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手记》 一:放过我! 李沁把眼皮睁开了一条细缝。 视野昏暗又模糊。 他看见墙上的锻铁花纹护栏里有盏熄灭的煤气灯,墙边的桌面上竖着架油腻腻的青灰色银烛台,那支牛油蜡烛快烧到底了,烛焰像团朦胧的影子,左右摇晃,让人内心十分不安。 这是哪? 他深吸一口气,一股复杂的味道紧跟着冲进鼻腔,烛蜡、霉斑、药品、酒精……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呛得他蜷起身子,咳嗽起来。 好一会才止住咳嗽,嘴里却泛起了铁锈似的血腥味。他喘息着撑起身子,开始打量四周。 身边陌生的环境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左手边是一扇木板墙,嵌着扇浑浊的发黄的圆玻璃窗,窗边挂着毡帽、黄铜口哨和木版画,窗外很黑,浓雾把煤气灯的光芒掩盖得很微弱,视线越过杂乱拥挤着的屋顶,隐约可以看到远方高耸的巨大烟囱和钢铁支架。 一艘蒸汽飞艇缓缓掠过半空,排气口里偶尔喷出几朵暗沉的橘红色火花,雷鸣般的闷响传出老远。 夹着煤烟的寒气从钉死的窗缝里钻进来,打在脸上,他一个激灵,心脏砰砰乱跳起来。 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碎片浮上脑海。 这里是新历973年的冈堡,斐列帝国的首府,全世界工业发展最鼎盛的城市之一。 杂乱的画面走马灯般快速闪逝。 蒸汽机械、煤烟雾霭、繁荣、肮脏、大麻烟四处弥漫…… 这不是地球。 难不成? 李沁张了张嘴,低头展开双手。 手指修长,手掌很饱满,他翻过手背,苍白的皮肤衬得青色血管分外明显——这是一双陌生的、年轻人的手,看起来缺乏营养,但还算健康。 是真的。 他穿越了。 “这……” 李沁愣了好一会。 作为一个被确诊了胰腺癌晚期的海军陆战队军官,他在手术台上有过无数次再活一次的妄想,结果,妄想成真了? 他回过神来,狠狠擦了两下鼻子,习惯性的去摸裤兜,却没摸到烟,只好闷声咳嗽了一下,继续观察身边的环境。 现在他脑子很乱,压根理不清思绪。 这具身体是什么身份?这里安不安全?都是未知数。 他面前有张桌子,桌面很大,左半边摆着玻璃瓶、坩埚等器皿,右半边是许多张凌乱堆叠的手稿。中间部分的木书撑上躺着一本书,书封上斑驳褪色的鎏金描绘出双蛇杖的图案。 书的边上是脏兮兮的陶杯、茶匙,还有一瓶半开的贴马头商标的墨水瓶。羽毛笔下压着一张莎草纸,纸上是古怪的黑红色的符文和阵图,透着股夹杂了血腥气的墨臭。 阵图上有一行字。 这些字? “银白月光照见前路……” 李沁艰涩地读懂了纸上的血字。 这是大洲上流通的埃蒙语,他却能认出来,是得益于脑袋里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 这时,纸上那行暗红色的字迹像虫子一样蠕动了一下。 李沁一个激灵,视野突然模糊了一下,又清晰起来。他再定神去看,那些字又恢复了原样。 “幻觉?” 李沁心里犯起了嘀咕,他眼睛一瞥,在银烛台边看见了一件小臂长短的棕色刀鞘,鞘口雪亮包银的雕饰映着烛光,三颗不知真假的欧泊石色彩瑰丽。一柄樱桃木柄的短刀倒在一旁,刃上还有血迹。 李沁突然记起了什么,抬起左手一看——食指肚上有一道伤口,不过已经结痂了。 一些断续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就在刚才,“他”用那柄短刀割开了食指,把鲜血融进墨水,写下了法阵和咒语。 “真他妈邪乎。”李沁骂了两声,拿起了短刀。 对着烛光,雪亮刀刃的倒影让他目睹了自己的尊容——一个留着黑发年轻人,棱角分明,算得上英俊,虽然皮肤憔悴苍白,却处处透露出黄种人的特征。 就在这时,他的意识突然一阵空白,那些凌乱的记忆碎片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拼凑到一起。关于这张脸的信息,也于刀绞般的剧痛中浮现出来: 雷·贝德维尔,伦哥威治教区福利院里的一名孤儿。 即使在冈堡,这个鱼龙混杂的大都会,雷的东方血统也不多见,四岁时,他被坚信东方人能带来好运的典当行老板贝德维尔夫妇收养,摆脱了日后成为童工的命运。 今年十九岁的雷,是梅迪丽大街警察局的见习警员,三天前,他收到了一份遗产,其中包括一些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关于炼金术,甚至涉及到神秘学的书籍。 遵从书上的知识,雷布置了仪式。 记忆至此断裂。 他再次清醒时,就成为了从地球魂穿过来的李沁。 李沁又瞥向那张画着暗红色神秘阵图的莎草纸,又把目光移到那本摊开的《月照之路》上。 这本书,是独居在梅迪丽大街六十五号的赫本·阿伯特赠予雷的遗产之一。包含那张阵图在内的神秘仪式,都是这本书上的知识。 融合了雷的记忆,李沁对这本书印象很深,不过关于这本书的一些细节,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李沁想了想,在桌上翻找起来,书边凌乱落着许多张手稿,里面除了炼金术学习笔记,还有雷·贝德维尔对日常的记录。 李沁找到了他需要的信息: “7月11日;我得珍惜见习警员的工作,虽然戈登没说,但我猜他至少为此付出了五镑以上的代价。” “7月12日;真想拥有一辆汽车啊。” “8月16日;伍迪终于不再让我端茶送水了,从今天开始,我的工作即将步入正轨。” “8月17日;打牌。” “8月18日;打牌。” “8月19日;打牌。” “8月20日;我的牌技终于不再那么臭了,但我必须停止颓废下去。雷!你忘了戈登的付出了吗!如果不背完《分析机原理与使用》的话,你肯定没法通过转正考核!” “8月21日;打牌。” “8月24日;没钱的日子阴郁又绝望,没什么好记录的了。” “9月12日;炸鱼薯条店的克莱儿不小心把醋洒在我身上,她对我道歉了,让我明天去她家拿洗好的衣服。她八成是故意的。” “9月13日;我喜欢她的嘴唇,比布丁还柔软。” “9月23日;我为赫本先生驱赶了几名非法入侵的小偷。可惜,如果有配枪的话,我不会让他们走得那么轻松的。” “9月25日;可怜的赫本先生,他感染了热病,竟然没有一个亲人来照料!虽然他性格孤僻了点,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睿智而博学的人,我去弗拉奇医院看望他的这几天,他很多话都启发了我。” “9月30日;我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赫本先生,我的朋友,竟毫无征兆的,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10月8日;我收到了一份遗产,是来自赫本先生遗嘱指定的赠予。难以置信!赫本先生竟然还有另一重身份,他不仅仅是一名打字员,还是一位神秘的炼金术士!我得好好保守这个秘密。” “10月15日;原来炼金术如此伟大,但其中涉及到神秘学领域的知识却让我忐忑不安。为什么斐列帝国安全法案与教会的异端裁决条例要限制神秘学传播?甚至每年都有私自探究神秘学的不法者被绞死……天哪,就在几天前我还在伍迪警官的命令下焚毁了一批禁忌书籍,而现在,我竟把自己关在阁楼里,日以继夜地沉迷其中!雷!是时候清醒了,这样下去,等待你的将是灰骑士的铁蹄与车轮!” “10月18日;我终究没有抵挡住诱惑,可追索真理又有什么错呢?” “10月19日;我又做了那个梦,月光像水银一样,流淌在林地中,是谁在我耳边低语?” “10月21日;我受够了见习警员的工作!那些黑帮小子知道我没有执法权,甚至敢当面羞辱我!我会找回这场子的!今天下班前,伍迪竟然还骂我没有按时探问街区里那些有案底的潜在罪犯?这头肥猪难道不知道,就是他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占据了我的时间吗?等着吧,我迟早用他那油腻的胖脸擦鞋!” “10月24日;糟糕的一天,操!连克莱儿这婊子都对我闭门不见!去他妈的,我该考虑换个情人了。” “10月25日;生活不会永远晦暗无光,我终于进入月照之路了。来吧,雷,你将获得真正的力量——耳畔低语越来越清晰了,是你吗?赫本老师。” “10月27日;他们说我最近有点神经质,这群婊子养的!” “10月28日;令人沮丧,竟然连戈登也认为我神经质。雷,冷静下来,你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了。该死的,书上的知识不厌其烦地提醒我接触灵界有多危险,可我竟然自大地忽视了这些话!停下来吧,我可不想真的变成疯子,更不想被拖上绞刑架!” “11月……哈,怎能奢望平庸之辈理解我的追求!” 越是往后,手稿的字迹和逻辑就越凌乱。 把后面的手稿与前面的对比,可以发现,雷的精神似乎的确出现了问题。 昏黄烛光下,李沁舔湿手指,翻阅着手稿的同时皱起眉头。 从这些日记里,不难发现,雷·贝德维尔本来是个普通人,但那份遗产改变了他的生活轨迹。 “月照之路,耳语,幻觉……看起来,探究神秘学会导致不知名的危险。不过他具体怎么死的?” 李沁摸着下巴,忽然见到《月照之路》下,还压着一角手稿。 把手稿抽出来一看,那上面的字迹尚未干涸,竟然也是用鲜血写就,像一团团暗红色蚯蚓,笔记中透出的癫狂与恐惧令人触目惊心: “赫本老师!放过我!” 赫本?那个死了的赫本?。 一阵意义不明的呓语在耳边响起,李沁身子突然僵硬起来,后颈一阵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趴在他背后呼吸。 二:炼金术士的谜题 见鬼了! 李沁脑子里轰的一下,肾上腺素急剧分泌,他反握短刀,转身的同时向后削去,却扑了个空! 身后空无一物。 他胸口急剧起伏,呼吸粗重,这不光是因为紧张,这副身体曾被癫狂的精神状态折磨得很虚弱,刚才挥刀的动作有点用力过度了。 刚才那是什么? 记忆里,雷研究神秘学之后,这种幻觉不是第一次出现,这也是后来让他精神失常的原因之一。 “我穿越过来,这些幻觉竟然还在?” 李沁握紧了刀柄。这不是幻觉,真有诡异的东西缠住了他。 回想起来,雷·贝德维尔此前几度曾想停止作死,但各种诡异现象和耳语缠身,让他根本无法自控。 对于这种现象,那本神秘学书籍中解释得很清楚——弱小的灵魂贸然接触灵界,不光会吸引贪食的恶念,还会受到精神污染。 麻烦了,贝德维尔的困境竟然延续到了他的身上。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恐怕也会步其后尘。 更麻烦的是,摆脱这些麻烦的唯一的办法竟然是继续深入探究神秘,直到让灵魂升华,让自己成为超凡者! “月照之路里说到,灵魂升华后将得到超凡脱俗的力量……这样就能摆脱恶念和精神污染。” 李沁梳理着思绪。 根据贝德维尔的记忆,这个世界上似乎有超自然现象存在。那些具备超自然能力的人,一般被称呼为“超凡者”,但政府只承认一部分可控的超凡者,并将他们列入编制,但编制外的超凡者,则被当作危险力量严酷镇压。 现在的问题是,为了解决麻烦,他必须要想办法成为超凡者,但如果他私自钻研神秘学的事暴露出去,他要么被秘密处决,要么被拖上绞刑架杀鸡儆猴。 李沁调整着呼吸,稍微镇定下来,思索时,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铁皮盒子。 铁盒里,马粪纸包着伯顿巷二十七号出售的薄荷味烟草,是雷最爱的莱尔牌——雷的习惯也进入李沁的深层意识了。 舀出一匙烟草填入手边的烟草锅,点燃酒精灯,在灯网上加热木炭和水烟壶。木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水烟壶里焦油过滤液的咕哝声有出奇的镇定效果。 李沁紧接着把发红的木炭压入烟草锅,拿起玻璃烟嘴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滤去焦油后的滚烫烟雾,火辣辣地冲进肺部,他喘了口气,吐出浓浓的烟雾,口腔里还留着薄荷的清凉。 穷归穷,还是得享受,这就是包括雷在内的,绝大多数的平民的生活观念。 “有意思,我思考的时候,竟然用的是埃蒙语?” 李沁发现原主的记忆融合度正迅速增长。 这是一件好事,起码之后不用为语言能力担心,保留这些习惯,身边的人也不会发现他穿越的事实。 思绪逐渐清晰起来,李沁放下烟嘴,看见阵图边倾倒着一枚拇指大小的棕色玻璃药瓶,捡起来一闻,残留的糖浆甜香里,还夹着一丝类似鱼鳞草的腥涩味。 他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段记忆——这是海克拉夫酊剂,常用作医疗镇定止痛剂,但由于同时也兼具致幻作用,所以很受瘾君子的青睐。这玩意还能让人在疼痛中维持平静与信念,所以常被用于研究神秘学。 它价值不菲,在非法的购买渠道中,一剂能抵得上见习警员半月的工资。 雷的积蓄大多都花在这里面了。 李沁捏着玻璃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赫本如果是一位高明的炼金术士,应该能提前预知风险,他为什么没有警告雷,关于精神污染的事? 赫本没理由害雷,也许,他在遗产中留下了额外的信息,但雷没有发现? 李沁在屋里翻找起来,然后打开了左手边的抽屉。 三本封皮发黄的书出现在眼中:《四元素与原子论》、《嬗变之秘》、《格尔坷抄本》,都是炼金术书籍。 李沁发现了一个疑点。 这本《四元素与原子论》囊括的几乎都是基础入门知识,但后两本书的难度却迅速拔高,这里存在很明显的知识断层。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说连赫本自己都是个蹩脚的炼金术士,那么,他没有让雷提防精神污染也是理所当然,那我也玩完了……” “不过,照这些炼金术士通常的尿性,他们喜欢把知识用假名、指代、隐喻等各种办法来加密……” 李沁想到格尔珂抄本里,格尔珂的老师,大贤者帕乌莫斯的一句名言:【我们要把知识传递给配得上的人。】 从那以后,炼金术士们的交流和传承就不再直白,变得神秘且晦涩。当下,这种方法不仅被用来筛选聪明人,也是提防帝国政府与教会的重要手段。 “如果赫本也隐藏了谜题,这事就还没到绝境。” 李沁紧紧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他打开黄铜怀表,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换上新的蜡烛后,他开始重新翻阅赫本遗赠的四本书。 原主经常研究神秘学到深夜,为了掩人耳目,刻意没有使用方便的煤气灯,而以光芒昏暗的牛油蜡烛取代,在夹杂着工场浓烟的雾气掩盖下,从外面很难发现窗内有亮光。 融合了雷·贝德维尔的记忆,这些书籍对李沁来说不像没开荒的副本那么艰涩,不过也称不上简单。神秘学与炼金术脉络严密,某一个知识点的缺失,会让整节内容都蒙上一层迷雾,仅具备中学文化素养的雷对这些知识的理解十分有限。 “这个世界的炼金术,不能完全用我在地球上学到的化学知识生搬硬套……” …… 三个小时过去。 …… 房间里烟味浓的已经浓到呛人,李沁终于有了重大发现。 最复杂的《嬗变之秘》里,赫本的注释展现出了十分广阔的知识面,他没有受到知识断层的影响!也就是说,他没给雷完整的知识。 “果然留了一手啊,赫本。”李沁用力揉着眼睛,忽然想到,自己忽略了一样东西。 找了一会,他从抽屉底层抽出赫本的遗嘱,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瞥向遗嘱下方优雅的花体字签名。 遗嘱末尾,赫本的话映入眼帘: “亲爱的雷,请原谅我冒昧的赠予,因为这对你来说也许并非幸事。但如果你也不甘平凡,那么,请欣然接受它们。” “一首小诗,希望你能将它镌刻在我的墓碑上: 在水晶的王座里,我是崇高的赛露娜涅。 银色长袍被洗礼得金碧辉煌。 时若青铜般深沉,时为紫色暗影包裹。 最后我身披大地,在雨里写下终章。 一切于洗礼中呈现。” “祝好运。” 李沁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首短诗。 如此明显的隐喻,但在开始的时候被知识不足的雷忽略了。 当他有了足以解密的知识,精神污染却让他失去了基本的洞察力。 不过李沁还保持着清醒。 他仔细看着遗嘱梳理思路: “水晶王座隐喻烧瓶,赛露娜涅……是古代埃灵王朝的月神。 “在炼金术中,月亮代表银。银色长袍变成金色,再变为青铜色、暗紫色,最终稳定在棕色,这是银币在硫水中轻微煮沸一小时的反应过程。” “一切于雨中呈现,是要我用硫水处理这份遗嘱?这封遗嘱上应该有跟银有关的信息。” 李沁捏起遗嘱,对着蜡烛仔细查看,遗嘱底部,有一线银色斑点映照着烛光,若隐若现。 这是银粉书写的字迹,隐藏在白纸上,与硫水反应后,将以棕色显现于世。 三:新的生活 凌晨六点半。 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第一辆公共马车从街道上驶过。贝德维尔家二楼传出一阵叮当声,是伊迪萨大婶在用银匙敲打牛奶瓶,向家人宣告早餐的开始。 二楼的卧室被推开,贝德维尔夫妇的小儿子,十一岁的班快步跑下楼梯。 “班!你得先刷牙才能吃早饭!!”伊迪萨大声喊道,紧接着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早上好,迦娜,你今天还是这么漂亮。” “谢谢,妈妈。”迦娜小声回应,匆匆下楼。 紧接着是戈登·贝德维尔浑厚的声音:“雷还没出来?” “我想你该带他去看看医生了。”伊迪萨叹气说。 戈登沉默了一会,紧接着,阁楼里的李沁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他连忙打开窗户,寒风猛地灌进来,把房间里的烟味冲散了大半。 清晨的雾霭依旧未散,但已经是冈堡空气最好的时候。 李沁对着窗外深呼吸了一会。 硫水的制备和反应过程至少还要几个小时,但马上就要去执勤了,只能等晚上再尝试实验。 一定不能让家人发现这些秘密。 他走到木质边框的穿衣镜旁,盯着镜中的自己。 “雷·贝德维尔……雷·贝德维尔……” “以后,你就是我了。” 这时,身后传来敲门声。 整理好凌乱的衣领,雷转身打开屋门。 门外人是戈登·贝德维尔,雷的养父,他身材魁梧,脸颊上蓄满茶褐色络腮胡,黑色亚麻长裤用皮带扎得十分整齐,三条银表链从白色衬衫前胸的口袋里伸出来,挂在脖子上。 冷不丁扑面而来的烟味让戈登猝不及防,他掩了下鼻子,皱眉说:“哦哦!看看,你脸色真是糟糕!” “抱歉戈登。”雷往前站了半步,“我最近都有点失眠,昨晚也没睡好。” “是吗?”戈登目光瞥向屋内,视线却被雷的身体挡住,他皱了下眉,“虽然你成年了,但你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都很愿意帮助你。说吧,孩子,你最近遇着什么事了?” “我的确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过……”雷笑了,“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吧。”戈登叹了口气,“快换好制服,不然你要迟到了。” 他转身下楼。 雷看着戈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然后来到洗脸架边,掬一捧冰凉的冷水洗了把脸。 水溅湿了架子上的靛蓝色油布,他对着镜子整理好了仪容。 “这样看起来就精神多了。” 他回到阁楼的衣柜旁,取出一套双排扣的黑色呢绒制服。制服领口是滚银边的,右肩有银色流苏肩饰,左臂则贴着黑白盾牌的袖章。这就是见习警员的制服,跟正式警察相比,只缺失了肩章。 他又打开抽屉,拿出一枚黄铜胸针。 胸针中央錾刻成一朵雏菊,是赫本弥留之际给雷的遗物。 “为什么,我会写下赫本老师放过我?” 雷的念头一闪而逝,然后换上制服,夹着帽子锁上门,下楼来到餐桌旁。 戈登已经端着他咖啡,阅读今日的冈堡早报。班狼吞虎咽地塞下最后一片白面包,一旁的迦娜捏起班的餐巾,嫌弃地帮他擦去沾满下唇的牛奶。 “班!再过一个月你就十二岁了。” “所以我能吃掉你的那一份吗?” 班意犹未尽地去拿迦娜的银餐盘。 “不行!”迦娜重重打了一下班手背,端着餐盘坐到另一边,又连忙让开,“抱歉,雷,我不是有意占你的位置。” “不是你的错,迦娜。” 雷坐下开始享用面前的白面包和大麦茶,还有一块用昨晚剩下的猪腰子做成的馅饼。 贝德维尔一家的穿着和饮食标准向来在水平线以上,送班和迦娜读书也不成问题,这一切都归功于银手典当行不低的收入。 打起精神,雷吃完早饭,离开家门。 贝德维尔家的前屋就是银手典当行,在冈堡,高级的典当行经营者往往自称银匠铺子,像银手典当行这样大胆打出招牌的,便把受众面向社会底层。 这从外观就可以看出来,它的招牌落满灰尘,十分邋遢,店里堆积着大量木匠工具,还有床单、毯子等实用品,而贵重品区,仅仅摆着一些昆虫标本般贴着标签的戒指和胸针,一排陈旧的怀表,两串珊瑚和几只鼻烟盒。 门里已经出现了几名顾客。 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头上那顶污秽的纸帽子遮住了半拉眼睛,隔着十几米远,都能隐约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一个穿粉色丝袜的女人,褪色的绸子长袍单薄又浮艳。 戈登已经开始接待这些落魄的人,用毒辣的目光和苛刻的标准完成交易,不过,从戈登一直没有放下那杯凉透了的咖啡这一举动来看,他对这些小打小闹的生意心不在焉。 雷知道,时常会有一些特别的人出现在典当行里,他们比老鼠更加警惕,进入典当行后,戈登会慎重地把他们带进暗门,用远低于市价的价格接收他们的赃物。 在偷窃猖獗的西部教区,这是贝德维尔家的主要收入来源。 “戈登和格伦警司有私交,我也是通过这层关系成为见习警员的。” 雷梳理着和自己有关的家庭背景与人际关系,转身离开。 街道上,几个把脑袋缩在兜帽里的家伙在巷子里围着一个铁皮桶烧火取暖。 工场煤烟四处弥漫,还夹带着若隐若现的臭味,这片街区的公共厕所的建设计划尚在部署,公共马车驶过时会溅起了大片烂臭的泥浆。 不远处一辆清运垃圾的卡车经过,发出厚重而有节奏的机械声。这种新型的蒸汽机械使用了粉碎机和带有螺旋输送器、金属齿轮及活塞的垃圾压缩装置,多亏了它的存在,才让梅迪丽大街不至于变成地狱。 雷抬头看了一眼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巨大烟囱,竖起衣领,快步穿越街区。 穿着油腻围裙的屠夫在路边叫卖黑铁钩上的肉类,小贩在装着半死不活的银刀鱼的木箱边大声吆喝:“看看,清晨刚从翡纳河打捞上来的,最新鲜的渔获!” 雷充耳不闻,二十分钟后,一座灰白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大门上方是梅迪丽大街警察分局的字样。 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四冲程引擎嚣张的轰鸣声压倒所有喧哗,一辆革顶汽车破开雾气,出现在大街上。 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这辆汽车停在警察局边,光亮的黑色车身宛如一块打磨完美的黑曜石。 戴森总督查上前打开后座车门,谦卑地脱下帽子,迎接车里的人。 “尊敬的劳伦特大人,雾神与你同在。格伦警司正在等您。” “谢谢,戴森。” 随着一道冷漠的声音,乌黑发亮的皮靴从车里探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踩在肮脏的地面上。一个有着灰褐色卷发男人走出汽车,他戴着一尘不染的洁白手套,拂开银灰色斗篷,对戴森命令:“带我过去。” “这是我的荣幸。”戴森低着头,对待跟前这位同时得到帝国议会与教会双方认可的超凡者,戴恩·劳伦特,驻守梅迪丽街区的灰骑士,这样的尊敬并不过分。 不远处,雷看着那个披着银灰色华丽斗篷的背影,神情凝重。灰骑士就是官方承认的超凡者,同时隶属于教会异端裁判所与帝国执法机构,他们被教规与法律赋予使用超凡能力的权力,用来抓捕法外的超凡者。 戴恩·劳伦特是一只冷酷而敏锐的猎鹰,而现在,雷是他的猎物之一。 “尽量不要引起他的注意。”雷谨慎地想。 …… 因为劳伦特的到来,警员们一反往常的摆出精神十足的劲头,心无旁骛地忙活着,就算没事干的,也严肃地开始整理积压下来的那些鸡毛蒜皮的民事案件。 雷叫住身边一个见习警员同事:“早上好,安德鲁。” “早安,雷。”同事压低声音,“伍迪警长正在找你,小心点,他看起来很愤怒。” “我有心理准备了。”雷移开话题,“对了,又有什么重大案件,竟然惊动了灰骑士?” “那帮破坏圣像的人,他们今天计划在梅迪丽大街开始游行。”同事看了一眼另一边伍迪所在的警务室,对雷笑了笑,“我得去行动处签到了。好运。” 圣像破坏运动? 雷想起了这一事件的始末。 一个月前,教会中的本源派认为应该将教会所信仰的“无名之雾”去人格化,否定圣像崇拜。这引起了各界的强烈反响,以大多数被各地修道院剥削的贫民为主体,在一些中产阶级与贵族的带领下,人们开始了反对圣像崇拜的游行。 游行终于波及到梅迪丽大街了。 很好,这样一来,灰骑士的注意力就会被引走。 雷盘算着,走进警务室,立刻迎来劈头盖脸的痛骂。 “我发誓你是我见过的最蠢的见习警员!”伍迪警长拍着桌子,“看看,昨天让你归档的这些文件,一头猪都做得比你更好!” “您优秀的工作能力从来都是有目共睹的。”雷笑了笑。 伍迪显然没听出雷的潜台词,反而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哼了一声:“听着,你现在脸色很差,但我劝你别再用没睡好的借口来搪塞我。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劳伦特大人来到了分局视察,如果你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我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拿到这份转正通知!” 伍迪拿起一份文件,对雷扬了扬。 “我的?”雷挑了挑眉。 见习警员和警员虽然只差两字,待遇却天差地别,先抛开薪资不谈,在一些紧急情况下,正式警员可是有配枪权力的。 成功转正,本来是雷在收到赫本遗产前的最大愿望,不过,一直严苛得过分的考核人伍迪警官,今天是转性了? “事实上,十天前你通过分析机使用考试后,我就拟好了这份通知。”伍迪板着脸他的大饼脸,“但你最近的表现,好几次都让我有种把它扔进碎纸机的冲动。” 雷看着那张胖脸,这家伙好像突然变得没那么可恶了? 但紧接着伍迪又把转正通知拍回桌面,指着雷的鼻子说:“所以今天给我老实点,不然我真的会剥了你的皮!小崽子。” “谨遵命令,伍迪警官。”雷懒洋洋行了一个举手礼。 “很好,从你的语气里,我听出了你的责任感。”伍迪点头,指向门外,“去行动处为所有人准备警械,那帮泥腿子快开始游行了,今天所有的工作,就是和劳伦特大人巡视街区,要上厕所的话,这是最后的机会,赶快!” 四:灰骑士 梅迪丽大街上,到处都是车船厂废弃的锌皮搭成的,大小只在十平米左右的,勉强可以称之为房屋的居所。它们拥挤毗连着,占据了街巷里每一处可以利用的空间。 在那些破窗户里,一个个肮脏的脑袋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地看向街上。 在他们视线汇聚的街道中央,一辆汽车缓缓前行,优雅高贵的黑亮车身下传出引擎的低吼声,如有恶兽蛰伏。 车边,格伦警司骑着那头拥有镰刀形耳朵的棕马,腰带上的转轮手枪随着马背起伏若隐若现。 雷跟在二十二人的巡查队伍的尾部,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不明飞行物,只有协助治安权的见习警员,向来是民众最佳的泄愤对象。他身边的同事咬牙切齿地握着t字警棍:“他们最好识相点,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雷向前望去,十多米外的街道边,一群人正围在一面石墙下,用砌砖刀、木棍、扫帚甚至脸盆等武器,破坏墙上灰白色的石灰浮雕—— 一只笼罩在遮天蔽日的大雾中,俯视世界的眼睛。 戴森总督查高喊道:“都给我停下!你们已经威胁到了治安!” 游行者中有人叫道:“他在胡说!我们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这些警察一定收了贿赂,看看,那辆革顶汽车多么高级、漂亮!” “把土地还给我们!” 群众更加喧哗起来,向警察队伍投来石头、烂菜、甚至还有使用过的女性卫生带。 格伦警司座下受惊的棕马扬蹄嘶鸣,场面十分混乱,雷闪身避开一颗臭鸡蛋,突然,一团泥浆啪嗒一下,落在光洁无瑕的黑色车身上,徐徐滑落。 见到这一幕的戴森总督查皱了下眉,闪电般拔枪向天。 砰! 火光、巨响、硝烟,街道一瞬间寂静下来。 紧接着,有人尖叫道:“贪得无厌的蛀虫,你们竟然对纳税者开枪!” 但这声音一瞬间就戛然而止。 车门打开,劳伦特走了下来,低头瞥了一眼车身上的烂泥。 “谁策划了这场游行?” 游行者们见到那身银灰色斗篷,露出畏惧的神色。 “哦哦,不必紧张,难道我看起来很凶恶吗?”劳伦特微笑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来无理取闹的对吗?告诉我你们的诉求,这才是游行的目的。公民们,不要总把自己放在警察的对立面,你们要知道,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游行者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走出人群,她带着缀着纱网的时髦帽子,似乎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 劳伦特目光落在这名女性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感谢您,尊敬的骑士大人,也感谢帝国游行法案允许我们拥有发表意见的自由……” “舔干净。”劳伦特打断她的话。 “你说什么?”女人瞪大眼睛。 劳伦特的微笑变得有些可怕了,他看向车身上那团烂泥浆。 女人愕然明白了劳伦特的意思,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压抑着愤怒道:“哦,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的,是我们弄脏了你的车子,我愿意帮你清理干净,但就算是灰骑士也没有权力侮辱任何一个人的人格!” 劳伦特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脱下手套,握住身边的黑色铸铁路灯杆,五指合拢。坚硬的铸铁管像纸筒一样,发出弱不禁风的嘎吱声。 他松手后,黑色灯杆上出现了清晰的四条指印。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超凡者的力量……他展露出来的也许还只是冰山一角。雷紧紧盯着这一幕。 劳伦特一步步向女人走去。 她呆在原地,脸色发白:“你不能……你绝不能使用暴力……” 然而劳伦特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已经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渐渐合拢。 女人感到全身仿佛被铁圈箍住,几乎快要窒息,她眼睛越睁越大,透出惊惧崩溃的神色。 “如果你不想让这张娇艳的脸蛋像它一样。” 劳伦特在她耳边说,然后厌恶地放开她的脸庞,重新戴上洁白的丝绸手套。 女人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她仰头看见劳伦特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神。 “我不会说第二次。” 女人目光落在劳伦特的丝绸手套上,浑身不受控制地开颤抖,她失魂落魄,跌跌撞撞跑到车边,将那一团泥浆舔舐干净,然后跪倒在街边呕吐起来。 游行者们畏惧地向后缩去。 片刻后,人群散去,警队继续巡视。 雷跟在警察队伍后面,回头怜悯地看了一眼那个撑在路边呕吐的女人。 …… 不到五分钟,游行者已一个不剩,劳伦特没有回到车中,沿街巡视着,身边是格伦警司。 “查出游行背后的策划者,特别是与之相关的异常接触。” “您是说……”格伦小心地问,“有超凡者参与?” “也许。” 劳伦特用刀子般的目光刮过街区两边,在街道拐角处停顿了一下。 一面红砖墙上爬满常青藤,把玻璃窗遮得严严实实,透过门楣上密麻的青叶,可以看到“莫兰书屋”的招牌。 他脚步一转,路过门口的锈蚀风灯,踏进店门。 书店空间狭窄,两旁都是书架,中央的过道被三张小圆凳和方桌一挤,只能让人侧着身子通行。 柜台边的店主是个穿着宽松亚麻袍的光头老人,脸颊与下巴蓄满白色胡茬,他扶起银边眼镜,表情惊讶:“原初在上,我从没想过这间书店能迎来一位高贵的灰骑士……” 说着剧烈咳嗽起来。 “抱歉,骑士大人,医生说我的肺病不是传染性的。” “我不介意。” 劳伦特用审视的目光扫过书架。 片刻后,他向前走了两步,取下一本封皮老旧的书籍随手翻阅。 “但《埃灵王凯旋》,这本涉及到炼金术与神明起源的书,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书架上?” “我发誓这种书一定没法逃过上个月的例行检查!” 格伦擦着额角的汗,眼角直抽,这种书怎么能出现在街边的书店里?这该是伍迪负责的工作,这个废物,一定要扣掉他的奖金! 劳伦特没有理会格伦,盯着店主。 “哦哦,那是埃灵王的凯旋,一个有趣的历史故事!”店主似乎患有严重的近视,“如您所说,这本书偶尔会提及炼金术与神明起源,或许还记载了一些经过夸张艺术渲染的传说,但我想,它出现在书架上没有任何问题,毕竟,帝国法案对神秘学的限制还没严格到否定历史的地步。” 劳伦特用侵略的目光打量着店主,没有回应他的辩驳。 店主扶了一下厚厚的银边眼镜,又咳嗽了一声,补充说:“不论如何,知识是无罪的不是吗? “把这些书籍下架。”劳伦特最后深深望了店主一眼,离开书店。 书店外,伍迪警长对雷低声说:“听着,我知道明天该你休假,但我要你把这些该死的书都给我烧掉,然后,周一拿着你的转正通知去申请你的配枪,知道了吗?” “我保证会的,长官。”雷立刻接受任务,并低下头,避免从书店走出的劳伦特发现自己表情的变化。 古代历史、炼金术、神明起源……他盯着书店门口的台阶心想,这些知识虽然不涉及到具体的灵修,但与神秘学关联紧密,也许,该找个机会来这里看看。 当然,得先解开赫本遗嘱里的秘密。 雷的脑海里,那行银粉书写的字又反复出现。 五:梦和谜底 傍晚执勤结束,雷回家迅速吃完晚饭,就反锁了阁楼。 通宵加上一整天的巡视,他的脚步已经开始虚浮,却不准备休息,只想立刻进行实验。但忽然,耳边又开始隐约的耳语,雷眼前一黑。 …… 雷下半身又湿又冷,好像坐在一片沼泽里。抬头看去,一轮银月占据了大半夜空。水银一样的光流泻下来,却他面前那片静谧的森林吞噬了,枝蔓横生的黑暗散发出瘆人的气息。 这是…… 雷看见,十几步外,扭曲的树藤纠缠成一道拱门。拱门内部,隐约有许多下垂的藤蔓,它们蠕动爬行,像是蛰伏的毒蛇。 这时,一股凉意从脊柱底部蔓延上来。 谁在后面! 雷豁然回头,身后虽然很阴森,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但心跳忍不住变快了,他移开视线,走向那道阴暗的拱门。 啪嗒,啪嗒,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周围。雷呼吸逐渐粗重起。路边的树干上长满了眼睛般的树瘤,余光中,那些“眼睛”好像真的在盯着他,雷心一沉,脚步顿了一下。 呱唧! 身后响起潮湿的地面被踩过的声音。 雷瞳孔骤然缩成针尖,真的有某个东西以重合的脚步跟在他身后,要不是他突然停下…… …… “嗬……嗬……” 雷猛地坐起身子,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心有余悸,庆幸的念头浮上脑海:幸亏,那只是梦…… 但真的是梦吗?雷目光落在桌面上,却毛骨悚然。 桌上,一副新画的阵图静静躺着,血和墨水混合的笔迹还没干透。 他不记得自己昏睡前做了什么,很显然,这是他无意识中画下的阵图! 他被不知名的东西操控了精神,不受控制地再一次进行了神秘仪式。 “居然已经没法控制意识了……对比之前的情况,我受到的精神污染程度已经不轻。不过,多亏穿越之后,我的神智还算清醒。” 雷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是他不是个容易慌乱的人,但超自然现象无疑是他经验的盲区。 抛开恐惧仔细想想,他刚才在梦境里看到的,与书里描述的“月照之路”十分相似,也就是说,那条黑暗中的道路虽然危险,但也是成为超凡者的机遇。 雷回想着梦境的细节,梦醒前的一刹那,他转过头去,看见了背后有个模糊的影子。 那个影子,似乎有点像赫本…… “赫本,为什么是赫本?” 雷一深思,精神又恍惚起来,耳边隐约出现遥远又低沉的低语。 “来……” “不能思考,不能深究,否则精神污染会更加严重。” 雷掐了一下大腿,清醒过来。 打开黄铜怀表,一看时间,他已昏睡一个多小时了。 雷冷静下来,从壁龛里取出药品。 石灰十六分之一盎司,等量的硫磨成粉……加入气味刺鼻的醋……然后加热容器。 这是记载在格尔珂抄本上的硫水制备法,起初被古代的工匠用来染色银币,以达到冒充金币的目的。 雷有条不紊地开始实验。 玻璃容器内,液体逐渐变成血色后,滤去沉渣。 在酒精灯网上继续加热,直至轻微煮沸。 一小时后,液体变成橙红色,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接下来是遗嘱。” 雷剪下遗嘱底部的字条,投入容器中。 “从地球化学的角度来看,银的颜色变化大概来自于多硫化物在金属表面形成的硫化物薄层,应该不会失败。” 雷全神贯注地盯着纸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银粉迅速变成棕褐色,然后是金色,青铜色…… 那行字迹已经可以辨认,字尾拉长翘起,是赫本常用的字体: “我把毕生心血藏在壁炉下,钥匙在吊灯里。” …… 雷轻轻喘息,喷出的呼吸迅速变成白色的寒气。 他关上后门,侧耳听了一会,确保自己没有惊动家人,才放轻脚步,拐到典当行后方的巷子里。 两边是拥挤的楼房,凌乱的衣物晾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街道上煤气路灯的光芒照到到这里,已经没剩下多少可见度。 夜晚的东城区向来是黑暗的法外之地,编制不足的值夜巡警根本无法威慑拥挤混乱的街道,这里到处充斥着随时可能化身劫匪的瘾君子。 雷把手放在斗篷下,握紧短刀的樱桃木柄,这种时候要是敢穿着那身见习警员的制服,无疑只能给那些不法分子一个泄愤的理由。 那些渣滓被大麻烟熏得神志不清,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梅迪丽六十五号离贝德维尔家不远,十分钟过去,雷很快看见了一片铁栅栏围绕着的前屋。 来到门边,他发现铁门右侧隐蔽处有两个记号,似乎是用锐器划出来的 “被蟊贼光顾过。” 雷手指抚过铁门,记号边缘已经生锈,至少已经存在一星期以上。 这是那些以偷窃为生的失业者刻下的标记,左边的正菱形代表房中无人居住,右边的记号是圆上画叉,用短线连接着另一个椭圆形,表示屋子里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这种记号来自塔可人,塔可人和地球上的吉普赛人很像,他们坐着大篷车游荡各地,擅长拉手风琴和占卜,也精通金属冶炼技术。 “小偷应该没丧心病狂到翻炉灰的地步,但那盏吊灯多少能值点……” 雷嘀咕着,铁栅门承受着他的手掌,嘎吱一声向后滑去。 门没锁。 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不用爬墙了。 铁门后方是水平距离两米的向上台阶,门边有一个生锈的信箱,不过从信箱上保养良好的铁锁来看,赫本并不完全是孤身一人,至少他经常和他人有书信往来。 雷握住把手,轻轻一推,果然,屋门也没上锁。 屋里漆黑一片,雷摸索着找到煤气灯的开关,咔嗒一声,橘黄色灯光照亮屋子。 “没欠费?” 雷感觉有点奇怪,从赫本住院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这间屋子一直没人居住,煤气却还能正常使用。 紧接着,他又发现了更奇怪的事。 屋里的钟表、沙发、衣帽架、雕花相框、银烛台、苎麻桌布……都完好无损。 跟赫本离开的时候相比,屋里的陈设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在偷窃猖獗的东城区,这匪夷所思。 甚至家具上也没有落灰。 雷用手指擦过灯罩,发现灯罩异常干净。 难道赫本死后房间有人定期打扫?不可能,以他生活拮据的状况,谁会帮他请家政女工? 从接触赫本以来,一切事情都十分诡异。 还是赶紧拿到壁炉里的东西。 灯光下,嵌入式壁炉的内膛一片黑暗,雷走近过去,心里咯噔一下。 连炉灰也被清扫过了。 雷立刻蹲下,摸索壁炉底部,冰冷坚硬的触感传来,是一块厚实的黑铁板。 金属板左侧有一个把手,使劲向上一提,也没有锁。 雷费劲地拉起铁板,见到下方的一个暗格。 空的。 谁他妈干的! 雷咬紧牙根。 就在这时,他背后突然响起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灯光暗黄的房间里。 六:波希雅·阿伯特 一双暗红色的高跟鞋从卧室的阴影里走出来。 雷看见了被柔软的墨绿色宫廷风丝绸长袍覆盖的一节脚踝,白得像海面上的浮冰。 这个女人双腿修长,腰身窈窕,胸脯遮得很严实,一圈华丽的褶皱花边环绕她柔嫩的脖子,茶青色头发簇拥着一张出挑的脸蛋,那些淡淡褐色的雀斑还有光滑的皮肤告诉雷她的年龄最多只有二十出头,但那双碧绿色眸子透出平静和理性,让她散发出一种远超年龄的成熟气质。 雷浑身像被什么束缚住了。 他忽然知道,白天那个女人为什么无法抵抗劳伦特的侮辱性的命令了,这个女人的逼视带来了的极大的精神压力,让他只能保持半蹲回望的姿势,甚至没法站起来! 又是一个超凡者! 女人瞥了一眼壁炉底部被掀开的金属盖,干练而凌厉地挑起眉毛。 “雷·贝德维尔?”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雷的精神压力忽然消失了,他谨慎地站起来,喘息着背靠墙壁。 “你是?” “波希雅·阿伯特。”女人坐上椅子,双腿交叠,审视着雷,“我从唐纳德律师得知,我父亲赠予了你一笔遗产。” 父亲?她是赫本的女儿? 那个穷困潦倒、孤独至死的打字员赫本,竟然有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儿,还是个超凡者?就算交不起住院费的时候,赫本也没提过她。这很值得怀疑。 但灯光映照下,她碧绿的瞳仁就像翡翠一样。 和赫本一样的,罕见的碧绿瞳仁。 她没说谎,而且没必要说谎。 雷隐蔽地瞥了一眼壁炉:“你在这等我?” 一个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注意你的态度,见习生。不是每个平民都能拥有和波希雅小姐对话的机会。” 劳伦特鬼魅般的出现在门边,仍一丝不苟地披着银灰色斗篷。 雷很快注意到,就算劳伦特紧紧盯着这边,但他的身子和脚尖微侧着,始终朝向波希雅——很明显,他对她怀有爱慕之情。不过,他与波希雅保持着超过三米的距离,这表明他的地位甚至不够资格与她建立普通的社交关系。 这时,波希雅轻声说:“劳伦特先生,多亏你的保护才让这间屋子免受蟊贼打扰,但现在,我想拥有一个私人谈话的空间。” “我会的,我保证接下来没有任何人能接近这里。” 劳伦特识趣地向后退去,用警告的目光看了雷一眼,消失在门后。 雷皱了下眉,他很不愿意惹上这种心理不太正常,却又实力很强的人。 “坐吧,贝德维尔先生。”波希雅邀请雷坐下后,说:“我有两件事得向你确认。” “我知无不言。”雷作出完全配合的模样。 “那好,希望我的问题不会让你感到被冒犯了。”波希雅点点头,“第一件事,我需要知道,为什么我的父亲会指定你为遗产继承人。” 虽然她说不冒犯雷,语气却有点不善。 雷很能理解,过世的父亲把遗产赠予别人,换谁都会不爽。倒不是钱的问题,这位超凡者小姐显然也不会在乎赫本那点儿财产,但一个年轻有为的人生赢家得不到父亲的承认,的确是件挫败的事。 雷笑了:“因为他咽气的时候,身边只有我这个唯一的朋友?” 波希雅蹙起眉头,这个黑色头发的年轻男人长着一张很出挑的英俊脸蛋,但他的话却尖锐而直接,这多少让她有些恼怒。 “我没别的意思。”雷没继续尝试激怒波希雅,“说真的,我一直以为赫本比我还穷,也没打算从他这得到什么,非要用什么证明我和他的关系……这是他临终前给我的遗物。” 雷摊开手掌,露出一枚黄铜雏菊胸针。 和波希雅别在衣领的那枚胸针一样。在世界各地,这种花朵的寓意通常是纯洁和美好、永恒的爱。 波希雅盯着胸针说:“我希望你能把它交给我。为此我将支付给你一笔可观的报酬。”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直到你满意为止。” “不了。” “两百镑。” “不够。” “你的预期?” “一辆蒸汽飞艇。” “成交。” “呃……” “你不会当真了吧。”波希雅笑了。 “当然不。”雷尴尬地笑了笑。 “像珍视一辆蒸汽飞艇那样保管好它吧。”波希雅最后看了一眼雷的口袋,移开话题:“该第二个问题了,你是否是我父亲的学生?他教了你什么?”说这话时,她看向了那个壁炉。 “如果赫本先生愿意,我很乐意当他的学生。”雷试探地说,“他送了我几本关于炼金术的书,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只是炼金术吗?”波希雅眯起眼睛,“不涉及禁忌?” “我是一个警察,波希雅小姐。”雷说,“虽然我还在实习期,但我牢记着我的职责,如果发现禁忌知识,我会焚毁它们的。” 波希雅深深看了雷一眼,碧幽幽的眸子仿佛能透过他的眼睛窥探他的内心。 雷面不改色。 好一会,波希雅的面色缓和下来。 “你没撒谎。如果受到了恶念的折磨,你的精神状态不会像现在这样健康。” “我通过测试了?”雷心想,看来波希雅不知道那本《月照之路》的存在。 “这并不是什么测试,贝德维尔先生。”波希雅看向壁炉,“你今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壁炉里的那些手记吧。” “那是赫本先生赠予我的另一部分遗产。”雷说话的时候,在心底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是的,我猜父亲是想把它们留给你的,但很抱歉,我得带走那些东西。”波希雅轻轻叹息了一声,“首先,你暂时不具备接触禁忌的资质,而且正是那些东西,让我的父亲失去了一切。” 说到这里,波希雅停了一下:“看起来你不知道他的过往?” “一无所知。” “他是帝国炼金协会的前任副会长,毫不夸张地说,你在冈堡能看到的古代文本,至少十分之一都有他参与翻译。” “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无法解释得太过清楚,炼金协会的权力争斗你没必要了解,但事情的导火索是六年前,一次遗迹考察中,我父亲找到了一份古卷……关于‘帕乌莫斯的通天塔’的古卷。” “帕乌莫斯之塔,那个埃灵王朝的传说圣物?” 雷想起格尔珂抄本里的一段历史。 三千五百多年前的埃灵王朝在炼金史上地位极其特殊,那是古代炼金术发展的巅峰时期,一些炼金术理论,甚至至今仍未过时。 一个有趣的传说也发生在这一时期——当时的大贤者,德高望重的炼金术大师帕乌莫斯,召集了几乎所有能力出众的炼金术士,合力建造了一座高塔,想藉此接触神明。但埃灵王朝覆灭后,帕乌莫斯之塔连同其建造者一齐消失了,也导致之后的炼金术研究水平直接倒退了数百年。 “没错,就是那座塔,你认为它是否真实存在?”波希雅问。 “我对这个没有观念。”雷摇头,“但炼金术发展史上对帕乌莫斯之塔的消失有两种说法,一是那些建造者已通过那座塔接近神明,二是说帕乌莫斯之塔纯属子虚乌有,那些古代炼金术士误入了歧途,并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看来你没有受到我父亲的蛊惑。”波希雅松了口气,“事实上,早在数百年前,帕乌莫斯之塔的存在就已经被证伪了,神明是不可接近的,那样只会导致彻底的疯狂。”她停顿了一下,“但我父亲得到那一份古卷,却着了魔似的被它吸引……” “所以他被炼金协会排挤了?” “不。那时候他反驳了绝大多数的主流学术观念,并与学术理念不合者决裂。被票选退任后,他愤然离开了炼金协会。” 雷大概猜测到波希雅和赫本的矛盾所在了。 果然,波希雅看向黑漆漆的窗外,“从小父亲就教我炼金术,十三岁时我已经能和他辩论,他告诫我,炼金术士的终极目标是追求真理,我铭记在心,于是六年前他当众讲解那份古卷时,我反驳了他。” 她把目光移向雷,用自嘲的语气说:“是的,我就是与他决裂的学术理念不合者之一。后来我一直没和他联络,直到前天,我才得知他的死讯。” 雷从她眼底看到了一丝悲哀,但她的软弱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她忽然又变成了那个冷静而理智的阿伯特小姐。 “好了,谈话到此结束。” 她松开交叠的腿,站起身子:“保管好那枚胸针,十天后是他的追悼仪式,作为他的学生,你要到场。” “我会来。”雷点头说。 “再会吧。”波希雅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雷叫住波希雅。 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得试探波希雅的态度。如果她并非超凡限制法案的坚定支持者,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波西雅停下了,疑惑地侧过半张脸。 “既然那些手记里的学说是错误的,我想替赫本先生保管它们。”雷说。 波希雅面色冷了下来。 “你是个聪明人,贝德维尔。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但你依旧想得到它们,难道你已经做好了触犯禁忌并被定罪的准备?” “不要自取灭亡。” 她最后看了雷一眼,转身走出屋门。 七:莫兰书屋 波希雅走出屋外的铁栅门。 劳伦特在门边侍立,漆黑的巷子里,一盏风灯悄然亮起。 昏黄灯光照亮不到三米的区域,提灯的老管家精神矍铄,牵出两匹纯种马,毛发雪白。 它们把一辆厚重的古典马车拉到波希雅身边,在寒夜里呼出滚烫的白色雾汽。 诡异的是,马蹄踏动,车轮碾过地面,都没有丝毫声音。 “回家吧,何蒙。” 波希雅提起裙裾,走上马车。 白马奔袭,带着马车悄无声息消失在浓雾中。 “这是你的运气,但是最后一次了。”铁门边,劳伦特回头漠然看了台阶上的雷一眼,“不要奢望藉此再次接近波希雅小姐,你想象不到她所在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看着劳伦特的背影也消失在雾中,雷呸出带血的口水。 “妈的!” 熬夜加精神焦虑,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差到极点。 牙龈出血只是最轻微的症状,他的逻辑思维已经不太清晰,心情也开始狂躁起来。 这些都不重要。 没得到那本手记,他就无法通过月照之路,那些诡异的幻觉和耳语还会继续下去,甚至会操控他在无意识状态下进行神秘仪式! 缭绕在街区上的浓雾仿佛变深了。 雷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每年冈堡都会有触犯禁忌者被绞死,接触神秘学的渠道,绝不止一条。虽然一旦与别人开始接触,暴露的危险也会大大增加,但现在已经没法瞻前顾后了。 雷跑出铁门。 雾气在黑暗中氤氲。 昏黄的煤气路灯光芒被挤压到在极其有限的范围里,雷又听见了遥远又嘈杂的耳语。 余光中,一个个影子从巷子里、水沟里、墙缝里向他爬过来。 “滚!” “又疯了一个……” 路边,几个抱着膝盖的流浪者抬起埋在脏衣服里的脸,嘟囔着看向雾里那个奔跑的身影。 雾气浓稠得就像胶水,雷感觉下一秒就要窒息。 一切渐渐变得光怪陆离。 铸铁路灯变成了破土而出的扭曲触角…… 水坑变成了蠕虫挤满碎齿的口器…… 他身后又响起那个阴魂不散的脚步声。 啪嗒—— 啪嗒—— 像行走在沼泽地里。 雷抑制住回头的欲望,但还是察觉到,那声音正一步步蚕食他的意志。 雷拐过拐角,突然停下脚步。 地面凭空消失了。 距离他脚尖半步外是一片深渊,黑暗在其中流淌。 一个庞然大物浮现上来,又隐匿其中,一瞬间,雷看清了那黏腻光滑的皮肤…… “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现实中的幻觉?” 雷攥紧拳头,手心冒汗,虽然心理素质强大,但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他的掌控。 嗤嗤—— 远处传来火舌燎动的声音,一些余烬被风卷成一束,从深渊上空掠过。 雷转头一看,街道拐角旁,一个铁桶里烈火熊熊燃烧,书页在热浪中哗啦啦地翻动着。 一个梳着金色马尾辫的蓝裙女孩抱着一捧书,投来一个畏惧的眼神,匆匆转身回到门中。 门里橘黄色灯光平稳而温暖,红砖墙映着烈火,常青藤的影子不断摇曳。 白天那间书店? 雷快步跑过去。 浓雾、阴影、蠕虫、触手,像是发疯一般朝他爬过来! 雷踏上台阶的一霎,它们又像是退潮一样,迅速消褪下去。 那些遥远又嘈杂的耳语、阴魂不散的脚步声,一瞬间远离至消失不见。 雷一晃神,世界恢复了原状。 身后的梅迪丽街区雾霭沉沉,一片寂静,他面前的莫兰书屋灯光温暖。 书店内,那个金发女孩“啊”的叫了一声,畏惧地看着雷,向后退去。 拥挤狭窄的柜台后方,光头老人扶起银边眼镜,露出惊讶的神色。 雷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昏迷中,雷听到身边有人走动。 还有老人和女孩的对话声: “真令人惊讶,被恶念侵蚀到这样的地步,他竟然还能保持神志清醒。” “不过精神也透支了。” “这时候可不能休息,我们得抓紧时间。” 二人的脚步声走远。 书店老板知道恶念侵蚀,果然,没找错地方……雷精神恍惚地想。 这时二人的脚步声又靠近了。 “南希,帮我拿一下紫石斑油,谢谢。” “是的,对,是那个硬币大小的铁盒子,哦,先别打开!” “呕……抱歉,莫兰先生,唔……太臭了……” “没错,这些气味来自于香荚草和黑鼬腺体。” “莫兰先生……您想杀死他吗?” “哈哈,小南希,你太幽默了。这是炼金药剂,虽然味道难闻了点,但可以恢复精神。只要用指甲挑出一点,抹在他的人中上……” 紧接着,有了什么东西抹在雷的人中上。 他感到了灼烧般的辛辣,同时,一股恶臭猛地窜进鼻腔,几乎要贯穿到他后脑。他被这股味道冲得脑子空白,胃部抽搐起来,随着强烈的反胃感,呕吐物冲上喉头。 他下意识半坐起来,眼睛刚睁开一条缝,一个木桶恰到好处出现在他面前。雷抱着木桶,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吐出去,一大团散发着恶臭的东西伴随着黑红色液体决堤似的冲了出来。 南希戴着口罩,还是忍不住捂住鼻子,闷声说:“您真是未卜先知,莫兰先生。” “今天的上班时间提前结束,南希。”莫兰看了一眼木桶,皱起眉头,“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好的,那我明天提前过来。” “只要不因此影响你的学业。”莫兰眼睛里透出一丝笑意,“注意安全。” “您又忘了,我就住在隔壁。我到家也只不过两分钟而已。”南希挥手告别,明媚笑道,“明天见。” “明天见。” 南希离开后,莫兰转头看向床边的雷,问道:“好点了吗?” 雷脸色发青,喘息着,紧紧盯着木桶里的东西: 一个不成型的胚体、长满密集而恶心的肉芽、甚至还有几处似乎要发育成眼睛的细缝。很难想像,这是他的呕吐物。 “它是死的?”雷艰难地问。 “准确的说,它还没有获得生命。”莫兰回答,“你一定还有很多疑惑,但我也很难解释这东西是什么,我的意思是,被恶念缠身的人,会招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麻烦,我见过比这更夸张的。” 他打量着雷:“我猜,你是因为探究禁忌才惹上了这种麻烦?不过我有点好奇,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我想先漱个口。” 莫兰露出理解的神色。实际上,雷见到木桶里的东西没有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已经很出人意料了。 他指着卧室旁的门:“盥洗室里有自来水。” 雷窜进盥洗室。 盥洗室里的自来水没有经过高级的过滤纯净系统,直接来自于翡纳河,带着股淡淡的腥气,但这比起木桶里那东西来说已经干净无数倍了。 他又狠狠地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深呼吸了好一会,才回到莫兰的卧室里。 “我为突如其来的打扰表示抱歉。”雷站在盥洗室门口,擦着脸上的水渍,“我是雷·贝德维尔,梅迪丽街区的见习警员,白天劳伦特巡视街区的时候,因为那些书,所以我找到了这里。” “原来我是那时候露出了马脚。”莫兰恍然道。 “我只是碰运气才找到了这里。”雷说,“但很我很庆幸得到了您的援助,莫兰先生。” “只是举手之劳。”莫兰不在意地说,“恶念已经侵蚀到你的身体了,虽然我帮你取了出来那团没有灵魂的肉块,但那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来吧,我想你还需要进一步的帮助。” 他招呼雷坐到桌边。 “希望这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的麻烦太多了,这不算什么。研究神秘学的人招惹灾祸的途径太多了,不过我发现你是个没有完成升华的初学者,不出意外的话,我想,你是在通过升华之路时被恶念纠缠的吧。” “你是说月照之路?” “哦,月照之路?听起来,你的升华之路里有一个月亮。说真的,你连升华之路的概念都不清楚,你拥有的神秘学知识比我想象的还要匮乏,真不可思议,你是怎么撑到这时候还没发疯的……” “是的,我在梦里看到了一个月亮,还有一片黑暗森林。但我不能确定那就是你口中的升华之路。这有什么特殊含义?抱歉,我对升华之路的理解有限。” “我没法简单地向你解释,因为你看起来只能算半个入门者。”莫兰招呼道,“来吧,到这来坐下,我想你真的需要一个引路人了。” 八:高塔 灯光下,莫兰擦拭着眼镜。 “我想直接向你解释升华之路的概念,但在这之前,我得确认你是否拥有一些必要的知识。首先,你是否了解灵界?” “与表世界共存的另一层世界,它就在我们身边,但无法被肉体感知到。” “没有问题,不过这是很笼统的解释。灵界的名称很多,里世界、虚界、光界、这种种名称都只是代号。本质上,它和表层世界没有差别,同样是由物质和能量构成。 “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哦,这很正常,每个人了解世界的角度都不同。继续说里世界吧,它同样由物质与能量构成,但我们没法通过眼睛看到、也没法听到、没法触摸到这些能量和物质,感知它们的途径只有一条,那就是穿越以太的媒介,用灵魂去接触它们。” “以太?” “是的,以太。让我来给你解释这个名词,这是能让你接触灵界的媒介的统称,升华之路其实就是以太,准确的说,那是以太在你的灵魂观察下具现的样子。你穿越以太,也就是穿越了升华之路,当你的灵魂成功接触到灵界,就完成了升华。” “我知道了。”雷点头,“但我不清楚,每个人的升华之路为什么会有区别?” 莫兰解释道:“以太并不是一种固有的物质,只是灵界媒介的统称,所以每个人的升华之路都不太一样,终点也不相同。” “原来是这样。” “看来你已经理解了升华之路的概念。”莫兰看着雷,“那么我想知道,你进入升华之路前,是否画下了信标?” 信标对雷来说又是陌生的新名词,他半猜半蒙地回答说:“我用血画下了阵图,而且写下了一句与月光有关的血咒。” “就是这个!”莫兰笑了,“很好,看来你拥有信标,这会让你少很多麻烦。” 信标这个词已经能让人推断出它的含义,雷还是问了:“信标有什么用?” “如果没有信标,你的升华之路将是不确定的,它会把你带向不可知的地点,也许充满机遇,更大可能是遍布危机。”莫兰说,“而你拥有信标,它会把你引领到一条确定的道路上,在这条道路的终点,你多半能找到你的灵魂庇护所,这也是为什么灵修者们重视传承的原因,没有庇护所的保护,你在灵界别说寸步难行了,就连保命都困难。冒昧地问一句,传授给你信标的人是否可靠呢?” “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炼金术大师。”雷回答说。 “那为什么……”莫兰疑惑了,一位炼金术大师怎么会让弟子身陷险境? “他过世了。” “真是抱歉……让我们回到之前的话题吧。不得不说,你运气不错,一个可靠的信标能让你在升华之后拥有很多便利。” “前提是我得通过升华之路。”雷又瞥了一眼卧室角落的木桶,“那差点要了我的命”。 “是的,当弱小的灵魂离开身体的庇护,进入以太之中,就变成了恶意和邪念最好的食粮,这就是危险的来源。”莫兰打量着雷:“我其实很好奇,纠缠在你身边的恶念,已经足够使人癫狂了,甚至让你失控变成恶念的宿体,你却能保持清醒,真是了不起的意志力。” “也许,我拥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天赋。” “难怪你会被一位大师收为弟子。”莫兰赞叹道,“可以简单描述一下你在升华之路中遇到的恶念吗?” 雷把自己的梦境描述了一遍。 最终,他说:“最后一刻,我见到身后的影子,好像是我的老师。” “我想他没理由害你。”莫兰皱眉,“他有没有送过你一些特殊的东西,或者随身物品?” 雷沉吟了一会,重新掏出那枚黄铜胸针。 “介意给我看看吗?”莫兰戴上眼镜。 雷把胸针递过去。 莫兰对着灯光仔细端详了一会。 “难怪……” “发现了什么?” “超凡者灵魂强大,就算死亡后,也会残留一些意识。”莫兰把胸针还给雷,“这是一件超凡物品,他一直在保护你。” 雷接过胸针,脑海里浮现出赫本的模样。 “已经没有疑惑了,现在就去通过你的升华之路吧。”莫兰站起身来,“我会教你点燃火种,灵性的光辉足以抵御那些恶念,但灵魂可不是用之不竭的煤气灯,你得抓紧时间。” “我该怎么做?”雷问。 “你要放松,来这躺下。” 莫兰让开身子,露出刚整理好的床铺。 雷依言躺下。 莫兰说:“你接下来要做的是一件平凡又伟大的事,不要紧张,也不要掉以轻心。” “抱起双膝,就像母胎里的婴儿一样。” 雷自然而然做出了莫兰描述的动作。 “不要刻意用力。” “忘掉你的一切,你的经历,你的认知。” “你是一枚空白的种子,被埋在黑暗的土壤里。” “没有时间,一切归于寂静。” …… 莫兰的低语带着某种奇特的力量,雷脑海逐渐空白,头顶却很温暖。 “你在风雨雷电中积蓄力量。” “你在四季交替中积蓄力量。” “你逐渐炽热。” “重获新生。” “刺破土壤。” …… 雷站起身子,身体散发出火焰般的光辉。。 眼前是一片阴森静谧的森林,扭曲的枝蔓无声蠕动,无数低语和阴影盘旋着向他扑来,接触到他的灵性之火,又吱吱怪叫着缩回黑暗里。 雷低头展开双手,淡青色的火焰像烟雾一样升腾逸散,他感觉到自己像蜡烛一样,正在迅速燃烧。虽然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但他却有种奇异的直觉,他知道的灵魂支撑不了多久。 这时,身后又响起一阵跗骨之蛆般的脚步声,像是破烂的靴子踩在沼泽地里,可怖的低语直接在他脑中响起。 “不要回头。”同时又有另一道低语传来。 赫本吗?雷压抑住回头的欲望,向前走去,毒蛇似的藤蔓咝咝吐着信子爬过来,又被灵性火焰灼痛,退潮似的逃开。 地面布满烂泥,他艰难跋涉,灵性光辉照射下,树木、岩石都在为他让路。树枝逐渐稀疏,露出黑暗的虚空,更多庞大的阴影像是闻到血味的鲨鱼般被吸引过来。 雷听到身后传来可怖的撕咬声,一直紧跟在后的脚步声变得迟涩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 四周已经十分空旷,雷走出了森林,身边黑暗无垠,他仿佛来到了一座位于枯寂宇宙中的浮岛。他的脚下不知何时铺满了大理石砖,前方,一道翡翠大门静静伫立着。 雷低头看去,身体的光辉已经黯淡到快要熄灭。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翡翠大门前。光滑如镜的大门倒影着他背后的景象,他看见扭曲的触角遮天蔽日。 “已经聚集了这么多恶念?” 雷暗暗心惊,伸出双手,用力朝大门推去。轰的一声,一线亮光从门缝中透射出来。 雷的脚下开始震动。大门倒影中,无数碎石开始剥离坠落,那些遮天蔽日的触角也挣扎着坠向虚空。而雷感到自己正与翡翠大门一起,升向高空中某处不可知之地。 这时雷才转头向后看去,就在身后三步外,一道干瘦的影子站在大理石砖上。 那个身子残破得不成形状,蠕虫咬断了他的腰肋,触角扯断了他的四肢,他背负着无数恶念化身的邪物,却巍然不动。 不过,随着地面不住塌陷,他双脚扎根的地面也突然崩塌下去,他紧跟着坠向虚空。 雷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赫本,痛苦而扭曲的神色中透出惊讶和欣慰的意味,嘴唇张合,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他的目光看向门缝之后。翡翠色的瞳孔倒影里,一座灰白色的高塔,沉浮在虚空中。 雷精神恍惚,一段记忆的画面眼前的景象重合了。 在病床上离去的前一刻,赫本深陷的眼窝看向窗外,呢喃着说: “终将有人登上高塔。” 九:翠玉石板 雷顺着赫本的目光看向洞开的大门内。门后是一条悬浮在黑暗中的石板路,延伸到一座灰白的高塔底部。 这让他想到了赫本死前的话,还有从波希雅口中得知的,赫本毕生追求的埃灵王朝的传说圣物——帕乌莫斯的高塔。 但那不是被证伪的邪说吗? 雷向前走去,就在他踏上石板的瞬间,他身后的翡翠大门就缓缓关闭、像影子一样消失在黑暗里。 站在无垠黑暗中悬浮的石板路的起点,身边漂浮着岩石、废墟、倒塌的建筑,灰扑扑的蛾子簌簌地飞过。他抬脚前行,石板在他脚下看似摇摇欲坠,实则很稳当,半分钟不到,他就来到石板路的尽头。 这时他才发现整座塔已经破败不堪,塔身布满孔洞——它能坚持着不倒塌简直是个奇迹。 整个塔基目测直径将近百米,边上围绕着粗矮的石柱,塔门是最为完整的地方,是半圆拱穹形的设计。大门左半边浮雕代表五种金属的五个星体,右半边则浮雕地水火风等元素符号象征。一座天秤的托盘分别位于两边塔门底部,整个门楣正好形成天秤的横臂。 