的道路,把那些窜稀到无法使用轻功的喷射战士都困在这一块区域,从而制造更大的混乱。 接着,黄东来再趁乱喊话,暗示萧准——血剑雏胎已经被窃。 在这种情况下,以萧准的性格,他势必会亲自跑去血剑雏胎那儿查看是否有异常。 这时,孙黄二人便悄悄跟上萧准,等他自己暴露了血剑雏胎的位置后,由黄东来负责把他引开、孙亦谐则负责换家。 最理想的情况是:孙亦谐趁着萧准被引开,直接潜入血剑雏胎的所在处,用三叉戟把那玩意儿破坏掉。 当然,如果还有什么变数,比如萧准还安排了很强的人守备在血剑雏胎周围,即便他被引走了孙哥也杀不进去,那时候他们再去通知闻玉摘等人过来强攻也不迟。 而持有雷火弹的令狐翔在这段时间会于山庄各个比较狭窄的地形(一般就是各个茅厕附近)制造堵塞,进一步引发混乱,并分割、拖延悟剑山庄的爪牙们的行动。 只要一切顺利,什么“万剑归一大阵”、“九霄剑”……都可以被这套策略给屏蔽掉。 计划是这么计划的,但…… “黄哥,有个事我得问你一下。”令狐翔并没有接黄东来的茬儿,而是忽然扯开了话题。 “什么事啊?不能等咱计划成功了再问吗?”黄东来道。 “不不不……这个我现在就得问。”令狐翔道,“你身上有没有多余的雷火弹啊?” “啊?我没有啊。”黄东来道,“不是让你事先准备的吗?”他想想就觉得不对,“我靠……你不会是忘了带了吧?” “这倒不是……我好几天前就按照你给我的方子配好了一批,而且做了很多枚,今天出门我全给带上了。”令狐翔道。 “那你问这干嘛?”黄东来又道。 “呃……是这样……”令狐翔道,“今儿上午,我为了等你们……不是一直在茅厕的各个蹲位里躲来躲去的吗?” “是啊。” “那茅厕的门板只能挡下段儿,上段儿是没遮挡的,所以我要是站在里边儿,是会被外面的人看见的对吧。” “对啊。” “那我为了躲好,就只能蹲着了呗……” “嗯……” “虽然我是习武之人,扎马步也能扎很久,但是一直这么深蹲着,而且蹲那么长时间,这腿多少也会有点酸的是吧……” “是……” “这人的腿要是酸得久了,就会有点抖是不是。” “你把雷火弹掉粪坑里了呗?”黄东来听到这儿已经懂了啊。 “说得没~错。”令狐翔为了掩饰尴尬,把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 “这尼玛……”孙亦谐听到这儿也不禁在旁吐槽了一声。 “你不是说你做了很多枚吗?不会全掉了吧?”黄东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问道。 “嗯……”令狐翔憋了两秒,回道,“我不但全给掉了,而且因为我一直在换蹲位,我甚至不知道哪个蹲位里各掉了几枚,反正我估计吧……要是现在有人往这茅坑里丢个火把,就这一亩三分地嘿……”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黄东来掩面接道,“你他妈真是个天才啊,你跟这儿搞‘沼气核爆’呢?” “那咋办嘛?”反正东西也丢了,令狐翔此刻也只能两手一摊。 “嗯……”黄东来陷入了沉思。 但孙亦谐却是很快就把小眼一眯,心生一条毒计:“黄哥,其实问题不大……我们只要把计划的几个步骤稍微调换一下顺序,再改变一下形式,同样可以破坏论剑、同样可以诱导萧准、也同样可以拖住悟剑山庄的人马……” 第四十五章 人间地狱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时间,回到现在。 咱暂且不说那些涌向茅厕的悟剑山庄弟子和宾客们如何,还是先来说说萧庄主。 此时此刻,萧准正在赶往“寒池”的路上。 您要问他怎么拐那儿去了?很简单:方才萧准听见那第一声喊之后,的确是在三十秒内就已来到了茅厕附近,但他站在那儿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却是啥都没有发现……就在萧准心生疑虑的当口,黄东来的第二声喊来了。 有道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同样的一句话,在不同人的听来,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就说“萧准你的宝贝命根子我就收下啦”这句词儿吧,其他人听了都以为是萧准本人遭了什么不测,但在萧准听来,那“宝贝命根子”指的八成就是他的血剑雏胎啊。 那一刻,萧准顿时“恍然大悟”,并在心中暗道:“糟了!我来这儿干嘛啊?我该去寒池那儿啊!”念及此处,他便猛一转头,拐向了另一条道儿,奔那寒池去了。 他这一去呢,躲在暗处的孙、黄、令狐三人……自然也就各自行动了起来。 按说到了这儿,咱该接着往下讲,不过此处有几个细节,还是得“书中代言”一下。 事实上,按照孙亦谐的原计划,本不该有那“第二声喊”的,因为孙哥想象中的萧准,比现实中的更高明一些——孙亦谐认为,对方听到那第一声喊后,会一边派出一队手下到茅厕去查探,另一边则亲自前往藏着血剑雏胎的地方、确认东西是否还在。 那样一来,孙黄二人在第一声喊后便可直接展开跟踪,而那令狐翔随即将要实施的“粪坑行动”也不会误伤到其他武林人士。 然,到实际行动时,孙亦谐却发现自己高估了萧准…… 咱萧庄主虽然非常喜欢算计,而且他自我感觉也已经是“算无遗策”的境界了,但其实,他这方面的能力并不算多强,这个咱们从前文中他把亢海蛟推理成漕帮卧底就能看得出来。 当遇到了突发状况时,萧准的真实水平便暴露无遗——他在听到第一声喊后,立刻慌了神,几乎想都没想就亲自奔茅厕这儿来了。 这……反倒让孙亦谐和黄东来犯了难。 眼下血剑雏胎还没找到,藏在幕后的妖道也没现身,那“粪坑爆破”若只用在萧准一个人身上……未免也太浪费了。 再者说,萧准这会儿还没露出真面目呢,即便双谐和闻玉摘等人知晓萧准有“祭炼魔剑”之心,但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们要是就这么把萧准给弄了,他们自己不成恶人了吗? 综上所述,这才有了黄东来那第二声喊。 好在萧准听到第二句后终于是反应过来该去藏“宝贝”的地方看看,要不然双谐可能也就不管了,干脆把他“炸了”算了。 书归正传…… 萧准存放血剑雏胎的“寒池”离校场还算有点距离,且是一段上坡路。 当然对咱萧庄主来说,这点路程也不算什么,也是几分钟就到。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问了,萧准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把这玩意儿随身带去校场?他若怕暴露的话,把剑胎装在盒子里找个手下拿着也行啊? 那很显然……他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血剑雏胎并非“凡物”,而是“魔器”,用某岛国的话来说就是“妖刀”啊,类似的武器想来大家也听说过不少,什么村正、鬼彻、红樱、萨拉迈尼之剑……是吧……谁用谁知道。 但凡这一类的兵刃,都伴随着一定的负作用:要么就是“不祥”,即使用者会因各种离奇的原因死于非命;要么就是兵器本身会吸干使用者的生命能量;亦或者,兵器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使用者的心智。 而“血剑”,就属于干扰心智的那一种。 即便以萧准的定力,将这剑拿在手里时间长了,也会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嗜血的冲动,更不用说给别人了。 而且他已试过,无论是用布把剑胎包起来、还是将其装在剑匣里,都不能完全隔绝这种影响,只是比直接拿在手里稍微好点,就仿佛这剑本身是有意识的,知道正在“持有”自己的是谁。 当然了,按火莲真君的说法,这种情况是因为血剑在剑胎阶段还不稳定,正式炼成之后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但在此之前呢,还是把这剑放在“寒水”之中、谁都别去碰它比较好。 今天的论剑大会,谁也不知道具体会持续多久,但一个多时辰总归是要的,因此,萧准只能将剑胎先留于此处,等到他把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再来取。 “庄主,您怎么来了?”看到萧准形色匆忙地跑来,守在寒池门口的青霄、玄霄和绛霄三人皆是一愣。 “寒池内有什么异动吗?”萧准根本不回答手下,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呃……到刚才为止,我们三人都寸步未离,并无……” “开石门!”还没等回应他的那位把话说完,萧准就已行到了门口,并粗暴地用一个命令打断了对方。 那三名“九霄剑”闻言,面面相觑。 但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不到两秒,他们就各自拿出了自己身上的一块钥匙碎片,拼起来启动了石门的机关。 在这悟剑山庄中,萧准的命令是“绝对”的,没有人敢违抗他、顶撞他……即便是他的心腹也一样。 这些庄客们在外面或许是自命不凡,但在萧准面前,他们便什么也不是,最多算是几件趁手的工具,但其实还不如工具……因为萧准可以充分地信任一件工具,却不会完全地信任一个人。 今日萧准会安排三名九霄剑在此守卫,无疑也是经过这方面考虑的:首先,守在里面肯定不行,就算剑胎泡在寒池里,让人长时间待在其旁边也有被蛊惑的风险;其次,派一个人守备,显然也不行,这人要是起了歹心,进去把剑胎一拿,开始在庄内大开杀戒……那即便他最后没成功炼成剑魔,也会削减山庄不少实力;同理,两个人守备也不稳,万一其中一个起歹心去偷袭另一个,一对一的成功率比较高…… 综上所述,三个人守着,每人一把钥匙,互相牵制,最稳。 那您说他为什么不干脆派十个八个,乃至几十个人一起呢? 害,那样搞不是谁都能老远就看出你这地方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了吗? 呼噜噜噜—— 随着一阵机关滚动之声,寒池的石门打开了。 “你们继续守在这里。”萧准留下这句,也不等三名手下回应,便迈步而入。 可领! 看着庄主离去的背影,那三人也不敢有半分不敬,仍是齐声应了句“是”,这才转头继续值守。 同时,远处。 “色,就是这儿了吧。”跟踪而来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已在一块山石后面趴好了,远远盯住了这个石洞的入口。 “应该是,我老远就能感到那洞里一股子邪气,而且门口那三人一看就都是这山庄的精英,搞不好就是那‘九霄剑’。”黄东来应道。 “嗯……”孙亦谐闻言,稍微想了想,“那我们就先观察一下……见机行事。” 他这个“见机行事”,可不是走一步看一步,而是在已经事先谋划过各种对策的前提下等待变化出现。 比如说,一会儿萧准要是直接拿着剑胎出来了,他们就会考虑找个对方落单的时机直接下手;而要是萧准空手出来了,他们就等他离开后,设法引开守卫,然后再看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守卫或什么陷阱……届时再决定是否去找闻玉摘等人增援。 就这样,过了大约三分钟,萧准从那洞里出来了。 孙黄二人一看对方出现,赶紧是双双将头一缩,使自己完全躲入了对方的视线盲区中。 他俩很清楚,当萧准跑到藏剑胎的地方,发现东西还在后,一定会想到了自己是中了“引蛇出洞”之计,即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被跟踪、也知道藏东西的地点暴露了。 此刻的萧准,势必会做出应对。 而最理想的一种情况是:萧准发现自己的阴谋败露,且已被盯上,当时就急了,他也不等什么论剑筛选了,抄起剑胎就去杀人。 若真如此,那事情就好办了,反正只要有了萧准“跳反”的事实,双谐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对其动手;而在悟剑山庄的大部分人马被葬送于“粪坑行动”的前提下,遭到闻玉摘、海苍峰、笑无疾、姜暮蝉、三字王、林元诚、孙亦谐、黄东来、令狐翔这总计九人一起围攻,那萧准多半也是顶不住的。 可惜,萧准此时的反应,依然没有如他们所谋、所愿…… 但见,萧准走出那个寒池洞窟后,默默地在洞口站定,然后开始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俨然就是在找寻跟踪者的痕迹。 当然,这一手……双谐已经防了,除非对方有透视眼,不然眼功再好也是看不见他们的。 片刻后,萧准忽然开口,以内功传音,将自己的声音扩到方圆五十米都能听清的范围,朗声道:“躲得倒是不错,但我有的是办法可以找到你。” 此言一出,孙亦谐和黄东来心里当时就有点发虚,但他们还是互相言道。 “不要慌,这狗逼八成是在虚张声势……” “说得没错,他说‘你’,而不是‘你们’,就表明他其实并没有看见咱们。” 他俩正这么给彼此壮胆呢,萧准的下一句话便来了:“哦……不对,不是‘你’,而是‘你们’……” 萧准一边说着,一边已将脸慢慢转向了双谐躲藏的方向。 “喔尻~什么情况?这角度他怎么看到我们的?”孙亦谐立马就惊了。 “这不可能啊,难道他……”黄东来刚想接一句,忽又不说话了,因为……他已瞧出了不对。 黄东来的眼功到底还是好,他已发现,此刻萧准的双瞳,正隐隐泛着红光,而其放在背后的手上,正握着一把赤红色的、形状古怪的剑。 ………… 同一时刻,校场西北处,茅厕。 由于校场的秩序已经无法维持,所以悟剑山庄那些“百字辈”以下的弟子干脆也都跟上了大部队。 结果就是,这浩浩荡荡的八九百人,全都往这地儿挤,想看看萧庄主到底出了什么事,或者说……想看看他是不是人真被人给“杀鸡取卵”了。 但这块地方嘛,那是真有点窄。 茅厕本身那几个蹲位的占地也就比现代的公共厕所大点儿有限,周围的空地呢,跟之前令狐翔说得差不多,就是那“一亩三分地”。 然后连接着这块地方的道路有三条,三条都是两侧靠着山壁或山坡的小道;这三条各自通到哪儿,各在多远处有岔路,这个就不重要了,反正靠近这个区域的路段能站的人也有限;而那些从“山上”过来的人呢,离得就比较远了,因为山有坡嘛,这附近的坡都还挺陡,他们总不能扒在墙上围观吧。 此处,咱还得提一下闻玉摘他们几位。 他们六个呢,是事先就知道双谐要在这里搞事的,只不过他们所知的版本,是“炸山体,封路”,而不是炸什么别的东西。 眼下既然所有人都朝那儿涌过去了,他们就是假装看热闹……也得跟着去啊,因为如果其他人都来,就他们留在校场不动,那不就暴露了他们事先知道这里要出事吗? 因此,闻公子他们六个,便走在了大部队的最后面,拖拖拉拉地前行。 可就这么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他们六个的身影竟都消失不见了。 其他的人本就都在他们前面,且都在拼命往前挤,谁也没去留意他们,于是也就没人发现这六人神秘失踪。 当然了,列位看官应该是明白的,这无疑是那火莲真君捣的鬼,那他们六个此去何处呢?咱们后文再表,这儿还是接着说茅厕…… 且说这茅厕周围很快就已围满了人,而站得离蹲位最近的一百来人,自然都是悟剑山庄的弟子。 冲在最前的,就是那赤霄和碧霄;方才在校场另外一侧负责警戒的另外两名九霄剑成员“紫霄”和“黅霄”,经过了几分钟,才慢慢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您就说此刻这地方的人员密度有多夸张吧? 任你武功再高,在这种人挤人的环境里也得往后靠靠;比如独孤永这种,此时也只能被挤在外围区域,毕竟这里是悟剑山庄的地方嘛,人家的庄主出事,肯定得让人家冲在前面啊,你看热闹可以,别捣乱对吧。 “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啊,都找遍了,没什么异常啊,庄主也不在啊。” “那有没有打斗的痕迹?” “或者……有没有血迹……” “看不出什么打斗的痕迹,这血迹嘛……反正外面是没有……” “‘外面’?哪里的外面?” “当然是粪坑的外面。” “那粪坑里面呢?” “粪坑里面的血迹,你分得清是打斗的血,还是别的什么血吗?” “嗯……” 就在那几位九霄剑热烈地进行着这种充满智慧的讨论时,忽然……有一支火把,从茅厕后方的山坡上飞了下来。 这个坡,是靠西北面的,也就是和众人来的方向相反的那一面,这面几乎就是峭壁,到顶了翻过去也是一座陡坡;也就是说,想要到这个坡上,得从北面那条道儿走出去,绕相当大一个圈子,到那块山体的背面才行,而且在那儿也看不到什么热闹,所以并没有人往那个方向过去。 除了……从一开始就一直躲在那儿的令狐翔。 那个火把掉下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 只是,在这几秒间,站在这个区域的人们仍未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倒是那坡后的令狐翔,扔完火把后就玩儿命一般狂奔起来,一阵风似的跑出了老远;虽说他这个位置按理说本来也不会被爆炸影响,但他还是做到了万无一失。 一息过后,随着火把的坠落,爆炸发生了…… 由于令狐翔制作的大量“雷火弹”全都溶解在了粪坑里,粪坑地下的粪池又是相连的,这一点……该炸的不该炸的,全炸了。 那一瞬,但听“轰——”的一声闷响,一道泥黄色的巨柱虚影登时是冲天而起啊。 恍惚间好似天空都被染黄了。 爆炸所引发的冲击波瞬间就让站得离蹲位最近的十余人遭到重创。 黅霄的运气很不好,身为九霄剑中排名第四的高手,他被一块炸飞的碎木板直插眉心,当场毙命。 赤霄、碧霄倒还行,虽然站得近,但因为被震飞了,所以都只受了轻伤。 紫霄被数枚碎片扎中,伤到了肱动脉,好在他这种高手会封闭穴道来止血,勉强算保住了性命,但也是短时间内失血过多外加细菌感染的状态,基本丧失战力了。 其他悟剑山庄弟子呢,被爆炸本身炸死炸伤者,其实也就是最初那十多人,不算很大的伤亡。 然…… 接下来,随着被炸上天的那层层“粪潮”落下,真正的灾难才算开始…… 底下到底是一帮习武之人,第二反应还是快啊。 那“粪潮”还在往上顶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跑了。 这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撤退,而是“挡我者死”式的冲锋,被堵在中间的那些人恨不得把外围那些挡路的全给砍死。 一时间,喝骂声、惨叫声、呛咳声、撕打声、还有绝望的悲鸣在这狭窄的山坳间此起彼伏。 很快,一股子恶臭的气味亦由爆炸中心开始扩散,蕴漾至方圆数百米的范围。 在这场混乱中被踩踏乃至砍伤者不计其数,还有几名悟剑山庄的门客当场发疯…… 最终,最受伤的还是那些悟剑山庄的那些人马,谁让他们占据了最中间的那一片儿呢。 而那些来论剑的江湖客们,也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幸免于难,大部分人还是或多或少“沾了点儿”。 当然这帮孙子也都挺机智,他们在逃离后第一时间就跑回了校场那儿,因为这地方比较宽敞,一方面味儿容易散掉,另一方面也方便他们迂回和远离那些身上“沾得多”的家伙。 无论如何吧,不管是完全幸免的人,还是被“炸到”并幸存下来的人,今天的这一幕,都永远地留在了他们心里,就仿佛他们的灵魂深处有一个角落已被腐蚀……那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恐怖景象让他们在此后的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且经常成为他们的午夜梦魇。 就在那几百名来客在校场周围对刚才那可怕的事件议论纷纷之际,忽然…… 只听得校场东面上坡的山林中,飘来两个声音。 那第一个声音,很有特点,有点儿尖,调门儿还特别高,加上那边是林子、这边是空地,离得又不远,所以传过来时还挺清楚:“妈个鸡!你跑快点儿啊!人家都追上来了!” 第二个声音也是很着急的语调,高声骂着:“催个毛!老子要不是带着你,一个人早就跑了!” 这头两句话传过来时,校场上还只有靠近东侧的一些人,和耳功非常好的一些人在听。 “唉……早知道姓萧的这么厉害,在粪坑那儿直接炸死他就好了嘛!” “现在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那些雷火弹全丢在粪坑里了,现在八成都已经炸完了!” 而到这两句话出口时,由于说话的二人离校场越来越近,且提到了“粪坑”和“炸”这样的关键词,因此校场上那几百人几乎全都停止了说话、竖起耳朵在听了。 “总之咱们现在先跑出这片林子,看看……”孙亦谐这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黄东来刚好拽着他飞出了林子。 但见,黄哥一个轻功纵跃,刚刚好落在校场东侧“看台”的边缘。 两人逃出山林,视线豁然开朗,当然,他们并没有想到……出了山林这么近就是这校场,也没想到,他们刚一现身,就已经有几百双眼睛在瞪着他们了。 “呃……”孙亦谐在这些灼灼的目光下,歪过头,轻声对黄东来道,“你说……我们刚才的话他们听见了没有?” “呵……你说呢?”黄东来嘴角抽动着反问道。 二人话音未落,他们身后的山林中突又窜出四人,分别就是那萧准以及其麾下的青霄、玄霄、和绛霄。 萧准反应也快啊,他一看这里有那么多人,众目睽睽,那他断然不能不由分说就杀人呐。 所以,萧庄主也是赶紧收剑于身后,带着三名手下先在空地上落定,然后迅速想了一个借口。 “列位……这二人……”萧准刚想跟众人说,这两个是混入我山庄的贼人,我正准备捉拿他们,却未料…… “宰了他们!” “万万不可放走了这两个禽兽!” “老子要将你们碎尸万段!替天行道!” “对付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大家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一起上啊!” 这一刻,那几百人全都跟被泼了粪似的,一个个牙都快咬碎了,眼睛都快瞪出血了…… 事到如今谁还管你萧准放什么屁呢?那些来论剑的剑客们都发了疯似的朝双谐杀了过去。 连萧准都看傻了,心说:“怎么回事啊?我今儿这是论剑大会,不是处刑大会吧?这几百人都跟这俩货有仇吗?还有……我才走了多久啊,这校场上怎么好像变味儿了呢?诶?这帮人身上粘的什么啊?莫不是……啊!” 第四十六章 剑醒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卧槽!” “快闪!” 黄东来和孙亦谐自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主,他俩一见这阵仗,也是反应迅速,立刻就转身朝着一个地势较低的方向又跑了出去。 和方才跑来的时候一样,还是黄东来跑在前头,拿手拽着孙亦谐,只有这样轻功较弱的孙亦谐才能堪堪跟上他。 “别让他们跑了!” “我认得他们!他们就是那东谐西毒!” “妈了个巴子的!早听说姓黄的小子好这个,没想到今天他竟然对咱们武林同道也下这种黑手!” “杀啊——” 那几百位来论剑的宾客皆是气红了眼,争先恐后地往前追去。 可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追不上。 因为这群人本身也鱼龙混杂,那些轻功好的人和轻功不好的人混在一起朝一个方向涌,自然会互相妨碍。 再者说,黄东来的轻功也算是不错的,毕竟这是他们黄门的看家本领之一,即便现在他拖着个孙亦谐,也不会慢太多,因此,两人很快就又逃进了一片山林中。 看到这一幕,萧准的心里那是真气啊……本来他带着手下的三名“九霄剑”已然快追上孙黄二人了,谁知道这俩货偏就在这时逃到了人群的面前,导致他也不得不停下来先想个借口才好动手。 想借口就想借口吧……可他那句借口都还没说出来呢,现场这几百人就完全无视他这个庄主,个个儿跟疯了似的要去诛杀双谐。 望着那由“几百个身上不同程度沾屎的怒汉”组成的人潮,就算是萧准也不敢拦啊。 无奈,他只能往后退上一段距离,任由人群从自己面前经过,追着双谐而去。 “庄主,咱们……不追了?”玄霄见状,试探着问了萧准一句。 萧准面露一丝不悦,沉声回道:“这还怎么追?”他顿了顿,“再说……你看这阵仗,还需要我们出手吗?” 玄霄一听,心说:也对,反正庄主也是打算杀死他们的,让谁杀不是杀呢? “那……”一秒后,玄霄又道,“属下是否该跟在这群人的后面……呃……以防万一?” 由于现场还有其他人在,玄霄的话不能说得太露骨。 他这话若让我这说书人翻译一下就是:“虽然刚才冲过去的那帮人里也有不少咱们的人马,但让这么一大群人在山庄中到处乱跑终究是有点不妥,万一有外人闯进了一些不该进的地方,发现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可不好办……所以我自告奋勇去盯着他们。” 萧准看他说话的神态语气,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故也点点头:“嗯……那就由你和青霄跟去看看吧。” “是。” “属下遵命。” 玄霄和青霄领命后,便施开轻功,朝着刚才人群所去的方向追去了。 “绛霄,你去西北面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没等那两人走远,萧准又冲剩下的那名九霄剑下了一道命令。 绛霄闻言,心中暗道:“还能发生什么?刚才那俩小子说的话咱又不是没听见,再加上那些宾客身上的污迹、以及他们的反应……猜都猜得到是那俩小子设局炸了茅厕呗。” 想归想,他可不敢当面跟萧准这么吐槽,所以他也只能拱手领命,迅速朝西北方去了。 待这几位各自离去后,不久前还无比热闹的这个校场上,转眼便只剩下了五个人。 第一人,是萧准。 第二人,是衣袂上沾到了一点点屎,但却并未去追杀双谐的独孤永。 另外还有三人,便是坐在那“上座”上一直没有离开的王释莲,江守正,以及狄不倦。 这三位被请来当“见证人”的大佬,因为都要端着架子,所以此前并没有亲自跑去看热闹,而是各自派了手下的弟子们前去。 其结果就是……他们仨都没事儿,但他们手下的弟子们全都被“淋”了;刚才跑去追杀双谐的人群中,就有他们旗下的武当弟子、漕帮帮众等。 那您说他们身为掌门、老大、帮主……为什么不拦着点儿自己的部下呢? 害……自己手下的小弟被人炸了一身屎,你还不让他们去报复,还要把他们召回身边,让一身恶臭的他们继续环绕着你? 这显然不合情理啊。 “诸位……”一息过后,萧准看此地也没旁人了,便来到了那三位大佬的跟前,朝他们略一施礼,言道,“恕萧某查察不周,让一些歹人借论剑之机混入庄来,引发了这番混乱……唉,各位见笑了。” “哎~萧庄主不必自责。”很想和萧准搞好关系的狄不倦这时第一个开口道,“这种事……谁也想不到的嘛。” 狄帮主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也是在暗自庆幸——还好他在出事前并不知道孙亦谐和黄东来也来了悟剑山庄,要不然他八成会去跟这两位他觉得“有恩于漕帮”的小兄弟打招呼套近乎;而他要是真的那样做了,等出事以后,他很可能会被当成是孙黄二人的同伙。 “狄帮主说的是。”江守正很快也接道,“我们也是万万没想到……竟有人会行如此下作之举,当真叫江某匪夷所思啊。” 江守正虽然是个伪君子,但他这句可是真心话。 “江大侠”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干了无数昧良心的事,但这种以秽物大规模伤人的行为,他是连想都想不到的,更别说是做了。 与狄不倦和江守正那客客气气的态度不同的是,武当的王真人,此时却一反他那和蔼可亲的常态,用一种严肃、戒备的神色望着萧准:“萧庄主……敢问你手上的这把剑,是从何而来?” 萧准也没想到,王真人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不过对于这个问题,编个瞎话回应也不难:“哦,这个啊……”他拿起那剑,装作很随意的样子,“想来王真人也听说过,萧某喜欢广纳天下名剑,这把嘛……只是我山庄中的诸多藏剑之一,方才我欲追那两个小子时这把剑刚好在附近,我就顺手取用了。” 他这答案,听着也合情合理。 但王释莲却有点不依不饶,仍是神色凝重地追问道:“那萧庄主可还记得此剑的来历?比如……是谁给你的?或是从哪里得到的?” 此言一出,萧准的心里可就感到不对了。 如果说王真人的上一个问题还能用“他看到这把剑的样子奇特所以很好奇”解释过去,那这第二次追问……无疑显示出这老道已经看出了什么。 萧准当即在心中暗忖道:“怎么回事……仙长说过这王真人并不像他那样会法术啊……但此刻这老道的态度怎么好像是已经看出了我这把剑是魔剑一般?难道仙长他在骗我?” 咱前文也说过,这位武当的王真人,并非是萧准要“请”的,而是火莲真君授意他请来的;萧准本以为只要对方不是像火莲真君那样会法术的妖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况且火莲真君也承诺了,在“血祭”开始时会替他搞定这货…… 但这会儿,由于双谐打乱了萧准的计划,让萧准提前拿着血剑雏胎在人前现身了,而火莲真君则因为要去处理临时多出的“困住笑无疾”的任务,所以人也没到位……在这种情况下被王释莲这么一质问,萧准便觉得事情有点麻烦。 “王真人……这个,就恕萧某不便告知了。”萧准也是没办法,这时候再胡编乱造只会多说多错,所以他干脆拒绝回答。 当然,拒绝回答,也不失为一个合理的应对。 本来嘛……人家的藏剑怎么得来的,那是人家的事,除非你有证据证明对方是偷来抢来的,否则你管不着啊。 “萧庄主。”可王释莲闻言,却是逼视着萧准,用十分认真的语气道,“倘若你真不知此剑为何物,那贫道在此奉劝你一句,望你速速将其毁掉……以免铸成大错。”他微顿半秒,“而倘若你本就知晓此剑的来历……” ………… “杀了他。” “你在等什么?快杀了他。” “杀了王释莲,杀了狄不倦,杀了独孤永。” “你不需要火莲真君帮忙,有这剑在手,你一个人就可以做到。” ………… 在王释莲的那段话尚未说完之际,一阵低语忽在萧准的脑海中闪过。 虽然在萧准的感官中,他听到了整整四句话,但现实中的时间,俨然只过去了一瞬。 萧准认得这个说话声。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们都知道,萧准谁都不信,但他很相信自己。 这一刻,很奇怪的……他丝毫没有去思考刚才听到的四句低语是什么现象。 他的脑中只剩下了一种念头—— “杀了他们。” “我不需要火莲真君的帮忙,只要有这剑在手,我一个人就可以杀了他们。” 叱—— 杀意动,剑亦动。 王释莲还没把话说完呢,血剑雏胎的剑锋已攻到了他的胸前。 这一剑来得极快,也极突然。 纵然王释莲已有所戒备,但也有些猝不及防。 眼瞅那血剑的剑尖即将刺入王释莲的心窝,猛然间! 呼——当! 一道剑芒自萧准的侧方闪出,以雄浑之剑力猛地向下一劈,生生将萧准的这一剑压下。 想来各位也能猜到,有能力如此“横插一杠”之人,自然是那独孤永。 “萧庄主,你这是做什么!”一秒后,坐在王释莲旁边的江守正后知后觉地吓得跳了起来,并看着萧准惊道。 狄不倦的反应也和他类似。 而那王真人则是已经抽出了自己的剑,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做什么?”两秒后,被压住剑势的萧准转过头来,冲着众人冷笑道,“这还用问吗?” 说这话时,他的眼中已泛起了隐隐的红光。 “你不对劲。”独孤永对萧准要祭炼血剑之事一无所知,他之所以留在这里,而没有随人群一起去追讨双谐,只是因为他觉得……和“身上沾屎”这种事相比,与萧准继续决斗更为重要;但眼下,当他看到萧准这异常的举动,以及异常的眼睛……他肯定也得把决斗的事先放一放了。 “独孤施主,小心了!他手上的剑可不是凡物!”下一秒,王真人赶紧出声提醒了一句。 可他还是晚了一拍…… 乓—— 就在王真人的那句话出口的同时,垂剑在地的萧准用了一个几乎没有任何运力前兆的动作,反手一挥……便将独孤永手中的“重剑”轻松斩断。 这惊人的破坏力,让独孤永始料未及,而这一剑的余势,也让独孤永避之不及。 呲—— 晃眼间,随着萧准的剑锋扬起,一片血雾自独孤永的胸口喷出……飙洒在了风中。 第四十七章 善缘得报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话分两头。 萧准那边的战况咱们暂且搁一下,此处还是回头来说说孙亦谐和黄东来这边。 双谐目前的处境,拿邻国东瀛常用的一句话来形容,那就叫“绝体绝命の大危机”啊。 尽管那几百号被炸了屎的剑客在短时间内应该是追不上孙黄二人的,但同样的……后者也无法彻底将追杀者们摆脱掉。 于是,双方便在相隔着大约几十米的情况下……你追我跑。 一方,是不愿停下。 另一方,是不敢停下。 对于双谐来说,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在体力耗尽或者遇到死路之前找个办法甩掉那些追杀者,否则他们怕是连全尸都难留下。 但这逃脱的“办法”,也并不是那么好想的。 毕竟这悟剑山庄的地形他们也不熟,他俩也是两眼一抓瞎地在山林间胡跑而已。 两人就这么跑了有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忽然,孙亦谐瞄见了侧前方四十米开外有个人工修缮过的山洞,洞口那儿还站着个人。 远远瞧去,只见那人一身劲装打扮,腰悬长剑,虽是立于洞前,但面朝洞外,也不到处走动,俨然是在站岗的样子。 本来孙亦谐也只当这是一名普通的悟剑山庄喽啰而已,但随着离对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孙哥便发现此人看着似曾相识…… “色……你快看右手边,那是不是那谁?”孙亦谐立刻对黄东来道了一句。 黄东来本是全神贯注地直视前方的,虽然其余光也瞥见了那山洞,但没细瞧,此刻被孙亦谐一提醒,便也转头看了眼。 却见得洞口那位,二十多岁年纪,面色白净,五官分明,一双倒八字利剑眉,下有一对扩目,准头端正,方开口,嘴的周围略微还带着点儿胡渣。 这一看之下,黄东来也觉得对方眼熟:“诶?他不是那个谁吗?” 这位究竟是谁啊? 想来不少客官还记得,在去年,也就是那永泰十八年的秋天,于洛阳城解决完天奇帮事件后,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曾在出城后的路上结识了一位名叫秦风的少侠。 当时那秦风本是奔着找茬儿而来,但在双谐的一通忽悠过后,这位城府过浅的“前少年英雄会魁首”愣是把这两位给当成知己了。 今日这孙黄二人也是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时此地……再遇秦风。 那么这秦少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很简单,因为早在去年年底,秦风就拜入了悟剑山庄,成了这里的一名门客。 咱前文也说过,秦风当年乃是天剑门的第十二代大弟子,但由于他拿完少年英雄会魁首后人有点飘了,得罪了不少同门,再加上他师父刚好也在那年亡故,所以他不久后便被他的掌门师叔找了个借口逐出了师门。 此后,秦风便以“斗笠客”之名开始独自行走江湖,但闯了两三年也没闯出什么名堂来,武功也是进步甚微。 直到去年秋天,在和孙黄二人见面并被“开导”了一番后,秦风痛定思痛,觉得自己的确是应该有所改变,于是,一个多月后,他便来到了悟剑山庄,意欲“舍剑入庄”,求得授剑师的指点。 天剑门在正道的诸多剑派中也算是第一梯队,秦风身为第十二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位,所学剑法自是不差,再加上一个“少年英雄会魁首”的头衔,萧准没理由不收他。 就这样,在大约一年前,秦风奉上了自己从小在天剑门中的所学,成了悟剑山庄的一名“千字辈”门客。 然而,入庄后的秦风很快就发现,自己并不是很受萧准的重视。 根据悟剑山庄的规矩,只要收了你,萧准就一定会把自己的剑法教给你,这点是可以放心的;但还有个潜规则是——你“舍弃”的剑法越高明、让萧准越感兴趣,那他来找你讨论的次数也就越多,相对的,他指点你的机会也就越多,你提高得也会更快。 而秦风……尽管其剑法乃是天剑门正宗,但他本身的境界尚浅,萧准得了其心法招式之后,很快便觉索然无味,那自是不会再多理会秦风了。 今日,秦风便和往常一样,把守在山庄内的“永安洞”前,对校场那边发生的事情是毫不知情。 这一刻,在双谐认出秦风之际,秦风无疑也认出了双谐。 秦风本来就是在那儿站岗的,他看到有两个人飞奔着要从门前路过,自是会瞩目警觉;他也没想到,来者竟会是自己认识的人,而且……两人的后方还跟着一群杀气腾腾的怒汉。 “二位!快进洞来!” 秦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喊出这句话来。 过去的一年,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做一个悟剑山庄的喽啰、习惯了这山庄中的冷漠、也习惯了那些蔑视的目光和冷言冷语。 按说作为一名山庄的门客,他此刻的职责应该是去挡住这两个乱闯乱跑的外来者。 即便他不去挡,也没必要在这种阵仗下冒着与几百人为敌的生命危险去救这两人,何况他连孙黄二人为什么被追杀都不知道。 再退一步讲,他其实也明白……自己跟他们的交情并没有那么好,就算是谈得来吧,但也仅仅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秦风还是出自本能地就喊了这么一句。 只因在骨子里,他还是那个心比天高、又情商低下的少年侠客。 只因他也还记得,那日与孙、黄、雷三人分别之时,自己曾说过:“来日诸位若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秦某自是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既然他说了,他便想做到。 或许他的武功在这里只能当个喽啰,但他的人格仍可以是个大侠。 孙亦谐和黄东来听到他那声喊,也是没犹豫,扭头就奔秦风这边来了。 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双谐只是看到秦风脸上的表情、听到他那声喊的语气,便都选择了信任秦风。 你可以说这是因为内容本身在语言中起的作用只有三成不到,剩下七八成本来就是靠表情语气,你也可以认为这就是“直觉”罢了。 但这种时刻,这样的判断,往往是准确的。 “快!这边!我来关石门!”秦风见双谐真过来了,便立刻后退了几步;他一边侧过身放两人进洞,一边已从怀中摸出了一把钥匙。 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动作也是利落,在临近洞口之时,两人双双奋力前冲,横身一跃,一路滑铲着就溜进了洞内。 几乎就在孙黄二人经过身边的同一秒,秦风刚好把钥匙插进了墙上的机关中,并将其拧动。 咕噜噜噜——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机关和山石的摩擦之声,洞口的石门滚滚而落。 那石门封到底的当口,外面那些追近的人也堪堪来到了洞口前。 虽然有些人还是怒不可遏地冲着石门又捶又打,但这石门显然不是凡品,其坚硬程度足以抵挡那些乌合之众了。 “哈啊——哈啊——”进洞之后,由于一口气松懈了下来,黄东来当时就躺地上了,一时间他只能大口喘息,连话都说不出来。 “秦兄……多……多谢相救。”孙亦谐的状况好一点,虽然他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还是有力气跟秦风道声谢的。 “哎~举手之劳。”秦风这时莫名觉得心情极好,虽然他也明白自己恐怕已闯下了某种杀身大祸,但这一年来压在他心头的阴霾此刻却是一扫而空,让他仿佛有一种重生的感觉,“孙兄,黄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哈!哈哈哈……”这会儿黄东来刚喘过点气来,便苦笑出声,“还无恙呢?差点就被人砍死啦。” 孙亦谐此时则是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秦风可能也是悟剑山庄的人,故立即出言试探:“秦兄,咱们那事儿说来话长了,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说起这个,秦风的脸色就沉了下去,显然他对自己拜入悟剑山庄这事儿是挺后悔的。 “我……”就在秦风准备回答的时候。 “开门!” “快开门!把那两个禽**出来!” “秦风!你小子疯了吗?胆敢窝藏外来的歹人!是不是找死?” “赶紧把门打开,爷爷们或许还能饶你一命!你可别不识抬举!” 石门之外,传来了阵阵叫骂,有的是来自那些江湖客的,还有的则是来自悟剑山庄的其他门客。 这帮人显然不愿意就此作罢,出言恐吓之余也不忘继续敲打着石门。 “卧靠,这门顶不顶得住啊?”听到外面那气势汹汹的叫骂和捶打声,黄东来立马有点心虚地问了秦风一句。 “放心吧……”秦风说着,便从墙上的机关中拔出了钥匙,神态轻松地言道,“整个悟剑山庄只有四个地方用的是这种门的,比起打破这石门,或许把山给挖透还更容易些。” “哦哦,那就好。”黄东来闻得此言,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不过保险起见,我觉得此地还是不宜久留……”孙亦谐紧跟着道,“秦兄……这儿应该还有后门可以出去的吧?” “呃……没有。”秦风如实说道。 “什嘛?”孙亦谐这下可就慌了,但他也不可能去责怪秦风把他俩引进了死胡同,因为刚才那种情况下,他们若选择不进洞并继续逃跑,怕是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那……这洞的里边儿有多大地方?能通到哪儿去?”微顿半秒后,孙亦谐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问道。 秦风回道:“再往里走上一段,还有一道石门,石门后的墓室内供奉着山庄祖先们的遗骨;我虽然没有进去过,但曾跟随庄主走到过那个门口……反正我从门外往里看,那墓室也并不太大,且不像有其他出口的样子。” “哦?”孙亦谐听罢,喃喃念道,“这么说来,此地是那萧准的祖坟?” “唉……”秦风听了孙哥这话,不禁长叹一声,“可不是嘛……”他顿了顿,摇着头道,“说来懊悔……我秦风到这悟剑山庄一年不到,有大约十个月的时间都在这儿给那姓萧的看坟……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继续在江湖上厮混呢。” “哦?秦兄来此已有一年了?”孙亦谐说着,便去起身过去抓住了秦风的胳膊,还拖着他往洞的深处走去,“来来来,跟我俩细说说……” 黄东来见状,也是迅速站了起来,和孙哥一起架着秦风就往里走。 很显然,他俩这是看到个现成的“内应”,想套词。 可惜啊,秦风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列位您看他被分配把守的地方、还有方才石门外其他门客冲他喊话的态度……不难看出,秦风属于这山庄最最底层的存在,连那些“编外打手”的地位都比他高;萧准压根儿也没打算让秦风这号人参与自己的“大计”,所以他对萧准的计划也是一无所知。 秦风能跟双谐讲的,无非就是些山庄的基础情报,顺带就是倒倒自己的苦水。 孙黄二人也听得出这小子说的都是实话,便也没再追问什么,倒是他俩把那萧准要祭炼血剑的事跟秦风简单说了一遍。 秦风一听都傻了,心说:这姓萧的是要疯啊?今儿要是让他成功了,我秦某人岂不是稀里糊涂的在坟头站着岗就成了助纣为孽的魔头爪牙了? 但其实呢……他想多了。 像秦风这样的“最底层门客”,在悟剑山庄里大约有十来个吧,全都是萧准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人士,连参与自己的阴谋都不配的那种;萧准让他们继续留在庄里,只是为了“不坏规矩”——毕竟悟剑山庄讲究的就是所谓“舍剑”和“求剑”的交换原则,别人自己要走可以,但你庄主赶人走就有点落人口实了。 简而言之,秦风在萧准的心目中怎么也够不上“爪牙”这一档,他基本是和山庄里那些不会武功的、伺候人的“下人”一样的存在。 但今天,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被萧准常年分配到大家都觉得晦气的地方站岗的家伙,成了关键人物。 秦风在这危急时刻不顾立场、不顾生死,救下双谐的举动,正是整个局面朝着对萧准极为不利的方向扭转的开始…… 第四十八章 破门而入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有什么发现吗?”姜暮蝉是第一个回到会合地点的。 “并没有。”第二个回来的,是三字王。 两人在校场上等了一会儿后,海苍峰、闻玉摘、笑无疾和林元诚也先后回来了。 但众人带回的消息都是一样的…… “看来我们是被困死在这里了。”海苍峰念道。 “哼……定是那萧准让他手下的妖人做的好事!”笑无疾一边忿忿说着,一边已就地盘腿坐了下来。 列位看到这儿肯定会疑惑,他们六个这会儿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此处书中代言,这六位,大约在半个时辰前,便被火莲真君送到了这“另一个悟剑山庄”中。 在他们六人的视角里,法术生效的那一刻,他们头顶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就仿佛数秒之间,时间就由白天就变成了黑夜,而且还是那种连月亮都瞧不见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当然这黑暗也没有持续太久,又是数秒过去,天空再度变化,成了一种淡淡的紫色,就好似在普通的阴天上又加了一层诡异的滤镜。 但无论如何吧,阴天也比漆黑一片好,至少在这淡紫色的世界里他们还是可以视物的。 然,恢复了视觉的六人,却猛然发现,这个世界中,除了他们之外,已没有其他人了。 不管是校场上、山路上、还是西北方那个茅厕……都没有人在。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因此而陷入慌乱或迷茫,因为此前黄东来早已跟他们讲过“盗命繦”的事,所以他们六个也都知道萧准的身边多半是有妖人相助的,眼下这种情况,他们自能想到是中了某种妖法。 于是,六人简单商议一番后,便决定分头行事,各自去查探一下这个“无人的悟剑山庄”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在笑无疾的指点下,其余五人分别朝着“萧准居所”、“九霄剑和精英门客居所”、“库房”、“藏剑阁”和“真正的藏剑阁”这五个山庄中比较重要的地点去了。 而笑无疾自己,则直奔了山庄的“禁地”,也就是萧准找到血剑祭炼方法的那个地方。 但六人很快就发现,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有很多地方都“进不去”——所有建筑、山洞或山谷的入口都被一种无形的屏障封住了,他们的攻击也伤不到这种屏障分毫。 同样的,他们也不能从大门离开山庄,因为山庄的出口也是被封住的。 这么说吧,用咱们比较熟悉的概念来解释……这六人现在相当于被火莲真君关进了悟剑山庄的“里世界”,虽然他们可以在这个平行空间里到处移动,但却无法打开这里的任何一扇“门”;那些阻挡他们的无形壁障,其实也并不是由火莲真君所创造,而是本就存在于“表里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别说他们了,火莲真君自己也打不破。 如果闻玉摘他们玩过咱们现代的电子游戏,他们应该就会知道,凡人若想在表里两个世界间穿梭,就得找到转换之“门”,像镜子、水、或者雕像这类东西……懂得都懂。 可惜,他们没玩过,也从没听说过这种设定。 因此在会合、并各自说完了查探到的情报后,他们仍是一筹莫展。 “早知道会这样,应该让黄哥和我们一起行动的。”林元诚道,“这种事……还是得他来应付。” “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笑无疾唉声叹气道,“也不知道他们在外边儿闹得如何了……” “不好说啊……”闻玉摘已是面露担忧之色,“没有我们配合,仅凭他们二人之力,恐怕……” 他们几个正说到这儿呢,忽然…… “喂!你们几个怎么也在这里啊?”一个熟悉的、颇具特色的嗓音响起。 正在垂头丧气、低头凝思的六人闻声,纷纷抬头循望,便见得孙亦谐、黄东来和秦风三人,正从那校场南面走来。 ………… 一刻钟前,永安洞。 和秦风互换了信息后,双谐就开始考虑如何逃生的问题了。 目前来看,他们刚才来的那个洞口,肯定是不能再去了,外边儿那帮追杀者必然还在洞口堵着呢。 而且,那扇门其实也抵挡不了太久,因为这永安洞“外门”的钥匙,一共有两套,一套在当天执勤的守卫,即秦风的身上,还有一套呢……自然是留在库房当备份。 也就是说,等有人从库房把那第二套钥匙给取过来,那扇“外门”就会被打开。 届时,上百号人冲进来,来个瓮中捉鳖……他们仨非得被剁成肉酱不可。 那么……另一头的“内门”又如何呢? 很遗憾,一样走不通。 因为这“内门”的钥匙,只有一把,且一直在庄主那儿放着。 秦风平时在这里站岗,最多也只能在外门到内门之间的这一段活动;这段路上虽然没有放置遗骨和牌位,但两侧的洞壁上倒是有刻着萧家的祖先系谱表,尽管那玩意儿也有抄在纸上的版本,但既然是祖宗们刻下的,还特意刻在山洞里防止被日晒雨淋,那萧准也就姑且保护一下。 “这就到头了?”来到那内门门口时,黄东来看着那块挡在面前的厚重石板,便开口问道。 “是啊。”秦风一边说着,一边顺手点亮了旁边架子上的一个火把,“这扇门的钥匙,就只有萧准才有,我也无能为力。” 他说这话时,孙亦谐也走到了那石门前。 但见孙哥那双小眼睛一眯,迅速将这门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又用手贴上去细细摸了摸这石门中段的几个区域,眼中还若有所思。 “嗯……”黄东来这时则是皱着眉,跑到旁边石壁上的锁眼那儿仔细观瞧,看了会儿便念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塞点流质的东西到这锁眼里,然后将其快速凝结成固体,当成钥匙用?” “哈!”孙亦谐当即就笑了,“要不然你拉泡屎塞进去,然后施展个冰系魔法,把屎冻硬,看看能不能成?” “妈个鸡,老子要是会什么冰系魔法,现在就冲出去随手甩个‘暴风雪’,趁外面那帮人减速,我就溜了。”黄东来反呛完这句,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接道,“对了……你应该有办……” “哼……呵呵呵……”这一刻,孙亦谐忽然低着头,发出了一阵堪称中二的笑声。 这个笑声,和笑声中透露出的蠢蠢欲动的装逼欲,黄东来还是相当熟悉的,他当时就斜视孙亦谐道:“怎么?笑得这么骚气,看来你是想展示点什么啊?” “呵……哈哈……哈哈哈……”孙亦谐笑得更加张狂了,“多年的苦练……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他说着,稍稍退后了几步,站到了距离那扇“内门”有两米远的地方,“你们都让开,看哥一拳就把这门捶爆!” 此言一出,黄东来才反应过来:“对哦,孙哥你会‘捶门神拳’啊。”他顿了顿,“诶?不过这武功你不是只练了十来天吗?怎么就成‘多年的苦练’了啊?”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正装腔作势呢,被揭穿了就有点恼羞成怒,“老子那几天度日如年行不行?” 黄东来一听,也是不禁笑出声来:“孙哥你这……让你认真练几天功,就度日如年啦?那要是让你去读书识字……” “少废话!快给老子让开~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捶~”孙亦谐脸都歪了,摆出一副痞样儿,用赶苍蝇似的手势开始驱赶黄东来。 黄东来也觉得玩笑开得差不多了,这才笑着移步走开。 看着他俩这样交流,秦风倒有些莫名了,一时也看不出这二位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不过眼前这情形,他也没功夫去细琢磨那些…… 很快,孙亦谐就在那门前像模像样地扎了个马步,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一拧腰一回身,摆出了一个完全不符合秦风常识的古怪架势。 在这个武侠世界,但凡是习武之人,在最初的阶段,都是练过拳的,秦风也不例外;所以秦风也知道,基础的拳法起手式,和正拳的出法,应是将握拳的手臂悬于腰际、紧贴身体,然后带着回旋的力量向前送出。 和拳击架势不同的是,武术和空手道的这种基本出拳方式,可以让上肢力量还没有得到充分锻炼的初学者也打出相对稳定和有力的拳。 然,孙亦谐这会儿摆出的这个准备动作,看着和武术或拳击都没有任何关系,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四个字——宇宙幻影。 您要是不知道这招是什么,您就想象一下奥运会的掷铅球项目,然后把铅球换成拳头……差不多就那个意思。 “孙兄,这行不行啊?”秦风看着孙亦谐这动作,心里还真有点虚……主要就是担心孙哥操作不当一头撞死在石门上。 “是啊孙哥,要不就算了,这石门我刚才也摸了下,以我的功力全力一击估计也最多能轰出点裂缝来,你不要盲目自信啊。”其实黄东来是相信孙亦谐的,因为他知道以孙哥的性格不太会做没把握的事,不过这种时候他还是喜欢火上浇油。 “哼……”这一秒,只见孙亦谐嘴角冷笑,眼中精芒一现,随即身形倏动,如离弦之箭般猛地朝前冲出。 神拳出,鬼神惊。 即便是在各种奇葩武功林立的孙门绝学中,这捶门神拳,也算是独树一帜。 相传发明这门功夫的那位孙家祖先,是个十分惧内之人,因经常被老婆打骂,所以他时常独自跑到无人的房间里眼含热泪地捶门。 多年在视线模糊的情况下捶打门板的经验,让这位祖先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现象——每一扇门,无论拼接和打磨的方式如何考究,其表面多少都会有一些凹凸不平,和一些肉眼很难察觉的细小裂缝。 而在这些裂缝中,必然存在着整扇门上最脆弱的一个点。 以此为起点,他开始研究所有木制品,不限于门,包括家具、建筑的梁柱、墙壁……他发现自己在这些东西上一样能找到“最弱点”。 再后来,他便不限于观察木头了,他在各种石头和金属制品上也找出了相似的规律。 到最后,这位孙门先祖意识到……就连人类也一样。 于是乎,他在晚年时,终于成功创造出了这样一门追求“一击必杀”的神功——捶门神拳。 此技的精义,并不在使用者的力量有多大、内力有多强,而在于掌握一种独特的“视角”,只要你眼神够好、善于观察,那领悟这门功夫的速度是可以很快的。 孙亦谐在邓仙洞那十天,便已学完了“观木”的境界(那道观里的门刚好全都是木头的),并顺利踏入了“观石”之境。 此刻,他这一拳轰出,当真是石破天惊,裂石开碑,厚重的石门竟真就被他这一拳打得分崩离析,好似一块摔碎在地的酥饼。 那秦风都看傻了,当时就在心中暗道:孙兄这等功力,居然在少年英雄会上只拿了个第四?而且我听说他还是败在了一位女侠手上……这……难道他是故意的? 啪啪啪…… 就在秦风愣神之际,黄东来已是笑着鼓起了掌,并言道:“好~不愧是孙哥,有点东西啊。” 而孙亦谐呢,虽然这会儿他右拳的几根手指的骨头都有点裂了,但他还是强忍着疼痛,昂首道:“那是~哥有实力的好吗?” 秦风看不穿他底细,黄东来能看不穿吗? 但黄东来也不说破他,而是笑着将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有屁快放。”孙亦谐也知道对方没憋什么好话。 黄东来也不生气,将头一歪,咧嘴道:“你为什么不直接用你那三叉戟把这门切开呢?” “啊?”孙亦谐被对方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来,其实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啊。 刚才他一看到“打不开的门”就有点激动,满脑子都是展示一下自己这十天来的修炼成果,所以愣是把三叉戟这出给忘了。 “卧靠!”听黄东来这么一说,孙亦谐才恍然大悟,且是怒从心头起,“妈个鸡!你怎么现在才提醒我?” “呵……”黄东来笑了笑,“因为我也是在你说完‘冰冻屎钥匙’那个事儿之后才想起来的,但我正准备提醒你的时候,看到你憋出了一个‘铁腿水上漂’的招牌表情,就知道你要开始装逼了,这种时候作为兄弟肯定要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泼你冷水多不好?所以我就把话又给咽回去了。” 孙亦谐听到这儿,那是气得一逼啊:“那你现在干嘛又要提一下呢?” 黄东来笑得更欢了:“因为我怕你日后万一想起了在这里是可以用三叉戟开门的,然后又觉得我一直到你想起来为止都没想到这事儿……继而怀疑我和你一样智力有问题。” “滚!”孙亦谐骂道,“老子就是喜欢用武功来开!你管我?” “呃……二位……”一旁的秦风见他俩这相声越说越来劲了,怕没完没了,故还是提醒道,“既然眼下门已开了,就别再纠结这些了,咱们还是速速进去查看一下有没有其他逃生的出路吧。” 他说得有理有据,双谐自也同意,孙黄二人便暂且停止了他俩的“骂聊”,各自拿上一个墙上的火把,与秦风一同进入了那个墓室。 这萧家的墓室确实不大,一进去就能看到在离门较远的一侧摆放着一个列满了牌位的巨大灵台,台前有一张大供桌,桌上有个香炉,不过香炉旁没放供品。 墓室四周的墙上有很多的凹洞,洞口约一米见方,洞深则有数米,这些凹洞无疑都是用来放石棺的;这种“抽屉式”的放置方法,倒是跟现代的停尸房有点类似。 三人将墓室内几个火把架子上的火把都点燃后,整个墓室都亮了起来,而他们也因此确定了……这里诚如秦风所说,并没有出口。 “这咋办?”黄东来在这绝望的境地下,情绪上反倒变得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其说话的语气也很轻松,“孙哥你们家绝学里还有没有叫‘虫洞神功’或者‘折跃大法’的?” “我折你妹!”孙亦谐也是出口成脏。 “呃……”秦风倒是很认真的在想主意,“要不然……咱们躲进棺材里去?” “那肯定不行啊。”黄东来回道,“一会儿人家冲进来,一看这里没人、也没出口,一猜就能猜到我们躲进了棺材啊。”他顿了顿,“再说了……这些棺材全都是嵌在墙洞里的,如果真要躲,就得先把棺材抽出来,开棺,人躺进去,然后再让别人帮你盖上盖儿,把棺材推回洞里……也就是说,我们三个人,最多能躲进去两个,还有一个帮人推棺材的只能留在外面。” “唉……对啊。”秦风一听,也觉得这方法确实不可行。 “等等!”但孙亦谐却好似从黄东来的话中得到了一些灵感,他稍微想了想,便道,“如果我们把所有的棺材全部抽出来,凌乱地放在这个墓室中,再把部分棺材的盖儿搞成半掩的状态,并熄灭这墓室里所有的火把……” 他说到这里,黄东来已然有点懂了:“嗯……你想浑水摸鱼?” 这个计策,确实值得一试。 虽然在追击孙黄二人的过程中有很多追杀者掉队了,但最后追到洞口堵着的还有上百人呢,这些人自不可能人手都带着一个火把,所以一会儿他们鱼贯而入后,也只能拿到洞内那些火把架子上自带的几个火把而已。 这些人在这种狭窄的、极易被偷袭的环境中前进,势必会比较谨慎;而当他们来到这墓室的门口,看到那坚固的“内门”被蛮力所破坏,肯定又是一惊,他们心中对孙黄二人的战力也会更为忌惮。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踏入这黑暗的墓室,凭着少数集中在门口的火把亮光,第一眼先看到满地乱七八糟的棺材,且有几个棺材的盖儿明显半掩着……那他们的注意力一定会集中到那几个棺材上,他们也一定会下意识地觉得双谐和秦风必定躲在这些棺材之中。 而这时,孙、黄、秦三人,则可以躲在门口的光源照不到的某几个墙壁凹槽里,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再由黄东来用暗器打灭那些人手中的火把。 只要光线一消失,人群必乱、必退……到时候他们便可以视情况跟着人群一去混出去,或者假装自己已经跟着人群混了出去了,实际仍躲藏着,再做计较。 长话短说,在孙亦谐讲述以上这个计策的时候,三人已经把存放着萧家祖先遗骨的那些石棺一个一个从墙壁里抽出来了。 三位都是有内功的人,干这点儿力气活还是不在话下的。 不多时,这墓室的地上便散乱的堆满了几十个石头棺材,而就在他们打算去推几个棺材盖的时候…… “嘶——嘿!”孙亦谐忽然感到右脸上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 这疼痛感甚是诡异,刚才手指的骨头裂了孙亦谐都能忍,但这阵疼却让他不禁喊出了声。 “你怎么啦?”黄东来闻声便转头朝他看去。 不料,他这一看,便见得孙亦谐的右脸上,那个曾经被“蝎子”常友风用毒针刺过的地方,竟然又浮现出一小块斑痕。 “卧槽?什么情况?”黄东来立刻过去两步,凑近观瞧,“诶?你脸上这伤口本来也没留疤啊,怎么现在突然又出现,还透着一股子尸气啊……” “妈个鸡!你问我?”孙亦谐高声道,“我还想问你呢?是不是你当初‘追魂’的时候有什么操作没做好?屁股没擦干净?” “嗯……”黄东来想了想,“如果这个伤的地方算是你当初‘命分生死’之处,那确实有可能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对附近一些介于阴阳之间的东西起反应……” “什么阴间玩意儿?你别乱说啊!难不成这里有鬼?”孙哥这就有点慌了。 而黄东来则是又思考了片刻,随即又问道:“你是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突然开始痛的对吧?” “对啊,干嘛?”孙亦谐回道。 黄东来听罢,朝上下和两旁看了看,接着又越过孙哥的肩头,看向了他背后那个已经被抽掉石棺的凹洞。 一息过后,黄东来便拖着孙亦谐,朝那个墙上的凹洞走近了两步。 “啊!好痛!”果然,孙亦谐脸上那斑又疼了起来。 黄东来见状,便放开了孙亦谐,跑去一边拿上了一个火把,再折回来,朝着那个凹洞中探去:“这个地方有问题啊。” “什么?鬼就在里面吗?”孙亦谐已经开始往后退了。 “不是……”黄东来道,“这山庄里此时有人在做法,做的还是那种很高级的法术,我做不出来的那种……而这个凹洞所在的点,正好跟那法术有某种连接……” 第四十九章 拖延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同样是在校场,此时此刻,“表世界”的校场之上,正值那萧准一剑扫中独孤永之际。 在萧准的计算中,这一剑无疑已足够夺去独孤永的性命。 而我们也知道,萧准的剑理,讲究的是精准无误,所以他这招用的力道、扫的分寸,也不不大不小,不深不浅,正正好好。 然,问题就出在这个“正正好好”上。 即便萧准是根据他此前和独孤永交手的经验,以及他对对方内功、外功、速度、力量、体型、体势等等数据的观察,得出的一个“完美”的计算结果,可这结果……依然不是万无一失的。 因为,独孤永是一个用剑的“天才”。 像独孤永这样的人,具备着在最极限的时刻临危突破自身的可能。 当然,那可能性也并不是很高,或许在一百次里只会发生一次,但相对于没有天分的人来说,这一次也是后者可望而不可求的。 眼下,就在萧准出剑的这一刻,在死亡向自己袭来的这一刻……独孤永抓到了那一线生机,做到了突破;他的身体在一个超越了自己极限反应速度的时机动了起来,向后卸力仰去。 正是这样一个对习武之人来说并不规范的,很奇怪的躲避动作,让独孤永逃过了一劫。 下一秒,只见萧准的剑锋如舌生倒刺的野兽般舔舐过独孤永的胸膛,撕开了他的衣襟、撕裂了他的皮肤和肌肉……但,并未伤及内脏、造成致命伤。 独孤永的鲜血从他胸前一道狭长的伤口中喷出,在半空扬出一片血雾,而他本人则借着后仰倒下的动作,赶紧接了一个拧腰翻身,以手撑地,朝前翻滚而出。 对此,萧准显然有些意外。 咱萧庄主压根儿也没想过独孤永能从这一剑下逃生,所以他这剑也没有准备后招。 当然,现在再追击也不迟…… 嗡—— 萧准再次出剑的瞬间,其手中血剑雏胎忽地发出一声异啸。 有多“异”? 激光剑知道吧?差不多就是那动静。 而且不仅是剑锋挥动时的声音异常,就连视觉上……那血剑也开始异变。 此刻,已有一阵阵红色的旖旎之气自剑身朝外发散开,而当萧准举剑追着独孤永杀过去的时候,方才空气中残留的血雾竟也被那血剑雏胎给顺带着吸走了。 “萧准!”另一边,王真人眼看着独孤永负了伤、且身陷死地,自是要相救,故而大喝一声,一边分散萧准的注意力,一边已杀了上来。 不过,刚才独孤永救他是一回事,现在他救独孤永……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知道,刚才独孤永可是用一把内掺玄铁的宝剑,从侧面突然袭击,这才压了血剑雏胎一次;而到了第二次对剑时,独孤永的重剑便被轻松劈断了。 他王真人所用的,虽说也是把好剑,但比起独孤永那把来可差远了,对上血剑那怕是一剑都对不过啊……再者,王真人他此刻救人心切,出手时还先喊了一嗓子来让萧准分神,等于是事先暴露了自己的攻击意图,于是…… 嗡—— 那萧准闻声之后,剑路倏变,翻腕一转,便将剑锋回运,反袭向了冲来的王真人。 王释莲虽是人称“道剑合一”,可这个“道”,并不是指他会“道术”,而是指他的道学精深;那意思……就跟说一个和尚的佛法高深一样,这只是形容这和尚在佛学领域的知识水平很高,并不是说他会释放大威天龙。 至于与剑法“合一”这种说法,也无非是指王真人剑理中蕴有道家武学的那种精神风骨罢了。 简而言之,咱王真人虽也是个“道士”,但他只是俗世武林中的道士,并非黄东来这种在隐世的“道门”中修炼过的人,所以他并不会什么法术……眼下对上这把血剑,王真人并无什么有效的针对方式。 乓! 不出意外的,在一记金铁交击之声后,王真人手中的剑也断了。 王真人自身也被萧准这一剑重创,不但是腹腔受损,其左手也由小臂处被斜着斩下。 按说王释莲好歹是武当掌门,纵然他的剑法不如萧准,也不至被如此轻易就打败,可惜……此刻他们的武器差距太大,王真人又急着救人,这便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萧准一剑得手,冷笑一声,顺势就返刃下劈,准备结果掉重伤的王释莲。 就在这时!又一道人影杀来,且不由分说,便拊掌运式,轰出一阵刚猛的掌风,直扑萧准面门。 这出手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漕帮帮主,狄不倦。 咱狄帮主的反应自也不慢,他在旁边目睹这情况,即便不知道什么细节,也足以看得出这萧准有问题;而他现在要是不出手,一会儿王释莲和独孤永都躺了,剩他和江守正两人……那还能是萧准对手吗? 因此,狄帮主虽然是慢了半拍,但还是赶在了王真人被补刀前杀到近处,出掌为其解围。 他这靠着内功发动的隔空打击,萧准便无法再用武器的优势去碾压了,故也只能暂避其锋芒,脚下一点,施轻功朝后跃出了两丈。 “狄帮主!别管我!你和江大侠快带着独孤施主去求救!”王真人见狄不倦跳出来救场,却是丝毫没有燃起希望的样子,而是说出了这么句话来。 说话间,王真人竟还强撑着站了起来。 只见他把断了的左手腕抵在自己腹部的伤口上,以右手握着断剑,颤颤巍巍地又向前进了两步:“我来拖住萧准!你们快……” 呲—— 王真人最后那个“走”字终究是没说出口。 这一瞬,萧准只是站在远处荡剑一指,一道透着红光的剑气便疾飞而至,斩断了已无力躲避的王释莲的脖子。 人头先落地,死尸再跌倒。 看着身边那正在流血的尸体,狄不倦僵在原地,冷汗那是唰唰往下淌啊。 狄帮主的内功和拳掌皆是一流的,但轻功就差点儿了,此前他也已经看过萧准施展轻功,自知不如,再加上萧准这会儿所展示的剑气……狄不倦基本可以肯定,在没人掩护的情况下,自己如果转身将后背露给萧准,怕是连十步都逃不出去。 “王真人舍己为人,大仁大义,实令萧某佩服啊……”一息过后,萧准一边用感叹的语气念叨着这话,一边并缓缓放下了剑。 然而,他说这话时,其眼中并不曾有一丝钦佩或怜悯。 相反,他那透着隐隐红芒的双眼,还显出一份兴奋愉悦之色。 也就在这萧准感叹之时,一直在远处没动的江守正突然一个转身,腾身便走。 这伪君子果然鸡贼,他一看现在前面还有狄不倦挡着,也不管狄帮主和独孤永的死活,自己赶紧趁隙逃命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萧准只是冷笑,并未去追,因为萧准明白,这厮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 早在那论剑大会开始之前,也就是双谐进庄后不久,萧准便派了九霄剑中排名第二的“练霄”带着一队人马去接替了山庄门口的守卫,并封闭了山门;以那江守正的武功,想从山庄正门突破逃走是不可能的,这货现在最多就在山庄里四处逃窜,去找寻其他的来客们帮忙,而那……萧准也不怕。 反正他现在已经把最棘手的几个人都搞定了,剩下的那些人,有他手下的门客和九霄剑帮忙,想要赶尽杀绝……也是不在话下。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由于双谐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没能从论剑大会中“精挑细选”出四十九个人来,这便导致了他用来祭剑的“头四十九名剑客”的质量会参差不齐。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如今看来,也不影响大局。 “狄不倦,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吧?”沉默了片刻后,萧准看着狄不倦,冷笑着问道。 站在萧准的角度,他邀请狄不倦是个很高明的阳谋啊,若直接将狄不倦杀了,不点破这一点,岂不是明珠暗投? 可狄不倦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对方误会的,他品了品这话,愣是回了一句:“这么说来……阁下是欲称霸武林,故嫌狄某碍眼,想先行除去是吗?” 站在狄不倦的角度,他也是想称霸武林的人,所以这话也没错。 而萧准一听这回应,当即在心中暗道:“这狄不倦果然有称雄之心,想来他应该是在武林中广布耳目、到处都安插了细作,而我悟剑山庄也只是他的目标之一……不过,他竟能花好几年的时间,让亢海蛟这样的高手先做出叛离漕帮的假象,再几经周折投入我的麾下,足可见这姓狄的城府计策也不在我之下啊。” “你知道就好。”数秒后,自以为看穿了对方的萧准开口道,“既然你也是聪明人,那我便不多啰嗦了……你就在黄泉路上跟王真人做个伴儿吧!” 说罢,萧准就欲上前杀死狄不倦。 不料! “姓萧的……我们还没打完呢……”独孤永的声音,竟又一次响起。 他受的本就是皮肉伤,所以在刚才那短暂的喘息时间里,他通过封住部分的穴道进行止血、加上快速的调息,已恢复了行动能力。 这会儿,独孤永一边瞪着萧准,一边已拿着断剑重新迎上来了。 “呵……”萧准听见他的声音,转头朝他望去,“好……你若急着先死,那我成全你……” 咻—— 他正说着这话,却见独孤永背后不远处的山林中突然窜起了一支穿云箭,直入云霄,并在空中爆开。 看过前文书的想必都还记得,这玩意儿,乃是那“幽影”的技术,而当今江湖上掌握幽影科技最多的人,是黄东来…… 不过,眼下放起这支穿云箭的人,并非黄东来,而是——令狐翔。 这一箭,无疑是信号。 根据双谐事先制定的计划,他们“戡魔小队”每人身上都藏有穿云箭,无论是谁、在哪儿,只要确认了萧准在人前露出真面目,便可放出箭去,以此通知山庄外接应的人马。 看到这儿八成有人要问了,他们哪儿来的人马? 的确,双谐的手下没有什么人马,但一永镖局有,而且很多。 这中原第一镖局,势力遍布大朙各省,让他们从总舵和各地的分舵中凑出三五百镖师和趟子手来,那还不跟玩儿一样? 更何况:于公,这是危及武林的大事;于私,孙黄二人对谢三当家有救命之恩,而萧准对谢润有害命之仇……这他们要是不来一趟,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综上所述,十多天前,一接到双谐的书信,一永镖局那边就已准备了起来;今天一早,他们的人马便在山庄周围数里的范围内分散潜伏好了,只要一见到信号,便会快马加鞭,汇合起来直冲山庄大门。 当然……这事儿,萧准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萧庄主看到那穿云箭起来时,虽能猜出是有人在放信号,但并不知道是谁放给谁的,更不可能知道接收信号的究竟是区区几个人、还是一大队精锐的人马。 “看来还有碍事的苍蝇在外面飞啊……”萧准望着穿云箭起飞的那片林子,自言自语般念叨了一句。 而在他说这话的同时,他的动作也并未停下……只见他闲庭信步般朝前走了两步,又随手和独孤永拼了一剑。 这一剑,独孤永是用自己那把已经断了的剑去对的。 他那剑中的玄铁主要用在刃芯的部分,故越接近剑镗的部位所含的玄铁越多,其剑断了之后,剩下的半截反倒是比整剑要硬,堪堪能抵挡住现阶段的血剑了。 只是……剑虽能挡,人不可敌。 这一剑对完,独孤永的剑是没有进一步被破坏,可他这人倒是被震飞出了好几丈远,直接摔到了校场边缘。 “你的内力本就不如我,现在为了止血又封住了那么多的穴道,还怎么跟我斗?”萧准说着,继续向前逼近。 可刚走出两步,他便看到……刚才放箭的那个地方,跑出一个人来。 那是个看着不怎么起眼的年轻剑客,看他跑的动作,便可确定其轻功也是乏善可陈。 可就是这么一位,居然也紧赶慢赶地跃到了校场上,来到了萧准面前,并挡在了他和独孤永之间。 “萧准!咱们这边的救兵马上就到,你若识相,便乖乖束手就擒,别再枉造杀孽!”令狐翔站定之后,拔剑而出,横剑一立,冲着萧准就是一阵义正辞严的叫嚣。 “呵……呵呵……哈哈哈哈……”萧准这辈子都没见过几次让他觉得这么好笑的场面,“真是不知者无畏……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跟我说话?” “令狐少侠!”此时,一旁的狄不倦可把令狐翔给认出来了,毕竟混元星际门是他们四门三帮的新成员嘛,而令狐翔作为该门派的大师兄,又在几个月前的七雄会上和他见过,他自当记得,“你不是他对手!这里还是交给……” “狄帮主!你不用说了……”没想到,令狐翔当时就一摆手打断了狄不倦,“就由我来拖住他,你们先走吧!” “什么?”萧准这会儿是笑中有惊,惊中起笑啊,“你?能拖住我?哈!哈哈哈……罢了,看你也是年少无知,我就给你个痛快吧。” 他说着,身形一动,血剑骤出。 剑光纷乱中,一招“云龙雾雨”如激涛般朝令狐翔笼罩而去。 此招是萧准今天所用的所有招式中最为复杂、也最具威力的,因为他说了要给对方个“痛快”嘛,所以他打算用这招瞬间将令狐翔变成一堆碎肉。 令狐翔呢,也是兵来将挡,见招拆招,举剑便迎。 这一刻,在场的另外三人……无论是萧准、狄不倦、还是独孤永,都觉得令狐翔已死定了——就凭这个无名的小子、和他手上那柄破旧的剑,怕是连人带剑都得被萧准给切碎了。 谁知,那萧准一招出完,自信收剑之际,却惊讶地发现……令狐翔还活着。 不止是活着,甚至是毫发无伤。 更离谱的是,令狐翔手里那一柄破剑,在方才那一轮交锋后也是没缺没断。 “嗯?”这下就连萧准都迷茫了,他甚至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拿剑的手,和手上的剑,怀疑是不是自己手上的感觉出了问题。 “狄帮主,独孤大侠,你们还等什么?”令狐翔这时又提醒了另外两人一句。 这回还是狄不倦反应快,他虽然也不明白令狐翔做了什么,但他一想到那混元星际门的两位大佬“张保国”和“旭东老仙”的行事和武功,便觉得令狐翔这个“大弟子”有些独特的能耐也不奇怪了。 于是,狄不倦一个箭步过去,拽起受伤的独孤永就往南面跑,欲去和自己的漕帮弟子以及其他的江湖客会合,并跟他们说出这里发生的事。 萧准已让江守正跑了,怎能容这两人再活着走脱?可他正要上前追时,令狐翔却又一次挡在了他面前:“你去哪儿啊?你不是要杀我吗?跑什么啊?” “你……”萧准被这么一个他视作蝼蚁的小子跳脸,加之那血剑的影响,顿时就有些上头了,“你就那么想死吗!” 他这一上头啊,可就中计了…… 本来以他的轻功,直接无视令狐翔去追狄不倦就是了,但他现在要先杀了令狐翔再走,那可不容易。 这令狐翔的武功,虽是他通过一本捡来的秘笈和一把与秘笈一同捡到的破剑自学而成,但绝对不弱…… 事实上,这是一门将“防守”钻研至极致的绝世级武学,名唤“不败剑法”。 那秘笈的第一页就写着两行字——只要不想赢,你就不会输。 令狐翔这一生只练过这一种剑法,故深谙此道;这也造就了他那非常奇葩的实力定位,即“他未必胜得了那些二三流的人物,但一流的高手短时间内却也胜不了他。” “哈!”此刻,面对萧准那杀气十足的恐吓,令狐翔仍是大笑一声,从容言道,“我就站在这里,有种你过来干我呀!” 第五十章 混战开始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江守正这个人,无疑是很狡猾的。 列位您想啊,他作为一个武功和“七星剑”范正廷差不多的人,江湖地位却能压在狄不倦的上头……足可见这位“江大侠”在武功之外的其他方面有过人之处。 就拿眼下来说吧,江守正从那校场逃走后,果然是没有往山庄的大门方向逃;因为以他的智力,在看到了萧准的那些行为后,已然是得出了“今天这场论剑大会从头到尾就是场阴谋”这个结论,而在这个结论的基础上,他当然明白,萧准不可能不在山庄的大门处安排强力的守卫。 因此,江守正来了个逆向思维,他干脆就往反方向跑。 那么哪里是反方向呢? 西北面呗。 也就是……刚才出了“炸屎事件”的茅厕那旮沓。 这块区域,此刻反而是没什么人了,除了方才来此查看的“绛霄”之外,就只剩下了七八个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人;这些人,全都是悟剑山庄的弟子,其中也包括了那位颈动脉被木板碎片割破的“紫霄”。 这些人为什么不走呢? 其实他们也不是不想走,而是因为被炸成了重伤,根本走不了;必须得有人拿来担架,小心翼翼地把他们平着放好,这才能抬走,用其他姿势挪动他们的话,搞不好他们会伤口迸裂当场完蛋。 然……眼下根本没人在干这个事儿。 所以说句难听的,这几位,现在就是在粪坑边苟延残喘着等死呢。 当江大侠跑此地时,那绛霄也刚好确认完现场的情况,正要离开。 两人一个照面,绛霄赶忙拱手施礼:“江大侠,您怎么来了?” 绛霄他并不知道校场那边什么情况,所以对江守正仍是以礼相待。 江守正也很机智,稳了稳呼吸,淡定回道:“哦~没什么,萧庄主让我来给你带个话。” “哦?”绛霄闻言,也是疑道,“什么事啊,还要劳您驾?” “呵呵,小事,来来,你过来,我跟你说。”江守正满脸堆笑,朝对方招了招手。 绛霄也确是没有防备,想都没想就走到了江守正身旁,附耳去听。 结果,江守正在他凑过来之际,当即就是一记突然袭击,借着一个把手放在嘴边说话的动作,一个顺势摆动就拧断了绛霄的脖子。 瘫在地上那帮悟剑山庄的伤员们见了这一幕,眼中皆显惊惧之色,可惜……他们就算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也无力逃跑。 那江守正靠偷袭杀死绛霄后,紧跟着就把目光投向了那几人,并发出一声冷笑。 接下来的事,也是显而易见了……江大侠毫不犹豫就冲上去将那几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伤员统统杀死,并分别从那几人的衣服里搜出了玉佩、护心镜、磨刀石等物品若干。 江守正这一手什么意思呢?说白了就是为了之后的一些变数做准备。 举例来说…… 今天的这场大战,倘若最后是萧准输了,且狄不倦和独孤永中有一人还活着,把他江大侠临阵脱逃的事向江湖同道们揭发出来了……那时,他就可以歪曲事实,说自己并不是跑路了,而是在和萧准手下的精锐们恶战。 不信?不信你们看,我有“信物”为证,这些东西都是我从悟剑山庄的人身上夺得的,你们是更相信那些空口白话的人,还是相信我这个手持“证据”的人呢? 同理,倘若今天是萧准赢了,并把局面控制住了,江守正一样可以拿出这些他扒拉来的“信物”,就说……萧庄主啊,其实我一直就是向着您的啊,您看我在校场上没跟您动手吧?而且我还特意跑到粪坑边上去救助您的手下来着,可惜他们都已经神仙难救了,但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在死前被我的大仁大义所感动,纷纷从身上取下信物交给我,以证明我对萧庄主您和悟剑山庄的这份忠心啊。 或许您看到这儿会质疑:这么无耻的人,也能混得这么好? 当然能。 这个江湖上,从不缺像江守正这样的“大侠”,更不缺的是……喜欢去攀附这种“大侠”的同类们;事实上,在任何时代,这类人混得都不差。 这也是为什么,萧准从来也没把江守正当成威胁,因为他知道——谁赢,江守正就帮谁。 不过……此刻正在往南面跑的狄不倦和独孤永,就不同了。 把他俩放走,可是后患无穷。 但萧准因为被令狐翔用“不败剑法”拖住,这时想追也追不上了。 没过多久,狄不倦就带着独孤永循着此前大队人马的足迹和残味,来到了那“永安洞”的外头。 刚好,此时悟剑山庄的弟子们和那帮江湖客也因为没能在洞内找到双谐和秦风而退了出来。 双方相见之际,那些江湖客是没明白什么情况,他们自然不知道为什么狄帮主会神色紧张、气喘吁吁地带着受伤的独孤永跑过来,更不知道独孤永到底是怎么伤的。 但……悟剑山庄的那帮人,是知道萧准的计划的,所以他们已隐隐察觉到了“可能是庄主提前动手”这件事。 “帮主!怎么回事?您没事吧?”漕帮的那些帮众是最先凑上来提问的。 狄不倦也是颇有城府,他只是眼神一扫,就看出悟剑山庄那帮门客中已有不少人进入了警戒的状态,于是他也明白过来了:刚才萧准的异常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布置,假如我现在把话挑明,这群悟剑山庄的人会立刻去突袭那些毫无防备的江湖剑客们。 念及此处,狄不倦急中生智,故作镇定地言道:“哦……是这样的……” 他本来想编个理由,把悟剑山庄那群人和江湖客们先分开,然后再喊出真相,没想到…… “萧准老贼!号称要称霸武林,还突然大开杀戒,杀了王真人,然后还想杀我们!”这独孤永说话什么风格大家都知道,他这人向来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完全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和后果,所以这会儿他一口气喘上来,就大喝出声,用骂人般的口气把事儿全给说了。 狄不倦听到这段话时,真想转头一掌把这货给拍死…… 当然,他也就想想而已,不会真动手,因为真正的敌人在另一边。 那帮悟剑山庄的门客,还没等独孤永的整句话说完,就都以为庄主的阴谋败露了,所以独孤永话音未落,这些人就便纷纷拔剑出招,不由分说就对身旁的江湖客们展开了攻击。 转眼间,就有好几十位江湖剑客反应不及,或死或伤。 要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那就是此地的地形不比那开阔的校场,而是一片山林斜坡,再加上之前“炸屎事件”所造成的减员,导致悟剑山庄这帮人没法儿再用出“万剑归一”大阵了。 可纵是如此,这群由萧准“调教”出来的剑客,实力还是高出那些江湖剑客不少,很快就形成了压制之势,打得后者节节败退。 “照顾好独孤少侠!”狄不倦见状,立马将独孤永丢给了自己手下的漕帮弟子们,紧接着就亲自杀进了前方的战圈。 那一瞬,只见狄帮主身形一长,飞身而起,那起势,如野火燎原,落势,则若猛虎下山。 跳入人群后,狄不倦便将双臂一扬,掌力豪绽,一招之间,就逼退了五六名悟剑山庄的好手:“漕帮狄不倦在此!谁敢造次!” 他一声暴喝,暗含内力,喝声过处,霸气外露,那些悟剑山庄的普通门客被他的威势所慑,一时间攻势确是一滞。 然!一息过后。 “哼……听说狄帮主拳掌双绝,在下前来领教!”伴随着一声挑衅,九霄剑之一的赤霄便从数丈之外杀来,迎上了狄不倦。 还不止是他,那碧霄、青霄、玄霄三人,此时也在此地,他们自然也都明白狄不倦对眼前这局面的影响。 于是乎,晃眼之间,那四名“九霄剑”便不约而同地来到了狄不倦附近,隐隐对其形成了围攻之势。 第五十一章 五义盗剑 ,最快更新盖世双谐! 同一时刻,“藏剑阁”。 就在其他人马于山庄各处混战之际,有那么五个人,却是悄悄地溜到了无人之处。 这五位不是旁人,正是以那“飞来剑”翟皓为首的“徽州五义”。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之前这几位应该也是随着人群一同被炸了屎的,而且这翟皓还在登州城被林元诚和孙亦谐羞辱过,他们为什么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去追击双谐呢? 其实呢……他们也去了,但由于他们几个轻功太差,追了一半就被其他人给甩掉了。 此时,他们便陷入了沉思…… 咱哥儿几个今天是为什么来的啊?不就是想趁着这论剑大会捞点便宜吗?哪怕没捞到啥实质的好处,也能捞到点将来出去吹逼的资本不是? 只要过了今天,以后出去咱就能说——“我们五个当年也是在悟剑山庄里和天下众剑客同台论过剑的”;如果吹逼的现场没有其他当事人,且老百姓居多,那再吹个“我们大哥当初和那拜龙剑也是有来有回”,不过分吧? 可如今呢,拜那“东谐西毒”所赐,以后但凡提起本次悟剑山庄之行,大家的印象就是……哦,一起被炸了屎的那一回呗,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这么一想,他们五个来这一趟,除了一身屎啥也没捞着啊。 越想越气之下,那翟皓一咬牙一跺脚……干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补回点损失! 于是,他们几位就动起了歪心思:这会儿这山庄里不是一片混乱吗?那正好,咱们就趁乱去搞点偷鸡摸狗的勾当,看看能不能捞点金银细软什么的出来,万一被人撞破,咱就谎称迷路,蒙混过关。 思定之后,他们还觉得这主意挺高明,沾沾自喜之余,就开始了搜索。 看过前文书的您应该知道,这悟剑山庄的“藏剑阁”有俩,一个是真的,另一个是幌子。 作为幌子的那个,看着是高屋大宅,雕梁画栋,戒备森严…… 而真的那个呢,反倒被建在一个很荒僻的地方,从外面看没有任何的标识,更没有守卫,就好似是个不常使用的废弃建筑,但那建筑的里面却有密道,密道里还有一面十分坚固的石门,和“永安洞”那儿所用的石门一致。 顺带一提,此前秦风对双谐说的——“整个悟剑山庄只有四个地方装有这种石门”,这句话当中的四个地方,指的就是“永安洞(萧家祠堂)”、“藏剑阁(真正的)”、“库房内阁”和“悟剑崖(山庄禁地)”这四处。 眼下,这徽州五义鬼鬼祟祟地在悟剑山庄里乱转,只要是远远瞧见某个地方有人把守,他们就绕道而行,或是转入山林之中,就这样……不知不觉、误打误撞,他们竟是来到了这真正的藏剑阁所在。 当然了,以他们的智力,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栋完全无人看守的破屋,竟会是藏剑阁的入口。 然,这无巧不成书啊,正当他们五个在林子里商量着“这么个破地方到底有没有必要溜进去看看”的时候……忽然!那破屋子的门内,竟是跑出来几个人。 这徽州五义也是做贼心虚啊,他们一看到有人影出现,就纷纷连滚带爬地找地方藏了起来,全然忘记了……自己是来参加论剑大会的“客人”,只要不是在屋里偷东西的时候被抓现行,根本不用这么慌。 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离那破屋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而且是在山林之中、掩体众多,所以他们这慌忙间的藏匿也并没有被发现。 过了几秒,翟皓小心翼翼地从树丛中朝“破屋”那边观瞧,只见得……从屋中走出的那几位,有好几个他都认识,比如“草堂公子”闻玉摘,比如“苍龙藏峰”海苍峰,另外还有“东谐西毒”和林元诚…… 翟皓见这八九人在一个脸上挂着怪笑的人的带领下行色匆匆地就踏上了一条小路走掉了,心中也是十分疑惑。 待那群人走得影儿都没了,这徽州五义才敢从林子里探出头来。 “大哥,这帮人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也和咱一样?想浑水摸鱼?”刘老二的智力在这五人中算是比较高的,和翟皓不相上下,故他提的这个问题,也是翟皓所想。 “嗯……”翟皓若有所思地念道,“很有可能……”他顿了顿,再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是闻玉摘和海苍峰这样的人物,肯定是看不上那种蝇头小利的……能让他们惦记上的地方,想来不一般。” “这么说来……”刘老二接道,“眼前这屋子,看似破旧,实则暗藏玄机啊!” 他们几个在机缘巧合之下想到了这点,顿觉自己智力爆表,同时,他们的贪念也随之暴增。 一时间,膨胀起来的自信和贪婪让这五人的胸中充满了勇气,他们心想着:既然前一拨“趁火打劫的”刚走,那说明这破屋里就算有那悟剑山庄的守卫也都已经被干掉了,他们现在再进去捡点漏……刚刚好。 拿定了主意后,翟皓就带着弟兄们上了。 但宵小毕竟是宵小,真到了屋前,这五人又成了蹑手蹑脚、进一步退两步的状态,直到确认了屋里确实没人,他们才敢迈进门去。 而这一进去,五人立马就发现了通往“真正藏剑阁”的密道入口。 为什么呢? 很简单,因为笑无极他们从那密道里跑出来之后,根本就没把密道的入口关上。 非但如此,这密道内部的另一重“石门”,也已经被孙亦谐用三叉戟破坏掉了,也就是说,从这里进去,一直通往藏剑阁这一路,已然是畅通无阻。 翟皓他们兄弟五人,这回可是捡了个大便宜…… 简段截说,磨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吧,他们五位终于是一路来到了这悟剑山庄的藏剑阁中。 此地,内悬“藏剑阁”牌匾一块,阁内共有十余个房间,里面存放着萧准、以及萧家的历代祖先们多年来收集到的数百把天下名剑;方才那“刀剑戡魔团”路过时,只是顺手拿走了几把而已,剩下的动都没动,全都好好的放在原处呢。 徽州五义见了这么些宝剑,眼珠子都快扔地上了,事到如今,他们肯定是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啊。 只可惜,他们五个武功太差,眼界也太低,分不出剑的好坏来,只能是凭着剑的外观去猜测价值…… 但无论如何吧,最后他们还是用绳子和布包起了几大捆他们觉得最好最值钱的剑,五人能拿的加起来,大概有百把出头吧,然后他们就准备跑路。 临走前,那翟皓还灵机一动,自作聪明地在墙上刻了六个大字——盗剑者,林元诚。 