这座门上图案的寓意很明显。 “物质与能量的转换?” 雷刚冒出这个念头,大门就轰的一声,向两边打开。 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内是一座黑漆漆的大厅,只在中央有一片微弱的光芒。 雷走过去,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堂里。 接近后,他看见大厅中央有十一座捧着油灯的石像,油灯里灯芯静静躺着,仍完好无损。 石像环绕着一块放置在石台上的翠玉石板,散发出翠绿幽光。 “这就是终点。” 雷心里猜测着,双手取下石板。 一瞬间,他灵魂上最后一丝灵性光辉,突然被抽离,没入石板之中。 雷的灵魂像是瞬间被分解了,但瞬间又被重构,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翠绿光辉。 雷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行字。 “一即一切,万物皆生于一。” 雷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行字,这时,翠玉石板从他怀中飘起,悬停在空中,放逐黑暗,照亮了整个殿堂。 借着翠玉光辉,雷终于可以窥见大厅的全貌,大厅面积接近一个三千平米左右的操场,地面上是灰白的石砖,除了身边那十二座捧灯的石像外,整个大厅空空如也。。 在无处不在的翠玉光辉照射下,雷的灵魂像是回归母胎的婴儿一样温暖。 “这就是我的灵魂庇护所。” 雷低头看去。 他的灵魂本来是淡青色,状态介于火焰和烟雾之间,聚散不定。但刚才被翠玉石板重构后,却变得凝实了许多,虽然不清楚这种变化的具体意义所在,但这显然是正面的变化。 想到身体还在昏睡,雷暂时不打算继续探究魂所和灵界的奥秘。 “该怎么出去?” 他抬头看向翠玉石板,想象着让灵魂回归肉体。 …… 雷睁开眼睛。 煤气灯的橘色光芒依旧稳定。 虽然脱离了灵界,但他还能感受到那块翠玉石板的存在,仿佛那就是灵魂的一部分。 只要他想,随时以翠玉石板为坐标,重新进入魂所,而不用重新通过升华之路。 莫兰在桌边伏案书写,钢笔划过纸面,发出沙沙沙的响声。 雷看向窗外,现在还是深夜。 算起来他已经连续几十个小时没有休息,现在却精神抖擞。 地下室的老鼠窸窣爬过,街道上某张报纸被哗啦一下吹走,各种声音钻进耳朵里,大脑处理起这些陡增的信息却游刃有余。 这感觉十分奇妙,就像近视多年的人终于戴上眼镜,一切都没变样,但他感觉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到现在,他成功通过月照之路,完成了灵魂升华,拥有了魂所,终于解决了那个要命的麻烦。促使他接触禁忌的最大动机已经不在。但现在,在这种新奇的力量又刺激着他,让他想更深一步地接触禁忌。 探究未知,追求力量,是刻在男人骨子里的欲望。 这时,听到动静,莫兰搁下钢笔,回头看着沉思的雷。 “看起来你已经完成了升华,感觉到不一样了吗?” “我的感知敏锐了很多。” “哦,看起来,你获得了精神方面的超凡能力!” “精神能力?” “没错,你应该已经经历过了,你的灵魂升华时应该发生了一次重构,这会让你拥有超凡脱俗的能力,有的人因此精通兽语,有的人能操控元素,有的人可以看见某些奇怪的线条……这些能力多种多样,一般取决于你的升华方向。” “明白了。”雷记住了莫兰的话,月照之路记载的神秘学知识实在少得可怜,“我的超凡能力就是感知敏锐吗?”他又仔细地回味着刚才的感受。 莫兰继续说:“不,没那么简单,通常来讲,感知变得敏锐只是灵魂升华带来的一部分好处。刚完成升华的灵魂还不稳定,你还需要一定引导和适应,才能完全发掘出你的能力的特质。” “我该怎么做。” “这取决于你能力的种类,我曾有个朋友升华之后半年都没觉醒,直到他不小心断了一根手指,才发现他的能力原来是肢体再生。”莫兰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又正色道:“但如果你能力的确与精神有关,那么觉醒起来倒不是很麻烦。对于与精神相关的能力,一般只需要进行一次真正的炼金尝试,就能感知到它的特质。” 他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一个尝试,我们并不能完全确认你的能力是否与精神有关。不过即使尝试失败,你也没有任何损失,不论如何,你终究是要学习真正的炼金术的。” “真正的炼金?” “没错,真正的炼金。” …… 莫兰书屋地下室。 四面墙上各有一盏煤气灯,把均匀稳定的光线投射到地下室中央。 一块巨大的桌面,上面摆满了各种仪器、药剂、工具,还有手稿和书籍。 “作为入门者,你需要要了解的最基本的知识之一,就是什么是炼金术。” “一般来说,炼金术的作用是促成物质与能量之间的转换,但仅仅局限在表世界层面。” “但对超凡者来说,炼金的跨度将提升到两个世界之间。” 实验台前,莫兰有条不紊地解释着,同时在桌面上铺好莎草纸,一边拿出白鼠尾草、石墨粉、酒精灯等各种工具和药剂。 雷仔细听着,概括道:“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通过炼金术,用表世界的物质能量交换里世界的物质和能量?” “没错,是这样的。”莫兰点头:“在你进行两个世界的物质交换时,你的灵魂也会被不断地提炼,最终变得比黄金还还纯粹。这也是为什么所有灵修者都钻研炼金术的原因。” “而被交换过来的灵界物质通常都具备奇异的能力,你可以凭借某种灵界药剂获得远超常人的力量和速度,或是过目不忘的能力,甚至掌控元素……这都是炼金术的奥妙。” “听起来很诱人。” “人之常情。” 莫兰拿起一张莎草纸,上面是一座由基底、契约密文与符号象征组成的阵图。 “这是一份基础的炼成阵,作用是,促成表世界的钢铁与里世界的希铁之间的交换。” “希铁和表世界的铁有什么差别?” 雷接过莎草纸。 “希铁在表世界中对来自灵界的物质很敏感,通常可以用来做成侦测恶念的护身符,还可以用来鉴别超凡物品。不过本质上它和一般的钢铁差别不大,所以这个炼成阵也很简单,正好适合你这种新手。我们先从调配药剂开始……” …… 十分钟过去。 …… “白鼠尾草烟熏过的石墨粉,加入少量纯净的白水晶粉末,是一种简易的灵性媒介,可以用来画炼成阵。” “炼成阵同时起到信标和契约的作用,可以帮助炼金术士沟通到灵界,定位到某一物质的同时促成交换。” “开始吧,画出炼成阵,记得时刻不要放松灵魂力的引导。” 实验台前,莫兰耐心地指导着。 雷握着带气囊的羽毛笔,吸满石墨粉,然后莎草纸上描画阵图。 阵图的基底是一个完整的圆。 圆是起始也是终点,代表循环不变,不受干涉,也可以抵御干涉,是最基础的炼成阵基底。 接着他在圆周内画下六芒星,作为能量的象征。 在中央画出全知之眼,作为契约的公证。 写入由古埃灵语演变而来的梵萨语书写的契约密文。 雷的连鞘钢制短刀被放在炼成阵中央。 六芒星的六角里,填充物质的符号。 象征铁的矛与盾。 象征木头的叉子。 象征碳的叉子与锯齿。 象征那三颗假宝石……玻璃的倒8字与短十字。 象征牛皮的…… “牛皮不是基础物质,如果你想用它进行炼金,可以赋予它一个临时的契约符号,不过那是高阶炼金术士的能力。”莫兰提醒道。 “那就没有牛皮。” 雷干脆利落地拿开刀鞘,同时擦掉玻璃的符号。 画入象征希铁的复杂符号。 做这些事时,雷有种奇特的直觉。 这种直觉让他对线条轻重粗细的把握,物质分量的配比,都十分清晰。 但他却不能控制这种直觉。 这是能力还没有稳定的征兆,雷感觉到,完成炼金术的过程中,他开始慢慢适应这种直觉。 到最后一步了,接下来要画的是灵魂符号。 “没有相同的灵魂,也没有完全相同的灵魂符号。”莫兰提醒道,“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描绘灵魂,坐标或许会给你指引。” 坐标? 雷脑海里浮现出那块翠玉石板。 鬼使神差的,他画出了一枚细长的菱形。 菱形从中间被分隔开,像镜面上的两座尖塔。 灵魂符号完成的一瞬间,雷的灵魂力迅速涌入炼成阵。 这是炼金开始的标志。 能成功启动,表明炼成阵的完成度还算不错。 雷刚分了一下神,脑海里的翠玉石板上突然出现一行字迹。 “……” “白水晶粉比例1/17。” “炼成阵完成度66/89。” “……” 雷呆了一下。 突兀的,炼成阵上的短刀变了模样。 从刀身中央往上,刀柄和刀锷都完好无损。 但往下的刀尖部分,却被一块银灰色的、坑坑洼洼的金属块取而代之。 “别丧气,虽然实验并不完美,但第一次尝试就成功完成炼金,已经很了不起了。”莫兰在一旁说道。 “这也算成功了?”雷看着那柄短刀,注意力却仍集中在翠玉石板上。 又有新的文字出现了。 “修正方法。” “增加白水晶粉配比15/141盎司。” “提纯石墨。” “使用高阶灵性媒介。” “提高炼成阵完成度。” “改良炼成阵……” 十:路的起点 那块翠玉石板竟然可以修正改良炼金术! 偏离度,杂质率,修正方法…… 雷迅速把这些文字记在心底。 翠玉石板上的字迅速黯淡,紧接着整块石板消失在脑海里。 不过,石板的影像虽然消失了,雷尝试用灵魂呼唤翠玉石板,仍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雷突然感到很累,困意不住涌上来,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你还好吗?”莫兰皱了皱眉。 “好像精神消耗过度了。”雷摇晃脑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有点奇怪,虽然炼金需要消耗灵魂力,但只是希铁交换还不至于这么夸张。”莫兰观察着雷,“是因为你的能力吗?” “也许……” 雷没打算把翠玉石板的事告诉莫兰。如果,他的魂所里的那座灰白石塔真的是传说圣物,那会是更大的麻烦,赫本就是因此众叛亲离。 他解释道:“我刚才感觉到了一些信息,物质的配比,线条的粗细,灵性媒介的活性……画炼成阵的时候,这些信息都会出现在我脑子里,但这种感觉只是偶尔清晰,大部分时间,它们都很模糊。” “哦,看起来你的能力可以辅助炼金!”莫兰捻着胡须,若有所思地说,“你现在不能主动掌控这种能力,是因为它还没能完全觉醒,只要继续引导就好了。” “引导到什么时候?”雷随口问,脑子里想的还是翠玉石板。 “或许在你进行一次完整的炼金后,这不是数学题,灵魂的事从来没有固定答案。不过……你明天不用执勤吗?” 莫兰看着东侧的墙面,那儿是一座精确到毫秒的石英挂钟,可以看到现在已经六点过半。 雷才发现已经快天亮了。 “我为今晚的打扰感到抱歉。”雷收起毁掉了一半的短刀,“我会想办法感谢你的,莫兰先生。” “呵呵,不用谢我。我是说,我很讨厌感谢这个词,这样说话的人,通常都把我当成不求回报的大善人。” “嗯?” “一份紫石斑油、一份点燃火种的灵修秘法、一份希铁炼成阵。”莫兰伸出三根手指,“我想它们能值五十磅,小子,你可不能赖账。” 他旋即做出击拳的手势。 雷心领神会,勾起嘴角笑了,和莫兰轻轻击了一下拳。 “那就成交。” …… 凌晨五点半,街区雾霭弥漫。 天色晦暗,一些早班的工人已经顶着寒气提前赶往工场。 街对面的早餐店店主拉下铸铁门闩,释放出灯光,还有麦片粥和烤番茄浓烈的香气。 莫兰把雷送出屋门。 “我建议你装病请假。因为重构的灵魂还不稳定,过度透支精神可能对你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但装病更有可能被灰骑士怀疑。他昨晚记住我了。”雷低声说。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莫兰表示同情。 “但愿我不会猝死在值班期间吧。”雷现在的身体缺乏锻炼,刚才的翠玉石板推演又把他刚恢复的精神消耗得七七八八,这事还真没个准。 “也许你可以试试这个。”莫兰拿出一枚手指粗细的玻璃瓶,“特制的嗅盐,它能让你清醒点儿。别担心,我用里世界的桃蛾粉中和了氨水的负面影响,保留了刺激性和提神效果。” 雷看了一眼,瓶身上镶着精细的银丝,是上流社会淑女们酷爱的装饰风格,他半开玩笑地说:“这本来是准备送给哪位美丽女士的礼物?” “你以后给我介绍的那位。”莫兰无辜地睁大眼睛,扶了扶锃亮头顶上的圆帽,“但前提是她不讨厌我的年龄和秃头。” “我会找到的,嘿嘿,如果你吃得消的话。” 雷接过嗅盐吸了一鼻子,氨水的强烈气味冲上脑门,他顿时醒神。 同时也回忆起了某件事…… “怎么了?”看见雷愣了一下,莫兰问道。 “我突然想到一个好消息。” 雷把嗅盐还给莫兰。 “什么消息?” “明天该我轮休。”雷咧嘴笑起来。 “看吧!好运真是说来就来。”莫兰也笑了。 “但上司给我指派了一件额外任务。” 雷看向台阶旁,铁桶里堆积着尚未清理的书籍残骸。 “你确认你的书屋里,所有涉及神秘学的书籍都下架了吗?” “当然。” “我是说所有,包括下架《埃灵王的凯旋》这一类擦边的书籍。” “那没有必要。”莫兰推起眼镜,“里世界可不是教会和政府的专属矿藏,这些真相总该需要一个传播者。况且我一直很小心,你知道,严格来说,那些书没有触犯法律。” “你把劳伦特当成遵纪守法的好男孩了吗?”雷嗤笑道,“但他是个变态,我想他多半以为自己就是法律!” “我明白你的意思。”莫兰皱眉说,“但你也许该好好想想,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雷沉默了一下,老人向来很固执,但他们有自己的人生经验。最重要的是他的确无可反驳。 “你是对的。” 雷没再坚持,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成为超凡者,也成了那些灰色羽翼的猎物,担心莫兰的同时,他自己的处境也并不安全。 他移开了话题。 “我想知道灰骑士的能力是什么。” “看来已经开始预防危险了吗,很好,我很欣赏你的谨慎。” 普通人乍然成为超凡者,绝大多数都会迷失于陡增的力量,变得自大。对于依旧保持谨慎沉稳的雷,莫兰没有吝惜赞许。 他继续说:“灰骑士的能力,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但我恰好知道这些信息。听着,原初教会拥有固定的信标,能指向稳定而安全的升华之路,所以大多数灰骑士的升华方向没有太大差别,就我所知,他们拥有的能力通常会是‘暴食’。” “暴食?” “没错,或许不同的灰骑士能力会有出入,但大多与这两个字相关。当然,一些灰骑士拥有更强大的能力,不过那与灵魂的进一步升华有关,是价值很高的秘密,在我的知识范围之外。” 灵魂还可以进一步升华,雷从墨兰的话里得知了这一条信息,并想起《月照之路》上的一句话。 “路的终点,也是起点。” “是的,你现在才刚踏上起点,年轻人。” 莫兰拍了下雷的肩膀。 “你的知识还有许多空白,我随时欢迎你来我的书屋进行补充,不过你最好选在没人看见的时候。” “我会来的。” 雷行了个脱帽礼,转身走入街区的沉沉雾霭中。 十一:零花钱消失术 雷快步穿过街区。 按照翠玉石板上的方法完成炼成阵,他也许就能觉醒能力,但回到家后,他首先需要睡一觉。 街边小贩陆续拖着车子出现,早餐店渐次开张,微明的天色下,路灯的光芒在薄雾里氤氲不散。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面包的浓烈麦香,还有香肠、培根、黄油炒蛋……雷肠胃咕隆一下,这个时间回家,伊迪萨大婶还没做好早饭。 这时,他耸了下鼻子,闻到了一股被报纸包裹着的炸鱼薯条散发出的夹杂着油墨味的香气。 “雷!” 一道清脆的喊声传来,雷扭头看去,店铺门口挂着孚栗小店的招牌,打招呼的是店里的年轻女孩——淡黄色细绳缠绕的黑发,富有活力的褐色眸子,总能让人联想到秋天小麦的肤色,枯叶色夹克,胸脯丰满,腰肢纤细,大腿圆润修长…… 克莱儿·阿丽丝,雷的老相好。 “嘿,早安,克莱儿。有事吗,我现在没多少时间。”雷裹紧外套,准备找借口离开。他喜欢跟美女打交道,但前身正和她闹冷战,所以他暂时没心思纠结这些麻烦。 “你还要躲着我吗,雷,过来!坐在这儿,你想吃点什么?” 克莱儿果断走了过来,拉着雷的胳膊,把他带到门可罗雀的小店里,按到靠门的桌边坐下。 “还是老样子吧。” 雷的确饿了。 克莱儿走到柜台后方,雷便打量着四周,这家逼仄的小店除了卖炸鱼薯条,还卖啤酒、咖啡、报纸,甚至角落里用玻璃门隔出了一块空间,为客人提供理发服务。这种小店就是冈堡下层社会的代表之一,对空间的利用达到了极致,杂乱中透出独特的温馨感。 没一会,克莱儿端着一份早餐放到雷的面前:“我请客,吃吧。” 雷嗅到炸鱼排刚淋上的黑醋汁,皱了下眉:“其实只要放盐就好了。” 克莱儿惊讶地看着雷:“你从来都爱吃醋的,我不可能连这个都记错。” “我口味变了。” “对我也是吗?” 女孩这种时候总是犀利又敏感。 “当然不。”雷混着小洋葱咬下一口鱼排,呲牙笑了笑。 “好吧。” 克莱儿支在桌上的左手撑着腮帮子,失落地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忘了那件事,但那是你主动提出来的,你还记得吗,就在两个星期前,你主动提出要给我过生日,但你把这事给忘了。” 两个星期前?原来是错过她的生日了。雷一边想一边啜了一口麦片粥。虽然在这种时候吃东西不太礼貌,但他已经饿得快要发昏了。 “抱歉了。” 两个星期前,没被穿越的他正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忘记了克莱儿的生日毫不奇怪。 “我也很抱歉。”克莱儿说,“如果我愿意跟你沟通,而不是对你闭门不见的话,我想我们不会闹得这么僵的。我想,那个时候你肯定被什么大事耽搁了,而不是故意放我鸽子。” “哦哦,对,那件事快要了我的命。” 克莱儿松了口气——看起来他气消了,不再像几天前那样神经质,她说:“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雷利索地解决了早餐,满足地舒了口气,“但我现在得走了,克莱儿,我的麻烦还没解决。” “知道啦,我的大忙人。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找我?”克莱儿得到一句苍白的回答,却显得心情不错,她又补充道:“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的。” “明天。”雷起身整理着衣领,向门外走去,“明天我会来补上早餐钱。” “嘿,都说是我请客了!”克莱儿想叫住雷,雷却出了店门走远了,他的背影让她产生了一种措不及防的陌生感,这个男人好像突然变得沉稳了很多,似乎、还有些神秘。她疑惑地看着雷消失在街角,心想,他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 一整天,雷都在睡眠中度过。 本以为回家能有时间琢磨翠玉石板和魂所,但一觉醒来时,竟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晨。 魂所和翠玉石板都没有变化,至于炼金术,也因为缺少灵性媒介,只能等待执勤结束去黑市购买材料后再进行尝试。 贝德维尔家的餐桌边,伊迪萨给班擦去餐巾上的油渍,一边担心地看向雷。 “真的不需要去看医生吗?雷,你睡了整整一天了。” “我没事,伊迪萨大娘。”雷放下刀叉,“多亏了昨天的休息,我现在精神很好。” “真的?”伊迪萨狐疑地说,“也不知道你整天把自己关在阁楼干什么。” “伊迪萨!”戈登说,“雷不是小孩子了。” “好吧,好吧。”伊迪萨嘟哝着,“我只是有点担心,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除了那些见不得光的邪恶巫师还有什么人?我说,雷,你不会碰那些东西吧?” “怎么会,那些是一些阴沟里的老鼠,我希望他们尽快被绞死。”雷面不改色地说,心里却想,身边的人已经快要怀疑了,真要钻研神秘学的话,需要早日搬家独居。不过以现在的经济状况,这计划暂时只能搁置下来。 “那我就放心了。”伊迪萨说。 这时,班露出忐忑不安的表情。 “雷!”他小心地问:“我们是兄弟,对吗?” “怎么了?”雷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又被小混混欺负了,想让我帮你找场子?” 班把头摇得飞快。 看到班心虚的模样,雷皱了下眉。 这小子是个纯正的熊孩子,劣迹斑斑——拧断邻居家信鸽的脖子,用石子砸窗户,扎人家自行车胎,用火柴烧女生头发……这些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司空见惯。但这都是小问题,如果,雷进了他的房间,让月照之路和信标暴露出去,事情就麻烦了。 戈登也放下报纸,露出半边脸。迦娜鼓着右边的腮帮子,咀嚼着面包,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得保证……”班盯着雷,小声嘟囔,“你得保证,你不会把我抓起来。” “好,我保证。”雷说。 “这可是你答应了的!”班终于露出慷慨就义的神色,“我想,我好像成为超凡者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班笃定地点头:“没错,我就是你们口中的邪恶巫师。最近我发现我拥有超能力了。” “哦,亲爱的,亲爱的,不要开这种玩笑!”伊迪萨脸色发白,连忙离开桌边,想要关紧门窗。 “超能力,班,你确定吗?”迦娜咬着银叉子,满脸狐疑。 班笃定地点点头。 戈登压低声音,脸色很难看:“什么超能力?” “读心术。”班小声说,但谁都看得出他压抑着兴奋。 “读心术?你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不能……”班摇着头,脸红了一下。 他又立刻认真地解释说:“但这只是暂时的,我的读心术还不熟练,暂时我还只能读自己的心。” 读自己的心?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真是独一无二的能力呢。”迦娜噗哧一下笑了,开始继续用餐。 “是的,很独一无二,不过我也有个超能力。”戈登从怀里摸出五便士纸币,夹在指间晃了晃,“班,你看这是什么?” “这周的零花钱!”班眼睛亮了起来。 “对,还包括了你今天的午餐钱,但现在,看着!” 戈登一弹手指,作为一名曾经的三流马戏团的魔术师,他用肉眼难以察觉的手法收起了纸币。 低沉的宣判同时传入班的耳中:“它们没了。” 十二:配枪 在贝德维尔家吃完早饭,班坐校车去了海纳姆街区的巴德公立小学,雷则顺路把迦娜送到梅迪丽大街二十七号的圣南勒斯女子学校。 做完这些后,雷准时抵达警局。 他没看到劳伦特的身影,这位坐镇梅迪丽街区的灰骑士并不需要值班考勤,他只会在异常状况发生时出面处理。当然,他偶尔也会插手普通案件,但那种情况十分罕见,一般来说,雷每个月能看到劳伦特的机会不会超过三次。 向伍迪汇报了莫兰书屋的清理状况,雷没有波折地拿到了转正通知。 “首先,雷,我要恭喜你转正了!但如果你就此松懈下来的话,别忘了,作为你的监督长官,我在一年之内都保留着对你进行降职处分的权力!” 警务室内,伍迪脸上肥肉乱颤,中气十足地拍着桌子。 雷仿佛没感觉到那些飞扬的唾沫星子:“我永远是你忠实的拥趸,长官。” “不,你只能是一名公正的执法者!”伍迪提高嗓门,严肃地驳回雷的话,眯起的眼睛里却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走吧,现在和我去装备部领取你的装备,你的持枪许可证书我会在下班之前给你。” …… 在雷的记忆中,不光梅迪丽街区,西城区的大部分警察局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惯例。 新晋警员拿到的装备,一般都是老警员淘汰下来的,武器、制服、帽子、手套、甚至高帮靴都是二手货——装备部的负责人从不会关心这是否会传染脚气。 装备部对外宣称的理由是经费不足,而老警察则会告诉新人,这是为了提高他们立功的积极性。 但事实往往简单而尖锐,有相当一部分的新装备,其实是被装备部的负责人刮了油水。 “那可是个肥差。”伍迪说这话时舔了舔嘴唇,证明他的羡慕是发自内心的。 片刻后,在伍迪的疏通下,梅迪丽街区警察分局装备部的约翰森给了雷一些特别的关照: 不光是崭新的黑白制服、硬挺的剑徽单沿帽、质量上乘的战术防割手套、散发着新制皮革味道的高帮牛皮靴,还有最重要的——进入枪支储藏室选枪的资格。 “你有二十分钟时间选枪,别磨蹭太久!” 约翰森郑重嘱咐后,关上了厚重的防爆铸铁门,把雷单独留在枪支储藏室内。 之所以有这种优待,雷付出的不仅是简单的几句奉承,还有他几个月来乖巧的表现,当然,早晨上班时他隐晦地塞给伍迪的那些小礼物——他仅剩的三镑的积蓄的一半,起到了最后一步的决定性的作用。 事实证明这非常值得,一套崭新的装备,加上一柄左轮,在黑市至少能卖到十五镑以上。 而且去黑市买枪,雷可没有自由选择的余地。 选一柄趁手的枪,这很重要,即便超凡者也只是血肉之躯,如果被一枚子弹命中眉心,也会被崩出脑浆。如果他的秘密被发现了,至少,在灰骑士找上门的时候,他能多出一些反抗的力量。 明亮而稳定的黄色煤气灯光下,陈列架上编号整齐有序的左轮与霰弹枪反射出深沉的金属光泽。 雷深呼吸了一会,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钢铁与蓖麻油润滑剂的味道,取下一柄左轮,握把的冰冷触感让他感到厚重而安全。 这种安全感不光来自枪支这种威力强大的武器本身,更多的,是缘于他前世超过八万发子弹喂出来的射击技巧。 在冈堡,使用蒸汽冲压车床制造出一枚左轮用标准口径黄铜子弹的成本是两便士左右,正式警员每周只能领到十枚子弹进行实弹射击训练。 雷取下左轮,仔细端详。 它没有地球流水线冲压出来的手枪枪身的那种平整感。裸露的弹巢、紧密咬合的制动装置、握把的防滑刻线——各种设计都独具匠心,它看起来就像一支艺术品,散发出优雅的杀气。 雷尝试着做出瞄准与射击的动作,又放下这支枪,测试其它枪支。 这个时代的蒸汽冲压车床,论精度远逊于数控车床,一些枪械部件还需要依赖机械匠人的手工,所以,每柄枪械之间存在着细微的差别。 对一柄左轮手枪来说,这些差别决定了它的使用寿命、精度,以及手感。老练的枪手能感知到这些微小的差别,就像公主隔着十几层床垫也能感觉到那颗硌人的豌豆。 雷测试过一柄柄枪支,不时对着灯光检查膛线,他要选一柄合用的左轮,力求用最短的枪支寿命损耗,恢复无需瞄准就能快速命中目标的射击术。 二十分钟快到了,雷终于找到一柄满意的枪。 …… 砰! 火光之后是巨响和硝烟,雷垂下手,让枪管自然冷却。 他看向五十米外:崭新的靶纸中央,一个通透的弹孔十分显眼。 雷其实没太用惯左轮,不过他只用了三发黄铜子弹就达到了这种效果,不得不说,左轮虽然威力小点,精度的确很高。 把剩下的七发黄铜子弹收好,雷走进靶场,又在靶子边缘戳出几个弹孔,这样就掩盖了他第一枪脱靶,第二枪命中内环,第三枪就命中靶心的惊人之举。 现在靶场没有其他人,而且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靶纸的弹孔,但这种谨慎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离开时,靶场外值班的同事叫住雷:“嘿,第一次实弹射击的感觉咋样?” “感觉很好。”雷拍了一下棕色牛皮套里的左轮,“不愧是男人的浪漫。” “但我只听到你用了三发子弹,难道你这么快就能中靶了吗?”同事揶揄道。 “还没有,不过我舍不得浪费这些金灿灿的小东西了。”雷笑了。 同事立刻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心里却很鄙夷。本来他还疑惑身为新手的雷为什么选在射击教官不在的时候过来靶场,现在他明白了,雷是为了留下那些子弹卖钱。 严格按照标准生产的制式子弹在黑市能卖出远高于成本的价格,这是老油条们的收入来源之一,视财如命的格伦警司对这种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刚转正就这么油滑而且没有干劲的年轻人,还真是少见啊。 十三:格斗术 从射击场出来,雷直接去了局里的健身场地。 今天没有巡逻任务,他得抓紧空闲时间让身体强壮起来。 场地里有各种负重器械,拉伸器械,还有跑道、沙坑、沙袋……这是警察们锻炼身体的地方,不过除了每周固定三次的训练课,这里很少有人会过来。 现在,就只有局里的格斗术教官乔威在场,裸露上身,对着沙袋练习拳击。 乔威·梅威瑟本来是个拳击手,精通多种格斗术,年轻时还曾蝉联了两届伦格威治区格斗大赛的冠军,直到右手因为打黑拳断了两根手指,他才停止拳击事业,担任了梅迪丽警察分局格斗术教官这一编制外的职位。 不得不说,乔威是个高手,局里的警员通常对他避之不及,因为这家伙性格非常恶劣,喜欢用训练的名义调戏新人,而且他懂得拿捏分寸,至多让你受点小伤,这些小伤不足以让他受到处分,却能让人腰酸背痛好几天。 “贝德维尔?”乔威嚼着一块椰梨树胶,称呼很没礼貌,笑容也很轻蔑,他对着雷扬起下巴,“太好了,我正缺个陪我练擒拿的对手,快过来,男人,你会帮我的对吗?” 乔威其实只是随口说说,他本来以为雷会找借口搪塞,灰溜溜地逃走,但紧接着,这个在训练课里经常被人掀翻在地的瘦弱年轻小子却点了下头。 “那就试试。” 乔威挑起眉毛,上下打量了雷两眼,不怀好意地笑了。 “看来你最近进步很大?” 雷也不置可否地笑了,解下配枪,把衣服扎紧,对乔威勾了勾手指。 “来吧。” “我喜欢你的表情!以前那些在我脚下痛哭流涕的对手开打之前也是这样!” 乔威夸张地笑了起来,伸手去抓雷的右肩,通常来说在擒拿较量中先出手的容易吃亏,但这得建立在双方实力对等的条件下,乔威不认为雷有那样的眼力、反应能力、以及速度和力量。 但雷反应过来了,他侧身错步前跨,右膝插进乔威两膝中间,占住乔威身体的中轴位置,转身的同时,迅速用膝盖顶住了乔威的膝窝。 乔威的左手同时抓在雷的右肩上,就像一只铁爪,痛得钻心,一般人很容易这种剧痛下屈服,但雷若无所觉,腰腹力量爆发,硬生生借着扭身的动作,摆脱了这一抓的同时反抓住乔威的手腕。 手腕处传来的拉力,加上膝窝被顶,乔威一个趔趄,差点落入雷的控制,但他闷哼一声,涨红了脸,却硬生生把手抽了回来,双腿也猛地蹬直。这让雷身子一晃,失去了平衡,乔威又重新抓住雷的肩膀。 但紧接着乔威没有趁势追击,他松开了手,雷也趁机脱身,和他拉开了距离。 “你让我很惊讶。”乔治重新审视着雷,收起了轻视的态度,又摇头说:“但你太瘦了,你的技巧不错,但力量太弱。” “所以我得去训练了。”雷活动了一下左肩,乔威抓过的地方还在痛。 “去吧,加把劲,你和那些软脚虾不一样。” 乔威回到沙袋边,没再为难雷。 雷看了一眼乔威的背影,这类人的性格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恶劣,但对于认可的人,他们的态度又会截然不同。他之所以和乔威练手,就是为了在训练室里免受打扰,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 同时,他也测试了自己的身体强度。结果很明显,他的技巧没落下,前世苦练的cbq近身格斗术依旧强力,但现在的身体素质实在太差劲,就算刚才乔威一开始就大意的给了他反制的机会,他抓住了,还是输了。 …… 在训练室里,雷用负重器械做了几组动作,大概了解了自己身体各部位的力量,他在脑子里定下了训练计划的雏形,紧接着,就绑上沙袋和背包,来到训练室外的跑道上。 他要锻炼力量,按说该优先选择无氧运动配合蛋白质摄入来增长肌肉,不过他的锻炼目的不只是为了练出一身肌肉去异性面前散发荷尔蒙,一个健身爱好者的肌肉会比马拉松运动员发达很多,但后者的心脏发达程度和细胞内线粒体数目却会超过超前者。耐力是重要的身体素质指标,远古时期,人类就擅长靠耐力耗死猎物,这是人类的天赋。 不光力量和耐力,反应力、爆发力、身体协调能力,都亟待提升。这是个危险的世界,雷不光要提防灰骑士,作为一名正式警员,还要面对涉案人员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七十的各类“异常案件”,他得一刻不停地给自己增加筹码。 大约两个小时后,雷停止了训练,肌肉充血的感觉让他十分充实。 他没有练到力竭,下班后,他还有重要计划。 …… 回家吃完晚饭,雷又在街边买了根烤肉肠,给自己补充了一些蛋白质和热量。 穿越两个街区,雷来到柏森威尔街头的一个地下通道入口,入口下方是冈堡地下城。 冈堡地下城被称为世界十大奇迹之一,号称是城市设计的巅峰之作,这座共有的六层的地下城位于冈堡的地面之下,连接着十八个公共马车站,六个蒸汽公共车站,数千家商店、四百家饭馆和旅社、三十二家银行、五个证券交易所,不计其数的酒吧和咖啡屋…… 这里,贫民窟的破败和工业城市的繁华融汇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连绵的煤气灯盏照亮了巨大的空间,流浪汉在黑暗里蜗居,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行人走在石砖路上。 路边橱窗明亮,一面后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浮雕墙下,衣衫褴褛的画家坐在马扎上实地写生,而另一边,摄影师在半开的帐篷里捣鼓着氯化银定影剂,一对贵族打扮的情侣笑着给对方捏肩捶背,以缓解长时间曝光下保持动作的肢体酸痛。 雷沿着步行街下到地下城二层,找到了通往翡纳河右岸,白鹄港的蒸汽公共车站。 他要去购买炼金用的灵性媒介,白鹄港边,有他熟知的一个地下市场。 十四:旧船酒吧 冈堡蒸汽公共汽车的体验十分一般,不仅很晃,耳边哐当哐当的响声也很嘈杂。但这对地下通道里的流浪汉来说倒是司空见惯了,公共汽车沿着轨道驶过,和地下通道的墙壁只相距一尺,但车来的时候,他们只是侧起身子,眼都不睁,有人的鼻子里甚至还传出鼾声。 车里有两个夜不归宿的女孩对着这滑稽的画面窃窃私语,发出阵阵低笑。 雷划亮火柴,点了一支卷烟,对着窗外的黑暗吞云吐雾,他知道这些流浪汉为什么睡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要么躲债、要么是躲警察,这里面很少有无辜者,因为犯罪就是他们的重要生存手段之一。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雷在翡纳河站下了车,走出地下通道,能看见东南方向的平静的翡纳河面倒映着喧闹的灯火,几艘晚归的渔船在卸下渔获,几群人在河岸边搭着帐篷开篝火晚会,夜风传来烤鱼和贝类的香味,还夹杂着强烈的河腥味。 雷穿过闹市,在一艘酒吧面前停了下来。 之所以说“艘”,是因为这间酒吧的奇特外观。酒吧的前半部分还很正常——石地板上种着一株樱桃树,墙边堆着橡木桶,窄小的木门被遮挡着,油腻厚重的帘子缝隙里传出强劲的音乐节拍和吵闹而土气的歌声,门上有张生锈的铁皮招牌,被红白两色的油漆喷出了“旧船酒吧”四个字。 酒吧的后半部分却漂浮在水里,是一艘船尾的形状,还挂着救生圈、绳索、铁锚等装饰,甲板上是临河的栏杆,几桌客人对着夜色里的翡纳河吃烤肉喝啤酒。 这家酒吧的前身是桑地亚哥号拖网渔船,它在费舍渔业公司服役了二十一年,报废后被人买下,改造成了现在的旧船酒吧。 旧船酒吧的调酒师埃德蒙多是雷曾经的同学,雷曾用来辅助入梦的那一小瓶海克拉夫酊剂,就是在埃德蒙多手里弄到的。 这是隐藏在白鹄港的一个地下市场,流通着枪支、违禁药物,甚至女人也是交易品之一。 雷掀开帘子,走进酒吧,带着浓重汗臭和酒味的热气扑面而来。他抖去大衣上的寒气,把帽子递给衣着清凉的迎宾女郎,一张五便士的小费让她例行公事的笑容又多出了几分真诚。她把帽子挂上衣帽架时,雷没脱大衣,径直去了长吧台边。 “一杯冈特亨治。” 雷坐在吧台边要了一杯酒,今天的酒保不是埃德蒙多,看来那家伙没上班,他得多费些功夫了。 旁边的女人惊讶地看了雷一眼,哥特在俚语里是内脏的意思,亨治则是重击,冈特亨治的别称,也就是“腹部重击者”,她带着三分醉意笑道:“真没看出来,你居然受得了这个。” “我看起来很弱吗?”雷笑道。 “是的。”她掩住嘴唇,吃吃地笑道,“不过我可不会以貌取人,得和你试过才知道。所以……你愿意请我喝一杯吗?” “下次吧。” 雷扭开头,他知道这个女人,她不是酒客,而是陪酒女郎。陪酒女郎分很多种,她是酒量超群的那一类,如果你认为她是个容易得手的女人,而想灌醉她的话,就正中她下怀了。 女人没再纠缠雷,陪酒女郎很会揣摩男人的心思,雷不是容易上钩的类型,她得把时间用来对付其他的猎物。 酒保把几种基酒与冰块混合调制成一杯冈特亨治,递到雷的面前。 “谢谢。”雷接过酒,随意地问:“埃德蒙多怎么没来?” “他生病了,你是他的熟人?”酒保问。 “我偶尔找他买点小东西。” “哦,也许你该过两天再来。”酒保回答得很谨慎。 雷没再尝试跟酒保搭话,旧船酒吧隐藏的交易规矩是熟人对熟人,埃德蒙多不在,他得重新花很大一番功夫才能取得这个新酒保的信任,这纯属浪费时间,他一开始目标就不是酒保,而是旧船酒吧的老板,如果不用点非常手段,继续攀谈只会引起无意义的警惕。 他打量着四周,目光落在吧台后面的墙壁上,那里有一些海报和涂鸦,还有一幅不起眼的木版画。 木版画的内容很简单:头戴王冠的国王站在后花园里,向身边的女士献出鲜花。而另一边,一头恶狼正扑向国王,它的身下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身后则是一个手握巨大镰刀的老人。 这幅画就光明正大地挂在吧台后方,没人会对它投注多余的目光。 但雷看出这是一幅寓意画。 图案的背后,隐藏着一个炼金方程式。 “萨拜因……他也是个地下炼金术士?” 雷见曾见过旧船酒吧的老板是萨拜因·卡斯特罗一面,那是两个月前,那个长着一头黯淡金发的男人,蓄着一脸没刮干净的胡茬,穿着脏兮兮的呢子大衣,面无表情地剁掉了一个寻衅者的手指。 雷端详着木版画思考的时候,一个身材魁梧,装着假肢的壮汉不知因为什么和身边的人起了争执,他把对方推倒在地,骂骂咧咧走向吧台。 众人避之不及,包括陪酒女郎都起身离开,雷瞥了一眼过来的壮汉,这两个人演技拙劣,白鹄港的混混不会不知道旧船酒吧是萨拜因的地盘,他们明显是萨拜因的对手派来闹事的。 壮汉走到吧台边,雷正好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巧合。 这只不识相的瘦猴子竟然还若无其事地坐在这儿喝酒,这让他感觉很掉面子,他不介意顺手教训雷一顿——客人在酒吧里安全得不到保障,这对旧船酒吧的声望是个打击,这也是他来这的目的。 “嘿,嘿!小崽子。”壮汉居高临下地盯着雷,面色不善,“眼睛没用的话,我可以帮你挖出来。” 他腰间有意无意露出的刀柄和那只丑陋的假肢在旁人看来很有威慑力。 雷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别惹我”,冷静的态度让壮汉动摇了一下。 但雷是个生面孔,从穿着看,也只是个没有权势的平民。作为先行挑衅的一方,临阵退缩的话,他独臂罗恩一定会在白鹄港沦为笑柄的,他冷笑道:“快滚!留下钱包,我还能让你少受点苦头。” 十五:狼将成为狮子 酒保仍在作壁上观,不过酒吧后门已经有两个打手模样的人朝这边走来,雷只要拖个十几秒,闹事的人就会被人赶走。 他没等酒吧的人来解决麻烦,转头看了独臂罗恩一眼,拂开衣摆,呲起嘴角笑道:“为什么不自己来拿呢?” 大衣下,黄铜枪把从皮套里钻了出来,散发着金属的冷光。 独臂罗恩冷汗一下冒了出来,迅速举起双手后退。 “我说,放轻松点,朋友!我不是故意的,我走,是的,我立刻就走。” 他和同伙很快离开了酒吧,雷没理会旁人惊讶的目光,转头继续喝酒。 两个打手面面相觑,然后警惕地盯着雷。 这时,一个女人从包间里走出来,她拿着一瓶刚出冰桶的香槟,倒出一杯,推到雷的面前,微笑道:“老板请你的。” “帮我谢谢卡斯特罗先生。”雷接过酒杯,对着紧闭的房间举杯示意,然后喝了半口,细小的气泡在味蕾上不断炸开,散发出二次发酵的醇厚香味。他抿了下嘴,放下酒杯:“我能和他见一面吗?” “这得看老板的意思。”女人的笑容很灿烂,心里却没把这当回事。 萨拜因从不轻易和外人见面,这杯香槟只是给雷腰间的那柄左轮一个面子。敢在外面随便露枪的通常只有警察和疯子,萨拜因不认为雷是疯子,所以他用一杯酒表示善意,同时也是警告——旧船酒吧在白鹄港开了十几年都平安无事,他不怕一般的警察。 但紧接着雷又说:“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吧。” “什么话?” 雷瞥了一眼柜台后方的木版画。 “狼将在火焰中成为雄狮。” 女人有点莫名其妙,但她对无关自身的事不会多嘴。 “我会帮你带到的。” 她转身回到包间。 没一会,女人又出来了,用好奇又惊讶的目光打量着雷。 “请跟我来,先生,老板想和你见一面。” …… 雷的炼金术知识不算丰富,但以他所拥有的知识,再加上一些思维发散的联想和逻辑思考,足够让他解开那幅木版画的隐喻。 画中的每一个意象,都代表某种物质。 头戴皇冠的国王最容易破解,他代表“金”,国王与女人的结合则代表金与另外一种金属的结合,这表示了一块含有杂质的金子。 那只即将吞噬金子的狼呢? 先从它身后那个拿着巨大镰刀的老人开始,根据老人的形象,他的身份不难被推断,他就是被奉为“黑色太阳”的神祇“萨图尔努斯”。在炼金术中,他是“铅”的化身。 雷于是知道,狼作为萨图尔努斯的孩子,它与铅关联很深。 由此可以联想到名为“辉锑矿”的物质,这种矿石常伴生在铅矿里,它的形状就像一簇簇战神之矛。在炼金反应中,它极具侵略性,当接触到金子时,它会像一头饥饿的狼那样,以惊人的速度溶解吞噬金子,同时将杂质金属排除在外。 当得到锑与金的白色合金,也就是狼吃掉国王后,将它们烘烤加热,锑会蒸发,留下提纯后的金。 不止国王象征金,同样的,作为野兽之王的狮子也常被用来代表金。 所以狼(辉锑矿),吃掉和女人在一起的国王(不纯的金)以后,在火焰焚烧下,会变成狮子(提纯后的金)。 所以这幅木版画的隐喻,可以用“狼将在火焰中变成雄狮”来解答。 当然,这句解语里的狼,指的是吃掉国王以后的狼。这不算疏漏,作为画的拥有者,萨拜因一定能看懂这句解语。雷基本可以确认,萨拜因之所以挂出那一幅画,就是为了吸引其他炼金术士。 这是炼金术士间的默契。 雷解读了画,所以萨拜因对雷发出了见面的邀请。 …… 房间里许多摆设上都盖着暗红色的瑞地马拉布毯,萨拜因似乎很讨厌光,他把灯光弄的很暗,坐在桌后,双手交叉,深陷的眼窝映着阴影,眼神颓废又犀利。 “贝德维尔先生。”萨拜因打量着对面刚和他握手交换了姓名的雷,“说真的,我不是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了,但他们之中从来没出现过一个炼金术士。” “这么说,我得到你的第一次了。可惜,卡斯特罗,你是个男人。”雷从露枪的时候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警察身份,萨拜因的狠辣和谨慎让他获得了“郊狼”的绰号,他迟早能打探出雷的底细。 “你这话让我毛骨悚然。”萨拜因摇头失笑,“好吧,让我们直接点儿。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我想和你交易,但我得先知道你这里有什么。” “哦,我这里有很多值得交易的东西。”萨拜因说,“不过具体的清单我得保密。你要知道,就算我暂时没有的东西,只要肯付出代价,我也能想办法帮你弄到。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需求呢?” “因为我需要的东西很多,炼成阵、炼金药剂配方、灵性媒介,这都是我需要的东西。” “能具体点吗?我是说,你难道没有一个确定的目标?” 萨拜因觉得雷的要求太泛了,这种客户的要求看起来简单,却往往最难满足。 “当然有,只要是能增强身体素质的炼金药剂配方,还有对应的灵界物质的炼成阵,我都需要。”雷说,“至于灵性媒介,我要一点高纯度的石墨粉和白鼠尾草,还有水晶粉末。最好是白水晶的。” 雷没直接说出自己的需求,那样会让他在交易中落入被动。而且他需求的灵性媒介很普通,价格也不高,萨拜因对这种交易不会有太大兴趣。 “喔,你可真是个大胃口。炼成阵是可遇不可求的玩意,而且,我暂时没有怎强身体素质的炼金药剂配方,但我可以帮你弄到。这些东西都不是便宜货,你准备用什么来换?”萨拜因顿了顿,“你知道,这些东西用钱买的话会很亏。所以我们一向推崇以物易物。” “你要什么?” “我更希望你能用灵界材料和我交换。”萨拜因摸着下巴,像是在数自己稀疏的胡茬,“虚无盐、死亡丧钟、希铁、紫蝶豆花、鲜血王冠、水鬼铜……”他念叨了十几个名字,“这些都是常见的灵界材料,你应该会有。” 萨拜因嘴里那一大串陌生名词让人有点应接不暇,不过雷只需要关注其中一样东西,他点头说: “我有几样,大多数都留着有用,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希铁。” “你有希铁?” “我可以炼成。” “你有一个希铁炼成阵!”萨拜因挑起眉毛,希铁不算罕见,但价值也很高。一个希铁炼成阵,在它指向的那片灵界希铁矿被耗尽前,能带来的财富不可小觑。 萨拜因的反应让雷有些意外,看来希铁炼成阵的价值还在预料之上。他没有回答萨拜因的话,不置可否道:“你需要多少希铁?” “很多!那得看你能提供多少!”萨拜因看起来心情不错,“事实上,是其他的客户需要这些基础材料,我可以给你一个短期的订单,如果你能完成的话,我们再考虑进一步的交易。” “具体谈谈吧。” 雷准备接受萨拜因的订单,只要拿到灵性媒介,他就可以用钢铁从灵界置换希铁,然后出售给萨拜因,换来其他的资源,这是一条完整的交易渠道。 十六:超凡觉醒 旧船酒吧之行非常顺利,雷坐公共汽车沿着地下通道返回时,怀里已经多出两个牛皮防油纸袋,分别装着白水晶粉、石墨粉、还有一匝白鼠尾草。 他接受了萨拜因的一磅希铁的短期订单。这些被萨拜因视为“不值钱的玩意”的灵性媒介,现在是希铁订单的订金。 萨拜因表示他会着手寻找雷所需的炼金药剂配方,如果订单完成时还没找到的话,他会用十五到二十镑的价格来收购每一磅希铁。 超凡物质的交易往往隐蔽而充满不确定性,价格浮动很大,雷不知道萨拜因转卖希铁能获得多少利润,他没打算冒更多风险去了解这些,萨拜因给出的条件已足够让他满意。 回到家中,雷开始处理白鼠尾草。 这种草药常被用来防治疾病,在古代甚至得到过“圣者草”的称号。在神秘学中,它则被用来净化空间、气场、物质,同时为其附着灵性,当然,要达到这种效果,需要对白鼠尾草进行特殊处理。 取出三支白鼠尾草,放在掌心,雷开始冥想沟通灵界中的魂所,灌注灵魂力,激发白鼠尾草的灵性。 这时,翠玉石板再度浮现在脑海中,一行文字悄然出现: “波罗奔尼撒半岛的白鼠尾草。” “……” “……” 雷这发现翠玉石板的另一种作用,它能分析灵性材料! 而且石板上的字还在变化,随着雷灌注灵魂力,白鼠尾草的灵性激发程度还在提升。 “……” “……” 雷很快反应过来,小心控制着灵魂力。 白鼠尾草本身的灵性是脆弱的,如何控制灵魂力来激发它的灵性是一门学问,如果力度太弱,灵性激发效率会非常低,会造成灵性流失,但力度太强,又容易破坏它本身的灵性。 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个人,也不存在相同的两株白鼠尾草,就算老练的炼金术士也没法完全掌握激发灵性的火候,只能把一切交给经验和运气。 但此时,在翠玉石板的分析下,一切对雷来说,却变成了量化的、可见的。 二十多秒过去,灵性激发度上升到了一个瓶颈,雷继续灌注灵魂力,翠玉石板上的数值也不再变化。 “……” 雷尝试加强灵魂力。 突然,灵性激发数值猛地往上窜了几个点,紧接着,又迅速跌落。很显然,白鼠尾草没法承受他的灵魂力,它的灵性要被破坏了。 雷立刻停止灌注灵魂力。 白鼠尾草的灵性激发数值又跌落了少许,…… 和它的成熟度相差无几。 “看来灵性激发程度是有限的,如果刚才没有操作失误的话,我能把灵性激发程度稳定在九十多,但达不到百分之百。我的经验不足是一个原因,另外这株白鼠尾草的成熟度也不够完美。” 雷梳理了一下思绪,吸取了教训,处理第二株白鼠尾草时,先慢慢试探出了它的灵性承受能力,才开始灌注灵魂力,这样就能减少灵性流失。 最终,…… 用同样的办法,第三株白鼠尾草的灵性激发数值也达到了92上下。 经过处理的白鼠尾草,外观没什么变化,但只是放在桌上,就驱散了黑暗中某些令人不快的气息。 如果有精通灵视的人在这里,就能看到白鼠尾草表面正在散发出纯净而温暖的白光。 雷收拢三支白鼠尾草,扔进白色陶瓷皿,用火柴点燃,紧接着,他端着陶瓷皿绕着阁楼走了一圈,净化了气场。接下来,他开始用白鼠尾草的烟雾,开始熏制均匀铺在莎草纸上的石墨粉。 在熏制石墨粉的时候,翠玉石板上也出现了石墨粉的灵性附着数值,不过烟熏的手段很轻柔,数值增加的速度缓慢而稳定,趁着这个时间,雷研磨好了白水晶粉。 等到石墨粉熏制完成,雷开始配制灵性媒介。他还记得上次在莫兰的地下室进行炼成时翠玉石板显现的信息当时的白水晶粉的配比是1/17,石板提示增加白水晶粉配比15/141盎司。 雷手头的称量工具只有一杆老式的黄铜天秤,更加精密的仪器不光价格贵得惊人,一般还只在炼金协会内部流通。所以,就算知道剂量,他也没法配制出完美的灵性媒介。 不过,比上次炼成时有进步就够了。 雷休息了一会,恢复了处理白鼠尾草消耗的灵魂力,然后一丝不苟地称量石墨粉和白水晶粉。 在量取粉末时,雷有种奇异的直觉,偶尔灵光一闪,他甚至不用借助天秤,就知道了粉末的大致剂量。 “这就是能力觉醒的征兆。” 雷没怀疑自己的感觉。 他用中空的羽毛笔吸饱粉末,开始绘制炼成阵。那种奇特的直觉仍在延续,让他对线条的粗细轻重把握得心应手。 二十分钟过去,炼成阵完成后,雷呼唤出翠玉石板。 石板上的文字浮现出来: “……” “白水晶粉比例10/177。” “炼成阵完成度79/89。” “……” “修正方法。” “增加白水晶粉配比1/31盎司。” “提纯石墨。” “使用高阶灵性媒介。” “提高炼成阵完成度。” “改良炼成阵…… 看着比之前高出一大截的炼成阵完成度和预计交换效率,雷把之前那柄炼成失败的短刀再度放进炼成阵中央,激活了灵魂符号。 在契约和信标的作用下,短刀突兀的变了模样。原本是一半刀身,一半希铁,现在却变成了一整块长条状的希铁,银灰色的表面坑坑洼洼。 一次完整的炼成! 这一瞬间,雷感觉到,自己的奇异直觉突然产生了质变! 它不再朦胧,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雷恍惚了一下,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好像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若有所思地捏起一些石墨粉,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清晰的剂量,这一刻,他脑子里像是装了一把能称量到小数点后几位的精密电子秤,手指一搓,石墨粉落下时,脑海里的剂量也随之变化,直至归零。 “有意思。” “微量感知……这就是我的能力?跟翠玉石板很配啊。” 有了这个能力,雷有信心让炼成阵的完成度再得到很大提升,甚至,达到完美。 不过现在没法继续炼金了,他消耗了大量灵魂力,亟需休息。 躺在床上,雷开始冥想,进入了魂所。 他的灵魂果然发生了变化,已经变得完全凝固起来,就像一块通透的翡翠,而他的胸口正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黯淡的符号——三枚蝌蚪状符文绕顺时针方向游动,围着一只紧闭的眼睛。 十七:修正投影 清早,门被敲响。 雷从睡眠中醒来,灵魂升华后他的休息效率很高,很快就摆脱了困意。房间很亮堂,看起来不早了,他打开床头的怀表,时间正指向7点32分。 如果动作不快一点,他就要迟到了。 “雷!”门外传来戈登的声音,“快出来,你的早餐都凉了!” “马上。” 雷应了一声,披上衣服,动作仍慢悠悠的,他在等戈登离开,然后再锁门下楼。炼成阵还没收拾好,被看见就糟了。虽然家人值得信任,但这些事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还会连累他们。 但戈登站在门外没走,催促道:“快出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雷从戈登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信息,戈登要做什么,难道是知道了他转正的事?雷本来打算等到圣餐日再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的,庆祝的同时,正好提出自己要搬出去的决定。 又或者,戈登要跟他谈的,难道是他接触禁忌的事?还真没准,最近戈登看他的眼神总藏着几分担忧,或许早就知道了什么也说不定。 “是关于你的事,很重要。快出来吧,我不想让伊迪萨他们知道。”门外的戈登又说。 雷皱起眉毛,戈登的语气有点急切,让他莫名不安。 他披着上衣,开始收拾桌上的灵性媒介和炼成阵,整理手稿。 这时,他向窗外瞥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猛地从后背窜了上来! 窗外是黑的! 不是冈堡夜色的黑,没有隐约的煤气灯光,没有沉沉的雾霭,窗外是一片无垠的黑暗,废墟和碎石零落在虚空中。 这是里世界! 雷心脏砰砰狂跳起来,立刻用灵魂呼唤翠玉石板! 翡翠色的神秘光辉弥漫开来! 木板墙、屋顶、桌椅、硬木板床……一切都悄无声息的被“溶解”了。 幻象消失后,雷环顾着身边的空旷大厅,十一座石像环绕下,翠玉石板悬空,这还是他的魂所! 塔门外,戈登的声音却仍在响起:“还在耽搁什么,你都快迟到了!快开门出来!” 雷盯着紧闭的塔门,毛骨悚然。 这是里世界,这是他的魂所!敲门的不可能是戈登,那是个什么东西? 咚咚咚! 大门又被敲响,“戈登”似乎着急了,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大厅中。 “快出来!” …… 雷屏住呼吸,纹丝不动地盯着塔门。 不管门外的“戈登”是什么东西,它目的都很明显——引他打开门,离开灵魂庇护所。 由此反向推断——只要不离开魂所,他就是安全的。 雷没有贸然引导灵魂回归身体,他留在原地等待。 门外的“戈登”先是用力敲了一会门,又转换成迦娜、伊迪萨的声音。 雷一言不发,过了一会,门外安静下来。 雷仍没有靠近塔门,他扫视四周,塔壁上有许多地方坍塌了,破碎的裂隙足以让人通过。但外面那个东西选择了引诱他出去,却没通过这些裂隙入侵,这说明,它也许没法通过这些裂隙。 他能想到两种可能性,也许,墙只是庇护所具现出来的一种形象,真正保护灵魂的,是魂所蕴含的某种“规则”,所以,这些裂隙也能起到庇护的作用。又或者,外面那个东西的身体太大了,所以它没法穿过这些裂隙。 雷扫视着塔身的那些裂隙,压下了到裂隙边观察外面的欲望。 他暂时不打算去探究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神秘范畴里,仅仅“窥视”这一举动,就会导致很多危险。 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雷没什么头绪,他不知道躲在魂所里是安全的还是坐以待毙——这只能拿命去试,除非找得到相关的知识。 他待在大厅中央,突然发现身边的十一座石像有点异常。 这十一座石像具有很明显的埃灵时期的风格,雕琢手法古拙而巧妙,他们穿着在该时期象征极高社会地位的布满褶皱的长袍,乍看长得都一样,但每座石像都存在着一些差别。 有的石像脸上光滑平整,没有五官;有的手指间夹着笔;有的拿着尺子;有的脸庞是一整张嘴;有的捧着一盏风灯;有的脸上刻着意义不明的象征符号…… 雷一直不知道这些石像的作用,现在他发现,在胸口那枚符号带来的微量感知的能力作用下,他有种别样的感觉——他能分析这些石像,并且归纳出它们投射到表世界的炼金符文。 “如果真能做到这件事,我就能在表世界创造炼成阵,把这些石像蕴含的超凡力量交换到表世界。” 雷思索了一会,退出了魂所。 灵魂回归,雷打开煤气灯,查看四周。屋子里的摆设没有问题,窗外雾霭沉沉,远处传来钟塔的钟声,宣告午夜已至。 他取出一支白鼠尾草,简单激发了灵性,放在陶瓷皿里点燃。白鼠尾草有净化的作用,邪物就算能伪造出它的外观,但很难伪造出纯净的灵性气息。 现在他没法确定自己是真的回到了表世界,还是又被幻觉迷惑了,得用这支白鼠尾草进行简单的鉴别。 白鼠尾草在陶瓷皿里燃烧,淡淡青色烟雾呈直线上升,没受到干扰,温暖的灵性气息缓缓弥漫开来——这是表世界,而且很安全。 雷松了口气,同时给自己定了个规矩,不论如何,每一次脱离里世界后,都有必要点燃一支白鼠尾草。 今夜炼成的那块希铁已经变成了纯黑色,这表明刚才雷近距离接触了一道极度诡异的恶念。雷收起了希铁,它的颜色变化会在几天内复原,这不影响价值。 拿起羽毛笔,雷伏案开始尝试描绘魂所里那些石像的投影。 投影也就是里世界物质投射到表世界的象征符号,它由点线面构成,能归纳出该物质的一切特征,在炼成阵中,与契约、信标一起,被称为三大主体之一,起到确定交换物的作用。 魂所里的翠玉石板已经当得上“圣物”,那些石像又会有什么能力? 雷感应着魂所,想象着那座捧灯的石像。 他的手在莎草纸上开始涂画,他草草画出整个石像的雏形,这时,翠玉石板浮现出来。 “……” “改良投影……” 一盏古旧的青铜风灯出现在石板上。 “你还真是无所不能啊。” 雷感慨地想,手却没停,继续临摹出青铜风灯的图案。微量感知的超凡能力,让他对身体的控制也达到了十分夸张的程度,没有绘画功底的他,临摹得迅速又准确。 当风灯图案完成后,雷发觉魂所里的石像似乎对它产生了微弱的感应,但还远远达不到可以开始炼成的地步。 翠玉石板又及时浮现出来: “……” “改良投影……” 新的图案出现了,线条更简略,只能看出风灯的形状,少了一些细节,变得更加抽象,但概括度更高了。 翠玉石板的推演和改良不是一蹴而就的,雷在炼金的时候就对此深有体会。他正准备继续临摹新的图案,困意却止不住地涌上来。 翠玉石板的推演,消耗的是雷自身的灵魂力,他已经快要透支了。 “看来还需要几天,才能推演出完整的投影。而且我不会测量信标,也不会书写契约……” “得再去莫兰那里跑一趟了。” 十八:儿童读物 一连五天,雷在忙碌中度过。 执勤的空当里,他每天抽出三个小时去训练室锻炼,偶尔和乔威练习擒拿。 防身的擒拿术需要严格保密,以防被居心叵测者洞悉套路,所以雷和乔威练习时有所保留。但乔威的别样对待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已经有几个旧识的见习警员奇怪雷为什么突然变得厉害起来。 赫本·阿伯特追悼会的消息也刊登在报纸上,报讯上简单提及了他在炼金界的成就,以及他炼金协会前任副会长的职位。 执勤结束后,雷继续炼成希铁,借助翠玉石板改良炼成阵,同时分析石像的投影。五天过去,萨拜因还没找到雷需要的炼金药剂配方,不过雷已经用希铁和他交易得到了三十镑的收入。 …… 休息日的清晨,红砖墙上的常青藤凝着露珠,雷跨上台阶,走进莫兰书屋。 一个金发女孩正在清扫地面,她住在隔壁,是鞋匠考特·霍夫曼的独生女儿南希,每天都会来书屋做钟点工补贴家用。 前天雷来书屋时,莫兰正好出远门去了巴弗特洛城进货补充书架,雷于是和南希简单聊了几句,知道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原来和迦娜同校,都是圣南勒斯女子学校的走读生。 圣南勒斯女子学校的本来是寄宿制的私立教会学校,十二年前的教育制度改革后,它变成了公立女子学校,但学费依旧不菲,雷虽然疑惑早年丧妻的鞋匠考特为什么能独力支撑得起南希的学费,但并没有打探她隐私的打算。 “早上好,贝德维尔先生。” “早安,南希。” “您来的正好,莫兰先生昨晚已经回来了,他说你过来的话,直接去后屋就可以了。” “谢谢,拿着这个。” 雷把手伸进口袋,兜里是买给班的夹心软糖,他抓了一把递给南希。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南希双手接住糖果,开心地问。 “一点小礼物。” 雷笑了笑,走向书屋后门。 后屋,莫兰坐在阳光通透的玻璃窗边,拆分修订着面前的书籍。听到开门声,他扶起眼镜。 “哦,雷,你来得正是时候。” “要我帮忙吗?” 雷发现莫兰正在检查书籍,并取下一些书页。 “是的,有些内容太敏感了,我得小心点。不过我的工作快完成了,你只需要帮我点小忙,帮我分一下类。”看起来莫兰并不是完全没把雷的警示放在心上。 大半个小时后,书籍被分门别类,南希送进来两杯红茶,莫兰松了口气,瘫倒在椅子上。 “坐吧,雷,我忙活了几个小时,真是累坏了。今天你来是想弄几本书看看?”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而且我该还钱了,不过暂时只有一半。” 雷从呢子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莫兰面前。 莫兰眉毛抖了抖,打开信封,看见了里面的二十镑现金,暗绿色的印花散发着崭新的油墨味道。 “你完全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他捂嘴咳嗽了两下,“不过你赚钱的速度真是让我惊讶。” “那是因为这幅炼成阵的价值远不止四十镑。” 雷知道自己欠了莫兰很大的人情。 “孩子,你误会了。”莫兰摇头失笑,“说真的,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炼金术士之一,那天晚上你第一次炼金就成功了一大半,我还以为那只是运气,没想到几天过去,你已经能熟练到用它牟利了。这太让人羡慕了!你们这些有天赋的人完全体会不到庸才的难处,当年我还是学徒的时候,可是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完成了第一个炼成阵。” 大部分是翠玉石板的功劳,雷心想。 “你是个天才!”莫兰赞不绝口,“我想,你的能力应该已经觉醒了吧。” “就在几天前。”雷点头。 “太好了,不过,不要随便透露出你的能力,那是灵修者最大的秘密。”莫兰说,“但你也很有必要了解你的能力是什么,这可以让你从那些与你能力相同的灵修者的经历中汲取经验,并找到进一步升华灵魂的方向。” 他拿出一本棕色封皮的书递给雷:“看看这个。” 书封上写着《格芝哥之歌》——一个滑稽的书名,像是儿童读物。 雷翻开书页,书里的内容是名叫“格芝哥”的吟游诗人游历各地见到的神奇事迹。 雷翻开两页,就见到了会说话的猫、长翅膀的书、羊角恶魔与唤蛇人等各种意象,这是一本隐含了禁忌知识的书籍。 在书的第六页,雷看见一段描述: “格芝哥坐上飞艇,来到了巨大的钢铁城市,雾霭中传来许多蹄声,他吓坏了,那是一些高头灰马,体态臃肿的巨人坐在马背上,他们看见什么吃什么,肚子里仿佛藏着无底洞,格芝哥很快就离开了,他怕自己也被这些暴食者当成盘中餐。” 这是很明显的隐喻,骑灰马的巨人就是冈堡的灰骑士,他们被格芝哥称为“暴食者”,和莫兰之前透露的情报完全吻合。 书很厚,还有至少一百页,雷合上书:“我想带回去看。” “当然可以。”莫兰笑道,“在我这里租书的价格是一周两便士。” 雷收好书,看了一眼窗外。 “还有一件事,我遇到危险了。” “什么危险?” 莫兰没有意外,对灵修者来说,危险就像一日三餐那样常见。 “有东西盯上了我。” 雷斟酌了一下,回忆着几天前那个晚上的经历。 “它敲响了我的魂所大门,并且伪装成我的亲人,想引诱我出去。” “然后,你做了什么?” 莫兰神色凝重起来,坐直了身子。 “我没开门,那是五天前的事,那次过后,它就没了动静,但我直觉它还没走。” “你看到过他的样子吗?” 莫兰紧紧盯着雷,严肃的眸子里透出一股警惕的意味,好像雷随时会变成吃人的怪物。 “没有,我没有尝试窥视他。” 雷摇头说着。 突然,莫兰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碰了一下雷的手背。雷手背像被蜂蜇了一下。 他猛地缩手,同时也见到莫兰收回了手,他右手捏着的一根头发丝粗细的铁针——扎破雷手背的元凶。 雷很惊讶,他根本没看清莫兰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让他完全没法反应过来。之前的交流中他一直被莫兰人畜无害的言谈和外表蒙蔽了,这一刻他仿佛才回想起,眼前这位看似普通老人,也是一名超凡者! 十九:邪物 莫兰仔细地观察了铁针,然后松了口气。 雷没出问题。 “抱歉,我不是故意让你受伤。”莫兰收回铁针,“你做得对,不窥视它是对的,这可能导致更多的危险。从你的描述来看,那个邪物能伪装成你的亲人,这表明它很可能具有读心的能力,这种邪物狡诈又诡异,它很可能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占据你的思维……” “刚才你怀疑我变成邪物了?”雷苦笑道。 “没错,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如果你知道我的经历,就不会认为这是多余的谨慎了。” 雷沉默表示愿意倾听。 莫兰抿了口红茶,露出追忆的神色:“我年轻的时候,哦,应该说是三十二岁的时候,那时候我正和一支考古队合作,考古队的队长凡图恩也是一个炼金术士,我们八个人从浮洱维奇港雇船出海,去探索一个海图上没有标注的孤岛。” “在孤岛上,我们发现了匈唐王朝的遗迹,你可能没听说过,那是一个只在古书中出现过,却没有考古证据能证明它存在的王朝,据说它毁灭于洪水。我们在岛上找到了匈唐王朝供奉的人鱼图腾、城市废墟、陶瓷、金属器、还有自成体系的文字,这是一个伟大的发现,足以让我们在考古界声名鹊起。” “但那时,我发现凡图恩变得有些奇怪,我发现他开始刻意掩盖一些古老的碑刻,并且举止变得奇怪了,变得厌恶熟食,我甚至发现他在夜晚偷偷去海边捕鱼生吃,连内脏都不吐。” “之后,考古队的队员一个接一个的消失,船长和海员也莫名失踪了,终于有一天,凡图恩告诉我他发现了一个藏满宝藏密室,邀请我和他独自探索,但他不知道,我几天前就发现了他脖子后长出的一片鱼鳞。我不知道那时他到底是谁,要知道,我们在帐篷里谈话时,他谈起自己的梦想和家室,还是以前那副表情和口吻,根本让人看不出丝毫异常!” “他会不会是中了什么诅咒,或者得了病?”雷心生寒意,又觉得疑惑。 “当时我也这么想过,但我不敢拿命去赌。”莫兰笑了,“我逃了,我开走了船,他追到岸边,说伟大的那都尤恩不会放过我,那声音简直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呵,让我差点尿了裤子。不过他没有离开那片岛屿追过来,似乎有某种力量限制着它。” 莫兰故作轻松的语气让话题没那么凝重了,雷问道:“伟大那都尤恩,那是它的名字?” “没错,那也是匈唐王朝供奉的人鱼的名字,我在凡图恩掩埋的那些古老碑刻见过。” “后来呢,那座岛屿怎么样了?” “过了两年,我又召集人马去了一趟。”莫兰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你知道,当初它有很多机会对我出手,却选择了引诱我去他布下的陷阱里。