您瞅瞅他这智力…… 且不说在盗窃现场留字这种行为只有那种非常嚣张的知名大盗才会干,林元诚他从来也不是什么职业大盗,逻辑上就不存在干这事儿的可能。 咱退一步讲,就算林元诚他真是个大盗吧——那种喜欢留字儿的贼,有管自己的行为叫“盗”的吗? 楚留香、我来也、Cat'sEye……人家要么就是说“取”、要么就说“借”,或者就是留个签名,谁会写上“盗XX者”这种话,再署个名啊? 但翟皓想不到这层,他只想着,靠着这手无比低端的嫁祸,可以报当初在登州被那林元诚羞辱之仇。 长话短说,徽州五义拿了这一堆宝剑,自是一秒都不愿再多留,一出破屋,他们就奔着出庄的方向去了。 此时,萧准还在校场上和令狐翔缠斗,悟剑山庄的四名九霄剑和绝大多数门客则在永安洞外和武林群豪们大战,这山庄中的防卫可说是前所未有的空虚。 翟皓他们东躲西藏地跑来绕去,还真就一路都没被人撞见。 眼看着下山的大门就要到了,五人真可谓喜出外望,仿佛前方就是美好的明天。 却不料…… 他们刚来到山门顶那下坡的台阶坎儿那儿,却忽见得前方数丈之下,黑压压的涌上来了一大队人马。 这伙人,好家伙……足有三五百人,且个个儿都是精壮的汉子,看神态体型就知道全是练家子。 而冲在最前的、为首的两人,一个四十来岁,着玄色劲装,虬髯苍鬓,虎背熊腰;另一人三十五岁上下,着深蓝色衣衫,目光如炬,身形矫健。 想来列为看官也猜到了,这俩,正是那一永镖局的左二当家和谢三当家。 本来那左定坤和谢润的样貌气势就已足够慑人了,此刻左二爷手上还提着个血淋淋的人头,再加上他们身后跟着的那票好兄弟,任谁正面迎上不得抖三抖啊? 像徽州五义这样的鼠辈,就更不用说了……双方只是一见面一对眼,翟皓他们五个就差点吓瘫在了地上。 而左二爷呢,则是朝着翟皓一瞪眼:“你们是谁?”说话间,他的视线就移到了翟皓他们捧着的那些剑上,“你们拿着这么多剑做什么?” “我……我……”翟皓被对方这么一喝问,魂儿都快吓飞了,他本能地就把手里捧着的那些“赃物”往地上一放,然后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我……我们兄弟是来给各位爷送剑的!” “嗯?”那左定坤一听,也是一愣,随即就转头和谢润交换了一下眼色。 谢润想了想,念道:“莫非……这也是亦谐和东来安排的?” 翟皓这下反应倒是挺快,他一听到这两个名字,马上就明白了,这伙人是那炸屎二人组的同党啊,于是他赶紧抢道:“对对对!正是孙少侠和黄少侠安排我们来接应各位大哥的。” “哦?”谢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色,接道,“还未请教几位……” “好说好说。”翟皓见谢润的态度还挺客气,便也稍稍冷静下来,应道,“在下‘飞来剑’翟皓,这四位都是我的结拜兄弟,咱们五人并称是徽州五义。” “嗯……”此刻,谢润沉吟一声,思考了几秒,很显然,这五个杂鱼的名号他是闻所未闻,但也正因如此,反而能证明这几个确实不是悟剑山庄的人;毕竟悟剑山庄的那些门客绝大多数在拜入山庄之前都已小有名气,哪怕是那秦风,好歹也是前一届的少年英雄会魁首啊,其名头报出来,江湖上的人听到多少还是会有点印象的……而你要说这五人其实是都是山庄中的高手,只是故意报个假名号出来掩饰身份,那显然也不像,因为他们刚才撞见一永镖局的人马时那第一反应和德行……都怂得非常真实,不可能五个人全都是影帝。 “那不知几位拿的这些剑是……”谢润想了几秒后,又接着问道。 “哦,这是孙黄二位少侠……呃……还有那闻公子、海大侠他们……在攻破了山庄的藏剑阁之后,命我们兄弟尽可能多地拿上一些宝剑,来此接应诸位。”翟皓这话,半真半假,顺带还多说了两个名字。 左定坤和谢润一听,他们连闻公子海大侠的名字都能报出来,那想来真是自己人了。 于是他俩也就暂且放下了戒心:“原来如此,那真是有劳五位了。” 说到这儿,谢润还笑了笑:“呵……不过亦谐和东来办事还真是周到,他们居然连咱们的人马因蛰伏而不便携带兵器都考虑到了。” “是是,孙少侠和黄少侠那是何等的人物,那简直就是诸葛在世,算无遗策啊!”翟皓以前也没见过一永镖局这两位大佬,他到现在都没闹明白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呢,为了不穿帮,他只能什么话都顺着对方说。 “不说了!既然都是自己人,那五位就随我们一同杀进去吧。”左定坤因为刚刚干才掉了那守在山门处的“练霄”,杀兴正酣,故有些心急火燎的。 这种状况下,徽州五义哪儿敢提个“不”字? 于是乎,刚逃到山庄入口的五人,又在一永镖局那大队人马的裹挟下,折返着“杀”了回去。 而他们费了老大的力气从藏剑阁盗出来、并一路带到了这里的那些宝剑,也被一永镖局的人马随手就给匀了…… 第五十二章 刀剑戡魔(上) 校场之上,剑痕遍地。 萧准与令狐翔的较量,差不多也来到了尾声。 那“不败剑法”,虽是一门旷古绝今的绝世武学,但也并非真正的“不败”。 因为……就算那剑法本身没有弱点,使用剑法的人也一定会有。 令狐翔的弱点就很多,而其中最大的两个问题就是经验和内力的不足;萧准也正是针对这两点,才想到了战胜他的方法。 当然了,萧准这番攻略的过程,并不容易…… 在与令狐翔交手之初,萧准也是很受打击的,因为他在打斗中逐渐意识到了:至少在“招式”的层面上,眼前这个少年所用的这套剑法,俨然已超越了他这个“授剑师”目前为止对剑术的理解。 萧准越是用那些“精妙”、“复杂”、“合理”的剑术去攻击,就越感到无力和徒劳。 无论他祭出怎样的得意杀招或隐藏秘式,都会被对方用非常简单的方式给化解。 这就是“不败剑法”的可怕之处…… 你出剑的速度再快,若别人可以预读你的动作并早半步进行躲避,那就未必够快了。 你出剑的力道再猛,若别人可以后发先至地截断你的剑路,让你的力使不尽然,便也不再有威力。 而那些你觉得很巧妙的、让人“避无可避”的剑路变化,对方也只要以巧力挡开,错其锋芒,便可以最小的代价将其抵消…… 简而言之,这套剑法,简直就是萧准这种“精研派”剑客的克星——它是在“不想赢”的基础上,全面否定别人剑理的、一种堪称损人不利己的绝学。 此处就不得不提一下,创造这门武学的前辈,其初衷其实只是想借这武功挖苦一位下象棋的棋友,因为那位棋友哪怕是执红时,也从头到尾想尽办法换子求和,和了之后还要跳起来吹自己“输不了”,这着实让人恼怒;于是,这位前辈就照着这个思路,来了回行为艺术…… 天下剑者们千百年来练剑、创招,皆为“求胜”,却不料,当有人用逆向思维去搞发明创造时,就整出了这么一个可以让绝大多数“求胜”的剑术都无效化的大杀器。 萧庄主,今儿也算大开眼界了。 不过,授剑师就是授剑师,把剑法博弈比作数学考试的话,那萧准就是当今天下解题第一人,就算是面对这种看似解不了的题,他一样能用他的应试技巧想出某种攻克的办法。 而萧准在与令狐翔缠斗了许久后,终于想出的攻略办法就是……四个字——迎风掸月。 这什么招式呢? 说白了,就是往前弓步一踏,同时以最大幅度斜着朝前劈下一剑。 在几乎所有门派的剑术中,都有类似的招式,只是叫法各不相同;甚至在有些人眼里,这也不算什么招式,说是“基础动作”也可以。 但就是这么一个十分简单、即便外行人看一遍也能立刻模仿的动作,反而能做到那些无比精妙复杂的剑招做不到的事。 因为这“迎风掸月”攻击时的速度、力量和覆盖范围,在萧准那强大的内功和剑气加持下,刚好就处在一个令狐翔“避不开”、“截不断”、“挡不尽”的区间内。 假如令狐翔的内力和萧准差得不是那么多,那这招自也不会对他形成什么威胁,然而……他俩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每当萧准用出这招时,令狐翔只能卸力六分,剩下四分得硬扛,这样一来二去,多扛几次,后者可就吐了血了…… 令狐翔的实战经验也不是那么丰富,不知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扭转形势,于是就被萧准一次次地得手,渐渐被压制到了败北的边缘。 “可惜啊……小子。”萧准眼看胜券在握,便也不急着继续动手了,而是稍顿攻势,言道,“你的功力要是再强一些,或许真的连我也破解不了你的剑法……”他微顿半秒,笑了笑,“呵……不,应该说,我现在也没有破解你的剑法,我只是找到了赢你这个人的办法。” 令狐翔闻言,并未说话,因为他没有余力去说,此时他竭尽全力调整紊乱的内息还来不及呢,若是开口泄气,说不定又得吐口血。 萧准对此也是一清二楚,故也没等对方回应,就冷笑着接道:“我看你也算个人才,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只要你告诉我,你师父是谁,他现在在哪儿……我便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这是谎言,他就没打算让令狐翔今天活着离开,除非……“当然,你要是肯直接将这套剑法献上,投入我的麾下,那就更好了……若你愿意如此,我保证你的地位绝不会在九霄剑之下。” “哼……呵呵呵……”令狐翔笑了,闭口笑,笑了几声之后,他才张嘴,然后含着口血,回了一声,“呸!” 萧准倒是不浪费,当即挥起血剑,将飞在半空的那口血“吸”到了剑身中:“好,年轻人,有骨气……”他冷笑起来,“你想当英雄,那我成全你!” 话音一落,萧准的又一次“迎风掸月”便攻了出来。 这一击,他全力以赴。 面对那雄浑的内力,霸道的剑气,令狐翔自知已无法再接下。 因此,这一刻,他弃用了“不败剑法”的化解之理,而是主动迎了上去,想在自己必死之际,对萧准发动一次出人意料的舍身攻击。 但就在这时! 萧准的侧方,忽现一刀一剑。 刀,是钝刀,姜暮蝉的钝刀。 剑,是细剑,三字王的细剑。 刀斩左肋,剑刺咽喉,刀剑同出,声随影至。 萧准纵是武功高绝,此刻也被这如同电光般卷来的攻势惊得一颤。 下一秒,他赶紧是收招变式,转向去应对姜王二人的攻击。 而令狐翔呢,一看有救兵杀到,那他自也没必要再去白白送命了,因此他顺势就转身跑路,远离萧准,以免变成累赘。 再看那三人的交锋…… 姜暮蝉心性明澈、全无杂念;三字王老牌杀手、杀人如麻,这两位的性格虽是天差地远,但都是在杀人的前一刹也能保证不露出杀气的类型,再加上两人的轻功也都是讲究瞬间爆发的那种,所以他们才能像这样顺利杀近萧准的身旁。 然,他们靠得……终究还不够近。 若他们直到得手为止都不被发现,那这便是一次完美的突袭。 可一旦被萧准发现了,事情就不同了。 他可是授剑师。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萧准几乎是出于本能就用出了一个最合理的动作招架住了二人的联手突袭,紧跟着,他仅用了一个旋身的间隙,就将体势和呼吸都调整了过来,并立刻展开反攻。 三字王和姜暮蝉可不会“不败剑法”,萧准那些精妙强横的剑招对他们来说是威力惊人、难以招架的,仅过了三五招,两人就被逼得往后退去。 幸好他们是以二对一,且所用的兵刃也都不是凡品,要不然很可能迅速步那王真人的后尘。 “萧准老贼!好久不见啊!”而正当姜王二人步步后退之时,校场边上,那笑无极骂着爹就登场了。 只见这萧家孝子,右手持一口环首刀,刀走剑式,左手逆握一柄长剑,剑行刀法……他这刀剑并举,左右开弓之能,确是惊世骇俗,其招式也是纷繁迅疾、令人眼花缭乱,一时间竟能和萧准斗得有来有回。 姜暮蝉和三字王一看笑无极扛住了正面,也是连气都来不及多喘一口就再度迎上,为其掠阵。 数秒后,海苍峰和林元诚两人也从校场边的小路那儿出现,先后跃入了战团,转眼间,萧准已被这五人,即“三刀三剑”给围在了阵中。 同时,孙亦谐、黄东来、闻玉摘和秦风四人也已赶到,接应上了令狐翔。 “我靠!地上那尸体是武当王真人吗?这啥情况啊?”黄东来一见着令狐翔便问道。 “还能啥情况?这姓萧的已经不演了呗,要不是我拖住他,他就直接大开杀戒了。”令狐翔回道。 “其他人还没回来吗?”孙亦谐又问道。 “我没见着什么其他人啊,我来这儿的时候这就只有这几个人了,然后我就掩护漕帮的狄帮主和那败龙剑逃走,他俩往南面跑去求救也去了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来。”令狐翔回道。 “无妨。”闻玉摘这时言道,“现在九霄剑不知所踪,附近也没有其他悟剑山庄的门人能结万剑归一大阵……我等除了跑动时耗了些气力之外基本没什么损耗,正是杀萧准的好时机!”说着,他便看向了双谐、秦风、和令狐翔,“在下也要上去帮忙了,诸位见机行事吧。” 说罢,闻玉摘也抄着一把他刚才从藏剑阁里顺出来的宝剑冲了上去。 待他冲出去了,令狐翔才想到要问:“诶?孙哥,黄哥,你们之前都去哪儿了啊?”说着,他又瞥了眼秦风,“还有,这位是谁啊?” 黄东来回道:“哦,这个嘛……” 他刚要回答,孙亦谐却忽然打断了他:“诶!又来人了!” 此言一出,众人便顺着孙哥看的方向望去,的确,此时那校场的东面,行来一人。 却见此人,四十岁上下年纪,一身青衣,手持长剑;虽然他长了张国字大方脸,但那脸上粗眉细目、高鼻阔口,看着还挺协调。 这位呢……江湖上有很多人都认识,他姓顾名戎,多年前还在行走江湖时,人赠外号“魁星剑”,在两河一带可说是侠名赫赫。 只是,大伙儿也都知道,早在七年前,顾戎就已经拜入了悟剑山庄,他如今的身份,乃是九霄剑之首——缙霄。 第五十三章 刀剑戡魔(中) 缙霄的出现,让众人为之一惊。 萧准,则是当即露出了一丝冷笑。 眼下,萧庄主同时被六个人围攻,哪怕他剑术再高、手中血剑再强,也难免捉襟见肘。 但……如果有一个“九霄剑之首”来帮忙,这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人的视野范围只有约120度,且真正的焦点范围比这更小,假如人周围360度都有攻击袭来,那人势必就得用耳功、内力感知等其他方式去应对来自视野盲区的威胁。 也就是说,当一个人被超过四个人围攻时,其眼睛能直接负责的防守区域其实只有三分之一不到,剩下三分之二以上(算上头顶和地下的话)的范围是要靠其他感官来负责的,而这……无疑是极耗心力的一件事。 可如果被围攻的人有两个,那他们就可以通过背靠背作战,将每个人要管的范围缩小到一半左右,而这一半之中,有大约三分之二的范围是可以用眼睛直观确认的,只有两翼的小部分范围需要用别的感官注意一下,这实际上比一个人时要省力了两倍不止。 在与眼前的六人过了一些招后,萧庄主已得到了足够的情报,此刻他很有信心,只要缙霄能加入战斗,稍微帮他应付一下来自背后的敌人,他就能迅速在这六人中打出缺口。 毕竟闻玉摘并不是一名真正的剑客,就算这会儿他拿着宝剑凑数,他们六人也不是真正的“四剑三刀”、不是真正的“刀剑七绝”。 一个不完整的刀剑七绝阵,对付一个尚未化身“剑魔”的萧准还凑合,可若是再加一个缙霄,恐怕得功亏一篑。 “哼……天助我也!”虽然萧准并不知道被他安排去守卫山庄禁地的缙霄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人家来了、且刚好来在这么一个节骨眼儿上,那怕是上天也要让他赢。 但他没想到的是…… “来得好!”下一秒,闻玉摘就喊道,“列位留神,顾大哥是自己人!” “什么?”萧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就在他震惊之际,那缙霄已然是持剑跃来,口中喝道:“萧准!我等这一天已等了八年了!受死吧!” 他这突然跳反的举动,别说萧准震惊了,就是围攻萧准的这几位也惊了;在场的这些人中,显然只有缙霄自己和闻玉摘是对此知情的。 “萧准,四剑三刀现已齐全,你命数尽矣!”喊这话时,闻玉摘已飞身撤出了战阵,将战场留给了真正的“刀剑七绝”,而他则重新回到了双谐他们那边。 “原来如此……”孙亦谐反应很快,他这时即刻对闻玉摘道,“这个人……就是你一直不肯告诉大家的内应。” 咱前文书也有提过,孙亦谐很早就推断出了悟剑山庄内部有闻玉摘的卧底,而且这人的级别还不低,因为那些级别低的人(比如秦风)、或是编外人员(比如亢海蛟),对“祭炼血剑”的计划要么就是全然不知,要么就是只知皮毛。 孙亦谐也当面问过闻玉摘卧底的事,但闻玉摘口风很紧,一直没说。 当然了,这也可以理解——知道卧底身份的人越多,那个卧底就越危险。 而此时此刻,闻玉摘终于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所以听到孙哥的话后,他便抱拳道:“不错,顾大哥七年前进入山庄,就是听从了我的建议,他一直就是我的人……只是……考虑到顾大哥的安全,闻某只能坚决隐瞒其身份,还望见谅。” “好说,这可以理解。”黄东来接道,“不过……他完全没和其他人一起练习过,真的可以……” 黄哥的问题没有问完,就自己闭嘴了,因为这一刻,他发现,顾戎在经过短短十招左右的磨合后,便已十分顺畅地融入了这“刀剑七绝阵”中。 “呵……如各位所见。”闻玉摘顺势接道,“我们其他人或许是一起演练了一个月,但顾大哥他可是独自研究这阵法好几年了……他对这‘刀剑七绝阵’的了解和熟练程度,要超过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阵中任意一剑的位置他都可以随时补上。” 正当他们说话之际,校场之上的萧准,总算也有点撑不住的迹象了。 尽管在这血剑雏胎的加持之下,萧准已经发挥出了超越自己常态的实力,俨然是迈过了自己多年来一直没能突破的“绝顶级”门槛,但在面对这六大高手结成的上乘阵法时,他依然是胜算渺茫。 这使用四剑三刀的六人,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武学风格和一流以上的实力,而“刀剑七绝阵”则可以将这些风格迥异的人的战力融汇为一体,并更上一层楼。 今天别说是萧准,就算是换那“宋无敌”或者“八荒拳圣”在此,他们对上此阵的胜算也难超过四成,因此,萧准的败北,如今看来只是时间问题了。 然,或许这萧准真是命不该绝,偏偏就在他即将落败被杀的这个当口,变数……又来了。 此时,只见从校场的东和南两个方向,分别出现了两拨人马。 第一拨,是从山门那儿一路杀上来的一永镖局的众人;另一拨,则是从永安洞那个方向被悟剑山庄的门客们一路逼退回来的江湖客们。 那一永镖局的人马闯入时,多少有点懵,他们倒不是奇怪校场上的那场战斗,而是惊奇于另一拨人的身上为什么普遍都沾着屎。 而那帮江湖客们呢……虽然之前他们都是想着要诛杀双谐、以报被“炸屎”之仇的,但经过了狄帮主和独孤永的解释,再加上悟剑山庄那群门客的反应,他们已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孙黄二人的立场和用意。 眼下他们退到校场这边,先是被一永镖局那伙人吓了一跳,随即又看到萧准正在台心被围攻着,也是有点不知所措。 “不要怕!都是自己人!这些一永镖局的兄弟们是来帮忙破坏悟剑山庄的阴谋的!”还是孙亦谐反应快,见状先喊了一嗓子,以避免双方在茫然和慌乱中打起来。 虽然他不会用内力扩音那种高级技巧,但他那特点十足的嗓门儿在这四面环山的空阔之处一喊,传得也是足够高彻了。 而那帮江湖客们呢……一听“一永镖局”四个字,当时也是心中一喜,心说这回有救了,还有些江湖客曾经是见过左二爷和谢三爷的,也都纷纷开口佐证了孙亦谐的说辞;于是,这两拨人迅速便达成了一致,准备一起应敌。 也正是在此刻,于江湖客们身后一路追来的悟剑山庄门客们也陆续从山林里现身了。 两边人马只一个照面,立刻就杀作一团。 混战之中,很多人打着打着就来到了校场之上……而九霄剑中的另外四剑,即赤、碧、青、玄这四霄,他们在远处看到了庄主的窘境后,也都在第一时间就赶到萧准身边支援。 如此一来,萧准便算是缓过来了。 虽然刀剑七绝阵在面对多名敌人时一样可以发挥威力,但敌人一多,就意味着阵法的攻击点也得随之分散,无法全部集中在萧准一个人身上。 而萧准也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果断地丢下了赶来帮忙的四名心腹,独自冲出了阵法的范围,杀入了东南面的人群之中。 接着,他便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开杀戒”。 “二、三、四……”萧准一边收割着人头,一边还在心中默数着。 这血剑雏胎自出世以来,其剑下的第一个亡魂就是王释莲,而现在,这个死亡数字正在急速增加。 萧准知道,当这个数字达到四十九时,便没有人能再阻止他了。 所以此刻他像发了疯似的展开了无差别的攻击,只要是在他附近的、拿着剑的人,无论是江湖客、一永镖局的镖师、还是他悟剑山庄自己的门人……萧准都不打算放过。 一时间,只见萧准在人群中起剑展式,剑气倾荡,十步之内,无可幸免。 “二十五、二十六……”随着杀戮的持续,萧准所释放出的剑气、杀气、魔气,皆是越来越盛。 而与其一同改变的,还有那血剑雏胎——当剑客们的血被吸附到血剑雏胎的表面后,会迅速凝结成一种黑红色的如同锈渍般的固体物质,这种物质一层层堆叠起来之后,就使得血剑雏胎的体积和形状也不断变大变长。 不消片刻,萧准的身形就被一股血邪之气彻底笼罩,远远看去,已看不出其本体,只能看到一个三米多高的赤色虚影,而其手上拿的武器,也变成了一柄长逾两米、外形不规则的锥状物,只需随意的一次挥舞,就能扫出一道能斩至前方八米开外的气斩。 “四十七、四十八……” 萧准杀到第四十九个人时,周围那几方人马的打斗也都停了下来。 此刻,站在此地的人们,好似是被自己身为人类的本能所支配……他们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同类间的争斗,转而向另一种更强大的生物投去了恐惧和戒备的目光。 刃出血归舞飞狂, 赤雨障目遍地殇。 此胎非是人间物, 剑魔临凡天地惶。 当众人终于意识到什么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一瞬,笼罩在萧准身上的巨大虚影突然消散不见,其手上那巨大化的血剑雏胎也自内部崩裂开,在蜕尽了外面的“血茧”后,化为了一柄长约三尺,剑柄如骨,剑身则似红色水晶般的长剑。 乍一看,此时的萧准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没碰血剑前的样子,神色如常,面沉似水,身上也没有半分杀气和邪气。 然,在黄东来这修道的人眼里,现在的萧准……俨然已经不是人了。 第五十四章 刀剑戡魔(下) 另一方面,校场之外,山林高处。 有一个人,已在此站了许久。 而此刻,他的身旁又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师弟,别来无恙啊。”这女人行到那人身旁,便开口和他打招呼。 他转头看了看对方,发现她还是老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肤白貌美,姿容绝艳。 她有着一头垂至腰际的乌黑秀发,冬日的阳光衬得她的皮肤如雪一样白,其精致的五官与当世任何一位美人相比都毫不逊色,而其中最惹人瞩目的……就是她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如狐媚般勾人心魄的眼睛,仿佛总是在似笑非笑地望着你,惹人心猿意马。 另外,她的穿着打扮,也是不俗。 其头顶那几支镶满了昂贵珠玉的金簪,随便拿一支出来,都足够一户普通的人家过上半辈子的;而她身上披的那件貂皮大氅,也已足够在京城换取一处宅院。 但是,在那厚实的大氅下,她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淡绿色的轻纱衣裳,那衣服的领口开得很低,而她甚至都没有穿肚兜,以至于其胸前深不可测的白腻沟壑就这么若隐若现地暴露在了这冬天寒冷的空气中。 这个造型,一时间确是让人有点分不清她到底是热呢,还是冷呢。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大朙,别说在街上了,就是青楼大堂里都未必有这么穿的,能穿成这样到处跑的,那肯定不是正常人啊。 那么这位到底是谁的师姐呢? 想来列位看官也已猜到了——她是火莲真君的师姐,道号水元仙子。 看到这儿肯定又有人要问了啊,这火莲真君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他师姐才二十岁,这合理吗? 那您还得看仔细咯,我说她“看起来二十多岁”,没说她就是二十多岁。 实际上呢,这水元仙子都已经一百多了,她最擅长的就是那“采阳补阴”之术,她就是靠着这套邪术,才得以容颜永驻。 顺带一提,他们师兄妹,可不止这两人,而是总共五人,道号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他们的师父呢,乃是一位魔道巨擘,不过这位要出场还早,咱们后文再说。 眼下那火莲真君一看师姐现身,态度却是不冷不热,淡淡言道:“师姐今日怎的这么有空,跑来找我叙旧吗?” “呵……”水元仙子媚笑一声,“难得师弟你在此祭炼‘剑魔胤’,师姐便来看看。” “哼……”火莲真君冷哼,“看看自是可以,就怕……有些东西看到眼里,最后却拔不出来了。” “哎哟~”水元仙子说话间,已是轻移莲步,行到了师弟身前,好似是故意在展示她那纤巧玲珑、却又曲线毕露的身姿,“师弟你这话说得……师姐还能来抢你的东西不成?”她勾起嘴角笑了笑,“道上谁人不知,你都已经在这悟剑山庄里折腾了一年多了,才制造出了眼前这番局面,这种时候要是有人来捣乱……呵,那也未免太不解风情了。” “什么意思?”火莲真君的语气越发冷了,“除了你还有别人来了?” “有啊,还不少呢。”水元仙子回道,但下一秒她就话锋一转,“不过师姐都已经帮你打发掉了……免得他们来碍你的事。” “哦?”火莲真君闻言,神情微变,“你这是在跟我邀功?” “唷,瞧你这不会聊天的劲儿~”水元仙子一下子又换上了一副愁容,秀眉微蹙,眼泛泪光,那画面可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师姐在暗地里帮了你那么多,你连句谢都没有,还这么跟我讲话,多伤人呐~” 话说到这儿,她刚好绕到了火莲真君的左侧,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步。 水元仙子见对方也没怎么抗拒,于是便抬起她那纤纤玉手,顺着手臂轻轻抚上了火莲真君的肩头,接着,她还顺势把脑袋也凑了上去,将自己的下巴放在了那只手的手背上,像个撒娇的小姑娘般倚着师弟的肩膀娇滴滴地望着对方。 “哼!”火莲真君才不吃她这套,一甩手就把对方推开,随即撇了撇嘴,用不耐烦的语气道,“行~那你要我怎么谢你呢?” 此处咱得说句题外话:您别看这火莲真君修的是魔道,但只要修行到了他这个程度的人,基本上是不太可能被女色乱了定力的;只有那些修行年月尚浅的人……比如他徒弟尸烆子,即自称“火莲大仙”的那位……才会仍执着于钱财和女色这些东西。 再退一步讲,都是同门师兄妹,火莲真君能不知道水元仙子那点名堂吗?就算他真动了色心,也绝对不可能会找这种会吸人阳气的老妖婆啊。 而水元仙子呢,也很清楚师弟不会着她的道,所以她也只是逗师弟玩玩而已;这些年来,这位“仙子”的主要爱好就是装嫩和撩汉,她最喜欢看男人像狗一样绕在她身边跪舔的模样,这种不用任何法术,仅用外表、演技和心机就能把别人玩弄于鼓掌的感觉,让她无比上瘾,再玩一百年都不会腻。 “啊呀……这么问就见外了,好像师姐帮你都是为了图什么似的……”此时,一听对方不想跟她拐外抹角,水元仙子便也开始扭扭捏捏地说起了正事儿,“不过嘛……师姐最近确实是有点心事……”说着,她随手一抓,变魔术般地拿出了一根拂尘来,“你看师姐这拂尘,本来就已很旧了,今天为了帮你阻拦那些同道,跟人动起手来,又被折损了不少灵气……” “明白了。”火莲真君听到这儿就够了,“师姐可是想要王释莲那根‘先天灵骨’?” “呵呵……师弟真是聪明。”水元仙子莞尔一笑,终于是露出了贪婪的獠牙。 列位,什么叫“先天灵骨”啊? 在咱这个故事里呢,先天灵骨就是指一些天生就很有慧根的人身上的脊椎骨。 这玩意儿,就跟胎记一样,可遇不可求,一万个人里也未必会出一个;当然,稀有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先天灵骨还“很难被察觉”。 一个有先天灵骨的人,如果没有道缘,一辈子没修过道,那便到死都没有人能知道他有这天赋。 这王释莲虽然是道士,但他拜的是俗世的道家门派,而不是真正的“修道门派”,所以他到了五十多岁时,才显现出一点灵根;也正因为这样……他被火莲真君这妖道给盯上了。 火莲真君今天的主要目的是炼“剑魔胤”,而次要目的,就是想顺带着把王释莲的尸骨也弄到手;反正萧准他们这些江湖上的凡夫俗子是不可能知道这东西的价值的,所以火莲真君也没必要告诉萧准这灵骨的事,他只要让萧准请见证人的时候顺带把王释莲请来,然后等屠杀完毕后下去舔包就行了。 如今,这水元仙子前来索要此物,且听她这口风,好像是打算把王真人的灵骨炼化成拂尘使用…… 火莲真君一琢磨,心说:也罢,给就给了吧,我若是不给,这娘儿们跟我这儿捣捣乱,我也不好受,再者说,这东西本来也是锦上添花,我的主要目的还是剑魔胤。 念及此处,他便开口回道:“行,那等下面那群人打完了,师姐自行取之吧。” “哎~”水元仙子一听对方答应,顿时喜上眉梢,柔声道,“要不说还是师弟亲呢,你是不知道呀……就咱们那几个师兄啊,对我可坏了,一个个儿的抠得要命……” “有委屈找师父说去,跟我说没用。”火莲真君显然是懒得听这女人搬弄是非,一句话就给堵死了。 水元仙子见状,便又转了个话题:“诶?师弟,你就不下去帮帮那萧庄主吗?人毕竟也为你忙活了那么久呢。” “他是在为自己忙活。”火莲真君道,“再说了……我要的只是‘剑魔胤’,那‘剑魔’是否活着,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分别,不如说……死的更好。” 这话一说,大伙儿自然也该明白了: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准备把萧准给卖了,所以……哪怕今天萧准这计划已被双谐搅得天翻地覆,他也只是选择袖手旁观。 当然,他先前答应萧准的事,即“将笑无疾等人引到一个不会被卷入杀戮的地方去”,他还是照办了的,因为这事如果他不办,萧准很可能会因儿子在场而迟迟不动手。 不过,就算是火莲真君也有没预料到的事——他完全没想到,笑无疾等人居然能从他制造的幻境中逃出来。 要知道,他设的这个幻境大阵,难度可是很高的,至少以目前黄东来的造诣是做不出这种阵法的。 为了防止幻境里的人能自行逃出,火莲真君还特意加了“双保险”:其一,能出入那个“里世界”的所有“传送点”,其附近都被加了障眼法,通常来说,不会道法的人连看都看不见通往那几个点的真正通路;其二,所有传送点都位于山庄中安装了“强化石门”的地方,比如说……永安洞的内部墓穴、真正的藏剑阁底层等等,也就是说,哪怕被关进里世界的那几位侥幸发现了传送点,回到了表世界,他们也会被表世界的石门封锁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可火莲真君万万没想到,今儿来了一对谐星,一个能看破障眼法,一个专业毁门…… 这便让萧准本该稳赢的局面,出现了一点变数。 “呵呵……谁赢都一样是吗?”水元仙子听了火莲真君的回答,也是笑了,“师弟你果然还是老样子,能不自己动手的,就绝不动手……” “废话。”火莲真君理直气壮,“徒增‘业因’对我有何好处?再说了……今日怕是还有高人在场,我若贸然出去,遭了暗算,这算谁的?” 火莲真君说的这“业因”,对应就是“业果”,这是他们修道者都知道的一种法则,大致的意思就是,如果你用道法去对付那些不会道法的普通人,就会累积一种无形的东西,这种东西会根据你所造成的后果严重程度,最终化为一种不可避免的命运而反馈到你身上。 而人的“死亡”,无疑是比较严重的一种后果。 这也是为什么,黄东来下山的时候,渺音子也曾叮嘱他,在江湖上跟人拼杀时只许用武功,不到万不得已,尽量别用道术。 但其实,这套法则中还有很多的细节,很复杂……且有不少漏洞可钻。 比如说,谢三当家曾经中的那“盗命繦”,虽然那是火莲真君手把手教萧准弄的,但他终究只是辅助,所以就算谢三因此而死,火莲真君累积的业因也不多。 同理,萧准现在在下面用火莲真君伪造的“祖宗之法”所炼出的魔剑大开杀戒,这些人头也并不能算到真君的头上。 又比如,黄东来在用“百步陷魔阵”对付尸烆子时,顺带也影响到了他身边那几个不会道术的堂主,虽然黄东来在干掉对方时用的还是暗器功夫,但因为道法在这一行为中也有影响,这事儿就让他积攒了不少业因…… 这些,在将来都是要化为“业果”,或者说“劫数”返到黄东来身上的。 只是……黄哥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儿会有多严重。 但火莲真君作为一个活了上百年的妖道,自是对其中的各种规则漏洞了如指掌了,而且因为性格原因,他比一般的老油条还要怂上许多,就如他师姐所言,“能让别人动手的,他坚决不会自己动手”,尤其是害人性命这种事。今天火莲真君肯为萧准作法困住笑无疾等人,也是因为他这个行为并不会导致这些人死亡,甚至还算是救了他们。 眼下,火莲真君看到这几人逃出了幻境,想当然会推定人群中混有一个或多个道门中人,那他就更不会现在出去了……万一那个未知的修道者道行比他高呢?就算没他高,假如人家是有备而来,事先准备了什么可以阴死他的东西……来骗、来偷袭……他一百岁的老同志,那可咋办? 因此,不管水元仙子怎么拱火,火莲真君今儿都不会下去蹚这浑水的,反正剑魔胤又跑不了,要下去也等到局面明朗了再说。 ………… 与此同时,校场边缘。 “剑魔”萧准,正手持血剑,孑然而立。 所有人,都已退到了他周围十步之外。 包括那些悟剑山庄的门客们、甚至那几位九霄剑,也都用恐惧而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毕竟萧准刚才的无差别攻击已经杀死了不少自己手下的人,再加上他现在这种异常的状态,谁都不能保证他会做出什么来。 “呼——” 一段压抑的沉默后,萧准长出了一口气。 接着,他便朝周围扫视了一圈。 这顾盼之间,萧准仅仅是用眼神,就已让不少人浑身颤抖,甚至是向后退却。 “都别愣着,一起上啊。”扫完这眼,萧准就对眼前这数百人提出了一个堪称荒谬的要求。 但,没有人上前。 在场越是武功高绝的人,越是强烈地感受到,面对此刻的萧准,哪怕只是向前迈出一步,都需要抱着必死的决心。 而那些武功并不咋地的人呢,则是单纯的被对方的气势所压迫,没有上前的胆量。 “庄……庄主……” 终于,还是有一个人动了。 玄霄可能是对萧准最忠心的人了,此刻他鼓起勇气朝着萧准挪近了几步,毕恭毕敬、又谨小慎微地拱手问道:“是否需要属下们……回避……” 虽然这家伙是萧准的部下,今天也是助纣为虐、杀了不少正道中人,但他还算是有人性的…… 到刚才为止,大家都是各为其主,互相厮杀,此乃江湖常事,谁也怨不得谁;可现在,若萧准连自己山庄中的门客们都不放过,这就有点过分了。 因此,玄霄才会出头,去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那言下之意,翻译过来就是:庄主您接下来要在这里开无双的话,能不能让我们这些手下人先撤?也算是放自己人一条生路。 “呵……”但萧准听到这话后,却是笑了。 他的笑容浮现时,身形已变了位置。 “我今天早上跟你说过什么来着?你跟了我那么久了,为什么还老是问这种问题呢?” 没人看清了萧准是如何靠近玄霄的,人们只知道,当萧准的话语出口时,玄霄已被他那把血剑穿透了胸膛。 “你觉得那还重要吗?”萧准直视着玄霄那布满震惊的双眼,微笑着、用不置可否的语气道出了这句话。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眼前这姓萧的已经不能算个人了,今天不是他死,就是在场的所有人亡。 啪—— 一息过后,血剑离体,死尸倒地。 萧准抽回剑时,那剑上看起来却是“干的”,好像一滴血都没沾,尽管……其剑体本身就是红色。 而这时,当萧准再度回头,却见有六个人,一起自远处朝他走来。 林元诚,笑无疾,三字王,姜暮蝉,海苍峰,顾戎。 这四剑三刀,此刻又一次来到了萧准的面前。 他们知道,现在已不会再有任何人来阻挠他们的“刀剑七绝阵”了,他们也知道,接下来的这一战,恐怕将是在场的诸人活下去的最后希望。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十五章 五年前 永泰十三年,春。 春分过后,细雨绵绵。 雨尽云开,草木芬芳。 就是在这么一个十分舒适的时节,一位白衣飘飘、俊逸挺拔的少侠,走出了悟剑山庄,初踏上江湖之路。 少年的名字叫萧烜,这年,他二十岁。 萧烜的父亲……也就是萧准,在年轻时,也曾和很多的女人有过纠葛,但最终,那弱水三千,他还是只取了一瓢,且再也未娶任何一房小妾;甚至在妻子因难产死后,当时还不到三十的萧准也没有再动过任何续弦的心思,这在那个时代看来,其实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萧准,他愿意。 也是从那时起,萧准的生命中,让他觉得重要的东西,就只剩下了两样:其一,是剑;其二,就是萧烜。 剑法是萧准必须要去钻研的东西,这是他们悟剑山庄在武林的立足之本,为了萧家的祖宗,萧准自当守住这份基业。 而萧烜,是萧准此生至爱留给他的、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萧准也希望这个儿子将来能有出息。 列位,您可注意了,萧准眼中的“有出息”,和咱们的理解显然是不同的…… 一般来说,在大部分人的眼里,将来自己的子女可以自食其力、有份体面的工作、生活能过得不那么艰辛,再找个门当户对的伴侣,那就算是“有出息”了;还有更膨胀一点的呢,无非就是希望自己孩子将来能成个有钱人、富豪,或者当个大官儿什么的。 但萧准不一样,他可是悟剑山庄的庄主,身为他的儿子,其起点基本就已经是很多人的终点了,毕竟这个江湖上有无数人哪怕拼到死也不可能拥有和“悟剑山庄少庄主”同等的武功和地位。 所以按萧准的预期,萧烜将来即便不能当上什么武林盟主、当世第一剑客,也当和自己一样,至少固守住这悟剑山庄的基业和地位,睥睨一方。 而萧烜呢,其实也算争气的,前文也说过,他的天分的确很高,又有父亲的悉心教导,所以十几岁时,萧烜就已经可以轻松战胜庄中的很多成名高手了。 于是,在萧烜成年的这一年,萧准也终于决定,让这个儿子自己下山去历练历练。 当然了……萧庄主的性格大家是知道的,他肯定是派了人暗中跟踪保护这个儿子的,不然他不可能放心。 萧烜呢,对此也有数,他倒也无所谓,跟就跟呗,别碍他事就行。 ………… 这二十岁的萧烜啊,可说是知书达理,满怀理想,一腔热血,嫉恶如仇。 虽然和很多在温室般的环境中长大的少爷一样,他难免有些不谙世事和天真,但好在他的武功很高,高到足够为他的这份天真买单。 再加上,他有“悟剑山庄少主”这个身份当护身符,又有人时刻暗中保护他,因此,萧烜就这样在江湖上闯了足有半年多,愣是没遇到过什么挫折。 直到…… 永泰十三年,冬。 这一年,滹沱河北岸出现了一伙盗匪,人称“十八恶刹”,可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虽然有不少的武林侠士都前去围剿,但这伙人仗着自己是地头蛇,熟悉地形,于是趁着严冬万山载雪之际,躲入了那雪山密林之中,让人难觅踪影。 闻讯而来的萧烜,凭着年轻人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只身深入山中追杀这伙匪徒。 然而,当他连找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对方时,自己却因饥寒交迫,已然体力难支。 且这一刻,那些萧准派来暗中保护他的人马也都在大雪中和他走散了。 而就在萧烜被那十八恶刹围攻,命悬一线之时,忽有一阵笛声传来,瞬间扭转了局面…… ………… 离开雪山的时候,萧烜和闻玉摘已成了莫逆之交。 这两位年纪相仿(闻玉摘比萧烜大两岁)、志气相投的江湖青年才俊,可说是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解决掉十八恶刹后,闻玉摘便邀请萧烜到自己的草堂作客,萧烜也没拒绝。 第二年的春节,萧烜都是在闻玉摘的草堂中过的,有那么一个多月,二人都在草堂中每日饮酒品茗,研文论武,不亦乐乎。 ………… 永泰十四年,夏。 萧烜遇到了一个女人。 是的,这样的故事里,总会有那么一个女人的。 因为如果把这个女人换成男人的话,你们可能就看不到这个故事了。 萧烜遇到的这个女人,是个山贼,而且是个女匪首。 他们相遇的过程很简单,那天萧烜途经一条山路,遭遇了打劫,他反手就制住对方,并一路寻到了人家山寨里。 然后,萧烜就遇到上了一位女寨主。 她的名字叫阚香寒,这年二十一,和萧烜同岁,按大朙的常识来说……这算大龄剩女了吧。 阚香寒的长相很有特点,按现在的说法,叫“中性”;假如她是那个男人,那这长相应该算是绝世帅哥了,而作为女子,则可说是英姿飒爽、霞姿月韵。 萧烜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位女匪首的言行气质皆与寻常女子不同,不禁对其产生了一定的兴趣。 两人随即交手,阚香寒自然不是萧烜的对手,但萧烜也看出对方身手不凡,并非普通山贼,所以也没立刻杀她,而是多问了几句。 一问方知,这阚香寒本是五灵教的一名小头目,但因受不了教内的一些行事做派,故叛教而逃。 然而,身负五灵教武功的人,是被中原武林其他各派所不容的,这点参考以前沈悠然的遭遇大家就知道了,所以阚香寒不可能在江湖上肆意行走;于是,她就干脆占山为王,当起了山贼。 当然了,阚香寒算是比较有良心的那种山贼,跟前文中那“金脚寨”的牛氏兄弟差不多,基本只做做劫富济贫和收买路费的勾当,一般不害人性命,更不会劫掠妇女。 今儿会劫到萧烜的头上,自然也是因为萧烜这家伙一身少爷做派,一看就是有钱人。 萧烜听完,就觉得这姑娘……不错。 虽然当时的他以为自己对阚香寒只是一种混杂着同情和欣赏的感情,但列位看官,您见多识广,这种桥段看过没一万也有八千了,您应该知道,其实这一刻,萧烜已经喜欢上她了。 这种事,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所谓“心动”的感觉,全都是突然产生的。 有些人是第一次接触就觉得有,还有些人则是在相识一段时间后,在某一个时间点,因某一件事,偶然萌发。 长相和荷尔蒙这种生理、化学方面的因素当然也不可否认,但男女相爱的实际过程,还有成功率,要具体量化,是很难的,讲到底还是两个字——“缘分”。 萧烜和阚香寒有“缘”是肯定的,但有没有“分”呢…… ………… 永泰十四年,秋。 萧烜想带阚香寒回悟剑山庄,见自己的父亲。 这是一个将会改变他一生的决定。 阚香寒很害怕、很不安,她知道自己的出身意味着什么,所以她觉得像萧庄主这样的人物,不会接受她这样的儿媳。 但萧烜觉得父亲是讲理的人,即便不同意,也不会做出什么有违江湖道义的事;再退一步讲,即便萧准想做,萧烜也有办法来防止。 “他若不允,我便带你走,我可以不做悟剑山庄的少庄主,从此与你长相厮守,远走天涯。” 这是萧烜的真心话,阚香寒自然也信他,所以她答应跟他回去。 ………… 一个月后,萧烜带着十来个人一起回到了悟剑山庄。 除了阚香寒之外,其他的人,都是他这一年多以来在江湖上结识的朋友。 这其中,不乏一些名门正派的高层、大弟子、还有声明赫赫的大侠, 当然……闻玉摘也在其中。 萧烜觉得,有这些人在场,于公,可以确保阚香寒的安全,于私,也能帮他们俩说几句好话。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萧准的面前…… 二十年前的萧准,或许也会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一样的傻事。 但当事情发生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时,萧准即便能理解儿子,也不会允许萧烜娶一个“魔教出身”的女人进门的。 他十分肯定,这是为了萧烜好,也是为了悟剑山庄好,甚至对阚香寒来说,这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或许……他是对的。 如果他真答应了这门亲事,那在若干年后,萧烜和悟剑山庄很可能会因为阚香寒的出身而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是招来灭门毁宗之祸。 这个江湖就是这样,你身上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可让人攻讦、污蔑的点,不出事便罢,要出事……就会有人抓住这些不放,直到让你抛开肚子给他看有几碗粉为止。 所以当萧烜把阚香寒带到萧准面前时,萧准的态度很坚决,不行就是不行。 但萧烜的态度……也很坚决。 于是,萧准采用了缓兵之计,让他们先在庄中住下,容他三思。 ………… 萧准或许可以暂时骗过别人,但他骗不过闻玉摘。 当晚,闻玉摘便找到了萧烜,让他立刻、连夜带着阚香寒逃走,永远别再回来。 然……他的警告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和萧烜来到了阚香寒的房间时,人已不在了。 ………… 当萧烜和闻玉摘找到阚香寒时,她已倒在血泊中,成了一具尸体。 萧准就站在那尸体旁,他手上的剑刃,还在滴着血。 以萧准的武功,想杀阚香寒,完全可以在剑不沾血的情况下就让对方瞬间毙命。 但眼下……他没有选择这种方法。 而是选择当着对方的面,将剑刺入对方的腹部,缓慢地割断对方的肠子,再拔剑而出,致人死亡。 