这说明它并不是很强大,我邀请了五名出众的炼金术士,应该能杀死他。” “当我们的船临近那片孤岛时,那都尤恩出现在岸边,没错,和匈唐王朝供奉的雕像一模一样的那都尤恩,但它穿着两年前的凡图恩的靴子和衣服。” 莫兰的声音颤栗起来,“它盯着我,隔着几百米的海岸,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残忍和邪恶像刀子一样,我感到灵魂都要被那目光刮走了,它忽视了其他所有人,唯独盯着我,它还认得我!” “后来你们登岸了吗?”雷没有莫兰那样直观的恐惧,但听着也后背发凉。 莫兰手指不住摩挲着杯沿,好一会才摇头说:“没有,那是找死。后来我才知道一件事,邪物不是无法抵抗的,它们可以被消灭,但这有一个前提,你得趁着它们刚来到表世界,和宿体还没完全融合的情况下动手,我很后悔,当凡图恩刚出现异常的时候,我就该干掉他。但我犹豫了,我和他是很多年的老友,我做不到那么冷酷。” “后来我们调转船头离开了。回去后我把消息宣扬了出去,匈唐王朝的遗迹让很多投机者趋之若鹜,但那个孤岛像是人间蒸发了,再没有人发现它的踪迹,那段时间,我也因此声名狼藉,被许多人当成骗子,凡图恩那支考古队的投资方甚至将我告上法庭,指控我谋杀了他们。” “我隐姓埋名离开了,但我知道那座岛屿没有消失,那都尤恩,它至今是我的梦魇。” 莫兰放开茶杯。 雷低头盯着自己的茶杯,他虽然已经跨过禁忌的界线,接触到一些匪夷所思的危险,莫兰的经历对他来说还是超乎想象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莫兰打破了凝涩的气氛。 “我情不自禁把话题扯远了,不过我想你应该能原谅我刚才的举动了。” “我没放在心上,。”雷笑了笑,手背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他又不姓鹿。 “呵呵,我向你保证那根针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不会让你患上破伤风。”莫兰顿了顿。“那个邪物还没能伤害到你,不要离开你的魂所,在里世界,邪物比人类要强大得多。” “魂所能完全保护我的安全?”雷想起遍布裂隙的塔身,感到十分怀疑。 “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魂所也是以前的灵修者建造的,有的坚不可摧,有的形同虚设,如果你觉得不安全,可以想办法加固它。可惜,你的老师不在了,不然完整的灵修传承一定有加固魂所的办法,甚至让灵魂进一步升华的途径。” “谢谢,我知道了。” 没有从莫兰这里得到解决危险的办法,但雷心里却有了思绪,赫本的手记还在,只是落入了波希雅手里。 几天后就是赫本的追悼会,雷能再次见到波希雅。既然赫本的研究是被否认的,他的手记也许不会受到重视,雷或许有机会得到它们。 没在莫兰书屋待太久,雷带着《格芝哥之歌》离开了。 他和莫兰都是触犯禁忌的不法者,接触太过频繁,任何一方的暴露都更容易连累到对方。 二十:邀请函 回家前,雷到银匠卡尔·简怀森的店里走了一趟。 付给卡尔一镑三十便士的加工费,雷拿到了五枚镶嵌蓝色珐琅的雕花护身符。 这些护身符的材质是希铁,希铁具有可以感应其它灵界物质的特质,同时它自身又是弱灵性物质,难以被其它物质感应,因为这种特性,它成为了制造护身符的主要材料之一。 当然,希铁之间并不会相互感应,不然,可以试想,一整块希铁间的小单位希铁相互感应下,整块希铁都会变成黑色了。 “恕我冒昧,您方便告诉我这是哪种新型合金吗?” 雷拿到护身符,银匠卡尔忍不住问道:“我没见过这种性质的合金,虽然称不上很美观,但这种介于银和纯铁之间的颜色真的很奇特。” “你不是已经留下了一些材料用来研究了吗?” 雷掂了下装护身符的布袋,护身符所用的希铁与珐琅片的重量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他给了卡尔两盎司半的希铁,但五条护身符加起来的希铁重量少了四分之一盎司,被卡尔加入了等量的铁取而代之。 “不要这样污蔑我!”卡尔脸涨红了,露出被冤枉的表情,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雷根本不可能发现。 “你该庆幸加进去的是铁而不是铅,不然我们对话的地方会是审讯室。”雷似笑非笑地盯着卡尔,伸出手掌,“交出来吧。” 卡尔还想辩驳,却被雷看得心虚了,低头嘟囔:“那只是正常损耗而已,你知道的,雕花和抛光都会损失边角料……” 雷一言不发,又有客人进门了,对柜台前的对峙投来好奇的目光。 “好吧,好吧,我发誓我只是因为好奇而已。”卡尔妥协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希铁,用极快的速度塞到雷的手里,加上了十便士的退款。 他压低声音:“您是一位绅士,我知道您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雷不置可否地接过东西离开。 把护身符贴身收好,雷穿过两个街区,进入胡桃巷,这里的地上遍布烂臭的泥浆,却是附近最大的菜市场,可以买到便宜最新鲜的食材。 出胡桃巷时,雷买到了两磅牛肋排、两磅苹果,一磅猪后腿肉、两磅白面包,还有蘑菇、甜椒、番茄……回家后,他会把转正的消息告诉家人,同时告诉他们自己要搬家的消息,这些食物就用来庆祝。 …… 两天前,迦娜患上了流行的腮腺炎,腮帮子鼓得老高,不信邪的班以为迦娜塞了满嘴糖果,用指头沾了她的口水尝了尝,然后也感染了腮腺炎。 两人站在贝德维尔家门口左右张望,活像两只小松鼠。 雷出现在街角,班就挥着手跑过去:“雷!” 他踮着脚看见雷带来的东西惊呼道:“你好啊,来自翡纳河的银刀鱼先生!” “你们在等我?”雷半蹲下来,按住张牙舞爪化身劫匪的班。 迦娜捂着腮帮子走过来,瓮声瓮气道:“怎么买了这么多好吃的,难道你知道今天有客人来吗?” “什么客人?”雷问。 “一个老爷爷!”班举起手,抢在迦娜面前说。 “是一个老绅士和他的朋友,他们看起来都很有身份!”迦娜白了班一眼,“班太吵了,妈妈觉得这样很失礼,所以让我把他带出来。” “他们来做什么?” “那位老绅士是来找你的。” 老绅士,莫兰过来了? 雷把食材交给班和迦娜,走进屋子。 贝德维尔家客厅。 戈登让伊迪萨拿出了勃朋港出产的尖身咖啡豆,这是他的珍藏品,很少舍得用来款待客人。 系着黑领结,戴着整洁白手套的何蒙·库鲁兹坐在绒布沙发上,自称是波希雅·阿伯特的管家。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则是詹姆斯·巴特罗尔。 半小时前,何蒙登门拜访来送邀请函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走错门了。的确,报纸上刊登了消息,几天后在梅迪丽街区里会有一场大人物的追悼会,前任炼金协会副会长赫本·阿伯特的灵柩将从街道拐角的小教堂移送到蒙特利尔大街的圣皮亚尼奇大教堂,但这和雷又有什么关系? 戈登又重新确认了一遍。 何蒙笃定点头说:“没错,就是他,他是阿伯特大师的学生。” “可我从不知道这件事。”戈登说。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雷走进屋子,他看到何蒙,立刻认出这是那天晚上波希雅的马夫。 “雷!”戈登抬手招呼,“我们等你很久了,快过来。这是何蒙·库鲁兹先生,还有詹姆斯·卡特罗尔先生。” “库鲁兹先生?”雷有点惊讶,认出来他是波希雅的马夫,“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他走近过去,分别与何蒙、詹姆斯握了下手。 詹姆斯是个穿着很时髦的瘦高男人,长着一张陌生的面孔。 简单的互相介绍后,戈登以咖啡的香味已经很浓郁为由离开,留给何蒙与雷单独谈话的空间。 雷见到桌上的烫金黑封邀请函,知道了何蒙的来意。 “阿伯特大师的追悼会将有很多人参与,小姐让我来送邀请函,不然您没法进入教堂内部。”何蒙脸上挂着一丝不苟的微笑,“当然,除了送邀请函外,还有一件事。介绍一下,这是詹姆斯,你不认识他。但你如果关注过历年金剪刀大赛的得奖者,你应该对他的名字不会陌生。” 金剪刀大赛是斐列帝国裁缝界最权威的赛事之一,雷知道了,詹姆斯是一名高级裁缝。 詹姆斯笑道:“让我为你量一下身体尺寸吧,何蒙可是给了我一笔不小的定金。” 何蒙立刻对雷解释说:“这是小姐的意思,四天后,您可以穿着詹姆斯定制的衣服去参加葬礼。” “她的安排很周到。”雷咧了下嘴角,他明白波希雅的意思,那个冷静而理智的女人一定是不想让他丢了赫本的脸,多少还带点嫌弃的意思。 “待我感谢波希雅小姐。” 白拿的衣服,他可不会拒绝。 雷抬起双手,让詹姆斯测量身体尺寸。 詹姆斯的动作干净利落,只用了不到半分钟,他收起软尺,拍了拍雷的肩膀,称赞道:“很标准的身材比例!年轻人,如果你愿意当我的时装模特的话,我发誓,我一定能捧红你的!” “我记住了,如果我被警局辞退了就去找你。”雷笑道。 “好了,我的工作完成了。”何蒙戴上了他的帽子,向雷告别:“那就不打扰您了,贝德维尔先生,祝您生活愉快,你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代我感谢他们的款待。” 二十一:护身符 何蒙带着詹姆斯离开。 雷花费一番口舌,终于让家人相信了,报纸上的大人物赫本·阿伯特,就是隐居在梅迪丽大街六十五号的那个穷打字员。 这种三流小说式撞大运的情节在成年人来看简直不可思议,但迦娜和班对这完全不关心,他们因为三个马镫面包圈的分配问题打了起来。 戈登整个身子陷在沙发里,好一会才停止感慨。 他端着杯子深吸一口气。 “他们走得太快了,都还没尝尝我的咖啡呢,真可惜,这味道就和勃朋港那些跳快步舞的美女一样奔放又热烈,你们闻闻,一点酸味都没有。” “别惦记你的咖啡了,也许人家根本看不上它。”伊迪萨把食材提到厨房,“我还没来得及问,雷,你为什么买这么多肉?” “我得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雷收起何蒙送来的邀请函,“我通过伍迪警官的考核,成功转正了。” “真的?” 伊迪萨愣了一下。 雷受邀参加赫本的葬礼让她感觉有点太离奇了,听到雷转正的消息,她才感到由衷的惊喜。 “太好了!最近你看起来真是让人担心,真的,太好了,看来你已经没事了!” “我说过雷可以的。”戈登走过来欣慰道:“我一直都很信任你,这阵子你压力很大,你捱过去了,你是个真男人。” “这真的要隆重庆祝了!”伊迪萨匆匆转身去了地下室,没走出两步又趿着拖鞋回来,扯着嗓门喊道:“戈登!你把酒窖的钥匙放哪了?” “在我的空烟盒里,卧室床头的那个。” 戈登说完,伊迪萨又火急火燎地走了。 “她的性子越来越急了。”雷说。 “这个年龄的女人的通病。”戈登耸了下肩。 “戈登,我还有一件事。” “哦,让我猜猜。”戈登看着雷,露出神秘的笑容:“你要搬家了对吗?” “你会读心术吗?” 雷笑了,心底却没惊讶戈登仿佛能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想搬家这事早就不是秘密。 以前雷和班一起睡在二楼,因为青少年的隐私意识觉醒,他才主动清理了原本被当成杂物间的阁楼,并在其中住了四年多。 一间逼仄的小阁楼当然没法让一个成年男性住得很愉快,他为此偷偷埋怨过好一阵子,但贝德维尔家实在腾不出另一个卧室了。 “我就知道。”戈登笑了,“一个月前我就听萨维奇说你泡上了孚栗小店里那个女孩,看来你是想要更多的私人空间了。” “你真是消息灵通。”雷苦笑道,萨维奇是活跃在附近几片街区的一个小偷,戈登认识很多这样的人。 你找好地方了吗?” “已经在找了。” “钱够用吗?不够的话我可以给你支持。” “够了。”雷说,一个能沟通里世界的炼金术士很少会在日常生活方面为钱而忧心,更何况他还有翠玉石板。 不过他还是找了个理由来掩饰。 “你忘了?五年前颁布了《大冈堡新警察法》,正式以上的警察待遇就远高于以往了,要是我能当上警官,他们还会免费给我安排一套住所。” “当然没忘,这就是我当初推荐你进警局的原因。但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不要总是一个人扛。”戈登用力拍了拍雷的肩膀,“先别说搬家的事,伊迪萨、班、迦娜,他们都会舍不得你,今天就先庆祝吧,明天之后,我会帮你告诉他们的。” …… 直到下午五点,整整七个小时过去。 伊迪萨准备好了熏烤牛肋排、马镫面包圈、番茄蘑菇浓汤、蔬菜卷油炸猪后腿肉。 戈登往装着蓝姆酒和蜂蜜的杯子里打进一个生鸡蛋,举起杯子。 “为雷的新生活干杯!” …… 晚餐结束后,雷把四条护身符分别送给了家人。 戈登一眼就看出护身符的工艺是那个叫卡尔的银匠的手笔,伊迪萨则表示那是近几年来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班在得知这枚黑白相间的金属片是护身符后,说他会用它来抵御邪恶的魔鬼,就算洗澡也不会拆下来。 雷来到二楼时,迦娜在她的柔顺的褐色头发上抹了糖水,正用烧得滚烫的铁棒把认真地把头发弄卷。 “等我一会儿,雷。”她轻声说,“我得弄好我的新发型,我被老师选入唱诗班了,明天周一我得上台和她们唱诗。” “唱诗?你现在话都说不清楚。”雷觑着迦娜的腮帮子鼓起来的脸笑道。 “问题不在这儿。”迦娜停下手里的动作,歪着脑袋,郑重地说:“唱诗是集体活动,塔莉莎跟我说,就算滥竽充数,我们也得保持形象端庄。怎么样?”她的发尾跟着脑袋晃了两下。 “很漂亮。” “你很有眼光。”迦娜露出灿烂的笑容,她放下铁棍,“好了,雷,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拿着这个。”雷把护身符递给迦娜,“一件小礼物。” “喔!谢谢!”迦娜接过护身符,放在胸口比划着,“我喜欢这个,可惜,老师不允许我们在学校佩戴饰品,不然我会每天都戴着它的。” 这时,雷却看见护身符黑了一下。 但变化很微弱,很难确定那是不是灯光角度的原因。 “等等。”他说,“这儿好像有点缺陷。” “怎么了?”迦娜把护身符递给雷。 雷仔细观察着护身符,灵魂感知下他没有察觉到丝毫别样的气息,他从口袋里又拿出一枚护身符,仔细比对——护身符的确变暗了,他没看错。 “哦,没事,是我看错了。” 雷把护身符还给迦娜。 他迅速扫了一眼她的卧室。 家里没用不经有恶念存在,这是他再三确认过的,迦娜是在哪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对了,我明天休假,要我送你去学校吗?”雷不经意移开话题。 “太好了,你说真的?”迦娜睁大眼睛,开心地说。 她又犹豫了一下,捏了捏小拳头:“那明天你能来学校里多待一会吗?如果唱诗的时候你在台下,我就不会怯场了!” “当然,我很乐意。” 雷微笑着答应。 和迦娜告别,离开房间后,他的表情才凝重起来。 希铁接触迦娜时变色了,因为微量感知的超凡能力,他确定自己没看错。 这表明她可能接近过邪物,或者是灵界物质。明天趁着送迦娜上学,他要调查迦娜到底接触了什么东西。 回到房间里,雷为了保存精神应付明天可能发生的异常状况,没有继续推演炼金术。 在煤气灯光下翻开《格芝哥之歌》,很快,他找到了与自己能力相似的描述。 二十二:学徒之心 这是一则短篇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加尔坎达索斯——一位声名卓著的炼金术大师。 值得一提的是,加尔坎达索斯生活在埃灵覆灭后四百多年的伐罗,伐罗王朝距斐烈帝国有足足三千年历史,而格芝哥在游记前期刚游历了冈堡,后期却去拜访了一位三千多年的古人。 故事里,格芝哥在伐罗首都打听到了加尔坎达索斯的传奇,这位炼金术大师不光精通天文、数学、哲学、美学,同时还有着异乎寻常的本事。在路人的指印下,他在市场里见到了晚年的加尔坎达索斯。 加尔坎达索斯正在处理一场纠纷:一个石匠在小贩手里买了两盎司肉豆蔻粉,但石匠回家后用自己的秤,发现肉豆蔻粉分量不足,于是又回来市场找到那个小贩——他口中的骗子。 格芝哥看到加尔坎达索斯拿起石匠的肉豆蔻粉,掂量了一下便道:“两位,你们都没有错。这只是个误会。自从三年前开通大商路以后,这个城市里除了伐罗人,还多了许多其他国家的人。这位商人朋友用的秤是从玻瑞王国带来的,按照他们的标准,这些肉豆蔻粉的确有两盎司,甚至还多出了一都兰。他没有做错什么。但按伐罗的标准,这些肉豆蔻粉却只有一盎司三都兰,所以,石匠也有充分理由愤怒。” 加尔坎达索斯迅速解决了纠纷,并赢得了人们的尊敬。格芝哥上前表明了自己的拜访之意,受到了老加尔坎达索斯的热情招待。 他来到加尔坎达索斯的家里,参观了他的藏书地和实验室,惊讶地发现加尔坎达索斯和别的炼金术士不一样。他家里虽然有瓶瓶罐罐,却没有任何称量仪器。 格芝哥偷偷询问加尔坎达索斯的弟子,得到了弟子这样的回答:“您不知道吗,老师的双手比任何工具都要精准。” 格芝哥惊讶地问:“人怎么可能做到比工具还精准?加尔坎达索斯大师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也为此问过老师,老师告诫说,要永远保持一颗学徒般谦逊而严谨的心。”弟子回答。 离开加尔坎达索斯的家,格芝哥感叹道:“真正的大师永远都有一颗学徒之心啊。” …… “学徒之心……” 雷念叨着那四个字。 在这则寓言里,他没有见到与翠玉石板以及高塔等象征,这种叫做“学徒之心”的超凡能力,也许并不像魂所里的翠玉石板和灰塔那样独特。 这是个不错的消息,这意味着,将来他寻找灵魂进阶升华的办法时,会方便很多。 他继续阅读游记,直到深夜,又进行了一次希铁炼成。 希铁炼成的完成度已经达到88了,但今晚,雷却发现翠玉石板对希铁炼成阵的推演改良陷入了瓶颈,现有的灵性媒介和契约文字,已经不足以支撑更好的改良。他准备等赫本的葬礼结束后,再找个时间去一趟旧船酒吧,购买更好的灵性媒介材料,还有,下次去莫兰书屋时,该咨询一下关于契约和信标的知识了。 …… 次日清晨。 休息日,雷不用再套上沉重的警察制服。吃过了早餐,他和迦娜一起到了圣南勒斯女子学校。 圣南勒斯女子学校在梅迪丽大街二十七号,虽然坐落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它却是伦格威治区最好的公立女校之一,教育条件不亚于一些私立学校。 因为任教的萨莉斯特嬷嬷是位学识丰富、品德出众的女教士,一些贵族也会慕其名声,把女儿送到这所学校接受从小学到高中的教育。 虽然已经摆脱教会学校的前身,但从门卫与学生们互道日安的措辞来看,这所学校里大多数人依旧是雾神信徒。 在迦娜的解释下,雷被放行,通过了学校的铁栅门。 和梅迪丽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脏乱环境相比,圣南勒斯女子学校简直就是烂臭的沼泽地里那朵一尘不染的白菊。 礼堂和教学楼之间的石板路边栽着香樟、梧桐、甜樱桃树,到处弥漫着青草地的芬芳。更赏心悦目的,是那些坐在草地和石灰雕塑旁,或者倚着灯柱和树干聊天的年轻女孩们。 “真年轻啊。” 迦娜去上厕所时,雷打量着学校里的女孩们。 欣赏是一方面,他把大部分精神都放在感应可能存在的恶念上,并随时关注着从衣领里露出一角的护身符。 让他遗憾又庆幸的是,他没有找到恶念的来源,也许,迦娜每天大部分时间所处的学校并不危险。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发现衣领里的护身符突然黑了一下。 雷的惊讶一闪而逝,他不动声色,迅速巡睃四周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哦!我很久没在这里看到年轻小伙子了。” 雷扭头一看,说话的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妪,脸上挤满了皱纹,眼睛却很清澈,她戴着暗蓝色兜帽,身穿教士服。这幅打扮和她的脸一下就让雷认出了她的身份。 “很荣幸见到您,萨莉斯特嬷嬷,我是雷·贝德维尔。” “哦,贝德维尔家的孩子……你是迦娜的哥哥!” 萨莉斯特嬷嬷看着雷的黑发,没追问他和迦娜为什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冈堡的弃婴很多,同样的,被收养的孤儿也很多。 “你是来看她唱诗的吗?”她笑道,“迦娜是个好孩子,我相信她今天会表现得很好的。” “我完全相信圣南勒斯女子学校的教育质量。” “这里很漂亮吧?” “我想,如果我能住在这儿就好了。” “是因为那些女孩儿,对吗?”萨莉斯特微笑着说,“但那可不行,虽然你是个英俊的年轻人,看看,女孩们都在偷看你呢,不过,这里不允许恋爱,我想迦娜应该告诉过你的。” “他们是在看您,萨莉斯特嬷嬷。” “哦,你竟然为此辩驳了,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铛——铛——铛——” 萨莉斯特与雷交谈着,钟声传来,她转头看了一眼礼堂,说:“我得进去了,再见,雷。” “再见,萨莉斯特嬷嬷。” 雷一直用目光送别萨莉斯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礼堂内。 他没看错,就在她靠近的时候,护身符有了微弱的反应。 一般人也许发现不了这样微弱的变化,但因为学徒之心,他不光双手变得比天秤还精准,眼神也变得愈发敏锐了。 “萨莉斯特……是她的问题?” 二十三:唱诗班的女孩们 直到迦娜回来,雷脑子里仍是萨莉斯特穿着暗蓝色教士服的背影。 的确,她让希铁变色了,不过,希铁对一切灵界物质都会产生感应,这并不能证明她身缠恶念,或者,她身上带着某件超凡物品也说不定,这对教会的人来说不算奇怪。 迦娜可能就是在萨莉斯特那儿接触到了灵界物质,灵界气息残留在她身上,才让希铁发生了变化。也许,她没接触到脏东西,是他反应过激了。 希铁的探测是可以被防范的,既然萨莉斯特嬷嬷毫无顾忌地带着超凡物品,证明她并不惧怕暴露,那么她多半是被教会赋予了灵修资质的超凡者,有她在,雷似乎并不用操心这所学校的问题。 雷稍微放下心来,和迦娜进入礼堂时,便开始旁敲侧击询问她。 “刚才我见到萨莉斯特嬷嬷了,她称赞了你。” “喔喔,太好了!”迦娜开心地说,“她怎么说的?” “非要原句复述的话,我可没那么好的记性。总之她说你是个听话的孩子。”雷移开话题问:“对了,最近你碰过萨莉斯特嬷嬷的东西吗?” 雷的问题让迦娜感到有点突兀,她用食指把头发丝绕了一圈又一圈,一边想一边说:“没有,萨莉斯特嬷嬷很少叫人去谈话,她也只教过我礼仪和语法课。没错,我没碰过她的东西,为什么问这个?” “我以为她会奖励你呢。”雷说。 “嘿,迦娜!”这时有一群女孩朝迦娜挥手打招呼。 “你的朋友们来了,快过去吧。” 雷和迦娜走向那群女孩。 因为年龄代沟,女孩们的家长并没有干扰她们的交谈,但雷很年轻,没受到她们的排斥,迦娜和朋友聊天时,也向她们介绍了雷。 “真羡慕你,迦娜,我的哥哥们可不会来学校看我。”塞西莉亚·达诺切利特长着一头柔顺的黑色卷发,白皮肤,蓝眼睛,她是达诺切利特男爵的小女儿,比迦娜大两岁,撅着嘴说:“他们要么在管理公司,要么去花天酒地了,男人总有那么多事做!” “有钱的男人都是这样,你不能指望他们那么年轻就当守财奴吧!”一个女孩笑着说,“回到之前的话题吧,我还想听你说去年冬天打猎的事,你真的有一匹白色的小马驹吗?” “是的,那是我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它没有一根杂毛,白得像雪一样,当它站在雪地上的时候,我甚至怕它会就这么化了。” “真想摸摸它呀,塞西莉亚,这周能去你家玩吗?” “也带上我吧,达诺切利特的公馆从外面看起来就很气派呢。” 塞西莉亚却红了一下脸,迟疑道:“抱歉……父亲通常都在周末和客人见面,而且,白雪被养在乡下,你们去了,也摸不到它……” 女孩们大失所望。 雷没有打扰女孩们的聊天,礼节性的交流后,他就开始分神思考迦娜的事。本来,发现萨莉斯特嬷嬷的超凡者身份让雷以为事情结束了,但现在,他得推翻之前的想法,重新分析。 首先,有萨莉斯特坐镇,迦娜沾染的恶念产生于圣南勒斯女子学校的可能性变小了。那么还剩下一种可能,作为一个乖乖女,迦娜是在上下学期间的路上惹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贝德维尔先生?” 南希吃力地托着两把椅子,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南希?”雷知道南希在圣南勒斯女子学校上学,对与她碰面并不惊讶。他刚想过去帮南希一把,女孩们就围了上去。南希投给雷一个抱歉的眼神,转头去应付其他人了。 “你认识南希?”迦娜拉了拉雷的衣角。 “哦,她在我常去的那间书店做钟点工。”雷回答说。 “她是唱诗班的领班呢。”迦娜小声说,“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雷扭头又看了一眼南希,她吃力托着椅子的动作,跟姿态优雅的塞西莉亚比起来十分狼狈,但女孩们都离开塞西莉亚,围到她的身边。, 塞西莉亚显得有点不自在,没跟别人打招呼,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等我一会儿,雷。” 迦娜小跑过去,追上塞西莉亚说了些什么,才回到雷的身边。 “你好像在跟她道歉?”雷问。 “是的,我弄坏了塞西莉亚的钢笔。”迦娜叹了口气,“其实我跟塞西莉亚不熟,我们不是一个年级的,但那天在唱诗班里,我不小心撞掉了她的钢笔,虽然她没让我赔,但我可没那么厚脸皮!” “只是修好笔尖的话,应该不是很贵。” “嗯,那是勃利克里牌的,今年刚发行的最新款式的钢笔,更换笔尖要花十九个便士,我快攒够这笔钱了。” “你现在就可以还上了。” 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便士面值的纸钞,迦娜却摇头拒绝了。 “雷,如果有什么大麻烦,我会向你求助的,但这种事我完全能自己解决,而且像你这个年纪的男人比我更需要钱。”她想起了塞西莉亚口中的哥哥们奢侈的生活,“你难道从来不送克莱儿礼物吗?新衣服、胶木唱片、或者一顶漂亮的帽子……这些东西都挺贵的。” “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穷。”雷笑了,心里想起了克莱儿。这些天他过得过得很忙,除了上次去还早餐钱,还被她埋怨一顿之后,他就没再去找过克莱儿,不出意外,她又该不高兴了。 “安心吧,我也没窘迫到借钱的地步。快坐下吧,我要去唱诗了。真希望这可恶的腮腺炎立马痊愈,唉,我的努力全被它毁了。” “别垂头丧气的,老实说,你这样挺可爱的,而且比领班还抢镜。” “雷,你这样让我更紧张了!” 迦娜看着雷在他的座位上坐好,才跟着唱诗班的女孩们离开,走上唱诗台前,她又回头看了过来。 雷给她挑了个大拇指,她便鼓着腮帮子给了雷一个认真的笑,走上唱诗台。 二十四:灵柩中的声音 离开学校后,雷仔细询问过迦娜曾去过的地方,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连几天,她的护身符也没再出现变化。 翠玉石板改良希铁炼成阵已陷入瓶颈,但和萨拜因约定的下次交易时间还没到,所以,雷只能继续炼成希铁,补充交易的资本。他有意想再次拜访莫兰,但作为上次莫兰书屋违禁书品焚烧的负责人,那样会让他的变得十分可疑。 雷很谨慎,之前和波希雅接触的时候,从劳伦特的表现来看,虽然自己没被怀疑什么,但毫无疑问自己已落入他的视野了。雷最忌惮劳伦特这种性格的人,他的行动根本无法预测。 这些天,魂所外的那个声音消失了,一切似乎变得平静下来,但雷目光偶尔扫过塔身的裂隙,心中仍涌起阵阵心悸。他推测,那个东西一定没有离开,也许它就在塔外伺机而动,又或者,它正在酝酿着什么。在这场较量中,雷是完全被动的一方,他能做的,只有依靠翠玉石板,让自己迅速强大起来。 12月3日,清晨。 灌铅般的浓云铺满天空,连绵的阴雨穿透煤烟,在街砖上溅起灰色的水花。 梅迪丽大街,查普尔教堂前停满了汽车,撑开黑伞的人们,拥挤而有序地排列在大街上。 这所为纪念善人查普尔而建的小教堂从未有过如此排场,这些人提前在此等待,是对前炼金协会副会长赫本··阿伯特的移灵仪式表示敬意。在斐列帝国,声望最高的人群有两类,一是促成了那些巨大烟囱拔地而起的机械工程师,另外,就是炼金术士。 与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异端邪士不同,正规的炼金术士被帝国与教会承认,掌握超凡脱俗的力量,却不像那些资本家一般热衷于剥削平民,这正是他们的声望来源。人总是崇拜强者,而超凡者的财富多数源自里世界,这让他们与普通人之间没有不可避免的利益冲突。 赫本·阿伯特的声望不光来自于他的身份,作为一位资历深厚的学者,他教授过的学徒很多,甚至,一些从他翻译的古代文本里受益颇深的人,也愿意奉他为老师。 虽然,赫本晚年昏聩,甚至研究并宣扬错误的学说,为此饱受诟病。但,人们向来愿意敬重死者,毕竟,他是一位功大于过的炼金术大师。 人们肃穆等待着教堂的钟声。 贝德维尔家却热火朝天。 “各位,我本来可以早点完工的,但出于对品质的考量,我来晚了。”詹姆斯自信又骄傲地笑道,“不过,说真的,这身衣服很适合雷。” “您完全不必道歉的。”伊迪萨拿水沾湿雷的头发,努力往后梳着,“这真是我见过最好的手艺了。” “我也能穿这样的衣服吗?” “那得等你长大了,班。” 由于詹姆斯的迟到,雷在家人帮忙下迅速整理仪容。所幸他是男人,不用像女人那样穿得里一层外一层,但也花了快二十分钟才准备完毕。 詹姆斯裁剪的黑礼服肃穆而不古板,而且完全合身,经过一段时间的不懈锻炼,雷虽然体格没很大变化,身形却挺拔了一些,在家人看来,他变得成熟了许多。 当雷来到教堂外的广场和街道上,钟声刚好敲响,他加快脚步,来到小教堂门口出示邀请函,便引来了一些特别的关注——冈堡很大,上流社会的圈子却要小得多,一个被特别邀请参加葬礼的年轻人,却长着一张陌生的脸孔,这不得不让人好奇。 “塞西莉亚,怎么了,你认识他吗?”冯恩·达诺切利特男爵听见女儿惊讶地轻呼,疑惑地问。 “没什么,父亲,我看错了。”塞西莉亚定了定神,摇头否决。迦娜的哥哥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一定,是阴雨影响了她的视线吧。 …… 钟声还未结束,雷走进了查普尔教堂。所有人都朝向在圣礼台闭目肃立,他见到了波希雅,便放轻脚步走过去。 “你来得真及时。”波希雅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谢谢。”雷装作没有听懂她的嘲讽,“我需要做什么?你知道,我没接触过上流社会。” “保持安静,不要出丑,转移灵柩的时候,跟在我身边。除此之外不要有任何多余举动。”波希雅干脆利落的阐明要点, “了解。”雷也乐意保持沉默。 钟声结束,神父开始念诵追悼词,颂扬赫本的成就,缅怀他的过去。这对雷来说,是了解赫本的好机会,毕竟他虽然和穷困打字员身份的赫本相处过一段时间,但也只知道他是个博学又喜欢玩黑色幽默的老人而已。上次接触波希雅后,他曾尝试从其他渠道了解赫本的过去,但赫本没有写过自传,关于他的信息,大多都分散在帝国炼金协会的会员周刊中,雷无从接触。 雷发现赫本的成就比他想象的更高,神父诉说的事迹中,有一件事吸引了雷大部分的注意力——在十二年前斐烈帝国炼金协会与拜伦帝国的灵知派炼金术士的交流会上,赫本胜过了对方的首席炼金术士。 这让雷开始疑惑了,作为一位高明的炼金术大师,同时也是杰出的超凡者,怎么会被一场简单的热病给干掉了? 雷心里还有很多疑惑。为什么他能通过信标找到里世界中的那座塔,而赫本研究帕乌莫斯之塔的学说,却一直受到否认。赫本为什么不自己找到那座塔,然后证明自己? 但赫本已经死了,这些疑问,他无法得到解答。 “愿他在永恒的雾里安息,他的灵魂将与我们同在。” 良久,神父念出追悼词的尾声。 他放下追悼词,用眼神示意波希雅,移灵仪式已经可以开始。 这时,灵柩中突然传出了沉闷而有力的声音! “咚咚咚!” 像有人从灵柩内部用力敲响了内壁!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神父,但神父也一脸茫然。 “喂,这里很黑,你们把我关在哪儿了?” 赫本沙哑又迷惑的声音从灵柩中传出,又是笃笃两声,他喊道:“别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对待老人!这里太黑了,我很孤单,快,放我出来,我知道你们能听到!” 二十五:波希雅的邀请 教堂里的人们轻声议论起来,有了骚动的迹象。 这让人匪夷所思,赫本大师的遗体已经火化了,就算诈尸,灵柩中那盒骨灰难道还能伸手敲响灵柩,并且长出声带来吗? 波希雅走向圣礼台,却被一个男人挡住了。 “唐纳德律师?” “先等会,等一会吧,波希雅小姐,我会给你解释的。”唐纳德说。 波希雅挑了下眉,没继续前进。 人群中,雷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瞬。 因为学徒之心,他的观察能力和思考能力都有了显著提升。刚才,灵柩被敲响,他立刻发现了异常——那是相当具有力度的敲击声,但灵柩没有震动。 紧接着,他很快就分辨出了胶木录音片的失真感。现在,唐纳德的举动也让雷确定了,这位律师对现在的情况早有预料,多半,就是唐纳德在灵柩中放了一个录音机。 “哦哦,我死定了,这地方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知道你们都在,放我出去!我还没死!” 赫本的声音呻吟道。 和那些恐慌的人不同,雷甚至无声笑了一下。他认识的那个穷打字员也同样擅长苦中作乐。他为赫本感到高兴,看来死亡对他来说不是特别遗憾。 敲打灵柩的声音不断响起。 “有人吗?我真的没死。”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封住我的嘴吗,就靠这个该死的盒子?你们错了。” “帮帮我!” 录音片的失真感其实很明显,一开始人们因为惊讶而失去了判断力。但随着赫本的声音接连响起,很快,其他人也猜出了真相。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摇头失笑。 赫本又叹了一阵气,说:“好吧,看来是没人希望再见到我了,不要得意,我们还会见面的。” “再见吧,再见了,各位。” “再见,我的女儿。” 赫本的声音消失了。 雷看向波希雅,发现她隐蔽地擦了下眼角。 “父亲的追悼会上也不愿意露出悲伤的表情啊。”雷心想,“真是一个要强得过分的女人。” …… 赫本的黑色幽默让整个葬礼的气氛轻快了很多,至少,那些并不悲伤的人,不用勉强自己挂上一副悲伤的假面了。 车队沿着梅迪丽大街,从查普尔教堂出发,将灵柩移送到了蒙特利尔大街的圣皮亚尼奇大教堂。雷遵从约定,没做什么多余的举动。 不过,在灵柩被下葬到圣皮亚尼奇教堂的墓地前,波希雅在雷身边,却不时向雷介绍雷一些出席者的身份。 当一个微胖的、拄着手杖的灰发老人和波希雅交谈一阵后离开,她便对雷说:“那是艾维森纳·奥睿科,现任帝国炼金协会会长。” “我知道他。”自从那天晚上得知了赫本的身份,雷就开始主动去了解炼金学界的重要人物了。 “哦,你只需要知道他,并且不叫错他的名字就够了。他是个老好人,没错,就是通常意义上的那种老好人。” 波希雅一笔带过,又看向另外一个银发鹰钩鼻的男人。 “那是马格努斯·洛克贝尔,三大理事之一,我父亲昔日的老友,我父亲被所有人反对的时候,他虽然没拉他一把,但也没落井下石。” “那已经很够朋友了。” “是的,马格努斯对我也很照顾,虽然我并不需要。” “你说话真直啊。” “谢谢。” 波希雅好像真以为雷在夸她。 雷大概明白她为什么会和赫本决裂了,或许这女人的能力真强到不需要情商辅佐的地步了吧。 “那是皮埃尔·托马斯。”波希雅又继续给雷介绍一个卷发的瘦高男人,“你得注意他,在我父亲没有被那些古卷蛊惑前,他就经常和我父亲争吵,也是他一力促成了我父亲的离任。” 波希雅接连说出一个个人名,多亏雷不是脸盲。他在心里将这些名字和脸庞一一对应起来,问道:“你想引荐我加入协会?” “前提是你得通过炼金术士的学徒资质认证。” 波希雅说完,就去处理灵柩下葬的最后步骤了。 不得不说,波希雅隐约透露出来的态度,让雷又心动又迟疑。如果能光明正大成为超凡者,享受这重身份带来的多种便利,有谁会不愿意呢? 但为了摆脱之前的精神污染,他已经成为一个触犯禁忌的“邪士”了,所以他不愿意与波希雅有更深的接触,这会大大增加他暴露的风险。他可没忘掉波希雅那晚离开前说的话。 当然,如果能成功隐藏住自己触犯禁忌的秘密,在秘密暴露之前,取得正规的炼金术士资质认证,那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但雷明白,波希雅绝对是个聪明人,一旦秘密暴露,他的下场十分危险。 他还不知道如何进行炼金术士的入门资质认证,斐烈帝国对超凡力量的把控十分严苛,《超凡者增补条例》的第一条,就是“此条例仅供具备超凡资质者阅读,禁止泄露。” 就算冒些风险,也很有必要从波希雅那里获知炼金术士资质认证的具体情报。 雷下定了决心。 事实上,他今天来参加葬礼,已经十分谨慎,不光连希铁护身符都没带,他甚至从未有一刻尝试过用灵魂去感应翠玉石板。 灵魂感应魂所的方式,就是用意识去想象,但因为心理反弹效应,人越想控制自己不去想某件事,往往会适得其反。不过雷受过一定的心理训练,通过放松心态配合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他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意识。 整个葬礼持续的过程中,雷和波希雅近距离相处的时间超过了两个小时,但波希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他的模样。 葬礼结束,人群散去。 波希雅离开圣皮亚尼奇大教堂,正要走上那辆古典黑色马车,雷主动找到了她。 “阿伯特小姐,我该怎么通过资质认证?” “你想好了?”波希雅在车辕边转过头来,“也许你有所了解,但我还是得预先提醒你,这很危险。炼金协会每月都有三个死亡名额。” “也许有人能抵挡超凡力量的诱惑,但我不在其中。” 从雷压抑着激动的语气和神态来看,他完全是一个向往但从未接触过里世界的普通人。 波希雅打量了雷两眼,转身走上马车。 “上来吧。希望你不会为此后悔。” 二十六:公证者 如果说煤烟弥漫的冈堡是一座钢铁之城,爱顿奢诺就是钢铁丛林里唯一柔软的绿洲。 黑色马车穿过喧闹的街市,就像从工业时代回溯到一幅古典油画中:幽静的石板路一尘不染,黄昏的湖泊上两只黑天鹅脖颈交缠,整齐的大理石花坛中金涟花映着暮色,一座青铜雄狮雕塑匍匐在干涸的、零落了几片红枫叶的喷泉边。 雷两年前曾在经报纸上看过爱顿奢诺区十九套宅邸对外出售的消息,这些宅邸自带九到十亩的园子,简直称得上小型庄园,让雷记忆犹新的,是每套宅邸售价不低于六万镑的售价。 住在这样一所豪宅里,要花的可不止房价,女佣与园丁的工资、家具、艺术品、定期维护的花费,也让穷人望尘莫及。 就算炼金术士很少会为钱担心,但波希雅的财富,也过于惊人了。雷透过马车厚重的车帘打量着庄园里的景致,不失向往地想,上辈子没机会,这辈子成了炼金术士…… 一名修剪草地园丁听到辘辘的车轮声,停下动作朝马车致礼。 马车停下,雷与波希雅走进宅邸。 波希雅把雷邀请到餐厅,并让佣人开始准备晚餐。她披着保暖的黑色坎肩,却让人送上了冰镇起泡酒,并问雷说:“要来一杯吗?” 现在已经快冬天了。雷看了一眼窗外,庄园里的几棵红枫树已经没剩下几片叶子,他点了下头,对佣人说:“多加冰,谢谢。” 雷喜欢的饮料只有两类:滚烫的茶或咖啡,或者凉得让人毛孔紧缩的冷饮。他对自己的自我认知,也是个骨子里喜欢追求刺激的人。 以一名“邪士”的身份,参加葬礼,到现在光明正大坐在波希雅对面,他反而没有紧张。 佣人给雷端来加冰的起泡酒后,波希雅沉默了一会儿,率先开口。 “雷。” 她换了个称呼,但语气没什么亲近的意思。 “我可以帮你申请学徒资质认证的资格,但,有个简单条件。” “我听着。”雷说。 “这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波希雅仍端着杯子,又强调了一遍,“我会引荐你加入主流的炼金术学派,并帮你物色一个好导师,作为代价,你只需要向其他人表明你的学术态度。” “否认赫本的学术态度?”波希雅还没说完,雷就洞察到了她的意思。 他不由回想起那天晚上,赫本家里,他最后试探的时候,波希雅对他试图接触禁忌的行为反对得十分坚决。 但现在,她又主动暗示他,她可以引荐他成为超凡者。这看似矛盾,但并不冲突。 雷总算明白,也许波希雅去赫本家守株待兔之前,她就决定了,要引荐“赫本最后的学生”进入炼金学界。 她阻止雷传承赫本留下的“错误学说”,阻止他提前在不具备资质的情况下接触禁忌,预防了“炼金大师赫本最后的学生堕落为邪士而被推上绞刑架”的丑闻,再让雷以一名正规炼金术士的身份出现。 在她的安排下,雷不会重蹈赫本的覆辙,他将加入主流的炼金学派,摈弃赫本晚年昏聩而宣扬的错误学说。 这是一举两得的做法——赫本最后的学生,亲自反对赫本的谬误,这能在一定程度上抚平赫本给炼金学界带来的负面影响。同时,那也能说明,赫本消失的这段日子里并没有坚持给他最后的学生灌输他的错误理念,他回到正轨了。 “是的。”波希雅点了下头,“你的意思呢?” “我没意见。” 虽然知道赫本是被所有人误解了,但雷可没打算做无谓的抗争。先不提获得正规的超凡资质认证的事儿,被波希雅拿走的那些赫本留下的手记,他势在必得。 雷的干脆利落让波希雅有点儿意外,也让她对雷有点儿不屑。 她本以为雷会为赫本争辩几句,但他丝毫没有反抗,果然,上层社会的通行证,对一个穷小子来说,是无法阻挡的诱惑。 “你是个聪明人,晚餐后,我会给你一些东西。” …… 波希雅不是一个热衷于享受的人,但何蒙是个足够优秀的管家。 香煎红斑鲛酥脆的鱼皮下溢出醇厚的油脂香味,香蒜面包做成的盘子里盛着炖得酥烂脱骨的牛肉,还有一碗撒上碎干酪的花椰菜浓汤,这顿晚餐的食材并不奢侈,但厨艺称得上十分精湛。 享用晚餐后,波希雅就让何蒙送来了一本足有两公分厚的黑皮笔记。 “这就是我父亲留在壁炉里的手记。当然,剔除了他对帕乌莫斯之塔的研究,还有实际关系到高阶炼金术操作和灵修的知识。” “高阶炼金术?”雷装作没听懂。 “那是超凡者的炼金术。在通过学徒炼金术士资质认证前,那不是你能接触的东西。”波希雅把笔记本递给雷,“这本笔记记载了我父亲对基础炼金术的研究,顾名思义,基础炼金术就是高阶炼金术的基础,这是不可或缺的。” 虽然只得到了赫本研究基础炼金术的笔记,但总比没有好。 雷接过笔记。 没着急翻开,他沉吟了一下,说:“我不太明白。” “嗯?” “只是学术理念不合,为什么他会受到这么强烈的排挤?” 雷看着笔记本的书脊,书封很久,封装线却明显要新一点儿,看得出赫本对这本笔记十分爱护。 “我正要告诉你这些事。”波希雅往沙发背上靠了靠,叠着双腿,“但为了让你清楚了解到,他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我得先告诉你一些关于超凡者的资料。” “会给我带来麻烦吗?” “只要你不说出去。”波希雅似笑非笑地看了雷一眼,“你还真是谨慎。放心,其实那并不关系到实际的灵修,即便不是超凡者,那些对教会足够虔诚的信者也有资格知道这些事。” “那就说吧,波希雅小姐。你要告诉我什么?”雷问。 “神。”波希雅放慢了语气,“是关于神明的事。” 她斟酌了一下,说:“在进行高阶炼金时,炼金术士必须要书写密契,并获得神明的认可和公证,才能让炼金顺利进行。” “呃,我不太明白,密契,神明的公证?你至少得让我了解这些新玩意,我才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雷一边说着,脑子里浮现起一幅希铁炼成阵。 他当然知道,“密契”,就是那句用梵萨文写下的契约密文。 炼成阵中央那枚被包围在三角形中的“全知之眼”,就是起到公证作用的符号。 他一直以为,全知之眼的符号只是某种规则的体现,但现在,从波希雅透露的信息来看,这枚全知之眼,代表的竟然是神明?, 二十七:打火机的野心 “你不需要了解过深,不过我可以说得通俗点。”波希雅说,“你了解冈堡的海外贸易条例吗?” “没研究过,但大致了解点儿。”雷回答。 “你可以把高阶炼金术看成一场海外贸易。”波希雅身体前倾,在桌上虚划了一条线。“接触超凡的界限,就是海关。” 雷看着那道线,若有所思。 “很贴切的比喻。”他想了想,“没门路的普通人,连海关的门见不着。” “没错。”波希雅收回手,“就算你进入了海关,也得获得交易许可才行。” “密契和神明的公证,那就是交易许可了?”雷问。 “嗯,如果你能获得神明的认可,理解并使用密契,向神明发出请求,请求神明对交易做出公证的话,就有资格进行这场交易了。”波希雅有条不紊地解释着,“是的,这就是交易许可。” 听着波希雅的话,雷的疑惑挥之不去。 就算在这个存在超自然力量的世界,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无信者。用全知之眼的符号作为公证,进行希铁炼成时,他可没得到哪位神明的认可,但,炼金却顺利进行了。 还有,那句用梵萨文写就的契约密文。 梵萨语是由古埃灵语演变来的语言,古埃灵语已经成了死语言,虽然埃灵文字能被少数学者解读,但世界上已经没人知道它们的读音了。梵萨语也同样是不再有人以之作为母语的语言,还是经莫兰告知,雷才知道了希铁炼成阵上那句密契的语种来历,但就连莫兰都不认识那句梵萨文。 雷只是靠着学徒之心,将它临摹下来,写在炼成阵上。 他并不了解这句密契的含义,炼金也没有受到丝毫干扰。 这和波希雅给出的信息是矛盾的! 为什么? 雷没法向波希雅询问求证。 如果他问出“难道就没有不需要神明公证就能进行炼金的方式吗”这种问题,毫无疑问会暴露他拥有一个普通人不该拥有的视角这件事。 只要能成为编制内的超凡者,他迟早能了解到这些知识,现在,他只需要伪装成一个渴望成为超凡者的普通人。 “我大概听懂了,也就是说,炼金的必要条件就是信仰神明并得到认可。”雷说。 “没错,成为超凡者的关键,在于神明的认可。”波希雅说,“斐列帝国所有被列入编制的超凡者,大多都信奉原初圣教。当然,炼金协会里还有异信者,不过你没必要了解那些,异信的超凡者增补条件太苛刻了。” “你呢?”雷问,“你信奉哪位神明?” “当然是原初圣教。”波希雅说,“这是毫无疑问的事不是麽?我是土生土长的冈堡人,当然信奉原初圣教的雾神,‘无形之雾’,尼欧格·托索斯。”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雾神信徒对神直呼其名。”雷挑了下眉毛。 “这没有什么。”波希雅满不在乎地回答,“神根本不在乎人,就算我在这里唾骂牠,牠也不会在意,就算牠听到了也不会。你会在意一只蚂蚁骂你吗?除非它咬了你,你才会注意到它。但人可没法咬疼神,甚至连窥测神都没法做到。神不在乎人对牠的唾骂或是崇敬,除非,你能弄疼牠。” “很独特的见解。”雷评价说。 波希雅的话与雷记忆里那些信徒的印象大相径庭,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描述才符合雷想象的,真实存在的“神”的形象。 “我只是有必要提醒你,免得你走他的老路。” 波希雅说的“他”,指的当然是赫本。她垂下眼帘,从桌边摸出一根女士香烟,用煤油打火机点燃。 升起的青烟让她的脸庞多了几分神秘感。 “神明会为信徒赐福,那是教会的人为了拉拢信徒而捏造的教义。”她面无表情地掸了下烟灰,“当然,我没贬低的意思,那些导人向善的教义被很多人当成精神寄托,让人们有了敬畏之心,帮助他们明辨是非。但从根本上来说,那不是真的,神不会在乎人。” “那你为什么信奉牠?”雷问。 “哦,信奉这个词其实是很不贴切的。”波希雅说,“神明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规则,我只是遵守规则并进行交易的一个炼金术士而已。” “原来这样。”雷陷入深思。 波希雅对神的描述,让他想到了自己的魂所——那座高塔。 雷打量着波希雅的表情,试探道:“埃灵王朝的大贤者,帕乌莫斯,他以接近神为目的,建造了那座那座通天塔……” “是的,这是个虚假的传说。”波希雅在陶瓷碟里摁灭了烟头,“帕乌莫斯是大炼金纪元最杰出的人,他不可能如此狂妄无知。至今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座塔的存在,一些居心叵测的投机者,却不厌其烦地伪造文献,妄图完善这个谎言——很多无能之辈靠这个赚到了名声。可笑的是,我父亲也受到了蛊惑。” 提起赫本,波希雅的话明显变多了。 “神是不可接近的,甚至窥视都是绝对的禁忌。神不会在乎人,哦,这么说其实有点儿片面。一些强大的超凡者,或许有资格成为神的工具。但,我说……”她抛起打火机,又接住,轻蔑地笑道:“你能想象吗?如果,这个打火机试图理解你的思维,还想跟你并肩而坐,享用同一根香烟?” “野心勃勃的打火机?”雷笑了,“这个冷笑话听起来很惊悚。” “这就是他在炼金协会待不下去的原因了。”波希雅说。 “我会为他正名的,如果我能加入炼金协会。”雷让话题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这也是为了你自己,雷。”波希雅看着雷的双眼,“我会帮你申请学徒炼金术士的认证资格,但那得等我处理完协会内部的那些纠纷之后。你完全不知道超凡者增补条例严苛到了什么地步,现在,协会内部还积压着两位有封地的伯爵为后代申请的资格认证未予通过,你得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工作?”雷问。 “研读基础炼金术,在合法范围内了解炼金界的那些常识。不要有任何敏感的行为,今天你出席了我父亲的葬礼,说不定,已经有捕风捉影者开始打听你了,关于超凡者的消息,向来都能卖出高价。还有。” 波希雅说着,在桌上拿起便笺,撕下一页,唰唰写下了一串地址。 “你需要一个学习丹汀文的老师,这是她的地址。” 二十八:手记去向 斐列上流社会以讲丹汀语为荣,但波希雅希望雷学习丹汀语的用意,不只是让他在上流社会混得开。 丹汀文不只是维持阶级差距的门槛,也是炼金术士的必备工具之一。 原初圣教用丹汀语作为正式的会议语言和宗教仪式用语,教会里与灵修有关的书籍,也都是用丹汀文书写的。 一个只能读懂冈堡通用的埃蒙文的炼金术士,在炼金成就上很难有所建树。 雷和波希雅的谈话结束后,已经接近十点。 从波希雅口中,雷没有得到关于实际灵修的知识,但打听到了帝国政府、灰骑士、教会的超凡者阶层架构和这三种组织间的相互制衡关系。 这是他从莫兰书屋那里得不到的知识。 由于时间太晚,何蒙安排雷在客房里度过夜晚,明天一早,才会有马车送他离开爱顿奢诺。 客房的装潢低调而奢华,墙上挂着雷的审美水准没法鉴赏的油画,爱奥尼克柱撑起的藻井纹饰荆棘花图案,座椅上铺了墨绿色天鹅绒,煤气灯光铺在细腻而有质感的织花床套上,就像打碎了月影的涟漪。 雷走到书架边看了会儿,里边摆着地图、传记、历史等书籍,它们虽未蒙尘,却都新得过分,显然波希雅不看这些玩意。诚然,这些书对雷来说,是有价值的知识,而且大部分都是价格昂贵的图书,但一晚上他可读不了多少页书,除非这里有禁忌书籍,他才不介意为此熬个通宵。 没一会儿,女佣敲门进来,服侍雷换了一身睡衣。 “有香烟吗?” “哦哦,有的!请稍等,贝德维尔先生。” 女佣拿来香烟,雷关掉客房里其他的灯,只留下床头那一盏。灯光暗下来后,他用火柴点燃了香烟。 昏暗的环境有利于思考,这是雷的习惯,这会让他的脑袋更加清醒。 他得好好整理一下今晚的收获了。 “运气不错,波希雅把赫本的笔记交给了我,不过,她把那些和灰塔有关的东西都剔除掉了,可惜,今晚和她谈话时,我没能找到机会试探她把其他部分的笔记放在哪儿了。” “从我使用希铁炼成阵完成了多次炼金来看,波希雅告诉我的信息,不完全是正确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偏差?是波希雅骗了我,还是那幅希铁炼成阵有问题?” “或者说,波希雅对我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 “还没法判断原因是什么,除非尽快找莫兰求证。” 思索间,烟烧到底了,雷又点了一根。 “还有,我魂所里的那座塔。” “指引我找到那座塔的,是赫本留给我的信标。而赫本生前研究的,就是传说中帕乌莫斯建造的通天塔。” “但据波希雅所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传说的那座塔的存在,是因为……它不在表世界,而被建造在里世界的原因吗?” “除非我能得到赫本的另一部分手记来研究,不然我没法完全确定灰塔的来历。” “埃灵王朝覆灭后的三千五百年,没有任何人证明了帕乌莫斯之塔的存在,但赫本找到了它的信标,还把它交给了我……这和我的穿越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最后。” “波希雅承诺为我申请学徒炼金术士的资质,她没给出确定的时间。但我魂所外边的那个邪物一定没走,如果,她申请的周期要一个月,甚至半年,这段时间,那个邪物完全有机会入侵我的魂所。” “如果没有赫本的另一部分手记,我无从了解我的魂所,也难以对魂所进行加固。”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另一部分笔记啊。” 雷眉头紧皱,这一刻他甚至想潜出房间,把波希雅家搜查一遍,找到另一部分笔记。 当然,想归想,就算曾经受过潜伏训练,不到万不得已,还不至于在“受过特种部队潜伏训练的人是否能够在拥有未知能力的超凡者的居所里成功进行潜伏搜查”这种盘口里梭哈。 “明早离开之前,就算冒着被怀疑的风险,也得问波希雅是怎么处理了另一部分手记了。” “如果失败了,我就只能通过萨拜因,求购对付邪物或其他的加固魂所的办法。但这样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太大,得到赫本的另一部分手记是最优选。” 用力吸完剩余的香烟,雷没继续点下一根。床边有佣人送来的漱口水,他简单漱了下口,放松身心睡了过去。 …… 清早的阳光照进窗棂,金翅雀刚从机械挂钟顶部弹了出来,又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雷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换好衣服,走出客房。 楼梯口的女佣走近,疑惑又紧张地问:“贝德维尔先生,我做错什么了吗?” “怎么了?” 雷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他悄无声息地起床,没叫佣人服侍,让她以为他生她的气了。 和女佣稍作解释,雷下楼来到客厅。何蒙正在吩咐一名仆人的工作,见到雷,便让仆人到一旁等待,走近道:“贝德维尔先生,您醒了,我去让人为您准备马车,这要一点儿时间,你可以在等待的时候享用早餐。” “波希雅小姐呢?”雷环顾四周,心里没来由冒出一个不妙的猜测——波希雅好像不在。 “小姐提早去协会了,您知道,她是三大理事之一,月初和月底是她最忙的时候。”何蒙回答说。 雷心里咯噔一下,控制住表情,说:“她真是个女强人,可惜,我本来有点事想问她的。” “什么事?”何蒙说,“如果方便告诉我的话,我可以替您转达。” “那些手记,赫本老师的手记里,被她剔除的那些,‘错误’的东西。”雷顿了顿,不经意地问:“是被她烧掉了吗?” “喔喔,原来是这个。贝德维尔先生,这个问题我就可以回答。”何蒙的话出乎雷的意料,“您知道,小姐痛恨那些东西,是它们毁掉了赫本大师。看得出来,您对赫本大师的东西很关心,但昨晚您一直没有当面询问她,您真是位绅士。” “你夸人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极了,何蒙。”雷嘴角抽了抽,平心而论,那只是他不想把自己的想法暴露在波希雅眼里而已,“不说这个,她真的把那些东西少了?” “哦,小姐本来真的想烧掉那些东西的,但那毕竟是赫本大师亲手写的笔记,而且那两份古卷,虽然是古人伪造的,但也具有历史研究意义。”何蒙轻叹了一声,“所以小姐舍不得毁掉它们,又不愿见到它们,于是,那晚离开梅迪丽大街时,她就把它们交到伦歌伦歌威治区的异常管理处了。” 二十九:跟踪者 异常管理处,对雷来说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异常管理处隶属伦歌威治区警察局,但就算伦歌威治警辖区的警察局长也没法干涉异常管理处的工作,这个部门只对辖区内灰骑士们负责,部门司职是负责异常犯罪对策、处理异常接触案件、异常研究、资料统计、为其他部门提供技术支援…… 以及,保管异常物品。 赫本的手记是在梅迪丽街区被发现的,交给伦歌威治区警察局的异常管理处,的确是合乎情理的选择。 雷本来以为要费一番波折,却轻而易举从波希雅的管家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 乘坐马车离开爱顿奢诺后,雷在梅迪丽街区边下了马车。 “我得收集关于异常管理处的情报,但现在还没什么头绪,除非我能升职,不然,很难获得关于异常管理处的信息。暂时还是先去书屋走一趟,和莫兰约定今晚见一面吧。” 雷思索着,沿街前行。 在其他部门的警察眼里,异常管理处总是神神秘秘的,这让他们对关于异常管理处的消息津津乐道,但那些消息总会变本加厉,成为谣传,根本没法从中辨别出真实有效的信息。 街道上两辆垃圾车驶过,一辆被堵在路边的大屁股老式汽车喷出阵阵黑烟,发出不耐烦的喇叭声。 雷察觉到有不少目光在关注他,看来是这身行头招惹了目光,的确,他穿成这样挺像个有钱人的,东城区的扒手可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只是扒手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他刚从波希雅的宅邸回来,就被人盯上,也许,事情没这么简单。 路过面包店、服装店,雷便在橱窗边驻足,佯装在看商品,却借着玻璃的倒影观察身后。 他走过了半条街的路程,一直有至少三个人远远跟着他。 …… 莫兰书屋。 “这是您要的,弗兰克的《第十三天》。” 南希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交给顾客。 顾客道谢去结账后,南希转头,忽然看到雷从书屋外经过。 “贝德维尔先生?” 她刚想打招呼,雷却只朝书屋扫了一眼,脚步没有一刻停顿,径直离开。 …… 穿过梅迪丽大街,雷又从柏森威尔街区的地下通道入口,进入了地下城。 二十分钟后,他站在地下三层的蒸汽公共汽车站台边,打开怀表。 “13:14分,还有四十多分钟……” 估算了一下时间,雷从站台边的报童手里买来一份报纸,坐在油漆斑驳的长椅上,借着地下通道里的灯光读报。 这是柏森威尔三站,可以搭上5号、11号、16号、107号、193号五线公共汽车线路。 这其中,107号是直达冈堡西郊蓝胸鸲国家公园的公共汽车,车程29公里,途中不会在其他站台停车。 搭上这辆车的,一般是采风的画家、摄影师,或约会的情侣。在107号蒸汽公共汽车穿越漫长而黑暗的地下城隧道的过程中,尚未完全确定关系的男女壮起胆子互表心绪然后激情拥吻,是寻常可见的事。 《冈堡交通轨道月刊》曾三番五次刊登过关于107号蒸汽公共汽车的浪漫故事,并将之称为“暗夜情路”,这让107号成为了明星车次,吸引了许多猎艳者,和做皮肉生意的流莺。 雷这身行头,像极了那些精心打扮来猎艳的男人。 107号蒸汽公共汽车四小时一趟,当怀表指向2:13的时候,地下通道里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车头大灯照破黑暗,很快,107号缓缓停入站台。 雷收起报纸,用提前买好的车票上车,抢到了最后排的座位。 他靠着椅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着哈欠,观察后来上车的人。 先上车的是一对情侣、然后是一个银发老妪、再是一个酒糟鼻大肚腩的商人…… 九个人先后上车,雷打量着其中一个偶尔咳嗽两声的,戴着口罩的男人。 男人穿着厚厚的褐色夹克,有一头黑色卷发,眼窝很深,上车后,他扫视车舱,和雷的目光交错而过,咳嗽了一会,捂着口罩朝后排走来。 和一个疑似的流感或肺病患者同乘一车,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儿,大部分乘客都皱眉避之不及。 男人直奔后排,坐到了雷的身边。 是他。 雷只打量了男人一眼,就收回目光。 很快,车开动了,车舱里煤气灯光芒昏暗,车舱外冰冷的隧道壁挡住视线,让人有种压抑的安全感。 “嗨,你也刚从梅迪丽大街过来吗?”雷主动跟男人打了个招呼。 男人眼里露出惊讶的神色。 “最近都是晴天,附近只有那地方才满地烂泥。”雷瞥了一眼男人裤脚上的泥斑。 “额……您真是洞察力惊人。”男人瓮声瓮气地回答。 “你也去国家公园吗?” “没错,当然是的,你知道,107号车只通往国家公园。” “可惜那些知更鸟迁徙到南方越冬去了,不过,深秋的蓝胸鸲湖别有一番风景。但你怎么一个人去那儿,没有女伴陪你吗?”雷闲聊般问。 雷的问题把男人问住了,他沉默了一会,终于说:“你也是一个人。” “我又不是去看风景的。” “那,你去做什么?” 当然是引你上钩,雷微笑道:“跟朋友说话还戴口罩,真是件无礼的事。” “抱歉,我有肺病,虽然不是传染性的,但不戴口罩才是失礼。”男人谨慎地没有取下口罩。 雷的试探似乎让他开始警惕了。 之后,雷继续和他交谈,没有套出有用的信息。 不过,雷确定了自己被跟踪的事实。 扒手可不会花掉一张长途车票的代价,和大半天的时间去跟踪一个不确定的目标。 此前,在猜测自己被跟踪后,他特地来搭乘四个小时一趟的107号公共汽车,就是为了逼跟踪者现身。 现在他见到了跟踪者。 虽然这男人戴着口罩,但大部分外貌特征,都被雷记了下来。 黑色短卷发,深眼窝,灰蓝色瞳仁,体型瘦削。从他的打扮来看,不是长期吸入粉尘的工人,他身上没有烟味,他没烟瘾——他所谓的肺病,大概率是为了挡住面容而装的。 三十:异常调查员 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后,雷在蓝胸鸲站下车离开。 虽然见到了跟踪者,但跟踪者的具体身份和目的,对雷来说都是未知数。 他心中有了几个猜测。 “我研究禁忌的事,只有莫兰知道。可能是我跟莫兰的接触,引起了某些人的兴趣。” “不止莫兰,还有萨拜因……” “不过,在这之前一直没事,刚好在我离开波希雅的住所后,就有人盯上来,难道和炼金协会那边有关?炼金协会的事……我完全没有了解信息的渠道。” 离开蓝胸鸲站,雷搭上公共马车,来到蓝胸鸲湖边。 下午,蓝胸鸲湖岸边,紫萼葵连绵成片。这是蓝胸鸲湖独有的花卉,也是入冬前的最后一抹艳丽色彩。 雷找公园管理员买了花票,摘了一捧紫萼葵,离开了湖畔。 整个过程中,他没再关心身后的尾巴。 离开蓝胸鸲湖公园,雷又回到地下城入口。 这片区域的地下城比柏森威尔那块儿更加繁华,酒吧、咖啡屋、旅馆鳞次栉比,不少奇装异服、甚至**的行为艺术家在街边出没,而行人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雷来到地下二层,路过管辖这片街区治安的伍德利德街区警察分局。 “先生,行行好吧。” 一个衣衫褴褛的独臂小乞儿,浑身脏兮兮的,凌乱油腻的卷发紧贴在头上,看起来很久没洗澡了。他把脏帽子伸向雷脚边,哀求着说。 又一个被黑帮当成摇钱树的可怜虫。 雷往小乞儿的帽子里扔了一枚半便士面值的硬币。 “先生,您真是个大善人,神会保佑您的。”小乞儿感激地说。 “他们每天要你讨到多少钱?”雷低头问。 小乞儿嗫嚅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但看见雷手里还拿着另一枚半便士的硬币,小乞儿愣了一下。 “十五便士。”他说,“十五便士,我才不会挨打。如果能乞讨到半镑,他们就会让我吃上一顿饱饭。我在这讨钱一周了,只有第一天填饱了肚子……我已经挨了四顿揍了。” “帮我做一件事,这是你的了。” 雷把半便士扔进帽子里,还有一角叠起的纸钞。 半镑的纸钞。 …… 地下二层的街边快餐店,雷吃过三明治和小麦粥,看了一眼怀表。 5:41 时间快到了。 他放下随手买来的区域地图,离开快餐店,走入店边的小巷中。 巷道错综复杂,墙上满是广告、涂鸦、废弃物,狭窄的出租屋里透出紫红色灯光,半开的门扉里不时传出嫖客和妓女谈价的争吵声。 雷在一家挂着红橘子招牌的旧旅馆边停步,旅馆边,一条阴暗的小巷中空无人影,小巷深处只有一家传出沉闷音乐声的酒吧,酒吧外的煤气路灯下摆着两条铸铁花纹长凳。 看着酒吧的招牌,雷重新回忆了一下区域地图,又看了一眼怀表,时间显示5:50。 雷走入深巷。 路过酒吧,他目不斜视。 …… “独身去蓝胸鸲湖边摘紫萼葵,是想送给情人吗?” “在伍德利德吃了顿晚饭,现在,好像要去车站搭末班车了,不过,怎么选择了小路?” 艾森·唐顿看着雷的身影消失在巷道尽头。 脸上的口罩被呼吸弄得湿润了,地下城沉闷空气里的灰尘附着在口罩外让他很难受。 他不想戴上口罩,这样让他看起来像个肺病患者或是藏头露尾的罪犯,前者经常会被巡警叫住要求出示非传染性肺病的证明,不然会被带到医院隔离,后者也有同样的隐患。但没办法,雷上了那趟四小时一班的107号公共汽车,除非他放弃跟踪,不然,没有下一趟班车能让他不被甩掉。 为了不被雷记住真容,他只能戴上这口罩。并且在换衣服前一直戴着它。 107号公共汽车上的交谈,让他知道那是个洞察力敏锐的男人,所以他得小心点儿。 雷的背影在巷子尽头消失已经超过五秒了,艾森终于走进小巷。 他发现巷子边上有人在看他。 艾森没有在意,继续朝巷子深处走去。 当他走到酒吧门口,突然有五个人跑了过来。 “举起双手!” 两个人逼近过来,还有正面过来的一个男人,双手持枪对准了他。 另外两人则封锁了巷子的进出口。 艾森皱起眉毛,但还是举起了双手。 “我是伍德利德分局的艾伯特警长,我们收到举报,有人在这里进行违禁物品交易,请你配合搜身!” 持枪的艾伯特警长分出左手,对艾森出示了警察证,然后向艾森身边的警察打出手势,示意他开始搜身。 “你们找错人了。”艾森皱眉说,“我只是路过,你们这样会吓走真正的罪犯。嘿,我还有要紧事,如果不想让你们的埋伏计划泡汤,现在赶紧让我离开!” 艾森的语气让艾伯特轻蔑的笑了,他鄙夷道:“老实点儿!就算你是无辜者,也得配合搜查,这是命令!还有,你为什么戴着口罩?我怀疑你是被通缉的罪犯,请出示你的证件!” “你无权命令我,警官。”艾森冷笑,“但你出示了你的证件,这很公平,我会配合调查的。” 他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本外观与普通公民身份证没有任何差别的证件,递给艾伯特。 艾森有恃无恐的态度让艾伯特迟疑了一下,他接过艾森的证件,查看过后,愣了一会,脸色变得难看又尴尬起来。 “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艾伯特把证件交还给艾森,“我对此表示抱歉,希望没有干扰您的任务。如果需要帮助的话……” “不必了。”艾森没心思和这群警察继续纠缠,快步离开。 