且在他行凶的时候,还叫上了除闻玉摘之外的、其他所有被萧烜请来的“朋友”们,一起看着他动手。 “你……为……为什么!”萧烜崩溃了,他跪在尸体前,眼泪已不住地流下,他对父亲的称呼,也从“爹”,变为了“你”。 其实他这个问题的答案,闻玉摘也能替萧准回答——只要这个女人还活着,萧烜就不可能对她死心,但萧准也不可能允许他们在一起,所以,她必须死。 当然,萧准不会那么回答的,他的说辞是:“魔教妖女,混入山庄,企图勾引老夫,夺我宝剑,故被我当场格杀……” “你放屁!”萧烜瞪血红的双眼,怒骂出声。 “你不信?”萧准冷冷道,“不信可以问问在场的诸位,他们可全都看到了。” 萧烜闻言,猛然回头,怒视而去。 但迎上他的,是一双双或闪烁回避、或冷漠泰然的眼睛…… “是,我也看到了。” “不错,在下也看到了。” “萧庄主所言非虚。” “萧兄,令尊也是为了你好啊,这妖女实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我亲眼看到她勾引你爹,还说什么……只要能进悟剑山庄,嫁给你们父子俩哪个都一样。” 这些本来被萧烜当作朋友的人,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大侠们……此时此刻,却都在说着这些明显歪曲事实的话,这让本就悲痛惊怒的萧准更加怒不可遏。 “胡说八道!我宰了你!”萧烜当即拔剑,朝着那群人冲了上去。 “放肆!”萧准怒喝一声,正要出手阻拦,却不料…… 啪—— 站得离萧烜最近的闻玉摘突然抢先出手,从侧后方偷袭了萧烜。 萧烜本以为,在场的人中,至少还有闻玉摘这个真朋友是站在他一边的,对其也是毫不设防…… 他怎能想到,就是这个他最信任的人,此刻抬手就是一掌,打在了他的肩井穴上,并趁其晕眩之际,又接两招,将他摁倒在地。 “萧兄,事实已明,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我劝你还是听你爹的,不要一错再错了……”闻玉摘压制住萧烜后,便如是说道。 以闻玉摘的智谋和城府,他自然已清楚:此时此刻,除了他和萧烜之外,在场的其他人都已经被萧准用某种方式给收买了……他们甚至有可能是在答应萧烜来山庄之前就已被收买的。 而萧准为什么没来收买他闻玉摘呢?很简单,因为萧准也很清楚,闻玉摘不是一个会屈服于威逼利诱的人,来找他只会打草惊蛇。 眼下,萧准有那么多的“人证”在场,即便闻玉摘站在萧烜这边据理力争,也不可能辩得过对方……即使辩过了,也打不过。 再说了……打得过又怎样?人都已经死了,今天就算萧烜和闻玉摘能杀光在场的这些人,阚香寒也无法死而复生。 综上所述,为了朋友,闻玉摘选择了一种或许会让他失去这段友情,但却能将伤害降到最低的做法。 当然,他也不仅仅是为了朋友——其实在这个时期,闻玉摘已经安排顾戎在悟剑山庄卧底了两年了;闻玉摘早就知道萧准这个人有问题,只是暂时还斗不过对方,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而他先前会去结交萧烜,也是有意为之,只不过实际结交了之后,闻玉摘发现萧烜和萧准不同,是一个可交之人,也真把他当成了朋友。 “你……竟连你也……”看到最信任的挚友也做出这样的事,萧烜绝望了。 村上春树说过这么句话——“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此时的萧烜,大致就是在经历这个瞬间。 这一天,他对那些所谓的江湖大侠绝望了,对友情绝望了,对自己的父亲也绝望了。 至于“爱”,已被他随着自己的心一同埋到了土里。 ………… 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闻玉摘就离开了悟剑山庄。 其他人多留了一天,想来是为了索取萧烜事先承诺给他们的好处。 萧烜,则被他父亲软禁了起来。 有人说他疯了,或许吧…… 萧准觉得时间会抚平一切,儿子早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即使萧烜永远不原谅自己也没关系,他死后还是会把一切都留给萧烜。 他还觉得:有一天,当萧烜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终会理解自己,哪怕那时候自己已不在了,也没关系。 ………… 过了有半个月左右,某天,下人给萧烜送饭时,发现他满脸是血地躺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一块上一顿饭所用的盘子的碎片。 下人一见少庄主“自杀”,自是吓得夺门而出,赶紧跑去通知庄主,但当萧准带着庄内的大夫赶来时,萧烜已经趁守卫不注意时击晕了对方逃走了。 由于萧烜自己割伤了脸上神经,又没有及时医治,从此,他那原本俊秀的脸,变成一张诡异的、僵硬的笑脸。 他本人也由那个天真正直的少庄主萧烜,变为了放浪形骸的恶徒笑无疾…… ………… 看着眼前的剑魔萧准,种种回忆涌上笑无疾的心头。 幼时,他只知萧准作为父亲的慈爱。 少年时,又得其作为师长的谆谆教导。 但到成年时,他认识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父亲,一个冷酷的、城府深沉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江湖枭雄。 笑无疾曾对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很自豪,但在见识了父亲的真面目和行事手腕后,他就开始后怕……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在他二十岁的那一年,在他那表面光鲜的江湖之旅背后,藏了太多他未曾见到的龌龊和血腥。 别人为何会被他那少庄主的名号所慑?父亲派来暗中跟随的人到底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这江湖上那么多的所谓名门正派、大侠义士……又有多少是真正的“好人”? 这些答案,笑无疾或许一生都无法得知,他只知道,现在,面对这个已然化身剑魔的萧准,自己可能是获胜的关键一环…… 此刻,但见他左剑右刀,居于七绝阵阵眼之位,领阵而上。 以其为支点,那四剑三刀的速度、威力……宛若化为一体,齐齐朝着萧准攻了上去。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十六章 希望破灭 相传,在很多年前,武林中曾出现过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此人武艺之高,已是无人能敌,若论单打独斗,全武林都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天下第一。 当然了,大家也都知道那个规矩——“对付这种邪魔外道,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 所以,当时的武林群豪们,也是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试图创造出那种可以用海量的人数优势把他给搞定的环境。 然,这个魔头也不傻啊,每次一看情况不对,他就会跑,而且他的轻功也是不低……只要他想跑,就没有几个人能追得上他的,而那少数能追上他的人呢,联起手来也打不过他。 那您说……是不是这样,大家就拿他没办法了呢? 显然不是。 石灰粉、撩阴腿、色诱、下毒、暗箭、火攻……诸如此类的手段都还没用上呢,这也能说是没办法了吗? 但是说呢……真要用这些的话,又该由谁出面去用呢? 少林?武当?还是峨眉? 和尚去撒石灰粉?道士来撩阴腿?师太负责色诱? 你要说突然性和出其不意吧……那这三手的确是有点猛,但人家和尚道士和师太不可能同意啊。 正道正道,尽管也不全是好人、完人,但也不可能每个都是江守正那样的极品。 大体来说,武林正派中也还是偏向好的人居多,“不讲道义”,不代表他们就“不讲底线”了;哪怕是狄不倦这种有称雄之心、且不介意恶性竞争的人,您看他面对悟剑山庄的威胁时,也没有只管自己跑路或者投降倒戈吧? 再者说,真要有人干了那种为人所不齿的事儿,那也是吃力不讨好……你若没干成呢,也没人会同情你;干成了吧,将来大家八成也都会装聋作哑,不拿这事儿戳你脊梁骨就不错了。 所以说,正道,虽然人多势众,且通常占据着道德制高点和制定规则的权力,但相应的,也有一定的束缚存在,毕竟真君子和伪君子都不是那么好当的。 那么最终……面对那个魔头,他们究竟想出了怎样的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那便是——“刀剑七绝阵”。 为什么是刀剑七绝?而不是什么枪棍七绝、拳脚七绝呢?很简单,当时江湖上轻功能跟得上或者胜过那个魔头的人,一共有七位,这七人刚好是四个用剑,三个使刀…… 于是,大家就把这七人聚集起来,群策群力,由各门派的武学高手共同探讨创造出了一个可以将四剑三刀的威力融于一体的阵法。 后来,他们也的确用这套阵法战胜了那个魔头,但接下来他们又面临了另一个问题:这套阵法该归谁呢? 众人商讨下来,最后的结果就是……既然大家或多或少都给这次行动出力了,而且参与者也都知道这阵法是怎么一回事,让你回去忘掉也不现实,干脆,就人人有份吧。 就这样,各大门派便约定好了,凡是这次参与了创造和实施阵法的门派或个人,都可以把这“刀剑七绝阵”传下去,但一定要传给“可以信任的人”,绝对要避免此阵被魔道之人知晓,以防某天被对方用来对付他们正道中人。 时过境迁,一晃眼就过去了很多年。 这套阵法呢,也的确是没有传到魔道那边,你要问为什么?因为人家邪派中人对这种东西本就不感兴趣,人家遇到打不过的对手,随时可以用石灰粉、撩阴腿、色诱、下毒等等手段招呼上的,谁有空整你那个? 再说了,这刀剑七绝阵的威力如何,说白了还得看布阵者是不是够得上那个“绝”字。 你找七个二三流的货色来,哪怕把这阵练到飞起,也就那么回事儿。 很多门派将这阵法拿回去传给自己门中的弟子并实验了一下,也都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也就不再拿这东西当个宝了。 也有那鸡贼的掌门,把这阵法再修改一下,改成了不需要四剑三刀、只需要凑七个人就能用的样子,顺便再改个名字,当作是本门的常规武功往下传的。 总之,各种原因吧,多年以后,这原版的阵法也就濒临失传了。 当然,还是有少数人知道它的,比如说……顾戎。 这“魁星剑”顾戎,乃是当年对付那个魔头的七位高手之一的后代,这阵法也是在他的家族中世代流传的。 不过,您可别以为顾戎是什么出身优渥的名门少爷…… 正相反,他乃是那个名门的嫡长子与一名青楼女子所生的私生子,其童年可说是十分凄苦。 尽管他的父亲很想将他们接入府中,给他们母子一个名分,但其背后的家族是绝不容许他这样做的。 顾戎的父亲最后的抗争结果就是:他可以将顾戎母子安顿在城中一隅,每月给他们一定的钱财度日,偶尔也可以去探望他们,但顾戎必须跟随母姓,且对外不能宣称自己和他们家族有任何的关系。 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顾戎,其境遇是不言而喻的,周围邻里的指指点点、孩童间的奚落嘲笑、还有母亲时常的黯然神伤……他都早就习以为常。 唯一能让他逃避这些烦心事的,也只有父亲教他的剑术了。 顾戎不算很有天分,但他也不算没有天分,他就是个普通人,一个非常努力的普通人。 他的父亲教他时也很尽心,甚至比教自己的嫡子更加用心,连“刀剑七绝阵”这样的家族秘密也悉数传授。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顾戎成年。 那年,他的母亲因病去世,于是他也和父亲告了别,选择远走他乡,以他母亲留给他的这个姓和名去闯荡江湖。 他以为,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只是在逃避一些他此生必须要去了断的事…… ………… 踏入江湖后,顾戎并未跟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出身、更没提过他的父亲是谁,即便后来他闯出了一些名堂,也从没有想过要回那个“家”去找谁报复。 直到……十年前。 那年顾戎三十岁,在江湖上也已摸爬滚打了十载,当时的他,听说了一个消息: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因和悟剑山庄的一名门客起了冲突,而被断去了一臂,他的父亲为了给嫡子报这断臂之仇,便前去悟剑山庄讨要说法,结果竟被萧准当场废了武功。 这个事情,放在江湖上来说,本身没有什么对错……习武之人嘛,出门在外,彼此间发生点口角、起了摩擦,最后就是手上见真章,你技不如人,被伤了残了,也是活该;你的家人或你的宗门要去找人寻仇、讨说法,也是正当的,但到最后,还是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讨回公道的本事”。 毕竟……讨得回来的,才叫公道。 而在萧准那里,你通常是讨不到什么的,况且这事儿从头到尾萧准做的也没挑儿,人家找上门来,“手上过”完,他也没把人家杀了,只是废了武功,某种角度来说还算客气的了。 因此,最后就是顾戎他家那两位吃了哑巴亏,非但是没讨要到什么说法,从此江湖上的风评还一落千丈——什么武林名门?原来不过如此,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就这也能在地头上作威作福那么多年? 后面的事,也是可想而知了。 家族中两代的嫡系传人,一个被废了武功,一个被断了一臂,他们家族在当地又这么大的基业……这块没人护着的肥肉,谁不眼馋? 当地的土豪劣绅、贪官污吏、武林同道、甚至是一些单纯的匪徒,在那件事之后,全都觉得这家好欺负了。 如此两年不到,这么个大户人家、武林名门,就死了个七七八八,剩下些妾侍和佣人,也都作鸟兽散,其家产嘛……自然是被那些强取豪夺者瓜分一空。 顾戎看着这些和他“没关系”的人慢慢走上绝路,也只能旁观,无能为力。 或许这一家子人里大多都对不起他,但至少还有个父亲待他不错,还有些仅在襁褓中的无辜的孩子,按血缘来说也算他顾戎的侄子辈,死得太惨太冤。 顾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他要报仇。 他觉得,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悟剑山庄的错,是萧准的错。 或许他的想法未必对,但那已不重要——有些人,他们就就需要仇恨,需要一个复仇的目标,因为只有那样,他们那未尽的爱或恨才能得到宣泄。 也正是在这时,顾戎遇到了一位才智过人、城府莫测的少年侠客——闻玉摘。 在接触了一段时间后,顾戎便发现,虽然这位草堂公子比自己要小十来岁,但却是一个能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可以依托、也可以信任的人。 于是,顾戎将自己的那份仇恨告诉了闻玉摘,想让后者教他,如何才能向萧准这样的人复仇…… 那之后不久,顾戎便开始了他的卧底生涯。 在闻玉摘的指示下,顾戎在来到山庄的第一天,就直接向萧准讲明了自己的身世,因为闻玉摘知道,就算顾戎不说,萧准也很可能从他“献上的剑法”中猜到教他的人是谁,而以萧准的性格,你越是这样躲躲闪闪、有所隐瞒,越是会引起他的怀疑。 所以,就不如直接告诉他这个在别人看来是秘密的真相,然后在最关键的地方再去掺杂谎言。 顾戎也是依计行事,他先是坦白了自己和那些“家人”的关系,但同时又撒谎,说自己非常感激萧准的所作所为,因为他早就想向那群“不承认他这个野种、并让他母亲痛苦了一生的人”复仇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且单枪匹马的把握也不大——好在苍天有眼啊,您萧庄主变相地帮我报了仇,这便让我下定了决心,从今以后要来为您鞍前马后,以表寸心。 这种半真半假的谎言,确是高明,也可以说,是闻玉摘的智谋比萧准高明,简而言之,这一套说辞让顾戎很顺利地混入了悟剑山庄。 而他这一潜伏,就是七年多。 这七年来,萧准非但没有怀疑过顾戎,甚至还很相信、很赏识他,因为顾戎的确是一个看起来很出色的门客。 在潜伏期间,顾戎除了不定期地给闻玉摘传递一些非常重要的情报(比如萧烜初次下山、比如祭炼血剑的计划等)外,从不做什么会引起怀疑的事,也就是说,他可能在一两年之间也就活动那么一次,这种破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而他那刻板、低调、勤奋的性格,刚好又非常适合去学“授剑师”的那套剑理。 故而,在不知不觉间,顾戎就成了萧准最器重、或者说看得最顺眼的一名心腹,他成了……九霄剑之首。 但顾戎的杀意并没有因此有分毫的消退,相反,在悟剑山庄的这些年,随着他对萧准的了解越来越深,他越发坚定了除掉萧准的决心。 此时的顾戎对萧准,怀的早已不是什么家仇私恨了,而是怀了他身为一名侠客的除恶之心。 今天早些时候,当他加入这刀剑七绝阵时,他也觉得……大事将成!有这班如此强大的同伴共同布阵,自己终于可以手刃这个魔头了。 然,现实,往往没有人预期的那么顺利…… 突如其来的种种变故,让萧准成功蜕变成了一个非人的存在,当他们六人第二次对他展开围攻时,顾戎迅速就体会到了意料之外的“绝望”和“恐怖”。 眼下,双方甫一交手,顾戎的剑才刚抬起来,其手上就感到了一阵巨力侵来,他完全没看到萧准做了什么,甚至连对方出手的先兆都没看到,就已经被震得后退了数丈。 而当他惊魂未定地抬头去看其他五人时,便发现除了笑无疾之外的四人也都和自己一样被震飞了,尤其是林元诚和姜暮蝉这俩年纪较轻、内力较浅的,俨然都已吐了血,而海苍峰和三字王这两人……虽是没吐血,但看他们的脸色,想来他们也都发现了实力的差距。 事到如今,顾戎才明白,他们这六人,都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们,并不是众人“最后的希望”——或许在血剑雏胎成型前还是,但现在已不是了。 现在,他们六个别说是打败萧准,就算想拖住萧准怕都不够。 在这个江湖上,还从未有人真正见识过“剑魔”这种东西,所以对其实力也都没什么概念,假如有概念的话,他们也不会觉得自己有机会能赢他了。 当然,退一步讲,这本来也不该是江湖中人要去面对的东西…… 此时此刻,在场的人中,理应要去面对这怪物、并解决它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的名字叫黄东来。 瓦屋山,玄奇宗的门人,黄东来。 第五十七章 血幕 “孙哥,这次看来要遭重了啊。”看着远处的战况,黄东来不禁小声对身边的孙亦谐说了句心里话。 “妈个鸡的……”孙亦谐也是悄声应道,“我也看出来了呀,这姓萧的现在状态有点好啊,感觉小林他们有点刚不住。” “嗯……”黄东来点点头,接道,“事到如今……看来也只有我俩上去才能扭转局面了。” “嗯?”一听这句,孙亦谐脸色就变了,“不是……你上去就行了,拉上我干嘛?” 黄东来也是实话实说:“因为我放眼全场,能跟那血剑正面拼一枪也不落下风的兵刃,就只有你那把三叉戟了。” “什嘛?”这一刻,孙哥的嗓门儿忽然就尖了一个调门儿,“你还要让我去跟他刚正面?黄旭东你还是不是人?” 孙亦谐这一着急,把对方的本名儿都给喊出来了。 “哎呀你不要慌呀,我跟你一起上,而且我会用道术辅助你的。”黄东来道。 “你搁这儿打‘执政官’呢?”孙亦谐吐了个只有他们穿越者才懂的槽,并接道,“还有,你不是说过你那些道术除了救人之外不能随便用在普通人身上吗?” “这他妈叫‘普通人’?”黄东来都懒得解释,直接指着萧准来了个反问句。 “呃……”孙亦谐也发现了盲点,“诶?既然你不用顾忌使用道术的问题,那还慌什么?你快用雷劈死他啊!” 黄东来听到这句,嘴角都在抽动:“老子要是能召雷劈人,第一个先劈死你!”他拉长了嗓门儿解释道,“都说多少遍了,这边的情况和你在那些电视电影里看到的不一样!别说我才学了半年,就算我学了十年,直接控制‘五行之力’去干别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有强力的法器或者做很多准备才行的!” “咱们来之前不是在‘邓阳子’那儿kiang了个什么‘兜率如意砂’吗?你倒是用啊。”孙亦谐道。 “那是用来对付萧准背后的魔道而留的底牌,要是用在他身上,那之后那个幕后boss出来我们拿头打?”黄东来道。 “那咋办嘛?”孙亦谐道。 “我说了呀,你配合我一块儿上,我使些不需要准备就能放出来的小手段辅助一下,我们只要在萧准身上弄点伤出来,等其他人缓过来,我们再跟‘刀剑七绝阵’一起围攻他,应该就能拿下。”黄东来回道。 就在他俩说这些的时候,另一方面…… 校场之上,此刻唯一还在跟萧准勉强缠斗着的人,就剩笑无疾了。 而他没有被击退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的实力比其他五绝更强,只是因为萧准手下留了情而已。 萧烜毕竟是萧准此生最大的执念之一,即便现在的萧准已是半人半魔,但基本的理智他还是有的,只要他还认得出这是自己的儿子,他就不会下死手。 但……“忍让”,终究有个限度,笑无疾若真的很弱倒也罢了,问题是他还有点实力,如果一直任由他攻击,对萧准来说也是个麻烦事,所以,“死手”不下,下个“活手”看来还是有必要的。 念及此处,萧准反手便攻。 俗话说……老子打儿子——锻炼身体,以萧准现在的境界,即便他不仰仗血剑的力量,只靠自己的剑术,也能把笑无疾给收拾了。 而当萧准下定决心要反击的瞬间,笑无疾也察觉到了情况的变化,只是……后者对此并没有什么对策。 武功武功,但凡有一个字你占上风,也有的一战,但“武”和“功”都弱于对手,兵器更是被对方完全碾压的前提下,就算你知道对方要干嘛,多半也无法制止。 就这样,拆了二十余招后,萧准顺利地把笑无疾压制得体势尽失,踉跄后退,随即萧准就抓住笑无疾的一个破绽,以剑镡快速连击了后者的两臂,将其两肘的骨头都给打错位了。 要不咋说萧准这当爹的用心良苦呢?其实他要杀笑无疾的话,那在这种一对一的前提下,恐怕五招就够了,但他为了打出“让儿子暂时丧失战斗力却又不至于影响终身的伤势”,不得不费了这半天的劲。 而笑无疾呢,眼瞅着自己双臂失力,刀剑也双双坠地,心中自是又急又怒,但又无能为力。 萧准的这番做法,非但没有让笑无疾感动,反倒让其更加地愤恨了——笑无疾只觉得,眼前的这个魔头在不断地提醒他:“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儿,你还是我萧准的儿子,你的生死、命运……也永远在我的掌握之中。” “诸位英雄!” 就在此刻,突有人朗声大喝。 这一声喊,可谓嗓音洪亮,字正腔圆,气势不凡,掷地有声。 众人闻声,纷纷望去,一看喊话的那位,不是江守正又是何人?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这货之前不是跑了吗?还在途径茅厕时给悟剑山庄的人补刀来着,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呢? 很简单……因为他在远处的山上瞅见这边局势有变,他就趁乱又摸回来了。 反正咱江大侠也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来为刚才的临阵脱逃狡辩,与其在山庄中乱逛,不如回这儿来见机行事。 而他的运气也确实不错,此前狄不倦和独孤永与众人会合后,由于没说几句话就打起来了,所以他们并没有机会把江守正抛下同道开溜的事讲出来,故而这会儿在场的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江守正之前干过什么。 眼下,这江大侠看准时机,登高一呼,在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后,他便接着说道:“不要被这魔头吓到了!咱们有近千人之众,还能怕了他这一人不成?只要大家一拥而上,这萧准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只能招架一时,待他内力耗尽,还不是死路一条?” 说到这儿,他又转过头,冲着悟剑山庄的那些人喊道:“悟剑山庄的门人也听着!你们自己也看到了,萧准如今已是丧心病狂、敌我不分,他连自己最亲信的九霄剑都能随手杀之,更别说你们了……就算你们继续助纣为虐,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趁早弃暗投明,与我们一同剿灭萧准,事后念在你们也是听令行事、加上将功补过之举,大伙儿兴许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列位,您别看这江守正是个伪君子,真遇上这种大场面时,他就是hold的住啊。 他说的这话,既给了悟剑山庄的那些人一个活命的台阶下,又成了在场的多方势力暂时联手、群起围攻的契机。 听他这么一讲,悟剑山庄那几个领头儿的,也就是剩下的赤霄、碧霄和青霄三人,立刻也做出了反应:“江大侠所言极是!我们这些当门客的,今日也都是被这姓萧的欺骗、胁迫……身不由己才和诸位英雄起了冲突,如今我们终于看清了萧准的真面目!大家快跟着同道的英雄们一起上,杀了这魔头!” “呃……是……是啊!赤霄大哥说得对!” “对!我们也是被他骗了!” “齐心协力!诛杀魔头!” “齐心协力!诛杀魔头!齐心协力!诛杀魔头……” 那些个悟剑山庄的爪牙,这会儿便都跟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纷纷呼应,甚至齐声喊起了口号。 谁都明白他们此刻的反应有多可笑。 但在共同的利益面前,没有人会去说破,至少当下不会。 这就是江湖。 有时候,为了“正义的一方可以赢”,大家都会选择性地忽略一些事情,或是保持沉默。 “呵……哈!哈哈哈……” 也就是在这时,有人笑了,大笑。 萧准自是可以笑的,因为他已是一个不再需要遵守江湖规则的人。 也只有像他这样的“魔头”,才能想笑就笑,无所顾忌。 他才不管你们有多少人呢,在萧准看来,你江守正懂个屁? 既已为“剑魔”,那以一当千又算什么?只要对手的实力没有过“某一根线”,来多少都是一样的;有那血剑在手,萧准在被围攻时非但不会耗尽体能和内力,还会随着其剑下亡魂的增多而越战越强。 不过,萧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江守正确实有些能耐,他仅靠几句话,就能做到很多用武力办不到的事,这个人……留着应该有用,等会儿得注意留他个活口。 “别喊了,要上就快上,你们不上,我也要来找你们的。”萧准笑罢之后,便环视四周,挑衅言道。 “杀——”人群中也不知是谁率先吼出了这个字,紧跟着就有上百人随之冲了上去。 萧准微微一笑,正欲荡剑而出,大开杀戒,不料! “且慢!”黄东来的一声虎喝,又把人群的进势给压住了。 黄哥这声喊为什么如此管用啊? 害……大家都是人嘛,谁想第一个上去送啊?那上百人看着是在喊杀声中一拥而上,气势汹汹,实际上前进的速度并不快,都是看着两侧的人走一步他们才跟一步……眼下一听有人喊停,他们当然是赶紧刹车。 两秒后,喝声落地,两道人影亦落在的校场之上。 萧准定睛一看,眼前的不是那“东谐西毒”,又是何人? “你们俩不是挺聪明的吗?”萧准自然认得出他们俩,而且他也隐隐知道,今天自己的计划频频出现意外,主要就是这俩货搞的鬼,“怎么这会儿却着急来送死啊?” “哈!”孙亦谐干笑一声,应道,“你以为哥不知道?你这血剑,杀人越多,威力越强,要是让你再杀一批人,那还得了?” 他这话,表面是说给萧准听,实是讲给大家听的,周围众人听得此言,也是后怕不已,很多人当时就又往后退了几分。 “你们知道又如何呢?”萧准闻言,不慌不忙,“莫非你们觉得……以你们二人之力,能打赢我?” “那就不好说了啊。”黄东来一边回应,一边已将自己的村好剑拔了出来。 而孙亦谐则是伸手一抓一探,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三叉戟来。 一看见孙哥那武器,萧准的脸色就变了,因为他还记得,火莲真君曾帮他算过一卦,说这次最有可能坏他大事的人,就是一个“使叉子”的人。 之前孙亦谐一直没把家伙亮出来,所以萧准也不知道,此刻一见,他顿时就紧张起来。 “原来是你……”萧准看着孙亦谐,口中念念有词。 下一秒,其杀意陡然暴增,绽向四方,惊得在场的诸多高手都为之一震。 当—— 但还没等萧准出手,黄东来竟是抢先一步攻了上去。 其剑路平直,速度迅疾,剑尖如闪电般钻向了萧准的心窝。 而萧准几乎是凭本能就举剑横挡住了对方的攻击,甚至都没用正眼去瞧黄东来:“哼……就这点斤两?” 萧准一边轻蔑地说着,一边回剑转腕,朝着眼前的两人横斩出一道剑气。 黄东来是有所准备的,尽管萧准的反击来得很快,但他还是勉强能弯腰躲开,但孙亦谐…… 呼—— 只见剑气荡过,直接斩开了孙亦谐的身形,将其由腰部一斩为二。 萧准见如此简单就将对方杀死了,也不禁感到奇怪,心中暗忖道:“难道仙长算到的人不知他?还有其他用叉子的……” 正想到这儿呢,萧准的思绪就被打断了,因为他忽然发现情况不对——眼前的“孙亦谐”被斩成两段后,并未倒下,也无血迹,相反,他的“身影”变成一种类似雾气的东西,渐渐变淡且在消失。 “哦?”萧准看到这一幕,倒也不慌乱,仍是冷静地念道,“是能留下残影的轻功吗?还是……” 叱—— 就在他思考之际,孙亦谐的三叉戟已朝他后腰处顶来,与此同时,黄东来的剑也再度由萧准正面攻来。 面对这两面夹击,萧准从容如故,只是寸移半步,便躲开了孙亦谐那不快不慢的偷袭,而黄东来的剑式,他也只是轻巧地一格,就给破得干干净净。 “你们俩……倒是有些门道。”萧准接招的同时,自认还有充分的余力跟二人对话,“但这种类似障眼法的雕虫小技,在我这至高无上的剑法面前……啊!” 萧准这逼才装了一半,就因一阵剧痛而中止。 直到这一刻,萧准才发现一个问题——不仅是孙亦谐那道被斩中的身形是假的,黄东来那道成功闪避了的身影也是假的! 真正的黄东来,此刻已从萧准侧后方出现,一剑捅在了他的左脚跟腱上。 “这……怎么会……”萧准本以为对方使的是某种能制造出“残影”的障眼法,所以他想当然地以为与自己对过一剑的黄东来是“真身”,却没想到,对方用的并非是这么简单的手段。 黄东来此刻所使的,是十二谛“苦、集、灭、道”四个大境界中,“苦”这个境界的第二重里所记载的一种道术,名为“别离双身”,看起来是类似于“残像拳”的东西,但其实这招的原理比较接近于“薛定谔的猫”,也可以说是“薛定谔的分身”吧。 这招使出来后,黄东来用某个个体所制造出的两个虚影,都可以是“真身”,也都可以是“假身”,你用致命攻击打到一个,那另一个就会变成“唯一真实”的,但你要是没有造成那样的伤害,那么在你破除某个“虚影”之前,两个都有可能对你造成实质伤害。 从量子力学角度来说就是,萧准面对的任何一道“身影”,都是“真”和“假”的叠加状态,而其变量,得取决于“杀死”这个行为,而不是靠“观测”就可以的。 “岂有此理!”当然,萧准,并不是用这种招式就能打败的。 虽然双谐这次出其不意的夹攻是得手了,但这手也只能用一次——招式暴露之后,萧准就不会再大意了。 被一千个人围攻他都不怕,两个人能奈他何?大不了就当成同时面对四个人来打。 一息过后,萧准就落剑一扫,剔开了黄东来扎在他脚后跟上的剑锋。 剑尖离脚之际,在半空带出了一缕血痕,但这些血还飘着没落地呢,就已被萧准甩过来的血剑给吸收了。 紧跟着,萧准就抬手旋剑,来了一招“四海升平”,朝着四方旋出了一圈伞状的剑波。 这回孙黄二人就不得不双双向后跃开躲避了,且孙亦谐临跳之前,也不忘朝前方先撒出一把石灰粉,以作掩护。 他俩和萧准的这一轮交锋,说起来得半天,不过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短短几秒之间的事,武林群豪也不知道那“十二谛”的门道,在远处看时,都只当是孙黄二人真的都轻功如神,双双能化出虚影来。 “他脚受伤了,现在有机会!”数秒后,孙亦谐高声道了一句。 这句话,自是说给那“刀剑七绝”听的。 和那些上来就会被一剑秒的乌合之众不同,那几名能在萧准面前稍微抵挡一二的高手是可以过来帮忙的,只要他们别因死亡而减员,萧准就不会进一步变强。 于是,除了笑无疾之外的那“三剑两刀”,在听到孙亦谐的话后,也都心领神会地重新站起来了…… 经过了笑无疾和孙黄二人的拖延,他们都已缓过一口气来。 方才的受挫已让他们建立起了新的心理防线,加上萧准的脚现在受了伤,这便让他们重燃了一些希望。 然……萧准,纵然左脚受了损伤,一样是显得不慌不忙。 或者说,正是这次大意受伤,让他认真了起来。 “居然还敢上前?看来我刚才陪你们随便玩玩……被你们当真了啊。”直到这一刻,萧准才第一次……要开始动用血剑那真正的力量。 他话音未落,便将手中血剑朝地上插去。 剑身入土的瞬间,迸发出了一阵殷红的血光,随后,以萧准所站之处为中心,其半径十丈左右的范围,突然便升起了一重由光与尘交织成的“血幕”。 那血幕如高耸的围墙,将这个环形范围里的人都包围了起来,孙亦谐、黄东来、林元诚、姜暮蝉、笑无疾、海苍峰、三字王和顾戎,这些站在校场中间、离萧准较近的人,都被困在了这血幕之中,与外界的人相隔绝。 外面的人完全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唯有令狐翔和秦风因担心同伴们的安危,快步上前,试图闯入其中。 “令狐少侠!秦少侠!小心啊!”闻玉摘要比这俩愣头青沉得住气,他一看这血幕就觉得这应该是一种类似屏障的东西,不可妄触,所以他赶紧跟着两人上前,并出言阻止。 但他出声的时候,已晚了一步。 秦风的手已然触到了那血幕,而这个动作,让秦风在顷刻间便失去了自己左手中指的一部分。 还好他是习武之人,反应够快,稍微感到不对他就抽手而回,最终只损失了到指甲盖根部为止的那一小截中指,若他再慢个一秒左右,怕是除了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都要被“抹去”一半。 “我靠!”令狐翔走得比秦风稍微慢半步,也差点伸手去碰那血幕,而且他伸的还是惯用的右手,好在他及时发现秦风受伤,赶紧也缩了回来。 “这究竟是……”秦风这伤,虽不算重,但却是长不好的,不过他这会儿也没空去唏嘘自己的那一小段手指,比起自己,他更担心的是……此时身处血幕中心的那些人。 第五十八章 天助我也 血幕骤升,战端再开。 萧准怒催血剑之真力,欲将眼前这几个刺儿头彻底消灭。 而那“刀剑七绝”,因笑无疾的受伤,只剩五绝,形势显然是不容乐观。 “他动不了,我们散开,在不同的距离上动手!”顾戎经验老到,而且他对萧准也很熟悉,故而很快就提出了一个策略。 其余四位闻言也没多啰嗦,即刻就照着他说的上了,毕竟……他们也都没有更好的办法。 晃眼间,五人已闪电般散向了萧准的四周。 不得不说,高手就是高手,纵然在无法使出刀剑七绝阵的情况下,仅凭“五绝”,他们同样可以迅速找到协同的方法。 林元诚和姜暮蝉在五人中内力最浅,但招式最精,故负责在离萧准较近的距离上游转,并以兵刃直接攻击;海苍峰和顾戎内力较为深厚,便负责在远距离上以外放的刀气和剑气掩护;最后,再由综合能力最佳的三字王为另外四人的收招间隙打掩护。 就这样,五个人在不影响彼此移动、闪避的前提下,配合着同伴攻击的距离、节奏,互相给对方制造出更好的攻击空隙,绕着萧准游斗了起来。 面对如此紧密、凌厉的围攻,萧准也的确是很难受。 本来他是稳得一匹的,就算七绝齐全他也能应对自如,但刚才被双谐“阴”的那一下着实有点伤…… 萧准那左脚,现在虽不是完全不能动弹,但一瘸一拐地勉强移动非但会让伤势加重还很可能会让他露出大破绽,所以他还不如就站着不动。 但这样立在原地,面对一群不断移动的对手,便会陷入只能被动防守的局面。 “嘁……要不是我刚才一时大意伤了脚,就凭你们这几只苍蝇……”萧准一边在心中懊悔着,一边以单腿为轴、小幅度地转动身体,运剑抵挡着来自五名高手的协力攻击。 他刚才升起血幕,本来是为了发动“某种攻击”而做的准备,却没想到现在被打得根本没有余力攻击了,光是防守他就应接不暇。 但……这样被围攻了一阵后,情况又变了。 在这接近极限的战斗中,萧准逐渐发现了一件事——现在的他,竟然可以挡住自己“感知不到”的攻击。 就连萧准自己都对此都有些惊讶,最初发生的几次,他还以为是直觉,但后来他就确定了,是其手中的血剑“主动”在引领着他把武器挥向“最需要”的位置。 萧准又思索了一番,便明白了:从他解放出这血剑“真正的力量”的那一刻起,他就等于有了“第三只眼睛”,血剑上自带的“剑意”,也就是那些剑下亡魂的“意识集合”,自会帮他去挡住那些他的感官捕捉不到的威胁(是的,他如果早点解放血剑,也不会被伤到跟腱了)。 “呵……原来如此。”想通了这点,萧准当即冷笑出声,因为这就意味着他可以将精力从防守中分出来,趁隙发动攻击了,“那就……从你开始吧。” 他这句话里,并没有用什么听着很可怕的措辞,但语气中却透出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 话音落时,招式已起。 刹时,一抹猩红的剑芒,竟从远处的血幕中绽出,紧跟着就有一道狭长的剑气从那血幕中飞了出来,并径直朝着萧准手上的血剑而去。 而在这道剑气途径的轨迹上,刚好有个人在,那不是旁人,正是孙亦谐! 各位看官也是了解萧庄主的,他这个人呢,经常会在一些奇怪的点上过于谨慎,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是对孙亦谐这个“使叉子的人”十分在意,比起其他人来,萧准更倾向于优先解决这个可能的隐患。 那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会儿又在干嘛呢? 功夫片里那种几十个人打一个的场面大家都看过吧?即主角站在画面中间,看上去是被几十个人围攻,但实际上只在跟自己面前的一两个人打,而其他群演都在背景里各种摆pose顺带交错走位…… 此刻,孙黄二人,大致上就是在干那些龙套所干的事情。 当然,也并不是他俩想“滑水”,实在是那几个队友的武功和他们差距有点大,导致他们没有插手的空间,如果他们强行杀上前去,反而可能阻碍了那五人的攻势。 这也算是他们“东谐西毒”的一大特点——虽然在对敌时,他俩都有各自的一套本领,两人联手甚至能干掉比他们实力强很多的敌人,但他俩也只有互相配合时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实力,跟别人配合则未必能有多强。 我知道,看到这里,一定有人会联想到聂风和步惊云,所以还是多说一句,你的这种想法,就好比把《风云》,变成了《屎尿》,是不对的。 言归正传……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萧准从血幕上“召来”的剑气顷刻间已飞抵了孙亦谐的背后。 由于黄东来的“别离双身”此前已被击破,而且那也不是可以短时间内反复使用的术法,所以这会儿孙亦谐可不能再靠着道术逃过去了。 好在孙哥自身的反应也不慢,多年在鱼市场拍人黑砖的经历让他天生就对后方袭来的攻击特别敏感。 因此,这一瞬,只听得“锃——”的一声。 但见孙亦谐及时拧身,横戟一格,手中戟杆刚好迎上那道血幕剑气。 这一击生生将孙亦谐击得倒飞而出,飘了六七米远,又摔了个四脚朝天,但还别说……他接完后愣是没受什么伤。 有三叉戟这神兵挡住第一层力,护身宝甲挡住第二层,再加上他这一百多斤的身躯被击飞那么远所卸去的力道,最后实际能伤到他脏腑的冲击力已经很小了。 “喔!靠!”孙亦谐倒地后,惊得破口就骂,但同时他也没忘记先使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防止对方还有后招。 只是那萧准深陷围攻之中,短暂的一次攻击后就必须继续挥剑防守,所以也并没有时间再追加几道剑气过来。 “他居然接得住?”一息过后,在瞥见了孙亦谐“硬扛剑气”的一幕后,萧准的心里又犯嘀咕了。 要知道,他这手“逆行剑气”的威力,若是让一个普通的剑客、拿一把普通的武器去挡,怕是连人带兵器都得被劈开的;就算是一流高手,比如他身边这几位,手持上好的兵器来挡,也不能说有十足的把握在接完之后不受什么伤。 但孙亦谐,却是接完就立刻站起来了,这就让萧准更加在意了…… “看来这小子真有些门道,实不可留……”念及此处,萧准又找到个防守间的空档,顺势就再催一式。 下一秒,血幕上又飞出两道剑气,同样是朝着他手中的血剑直窜而去,而这次在飞行轨迹上的人是海苍峰和三字王。 这俩都是老江湖了,刚刚才看萧准用过这招,他们又岂会没有防备? 剑气来时,那两人皆是稍稍挪了半步,就闪过了攻击,但因为他们选择的是闪避而不是像孙哥一样去“挡”,所以这两道剑气最终都成功飞入了血剑之中。 说来也怪,这股在旁人接来足以将人都弹飞的剑气,在进入那血剑剑身之时,却像是一滴水落入了一片湖,似乎连让剑身微微动一下的力道都没有。 “萧准,你这逆行的剑气我今天确是头回见,但比起正常从剑身往外放的剑气,这不是更好躲了吗?”那海苍峰避过这一击后,便冲萧准挑衅了一句。 他说得也没错,目前在被围在这血幕中的所有人,都是看过一次就都明白了:那些“逆行剑气”不管是以何种角度飞来,最终的落点还是萧准手上的血剑,所以只要看准萧准那把剑的方位,并留意一下剑气飞出前绽亮的剑芒,躲开是不难。 “既然如此,那你就试试正行的吧。”谁料,刚将“逆行剑气”吸入剑锋,萧准旋即就冲海苍峰回了这么一句。 同时,他手中的血剑上,又是剑芒一绽! 叱—— 当众人听到声音时,攻击已经结束。 而当海苍峰感觉到疼痛时,他的右腿,也已断落在了地上。 “什……”惊愕之余,海苍峰却也没有倒下。 这位人称“苍龙藏峰”的海大侠,绝非浪得虚名,端的是一名好汉——此刻他纵然遭遇了断腿之变,也仍是强撑着用右手揽刀撑地,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屹立不倒;而他的另一手,也已及时封住了腿上的穴道,在一定程度上止住了切口处的血流。 他要站着。 他得站着。 当初闻玉摘设刀剑勘魔之局,海苍峰是第一个入伙的;诛杀剑魔,他义不容辞,也不求任何回报。 今日他们对上萧准,那些年轻人都还没有倒下,他又怎么能第一个倒下地上。 “呵……是不是比‘逆行’的要快些了?”但萧准,却是用嘲笑的眼神看着海苍峰,回敬道。 他那个“快”字刚出口,其下一剑也已出手了。 这次,也是“正行的剑气”,而目标,又是指向了远处的孙亦谐。 叱—— 同样是快到让人看不见的攻击,同样是声音落在了攻击之后。 但孙哥却是躲过去了,或者说……被人拽开了。 “哼!老子就知道你下一剑要干孙哥。”成功预判了萧准的行动,并靠着“提前量”成功拉开了孙亦谐的黄东来,自是要得意地冲萧准说上这么一句。 “知道又如何?”萧准却是冷冷道。 他说罢,又挥剑一引,从血幕上召来一道逆行的剑气,这次的目标……是林元诚。 小林刚见海苍峰和三字王躲过这逆行剑气,故也知道了窍门,堪堪闪开。 然,那逆行剑气刚入血剑,萧准又返出一式正行剑气。 而这一击,又变了方向,瞄准了顾戎。 顾戎的运气没有海苍峰那么好,他不是被砍掉了腿,而是被斩断了躯干。 “唔——”顾戎并没能说出什么,就在血泊中停止了呼吸。 他这四十年的人生,就这样在遗憾中落幕。 而萧准,则是淡定地看着黄东来,问道:“你能猜得准一次,但能猜得准十次、百次吗?” 这转眼之间,三剑两刀,又折了二人,且是功力最深厚的二人,方才那绵密的围攻之势,顿时烟消云散,这也让众人重燃的希望又一次被熄灭。 “呵……现在,你们还觉得能打赢我吗?”萧准见黄东来没回话,便笑了。 “妈个鸡的……那几道‘逆行剑气’其实不是攻击,而是‘蓄力’吧……他蓄了四次,放了三次,因为有一次被我挡了,而成功放出来的‘正行剑气’速度比逆行的要快两倍以上。”孙亦谐这时小声在黄东来旁边说道。 “有可能……”黄东来接道,“不过正如他所说,就算咱们看破了也没用啊……咱也不可能每一次都预判到的。” 说着,黄东来不由得将视线移到了自己的衣襟处,心中暗道:“难不成真得把‘底牌’交在这里?” 另一方面,感觉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的萧准,又一次将视线投向了那已然丧失战力的笑无疾:“烜儿,事到如今,别说为父不给你机会……”他顿了顿,重新扫了周围那几人一眼,“只要你发誓,从今往后,不再忤逆我,乖乖的回到我身边来,我便放你这些朋友一条生路,你觉得如何?” 笑无疾犹豫了。 如果此刻他是只身一人面对萧准,那他哪怕是趴下去用牙咬起刀剑也要上去跟他拼了,但现在,他们谈论的是别人的性命。 黄东来、孙亦谐、林元诚、姜暮蝉、海苍峰、三字王……这些人和笑无疾的交情虽不能说多深,但他们今天能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联手勘魔,足以证明他们比起江湖上很多所谓的大侠来,更有资格称得上是英雄。 在已经胜利无望的前提下,只要笑无疾一句话,就能暂且保住他们的性命,这个交易……无疑比所有人都死在这里要好。 “我……”笑无疾沉默了数秒后,正欲开口。 “笑兄。”但林元诚叫住了他。 “大可不必。”姜暮蝉也是苦笑着接道。 这两位年纪较轻的少侠,这就算是表态了;很显然,他们都觉得靠这种方式苟活下去是一件比死更糟糕的事。 海苍峰倒是没有说话,因为他的伤着实有点重,这会儿还能保持住没晕过去就不错了。 而三字王呢……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说了一句他最近一个月才学会的、很实用的词儿:“妈个鸡!” 