穿过小巷,又回到伍德利德大街上,他左右寻找,却没再见到雷的踪影。 “干!这群蠢猪!” …… 雷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巷子入口,红橘子旅馆边,看着那些便衣警察离开。 一个警察被警长训斥后,留在巷外。 其他警察离开,雷向那名警察走去,递给他一根香烟。 见到警察疑惑中带着警惕的目光,雷笑道:“别紧张,兄弟,你们是在调查什么案件吗?我也是警察,不过今天是我的休息日,刚才我看见你们好像遇着麻烦了。” 警察接过香烟,神色还有点儿怀疑。 拿出了自己的警察证。 警察这才放下警惕,用雷的火柴点燃了香烟,郁闷地说:“不是什么大案,下午有个乞丐提供了一起匿名举报。举报人自称是一名隐藏在邪士中的卧底,想与警方合作。” “这种消息可信度通常很低。”雷说。 “没错,但如果是真的,那将是一起大功。错过的话,警司真的会剥了我的皮。”警察说。 “但他怎么证明自己的诚意?卧底可不能随便暴露身份。”雷问。 “他说自己会在六点钟左右引来一个携带了异常物品的贩子,没错,就在那个酒吧前面。他说那是一个戴着口罩的瘾君子,妈的,但刚才……” “刚才?” “刚才我们他妈的逮捕了一个戴口罩的家伙!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异常调查员!我他妈的一定是被人耍了!” 警察把香烟吸到只剩烟屁股,骂骂咧咧地扔在地上,用鞋底用力碾灭了冒烟的烟头。 三十一:灵性增长爆发点 “为什么异常调查员会盯上我?” 返程的班车穿过黑暗隧道,雷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没想到跟踪我的会是异常调查员,我有点鲁莽了。如果他足够聪明,也许能怀疑到,是我故意把他引到那条小巷的。” “不过,如果他对我调查得足够仔细,应该会认为我是个还没受过反跟踪训练的普通警察。” “他急着追踪我,没有详细过问那些伍德利德的警察埋伏的原因,就算他反应过来……” “被黑帮控制的乞丐,最多一周就会转移乞讨地点,他们不至于耗费大量警力去寻找那个小乞丐,就算找到了,仅凭那小乞丐的描述,也没法定位到我。” “和收益相比,这些风险已经很小。虽然没问到跟踪者的名字,不过,我知道了他是异常调查员,排查范围能缩小很多。” “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掌握我研究禁忌的证据,不然我早就被逮捕了。” 因为错过了107号的返程车次,雷坐换乘了两趟蒸汽公共汽车,接近九点才回到梅迪丽大街。 …… 孚栗小店,克莱儿和姑妈正在打烊,收拾餐盘和杯子,清洁地面。忽然她的姑妈朝外面看了一眼,·说:“让我来收拾吧,克莱儿,你可以先出去透透气了。” 克莱儿看向店门外——路灯下,披着黑风衣的雷抱着一捧紫萼葵,煤气灯光穿透夜雾,打在白紫相间的花瓣上 她怔了一下,放下手头的工作,一边打量着雷,一边走过去,看着花,指了下自己,迟疑道:“给我的?” “还有其他人在这吗?”雷示意克莱儿拿走紫萼葵。 “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克莱儿深呼吸,接过紫萼葵,“不过我挺想知道,谁陪你去了蓝胸鸲公园?” “我自己。” “为了给我摘这些花吗?” “这是原因之一。” “额,好吧,谢谢。”克莱儿的怨念消失了,甚至开心起来,不过她还是故意降低了语气的温度,“要进来吃点东西吗?抱歉……我忘了,店里已经打烊了。” “我不饿,耽误你下班了吗?” “哦,不,没有。我是说……我现在有空,没错。” “现在太晚了。把花拿进去吧,有水的话,它们还能活几天。对了,我最近要搬家了。” “搬家?” “嗯,不会搬太远,毕竟我还得上班。” “太好了,你终于能独居了。”克莱儿低声笑了,“不过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如果你非要那么理解。”雷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 “口是心非。”克莱儿轻蔑地嘁了一声,“你上次把纽扣都落在我那儿了。” 那可不是我干的,雷心想。 但他穿越的灵魂和原主的记忆已经完全融合,原来那个雷·贝德维尔的经历,他回忆起来,也都如亲身体验。 包括,穿越前的雷对克莱儿的感受,异性荷尔蒙碰撞导致的心跳加速,亲密的身体接触,这些都被保存在生理记忆中了。 老实说,克莱儿的挑衅撩动了他的欲望。 精神污染、升华之路、里世界、邪物、手记、炼金术士、异常调查员……这些玩意团团压在他身上,简直能把意志力不坚定的人逼疯,他努力保持冷静和理智,但也被压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了,他需要放松,那么一晚上也好。把这个年轻、健康又富有活力的年轻姑娘带到旅馆,她骨子里是个野性又主动的女孩,但这回他会让她屈服的。 雷的目光让克莱儿脸红了一下。 “嘿,我姑妈还在后面呢。”她小声说。 “快回去吧。”雷说,“别让她久等了。” 他摘了一下帽子以示告别,转身离开。 …… 从孚栗小店离开,雷回到家里。 跟家人打过招呼,雷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问道:“这两天有人进我房间吗?” “没有,我们都尊重你的隐私,除非有扒手进去了。但你知道,没有哪个扒手敢盯上这里。”戈登穿着睡衣,打了个哈欠,“怎么样?还顺利吗?” “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阿伯特小姐对我一直很友好。”雷走上楼梯,“不过我有点累了,明天再说吧。” “哦,好好休息,孩子。” …… 雷回到阁楼,把门关上。 阁楼内的陈设没有改变,桌上的炼金器皿还在原来的位置,这些东西都是基础炼金必备的工具,就算被人发现了,他也不会受到指控。 会带来麻烦的,是床底那些东西。 雷俯身把积攒的希铁、灵性媒介、处理好的白鼠尾草、炼成阵基底都拿了出来。 “波罗奔尼撒半岛的白鼠尾草。” “……” “……” 拿着提前激发了灵性的白鼠尾草,雷沉思一会,翻开笔记本,翻到顶端写着“白鼠尾草”的那一页,记下一段话: “灵性激发程度越高,单位灵性激发程度数值提升的灵性越高,据观察,灵性激发程度数值在95以下时,灵性激发程度数值的提升,对白鼠尾草的灵性活跃程度提升并不明显。一根灵性激发程度数值95左右的白鼠尾草,为石墨粉提供灵性附着的效率只比灵性激发程度数值90的白鼠尾草提高了大概1/3。” “但一根灵性激发程度数值96的白鼠尾草,比95的白鼠尾草提供灵性附着的效率高出两倍。” “可以推测,白鼠尾草的灵性活跃程度,随灵性激发程度呈指数式增长,95,大概就是指数增长的爆发点。” “希铁也具有相似的性质,炼成阵完成度越高,交换而来的希铁,感应灵界物质的能力也越强。” 放下笔,雷开始处理灵性媒介,描画炼成阵。 他的操作已经纯熟得像是重复过上万次了,调配灵性媒介配比的动作随意又精准,流畅的运笔下,线条优美而标准。, “……” “白水晶粉比例1/16。” “炼成阵完成度89/89。” “……” 也许是因为压力,这次炼成的完成度与交换效率都达到了雷尝试炼金以来的巅峰。 随着灵魂力的注入,雷隐约感觉到,这次炼成的希铁,比之前多出了一种奇特的性质。 三十二:入侵 用灵魂维持引导,很快,炼成阵上的材料被一块突兀出现的希铁取代了。 雷拿起这块希铁掂了掂。 磅。 这不是翠玉石板显示的数值,是学徒之心能力测量的数值。 “硬度没变化,其他性质无法测试。” “居然有灵魂力残留,而且固化了?” 雷查看希铁,发现了这次炼成的异常。 一个模糊的淡黑色符号出现了,覆盖了整块希铁的表面。 这是新的变化。 “这个符号……” 雷观察了五分钟,但没有发现这种变化给希铁带来了什么新的特质。 他又打开笔记本记录起来。 “炼成阵完成度达到89,得到的希铁表面出现了模糊的符号。炼成过程中没有进行任何额外操作,推断这是炼成阵完成度较高时的必然出现的变化。” “符号的作用不明,也许需要进一步提高炼成阵完成度才能继续研究。” “我拥有的希铁炼成阵最高完成度只有89,除非更换高阶灵性媒介、高阶基底、更精确的物质符号,进一步改良炼成阵,才能提高完成度上限。” “也许在完成度超过希铁的灵性增长爆发点,或是达到100完成度的完美炼成,这枚符号给希铁带来的特殊性质才能被观测到。” 雷稍微晾干墨迹后,合上笔记本,把刚炼成的特殊希铁单独装进一个马粪纸盒子里。然后把盒子装进亚麻布挎包,背上嵌铜钉的皮革挎带。 他积攒的希铁已经有5磅多了,如果不考虑需要面对的危险,炼金术士的赚钱能力还真是名副其实。 这个挎包可以藏在大衣内,走动起来不会发出太大声音。 雷踩在椅子上,取下阁楼顶部的一块木板,把挎包塞进木板后狭小的空间里——这是以前雷藏日记和成人小说的地方。 同样的,《格芝哥之歌》与他的炼金研究笔记本,都藏进了这里。 藏好挎包,雷把《月照之路》、灵性媒介、以往研究炼金的手镐、关于赫本的日记,都装进铁皮桶里。 悄声下楼,没有惊动家人,他来到后院,划亮了一根火柴。 很快,铁皮桶里的东西烧了起来,火光摇曳,把雷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该写本新日记了。” 他低声自语。 …… 午后,梅迪丽街区警察分局。 带着两个见习警员处理了一起鸡毛蒜皮的民事案件,雷结束日常巡逻。 桌上是一壶泡得很浓的红茶,三明治,饼干和果酱。 吃着下午茶,雷漫不经心地听着警务室对面的房间里传出的声音。 齿轮转动,还有蒸汽机的声音——一道短的“噗”声,还有一道长的“嗤”声。 那是分析机。 对于分析机,雷心里更喜欢称之为“蒸汽计算机”,这名字对他来说更有亲切感。 分析机没有电路,靠蒸汽机驱动,但运行逻辑与地球上的电子计算机十分相似。 这个世界的蒸汽科技发展异常完善,就拿梅迪丽警察局资料室里的那个第二代微型分析机来说,它只有2米宽,米高,体积只有第一代分析机的五十分之一不到,却能够存储一百五十兆的资料信息。 分析机室的门半开着,通过门缝,雷能看见分析机的黄铜部件。 “调出异常管理处的人员名单,得警司权限才行,我的权限不够。” 雷脑子里浮现出格伦警司的模样。 …… “雷,你的进步快得让我惊讶。” 训练室,乔威重重拍了下雷的肩膀。 半个月过去,雷的块头没有明显变化,但已经有了肌肉线条。恰到好处的体脂率让皮肤泛出健康的光泽。 看着一开始的那个瘦弱青年,现在负重训练一个小时还犹有余力的,乔威简直以为雷在体内植入小型马达了。 “训练方法很重要。” 雷放松身体,没立刻坐下休息。 对目前的身体训练成果,他还算满意。不过,没受过训练的人,开始锻炼后身体素质会有一个短时间的快速增长期,很快就会陷入瓶颈,到时候,锻炼的效果就没那么明显了。 “训练方法?能跟我详细说说吗?”乔威活动着脖子,“你知道,我在这实在太无聊了,真怀念以前打黑拳的日子。” “方法就是挑战自己的极限。”雷笑了笑,他可没耐心给乔威制定训练计划。 离开训练室时,雷的脚步轻快了很多,出汗也是很好的发泄方式。 虽然,在超凡者或是里世界那些邪物面前,强壮不一定能起到作用,但至少不能让身体素质拖后腿。 下班的路上,雷发现自己没被跟踪。 看起来,那个异常调查员并没有时刻关注他。 …… 贝德维尔家,伊迪萨大婶正在准备晚饭,班和迦娜还没回来。 “雷,等等,你掉钱了。” 戈登从储物间出来,指着雷脚边的一枚硬币。 “接下来你会捡起它,让它在我面前消失,然后从我耳朵后面拿出来。”雷无奈地说,“这个魔术你表演过无数次了,戈登,你不尴尬吗?” “哦,敏锐的小伙子,还没表演就被你看穿了,所以我需要更多的练习。”戈登捡起硬币,他的拇短屈肌和小指短屈肌比一般人发达,那是练习夹硬币的结果,“快到鬼脸节了,我想给孩子们表演点新玩意。” “那我期待你的新魔术。” 雷笑了笑,走上楼梯。戈登年轻时曾是三流马戏团的魔术师,但班、迦娜、包括幼年的雷,却都为他的小把戏惊叹。不过,那再惊艳的魔术重复多了也难免显得蹩脚,更何况戈登的魔术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 开锁,雷没推门,从门闩里抽出一根白鼠尾草的纤维。 “波罗奔尼撒半岛的白鼠尾草。” “……”, 雷眼角跳了一下。 离开前,他放在门闩里的白鼠尾草纤维,…… 如果是家人进了他的房间,毫无疑问,他放入的白鼠尾草纤维会被弄断。但家人不会再找来一根外观相同的白鼠尾草纤维来取代原本的那根。 这个房间,被入侵了。 三十三:炼金药剂 雷丢下白鼠尾草纤维,任它飘落到鞋面上。 他推开门,走到桌边坐下。 右手边,抽屉被铜锁锁住。 雷拿出钥匙,打开铜锁,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三枚子弹,还有一本日记。 雷没有用白鼠尾草纤维等类似的手段处理抽屉,毫无疑问的,只要有人入侵,这个抽屉里的东西,就一定被看过了。 他拿出日记打开。 日记是用埃蒙文书写的: “11月2日……” “11月14日……” …… “11月27日,萨拜因是个公道的商人,可惜,我每周领到的子弹也太少了。” 11月28日,我得时刻关注那个卖书的老头,伍迪那头猪把这事儿交给我办了,如果那老头再惹到劳伦特,我就别想在这混下去了。” “11月29日,迦娜,我亲爱的妹妹,你唱诗的模样像个精灵,是的,松鼠精灵。” “12月3日,赫本的葬礼太隆重了,波希雅小姐竟然邀请我吃了晚饭,富人区的生活真是奢侈。我想,我的表现应该不算个土包子。” “12月4日,波希雅真是个漂亮的女人,不过她太强势了,又没有女人味。雷,别做梦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克莱儿很喜欢那些紫萼葵,下个休息日再约她出来吧。我有点咳嗽,不会是在车上传染了那家伙的肺病吧?” …… 雷合上日记,一边思索,一边加热木炭、把烟草填入烟草锅,点起水烟。 “虽然格伦警司管教不严,但私贩子弹被人发现,会被降职处分。” “一般人看到这个日记本,会认为这就是我藏起来的秘密。” “那个异常调查员还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他,不至于怀疑这是我设下的陷阱。如果,他是因为萨拜因或者莫兰而盯上我的,这本日记也能给他一个解释。” 雷抽着烟,一遍一遍地数着子弹,把三枚子弹数了两百多遍,他才起身推开窗。 隔着一条街的对面是银行职员塔普一家的房子。 雷远远看向塔普家的阁楼窗户。 “从这个角度,就算那里有一个视力超群的超凡者,也没法监视我。” 他又扫了一眼街边路灯杆上的一只黑鸦。 “如果他有利用动物监视的超凡能力,之前就没必要亲自跟踪我了。” …… 吃完晚饭,雷取下阁楼顶部的木板。 这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却是目前最隐匿的藏物处,因为抽屉里那些子弹和假日记,这里的希铁和炼金笔记避开了搜查。 “拿到钱后就立刻搬家,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没法再继续炼金研究。” 雷背起希铁,披上大衣。想了想,把炼金笔记也放进大衣内侧。 他本来想过用中文写炼金笔记,但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放弃了。如果,他用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新文字写笔记的事实被发现,那他将会被当成附体于人身的邪物,后果更加严重。用埃蒙文字记述的笔记,等到波希雅处理了炼金协会的事务,为他申请了超凡者资质认证以后,就不再会给他带来危险。 往配枪里装上三发子弹,雷悄然离开贝德维尔家。 虽然对异常管理处所知甚少,但身为警察,雷对帝国处置不法邪士的态度深有体会。见习期间,他就曾参与协助三起逮捕行动。被逮捕的对象仅因为做出了可疑举动,就被秘密逮捕,接受调查。 “我受到怀疑的程度应该不深,但异常管理处人力稀少,为什么会有一名异常调查员专门来调查我,是哪里出问题了?” 街道已经安静下来,夜晚属于浓雾和黑暗,路灯下的长凳边只有个盖着废报纸的流浪汉,雷没走大路,进入脏乱无序的小巷。 …… 旧船酒吧,门窗里透出吵闹的音乐和灯光。 裹着大衣,雷径直到吧台边坐下。 “还是冈特亨治吗?男人,我发现你好像壮了很多。”吧台边的女郎目光从雷的胸口流连向下,在某个位置停顿了一下,她故意把“壮”字咬得稍重,撩拨的意味很明显。 “雷可不会当你预备的钱袋子,琳娜。”埃德蒙多用白毛巾擦拭着酒杯内壁打趣道。 “喂,埃德蒙多,别把我想得那么功利。”琳娜白了埃德蒙多一眼,“我是个女人,如果你长得比雷还帅的话,我也会考虑跟你约会的。” “我今晚不喝酒。”雷说,“埃德蒙多,你老板在吗?” “哦,他在见其他的客人。”埃德蒙多看了一眼吧台边上的小门,虽然对雷认识萨拜因的原因很好奇,但即使和雷曾经是同学,他还是得秉持酒保的操守,不能过问老板和客人的事。 …… 没等太久,雷见到了萨拜因。 “你来的正好,雷。今天的交易之前,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今天的萨拜因兴致很高,一见到雷,他就拿出两张羊皮纸。 “有我需要的东西了?”雷在萨拜因对面坐下。 “是的,一份炼金药剂的详细配方,加上所需的灵界物质的炼成阵。还有,你提到过的,不同的灵性媒介的配方。”萨拜因直截了当地说,“确定交易前,我不能给你看配方,但你也许听过它的名字,它叫‘沉沦之王’。” “那个暴君酷爱的饮料?”雷皱了下眉,这名字人他想起斐列二世,传闻那家伙喜欢把人的头骨磨成粉末,与酒混合,这种饮料就被他骄傲地称为“沉沦之王”——据说那能带来让国王都为之沉沦的快感。 “你果然想到这个了,是的,这种药剂的名字的确来源于那个传闻,不过里面没有人的骨灰那种令人反胃的成分。我唯一能给你透露的就是它的效果,它能让你的力气大得像狮子,身体却比猫还轻盈。”萨拜因张开手掌,“如果你愿意交易的话,你只需要付给我65镑,这是最低价了。” “我没法确定它的效果,而且,你还可以转卖给他人。”雷说。 如果沉沦之王符合萨拜因的描述,这份药剂就是他现在需要的东西。普通的锻炼对身体提升太慢了,就算恢复到前世的巅峰时期,他也远远没法像劳伦特那样,空手抓爆路灯杆。学徒之心配合翠玉石板,是极其杰出的超凡能力,但那没法给雷带来直接的战斗能力提升。 他已经决定要拿到这份药剂了。 “难道你以为我花65镑就能弄到它吗?”萨拜因说,“老实说,这份药剂配方我只准备出售两份,如果你想买断的话,我可以收得便宜点儿,110镑,我们立刻成交。” “60镑。”雷直接忽略了萨拜因口中的“买断”,“而且我只付一半,如果药剂的效果与你的描述相差太远,我不会继续付完尾款。” 三十四:交易 萨拜因眉头上扬,沉吟了一会。 “我一直信奉一个真理,拿到手的钱,才是钱,不然那只是个没有意义的数字。”他说,“不过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我也得加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你成功配制了龙血墨的话,我需要你提供给我一份样品。” “原来你不确定它的药效?”雷皱眉道。 “哦,不,你误会了,我的朋友。”萨拜因双手交叉在鼻子前方,挑起眉毛摇头说,“我只是为了方便下一次交易,这样我就有样本出示给我其他的客户了。别担心,如果你送来了样品,我会高价买下的,你甚至还有得赚。” “你为什么不自己配制?”雷打量着萨拜因。 “你一定以为我也是个炼金术士。”萨拜因朝椅背上躺了躺,眼睛扫过墙壁,那上面挂着不少带有神秘象征的画作,“但我只是个普通商人,没错,我不沾那些东西。”他耸了下肩。 “就像毒枭不碰毒品?”雷看向桌上的羊皮纸,“行了,我答应你的条件,给我看看吧。”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我只是没有天赋而已。”萨拜因撑起身子,把羊皮纸推到雷的面前,“我对炼金术士向来心怀敬意,没错,我一直认为只有天才才敢干这行当。” 雷没接话,展开第一张羊皮纸。 上面的记载了三种材料:骨苔、亚拉罕火焰石、鲜血王冠。 对这三种材料,羊皮纸上有详细描述。 骨苔是动物骨骼上滋生的苔类,亚拉罕火焰石出产于奥罗萨大洲的热带地区,居住在那里的亚拉罕人常将这种血红色矿石磨成粉末,在身上画成图腾,认为这能震慑野兽并给他们带来力量。 骨苔与亚拉罕火焰石都是表世界的材料,鲜血王冠则是一种生长于里世界的植物。 羊皮纸上的文字接下来对三种材料的辨识、选择、处理调配方式进行了介绍。 最下方,则附上了鲜血王冠的炼成阵。 雷特别注意了炼成阵的公证符号和密契。 一个倾倒的圣杯,液体从杯口泄出,那些液体没有颜色,但看起来很浓稠,像是鲜血。 一句丹汀文书写的密契。 “又是新的公证符号,代表的是新的神明吗……” 雷若有所思。 突然,他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如果,公证符号指向的公证者不是神明,而是其他的灵界生物,会发生什么? 他无端又想到了灰塔外徘徊的那个邪物。 “看看,光凭这份炼成阵的精细度,你就该知道,我几乎没赚到你的钱。” 萨拜因的声音让雷回过神来。 这位酒吧老板继续说道:“实话说吧,卖家之所以把它转让给我,是因为他无力完成这个炼成阵。你手中的这份羊皮纸就是他转让给我的原本,虽然你没有买断它,但我留下的那几份副本上复刻的炼成阵,可远不如你这份原本的炼成阵好。” “这次的交易很值价。” 雷点了点头,不管萨拜因说的是真是假,有翠玉石板在,除非那个炼成阵里的信标指向的鲜血王冠已经枯萎或耗尽了,不然,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笔超值的交易。 雷又翻开第二张羊皮纸。 纸上记录的是鸽血墨、蝠血墨、龙血墨三种新的灵性媒介的配制方法。 一般来说,配制灵性媒介的门槛很低,其中大部分操作都不需要超凡者参与。雷查看三种血墨的制作方法时,萨拜因保持了安静,看起来,这第二张羊皮纸大概也被他当成交易的附带品了。 “这与我所知的血墨配制方法有点出入,对我来说有一定参考价值。”雷大略读完后,放下第二张羊皮纸。 “血墨的配方我只收2镑。”萨拜因耐心等雷看完才说话。 “合作愉快。”雷顿了顿,“你能弄到骨苔和亚拉罕火焰石吗?” “小事一桩。” “那就开始下一桩交易吧。” 雷提起脚边的挎包,放在桌上。 “这是5磅半希铁,只多不少。” 他把6个大小不一的马粪纸盒排在桌上。 这次萨拜因没拿天秤,直接报价道:“160镑,我信得过你,以后就不需要天秤了。” “先别急。”雷按着最后一个马粪纸盒,“最后一块希铁有点特殊,我还在考虑是否要卖出去。” 他打开盒子,露出那块具有模糊符号的希铁。 “哦!”萨拜因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高炼成度的希铁,竟然形成符文了。” 虽然自称只是个普通商人,他懂得的神秘学知识却超过雷了。 雷捕捉到了他想要收购这块希铁的欲望,说:“我本来想留下它再研究一阵。” “唔,我理解,所有炼金术士最无法抗拒的就是求知欲了。如果你肯卖的话,我会付出一点五倍的溢价,你知道,你这块希铁上的符文还不算很清晰。”萨拜因说。 “清晰的符文能赋予希铁什么特性?”雷问,“我不会白打听这个消息,你可以出价。” “你太高估我了!”萨拜因哈哈笑了两声,“所有炼金术士都想知道这个,但我猜,也许只有完美炼成才能激发符文的特性吧。人是做不到完美的,哦,也许哪个炼金术士做到了,反正我没听说过。” “你的话点醒了我。”雷放开按着希铁的手,“我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 “人生有限,你是个明智的人。”萨拜因说,“庆祝这次的交易,我请你喝一杯。” 很快,女侍者为雷和萨拜因倒了一杯红酒。 今晚的交易中,因为那块出现了符文的高炼成度希铁,雷得到了190镑,买下王之沉沦和三种血墨的配方,他也还剩123镑。 “下次交易,你有什么需要的?我是说,除了骨苔和亚拉罕火焰石。” “只要是新的炼成阵和药剂配方,我都需要。”雷握着杯脚,斟酌了一会思绪,“还有,我想要一个平台,跟其他炼金术士接触的平台。我知道,你能找到。” 三十五:目标和阻碍 雷最后的要求让萨拜因有点不快。 他更乐意让自己充当客户之间交流的唯一纽带,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雷的要求有点坏规矩了,他当然不会答应。 这结果不出雷的意料,不过他也只是试探萨拜因而已。他迟早会让萨拜因松口。从莫兰那里,他没得到对付邪物的办法,他得接触其他的炼金术士。 回到家里,雷没开灯,灵魂沟通里世界,进入魂所,再次确定了外面那只邪物没有什么额外的动静。 离开魂所后,他点燃一根白鼠尾草,白鼠尾草的烟雾笔直而上,气息纯净,没有受到干扰。 雷松了口气,把其他白鼠尾草装进铁盒里。 这是唯一即使被发现也不用担心会受到指控的灵性材料了。 它产自表世界,人们会用它燃烧的烟雾熏房子和衣物,祛除瘟疫和疾病,这已成习俗。 被噩梦缠身,或者感觉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的普通人,也能从教会人员手里买到“圣化”过的,也就是灵性被激发过的白鼠尾草。 点燃蜡烛,雷把两份羊皮纸铺开,开始整理今夜交易的收获。 “越大型的生物骨骼上滋生的骨苔效果越好,其中以**的头骨上滋生的骨苔效果最佳……完全干制后,磨成粉末,然后萃取……在2液盎司的饱和萃取液中加入5都兰的亚拉罕火焰石粉末、搅拌十分钟后,过滤静置三天,再滴入2滴鲜血王冠汁液。” “2滴?为什么唯独关于鲜血王冠汁液的计量单位是不精确的?” “这三种血墨配方,都是用龙血竭为基础,加入不同的植物精油、保护性的药草粉末、树胶调配。最后还要进行灵性激发。” “鸽血墨更适用于炼成灵性稳定的物质,蝠血墨更适用于炼成灵性易波动,甚至带有诅咒的物质。龙血墨是泛用型,不过配制成本比另外两种血墨高。” 雷最后把目光放在鲜血王冠的炼成阵上。 鲜血圣杯,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公证符号。陌生就代表未知和可能的危险,如果要开始炼成的话,他会用全知之眼来替代。 今晚收获很大,得到了高阶灵性媒介,他就可以尝试改良希铁炼成阵了。 从萨拜因的反应来看,希铁符文的性质十分神秘,如果,能够完美炼成,激发符文的性质,也许能给他带来一定的自保能力。 关于被保存在异常管理处的赫本手记,和如何对付灰塔外的邪物,雷还没有头绪。摆在面前的两个短期目标,就是炼成王之沉沦药剂和改良希铁炼成阵。 挡在目标前的阻碍也很明显。 “我需要专门的实验室,齐全的设备。”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得搬到一个能够让我进行秘密炼金研究而不被发现的地方。” “要避开那个异常调查员的视线……这种情况下,我太被动了,我得主动查出他的目的,才能有所应对。” “如果那句丹汀文的密契,只能指向那枚鲜血圣杯符号背后的公证者,而希铁炼成阵上的梵萨文密契又只局限于希铁炼成的话,我就没法直接用全知之眼取代鲜血圣杯。嗯,我需要先理解丹汀文书写的密契,腾出空后,就去见波希雅给我介绍的语言老师。” 雷最后看了一眼鲜血王冠炼成阵。 基底、信标、密契、公证、物质符号,这是炼成阵的五大组成部分。 其中,信标指向的,就是鲜血王冠在灵界中的位置。 “在灵界中寻找物质,然后测绘信标,研究并归纳出物质符号,这也许就是创造炼成阵的方式。” 想了想,雷拿出笔记本,把这个猜想记录了上去。 通过希铁与鲜血王冠炼成阵上的两个信标,他其实可以尝试用灵魂去接触那两个信标指向的里世界坐标。但除了炼成阵的创造者,谁都不知道那个里世界坐标指向的地点存在什么危险,以灵魂为食的邪物,或者……其他炼金术士布下的陷阱,没魂所庇护,有太多能致命的因素。 收起羊皮纸和笔记本,和钞票一起,放在大衣内侧口袋里。 希铁已经卖出,在找到安全的地方之前,他要一直把这些东西随身携带保管。 …… “雷,你居然会主动申请夜班执勤。” 警务室里,里尔德把双脚放在桌上,整个人窝在椅子里连连打着哈欠。 “昨天上午有人举报隔壁发生了家庭暴力,我带着伯根出警了。”雷把玩着打火机,“结果又是德坎普家那对新婚夫妻打起来了,因为照顾孩子的事。” “哦哦,我听说了。”里尔德笑道,“好像是谁都认为对方离孩子更近,更应该去照顾孩子的事。” “是的,我们赶到时那个女人边上的针线掉了一地,丈夫在她身边拿着被撕破的报纸,他们保持这个姿势打了好一会,看到我到了以后,才拿出皮尺,说‘警官,您来做个公证’,让我量量他们到底谁离那个嚎啕大哭的孩子更近。”雷说。 里尔德哈哈大笑,一会儿才说:“没错,我理解你,夜班可没那么多鸡毛蒜皮的怪事,还有津贴补助。要是不犯困的话,我宁愿天天这样!” 雷笑了笑,扔给里尔德两根香烟。 “提提神。”他摸着皮带扣起身,“我去上个厕所。” 关上警务室的门,雷径直走向格伦警司的办公室,在门口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开锁器。 这是戈登的东西。 开锁器的原理和撞匙枪相近,没电力驱动,但设计了回缩撞头的发条。 梅迪丽街区警察分局,是整条街上最安全的地方,没哪个不长眼的蟊贼敢来这里光顾。本来,局里用的是双排弹珠加叶片的高级锁,但因为结构复杂,坏了好几次后,便改用了简单的双排弹珠锁。 从小在银手典当行对那些指匠的行当耳濡目染,这种锁对雷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 ps:上一章节,萨拜因需要的样本是王之沉沦而不是龙血墨,已修改。顺带一提王之沉沦药剂原型是theking’sdrops,快活王查理二世喜欢的饮料。 解释下关于本章的**:因为净网行动中悬疑品类是404重灾区,所以比较邪的东我得屏蔽下,大家自行脑补是什么骨吧。本来三种血墨会有动物鲜血的成分,经考虑,也阉割掉了。 三十六:蒸汽分析机 四分钟过去。 咔嗒! 开锁的响声回荡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 雷回头看了一眼,十五米外警务室半掩的门里没有动静。 拧动发条,收回撞针,抽出开锁器。 开锁器有可能让锁报废,雷又试着按动锁舌。 运气不错,没搞砸。 皮鞋踩在地板上,声音不超过三十分贝,视野一片漆黑,黯淡的煤气灯光从窗外射进来,只能说聊胜于无。 雷摸索着按下开关,警司室亮堂起来。 除了里尔德,警察局附近没有其他人了,不用担心什么。 警司室正中央是一张纹饰简洁的柚木方桌,桌上放着没洗的珐琅杯、装红茶的铁盒、堆成一摞的文件。 雷找到办公桌边的抽屉,他曾经见过几次,格伦警司习惯把权限匙放在这里。权限匙可以调出分析机中储存的高权限资料,这玩意说重要也重要,其实很少用到,简单锁在抽屉里,保证它不被弄丢,就是合格的保存方式了。 雷调整了开锁器的撞头,抽屉的锁结构比门锁还简单。 两分钟过去,雷拉开抽屉,先看到的是一大摞信纸,最上面的一封笔记笨拙,显然出自孩子的手:“尊敬的格伦·达里切先生……” 雷草草扫了一眼,有点惊讶。 毫无疑问的,格伦是个无能又昏聩的警司,不然也不至于在这位置待了十三年还没升职,并且连手下都多少有点瞧不起他。他视财如命,贪污受贿,就连雷的见习警员资格,也是戈登花钱找格伦走后门弄到的。 但这抽屉里却塞着许多格伦资助孤儿上学收到的感谢信,而格伦并未宣扬过这些事。 “有意思。” 雷没再关注那些信,在抽屉里小心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那枚权限匙。 防滑雕刻处理的齿轮形匙头有胡桃大小,连接着一枚中指粗细的柱形黄铜匙体,柱面上分布着错落的、不规则的、深浅不一的孔洞。 雷把权限匙塞进裤兜里。 …… “我还以为你丢下我回家了。”里尔德抬头看向警务室门口,雷手里抛着一枚黄铜权限匙,“嘿,那是什么?” “前天,我坐上107号班车,跟我身边那个陌生的漂亮妞打了个赌。”雷把手插进兜里,“只要我能弄到她的联系方式,她就愿意跟我约会。” “我听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里尔德愣了一下,坏笑道:“我才知道你是个花心的男人。” “只是单纯的约会而已。” “你找伍迪弄到的吗?”里尔德觑了一眼雷放权限匙的口袋,正式警员是没有权限匙的,那玩意掌握在警长以上的警察手里,正式警员要使用分析机,得向上级申请。 “只要有钱就好办事,他就是这种人。”雷转身,朝对面的分析机室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需要我帮你查什么吗?” “哦,不了,谢谢。”里尔德提高声音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多嘴的。” 不然伍迪会恨死我。里尔德心里嘀咕说。 雷打开分析机室的煤气灯,光线昏暗,那台第二代微型蒸汽分析机复杂而精密的金属构件裸露在外。 雷打开蒸汽机。 噗! 嗤—— 这声音可瞒不过里尔德,除非他聋了。 分析机开始运作起来。 雷把权限匙插进识别槽,扳下权限认证的开关。 随着绵密的齿轮转动声,雷知道识别槽里的探针已经伸出来了。 他向右拧动匙头。 蒸汽机噗嗤作响,识别槽内发出悦耳的咔咔声,那是识别成功的声音。 雷右手边的打字机嗒嗒连响起来,吐出一张穿孔纸: 【欢迎,格伦·达里切。】 【权限:警司】 分析机操作是每个正式警员必须通过的考核,雷操作打字机,用穿孔纸输入查询指令。 【查询】 【人员名单】 【冈堡】 【伦格威治区警察局】 【异常管理处】 分析机识别了雷输入的指令。因为警司权限识别成功,一部分保密的数轮随齿轮转动起来,其中存储的数据被输入到穿孔纸上。 【伦格威治区异常管理处在职人员名单】 【处长:达姆·沃贝利德】 【调查员:戴维德·汉奇】 【调查员:艾森·唐顿】 【调查员:约翰·雅尔维斯】 【分析员:克罗伊·贝琳达】 …… “十二个人。” “这么少的编制,处理辖区内的异常事件都捉襟见肘,居然特地分出一个人来调查我。” 在职人员名单后附上了公民编号,雷对照公民编号,开始逐一查询这十二个人的信息。 …… 【达姆·沃贝利德,公民编号……】 【权限不足】 …… 【戴维德·汉奇,公民编号……】 【父亲:文森特·汉奇……】 【户籍地……】 【外貌特征……】 【履历……】 …… 因为《斐列帝国公民预防犯罪法》,每个公民的资料都会被存入分析机中,梅迪丽街区警察分局里的这台第二代微型分析机,当然不足以存储整个斐列帝国公民的资料,但伦格威治警辖区内,每一个拥有正规身份证明的公民的资料,都能在这里找到。 因为存储容量受限,分析机中没有公民的照片,但有具体的外貌特征描述。 看到“艾森·唐顿”的资料时,雷咧起了嘴角。 “找到了。” “灰蓝色瞳仁,体型瘦削,出生在墨尼斯,典型的墨尼斯人的深眼窝……金色短发?原来他那天戴了假发啊。” “无病史,果然是装的。” “新历972年大学毕业,今年2月份才成为异常调查员,原来是个新人。” “最好的消息……”雷终于松了口气,“警司权限能调出他的信息,他就不是超凡者。” 看完艾森·唐顿的资料,雷把所有打孔纸都收进衣兜里。 清理了分析机的使用痕迹,确保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破绽,雷才拿走权限匙 去格伦的警司室归还权限匙,只花了一分钟不到,雷再次回到警务室时,同事里尔德故意神经兮兮地问:“怎么样?” “失败了,她给我的似乎是假名,也许,她也没住在伦格威治区。”雷回到桌边坐下,低头点烟。 “那就专一点吧,小伙子。”里尔德打了个哈欠,“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见到女人就喜欢。但我后来知道,我那是喜欢吗?” 三十七:新家 四天过去,雷都没有进行炼金研究,因为那只邪物,他也没法离开魂所,去探索里世界。 这几天,艾森唐顿没再出现,雷也没发现其他的跟踪者。 休息日,一辆货运马车停到贝德维尔家门前。 “雷,你就要拥有自己的大房子了吗?”班拉了拉雷的衣角,睁大眼睛,比着手势,“哦,属于你自己的房子,你可以床上打滚,没人逼你写家庭作业,也没人逼你吃青菜,也没人会把你的糖藏起来?没人做饭,你就能每天去快餐店,太幸福了!我也能住你那吗?” “我不反对。”雷笑了笑。 紧接着班就被伊迪萨爆了头。 “你要经常回家。”伊迪萨把挣扎的班按在身边,伤心地擦着眼角,“班和迦娜都会想你的。” “放心吧,从这到雷住的地方只有20分钟而已。”戈登呵呵笑道,“我记得上个祈礼节他还幼稚得像个孩子。”他转头看向雷,“但这么快你就是个独立自主的男人了。” 迦娜好奇地打量着雷:“你会和克莱儿一起住吗?”她神思飘飞,好像在幻想着什么,脸颊有点发红。 “我还没打算结婚,迦娜。”雷摘了下帽子,“好了,搬家公司的人已经不耐烦了。” “需要帮忙吗?”戈登问。 “我没多少行李。”雷回头看了一眼货运马车,“他们会帮我搞定的。” …… 货运马车停在梅迪丽大街南端,与郁金香街交界处。 街道东面,是一片社区式公寓。 原来,冈堡的环境被庞大的外来人口弄得很糟糕。锌皮棚屋、贫民窟、背靠式的廉租公寓、地下室……人们挤在这些房子里,没有自来水和下水道,恶劣的通风让臭味成为自然规律,人们对随时可能因热病死去的邻人习以为常。 新历927年的《住房改革法》颁布后,大量背靠式的房屋就被拆除了,香街公寓就是在贫民窟的原址上,建起的新型住宅。 这里有自来水、铺设完善的下水道系统、良好的光照和通风,1镑每周的租金完全适合雷这种有稳定收入的底层中产阶级。要不是浴室和盥洗室都是公共的,这简直是完美住所。 雷指挥着搬运工把行李搬进住所,同时与中介人还有房东完成合同的最后一步。 “好了,您预付了两个月的租金和水费,请注意保护家具,如果损坏的话,您得按合同的进行赔偿。对了,煤气公司与我们没有合作,所以您需要自行付费,记得定期向煤气表里投币。” “按您的要求,您的邻居都是工作稳定的中产阶级人士,没有不良嗜好。当然,也请您注意不要制造噪音,哦,这不是针对您,只是,您知道,公寓管理人都会经常接到这种投诉。” “如果您的居住出现了问题,请及时找公寓管理人反应。” 租金到位后,合同很快签订完毕。搬运工把行李都搬到了门厅,雷开始独自整理房间。 香街公寓归房产公司所有,用专业的公寓管理人取代了房东,住在这里,雷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人际交往。 他的屋子分两层,一层是门厅、客厅、饭厅、一间厨房和一间窄小的碗碟储藏室,二层是两间卧室。整体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这种公寓只对拥有正规工作的中产阶级出租,也不用担心邻居会影响到他的生活。 家具是现成的,雷整理起房间来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这时门被敲响了。 “克莱儿?” 雷打开门,克莱儿穿着一条简化的鲁丹郭特式茶青色裙子,两层衣领,黑排扣,袖管笔直,袖口缀着花边,胸围把腰线衬得很明显。 “我来晚了,雷。”她轻轻喘着气,跟雷打着招呼,走进房间,“我发现只有那些整天坐马车的贵族小姐们才适合穿这种裙子,它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你今天不在店里帮忙吗?” “哦,我请假了。我姑妈其实很好说话。”她蹲到门厅边,看着那些行李,抬头看向雷,“我本来还以为你有很多行李呢,怎么收拾它们?” “衣橱和书柜都在楼上。” “你居然看这么多书,元素……嬗变,天哪!” “只是爱好。” “我看两句话就会发懵,这些东西就不是写给正常人看的,哦,对不起……你不会计较我的口误的吧。” …… 雷本来以为,他的行李很少,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收拾好房间。 但加上打扫还整理,在克莱儿的帮助下,却花了半天。 “女人在这方面的洞察力远胜男人。” 看着克莱儿从床底、柜子的缝隙……各种隐秘之处拎出前任房客留下的酒瓶、袜子……还有一些辨认不出模样的垃圾,雷心想。 “呼……”克莱儿终于满意地拍了拍双手,往床上一躺,“你该怎么补偿我,我打赌那些专业的家政女工都没法把房间清洁得这么干净。” “那,去喝咖啡吗?”雷呵呵笑道,“但你别故意把它洒在我身上了。” 克莱儿脸红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雷,然后大笑道:“哈!我真没看出你脸皮这么厚,雷,那之前你就偷看我好几个月了,还有,那天,是你撞到我,我才不小心打翻了那杯咖啡!” “那看来这是个误会。”雷说。 “你总是这样。”克莱儿白了雷一眼,放松身体看着天花板,“这简直太舒服了,比我姑妈家自在多了。你知道,虽然她对我很好,但我在那总是不太方便,每当她埋怨自来水公司收费太多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别扭,好像她骂的是我。她家的下水道也太旧了,偶尔出了问题,你就得捂着鼻子过好几天。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如果我把厕所堵了,我就会觉得自己成了大罪人。” 为什么不考虑搬出来?雷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克莱儿可租不起这种公寓,住廉租房的话,一个独居的女孩完全没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除非,他和克莱儿同居,但作为一名阴影里的炼金术士,他没法这么做。 三十八:海的精灵 “如果你想,休息日就过来我这。”雷坐到克莱儿身边。 “你不会想跟我同居吧?”克莱儿愣了一下,“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那种地步,哦,我的意思只是,还没到同居的那种地步。” “那我是自作多情了。”雷摸着鼻子笑了笑,看向窗外,“那边是梵舍广场,去吃点东西吧,你肯定饿了。” …… 梵舍广场和香街公寓只隔了半条街,广场边上分布着有钱人住的独幢高级住宅,黄昏时广场边上的商店里亮起各式各样的煤气灯和碳化灯,照在漆黑的石板路上,克莱儿捧着刚买的食品袋,看向街边。 一尘不染的玻璃橱窗里摆着转动的八音盒、进口高筒皮靴、香皂、大沿帽等时髦商品。 “想要哪个?”雷停下脚步。 “嗯……”克莱儿犹豫了一下,“你想补上我的生日礼物?不过我最近不缺什么东西。” “女人永远缺这些东西。” 雷把克莱儿带进商店,让侍者拿来展示在橱窗里的那顶咖啡色丝巾大沿帽和一件深蓝色斜纹披肩,付了83便士。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它?”克莱儿戴上帽子,对着穿衣镜瞧了好一会,开心地笑了。 “它很适合你。”雷没说她之前目光在这顶帽子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谢谢,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克莱儿拉着雷,走出商店,她轻声感慨道:“这就是冈堡的迷人之处,在南边的浮洱维奇,就算你有钱也买不到这些时髦玩意儿。” “那不是大航路经过的港口之一吗?” “是,但那儿大多是打上‘舶来品’标签的假货,市场根本没有秩序。好东西通过海关后都被精明的商人运到冈堡了,毕竟大多数有钱人和贵族都在这里,这儿,才是斐列的钢铁心脏。”她说道最后叹了口气,“不过这儿可真难混。” “其实那些政客跟贵族都巴不得逃离这些煤雾,去乡下庄园度假。”雷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空,“如果可以,我倒想住在海边。” “如果你也得了风湿,就不会这么说了,曾经我和父亲去过弗拉奇伯爵建在海边的城堡,天哪!那真是又湿又冷,墙砖里整天渗着水渍。不过海边也有好的地方,快点儿,回去我有一件礼物给你。” …… 灯光下,苹果派的糖霜泛着淡金色。 克莱儿擦干手指,从包里掏出一本封装精美的图书。图书在哪都是奢侈品,通常只有有钱人才买得起。看得出这是本旧书,但被克莱儿保存得很完好,墨绿色山羊皮装帧的书封,烫金的书名两边是珍珠母片装饰的浪花图案。 “我本来没打算送你的,不过刚才你说喜欢海边。”她把书递给雷,“我父亲是金鹿号远洋商船的水手长,我跟船出海时总爱看这本书。”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雷接过书,轻轻翻开。 【它们盘旋在苍白之海陡峭的海岬和孤岩间】的文字后是某种海鸟的附图。 一本海洋图鉴。 “谢谢,这礼物很贵重。” “我很高兴你喜欢它。”克莱儿笑了,“我父亲本来不想让我来冈堡,但这地方有种独特又强烈的吸引力。” “嗯?” “我说不上来,总之,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涌进这个城市里,宁愿跟陌生人同挤一间地下室。哦,也许是柯琳娜的游说让我心动的,在她口中这里灯红酒绿,简直是人间天堂,不过我来这以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只能窝在店里帮姑妈打打下手。我连房子都租不起。” “你朋友呢?” “柯琳娜?如果你现在去夜店街,也许她正穿着黄铜钉的长筒皮靴和丝袜,在街边跟你打招呼。唔,这是她的生活方式,不过我不想这样。‘难道你想去纺织场当女工吗?嘿,真可惜了你那张漂亮脸蛋’,昨天她又找我这么说,我说我还不如回浮洱维奇呢,哎。” “想家的时候我就会翻开它。”她目光落在雷手边的海洋图鉴上。 “你把它送给我了。之后怎么办?” “谁知道呢。”她撇了撇嘴,“我想留在这个城市,又有点想回去。” “我可以资助你做点生意。”雷说,“但你得想好做什么。” “你可真大方。”克莱儿摇头笑了笑,“但我什么都不会。”她看了一眼窗外,“我差不多该走了。” “我送你。” 雷起身给克莱儿披上披肩,把她送到门口。 克莱儿在门外停下来。 “我以为你今晚会买点儿酒的。”她冷不丁地说。 “嗯?” “那样我就能装醉了。” 她回头直勾勾地看着雷,眸子映着昏暗的灯光。 像拔开了一瓶新酒的橡木塞,有种隐秘而醉人的味道弥漫开来。 雷感觉到克莱儿在发热,升高的体温在催促她的香水挥发。 两颗心脏跳动加速,他们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只剩下呼吸声。 克莱儿像一只野猫似的,勾住雷的脖子。 ▆▆ 充 ▆▆ 值 ▆▆ 解 ▆▆ 锁 ▆▆ “你见过远洋商船吗?”白色的亚麻床单盖着大半身子,克莱儿把脸贴在雷的左半胸上,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雷正望着窗外出神,这是半个月来他唯一让大脑进入空白得到放松的时候,下意识地回答说:“见过。” “嗯?”克莱儿惊讶地眼神上移,“我以为你没出过冈堡。” “我看过小说。”雷回过神来。 “那你肯定没法亲身体会它的庞大。”克莱儿勾起嘴角,“如果把梵舍广场搬到海上,哦,还要加上四层地下城,但只有三十二个人来管理。你能想象吗,一到晚上,我就连上厕所都不敢离开我的房间。对了,小说里那些船员是怎样的?” “一群在船上被憋坏的壮汉,胡子拉碴,每逢靠岸就气势汹汹去找女人发泄。”雷故意这么说。 “那你们都误会了,不是所有水手都这样的,我认识的那些就不是。他们很少靠岸跟陌生人交流,很多人甚至有点腼腆。”克莱儿食指在雷的胸口画着圈,“母亲去世后我就跟船出海了,我在船上生活了六年,我了解他们。” “那我得改变对他们的刻板印象了。” “你知道他们叫我什么吗?” “什么?” “海的精灵。”克莱儿脸红了一下,“因为那时我是船上唯一的女孩。其实我没帮他们做什么,我记住他们每个人偏爱哪张胶木唱片,只是给我爸爸多赚几包香烟而已。” “你真机灵。”雷笑了。 “当然。”克莱儿骄傲地耸了耸鼻子,“我还知道怎么分辨伪装成渔民的海盗。” “嗯?” “他们都会戴金耳环,以为那样能让自己比海鹰还看得远。那些遇难的穷渔民可不会打耳洞。嘿,说起来我还会预防热病和败血症、保鲜水果、烹饪鱼类,我还知道暗礁分布在那些海域……可在冈堡,我什么都干不了。” “我想,我是属于浮洱维奇的。”她忽然说。 “你想回到海边?”雷问。 “你想留下我吗?”克莱儿坏笑了一下,撑起身子向下盯着雷,“别想了,你得不到我。” 三十九:狡兔三窟 清早七点。 克莱儿抬起帽檐,眯起眼睛,这时候煤烟很稀薄,朝阳在远处林立的巨大烟囱间难得地露出了尊容。 “真是个好地方。”她回头看去,香街公寓大门旁的两盆大叶兰在晨风里轻晃,“不过你一个人住在这里真的安全吗?” “这离梵舍广场很近。”雷往街对面看了一眼,岗哨边执勤的安保人员正在换班,“那里治安很好,连带着这附近也没有小偷强盗。而且,别忘了。”他咧嘴笑道,“我有枪。” “我只是好奇。”克莱儿说,“难道那些高级社区的安保人员比警察还厉害吗?除了这儿,其他的地方可乱透了,我姑妈家里半年就被偷了两次。” “这是个误区。”雷摇摇头,“他们只管这个社区,警察得管整个社区。而且他们的饭碗可没那么稳定。” “我听说那些房子每周租金至少5镑。”克莱儿看向街对面,广场边有一幢独栋住宅正对着这边。透过漆黑的生铁门栅,可以看见门口的台阶连接着那幢三层住宅的同时,还延伸向底部的仆人居住的地下室。 “这包括了管理费。”雷点点头,“据说无孔不入的狗仔也没法在这儿盯梢。” “真是难得的安保力度。”克莱儿低笑。 二人沿街北行。 “就送到这吧,回见,雷。” 在街道拐角处,克莱儿回身吻了一下雷的脸颊,转身离开。 雷看着克莱儿的背影消失,折返回到公寓。 片刻后,他带上挎包离开公寓。 往南进入郁金香街,步行十二分钟,人流愈发拥挤,涌进地下通道。 雷融入人流。 没多久。 一个男人走出地下通道。 棕红卷发、扑粉的苍白肤色、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月形金丝眼镜,把镶假钻的手杖戳在地上,他看向商店橱窗的倒影。 “还不赖。” 雷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扬起手杖招来街边的人力车。 …… 梵舍广场管理处。 侍者对着名录,再次看了一眼雷,彬彬有礼地问道:“您就是格雷福斯先生?” “是的,我三天前跟贝鲁特先生发出了预约。”雷低头看了一眼怀表,微笑道:“不过离预约时间还剩十五分钟,我稍微来早了一点儿。” “哦,没关系,请让我先确认一下。”侍者拿着名录,走上楼梯。 很快,一个体态臃肿,敞着外套的小胡子中年男人和侍者下了楼。 “哦,格雷福斯先生,您好,我是梵舍广场的负责人巴克·贝鲁特。”巴克伸出右手,和雷握了一下,“您在预约信里说,您是要租一幢房子吗?” “我有这个意向。” “请进,请进。”巴克让开身子。 二人来到楼上。 “我刚从南边的厄沙坦郡过来,来这做点生意。”雷操着一口稍显拙劣的冈堡口音,放下手杖,坐在沙发上扶了下眼镜。 “噢,您是个商人?”巴克微笑着,虽然老一派的贵族还排斥商人,但远洋商船、蒸汽飞艇和蒸汽火车已渐渐占据了海洋、天空以及陆地,在一般人眼里,掌握了大量资本的商人才是新时代的中流砥柱。 “没错,我做些皮革生意,从各地进口的、海外的、还有刚成为新潮的橡胶皮子。”雷说,“我一直在外地经营,最近才进入冈堡的市场。” “所以您想在这儿找个住处?” “没错,我不会常住,只是偶尔过来。我听说附近治安很差,有些小偷甚至会趁你不在家的时候搬空你的屋子,只有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您找对了,没错,我敢打包票。那些小贼畏惧梵舍社区,就像畏惧警察局一样!”巴克热情地拿出房产登记簿,“您看,这里还剩三幢屋子,如果您要租下的话,请尽快做出决定。我有几位老客户,阿黛尔太太、莫西先生……他们最近都有要租赁的意向。” “这个,我要租下这个。”雷指向三号住宅,这是他物色一周才找到的地方。从他目前居住的香街公寓的阳台窗户上,可以监视这幢房子周围的动向。 “哦,它离广场中心比较近,所以……”巴克准备向雷解释影响价格的因素。 “这是一个季度的租押金。”雷爽快利落地掏了钱。 “您真是个爽快人!”巴克眼睛闪亮,立刻拿出了合同,“这是一年期的合同,您可以改为三年或五年。” 雷接过租赁合同大致查看了一眼。 预付一个季度的租金和押金,剩下的房租按季度结清。 “我暂租一年。” “好的,好的,没有任何问题,格雷福斯先生。”巴克心情十分不错,他的最大权限是给予客户每周租金半镑以内的优惠,雷没有讲价,那么这笔单子他能赚到通常情况下两到三倍的奖金。 “让我们敲定最后的步骤吧,您只需要在这儿签名就可以了,对了,您的身份证明?”巴克把合同和钢笔交给雷。 “这就是我关心安保条件的原因。”雷仿佛被戳到了痛处,面色一落,“它被偷走了,那些该死的蟊贼!我得回到厄沙坦郡,才能补办我的身份证明。要不是朋友帮我申请了临时交通许可,我就要被永远困在这里了!” “哦,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格雷福斯先生。我用我的名誉担保,你住在这儿,绝对!永远不会再遭受这种坏事!”巴克说,“身份证明的事儿让我来解决,您不用操任何心,就可以快快活活地住进您的房子了。” 巴克·贝鲁特对身份证明一点都不执着。梵舍广场边上的独幢住宅向来是穷人住不起,有钱人又不住的地方,要不然他也不会为这一单生意而兴奋了。他经常接待的是那些老贵族和大商人,他们把自己的秘密情人安排在这,是的,这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让那些男人出示身份证明?别逗了。 冈堡至少有一半人口是黑户,假证风行,警察都对这无能为力。让客户出示身份证明,只不过例行公事,谁会因为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赶走一个出手阔绰的客户呢。 四十:实验室 梵舍社区,三号住宅。 铁栅门便竖着一个崭新的信箱,门后一条碎石路贯穿了不大的院子,院里种着猩红如血的罂粟、洁白如雪的茉莉,木架上枯藤缠绕。 屋墙刷着白漆,门檐下挂着崭新的碳化灯——在电力发展只初具雏形的时代这对普通百姓来说只是个新奇玩意,不过雷知道只要某个契机,当这个时代的特斯拉和爱迪生出现,这个蒸汽世界就会发生巨大变革。 雷从地球穿越过来的灵魂力虽然带来了一点儿关于电力知识的理论,但将理论投入应用需要漫长的实验和适应。对他而言,前所未见的炼金术与里表世界反倒吸引力更强。 婉拒了巴克代为介绍佣人的好意,雷拄着手杖走上门阶。 他指挥搬运工,把十多个箱子搬进院子,只有一小部分搬入楼上,大部分都被放进了地下室。 “地”被认为是四元素中最稳定者,炼金术士们认为,将实验室设置在地元素环绕的地方能抵抗某些干扰,所以地下室通常是炼金术士钟爱的实验地点。雷遵从了这一习俗,不管怎样,地下室利于隐蔽,而且可以有效的隔音。 所有搬运工都离开后,他在地下室拆开箱子。 深色玻璃瓶、浅色玻璃瓶,小的装精油,大的装药剂。 锥形瓶、圆底瓶、细口瓶、蛇颈瓶…… 研磨钵、坩埚、酒精灯、真空泵、刀具、尺规、滴瓶…… 还有一台蒸汽砂轮切割机,一个保险柜。 这些东西大部分是找萨拜因订购的。 雷把器皿和工具分门别类整理完毕,药剂放进保险柜里,用一束灵性激发度95的白鼠尾草简单净化了房间的气场,才坐到实验台边,点了支香烟。 “这还能放个小型熔炉。” 雷看着地下室东南角的空当,心想。 可惜租房加这些新工具花光了他的家底,他还背着莫兰的债务和萨拜因的尾款没结,不然,他就能用熔炉测试里世界金属的熔点。再弄来浇铸、锻打的工具话,他再需要护身符之类的玩意,就不用冒着风险交给银匠去做了。 学徒之心在辅助方面是绝佳的超凡能力,毫不夸张地说,他只要从书上学到木工的工具使用方法和技巧,稍微实践几天,就能成为一个老练的木匠。他只要当一个星期的学徒,就能成为技艺精湛的铁匠或银匠。 “呼。” 雷把烟头扔进铁皮桶里,活动了一下筋骨。 经过近一周的筹备,总算又可以重启停滞的炼金研究了。 “高阶灵性媒介的配方有了,现在就能着手改良希铁炼成阵了。” “如果那句梵萨文密契不局限于具体物质的话,我还可以尝试开始炼成鲜血王冠。” “先配制灵性媒介再说。” 雷拿出器皿和药剂,摆到实验台上。 1茶匙龙血竭,也就是龙血树树脂,其中混合了槲寄生粉作为保护药粉。 15茶匙纯酒精。 1茶匙金合欢胶。 半都兰滴玫瑰精油。 半都兰肉桂精油。 半都兰月桂精油。 这份配方里有一个小陷阱。 或许不能说是陷阱,只是一些炼金术士的习惯。1茶匙通常就代表2都兰的剂量。如果有人用他咖啡杯里的茶匙作为衡量标准,精油比例无疑就会失衡。 雷让龙血竭粉泡在酒精里。 龙血竭粉完全溶解后,才加入金合欢胶的粉末和精油。 这样就调配完成了一份龙血墨。 雷把龙血墨倒进深色玻璃瓶里,用天然橡木塞封装好,然后抓起一把紫色的灯盏形干花瓣。 “艾菲斯峡谷的死亡丧钟。” “……” “……” 雷用灵魂力引导,小心激发这些干花瓣的灵性。 八分钟后,每盏干花瓣的灵性激发度都达到94左右,雷停止激发灵性,把它们丢进陶瓷钵。 翠玉石板把这些干花瓣称为“死亡丧钟”,这和现在人们对它的称呼习惯不同。 斐列人喜欢把这种花称为狐狸手套、仙女手套或者巫婆手套,因为它盛开时,在翠绿挺拔的茎叶上,是一朵朵紫色的花盏,外观妖艳美丽。不过它的正式名字是毛地黄,有时会被药剂师们用来配制强心剂。 现在,在雷的手里,它充当着灵性附着提供者的角色。 灵性激发程度越高的植物,越容易充分燃烧,很快,死亡丧钟化为灰烬,装着血色浓稠液体的深褐色玻璃瓶静静待在陶瓷皿里,似乎沾染了某种神秘的气息。 雷捏起瓶子晃了晃。 龙血墨依旧浓稠,但晃动时淌过瓶壁,不会有丝毫黏着,这是被附着灵性后,龙血墨已经产生了些许活性的表现。 “还算成功。” 雷铺开莎草纸,拔开龙血墨,吸满黑色鹅毛笔的笔管,对照那张鲜血王冠炼成阵开始临摹。 “基底有了变化……” “希铁炼成阵的基底是圆,圆是闭合,抵御干扰,消除负面影响,带也没法带来正面影响。” “鲜血王冠炼成阵的基底要复杂一点,加入了六枚‘涡轮’……” “涡轮可以让炼成吸引更多灵性,但也可能召来更多杂质。和圆相比,稳定性低了很多,不适合入门者……我可以试试。” 泛黄的灯光打在莎草纸上,龙血墨将炼成阵逐渐描绘成型。 六枚涡轮相连成圆,固定里世界信标,全知之眼作为公证,神秘晦涩的梵萨文环绕周围。 六芒星代表能量,填入物质符号。 虽然没有获得相关知识,但在翠玉石板的帮助下,雷对物质符号有了一些心得和推测。 一枚粗劣的物质符号,只能概括物质的部分特性,这会极大炼成的效果。合格的物质符号能高度概括物质特性,让炼金顺利完成。 根据这个规律来推测,完美的物质符号,也许可以称之为物质的“投影”,它能够完美概括物质的所有特性。 原炼成阵上的鲜血王冠符号是一段呈s形弯曲的线条顶着一团扭曲杂乱的线团,这充其量只勉强算得上合格的符号,因为这炼成阵对交换物的限定十分苛刻。 “2盎司孔雀石粉,和5盎司硫化银混合。” 雷把交换物放到炼成阵上,随即画上镜像般的两枚细长菱形——他的灵魂符号。随即用灵魂引导炼成阵沟通里世界。 四十一:脚印 翠玉石板上浮现出数十行字迹。 “……” “……” “……” “……” “……” “…… “炼成阵完成度27/75。” “契约密文:咒祈匹配度0” “预计交换效率0” “修正方法。” “提纯龙血竭……” “提纯酒精……” …… “更正契约密文;更换公证者。” “使用高阶灵性媒介。” “提高炼成阵完成度。” “改良炼成阵……” …… “果然不行。” 当翠玉石板上判定交换效率为0,雷就知道这次炼金失败了,但他没急着中断灵魂引导。 灵魂引导过程中,他观察到了炼成阵各部分之间的相互反馈。 密契成功激活了公证符号,但这两部分与炼成阵其他部分的联系被阻断了。 “咒祈指向物质匹配度是0……” 雷推敲着翠玉石板上出现的新名词。 通过实验现象,大致能推断出,这些梵萨文书写的密契至少分为两部分。 密契的一部分,指向公证者,与全知之眼能够匹配,所以密契与公证符号成功连接了。 密契的另一部分,被翠玉石板称为“咒祈”的,则指向炼成阵中的交换物。 这些梵萨文密契来自希铁炼成阵,它的“咒祈”指向的里世界物质限定为希铁,所以不适用于鲜血王冠炼成阵。 雷打开笔记本,翻到【炼成阵】-【契约密文】的部分,提起羽毛笔开始书写: 【密契至少分两部分。】 【1:未知部分x:指向公证者,请求公证。】 【2:咒祈:指向特定交换物,不可用于其它物质的炼成。】 【x部分是否限定指向某一公证者?未知。实验方法: a:在炼成阵中使用梵萨文密契与鲜血圣杯公证符号,炼成时观察炼成阵各部分的反馈,若密契成功指向公证符号,则证明x部分不限定指向某一公证者,若失败,则x部分仅限定指向某一公证者。(在确定鲜血圣杯背后的公证者不会给我带来风险前,此方法暂时搁置。) b:在炼成阵中使用丹汀文密契与全知之眼公证符号,原理同上。(虽然以往的炼成中全知之眼没给我带来危险,但若x部分出错,是否会让公证者感到“被亵渎”?未理解丹汀文含义前,此方法也只能暂时搁置。)】 雷搁下羽毛笔,晾干墨迹。 关于鲜血王冠的炼成阵,和对密契的研究,就到此为止了。 除非学习了丹汀文,或者从其他渠道进一步了解了密契和公证符号的知识,确保安全的条件下,研究才能继续进行。 又把笔记本翻到【炼成阵】-【基底】的部分,他在【圆形基底】下,添加了【以圆形基底为基础的六涡轮基底】的标题。 炼成在公证阶段就已失败,基底还没有激活,这只是预先制定目录。 实验数据、物质特性研究、炼金配方、五大部分的分类研究,太多资料需要记录,他已经要用完一个笔记本了。 “今天的实验完成了。” 雷合上笔记本,离开实验台。 地下室本来是设计给仆人居住的地方,通风不佳,光照就更不用说了,就连白天也要点亮煤气灯。 看了一眼街对面的香街公寓,雷打开门锁,走进餐厅。 他习惯性地摸口袋里的香烟,动作又顿住了。 前世本来烟瘾不重,穿越到这里,受到原主的影响,加上研究炼金术时需要提神,这习惯又加深了。 冈堡本来煤烟就重,肺病频发,这玩意还是戒掉的好。想到赫本也被一场在地球人看来并不严重的热病干掉了,雷心里多少有点发怵。 打开煤气炉煮水,往白瓷杯里加入两匙研磨好的咖啡豆粉,雷看见餐厅东南角有架黄铜唱片机,走了过去。 唱片机边镶天鹅绒的盒子里整体地竖着一排黑胶唱片,雷左右拨动唱片碟,蒂芬妮、桑托克、费雯……唱片内环铭刻着冈堡那几个耳熟能详的歌星的名字。 他挑了一张蒂芬妮的《红色手风琴》放进唱片机。 唱针摩擦着旋转的胶木唱片,音乐悠扬而有质感,雷端着咖啡,坐在椅子里放空脑袋。 “这房子得请个女佣来打理。”他想,“不过找不到能信任的人。” “其他炼金术士是用什么办法控制手下的,洗脑?奴役?还是药物控制?” 雷摇摇头,放下咖啡杯。 简单休息十多分钟,清理了杯子,雷又回到地下室。 鲜血王冠炼成阵的实验研究告一段落,就要开始完善希铁炼成阵了。 希铁炼成是目前赚钱最有效率的手段。 雷铺开莎草纸。 没画炼成阵,他画下了一枚希铁符号: 在铁的符号,矛与盾♂的基础上,多出了类似漩涡的曲线,封闭在一个三角形内部。 魂所里那座和灯有关的石像符号,雷还没有归纳出投影。但在翠玉石板的帮助下,他对希铁的物质符号已经做出改良。 “虽然还不完美,但物质特性概括度已经不低了。” 雷重新画了几遍希铁符号,拿出新的莎草纸,开始描绘希铁炼成阵。 石墨粉加白水晶的灵性媒介,被替换为龙血墨; 基础的圆形基底,加上了六枚涡轮; 希铁符号得到了改良。 炼成阵成型,雷放上交换物,用灵魂引导炼成阵沟通里世界。 翠玉石板上浮现出数据。 雷把注意力放在其中两项数据上: “炼成阵完成度96/99。” “……” 飞跃式的进展。 突兀的,一块外表光滑、不规则多面体形状的希铁出现在炼成阵中央。 清晰的黑色符文覆盖其上。 雷拿起希铁。 一次非常成功的炼成,涡轮提供了更多的灵性,但没有召来其它的什么东西。 煤气灯光映在希铁银灰色的光滑表面,反射出神秘的光泽。 咔嗒。 楼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声音很小,但没逃过灵魂升华带给雷的敏锐感知。 紧接着,又是窸窣而轻盈的脚步声。 雷皱起眉头,脸色凝重。 放下希铁,从腰间皮套里取出左轮手枪。 放轻脚步,沿向上的台阶离开地下室,打开住宅一楼的大门。 屋子没有异常,黄铜唱片机保持着安静,餐桌上放着洗完还未整理的咖啡壶。 唯独墙上的窗户开着,黄昏的冷风吹来,又晃动了两下。 雷右手持枪,左手固定右手手腕,用近距离射击姿势,一步步靠近窗户,同时用眼角余光留心观察四周。 来到窗边,他瞳孔一缩。 窗台上有几个细长的脚印,长三寸左右,有五枚长着尖锐指甲的脚趾。 雷确定,窗闩本来是关上的,现在却被拉开了。 可以推测,那个发出声音的东西体型不大,它就是站在窗台上,用手拉开窗闩,离开了这间屋子。 四十二:咨询 雷浑身紧绷,靠近窗边,突然加快动作,探出半个身子瞄准窗户下方的视线死角! 墙下空无一物。 雷迅速抬枪,瞄准窗外的灌木和围墙。 但左右扫视,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它”似乎已经离开了。 雷皱着眉收回身子,低头查看窗台上的脚印。 可以看出这东西的体型比猫大,脚印细长,形状和人脚类似,脚趾前端是尖锐的爪子印下的湿痕。 脚印很淡,窗台边的花盆下午刚浇过水,土壤还很湿润。 那东西离开时踩进了花盆,这是脚印的来源。 “是炼金引来的邪物?” 雷端详着脚印。 这玩意应该不会来自于里世界。神明的公证,不是一般邪物可以亵渎的。除非全知之眼指向的不是神明。 是炼金产生的气场异常,把它引来的? 雷想了想,返回地下室,取来一根白鼠尾草点燃了。 白鼠尾草燃烧的烟雾显示出,这里的气场十分纯净,没有邪物出没的踪迹。 “不是邪物?” 雷发现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 “也许是浣熊。” 雷想起了经常入侵居民住宅的浣熊,在冈堡,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都时常可以见到它们的身影。翻垃圾桶和开窗,对它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虚惊一场。 雷松了口气,收枪回到地下室,清理了炼金的痕迹。 离开地下室,锁上门窗,他悄然离开梵舍三号住宅。 …… 黄昏的天空泛着铜锈色。 雷摘掉了假发,大衣衣领竖得很高,挡住恼人的冷风。 落日余晖下,脚步疲惫的人们散入街道的各个角落,公共马车碾过泥泞的街道,有节奏的马蹄声传入雷的耳中。 他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扭头一看。 宽仅四米有余的巷子脏乱不堪,一个穿蓝色短斗篷,灰色亚麻裤子的金发女孩正把一箱子木炭搬进锌皮棚屋里,但门太窄,她调整了两次姿势都没能进去。 南希? 雷过去搭了把手,帮南希托起箱子。 “太谢谢了,贝德维尔先生。”南希松了口气。 “我正要去书店,刚好路过。”雷笑了笑。 “哦,莫兰先生现在应该就在书店里。您稍等一会儿。” 南希进屋放下那箱木炭。 这间锌皮棚屋的门外拉着一根晾衣服的锈铁丝,屋中景象一览无余,一个小炉子上放着煮锅,边上是碗架,除此之外的家具就是一个小凳子,一张床,哦,还有墙上的几枚挂破衣服的铁钉。 南希和床上那个半身瘫痪的老男人交谈了一会,才离开屋子。 “让您久等了,贝德维尔先生。”南希抻着衣袖,“走吧,我正好要去上班呢。” “你在帮助贾斯丁吗?”