至于他此刻说这三个字到底是在抱怨呢,还是自暴自弃,或者是别的什么意思,这个就没人知道了…… 那么,孙亦谐和黄东来又怎样呢? 害,这俩老油条,见这帮队友都是一副铁骨铮铮、准备慷慨就义的样子……自然是急了啊。 按他们的想法,萧准提出的这个交易跟自杀没两样啊,他俩要是笑无疾,绝对是满口答应,然后转手就找个机会把萧准给背刺了。 “呃……我说……”正当孙亦谐在组织语言,想着要再斡旋一下的时候。 咔嚓! 天空中,忽然乍起了一声惊雷。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头顶已然阴云密布,一场豪烈的雷雨,已是如箭在弦、轰然欲降。 “哈!哈哈哈哈!”看到这一幕,黄东来莫名就大笑出声,“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哈哈哈哈……” “嗯?”萧准看着黄东来,只觉得自己在看个傻子,“你小子是死到临头,失心疯了吗?”说到这儿,他也抬头朝天空瞟了一眼,“难道你还指望老天爷来救你们吗?” “没错啊,怎么了?”黄东来笑着回了一句,随即便对孙亦谐道,“孙哥,你还记不记得……那‘混元星际门张掌门’的绝学?” 孙亦谐一听,脑海中当时就蹦出了五个字,他小眼睛一眯,回道:“黄哥,难道说……” 黄东来冲他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他手上的三叉戟,又指了指天上。 虽然他俩也没说什么,但两人都领会了彼此的意思。 于是乎,孙亦谐稍微想了两秒,就一咬牙一跺脚,双腿一分,盎然一立,将三叉戟朝着天空高高地举了起来。 而黄东来也是一个闪身就来到了孙亦谐身后,快速地掐诀念咒,并掏出了一张符纸贴在了孙哥的背上。 第五十九章 闪电五连鞭 孙黄二人的怪异举动,确是引起了萧准的戒备 其实在孙亦谐举起三叉戟,黄东来闪身移动的那一瞬,萧准就想要召一道“逆行剑气”去打断他们的施为了。 但……笑无疾的反应也不慢,他一看双谐又在准备什么怪招,而远处萧准手上也已有所动作,便赶紧一个箭步踏出,移动到了孙黄二人的后面,挡在了逆行剑气可能出现的轨迹上。 他这个举动,逼得萧准硬生生把已经蓄势待发的招式又给压了回去。 此时的萧准,也只能后悔自己刚才做得还不够彻底,若他刚才把笑无疾的双腿也给弄折,就不会有眼前的这一出了。 当然,他也是没有料到,儿子为了阻挠自己……竟会做到这种地步。 按说像笑无疾这种双臂已经被废的人,已不会再有人指望他在战斗中帮上什么忙了,即便他一直待在原地不动,也没人会怪他的,可就是这样的笑无疾,仍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当盾牌来掩护同伴、阻挡萧准的攻击。 由此可见,他对父亲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恨之入骨,连一丝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见得此景,萧准的心绪也是有些乱了,他不禁开始思考:我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即使我真的做到天下无敌,并在日后成就了一番江湖霸业,那又如何呢?若我的儿子……我那最心爱的人留给我的唯一的儿子,他始终恨着我,且宁死也不愿要我给的任何东西,那我做这些还有意义吗? 这一刻,萧准感受到了一种悲哀。 他原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做错,时间会证明他的正确性,也终会让儿子理解他,但现在看来……未必。 “如果我是烜儿,我又会怎样呢?我会因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曾是五灵教的人就放弃她吗?我会在她死后接受这是一种对我更好的结局吗?即便过去了很多年,我就能放下吗?” 萧准,这个一向坚信自己“正确”的男人,此刻竟开始怀疑自己,开始……后悔。 当他换位思考后,他便意识到,并不是萧烜不理解他,而是他自己从未试着去理解萧烜。 咔嚓—— 又是一记雷声,将萧准的思绪拉了回来。 但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却让他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只见,这一刻,孙亦谐的身上、和他手中的三叉戟上,居然缠上了一层层的雷光,尤其是那戟锋的部分,竟有一大坨肉眼可见的光团在上面不断跃动着。 “哈哈哈哈!萧准老儿,你以为成了剑魔就牛逼了是不是?哥现在让你看看什么叫无敌!”孙亦谐在感受到了力量涌入体内后,当即发出了反派的大笑。 但黄东来却是适时地在旁给他浇了盆冷水:“孙哥,其实你这能力跟对面最多也就五五开,考虑到他刚才被伤了脚,你才有六成的胜算……”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这‘玉枢五雷使’的化身时限是很短的,你要是再多逼逼几句,没准时间就到了。” “什嘛?”孙亦谐这下可慌了,“这招还有时间的?” “废话。”黄东来理直气壮地回道,“这种术法要是没有时间限制,那人家还炼个毛的血剑?跟你一样拿把宝兵刃等个打雷天不就得了?” 孙亦谐听罢想了想,感觉黄哥说得也有道理…… 萧准为了炼此血剑,前前后后连收集材料带淬炼再带杀人祭剑,忙活了都有一年多了,这还是在他坐拥庞大的人力财力、运气好、执行力也强的前提下才搞定的;要是他运气不好,比如那“七彩琉璃胶”一直没找到,或是手下搜集“血铁”的原料时出了什么岔子,鬼知道这事多久能办成? 费了这么大劲才炼成的“剑魔”,自然会是一种长效、且着很高成长性的能力,即便是在这“剑魔初成”、而且还带伤的状态下,也不会比孙哥这依靠偶然的“雷击”才能短暂发动的力量弱多少。 因此,要打败萧准,他得抓紧!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孙亦谐想明白了这些,登时是目光一凌,神情一肃。 下一秒,他便将三叉戟朝前一探,猛然出手,以雷电之力,施展出了一式只存在于假想中的绝技——闪电五连鞭。 这个招式,本是由孙亦谐穿越前的世界中的一名江湖骗子所捏造,又由于网民们的疯狂恶搞,这个虚假招式的要诀被广为传播,可谓脍炙人口—— 大体上,这招有“三个要点”。 其一,要打出这招,必须做到全身“真正的放松”:关节要放松,但是关节周围的筋、膜要适当地隆起,即所谓“该松的松、该紧的紧、松中有紧、紧中有松”的状态……这个问题呢,非常复杂,这里就不多说了。 其二,要练好“内功”,因为只有练好内功,才能丹田发力,打出“松裹弹抖劲儿”,那么什么叫“松裹弹抖劲儿”呢?其实就是让身体用一种类似癫痫发作般的高频率抽动来引发出肌肉的爆发力,以此来催动“闪电鞭”。 其三,就是要用“三维立体浑元劲儿”,这个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总之,这原本只是一个非常扯淡的、搞笑的招数,别说实战了,就是用在锻炼身体上,这也是一套很荒唐的动作,颇有些亨廷顿舞蹈症和羊癫疯同时发作的味道。 但,在这个有着内力存在的世界,被“雷电之力”加持的孙亦谐,确有将这招具象化的可能。 呲——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孙亦谐在离着萧准还有七八米的距离上挥戟一扫,戟锋上的雷光团顿时被他甩得延展而出,化为一道鞭状的长雷朝萧准卷了过去。 萧准不敢托大,也是默默运式,使其手中血剑的剑身又暴长了三分,随即再挡。 叱—— 这“第一鞭”和血剑相触时,竟是发出了一种滚烫的烙铁扎入冷水的动静。 紧跟着便见得一片血雾升腾而起,将萧准掩在了其中。 孙亦谐可不会等到血雾散去了再追击,他一看萧准没躲,便立刻是两鞭、三鞭……这样接连打了上去,反正他这招式的攻击范围是又长又散,只要知道对方大概的方位就不会落空。 而伴随着他的攻击,那片血雾中也再度响起了阵阵“叱叱”的蒸腾之声,与雷光的“呲呲”作响此起彼伏。 不多时,五鞭打完,血雾亦散。 众人再度定睛观瞧,发现萧准仍然屹立不倒,只是……他手里的血剑,变小了。 虽然那剑柄和剑镗的部分并没有变化,但那赤红色的、晶体般的剑身此刻已变得跟匕首的尺寸差不多。 “嘁……”萧准啐了一声,满眼的不服,但其鬓角已现冷汗,可见孙亦谐这攻势效果还真不错。 “哈~哈!原来你就这?”孙亦谐一看对方吃瘪,态度立马又跳了起来,“那就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啊!” 言至此处,他已准备再度出手。 对面的萧准见状,也是及时行动,迅速地单膝跪地,和升起血幕时一样,又一次把血剑插入了地面。 那血幕散去的速度可比升起时快出许多,萧准只用了短短一秒就完成了“收招”,并把血剑从地上拔了出来,而这时……那剑的尺寸又恢复了正常的长剑状态。 “糟了!他还有余力!孙哥赶快!时间不多了。”黄东来看出门道,知道萧准这是要把仅存的力量拿出来拼命了,故大声对孙亦谐言道。 但其实呢,他就算不喊这句,孙亦谐也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攻过去了,因为刚才那“五连鞭”所消耗的力量比孙哥想象中还要巨大,尽管是拼掉了对方不少血剑之力,但孙亦谐也明显感觉到了雷力的衰减和流逝。 “给爷死!”在一声杀猪般的大叫中,孙亦谐飞身而起,将最后那点雷光全部聚到戟锋上,冲萧准劈了下去。 校场周围的武林群豪在血幕散去后刚好看到这一幕,人都傻了,心说这里面都发生了什么啊?神仙打架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眼前即将发生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兵器碰撞之际,却不料…… 萧准,动了。 咱前文里说过,他并不是不能动,只是一瘸一拐地动起来不稳、也不快、容易露出破绽、也会加重伤势;所以在面对五名高手紧密的围攻时,他自是不敢妄动。 但此刻,面对孙亦谐这种由上而下的、毫无变化的攻击,萧准自是可以动的。 于是乎……孙亦谐的双脚刚一离地,萧准就忍着疼、瘸着脚,催动轻功,身形一长,俯身前突到了孙亦谐的后方。 这还没完,在孙亦谐的攻击已注定落空之际,萧准又是回身一剑,轻巧地挑掉了贴在孙亦谐背上的那张符纸。 就这样,当孙哥的戟锋落地时,他那三叉戟上,和他的身上,俨然已不再有雷光缠绕了。 “你好像说,要让我看看什么叫‘无敌’?”一息过后,萧准冰冷的声音自孙亦谐的背后响起。 实话实说,萧庄主也有点被孙哥激得上头了,他刚才那一剑没有直接捅在孙亦谐的后背上,就是为了要跟他说这句话。 “妈个鸡!”孙亦谐自知已死到临头,破口大骂之余,立刻又是暴起转身,朝萧准横甩出一戟。 当—— 然,他那戟势还没完全起来,就被对方用剑一点,轻松压了下去。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儿,就凭你也想胜我?你配吗?”萧准说话间,下一剑已刺了出去。 乒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林元诚和姜暮蝉的一剑一刀又从两方斜插过来,以二人之力抵住了萧准的剑路。 “有情有义啊……”萧准冷眼看着他们,手中血剑剑芒又现,“那就一起死!” 下一秒,林姜二人就双双口喷鲜血、倒飞而出,他们手中的兵刃也都在一瞬间就断了。 落地之时,两人皆是一动不动,生死未必。 “跟我杀啊!”同一时刻,远处,一永镖局的左定坤左二爷以内力发出了一声惊天虎吼。 吼声起时,他已与谢三爷一同带领着身后的几百人马冲了过来。 事到如今,他们也顾不得自己是否会成为血剑的“粮食”了;方才血幕还在的时候,他们无法插手,只能在外面干着急,现在一看校场上的“刀剑七绝”和孙黄二人乃是死的死、伤的伤……败相已十分明显,他们自是不能再袖手旁观。 而在场的其他人呢……这会儿分为了三类。 第一类,基本是正义感比较强的和不怕死的,这类人自是跟着一永镖局的人马一起杀上去帮忙了。 第二类呢,以江守正为首,就是道貌岸然、时刻都打着自己那小算盘的类型,他们选择继续旁观,“见机行事”。 而第三类……则以悟剑山庄那些倒戈的门客为主,还有一些如“徽州五义”那样的宵小之辈,他们都选择了趁乱逃跑。 很显然,这群家伙早就想开溜了,只是因为到刚才为止,山庄大门的那个方向始终被一永镖局的人马给堵着,一旁又有那么多武林人士盯着,所以他们找不到逃跑的机会。 眼下,机会来了,他们还能不跑? 真当悟剑山庄的这帮人傻啊?刚刚还跟你们以性命相搏呢,鬼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他们剑下,江守正说一句“弃暗投明、将功补过”,你们其他门派的人就真能不追究了?到时候萧准一死,谁能保证你们不翻脸? 至于那徽州五义,还有和他们差不多水平的、拿把剑来这儿看热闹的杂鱼们,就更别提了,他们跑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因为这种人冲上去也是秒送。 “你人缘儿还真不错啊,这么多人肯拼死来帮你。”萧准上下打量着孙亦谐,说着说着还笑了,“呵……如此说来,你也算没白活这一回吧。” ………… 要死。 这个瞬间,孙亦谐强烈地感觉到了——自己已与死亡近在咫尺。 这和孙哥上次被人偷袭的情况截然不同,这次的萧准,可是明着来的,其令人窒息的杀气和威压绝非孙亦谐过去面对的任何一个敌手可比。 孙亦谐也明白,像这样的对手,已远远超出了用石灰粉和撩阴腿这类手段可以阴到的级别,他几乎也已经绝望了。 ………… 萧准的剑,眼瞅着就要落下。 而这时,还是校场另一侧的黄东来,临危出手。 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黄东来也顾不得其他了,他的手伸到怀中,握住了那“兜率如意砂”,借这法器之力,速念法诀:“坤走雷复残诀响,艮行火贲引神威,急急如律令!” 咔嚓—— 法诀念毕,惊雷骤落。 其击向的目标,乃是刚才被萧准挑落在地的那张符纸。 这一击的威力有多大呢?也还好,就是在校场上轰出了一个半径五米左右的大窟窿。 好在周围的人这会儿都还没跑近,所以轰击过后,只有孙亦谐和萧准双双落入了这窟窿里。 黄东来这也是情急之中,用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虽然不能干掉萧准,但好歹制止了他的攻击。 “我去,这下面居然是空的,还那么深?孙哥不会遭重了吧?”两秒后,黄东来就跑到了那窟窿边上,朝那底下望去,但他愣是看不到底。 这悟剑山庄,本就是建在山上,这校场的下面自是山体,但谁也没想到,在校场的地砖和山体的下面,居然是一个空阔的“山中洞”,而且落差很大。 “诶?”趴在窟窿的边缘听了几秒后,黄东来又发现了新的情况,“这下面好像有水声啊?” 是的,他没听错。 孙亦谐的运气很好,从这个窟窿掉下去、并下落几十米后,等待他的并不是坚硬的岩石地面,而是一个地下湖。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萧准和孙亦谐是一块儿落下去的,为什么只说孙哥运气好,不说“他俩运气好”呢? 很简单,萧准他不会游泳啊。 咱前文书里也说过,这个时代,除了那些生在水边、靠水吃饭的人之外,大部分人是不会特意去学游泳的,萧准这种江湖名门的后代,以前那也是少爷出身,更不可能去学这个了。 当然,以萧准的轻功,他也不需要游泳,像那种十米宽的河,他踩着水上漂浮小木块就能飞过去;至于那种大河,还有江、湖、海……大家都是坐船去的,没啥可说的,萧准平时也不会特意往这种容易被伏击的环境跑。 然而……今天,萧准是不来也来了。 这山中的地下湖,是又冷又黑啊,虽然顶上的窟窿处有那么一点点光洒下来,但那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因为那离得实在太远了,而且现在外面还在下着雨。 在几乎看不见周遭环境的情况下,萧准也不知道这湖面多宽、以及离自己最近的岸在哪儿,所以尽管他落下时已用轻功减缓了落势,并在水面上虚踏几下,但很快……不会游泳、手上还拿着把剑的他,就落到水里了。 纵然强如萧准,到了这水里,也只能靠着人的本能在那儿蹬腿狗刨,然后勉强将头探出水面维持呼吸。 但……孙亦谐不一样。 首先,他的兵器是可以用法门“收起来的”,所以他可以腾出双手来游泳。 其次,水性极佳的他,一听那狗刨的动静,就知道了萧准的方位,以及对方根本不会水。 明白了这些的孙亦谐,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个堪称智障的笑容。 紧接着,孙哥就悄悄地潜入了水底,从水下迅速逼近了萧准…… 第六十章 善后之事 话分两头,再看那校场之上。 方才那次突如其来的“雷击”,让众人大吃了一惊,除了第一时间冲到窟窿边上观望的黄东来之外,其他人在雷击过后基本都呆住了。 数秒后,还是闻玉摘首先反应过来,高声喊道:“大家不要妄动!别再往那边去了!否则地面可能会塌!” 他这个推断,虽未必准确,但的确是需要考虑到的。 像这种出现在山上的“空心”地洞,底下的空洞可大可小,万一遇到那种跟冰窟窿一样的结构,就会很凶险。 眼下黄东来一个人趴那儿自是没事,再多站几人或许也行,但若是让几十个人都围到洞口边缘,那就可能引发第二次扩散式的塌陷。 而经过闻玉摘这么一提醒呢,那些冲在最前的人也的确是不再敢往前走了。 一看稳住了形势,闻玉摘便又远远地冲黄东来喊道:“黄兄!那底下的情况如何?” “底下很深,好像还有水!”黄东来趴在那儿高声回了一句,说完后他想了两秒,马上又接道,“对了!快找绳子来!有多少要多少,越长越好!” 很显然,黄东来提这个要求,是想绑根绳子亲自下去看看。 而听到他发话求助的左定坤和谢润,也是赶紧吩咐了身后的那帮兄弟分头去找绳子。 这一永镖局的人马一行动,其他的各路人马便也纷纷动了起来。 好家伙,这下悟剑山庄里可是热闹开了…… 一永镖局的趟子手们还好说,毕竟顶着“中原第一镖局”的招牌呢,纪律性怎么也不会太差,做事也会顾及些脸面,但其他的散兵游勇可就没他们那么要脸了——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那就是打着“找绳子”的幌子进去搜刮抢劫的。 他们的逻辑也很清晰:萧准这个魔头,设下这“论剑之局”,诱骗我们这些武林正道前来给他祭剑,他是死有余辜吧?现在他遭了天谴,被雷给劈了(刚才雷雨声很大,而黄东来施术的动作和声音都很小,再加上众人的焦点都放在萧准和孙亦谐身上,所以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是他用道术发动了雷击),生死不明,他手下的门客们刚才也已逃散殆尽,那他这悟剑山庄不就是个无主的废庄了吗?我们在这里顺手拿点东西,补偿一点我们的损失,也无可厚非吧? 于是乎,那几百人散出去,有一多半儿过了老半天都没回来的;当然了,他们这样儿的,不回来也就不回来吧,反正一永镖局的人马没多久就回来了,也带来了不少的绳子。 几十米长的绳子不好找,十来米长的还是不少的,互相之间用结连起来,便也够长了。 而在令狐翔和秦风帮黄东来往身上绑绳子、准备下洞一探的时候,海苍峰、林元诚和姜暮蝉这三位伤得比较重的“刀剑七绝”,也都已被在场的同道们抬到了一旁进行医治。 这会儿,就得感谢咱狄帮主了,他毕竟经验老到啊——别人都去搜刮东西的时候,他则让手下什么都别管,赶紧去“抓人”。 抓什么人呢? 当然是悟剑山庄的那些下人了。 山庄的门客们是跑了不假,但那些劳工、马夫、厨子、大夫、账房先生、女眷等等,不都还在着吗? 这些人,可是大有用处。 他们每天在山庄里住着,负责萧准和其门客的饮食起居、以及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难道他们会半点有用的情报都不知道吗? 狄不倦在这个其他人都忙着抢劫的时间点上,派手下去把这些人给“保护”起来,那这些人对他肯定会感激涕零、知无不言啊。 再退一步讲,哪怕从这些人身上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狄帮主至少也能落下个“保护无辜”的好名声不是? 所以说,这就是个一箭双雕,怎么都不赔的买卖。 眼下,正在医治林元诚他们这些伤员的大夫,就是狄不倦的手下们从山庄中逮来的。 那些漕帮弟子也很机灵,去逮其他下人的时候就只抓了人,但去逮大夫的时候,便让他们把药箱啥的都给带上了,如此一来,一会儿得了这些大夫救治的人,自也会把这份恩情算到他们漕帮的头上。 “好了,够紧了。” 又过了一会儿,黄东来身上的绳子终于绑妥,他也准备下去了。 众人将绳子另一头绑到了远处的一根柱子上,然后由令狐翔、秦风、左定坤和谢润四人控制绳子的收放,闻玉摘则蹲在洞口负责传话。 这样分配好了之后,黄东来便从洞口处一跃而下。 因为事先就知道这洞底下落差很大,所以众人放绳子放得也比较快,降了大约十几米才缓了下来。 这时,黄东来便从怀中掏出了几个火折子,点亮后分别朝着四面八方扔了出去。 他也并不怕这举动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因为整个洞内也只有上面的入口处才有点光,下面反而是一片黑,所以他从洞口处进来,是一定会被底下的人看见的。 也正是在黄东来那几个火折子飞出来的当口,水面那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妈个鸡!你怎么那么久才下来?我还以为你们丢下老子跑了呢。” 黄东来闻声,朝下一看,即刻便借着那些尚未落水的火折子的光亮,看到了在水面上游着的孙亦谐。 列位,就连您都明白孙亦谐在水里的优势有多大,那黄东来自然也是知道的。 此刻,黄哥一看这下面居然有这么大一片湖,而且只有孙哥一个人还在水面上,那萧准的命运他猜都猜得到了:“孙哥,你这是……已经把萧准给解决了?” “废话,一个不会游泳还瘸了条腿的人,手里还死攥着一把剑不放,我哪怕不碰他,淹死也只是时间问题啊。”孙亦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那你碰没碰呢?”黄东来又道。 “关你毛事!反正他现在已经是湖底的一具尸体了,有什么好问的?”孙亦谐不耐烦地回道。 “嗯……”黄东来太了解他了,这种闪烁其词的回应,肯定就是……“孙哥,你是不是又用了什么不太光彩的手段才把他搞定的啊?” 他猜得……没错。 ………… 大约十分钟前,孙亦谐从水下逼近萧准时,本来是想游过去跟对方来一番水中肉搏的,却没想到,那姓萧的手上的剑居然可以察觉到危险的靠近,并引领着萧准在漆黑的环境中做出攻击。 幸好萧准本身被“狗刨”所累,用单腿和单手扑腾已经耗尽全力,实在是砍不出什么像样的攻击了,所以孙亦谐靠着娴熟的游泳技术,也不至于被他伤到。 但紧接着,就发生了新的问题——孙哥怀里的石灰粉,开始发烫了。 虽然孙亦谐平日里都是用防水的布囊把这些石灰粉包起来才揣在怀里的,但这样也只是能防“淋”而已,防不了“泡”啊。 那布囊又不是密封的,当孙亦谐整个人都浸到水里之后,水肯定是会慢慢渗进去的。 于是,在入水后一分钟不到,孙亦谐突然就感觉到怀中有一股足以让人烫伤的热量正隔着衣服迅速升起。 他也是反应神速,立马就伸手一掏,强忍着手掌被烫的痛楚,把那包“烫手山芋”掏了出来,扔向了萧准。 孙哥这一套动作,全是情急之中的本能反应,他也没指望这下能正好砸中萧准的脑袋啥的,毕竟孙亦谐和萧准一样看不见对方,只是听声辨位罢了。 但……血剑的防御机制,这时发动了。 它引领着萧准举剑,劈向了那包飞来的石灰…… 这不劈倒罢,一劈上去,chua——整包石灰粉都爆散出来,顺着惯性洒下,糊了萧准一脸。 虽然这对他的视力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因为在这里他本就看不见什么,但紧随而来的呛咳和烫伤是致命的。 这下,萧准就连在水面扑腾都做不到了,他迅速就溺了水,慢慢沉到了湖底。 直到断气的时候,他的手里,也还牢牢握着那把血剑,丝毫没有要放开的迹象…… ………… 时间,回到现在。 面对黄东来一针见血的质问,孙亦谐尽显无赖本色,当即回道:“滚!什么叫‘不太光彩的手段’?你个粪坑杀人的好意思说我?” “妈个鸡!我说了那人是自己掉下去的!”黄东来不服道。 “毛!就是你干的!”孙亦谐声音又高了几分,“还有……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下来?你他妈是不是故意想等我死了再来?是不是想单飞?” “你妈的……老子就不该下来。”黄东来也是娴熟地反呛道,“我他妈就应该在上面洞口先朝下拉一堆屎……” 他俩一个在水里游着,一个在绳子上吊着,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隔空吵了起来。 可苦了在洞口处负责“传话”的闻玉摘,人家的耳根子一辈子没那么脏过…… 但无论如何吧,闻玉摘也听出来了,如今萧准已死,危机也算是解除了,那接下来……便只剩一些善后之事。 尾声 摘胤 黄昏时分,雨停了。 此时的悟剑山庄内,已是一片沉寂。 就像这个江湖上大多数的地方一样,人们来了,又走。 有些人走时,带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有些人,却把性命留在了这里。 相信不用多久,萧准的死讯就会传遍江湖,也不用多久,人们就会将他遗忘。 当然了,他并不会白死。 因为每当有“坏人”死了,就会有“英雄”出头,这次也不例外。 这一场风波过后,最为声名大噪的人,无疑是闻玉摘。 虽然孙黄二人无论在萧准的阴谋没被揭破前、还是在最终消灭萧准的环节上,都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但那些来论剑的剑客们最终还是认定了有口皆碑的草堂公子功劳最大。 原因嘛……大致有两个。 其一:实话实说,如果没有闻玉摘运筹帷幄、布局多年,那众人的确是很难提前掌握到萧准的计划,并促成今日这刀剑勘魔的局面。 其二:“炸屎”那事儿,其影响终究是有点过于恶劣了。 即便事后知道了双谐做那种事是为了阻挠萧准,但这个手段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大伙儿不跟这俩始作俑者计较就不错了,还指望把头功算给他们……那自是不可能的。 反正今后大家就压根儿甭提“炸屎”这个事情,要是有人问起今日的情况,就着重吹“刀剑七绝力战萧准”那段儿,其他乱七八糟的权当做没发生过就完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在这次事件中,狄不倦居然成了仅次于闻玉摘的受益者。 他这个本不该被请来的人,由于几次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率领群雄的优秀表现,而得到了江湖同道们很高的评价,就连那“败龙剑”独孤永都因此承了他的恩情。 于是,在这之后不久,狄帮主就借着这波声势,顺理成章地拿下了此前那还悬着的“四门三帮总门主”之位,也算是因祸得福、如愿以偿了。 至于其他各方势力嘛,则是有悲有喜…… 武当派最惨,来这一回,莫名其妙就死了个掌门,对他们来说,这可是塌天大祸,弟子们悲恸之余,也只能先抬着王真人的尸首回去再做计较;而他们在半道上是怎么被那“水元仙子”给换走了尸骨的,咱就不细表了。 一永镖局的几百人马,在几乎没有损失的情况下,不但是露了脸、立了功,还白得了一批宝剑,肯定是不亏的;谢三爷被萧准用“盗命繦”暗害的仇,至此也算是报了吧。 那江守正江大侠呢,最后也是蒙混过关,因为事后狄不倦和独孤永都没有再去提他曾经临阵脱逃的事,这也让他松了口气。 还有就是……其余那些来论剑的人。 有些运气不好的,在此枉送了性命,甚至连名字都没人记住,尸首也没人来收;而运气好的呢,非但活了下来,还顺走了悟剑山庄里不少的财物,真没白来。 山庄里那“真正的藏剑阁”,自然也是遭到了洗劫,且由于闯入的人太多,此前徽州五义留在墙上诬陷林元诚的字迹也变得毫无意义了。 最后,咱再来说说那“四剑三刀”…… 顾戎是唯一阵亡的一位,他为报仇在山庄中卧底多年,但直到最后也没见到仇人身死,自己便先走了一步,实在令人唏嘘。 海苍峰海大侠被断去一腿,今后他是能恢复过来、重新振作,还是就此成为废人,这就不得而知了。 林元诚和姜暮蝉虽然都受了不轻的内伤,但好在两人并没有性命之虞,在黄东来的建议下,两人都同意与孙、黄、令狐翔和秦凤四人一同前往蜀中黄门养伤。 三字王嘛……从闻玉摘那儿拿走了他的报酬,即“真侠令”后,当日便不辞而别,不知所踪。 而笑无疾,也就是悟剑山庄理论上仅存的继承人——萧烜,在这日之后,竟然选择留在了山庄里。 说来讽刺,这里曾经是他的家,是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里面不但有他唯一的亲人,还有着十分优渥的生活环境,但他却不想回来。 如今,这里几乎已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被抢劫、破坏殆尽,只剩下一幢幢无人的空屋和一块已经臭了的招牌。 这时,他却不想走了。 笑无疾曾以为只要完成了对父亲的复仇,就能得到释然和满足。 可现在,他父亲死了,他却只感到了空虚。 他忽然发现自己和父亲确实有着一些很相似的地方,比如……往往要等到太迟了,他才会试着去理解别人、或是思考自身的问题。 萧准当年做的事或许是错的,但笑无疾后来做的事,也是错上加错。 他们父子俩对于生命、尊严、爱情、仇恨……都有着双重乃至多重的标准,也都有一份异乎寻常的执著。 而悲剧的主人公,大体都是这样的人。 ………… 三日后,“山中湖”。 午后,有两个人,来此捞尸。 前几天黄东来下到这山洞里时,用的是绳子,而今天笑无疾和闻玉摘下来时,工具已换成了两条铁链。 两条铁链的源头分别固定在上方洞口外很远的两根桩子上,且有闻玉摘带来的几名侍女看守着,所以安全性肯定是没问题的。 而笑无疾之所以只邀请了闻玉摘来帮忙,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闻玉摘可算是如今这世上他最信任的一个朋友了,其他人……他觉得求不着。 “你真的要把他捞上来?”闻玉摘提着个灯笼,看着浮在湖面上的那具尸体道。 “人都死了,好歹把他埋了吧。”笑无疾一边说着,一边已朝水面甩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绳索。 熟悉尸体的朋友们应该都知道,死尸因体内的气体充盈而浮上来,差不多就是要三天;另外,笑无疾在大战中被扭伤的双手也需要几天的时间稍微恢复一下,所以他们才选这天来。 很快,笑无疾就用绳子把萧准的尸体拖近了他们两人所乘的小舟(小舟也是用铁链运下来的),然后便伸手将其拎上了船。 和沉下去的时候一样,此刻,萧准的右手仍是紧紧攥着那把“血剑”,只是,那剑……俨然已成了一块黑褐色的、和匕首差不多长段的烂铁片。 “果然和黄兄说的一样,‘剑魔’一死,这血剑便没了依托,随即就会化为一块普通的、熔过血的废铁,并迅速腐烂消融……即便是捞起来也没用了。”闻玉摘并没有怎么关心萧准的尸体如何,而是第一时间先看向那剑说道。 笑无疾对此倒是不怎么在乎:“呵,这不是很好吗?若这血剑还能继续作妖,才是祸害吧?” 闻玉摘闻言,略微沉默了两秒,再道:“我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笑无疾抬眼望了望闻玉摘,用疑惑的口吻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你想啊……”闻玉摘也看着笑无疾,接道,“倘若这兵器的力量能为我正道所用,今后这武林,还有什么邪魔外道能与我们抗衡?” “算了吧。”笑无疾耸肩,“这类邪物,不用也罢。” 他说罢这句,已把萧准的手指给掰开了,接着他就把那柄已经腐烂的血剑残体随手扔回了湖里。 闻玉摘盯着那湖面泛起的涟漪,凝视了好一会儿,方才移开视线。 而此时,笑无疾已经把萧准的尸体扛起来背在了背上,准备顺着锁链回去了:“行了,咱们上去吧。” “嗯。”闻玉摘点点头,替笑无疾掌起灯笼,以便让他先走。 ………… “我还活着。” “我就在你面前,现在来得及!” “杀了他。” “在这里杀了他,没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可以说是他先动手来杀你的!” “他是萧准的儿子,没人会信他,大家相信的是你!” ………… 这一刻,时间恍如静止。 一阵低语在闻玉摘的脑海中闪过。 闻玉摘认得这个说话声。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们都知道,像闻玉摘的这样的人,无论表面上如何,其实骨子里,他谁都不信,只信自己…… 回过神时,闻玉摘猛然发现,自己手中,正拿着一把剑——一把腐朽的、如废铁般的短剑。 他很奇怪,为什么刚刚才被笑无疾扔回湖里的剑,会在自己手上。 “难道我刚到看到的都是幻觉?” 闻玉摘一边思索着,一边将视线移到了剑上。 然后他便看到,那剑刃上,有血。 新鲜的血。 顺着血腥味,闻玉摘又慢慢低头,接着他就在自己的脚边发现了两个死人…… 一个,是三天前溺亡的萧准;另一个,则是刚死不久、仍在死不瞑目地瞪着他的笑无疾。 闻玉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的手,但在看到这一幕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既没有感到慌乱、也没有觉得后悔。 他看着笑无疾的尸体,看着这个他认为是自己“朋友”的人,竟是没有起什么情绪波动。 “是啊,我的朋友很多,少这一个又何妨呢?为了整个武林的大义,这样的牺牲是微不足道的……”闻玉摘很快就在心中得到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想通了”之后,他就把萧准父子的尸体双双抛回了水里,并将那“血剑残体”用布包好,纳入了自己怀中。 做完这些,闻玉摘又在脑海中把解释眼前这件事该用的说辞最后再过了一遍,这才独自顺着铁链返回了上方。 不得不说,他做得……已很周到了。 但还有些事,他是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 比如……直到他离开为止,在他所看不到的一片黑暗之中,始终都有一个妖道在盯着他,并在他取走“剑魔胤”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序章 我也可以谈 永泰十五年,春,泷水某流域。 清晨时分,一条不大不小的货船在河面上漂流着。 船下的水流很平缓,但船上的情势……却堪称汹涌。 兵器的碰撞声,人的喊杀声,此起彼伏。 交战的双方共有三十余人,看起来打得还挺热闹,但其实两边的实力差距很是悬殊;较强的那一帮人,几乎都是在赤手空拳的状态下跟手持兵器的另一方开打的,但打着打着,兵器就都被他们给夺了去。 而与兵器一同被夺走的,还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随着一片片飞溅而出的血花染红了甲板,这场战斗也进入了尾声。 败阵的那方,共有十五人,几乎被全灭,只剩下最后一条壮汉,虽被打倒在地、浑身是血,但还是拼命地嘶喊着要为其他人报仇。 可惜,眼前的现实,并不是靠气势和决心就能改变的。 很快,这名唯一的幸存者就被三四个人协力擒住,一番绳捆索绑后,他被押到了一名身着白衣的男人面前。 “叫什么名字?” 问话的这名白衣男子,看着有五十来岁,举手投足间皆透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和淡然。 “呸!要杀便杀!啰嗦什么!”而那壮汉呢,非但不回答对方的问题,还毫不畏怯地冲着对方的脚上啐了口唾沫。 啪—— 下一秒,那壮汉就被一旁摁着他的人重重地抽了一记耳光。 “哎~算了。”白衣男子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别再打了,并再次对那壮汉道,“其实你说与不说……都无所谓,因为我早就知道你叫什么了。”他顿了顿,“我不止知道你的名字,地上躺着的那十四个,我也全都知道。” 壮汉闻言,冷哼道:“哼……这么说来,你这是早就盯上我们了?” 此刻,在这壮汉的心里,满以为对方是在“黑吃黑”。 但…… “我盯得可不止是‘你们’。”白衣男子的下一句话,改变了他的看法,“而是‘所有人’。” 那壮汉可不傻,这话他琢磨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你们是官府的人?” “好,聪明。”白衣男子点点头,“那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的了,简单说……今日留你一条命,便是让你去跟这条水路上其他贩私盐的那些小鱼小虾说清楚,想做这买卖,就乖乖去找官府拿‘盐引’,否则……” 他这话没说完,也无需说完。 地上的十四具尸体,已替他说了。 “废话!”可壮汉当即怒道,“若能拿得到‘盐引’,谁又愿铤而走险?还不是本地的州吏贪滥无厌,要的太多,这才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只能投靠绿林!” 他说的情况,很现实,但也很无奈。 大朙的贪官是抓不完的,且那个时代反贪腐的工作就算有在做、推进的也很慢;一般来说,只要官员在任期内不要搞得太过分,只是逼死一部分人,而不是全部,那基本都能混到下次调任。 眼下这几年,他们这群罗定地区的盐贩就是刚好遇上了一个拿他们这行开刀的州吏,在“盐引”上大做文章,捞取贿赂。 像盐帮那样的大集团自是能应付这种情况的,因为他们在全国范围内都有和官府合作,只是某个地方上整点幺蛾子问题不大,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去让一些被自己“搞定”的更大的官员来帮他们协调。 但是,一般的小商小贩可没那能耐,于是,被断了谋生道路的他们,便只能落草为寇,找些绿林道的水匪合作,结党私营。 “这我就管不着了。”白衣男子对壮汉不怎么同情,只是很冷漠地回道,“是被抓还是改个行当熬几年,你自己选。” 那壮汉显是不服,立又喝道:“都是一条河上运私盐,为什么姓昊的手下的船你们就不管?他们不也是绿林道?” “呵……”白衣男子笑了,“你说昊璟瑜啊?”他微顿半秒,接道,“我们已经和他谈好了,而且他是‘向着朝廷’的。” 壮汉的声音更高了:“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向着朝廷!” 白衣男子看了看他,沉默了两秒,接道:“你是什么身份?昊璟瑜可是那‘沧渡帮’的话事人,过几年没准人家就是绿林道水路总瓢把子了……你呢?你凭什么跟‘我们’谈?” 此言一出,那壮汉的眼神忽然变了,他死死盯着白衣男子,其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坚定而深沉:“是不是只要我也变得跟他一样有势力,就怎么都可以?” 第一章 黄门一春 永泰二十年,一月二十五。 一晃眼,那悟剑山庄事件已然过去了两个多月。 俗话说“没出正月都在年里”,而蜀中黄门的这个新年,过得也是真热闹。 大约……是去年腊八节前后吧,黄东来总算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富顺老家,与他同行的呢,还有孙亦谐、令狐翔、秦风、林元诚、姜暮蝉这五人。 一听说他回来,那黄老爷也是很激动;您想啊,这时的黄东来,和黄老爷……也就是他这一世的父亲,已然是将近两年没见过面了。 黄东来是在永泰十八年初离开家闯荡江湖的,那年年底他虽然有回去过一次,但正好赶上父亲不在家,他又急着进瓦屋山“寻道缘”,所以没怎么逗留就走了,这一走,又是一年多没再回。 今儿他终于是赶在春节前回来过年了,那黄老爷还不得好好跟他谈谈。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奇怪了,这父子之间,许久未见,应该是“唠唠”才对吧,怎么会是“谈谈”呢?搞得跟审问似的。 其实您换位思考一下就明白了……您要是黄老爷,这两年来你都经历了什么呢? 永泰十八年初,儿子带着你的信去杭州替你拜会老友,顺带开始闯荡江湖。 几个月后,你收到一封回信,儿子说他过段时间要跟你老友的儿子一起去洛阳参加少年英雄会,暂时就住那儿了。 然后又过了几个月,你突然就听说你儿子和你朋友的儿子两人大破了洛阳正义门的阴谋,还救了众多的武林同道,不久后,你又收到儿子的一封信,他说还有点事要在外面办,办完了再回。 而他把事办完的时候,已然有了一个“东谐西毒”的外号,以及“粪坑杀人”的标签…… 到这个阶段为止,其实……也还行。 作为父亲,听说了这些,你最多就是高兴中带着点儿担忧的心态。 然而,到年底,你出门了一段时间,一回家就听管家说,少爷回来了一趟,留下话说要去山里当道士,然后扔下一些行李,就急忙忙走了。 这种类似要“出家”的言论,你慌不慌? 就算这样你都不慌,那当你在他的行李里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匣子和一本叫“多情诀”的秘籍后,你是不是就有点虚了?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已经想不起来这俩东西是什么了,所以我就再提一遍…… 咱前文书中有讲,孙黄二人曾在那兰若寺里搜到过“中原四盗”留下的四件宝物;其中,“饕餮盗”韩力留下的《太和公秘传食谱》,以及“飞天盗”李原留下的百川钱庄柜票,是被孙亦谐拿走的,而“龙阳盗”朱猛留下的《多情诀》秘笈和“诸葛盗”蓝朔离留下的装有诸多设计图的机关匣子,则被黄东来拿去了。 这四件宝物,除了《太和公秘传食谱》已被孙亦谐送给了大厨袁方治之外,另外三件他们目前为止都还没用上呢。 那张百川钱庄的柜票还被孙哥放在杭州的家中,而《多情诀》和那个匣子,也早在黄东来上山求道之前就被他同多余的行李一起甩在了家里。 他这不放还不要紧,往家里一放,黄老爷就得琢磨啊…… 打不开的机关匣子不去说它,但《多情诀》这东西黄老爷还是看得懂的。 当年那“龙阳盗”朱猛是因为没有武学基础,啥都不明白,才会去强练这门专给女子练的内功,但以黄老爷的武学造诣,自然能看出这功夫的门道,也知道男人若是毫不修改地照着这秘笈练……大致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黄老爷很担心……儿子是不是已经把这玩意儿给练起来了? 一个练了《多情诀》的男人,跑到一个全是道士(男人)的、外人根本找不到的山上去出家,短时间内也不会回来的样子,那你说当爹的能不着急吗? 但他着急也没用,黄东来在瓦屋山上修炼的时候,黄老爷也曾派人到处打探过,可那道门他又怎么可能找得着? 还好,半年后,黄老爷又收到了儿子出现在登州城的消息,而且听别人所描述的情况,黄东来也不像是练了《多情诀》的样子,这时黄老爷才松了口气。 那之后,又过了几个月,黄老爷便听说了黄东来在悟剑山庄的“刀剑戡魔”事件中露了脸,他还没高兴几天呢,黄东来就带着几个朋友回家了。 综上所述,黄老爷这两年来的感受,用一句歌词来形容就是“只能被听说,安排着”,而他情绪上也是经历了无数的大起大落;很多关于黄东来的传言,不管好的坏的,听着都很离谱,让黄老爷有点不敢相信、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所以,好不容易又见到儿子本人,黄老爷自是要与他“长谈”一番,把想问的都问明白了才能安心。 当然了,黄东来也没有太多好隐瞒的,毕竟黄老爷也是他在这个宇宙里可以绝对信任的人之一。 于是,黄东来把自己从两年前离家开始一路所经历的绝大多数事都跟黄老爷吹了一遍,除了“穿越者”相关的那部分没提,其他基本都是适度美化自己加丑化孙哥之后的实情。 黄老爷听罢,也是消化了许久才缓过来,且不由得对自己这个儿子刮目相看。 不过,他也有他的担心,比如说……儿子今后是打算继续留在江湖,还是干脆上山求道的问题。 好在黄东来表示他并没有“出家”的打算,以后应该会上山看看师父他们,但不会再久住了,这才让黄老爷放心些。 可知道了儿子要继续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后,黄老爷便又有了新的疑虑…… “儿啊,你和孙世侄要去开宗立派,搞那个什么‘混元星际门’,为父倒是不反对,只是……我乍听下来,你们收的这些门人、交的那些好友……好像不是被逐出师门的、就是来路不明……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黄东来一听,心说:爹您不就是想说跟咱一起混都是叛徒二五仔吗?这也叫事儿吗?叛徒算什么?您要是细品,还有飞贼、杀手、鱼贩子呢。 当然他想归想,话是不能这么说的…… 反正最后黄哥就是一通忽悠,说了点“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问岁数”之类的词儿让黄老爷别再纠结了。 就这样,众人算是踏踏实实地在黄门安顿了下来。 之后的一个多月,在黄门丹药的辅助下,林元诚和姜暮蝉的内伤很快就痊愈了;他俩毕竟还年轻,中的也不是什么特殊的阴损招式,所以并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倒是那秦风,其左手缺掉的那一小截中指已是永久性的创伤,虽然对右手用剑的他来说,这伤也不叫事儿,但大小算个残疾,他从今往后都得在左手中指上戴个指套才行。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了悟剑山庄一役,秦风已得到了双谐的信任,所以他也被邀请加入了“混元星际门”。 秦风这个人的“属性”大家也很了解了:少年英雄会的上届魁首,前天剑宗十二代大弟子,因过于膨胀被天剑宗逐出师门,辗转加入悟剑山庄,后又反水——这就是标准的跳逼转型出来的二五仔啊,一看就是很符合混元星际门气质的人才。 秦风自也没有拒绝双谐……一来,他很感激对方的信任、也钦佩这两人的为人;二来,以他现在的“成分”和黑历史,再想找个像样的门派收留自己估计也很困难了。 长话短说,以孙黄为首的六位年轻人在黄家热情的招待下过了个热闹又愉快的春节,一直到了这正月二十五,众人觉得该养伤的也养好了、节也过得差不多了,这春暖花开之时,正是再出江湖的好时节。 而就在他们商量着该往哪儿去的时候,这天,一条关于“绿林道”的消息,被飞鸽传书送到了黄府。 这消息一共就四个字——群龙断首。 字儿虽少,事儿却大。 这什么意思呢?很简单,就是说啊……那中原绿林道的“龙头”,死了。 第二章 “第二”神捕 永泰二十年,一月二十六。 广州府,龙门县。 这日清晨,下了一场雨。 雨不大,也没有下太久。 至巳时前后,便已是虹销雨霁,风轻云净。 被春雨润泽过的空气带着一种清新的感觉,沁人心脾。 如此舒爽的天气,按说就连人的心情都会跟着变好,然…… 此时此刻,在城内的某间茶楼里,有那么一群人,却被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氛围笼罩着。 这群人,清一色都是男的,虽说看起来都已是七老八十,但个个儿的眼里都带着那么一股子戾气,其中有好些个就连身材也没怎么发福走形,仍是保持着壮年汉的体态,一看就是练家子。 “要我来选,那就是大啲了,大啲的为人怎样,大家心里都清楚;阿仂也不是不好,但要他做‘龙头’,似乎还不够资格。” “阿仂呢……平日里最为兄弟们着想,只要兄弟有难,他都是出钱出力,从不推辞。” “阿仂的人缘好没错,但我怕他的势力不够大啊……他手上无论人力财力,都还差了点儿;而大啲就不同了,如今番禺地头上,可以说全都是他的人马。” “哼……要是谁势力大就选谁,那不如选祖听风算了,毕竟大啲和阿仂的势力加起来也不如他这个‘绿林道陆路总瓢把子’吧?” “这怎能行?谁不知道那姓祖的觊觎‘龙头’之位多年,与龚爷乃是死对头,现在龚爷的死因尚未查明,万一背后就是那姓祖的在搞鬼,我们还把他选了上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诶?那昊璟瑜又如何?他这个‘水路总瓢把子’,论地位和祖听风可是平起平坐啊,而且他这人办事周到、为人谦和,手下的兄弟也都被他管得规规矩矩,很少听说他们‘沧渡帮’的人到处惹事的。” “不成不成,谁都可以,就这昊璟瑜不成……我听说他和朝廷那边交往甚密,要让他当了‘龙头’,兄弟们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还有,咱绿林道的汉子,不惹事儿,那还能叫绿林好汉吗?都规规矩矩的,不如回家种地去得了。” “你们这帮老鬼,怎么还越扯越远了呢?要我说,直接选龚少不就得了,他今年也快三十了,打小儿就跟着龚爷,这‘龙门帮’上上下下,哪个敢不服他?大啲和阿仂再能干,也不过是龚爷的门生,能跟亲儿子比吗?” 列位听到这儿应该也都听出来了,这些个老头儿啊,全都是“绿林道”上的人,而他们眼下正在激烈讨论着的,无疑就是关于选谁当下一任“龙头”的事了。 此处得说明一下,这大朙的绿林道,虽也是天南海北,各自为战,且道上的人之间也经常会有恩怨,但就跟江湖道有个“武林盟主”一样,绿林道也有一位公认的“龙头”。 武林盟主是怎么诞生的,这个咱暂且不提;反正绿林道的这个“龙头”,一向都是由一群在“一十三道”中有着“地”字级以上称号,且已“金盆洗手”的叔父辈们选出来的。 至于多久选一次……那就不一定了,因为一般都是等前一任龙头主动收山或被干掉时再选。 方才那帮老头儿提到的“龚爷”,全名叫龚连浚,乃是这两广一带势力最大的绿林帮派“龙门帮”的帮主,也是现任的绿林道龙头。 由于他几日前突然暴毙,使得龙头之位产生了空缺,所以便有了今日的这番会话。 雷潮和林淮乐,也就是老人们口中的“大啲”和“阿仂”,都是龚连浚的得意门生,也是龙门帮内目前风头最劲的两名堂主,他们成为候选人自是顺理成章。 龚连浚的儿子龚经义,身为龙门帮的“太子爷”,肯定也要考虑进去。 至于祖听风和昊璟瑜嘛……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他们两个,分别是绿林道陆路和水路的“总瓢把子”;这两个头衔,在道上是仅次于“龙头”的,可以视为是“准龙头”……且这两个头衔并不靠叔父辈们“选”出来,而是拼“实力”,由同道们认可所得。 也就是说,总瓢把子所统领的帮会的实力,未必就低于“龙头”所统领的帮会,只是在名义上龙头的权力要高于总瓢把子;到了关键时刻、或遇到有分歧时,还是由龙头“话事”,总瓢把子得听着。 这种权力的分配形式,说白了也是一种“搞平衡”,就跟那盐帮的曹帮主在“四门三帮”里搞的那套一样,只不过绿林道将其变成了一种明面上的规则、还一代代传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难道龙头就非得是龙门帮的人做吗?其他帮会的人就做不得?” “干什么?你收了祖听风很多钱吗?从刚才起就一直帮他说话!” “嗯?无凭无据,你敢血口喷人?” “哼!我说的对不对,你自己心里清楚!” 啪—— 讨论进行到这个阶段,差不多也就结束了,因为已经有个老头儿掀了桌子,那下一步就是要动手打人啊。 和他吵的那个老头儿呢,也不虚他——大家都是老古惑仔了,在道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能留下条性命成功“金盆洗手”的,能是善茬儿吗?谁能没个两下子? “哎哎……都是自己人,别乱来啊。” “是啊,都一把年纪了,别再让人看了笑话。” 当然了,周围的老头儿中也有不少和事佬,劝起架来都驾轻就熟,一群人上去拉拉扯扯的就把两人给分开了。 而就在这帮老家伙乱成一团之际,门外忽又闯进来一群人。 看他们那整齐的制服就知道,都是官府的人马。 那带头的一位,四十来岁,生得是人高马大、身形健硕;他往前一站,便见得那张脸上,是弦月眉,近心眼,刀环耳,鹰钩鼻,菱子嘴一一列下,那叫一个棱角分明。 此人是谁啊?咱书中暗表,他就是“大朙第二神捕”,人称“龙门第一刀”的柏逐龙。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问了,这位大哥和那“大朙第一神捕”月有缺是什么关系? 其实也没啥关系,月有缺跟他并不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也有过几面之缘,但两人之间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不过……柏逐龙,可是非常讨厌月有缺的。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也不存在什么“第二神捕”,只是我这个说书人在告诉你们,他是仅次于月有缺的“第二”而已。 实际情况是,世人只知“第一神捕”月有缺,却很少有人关心“第一”之下还有哪些人。 这就跟各种体育大赛到最后能被路人和云观众们记住的往往只有历届的冠军一样…… 柏逐龙就是那个明明和第一只差一点点,甚至他自认为并不逊色于对方,但名声却和对方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那个“第二名”。 更有趣的是,和他一样惨的人,还有三个,其中两个是锦衣卫,还有一个是朙军千户,这四位可并称“虎豹龙狼”,基本上呢……就是低配版的“风云水月”。 那风满楼、云释离、水寒衣和月有缺四人,是皇上钦点的“朝廷四大高手”,每个都有御赐的宝物在身,且盛名在外,人人敬仰。 而那“虎豹龙狼”四人……尽管实力只比那“风云水月”各差那么一丢丢,但他们本身啥职位就是啥,其他毛都没有。 如果说“风云水月”是“奇迹的时代”,那“虎豹龙狼”就是“无冠的五虎”,两个字——实惨。 毫无疑问,像他们这么惨的人,脾气一般都不会太好的。 “官差查案!统统靠墙站好!”此刻,这柏逐龙一进屋,就冲着那帮老头儿一声暴喝,真真好大的官威啊。 那帮老贼油子听见声音一回头,瞅见门口那么多当差的,也是立刻就停了手,显然是不想让“外人”看他们内斗的笑话。 但……要让他们乖乖靠墙站好,也没那么容易。 “唷,这位官爷,什么事儿啊?”离门口较近的一个老头儿反应挺快,当即就挤出一张笑脸,朝柏逐龙迎了上去。 正所谓人老奸马老滑,这老头儿跟官差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觉得像柏逐龙这样儿的小伙儿根本经不起他几句忽悠。 而柏逐龙那边呢……一看这老头走过来,便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抬起一脚就把对方踹地上了。 “轮得到你问我话吗?滚过去站好!”踹完了人,柏逐龙还接着喝骂,全然没把对方当长辈的意思。 周围那帮老头儿当时可就惊啦,这哪位啊?知道咱们是谁吗?这么不给咱面子,是不是想让老哥儿几个跟你抻练抻练? 但紧跟着,人群中就有那认识柏逐龙的老贼,悄悄地跟身旁的人说了:“这位……真不好惹,他乃是咱本地的柏大捕头,武功高得很,咱还是该怂就怂吧……” 于是,这帮老头儿想了想:害,咱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有啥面子不面子的,不就是去墙边站会儿吗?去就去呗。 就这样,一晃眼的功夫,他们就一排排都给站好了。 柏逐龙只是略微看了看他们,便准确地锁定了一名在金盆洗手前是“天”字辈儿的老头,来到了后者身旁,开口就问:“几个?” “官爷……您问的是……”那老头儿其实隐隐知道这问题的意思,但他还是装了个糊涂。 柏逐龙闻言,冷哼一声,接道:“我在问你,你们这帮老家伙在这儿坐了半天,最后商量下来,能去接龚连浚位子的……是哪几个?” 第三章 意外“收货” 同样是在一月二十六这天,富顺郊外的山路上,有那么一行人正在策马东行。 不用说各位也能猜到,这几人,正是那黄东来、孙亦谐、令狐翔、林元诚、姜暮蝉和秦风。 很显然,他们六个,是要去凑那“绿林道龙头之争”的热闹。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他们这一伙儿……除了姜暮蝉之外全都是“江湖道”的人,跑去管那绿林道的事儿干嘛呀? 此处书中代言,理由有二。 其一,姜暮蝉的师父当年还在世的时候,与那龚连浚颇有些渊源,若论字排辈,这两位其实应算是龙门帮里的同辈人;虽然前者后来因为某件事被赶出了龙门帮,但直到临终前他也还记得自己和龚连浚的交情,所以他也嘱托了姜暮蝉,有机会的话,要替他向龚爷报恩。 如今,龚连浚已死,这报恩的事儿也只能作罢,但替师父去吊唁一下故友,这点事姜暮蝉还是要做的。 其二,那绿林道陆路总瓢把子祖听风,跟蜀中黄门……一直都有生意上的往来;您要问什么生意嘛,那我只能告诉你,富顺是个产盐的地方,而黄门是富顺最老牌的地头蛇,言尽于此…… 总之,如果祖听风这次成功当上了“龙头”,那以后他和黄门的合作关系、利益划分等,很可能也会有所变化,所以黄老爷希望能有个值得信赖的人替他跑一趟,到广州当地去看看这次的事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以及会有个什么结果。 正好,在黄门待了一整个春节的那几位年轻人也都想出去走走了,那干脆,就由黄东来带大伙儿一起去广州探一探;反正如今的黄东来无论名声还是武功都已是同辈中的顶尖人物,黄老爷也是很放心让他出去闯了。 就这样,他们这一行六人,一同踏上了东行中原、南下广州的旅途。 这日上午,六人正在山中赶路,本是有说有笑,十分轻松,却不料,行至半道,前方忽有打斗声传来。 当然,他们也并不会因此慌乱——这动静,大不了就是有人在劫道儿嘛,这种事在他们眼里跟“经验包”也差不多啊。 因此,六人只是交换了一下眼色,话都没说,就纷纷抖起缰绳,向前冲去。 马沿着山道转了个弯,不出百步,他们便看到有两帮人正在路中间械斗:其中的一方,仅剩下几人,背靠着三辆马车,苦苦支撑,而另一方,则还有二十之众。 “嗯?”见有六个带兵器的年轻人策马而来,抢劫的那方自也有反应,当时就有一人调转马头,拦在了六人跟前,冲他们喊道,“哪路的?” 黄东来闻言,心说:我堂堂黄门少主,这里又是富顺地界,你一个劫道儿的赶这么大声跟我说话? 于是,他当即就用了一种比对方更嚣张的口吻,回问了一句:“你们哪路的?” 那劫匪也是刀口舔血的狠人啊,而且他和他的同伙刚刚还在跟人搏杀,正是肾上腺素飙升、发狠劲儿的时候,岂能被一个二十上下的小鬼给威慑住,所以他立马就喝道:“你瞎的?爷爷们是专‘吃老横的’,看不出来?” 他这黑话,六位少侠全都懂,就是职业打劫的呗。 “好!你认了就行了!”下一秒,早已蠢蠢欲动的林元诚抢先应了这么一句。 话音落时,他已然从马背上腾身而起,其身影自那劫匪头顶飞掠过的瞬间,后者的脑袋也顺势离开了身体。 “来点子了!”其他劫匪自也在注意这边的情况,一看林元诚施展轻功杀来,他们赶紧分出人手过来应敌。 可惜,他们的实力太弱了……弱到在短时间内他们根本看不出林元诚和他们的差距有多大,所以也没有人来得及求饶或者逃跑。 不到十五秒,那伙劫匪就被林元诚杀得一个不留,而黄东来等五人在这时也刚刚好牵着马缓步走到近前。 “你……你们是……”此时,那几位背靠着马车被打劫的兄弟倒有些慌了。 主要是林元诚刚才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让他们十分后怕,甚至有点怀疑眼前这六位是人是鬼。 “诸位莫怕,我们乃是‘混元星际门’的人。”黄东来看出了这些人的恐惧,故主动上前解释道,“刚才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绝没有要加害诸位的意思。” “呃……哦哦,原来是‘混元星际门’的少侠,久仰久仰!多谢各位少侠救命之恩!”这些在外头跑买卖的,大多都是精明人,借坡下驴、顺水推舟的话,自是会说的,就算他们今天是头回听说“混元星际门”这五个字,也一样会说久仰。 “哎~举手之劳,只可惜我们来晚了一步,要是能早些到,或许还能多救下一些人。”黄东来也说了些场面话,跟对方客气了一下。 与此同时,孙亦谐则是眯起他那小眼睛,扫向了那几名商人背后的三辆马车。 这些马车显然都是为了拉货而专门改造过的,后方的车盘都被尽可能地改大了,车上的货物都用麻绳固定住,其上方还都盖了厚实的麻布、将货品遮得严严实实。 乍一看,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因为大部分跑长途做买卖的人都会这样处理货车,正所谓“财不露白”嘛……货不露都有人来抢,你要是不盖起来招摇过市那还了得? 然而,此刻,有一辆马车,引起了孙亦谐的注意。 因为孙亦谐从那辆车被盖住的车盘上,闻到了一股子味儿——屎味儿。 确切地说,人屎味儿。 那个年头,你在马车上闻到马粪味儿并不奇怪,因为马可能走着走着就会顺腚留下一坨,然后车轮和车底就都有可能被溅上一些。 但是,人屎味儿,车上一般是不会有的。 因为人要是行在路上肚子疼了,自会下车找地儿解决,不可能在车上拉呀。 除非……这个人是被困在车上,下不来。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又要问了,那黄东来也就罢了,毕竟他从小受过训练,嗅觉极为灵敏,但这孙亦谐……他还能在闻到屎味儿时分出是人是马的? 其实吧,你要是生在那个交通基本靠马的年头,或者你常跟马接触,你也分得出来。 很多动物的粪便气味都和人的有较为明显的区别,即便是普通人的嗅觉也足够分辨,不信你去问那些家里养猫的人,只要是常铲屎的,基本都能分出人和猫的不同。 言归正传,闻到了那味道的孙亦谐,脑中立刻开始浮想联翩。 这车上是不是关了个人? 难道这几个被抢的家伙,本身也是人贩子? 说到人贩子,就想到了奴隶,说到奴隶呢,就让人猜想会不会是位异族的美少女…… 念及此处,孙哥那二次元的dna可就动了啊,两秒后,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那辆传出屎味的货车,二话没说就一把将那块盖在车盘上的布给揭开了。 那几个商人也是猝不及防,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有一人突然就做出这种举动。 也别说他们了,黄东来等人也不知道孙哥这是唱的哪一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都对孙亦谐的行为感到惊讶和疑惑之际,那辆马车上装的“货”也露了出来。 车盘上,有一个一人多高的大铁笼子,其大小和我们现代的电梯梯厢差不多吧,那笼子里呢,也的确是关了个人,不过不是什么美少女,而是个黑叔叔;这黑叔叔的脚边,就放着个桶,孙亦谐闻到的味道,就是桶里传出的。 列位,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咱前文书有提到过,在那“火莲大仙”尸烆子还活着的时候,曾送过一个“昆仑奴”给那济宁鲁王府的小王爷朱爀,当时尸烆子还持有一块刻着那昆仑奴名字的铁牌,后被姜暮蝉顺手盗了去,又辗转落到了孙黄二人的手中。 铁牌上,刻着三个字——“泰瑞爾”。 如果您想起来了,那应该也明白了……眼下,他们遇到的这个“黑叔叔”,正是前文出现过的那位泰瑞尔。 那他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呢? 很简单,火莲教覆灭后,鲁王府迅速失势,那朱爀被朝廷软禁在府、寸步难行,连门客都散尽了,哪儿还有那闲心去“驯养”什么昆仑奴?所以他就让下人随便找了个路子把泰瑞尔给卖掉了。 此后的几个月里,泰瑞尔又被“倒卖”了好几回,最后,就落到了眼前这帮人的手里。 这帮人呢,的确是商人不假,但不是做普通营生的,而是专门倒卖“奇珍异货”的,这个“昆仑奴”对他们来说,只是货品之一,除了泰瑞尔之外,他们的另外两辆车上还装了不少从缅甸来的各色特产,以及刚从附近的大山铺那儿被挖出来的“巨大兽骨”。 “喔尻~”数秒的震惊过后,孙亦谐看着这笼子里的黑叔叔,开口就是一句有感而发的粗口。 黄、林、姜、秦、令狐他们五人见了泰瑞尔,也都颇感惊奇,毕竟黑人在大朙的土地上还是很稀有的,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一个。 “这……”黄东来终究是穿越者,所以他第一个冷静了下来,转头对那几名商人道,“……诸位不会是在贩卖人口吧?” “不不不!少侠这话从何说起啊?”那几个商人都露出十分冤枉的表情,赶忙解释道,“我们可是正经生意人,什么孩童瘦马一律不碰的……这昆仑奴乃是化外的蛮夷,买卖起来朝廷都不管的啊。” 他们这也是实话,大朙虽然不支持买卖这些所谓的“昆仑奴、新罗婢”,但也没有在大朙律里明确写过买卖这类“商品”会有什么刑罚,又因为这些人在他们看来都是“化外蛮夷”,本就没有合法身份,所以你说这是“人口”,定义上也很微妙。 简而言之,这就是个比较模糊的灰色地带,因市场很小、案例也极少,故也没什么人管。 “嗯……”黄东来听到对方的回答,也是陷入了沉思。 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这几个商人说的似乎也没啥问题,但黄东来作为一个曾经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现代人,看到有个大活人被关在笼子里当货卖,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的。 而在他犹豫的同时,那几个商人也凑在一起快速说了几句悄悄话,不多时,就有一人上前笑道:“呵呵,这位少侠,我们商量了一下,要不然……这个‘昆仑奴’,权当是感谢几位救命之恩的谢礼,就送给你们了吧。” “啊?”黄东来他们一行人全是一样的反应。 但商人们那边似乎已经是决定好了:“少侠不必多虑,我们买下他也并没花多少钱,况且,我们觉着您刚才说得也有道理,带着他,咱们多少都有那‘贩卖人口’之嫌,还是把他交给各位少侠处置为好。” 这位仁兄说罢,又言谢几遍,随后这帮人就草草收了收地上几名同伴的尸首,驾着另外两辆马车扬长而去了。 留下双谐等六人待在满是山贼尸体的山路上,看着一辆装有黑叔叔的马车发愣。 “什么情况?”过了半天,令狐翔才自言自语般地蹦出了这么一句。 不过事实上呢……这“情况”也并不难理解。 首先,那帮商人在经历了这次抢劫后,减员众多,他们剩下的那点人马,能顾好其余两辆马车上的货就不错了,舍弃一辆车并不是什么坏事;其次,如果一定要舍弃一些货物,那那个每天要吃喝拉撒、还要有人给他收拾、防他逃跑的昆仑奴无疑是首选,毕竟现在人少了,就更难挤出人手来“伺候”他了;其三,黄东来面对泰瑞尔时那“面露难色”的表现,还有“贩卖人口”的说法,的确让那帮商人产生了顾及……综上所述,做个顺水人情,把泰瑞尔“送”给这几位少侠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事已至此,众人也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片刻后,黄东来走到了泰瑞尔的笼子前,将对方打量了一番,随即便开口道:“喂,老兄,会说咱们的话吗?” 话音落地,坐在笼子里的泰瑞尔却只是神情冷漠地继续发呆,连看都没朝外看一眼。 其实呢,泰瑞尔也并不是完全听不懂汉语,毕竟他已在大朙被人来回倒卖辗转了将近一年了,每天耳濡目染,或多或少已学会了一些,只是说的不好;他之所以不理人,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他遇到的所有中原人,不管是好人坏人,基本没有把他当人看的,只当他是一件“货物”,所以他已对自己的命运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就在这时,黄东来做了一件让泰瑞尔简直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的事…… “heyman,whatsyourname?” 第四章 I said the calculation 这一刻,黄东来显然是抱着“反正试试也不花钱”的心态,才对泰瑞尔说了句英语的。 虽然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位黑叔叔来自哪里、母语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英语跟他原来那个世界的是否一致,但考虑到英语是唯一一门他掌握了那么一丢丢的外语,他也只能用英语来试了。 “whatdidyousay?” 没想到,黄哥话音刚落,那泰瑞尔就猛地窜了起来,冲到铁笼边上,拿脸贴着笼子的栏杆,冲那他应了这么一句。 这下,黄东来反倒是虚了…… 因为他的英语水平,算是比较糟糕的,跟人家聊几句简单的……比如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打哪儿来之类的,他还凑合,但真要他跟一个进行比较深入的英语对话,他可做不到。 眼下被对方反问了这么一句,黄东来心中就开始犯嘀咕:“难道是我刚才那句发音不准?他没听清楚?” 但其实呢……不是这么回事。 泰瑞尔并不是没听懂黄东来刚才的问题,而是不敢相信眼前居然有个“朙国人”跟自己说了句英语。 对泰瑞尔来说,能在异国他乡能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自己熟悉的语言,那便如晴天一声惊雷啊,所以他才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望着黄东来,眼中充满了激动和期望。 黄东来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但回头看看,身边只有四个朙朝人和一个丈育,没办法……只能自己接着顶上了。 “i……said……whatsyourname?”黄东来这次说得很慢,主要是他也不确定自己的语法和发音对不对、准不准。 “mynameistyrael!ohgod!youcanspeakenglish!”这下泰瑞尔确定了,对方真的是在跟自己用英语交流。 然后……他就哭了。 泰瑞尔一边哭,一边就在那儿用含混不清的英语诉说着自己这一路遇到的各种事、吃的各种苦,说什么他本来已经绝望了,没想到今天上帝保佑,竟然让他在这里遇到一位懂英语的朙国人,这一定是神降下的奇迹……blablabla…… 列位,看到这儿肯定有人会觉得奇怪:这个时代的黑叔叔会说英语的吗?而且还信上帝? 此处就得稍微说明一下,在这个平行宇宙中,各国的历史进程都和我们所熟知的历史相似、但又有所不同——有些事件提前了,有些事件延后了,还有些根本就没发生。 前文书说过,双谐所在的这个朙王朝,延续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三百年,所以这“永泰二十年”所对应的年代,差不多已是十七世纪末。 彼时,欧洲人那罪恶的“三角贸易”都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了,无数的黑奴早已流向了欧洲和美洲大陆。 这个“泰瑞尔”,其实各位从他的名字就该看出来,他肯定不是刚从非洲被抓出来的土著,因为真正的非洲土著的名字,有一些……没点口技的底子你都未必念的出来。 泰瑞尔是欧洲黑奴的第三代后裔,在流落到大朙之前,他所跟随的“主人”,是一位有着非常特殊的身份和能力的奇人,且他这位“主人”也并没有把泰瑞尔当成奴隶对待,而是将其作为“侍从”甚至是“伙伴”看待,而泰瑞尔也在他那位主人的影响下,成为了一名天主教徒。 当然了,关于泰瑞尔和他主人的故事,咱们此处就不展开说了,等到后文书“双谐大闹恶魔城”的时候再表。 还是说回眼下…… 黄东来见那泰瑞尔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凭他那英语水平自然是早就跟不上了,所以稍微等对方情绪缓和一点,他便打断道:“okok……stop!” 泰瑞尔被他一喝,也是乖乖住口。 接着,黄东来就用手指了指自己,言道:“me,english,justlittle,youunderstand?” 还别说,因为对汉语已经有所了解,泰瑞尔还真理解了黄东来这句话的意思,这也让泰瑞尔不禁有些失望,因为他本以为遇到了一个可以与自己无障碍交流的人,没想到对方只是会一点点英语而已。 但泰瑞尔转念又想,再怎么说,懂一点,总比完全不懂强,反正自己也会一点汉语,双方连说带比划,应该也能交流。 于是,泰瑞尔想了几秒,也用手指了指自己,开口道:“我,说话,会一点,你明白?” 旁边的众人一听,这黑叔叔原来也会说几句咱们的话呀,那就好办很多了……吧? 长话短说,在一段长达十分钟的、类似“病友交流”的对话过后,黄东来大致了解到,泰瑞尔今年三十七岁,原本与主人一同居住在东欧,后来因为一些事出了海,再后来就遭遇了海盗,经过了几番转手后,他最终被人从福建一带卖入了大朙。 而孙亦谐和姜暮蝉在听黄东来说了“泰瑞尔”这个名字后,也都想起了当初从尸烆子身上弄来的那块铁牌,那牌子就在孙哥的行李里放着,他们拿出来给泰瑞尔看了看,泰瑞尔又说了一大堆他们听不懂的,不过也不重要,他无非就是在说这牌子的来历。 这块铁牌,是当初最后一批经手泰瑞尔的海盗们刻的,因为这些海盗发现泰瑞尔和其他的奴隶明显的不同,他不仅是身形高大健硕,而且接受过文化教育,既识得西洋文字,还认得很多海盗们都未必认得的器物…… 海盗们觉得,这家伙肯定可以卖个高价,所以,为了把他和其他奴隶区分开(在当时的人眼里,黑人都长得差不多,光看外观很容易弄混淆),就刻了这块铁牌,并将这铁牌烧红后在他的背上烙了个印记。 “黄哥,那现在咋办啊?咱总不能带着他上路吧?”秦风是这六人中思想最为保守的,所以他对带着这么位黑哥同行颇为担忧。 “的确,这位……呃……泰兄,生得过于惹眼了,带着他多少会有点不便吧?”姜暮蝉也接道。 “话虽如此,但咱也不能把他丢下不管啊。”黄东来道。 黄东来言之有理,就算现在他跟泰瑞尔说“youfree,youcango”,泰瑞尔也绝对不会走的,因为他根本没处可去。 像泰瑞尔这种语言不通、外貌迥异的异国人,行走在大朙土地上,只要是遇到人,要么就是别人被他吓跑、要么就是他被别人抓住或杀死,没有其他可能……除非泰瑞尔能一路步行回欧洲,找到原本的家,否则黄东来等人就是他唯一的依靠。 “黄哥,要不然,咱现在折回去,让他先到你家里去住着?等咱们去广州办完事了,再考虑怎么处置他?”孙亦谐此时提议道。 黄东来能不知道孙亦谐葫芦里卖什么药吗,他一听这话就冷哼道:“哼……等咱在广州的事儿完了,你往杭州一溜,还不是等于全都丢给我搞定?” “啧……哎呀~那也是没办法的嘛。”孙亦谐见自己的鬼点子瞬间被揭穿,便拉长了嗓门儿开始打哈哈。 “毛!”下一秒,黄东来也提了调门儿,“咱就带上他一起走怎么了?不就是有点招摇吗?我们这六个人走出去就不招摇了?姓孙的你说,你是不是看到黑叔叔有点慌?有什么难言之隐?” “滚!我有什么慌的?”孙亦谐被这激将法一激,也是来劲儿了,他当时就跑到泰瑞尔面前,张口便道,“你地,followus,together,goto广州,明白地噶活?” 他这乱七八糟的话,泰瑞尔自是听不懂,所以泰瑞尔当即转过头去,用一种“求翻译”的眼神看向了黄东来。 “你瞅他干嘛?”但孙亦谐立马又伸手把泰瑞尔的脸掰了回来,言道,“听我的就行了,isaidthecalculation!” 泰瑞尔看了看孙哥,从对方的表情和语气中好似明白了什么,然后点了点头,回了句中国话:“好吧。” 而其他几人见状,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这“混元星际门”是双谐说了算嘛;再者……黄东来说得也对,他们这几人,本身也挺引人注意了。 就这样,此番这一行六人,成了一行七人。 在确认了泰瑞尔也会骑马后,众人便拴了匹山贼留下的马给他,然后便向着广州继续进发了。 第五章 有这么两个人…… 一月二十六,傍晚,广州。 风平浪静的河面上,一艘小渔船缓缓驶过。 除了撑船的船夫外,这船上还坐了两个人——一个,叫鱼头标;另一个,叫飞鸡。 这两人,皆是龙头帮下属的成员,那鱼头标算是个小头目,今年五十有四,微胖、谢顶,面**滑;而飞鸡是鱼头标身边得力的小弟,今年三十岁,一身的腱子肉,其眉宇间还总透出一股子冷厉之色,一看就是名金牌打手。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这俩又是鱼又是鸡的,哪儿有人会起这种名儿啊? 害,那个年头嘛,穷人家的孩子起名本来就很随便,没准他们的原名就叫“鱼蛋”啊“鸡蛋”啊什么的,还不如现在的好听呢;况且广东一带的绿林道向来有用绰号代替名字的传统,所以大家也都对这样的称呼见怪不怪。 今天,鱼头标和飞鸡在这里,是在等人。 那个人,也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chuachuachua…… 伴随着一阵水波激荡之声,一道人影快速接近。 大啲的轻功也算凑合,河岸离这船几丈的距离,他踩着水面就这么过来了,不过他踏上渔船的时候,还是造成了一些颠簸。 “大啲哥。”鱼头标和飞鸡见了这位堂主,自是要起身恭敬地抱个拳。 而大啲站定后,却是没有半句寒暄,他只是面带傲色地扫了两人一眼,随即便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丢给了鱼头标:“这里大概二十两,拿去打点一下,把你老大赎出来吧。” 此处大啲说的这个“老大”,绰号“串爆”,是鱼头标以前跟的大哥,虽然这串爆现在已经金盆洗手、成了所谓的“叔父辈”,但按照道上的规矩,一日为大哥,终身是大哥(翻脸的除外),大哥要是出事了,做小弟的自不能见死不救,否则会落人口实。 “多谢大啲哥。”鱼头标一边接过银锭,一边用眼神狡黠望着大啲,试探着接道,“那个……不知大啲哥有没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我老大的?” 大啲闻言,一脸不屑地斜了对方一眼,直截了当道:“带带带,带什么带?你一个做板刀面的说话那么爱拐外抹角的有病啊?我给钱赎你老大出来,当然是为了让他在选龙头的时候帮我说几句好话咯,难道还是想认他做干爹啊?” “呵……是是是……大啲哥说的是……”鱼头标被大啲这么当面怼,也只能讪讪赔笑。 他这个做大哥的笑了,那他小弟飞鸡也得跟着笑啊,飞鸡要是不笑,那他老大岂不是更下不来台? 谁知,飞鸡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大啲就转脸瞪向了他,冷冷问了句:“你笑什么?” 这个问题,让飞鸡的笑容当场僵住。 “你老大带你来就是让你站在旁边傻笑的吗?”而大啲的话还没完,“我的银子这么好拿?拿完笑笑就算了?” 这话,看着是在冲飞鸡说,但实际上显然是大啲借着“教训小辈”来威慑鱼头标。 而飞鸡面对他的“训斥”,则是一言不发,神情渐冷。 两秒后,大啲忽然又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随手就往飞鸡身上一扔,并说了三个字:“吞下去。” 嗒—— 那锭银子虽不大,但目测也有五两左右,掉到木头船板上时也是有动静的。 此刻,鱼头标没有说话,依然是似笑非笑地旁观着。 而飞鸡……在瞪了大啲几秒后,便默默地弯腰俯身,捡起了那锭银子,然后一张嘴就给吞了进去。 这还没完,飞鸡在把银子强行咽下去的时候,还特意仰起下巴露出喉结,并继续用两眼死死盯住大啲,仿佛是在用眼神叫嚣着:“看清楚了没有,老子没藏在嘴里,就是吞下去了。” 大啲看到这一幕,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惊异,但他并没有流露出太多,便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呵……好小子,够狠!”说着,他又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飞鸡的脸,“记住,银子吞完了,就好好办事,以后也亏待不了你的。” 他这一句,同样是借着飞鸡在跟鱼头标讲。 像他们这些道上混的都明白:钱“过了手”,不吞掉一点,是不可能的,但你拿归拿,该你办的事情得办妥,要不然事后会有人找你算账。 “走啦。”说完了要说的,大啲便冲鱼头标打了声招呼,接着他就转过身,再度施起轻功,离开这艘渔船。 待他走远了,鱼头标才走到飞鸡身边,看着一脸倔强的飞鸡,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道:“不服,将来就做得比他更大,到时候你让他吞什么都可以。” ………… 同一时刻,城中某条街上。 一个胖得跟不倒翁似的的老头儿正在夕阳下遛着狗。 这个老头姓邓,是绿林道上为数不多的、曾经做过“龙头”,且活着退下来的人之一,大家都称呼他“邓伯”。 邓伯并不缺钱,但住的地方却很小。 年轻时他自也住过大宅子,但如今,他身边的家人不是过世了就是离他而去……他一个严重肥胖的老人,又没有功名在身不能请下人,不可能打点得了那种大宅子,所以他只能卖掉原来的住处,住到城中一隅,终日与狗为伴。 这天傍晚,邓伯遛完狗回到家,把狗拴在院里后,便推门进了屋。 屋内的空间不大,正中间摆着一套吃饭用的桌椅。 此刻,一个五十多岁、一袭白衣的男子,已经在桌边坐好了。 邓伯不认识这个男人,也从没邀请过别人进屋,但看到这位不速之客时,邓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 “这位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老朽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邓伯一边随手带上门,一边就冲那名白衣男子作了个揖。 按说呢,你姓邓的既然已知道了人家是位“大人”,那就算你年纪比对方大,也应该行跪礼,而不是作个揖就算了;但是吧……因为邓伯实在太胖,无论是跪下还是起身都极为困难,所以他也是能混就混。 那白衣男子也不跟他计较这些,只是淡淡地冲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了声:“坐。” 邓伯听罢,当即照办。 不过,对一般人来说十分简单的、一个“坐下”的动作,对一个二百多斤的老头儿来说,可是不易。 下一秒,只见那应完了话的邓伯跟个企鹅似的,摇摇晃晃地来到桌边,他侧身伸手摸了半天,方从桌下抽出了一张凳子,然后他又花了好久才把凳子放到身后、对准位置,接着他再扭动身体、几番调整,这才算坐定。 那白衣男子倒也很有耐心,完全没有催促邓伯的意思——反正他已经等了许久,再等这几分钟也无所谓。 “为什么称我‘大人’?”白衣男子待邓伯坐稳了,便开口问道。 “老朽虽是上了年纪,但还未老眼昏花,我观大人两手的虎口便知,您乃是在锦衣卫那儿高就的上差。”邓伯回道。 白衣男子闻言,也去瞥了眼自己的手,随即再抬眼看向一脸慈祥的邓伯,接道:“不愧是邓天林……真是宝刀未老,名不虚传啊。” “大人哪里的话……老朽如今已是个连站起坐下、吃喝拉撒都费劲的人了……还谈什么宝刀未老呢。”邓伯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平静,而且并不是在说谎,很显然他早已接受了自己在这个人生阶段的现状。 白衣男子看了他几秒,又道:“今早那茶楼‘聚义’,你为何没去?” “呵……”邓伯听到这问题,不禁笑了,“明知去了也是白去,且那地儿离我家还挺远……所以我也就不去凑那热闹了。” “哦?”便衣男子挑眉道,“这么说来……你打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今儿论不出个结果来?” “那是当然。”邓伯不假思索地回道,“毕竟是‘龙头’之位,即便亲生儿子也无法避嫌……所以在龚爷的死被查明之前,选谁都会有很大的风险。” “嗯……”白衣男子点点头,“那你说,若这‘龙头’一直选不出来,会怎样?” 邓伯想了想,反问道:“我们这些混绿林道的,虽然也会坐下谈,但真要遇到谈不拢、也搁不下的事,大人您说到最后会怎么解决?” 白衣男子被他这一问,当即脸色一肃,沉声接道:“可‘我们’不想看到你们‘打架’,我们要的是安定繁荣。” “我们也不想‘打架’,但绿林道必须要有一个‘龙头’,几百年的规矩,动不了。”邓伯回道。 “动不了?”白衣男子笑了,“呵……肥邓,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除了你之外的其他那些‘叔父辈’们,都已在本地县衙的牢房里躺着了?”他顿了顿,“是不是要我带他们到昭狱里去松松筋骨,再看他们能不能动?” “大人……您为难我们这些老鬼也没用。”邓伯面对这毫不掩饰的恐吓,也并没有失态,“在查明真相前,就算您强逼我们选出一个人来,那个人也服不了众……到时候那些年轻人还是要打,且局面可能会更乱。” “那姓龚的都死了几天了,你们倒是查出什么了没有?”白衣男子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这回邓伯是面露难色了:“大人,您也知道,咱绿林道的人……偷抢打杀可以,但查这悬案……” “那由‘我们’的人来?”白衣男子又道。 “不不……万万不可。”邓伯又摇头道,“让‘公门中人’来查,咱绿林的面子挂不住,而且查出来的结果一定会有人咬死说不信。” “绿林的人不行,六扇门的人也不行……”白衣男子喃喃念叨着这句,念着念着,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呵……有了。” “大人……有何对策?”邓伯察言观色间,顺势追问。 白衣男子的脸上则是再度浮现了笑容:“我倒真知道这么两个人,既不是绿林道,也不是六扇门……可以让他们来帮忙。” 第六章 夜宿荒屋 打富顺到广州,足有一千多公里路程,乘动车都要花十个小时。 而按大朙的交通状况来说呢,哪怕是不算山高、不算水险、快马又加鞭,也得走上个十来天;倘若这路途中再遇到点什么状况,稍稍耽搁一下,那很可能就得半个月才能到了。 这也是为什么,双谐等人在一月二十五收到的消息,第二天便急忙忙踏上了旅程。 且说他们几个,在“救出”了泰瑞尔后,六人变七人,又行了三天。 这三天还是比较顺利的,第二天下午七人就渡过了长江,第三天便出了蜀地,入了贵州地界。 这期间,七人并没有再遇到什么意外,且泰瑞尔的中文也在这几天内有了长足的进步。 其实泰瑞尔本就是个很聪明的人,学习能力相当强,在遇到双谐之前,从没有人真正地教过他汉语、甚至都没几个人尝试过跟他交流,饶是如此,他还是靠自己的猜测和推理学会了不少词语;如今有人肯好好教他,并用支离破碎的英语和他对话,那他的汉语水平自是一日千里。 毫不夸张的说,就这三天功夫,泰瑞尔的汉语水平已经比孙黄二人的英语水平要高了,不过由于学习汉语的难度要比英语高很多,所以他尚不能“流畅地、正确地”说句子。 至第四天,七人已深入到贵州与湘西交界之地,拿一个武侠小说中很常见的概念来说呢,也就是到了“苗疆”。 这地儿吧……一句话——五灵教的地盘儿。 不知列位是否还记得,咱前文书中有提过:十四年前,天奇帮帮主顾其宗曾率领十三路宗门攻破过五灵教的总坛,在此战的最后,五灵教总坛被大火付之一炬、且被崩塌的山体所掩埋,而顾其宗也与魔教教主易世雄在火场中同归于尽。 但是,此战,并没有让五灵教彻底覆灭。 十四年后的今天,五灵教早已完成了重建,甚至变得比当年更加强盛。 和当年一样,他们现在的总坛,也叫“镇灵山”——这是他们的规矩,总坛设在哪座山,哪座山就是“镇灵山”;当然,这总坛的确切位置、进出方法,都是对外保密的。 另外五灵教在苗疆各地还设有无数的分舵,全都伪装成了各种不同的买卖或设施,其成员们也是散在各地,与当地百姓打成一片。 你要问在苗疆一带他们的势力范围究竟覆盖到多大、人手有多少……这个真不好说。 反正中原武林的那些所谓“正道人士”,一般都不太愿意踏足此地,非要来的话,那就只能多找点人手、多长几个心眼儿、且办完了事就速速离开。 否则,他们每多待一天,就会多一分“人间蒸发”的风险。 上述这些情况,黄东来他们自然也懂,只是,从富顺去广州,肯定是要穿过这一带的,要避开这里绕远路的话,那圈子可就太大了……没准要俩月才能到,到时候人家新龙头早就选完了。 考虑到他们只是打这儿经过,不做什么逗留,路程上最多也就两三天的时间,所以他们也就硬着头皮来了。 这日傍晚,七人骑着马,行到了一处叫“烟灯坡”的地方。 此地,可说是山路崎岖,林野茫茫,连“官道”都不通,自也不存在什么“大路小路”的说法,总之就是认准了方向慢慢走呗。 众人就这么走着……走着……天不知不觉间就全黑了。 在这种没有官道的地方赶路,他们肯定已做好了夜宿荒郊的准备,所以月亮出来后不久,他们便决定找个合适的地方拴马过夜。 也就是在这时,姜暮蝉忽然发现了什么…… “诶,兄弟们,前面是不是间客店啊?” 姜暮蝉这么一喊呢,其他人便也纷纷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还别说,往那儿一瞧,路边还真有一团木屋的轮廓,而且这屋子看起来还不小,的确有可能是客店。 要不说……这飞贼也有飞贼的优势呢,作为一个常在夜间行动的人,这小姜晚上看东西就是比别人清楚。 “好像是。”秦风手搭凉棚望了一眼,念道,“嗯?但若是客店,晚上理应在门前留一盏灯笼的吧?” “害,这又不是官道旁的驿站……它一深山老林里的小店,大晚上的留什么灯笼啊?嫌蜡太多还是留给鬼看呐?”黄东来其实也不懂,但他凭推测随口就解释了一番,还补充了一句,“再说了,那也不一定是客店,没准是山中猎户的房子呢?咱过去瞅瞅再说呗。” 他口嗨完了,当时就牵着马率先向前走去。 其他六人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大家都赶了一天的路,乏得很,这屋子是客店也好、是别人的家也罢,好歹是个有顶有墙、可以过夜的去处,哪怕使点银子求人家两句,能让他们进去就和一宿便行。 就这样,七人很快就沿着山路行到了那大屋附近。 但走近一些后,众人就发现情况不对劲……那间屋子的大门,居然没有关,两块门板几乎笔直地向内敞着。 难不成,这么大的一间屋子,竟会是废弃的空屋? 他们正这么想着呢,更诡异的事就发生了——他们的马匹在走到屋前十米左右时,忽然就变得有些躁动,再往前靠近到五米,马儿们便开始纷纷调头撩蹄子、还发出反抗的嘶鸣。 与此同时,走在最前的黄东来也停下了脚步,一脸肃然地盯着那屋子观望。 “黄哥?什么情况?”孙亦谐很了解黄东来,他一看后者脸色有了些变化,便知有事儿,故立刻凑上来问了一句。 “嗯……”黄东来沉吟一声,回了句让除了泰瑞尔之外的几人都头皮发麻的话,“这屋子……阴气好重啊。” “什嘛?”孙亦谐一听到“阴气”二字,当时就往后跳出一大步,并接了半句,“难道……” “不要慌。”