雷一边离开巷子,一边说。 “您认识他?” “我做见习警察时的工作就是预防潜在罪犯。”雷回头瞥了一眼那间锌皮房子,“贾斯丁是个惯偷,所以才被人打成半身不遂。” “哦哦,我知道。”南希说,“我半年前才开始帮助他,那时他差点饿死在床上了。” “你是个善良的女孩。”雷微微一笑,没多说什么。 “谢谢,我只是偶尔做这些。”南希不好意思地说,“您一定知道萨莉斯特嬷嬷吧。” “当然,她帮助了很多穷人,我小时候患荨麻疹的时候,还得到过她的救助。不过那是福利院院长告诉我的,毕竟患病时我还不到三岁。”莫兰书屋就在街道拐角处,雷扭头就看见了那面红砖墙上莫兰书屋的门牌。 “多亏你遇上了她……”南希朝书屋走去。 “你也想变成她那样的人?” “没错,萨莉斯特嬷嬷是我的教母,她是我的榜样。”南希笑道,露出洁白的牙齿,“警察先生,你们用法律和枪平息罪行,我们用爱与尊重,当然,还有面包。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以前萨莉斯特嬷嬷在达雷姆郡行善时被班克斯警监嘲讽时,她就是这么说的。” “你这个比喻让我很头疼。” “嘿嘿,别介意,我只是突然想起而已。您可比班克斯警监善良的多,也年轻英俊得多。” 二人交谈着,走进书屋。 “南希,快,帮我把这些书归类。有的客人根本没有自觉,他们没买一本书,却理所当然认为我们应该帮他整理那些被他乱放的书籍。” 莫兰瞥见南希进来,嘴里絮絮叨叨,又朝南希身后身后看了一眼,推起眼镜落到鼻梁下方的眼镜。 “哦,雷!”他惊讶的表情一闪而逝,“你很久没过来了。” …… 莫兰书屋,地下室。 “我被异常调查局的人跟踪了,在一个星期前。” 雷坐在炼金实验台边,看着那座精致的石英钟秒针一下下摆动。 “找到他们跟踪你的原因了吗?”莫兰皱起眉头,“异常管理处人员稀少,他们可不会随便浪费人手。” “没有。”雷摇头,“不过他们似乎已经停止对我的调查了,我来这的时候,身后没有尾巴。”他看向莫兰,“你呢,你怎么样?有可疑人员来过书屋吗?” 莫兰回想了一下。 “我不确定……嗯,我感觉一切都还算正常。”他先是摇头,又点头,“没错,一切都好。” “希望如此。”雷顿了顿,“我这次来是想找你咨询一些东西。” “哦,尽管问吧,看来你又遇到疑问了。”雷的来意不出莫兰的意料,初学者总是有很多问题,“是关于你之前提起的那个邪物,还是炼金术?” “是炼金术,炼成阵的问题。”雷斟酌了一下语句,“我从别的炼金术士口中得知,你得得到神明的认可,神明才愿意公证,让炼金顺利进行。但你知道,那份希铁炼成阵,我第一次尝试时,就完成了所有步骤。如果全知之眼指向某位神明,我根本没有得到那位神明的认可,因为我甚至不知道祂的身份。我不太能理解这种现象,我对公证和密契的知识太匮乏了。” “哦,这是很正常的疑惑,我之前没跟你解释,是因为你得慢慢消化。”莫兰说,“你的进步很快,懂得思考原理,才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炼金术士。我是该告诉你更多的东西了。” 四十三:无信者 莫兰取下一本足有三寸厚的旧书,小心地放在桌上。 “对人来说,关于神的事,其实知道得越少越好。不过,那是对普通人而言。我们是灵修者,这是我们必须要了解的知识。”他把手放在书封上,看向雷,“你朋友跟你说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她是无名之雾的信徒。”雷说,“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她告诉我,原初教会的超凡者,完成炼金的前提,就是获得神明的认可。” “哦,没错,她说的没错。” 莫兰点着头,翻开那本书。 “尼欧格·托索斯,祂是一位真神,在祂制定的规则内,祈求祂公证的条件是定期向祂奉上祭品,并长此以往维持下去。” 莫兰把书翻到第72页,示意雷阅读。 这是一本图书,雷看见了无名之雾各种形态的神像。 雾中俯瞰世界的眼睛、迷雾聚散的人形、雾中的脸庞…… 一些文字描述了雾教信仰的历史起源和发展、信徒需要遵守的教条、一些仪轨 莫兰继续翻动书页。 “与尼欧格·托索斯相似的神明还有几位,比如波黎教信仰的因果之缠,元素教信仰的虚空之龙……诸如此类,包括那些湮灭在历史中的教派尊奉的神明,大都制定了类似的规则。” 雷看见了几个曾有耳闻的名字,更多的是闻所未闻的名字。 “尊奉真神的教派也会湮灭?”他忍不住打断莫兰。 “这很正常。教派的存亡与神明无关,而且,不要试图以人的思维方式去理解神明,不要去猜测神明的事。”莫兰对神明的阐述和波希雅惊人的相似。 “我明白了。”雷说,“有尼欧格这样的神明,也还有与祂不同的神明。” “是的,全知之眼就是如此。” 莫兰把书翻到第139页。 书上是全知之眼的象征图案,还有历史起源与发展。 最早被记录的全知之眼的发现者,早在埃灵时代之前,但具体可信度已不可考据。历史中,曾出现过信奉全知之眼的教派,都因各种原因,没有发展成规模或是解散了。但全知之眼的象征仍在灵修界中传承。 莫兰在一旁解释道:“虽然神明不关心人类,但无名之雾制定的规则内,人的信奉会得到些许反馈。许多灵修者在祭祀仪式中,听到了隐约的耳语,并从中得到了祂的真名,所以我们称祂为尼欧格·索托斯。 但全知之眼指向的那位神明不接受信奉,也不会给予人类任何反馈,所以我们并不知道祂的真名。 “祈求全知之眼进行公证,是不需要通过信奉仪式获得祂的认可的,任何人,只要遵守祂的规则,都可以得到祂的公证。” “这有什么代价吗?”雷问。 如果照莫兰所说,选择全知之眼作为公证者,比无名之雾那一类神明要方便轻松得多,炼金术士们没理由信奉无名之雾,而放弃全知之眼。 “当然,这是必须的,收益和付出总是守恒的。”莫兰点头说,“无名之雾的信徒可以通过祭祀获得让灵魂进一步升华的方法,而且,作为信徒,他们在无名之雾的公证下炼金会省力许多。 可以这么说,同样炼成一磅希铁,雾教信徒如果改用全知之眼符号的话,他得付出至少三倍以上的灵魂力来引导这次炼成。” “听起来,信奉神明的炼金术士更容易取得成就。”雷若有所思地说。 “没错,但我们不必被祭祀仪式束缚,我们拥有自由。”莫兰呵呵笑道,“他们一定嫉妒我们,所以称我们为无信者,并把我们贬为异端。呵呵,我们没有信仰,却被贬为异端,这怪荒诞的不是吗?” “毕竟他们更强大。” 雷总算明白了波希雅隐瞒了什么。 的确,她没必要对身为“普通人”的他解释这些关于无信者的事,知道得越多,他越容易误入歧途。 虽然他已经算是“误入歧途”了。 “我可以在这儿看看这本书吗?”雷问。 “当然,这是你迟早都会知道的常识。”莫兰说着,给雷腾出位置。 很快,雷在书上找到了与鲜血圣杯有关的信息。 那是被称为“猩红圣杯”的神明,信仰猩红圣杯的血杯教曾在历史中兴起过一段时期,到这个时代,血杯教已几乎消失了。 这是一位需要定期祭祀信奉的神明,书上对血杯教曾经使用的祭祀仪轨仅有只言片语的描述。 “没有贸然祈求猩红圣杯的公证是对的,我没有祭祀过祂,可能会被当成冒犯者。”雷心想。 交易那张鲜血王冠炼成阵时,萨拜因未就猩红圣杯的公证符号对雷有所提醒。 或许,萨拜因默认雷了解与猩红圣杯有关的知识;或许,萨拜因自己也对此所知不深。 不管这些,单论交易,萨拜因是个还算公平的商人。 雷待到十点,大街上没了什么行人,才从后门离开莫兰书屋。 …… 回到香街公寓,雷没开灯,透过阳台的窗户打量街对面的三号住宅。 街边岗哨的安保人员很尽责,没偷懒的迹象,看起来一切无恙。 雷打了个哈欠,回屋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思考下一步的时间安排。 “解决了搬家的事,公证者的问题也从莫兰那得到了解释,得腾出点时间,去找波希雅介绍的那个老师。克里斯汀……看名字是个女人。” “学语言得花掉我不少时间,每天下班的空当,用来研究炼金术都有点不够。” “再等几天再说吧。最近应该就能把希铁的炼成度提升到100了,完美炼成,对我来说是一个台阶。先完成这件事,再进行其他的研究。” “萨拜因提供的植物精油是压缩提取的,纯度不太够,我得买原料自己制备。” “钱花完了,要再弄点希铁卖给萨拜因,不过炼成度不能太高,先慢慢试探他的反应。先换点钱,买一台小型蒸馏器和一台熔炉,浇铸模具……把实验室打造完整。” 四十四:完美炼成! 秋天的尾巴很快就过去了。 新历973年,冈堡迎来第一场小雪。 灰蒙蒙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在路灯和屋顶上,落在贝德维尔家后院新搭的棚子上,积了半个指节那么厚的薄层。 这是秋季的最后一个夜晚,贝德维尔家里正在举行迎接冬天的晚会。 左邻右舍都接到了邀请,来的大都是青年男女,这同时也是一场联谊。 晚餐进行中,戈登的老朋友陶尓德拨动琉特琴弦弹着一首《日落》。 “当夕阳落下,我们能看见月亮……” 年轻人在歌声里跳舞。 戈登又在表演他的魔术,但没玩出什么新花样,唯有克莱儿,在和雷跳舞的时候很有兴致地观看魔术。 “很有趣吗?”雷右手覆着克莱儿的后腰,手心能感受到她的曲线。 “我只是觉得很惊讶,我本来听说银手典当行的老板是个刻薄的人。”克莱儿说着,放低声音,“别误会,不是那种刻薄,是在价格上,有人说在他那抵押东西总是亏本的。” “就算你开店白送东西,也总会有人指责你厚此薄彼。”雷说,“而且很多人都有好几张不同的面孔。” “那我更喜欢他现在的面孔。”克莱儿看见戈登表演成功后得意表情因为人们的兴致缺缺而僵硬了一下,她忍不住偷笑了。 这时她不小心踩了一下雷的脚,连忙说:“哦,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你今晚好像有点心不在焉?”雷疑惑道。 克莱儿斟酌了一下。 “因为我决定了一件事。” “什么?” “我打算回浮洱维奇,最近我总梦到以前跟船出海的日子,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在这什么都做不了。”克莱儿说。 雷怔了一下。 “什么时候走?” 他低头看向克莱儿,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偶尔闪动的睫毛。 过去这一周,克莱儿找雷找得很频繁。 相比于以前那个只凭着荷尔蒙激发的本能冲动去接近女人的雷·贝德维尔,雷身体里,那个来自地球的,心理年龄更成熟的男人的灵魂,当然更能领会到克莱儿的可爱之处。 她无疑就是那种天生性感的青春少女,她有肆无忌惮的胃口,却从来不会发胖,也不会长出半颗粉刺。她尚且青涩,但已经懂得怎样展露自己的女人味,比如现在,她穿着黑色的鞋子把小腿的皮肤衬得更白,而且在梳起头发时放下了一缕柔软的鬓发。 她不像这个时代的上流女性那样,追求苍白病态的美感,灯光下,她的肤色泛着丝绸般的健康光泽。 “我知道,你想让我去你家过夜。”克莱儿低头吃吃地笑了,“但恐怕不行,我已经买好明早的车票了,我还得带走放在姑妈家的行李呢。” “为什么没提前告诉我。”雷下意识地皱眉。 “我怕你改变我的决定,雷。” “明早几点的车票?” “七点。” 雷沉默了一下。 “我送你。” “我还以为你会有点舍不得我呢。”克莱儿哼了一声,“你可真是个冷冰冰的家伙。” …… 清早,蒸汽火车突突冒着黑烟,发出嚣张的汽笛声,驶进站台。 雷帮克莱儿提着行李,问道:“他们不来送你?你姑妈一家。” “哎,饶了她吧。”克莱儿说,“她三点多就起来准备开张了,在这儿生活下去可不容易。正好我们还能有点独处时间不是吗?” 这时站台上的管理员挥动着蓝色小旗子,催促人们上车。雷便帮克莱儿把行李装进了车厢的行李架。 火车还未开动,二人在门边拥抱了一会儿。 克莱儿和雷分开,最后看了一眼雷身后的天空。 巨大的烟囱直刺天空,庞大的蒸汽飞艇金色的窗口在晨雾中散发出温暖的气息。 “这是个庞然大物,它能成就多少人,就能碾碎多少人。”她把目光移向雷,“不过你肯定不是被碾碎的那个。” “当然,我会过得很好。” 雷说。 呜! 火车预告开动的汽笛声响起,车身震动起来。 “好了,再会吧。” 克莱儿叹道。 “到家给我发电报。” 虽然知道克莱儿离开,就算是分手了,雷还是这么说。 “嗯。”克莱儿点头,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她又停住脚步,回头笑了一下,看向雷。 “我其实爱死这座城市了,可惜它不属于我。” 她又继续转身,走进车厢。 没一会,蒸汽火车开动,雷看着车尾消失在远方。 “可惜了。” 他心想。 就算没有原主的记忆影响,他本身也很享受和克莱儿度过的日子。 和这个女孩在一起的时候,他偶尔会忘掉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不过,她离开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以他目前的处境,独来独往,才是正确的选择。 …… 离开车站后,雷又回到公寓。 戴上乔装道具,他又化为格雷福斯,进入梵舍三号的独幢住宅。 进入地下室,锁门,打开煤气灯。 一周过去,和萨拜因再次交易了一次希铁后,实验室里的工具已经十分齐备。 东南角放着一个小型的蒸汽动力鼓风熔炉,经过雷的测试,这个小型熔炉的温度可以达到地球标准的900多摄氏度,无法熔化黄金和铁,但可以熔化银。 蒸汽砂轮切割机上躺着一块被切成两半的希铁。 一周过去,雷已经测试出了希铁的部分性质。 它的熔点是753摄氏度。 高炼成度的希铁,被分割后,表面的黑色符号会消失。 “今天应该就能完美炼成了。” 雷打开保险柜,取出这一周准备的材料。 蒸馏提纯的高纯度精油。 高纯度酒精。 灵性激发度98的死亡丧钟。 …… 精确而流畅的操作下,雷配置了新的龙血墨,并画下炼成阵。 一周过去,借助翠玉石板,希铁符号已被简化改良到极致,他对涡轮基底的掌握也已经纯熟。 随着炼成阵完成,翠玉石板上字迹浮现。 “炼成阵完成度100/100。” “预计交换效率100。” 一瞬间,雷灌注到灵魂符号的灵魂力,像是被黑洞吸引般,迅速消耗! 他眼前一黑! 回过神来,强烈的疲惫感让他不禁喘息起来,就像一口气负重长跑了十公里一般! 这次炼成消耗的灵魂力远超以往! 炼成阵上,一块光泽银亮、呈八面体的、拳头大小的希铁块静静躺着,表面被神秘的黑色符文覆盖着。 成功了! 雷用深呼吸回复了一点力气,拿起那块希铁。 这块完美炼成的希铁,表面的黑色符文,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怎么看起来有点像信标?但又不太一样……” 雷迟疑着,用激发炼成阵的办法,尝试去激发这枚符号。 这种操作他已进行数次,此前那些炼成度未达到完美的希铁表面的符文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但这时,灵魂力接触下,雷感觉到这枚符文背后,似乎还连接着什么。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非要用文字用表达的话,也许只有“纽带”二字最贴切。 突然,那枚符文对雷的灵魂力产生了反应! 眨眼间,雷手中的触感变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那块希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他当成交换物的那块钢铁,静静躺在他手心,表面也被同样的黑色符文覆盖着! 四十五:瞬间交换 激发黑色符号,竟然把原来的交换物交换回来了。 雷把手里的刚才放到实验桌上,仔细查看。 本来,炼成完成后,表世界材料就被交换到了里世界,如果更换反向的密契和颠倒阵图上的物质符号,重新构建一个炼成阵,或许可以将交换物再次置换回来。 但刚才,用灵魂力激发时,这块钢铁一瞬间就被交换回来,并不需要花费大量时间重新描绘阵图。 而且,这块钢铁表面的黑色符文没有因为瞬间发生的里表世界物质交换而被破坏。 “再次激发黑色符文,是否可以再次促成瞬间交换?” 雷又再次进行尝试,用灵魂力激发了黑色符文。 几乎没什么消耗,当灵魂力激发了黑色符文,接触到符文背后隐约存在的那条“纽带”,交换又在瞬间发生了! “这就是完美炼成带来的特殊性质?” “两种交换物上,出现了类似信标的,可以重复激发的黑色符文。这两枚对应的符文之间,存在能跨越里表世界的联系,只要激发符文,就可以让它们在瞬间完成互换。” 雷思索着,不断激发黑色符文。 钢铁、希铁、在他掌心连续交换,没有丝毫滞涩。 在黑色符文的影响下,这一对交换物,仿佛变成了一对纠缠的量子,产生了跨越时空的联系。 “还没法判断这是完美炼成的希铁独有的特性,还是所有里世界物质完美炼成会产生的特性。” “这种特性有什么实质作用?” 雷一边把这次实验的现象记录到笔记本上,一边测试着黑色符文交换时的现象。 “几乎不损耗灵魂力。” 他再一次激发黑色符文,这一次在交换发生时,尝试用灵魂引导纽带偏离了稍许。 他手中的钢块消失,而被交换来的希铁,出现在实验台上半米外的位置。 雷又测试了几次。 “交换发生的瞬间,我用灵魂力引导纽带偏离,可以影响交换物出现的位置。不过影响范围只在半米左右,这可能受限于我的灵魂强弱。” 实验台上打开的怀表,分针走过一大圈。 一小时过去了。 雷没再测试出什么新特性。 他恢复了一些精神。 “可以试试这样……” 雷从抽屉里取出一柄短刀,核桃木的刀柄嵌着皮革,刀身的形状就像香蕉,反曲的刀头宽度十分肥硕,刀刃两面开锋,整柄刀外观呈现出怪异的美感,看起来极具杀伤力。 把反曲短刀放在桌上,雷借助翠玉石板开始分析它的物质构成。 铁、碳、核桃木、皮革、刀头镶嵌的铜片…… 许多复杂的成分,构建成的反曲短刀,形成了一个整体。 就像归纳魂所里那座捧灯石像的符号一样,雷渐渐把短刀的符号投影归纳出来。 虽然还不完美,但已足够进行炼成交换了——这得益于雷已经把希铁符号改良到趋近完美。 越趋近完美的物质符号,对交换物的包容度越高,这是雷总结出来的炼金规律。 片刻后,雷用龙血墨再次构建了希铁炼成阵。 把反曲短刀放到炼成阵中央。 激发炼成阵。 “炼成阵完成度100/100。” “预计交换效率100。” 随着翠玉石板上冷冰冰的字迹浮现,一块八面体的银亮希铁出现在炼成阵中央,没有意外,表面仍被黑色符号覆盖。 虽然中途休息了一个多小时,但连续两次的完美炼成,让雷的眼皮灌了铅似的,十分沉重。 但他心底却隐隐兴奋起来。 把希铁块放在手里会掂了两下,雷手上动作一晃,迅速在身前挥了两刀。 “有点意思,这样可以隐藏攻击意图,但实用性还是不大,拿着一块希铁太碍事了。” …… 画出图纸,用枫木雕凿出两份模具。又用水泥、焦碳、铸铁、耐火泥和石墨粉,制造出浇铸模具的雏形。 第一天刮模、烘干,第二天高温烘烤,终于得到了可以用来浇铸的耐高温模具。 两天过去,除了应付工作,雷停止了炼金研究,所有精力都用在这上面。 第三天的夜晚,地下室内,雷把希铁块扔进熔炉中的坩埚,加热煤块,用鼓风机调整温度。 冰冷的希铁渐渐发红,在坩埚中熔化,变成散发出橘红光芒的液态。 那枚黑色符文漂浮在液态的希铁上。 “只要不被分割,这枚符文就不会被破坏。” 雷端详着希铁的变化,带着保护手套,用铁钳抄起坩埚,把熔融的希铁注入模具。 希铁水缓缓流出坩埚,雷的手很稳,但到最后希铁水仍不可避免的分离了几滴。 黑色符文立刻出现了要消散的征兆,但与模具内的希铁水融合,又稳定下来。 “被分离的材料只要在13秒内回归整体,黑色符文就不会消失。” 雷放下坩埚,等待模具内的希铁水自然冷却。 一个小时过去,雷砸开模具。 在制造时,模具内部涂了铅粉,此刻模具裂开,便露出一个希铁护腕。 雷清理了模具的残余部分,拿起护腕,护腕的重量与那柄反曲短刀相近,表面没有装饰,唯独那枚黑色符文,覆盖着银亮的护腕表面,有种神秘的美感。 “还有点粗糙,可以锻打得更加美观,不过实用性已经足够了。” 雷激发黑色符文,手中立马握住一柄刀身被黑色符文覆盖的反曲短刀。 又收回手,反曲短刀消失不见,那件希铁护腕被戴在他的手腕上。 雷膝盖微屈,瞬间做出格斗姿势,右脚前跨,向前挥击! 一记右勾拳挥到中途,却变成反握反曲刀的削击! 咻! 刀刃破风声令人心惊! “呼……可以了。” 雷收起动作,反曲刀又变成戴在手腕上的护腕。 “这种招数用在格斗中,攻其不备,可以一击致命。再用衣袖掩饰,会更加隐蔽。” “不过,看《格芝哥之歌》里的寓言,有些超凡者的能力防不胜防,我不一定能有近身格斗的机会。” 雷思索着,解开腰间的皮套,取出左轮手枪。 可以利用完美炼成的希铁的特性,瞬间交换反曲刀,那么,枪也可以。 但有个问题需要解决。 交换物的整体性被破坏,会导致黑色符文消失。 如果将左轮交换到里世界,必须要将枪和子弹当作一个整体。 瞬间交换的枪里要有子弹,这样才有意义。 但瞬间交换后,一旦使用左轮射击,子弹离枪,整体性被破坏后,符号就会失去效力。 无消耗的冷兵器不存在这个问题,但需要消耗子弹的热武器,使用寿命却只有一次。 “子弹和枪的整体性……”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瞬间交换左轮虽然比冷兵器杀伤力更大,但局限性也会很大。” 雷用大拇指转动着弹巢,思索解决办法。 “对了。” 他停止动作,把弹巢里的子弹拆卸下来。 “如果不把枪和子弹当成一个整体,只要分开炼成,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而且,我还可以无视弹巢仅有六发的装弹量!” 四十六:收藏家俱乐部 梅迪丽警察分局,训练靶场。 很少有人愿意浪费每周仅有十枚的左轮子弹,现在的靶场里只有雷单独一人。 他空无一物的右手突然握住一柄左轮。 砰! 从左轮出现到射击,动作快得让人无法看清。 “速度很快,不过灵魂引导纽带偏离时我有点分神,准头还得练练。” 雷看着二十米外靶纸外环的弹孔,收起左轮,撩开衣摆。 他的皮带上有一排二十格整齐的格子,每个格子刚好能放进一枚钢珠。 其中一格已经空了,其余十九格里,各自都装着一枚希铁珠。 每枚希铁珠的表面都覆盖着完美炼成而产生的黑色符文。 “把子弹和枪分开,每一枚子弹也都分开炼成,让一枚钢珠对应一枚子弹。这样,一次射击过后,射出的那枚子弹完整性被破坏,但左轮枪和其他子弹没受到影响。” “只要激发黑色符号,引导纽带偏离,我就可以随时用腰带上的希铁珠交换提前准备的子弹,填充弹巢。” “虽然每枚子弹都要提前准备,但实用性已经很高。瞬间交换的威力强大之处在于出其不意,二十发子弹都没法解决敌人,这招数也没了意义。” 雷按了一下空掉的皮格子,因为子弹射出后,黑色符文被破坏,那枚希铁珠此时也回归了里世界,无法找回了。 左手反曲刀护腕,右手左轮手枪护腕,都隐藏在衣袖下。 从身体上来说,他的超凡能力只能带来辅助作用,他的体能也还不如前世的巅峰,但有了这两件装备,他的防身能力却远超以往。 “如果和劳伦特对上……” 雷心里浮现出劳伦特抓爆路灯杆的画面。 虽然成为超凡者已经有一段时间,但劳伦特还是唯一一个在他面前展露过超凡能力的人。 劳伦特可不是什么笨拙的大块头,从他的体型来看,他的力量必然能赋予他恐怖的速度,如果,在劳伦特有防备的情况下,雷没把握能正面用枪打到他。 …… 下班后,雷乘坐公共马车来到波辛顿区的水晶街。 这里来往的行人衣着高档,男人拄着手杖,女人戴着装饰复杂的大帽子和长手套,谈论的话题也都是赛马、蒸汽飞艇旅游之类的上流阶层活动。 雷穿着詹姆斯裁剪的那套黑色正装,在水晶街边下了车。 “看到阿伦连锁服装店后向右拐……钟表店边上……到了。” 雷在街边顿足,抬头一看,一座气派的建筑上挂着“阿瑞弗莱明拍卖行”的招牌。 这是冈堡数得上数的拍卖行之一,这里经常会出售古物、古书、收藏品、珠宝……还有一些稀奇古怪,却能让人愿意付出高价的东西。 雷走向拍卖行大门,靠近时,又沿着白石板路向右拐去。 一道铁栅门后是一条小路,小路两边的黑砖墙上爬满了藤蔓。 “先生,这边是私人俱乐部,您有事吗?” 门边的侍者案暗自打量着雷的着装,态度彬彬有礼。 “我要加入俱乐部。” 雷说着,目光透过铁栅门,看向小路尽头那扇装潢奢侈的大门。 阿瑞弗莱明收藏家俱乐部。 这是阿瑞弗莱明拍卖行的五位股东联手组建的俱乐部,俱乐部吸纳了多位有名的收藏家、鉴赏家,甚至炼金术士。 这是一个拥有强大资源的上流社会平台。不过雷加入阿瑞弗莱明收藏家俱乐部的目的很单一,他只想藉此接触那些即将拍卖的,或是俱乐部会员收藏的古书、古物,甚至超凡物品。 和萨拜因交易的赚钱效率很高,但雷不满足于此,钱是炼金术士必备的消耗品,但他更需要知识。萨拜因不愿意提供别的平台,雷就要自己开拓其他渠道了。 阿瑞弗莱明收藏家俱乐部,是比旧船酒吧更安全的地方,要成为一个合格的上流俱乐部,保护会员隐私不受侵犯,赶走那些烦人的私家侦探和狗仔,是必要前提。 “您要加入俱乐部?那么,请问您的推荐人是谁?”侍者问道。 “没有,我没有推荐人,或许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个。”雷说。 “这恐怕不行。”侍者赔笑道,“不过,不用担心,如果您在阿瑞弗莱明拍卖行的消费累计达到5000镑以上,您也可以申请加入俱乐部。” “我曾看到报纸上说,只要缴纳每月10镑的会员费就可以加入俱乐部。”雷看着侍者说。 “那是以前,先生,现在会员费提高了,提高到了每月15镑。”侍者说,“而且,三周前,达利特先生就表示,因为俱乐部会员已经足够,所以不再用这种方式招收会员了。” “那真是可惜,我本来以为阿瑞弗莱明收藏家俱乐部不会拒绝一位鉴定师的。”雷惋惜地说。 “您是一名鉴定师?”侍者露出惊讶的表情,“等等,先生,等我先去请示一下斯温太太,她是俱乐部管理者,请您稍等。” …… “这是我的鉴定师资格证书,斯温太太。” 俱乐部休闲室内,雷把假证递给坐在墨绿天鹅绒沙发上的那个淡黄色卷发、戴着金边眼镜、气质优雅的五十多岁的女人。 “雷?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是一名宝石鉴定师了。”斯温太太打开证书看了一眼,然后打量着雷,“我想,你应该才毕业不久吧。” “冈堡还有很多有能力的人才,甚至很多比我更年轻。”雷说。 “你很有自信。”斯温太太微笑道,“没错,证书在很多时候都能派上用场,不过在这里,大家都更看重能力。雷,我不是嫌你年轻,你知道,收藏家们普遍看重资历,因为资历的确能带来经验,那不是天赋能弥补的。” “我明白,斯温太太。”雷点头。 “阿瑞弗莱明俱乐部不会拒绝一个有能力的鉴定师,所以,雷,在你加入俱乐部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测试。” 斯温太太取出两枚戒指,戒指做工不同,各自嵌着的两枚3克拉左右的红宝石却一模一样。 “这两颗红宝石一真一假,你能辨认出来吗?” “我可以触摸它们?” “当然。” 斯温太太话音刚落。 雷拿起两枚戒指,大致看了一眼,并呼唤魂所中的翠玉石板。 然后他放下戒指。 “这是你的陷阱吗?斯温太太。”雷笑了,“这两颗红宝石都是真的。” “你判断的理由?”斯温太太有点惊讶雷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谎言。 “这颗红宝石虽然是真的,但它是由劣质红宝石灌注铅玻璃后切割成的。”雷拿起一枚戒指。 说完他又拿起另一枚戒指。 “而这颗是达桑尼亚出产的极品天然红宝石。我有点好奇,那颗劣质红宝石失去了光泽,是长期被汗液侵蚀过,看起来,你居然更喜欢戴着它,我猜,那是你先生年轻时送给你的对吗?” 斯温太太惊讶地看着雷。 “没错,你居然只花了十秒钟左右就做到了这一切,真是令人惊叹。” 她的惊讶是货真价实的。 就算俱乐部里有名的鉴定师格尔力先生,要辨认铅玻璃灌注的劣质红宝石,也得拿着十倍的放大镜仔细寻找宝石内部那些细小的气泡。 而雷只是扫了一眼,甚至没凑近,就看穿了它的品质! 更让人惊奇的,仍然只扫了一眼,雷就说出了另一颗红宝石的生产地! 这一刻,她甚至这个年轻的宝石鉴定师比格尔力还厉害了! 四十七:萨拜因的信 “你给了我很大的惊喜,雷。你猜对了,这是我的丈夫年轻时送我的,那时他被奸商骗了,误以为这是极品的鸽血红宝石,我一直觉得这很有纪念意义。”斯温太太微笑着,从沙发上起身,伸出手,“欢迎你加入阿瑞弗莱明收藏家俱乐部。” “我很荣幸。”雷和斯温太太握了一下手。 斯温太太微笑道:“在我们的圈子里,像你这样的鉴定师,到哪都会很受欢迎。我想我们能相处得很好的。” 紧接着,斯温太太为雷办理了会员注册手续。 交纳每月10镑的会员费,比董事规定的价格优惠5镑,那是针对某些凑热闹的暴发户的价格。 雷拿到了一枚会员徽章——底色是代表富饶的金色,浮雕着寓意睿智和博学人面狮。 拿到这枚徽章,雷就成了阿瑞弗莱明收藏家俱乐部的会员。 常备上等红茶和咖啡的休息室、训练有素的侍者、桥牌娱乐室、藏书馆、珍品展馆……雷不光可以享受这些会员的基本福利,每逢拍卖前夕,阿瑞弗莱明拍卖行会邀请收藏家俱乐部的会员对拍品进行评估和鉴赏,如果和卖家沟通顺利的话,俱乐部会员有权在这一流程中直接买下待拍品,而不必在拍卖中和人竞价。 会员有需要鉴定的物品,可以提供给俱乐部,联络其他会员帮助鉴定,或放在定期举办的交流会上进行鉴定。偶尔,俱乐部还会像会员推荐一些外来的鉴定委托。 “你随时可以过来俱乐部,一会儿我让奥菲丽给你一张活动的时间表。”斯温太太把雷的名字和邮件地址填入会员名录,一边说:“如果下次活动你来的话,我会给你介绍几位收藏家。对了,除了宝石,你还有其他的擅长领域吗?” “当然。”雷顿了顿,“植物、矿物,任何天然的东西,我都很拿手。不过我在古物方面比较欠缺,这也是我加入俱乐部的原因之一,我想多学点东西。” “那你会得偿所愿的,我们的藏书馆里有不少关于鉴赏古代文物的专业书籍和文献,说真的,单论这个领域,也许皇家图书馆也比不过这里呢。”斯温太太自豪地笑了。 “我会经常过来的。” 雷跟斯温太太告别,离开了俱乐部。 …… 乘坐公共马车,雷回到梅迪丽大街。 街边响起铃声,戴风帽的邮差骑着车靠近香街公寓,车上装着邮件和铁笼,笼里是活的灰兔、家禽。 这个时代的邮递员提供活物邮递的服务,邮车来的时候也会带来一股家禽的屎尿味儿。公寓管理人听到铃声,蹬蹬蹬的下楼来取邮件,雷侧身避让,二人打了个招呼。 雷上楼开门,屋子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原样。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用迷迭香和黑胡椒腌制好的一磅带骨嫩羊羔肉排,雷打开煤气炉加热黑铁平底锅,倒进橄榄油,把羊排扔了进去。 羊排底部与锅接触,冒出连绵不绝的滋滋声,雷接着把黄油块和蒜末扔了进去。大火炙出的焦香让他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都放松了下来。过去的这些天,忙碌紧凑的日子让他根本没法为自己准备一顿像样的晚餐,他已经连续吃了许多天的街边小吃了。 他心底又迫切生出想雇佣一名家政女工的心情,但作为一名刚转正不久的普通警察,他的伙食已经超出他的收入标准,再雇佣一名女佣,就太引人注目了。 雷用手指戳了戳羊排表面,学徒之心让他感受到羊排的内外温度。 “真是全面的能力。” 雷吮了下手指,把羊排翻了个面, 这时,门被敲响了。 “雷,你的信!” 有人在门外喊道。 公寓管理人唐纳德的声音。 雷疑惑地放下平底锅,打开门。 “我在楼下就闻到香味了,原来是你在做饭。”唐纳德朝雷的屋子里面看了一眼,把信交到雷的手里。 “要来尝尝吗?”雷接过信。 “谢谢,不过我可脱不开身。”唐纳德右手提着一只灰兔的耳朵,对雷笑了笑,匆匆离开了。 雷关上门,打量着手里的信。 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 “谁送来的?克莱儿?就算她抵达浮洱维奇了,也没法这么快就写信过来。” 雷拆开封口,突然闻道一股淡淡的焦味,连忙闪身回到厨房。 羊排底部有点煎糊了。 雷暗骂了一声,取出羊排,放进白瓷餐盘。用小刀切开,羊排一面是漂亮的焦褐色,一面则有点发糊,不过内部刚好达到软嫩的熟度。 “还凑合。” 雷坐在餐桌边开始独自享用晚餐,一边打开信封。 这封信没有信头,没有对雷的称谓。 “我没法让出我的交易渠道,但我们过去的交易很顺利,所以我愿意免费给你提供一个消息。” “一些兜帽客近期有一场集会,我想你也许会对这有点兴趣。不过,你应该也知道,那是帮极度不稳定的家伙,比瓶子里的硝化甘油还可怕。他们当中有如你一般冷静理智者,但更多的是疯子,真正的、非人的‘疯子’。要是惹上那些家伙,会给你带来不小的麻烦。” “时间是两天后,你纵向穿过第一大道,就能找到集会地点。” “记住,不要透露你的来历,也不要带上武器,你的身份对他们来说可能很敏感,也不要说出你的介绍人,只要在正确的时间内到达那里,你就可以参与集会。” 雷嚼着最后一块油脂丰富的羊排,看完了信。 虽然信尾也没有署名,但看口吻就知道,这封信是萨拜因送来的。 信里提到的“兜帽客”,无疑指的就是其他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炼金术士。 雷的目光停在信中的一句话上。 “真正的、非人的疯子……” “那其中有被邪物占据了身体的炼金术士?” 雷皱起眉头。 萨拜因在信中提到,穿过第一大道就能找到集会地点,显然是掩人耳目的说法。冈堡的确有条第一大道,但那是在王宫区,治安最好的地方,传闻,冈堡的正式超凡者,至少有一半聚集在那里。 而且,穿过第一大道,也没指向具体的地点。 不过,真正的地点,被“纵向”一词指明了。 雷推开餐盘,拿羽毛笔把信纸中每句话的第一个字圈了起来,排列写在信纸下方。 四十八:地下集会 浓郁到化不开的夜色吞噬了灯光,偶尔出没的夜鸦在路灯盖上嘎嘎直叫。 雷走进柏森威尔地下通道入口,墙壁上镶嵌着成片的煤气灯。 顺着漫长的阶梯向下,越深处的地下城,越潮湿阴暗。穹顶上巨大的通风管道像是巨人裸露的血管,远远传来沉闷的嗡鸣声。 空气中弥漫着阴冷的臭味,这臭味来自部分经过地下四层的下水道系统,这儿连接着整个冈堡的肠道。 雷戴着口罩,在岩墙上找到了区域分布图。 穹顶上的煤气灯努力散发着光芒,但传到雷的身边已经很暗了,他不得不提起煤油风灯,去辨认区域分布图上那些小字。 “柏森威尔地下四层,马希尔区……区域图上没有煤市街……” 雷看完区域地图,放下风灯,离开通道口,走向地下四层的街区。路边房屋低矮,仿佛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到处都是眼睛无神的懒散游民,只有一家修补店门口亮着橘黄色的暖光。 穿过这片街区,向东南方向走去,没多久,雷看到了一片被铁网封锁起来的道路。 透过铁网,可以看到地面上散落着废旧铁皮、铁桶,被流浪汉弃用的烂棚子和火炉,还有腐朽的木头支架。 这就是区域分布图上没有标示的煤市街,于四年前规划开凿,但因为地下暗河的缘故被迫停工。这片街道的支撑系统尚未建造完善,但填补计划却因帝国工程部的人员变动而搁置了五年而为进行,对于这片危险街区的处理,就只是用了简单的几道铁网来封锁而已。 今晚,这片危险街区被用来当成“异端邪士”们隐蔽的集会场所。 煤气灯的光芒照射到这里,已经微乎其微了。 铁网中有一道被人为剪开的裂缝。 “进去后就等于是宣示要参加集会了。” 雷望着裂缝后的阴影思索着。 经过考虑,他决定要来参加这场地下炼金术士的集会。 接到信的最初,他考虑过这是否可能是萨拜因设下的陷阱。但换位思考,萨拜因如果不能确保杀死他的同时,解决他可能存在的同伴,就不至于为了不确定的利益,去谋杀一名不知深浅的炼金术士,与之结下死仇。他和萨拜因有着稳定的合作关系,双方都没必要破坏这种关系。 那只邪物始终如达摩克利斯之剑般高悬头顶,让他深感危机的同时,也将他的灵魂困在魂所中,无法探索里世界。 经过近乎一个月的锻炼,他的身体已经强壮了许多,配合上可以瞬间交换反曲刀和左轮的两只护腕,还有身上那条可以支撑他瞬间装弹二十发的腰带,他已经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 …… 煤市街深处,废弃的工房中央燃着一团篝火。 九个人,七男二女,他们隐藏在面罩和兜帽下的容貌在火光映照下明暗不定。 “真冷,为什么要把集会地点选在这种鬼地方?”亚摩斯搂着衣服,牙缝里嘶嘶的吸着凉气。他是诺顿银行的经理,一般的,到了冬季,他向来都待在办公室里,享受着中央蒸汽制暖系统。他太怀念那些闪闪发光的散热黄铜片了,现在,眼前的废弃工房和这团简陋的篝火,让他感觉自己简直又回到了野蛮时代。 “因为安全,安全是第一要素,二十一点。”坐在对面的人叫着亚摩斯的代号。 黑杰克,是亚摩斯酷爱的纸牌玩法,在第一次加入这种集会后,他就用这个代号来代替自己的真名,但其他人总爱用二十一点这个听起来很怪异的称呼来调侃他。 “倒是你,你能保证能把火光隐藏起来吗?二十一点。”亚摩斯旁边一个把口红涂得很浓的女人问道。她是“曼陀罗”,亚摩斯知道,她的确像曼陀罗那样,拥有让人不知不觉被麻醉的超凡能力。 一般的,参与集会的地下炼金术士都会努力隐藏自己的能力,让人投鼠忌器。但女人不一样,特别是容貌漂亮的女人,她需要恰到好处地展露出一些威慑力,才能把某些男人的邪恶欲望扼杀在摇篮里。 “当然,就算有人在窗边路过也看不到我们,我能让所有人隐形,不光隐形,就算你们大声说话,也没人能听到。”亚摩斯故意这么说。 “当众说谎可不是好习惯,二十一点。”亚摩斯对面的“荷官”轻蔑地笑道,“魔术师的能力可没你形容的那么厉害,你的障眼法只能针对一个人,让所有人都隐形,嘿,如果你能做到这样的话,你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亚摩斯看向荷官,眼神既愤怒又忌惮。 每次集会都会有新人出现,也会有老人消失,而荷官是集会中资历最老的人之一,亚摩斯早就被荷官看穿了能力,却一直对荷官一无所知。 他本来准备忍气吞声下去,内心却没来由地狂躁起来,恨不得撕碎那张隐藏在斗篷下的可恶脸孔。 “闭嘴!”亚摩斯低吼道。 说完这句话,亚摩斯有种宣泄的快感。 他确定荷官会反唇相讥,没关系,那就来吧! 但荷官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下眉。 “别跟他计较了。” 边上的曼陀罗说。 她的语气似乎有点儿紧张。 亚摩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有人来了。”荷官看向窗外。 亚摩斯顺着荷官的目光看去,一个提着风灯,披着斗篷的男人,出现在煤市街中。 …… 雷来到煤市街深处,没看到半个人影。 突然他听到低沉的男声:“欢迎,我们的新朋友。” 声音是从左侧传来的,雷循着声音,提灯看去。 黑暗中隐约能辨认出一个矮小的影子。 四四方方的身体,细长而优雅的脖子,映着煤油灯光的,散发出黄铜色光泽的皮肤。 走近后,雷才发现。 这是台发条留声机。 “如果你只是路人,赶快离开这儿。 如果你是新来的与会者,那么,接下来,请严格按照我说的做。 请务必听清楚每一个步骤,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除非你立刻离开。 不然,你可能会失去生命。” 发条留声机里的男声冷冰冰地说。 , 四十九:交易筹码 发条留声机发出声音时,雷观察四周,除了留声机边上的一个半米长宽的皮革箱子,没有看到其他的机关。 刚好在他靠近的时候,这个发条留声机就被启动了,隐藏在暗处的人,是怎么操控它的? 咔嗒咔嗒咔嗒,发条回旋,齿轮咬合转动,留声机继续发出声音: “打开我身边的箱子,拿出一卷羊皮纸,还有羽毛笔。” “箱子里还有调配好的灵性媒介,当然,如果你不信任我们的话,也可以使用你自己带来的灵性媒介。” “箱子里有一份蛾粪土的炼成阵,当然,如果你不信任我们的话,也可以使用你自己的炼成阵,前提是你带够了炼成所需的交换物。” “现在,请在留声机旁,完成一次炼成。” “完成炼成后,请向四周展示你的炼成阵和交换物。” “原谅这里简陋的条件吧。” “请不要耍花招,我们不想失去一个新朋友。” 嘎嘎嘎嘎—— 发条留声机回转到尽头,停了下来。 雷蹲下,左手提着风灯,右手掀开箱盖。 两摞羊皮纸,每一摞有三份。 一摞羊皮纸是空白的,另一摞羊皮纸上有已经画好的炼成阵基底、公证、密契、信标、物质符号,只差填充灵魂符号,这就是一张完整的炼成阵了。 这张炼成阵指向的里世界物质是蛾粪土,蛾粪土是里世界中随处可见的土壤,毫无用处。那么,这张炼成阵的作用,应该只是用来筛选与会者的。 炼成阵的公证符号是“无光之月”,雷在莫兰的那本神系起源上见过,这是一位不需要信仰的公证者。 但雷不会贸然接触陌生的公证者。 把羊皮纸在箱子上铺开,雷开始描绘希铁炼成阵。 用最基础的圆形基底,箱中提供的低阶灵性媒介,还有概括度中等的希铁符号。很快,炼成阵完成。 雷用箱中提供的铅锭作为交换物,完成了炼成。然后起身,展开炼成阵,向四周展示了一圈。 …… 废弃工房内。 曼陀罗视线越过破窗,看见雷展示着手里的炼成阵。 “灵性媒介失去了活性,炼成成功了。”她撩了一下额边的头发,“看起来他不是猎犬。” “雾教信徒可没法把全知之眼用得这么熟练。”说话的人是“安格列”,就算披着斗篷,也掩盖不住他魁梧健壮的身材。 曼陀罗、安格列、黑杰克、荷官,是集会中资历最老的四个人。剩下的四男一女,有三个人是上次集会才出现的,其中两个男人,也是这次集会的新人。显然,他们没什么发言权。 “那么,看来大家都同意接纳这个新朋友了。”荷官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朝亚摩斯点了下头,“那就让他过来吧,黑杰克,请收起你的能力。” 亚摩斯有点惊讶,荷官突然对他礼貌起来了。 “没问题。”亚摩斯说。 …… 雷放下炼成阵。 他的视野突然变了,就像一块沾了油尘的眼镜被重新擦亮了一般。 左侧十三米外,一间废弃的工房窗口突然亮起橘红色的火光,许多影子在房间的墙壁上摇曳着。 “这里!” 里面有人喊道。 “原来就在我边上……”雷心想,“就在我边上,但我刚才没发现他们,这和《格芝哥之歌》里面描述的魔术师的能力有点像。不过,这种能力是他影响了我的视觉,还是直接在物理层面上干涉光学现象而达成隐身效果?如果是后者的话,使用能力的人应该是灵魂升华不止一次的超凡者。” 他谨慎地靠近废弃工房,看见九个戴兜帽的人围坐在篝火堆旁。 “我是荷官。”一个大烟嗓的瘦削男人说,“不先自我介绍一下吗?朋友。” 荷官?一个明显的代号,这跟他的能力有什么联系?雷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这个想法。紧接着,他想到了“学徒”“左轮”这些代号。 但思索了一瞬,雷没用这些可能暴露信息的代号。 “猎鹰。”他找到篝火边的一个空位坐下,随口沿用了前世的部队的代号,“你们可以这么称呼我。” 他刚说完,所有人都投来警惕的目光。 “我们有时会这么称呼那些灰骑士。”有人干巴巴地笑道。 “那真是一个有趣的误会。”雷平静地说。 “要不是确认过你不是雾教的人,你差点吓了我一大跳。”荷官说着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四十分钟,没其他人过来的话,集会就开始了。” 他说完后,大家都沉默下来。 雷打量着其他人,但只能从身材和眼睛大致辨认出对方是男是女,得不到什么额外的信息。 很快,四十分钟过去。 “爱丽丝呢?” 说话的人是除了曼陀罗之外,这儿的另外一个女人。虽然用“毒蛇”这种代号来宣示自己不好惹,但从她略显幼稚的声线,和微微颤抖的语气来看,这是个外强中干,不,是外干中干的货色。 “泰博恩刑场上周绞死了一个金发女人。”安格列瓮声瓮气地说,“妈的,那些市民听说要绞死的是一个长相漂亮的超凡者,都争先恐后抢着去观刑,我听说那天卖出了3万张票,比蒂芬妮的演唱会还火热得多。” “可不是,看台上的人都把脑袋伸得跟鸭子似的。”荷官轻笑道。 “那应该不是爱丽丝吧。”毒蛇攥了攥拳头,“我想她只是这次没来参加集会而已。” “谁知道呢。”曼陀罗觑了毒蛇一眼,懒洋洋地说,“也许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我绝不会被抓到的。”毒蛇用力地深吸着。 “好了,看来这次集会只有十个人参加。”荷官又看了一眼手表,“开始吧,还是老规矩,让我们的新朋友们先来。” “我得先跟你们解释,这是一场以为大家解决问题,提供利益为目的的集会,但这儿没人是无私的奉献者,说说,你们有什么问题,带来了什么,想要得到什么?” 他看向新来者,最后把目光停在雷的身上。 雷明白,这是要求他先行摆出筹码。 他为这次集会做了充分准备。根据从萨拜因那里获得的信息,高炼成度的希铁价值不菲,炼成黑色符文清晰的希铁,甚至被视为是炼金术大师的标志。 两块炼成度98的希铁,是他的准备的筹码,但如果一开始就把筹码扔出来,他就会落入被动,没法再掌控这场赌局的后续发展。 “我带来了一点希铁。”他说,“但我还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如果我看到我需求的东西,我会展示我的货物质量的。” 五十:单片眼镜和信标测量法 当听到雷带来的只是希铁时,荷官就对他几乎丧失了兴趣。 几乎每个炼金术士都喜欢探究未知,荷官同样如此,稍有不同的是,他更喜欢探究的不是里表世界的物质,而是人。这些参与集会的炼金术士们都不遗余力地保持着神秘,不着痕迹地得到他们珍藏的秘密,对荷官来说是一件很有快感的事。 这次集会中,荷官尤其对这位“猎鹰”最感兴趣,猎鹰是四名新与会者中最冷静的一个,而且也是在遵循留声机的步骤时,唯一一个没有使用蛾粪土炼成阵的那个人。 出于某种敝帚自珍的心理,其他三个新人都不愿意把自己的炼成阵展露在别人面前,但这是没必要的担心。炼成阵的描绘必须是极致精密的,相似的物质符号和信标,稍有偏差,就可能指向不同的物质和地点。除了极其罕见的超忆者,几乎没人能在短短几秒钟内完全记下一幅炼成阵,而且,在这个昏暗的地下废弃街区,隔着十三米距离,这里的人也只能辨认出羊皮纸上最显眼的公证者符号而已。 避免使用陌生的公证者符号,是极其有必要的谨慎,荷官知道,有些存身于里世界的邪物拥有十分诡异的手段,它们会通过耳语和精神污染传递出富有欺骗性的信息,将自己的灵魂投影伪装成神明的符号象征,如果炼金术士向这枚符号请求公证的话,他们沟通的将是那只邪物,并将那只邪物误当成真神。 这位猎鹰先生的谨慎值得荷官欣赏,他带来的东西却让人失望。希铁?就算是拥有精炼符文的希铁,每磅也不过价值几十上百镑。这对穷人来说是一大笔钱,在这场集会里则没什么分量。 荷官耸肩笑了笑,说:“真是让人惊喜!这位猎鹰先生带来了希铁。不过我个人认为,与其冒着风险来参加这场集会,不如把那些玩意卖给黑市商人更安全方便。” 荷官话刚说完,亚摩斯就偷偷打量着篝火旁的“猎鹰”。 荷官是个擅长话术用话术调动他人的情绪,套取信息的人,亚摩斯在这上面吃过几次亏。比如现在,荷官调侃的语气在旁人看来有点儿小幽默,但对那个自称猎鹰新与会者来说,这无疑有点儿嘲讽。 如果猎鹰的筹码的确只是几块希铁,荷官的话就恰好触到了他的自尊心,他多少会表现出一丁点儿愤怒或者尴尬,摸一摸鼻子或者后脑勺,或者用一个挤不出眼角纹的假笑,发出虚伪的笑声来缓和情绪。 反之,他如果表现出不屑的话,那很显然,他说谎了,他的筹码可不止是几块希铁。 亚摩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猎鹰”,看着别人踩进在自己曾摔倒的坑里,实在是件很能满足恶趣味的事。 不过很快他就失望了,“猎鹰”对荷官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好了,下一位,我们的糕点先生,说说你的事儿吧。” 因为没从雷那儿得到反馈,荷官便转移了目标。 听到荷官的话,雷身边的“糕点”拿出一个盒子。 “这是我在老房子里发现的古物。”糕点不经意地看了雷一眼,同为新加入的与会者,他的表现就比猎鹰好多了,“这是一只金属小鸟。”他说,“我没找到它的零件接合处在哪,也没找到发条,但每过一小时二十三分钟,它就会准点报时。” “没错,这是个很别致的闹钟,刚才我们已经听过它的声音了。”荷官说,“我猜,有了它你就不用担心上班迟到了,不过半夜被它吵醒是件很容易让人发狂的事儿。” “这可不是闹钟!”糕点加重语气,纠正道:“这是一件真正的超凡物品!如果有人想交换它的话,我可以接受钱,或者是神秘学知识。如果是炼成阵的话,得视交换物的价值来定。” 这才是新与会者该有的样子嘛,亚摩斯想。 “谁说不是呢,我想会有人喜欢它的。好吧,下一位……” 荷官让与会者们逐一说出自己的需求。 有人拿出古代文献的抄本,有人和雷一样,拿出里世界物质“虚无盐”当作交易物。不得不说,雷对他们拿出的东西都有些兴趣,但那些东西却都和糕点拿出的那只小鸟一样,似乎没法起到什么实际作用。 二十分钟过去,终于到那四个老资历的与会者发言了。 “我这儿有一份仪式,能让人主动接触邪物。”安格列的发言很简短。 “我想没人会自讨没趣的。”荷官说。 “那可说不定。”安格列耸了下肩。 “你这次没什么准备啊,安格列。”曼陀罗说。 “我只是来看看,有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安格列看向曼陀罗,“我听说你最近在招募帮手?” “没错,我得到了一个信标。” 曼陀罗说完,顿了一下,目光把篝火旁的所有人扫视了一圈,才继续说。 “我确认过了,这是个可靠的信标,它指向的位置,是某个古代炼金术士留下的魂所。” 好几个人没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真是酷毙了!毒蛇轻呼出声。 荷官还安格列对视一眼,安格列紧接着看向曼陀罗:“我不信你舍得把它拿出来分享。” “当然,如果我能独自搞定它的话,我当然不会把利益送出去。”曼陀罗说,“但那个魂所还没被破坏,我没法进去,而且里面一定还有其他陷阱。” “请原谅我的冒昧……”糕点犹豫了一下,“那个古代炼金术士的魂所里会有什么?” “那得进去了才知道。”曼陀罗说,“也许有他的知识,他的收藏品,哦,对了,我在魂所上发现了虚空之龙的象征,也许,那里还有元素教的灵魂升华方法。谁知道呢?” “我想我愿意去。”糕点说。 “欢迎,不过你得拿出2000镑,或者别的值价的东西。”曼陀罗觑了一眼糕点的盒子,显然对那东西毫无兴趣。 “厄,我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糕点尴尬地笑了。 “我出2000镑。”安格列说。 “那么,还有两个名额。”曼陀罗眼睛漾出笑意。 “算上我。”荷官往篝火里扔了半块烂木板,溅起一团火星,“我本来没指望这次集会能有什么收获,这真是意外之喜。” 名额只剩一个了。 雷打量着曼陀罗、安格列还有荷官。 曼陀罗形容的古代炼金术士魂所对他很有吸引力,但他不确定这三个人的交流是否是提前预演好的。他已经具有一定自保能力不假,但前提是在表世界,他还不清楚里世界的规则,他还只是个入门者,探索古代炼金术士的魂所,风险太大了。 “还有我。我也出2000镑。” 就在雷思索时,毒蛇举起手,压抑着语气中的激动。。 “那么,名额满了。我暂时不需要更多的帮手了。”曼陀罗点头说。 雷感到有点遗憾,但并不后悔。 这时,亚摩斯说话了。 “我带来了这个,这本《海洋地理》中包含了测量里世界信标的知识。除此之外,还有萨利·格里尔斯的单片眼镜。” “萨利·格里尔斯?那个失踪的传奇狗仔?”安格列问。 “是他没错。”亚摩斯拿出黄铜边框的单片眼镜,“在观看近物时它有十倍的放大作用,同时也能让你能看清至少二十米外的文字。更重要的,它能让你在五米内看见邪物。” “你测试过吗?你用它看见邪物了?”曼陀罗低声问。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一提及“邪物”,气氛便凝重了许多。 “没有。”亚摩斯摇头,“但它的前任拥有者看见过。” “虽然没法证明它真的有用,但你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安格列说,“你想用它们换什么?” “哦,有价值的东西,或者……钱。”亚摩斯犹豫了一下,最近他造成了一笔账目亏空,他缺钱了,这对他来说是件丢脸的事,不过,在场者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职业。 “还有,我想得到对付邪物的办法。”他补充说。 “只是有价值的东西,你也许会想要这个。” 抢在所有人之前,雷主动拿出藏在斗篷下的两块希铁,银灰色的金属表面映着摇曳的火焰,清晰而神秘的黑色符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五十一:慷慨的猎鹰 荷官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清晰的精炼符文,简直像是用钢笔仔细画上去的。 同样是精炼符文,模糊的符文和清晰的符文意义截然不同。“猎鹰”拿出来的两块希铁,简直像是完美炼成的产物,这足以引起那些致力于研究炼金术的学者们竞相争取了。 荷官曾弄到炼金协会的内部周刊,炼金协会的马格努斯理事发表的一篇关于希铁研究的论文,论文中黑白照片展示的那份希铁的精炼符文,也不如猎鹰拿出来的这两块清晰。 等等,还不能确认这两块希铁的精炼符文的真实性。 “能给我看看吗?” 这时,亚摩斯说话了。 “当然。” 雷点点头,示意亚摩斯拿走希铁。 亚摩斯绕开其他人,来到雷的身边。他带着的单片眼镜刚靠近,那块银灰色的希铁就变得一片漆黑,几乎让他辨认不出表面的黑色符文了,这证明这是真正的希铁。 紧接着亚摩斯用指甲小心剐了一下黑色符文的位置,又尝试用灵魂力接触黑色符文。 黑色符文对他的灵魂力产生了反应,而且反应很强烈! 越接近完美的精炼符文,对灵魂力的反应越强,这是对精炼符文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的常识。 “这真是让人惊讶,我还没见过这么完美的希铁。” 亚摩斯呢喃道。 希铁可不像表世界的金属那样,经过锻打,剔除杂质,就能变得更加纯净。 只有技艺高超的那些炼金术士,不,炼金术师们,配制出完美比例的灵性媒介,画出无可挑剔的炼成阵,归纳出精准无暇的物质符号,才能将希铁精炼到这个地步。 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点,都是有资格称得上“大师”的炼金术士所独有的,是亚摩斯,还有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资历最老的荷官也望尘莫及的。 “这两块希铁,是您炼成的吗?”亚摩斯换上了敬称,小心翼翼地问。 看到亚摩斯的反应,荷官、安格列、曼陀罗,以及其他与会者都不再怀疑这两块希铁的真实性。在集会里吃过几次亏后,黑杰克已经是一名有经验的地下炼金术士,很难被人欺骗。 荷官收起了对雷的轻视,甚至忌惮起来——这位新来的猎鹰先生,从出现在煤市街开始,他的一举一动就滴水不漏,如果,这两块希铁的确是他亲自炼成的话,那么,他一定是一名强大的超凡者。 荷官没法掌控的,甚至需要仰望的强者。 但一名炼金术大师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地下集会? 没有正式超凡者身份的炼金术大师,简直比冈堡的大晴天还罕见! 荷官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他甚至有些自负。 但他也是个理智的人。 身为集会的组织者,他心知肚明,这儿可很少会出现什么有分量的东西。 对了,曼陀罗带来的那个信标? 但这位猎鹰先生对曼陀罗的招募可没表露出半点想要参与的意思,却对黑杰克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这是我研究剩下的材料。”雷回答了亚摩斯的问题,“你愿意交易吗?” 用98炼成度的希铁来进行交易,是他经过考虑后的决定。 98炼成度的希铁不会暴露完美炼成后的特性,它代表的意义又足以震慑一些心怀叵测者。 “当然,我求之不得。”亚摩斯欣喜地说,他把装单片眼镜的天鹅绒盒子放在《海洋地理》上,双手捧着,一同交给了雷,手甚至颤抖了几下。 雷接过单片眼镜和书,在他看来,亚摩斯的反应有点过度了,他的性格似乎有点谄媚,也许,他生活中的职业也处在一个等级森严的体系中。 大拇指指摩挲过单片眼镜的镜框边缘,雷看到了一行铭文。 不是埃蒙文字,也不是他见过的丹汀文或梵萨文,而像是一些物质符号排列而成的。 “我能问个问题吗,猎鹰先生。”曼陀罗的瞳孔映着摇曳的火光,用敬佩中带着一丝崇拜的声音说:“您怎么会来参加这个集会呢?” 曼陀罗问出了荷官和安格列都想问的问题。 集会有规矩,不允许打探其他与会者的真实信息,但这个问题由曼陀罗问出口,就可以很大程度减轻冒犯之意了。 “我才知道参加这场机会需要阐述理由。”雷的表情被掩盖在兜帽和口罩下,但他的语气很轻松,“不过,没关系,我只是尝试扩充一些交易渠道而已。而且我的确有所收获。”他把单片眼镜放进兜里,“这枚眼镜上的铭文对我有点启发。” 荷官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正在研究‘附魔’?” 附魔? 雷听到了陌生的名词,他笑了一下:“要不是没看到那些举着照相机的记者和石灰曝光灯,我还以为现在正在接受采访呢。” “抱歉,我太冒昧了。”荷官没再追问下去。 “猎鹰先生,您还有什么需求吗?我想我们还有可能进行点其他的交易。”黑杰克,亚摩斯拿到两块希铁后,又询问道。 其他人都保持了安静。 这时,猎鹰似乎取代了荷官,成为了集会的主导者。 “关键不在我有什么,而是,你们有什么?”雷说,“关于升华之路的信息,未知的知识,或者有用的炼成阵,这些东西,是没个炼金术士的需求。” “曼陀罗发现了信仰虚空之龙的古代炼金术士魂所。”荷官看向雷,“那儿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不是元素教的信徒。” “也许你可以稍微描述一下,你的升华方向,这能让交易更加明朗。”荷官说。 亚摩斯明白,荷官想要打探这位猎鹰先生的超凡能力了。 “难道你能提供多种升华的方式?”雷看了一眼荷官。 “不能。”荷官闷声说,他发现自己没法从猎鹰那儿套取到任何信息,这让他稍稍感受到了一点挫败。 “灵魂升华是最宝贵的秘密,猎鹰先生,您的要求太高了。”亚摩斯笑了,他很乐意看到荷官吃瘪。 “我不是有意为难。”雷顿了顿,“我发现这场集会很有潜力,而且我需求的东西,和你们不太一样。黑杰克,也许你认为那两块高纯度希铁比你的单片眼镜价值更高,但对我来说,那行铭文才是珍贵之物。” “我不会占你的便宜。刚才,你本来想换到对付邪物的知识,那么,我同时也向各位收购关于邪物的知识,交易物仍是高纯度的希铁。”他看向亚摩斯,温和地说:“你是我的第一个交易人,这是对你的一点补偿。”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猎鹰先生。”亚摩斯受宠若惊,“你真是个慷慨的人。” 五十二:集会结束 亚摩斯没表示出任何怀疑。 雷知道自己成功了。 这些与会者因为高炼成度的希铁,对他产生了敬畏之心。 这样一来他就能主导局势,在这场交易中获得优势。 用为补偿黑杰克为借口,收购对付邪物的办法,就不会暴露自己被邪物缠身这件事。 不过雷没打算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慷慨而友善的炼金术士。 “慷慨?我不太喜欢这个词。”雷对亚摩斯说,“我崇尚公平,在我的天秤里,你的交易物很有价值,所以我才补偿你。”他说完顿了顿,看向四周。 没人响应他的交易要求。 “不过,今天你要失望了。”雷说,“黑杰克,看起来这儿没人知道对付邪物的方法。” “邪物可没这么容易对付。”安格列就意味深长地说,“大多数邪物,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夺走你的身体和灵魂了。” 雷没接安格列的话,在知识盲区之外,他准备尽量保持沉默,不然很容易被人看出来他是虚张声势。 “没关系,这次交易我已经达到目的了。” 亚摩斯感激地看了一眼雷,只要转手卖掉两块希铁,他就能补上账目亏空。比起那件只有碰上合适的买家才能卖出去的,价值浮动极大的单片眼镜,希铁转化成现金要方便快捷得多。 “感谢猎鹰先生的好意。” 他再次道谢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糕点犹豫了许久,终于说:“猎鹰先生,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糕点的语气带着些许尴尬。 一开始,在知道猎鹰带来的只是两块希铁后,糕点还有点瞧不起他。 幸好,他当时没像荷官那样,把轻蔑表现出来,不然脸皮再厚,他也不好意思跟猎鹰搭话了。 现在的荷官一直保持着沉默,这和他之前主导局面的模样可是大相径庭。 糕点很乐意看到这种局面。 谁都看得出来,那几个资历老的与会者是一伙的,在他们面前,新加入的与会者根本没有话语权。 但现在,猎鹰出现了,他让局势发生了变化。 他是一个新与会者,却是个强大的炼金术师,他压制了荷官。在猎鹰面前,新老与会者可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可以预见的,只要猎鹰掌控这场集会,新老与会者就能站在平等的台阶上交易了。 “说吧。” 是那个拥有鸡肋的金属小鸟的新人,雷看了糕点一眼,心想。 “是这样。” 糕点清了清嗓子。 “我最近在配制一分炼金药剂,但这份配方对充当药剂主材料的里世界物质纯度要求很高,我一直没法炼成。我想支付您一些报酬,请您帮我炼成一份材料,就当做是一件委托。” 委托炼成材料? 有翠玉石板在,这完全不是问题。 而且,这是个收集炼成阵的机会。 雷有点意外,这位代号糕点的朋友配合得简直跟托一样。 “可以,我接受这件委托。”雷点了下头,“你提供给我炼成阵,下次集会时,我会把高纯度的里世界材料带来。那份炼成阵,我会视价值……” “哦,不必,这份炼成阵我有备份了,我相信您的为人。” 糕点取出一份折叠的羊皮纸。 这份炼成阵指向的是他在里世界探索到的一片“龙息草”,那些散发着硫磺气息的植物物质特性过于复杂,他虽然测量好信标,画出了大致的炼成阵,却一直没能完整炼成过。 他只需要三株完整的龙息草就够了,除此之外,就算猎鹰通过这份炼成阵把其他龙息草都采摘殆尽,他也不可惜。 完成这份炼成阵本来就是他能力之外的事。 “合作愉快。”雷接过炼成阵,没急着查看。 他看向其他人,说:“糕点的委托让我有了一点启发,如果还有同样的委托,我也会接受。” “我也有一份没法完成的炼成阵。”毒蛇惋惜地说,“可惜这次我没把它带过来。” 除了毒蛇,其他人没有回应。 雷目光扫过曼陀罗、安格列和荷官。 这三个人还没完全相信我…… 他们应该在怀疑那两块希铁是我从其他渠道弄来的。 不过,等我能完成糕点的委托,下次依旧带来一份对应的高炼成度材料,就能消除他们的怀疑。 雷收回目光。 “既然这样,那就让集会继续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雷没再提出什么需求,也没和其他人交易。 这次的集会中,曼陀罗的信标,还有他带来的希铁,是两件重头戏,其他东西都是些意义不明的鸡肋。 …… 整个集会持续了三个小时。 这期间,糕点的金属小鸟金属小鸟又叫了两次。 雷看了眼怀表,已经到了夜晚十一点。 “老规矩,这次的集会解散。下次集会定在一个月后,也许会因为意外情况延迟。”荷官掩埋着篝火堆,对所有人说道:“具体的集会地点和时间,依旧会送到原来的地方。还有,小心点,别被人跟踪了。” “被谁跟踪?”糕点忍不住问。 “这里的所有人,都可能是跟踪者。”荷官故作阴森地说,“以前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要知道,干掉一个炼金术士,找到他的实验室,就能得到他所有的财富和知识。” 糕点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荷官又大笑道:“别担心!我想没人对你那只小鸟感兴趣的。” 糕点脸色更难看了。 “我们可以制定一个新规则。” 这时,雷站在渐渐熄灭的火堆边说。 “什么规则?”毒蛇问道。 “集会结束后,所有人分别离开。每隔十分钟,离开一人。”雷说。 “分别离开?”曼陀罗很快反应过来,“这样,先走的人就不会被跟踪了。但有一个问题,谁先走?” “抽签决定。” 雷从大衣里拿出笔记本,撕下一页,连同钢笔递给曼陀罗。 “曼陀罗小姐,写下十个数字,然后捏成纸团吧。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你得最后一个抽签。” “好吧,我同意,这是个公平的办法。”曼陀罗接过笔记纸,唰唰写下十个数字,然后撕成十份。 荷官皱了下眉。 雷制定新规则,他甚至没参与商讨,这让他感到十分不快。但不得不说,雷提出的规则,的确符合所有人的利益,他没法阻止。 直到其他人都抽完签,曼陀罗喊道:“嘿,荷官,该你了!” 荷官才走近,从她手里拿走倒数第二枚纸团,展开一看,是“7”。 2号,运气还不错。 雷看着自己的签纸。 从集会开始到现在,除了起初那个类似隐形的超凡能力,雷还没见到任何一个人展露过自己的超凡能力。 作为一个仅仅拥有辅助向能力的入门超凡者,从集会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四个老资历的与会者中,就只有亚摩斯一个人完全被他的虚张声势唬住了。雷不能完全确定,其他三个人是否看出了什么破绽。 不过现在,他摆脱了被跟踪的风险,这次的集会,就基本宣告圆满了。 五十三:魔术师 篝火熄灭后,煤市街的废弃工房回归死寂。 荷官抬头看去,十五米高的穹顶上漆黑灰暗,隐约能看到从墙体里伸出来的简陋的支架。 那些支架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这是连流浪者都不愿意栖居的地方。 抽到“3”的黑杰克也披着斗篷,匆匆离开。 背影被黑暗吞噬前,他的脚跛了一下。 “你今天对他真客气。”曼陀罗抱胸倚着墙壁,看着黑杰克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然后转头看向荷官。 “你们也看出来了,他精神状态不对劲,他和以前不一样。”荷官说,“他已经被寄生了。要不是因为精神不稳定,他可没那么容易相信那个猎鹰。” “你完全没打算帮帮他吗?”曼陀罗说,“不管怎么说,要不是那只邪物盯上了他,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我没这个义务,也没帮他的能力。”荷官挑起眉毛,瞥了曼陀罗一眼,“你们也没提醒他,不是吗?” “我们都无能为力,如果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寄生了,我怕他在集会上就发疯了。”曼陀罗用深棕色的长筒皮靴尖头踢着碎石,松了口气。 “他还不知道自己被寄生了,不过他已经看出了一点征兆,所以他开始寻找对付邪物的办法了。”安格列收拾着留声机和皮革箱子,扭头对荷官说:“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嗯,让我选的话,我也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死法。” “只要他别在我面前发疯就好,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荷官耸了下肩。 “所以你就把这个麻烦扔给猎鹰了?他以前可不认识黑杰克,我想,他应该发现不了黑杰克的不对劲。”曼陀罗说。 “别污蔑我,我可没那么坏心眼。”荷官看了一眼不远处还没离开的其他与会者,这些新人虽然故作不在意,其实都用心关注着他们三个老人的交流,“我只是不想多管闲事,能把希铁精炼到那种地步,他可是个高阶超凡者,黑杰克?对他来说还算不上麻烦。” …… 雷披着斗篷,匆匆离开地下四层。在三层的公共车站坐了短途的93路夜间蒸汽公共班车,下车时便收起斗篷,穿着棕色夹克和黑色亚麻裤,挎上背包,沿地下通道离开地下城。 抽签按次序离开只是排除跟踪的一种优化解,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跟踪者的计划,可以保证先离开的人不被跟踪,却没法保证后走的人不被先走的人埋伏。 所幸,抽到1号签纸的是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毒蛇”,雷第二个离开煤市街,那三个最让人忌惮的老资历与会者没法跟踪他。 “可惜这次没得到对付邪物的办法。” “不过,得到了信标测量法和一件超凡物品,还有一份龙息草炼成阵,收获已经超出预期。” “下次带高炼成度的龙息草参加集会,所有人,包括荷官、安格列和曼陀罗也没理由再怀疑希铁的来历,我就能收集到更多的炼成阵。” “要注意的是,我得尽量保持神秘,如果被那三个人发现了我有知识盲区,我就可能被识破。一旦被识破,他们发现我只是个入门者,却能拿出高炼成度的材料,这有可能暴露翠玉石板的秘密。” “还好,这次集会里没有精神被污染的疯子。” 回梅迪丽大街的路上,一边仔细回忆着集会的过程。 他最担心的就是遇到劳伦特那样行动逻辑没法预测的人,频繁跟里世界接触的炼金术士中可少不了疯子,所幸与会者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都很正常。 在路灯下,雷远远看了一眼梵舍广场,没急着回家。 “常规下的跟踪可能性都可以排除掉了,但还没法确认是否有人利用超凡能力跟踪我。” 雷拿出“萨利·格里尔斯的单片眼镜”。 黄铜边框,设计了夹鼻和挂耳的固定零件,没有链条,是十几年前流行的式样。 镜片上有些淡淡的刮痕,但还没到影响视线的程度。 这个时代没有gps,没有窃听器和追踪器,超凡能力却防不胜防。不过雷没在眼镜上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街边一间给加班的劳工提供夜宵的小店飘来香味,雷收起眼镜走了过去。也许是因为灰骑士的能力就是暴食,所以冈堡的教会从不把贪食当成耻辱来宣扬,这个时候,也有零星几个工人在店里喝酒。 被油烟熏黄的价码牌,有煮豌豆、炖土豆…… 雷从钱包里拿出3个便士,找店员要了一份煎蛋三明治和黑胡椒香肠。 正要离开,身边传来咕咚一声。 一个鼻青脸肿的,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女孩,看着店里的食物用力咽了下口水。她缩着脖子,把双手紧紧揣在兜里,双脚在原地不停踩着小碎步着取暖。 雷看了女孩一眼,心里有点奇怪。她的大衣有点脏,但看得出做工很精良,她头发凌乱,发质却保养得很不错,在灯光下映出暗红色光泽。 家暴,离家出走? 雷心里冒出这两个字眼。 “小心点儿,先生,她是个小偷。”店员却压低声音对雷说,“看见她那件呢绒大衣了吗,指不定就是偷来的呢。” 女孩仿佛没听到店员的话,右手在兜里掏摸了一会,拿出一枚半便士的硬币。 “喂,一个三明治。”她向店员伸出摊开的手掌。 “见鬼,你居然会付钱了,但这点可不够。我只能给你一个马镫面包。”店员没好气地接过钱。 “好吧,那就一个马镫面包。” 女孩失望地接过面包。 雷却看见她另一只手把两根黑胡椒香肠塞进了口袋里,油腻的香肠装进衣兜,这是正常女孩没法接受的邋遢事,她却满不在乎。 她怎么做到的? 雷疑惑地想。 “先生,您的煎蛋三明治。” 店员把报纸包着的三明治递给雷。雷接过三明治,又回头看去,女孩走到路灯下,鼻青脸肿地咧嘴对他笑了一下。 雷皱了下眉,左手摸了摸大衣,单片眼镜、《海洋地理》、钱包,他没丢什么东西。 忽然灯光暗了一下。 店里的煤气灯不稳定的原因吗? 雷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路灯。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拿着食物,转身离开。 路灯也变暗了。 普通人的视觉也许没法察觉,但因为学徒之心,他对任何物理变化都很敏感。 也许,只是店里的灯和路灯的煤气输入的变化引起了这种现象,这可能是个巧合,但他却想起了,进入煤市街参加集会时,他看到废弃工房那一瞬间的视野变化。 【白色马戏团的魔术师给格芝哥表演戏法,他让整个马戏团在格芝哥眼前消失了。】 雷回忆着书里的寓言。 那个“魔术师”,似乎找上门了。 五十四:追踪 世界像蒙上了一层灰翳。 雷朝相反的方向,远离了梵舍社区。 他渐渐加快脚步,走进阴暗脏乱的巷道。 现在有三个问题。 他是否真的被跟踪了? 跟踪者是集会中的哪个人? 他是第2个离开的,那么追踪者可能是最早离开的“毒蛇”。 但抽到3号纸签的黑杰克也摆脱不了嫌疑。 为了安全,雷是绕路回来的,如果,黑杰克有某种特殊的追踪方法,从时间上来说,他也可能是跟踪者。 “如果跟踪者不是毒蛇的话,可能被做下手脚的,只有单片眼镜、《海洋地理》、和龙息草炼成阵。” “糕点抽到的是6号签,他现在应该才刚离开煤市街,龙息草炼成阵可以排除。” “单片眼镜是超凡物品,的被动手脚的可能性更大。” 雷思索着,走进巷道拐角。 余光观察,他走过的巷道中空无一人。 “如果他的能力是光学上的隐形,我没有任何能针对他的办法。” “如果他的能力是障眼法,只是影响了我的视线,那么,他发动能力的条件是什么?” 雷从几个藏身在巷道里的瘾君子身边经过,思索着应对的方法。 设置陷阱,用水流或者粉尘让对方现身?从对方可以让衣物一同隐形来看,这办法行不通。而且被跟踪的情况下,没法提前设置陷阱。 这时,巷子出现了三个路口。 喵—— 垃圾堆旁,一只毛色斑驳的流浪猫迈着猫步走了出来,抬头看向雷手里,黄色油纸包着的,剩下一半的香肠。 “过来。” 雷弯下腰,扬了扬黑胡椒香肠。 …… 靴子踩在阴湿的地面上,“渍渍”声在寂静的夜晚十分明显。 但亚摩斯不担心这会让猎鹰发觉,身为“魔术师”,就算站在猎鹰面前,他也有自信不被发现,这是魔术师独有的超凡能力。 不过,让亚摩斯有点忐忑的是,猎鹰似乎发现他的跟踪了。 “我这样……会不会让他觉得被冒犯了?” 看着猎鹰改变方向进入阴暗的巷道,亚摩斯犹豫了一下。 说实在的,他跟踪猎鹰并无恶意,只是想向猎鹰求助而已。 最近他被邪物纠缠了,他总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有时还会出现幻觉。他明白,没人会乐意接触和邪物有关的事,所以,在集会上,他只是向与会者们征求对付邪物的办法,而没找他们帮忙。 但猎鹰的出现出乎亚摩斯的意料,猎鹰是个神秘而强大的炼金术士,也许他能提供一些帮助。 “跟踪的确很失礼,但我没别的选择了……等他到家后,我就现身相见。被我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会忌惮我的。” 猎鹰的背影消失在巷道拐角处,亚摩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他的能力虽然好用,但不是毫无限制。 走过拐角,亚摩斯看见猎鹰在路口弯腰,似乎在逗弄一只流浪猫。 巷边的几个瘾君子醉生梦死地吸着大麻烟,远远指着流浪猫和猎鹰嘎嘎大笑了几声——把香肠喂给流浪猫,真是个有爱心的小家伙。 “渣滓。”亚摩斯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不光厌恶这些堕落的穷鬼,还厌恶他们可能让自己的跟踪被暴露。 他是“魔术师”而非“隐形人”,他的能力并非隐形,是干扰视觉和听觉。他还没法同时干扰好几个人,如果这些渣滓让猎鹰发现不对的话,他真想拿枪崩了他们。 想到这些烂穷鬼的脑袋被一颗一颗子弹崩开的画面,亚摩斯呼吸急促起来,他突然想实施自己的想法了。 没错,干掉他们,反正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垃圾。 他身体颤抖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兴奋感涌上来,甚至比前戏过后的**还强烈。 巷子尽头,猎鹰突然起身,拔腿跑进左侧的路口! 亚摩斯愣了一瞬。 没再管那几个瘾君子,亚摩斯奔跑到巷道尽头,朝左侧的路口看去,却没看到猎鹰的背影。 “干!” 亚摩斯狂躁地握紧拳头,高高抬起右脚,用力跺了几下地面。 “喂,男人!”不远处那几个吸大麻烟的家伙扬手喊道:“需要帮忙吗?” “滚开!”亚摩斯狠狠一脚踢倒身边的垃圾桶,“去你妈的蠢猪!” 几个瘾君子面面相觑,紧接着,有三个人起身朝亚摩斯走来。 “嘿,嘿,放轻松点儿。”走在前面的男人活动着指关节,“为什么不让我们看见你长什么样?在晚上藏头露尾,是欠了赌债吗?”。 “我说,滚,开!立刻!”亚摩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着,虽然戴着黑色口罩,脖子却充血发红,同时,他从腰带上摸出左轮,枪口指向男人的额头。 “喂,我们只是想帮你!”男人怔了一下,惊恐地举起双手,向后退去,“放轻松!兄弟,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也许你想来点儿大麻?” “去他妈的大麻吧!” 亚摩斯扣动了扳机! 咔嗒! 男人惊叫一声,向后跌倒,他的同伴也惊呼着四散奔逃。 弹巢旋转,没有射出子弹。 “操!” 亚摩斯大骂一声,又扣动扳机! 咔嗒! 弹巢依旧是空的。 那个男人手脚并用,惊恐地逃开了。 亚摩斯深吸一口气,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 “妈的……我这是怎么了。” 他喘息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指南针”。 辨认着表盘的指针指向,他追进左侧的巷道。 “指针变动很频繁,猎鹰在快速奔跑……他怎么发现我的……那群渣滓……” 他思绪凌乱地想着,不时辨认指针的变动,调整方向。 渐渐的,指针越来越稳定。 亚摩斯看向前方,又一个巷道拐角。 指针精准指向拐角深处,这证明,它的感应强烈而稳定。 “猎鹰就在那里……还好,没有跟丢。他的脚步慢下来了。” 亚摩斯庆幸地松了口气。 他现在脑子很乱,他不准备等了。 刚才的意外状况差点没把他弄崩溃。 “直接去见见猎鹰吧,他是个慷慨又友善的强者,他应该不会拒绝我的求助的。” 亚摩斯一步步走过拐角。 “猎鹰先生。” 他嗓音低沉地打着招呼,看向巷子深处。 然后表情凝固了。 一只毛色斑驳的流浪猫,瞳孔在黑夜里发出幽光。 喵—— 它前足并拢,向后舒展了一下身子,对亚摩斯叫了一声。 被细线挂着的单片眼镜,在它脖子下方微微晃荡。 “别动,黑杰克。” 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在亚摩斯身后响起。 “如果,你有任何额外的举动,比如,我突然看不见你了,我会立刻开枪。” “你能隐形,但你可没法瞬间移动。” “如果你愿意用你的生命来赌我的枪法,那就试试看吧。” 五十五:变异 从黑杰克开始追踪那只流浪猫开始,雷就明白,问题出在单片眼镜上。 而且,黑杰克的能力果然是有限制的。 当黑杰克失去了雷的目标后,雷就能看见黑杰克了,并一直跟到这条小巷里。 一边用言语威胁,一边抬起右手,激发护腕的黑色符文,交换左轮枪。 雷心里却咯噔一下。 手腕上是空的! 护腕不见了! 怎么会?护腕根本没设计活扣,是完全按照他的手腕粗细打造的,除了利用交换时的空间偏移,根本没法用常规手段取下。 参与集会前,他就三番五次确认过,两件护腕都戴在身上。 既然护腕不可能出问题…… 又是被黑杰克的能力干扰了视觉? 但连他的触感也没法感觉到护腕存在了,黑杰克的能力强大到如此地步?这简直是无敌了。 “别开枪,猎鹰先生。”因为紧张,亚摩斯手脚发凉,举起双手,努力压抑住回头的欲望,“我没有恶意,请相信我,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我跟踪你只是为了求助……我遇上了麻烦,我走投无路了。” 他不知道我没能拿出武器?看见黑杰克的反应,雷也陷入疑惑中。 他立刻激发左腕的护腕。 反曲刀出现在手中,左腕没出问题。 雷目测着自己和黑杰克后背的距离。 六米半,是良好的近距离射击位置,但没法用冷兵器没法保证一击必杀。 “只要你不乱动,我暂时不会开枪。” 雷不动声色地说,他在试探黑杰克是否真的忌惮他手里并不存在的左轮手枪。 “我明白,我完全明白!是我太失礼了。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黑杰克仍在辩驳着,语气有点激动。 雷疑惑地皱了下眉。 难道护腕的事不是黑杰克干的? 莫名的,雷想起那个偷香肠的女孩。 不可能是她。 只有利用黑色符文背后的纽带造成的空间偏移,才能取下护腕。 没人能把它偷走。 “我会给你解释的机会。”雷没让黑杰克解释下去,“但我需要你先告诉我,你跟踪我的手法是什么?” “我处理过了,那枚单片眼镜!”亚摩斯咽了下口水,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现在自己有点大舌头,口齿不清,他盯着那只眼神无辜的流浪猫,解释道:“唔……说起来很复杂,这关系到另外一件超凡物品,也是萨利·格里尔斯的东西,他当狗仔的时候就是用那玩意追踪皇室成员的。” 又是一件超凡物品。雷皱了下眉,他听说过那个传奇狗仔,萨利·格里尔斯,因曝光皇家贵族旅游出行的各种私照而出名。 “第二个问题。你看到我的长相了,你要怎么保证,不暴露我的真实身份?” 雷用平静的语气隐藏着心中的杀意。 不同于有固定出没场所萨拜因,黑杰克、荷官、曼陀罗……这些阴影中的炼金术士极度的不稳定。 就算,黑杰克真的没撒谎,他没有恶意,但,一旦被灰骑士逮住,黑杰克就可能泄露他的身份。 如果可以,除了心理变态,没人会想杀人。而且,一旦开枪杀人,又会有更多不确定因素纷至沓来,枪声、弹痕、尸体……他的麻烦更多了,他又得背上一桩谋杀案。如果稍露破绽,他就有被逮捕的风险,甚至,如果黑杰克的邪士身份被查出来,他就更加撇不清干系了。 不过,他还没必要做出心里抉择。 他现在没有枪。 “不,不,你误会了,我没有完全看清你的长相。现在是深夜,我,只是远远跟在你身后而已……”亚摩斯感到说话越来越困难了,“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被邪物纠缠了,呜……我似乎又听到它的声音了。” 他的声音隐约带上了一丝哭腔。 雷察觉到了不对劲。 黑杰克的身体关节在以极小的幅度扭动,似乎,他是舞台上的木偶,被操线师用细线提拉着做出僵硬的动作。 这是夜雾笼罩的阴暗小巷,月光和煤气路灯的光芒渗透到这里,反而让环境变得更加阴森。黑杰克的诡异举动,和忽然变得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都指向着一个可怕的猜想。 雷悄然后退了半步。 亚摩斯被阵阵耳语弄得十分焦躁。因为对猎鹰的畏惧,急于辩驳的心情,让他脑袋一片混乱,以至于忘记了雷的警告,转过半张脸,诚恳地看向雷。 “你会……帮助我的,对吗……” 口罩从脸上滑落。 亚摩斯的嘴角,像是被尖刀割裂了一般,咧到了耳根。他的耳朵因此萎缩,以至于没能再固定住口罩的挂线。 “猎鹰……先生……” 比小丑妆还夸张的咧起的嘴角,加上黑杰克恳求的眼神,组成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他的脑袋几乎被这张嘴撕开了,嘴唇间却诡异地没有流血! 他的牙齿不见了踪影,口腔就像一个黑洞! 雷见到黑杰克的脸,一股凉意从尾椎窜了上来,浑身炸起鸡皮疙瘩,内心只来得及冒出一个字。 操! 硬生生把怒骂从嗓子眼里憋回去,雷嘶的倒吸一口冷气,同时身体微微伏低,紧握反曲刀,死死盯着黑杰克,双脚悄然地向后挪动。 早知道他会变成现在这鬼样子,就直接丢掉那枚单片眼镜了,不再出现了! 这家伙被邪物寄生了!他之前压根没露出半点征兆!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亚摩斯很疑惑,为什么雷会对他采取这样的戒备姿态。 他不是个强大的炼金术士吗? 他为什么怕我? 难道,我很可怕? 亚摩斯感觉脸上有点痒。 “停下!” 雷断喝一声。 亚摩斯愣了一下,手僵在半空。 他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雷深吸一口气,一边悄然后退,一边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等等,黑杰克,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只要你不做出任何额外的动作,我就会帮你。没错,我会帮你解决麻烦。但你得听我的,这才公平。” 亚摩斯耳鸣得厉害。 猎鹰在说什么?他会帮我?太好了! 但他为什么要后退?不……他在敷衍我…… 亚摩斯还是抓了一下嘴角。 他摸了个空,然后沿着嘴唇,一直摸到了耳根。 我的嘴? 我的嘴在哪! 强烈惊恐之后,无助、委屈、不甘、愤怒、怨恨一齐上涌,把意识冲得一片空白。 “你说过要帮我!” 亚摩斯怨恨的嘶喊从黑洞般的嘴里发出却变成尖锐刺耳的嚎叫! 诡异的是,不远处的居民房屋里,却没人对这嚎叫有任何反应! 嗵! 他的身体像炮弹一样弹射出去! 雷已经拔腿逃跑,却被突如其来的嚎叫钻进双耳,他耳膜嗡鸣,眼前一黑。 一咬牙,凭着意识向左侧翻滚! 砰! 一声巨响,雷用力晃了晃脑袋,视线聚焦——黑暗中,黑杰克撞塌倒了一根路灯杆! 雷俯身撑地,借力一滚!刚做完这个动作,黑杰克正好扑过来,被雷躲开。 太快了! 雷啐出嘴边的污泥,黑杰克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超他,只是凭着意识,他才躲过两次进攻。 瞬间,那张长着黑洞洞大嘴的脸又出现在雷面前! 咔嚓! 黑杰克咬中了空气! 雷躲避时,右臂一抡,配合左臂,把黑杰克的头锁在自己腋下!双腿同时夹住了黑杰克的腰部! 黑杰克扭动着脖子,力量大得可怕,一瞬间,雷就没法再钳制住他,便借着黑杰克挣扎的力量,腰部用力,双臂与双腿错向绞杀! 格斗术·断头台! 咔吧! 伴随颈骨折断的声音,黑杰克身体猛烈抽搐! 雷四肢用力,将黑杰克蹬开!瞬间爆发完全身力量,他身体忽然有些发软,还是勉力一个弹跃,起身快速奔向巷口! 身后又传来尖锐的嚎叫,和跌跌撞撞,却迅猛至极的脚步声! “喂,站着别动!” 一道声音响起,兴奋得像是正在玩射击游戏的孩子。 砰!砰砰! 接连三声枪响,打破了夜晚的死寂!! 亚摩斯奔跑的动作一顿,先是后脑出现一个血洞,紧接着一枪,又打在血洞边缘位置,最后一枪,直接掀开了他的头盖骨! 普通! 黑杰克向前扑倒在阴暗的巷子里。 —— ps:这章的打斗剧情,怕越线,修改了好几回…… 另外,有读者反映,旧船酒吧那里有剧情不合理。想了想,是我有的信息没交代到位,所以重修了下第十五章,追更的读者可以回头看看。 五十六:洛 红发女孩双手持枪,急促的呼吸变成团团白汽。 看着倒地的黑杰克,她握起右拳向雷摆出一个“成功”的手势。 隔着一条巷子,雷只能从身材和穿着,辨认出她就是那个偷香肠的女孩。 她手里的枪…… 虽然看不清,雷却八成可以确认那是自己的枪。 雷喘息着,看了一眼黑杰克的尸体。 三枪,掀开了黑杰克的头盖骨。那柄警用的小口径制式左轮可远远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可以想象,这三枪击中的位置极其精准。 雷亲身体验了被邪物寄生后的黑杰克的速度。 就算他自己动手,也没法如此精准命中高速移动的目标。 雷摸向腰间。 腰带上皮格里的希铁珠,只少了三枚——那个女孩只偷走了三枚子弹,全部用在了黑杰克身上。 她没法再开枪了。 但雷对这个女孩的忌惮,更甚于变异后的黑杰克——她能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拿走护腕和三枚子弹,而且还能激发黑色符文,将左轮交换出来,这表明她是个超凡者,而且,她明白黑色符文的作用,并能够熟练运用! 她打飞黑杰克头盖骨的那三枪,也宣示了她匪夷所思的射击能力! 她很危险。 在雷警惕的目光下,女孩裹着大衣小跑到黑杰克身边,用脚尖戳了戳黑杰克血肉模糊的脑袋,兴奋地睁大眼睛。 “喂喂!我干掉了一头怪物!”她鼻青脸肿的脸上满怀期待,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雷瞥了一眼黑杰克的尸体。 女孩的靴子被鲜血染红了,她却毫不在乎。 虽然是女孩开枪打死黑杰克,帮雷解除了危险。雷放在背后的左手,还是握紧了那柄反曲刀。 “我的枪。” 雷看向女孩下垂的右手,她握着的那柄左轮表面,被黑色符文覆盖着。 “哦,你的枪!”女孩愣了一下,然后把枪抛了过来。 雷不及细想,一把接住枪,瞬间激发腰带上的希铁珠,填充了弹巢。 他没把枪口指向女孩。 古怪,危险,行事风格没法预测,偏偏,她又拥有神秘而强大的能力。这样一个超凡者,居然会去偷香肠,还偷了他的枪,又对枪身上完美炼成的黑色符文毫不关心,仿佛只把它当成了一时的玩具。 从她的表现来看,她似乎精神状态有点问题。 她也是受害于精神污染的超凡者? 因为枪声的惊扰,周围民居里已经传来骚动声,巷外的街区上,隐约可以看见远处亮起了巡警的风灯。 “你为什么偷东西?” 雷朝巷外看了一眼,迅速问道。他想立刻搜查黑杰克的尸体,但因为忌惮女孩,没有靠近。 “我没有,我给过钱了。”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黑胡椒香肠,塞进嘴里。雷几乎没看见她嚼几下,香肠就被她咽了下去。 “我说你偷了我的枪。”雷无暇跟她辩驳买卖的基本规则。 “我已经还给你了!” 女孩睁大眼睛,双眉撇成八字。 “好,你还给我了,我们没瓜葛了。” 雷来到黑杰克身边,俯身搜查起来。看起来这个女孩不是装傻,她是真的不正常——就算是装傻,凭她表现出来的能力,他也不想惹她。 她的身材比毒蛇和曼陀罗都矮,她不是集会里的人,似乎对他并没有敌意。 很快,雷从黑杰克的大衣内侧摸到了两块希铁,揣进兜里。 他迅速摸过黑杰克身上能藏东西的提防,却没搜到黑杰克说的,那件能追踪单片眼镜的超凡物品。 那东西可能在打斗间遗落在巷子的某处了。 “你在干什么?喂,搜集战利品吗?” “但,是我把它干掉的,你就不打算给我点报酬?”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怪物,说说,你怎么找到他的?” “看看,我这三枪射得真漂亮啊,你觉得怎么样?” 雷搜身时,女孩蹲在他身边,歪着脑袋不停地提问。 雷充耳不闻。 已经有几个人影靠近巷口了。 雷朝巷外瞥了一眼,戴起兜帽,迅速走向巷子另一头的出口。 见雷走了,女孩也现学现卖,开始搜查黑杰克的尸体。 “你还不跑?” 雷回头,皱眉问道。 他完全不想惹上这个古怪的红发女孩,但她是个大麻烦。她知道他的超凡者身份,发现了他完美炼成的秘密,如果不是她展现出的强大能力,他至少会控制住她,消弭她泄露消息的可能性。 “跑?”女孩蹙眉,摸着下巴说,“我杀死了怪物,他们该把我当成英雄。” “他们非但不会,还会把你拖上绞刑架,然后在几万个民众眼前把你绞死。”雷叹了口气,把反曲刀换回护腕,左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今晚糟乱的突发状况让他很头疼。 一个被邪物寄生的黑杰克,一个精神不正常又异常强大的女疯子,这种局势没人能够掌控,他却没法置身事外。 “你是说,他们会把我当成‘邪士’?”女孩愣了一下。 “没错。”雷松了口气,她总算还是知道“邪士”的意义,“不想死就跟上。”雷转身就走。 女孩缩着脖子,朝巷外看了一眼,把双手揣进厚实的呢绒大衣兜里,小跑着跟在雷的身后。 …… 梵舍社区三号住宅。 戴着假发和夹鼻眼镜,雷带着洛走进院子。 岗哨投来一个隐蔽又羡慕的目光。虽然黑夜里看不清细节,但毫无疑问,格雷福斯先生带的是个女孩。 万恶的有钱人。 “进来。” 雷打开门,让“洛”进门。 回来的路上,雷问起红发女孩的姓名,她只说自己叫洛,却说不清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什么是斐列帝国公民的身份证明。 雷只打听到了“苍白的墙壁”,铁架床之类的描述——这让他怀疑洛是疯人院跑出来的精神病人,或者是曾被秘密关押的越狱超凡者。 “黑杰克的死一定会引起骚动。” “至少,在事情平息前要稳住她,不能让她被抓住,泄露我的秘密。” “实在万不得已……就找机会,干掉她。” 雷看着洛走进屋子,不动声色地带上门,反锁。 五十七:苏 “呼,我真的累坏了。我要一些橘子汁,或者苏打水也行。”洛放松地坐下,手臂搭在沙发背上,东张西望,“你这里就没有佣人吗?” 雷看见她下意识蹭着沙发的脏兮兮的手,沉默了一下。 回来的路上,他就知道和她讲道理是毫无意义的事。 “这边。” 雷说着,朝楼上走去。 洛连忙起身,动作迅捷得像猫似的,跟在雷身后。 “为什么不去厨房?” “我们现在干嘛?” 她碎碎念道。 “这是个好地方不是吗?”雷按着扶手,回头看了洛一眼,“你要橘子汁苏打水,我都会给你带来,还想要其他东西吗?” “哦,那我得好好想想。” 洛蹙眉沉思,看见雷又迈开了步子,连忙亦步亦趋跟上。 “进来吧。” 二楼左侧,刷着油亮棕色油漆的客房门被雷打开了,雷按下煤气灯开关,里面有一张弹簧床,床上铺着紫罗兰色的被子,这种高贵的颜色,是近几年有人从煤炭中提取了新型染料才变得平民化的。 雷走到床边,从床头柜底下搬出一个暗红色的木箱子。 “这是什么?你的藏宝箱?”洛兴奋地坐到床边,问道。 “是医药箱。”雷打开木箱。 这个世界的炼金术异常发达,医药行业仍处于混乱中,女人的化妆品里含有铅汞和甚至砒霜,感冒药里会被药剂师加入鸦片,蚯蚓油,肥皂粉配制的万能药……药店里充斥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医药箱里的东西是雷在炼金时随手准备的:绷带、纱布、消毒酒精和酒精灯、刀具、稀释的石碳酸喷雾、绣线菊止痛药。这些东西能够处理一般的伤势。 和黑杰克搏斗过后,雷才发现自己左臂处的大衣被撕裂了,大臂被割开了一道五寸长的口子。虽然伤口不深,没流什么血,但想到造成这伤口的元凶是一头诡异的邪物,雷不确定,伤口是否会感染什么诡异的东西。 把石碳酸喷雾喷到伤口上,肌肉因为刺激而痉挛了一下,雷咬着牙根,迅速给自己缠好绷带。 洛学着雷拿起石碳酸喷雾,朝自己瘀伤的嘴角一喷。 “嘶!” 她身体抖了一下,呲牙咧嘴。 “好了,坐着别动。”雷处理好伤口,盯着洛,放慢语气道:“听着,我会尽量满足你的所有要求,但我有个简单的条件。” “什么?”洛心有余悸地放开石碳酸喷雾。 “你觉得这间屋子舒适吗?” “很棒。”洛往后一躺,伸懒腰打了个呵欠,“特别是这张床,哈——” 看见洛没有什么排斥心理,雷继续说:“你最近可以免费住在……” 话没说完,却被一阵均匀又轻微的鼾声打断了。 洛躺在床上,胸口均匀起伏。 睡了? 雷皱了下眉。 他走近床边。 这个红发女孩身上脏兮兮的,虽然眼圈、脸颊、嘴角都有青紫的瘀痕,皮肤却出奇的干净,没有一颗雀斑。 “醒醒。” 雷唤了一声。 洛没反应。 雷沉默了四五秒。 伸手翻开洛的眼皮,洛仍没反应,只露出了半枚灰蓝色的瞳仁。 她简直不像是睡着,而是昏死过去了。 雷只犹豫了两秒,就从后腰取下一副手铐,把她的左手铐在床柱上。 紧接着,便开始对她进行搜身。 没一会,雷就从洛大衣左侧口袋里发现了一个面包圈,右侧口袋发现了一条银色丝巾和一条一条淡黄色丝巾,还在她内侧口袋发现了一瓶焦油和用过一半的嗅盐。 摸到洛的肋下时,雷停住动作,然后轻轻按了一下。 洛身体颤抖了一下,仍未苏醒。 雷皱了下眉,把她的衣摆掀起,露出肋部。 “断了一根肋骨,但软组织没受重伤……” 雷低声自语。 这是闭合性肋骨骨折,只需要简单的止痛处理,她就能够自愈。 “肋骨骨折了,她刚才却像没感觉到。” “凭她的能力,除非不反抗,不然只有更强的超凡者才能让她受伤……” “她的仇家,会不会找到这里?” 雷想抽根烟静静。 忽然,洛动了。 她想撑起身子,被左腕的手铐一扯,又跌倒下去。 “唔。” 她闷哼一声,捂住右肋下方,喘了几口气。瞥了一眼铐住左腕和床柱的手铐,倒在床上,目光看向雷。 “你是在玩什么变态游戏吗?先生。你下手可真够狠的。”她的语气和神态都异常冷静,“不过我劝你立刻让我离开,不然我会以强奸罪起诉你的。” 雷惊讶的表情一闪而逝。 她跟之前判若两人! 间歇性精神病,双重人格? “问题是,我认为你不敢去警察局和法院。”雷问。 洛”蹙眉问道:“你知道什么?”“ 雷打量着她。只是晕厥了几分钟,这个女孩的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顿了一会,他才问:“你不是洛?” 她沉默了一下,用右手艰难地撑起身子,苦笑道:“这很明显,不是吗?你可以叫我……苏,我患有多重人格症。” “这么说,洛是你的另外一个人格?”雷审视着苏。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难以解释的地方,他对她的话并不是很信任。 苏也同时打量着雷。 “多重人格症”的说法在心理学界还没有被重视,一般来说,只有心理学家才能听懂,这个男人却对此毫无理解障碍。 难道他是个心理学家?不知道雷作为穿越者,前世对多重人格症已经见怪不怪,苏于是惊讶地想。 她本来以为这是个精虫上脑的男人,这种事她不止一次遇见了。“她”经常能做出这种蠢事,被一些色鬼骗到家里。 但从这个年轻男人的眼里,她只看到了审视,警惕,和隐藏得很深的冷漠,而没发现色欲。 “我们可能有点误会。”她顿了顿,“你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你偷了我的枪,用它崩掉了一个被邪物寄生的超凡者。”雷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手铐。看得出来,苏绝不想被囚禁于此,但奇怪的是,她仿佛不具有洛那样的超凡能力。 她就像个普通人一般,毫无反抗余地的,真的被一副手铐给禁锢住了。 五十八:涉案者:雷·贝德维尔 听到雷的话,苏怔了一下。 “然后呢?”她追问。 “然后枪声把巡警引来了,我甚至没时间处理尸体。”雷冷笑一声,转身开始收拾着医药箱。 “狗屎……”苏脸色变了,咬牙切齿。 她深呼吸了一会儿,平静下来,扯了扯左腕的手铐,看着雷。 “你准备什么时候放开我?” 雷看了她一眼。 “告诉我你的来历,我从洛那儿知道了一些事,如果你给出的信息有一丁点对不上的,我就不能放开你。我得确认,异常调查员,或者你的仇家,会不会因为你而找到这里,我奉劝你不要隐瞒,这样对我们都好。” “我的事与你无关。”苏冷冷道。 “那就再考虑考虑啊吧。” 雷摇摇头,擦干净镶边铜片上的灰尘,把医药箱放回床头柜,转身离开。 “嘿!”苏对着雷的背影叫了一声。 雷没理会她的愤怒,关上房门。 和洛相比,苏的人格完全是正常人。如果她有超凡能力,醒来时,她就不会老老实实被手铐铐住。 卧室里没有任何利器,也没有铁丝之类的工具,只要她不是伪装成普通人的超凡者,她就解不开手铐。 雷走下楼梯,一边思索。 “苏对身上的伤表现得很淡定,她应该对洛的怪异举止司空见惯了。苏的人格虽然正常,但看起来,她没法控制洛,这始终是个不稳定因素。” “这个时代的心理学研究远没有地球发达,她就算想骗我,也不至于用‘多重人格’这个在斐列帝国冷僻至极的病症。” “真是多重人格的话,苏不共享洛的记忆,她就不认识我,也不会因为完美炼成的符文而伪装欺骗我。” 来到地下室。 雷拿出希铁护身符靠近伤口,护身符没有变黑。 又烧了几根98灵性激发度的白鼠尾草,把草灰洒在绷带上。 做完这些,他把左轮扔到桌上,点上一支烟,放空了一会脑袋。 他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一个异化的邪物被枪杀……那个夜间食品店的售货员和那些在巷道里吸大麻的家伙,都见过我的样子……” “得作好最坏的打算,说不定,异常调查员会直接找上门来。” 雷把左轮弹巢拆卸下来,静静等待了13秒。 因为左轮的整体性被破坏,黑色符文完全消失。 做完这些,雷冷静下来,打开笔记本,用钢笔写下文字,梳理思绪。 “如果异常调查员找到我了,他们会怎么询问我,我该怎么回应?” “我所知的信息,哪些是他们一定能调查到的…… “洛……如果她是从帝国政府,或者教会的秘密机构里逃出来的,她就会被列入秘密通缉名单。异常调查员也许知道她的存在,如果异常调查员问起她的事,我该怎么回答……” “如何解释我胳膊上的伤口……” 写了满满五页笔记本,推演了23种可能性。 时间到了深夜两点。 雷收起笔记本,把龙息草炼成阵和《海洋地理》锁进保险柜。 …… 房间里。 洛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铐,看到雷进来,立马扬起右手。 “喂,这是什么?”她看了一眼手铐,打了个呵欠,“快点儿!把它解开!我想睡觉了,这样我根本没法躺在床上!” “你的演技太浮夸了,苏。” “这是你明天的口粮。” 雷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边,把一个苹果扔到床上——这能提供糖分和水分,没有成为逃生工具的可能性。 “洛”的表情僵了一下,冷冷道:“你这是自找麻烦。” “这是为了预防更大的麻烦。”雷说着锁上了房门。 下楼,出门,悄然离开梵舍三号住宅。 …… 次日清晨。 梅迪丽街区警察分局气氛异常紧张。 一头邪物死在相邻的郁金香街的巷道里,这消息虽然对普通人完全封锁,却在警局中激起波澜。 “你偏偏在今天迟到了!而且是整整二十分钟!”伍迪拍着桌子大骂。 “伍迪警长,我必须承认,我有一件重大失误……”雷脸色苍白,一副心虚的模样。 “重大失误?”伍迪眯起眼睛,语气不善。 雷深吸一口气,“我把枪弄丢了。” 伍迪愣了一下,立刻把眼睛瞪得溜圆:“你再说一遍?” “我把枪弄丢了……”雷勉力压下语气中的颤栗,“就在昨晚,在郁金香街,直到今天早上,我才知道那儿死了一头邪物。我到现在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他喉结咕咚一下,“昨晚,我在哪碰到了一个可怕的疯子……” …… “格伦警司,我是异常调查员,戴维德·汉奇。” 警司室,一个褐发稀疏,身材魁梧到几乎看不到脖子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正装,和格伦握了一下手。 “异常分析员,克罗伊·贝琳达。” 咖啡色夹克的女人气质干练,黑色卷发披肩,抱着一份文件,也跟在戴维德后面,和格伦握了一下手。 “哦,两位请坐。”格伦警司目光在克罗伊身上多停留了两秒,笑道:“久仰大名,贝琳达侦探,我可是一直期待着与你合作的机会。”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警官期待自己的辖区内发生大案的。”克罗伊挑起眉毛,撇了下嘴角,“但你的期望成真了,我们正要请你协助调查一件事。” “当然,我完全配合!”格伦警司豪爽地笑了,“我想两位是为了昨晚郁金香街的事吧,我有点好奇,哦,只是好奇而已,为什么你们会找到这里?” “我们已经到郁金香街分局走过一趟了。” 克罗伊拿出一幅人脸画像。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警用制式子弹的弹壳,根据弹痕判断,射击威力也与警用制式手枪完全相符。所以,我初步怀疑涉案者可能与警察有关。格伦警司,你是否见过这个人?” 格伦暗暗咋舌,昨夜发生的案件,现在就已划定嫌疑人范围并开始排查,不愧是异常管理处。他看着克罗伊展示的画像,画上的黑发男轻男人模样有点眼熟。 克罗伊又在一旁报出了相应的身高、体重、体型。 “哦哦,我的确想起了一个人……”格伦警司拧着眉毛,迟疑地说。 “是谁?” “雷·贝德维尔……他是刚转正不久的一个年轻人。”。 笃笃笃! 警司室的门被重重敲响了。 戴维德和克罗伊对视一眼,紧接着,戴维德对格伦点了下头。 格伦打开门。 “格伦警司!” 伍迪因为情绪激动,脖子发红,气喘吁吁。 “我可能找到了昨晚的邪物目击者!” 五十九:受害者 “邪物目击者?”伍迪的话让格伦愣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问道:“谁?” “雷·贝德维尔!” 伍迪说话时小心地看着克罗伊和戴维德,虽然没见过这两张陌生的脸孔,但,从昨晚发生的案件,和格伦警司对他们的态度来看,着两位一定是异常管理处的人。 “是我手下的警察,刚转正不久。”他对克罗伊和戴维德补充道。 伍迪话音刚落,格伦警司、克罗伊、戴维德面面相觑。 “很巧。”克罗伊很快反应过来,耸肩,收起画像,“正好,那就请他进来吧。” 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加顺利,原本她已经打算逐一排除与郁金香街相邻的三块街区,而且做好了毫无所获的打算,没想到刚来到梅迪丽警察分局,就找到了线索的端倪。 “是,长官。” 伍迪连忙转身,对三步外的雷使了个眼色。 雷走进警司室,立刻看见了格伦警司身边的人。 不愧是异常管理处,效率真是惊人。他不动声色地回忆着以前利用警司权限调出异常管理处的人员档案,并和这两个人的外貌对应。戴维德·汉奇……身材很有辨识度,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异常分析员,克罗伊·贝琳达…… “我是雷·贝德维尔。”雷不安地低下头,“长官,我想我只是碰到了一个疯子,但伍迪警长告诉我,那是一头邪物,我,我感觉,这个世界太疯狂了,我只在听说过类似的东西,我实在不敢相信……” “别紧张,雷。”戴维德的微笑搭配上他的壮硕身材显得毫无亲和力,“那也许真的只是个疯子,放松点,我们现在需要你回答一个问题,你昨晚确实去过郁金香街对吗?” 雷深呼吸。 “没错。” “而且你和那起枪击有关。”克罗伊紧接着问道。 “我不确定……”雷沉默了一下,“我的枪丢了,被偷走了。后来我听到了枪声,但我没敢回头,我逃走了。” “我们可能要请你协助调查了,雷。”克罗伊转头看向格伦,“我们需要带走他,格伦警司。”她的语气与其说是请示不如说是通知。 “雷会配合调查的。”格伦警司走到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小伙子,你只要把你昨晚见到的情况描述出来就可以了,至于丢了的那柄枪,我想那应该是你的无心之失,毕竟你面对的是一头邪物……”他摇头叹息,“原初在上,我见过几次那种玩意,我知道,它们有多可怕。” …… 异常管理处虽然名义上是伦格威治区警察局的下属部门,但也仅是名义上而已。异常管理处并不听从警察局长的调令,连办公大楼也独立于外。 黑色高墙间,锻焊的铁门泛着暗青色,戴维德出示通行证后,把蒸汽汽车驶进通道口。 片刻后,雷进入了异常管理处大楼的走廊。 碳化灯冰冷的白色灯光打在的墙壁上,克罗伊走在前方,戴维德在身后,雷被一前一后“护送”到审讯室。 这架势,是怕我被邪物感染了?雷思索着,被克罗伊要求坐到审问桌后。 给了雷十分钟的回忆时间,克罗伊提着钢笔,问道:“仔细描述一下你昨晚的经历吧雷,等你说完,我再问你一些问题。” 来了。雷心想。 克罗伊没有直接盘问,雷就没法通过她的盘问来判断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不过,他昨晚就想好了谎言。 “我昨晚出门去买夜宵,长官,我说过了,我住在香街公寓。就是香街公寓东面不远处的那个夜间食品店,我在那儿买了一点吃的。”雷说。 “吃了什么?”克罗伊问。 “一根黑胡椒香肠,还有三明治,我记得很清楚。” “继续说吧,然后呢?” “购买食品时,一个女孩过来了,店员让我小心着点,说她是个小偷。我没怎么在意,因为她离我挺远的。但我买完吃的,刚离开没多远,就发现我的枪不见了,于是我立刻回去找她。” 克罗伊停下笔,“你记得她具体的外貌特征吗?” “我只记得她脸上有伤,哦,而且她个子不高。” “你怎么知道是她偷了你的枪?” “额,我当时没想太多,长官。我出香街公寓时,还确认过我把枪带在了身上。你知道,虽然梵舍社区附近治安不错,东城区的夜晚再谨慎也不为过,所以我一直有这个习惯……再加上,店员告诉我她是个小偷,那时就只有她靠近过我,所以我没多想。” “继续吧。” “我记得她离开食品店,是往郁金香街的方向过去了,所以我追向了那边,然后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子里。一个小偷拿走了我的枪,这会弄出大麻烦的,我全力追了进去。她的速度很快,我追了很久,还是追丢了,然后……” 雷说到这里,呼吸急促起来。 “这是异常管理处,没人能在这儿伤害你。”戴维德轻声说,“你看到了什么?雷。” “一个疯子……哦,当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个疯子,我看见……他戴着鬼脸节的面具,好像也在追那个女孩……”雷心有余悸,“于是我跟他打招呼了,他听到我的声音,却转身朝我扑过来!” “他的速度很快!我一下就被扑倒在地,他简直像一辆汽车那样凶猛,我差点晕了过去,不过我练过格斗术,我用擒拿锁住了他,他却像是怪物一样,硬生生挣脱了!我那时还以为他把自己的脖子拧断了!我很害怕,踹开他就跑,但我跑了两步,他却追了上来!” “然后我就听到了枪声!” 雷说到紧张的时候,语速极快。 “枪声是在哪响起的?” “在我身后。” “几道枪声?” “两声,或者三声……”雷不确定地说,“那个疯子的嚎叫让我耳鸣了,我没听太清,那之后我就一路跑回了家里。”他紧张地看向克罗伊,“长官,那个疯子……真的是邪物?” 至此,雷交代完了供词。 供词中透露的“女孩”“疯子和邪物”“枪击”,都是异常调查员轻易就能查到的。 他没有提供额外信息来协助推进调查,但交代了他深夜出现在郁金香街的原因,也给自己的手枪的消失提供了理由,等异常调查员发现了他的伤势,他也能以黑杰克的搏斗为由来解释。 “是的,不过它已经死了。”克罗伊拿钢笔唰唰在纸上记录供词,雷供述的过程中,表情神态完全符合普通人的反应,描述昨晚的情况时,他眼神稍稍向左便宜,这证明他却是在回忆,而不是提前就编造好了谎言。同样的,他也没有做出摸鼻子或后颈这类可疑的动作。 看起来,他没有撒谎。 “好了,雷,现在请你把昨晚发生的事倒着说一遍。请一直说到你购买夜宵的前夕,不要有太长停顿。”克罗伊还是想再加一重保险,说谎者在用倒序阐述谎言时,往往会漏洞百出。 “你是在怀疑我?”雷苦笑了一下,“好吧,让我想想。我逃跑之前,被那个疯男人撞到了,因为我在那之前和他打了个招呼,我以为他也是追那个小偷的人。我是因为发现枪丢了,又想起店员说她是个小偷,才去追她的。追她之前,我当然是在食品店买夜宵了,一根黑胡椒香肠和三明治,就是那时候,那个女孩才靠近我的。” 雷一边回忆着,一边叙述,几乎没有滞涩,也没有漏洞。 “谢谢你的配合,雷。” 克罗伊点了点头,合上记录本。 “你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不过,还要请你在这儿多待一会。案件尚未明朗,我们还需要你继续协助调查。” 六十:案情推论 “我还不能离开?”雷问。 “暂时不能,不过你可以去接待室等一会,那儿有咖啡机和茶壶,想喝点什么就自便吧。”克罗伊拿上记录本,“这里出门左拐可以通向接待室,走廊里有标识。不过除了接待室,不要乱闯别的地方,这儿是异常管理处,除非你想自找麻烦。” 说着,克罗伊离开审讯室。 “好好回忆下吧,雷,也许你能回忆出更多细节,这对案件的进展,对你自己都有好处。” 戴维德也离开审讯室。审讯室的门没关,以异常管理处对机密的保护力度,雷在这闯不出什么乱子。 暂时蒙混过关了。雷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提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异常管理处的效率还是超出他意料之外。 “还好,我一到警局就主动找伍迪报告了昨晚的事,如果异常调查员在我报告之前找到我,我就会落入被动,嫌疑大增。” “唯一可能让我露出破绽的就是那只猫……那些抽大麻的人见过我逗流浪猫,黑杰克的异化很突然,他袭击我的时候,那只猫受惊逃跑了。” “如果异常管理处的人发现了那只猫和它脖子上的单片眼镜,同时也发现了黑杰克的那件超凡物品就麻烦了。” “不过昨晚我逃进三岔路时,黑杰克好像跟那些人发生了争吵,他们也许被吓跑了,异常调查员不一定找到了他们。就算找到了他们,那些被大麻烟熏得脑袋昏沉的家伙,也不一定把我喂猫这个小细节放在心上。” 雷思索着,打量四周。 审讯室的墙壁上只有一盏简单的煤气灯,没有其他装饰。 “赫本的炼金笔记就在这座大楼里,但我没法打探它的具体位置。” ……………… 克罗伊与戴维德进入证据室没一会,艾森·唐顿也开门进来了。 “他的家人可真难缠。”艾森叹气说,“他妻子非要看到尸体,不然她不愿意确认死者的身份,不过她要是看到了那具尸体,心情会更糟糕的。” “你得理解。”戴维德端起又酸又苦的黑咖啡喝了一口,皱起眉头,“那家伙是个银行经理,收入不菲,他的妻子一定是个全职太太。嘿,他死掉的话,一个富裕家庭就破灭了,这挺可怜的不是么。” 克罗伊不屑道:“我们总是见到这样的蠢货,拥有体面的职业,暗地里却非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我猜前天他还在经理室里享受暖气,而现在,尸体已经被圣化送到约顿那里解剖切片了。” “克罗伊,不要那么刻薄。”戴维德无奈地摇了摇头,“快点吧,把注意力放到案子上,我们已经干了一个通宵了。” “有新进展吗?”艾森问。 “没错。”克罗伊整理着供词中的要点,“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我们查到的那位涉案者,你曾经调查过他。” “谁?” “雷·贝德维尔。梅迪丽分局的人。” “是他?” 艾森惊讶地挑起眉毛,来到克罗伊身边,拿起雷的供词。 过了一会儿,他皱眉道:“我的确调查过他,那是劳伦特的命令,厄,说实话,我现在还不清楚他为什么给我那个任务。” “你查出什么结果了?”克罗伊托着下巴,问道。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哦,我查到他会定期向黑市兜售制式子弹,你知道,分局里那些人差不多都这德行。对了,他似乎还精通格斗,这是我从梅迪丽分局的教官那儿查到的,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强,被邪物袭击后,就连我也不敢打包票说能活下来!” 艾森说着,放下记录本。 “因为你也是个普通人,而且是偏弱的那种。”戴维德呵呵笑道,“约顿在尸检报告中说,那头邪物的颈骨被拧断了。虽然干掉邪物的是三颗子弹,但这也足以证明,那个年轻警察可比你强多了。” “喂,我也算是老手了不是吗?”艾森尴尬道。 “等你独立处理过一次异常事件,哦,这目标对你来说太苛刻了,等你主导过一件异常案件再说吧。”戴维德拍了拍艾森的肩膀,转头看向克罗伊,“怎么样?克罗伊,你对这起案件的分析呢?” “如果把雷的供词视为真相的话,我有一个初步推论。” 克罗伊从证物袋里拿出一枚单片眼镜,这是在案发现场附近的垃圾桶边发现的一件超凡物品。 “单片眼镜被动了手脚,可以被这枚指南针追踪。” 她又从另外的证物袋里拿出一枚大小与怀表相近的黄铜指南针,表盘移动时,指针始终锁定单片眼镜的方向。 “我推测,亚摩斯·范柠可能与玛丽·艾尔达成了一桩交易,交易物品就是这枚单片眼镜。但亚摩斯交易之前就包藏祸心,他对单片眼镜动了手脚,并藉此尾随玛丽。” “他撞到铁板上了。”戴维德啧了一声,“那可是被标示了极度危险的通缉犯,不过,可以确认昨晚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的那个女孩就是玛丽·艾尔吗?” “从外形体征和枪术来看,可能性很大。”克罗伊继续说,“就跟你想的一样,她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她多半识破了亚摩斯的计谋,把他引到郁金香街的小巷子里,偷了那个年轻警察的枪,把亚摩斯给干掉了。” “从目前拥有的线索来看,这是合乎情理的推论。”戴维德点头说。 “总之,我们得把视线聚焦在玛丽·艾达的身上。” “怎么处理他?那个年轻警察?”艾森往审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按《异常接触处理法》,他直面了超凡现象,并且受到了影响,这是五种情况中的第三类接触。”克罗伊说,“用污秽之血检定一下吧,如果他没受到精神污染,签订保密协议后,就可以暂时离开了。而且他是警察,又能在邪物面前活下来,或许,处长会把他吸纳为新的调查员也说不定。” 六十一:检定 “厄,难道他会成为我的新同事?”艾森愣了一下,“如果他没通过检定呢?” “那他就麻烦了。”克罗伊说,“总之先去申请污秽之血的使用权限吧。” 离开证据室,克罗伊找到异常管理处处长达姆·沃贝利德,没费什么功夫就拿到了污秽之血的使用权限。污秽之血几乎没有破坏力和风险性,是一名古代炼金术士的发明,对来自里世界的气息具有极强的排斥性,一般被用来检定精神污染。 异常管理处的成员每月都要定期使用这玩意,它是三级管制的超凡相关物品,被存放在对应的保管室里。 很快,克罗伊从保管室里取出了一枚酊剂,软木塞封口的小指粗细的玻璃管,里面装着了血一样猩红浓稠的液体。 再次回到证据室,克罗伊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人。 金褐色短卷发,凌厉的鹰钩鼻,丝绸般光滑的银灰色斗篷。 灰骑士,戴恩·劳伦特。 克罗伊有点惊讶,灰骑士虽挂职异常管理处,但没有执勤的责任。伦歌威治区的九名灰骑士,一般情况下很少会出现在异常管理处大楼,听说他们总忙着自己的神秘学研究。 在排除突发情况的条件下,除非有异常案件发生,异常调查员经过调查向上级提交了任务报告,上级审批后,才会视情况指派某名灰骑士提供超凡力量协助。是异常调查员们私底下猜测,这也是上级部门对灰骑士们的防范,听说以前曾有灰骑士私自调查异常案件,而沦堕落成为了邪士。 现在郁金香街的案子还处于调查流程中,戴恩·劳伦特的带来显得有些突然。虽然同处一个部门中,克罗伊可从来没把灰骑士们当成上司,在她看来,他们更像是……“人形兵器”。 “长官?”克罗伊疑惑地走进证据室,“有什么突发状况吗?” “上面知道你们发现了玛丽·艾尔的踪迹,这起案件的危险级别被提高了。所以让我来提供协助。”劳伦特正查看着雷的供词,“克罗伊,我看过你的调查报告了,调查很顺利,我十分高兴。不过你似乎忽略了一个疑点。” “什么?” “玛丽·艾尔是极度危险的通缉犯,她为什么没有把贝德维尔,那个年轻警察灭口?以她的枪术,她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做到这件事。” “这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我们没法确定,而且通缉令里给出的资料说过,玛丽是个行事难以预测的人。”克罗伊疑惑道,“难道你怀疑那个年轻警察?厄……从目前的证据来看,玛丽·艾尔似乎没有和他发生交集的动机。”。 “哦,与其说是怀疑,其实我更多的是想保护他。”劳伦特摇头,“在这起案件中,他可是目前唯一的目击者,我想玛丽不会放过他的。” “您的意思是?” “结案前保证他的安全。”劳伦特微笑道,“啧啧,一个能在邪物面前生还的普通人,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人才。” …… “根据《异常接触处理法》,异常接触分为五类。” “第一类,是对似是而非的,可以用科学常识,自然现象掩饰的超凡现象目击。对这类异常接触者的处理是签订保密协议,做出口头警告。” “第二类,是无法用常识解释的,明显的超凡现象目击。对这类一场接触者的处理是在签订保密协议的基础上,再加上周期至少四个月的定期访查。” “而雷·贝德维尔,昨晚的事件中,你直接受到了超凡力量的影响,甚至可能受到了污染。这是第三类接触,你必须接受污秽之血的检定,来证明你没有被邪物寄生的危险。” 克罗伊把玻璃管轻轻推到雷的面前。 透明的玻璃管中猩红浓稠的液体像活物般缓缓游动,让雷不由得想起了龙血墨。 他拿起玻璃管,暗中呼唤翠玉石板。 【弥亚之血】 【……】 【成分分析……】 字迹只显示到成分分析,翠玉石板的推演分析就没能继续下去。就和进行希铁炼成时,推演也在改良炼成阵的步骤停滞下来了一样。 雷推测这也许是他的灵魂还不足以支撑翠玉石板进行更高强度的推演。 克罗伊口中的污秽之血,被翠玉石板称为“弥亚之血”。 这药剂是否可能暴露我是超凡者? 大地母神意志……它的作用是什么? “我想知道它的成分。”雷皱眉,“这颜色让我毛骨悚然。” “放心吧,除非你被邪物寄生了,不然它对你是无害的。它的味道确实很难闻,但你避不开这个,我们这些异常调查员也一样,每月都要定期服用这玩意。”克罗伊撇了下嘴。 这东西只对邪物有反应?大地母神的意志……听起来像是表世界意志排斥里世界意志…… “好吧,我喝掉它。” 雷打开软木塞,闻了一下,辛辣、腥臭、刺鼻,像是用鱼腥草和死亡量芥末调味的鲱鱼罐头汤汁,强烈的味道从鼻腔直接窜进脑门子里,雷被呛得咳嗽起来。 “屏住呼吸,这剂量只有一丁点儿。”克罗伊说。 雷一口喝掉污秽之血,奇特的是这药剂入口反而味道没那么冲了。 “污秽之血的反应一般很迅速,恭喜你通过检定了。”克罗伊观察着雷的反应。 “我摆脱嫌疑了?” “没错,但你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那个偷了你配枪的女人,她是个危险的家伙,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你得暂时待在这里。” “厄,我还有些事没处理。” 从克罗伊的话来看,官方果然知道那个女孩的信息。被关在梵舍三号的苏是个不稳定因素,如果不能马上离开的话,洛的人格出现,那手铐可不一定能困住她。一旦洛落入了官方的手里,雷的超凡者身份,也就难以掩盖了。 “抱歉,这是上级的意思,放心,这不是囚禁。你在这里只是受到保护而已。” 克罗伊说完,离开了审讯室。 雷没有徒劳尝试离开。 虽然克罗伊用了“保护”为理由,但他很容易就能推断出,这只是为了囚禁他。 如果,官方真的认为他有被灭口的危险。他们反而会让他回家充当诱饵,而不是把他关在这里。 但雷不清楚,看克罗伊的态度,他基本已经摆脱嫌疑,为什么还会受到囚禁? …… 雷到接待室休息了一会儿,期间有工作人员提供了一份午餐。 审讯室和接待室里都没有钟表,但看天色,雷推断现在已经差不多接近黄昏了。 “她应该早就收到信了……” 看着墙上的煤气灯,雷心想。 这时,一阵脚步声接近,雷听到了对话声。 “他就被关在这里,对吗?” “没错,波希雅小姐,但这是劳伦特长官的意思,您知道,雷是重要的目击者,我们需要对他提供保护,而且……”克罗伊为难道。 “哦,别拿这套官僚说辞来搪塞我。” 咔嗒,门被打开了。 波希雅穿着高领的紫色斗篷,看见了沙发上的雷,她说。 “我讨厌这里的沉闷空气,走吧,别浪费时间。” 六十二:脱困 轮边装饰金穗的黑色古典马车从高墙间离开。 波希雅看着窗外,拿开嘴边的银柄细长烟斗,优雅地吐出淡淡的烟雾。。 “我听何蒙说,邮差告诉他,你是上午七点多就送信给我了。” “嗯。” “但那时异常管理处还没找到你呢,难道你能未卜先知吗?”她仍看着窗外没回头。 “我只是觉得我可能会遇到麻烦。” “你还挺聪明。”波希雅放下车帘,“我不管你是运气差,还是有其他原因。协会那边,我还得过一阵才能处理好你的资质申请,在这之前,我不希望下次还有这种事发生了。”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在超凡者面前我可没有抵抗能力。”雷苦笑道。 “没抵抗能力?我听说你把那头邪物的脖子都给拧断了。”波希雅看了雷一眼,“就算那头邪物刚异化不久,你也挺让我惊讶的了,之前,我看没看出来你有多强壮。哦,对了……” “嗯?” “我上周和克里斯汀见过,她说你还没找她。” “我前一阵没腾出空来。” “我不干涉你安排时间,不过,到需要用到丹汀文时,我想你就会后悔没早点学好它了。” …… 马车把雷送到梅迪丽大街附近,波希雅离开。 虽然高傲了点,但不得不说,这女人真是一条粗大腿啊。雷看着马车离去,波希雅只是到异常管理处走了一趟,没经过任何流程,就直接驳回了劳伦特的命令,这真是非同一般的权力。 因为做好了主动投案的打算,清晨出门去局里上班时,雷就提前找到邮差,送了一封求助信道爱顿奢诺。 本以为自己基本洗清了嫌疑,结果还是莫名其妙被囚禁了,幸亏提前多做了这一手准备,总算是暂时解除了困境。 “她说下令‘保护’我的是劳伦特……” “那个心理变态的家伙,为什么会针对我?我得留心防范他……不过,分局里根本调不出灰骑士的资料。” 回到香街公寓时,有报童在路边叫卖着晚报,“银行家深夜暴死在郁金香街暗巷中,是情杀还是仇杀?”的噱头引起了人们竞相购买。 雷了买下来了一份,这才知道,黑杰克的真名是亚摩斯·范柠,锡德兄弟银行的经理。上流社会有钱人的横死,估计能引领好一阵的话题了。 “这起案件涉及超凡者,对外高度保密,除了异常管理处的人,还有伍迪和格伦,没人知道我是涉案者。” “也好,省得戈登他们担心了。” 回到香街公寓,雷拿出望远镜,透过窗户,观察梵舍三号住宅的情况。 门窗都没有破损,看起来屋子里没发生什么重大变故。只是,不知道那个红发女孩是否还在房间里。 “异常管理处的人都在忙着追查她……看克罗伊的态度,除了劳伦特,似乎没什么人怀疑到我身上。不过,会不会有人真的把我当成诱饵,暗中保护我?” 雷等到深夜,透过窗户观察,街区上没发现可疑的监视者。 拿起钥匙,又谨慎地绕了一趟远路。 在郁金香地下街区的旅店里乔装了一番,雷又来到梵舍三号。 从地下室取出左轮。 雷来到一楼,细心倾听楼上的动静。 身为涉案者,雷得到了一定的知情权,离开异常管理处时,他从克罗伊口中得知,那个红发女孩叫玛丽·艾尔,是官方通缉的超凡者。 “苏,洛,玛丽·艾尔。哪个才是她的真名?” 楼上有细微的响声,雷知道,那个女孩还在房间里。 雷点了一根烟,往弹巢里缓缓压进六颗子弹。 烟雾遮挡间,他的眼神变幻不定。 他不能让这个女孩落入官方超凡者的手里,那样她有极大可能泄露他的秘密。 如果要干掉恶意跟踪他的地下炼金术士,他能毫不犹豫地开枪。但对方是个精神有问题的女孩,他却得背负很大的心理压力。 前些日子刚想过克服烟瘾,不知不觉,雷又抽掉了四根烟。 摁灭最后一个烟头,他啪的一声,把弹巢甩进枪身,朝楼上走去。 咔嚓! 雷打开房门,煤气灯光下,红发女孩把自己裹在脏兮兮的大衣里,脚边扔着啃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核。 她现在是洛还是苏? 如果是洛的话,应该早就挣脱手铐了吧。 雷举起枪口,对准女孩的眉心。 女孩怔了一下,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却睁大眼睛,咧嘴露出笑容。 “boom!” 她举起右手比向自己的太阳穴,模仿枪声,做出被枪击的样子,四仰八叉倒在床上。 “啊,我死了。”她吐出半拉舌头说。 雷嘴角抽了抽,叹了口气,放下枪口。 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 学徒之心的感知能力下,他明显发觉,左轮,变轻了。 甩出弹巢,六个弹槽黑洞洞的,没有子弹。 “嘿,看看!”洛活力十足地坐起来,得意地举起拳头,逐一松开手指。 黄澄澄的子弹挨个落在紫罗兰色的被单上,发出极轻的噗噗声,刚好六枚。 怎么做到的?真正的空间转移?不需要提前完美炼成?雷心生寒意。 可洛脸上挂着无邪的笑容,像是在跟他玩游戏,她仿佛压根没感觉到他刚才想杀了她。或者换一种说法,她没从雷的举动中感受到丝毫威胁,那对她来说只算得上普通的游戏而已。 这家伙,简直比邪物还恐怖。 “我输了,你要橘子汁还是苏打水吗,或者别的什么?” 雷微笑着收起左轮。 “我可以两个都选吗?”洛露出纠结的表情。 “不行,这是规则。”雷刻意想试探洛的反应,她是否还像之前那样容易受引导。 “那我要橘子汁,不过,我现在有点饿了。”洛看了一眼手铐,“喂,我得在这待到什么时候?” 雷已经确定这手铐关不住洛,但她仍乖巧地待在那儿。 她很听话,而且对他人的话从不怀疑。雷感到有些古怪,但这种情况无疑是有利的,他甚至隐约感觉洛比苏更稳定。 “很快,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抓捕你的人。我现在就给你去弄吃的,不过,我有一个问题。”雷顿了顿,看向洛的眼睛,“你认识玛丽·艾尔吗?” 六十三:语言老师 “玛丽……艾尔?” 洛愣了一会。 “那是谁?” “不知道就算了。” 雷没打算再深究下去。 看起来,她没听说过玛丽·艾尔。 难道官方通缉的是苏的人格?又或者,玛丽·艾尔只是一个假名,官方超凡部门不愿意因为名字而暴露关于她的秘密。 现在他对于如何处理洛这个不稳定因素还没什么头绪,只能暂时把她哄住了。 “不过我有个秘密,你想知道吗?”洛忽然说。 “什么?” “这里。”洛用中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住着一个恶魔。” 恶魔? 雷若有所思。 她指的是苏? 但冷静理智的苏其实才更像是主人格,只有近期才形成,或以往很少出现的人格,才会像洛这样,缺乏常识和对世界的认知。如果说出这番话的是苏,她认为洛——这个拥有莫名强大的力量,又精神不正常的人格是恶魔,也许才更说得通。 “为什么这么说?” “我就是知道。”洛神秘兮兮道。 “好吧,好吧。” 这个女孩身上的谜团太多,雷完全没法理清来路。 他暂时不知道能稳住洛多久,不过洛虽然对世界缺乏认知却意外地听话,如果教会她规避风险,以她的自保能力,根本用不着他来多事。 把洛哄在房间里待着,雷离开住宅,来到梵舍广场边的商店街。 回家时,他带上了食物、女人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还有几本流行的狗血爱情小说。 …… 雷为洛解开手铐,给了她去半个小时去盥洗室的自由后,又以封锁她脑袋里那个“恶魔”为由,重新把她铐在床边。所幸食物衣服还有女人钟爱的小说让洛找到了乐子,她对此并无怨言。实际上,这比前几天她流落街头的日子可舒服得多。 做完这一切,雷松了口气,来到地下室。 “多亏这阵子的锻炼小有成效,我才在那头邪物手底下撑过了一会儿,王之沉沦药剂应该还能给我不小的提升。” “不过单纯的身体能力的局限性很大,我的超凡能力目前只有辅助作用,论自保能力,黑杰克的隐形比我强很多……我没法保证每次对上其他超凡者都能用计取胜,得找到进一步升华灵魂的办法,暂时来说,异常保管处里的笔记是没办法接触到了,只能期望下一次集会了……” “上次的集会中,黑杰克只和我交易过,他死讯传得很快……荷官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多半会认为是我干的。” “这倒是个好消息,他们认为我干掉了被邪物寄生的黑杰克,只要下次我把完美炼成的龙息草带去,他们应该不会再怀疑我是虚张声势。如果能主导那个地下集会,利用那些地下炼金术士,我可以做很多事……收集神秘学知识……甚至可以利用他们对付劳伦特……” “不过下次集会中,我得留心别人在交易品上动的手脚。可惜,我为了安全而没拿回单片眼镜,也没法研究出黑杰克在那上面动的是什么手脚,不然下次就可以预防这种手段了。” “不可预测的危险太多,我还是实力不行,得尽早提升。没法进一步升华灵魂,还是先完成完成短期目标吧,把王志沉沦药剂配制出来再说。” “对了,那本《海洋地理》。” 雷整理着思绪,一边打开保险柜,拿出《海洋地理》。 坐在实验台边,雷开始阅读书中内容。 单看内容,这似乎就是一本普通的介绍海洋地理的书籍。 但书中关于航海时的天文定位法的介绍内藏玄机。 航海士用六分仪观测日月星辰的高度,并且从航海天文历中查到特定世界时间的天地坐标,根据观测高度与真实高度的高度差,就可以通过公式计算出船位线。只要测量出两道船位线,就可以通过两条船位线的交点,确定船在海洋中的位置。 雷拿到的这本《海洋地理》中,却有一份特殊的《航海天文历》,或者说是《里世界天文历》。天文历中还隐含了了将里世界坐标表示为信标的办法。 除此之外,书中还有六分仪的构造图纸。 阅读了两个多小时,雷大致了解了测量信标的办法,并做下了笔记。 “原来里世界的信标是这样测量的,这应该是炼成阵的五大部分中最简单的一部分了。不过我被那头邪物堵在魂所里,暂时还没法探索里世界。目前能做的,就只有尽快学习丹汀文了。” …… 次日清晨,雷到分局走了一趟。一般来说,丢失枪支这一过失,严重的会受被降职,不过考虑到雷丢枪的原因是因为被卷入了异常案件,所以他得到的是停职一周的处分。 不靠警察那点儿薪水过活的雷当然是乐见其成,出售希铁赚到的钱还剩300镑不到,够他宽裕好一阵子,近期不必为钱而继续炼成希铁,时间便陡然充裕了许多。 搭上公共马车,按照波希雅给的地址,来到伊思灵顿——西城的住宅区。 伊思灵顿的白弗伦街2号,就是克里斯汀·艾尔弗雷多的宅邸。 温暖的棕红色复折式屋顶,冬日依旧翠绿的爬藤覆满山形白墙,银栅门后趴着一只白色牧羊犬,浓厚杂乱的毛发像伞一样遮住了它的头部。 雷走近院门边,取下门铃摇了摇,很快有女佣过来问道:“您是?” “我来拜访艾尔弗雷多小姐,有人推荐我向她请教丹汀文。”雷说。 “哦,我听说过了,您就是贝德维尔先生吧。”女佣礼貌地把雷迎进宅邸,“您来得正是时候,要是再晚几个钟头的话,艾尔弗雷多小姐就要出门了,周二的午后她就会去学校教文法课。” 女佣把雷引进宅邸。 雷发现克里斯汀的宅院里动物出奇地多,他只草草观察,就看到一只黑脸白身短毛猫趴在棕红色屋顶上凸出的老虎窗边,像个高高在上的法老一样俯视着下方,一只褐色的长尾猴扒拉着葡萄藤,两只红嘴乌鸦墙沿上扑腾着翅膀,几对无耳兔在草地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看起来这位语言老师似乎是个宠物狂人。 把雷带到起居室,女佣进屋通知克里斯汀的功夫,雷观察着屋子里的摆设,装潢的整体风格给人以贴近自然的舒适感。 忽然雷身边,一根树杈形鸟架上的秃毛鹦鹉朝雷怪叫了几声。 雷坐在椅子上,看向秃毛鹦鹉。它歪着脑袋,似乎是见雷没听懂,又怪叫了几声,这回雷隐约听明白,它似乎换了种语言。 雷正准备自己唯一能熟练使用的埃蒙语问问它在说什么,一个穿着淡黄色丝绸袍子,戴着六圈珍珠项链,酒红色头发高高盘起的女人。 “别理它,雷。这是个满嘴脏话的家伙,我也不知道它从哪学到恶习的。”克里斯汀说着瞪了秃毛鹦鹉一眼。 “没关系,我一句都听不懂。”雷起身微笑道。 “看吧,这就是掌握多门语言的必要性之一了,不然别人骂你你都若无所觉。”