黄东来接道,“咱们进去看看再说。” “‘咱’?”孙亦谐大声将那个关键字重复了一遍,再道,“有这个必要吗?‘你’进去看看不就完了吗?我们在后面掩护你呗。” 黄东来一听这话就乐了:“孙哥,你是不是又有难处啦?” 孙亦谐被人瞬间识破,只能嘴硬道:“毛!我有什么难处?我是担心他们有难处,所以决定留在外面陪着他们。”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用手指了指后面那几位。 黄东来闻言,顺势朝其余五人看去。 此刻,林元诚正在连说带比划地跟泰瑞尔解释黄东来“会道术”的事,泰瑞尔听得十分认真,脸色还变来变去的。 姜暮蝉看起来很淡定,他这种常走夜道的显然胆子很大。 秦风的思想比较保守,脸上稍有惧色,但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唯有令狐翔,那反应比孙哥还夸张,在听到“阴气重”这话之后,脸都吓白了。 “不是……就算令狐翔是有点难处,但也有其他人陪着他呢,既然孙哥你没难处,那你跟我一起进去啊。”黄东来扫完一眼,又对孙亦谐说道。 而孙亦谐却是理直气壮地大声回道:“妈个鸡!兄弟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不行咯?” “行行,算了算了。”黄东来见孙亦谐这副老赖的状态,心中暗笑,心想玩笑开到这儿也差不多了,随即便心满意足地转身,奔那屋里而去。 他进去的时候,手里只拿了个火折子。 在屋里待了也没多久,他便折返出来,随手把火折子掐灭一扔,说道:“屋里没人。” 孙亦谐丝毫没有放松,当即又问:“那有没有人以外的东西?” “可能有点虫子什么的吧,阴气重的地方大多都有。”黄东来回道。 “哈?”孙亦谐道,“那为什么这屋子阴气会那么重呢?难道这是什么妖精的洞府?” “我怎么知道?”黄东来道,“也许这里面以前死过很多人吧……反正现在是没啥了,也没鬼也没妖的,家具啥的也没有,就是四面墙,连扇窗都没开。” “嗯……”孙亦谐想了想,“这会不会是某种陷阱啊?比如我们进去之后,门就会自动关上,然后被妖精来个瓮中捉鳖。” “想多了。”黄东来否定了他这个推测,“要有那种布置,我早就察觉到了,再说了……有什么门挡得住你那‘捶门神拳’啊?”他顿了顿,“依我看,这屋子除了阴气重也没什么问题,我们把马拴远一点,进去睡就是了。” “真的假的?”孙亦谐还是有些怂,“我怎么有点不信啊?等等……”这一瞬,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紧张起来,“你是谁?我怎么能确定你就是真的黄东来?也许你刚才进屋转一圈已经被调包了呢?” “呵……”黄东来当时就笑了,“我会写股东的‘股’字,能不能证明我是真的?” 他这话,在场的人里只有他和孙亦谐听得懂。 想当初,他俩还在“原本的世界”时,有一回去银行办事,孙哥因不会写股东的“股”字而受到了工作人员的鄙视,此后这事就一直被当做梗,时不时被孙哥周围的人拿出来对其嘲弄一番。 如今听到黄东来隐晦地提到了这事儿,孙亦谐便明白对方是本人无误了:“妈个鸡!烦死了!反正老子就是不睡里面!”说着,他还转头冲令狐翔道,“令狐,我看你也不是很想进去,要不今晚你就跟我一块儿在外面给他们‘把风’吧?” 孙亦谐这拉人下水的办法倒也管用,因为令狐翔胆子确实小,所以就答应了。 于是,这晚,孙亦谐和令狐翔跟那七匹马一块儿睡在了离屋子有十几米远的几棵大树下,而黄东来、林元诚、姜暮蝉、秦风和泰瑞尔睡在了那间空屋里。 前半夜,七人中还有几位睡得还不是很踏实,但因为持续的赶路实在是很疲劳,到了后半夜,他们就全都睡熟了。 原以为这夜就此无事,再睁眼时便是天明,却不料…… 在那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附近的山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摄魂铃”的鸣动。 第七章 赶尸人 有道是……一张嘴,两头说。 双谐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呢?咱们这儿暂且卖个关子,此处先来说说另一拨人的情况。 这晚,在这“烟灯坡”东面的山脚下,其实还有着另外一队人马存在。 这伙人,人数足有五十多,且个顶个儿的都是久经战阵的练家子;他们早在前一天的清晨就打东面儿来到了此地,并在此对双谐等人设下了埋伏。 看到这儿估计有人也猜出来了,能在这苗疆之地闻风即动、迅速集结大队人马前来设伏的组织,就只有一个:五灵教。 而这些五灵教徒此行的目标也很明确——生擒“东谐西毒”。 不知列位还记不得记得,在那永泰十八年的秋天,也就是前年……少年英雄会刚结束后的时候,五灵教白虎旗的旗主汤绂和玄武旗的副旗主李绮瑜曾经追踪过双谐一段时间,以图从他们那里得到“顾其影的手记”的部分内容,但最终未果。 本来这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成想,时隔了一年多,在这永泰二十年一月末的某天,汤绂忽然得到探子传来的消息,说有七个“十分扎眼的人”正打他们五灵教的地盘儿上路过。 几番的再探、再报之后,他便知道了,那来者七人,分别为:“东谐”孙亦谐,“西毒”黄东来,“不败剑客”令狐翔,“混元神剑”林元诚,“钝刀”姜暮蝉,“斗笠客”秦风,还有一个不知名姓的昆仑奴。 好家伙,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啊。 这一年多以来,由于教主易世倾一直在闭关修炼(他预定要闭关三年),所以五灵教上下基本也都处于蛰伏待机状态,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这也不意味着你们“东谐西毒”可以大摇大摆从我们脸上过去啊? 于是乎,确认了消息后的汤绂,亲自领上了白虎旗内的五十名精锐,打镇灵山总坛那儿连夜就杀过来了。 当然了,此时他身边的副旗主,已然不是那玄武旗的李绮瑜了(上次是情况特殊才让他们临时搭档),而是换成了他白虎旗自己的副旗主,这个人各位也认识,名叫木理延,即前文中那位在沈幽然身旁卧底了多年的车夫“老武”。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这货有什么好提的?不就是在本书一开场就被那漕帮的第三把交椅冯顺水给压着打的菜鸡吗?另外,这货应该也是长年中着“极乐蛊”的吧?隔了那么久,他咋还没死呢? 此处正好跟列位解释一下: 首先,在沈幽然身边卧底的时候,木理延为了不暴露身份,肯定是不能使出所有真功夫的。 所以,木理延在和冯顺水打的时候,只用了那“一十三路开山断水刀法”,而没有用任何五灵教的招式和内功……那他自是不敌了。 其次,关于他身上的“极乐蛊”为何没发作……那原因就更简单了,其实各位稍微想想就能明白:极乐蛊要半年才发作一次,而沈幽然和顾其影死的时候,距离木理延身上那批蛊发作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月呢,木理延只要在这几个月中打探到解蛊的方法就行。 那么在哪里才能打探到这情报呢? 哪里都行…… 因为这事儿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毕竟当初黄东来把解蛊的方法告诉给了所有来参与少年英雄会的正道人士,大半个武林都知道了该怎么解,锦衣卫那边也知道,甚至洛阳城那些开药铺的都知道一二……所以这事儿怎么都能打探到的。 换言之,如今这“极乐蛊”的方子其实已经不怎么有价值了,还不如顾其影那本手记里面其他还没暴露解法的方子来得有用。 而木理延身上的极乐蛊,自也是没过太久就被解掉了。 那之后,结束了潜伏任务、重回五灵教的木理延,因得教主赏赐金银、宝刀、以及白虎旗副旗主之职,内心感激涕零。 为了不辜负教主的期望,木理延在教中长老和白虎旗主汤绂的指点下日夜苦练护教神功,经过了这一年半的修行,重拾起自己那五灵教功夫底子的木理延可说是脱胎换骨;如今的他,即便是赤手空拳,也能有那汤绂六成左右的实力,而其本身的看家本领“一十三路开山断水刀”,在教主赐予的“宝兵刃”的加持下,也是威力倍增……现在给他定位个“一流高手”也不为过。 至于汤绂,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是超一流的人物。 有他们两个坐镇,加上五十名白虎旗的强手,在山脚下设好了埋伏,以逸待劳,等着双谐一行人入套……这一波,双谐端的是凶多吉少啊。 但…… 双方都没有想到,就在孙黄等人即将下山的这天凌晨,事态发生了变化…… ………… 叮铃铃——叮铃铃—— 那一阵阵摄魂铃的响动由远及近,逐渐靠近了大屋的所在。 和孙亦谐一块儿睡在屋外“看马”的令狐翔是第一个惊醒的……他本来就胆小,睡着了也在做噩梦,这会儿他一睁眼,在一片漆黑中听着远处那若有似无的铃响,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了还是仍在梦中。 “孙哥……孙哥……”令狐翔摸着黑,想去推孙亦谐的肩膀把对方叫醒,没想到却摸到了对方的臀上,但他也不在意自己摸错了,只是一边推一边轻声呼唤着孙亦谐。 “嗯……”孙亦谐睡得正酣,被人叫醒后自有点起床气,所以开口就是,“……妈个鸡……你抓我屁股干嘛?” “嘘——孙哥,你听,那边是不是有铃铛的声音。”令狐翔压低了嗓门儿接道。 孙亦谐闻言,也不再言语,立刻竖起耳朵听着。 “卧靠!”两秒后,孙亦谐整个人一激灵,登时便睡意全无,轻声接道,“这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刚醒啊。”令狐翔用颤抖的声音回道。 “妈的……快快,咱们快去把其他人叫醒。”孙亦谐也没多想,这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人多胆气壮。 于是,这俩胆子最小的家伙在双眼稍微适应了一下黑暗后,就顺着路朝那大屋摸了过去。 两人本来也没睡在太远的地方,也就二十米左右的距离,所以转眼就到。 他俩刚到门口,还没开口呢,屋里就传出几声拔兵刃的动静,同时冷冷飘来一句:“什么人?” 听嗓音,这句是黄东来问的。 很显然,此时睡在屋里的五位也已经听到动静醒了,正戒备着呢。 “是我们。”孙亦谐回道。 因为孙哥的声音很有特色,他回这三个字也就够了。 “孙哥,你们也听见啦?”黄东来说着,已从屋里探出身来;其余几人也和他一样,陆续来到了屋门口。 “是啊。”孙亦谐回道,“好像是铃声……”他顿了顿,问了个大家都很感兴趣的问题,“黄哥,这三更半夜的……不可能还有人在山路上走啊,这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吧?” “不知道呀……”黄东来道,“但不管是人是鬼,听这声音,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他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对方离他们还是有点距离的,只不过因为此时是夜里,山谷又很空阔,所以铃声能传得很远。 “那咋办啊?”令狐翔这时建议道,“要不咱们赶紧骑上马跑路吧?” “你想啥呢?”孙亦谐当时就给他否了,“也不看看现在的天色,就这凌晨一片黑的时候,在连护栏都没有的山路上骑马跑路?未成年无证驾驶送豆腐的远光狗都不敢这么浪啊。” “啊?”令狐翔并没完全听懂这话,他疑惑道,“这里头还有送豆腐的事儿呢?” “你别听他扯淡。”还是黄东来把话题拉回了正轨,“不过跑路的确不是好主意,一是不安全,二是马蹄声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和人数……依我看,我们还不如就在此守株待兔,保持敌明我暗的状态,等对方过来了再做计较。” 黄东来的对策很快就得到了众人的同意,当然这也是因为其他人在面对这未知的、可能是超自然事物的铃声时没有什么底气,所以也只能听他拿主意。 一分钟,两分钟…… 五分钟的时间晃眼就过去了,不过对于在大屋内等待的七人来说,这五分钟可是度秒如年。 终于,在那铃声已经非常近的时候,他们看到……从前方的转角处走出“一串人”来。 为首的那人,一米八的大高个儿,一身青布长衫,头戴青布帽,腰上系一根黑腰带,脚踏草鞋,手上摇着一个摄魂铃;而跟在他后面的那些“人”呢,皆是着玄色衣衫,头戴“粽叶斗笠”,且每个人身上都绑着草绳,那绳子将他们彼此“拴”在了一起,也让他们走路的样子变得左摇右摆,十分怪异。 看到这儿想来各位看官也都明白了,领头的那位啊,是个“赶尸人”,而他后面跟的都是死人。 只有这种人,是晚上赶路、白天休息的,而且他们是不会点灯笼的。 “嗯?”那赶尸人来到大屋附近时,迅速就察觉到有些马匹被拴在林间,待他再往前走了一段,来到那大屋门前,便停住了脚步,开口道,“屋里的朋友,若醒着,不妨出来打声招呼。” 见他主动开口搭话,且暂时没表现出什么恶意,屋里那几位的恐惧之感也稍稍平复了一些。 不多时,黄东来便独自从漆黑的屋中行了出来,和对方保持着一段距离,抱拳道:“这位朋友有礼了,敢问……尊驾是哪条道上的?” 而那赶尸人呢,在常人很难看清什么的微弱光线下,愣是将黄东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再回道:“一盏辰砂端在手,三魂七魄随我走。” 黄东来一听到这两句,便是神色一展,随即也接道:“三十六内数一九,麻雀窝里唱凤凰。” “原来是道友,失敬失敬……”那赶尸人一听切口对上了,便也抱拳客气了一句。 “哪里哪里……幸会幸会。”人家都跟你客气了,黄东来自也要回敬一番。 “嘿,都出来吧,没事了,这是位‘赶尸’的朋友。”下一秒,黄东来就回头冲屋里那六位言道。 里面那六人,除了泰瑞尔之外,倒也都明白赶尸的意思;虽然他们都从没见过真正的“赶尸人”,但这个职业的名称和一些逸闻他们还是听说过的。 因此,短暂的犹豫后,另外六人也都从屋里出来了。 双方寒暄一番后,众人方知那位赶尸者的名字叫梁景铄,今年三十岁。别看他年纪也不算大,但他已经是出师快十年的老赶尸人了。 梁景铄告诉双谐等人,他们身后的那间大屋,实是“死尸客店”,是专供赶尸客和死尸住的;白天时,赶尸人会把尸体都领到那屋子的门板后面排排站好,避免他们晒到阳光,自己就睡在屋子中间,到天黑时呢,再接着出来赶路……这也是为什么,这屋子里是没有窗户和家具的。 听他科普完,众人纷纷感到后脊梁发冷,也难怪这屋子“阴气重”了。 孙亦谐则是直接开始吐槽黄东来无知,带兄弟们入坑,黄东来闻言,便两手一摊,表示他们道士和赶尸人只能算“半路同道”,这些东西他不懂也是应该的,然后两人互喷了一段相声,又浪费了大伙儿十多分钟的时间。 过了会儿,还是姜暮蝉问了个比较有用的问题:“对了,梁道长,我有听过,你们赶尸人是以‘阴锣’领尸,‘铃铛’开路,却不知……为何你这路过来,只摇了铃铛,而没有动锣呢?” 他这话倒是没问错,按规矩来说,赶尸人在行走时,锣和铃铛都是不可或缺的:“铃铛”摇给活人听,提醒众人“我要打这儿过”,所以你们该让道的让道,家里有狗和孩子的也赶紧都给关起来,免得狗叫或孩子的啼哭惊了尸;而“阴锣”呢,是敲给死人听的,死尸听着锣声才能跟随赶尸人前进。 但……眼前这梁景铄,却是只摇铃铛不动锣,照样领着死尸走,这就不太寻常了。 “这个嘛……”梁景铄被问到这个问题时,眼神有些闪烁,“我领的这‘十三个’,和一般的死尸有些不同,但不同在哪儿……我就不便说了。” 各行各道有各自的规矩,但也有些规矩是通用的,比如……当对面把“不便说”三个字道出来时,那外人一般也就“不便再追问”了。 既然梁道长话已至此,众人自也不会再去刨根问底。 眼下,晨曦将至,反正双谐一行人也不可能再睡得着了,所以他们也就不再“人占尸屋”,干脆就把屋子让给了梁道长和那些死尸,并准备牵马上路。 不料,正当他们两队人在那并不太宽的山道上错身而过之际……那十三具死尸中有一位,一脚踩中了地上的一个小坑儿,随即便一个踉跄,朝着侧面滑倒下来。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那十三具死尸都用草绳串着,中间倒下一个,也有前后仍旧站立着的两个拉住,所以倒地的那个并不会脱离队伍、滚下山坡之类的。 但……这会儿,那具滑倒的死尸侧面,刚好是孙亦谐…… 孙哥的胆量大家是了解的,此时他的反应也是格外“机敏”,面对这昏黑环境下突如其来的“尸扑”,他瞬间就大叫出声:“啊——” 伴随着这声喊,孙哥一个回身,本能地就往附近的同伴身上扑去,而离他最近的那个就是黄东来…… 这一刻,黄东来也傻了,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身前的孙哥突然就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紧跟着他就被对方用擒抱般的动作扑倒了;要不是黄哥脖子短,没准得被这手连抱摔带“锁喉”的连招给弄得背过气去。 但这还没完,黄哥一倒,他身后的林元诚还有泰瑞尔也被带倒了。 咱前文刚说过,这山路啊……它可没护栏。 这几人走在靠下坡的那一侧,在黑暗中毫无防备地被距离自己很近的人带倒在地、失去平衡,就算是想立刻施展轻功调整体势,也不知道在黑暗中该于何处借力,更何况还有前人的体重压在自己身上,且泰瑞尔和孙哥两人也没什么轻功可言。 如此一来,那结果也显而易见……他们四个纷纷都顺着路旁的斜坡开始往下滚。 而在情急之中,这四人的反应也很一致:他们都用两手分别抓住了自己前面和后面的人,一是怕前面的人会掉下去,二是希望后面的人能拉住自己和前面的人不掉下去。 然而,泰瑞尔是走在七人的最后的,他的后面……没人。 但天生身高臂展的泰瑞尔,还是在黑暗中抓到了一些东西——一根草绳。 就这样,一次偶然的意外,和一连串荒诞的连锁反应,引发出了极为可怕的后果。 孙亦谐、黄东来、林元诚和泰瑞尔四人,竟拉着一十三具“死尸”,跟串儿似的从山道边滑落了下去……跌入了一处深不见底的山谷之中。 第八章 死肖出笼 由于周遭太黑、这一切发生得也实在是太快,以至于并没有被孙哥波及到的那四位,即梁景铄、令狐翔、秦风和姜暮蝉……全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而当他们四个回过味儿来的时候,无疑都傻眼了。 按说像梁景铄这样的资深赶尸人,个顶个儿的都是胆大心细、处变不惊的主,但此时他那心里就剩下了一句:“这帮孙子不会是在演我吧?” 当然了,他这想法,也不过就是一时惊怒之下随便想想而已……待他稍稍冷静后,自然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其一,听说过劫财的、劫色的……但这劫尸的,真没有。 其二,演,都可以演,但没有人会把自己给演进去的。 就孙哥刚才的那番操作,如果是演的,便好比是:晁盖和吴用带着劫生辰纲的兄弟们来到了黄泥岗上,在杨志面前把下蒙汗药的铺垫戏都给做足了,最后自己把下了药的酒给喝了。 怎么说……这都有点过于离谱。 那么此刻,跌下山去的双谐等人怎么样了呢? 害,肯定还没死呗,他俩要真死了,咱这书还怎么往下……哦,不对,就算他俩死了我也能往下说,不过那是另一回事。 眼下咱还是说那孙、黄、林、泰四人,在滑下山路旁的陡坡后,他们便各自对着那峭壁连扒带拽,试图借着峭壁上凸起的岩石以及一些树枝止住坠势,可惜……由于天黑他们看不清峭壁上的情况,以至于他们终究还是落了下去。 还好这山谷下方林木茂盛、植被厚实,他们落地后虽是各有损伤,但都没有生命危险。 这其中,属林元诚的损伤最小,因为他下落时所处的位置不上不下,而且他天生就有非常卓越的空间感,这使得他成功在黑暗中多次借力、调整体势,大大减缓了下坠的冲力,他甚至还有余力去拉泰瑞尔一把。 而泰瑞尔呢,虽然是没有轻功,且体重很重,但靠着林元诚的帮忙,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相比之下,双谐可比林泰二人摔得惨多了…… 孙亦谐所处位置在最下方,且轻功捉急,他这一路下来基本就是靠伸手乱拽周围的事物以及黄东来的裤腰带来借力的,要不是他身上有件可以“吸收动能”的家传宝甲,在坠入丛林时帮他多次卸力,他怕不得摔个粉身碎骨。 而黄东来呢,本来他应该也不会摔得太惨,但因为被孙哥干扰,导致他有轻功也施展不出来,最后勉勉强强来了个屁股落地,痛得哇哇乱叫。 “都没事吧?”林元诚拖着泰瑞尔踉跄落定后,便立刻冲黑暗中发出惨叫的方向询问了一声,“我这边有我和泰兄二人,我们都还好,没怎么受伤,还有谁和我们一起掉下来了?” 他的思路很清晰,因为现在周围一片漆黑情况不明,所以他先报了自己这边的信息,然后再问了其他人。 不过,回答他的人,就没他这么有效率了…… “能没事吗?”黄东来的骂声随即就响了起来,“老子刚才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孙亦谐尼玛的……一个回身就把我直接摁倒在地!然后老子莫名就滚下山来了,我靠摔死我了!” “这能怪我吗?”孙亦谐的狡辩也是迅速接上,“我也遭重了好不好?要不是刚才有个尸体忽然就朝我扑过来,我会倒吗?” “啥?尸体朝你扑过来?”这话黄东来自不会信,“真的假的?我怎么有点不信呐……你现在是不是准备甩锅给尸体嘛?” “毛!我是这种人吗?”孙亦谐道,“要我说就是那个姓梁的有问题!” 林元诚一听这两人还能这么有精神地对喷,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他还是追问了一句:“孙哥,黄哥,除了我们四个之外,其他人都还在上面吧?” 此处也可以看出林元诚还是比较心细的,他担心还有别人受到累及,且那人落下后受了重伤说不出话。 “那肯定是没了啊,其他人都是走在孙哥前面的,他一个反扑回来,自是我们这三个走在他后面的遭殃呗。”黄东来接道。 不料,黄哥话音未落,泰瑞尔就插嘴道:“不,还有人,我……死人,意外,拉了下来。” 他这话乍一出口,双谐确是没懂,不过大致清楚情况的林元诚很快就解释了一句:“孙哥黄哥,泰兄大概是在说……他刚才不小心把那梁道长赶的那串尸体给一块儿拽下来了。” 此言一出,孙黄二人的反应那是出奇的一致,几乎在同一秒,他们就异狗同声地惊呼起来:“什嘛?” 一秒后,孙亦谐又接道:“你是说……此时此刻,在这片漆黑的林子里,除了我们四个之外还有十三具会动的尸体在?” “嗯……”林元诚回应这个问题时,也不禁有点头皮发麻,“赶尸的事我不是很懂,不过按理说……那些尸体离了梁道长的身边,应该就不会动了吧?” “谁说的?”黄东来立马就否定了小林这个想当然的看法,“据我所知,赶尸这行赶的尸体都是用辰砂和神符封住三魂七魄然后再上路的,稍微封得不牢靠或者被某种响动惊了尸都容易出问题……”他顿了顿,“这会儿这十三具尸体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身上的封口处怕是早就七零八落了,你说会不会动?” 黄东来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的确,一般而言,赶尸的都会用辰砂和神符去封住尸体的“三门七心”:“三门”为魂魄出入之门,即耳、口、鼻;“七心”则是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和左右脚掌心。 但……并不是说,只要是封印松动了,尸体就一定会自行活动,具体结果还得看具体情形。 如果是辰砂封得没问题,只有神符掉了或者破损了,那是可能会有“惊尸”的事情发生的,但假如连神符带辰砂都给摔散了,那便意味着魂魄出入的“门”已开了,魂魄可能会直接跑掉,而离了魂的尸体反倒是不会动了,不把魂寻回来也无法再赶了。 当然,眼下他们面对的这十三具尸体,不适用于上述的任何一种情况。 正如梁景铄此前所言,他领的这十三具死尸,和一般的死尸是“不同的”。 虽然那确是人类的尸体没错,但尸体里封的并不是“人的魂魄”,而是些别的东西…… 呲—— 就在谷底的四人被黄东来的话讲得心里发虚之际,黑暗中,忽响起了一记裂帛之声。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紧跟着这声响后,便出现了一阵古怪的撕咬声、咀嚼声,就仿佛……有人在用牙咬一根很粗的草绳。 接着,又有几声低吼和某种东西猛力撞在树上的动静传来。 再往后,就是乱乱哄哄,至少十来种不同的怪响在林间此起彼伏。 孙、黄、林、泰四人在林子里听着这些,也只能绷紧了神经、沉默着保持戒备,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威胁。 时间慢慢过去,大约两分钟后,那些声音竟是一个个儿的消失了,如果仔细听的话或许还能发现,“它们”是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出去的。 甚至有一个声音,是顺着峭壁一路往上窜去的…… ………… 同一时刻,山道之上。 “一句话,一会儿咱们一起下去找,你们那几个同伴是死是活都其次,你们必须负起责任,尽快帮我把那些尸体给逮回来!”梁景铄正在用十分严厉的、接近命令的语气对另外三人说道。 “责任我们自当负,但现在救人无疑比寻尸要紧,梁道长你这话也未免……”秦风是个比较有常识的人,所以他听到梁景铄这种无情的言论时自是有些不认同。 但梁景铄却是用理直气壮的语气打断了秦风,高声道:“你知道个屁!你怎知我的事要不要紧?你知道他们刚才放走了什么吗?” 见这位方才还十分冷静的赶尸人此刻竟突然变得如此激动和暴躁,令狐翔、姜暮蝉和秦风一时也觉得有些诧异。 不过他们的疑惑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答案”很快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呲啦啦—— 两秒后,梁景铄那句话的余音刚尽,山道旁的峭壁外就有一阵细碎的响动快速逼了上来。 此时晨曦已至,站在山道上的四人已经可以借着初升的阳光看见东西了,所以当他们听见那动静时,全都本能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于是,在那一刻,他们一同看到了……一个全身骨骼都发生了诡异扭曲的人形生物,正在用一种动物般的体势蜷扭着身子,一边嘶叫一边就从峭壁外跃了上来。 这怪物,显然是方才那掉下去的十三具“尸体”之一所变,只是这会儿,它已和此前那老老实实被“领着走”时的状态截然不同,其身上发散发出的阵阵杀气和邪气,可说是凶暴异常、摄人心魄……俨然是让令狐、秦、姜三人回想起了当初萧准所化的“剑魔”。 而这怪物在爬上来之后所瞄准的第一目标,便是那梁景铄。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破!”梁景铄这回可说是反应神速了,在其他三位武林中人都还在蒙圈儿的时候,他这个道门中人已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现成的符纸,暴起念咒,迅速应敌。 那符纸也不知是何名堂,随着梁道士的法诀一出口,便在阳光之下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 飞扑在半空的那个怪物在光芒的照耀下登时惨叫一声,顷刻间便化为了一堆灰烬。 这一幕,可把令狐翔、姜暮蝉和秦风三人看呆了。 过了许久,胆子最大的姜暮蝉才第一个回过神来,问了一句:“梁道长……刚才那是……” “那个是‘猴’。”梁景铄不假思索地回了个听来有些莫名其妙的答案,他也没等那三人开口再问,就顺势扬起了自己指间那张已经失效的符,“这种‘净天地神符’,是我师父临终前留给我的,一共只有三张,是给我救命用的,现在还剩两张了……”他顿了顿,看向地上那堆灰烬,“而像它一样的‘东西’,还有十二只。” 那么这梁道士说的这些“东西”究竟是啥呢? 那说来就话长了,这段儿书啊,在此处只是个引子,要到后文书——“十三死肖闹京城,混元齐力定乾坤”的段落时,这段故事方算正式……开始。 第九章 各寻帮手 卯时三刻,天基本已经亮了。 等在烟灯坡东侧山脚下的那群五灵教徒,此时自然也都已在埋伏地点的四周各就各位。 他们的准备显然是很充分的,用“天罗地网”来形容也不为过。 假如双谐等人按原来的行程于日出时分启程继续赶路,那这会儿八成已经被对方给擒住了。 但,说是因祸得福也好、塞翁失马也罢,由于孙亦谐意外放出“十三死肖”的那波操作,反倒让众人逃过一劫。 此刻,梁道长和令狐翔、姜暮蝉和秦风四人,正顺着山道向着烟灯坡的西面反绕,试图找一个相对较缓的坡下谷,去寻那跌落山崖的四人、以及另外的十二具“死尸”。 而孙亦谐、黄东来、林元诚和泰瑞尔呢,也大致猜到了其他人会下来找他们,所以也都待在原地没乱跑。 就这样,汤绂和木理延带着五十名白虎旗的好手在那东侧山脚处等啊等……从卯时一直等到了巳时,眼瞅着都快到午饭的点儿了,连个影儿都没等到。 这下,这帮人心态可就起变化了。 “旗主,咱们该不会是露馅儿了吧?”见巳时将尽,木理延终于是忍不住对汤绂说出了一个他半小时前就想问的问题。 “嘶……”汤绂也是皱眉念道,“不会啊……我们来得已经够快了,再说这儿又不是中原,不可能有什么人提前给他们通风报信啊,除非……” “旗主,您是说……”木理延自己卧底多年,所以不信任手下的思维模式已是深入其骨髓,说到此处,他便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是咱们内部的人有问题?” “不……我不是这意思。”汤绂立刻摇头,否定了他的推测,“正所谓用人不疑,没必要因为一次小小的反常就去怀疑自家的兄弟。” “那旗主所说的‘除非’是……”木理延又问道。 “嗯……”汤绂沉吟一声,接道,“那孙黄二人,虽然年纪不大,但素来诡计多端,且行事乖戾难测……他们的手段和风格,我也是亲眼见识过一二的,所以依我看……他们或许是用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法察觉到了什么,亦或者只是他们临时起意、改变了行动的方向。” “这……”木理延闻言,想了想,再道,“说起来,这一年多来,属下也有听过传言,说那黄东来整天一身道士打扮、装神弄鬼……莫非,他还真的通晓一些巫蛊之术,提前算到了我们在此埋伏?” “唉,瞎猜也没用。”汤绂说着,心中已然下了决定,“这样吧,我们姑且再等两个时辰,到申时若他们还没出现,我们就撤。” 他的这个判断,倒也没什么错。 虽然他们这帮人都是江湖老手,不吃不喝在树林里埋伏上一整天也行,但饥饿和疲惫这些生理现象终究是不可避免的。 真要是等到申时还等不到人的话,确是撤了比较好;因为拖到酉时再撤,他们便来不及在天黑前回到最近的据点了……届时,五十多个又饿又累的人在黑漆漆的路上走,谁埋伏谁还不知道呢。 于是乎,晃眼又是两个多时辰过去。 申时一到,汤绂也是说到做到,到点就带队走人。 他的想法并不难理解:由于他们的教主现在还在闭关,像这种他根据突发情报自行决断的行动,能成功最好,不成功呢……也无所谓,但千万不要有什么重大损失。 今天你没有埋伏到人,带队回去了,无非就是浪费了一点人力和时间,这些人养着也是养着,出来溜一圈也无妨;可你要是五十个人出来,二十个人回去……那事后可是要背锅追责的。 因此,眼见天时不再,“恐生变故”的汤绂便选择了撤退。 结果呢,他走后又过了半个时辰,孙黄他们一行七人……便从山道上出现了。 这一天下来,双谐等人也是累得够呛,他们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成功会合,重新回到了山路上。 而那位梁道长,在确认了十三具封印着“死肖”的尸体全都跑了之后,顿时有了一种“债多不愁”的感觉。 他想了想,除了已经被他搞定的“猴”之外,另外十二只死肖现在早已奔向了四面八方,凭他一个人一双腿,莫说追不上它们,就算追上了也没把握对付得了(因为有些死肖之间的关系不错,可能会联手行动),所以,他在一番思虑后,决定……甩锅。 当然了,说是“甩锅”,其实也不确切,因为这锅本来就该孙亦谐背,其他六位和孙亦谐一路的同伴算是连带责任。 事到如今,梁道长也没什么好隐瞒了,他将“十三死肖”的来历,以及自己此行的前后因由都向众人讲了一遍,说完后就揪着同为道门中人的黄东来和主要责任人孙亦谐不放,问他们准备怎么给这事善后。 双谐也是老赖了,一开始还跟梁道长扯皮,反诬他也有责任,但由于他们实在理亏,到后面有点扯不过了,老梁就顺水推舟,来了句:“黄兄,那要不这样吧……既然眼下你们还有事要南下,我也不强人所难了……干脆,我替你跑一趟,找你的师门来解决这事儿,这总行了吧?” 那能不行吗?人家占着理呢,谁让你们闯了那么大的祸呢。 再者,黄东来觉着,这事儿让道门中人来管也并没有什么问题,玄奇宗那帮懒鬼也是该出来活动活动了,于是他也就答应了。 双方达成协议后,就此别过,梁道长独自往西北方去,准备上瓦屋山去告双谐的黑状,而双谐他们也重新踏上了去广州的旅途。 没有人知道,今儿的这一出,让七人逃过了一次被五灵教生擒的危机,也没人想得到……日后这“十三死肖”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 话分两头,在双谐赶路的这几天,那广州地界上,也是风起云涌。 虽然那些“叔父辈”们只在大牢里待了一两天就陆续靠着后生们的“打点”被放了,但他们出来前显然也都被官府打过招呼了——龙头暂不可选。 而这种短期内群龙无首的局面,也让绿林道上的各路豪强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从五湖四海聚了过来。 各方都觉得此间有利可图。 各方……也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 二月初一,午时。 番禺某集市。 有一个人前来买瓜。 此人四十岁左右年纪,身形中等,相貌是淡眉小眼,鼻大唇薄,两颊微凸,面带厉色。 这一看呐……就不是什么老实人。 但见,这位买瓜客骑着驴,在集市上一路闲逛,慢慢便行到了一间瓜铺前。 此时那瓜铺的老板正在跟他的两个伙计聊天呢,正说道:“生意行吗?你们哥儿俩。” 买瓜客便下了驴背,朝瓜铺走近两步,开口问道:“哥儿们,你这瓜多少钱一斤啊?” 老板听见声儿,一边转头一边就回道:“两文钱一斤。” “我肏。”买瓜客当时就来了句不太文雅的感叹词,“你这瓜皮子是金子做的还是瓜粒子是金子做的?” “哼……”那老板一听这话,冷笑一声,“嫌贵啊?没钱别买呗。” “谁没钱?”买瓜客接道,“给我挑一个。” “行。”听到对方还是要买,老板自也不会赶生意,他起身随手就给对方挑了个瓜,然后便回身问那买瓜客,“这个怎么样?” 买瓜客却是答非所问:“你这瓜保熟吗?” “呵……我开瓜铺的,能卖给你生瓜蛋子?”那老板笑着回道。 但买瓜客的表情却渐渐变冷,一字一顿道:“我问你,这瓜保,熟,吗?” 这句一出口,那老板脸色可就变了:“你什么意思?故意找茬是不是?”他顿了顿,声音忽然高了几分,“知道这铺子是谁罩的吗?” “呵……”这下,那买瓜客也冷笑起来,“不知道我还不来了呢……”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便见这买瓜客顺手抄起了对方铺案前的一把西瓜刀,噗呲一刀过去,就将那老板捧在腹前的瓜和老板的胃部都给捅穿了。 那俩瓜铺伙计也是傻了,愣了两秒后才上去扶住了已经血流如注的瓜铺老板,并大声喊起:“杀人啦!杀人啦!” 而那买瓜客却是一脸淡定地扔掉凶器,转身上驴,扬鞭而去。 一时半刻后,他便逃离了现场,来到了城郊某处。 这里,已然有人在等着他了。 “好,‘衡州人屠’刘桦强,果然名不虚传。”阿仂望着骑驴行近的刘桦强,老远就面露赞许地道了一句。 很显然,此时的阿仂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了集市那边的情况。 刘桦强呢,也很给面子,他来到阿仂前方数米外便下了驴,随即再上前几步抱拳道:“仂少过奖了,刘某不过一介莽夫,因在衡州和官府闹得不太对路,才来贵宝地投奔龙门帮……今蒙仂少收留,我已是感激不尽……”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阿仂身后的一众小弟中就有一人言道:“堂主可还没说要留你呢!” “哎~”下一秒,阿仂便扬起一手,示意那个小弟收声,并微笑着对刘桦强道,“桦强既已如约纳了投名状,我又岂能言而无信?”他说着,便向前一步,一手拍在了刘桦强的肩上,“桦强,你放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仂少的人,我保证,一旦我顺利当上了龙头,没有人敢再动你。” “多谢仂少。”刘桦强回这话时,低下了头,好似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这一刻的表情,“刘某今后自当尽心效力……” ………… 同样是二月初一,未时。 东莞某条街上。 这是本地有名的花街,纵然白天也有不少堂子在营业,而其中最高级的那家,叫云雨楼。 此时,在云雨楼二楼的一处阳台边,有一个三十来岁、浓眉大眼、身形魁梧的男人,正跨坐在栏杆上,默默地喝着茶,并望着街景。 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并不是堂子里的客人,也不是伙计,而是“看场”的。 他还不是一般的看场,而是这整条街的“总看场”,是控制着这条街上所有青楼的帮会派来镇场面的角色。 像这种人,无论眼力劲儿、功夫、还是应变能力,都不会差;能把他安排在这个位置上,也说明了他的老大很赏识他,将来很可能让他接班。 “你就是‘东莞仔’?”这个声音,是突然出现在东莞仔身边的。 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靠近的东莞仔,差点儿就被对方吓得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好在他终究还是稳住了身形,并强作镇定地转过头去,冲那来者道:“不知尊驾是哪路的朋友,找我有何贵干?” 这个世界是讲实力的,东莞仔可不笨,他自然明白,面对有实力的人,说话要客气一点。 “呵……好说,在下丁润,外号‘加钱居士’。”这丁润说话,听着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但却仍能透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压力,“今天……是受人所托,来取阁下性命的。” 叱嘤—— 这一瞬,是东莞仔先拔了刀。 但这声儿响,并不是他的刀发出来的。 虽然东莞仔的手先碰到了刀柄,但他刀还没出鞘,丁润的刀已经把他的脖子都给抹了。 两秒后,东莞仔的尸体就从栏杆上翻落而下,坠到了街上,引起了一片骚动。 但当人们抬头往上看时,丁润早已不知所踪。 不过,他也没跑远……他只是回到了这云雨楼二楼的一间厢房中,在桌边坐下,并缓缓拿起了桌上的一杯仍温热的酒,仰头喝了下去。 他那冷静的表情、丝毫未乱的呼吸,就仿佛他刚才不是去杀人,而是去了趟茅厕罢了。 “丁兄,真是好身手啊。”龚经义,即龙门帮的少主,此时也坐在这张桌旁,一脸笑意地望着丁润,“古有关云长温酒斩华雄,今有……” “哎哎哎……”这丁润可是真不给面子,他还没等对方把马屁完整地放出来,就打断道,“龚少,你书读得少,我不怪你,但在此劝你一句,别拿我这种收钱办事的杀手跟关二爷他老人家比……”说到这儿,他还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以示强调,“……请你对你们天天拜的人稍微尊重一点。” 龚经义毕竟还年轻,被他这么一“教训”,当时那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了,俨然是要发作的样子,好在龚经义身边有个文人打扮的中年人这时赶紧插话打了个圆场:“哈哈,丁大侠快人快语,受教……受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在桌下用脚拨了拨龚经义。 龚经义自然明白“师爷苏”是在提醒他忍让,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又喝了口闷酒,把火给压了下去一些,然后才用比刚才冷了七八分的语气接道:“其实……苏伯让我请丁兄来,也不过是留个后手,如果一切顺利,或许用不了你出手,我就已当上龙头了。” “你们不用跟我啰嗦这些。”而丁润都不正眼瞧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我认钱不认人的……给钱,我就帮你们做事,至于做什么,我无所谓;现在既然你们已找上了我,那无论最后需不需要我出手……钱,你们都要给。”他说到这里,微顿半秒,看向了龚经义,“少一文,也不行。” ………… 二月初二,傍晚。 番禺,大啲宅邸。 屋中,摆着一桌酒席,上好的酒席。 席上,只坐了两个人。 其他人,大约有十来个,则全都站着、听着、伺候着。 “久仰大名,却不知,我该称呼阁下‘三兄’,还是‘王兄’啊?”大啲坐在主座上,看着桌对面的三字王,不卑不亢地问道。 “随你便。”而三字王的回答,大家也是可以预见到的,反正就是这种画风了。 “呵……”大啲干笑一声,“那我还是叫你王兄吧,姓三的我还真没见过。” 三字王没接他这话,只是慢悠悠地吃菜喝酒。 大啲觉得对方这是默认了,便接着往下说:“王兄,看你也不像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我直说了……昨天有个生面孔到我罩的铺子里捅了个人,我怀疑是他是阿仂派来给我立下马威的,这我可不能忍。” “想怎样?”三字王接道。 大啲道:“很简单……我希望王兄帮我找出昨天动手的那个点子,把他的人头带到阿仂的面前,就说是我让捎去的。” “五十两。”三字王对此的回应,就是直接报了个价。 这价格……不低,但就三字王的能力和这个任务的难度而言,也算公道。 大啲闻言,眉头微皱,也没犹豫太久,就挥了挥手指,示意站在身后的手下掏钱给对方。 银子摆在桌上后,三字王的筷子就停了。 他是个办事很有效率的人,钱到手,他立马就起身:“等我信。” 说罢,他就转身往外走,晃眼就飞身出了大啲家的院墙。 “大啲哥,这人怪怪的,要价又那么高……没问题吧?”过了几秒,便有一名手下上前轻声问了大啲一句。 “有没有问题,看他眼前这件事办得如何不就知道了?”大啲拿起酒杯,泯了口,再道,“他要真有本事……多少钱我都给。” 第十章 迎接 永泰二十年,二月初三。 在告别了梁道长之后,双谐他们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四天路。 这四天里,他们并没有再遇到什么耽搁行程的事,所以他们没过多久就穿过了苗疆地区,并在初三的上午就抵达了平乐府治下的贺县一带。 从时间上来说,他们这次长途旅行无疑算是走得很快的了。 只是……这种“快”,是有代价的——人的疲惫自不必说,关键是,他们的马都快累垮了。 毕竟他们所骑的这些本来也不是什么“千里马”,只是普通的马而已;再加上他们七人从富顺出来后,连续七天都在跋山涉水,中间休息的时间从未超过一个晚上,故这些马能坚持到这里已算是不易。 这日午时,七人坐在一间路边的茶棚下喝茶,正商量着接下来的行程该怎么走:是换马呢,还是改走水路? 他们话才说到一半,便听得东南方大路上忽传来阵阵车马疾行之声。 七人中耳功较好的那几位一听便知:这声音的源头,至少有二三十人,且是人比马多,马比车多。 果然,不消片刻,那几十人的队伍便由远及近,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这茶棚旁。 紧接着,马背上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就纷纷下马,把这茶棚给围了。 茶棚老板和其他的客人见这些人来势汹汹,且大多都长得面目可憎,心里就懂了啊:这肯定是江湖或者绿林道上的人在找事啊,而且他们的目标多半就是那几个带着刀剑和黑叔叔的年轻人了。 大朙的百姓对这种场面是如何处理的,前文也不止一次提过了,反正就是能跑就跑、能躲就躲……视情况,再看热闹。 那么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呢? “都让开!”不多时,伴随着一声轻喝,一名二十七八的精神小伙便从那群大汉之中走了出来;看他那言谈举止,还有其他大汉乖乖让道的态度,不难猜出他就是这群人的头目。 这小伙儿的动作也是利索,走出人群后,他大步流星地来到了双谐他们七人坐的那两桌边上,然后bia唧一声就跪那儿了。 还没等膝盖着地,这小伙的双手已是抱拳在前,激动地言道:“孙哥!黄哥!多日不见!可还记得兄弟?”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已经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所以这里也不跟大家卖关子,此处书中代言,这位就是当年双谐初出江湖时,在长江上遇见的那个江贼甘飞鸿。 想当初,这甘飞鸿在长江上拉了一支队伍,自称是甘宁后代,还编了个“长江水上一蛟龙,刀弓双绝甘飞鸿”的名头,干着那“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勾当。 没想到……某天,他愣是劫到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头上。 那回,在孙亦谐的一通忽悠之下,甘飞鸿稀里糊涂就认了他俩作大哥,而孙亦谐忽悠对方用的说辞大致就是——“我和绿林道水路总瓢把子昊璟瑜是兄弟,只要我帮你美言几句,保证你能成功加入绿林一十三道,并迅速上位”。 列位,孙亦谐当时那显然是瞎说的啊,他就没想过这辈子会跟对方再见面。 但是甘飞鸿可是当真了,而且这事儿啊,如今还确实就成真了。 怎么回事儿呢?说白了就是错有错着。 前年冬天的某一天,昊璟瑜带着沧渡帮的人马渡江,刚好是从甘飞鸿盘踞的那个渡口附近过。 那甘飞鸿呢,便以为是孙哥已经帮他把“美言”带到了,昊大哥应该是来收编他的,于是他就主动找上门去,直言:“在下甘飞鸿,是孙亦谐孙大哥的小弟,想求见昊帮主。” 这话说出来,人家肯定得重视啊…… 首先,昊璟瑜身边有不少随从本来也认识“杭州孙公子”,他们知道孙亦谐和他们老大有点交情。 其次,那年秋天,孙黄二人就已经在少年英雄会上扬名了,到了冬季,又正好赶上庶爷在各行各道给他们“东谐西毒”大肆宣传的风口期,所以就算看门儿的那几位不知道孙亦谐和昊璟瑜有交情,也不敢贸然把甘飞鸿轰走。 因此,话,很快就被带到了昊璟瑜耳中。 那昊璟瑜听得传话,心想:“什么?孙亦谐的小弟?嗯……不管真假,先见见再说吧。”然后他就接见了对方。 甘飞鸿就一愣头青,毫无城府,见了昊璟瑜这种绿林道上的准龙头级人物,当时就是一通膜拜,憧憬之情可谓滔滔不绝。 而昊璟瑜呢,那是个人精啊,如果对方说谎、或是言语神色中有什么异样,他基本都是能看出来的,所以他和甘飞鸿交流几句后,大致也明白了这小子是真认识孙亦谐,且的确就是个愣小子而已。 这两位——一个以为孙亦谐和昊璟瑜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另一个以为甘飞鸿是孙亦谐的小弟……双重误会之下,就这么攀上了交情。 聊了一会儿后,昊璟瑜听出对方其实就是想带着一批兄弟跟着自己混饭吃,那他自是欢迎的;即便今天甘飞鸿没有“孙亦谐的小弟”这重身份,直接找上门来毛遂自荐,昊璟瑜多半也会收下他,因为昊璟瑜看人一向很准,他能看出这个甘飞鸿确是一条好汉;而有了孙亦谐这重关系,昊璟瑜就更乐于收下甘飞鸿了,因为这等于是让孙亦谐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啊……怎么都不亏的买卖,他当然愿意。 就这样,打那时起,甘飞鸿便傍上了昊璟瑜这棵大树。 转眼一年多过去,如今的甘飞鸿已然是昊璟瑜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今日,他就得到了一个非常适合他的任务——来此迎接孙黄等一行人尽快走水路下广州。 什么?您问他为什么知道孙黄等人的行踪,又为什么要急着接他们去蹚那绿林道的浑水? 害,咱这卷开头不是刚说了吗,这昊璟瑜他是“向着朝廷”的啊,现在朝廷的人需要双谐来办“龙头案”,自己又要避嫌,那这沧渡帮来充当一下“白手套”不是很正常吗? 书归正传…… 甘飞鸿的跪拜大礼,可是把周围的人都给惊着了,不仅是别的客人,就连和双谐同行的几位也都是一头雾水啊。 “哎~兄弟你这就见外了啊,快快请起!”这时候,还是那孙亦谐反应快,他当即就露出一个非常爽朗的笑容,边说就边起身去搀对方。 不过实际上……他可是压根儿没把对方认出来。 这也很正常,对甘飞鸿来说,孙亦谐是他的恩人,而且长得很有特点,所以他自是能迅速认出对方;但是对孙亦谐来说,甘飞鸿只是一个在一年半之前、和他见过一面、聊了几句的二愣子,再加上对方此时的衣着、气度,都已今非昔比……这要是能认出来那才怪了。 “多谢孙哥。”甘飞鸿被孙亦谐扶起来后,顺势就抓住了后者的胳膊,仍是一脸激动,“孙哥……”他说着,又看了看旁边的黄东来,“黄哥……一年多没见,二位哥哥真是越发英明神武了啊!哈哈哈……” 您还别觉得这货是在乱拍马屁,其实他这算肺腑之言。 因为甘飞鸿上次见到双谐时,他俩都还是初出江湖的状态,一个虽会武功,但实战经验极少,另一个几乎就是外行,两人身上都还没沾上什么“江湖气”,所以看着就像两个普通的纨绔子弟。 但今时今日,孙黄二人都已在武林中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且各自都经过了不少历练,那气势自是和当年不一样了。 当然了,要说“英明神武”,那倒也不至于,只不过甘飞鸿是这两人的崇拜者,他内心深处的滤镜自动把他俩给伟岸化了。 另一方面…… 听到了甘飞鸿那句“一年多没见”后,孙黄二人都是立马就开始搜肠刮肚,拼命去回忆自己一年多以前在干嘛,并反复地在心中问自己——这孙子到底是谁啊? “呵呵……好说好说。”孙亦谐这鱼市巨子的交涉经验终究还是丰富,两秒后他就灵机一动,回了一句,“兄弟你混得也不差啊,和一年多比起来,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这波套话,并没有说出什么特别的信息,只是重复了“一年多”这个对方自己说的时间点,并点出了一个眼前现成的事实,即对方“混得不差”。 但乍听之下,这话也挺自然…… “那也是托了哥哥你的福啊。”甘飞鸿也是上道,下一句就被套出了更具体的信息,“那时若不是遇到了二位哥哥,只怕我和弟兄们现在还在长江上干那江贼的勾当呢。” 他这么一说,双谐便都想起来了:“哦!是你小子,好像是姓甘的、什么什么双绝是吧。” “甘贤弟。”下一秒,黄东来因为怕孙亦谐还是没想起来,所以赶紧起身报了对方的姓氏,并顺势问道,“不知现在身居何处,领的什么衔儿啊?” “哦……我……”甘飞鸿刚要回答,其余光便扫到了远处那些看正在朝这边张头张脑的围观群众,这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呃……二位哥哥,此处人多眼杂,说话多有不便……”他说着,便朝身后几辆空着的马车示意了一下,“小弟已备好了车马,不如请二位和这几位少侠先随我们上车……咱们换个安全的地方再聊。” 第十一章 八恶争龙 未时二刻,孙黄等人已然是坐在了一艘船上。 这船不算很大,不过其船舱已足够宽敞和舒适;软和的坐垫,精致的茶点,可口的下酒小菜……该有的都有了。 很显然,甘飞鸿此行是有备而来,于公于私,他都不想怠慢了他的两位大哥以及大哥的同伴们。 “小甘啊,现在能咱们说说了吧,广州那边到底啥形势了?”酒过三巡,双方人马彼此通报过姓名,也聊了一会儿后,孙亦谐对甘飞鸿的称呼也就变了。 列位,怕您想不起来,我在这儿再提一句,按这个宇宙的年龄来讲,孙亦谐这年虚岁二十,而甘飞鸿可是二十七了,但孙哥这一声声“小甘”叫出来,愣也没人感到有啥违和。 “孙哥,你们是有所不知啊……”甘飞鸿皱眉回道,“现在这广州府,已经是乱成一锅粥了。” 说着,他拿起了酒杯,又灌了口酒。 众人也没有插嘴打断他,而是在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甘飞鸿一口干完一杯,习惯性地拿手腕抹了抹嘴,随后再娓娓言道:“自龚爷去世那天算起,到今日,差不多已有十天了。 “我临行的前一天,正好是他老人家的头七,头七过完接着就是下葬。 “这人……虽是埋了,但那凶手,可还没找着。 “查不到谁是真凶,就不能贸然选新龙头,因为害死龚爷的人没准就在候选之列;万一把那凶手选上去了,事后再查出来……那可不仅仅是叔父辈们丢脸,整个绿林都会没面子。 “所以这事儿呢,就这么一直拖着。 “只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国不可啥啥的?” 他说到这儿,一下子脑子里断了弦儿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黄东来脱口而出地接了一句,但接完他就道,“诶不对,你这口气可大了啊……绿林的龙头,怎么也不能跟皇上这真龙天子比啊~”他顿了顿,再道,“你们这点事儿,顶多能用个‘家不可一日无主’。” “是是,黄哥说的是,我书读得少,诸位有怪莫怪啊哈哈……”这甘飞鸿已跟着昊璟瑜混了那么久,自然也学机灵了,他听到黄东来的这番提醒,便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那句类比很不妥……说得极端点,假如有人要害他,那就凭他刚才的半句话,报到锦衣卫那里就能办他,所以,甘飞鸿此刻是赶紧打了个哈哈,把这篇儿给揭了过去,继续说道,“正所谓‘家不可一日无主’啊,眼下别说一日了,咱绿林道已过了十多日没有龙头的日子了……这‘群龙无首’之际,自然会有很多人想要伺机出头……” “呵……”孙亦谐听到这儿,笑了笑,一种捧(拱)哏(火)的本能让他适时地接了一句,“比如说?” 甘飞鸿可不是黄东来,被孙哥这么一拱,当时就上了套,只见他顺势拿起酒壶,咕嘟咕嘟直接用壶嘴喝了几大口,放下酒壶就道:“比如龙门帮的两位堂主,大啲和阿仂。”他说着,又拿起了自己面前的一根筷子,“那大啲,虽然为人嚣张跋扈,但做事也是雷厉风行,可说是龚爷手中的‘矛’。”说罢,他又拿起了一个空的小碟子,“而那阿仂呢,平日里虽是不显山不露水,但他办事十分周到,人缘也很好,可说是龚爷手里的‘盾’。” 他好像是觉得自己这回的比喻挺贴切,得意地扫了众人一眼后,再接着道:“龚爷还在世的时候,就是凭这一矛一盾,把龙门帮带到了‘绿林第一帮’的地位,而这两人也因为上头有龚爷压着,彼此间互相制衡,相安无事,但……” “……但现在龚爷死了,这两位便都觉得自己才应该接龙头的班?”这一秒,姜暮蝉接着甘飞鸿的那个“但”字,把他后半句给说了。 “不错。”甘飞鸿点点头,接道,“大啲在帮内外的人缘虽是没有阿仂好,但他人多钱多,实力雄厚,所以对‘龙头’之位是志在必得;而阿仂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在帮中负责‘内务’的,比如惩戒犯了帮规的帮众、为死去的兄弟善后、还有管理账目等等……就连龚爷的那支‘龙头棍’,也是由阿仂负责保管,所以阿仂觉得自己才是下任龙头的不二之选。” “哼……这两个人思路有问题啊。”孙亦谐听到这里,忽然冷笑道,“按照你的说法,他们其实是最有资格‘接任龙门帮的帮主’,而不是‘接任龙头’。” “孙哥果然有见地。”甘飞鸿道,“绿林道上的大部分弟兄也都是这么想的……”他撇了撇嘴,用嘲讽的语气道,“本来嘛……‘龙头’又不一定非得是龙门帮的人来当,谁规定了下一任龙头一定要从龚爷的门生里挑了?呸!要我说,有些人就是故意把龙门帮帮主之位和龙头之位混为一谈,想仰仗着龚爷的余威浑水摸鱼!” “那么……”姜暮蝉这时又问道,“龚爷的公子呢?他身为龙门帮的少主,又是何态度?” 因为自己的师父和龚连浚有渊源,姜暮蝉自然知晓龚连浚有个儿子龚经义,故有此一问。 “害,那小子……就是一二世祖,跟他老子比起来可差远了。”甘飞鸿一提起龚少爷,便是一脸的不屑,“他倒是有心跟那两名堂主去争,但除了一个‘少帮主’的身份之外,他是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手底下的人马和地盘儿也都不如那两人……即便帮中的军师‘师爷苏’肯辅佐他,我看他也够呛。” “嗯……”姜暮蝉闻言,若有所思,沉吟一声后,再道,“那么……龙门帮外,又有哪些位英雄是有希望‘出头’的?” “哈!”甘飞鸿笑了笑,“姜兄,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啊!哈哈哈……” 谁都知道小甘接下来要说啥了,不过并没有人打算阻止他。 “这‘擎天玉柱辊惊潮,架海金梁璟瑜昊’……说的是谁啊?”短暂的停顿后,甘飞鸿果然开始了他的表演,“不是我吹啊,咱昊大哥,那真是能文能武,仁义无双。”他一边说还一边横打鼻梁、力拍胸脯,搞得好像在夸自己一样,“而且他这‘绿林道水路总瓢把子’的衔儿,也不比那龙头差几分呐……既然上一任龙头是个陆路帮派的帮主,那这一任轮到咱沧渡帮这水路帮派的头儿来做,也很合理是不是?” “是啦是啦,都知道昊哥有实力了。”孙亦谐见他把想吹的吹出来了,便接道,“你说点儿咱不知道的。” “嘿嘿,好好……”甘飞鸿讪讪一笑,想了想,再道,“还有嘛……就是那陆路的总瓢把子祖听风了。” “诶~这人我听说过。”秦风这时插嘴道,“即便是我这‘江湖道’上的人都听过传闻……说这位祖帮主和龚龙头素来不和,他的手下跟龙门帮的人也常有摩擦,原因就是上一次选龙头的时候,祖听风在势力更强的情况下,却惜败给了龚爷。” “不错,所以这次龚爷的死,很多人也怀疑就是他在幕后策动的。”甘飞鸿道。 “但是没有证据是吗?”黄东来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并立即问道。 “那是……”甘飞鸿回道,“‘谋害现任龙头’这种事,若有确凿证据证明是他干的,那他早就被黑白两道一块儿赶尽杀绝了……新龙头也早就该选完了,哪儿还有那么多事啊。” “嗯……”黄东来思索了两秒,苦笑一声,“呵……我大概知道这回我们蹚进什么水里了。”他喝了口酒,“小甘你接着说吧,还有哪些人要争龙头的?” 甘飞鸿道:“要说有那心思的,可就海了去了,我怕是两只手……呃……再加两只脚都数不过来。”他摸了摸下巴,斜眼朝上,又想了想,“不过嘛……要说比较‘有希望’的、而且在我出发之前就已抵达了广州府的,那大概还有三人。” 他的视线回到了大伙儿身上,并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位,陕西道头号响马,手使一口碧玉宝刀,麾下‘汉中二十八骑’剽悍无匹——‘马上阎罗’董骁。”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位,传说中倾国倾城、智比诸葛、神出鬼没、无所不知的‘听风楼’楼主——‘鬼面风’凌声儿。” 接着,他便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位,人称定远第一狠人,一把关刀万人敌的‘一见休别’罗渝。” 把这三位的名号报完,甘飞鸿的话便停了下来,似是想看看众人的反应。 此时,再看那七位…… 秦风和令狐翔其实就是俩看热闹的,听过就算了,也没啥特别的感想。 姜暮蝉乃是绿林中人,所以听完后面露沉思之色。 林元诚嘛,从上船到现在,他基本一直在努力地帮泰瑞尔翻译那些谈话中奇奇怪怪的部分,故也没空加入其他人的谈话。 此处再说句题外话:这几天下来啊……不止是泰瑞尔的中文在进步,林元诚的英语也是越来越瓷实了…… 黄东来对那些听起来牛逼轰轰的诨号也没有多想,他已经在考虑到了广州之后自己多半要接手的“侦探”工作了。 唯有那孙亦谐,听完甘飞鸿的介绍后,只过了三秒,就小眼一眯,眼珠子一斜,似笑非笑地追问道:“那啥……那第二位,你再具体说说?” 第十二章 杀手们(上) 双谐等人遇到甘飞鸿的地方,是在贺州以东,而他们登船的地方呢,叫“上帅水”,沿着这上帅水往东航行,拐进中洲河,再南进一天不到,即可驶入绥江,接着他们就能沿河一路直入广州府。 也就是说,一切顺利的话,二月初五这天的傍晚,他们就能抵达目的地了。 而在他们赶路的这段时间里呢,咱正好也是话分两头,来说说广州那边事情的进展。 同样是在二月初三这天的下午,东莞城郊,某路边摊。 “我不过是去番禺走了一趟,东莞仔就扑街了,看来除了大啲之外,咱们的‘少帮主’也不太让人省心啊。”阿仂一边吃着一个鸡翅膀,一边和摊主闲聊着。 虽然东莞仔是阿仂手下的一名很得力的小弟,但此刻阿仂诉说其死亡时的语气,却显得十分平静和冷漠,就仿佛死掉的只是一条狗……甚至,还不如狗。 “仂少,杀死东莞仔的凶手还不明,您怎么知道……”摊主接话道。 “呵……”阿仂闻言,从容一笑,“这不明摆着吗?” 他顿了顿,解释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帮外的人多半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即便要做……他们也会去找大啲,而不是来找我,因为大啲才是现在龙门帮中势力最大的那个。 “至于帮内的人嘛……大啲和我素有私怨不假,但正如我所说,他现在是众矢之的,应付外人还来不及,哪有余力再来跟我挑事儿? “再退一步讲,撑他的人本来就比撑我的多,他为什么要主动跟一个他觉得会输给自己的人玩盘外招? “但是龚少就不同了……站在他的立场考虑,大啲和外人鹬蚌相争之际,正是他全力来对付我的好机会,一旦我被他搞死,账簿和龙头棍都会落到他的手里,届时,他再腾出手去收拾那些已经斗得差不多的‘鹬蚌’……呵,我要是他,我也会这么做。” 那摊主听了阿仂的分析,额头上隐有冷汗冒出,不过他还是绷住了的表情,谄媚地来了句:“仂少果然是神机妙算,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法眼啊。” “是啊……”阿仂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又啃完了一个鸡翅。 与此同时,刘桦强的身影已悄然出现在了那摊主的身后。 “所以我一早就知道,你是龚少的人。”阿仂的话还在继续。 摊主听到这里,大惊失色,当时就想起身逃跑,但他的腰腿还没来得及发力,刘桦强的一双大手已从后方握住了他的脖子。 “你不是专门通风报信的嘛,那你就替我给咱们少帮主捎句话……”阿仂说着,又拿起了一个烤鸡翅,“他喜欢玩这种……我就陪他玩到底。” 话音落时,那摊主已经断了气。 刘桦强的武功显然不差,人的脖子在他的手中,就仿佛是根脆弱的树枝……一折就断。 当然了,他会选在这一刻动手,绝不是自作主张,而是阿仂从一开始就吩咐过“当我吃到第八个鸡翅时就下手”。 “要把尸体直接送上门去吗?”刘桦强随即便问。 “不必了,就扔这儿吧。”阿仂道。 刘桦强点点头,松开了手,任由尸体倒在了他脚边。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问我?”阿仂看出刘桦强眼中还有些许疑色,便微笑着问道。 刘桦强看了看阿仂,接道:“刘某知道,‘死人’也是可以捎话的,但如果只是把他扔在这儿……” “呵……”阿仂仍在笑,“这个人是师爷苏的亲信,只要他一段时间不去传递消息,对方自然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再说了……”他顿了顿,顺势就回头扫了眼身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也未必只有他一个嘛。” 他这弦外之音,谁都能听懂。 所以,下一秒,他身后那帮站岗的小弟就纷纷跪下,并七嘴八舌、声嘶力竭地开始表忠心。 但实际上呢……阿仂并不确定他的小弟里还有没有别的卧底存在,他只是借着眼前这刚刚杀完人的时机,顺带着对自己身边的人做一番试探和威慑。 刘桦强看着眼前这个笑面虎的所作所为,心中冷笑,但表情无变,还是摆着张冷漠的脸,没有做任何评价。 ………… 当夜,还是东莞。 戌时前后,除了花街柳巷之外,城中其他地方都已是一片寂静。 那寂静之处,自也没什么灯火。 在黑暗的笼罩下,交错的街巷中,幢幢的屋影后,有那么一个块小小的空地。 此时,空地上,来了两个人。 “多年未见,师弟……别来无恙。”刘桦强借着微弱的月光,便认出了眼前那人的脸。 “呵……”丁润轻笑一声,“师兄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一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无非是有钱就花、有酒就喝……混一天是一天嘛。” 刘桦强对丁润的生活作风其实不是很感兴趣,因此,仅一句话的寒暄过后,他就开始切入正题:“你在城中留下记号,约我星夜来此,是所为何事啊?” “也没什么。”丁润道,“就是……这两天,我从我的雇主那边得到了一条消息,可能和你有关……念在师兄弟一场,所以想来提醒你一声。” “什么消息?”刘桦强闻言,想了想,问道,“你的雇主又是哪位?” “我的雇主?呵……就是正在和你那位‘大哥’对着干的龚少爷呗。”丁润毫不避讳地就说出了这话,“至于关于你的那条消息嘛……我听说,有个挺棘手的家伙,已经顺着前几天你捅死那个卖瓜汉的线索,一路找到这里来了,而且他已经知道了凶手就是你。” “就这事儿?”刘桦强听到这句,仍是很冷静,“所以你是觉得……如果你不来提醒我一下,我可能会被那个人给杀了?” “可能?”丁润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笑得更欢了,“哈哈……师兄,那个人,莫说是你了,就是我也未必对付得了啊。” 这话,可让刘桦强不高兴了。 尽管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语气已变得比刚才更冷:“师弟,就因为师父偏爱你,多教了你几招,你就认定自己的武功比师兄高对吗?” 丁润被这么一呛,确也不好接茬儿。 其实当年,他俩的师父并没有偏爱谁,只是做师父的最清楚,以刘桦强的天分,不足以继承他的绝技,所以,为了不伤及刘桦强这个“师兄”的自尊,师父在自知时日无多的时候,故意找了个借口支走了刘桦强,并趁着这段日子把自己压箱底的绝招教给了丁润;待刘桦强办完事回来,师父已死,刘桦强大致也猜到了是什么回事,但他向来心高气傲,不愿承认师弟比自己强,于是他们师兄弟之间从此便有了隔阂,之后也就各奔东西了。 “好吧……”丁润沉默了几秒后,最终还是用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接道,“反正话我已经带到了,还望师兄多加小心,如今咱们各为其主,我看暂时也不便在一起饮酒叙旧,要不下回再……” 叱—— 就在他说这话的当口,突然! 黑暗之中,银芒一闪。 一支细剑的剑锋如毒蛇吐信般乍然自刘桦强的身后闪出,直取其后心。 倘若刘桦强是听到了声音再动,那就已经晚了,幸好他在声音响起前,已然从丁润那陡变的眼神中察觉到了异样。 乒—— 刘桦强所使的刀不长,短刀的出刀速度,通常是比长刀要更快的。 他本来很有自信,觉得自己应该是绿林道上出刀最快的人之一,但在回身接完眼前的这惊心动魄的一剑后,他便意识到……自己恐怕还是不够快。 因为在他挡住那第一剑的突刺、且手腕还在颤抖时,对方的第二剑已如电光般逼近了他的瞳孔。 第十三章 杀手们(下) 刘桦强的刀,的确很快。 他也的确能算得上是绿林道中出刀最快的几个人之一。 但在三字王的眼里,刘桦强,也不过如此。 因为三字王……曾见过比这更快的刀——一把钝刀。 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和姜暮蝉的刀法相比,刘桦强的刀法便显得不外如是了。 当然,他也并非那么不堪一击。 面对三字王那闪电般追袭而来的第二剑,刘桦强虽已不及提刀再挡,但其脑袋已是本能地侧移了寸许,堪堪让自己避过了这一击。 紧接着,他那缓过劲儿来的手腕便朝前猛然一翻一送,反斩了一刀。 三字王见得此式,仍是不慌不忙;他也没有特意去破刘桦强的招,只是继续施展着自己那套独特的“细无声”剑法,瞄准对方身上的各个要害之处,亘取而至。 弹指间,刘桦强斩出的刀芒便被那细剑所绽出的片片剑影所吞没。 这下,双方的实力差距,已是肉眼可见。 而稍稍观察了几秒的丁润也已判断出了师兄绝非三字王的敌手,所以,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他也出刀了。 刘桦强和丁润虽是同门师兄弟,但两人用的刀却是不同的。 刘桦强用的是短刀,长度与咱们今天常见的西瓜刀相仿,而丁润用的,是一柄狭长的苗刀,足有五尺(朙制)来长。 论速度,丁润的刀或许并没有刘桦强那么快,但三字王那“以攻制攻”的对策,在对上丁润时,却是不好用的。 当—— 刀剑相碰,力由刃接。 被迫回剑接了丁润一刀的三字王,不由得神色微变。 方才在暗处偷听这两人讲话时,三字王从字里行间也听出了丁润的实力很可能比刘桦强要高,但因为刘桦强在他看来很好对付,所以他就想当然地以为丁润也强不了多少。 然,真接过一刀后,三字王便意识到,是自己低估了丁润。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三字王。”丁润用一刀逼退了对方,当即笑道,“早就听说阁下的剑法高绝,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 他这番开口搭话,算是向三字王挑明了: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我也不怕你。 “你哪位?”三字王见对方想要聊聊,也没有拒绝,因为他确是有点好奇——这个与刘桦强以师兄弟相称的人究竟是谁? “在下丁润。”丁润回答得也很快,他本就不是一个喜欢说谎的人。 却没想到,下一秒,三字王就脱口而出:“加钱佬?” 看起来,三字王以前虽然没有当面见过丁润,也不知道丁润和刘桦强是师兄弟,但他应该是听说过丁润这个名字的,而且也知道这人是他的同行。 “呃……”丁润听到这话,迟疑了两秒,方才纠正道,“在下的外号是‘加钱居士’,不是加钱佬。” “随便吧。”三字王不置可否地耸肩应了声,随即又瞥了刘桦强一眼,再对丁润道,“你师兄?” 列位,您别看他这个问题一共仨字儿,其实包含了不少信息。 这句“你师兄?”若要展开解读一下就是:你俩刚才的那些对话,我可都听见了,但你俩显然并没有发现躲在暗处偷听的我;也就是说,如果我愿意,一直躲到你们两个分开了,再对刘桦强下手……也行,但我并没有这么做;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就算来个二打一,也不是我的对手。 丁润呢,也是可以品得出这些弦外之音的,不过他需要几秒钟的时间来消化一下。 可惜,一秒过后,还没等丁润把思绪理清楚,在一旁感觉自己遭到了轻视的刘桦强便出言抢道:“喂,我人就站在这儿,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三字王看了看他,冷笑一声,然后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眼神和语气,瞥了丁润一眼,再对刘桦强道:“你师弟?” 这下,刘桦强反倒有点尴尬了,因为这一幕,就好似是他在闹情绪,而三字王在哄着他一样:“是……他是我师弟。” 三字王笑了笑,又伸手指了指眼前的两人,问道:“一起上?” 他的态度,实在是太嚣张了。 摆出这样的态度来,作为其目标的刘桦强自不必说,就连那丁润也变得有点骑虎难下。 本来丁润和刘桦强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好,丁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来提醒师兄一声有危险,那是无妨,但真让他为了救师兄而以命相搏,他还得考虑考虑呢。 可三字王倒好,开口就是“一起上”,那人家怎么接茬儿啊? “姓王的……”刘桦强也是狡诈得很,一边摆好了架势准备应敌,一边就开始用话把师弟拉下水,“你这是不把我们师兄弟放在眼里啊?” 话都顶到这儿了,丁润还能怎么办? “唉,打就打吧……”丁润心中暗叹一声,也是再次举起了苗刀。 这三人都是久经杀阵的老手,不需要有人喊“预备”,杀氛凝时,他们自是身形齐动。 那一瞬,只见三字王足尖点地,轻轻一闪,便已跃至丁润身前,他那一手“细无声”剑法,又快又险,抬手就是直取对方胸前华盖、玉堂二穴。 而丁润则是将苗刀刀柄举过头顶,刀身迎拒,奇招乍现。 恍然间,他那苗刀好似一分二、二分四,化为一片刀帘般护在了自己前方;尽管他的动作看上去比三字王慢了不少,但愣是可以让三字王这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快剑攻势无功而返。 与此同时,刘桦强则已飞步而出,绕向了三字王的身后。 他的身法也是不差,仅用三步,他就来到了一个自觉合适的位置上,随即他便挺身兀立,刀式疾出。 一招“狂骥踏尘”,再接“谪仙落凡”,都是他最强、最快的招式。 那刀锋来时,连削带斩,刀影纷驰。 三字王进攻未成,见侧后方又来如此猛攻,便干脆游身移步,拧腰挑剑,弃攻丁润,转而去迎那刘桦强的快刀。 一时间,刀剑交织,铮鏦阵阵。 刀芒似暴雨泻地,快无伦比,剑影若烈风穿林,锐不可当。 三字王虽比刘桦强厉害,但他是仓促回剑,短时间内尚取不到优势。 而丁润……自也不会给他那个时间。 就在三字王调转剑锋的两秒后,丁润的苗刀又用一种看起来不怎快、却又让人极难避开的方式追斩了过去。 这一轮夹击,在丁刘二人的眼中,已是绝杀。 以他们对武学的理解来判断,三字王想要活过这个局面,至少得负重伤,搞不好还得断肢。 但他们……错了。 三字王起初是低估了丁润不假,但此刻,刘桦强和丁润,也低估了三字王。 由于是靠“接单杀人”成名的,导致很多人都忘记了……三字王在成为一名杀手前,首先是一名剑客。 一个在二十岁前,就已经自创武功的剑客。 一个在三十岁前,就已经靠着自创的武功横行天下的剑客。 像这样的天才,在经历了去年年底悟剑山庄的那一战后,武功会没有更进一步吗? 像这样的天才,在见识过了萧准、独孤永、林元诚这些怀着求道之心的剑者的剑法后,会无所领悟吗? 就算本人没那个想法,其才能也一样会在某个时刻给人惊喜,这才叫顶级的天赋。 三字王就有着这样的天赋,所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做出了一个不仅震惊了对手,连自己都有点匪夷所思的动作…… 但见,他松开了紧握着的剑柄,以内力将手中的细剑飞掷而出,如掷标枪般将其掷向了丁润;同一刹,他自己则是脚下圆转,身形一边回旋一边就向着丁润的头顶倒翻着跃空而起。 如此一来,刘桦强自是不能追击他了,因为往那个方向追去,正好会撞上劈刀而来的丁润。 而丁润呢……他看着那细剑飞来的轨迹,便发现自己的刀是既不能收、也不能让;他只能继续往前施力,才能将那细剑击开,避免其命中自己的头部。 乒—— 下一秒,细剑撞上了苗刀。 那无人所持之剑,碰撞有人施力之刀,自是会在半空改变轨迹,旋转着被弹飞而起。 结果,这一弹一折之后,那细剑竟刚好又飞到了正翻在半空的三字王手中。 一秒过后,三字王轻巧地接回了剑,顺势欺身一落,便来到了丁润的身后。 就这样,一个在一般武人看来几乎没有破解办法的困局,竟被三字王用一种杂耍般的、看似有些偶然、实则很精妙的方式给化解了。 “这都行?” 这句话,按理应该是刘桦强和丁润来说,但此刻正吐槽的却是三字王自己。 丁刘二人见对方嘴里蹦出这么一句来,也都愣了,两人皆是在心里嘀咕:“你丫这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嗯……”一息过后,三字王好似想到了什么,忽然伸出一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并言道,“不打了。” “哼!你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刘桦强这反问问得也对啊,这是你能单方面决定的事儿吗? 但三字王却是不管对方怎么想的,他只管自己。 所以,他无视了对方的反问,抬手指了指刘桦强,说道:“五十两。”说完这三个字,他摇了摇头,面露懊悔之色,“要低了。” 刘桦强一听,心说:几个意思啊?我这个“衡州人屠”,哪怕是在官府的通缉令上也不止这个数啊?你是在哪里接的单啊?这价钱是在看不起我啊? 但其实呢,他也是误会了。 三字王接单的时候,大啲只是让他去追查并干掉阿仂手下的某个杀死西瓜摊摊主的杀手,顺带着去向阿仂挑衅;也就是说,当时无论是作为雇主的大啲还是接单的三字王,都没有预估到自己的目标是刘桦强,更没有想到会有丁润这种潜在的第三方,他们都以为……这个任务并没什么难的,那五十两这个价格其实也算公道了。 但现在情况有变,三字王品了品,这买卖……继续拼下去要亏啊,所以他便决定及时止损,先把任务给暂停了。 “呵……那你的意思是?”丁润听到三字王那句话却是笑了,因为他对“要低了”这种词儿很熟,基本已猜到了三字王要干嘛。 “得加钱。”三字王的回答,也是不出丁润的所料。 “哈!我他妈还能放你回去跟雇主再谈一遍价钱?”而刘桦强闻言,都给气笑了。 可三字王这人向来我行我素,他都不接人家的话,当时就收起剑来,留下一句“回头见”后,便轻轻一掠,飞身而起,说走就走。 “你……”刘桦强本来还有点想追,但他嘴里那脏话刚冒出第一个字,一口真气还没运到腿上呢,那三字王就已经跑得影儿都没了。 于是,强子也就把那口气和那句话一块儿都给憋了回去。 没办法,咱前文书也有说过,三字王不仅是剑法高强,他那轻功,也是和“苍山飞鹤”同一级别的,论跑路,整个武林他也排的上号。 刘桦强和丁润肯定都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纵虎归山。 不过今夜,他俩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他们都明白了,目前看来,大啲那边不仅是明面上的实力,哪怕是这暗处的“底牌”,也比龙门帮中的另外两位竞争者要强不少。 只是……大啲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点,就不好说了。 第十四章 坐地起价 在广州府的西北方,有那么一处山险,名唤白藤岗,岗下不远处,便是一条水道。 平日里,这地方也是颇为热闹,因为有不少走水路下广州的旅人都会选择在这里的登岸口上岸,随后再步行个半天左右,他们就能进城了。 当然了,这份“热闹”,也仅限于白天。 那个年头毕竟是没电的,除了烟花柳巷和一些特殊的场所,城里都很少有天黑了还在营业的地方,更别说这城外之地了。 但今夜,这个地方,却有异常…… 只见,有三十多名服装统一、五大三粗、面目可憎的汉子,纷纷配备着兵刃和火把,从傍晚时分就聚集在了这里。 这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的人,显然是在这儿等人。 等谁呢? 那自然是等双谐他们了。 按这伙人原本的估计,酉时前后,沧渡帮的船就该到了,可不知不觉,他们就眼巴巴地等到了亥时。 “阿赖,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影儿……是不是探子传来的消息有误啊?”望着几乎已全黑的水面,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祖听风终于是冲着身边的得力马仔阿赖问道。 “帮主,消息肯定没错儿,下午船过马房村和三水河口的时候有好几个探子都瞅见了,要是他们绕道肯定会被发现的。”阿赖回道。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故意停在河上没过来?”祖听风顿了顿,又道,“还是说……在最后的这段路上,他们的船出了什么事?” “这……”阿赖又不是无人机,他哪儿能知道这是咋回事。 祖听风也不是真要他回答,只是想听听手下对他的两个猜测有什么看法,顺带发发牢骚。 巧了,就在他俩说到这儿的时候,在岸边负责眺望的帮众里,有个眼尖的看到了河上驶来几团船影。 “帮主!来了!”那帮众又盯着看了几秒,在确定没有看错后,他高声喊了起来。 在这时间点上,一般是不会再有渡船或货船继续在水上行驶了,而渔民们自己的小舟和渔船影子没那么大;唯有这绿林道的船,在半夜里还会开、还敢开…… 所以,只是看到影子,基本就可以断定这是沧渡帮的人来了。 “哼……总算是等到了。”一听自己没白等,祖听风的火气顿时就下去了。 他迅速恢复了冷静,整理了一下表情,缓步走向了登岸口,摆好了pose,准备开始实施自己的“接风洗尘”计划。 这祖听风打的是什么算盘呢?很简单,他就是想在这个双谐的“必经之路”上,来个截胡,抢在昊璟瑜和官府之前,先把双谐接下,请回去款待一番。 如果期间他能成功拉拢对方,那是再好不过;即便不成功呢,他也可以对这两位“由官府特意请来的第三方人士”进行最先一步的试探。 另外,其他势力在听说双谐先到他那儿去了一趟后,八成都会产生“双谐已被祖听风拉拢”的怀疑,这无形中也把双谐推向了祖听风那边。 可以说,祖听风这手先发制人的计策,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今晚,只要他成功把人弄到了他那儿,甭管能不能拉拢对方,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咚——呲—— 片刻后,伴随着一阵阵木头船舷蹭到石岸的动静,沧渡帮的船纷纷靠了岸。 船把式都没动手,岸上那些镇云帮(祖听风就是镇云帮的帮主)的帮众就帮对方绑好了船绳。 “一飞冲天,云镇五岳。” “声振寰宇,沧渡四海。” 虽然双方都已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但同为“一十三道”上的头部帮派,这对暗号的规矩他们还是要走一走。 切口对完了,那船上便走下来一人,看样子,也是个沧渡帮的小头目,但并不是甘飞鸿。 “在下阿元,见过祖帮主。”面对这绿林道陆路总瓢把子,阿元表现得不卑不亢。 “嗯……”祖听风辈分和地位都比对方高很多,而且他可不是昊璟瑜那种礼贤下士的人设,所以即便对面已是抱拳拱手,主动问好,祖帮主也只是鼻孔出声,点了点头。 下一秒,也不等祖听风吩咐,阿赖就上前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元哥,今儿咱们帮主亲自带人来为各位接风,怎么你们那位‘弓刀双绝’连面都不露一下啊?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他这头一句话,就把对方给架了起来。 那言下之意就是:赶紧让姓甘的和东谐西毒都出来,别藏着掖着了,要不然咱可就翻脸了。 祖听风本以为,像阿元这种小角色,应付不了这样的局面,只要他这边稍微施压,对方就会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却未料到…… “呵……”那阿元竟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轻笑一声,并客客气气、心平气和地回道,“赖哥你这可就误会了,我们沧渡帮对绿林同道向来是以礼相待,岂会故意不给面子呢?只不过……”他微顿半秒,脸上的表情好似都快绷不住了,“咱们甘大哥,现在并不在这几艘船上啊。” “什么?”阿赖闻言,神色微变。 他身后祖听风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而阿元的话还没完:“甘大哥早在前日便已与孙黄二位少侠和他们的几位同伴一起下了船,改走陆路了,按他们的脚程……想来今日午时之前就已经进城了吧?” “这……你……”阿赖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怎么?赖哥这是不信吗?”阿元道,“要不然,请诸位随我们到船上去查看一番?” “不必了。”祖听风这时终于跟对方说了句整话,“既然没缘分,那便罢了。” 他毕竟是绿林枭雄,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被摆了一道的事实,并化郁为笑,冷冷道:“哼……素闻那东谐西毒,神机妙算,行事乖戾,今日祖某也算是见识了一二……” 祖听风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已回过头去,准备带队走人。 这里已经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了,再多留也是自取其辱。 不过临走前,他还是自言自语般留下了一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连龚连浚的死法儿他们都能给算出来。” ………… 同一时刻,广州城,锦衣卫某卫所中。 一间屋子,几盏明灯。 一桌麻将,四个男人。 这四人……那是一个白缎衣,一个捕快服,一个没有眼睛,一个没有脖子。 “哈哈~自摸三万!胡啦!”孙亦谐又推下了一把牌,这已是他今夜赢下的第十五把了。 坐在他左手边的黄东来虽然表情有些不爽,但也不慌,因为凭他和孙哥的交情,输再多,也能欠着、拖着……并且最后赖掉。 但白衣男子和那穿捕快服的,神情可就凝重了…… “哎?二位又输光了?没事没事,我这儿还有些银票,二位拿着继续玩儿。”看着那两人愁眉不展的样子,孙亦谐毫不迟疑地就把手伸进了袖子准备掏钱。 “不不不……孙少侠……”柏逐龙这广州府的总捕头,按说油水也不少,但今晚他是真输惨了,要是再这么问孙哥“借”下去……哪怕是对方不收利息,他也有点顶不住了。 而那白衣男子呢……还行;他虽已是满头冷汗,但还没失了态。 他到底是个“副千户”嘛,家底不是一个捕头可以比的。 当然,孙哥的家底,也不是他一个副千户就能比的…… “呵呵……孙少侠牌技精湛,李某甘拜下风。” 书到了这儿了,咱也不卖关子了,这位李副千户,也就是咱本卷故事中多次出场的白衣男子,名唤李崇达,和绿林道打交道已有多年了,可以说是专门分管这一块的“打黑组”老手。 他与那“风云水月”中的云释离呢,稍微有点儿交情,故从后者那里听说了不少孙黄二人的轶事,他这回,也是攀着这一层关系,才开口求孙黄二人办的这事儿。 只是,李崇达万没想到,沧渡帮的人刚把双谐接进城,这两人就把同伴都扔在了昊璟瑜那里,然后毫不避嫌地就寻到这卫所里来了,并且他俩还主动提出让李崇达把城里的地头蛇,即柏捕头一起找来“商量对策”。 被这俩货这么一搞,那李崇达让沧渡帮给自己当“白手套”来避嫌的动作不就变得多此一举了吗?他干脆让官差护送他们来不是更快? 更离谱的是,李崇达把柏逐龙叫来之后,双谐也不跟他们谈正事儿,只是拉着他们一起先海吃了一顿,接着就提出大家一起“游游干水”联络一下感情。 这种完全不把自己当客人的路数,让李崇达也是措手不及,他不由得在心中自问:这儿到底是你们话事还是我话事? 不过他想归想啊,因为双谐提出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再加上是他有求于人,所以他也都配合了。 这一配合呢……他和柏捕头就在几个小时之内输出去了上千两银子。 “哈哈哈,运气好而已。”孙亦谐笑着回道,“欠我的那点银子,二位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哈哈哈哈……” 李崇达和柏逐龙听了这话,心里可都在念叨:平白无故欠了你那么多赌债还不放心上呢?我们可是要脸的人呐,而且还是公门中人,万一你到处跟人说我们欠你债不还,我们还怎么混? “呃……孙少侠。”李崇达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可能要倾家荡产,所以赶紧把桌上的牌一压,开始说正题,“咱这牌也打了有许久了,还是说说案子的事儿吧。” “对对。”柏逐龙一听这话,赶紧附和,“李大人所言极是,就让柏某先来说说这案……” 他这半句话还没讲完呢,黄东来就打断道:“害~要我说,搞这么复杂干嘛?让那帮老东西选就选,选出来哪个是哪个,谁敢出来闹事,就抓起来‘打靶’。” 他话音未落,孙亦谐便挑眉接道:“哎~黄哥,话不能这么讲,你干掉一个帮派,另一个帮派就会起来,干掉一个古惑仔,另一个又冒头。”说着,他瞥了眼对桌的李崇达和右手边的柏逐龙,“李大人他们要的是‘风平浪静,安定繁荣’,靠‘打出头鸟’这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黄东来的词儿显然也背得很熟,此时又接道:“哼……绿林道,还搞什么选龙头,像老朱家那样,老豆传仔,就不用争不用吵咯?” 孙亦谐接道:“人家选龙头,比当朝首辅搞票拟还早一百年呢,一天没定下来,这道上一天就不太平啊。” 这俩货你一言我一语,把事先排练好的一段儿戏给对了一遍,那李崇达和柏逐龙听得是头皮发麻呀。 李崇达寻思着:“这两位的黑话可厉害了,我跟绿林道打交道几十年,居然有不少词儿我都是头回听见,关键我能听懂的那些里头……有不少都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话啊,你俩当着我这个锦衣卫的面就这么大放厥词,是真不把我当外人呢?还是不把我当人呢?” 就在李崇达思考着是不是该把这两位先逮起来审审的当口,黄东来顺势就冲他来了句:“李大人,这么一合计,此事事关重大,我二人阅历尚浅、能力一般,恐怕……难堪重任啊?” “嚯!搁这儿等着我呢?”李崇达听到这里,心里才明白,原来这两位是想谈条件啊。 柏逐龙也是精明干练之人,他也懂了:这俩小子,先是一通胡搅蛮缠,拉着我们吃吃喝喝,喝到兴起就说要打麻将,接着就连哄带骗地让我们欠下他们大笔的赌债,赌完了就开始把我们那正事儿往大了吹,再以退为进,来个假意推脱……现在咱要是敢跟他们来硬的,他们就会说我俩是以权谋私,为赖掉一点点赌债就谋害江湖少侠,而我们要托他们办事呢,他们又要坐地起价……嗯……这东谐西毒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黄少侠,过谦了……”数秒后,李崇达权衡了一番,终于再度开口,说道,“此事非二位去办不可……”话到此处,他转头朝柏逐龙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并用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说道,“有什么需要李某和柏捕头效劳的地方……尽管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