克里斯汀笑道,“先到我的书房来吧,我今天没太多时间,我想今天就教你一些基础的文法。” “打扰了,克里斯汀小姐。”雷跟着克里斯汀向书房走去,一边问道:“冒昧地问一句,我需要为学习丹汀文支付多少酬劳?” “哦,不需要,教你学丹汀文这件事,已经算我的工作了。波希雅拨给了我一笔津贴。”克里斯汀打开书房的门,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洒满金色光斑,高大的三排书架里满满当当都是封装精美的书脊。 “我倒不在乎那些津贴啦。”她笑了笑,“等波希雅搞定申请资质的事,你也是协会里的人了,这点小忙我很乐意帮。” “克里斯汀小姐也加入了炼金协会?”雷从女佣那儿知道克里斯汀是私立学校的语言老师,听了克里斯汀的话不免有点惊讶,暗地里钻研炼金术许久,雷知道炼金术士的时间是永远都不够用的,怎么还有闲暇去当老师? “是的,我也是炼金协会的会员。不用惊讶,如果你也成为了超凡者,你就会知道,回归普通人的生活是件很能舒缓压力的事儿。当然,有的人解压的方式是酒会、赛马、旅游和赌博什么的。”克里斯汀走到书桌后方坐下,示意雷坐到对面,“你有丹汀文的基础吗?” “几乎没有。”雷以前偶尔去原初圣教教堂参加葬礼时,听神父念诵悼词时说过丹汀文,而且从没听懂过。还有上公立中学时,平民学生虽然不上丹汀文的课程,但不少人爱把会说几句被打上贵族标签的丹汀语当成炫耀的资本,他倒是耳濡目染,记住了几个简单的词汇。 “哦,没关系,就算你毫无基础,也可以很快把它学好。嗯……让我看看……”克里斯汀起身开始在书架上翻找书本,“你要知道,丹汀语和埃蒙语都是出自同一语系。起初我也认为它可怕极了,不过在老师的教导下,我花三个月就掌握了它。后来我学习波黎语时,把掌握它的时间缩短到了五周。你要知道,学习语言不完全是死记硬背,如果你能弄清内在逻辑,就能比较轻松地掌握它们。” …… ps:今天梳理后续剧情花了不少时间,所以只更一章了,不过你们可以把它看成是1600字的两章,咕咕咕! 六十四:解读密契 三天过去。 雷每天上午都到伊思灵顿的克里斯汀家中学习丹汀语文法课程,也拿到了用来私立学校的课本和丹汀语字典。 因为丹汀语和埃蒙语出自同一语系,升华的灵魂也让雷拥有了更强的思维能力和记忆力,他学起丹汀语来基本没遇到什么障碍,除了词汇需要用花时间积累,他很快就大致了解了丹汀语的逻辑框架。 克里斯汀观察了雷的学习进度,也不吝褒扬地说:“你的学习进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多了,如果不苛求发音地道和用词优雅的话,你很快就能初步使用它,并通过字典的帮助来阅读一些简单的文本了。” 深夜,梵舍三号住宅地下室。 雷把鲜血王冠炼成阵上的密契抄录在莎草纸上,在煤气灯光下捧着字典。 过了一会儿,他在密契中的某句话下方划出一道横线。 “这句话里,虚无世界、真实世界这两个关键词,代表的应该就是里表世界了。加上‘祈求’、‘交换’,这些关键词,这整句话应该就是密契中的咒祈。用来请求神明,并指向特定的交换物。 “我在字典上没能查到的这个词,可能就是鲜血王冠的在丹汀文中的表述。” 把密契中“咒祈”的部分摘出记录,雷继续研究密契的其他部分,把注意力集中到其中另一句话上。 “淌落……血……剥离……欲望……唯……崇高……杯……永世长存。” 这句话佶屈聱牙,雷对照丹汀文词典,耗费大量时间,虽然找到了一部分词汇的含义,却没能把它的整体意思琢磨通畅。还是昨天在克里斯汀家中,他装作不经意地提出问题,弄明白了某些词汇的冷僻用法,才大略搞懂这句话的整体含义。 “这句话,应该就是用来沟通猩红之杯的了。” 雷把它也摘开抄录到莎草纸上。 “我之前的推测不准确,看来密契不止两部分,而是三部分。” 他继续把注意力放到密契的另一部分上。 这一部分更加晦涩难懂,其中有着“真实虚无,万物恒常”之类的关于里表世界物质交换的基本规则,还有“让狮子带走肝脏,让老鹰叼走肺脏,让豺狼衔走胃脏,让猴子叼走肠脏。”这类隐喻,似乎是信奉猩红圣杯所进行的仪轨。 雷不准备让猩红圣杯充当公证者,这一部分与密契便没必要钻研过深。 整理了关于密契的研究笔记,收起翻译记录,合上字典。 雷拿出希铁炼成阵,把所有梵萨文抄录下来,然后又打乱词序,重新抄录了一遍。 做完这些,已经到了深夜10点,实验台边的铁锅上传出轻轻的咕哝声,热气散发到地下室的玻璃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 雷打开锅盖,里面是研磨过的春黄菊粉末。 看了看溶液的颜色,雷又调整炉火,等待了十分钟。 “差不多了。” 雷提起铁锅,把略显浓稠的春黄菊溶液倒进玻璃瓶里,等溶液冷却后,静止片刻,过滤渣滓后,又加入植物蜡,继续加热,调成膏状。 二楼,洛趴在床上,翘起小腿,完全看不出她是个肋骨受伤的人。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安吉丽娜·贝雷斯福德》,一本讲述了一名福利院女孩如何被一位英俊而且身具美德的骑士爱上,二人历经坎坷,最终却发现与对方互为兄妹的小说。 她已经沉迷小说三天,眼眶发黑,依旧聚精会神。 雷把装春黄菊浸膏的瓶子放到床头柜上,然后伸手合上她面前的小说。 “喂!”洛喊了一声,猛地坐起身子,蹙眉看向雷。 “我得打扰你一会儿,难道你不想休息一下吗?”雷说着又拿起玻璃瓶,往里面添入固色剂,用细铁条缓缓搅拌起来。 “我还没夹上书签呢。”洛不情愿地嘟囔说。 “就一会儿,我会再给你买两本小说的。”雷发现这一招出奇地好用。 “那就没问题了!”洛咧嘴笑了,看见雷手中的玻璃瓶,“那是什么?” “你不想让你的头发变得和安吉丽娜一样吗,书里那个漂亮的金发女孩。” “哦,我觉得她太笨了。不过仅仅是头发的话,还挺有意思的。” 洛扒过一缕头发,昏黄的煤气灯光在发丝缝隙间扩散成血一样的红光。 “那就躺下。” 雷让洛躺到床边,露出大半个额头,用枕头固定了脖子。 然后他用梳子把春黄菊浸膏梳到洛的头发上。 “喂!”洛突然咯咯大笑起来。 “嗯?” “你弄得我太痒了。”洛不停地笑着,“这还要多久?” “快了,再忍一会儿。”雷用梳子蘸满浸膏,“你脑袋里,恶魔,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 这几天他都没有看到苏的人格出现。 “哦,我不知道。”浸膏的冰凉缓解了梳子尖带来的痒感,洛缓过气来了。 “我昨天告诉你的事还记得吗?”雷没再追问苏的事。 “哦,外面有人抓捕我,所以尽量不要引人注目。不要相信……” 墙上挂钟嘀嗒响着,洛一字不漏地复述着雷的教导。 …… 清晨,雷打着呵欠,离开香街公寓。 昨夜为了帮洛染发,熬到了接近凌晨三点才入睡,虽然灵魂升华者的睡眠效率比普通人高,短短四个小时还是没能让他完全恢复精力。 今天是克里斯汀外出的日子,雷没有文法课程,他准备到收藏家俱乐部走一趟。 搭乘公共马车,清早的晨雾还未散尽时,雷就抵达了波辛顿区水晶街的阿瑞弗莱明拍卖行。 “贝德维尔先生,您来得真早。” 雷进入俱乐部后,侍者立刻就迎了上来。虽然雷才来过俱乐部一次,而且没待多久,但俱乐部的侍者显然素质颇高,提前牢记了每位会员的信息,一眼就认出了他。 雷还以微笑,与侍者打了招呼。 “您可能对俱乐部还不熟悉,需要我帮您做些什么吗?”侍者问道。 “带我去藏书馆,谢谢,我要找一些资料。”雷对侍者说。 今天他带来了那张抄录了打乱词序的梵萨文密契的莎草纸,收藏家俱乐部收藏了大量与古代文献有关的资料,如果他能解读出对应的梵萨文含义,并转化为丹汀文来表达,就能基本掌握全知之眼的使用,可以炼成其它材料,而不局限于希铁了。 六十五:黄金面具 雷在侍者的引领下,穿过长廊,穿过陶立克式廊柱支撑的走廊,来到了藏书馆。 馆中错落摆着几个胡桃木写字台,眼下时候尚早,还没人在这儿看书,雷走向书架,按索引开始寻找和梵萨文相关的文献。 梵萨文是三千年前的伐罗王朝使用的文字,到如今已没人知道它的确切读音,只有那些研究古代文献的学者能解读出文字的含义。 雷找了一会儿,发现了几份从伐罗王朝的遗迹和陵寝中发掘出来的古代草纸的拓本,还有对这些拓本的详细发掘报告。但对其的研究报告的阐述重点都围绕着拓本的历史意义,关于梵萨文的具体翻译只简略概括,一笔带过。 “梵萨文太冷僻了,这里的资料虽然有点帮助,但完全没法让我自学梵萨文。” 雷站在书架边缘,拨开书本,把手里的资料放回原位。 这时一个蓄着黑色络腮胡,眼窝深陷,眼镜比酒瓶底还厚的,看样子五六十岁的老男人从书架边拐过身子,他似乎急着找什么资料,险些撞到雷身上。 雷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藏书馆的,不过他反应极快,身手敏捷地侧了侧身子。 “哦,实在抱歉,我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人在这。”老男人扶起眼镜,对雷抱歉地笑了笑。 “没关系。”雷微笑道。 礼貌性的交流后,老男人去了书架另一边。他经过时,雷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块嵌着绿松石的黄金面具。 那看起来是件珍贵的古物,不过雷没太在意。片刻后,他拿了一堆和梵萨文有关的资料,坐在胡桃木写字台边阅读起来。 但从清晨看到下午,吃完俱乐部提供的精致下午茶,雷终于放弃了依靠俱乐部藏书馆自行翻译梵萨文密契的尝试。 “根本行不通啊,这么冷僻的文字,居然如今还在炼金界中流传,一定具有某种特殊的性质。” “只能想办法找联络研究梵萨文的学者了,不过,请求他人帮忙翻译的话,我得谨慎点。” 雷取出笔记本,从藏书馆的梵萨文拓本里抄下一些陌生词汇。 只要把这些陌生词汇掺杂进密契的词汇中,打乱次序,就算找到研究梵萨文的学者帮忙翻译,他的意图也不会有暴露的风险了。 把资料放回书架,雷离开藏书馆,到管理室找到了阿曼达·斯温,阿瑞弗莱明拍卖行的大股东,斯温伯爵的夫人。 斯温夫人显然对雷上次的表现记忆犹新,一见到雷就热情道:“又见面了,雷,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最近刚来了一批拍卖品,如果你喜欢宝石的话,我建议你到时候一定要过来看看。” 一番寒暄,雷表示一定参加拍品鉴赏后,便向斯温询问道:“我最近得到了一份古代文献,但我没法翻译出来,不知斯温夫人能否帮我联络到研究梵萨文的学者?如果俱乐部里就有精通梵萨文的专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梵萨文?真是冷僻的领域……”斯温夫人思索着,“我记得伐罗王朝好像只存在了一百多年?而且疆域也不广阔,研究这它的学者可真不多见,等等,我好像有点印象。” 她拿出会员名簿,名簿上记载了各个会员擅长的领域。譬如雷擅长的就是宝石鉴定。 片刻后,她放下名簿说:“抱歉,因为我不太熟悉这块领域。刚才我记错了。我找到了至少三个精通梵萨文的会员,我会试着帮你联络他们,不过他们来俱乐部的时间可能不固定。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把那份需要翻译的古代文献的拓本留在这里,当然,如果你想当面和他们交流也可以。” “我想当面交流。”雷说。 “好吧,你一般都什么时候有时间?” “目前来说,之后的四五天内我都有时间。” “没问题,如果双方的时间不冲突的话,我会作为介绍人,帮你们预约见面的。”斯温夫人承诺道。 …… 之后的三天,雷依旧按部就班。 除了学习丹汀文,他每天都会抽空到俱乐部走一趟,一是看看斯温夫人是否预约到了精通梵萨文的学者,二则是藏书馆对他来说是个补充知识的好地方,只死板地依靠翠玉石板,他可没法在这个遍地行家的俱乐部里混得很好。 这天午后,雷在藏书馆里一边享用下午茶,一边翻看着手边的历史书。原主没上过大学,对历史的了解十分有限。不过,几天的粗略阅读,凭借着超凡者的记忆力,雷脑袋里对奥罗大洲的格局和历史发展已经有了大体框架。 不得不说,收藏家俱乐部的藏书馆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一如往常的,巨大的落地窗外天气阴沉,从北境远道而来的寒风在外头呜呜作响,这儿却如修道院般幽静安宁。 墙雕上半人马吹奏芦笛引诱着林中的姑娘,尖券壁龛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石灰雕塑,偶尔还能见到两个具有东方风格婀娜线条的大花瓶。几排巨大的书架里塞满了小牛皮精装的书籍和分门别类的珍藏文献,散发出纸张和油墨的幽香。 不去考虑梵舍三号住宅里那个定时炸弹,再抛开自己邪士的身份,雷十分享受这短暂的惬意时光。 “不知道异常管理处对那起案件调查得怎么样了,也一直没人找我再次确认供词,是因为波希雅的威慑吗?” 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雷出神地想。 …… 管理室内,斯温夫人翻阅着时尚杂志。 门被敲响了,她轻喊了一声进来。 看到进门的那个穿斜纹灰色大衣,蓄满黑色络腮胡,戴厚眼镜和圆帽的老男人,斯温夫人有些惊讶地说:“古斯塔夫?我有一阵没见到你了,听说你最近在忙着研究一个新发现的陵寝。” “准确来说,还不确定那是否算得上陵寝,发掘只进行到初期,他们给我寄来了这个面具。”古斯塔夫·奥登把镶嵌绿松石的黄金面具拿了出来,“另外,阿曼达,我前几天就来过了,只是你没见到我。” “看来这东西把你难住了,怎么,你的研究受到了什么阻碍?”斯温夫人看着黄金面具。 “我到现在还没头绪呢,我还没弄明白那是哪个君主的陵寝。”古斯塔夫说,“这东西是在欧古斯山的维利亚镇边发现的,可历史上根本没有任何王朝曾在那附近建都,那个发掘中的陵寝,礼仪规格倒是煞有介事,很多地方却够不上陵寝的规格。这个面具是目前被发掘出来的最特殊的东西,但我暂时没研究出它的来历。” “连你都找不出它的来历,那可真是难题。”斯温夫人目光落在黄金面具上嵌着的绿松石上,突然,她话锋一转:“古斯塔夫,我记得你研究过梵萨文吧。” “当然,要研究伐罗王朝,我就避不开它。”古斯塔夫疑惑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我可以向你介绍一个年轻人。”斯温夫人微笑道,“他在宝石鉴定上很有一套。” 六十六:石像的反应 “精通宝石鉴定的年轻人?” 古斯塔夫有点莫名其妙。在他的印象的中,对宝石鉴定在行的人一般比较了解珠宝加工技艺或擅长鉴别宝石真伪和等级,能对他的考古起到什么帮助?他可没怀疑过面具上镶嵌的绿松石是假的。 “是的,他是最近才加入俱乐部的会员。”斯温夫人道,“你不是为这个面具的来历而发愁嘛,我想他也许能帮到你。当然,这是不确定的,你是否想和他见一面?巧合的是,前几天他正好拜托了我为他联络能够翻译梵萨文的人,你也能帮到他的忙。” “好吧,让我见见他。”古斯塔夫虽然不抱多大期待,但也没有拒绝,这三天他找遍了俱乐部藏书馆,甚至道皇家图书馆去了一趟,也没发现什么头绪。研究古代文物本来就是一件周期漫长的事,就算浪费一点儿时间他也不太介意。 …… “埃灵时代涌现了许多贤者,炼金术发展空前昌盛。某些被发掘出来的古代文献,甚至描述了空中之城,移动堡垒等匪夷所思的建筑……超凡者存在的世界,这些记载说不定是真的。” 不过埃灵时代末期,统一大陆的埃灵王朝覆灭于不知名的灾难下……之后奥罗大洲就经历了一段蒙昧时期。大大小小许多国度割据一方,纪年混乱,度量衡也没有统一标准,这段蒙昧时期持续了一千多年,各种信仰也层出不穷,直到博尔坎帝国出现,才终结了混乱的局面……” “对神明的信仰,也是在那以后才逐渐回归秩序。” “这一千多年中,埃灵时代的炼金术大部分都失落了,被不断分割、推翻、重组,到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关于帕乌莫斯和通天塔,就是在这段时间里逐渐被定为谣传的。” “九百多年前,博尔坎帝国的国君听信谗言试图重建通天塔,劳民伤财,被斐列一世率大军消灭,统一了西大陆,建立斐列帝国。斐列二世时期,有人发现了通天塔的宝藏为谎言骗取洛斯伐克王国国君的信任,几乎掏空了国库……” “看来这就是后来关于通天塔的消息被一概视为谣言的原因了。” 藏书馆中,雷一边阅读,一边整理古代历史发展的框架。 这时,一名侍者来到他的身边,用不会打扰到其他人又能让雷听清的嗓音轻声说:“贝德维尔先生,斯温夫人已经联络到要您要找的人了。” 斯温夫人已经找到研究梵萨文的学者了?雷下意识摸了下口袋,定下心来,他没忘带上那张抄录了梵萨文词汇的笔记。 “带我去见斯温夫人。” 合上历史书,雷离开藏书馆。 来到休息室,雷一眼看到桌上的黄金面具,随即认出了桌边的古斯塔夫,是他三天前在藏书馆撞见过的那个老男人。 “斯温夫人。”雷向斯温打了个招呼,来到古斯塔夫身边,伸出右手,“您好,我是雷·贝德维尔。” “我是古斯塔夫·奥登。”古斯塔夫和雷握了下手,“我听斯温夫人说,你有一份关于梵萨文的文献需要翻译?” “是的,我把它带来了。”雷刚要拿出抄录梵萨文的笔记。 “古斯塔夫也有一件东西要你帮忙。”斯温夫人在一旁微笑着,“你们两位男士在这交流吧,我就不打扰了。”她起身离开。 斯温夫人一走,雷把目光放在了那件黄金面具上。 “还是先聊聊你的事吧,奥登先生。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哦,我也很好奇。”古斯塔夫拿起黄金面具,“我在解读这个面具的秘密,暂时还没什么头绪,不过斯温夫人说你能帮到我。” 看到雷这么年轻时,古斯塔夫实际上已经不太指望雷能发挥什么作用了,考古领域几乎没有天才之说,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还没时间积累多少学识和经验。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能让我看看吗?” 看到黄金面具上镶嵌的绿松石,雷大概明白了斯温夫人为什么认为自己能帮到古斯塔夫了,看来她对自己上次的表现印象很深刻啊。 古斯塔夫把黄金面具交给了雷。 “小心点,我们刚在一个不知名的陵寝中发现了它。” 从绿松石的色泽来看,它已经很古老了,但面具的线条展现了制造面具的匠人精湛的技艺。面具表面平整,没有额外的纹饰,由此便无法判断它具有哪一时期的艺术风格。 面具的前额镶嵌着五块绿松石,排列成枫叶形。 雷直接呼唤翠玉石板。 当他的灵魂刚沟通魂所时,忽然,十一座石像中,有某座石像突然发出异常波动。 雷微微一怔。 他的灵魂感知力还不算太强,在未进入魂所时,还没法感知到发生异常的是哪座石像。 这时,翠玉石板浮现在脑海中。 【埃尔加之瞳】 显现出这五个字后,翠玉石板便没了其他的动静。 埃尔加? 雷在书上见过这三个字。 埃尔加家族,在蒙昧时代末期曾异军突起,一举征服大小二十六个国家,建立奥拜帝国。但奥拜帝国只是昙花一现,只统治大陆短短十几年,就莫名覆灭了,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它。 雷也是这阵子在收藏家俱乐部的藏书里看到了关于埃尔加家族的历史。某段历史记载,埃尔加家族的成员不乏有强大的超凡者,他们能够轻易洞彻人心,雷才对它加深了印象。 没想转眼他就接触到了和埃尔加家族有关的东西。 雷看着那五块绿松石,陷入沉思,这不是普通的绿松石,从翠玉石板对它的反应来看,它很有可能是超凡物品。这块黄金面具,就是埃尔加家族,那位即位短短十几年的开国帝皇兼亡国之君的埃尔加一世的东西。 魂所里的石像对它产生感应了,这证明,某座石像与埃尔加家族有很深的渊源。 “奥登先生。” 雷放下面具,看向古斯塔夫。 “在判断这块面具的来历前,我想知道,那个陵寝开发到什么程度了?” 六十七:鉴定与翻译 “发掘还处在初期。”看到雷煞有介事的模样,古斯塔夫虽然不认为他发现了什么,仍解释道,“目前我们遇上了困难,发掘出来的东西很少,这个面具就是为数不多的突破口,所以找到它的来历对十分重要。” 古斯塔夫的话让雷安下心来。因为石像对面具的反应,出于私心,他不想让那个陵寝在自己未参与的情况下被发掘完毕。 不过,虽然很想亲自探索埃尔加家族和石像的关系,但考虑到洛那个拖油瓶,还有身上一大堆尚未处理的麻烦,先不说古斯塔夫是否会同意,他可没法抽出时间跟这个考古学家去跋山涉水发掘古代陵寝。 “虽然没法打包票,但我大概猜到这个面具的来历了。” 考虑一番,雷还是决定为古斯塔夫解开面具的谜团。 不出意料,埃尔加王族中有强大的超凡者存在。越接近超凡就越危险,这是灵修界的常识,作为一个入门者,对他来说,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帮助古斯塔夫推进发掘过程,让古斯塔夫的考古团队承担探索陵寝的危险,而他则可以通过古斯塔夫,获得陵寝中发掘出来的,和埃尔加王族有关的消息,从而更进一步了解魂所中的十二座石像。 “嗯?”古斯塔夫内心十分怀疑。 “它们,这五片宝石,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雷把黄金面具放到古斯塔夫面前,“它们虽然跟绿松石很像,但我能断定它们不是普通的绿松石,准确的说,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这种宝石。” “这……”古斯塔夫神情凝重起来,“你能确定吗?” “没错。” 雷点点头,没继续说下去。 古斯塔夫皱着眉,陷入沉默。 虽然不是超凡者,但研究古物多年,与超凡者也打过不少交道,他能听懂雷的话。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宝石,那就是来自于里世界的物质了。 他对黄金面具可能与超凡相关这件事儿已经有了一定预期。实际上,在欧古斯山的那座陵寝发掘的过程中,他的考古团队就遇上了一些神奇或诡异的现象,这也是为什么发掘被迫停滞下来的原因。但他不愿意让这事暴露出去。一旦,那座陵寝中存在超凡相关物品的事情被帝国政府和教会知道,他们就会派人密切监督,甚至接管陵寝的发掘。 “我明白你的意思。”古斯塔夫摸出一根大拇指粗的雪茄点燃凑到嘴边,瓮声瓮气道:“不过,请继续说下去吧,贝德维尔先生。如果消息有效,你有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你的。” “不用那么严肃。”雷笑了笑,“经常接触古物的人总归避不开这些东西。” 雷的反应让古斯塔夫松了口气,并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 “十分感谢。”古斯塔夫拿开雪茄,松了口气。 “那就回归正题吧。”雷点点头,“我曾经听说过这种宝石,但从未见过,本来我以为它只存在于传说中,但现在我才知道传说是真的。两千多年前,有人把一块具有神奇力量的绿松石进献给了‘短命王’埃尔加一世,埃尔加一世凭借这块宝石,获得了掌控人心的力量。没错,说的应该就是它。” 雷看向黄金面具上的绿松石。 “你要怎么证明?”古斯塔夫露出疑惑的神色,老实说,这时候的雷让他想起了那些满嘴胡扯的文物贩子,但他相信斯温夫人的眼光,那个女人可不是随便能被唬住的。 “只要按照这个方向寻找线索,你会得到突破的。” 雷没再解释下去,强行解释他就露馅了。对方是个专业的考古学者,而他只是个对历史了解还很浅薄的初学者。 不过,有翠玉石板存在,他的判断不会有失误。只要陵寝发掘有所突破,出现了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都大概率会指向埃尔加王族。那时古斯塔夫便不会对他有丝毫怀疑。 “如果我的判断失误了,我会向您支付赔偿的,奥登先生。”雷继续说,“当然,我知道它是正确的,如果你接下来获得的线索证明了这点,我希望我能从你这儿了解到陵寝发掘的进度,我对那座陵寝也有些兴趣。” “哦,没有问题,我也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古斯塔夫半信半疑,嘀咕道:“如果奥拜帝国覆灭时埃尔加一世向南逃到了欧古斯山脚,的确不是没有可能……” 他本来以为那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国王的陵寝,但如果陵寝的主人是奥拜帝国的君主的话,说不定他就能发掘出那个短命王朝覆灭的历史隐秘,这可是了不起的发现。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停止嘀咕,古斯塔夫收起面具。 “我会尝试向这方面研究的,接下来,让我看看你的梵萨文文献吧。” 雷拿出早已抄录好的那页梵萨文词汇。 古斯塔夫接过一看,皱眉疑惑道:“我认为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含义。” “我是在偶然情况下得到它的,我怀疑这其中可能隐含了某种密码。”雷说,“您能逐字翻译吗?” “好吧,这算不上多大麻烦。” 古斯塔夫伏案用钢笔在每一个梵萨文词汇后方标注解释,还细心地对一些多义词进行了详细解释。 拿到古斯塔夫的翻译后,雷离开了收藏家俱乐部。 …… 梵舍三号地下室,雷在笔记本上,把翻译后的梵萨文逐一拼凑起来。 在不熟知语法的情况下,把单字的含义拼凑为句子仍很困难,但加上一些猜测,雷终于大致弄懂了希铁炼成阵上的梵萨文密契的含义。 指向炼成物的咒祈,与神明无关,可以直接使用鲜血王冠炼成阵的原咒祈。 雷拼凑着字眼,逐渐翻译出希铁炼成阵密契中指向神明的部分: “眼眸俯瞰于世界之外,洞悉过去未来。” 紧接着,又是关于规则的部分: “真实不虚,万象全知。” “火为父,水为母。孕育于风,滋生于地。” “虚实交换,万物恒常。” 六十八:王之沉沦药剂 写下指向神明的部分,整个密契就初步翻译完成了。 雷又检查了数遍,才放下笔记,拿出自制的高纯度玫瑰、月桂、肉桂精油,龙血竭与金合欢胶、酒精等试剂,制备高纯度龙血墨。 完成灵性媒介的准备工作,雷在实验台上铺开羊皮纸。 从得到鲜血王冠炼成阵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他终于完成筹备,可以开始炼成鲜血王冠,制备炼金药剂了。 用鹅毛笔吸饱龙血墨,雷在羊皮纸上渐渐画出六涡轮型基底。这段时间,虽然没进行鲜血王冠的炼成,雷对新基底的研究却没落下。 一枚涡轮在笔下迅速成型,细线顺着涡轮旋转的方向延伸出去,又勾勒出另一枚涡轮,如此循环,便将六枚涡轮连接为一体。加入象征能量的六芒星符号,基底便近乎完美的完成了。 写入丹汀文密契,填充物质符号后,雷把2盎司孔雀石粉末与5盎司硫化银放到炼成阵中央,紧接着激发灵魂符号。 “……” …… “……” “……” “……” “炼成阵完成度61/79。” “……” “修正方法。” “提高咒规完整度;提高咒核等级;使用高阶灵性媒介。” “改良炼成阵……” …… 随着翠玉石板上的字迹一行行浮现,雷的灵魂力也通过灵魂符号,开始引导炼成,并迅速消耗。 大约3秒钟过去,炼成阵上的孔雀石粉末和硫化银消失了。 一盏形状与多肉植物“山地玫瑰”十分相似的,颜色却红得发黑的“花朵”,出现在炼成阵中央。 炼成成功了。 虽然从成色来说,这朵鲜血王冠远远称不上完美,但应该足够用来炼成王之沉沦药剂了,毕竟一份药剂需要的鲜血王冠的剂量仅仅只有2滴。 雷没急着拿起鲜血王冠。 据王之沉沦药剂配方上的介绍,鲜血王冠对表世界生物来说是具有中等毒性的,虽然不足以致死,但贸然用皮肤接触的话会导致类似灼烧的伤痕。 这次炼成带给了雷许多新的信息,他需要先整理一番。 拿出一招草稿纸,雷斟酌着思绪。 “炼成鲜血王冠时灵魂力消耗比炼成希铁剧烈得多,如果灵界物质有等级之分的话,鲜血王冠无疑比希铁等级更高。” “虽说我翻译的密契与原密契有偏差,但我在这份鲜血王冠炼成阵中使用了更高纯度的龙血墨和近乎完美的六涡轮基底,结果炼成阵完成度的上限只有75,应该就是因为鲜血王冠等级比希铁更高的缘故了。” “咒规,咒核……这次翠玉石板上又出现了新的名词,这板子里不知还藏着多少神秘学知识,但我只能通过炼金来慢慢发掘。” “密契中指向神明的部分,应该就是‘咒核’了,从翠玉石板反馈的信息来看,咒核也有等级之分,那句‘眼眸俯瞰于世界之外,洞悉过去未来’的咒核,能够支撑希铁的完美炼成,但应用到鲜血王冠的炼成里就不够用了。” “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咒规就是那些有关于规则的部分了。翠玉石板提醒我,咒规的完整度不够,我的翻译不到位是一方面的原因,炼成鲜血王冠的要求比希铁更高应该也是原因之一。要确认这点的话,我用丹汀文翻译密契,进行一次希铁炼成就能确定了。” 在草稿上整理了思绪,雷便把这些新知识记录在笔记本上,合上钢笔笔帽。 关于用希铁炼成阵确定咒核完整度的事儿他要往后放一放,目前最让他期待的,是配制他成为炼金术士以来的第一份炼金药剂。 戴上牛皮手套,雷握住鲜血王冠的花萼部分,渐渐加重力度,越捏越紧。伴随着刺耳的吱吱吱吱声,鲜血王冠的花瓣尖上渗出一滴透明的红色汁液。 汁液积蓄饱满,最终离开花瓣尖,坠在炼金实验台上的白色的陶瓷皿表面,发出弹珠落下般的“叮”的一声,滚到白色陶瓷皿的角落里。 雷继续挤压鲜血王冠。 叮叮叮叮四声,又有四颗汁液滴落道白色陶瓷皿里。 雷摊开掌心,五颗汁液离开后,本来长得像多肉般肥硕的鲜血王冠,干瘪得像是在沙漠里风干了十多天的模样,看起来已经不含丝毫水分了。 “比压榨机压过的还干净啊,里世界物质真是没法用表世界的常理理解。” 雷把鲜血王冠的残骸放进早已准备好的容器中,捏起两颗鲜血王冠的汁液。 “离开鲜血王冠后,这些汁液立刻就凝成固体,我的学徒之心感知下,两颗汁液的重量毫无差别。” 用手套握住两颗鲜血王冠汁液,雷空出的另一只手,把一枚拇指粗细的药剂瓶固定在支架上。 药剂瓶里深黄色的透明液体,就是从萨拜因那儿买到的狼骨骨苔制成的2液盎司饱和萃取液加入亚拉罕火焰石粉末搅拌,过滤后静置三天得到的溶液。 雷动作很稳,把两颗鲜血王冠汁液丢进药剂瓶。 本来凝成了固体的鲜血王冠汁液在接触骨苔溶液后,只发出咕哝两声,紧接着,整瓶溶液瞬间变成了浓厚如浆的血红色,并冒出气泡。 过了一分钟左右,那些血红色液体才平静下来。 “反应现象都符合配方上的描述,应该算是炼成了……” 雷取下药剂瓶,没有直接服用。 “忘了提前找只动物来做实验了,明天去买只兔子或者猫再说吧。” 正自语时,楼上突然传来轻轻的开窗声。 雷眉头一皱,取出腰间皮套里的左轮,身手敏捷地离开地下室,来到一楼。 餐厅里,窗户被打开了,厨房的方向传来窸窣声。 雷循声望去,一个矮小的黑影抱着半块面包,警惕地转过头来。 长着一圈圈整齐黑毛的尾巴,两只尖耳朵,眼睛边上有一圈黑毛。 一只浣熊,半月前,踩出那两个脚印的罪魁祸首。 六十九:超凡浣熊 又是虚惊一场。 雷摇头失笑,收起左轮。 冈堡的浣熊胆大惊人,这只入侵雷家里的浣熊也是如此,看到人来,它并没有放下面包,只是踮着双脚朝窗户跑去。 “嘿!”雷友善地半蹲下来,从衣兜里掏出半块脱脂巧克力,扔在地上。 见到雷没有恶意,反而送出食物,浣熊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扔开面包,双手抓起巧克力。 雷微微一笑,伸手去摸浣熊,浣熊机敏而警惕地向后一缩。 雷停止动作,待浣熊稍稍放松,又继续伸手向前,成功碰到了浣熊的脑袋,并顺着毛撸了两把。 浣熊对此十分享受,抱着巧克力啃了起来。 “我这还有好东西,来一份吗。”雷说着掏出那枚装着王之沉沦的药剂瓶。 浣熊疑惑地抬起头,看着雷手中的药剂瓶。 雷打开瓶塞,递给浣熊。浣熊咯吱咯吱的叫着,双手抱住瓶身,尝试舔了舔,却舔不到瓶里的液体。 雷微微托起药剂瓶底部。 王之沉沦药剂对浣熊似乎具有强烈的诱惑力,抱着药剂瓶,浣熊吨吨喝下了一小半。突然它打了个嗝,剩下的药剂全倒在了嘴边,淌到它身上。 又接连打了几个嗝,浣熊吱吱大叫放开药剂瓶,手舞足蹈起来。 药剂具有很强的刺激性……雷观察着浣熊的举动。 突然浣熊一声惊叫,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有毒?雷神情凝重起来,俯身摸了摸浣熊的肚子。 正在这时,浣熊一个激灵,翻过身子,咻的一下,就跑出窗外,动作比猫还敏捷许多。 “药剂没毒,而且有效。不过对浣熊来说,半瓶药剂应该过量了……似乎,一不小心弄出了一只超凡浣熊啊。” 雷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反身回到地下室。 鲜血王冠的汁液还剩下三颗,如法炮制,很快,雷又制备了一支药剂。 等到气泡消失,雷拿起药剂瓶,把如血般浓稠的液体倒入口中。 舌尖触到液体,雷感觉到了一股清甜馥郁犹如花蜜般的味道,紧接着,药剂流经舌根,沿着食道进入体内,却有强烈的灼烧感,仿佛直接饮用高纯度酒精一般! 这灼烧感从胃部扩散,直击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雷感到浑身毛孔被一股炽热的气息猛力冲开!霎时间,大量汗液从毛孔中涌了出来。 伴随着灼烧感的,还有触电般的酥麻感,让雷身体动弹不得。 好在灼烧感和酥麻感来得强烈,一转眼就消失了。 “呼……” 雷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衣服内部又湿又热十分难受,他解开大衣,打开窗户,冷风裹着寒气钻进领子里,让他那一身热汗霎时间凉透下来。 嘶的一声,打了个哆嗦,雷活动了一下筋骨。 “感觉身体轻松了很多,但效果好像不太明显?” 走到地下室东南角,雷抓住熔炉两沿,腰腹与大臂用力,向上一提。 闷哼一声,熔炉被他抬起一半,然后重重放下。 雷喘了口气。 “我的力量有了一点进步,但没太大变化。不过,只是搬了下熔炉,肌肉就很明显开始充血发热了。” 锻炼了一个多月,雷把原来被精神污染消耗得有些瘦弱的身体锻炼到比正常水准稍微健壮几分后,他的身体素质便度过了快速增长期,力量和耐力长进都缓慢下来。 但服用一支药剂过后,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开始锻炼的时候,轻易就能增长肌肉,并让肌肉纤维变得更加强韧。 “照这个进度,我很快就能让身体素质大幅度提升。这还只是炼成度仅有60的鲜血王冠配制的药剂,要是能完美炼成,效果应该能翻很多倍。” “学徒之心虽然没有战斗能力,但配合翠玉石板,炼成药剂对我来说几乎没什么困难。既然有增强身体素质的药剂,应该也有其他种类的药剂存在。不知道有没有药剂能让我获得急速的愈合能力,就像地球上传说的血族那样……或者其他的能力。那么我只要通过药剂从各方面增强自身,就不会比同级别的超凡者弱,甚至能更强。” “可惜萨拜因到现在也只搜罗到一张王子沉沦药剂的配方。下次去参加地下集会时,除了炼成阵和神秘学知识,我要物色一些新的药剂配方了。” “古斯塔夫发掘遗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进一步的消息,我现在没有正式的炼金术士身份,实力也不够,关于帕乌莫斯之塔和那十一座石像的事,一定要谨慎为上,就算错过机会,也不能让自己身陷险境。” 收好炼金材料,雷来到住宅二楼,对洛进行“探监”,发现一切稳定后,他到热水浴池洗了个澡,才暗中潜回香街公寓。 …… 次日清晨。 “雷,我一周都没看见你了。听说你把枪弄丢了?” 训练室里,乔威咬着口嚼糖,幸灾乐祸地说。 “我被罚停职一周。” 雷停下热身。 今天停职一结束,他就来到了训练室。 服用王之沉沦药剂后,每一次锻炼几乎都能看到成效,这让他对锻炼又充满了热情,而不需要靠着意志力支撑。经过简单的测试,他发现力量还处于增长期,神经反应力和身体控制能力却有了显著提升。 “就当停薪休假吧。”他对乔威说。 “嘿嘿,休假?我觉得坐在警务室里带薪休假更爽。”乔威活动着肩膀,朝身边的沙袋上随意打了两拳,“哎,他们让我感觉无聊透顶,要不是没经济人敢要我,我差点都想回去打拳了。陪我练练吧,拜托,你知道我下手很有分寸。” “我正有此意。”雷咧起嘴角笑了笑,没有拒绝。过去那一个半月里,他对上乔威一直处于下风,但昨晚过后他已经有了战胜乔威的信心。 是时候让这个一直挑衅的家伙吃吃苦头了。 …… 警司室里,身材魁梧的异常调查员戴维德·汉奇放下雷的档案,看向格伦。 “他是个孤儿,嗯,这很符合我们的条件,你知道,异常管理处总会出现人员伤亡,一旦发生了令人悲伤的事,亲人总会难以接受。上周那起案件的调查过程中,我们有一位调查员身亡了,所以我们现在急需人手。雷通过了检定,而且在面对邪物袭击时活了下来,这是不可多得的才能,不光需要身手,也需要极其强大的心里素质。没错,我们需要他。” “行吧,只要他不反对。不过我得提醒你,戴维德,我和雷的养父是熟人,他对雷就像亲儿子一样。”格伦警司说。 “当然,我不会强迫他。我现在就去找他谈谈。” 戴维德离开警司室。 七十:异常管理处的邀请 过去的一个半月里雷和乔威练过几次手,都是教学练习式的,浅尝辄止。这次看到二人要动真格的,登时,手头没工作的警察都围了过来。 一边是积威已久的训练教官,一边是刚入职不久的新人,孰强孰弱不言而喻。虽然现在的雷与一个多月前不可同日而语,其他人却不知道他进步多大,他们围观的目的只是单纯想看雷被乔威虐。 “你觉得谁会赢?” 戴维德整理着衣领,问身边的伍迪。他来找雷谈话,却撞见雷和乔威练手。这是个了解雷格斗能力的好机会,对那只被拧断脖子的邪物,他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 “还用说吗,朋友。”伍迪眯着小眼睛,“就算乔威只用一只手,雷也不是对手。如果你知道乔威年轻时在黑拳拳台打死了三个人,得罪黑帮老板后又去南边出海在奴隶主手下做过五年打手,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 “那可真是个恶徒。”戴维德温和地笑了,“不过你们局里用人可真是来者不拒啊。” “这个……”伍迪刚想甩锅给格伦警司,毕竟人员编外人员任免可不是他来管的,又把刚冒出到喉咙眼里的话咽了回去,“有时候用人得看能力,你不能否认乔威是个有能力的教官。” “赌半镑。”仗着那只邪物被雷拧断的脖子是保密消息,戴维德说,“我认为雷能赢。” “不,不。” 伍迪从戴维德的表情里嗅到了不怀好意的意味,机敏地摇头否决。 训练室中央。 雷扎紧了腰带,以前的他只知道乔威是个狠角色,和乔威熟了以后,他才知道以前对乔威的了解还只是流于表面。就训练闲暇时的聊天里,他得知乔威沾过不少人命,难怪这家伙笑起来总带着几分残酷的意思。 “如果我不小心下手重了点,你不会介意的吧?”乔威一个个的按着指节,笑道,“你知道我的老毛病,有时候我总会收不住手。” “废话少说。”爱嘴炮是乔威从地下拳台带来的老毛病,虽然他现在已经收敛很多,雷还是懒得跟他进行无意义的斗嘴。 乔威的笑着说: “那我来了。” “不带护具?” “我不喜欢妨碍动作的东西,你带着它们就好了。” 乔威丝毫没掩饰他只是想拉雷当人肉沙包的意图。 “只是练练手,难道你想杀了我?” 雷扯着嘴角笑了笑,右脚后撤半个脚掌,护住下巴,做出格斗的姿势。 就在雷做好准备的同时,乔威第一时间冲了上来,腰腹一扭,一个势大力沉的右摆拳,狠狠击打在雷格挡的小臂上,与护具接触,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雷身体一晃,小臂还在发麻,却抓住乔威出拳的空当,一记凶猛的摆拳结结实实打在乔威肩侧的三角肌上。 乔威一个趔趄,向后小幅度跳跃了一步,露出惊讶的表情。 很难想像,雷的力量进步这么迅速。他的左臂现在还在酸痛。 “你真是进步飞速!” 他开始兴奋并认真起来,凶悍地冲向雷。并把身体重心压得很低。他的动作有些怪异,这源自新大陆那些被镣铐铐住手脚的奴隶发明的镣铐关节技,这种关节技在近距离格斗中具有奇效,乔威曾在这上面吃过苦头,所以学了过来。 迅速和雷拉近距离,乔威踢出一脚,迅猛得像是皮鞭一样。在雷抬腿格挡后,他又猛力撞入雷的怀中。 格斗比拼的是技巧、力量、速度。乔威比雷收脚快一丁点,就能先一步破坏雷的身体平衡。只要雷失去平衡,他有太多种方式能锁住雷,让他失去反抗能力。 在乔威撞入雷怀中的同时,雷就侧开身体,并且绞住乔威的脖子和大臂,顺着乔威发力的方向,把乔威压倒在地。 咚的一声闷响,乔威闷哼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一下把他摔疼了。 乔威顺着雷施压的方向用力挣扎,想要摆脱雷的钳制,雷顺着他挣扎的方向,把他稳稳压在身下,同时将他的右手肘关节向上抬,霎时间,乔威疼出冷汗,用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左手拍打着地面。 “我认输!” 雷放开乔威。 围观的人诧异地惊呼起来。 乔威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喘息着撑起身子。 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紧紧盯着雷。 “再来一次。” 他不甘心地说。 “下次吧,有人找我。” 雷看了一眼训练师门口,与戴维德对视一眼,戴维德对雷微笑着点了点头。 …… “你的格斗术很精湛,难怪能弄断那只邪物的脖子。” 雷喝水的时候,戴维德说道。 “那起案件有什么进展吗?” 雷放下空水杯,满足地叹了口气。 “有一定进展。”戴维德点了下头。 戴维德的话让雷心里警惕起来,他完全知道案件是怎么回事,异常管理处调查到的东西越多,情况对他就越不利。不过他还是放松地笑了笑。 “太好了。我希望你们能早点查清那件事,长官,那个……疯子,他已经成了我的梦魇。”雷仿佛不敢提起“邪物”二字。 “是这样,雷。”戴维德在椅子上坐下,“你越不敢直面的东西,越会给你带来更深的恐惧,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没见过几个普通人能在邪物的正面攻击下存活。”现在那只邪物已经死了,你不必再担心什么。” “我只想能睡个好觉。”雷苦笑着摇了摇头,熬夜研究炼金术带来的红血丝和淡淡的黑眼圈让他的话很有说服力。 “不过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你还没摆脱危险。”戴维德说。 “什么危险?”雷担忧地问,心里却不太在乎,戴维德又要继续用玛丽·艾尔来恐吓?那家伙现在正躺在梵舍社区看小说呢。 “说来话长,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一起复杂的案件。追查案件的时候,我有一位同事身亡了。作为本案仅存的目击者,我不得不告诉你,你仍处于危险之中。”戴维德凝重道。 “有人死了?” 戴维德的话出乎雷的意料。他比谁都清楚,所谓的元凶玛丽这些天就待在梵舍社区寸步不离,怎么会有调查员因此身亡? “是约翰,约翰·雅尔维斯。”戴维德垂下眼帘,“我的老同事。” “怎么死的?”雷追问道。 “这是异常管理处机密,你没有知情权,除非……”戴维德抬眼看向雷,“你加入异常管理处,成为异常调查员。” 七十一:抉择 “加入异常管理处?你在邀请我?” 雷本以为暂时没法接触赫本的笔记,戴维德却上门来给机会了。 “是的。”戴维德没有否认。 雷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苦笑。 “如果在遇到那个疯子之前你这么说,我会欣然答应的。以前我和同事聊天时向来都认为异常管理处很神秘而且很酷,但现在不一样了。” 雷没把话说话,戴维德明白他的意思,在遭遇了那头邪物后,雷明白了异常调查员的工作有多危险。 “你的顾虑不是多余的。”戴维德没有对雷隐瞒风险的意思,“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加入异常管理处。” “凭这句话可没法让我卖命。我知道异常管理处的待遇很好,但有钱也得有命花才行。”雷嘴上拒绝,却没用实际行动抗拒戴维德,仍坐在椅子上,掏出打火机把玩着。 “听我说,雷。难道你以为闭上眼睛危险就会消失了?不,它一直都在你身边,你已经被卷入其中了。约翰,我的老友,他只是调查到了一丁点线索,就被残忍杀害。作为本案的唯一目击者,你觉得你能安全多久?” 戴维德又一次提到那个身亡的异常调查员。 雷确认亚摩斯已经死透,洛也在梵舍社区,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加入异常管理处对他来说有利有弊。如果同意戴维斯的邀请,离异常管理处里的笔记就更进一步,还能了解案情进展,作为一名地下炼金术士,从异常管理处预先获得的行动信息,也利于他规避风险。这一切的好处都建立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暴露身份就一切玩完。 不过目前看来异常管理处并没有直接检测灵魂的办法,不然,上次接受检定时,他的身份就已经暴露了。 “我想知道一件事。”雷把打火机揣回兜里,“异常调查员里,有超凡者吗?” “超凡者的名额向来是被教会和帝国议会严格把控的,没错,那些名额里不包括异常调查员。我们就是一群没资格成为超凡者,却要被派去调查该死的异常事件,给超凡者跑腿的走狗。哦,这么说对达姆不太公平,他虽然是超凡者,但并不盛气凌人。”戴维德对超凡者管理条例怨气十足。 “达姆?” “我们的处长,他是个超凡者。”戴维德回答说。 雷点点头,道:“回到正题,你说我很危险,但我加入异常管理处就能保证安全?” “当然不能。”戴维德摇头,“但你至少可以知道一些知识,防范那些诡异的玩意还有邪士的知识,这些东西也许能够保护你,就算不能,当你面临危险时至少会死的明白点。” 果然,异常管理处可能有应对邪物的知识。 雷挑眉说:“你更像是在恐吓,而不是招揽我。” “我只是不想对你隐瞒,毕竟,约翰邀请我加入异常管理处时,也没对我隐瞒什么。”戴维德叹了口气。 雷打量着戴维德。 “你是为什么加入异常管理处的?” “和你差不多,我也被卷入异常事件,而且活下来了。异常管理处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因为这种原因而成为异常调查员的。” 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再考虑考虑吧。” 戴维德从椅子上起身。 “如果你想好了,就到波辛顿街的异常管理处大楼我。” …… 傍晚。 雷把大半个身子泡在浴缸里,热腾腾的水汽氤氲上来,把窗户弄得雾蒙蒙的。跟不怎么爱洗澡,就算洗澡也大多去公共澡堂解决的普通冈堡人相比,他这是会被视为洁癖的行为。 白天锻炼过后的肌肉疲劳,在热水中迅速舒缓下来,王之沉沦的药效堪称惊人,一天过去,他就发现自己的力量和速度有了可以感知到的增长,却没有疲劳、肌肉酸痛等副作用。 雷放松地躺着。 “今天我没使出全力,就把乔威撂倒了。” “身体强大到一定程度,也算得上强大的超凡能力。不知道药效带来的体质快速增长期能持续多久。只要能持续一两周,我的身体素质就能拔升一个档次。配合瞬间炼成的兵器,这就是我自保的本钱了。” 放飞思绪躺了一会儿,他重新想起戴维德的事。 “有翠玉石板在,和其他炼金术士比,我优势很大,只要谨慎发展,稳定积累,迟早能强大起来。这么看来我好像没必要去异常管理处卖命。” “不过波希雅的事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异常管理处就有关于邪物的知识,这是我目前就急迫需要的东西。” “而且,等波希雅帮我申请到超凡名额,我成为正式的炼金术士后,就要履行约定,反对赫本的学说。那时就更没理由去异常管理处把笔记拿回来了。” “这本笔记关系到我的灵魂升华,也许还有塔和翠玉石板、那些石像的秘密……” 哗啦! 雷从浴缸中站起身子,水珠顺着微红皮肤上健壮而自然的肌肉线条滑下。 他擦干净身子,穿上白衬衣和裤子离开浴室。 打开二楼卧室的门,灯是黑的,雷一眼见到洛坐在床边,蓝色裙子映着黯淡的月光,眼神幽幽的盯了过来。 看表情雷就知道,现在是苏出来了。 他咔嗒一下按亮了煤气灯。 “你居然稳住了她。”苏摆弄着搭在右肩前的头发,“还让她乖乖染发了,怎么做到的,用那些小说?” 她目光落在凌乱扔着书和纸袋的床单上。 七十二:异常管理处 “这些办法简单但是管用。” 雷关上门。 从他拥有的炼金和灵修的经验来说,成为超凡者需要缜密的思维,以洛的知识量和精神状态来说,她拥有超凡能力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灵修出了问题,才导致现在的情况。 一个强大又脑袋简单的超凡者,雷曾想过,如果能完全控制住洛,就可以把她变成一个强力打手。不过这个女孩身上谜团太多,未知往往包含着危险,所以他没那么做。 终于等到苏的人格出现,雷准备跟她谈谈。 “所以你想把我囚禁到什么时候?”苏看着雷在椅子上坐下,与他对视,嘲笑道:“你真的是为了安全,而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吗先生?” “你还没搞清楚状况。”雷微笑道,“这不是阶下囚该有的语气,而且是你把麻烦带给了我。如果你还是话里带刺,我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苏冷冷地看着雷,要是超凡能力还在,她绝对懒得跟一个弱者妥协,但她没时间总在这儿耽搁,过了好一会,终于缓和了语气,道:“我们不是敌人。” “我们本来素不相识。”雷双手交叉,身子前倾,双肘支在膝盖上,“我可以放你离开,甚至会帮你把一切都打点周到,只有一个条件。” 苏问道:“什么条件?” 雷不容置疑地说:“离开冈堡,短期内不能回来。我随时帮你准备船票或者火车票,还有证件。当然,除了蒸汽飞艇,那个查的太严。” 苏“嘁”地笑了一声。 “如果你只是为了不受牵连,完全没必要这样。我向你保证,在冈堡也没人能抓到我。” 雷皮笑肉不笑。 “你能保证她也没事?我被卷入那个案子里,如果她被抓住,我也跑不了。” 苏摇摇头,笑容里带着几份妒忌。 “她?你还不明白。哈,抓她,谁来抓她呢,就那几个灰骑士?她至少会分辨敌意,如果遇到危险,她解决问题的能力可比我强多了。” “我不想看到不稳定的情况。”雷起身离开,“希望下次再见,你已经考虑好答应我的条件了。” 他带上房门。 来到地下室,略微温习了基础的丹汀文词汇,完善鲜血王冠炼成阵,又继续了简化石像的投影符文,雷才感到困意,悄然回到香街公寓。 …… 灰蒙蒙的清晨,公共马车的车轮把轨道轧地隆隆作响。雷坐在车顶,按住帽子抵御寒风。后座一对男女一边讨论对贵族酒会的向往,一边用充满优越的语气谈论路边那些鼻孔里都是煤灰的早班劳工。 马车停到伦歌威治区的中央地带,波辛顿街,这儿已经没有棚户区和穷人的踪迹。整洁宽敞的街道边是一幢幢气派巍峨的大楼,高大的钟塔刚好挡住朝阳,投下巨大的阴影,因为超凡能力带来的敏锐听觉,雷还能听到钟塔内部庞大齿轮转动的响声。 在这儿可以看到五公里外波尔公司建造的那座著名的电话塔,它有九十多米高,由复杂的黑色金属支架构建而成,像一个巨大的城堡哨楼,顶部飘扬着四根金边天蓝旗帜。一万二千条线路从塔身上辐射出去,但据冈堡发明报报导,到新历972年截止,电话塔建成三年的统计数据,只有不到两千个用户在使用这些线路,并为此支付每次通话半镑以上的昂贵价格。 雷收回目光,沿街前行,这里行人稀少,空气都透着股冷漠的味道,他抬眼看向不远处黑色高墙保护着的异常管理处大楼,忽然心想。 “去异常管理处的话,说不定会碰到那个跟踪过我的家伙,艾森·唐顿……” 雷竖起衣领,走向黑色高墙。高墙的大门连接着一条封闭的甬道,甬道采光不佳,白天也亮着白色的碳化灯。 雷刚靠近大门,一个挎着杠杆式短柄霰弹枪的守卫走过来。 “干什么的?” “我找戴维德·汉奇。” “哦,在这等着。” 守卫踩着高帮皮靴,脚步声回荡在甬道里,进入大楼。过了一会儿才出来,示意雷进去。 甬道可以通过一辆汽车,长三十米,雷通过甬道进入异常管理处大楼,在接待大厅等他的却不是戴维德,而是一个黑色短寸头的年轻男人。还有一个女人,曾审问雷的克罗伊·贝琳达。 虽然艾森·唐顿理了发,穿着黑色夹克和棕皮靴,但从他的灰蓝色瞳仁和深眼窝,瘦削身材,雷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当初那位在107号班车上曾会面的跟踪者。 “你好,雷,我是艾森·唐顿,你可以叫我艾森。”艾森上前和雷握手,语气里带着点怨念,又有些欣喜。 上次在地下班车中雷锐利的试探让他记忆犹新,上周听克罗伊说雷可能会加入异常管理处后,为了不让雷认出以避免尴尬,他忍痛剪掉了自己的头发。结果戴维德带来消息说雷不一定会来,艾森又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傻子。 还好雷过来了,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头发没白剪。 回应艾森的问候,雷脱帽自报了姓名。这时克罗伊道:“戴维德外出执行任务去了。雷,你今天来就是决定好了要加入我们对吗?” “我考虑好了。” 雷点头说,目光从艾森脑袋上掠过。 “我的头型很帅吗?”艾森心虚地说。 雷笑了笑。 “很干净利落。” “艾森可是专门为你剪了这个发型。”克罗伊玩味地对艾森笑了。 “克罗伊!” 艾森暗中打量了雷一眼,发现雷没露出异样的表情,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我代表异常管理处欢迎你,雷,今天戴维德不在,而且处长都离开了,我可以先帮你签订保密合同,带你了解异常管理处的工作。等处长签字后,你就算正式入职了。”他说着看向克罗伊,皱眉道:“你还在笑什么?” “别担心,艾森,我只是觉得你的老队员派头还挺足的。”克罗伊忍俊不禁,“好了,雷,跟我来吧,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她说着走向接待大厅后的走廊。 雷跟了上去。 他最想问的事是存放禁忌物品的地点,但想了想还是问道:“戴维德去执行什么任务,跟约翰有关吗?” “他跟你说过了?”克罗伊轻叹一声,“没错,就是这件事。” 雷走在克罗伊身边。 “我想先知道这件案情的进展……约翰,他是怎么死的?你们后来又发现什么线索了?” 克罗伊转头看了雷一眼。 “有点复杂,不过,长话短说,那天你被阿伯特小姐带走后,我们从亚摩斯家里搜到了关键性的线索。那个银行经理,他是个异端邪士。” 七十三:缔约 克罗伊的话让雷心中一沉。 不出所料他们没找到关于“玛丽·艾尔”的线索。但他们却发现了黑杰克的身份,和那个地下集会的存在。 他们调查到哪了? 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他们会不会顺着这条线抓到那些与会者? 荷官是集会的发起者,他手里一定握有散步集会信息的渠道,虽然我没把参加集会的事告诉萨拜因,但如果萨拜因被牵连进去,我也没法保证安全。 好在我已经加入异常管理处…… “黑杰克……” 雷低声说。 “那个地下组织里的人喜欢用跟赌博有关的名字?” 这句话里包含了试探,如果异常管理处已经查到荷官,那么克罗伊可能顺着他的话把荷官的代号说出来。 “也许是这样,不过目前还没有消息。” 克罗伊的鞋跟踩在走廊嗒嗒的响,这时她停下脚步,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有五张办公桌,地板上铺着淡蓝色的代尔夫精陶,克罗伊大步走到办公桌边坐下,棕漆的橡木桌面上放着打字机,凌乱的文件、档案,还有参考书籍。 雷注意到西南角的小木台上摆着花瓶和一个榆木盒子,榆木盒子里伸出一根电线连接着的黑色金属听筒,显然这是冈堡前沿科技之一的电话机。 “那边是约翰的办公桌。” 艾森看向一张办公桌,桌上的文件还没收拾,还放着一个黄铜的小提琴摆件。这些东西是牺牲的异常调查员约翰的遗物。异常调查员大多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约翰更是一个从走出福利院后就靠人资助勉强读完中学的孤儿,他死后这些东西就成了无主之物。 雷打量着办公室里的摆设,这时克罗伊从抽屉里拿出保密协议和雇佣契约的模板说:“先来看看合同吧,文本里包含了成为异常调查员的福利和必须履行的义务。” “好的。” 雷来到办公桌边拿起合同仔细阅读。 他进入异常管理处的目的只是借机接触赫本的笔记,还有“卧底”了解异常调查员对黑杰克的调查进度,没有给灰骑士卖命当走狗的打算。如果条约苛刻,他会重新权衡利弊。 但把合同读下来他却发现异常调查员的福利待遇极佳,不光有每月高达35镑的薪酬,还有住房分配。假期安排也十分优裕,在没有紧急情况时,工作三周就能拥有长达一周的休息时间。 在义务上,也没有强制要求异常调查员调查异常事件时不能优先保证自身安全。 “待遇还不错吧?” 艾森给自己倒了杯姜汁啤酒,虽然名字里带个酒字,这玩意其实不含酒精,也不影响工作效率,辛辣可口的味道反而十分提神。 “出乎意料的好。” 雷继续浏览着合同,同样是卖命,异常调查员的待遇可比前线那些底层士兵优越。这还是新历952年那次大规模哗变后士兵待遇被提高后的结果。 “这是有必要的待遇。”克罗伊接上雷的话,“我们是普通人,却要去调查那些诡异的案件,这是一件十分,极其极其糟糕的事。本来压力就够大了,上头再给我们施压的话,没几个人能不崩溃。” “去年那是佛森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打字桌。 “他是个老兵,十三年前的那场战役里亲眼见证了五百挺马克沁机枪在一天内让四万多具尸体填满了托姆河,他没被这场战役弄疯,却在去年疯了,因为一次异常案件。” “克罗伊,你会把雷吓走的。”艾森说,“我来的时候你们可没说这些东西。” 克罗伊没好气道:“你刚来的时候已经是个疯子了,简直见人就咬。” 艾森苦笑道:“好吧,我已经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 克罗伊没接艾森的话,看向雷:“总之,雷,这些提醒是为了让你形成必要的心理预期,对了,我们每周都要抽时间去找伊芙琳,她是这儿的心理咨询师,她会给我们做出心理评估报告的。” 雷顿了顿。 “如果心理评估不合格?” “那就得找办法调剂了,太严重就要请教会里专门进行净化仪式的神职人员来安抚。”克罗伊说。 “别担心伊芙琳会为难你,她很温柔的。”艾森补充道,而且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温柔下来,显然他对那位心理咨询师印象很好。 雷把合同放回桌面上,并拿起钢笔。 “签完字,我是否就能了解详细的案情了。” 克罗伊微微一笑:“虽然要等处长签字后才算正式缔约,但规矩不用那么死板。我想你不会签字后又反悔,叫上那位阿伯特小姐来施压的吧。” 这儿是异常管理处,克罗伊的话并非出自对陌生人的信任,而是压根没担心雷敢耍什么幺蛾子。 不过她对于上次的事儿显然还有点怨气,虽说囚禁雷是劳伦特的决定,她从心底里没有支持或反对的意思,但波希雅来异常管理处要人却着实把她逼到了最为难的位置。 “除了需要保密,这份合同里没有直接威胁我的人身自由的条例啊。” 雷也微笑着反击了克罗伊,同时提笔在合同底部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雷·贝德维尔。 他盖上钢笔笔帽把它还给了克罗伊,让合同上的墨迹自然晾干。 克罗伊拿回合同,扫了一眼签名,确认无误。 “那就先解答你的疑问吧,毕竟那是和你有关的案件。” 雷扫了一眼约翰的办公桌。 “约翰是怎么死的?” 克罗伊顿了顿。 “案件发生的初期,我们结合证据推测亚摩斯是一名触犯禁忌的邪士,并与玛丽在交易中互相陷害,最终死在玛丽的手上。” “然后我们用一周时间彻查了亚摩斯的关系网,找到了他的线人克劳德,一个卖鸦片酊的跛子。约翰是第一个怀疑上克劳德的,因为在以前的一起案件中,克劳德也出现在涉案的异端邪士的关系网中。约翰便装接触了克劳德,为了打消克劳德的怀疑,他伪装成异端邪士,并和克劳德约好下一次见面。” “他死在那个毒贩手上?” 雷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克罗伊摇头。 “可以这么说,但不准确,那已经不是克劳德了。” 七十四:有内奸 “不是克劳德?” 雷立刻明白了克罗伊的意思。 克劳德被邪物寄生了! “约翰和克劳德约在桑托洛教堂后面的黑山羊旅馆里见面,我们埋伏在教堂后方,等待了一个半小时也没动静,听到旅馆老板的惊叫我们才知道事情不对了。冲进旅馆时我们发现克劳德变成了邪物,不光约翰,还有三个无辜的房客也因此身亡,幸亏灰骑士在,还有处长也在,不然这事会更加严重。” 艾森心有余悸地接过克罗伊的话,虽然他没描述具体细节,但从他现在提起来仍忍不住皱眉的表现来看当时的场景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雷眉毛一拧。 克劳德和约翰见面的时候就刚好异化,不光断了线索,还干掉了找到端倪的异常调查员,不论现场是否有将这起悲剧伪装成巧合的布置,都可以完全排除掉巧合的可能性。 下手的会是谁? 荷官的嫌疑极大。 作为资历最老的与会者,甚至可能是集会幕后的发起者,他最有可能掌握与会者的真实信息,和与会者参与集会的渠道。 以荷官为凶手,可以做出一些假设。 他是怎么洞察到克劳德会被找到,又是怎么预先下手的?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早就知道黑杰克的真实身份是那位名叫亚摩斯·范柠的银行经理。 见到亚摩斯的死讯,荷官自然知道,亚摩斯是异端邪士的事实已经暴露在异常管理处的视野里。毫无疑问的,亚摩斯会被调查。 而荷官又掌握了亚摩斯参与集会是通过毒贩克劳德这一渠道的信息,所以他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把注意力重点放在那个毒贩身上,密切关注近期接触毒贩的可疑人等。 发现约翰接触克劳德后,荷官当了一回黄雀,把设下陷阱,不光解决了克劳德,断掉了异常管理处的线索,让自己重新回归阴影之下,还让异常管理处损失了一名调查员。 真是狠辣又有效的手段。 迅速在脑海里做出推理,雷所:“我有个问题。” “嗯?”克罗伊与雷对视。 “关于我是涉案者的事,那个地下组织的成员有可能知道吗?” 虽然雷让异常管理处的人相信了自己是个普通人,但如果荷官他们知道了,可不一定会这么想。那些与会者都知道猎鹰是个男人,如果被他们了解到具体的案情,雷的真实身份可能就藏不住了。 诚然,作为猎鹰,他已经把自己的形象打造得十分强大——猎鹰不光随手能拿出近乎完美炼成的材料,还轻易干掉了尾随而来的,异化后的黑杰克。而且,被卷入案子的那个极度危险的超凡者通缉犯玛丽·艾尔还可能是猎鹰的帮手,这足以让人忌惮了。但是,敌暗我明总归是十分被动的境况。 “别太小瞧异常管理处了。”克罗伊不悦地哼了一声,“除了你的上司,伍迪和格伦,你在警局的同事也只知道你是因为丢了枪才被停职的,没人知道你跟那起案件有关系。那晚目击到你你和玛丽的那个店员也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如果有可疑的人接近他,那等于自投罗网。除非异常管理处有内奸,不然你的身份不会泄露出去,这是对你的保护,就算你没有加入异常管理处,我们也会如此。” 异常管理处以前不一定有内奸,但现在有了。而且就是目前调查的那个地下组织的新血。雷暗自感慨,矢口否认。 “没有,我完全没有怀疑异常管理处。” 克罗伊明白在危险面前,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反应,她仍和雷对视着。 “你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但没人能保证这安全能持续多久。” “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雷点了点头,“约翰的事情是个悲剧,不过这起案件里有一个让我十分在意的点。” “嗯?” “为什么克劳德会在那个特殊的时间里变成邪物,应该是那个地下组织的人下的手。” 雷没把自己的推理一股脑说出来,作为一名新入职的异常调查员,他不该拥有太多的信息量来支撑上帝视角般清醒的洞察力。 “当然,这是显而易见的。”克罗伊不太在意地点了点头,她可没指望雷一进来就能帮上忙。首先他应该把过往的卷宗都大致阅读一遍,还要学习一些应对诡异状况的知识,至少为时两个月的实习期后,他才能派得上用场。 “这就有个问题。难道那个凶手能轻易让人变成邪物?这种诡异的手段对他来说是可以操控的?” 雷问出了他最在意的疑点。 如果说,他假定的那个荷官能够让别人被邪物寄生,自己又不受其害,那他很可能拥有跟邪物沟通的方法,或者对付邪物的办法。上次集会中,亚摩斯需求这些知识时,没人应答,也许这被荷官视作底牌。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荷官就掌握着他急迫需要的知识。 对付邪物的办法,甚至跟邪物沟通,又能不受其害的办法,他得借助这些东西来打开魂所的大门。 克罗伊有点惊讶地看了雷一眼。 “你果然很适合当异常调查员,刚入职就有了优秀的洞察力,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体格不错。” 雷笑了笑。 “别忘了我的本职工作也是查案子的。” 克罗伊也笑了笑。 “我可没指望过那些警察。” 她在心底暗自腹诽,一个刚入职就轻车熟路学老油条去黑市兜售子弹的警察不光拥有精湛的格斗术,还有不俗的洞察力,却把注意力放在蝇头小利上只要努力一点,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价值发挥得更高的嘛! “好吧,扯远了,我可没资格也没立场去鄙视他们。”克罗伊收回之前的话,“你的推论也许是对的,目前我们也有这样的怀疑,但关于邪物的事涉及到很多隐秘知识,还不能轻易下结论。目前戴维德他们正在调查克劳德的关系网,也许很快就能揪出那个人,也许永远都不会,总之,我已经告诉你所有案情进展了。” “谢谢。”雷顿了顿,“我需要为成为异常管理员做什么前期准备吗?” “让我先带你去熟悉大楼里的几个功能部门吧。”艾森起身对雷说,“先带你去一级保密档案室,你目前有权限读到的东西都在那里。还有,大楼里有几个地方是存放超凡物品的,就算我也不能靠近,你可别因为这个受到处分了。” 七十五:档案室 “这就是心理咨询室,伊芙琳每周给我们做心理评估的地方。”艾森把雷带到走廊,异常调查员办公室的隔壁是一间空房,透过玻璃窗缝可以看到里边只摆着一张简单的小桌子,“不过伊芙琳只有周三、周五的时候在这儿,毕竟这不是她的正式工作。” “现在这儿有多少人?”雷和艾森沿着走廊前行。目前看来他从分析机里盗出的资料并不完整,至少伊芙琳这个心理咨询师就在他的盲区里。 “加上像伊芙琳那样的顾问,我入职以后在这里见到过至少四五十张不同的面孔。当然,这是排除了被审问的那些嫌疑人的。如果你问的是编制内异常调查员的话,那就只有十一个人,再算上每月一周的轮休,还有每半年一个月的大长假,这儿常驻的异常调查员一般就六七个人。” 艾森回答着雷的问题。 “你见过克罗伊和戴维德了,加上我和处长,还有……约翰,他牺牲了。另外就剩下老约顿和琼恩了,说起老约顿,他曾经是个超凡者,不过被禁止使用超凡能力,现在被关在异常管理处地下,琼恩是法医,辅助老约顿解剖那些异端邪士的尸体,还有研究一些和线索有关的超凡物品。” 雷问道:“被禁止使用能力的超凡者?” 艾森点头说:“没错,那家伙以前也是个触犯禁忌的邪士,不过他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赦免,这个说来话长,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 说话间二人来到走廊拐角,拐角处没有楼梯,只有蒸汽升降梯。艾森一边转动船舵般的密码轮,一边解释道:“我也刚入职不久,现在是一级权限,只能自由进入二楼和三楼,二楼有档案室和装备库,看,321198,这就是密码。” 雷走进蒸汽升降梯,蒸汽机的噗哧声隐约从楼底传来,齿轮带动悬挂在楼顶滑轮上的铁链,升降梯向上升起。 “那其他楼层呢?” “三楼是灰骑士的办公场所,不过他们通常都不在这儿,超凡者们总是把研究放在第一位的。哦,除了达姆,作为处长他很负责任。四楼,就是存放禁忌知识的场所。” “我以为禁忌知识的处理方式一般都是就地销毁。” “当然,但有些……” 艾森说话时升降梯到达二楼,他顿了顿,走出升降梯外,继续说:“但有些东西可能要留作证据,或者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所以暂时不适合销毁,就被存放在那里。” 看来赫本的笔记就在四楼了。雷眼神飘忽了一下,问道:“异常调查员也没权限进入四楼?” “没有,那儿有守卫,教会派出的守卫,他叫狄克,一个不近人情的家伙。说白了,虽然在这儿工作,我们也不是完全被信任的。如果需要调出四楼的东西,我们得先申请,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进入四楼,狄克检验申请文件后会把东西拿出来。” 艾森说着在武器库门口停步,对雷笑了笑。 “你上次丢了枪,不过可以在这儿弄把更好的。听说过银色利奎德左轮枪吗?” “说说。”雷见识过的枪械发展水平是超过这个时代的,但还是给了艾森表现的机会。 “那是特种武器,你当然没听说过。”艾森用老手的派头微笑道,“我们常用丛林巨蟒来形容它的威力,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个银行经理的尸检报告了,他后脑勺中了三枪,是玛丽·艾尔偷了你那柄警用左轮打的,但用利奎德的话,只要一枪就能掀了它的头盖骨,当然它用起来不简单,有让腕部脱臼的风险。” “了不起,你用的就是利奎德吗?”艾森的描述让雷想起了二十世纪末美国柯尔特公司研发的柯尔特巨蟒。 “呃,我想只有戴维德才玩的转它,你知道,他比公牛还要魁梧。” 艾森尴尬地笑了笑,他说着打开了档案室的门。 雷移开话题问道:“五楼是干什么的?”。 “那是保管超凡物品的地方,你上次服用的污秽之血就放在那里,那里的看守者是丹尼尔,和狄克一样都是把生命和灵魂都完全奉献给原初之雾的狂信者,可能在教会和帝国议会眼里,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得到独自担负重任的信任吧。” 艾森解释着,在一个档案柜边停下。 “这里有一些对过去的异常案件的记录,新入职的异常调查员一般都得先从这些卷宗里汲取经验,还有这个,是你有必要学习的知识。”他从档案柜顶上拿下来一本黑色封面的书,上面写着“安全手册”四个字。 “我今天就在这看卷宗?” 雷接过安全手册。 “是的,还有这边的,《异常管理法》,里面有对异常接触的分级,超凡物品的分级知识。你得预先了解,工作的时候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了。” “我具体有什么工作,参与调查上周那起案件吗?”雷扫了一眼艾森说的那本《异常管理法》。 艾森摇头否认:“哦,还没有,那起案件太危险了,约翰是个老手,但他也悄无声息地着了道。” “那我的工作是?” “你至少得经过一段时间的实习期,实习期的工作暂时就是和其他异常调查员去对那些第二类异常接触者做定期访查。其实真刀实枪和邪物干上的案件挺少见的,不然异常管理处早就没人手了,我们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预防异常事件上。” “实习期截止到什么时候?”作为地下组织的与会者,雷迫切需要掌握案情的进度,最好是借着自身拥有的额外信息量比异常管理处更早一步查出荷官等人的真实身份。 “那得等处长认可你的能力,这事儿没准的,不过你放心,实习期薪水照发,而且福利待遇没有削减。”艾森可不想告诉雷他三个月才度过实习期,算是实习期最长的调查员之一了,“你先看卷宗吧,我得去整理资料了,我们在那个银行经理和毒贩的家里都发现了一些线索。” 七十六:古代炼金术士魂所 对雷交代完注意事项,艾森便离开了档案室。 虽然十分关心黑杰克家里被发现的线索是什么,雷还是留在了档案室。 《异常管理法案》中包含了上次被审问时,克罗伊透露的关于异常接触分类法。在黑杰克的案件中,雷直面了超凡之力,并且受到了影响,属于第三类接触者。 第三类接触上,还有两个等级的分类。其中,第三类接触者未通过污秽之血检定的,便被划归为第四类接触者,视精神污染的可排除程度,对其进行囚禁或处死的处理。 而在异常接触中直接成为邪物宿体的,便是第五类接触者,处理方式是不计代价将其抹除。 抹除这词让雷有些在意,为什么要用“抹除”?难道击杀邪物宿体也不能保证杀死了邪物? 草草翻阅了《异常管理法案》,雷翻开安全手册。 如何防范和对付邪物是他目前最紧迫的需求之一。 不过安全手册里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发现诡异事件的端倪,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调查,以尽量传回更多消息为第一优先级……” “注意躁郁症患者,短期内性情大变之人……” “不要尝试对抗邪物,异常调查员的职责是调查而非战斗。对抗邪物是超凡者的职责……” “都是泛泛之谈,没有任何和禁忌相关的知识。” 花半个小时读完安全手册,雷几乎没什么收获。不过这也不出意料,安全手册本来就不是为他这种人准备的,作为一个被邪物纠缠的不法者,他其实就是安全手册中提到的,需要重点预防的角色。 放下安全手册往天花板上看了一眼,雷陷入沉思。 “总算是知道了异常管理处的守卫布局,不过从艾森透露的消息来看四楼的守卫严密,那个狄克既然是原初教会的狂信者,也极有可能是超凡者。” “他是我拿回笔记的第一个阻碍,可惜黑杰克找我时刚好异化了,不然,等我在那个地下集会中稳固了地位,利用黑杰克的魔术师的能力,完全有可能避开守卫,让他帮我到四楼把笔记偷出来。” “也不能让别人发现笔记被偷了,不然以我是赫本最后的学生的身份,波希雅,还有其他异常调查员,很容易就能怀疑到我身上。要么就把四楼的禁忌知识偷走一大部分,掩盖目标,要么伪造一份笔记进行替换,倒不是没解决的办法,不过一切都得在能够成功潜入四楼的前提下进行。” “不过我还有时间,先在异常管理处站稳脚跟再说。目前最紧迫的是那起案件。” “上次安格列提出他有主动接触邪物的办法,也许那毒贩是他弄死的也说不定。如果主动接触邪物,又能保证自身安全,下次集会我要考虑跟他交换了。” “距离上次集会已经过去一周……不过,那个毒贩死了,就证明荷官或者克劳德已经嗅到危险,还不知道,下次集会是否会如期举行。” 雷摇摇头,来到档案柜前,开始翻阅以往的卷宗。 …… 庞大的岩石与废墟悬浮在虚空中。 荷官抬头向上看去,那些岩石与废墟的缝隙把庞大星体悬挂的那片黑暗虚空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区块,从这些区块中,可以勉强辨认出十八颗星体的轮廓,它们是里世界唯一的星体,并强势地否决了其他任何星体的存在。 据说它们就代表了十八位真神,不过从蒙昧时代到如今,神明谱系一直都混乱而复杂,被人类信奉过神明有过几百位了,没人知道,至少荷官不知道这些星体对应着哪些神明,他只会按照里世界天文历,用对应的表世界的星体的隐喻来称呼它们。 “那边。” 安格列的声音传来。 荷官收神,看向左手边。安格列披着一件纯黑色的长斗篷,这是他身上唯一的装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件斗篷的材质单一,将其交换到里世界的复杂程度更低而已。 在表世界,衣着华丽的人也许不一定是上流人士,他们可能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虚荣者或虚张声势的骗子,但如果你在里世界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人,那就得躲远点——把那些复杂的衣物交换到里世界可不是件容易事儿,这一般是强大炼金术士的专属。 但衣着简单的人也不可轻视,在里世界爱美是强者的特权,却不是每个强者都会在乎外观的。 安格列的兜帽下是一张奇特的“脸”,没有五官,一些像是许愿瓶里冒着荧光气泡的液体般的物质,安格列的灵魂,在兜帽下轻轻流动。 每个人的灵魂都不太一样,但形态差别一般和灵魂强弱有关,普通人孱弱的灵魂一般呈现为气态,就像青烟,而安格列的灵魂是液态,因为他已经是完成了灵魂升华的超凡者了。 这时安格列正伸手指着一片浮陆,浮陆上有一座小小的碉楼,用里世界常见的黑岩砌成,两层高,没有窗户。 “那边就是那个古代炼金术士的魂所?” 安格列问他身前五步外的另外一个黑斗篷,那是曼陀罗,液态灵魂中隐约有血红色的砂状固体。 “没错,跟上吧。” 曼陀罗从浮空岩上跃起,像一根羽毛似的飘向那座碉楼所在的浮陆,这过程中她的液态灵魂流动变快了,而且以肉眼难查的速度蒸发着——缺乏庇护时,灵魂的任何行动都会消耗自身,无论里表世界都是如此,这就体现出肉体和魂所的重要性了,就算超凡者的灵魂被升华了,终究还是脆弱的。 “嘿。”毒蛇轻呼一声,好奇又激动地跟了上去。 安格列紧跟其后,荷官打量着二人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碉楼很古老了,立柱和浮雕的风格糅杂而混乱,看起来那位古代炼金术士于建筑并不在行。碉楼门上有一条龙的图案,龙吐出火焰,翅膀煽出狂风,卷起巨浪,大地在它的龙威下颤栗崩碎,这是掌控元素的虚空之龙,显然曼陀罗没撒谎,这的确是一位信仰虚空之龙的古代炼金术士留下的魂所。 直接走向碉楼,曼陀罗推开大门,吱嘎!刺耳而不堪重负的声音,但没能阻碍曼陀罗的动作。门被顺利打开了。 “你不是说遇到困难了吗,曼陀罗。”安格列谨慎地停了下来,“我可没看出困难在哪儿,你已经探索过这儿了?为什么还要叫我们来?” “我的确探索过这里,不然你以为我会在没排查危险的情况下这么大意吗?”曼陀罗回头,虽然从那张没有五官的液态灵魂脸庞上看不出她的表情,但从她的语气,以及灵魂流动的状态变化来看,其他人都知道她是在“微笑”的。 “这座魂所有两层,我打不开第二层,所以叫人帮忙。”她说完就走进了魂所。 “等等。”毒蛇紧张兴奋地进入了魂所,对曼陀罗毫不怀疑。 相比于表情,灵魂的情绪状态更难以伪装。 安格列与荷官对视一眼,也进入了魂所。 魂所一层空空如也,只有一些石桌上摆放着腐烂到完全没法阅读的书本,还有积满污垢灰尘的器皿。 “这儿。”曼陀罗走向角落盘旋向上的楼梯。 荷官跟了上去。 吱嘎! 随着刺耳的声音,魂所大门关闭了。 荷官皱了下眉,回头看去。 “安格列!你在做什么?” “别紧张,荷官。”曼陀罗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虽然没有表情,语气却是似笑非笑的,“现在你无处可逃了,不过我们没想伤害你。” “你们串通好了?” 荷官看向安格列,安格列的灵魂很平静,看来,他早有预谋。但毒蛇的灵魂流动乍然散乱混淆起来,这表明她十分诧异而且茫然。 “别用‘串通’,这词可太难听了。”曼陀罗轻声说,“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作为集会的发起者,你手里一直掌握着我们其他与会者的真实信息对吗?” 七十七:灵魂崩溃 面对曼陀罗的质问,荷官只是发出不置可否的轻笑声。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出做出这样没有意义的揣测,就算我说没有,你会相信我吗?” 曼陀罗俯视着荷官。 “我真佩服你到现在还能保持这样的镇定,你得搞清楚,这可不是你的魂所,如果你想让灵魂回归表世界的话,你引导信标的时候我们就能干掉你。” 她已经不掩饰威胁中的杀意。 “等等,你们在干什么?” 毒蛇紧张又茫然地喊了一声,但荷官和曼陀罗都懒得看她一眼。 “所以,什么古代炼金术士的魂所,这一开始就是一个局?”荷官把目光从曼陀罗身上移开,打量着古老破败的魂所内部,“原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要对付我了,不过我想问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猜测我掌握了你们的真实信息的?” “你总习惯把其他人当傻子,不过往往不够聪明的人才会这样。” 荷官平静的态度让曼陀罗有些摸不着底,不过她不大担心荷官有翻盘的余地。看到进荷官的灵魂形态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不会拥有什么强大的超凡能力。五阶的超凡者都是如此,能直接帮助人战斗的能力十分罕见。 “哦,谢谢!”荷官重新把目光放到曼陀罗身上,“你提醒了我,我以后可不能太大意了。不过曼陀罗小姐,你现在想把我怎么样呢?” “同样的,告诉我们,你的真实身份。”曼陀罗放慢语气,“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合作,如果不是你暗中掌握了我们的真实身份,我们也不会这样对你的。” “告诉你真实身份你就会放我走?”荷官耸了耸肩,“我更倾向于你看上了我的收藏,我的知识,还有财富。” “别把每个人都想得跟你一样卑鄙。”曼陀罗轻笑,“说真的,你真觉得自己还有选择权?你只能相信。而且我需要解除一个误会,这间古代炼金术士的魂所里的确有宝藏,只是我还没能打开二楼的门,快点吧,如果你不耍花招的话,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合作也挺愉快的不是吗?” 荷官没有回答曼陀罗。 “安格列,她用什么拉拢你的?我可不信你会轻易被打动,怎么,这婊子跟你睡过了吗?” “我现在就能让你下地狱!”曼陀罗冷冰冰地呵斥道。 毒蛇惶恐地看了一眼曼陀罗,又看向安格列。“老实点吧,小姑娘。”安格列对她笑了笑。 曼陀罗的反应证明了荷官的猜测,他惊讶地笑了起来:“你们居然见过面了,这真是让我意想不到,她的滋味如何?好兄弟,你竟然没提前跟我分享!” “我给过你机会,现在是你自找的!”曼陀罗的灵魂激荡起来,从斗篷里掏出一柄匕首,但紧接着安格列的话在她的怒火上浇了一盆冷水,愣在原地。 “留她一条命,荷官,我挺喜欢她的。”安格列只朝曼陀罗的方向看了一眼。 “别开玩笑了,拜托,我会给你找来更漂亮的女人。你压根不喜欢她,只是被她操控了荷尔蒙,那就是她那下贱!又卑劣的能力!”荷官刻薄地笑着。 “安格列,帮我杀了他!” 曼陀罗握紧刀柄,但安格列不为所动。对她来说迷惑男人本来是得心应手的事,但偏偏这个关键时刻她失败了。不过至少她可以庆幸,安格列没插手的意思。还有机会! 曼陀罗握着匕首跃下台阶,朝荷官扑去! 在这排除了身体素质的境况下,女人的灵魂可不一定比男人弱! 灵魂迅速消耗下她的速度异常迅疾,但荷官只是侧了下身子,她便扎了个空,撞到实验台边。 那些腐朽的器皿应声而碎,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猛然扬起。 就在这一瞬间荷官抓住曼陀罗肩膀向下一掷,曼陀罗摔倒在地,灵魂的剧痛让她差点松开了匕首,一咬牙她又握紧匕首柄,与此同时,荷官的脚便重重踩了下来,把她手腕部分的灵魂直接踩断。 灵魂断裂的部分像水一样融进了虚空里。 曼陀罗知道,就算她逃回表世界,有一只手也会神经瘫痪。但曼陀罗念头刚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躲避,荷官又一脚踩在她头上。 毒蛇惶恐地尖叫起来,看着荷官那件可怕的黑色斗篷,他像是对待杀父仇人那样用尽全力地踩着曼陀罗的头颅。曼陀罗的灵魂猛烈激荡,开始溃散!突然,她的灵魂乍然消失,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嘴给吞噬了,魂所里只留下一道恐惧至极,极度想要逃离的尖叫。似乎她更愿意面对死亡,而非那将她掠走的恐怖之物! 地上只剩曼陀罗的斗篷和匕首,荷官这才停了下来,回头看去,却见安格列捧着一件斗篷,毒蛇的灵魂正在溃散,眨眼间就像没入沙漠的雨水那样消失在虚空中。 “呼——” 荷官松了口气,从斗篷里掏出一个骰子。 二十四面的黑色骰子,刻着二十四个金色数字。 他把骰子扔在实验台上,骰子滚了一会儿,最终显示出“21”。 “今天运气依旧不错啊。”他收起骰子,这才问安格列:“你怎么把她杀了?” “太吵了。”安格列嘟哝着,像垃圾一样扔开毒蛇的斗篷,“而且为了保守秘密你也会干掉她。” “哦,别把我想得那么残暴。她是个无辜的小姑娘,可没曼陀罗那么狠毒。留她一命的话,她也许会成为一个帮手呢。”荷官重新披好已经凌乱的黑色斗篷。 安格列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早已习惯荷官的假惺惺。 “她未经引导就离开里世界,看起来,她的灵魂已经被‘捕捉’了。”荷官用脚尖踢开曼陀罗的黑色斗篷,“最近又会有一个猝死的年轻女人登报。” “其实曼陀罗本来没准备对付你。”安格列又瓮声瓮气地补充了一句,他早知道曼陀罗是用了超凡能力来引诱他,但一直乐在其中。 荷官正想去魂所二楼看看,听到安格列的话停住脚步。 “嗯?” 安格列走向台阶,一边说:“因为黑杰克的事,异常管理处开始调查我们,她知道现在的形势变得危险了。” 、 “能打听到异常管理处,她的消息渠道也不差啊。” 荷官听着安格列说话,来到台阶顶部,一扇木门挡住了去路。 “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安格列问道。 荷官回答道:“他们查到了克劳德,不过我把克劳德干掉了,那个跟他见面的异常调查员应该也没幸免于难,不过我没留在现场打探,断掉线索就够。” “之后呢?”安格列追问道。 “得提前召开一次集会了。”荷官沉吟了一会儿,“醒他们都小心点儿。我虽然干掉了克劳德,但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如果其他人被异常管理员查到,我们也不安全。” “那个让你头疼的家伙,你查到他的身份了吗?”安格列问的显然是猎鹰。 荷官皱着眉摇头。 “我好像看走眼了,那似乎真是个可怕的家伙,黑杰克刚跟踪他就被干掉了。你知道,异常管理处把消息处理得这么干净,黑杰克那时一定已经异化,我想至少猎鹰拥有轻松干掉异化者的实力。本来给我时间我能查出猎鹰的身份,但我忙着处理黑杰克的线索,没工夫管别的了。” “那是个神秘的家伙。” “那又怎么样。” 荷官不在乎地笑了笑,打量着木门。 显然这不是一张普通的木门,不然也不会没有丝毫腐朽的痕迹了。它受到魂所的规则保护,除非破坏整个魂所,才能破坏掉这张木门。 木门门锁是一块光滑的金属板,金属板旁的隐约有风蚀痕迹的墙壁上有古尼基文刻下的“锁亦是门匙”的铭文。 “曼陀罗已经知道开锁的办法了。”就在荷官思考思考时,安格列冷不丁的说,“把这块锁的物质符号归纳出来,画在锁板上,应该就是开门的方法。” “她没试过?” “试过,但无功而返。”安格列说,“这块锁对物质符号的概括度要求很高,我猜这就是那位古代炼金术士留下的门槛了。” “把知识留给配得上的人。”荷官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但稍微思考他就知道打开这把锁并不简单。 “除非能分割一小块锁身来去研究,不然连它的物质成分都不清楚,怎么概括符号?”荷官敲了敲锁身,“这真是个难题,如果把大量时间耗在这里,二楼却什么都没有,我们就亏大发了。而且我们就算花很多时间,还不一定能打开这张门。” “不然曼陀罗也不至于找人帮忙了。”安格列顿了顿,“或许我们也可以尝试求助?比如说,那个让你头疼的家伙,他的炼金技艺可真是我生平仅见的。” —— ps:收到编辑通知说本周五上架,决定这本书命运的时候就要到了,希望大家届时能支持一下,感谢!上架后会努力加更的! 七十八:通缉令 咔嗒!挂钟里的时针竖直向上。 波辛顿街大钟楼的钟声远远传来,雷下意识朝玻璃窗外看了一眼,他已经在档案室待到中午了。 “一个伦歌威治区就发生过这么多异常事件,媒体却没报导过,上头对这方面的舆论把控很严厉啊。” 他放下手里的卷宗。 近5年内,伦歌威治区一共发生了267起异常案件,平均约每周一起。其中近乎三分之二都是一级异常接触案件,只产生了让普通人目击到超凡因素的影响。剩下三分之一的86起案件,基本都造成了一定危害。 “平均起来,差不多每月会发生一件有直接危害的案件,卷宗里只有35起案件从根源上被解决了,还有51起案件没被解决。” “虽然帝国和教会对和超凡有关的事物施加双重高压,但真实情况远不如我以前了解的那样平静。” 这种情况倒不难理解,只要与利益相关的事永远都是无法禁绝的,超凡力量的诱惑可比一般的枪支和毒品强大多了。 坐在椅子上,雷拿起手边的一本档案,目前的通缉犯都记录在案。 “玛丽·艾尔,极度危险的异端邪士。玛丽·艾尔逃逸途中,有两名高级教士殒命在她手下。目前玛丽·艾尔活跃在冈堡城区范围内,其外外貌特征……” 雷找到了玛丽·艾尔的通缉令,这份通缉令上有她的黑白照片,照片中分辨不出发色,但五官和洛毫无差别。 “真的是她?” 雷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被这张照片打消了。 照片里的女孩发丝凌乱,虽然看不到身体,但从她肩膀的怪异姿势可以看出,拍照时她双手被禁锢住了。她半垂着头,冷漠的又玩味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纸面。 洛的人格绝不会表现出这样的表情。 “通缉令对她的来历和身份信息只字不提,她果然来头不小……竟然干掉了两个高级教士。” 雷看着通缉令上的“两名高级教士”眉头直跳,这在原初教会可不是简单的名头,一般来说,普通点的高级教士都有准主教级别的权力,隐修院长,或无教区的高级神长、教会退休耆宿都在此列。而同时,有主教之权的宗主教,甚至大主教,都可以称之为高级教士。 不过主教级别教会人员的意外身亡一定是具有轰动效果的大事,她干掉的应该是一般的高级教士,她断的那根肋骨也许就是那时候受的伤。 这是超凡力量真实存在的世界,教职人员级别越高,证明其对神明规则的理解越深,灵魂升华程度越高,这些都代表着更强的实力。 “独自干掉两名高级教士,只是肋骨受伤……” 如果雷是个毫无背景的异端邪士,他会毫不犹豫抱住洛这根大腿,但他拥有翠玉石板,波希雅帮他申请到正式超凡者名额也只是时间问题,洛对他来说就完全只是个麻烦。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教会洛提防危险,再和苏沟通,也许能达成对双方都有利的约定。 把玛丽·艾尔的通缉令翻篇,还有31名超凡者的通缉令记录在案。 “半年内连续杀死十六人的连环杀人犯的杀人狂,仅从极少部分目击者中整理出该杀人狂的部分外貌特征。死在他手里的受害者外表无伤,却都失去了心脏,尸体被他摆成极具仪式感的姿势,推测是邪教徒进行的祭祀式杀人。” “波西瓦尔·埃克特,境外灵修者组织核心成员之一,7年前因煽动罪被斐列帝国通缉而出逃,3年前再度入境,目前潜伏在冈堡。此人的超凡能力疑似为拟态乔装,目前并未得到有关其外貌特征的线索。” “……” 雷翻看着通缉令,突然目光停顿下来。 “曾偷盗黑金银行金库的盗贼?” 黑金银行有150多年历史,历经世界大战与通货膨胀也未曾倒闭,安全性与保密性在整个奥罗大洲首屈一指,许多政要和富商都对其信赖万分。论安保严密程度,恐怕异常管理处四楼都比不上,以黑金银行的财力,完全请得动超凡者。 “和偷窃有关的超凡能力?” 雷继续翻看档案,这则通缉让他十分在意。 这时升降梯的声音传来,有脚步声接近。 艾森推开门,仍握着门把。 “雷,我本来想叫你吃午饭的,不过正好处长回来了。现在你就可以正式签署合同了,怎么样,你有遇到什么问题吗?”他的目光落在雷手里的卷宗上。 “我得再找时间看看。”雷起身把卷宗放回档案柜,“处长的调查有进展吗?” “没那么快,说白了,百分之九十都是没有结果的,你得习惯。”艾森摇头嘟囔着,“而且这阵子麻烦够多的,我们没法把精力全放到这事儿身上,要不是约翰死了,还准备往后压一压的。” “还有什么麻烦?”雷和艾森离开档案室,走向升降梯。 “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圣像破坏运动。”艾森说,“这事背后有超凡者组织煽动的痕迹,影响力比你涉及的那起案件大多了,目前我们主要调查的就是这个。” “这事似乎不止波及到伦歌威治区?” “没错,其他地方都有,但整件事的起因其实很正常。爱德华兹子爵的在农庄土地被格林兰多修道院侵占了,而教区主教却对他的投诉视而不见,这就是掀起这场运动的导火索。” “但在某些地区这件事被一些别有用心者利用了?”雷明白了艾森的意思。 “十分正确。”艾森点头,“不过其他地方咱们可管不着。” 说话间,升降梯到达一楼,艾森把雷带到处长的办公室。 “别紧张,达姆不会像劳伦特那样为难你的。”艾森宽慰着雷,又自觉失言,劳伦特让他跟踪雷的事可不能暴露,在背后妄议长官也不太妥当,“快进去吧。”他脸红了一下,催促了一句,便匆匆离开。 一个没什么心眼的家伙。 雷勾了下嘴角,敲响房门,里面传来一道带着典型西部荒野粗犷味道的声音。 “进来。” 雷打开房门,一股烟味立刻窜进他鼻子里。窗边站着一个上唇蓄着两撇浓密卷曲中年男人。长筒皮靴,淡褐色长夹克。学徒之心让雷一眼就精准确定了他的身高,167公分,精悍强健,跟那些被重担压成驼背的劳工来说倒是不错的身材。 “欢迎加入异常管理处,雷。” 达姆拿开黄铜柄短烟斗,大步向雷走来,伸出右手,和雷稳健有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桌上正放着一分合同,是雷已经签过字的那份。 “你好,沃贝利德总警司。”雷用达姆的警衔来称呼他,不出意外,办理正式入职手续后,雷自己的警衔也会提升为督察。 “达姆,叫我达姆就好。”达姆发出温和而浑厚的笑声,“异常管理处职员太少了,等你熟悉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大家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七十九:邪士 好兄弟,如果我暴露的那天你不拿找我,那就是真的生死兄弟,雷心里嘀咕着,脸上笑容可掬。 “我会尽快熟悉这里。” 达姆打量着雷,这个身高176公分的年轻小伙子笑容里透着股沉稳冷静的意味,他穿着灰色法兰绒长裤和黑色长夹克,挺拔的身材把衣物撑得十分有型。达姆见过许多经历了异常事件的新人,雷是其中表现最好的人之一。 “你的精神状态不错,坐吧。”达姆坐到办公桌后,扫了一眼合同,“有件事你也许会有些介意,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我们查过你的资料了。” 雷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你结识了阿伯特大师,阿伯特小姐正在为你申请正式的超凡者资格?”达姆继续问道。 “有这回事,不过我对超凡者的事几乎没有了解。”雷点了下头。 “那你加入异常管理处是件好事。”达姆的眼神一下变得遥远,仿佛在回忆什么,“超凡者面临的危险比异常调查员更大,,只要你足够谨慎,这里将教会你如何规避危险,这是难得的安宝贵经验。你是个幸运的年轻人。” “我本来在犹豫。但戴维德的话打动了我,面对恐惧才能从根源上解决它,这句话让我从梦魇里走了出来。”雷解释自己加入异常管理处的动机 “说得不错。”达姆拿起烟斗吧嗒了一口,从鼻子里喷出的烟雾让他沉闷的笑声听起来没那么敷衍。面对恐惧?这的确能让自己好受点,但和邪物有关的事儿谈何从根源上解决?呵,这个年轻人以后会深有体悟的。 “这是你的特种武器使用许可证。”达姆把一张靛蓝色小牛皮封、巴掌大小、烫着刺剑与恩菲尔德狙击步枪交叉的银色纹章的证件递给雷。 雷接过证件,打开看到证件中已填入他的个人信息。斐列帝国的武器证的规则是向下兼并,他持有这张特种武器许可证,就可以使用所有军用级别的武器。 “有时间去挑两把枪,异常调查员的工作比警察危险得多,可不要把训练用的子弹卖到黑市了。也许关键时刻你的小命就悬在一颗子弹上。”达姆笑道,显然知道雷“曾向黑市出售子弹”的事。 雷装作没听懂,移开话题。 “我之后的具体工作是什么?” “先让艾森带你做定期访查吧。”达姆顿了顿,“不过你心理状态比我预期要好很多,也许我很快就会给你派任务,你得加紧训练了。我们有时候面对的是不法的超凡者,这需要一点儿诀窍,我会给你们传授经验,但我通常没什么时间,你有空可以去找约顿,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雷点了下头。 “明白。” “不过今天破例,有一个没什么危险的任务要交给你。” “什么任务?” “让艾森带你去吧,他会跟你解释。” ……………… 离开达姆的办公室,雷与艾森一道通过蒸汽升降梯通往地下一层。 “亚摩斯的女人现在就被关在大楼里,她犯下了包庇罪,不过目前她还算配合我们的调查,所以我们暂时还没起诉她。”艾森一边走出升降梯,一边朝漆黑铁栅门封锁的阴暗甬道走去,“你是最后见到亚摩斯的人,所以她想见见你。” “她想丈夫死前的模样?”雷回忆起亚摩斯那张几乎把头颅分开的大嘴。 “人之常情嘛。”艾森说。 说话间艾森已打开铁门,来到一间禁闭室前。 “她就在里面。”艾森朝禁闭室偏了下下巴,“说不定她还有线索没说呢,也许你能打探出来。” 雷点点头,打开屋门。 禁闭室一片漆黑,有排泄物的味道传来。雷抬手打开禁闭室外的煤气灯开关,啪嗒一声,昏黄灯光照亮视野,他才看到禁闭室左侧角落有一个马桶,右边是一张铺着旧被子的砖砌硬床。一个穿着淡黄色裙子的金发女人坐在床上,她面容娟丽,皮肤苍白,短时间内的快速暴瘦让她的颧骨突兀的明显起来,看起来十分憔悴。 听到动静女人就转过头来,睁大眼睛。从衣着打扮来看她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但现在她那麻木又迟钝的表情活像小说里刚在黑棺中沉眠百年醒来的吸血鬼。 “我是雷。”雷尝试让语气听起来比较温和,“你丈夫那件案子的目击者。” 女人怔了一下,眼神里突然焕发神采。 “他没有变成怪物对吗?”她身子前倾,急迫地想要靠近雷,又止住动作,讨好地强笑道,“我没有冒犯的意思警官,我只想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可……你们一直不肯告诉我。” “别担心,我会告诉你的。先回答我几个简单的问题,你知道他一直在接触禁忌吗?” 雷沉稳的声音让女人没那么忐忑了。 “我不知道……”女人低声说,“他说那是捣鼓普通的药剂,而且他从不让我进实验室。我离开学校后就再也没看过书了,哪会去碰他那些晦涩的东西。我发誓这是真的,神啊……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是禁忌,又该怎么提防它们呢……” “他有提起过一些奇怪的代号吗,比如说,扔骰子、庄家什么的。”雷没法直接询问荷官,他想诱导女人说出来。 “他总玩二十一点,这是他最爱的玩法。”女人说,“你们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我们就是在他经常出没的赌场找到的克劳德。”艾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一直在旁听。 雷点点头,继续询问了亚摩斯的工作状况、习惯等信息。他只是装装样子,借机了解调查进度,并没想真问出什么,帮异常管理处抓到荷官对他来说是自找麻烦。 询问了不到十分钟,雷才结束和女人的谈话。 “他没变成怪物,一切都很正常。那天晚上我看见他被另一个超凡者袭击了。” 雷最后对女人撒了个谎,作为包庇犯,异常管理处没有向她透露案件的详情,她也不知道亚摩斯死前被邪物寄生了。同为“邪士”,雷明白黑杰克没做错什么,他只是在追索超凡的途中失败了。雷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让这个男人在妻子心里留下最后的尊严。 八十:新的集会消息 一开始麻木迟钝的女人终于崩溃恸哭,雷离开了禁闭室。 “你还挺可怜她的,不过那个女人虽然悲惨却不值得原谅。”艾森用‘活该’的语气说,“如果她早点揭发丈夫的罪行,或者阻止他,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你该不会真的相信她说的话吧?她不知道丈夫在接触禁忌?哈,但我们却调查到那个银行经理曾经花大价钱买来木乃伊粉配制成炼金药剂,期望神秘的东方力量能让她永葆青春呢!” “你之前说他们还有两个儿子?”雷看着艾森重新锁上铁栅门。 “那两个小家伙已经被送到比奇沃斯改造所了。”艾森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最大的那个才不到五岁。” 虽然触犯禁忌的罪行不会株连后代,但异端邪士的后代有受到禁忌知识影响的可能,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比奇沃斯改造所就是收留这些问题儿童并进行思想净化和改造的地方。一般来说,经过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洗脑后,这些问题儿童从改造所出来以后,便会把父母曾经触犯禁忌的行为视作奇耻大辱。 艾森紧接着又咬牙切齿地骂道:“那些肆意接触禁忌的,都是些妄自尊大、自命不凡、罔顾他人的恶棍!要不是他们,我们才不会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 雷扭开头,没让艾森看到他皱了下眉。 艾森说得没错,黑杰克的事没法甩锅给斐列帝国,这件事完全来自于追索超凡本身的危险。帝国与教会对禁忌知识的双重高压政策,确实有利于抑止类似的悲剧。但问题是帝国与教会也同时在孜孜不倦地追索超凡,这就耐人寻味了。 地下超凡者与官方超凡者无孰对孰错可言,非要找个背锅的,说到底,打火机想坐到沙发上享用香烟,本身就是件自讨没趣的事。 艾森仍在发泄情绪,雷不动声色地“失手”落下一枚两便士的硬币。 叮的一声,硬币落地,雷弯腰去去捡,艾森不由自主停下等待。 “我准备去选两把枪。”成功打断艾森的话,雷一边捡起硬币,一边说。 艾森还没发泄完情绪,重新回归之前的话题又觉得不大礼貌,郁闷道:“呃,没问题,要我和你一起吗?” ………… 度过整个下午,雷完全办理了好入职手续。 因为香街公寓与梵舍社区,雷没有接受异常管理处分配的住处。 黄昏时离开异常管理处,雷已经拿到一柄45口径的长管左轮,漆黑枪管上用埃蒙文写着“利奎德”的字样。 对于雷选了一柄利奎德,艾森表示这在他意料之中。刚入职时他也曾以为自己能驾驭这把枪,使用50口径的特种弹药,堪称手腕破坏者,爷们专属的象征,男人们向往它的绝不会输给向往美女。但事实证明的确只有真正的爷们才能驾驭这条狂野的银色巨蟒。 “我期待你在训练场出糗的时候。”虽然没说出来,临走时艾森的表情却是这个意思。 除了利奎德,雷还挑了一把短柄霰弹枪——碰上像异化的黑杰克那样速度奇快的敌人,这比左轮好用得多。 雷暂时不打算把这两把枪全部进行完美炼成。 一旦执行任务,遇到需要拿出武器的状况,完美炼成的秘密就有暴露的风险。 再者,完美炼成的前提是里表世界双方的交换的物质与能量相等。炼成一柄小巧的警用左轮的希铁重量就达到了一磅半左右,那柄短柄霰弹枪对应的希铁重量就就显得有些笨重了。 “这柄利奎德倒是进行完美炼成,精炼符文在黑色枪身上几乎无法察觉。” “如果遇到突发状况,只要让弹巢跟枪身分离13秒,就可以消除痕迹了。” 思索着武器的事,雷回到香街公寓附近。这是梅迪丽大街最规整的地段,区政府把钱大多花在了这里,崭新的煤气路灯和其他地方那些老旧而锈迹斑斑家伙比起来俨然是青春少女和老妪。 远方林立的巨大烟囱让夕阳提前消失了,北风裹挟着煤雾钻进雷的鼻腔里。他按着帽子,突然又听到一阵急促靠近的铃声。 “香街公寓102室的活鸭子,301室的信!” 邮差在夜风里扯着大嗓门,卖力的按动车铃。 邮差下车走到信箱边,雷对他说:“我是301室的住户。” “您的身份证明?”虽然从雷的穿着看来,邮差不认为他是个占小便宜的家伙,但必要的确认是基本职业操守。 “没错,是他,把信给他吧。”公寓管理人唐纳德闻声从一楼出来。 “谢谢,唐纳德。” 雷接过信,对唐纳德点点头,迅速上楼。 回家锁上门,脱下帽子,雷拆开信上火漆。信的笔迹变了,不过从口吻来看,仍是萨拜因送来的。 “我不知道你上次去了没有,但这次又有新的消息。” “离上次的事只过去一周多,他们又要约定见面,这比往常都仓促。我不清楚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如果你上次去了的话,也许知道些内情。” “仍是老地方,时间在三天后。我只负责传达消息,具体情况你自行斟酌。” 这次的信异常简短,雷扫了两眼就阅读完毕,紧接着把信丢到煤气炉上烧掉。 “本来约定是一月后召开机会,却提前了二十多天,应该是为了黑杰克的案子。”雷摸着下巴,眉毛一拧,“黑杰克和他的线人毒贩都暴露了,而且黑杰克死了,如果集会里没有其他魔术师能力者,就没法像上次那样隐蔽。荷官怎么这么不谨慎,还选在老地方召开集会?” “如果我站在他的位置,这样干的风险太大,只有一个解释……” “到时候到煤市街走一趟,就能确认。” 思索一会儿,雷解下两柄枪,徒手热了一会儿身。 因为炼金药剂的作用,就算没有锻炼,他的身体素质也在增长。不过,只持续两天左右,王之沉沦的药效已经有逐渐消失的迹象,比预期的一周效果差上不上,后续的药剂炼成也要跟上才行。 “萨拜因要药剂样品,我已经可以给他,但近期不能和他接触太频繁,钱还能勉强再用一阵。” “糕点委托我炼成的龙息草,到现在还没腾出空来研究。虽然三天后的集会多半是个幌子,炼成龙息草也该提上日程了。” 八十一:灵性完全激发的白鼠尾草 白面包、熏肉、满满一锡壶红茶。雷把洛的食物放到床头,给她解开手铐。 等洛到盥洗室解决了生理问题,雷又把把她关回房间。虽然仍用防范她身体里那个恶魔为理由,但洛已经开始表现得有些不情愿了。 处理完琐事,雷才来到实验室。 今夜得炼成新的王之沉沦药剂,研究龙息草炼成阵。时间紧迫,工作繁重。 还有,对白鼠尾草的灵性激发程度已经快要达到峰值,他挑选出来的那些成熟度最高的的阿白鼠尾草,可以拿出来使用了。 雷打开桌下的木箱,木箱角落里放着一瓶敞开的碱石灰干燥剂,另一边是干制的毛地黄和一匝匝白鼠尾草,以及龙血竭粉末等材料。 取出一匝白鼠尾草,翠玉石板上浮现出自己,这捆白鼠尾草的成熟度已经都在99上下浮动。 “操作得当就有望将灵性激发度提升到100。白鼠尾草不是里世界物质,会不会出现额外的特性?” 雷调整好状态,把白鼠尾草拿在手里,不紧不慢,用灵魂力激发白鼠尾草的灵性。 “……” “……” 灵性激发程度越高,雷就越谨慎,数值升得也越慢。 “……” “……” 到后来,灵性激发程度每秒的数值变化已经慢到小数点后两位了。 长时间集中精神让雷感到有些吃力,不过有学徒之心辅助,他还能支撑下去。 十来分钟后,灵性激发程度在顶峰附近上下波动,这时雷对灵魂力流量的控制已经谨小慎微到极致。同时他也明白,要是没有翠玉石板将灵性激发程度数值精确量化出来,凭他的灵魂控制能力,能把灵性激发程度提升到95就算是走运了。 勉力维持了三分钟,就在雷快要坚持不住时,翠玉石板显示的数值突然消失。 “灵性完全激发。” “呼——” 雷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背后几乎汗湿了。 打量手中的干制白鼠尾草,他惊讶地发现,这株白鼠尾草根部微微泛青,像是又活过来了似的。如果把它插回土里,说不定还能茁壮成长起来。 完全激发灵性,可以唤回植物的活性?如果得到了某些罕见的灵性材料,也许可以用这种办法自行培育。 “似乎没别的新特性了。” 雷随手把完美激发灵性的白鼠尾草揣进衣兜。 接下来,他按部就班地炼成了一朵完成度72的鲜血王冠,比上次的完成度高了10个点左右,鲜血王冠汁液的颜色明显红了一些。 用这朵鲜血王冠汁液继续调配王之沉沦药剂,在调制过程中,地下室里几乎贴着地表的窗外传来嗒嗒的声音。雷扭头一看,那只浣熊又来了。 “这次没你的份。” 雷没搭理那只浣熊。一支药剂试药就够了,可不能真养出一只怪物来。浣熊不是当当宠物的好选择,下一次获得新的药剂后,他才会考虑去买只狗或者猫回来。 调配好一支新的药剂服下,那种随意一个动作就能让肌肉充血的感觉又出现了。 “如果想药效不断,两三天就要服用一支。但频繁服用药剂的副作用还是未知数,暂时定为五天服用一次吧。” 时间刚到11点,雷便开始研究龙息草炼成阵。这份炼成阵用的语言是丹汀文,配合字典,雷勉强可以读懂。它的公证者也是全知之眼,而密契是用丹汀文书写,看上去,它的咒规还没希铁炼成阵来得复杂。 对雷来说,龙息草用途不明朗,目前毫无作用。但这份炼成阵还是给他带来了一定价值。作为一个丹汀文新手,他将希铁炼成阵上的梵萨文密契翻译为丹汀文时有许多不当之处,与这份龙息草炼成阵上的丹汀文密契,他对全知之眼的咒核与咒规的理解更深了。 另外他还发现了一个新的知识点。 “眼眸俯瞰于世界之外,洞悉过去未来。” “全视全知,即见真理。” 这两份炼成阵的咒核不同。 没忙着炼成龙息草,雷尝试着用“全视全知,即见真理。”的咒核,取代了“眼眸俯瞰于世界之外,洞悉过去未来。”又重新炼成了一次鲜血王冠。 很快,他得到了一朵炼成度74的鲜血王冠,比之前那朵炼成度提高了2个点。 “同样的灵性媒介、基底、咒规咒祈……唯一变量是咒核。‘全视全知’这句咒核级别应该更高,与神明更加契合。” 将收获记录下来,雷才离开实验室。 …… 次日,雷来到异常管理处后,便被指派和艾森一道去梅迪丽大街的贫民窟里进行第一次定期访查。 访查的对象是盖文·吉恩名下的鞋厂里的九名制鞋工人。这是三个月前的一起案件,那时劳伦特与另一名灰骑士缉拿一名邪士进入这条泥泞的水壶巷,他们逮捕那名邪士使用了超凡能力,被鞋厂里那九名工人瞧见了。 “他们得感谢神明。” 盖文是个衣着得体、彬彬有礼而且面容和善的绅士,很难想像这样的一个人会开着一间剥削劳工的血汗工厂。八成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剥削,毕竟三十便士的周薪虽然低得吓人,但在这儿已经是普遍规律。 水壶巷外,这位盖文先生正对雷和艾森解释:“本来有两个工人就要被替换掉,他们的视力和体力都跟不上了,还有一大帮从乡下进城的年轻劳力正挤破头想应聘这些岗位呢。但为了配合警官你们的工作,我把他们留下了。”他脸上带着慈悲的微笑,在这个几乎没有劳动保障的时代,他的行为的确是能让那两个幸免于辞退的工人感恩戴德的。 “感谢你的配合,吉恩先生。”接下来的工作就不麻烦你了。” 异常调查员的访查对外人保密,艾森示意盖文可以离开了。 盖文显然也不愿进入肮脏的水壶巷,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开。 雷和艾森一道走进水壶巷。 八十二:异常调查员的日常工作 雷和艾森一道走进水壶巷。 今天他们穿得破旧了一些,倒没引起什么特别的目光。巷里有座逼仄的窄门,门口躺着一个睡觉的男人,雷和艾森只能从他身上跨过去。窄门后是阴暗无光的小路,一个女人就在路边袒露着干瘪的**给孩子喂奶。 从女人身边经过,雷一栋旧楼房里有九间,其中三间就是盖文租下用来给工人工作的鞋厂。 雷进入其中一个房间,这天气窗户紧闭着,体味与油灯味儿混杂在一起很是呛人,塞满了一捆捆的硬纸板、鞋帮和皮子。 艾森挨个访查,记录工人们的精神状态。 艾森询问一个工人:“最近睡眠怎么样,会经常狂躁吗?” “他每天都睡的跟死猪一样,警官,我们一天得工作十多个小时呢。”另一个工人咧嘴笑着,露出满嘴黑牙,这是长期咬着鞋钉工作的后遗症。 又仔细询问,没人出现幻觉或听见诡异的声音,艾森才结束访查。 离开旧楼,艾森对雷说:“我们大部分工作就是这个。” “挺枯燥的。”雷呼吸着房间外的新鲜空气,多新鲜也算不上,整条巷子里垃圾味儿都弥漫不散,不过至少没鞋厂里那么闷。 “枯燥比危险好,真希望这辈子就这么枯燥下去啊。”艾森感慨。 二人走到楼梯拐角,迎面却撞上三个人。其中有两张雷认识的面孔。穿教士服的萨莉斯特,还有南希。 “艾森警官?又见面了。”萨莉斯特跟艾森打着招呼,然后目光在雷脸上停留,露出回忆的神色。 “我是迦娜的哥哥,我们上次在学校见过。”雷提醒了萨莉斯特。 “哦,哦,抱歉,我记忆力越来越差了。”萨莉斯特点头,又看向艾森,“他们还好吗?那些间接受害者。” “多亏您定期给他们做净除仪式,他们精神状态都很好。”艾森回答着,在狭窄的楼道上侧身,让萨莉斯特与南希还有另外一名少女通过。 “那我就放心了。”萨莉斯特点头说着,对艾森道了声谢,往楼上走去。 雷眼神闪了一下,把手揣进兜里。 南希看了看艾森,目光又落到雷身上好几次,却不知该不该打招呼。作为莫兰书屋的店员,她多少知道雷和莫兰有些不能说出来的秘密。但他却跟一位异常调查员在一起,这就让人纳闷了。 难道贝德维尔先生在调查莫兰先生? 南希不由担心起来,她对超凡限制法案可没什么概念,她只知道莫兰先生是个善良的人。 见到南希犹豫的表情,雷大概明白,这女孩知道了她的身份。 “南希。”雷率先跟她打了个招呼,微笑道:“别把我的职业告诉迦娜,我还不想让家人为我担心。” “额,好的,我当然不会。” 雷的笑容让南希脸红了一下。 我在想什么?贝德维尔先生看起来可不像忘恩负义的人,萨莉斯特嬷嬷说过异常调查员也是最崇高的职业之一,他们用生命帮维护着社会稳定,这是多么伟大的奉献精神呀。 收起胡思乱想,南希匆匆上楼。 “走吧。” 艾森回头跟雷说了一声,继续下楼,与此同时聊起了和萨莉斯特的事迹。 雷走在艾森背后,手仍揣在兜里,捻着一把细细的草灰。 昨晚随手揣进兜里的白鼠尾草,在接近萨莉斯特时突然自燃了。 白鼠尾草性质和希铁不同,它对普通灵界物质没有反应,常用的领域是驱邪与净化。 白鼠尾草的烟雾可以用来感知邪物的影响! 完美炼成的白鼠尾草,它的特殊性质多半也是在此基础上延伸的。它在接近萨莉斯特时自燃了,萨莉斯特近期有很大可能接触了邪物。 甚至不能排除她被邪物纠缠的可能性。 掏出手,看了一眼指尖乌黑的灰尘,雷悄然清理了这些痕迹。 他不由又想起迦娜那件变黑的护身符。 “艾森。”雷打断了艾森的话,“刚才你说萨莉斯特嬷嬷会帮那些异常接触者做净除仪式。看起来不是只有我们在努力消弭异常因素的影响?” “当然,光凭异常管理处可是独木难支的。”艾森说,“一些教会人员也会处理这些事儿,不过那其中没多少超凡者,很少有超凡者会像达姆和萨莉斯特嬷嬷那样,愿意把时间花到这上面来。有时那些教会人员也会不慎接触到异常事件,甚至邪物,他们同样也付出了很多。” “教会人员也会每月接受污秽之血检定吗?”雷又问。 “不会,不过我听说教会有更严密精确的检定方法。”艾森摇头。 “我明白了。” 雷点点头,心中暗道休息日得再去学校看看迦娜。 带上完美炼成的白鼠尾草,这玩意对邪物比希铁敏感得多,如果真是学校里出了问题,得尽快把问题根源揪出来。 “出发去下一个地方吧,金森街,那个上月那个第二类异常接触者。” 艾森再度跨过那个在窄门口睡觉的男人,一边对雷说。 …… 三天很快过去,雷在异常调查局的时间,几乎都在四处奔波访查中度过。如果说贫民窟是冈堡这座初生之日下的暗影,那些接连不断发生在阴影中的异常事件就是暗影下的涌动的黑潮,一桩桩看似无害的第一类异常接触案件背后,都似乎能牵出某根能追索到可怖之事的细线。 作为实习调查员,雷暂时不会参与深入的调查。他只在见到戴维德时,以受害者的身份,偶尔旁敲侧击,打探关于亚摩斯的案件调查进度。 好消息是案件暂时没有进展,但雷也无丛探知荷官的真实身份。因为邪物的逼迫,他与地下炼金术士接触,又引出了一桩又一桩的隐患,这便是追索超凡的无奈之处。 …… 深夜,柏森威尔地下街区。 雷穿过阴暗的地下街巷,压满弹药霰弹枪挎在斗篷内部,那柄大口径的利奎德终究被他用完美炼成交换为一件稍重的希铁护腕。 三天的准备时间还是稍显仓促,他还是成功炼成了龙息草,这种里世界植物等阶与希铁相近,他炼成起来并不困难。 但他没把龙息草带在身上,这次的集会消息疑点太多,他不准备参与交易。 两支王之沉沦药剂的完全消化,让雷的脚步轻盈得就像影子。他无声融入黑暗之中,临近煤市街,却在铁网外找了两个烂铁桶当掩体,隐藏起来。 “是想用这次集会试探异常管理处的调查进度吗,荷官……” 超凡者五感敏锐,视线适应黑暗后,雷严密观察着煤市街入口。 上次集会中,他提出的抽签离开的方案的无法照顾到抽签靠后者的利益。但跟踪这种事本就是无法完全防范的。比如现在,他提早潜伏在这,只要集会照常举行,他静静等待集会结束,就可以跟踪任何一个人。 他的目标是荷官。 毫不犹豫就利用合作线人杀死异常调查员,这是个狠辣果断的家伙,雷当然不放心可能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掌握在这样一个人手上。 死寂的黑暗中,时间过得很慢,二十多分钟漫长的就像两个小时。 终于,雷的视野里,一道披着斗篷的身影,接近了煤市街入口。 上架感言 周五,12月13日中午12点,《炼金手记》就要在起点上架了。 发书以来一直有一批稳定支持的读者,每次自我怀疑时,看到推荐票和评论里的熟面孔,还有打赏的,以及每天都时不时打赏一下的读者,就又充满动力了。 读者大佬们都知道,正版订阅就是作者赖以生存的土壤,所以恳请大家有条件的务必要正版订阅支持作者。 对于炼金手记这本书,我的心情是比较矛盾的,既没信心,又有信心。为什么这么说?这是本节奏慢热的书,目前来说剧情尚未完全展开,又没什么爽点,不符合主流市场,对追更的读者来说很不友好,这件事我心里也提前有预期了,对于现在不温不火的成绩,虽然略有不甘,但大抵也不出所料。 我对整体故事和一些人物倒挺有信心。这是我写作以来,准备的完成度最高的一个故事,第一卷是多线并行,最终合流的写法,没有干脆利落的爽快节奏,但我相信它在完成后,会具有更强的生命力。 所以不管上架成绩怎么样,我还是会好好完成它。为那些幻想中的人物,去尽量塑造一个更真实的世界。 13号更新三到四章,中午12点后更新第一章,后续更新就看码字速度了。 对了,这两天看评论,发现有两个地方有人吐槽。一是开篇劳伦特镇压游行者的事,很多人觉得不合理,还有读者想让我改,但看到后面大家应该知道那场游行是掺杂了超凡因素的,所以劳伦特镇压起来没有顾忌。 二是有人吐槽摄氏度,在这里说明一下,这个摄氏度也是以主角所在的异世界的1个大气压下让水沸腾的温度为衡量标准的。毕竟架空文,要是每种东西都生造一个名词,大家看起来也吃力,所以有些东西意会就好。 最后再次求订阅! 八十三:幌子 冈堡这片繁荣之地下,有两个工程奇迹。一是由首席大工程师威廉·罗特尔领衔督造的地下城,二是另一位大工程师,下水道委员会的达瑟夫·伊泽设计的,让翡纳河回归清澈并摆脱“粪河”之称的地下水道系统。 地下城的开凿已持续数十年,当年达瑟夫背负众多批判和怀疑开始建设下水道时,有多处开凿与地下城的建设是并行的。在这两位大工程师的督造下,那些可能发生矛盾冲突之处,却都完美对接起来,堪称奇迹中的奇迹。 威斯本地下暗河就是冈堡地下水道系统的枢纽之一,从皇家公园发源,穿过爱顿奢和伦格威治,最后在西南方向流入翡纳河。 暗河边,安格列抽着闷烟,咳的吐出一口浓痰,借着穹顶上的照明灯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巨大的出水口。 少雨的冬天,这里不像往常那样能看到轰然作响的凶猛水流了。 “如果条子真的查到这个集会。逮走了那些家伙呢?” 他扭头看向漆黑一片的煤市街。从这儿看不清煤市街里的情况,但能监控出入煤市街的人。 荷官在他身边摆弄着一柄栓动步枪,这玩意是军用武器,比小巧的警用左轮可难搞多了,天知道荷官是从哪儿弄来的。 “那就干掉他们的线人。”荷官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条子查得可没那么快。” “就算条子查到那些线人也找不到你吧。”安格列闷声闷气道,“就连我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这是有必要的谨慎啊。”荷官把子弹押进弹仓,端起步枪朝不远处的出水口摆出射击的姿势,又把枪口朝向煤市街,“这次集会也有很有必要,确认条子没来,我们才能正常举行下一次集会。” “你可真够心狠手辣的。”安格列叹了口气,他又想起曼陀罗了,那个女人带给他的快感真的非同凡响。可惜。 “我们都身不由己不是吗。”荷官把枪托撑在肩膀上,侧着脑袋,“说真的,我做梦都想摆脱这种人生啊。” “这不是完全没法实现的梦想,你完全有能力摆脱。”安格列扔掉烟头,盯着荷官,“你知道的,那个检举法案。” “我还真想过那么干。”荷官放下枪,似笑非笑和安格列对视着。 准确来说,那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他在心里冷笑着补充了一句。 “那我会杀了你的。”安格列眼神凝聚,认真的说。 “喂喂喂,拜托!一个玩笑而已。有必要这么严肃吗?”荷官耸肩笑道,“我可没傻到那种地步,要不是超凡能力,我现在还躺在地下轨道里躲债,和那些流浪汉挤着等死呢。 他余光发现了远处的一道影子,扭头一看。 马希尔区通往废弃地下街区的地带的边界处,那盏摇摇欲坠的旧路灯照亮了一个身影。 荷官抬起手指嘘了一声,眯起眼睛。 身影消失后,他摇头啧了一声。 “不是猎鹰啊。” 他本想借这个机会跟踪猎鹰的,打探出他的真实身份,合作也好,要挟钳制也好,总之先拿住他的把柄,再考虑让他打开那个古代炼金术士魂所第二层的事,毕竟谁都不知道那里边藏着什么,人的欲望经不起考验。 “猎鹰那家伙好像没这么容易上当。”安格列眼神里闪过一抹谑笑的意味,虽然是合作多年的同伙,他却对荷官吃瘪乐见其成,或许是因为这家伙很少有吃亏的时候。不过干他们这行,总吃亏的也活不下来。 “赌一把?” 荷官抱着枪蹲了下来,掏出那枚二十四面的骰子,任其滚落在地。 最终骰子“9”的那面朝上了。 “看看,我今天运势不佳。” 荷官轻笑道。 安格列没有犹豫就摇头拒绝。 “省省吧,我可不上你的当。” …… “我们一定被耍了,妈的。” 糕点冻得瑟瑟发抖,忍不住骂了一句。现在煤市街的废弃工房里包括他在内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个男人,一个身材矮小却自称巨人的家伙,一个是艾伦,都是上次集会里的另外两个新人。 荷官、曼陀罗、安格列,这三个老人都没出现。那个新人毒蛇也不见踪影。 糕点不关心这些。 上回是他第一次参加集会,与其让那些老人主持集会,他其实更信任也更倾向于让猎鹰来做主持者。 三天前收到集会的消息,他以为自己立刻就能见到猎鹰,拿到龙息草并炼成那份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炼金药剂了,结果这次猎鹰也没出现。 “我觉得有点蹊跷。”巨人说,“他们总不至于真的耍我们吧,这没有意义。” “我们该赶快离开。”艾伦不安地皱起眉头,“想想吧,集会提前召开,一定是遇上什么突发状况了。而且没来的不止一两个,我想他们也许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信息,才会这样。” “不管怎么说,我反正快冻死了。”他补充了一句,便自顾自离开了废弃工房。 …… “只有三个人?” 雷在煤市街外监视了四个小时,只有三人进入煤市街。现在,他们都陆续离开了。 “少了这么多人……看来那些新人也嗅到了危险,没有参加集会,上次曼陀罗招募了几个人去探索里世界,有人遇难了也说不定。” 虽然推测荷官八成没来,雷还是选了最后离开的那个人跟了上去。 能直接伤害其他人的超凡能力十分罕见,至少格芝哥之歌上几乎不曾提及。 灵魂刚升华的超凡者其实比普通人强得有限,只是他们能利用一些,普通人无法触及的额外规则。只要谨慎一些,就算与超凡者接触,风险也是可控的。 ……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糕点的心情很糟。 回去一定要先喝一杯热气腾腾的柠檬姜茶!他觉得自己立刻就要感冒了。 来到柏森威尔地下三层,他在深夜几乎无人的街道拐角脱下斗篷。穿过小巷,对面的街道旁就能找到有轨公共汽车了。 他刚走进小巷。 “敢转头就崩了你。” 一道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比北风还冷,紧接着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住了他的后腰,让他下意识转头的动作硬生生止住了。 “举起双手。”那道声音又说。 “别紧张,我会给你钱的。10镑怎么样?”糕点举起双手,心中紧张起来。 他身上带了200多镑,是准备付给猎鹰的委托金。那些抢劫者永远不会满足,给他们2镑,他们会大方放你离开,最多只揍你一顿。但看到200镑,他们就可能痛下杀手。 身为超凡者,他的超凡能力应该是最鸡肋的——他可以花二十多秒让用双手让一杯凉水沸腾起来,这对制服匪徒可没半点儿帮助。除非假装神父,让对方心生忏悔,并接受洗礼,那么他就可以对匪徒抚顶并把他的脑浆煮熟,但这种事也就想想而已。 就在糕点胡思乱想之际,背后的声音让他如坠冰窟。 “说说,今晚的集会你都见到了谁?” —— ps:没存稿,才写好一章,后续的更新陆续会发,另外建了个读者群:909364137。 八十四:大盗霍琉斯 “巨人,还有艾……艾达!” 糕点险些喊错了名字,他紧张地思考起来。 他问我在集会里见到了谁,那就不是巨人和艾达。 荷官?一定是!他发布了虚假的集会消息,然后在集会地点外埋伏! 没错,就是他,就算他刻意压低声音,声线也很明显! 糕点内心咬牙切齿。他听说这个集会已经持续三年没出过状况,有这层信誉担保,他才愿意参加。结果只正常参加了一次集会,麻烦就找上门了。 “其他人不在?” 背后的声音又问道。 “不在。”糕点虚着眼睛努力向后看,街边路灯的微弱灯光投进巷口,他只能勉强看到极淡的影子。 雷沉吟了一会儿。 荷官果然没来,这纯粹是一场试探异常调查员调查进度的假集会。 “慢慢向前走,不准回头。” 雷用枪顶了顶糕点的下腰,示意他离开。 “等等。” “啊?”糕点倒吸一口冷气,紧张地问。 单纯问集会的参与者的身份,目的太明显,雷扫了一眼糕点的口袋,说:“身上带着什么,都扔到脚边。” “老实点。”又把枪往前一顶,雷补充道。 “我明白,我明白。” 糕点连忙把口袋里的一打钞票扔到地上。犹豫了两秒钟,又拿出一个盒子。 “收起你那只小铁鸟吧。” 背后的人又说,典型的荷官式的揶揄嘲讽。 糕点恨得牙痒痒,压抑着愤怒说:“没了,我没其他东西了。” “你可以走了。” 背后那把枪又顶了糕点一下,糕点踉跄一步,连忙稳住步伐,举着双手,缓缓朝巷道对面走去。 整个过程中,他没听到身后有任何动静,但那把枪仿佛一直顶在他后腰。 走过整个巷道,他猛地窜进拐角,这才剧烈喘息,发现自己浑身已经湿透。借着拐角掩护,他朝来路打量,扔钞票的地方已没半个人影,钞票也不在原地了。 …… 集会一行,雷没能找到荷官,也没暴露自身,倒收获了200镑钞票。 这次荷官试探了异常管理处的调查进度,发现没有异常调查员参与其中,下一场集会应该也在近期了。他这次的举动,声望损失极大,那三个被骗的与会者一定会有怨言,雷倒想看看他能给出什么合理解释。 接下来的是一整天休息日,雷按照时间表拜访克里斯汀,继续学习丹汀文。午后便来到与梅迪丽大街相邻的郁金香街上。 郁金香街东南部分到处都是小贩,卖据说能壮阳的“石头油”的、卖盗版胶木唱片盘的,卖鱼卖小吃的。雷找到放贷的高利贷贩子,花八十便士给洛订做了一张假证。 …… 新的工作日。 雷来到异常管理处档案室,再度调出了关于通缉犯的档案,并翻到关于“黑金银行偷窃案”的那份通缉令。 “新历951年3月2日,珠宝大亨柴尔德·恩利,存放在黑金银行金库的‘天使之心’失窃。” “天使之心是从迄今为止最大的金刚石‘柯丽娜’上切割下来的,一枚257克拉的水滴形大钻石,价值连城。” “951年3月2晚8:13分,守卫例行检查时发现该钻石失窃,被一张写着‘大盗霍琉斯取此物一观’的纸条取而代之。” “据分析取样比对该纸条出自格林造纸厂,于951年2月份制造,大部分被翡纳报社购买印刷报纸。因951年1到6月施行的舆论限制法案(后被废弃),该时翡纳报只在东城区试发行,嫌疑人可能居住在东城区。” “翡纳报视角多指向金融、政界、宗教界,面向人群为具备一定素质的中产阶级。大盗霍琉斯可能是居住在东城区的中产阶级。” “盗窃并留下纸条,此行为充满个人英雄主义,结合笔迹判断。犯案时嫌疑人年龄可能在16到30岁不等。” 雷放下通缉令,摸着下巴。 “在黑金银行盗窃大钻石,留下纸条,二十年还没被抓住。他是怎么穿过重重安保,甚至突破超凡者的守卫的?” 如果能得到这位“大盗霍琉斯”的帮助,盗走异常管理处四楼的东西应该也不在话下。 雷对通缉令里的天使之心十分耳熟,前身似乎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他沉思着,追溯往昔记忆,脑海里竟然隐隐出现了一颗水滴形的大钻石。 “怪事。” 雷愣了愣,却想不起前身确切在哪儿见过这颗钻石,或者说类似的图案。他在这个世界的年龄,不过堪堪二十岁,他出生前,那颗大钻石就被盗了,就算那时新闻可能报导,他也没法看到。直到4岁离开福利院被戈登收养后,才慢慢开始认字,哪能看报? 把卷宗归类,雷离开档案室。 异常管理处积压的案子很多,亚摩斯的事只是其中之一,暂时由戴维德负责。 调查关系网是件糟心的事,特别调查对象是个恶劣的毒贩,有时雷会看到戴维德穿着大头鞋,沾满油渍的领子总泛着酒气——这是混迹那些下三滥的地方必要的装束。 除了戴维德的案件,那起圣像破坏运动也频频带来异常线索,这件事则由达姆与克罗伊负责。 接下来的几天里,雷见到了劳伦特一面。只是打了个照面,劳伦特仍带着一幅仿佛把所有人都看成兔子的,“溺爱”的微笑,并没有为难雷。 雷的日常工作仍是走访伦格威治区各地,访查异常接触者。闲暇时间便训练、阅读卷宗。 不出意料,两天过去,雷收到了新的消息。 暮色来临了,雷站在窗户边打开了信封的火漆。 这次的信不是以萨拜因的口吻发出的。 “我为上次的失约表示道歉。这是起意外,我想你会原谅我的。为表诚意,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今晚9点在黑店街二十二号见面。” 一封没头没脑的信,没有值得怀疑的隐喻,直接标出了地名。时间也很仓促,让人难以提前准备什么。 雷朝街对面的住宅看了一眼,龙息草炼成度达到了87,足够交付委托了,这次集会他没什么必须交易的东西,有新的药剂配方当然更好,但他的主要目标就是荷官。 “上次安格列透露出他有接触邪物的办法,还有荷官异化那个毒贩的手法,不知要什么代价他们肯拿出来交换。” 天色已晚,雷不再思索,关灯离开房间。 八十五:交付委托 黑店街是贝尔街的别称,廉租房、酒吧、咖啡屋为无数起非法交易提供了隐蔽场所。 雷遮掩着面貌来到黑店街22号的瓶子酒吧,迎宾女郎似乎很热,她不时下拉领口,对遮遮掩掩的人见怪不怪。 酒吧分成许多隔间,厚实的墙壁隔音效果上佳,关门就挡住了音乐声。 一个苹果肚的长嘴铜壶在火炉上嘟嘟的冒出热气,昏黄煤气灯光下六个人分坐在油腻的厚重长方形杉木桌边,苎麻桌布上摆着果酱蛋糕、司康饼、泡沫细腻的大杯啤酒,但没人动它们。 窗外的夜色被帘子挡得严严实实,雷走到桌边便有人给他让出坐位。 “欢迎,猎鹰。”荷官认出雷的身材,和他兜帽边上装饰性的一圈暗黄色,“你来得有点晚。” “如果不是恰好回来碰到邮差,我还不一定收得到信。”雷坐到桌边,他发现曼陀罗与毒蛇缺席了,但安格列和荷官都在。 “今天的集会消息的确太仓促了。”一个雷没听过的声音嘀咕道,他是两个月前的集会参与者“子弹”。 “时间超过五分钟了。”巨人抬起腕表看了一眼。 糕点欲言又止。 这时荷官才说:“按惯例先开始交易吧,之后我有一些消息要告诉你们。包括对上次那件事的解释,请先相信一件事,我不是有意拿你们开涮。”这时他注意到糕点满是怨念的目光,还以为是对被放鸽子的不满,便对糕点点头微微一笑。 虚伪的家伙……糕点恨恨地想。 虽然想立刻揭发荷官,或者让他先给出上次集会放所有人鸽子的解释,但糕点知道自己可斗不过荷官,便看向艾达和巨人,上次一起的受害人。 艾达与巨人也只对视一眼,却压下不爽,没忙着诘问荷官。 “那我先来吧。” 子弹率先开口。 “我有一份魂所设计图,不光能维持灵魂力不流失,还能时刻增强灵魂力,还有隐蔽的作用。我已经试验过了,不出意外,在里世界距离的一百米外就没法发现它。” 子弹一开口就说出了雷想要的东西。 魂所的知识正是他缺乏的。 “增强灵魂力的效果呢?”荷官问道,“促进灵魂成长可不是什么稀罕事,这是一间合格的魂所必备的条件。” “能让你的灵魂力随时恢复得像沉眠那样快。” “那干嘛不直接睡一觉呢。”荷官说,“有人想要它吗?” 没人开口,过了一会安格列才说:“听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没说完的是,为了防止被留下暗门,很少有人会使用其他人提供的魂所设计图。 子弹不悦道:“我也没想把它卖出大价钱,谁给我500镑,我就把这东西给他。” 雷犹豫了一下。 虽然没有500镑,但他只要拿出高炼成度的希铁,或者把龙息草交给糕点,钱倒不是问题。但没人开口,只有他要这魂所设计图,可能暴露他是个对魂所一无所知的入门者。 但虚张声势就用意就是为了获取更多资源,扯起虎皮脱不下来,反而舍本逐末了。下次碰到有人主动出售关于魂所的之时,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没立刻开口,雷静静等待接下来的,其他人的诉求。 子弹之后是艾达,他给出了一份暗杀委托,没人接应。之后,安格列拿出一枚小拇指粗细的药剂瓶。 “一种不知名的香水,能诱发异性分泌荷尔蒙,让你魅力十足,男女通用。”安格列说着,补充了一句:“这是超凡药剂,其中有里世界物质,具体配方嘛,我也不清楚。” “你怎么确定药效?”艾达蠢蠢欲动了。 “你现在就可以叫来外边那个陪酒小妞。”安格列笑了笑,“我能用这个让她立刻脱衣服,不收钱的那种。” 安格列有恃无恐的模样让艾达基本相信了八分:“如果真的有效,我会考虑跟你交易。” 紧接着是巨人。 “猎鹰先生,你先来吧。”巨人看向雷,“因为我可能会有一份委托要向你请求。” 巨人的态度很客气,但雷知道,他是想验证自己是否真炼成了龙息草。 扫了荷官等人一眼,雷拿出炼成度87的龙息草。这是一株黄中带黑的植物,外观特征与狗尾草狗尾草相似,散发出淡淡的硫磺味道。 “我交付上次的委托。” 雷把龙息草递给糕点,糕点接过龙息草闻了一下,纯正的硫磺味道让他表情迷醉了一瞬,连忙点头:“真是出色的炼成,这株龙息草一定能帮我配制好那份药剂!” “我能有幸知道是什么药剂吗?”雷温和地微笑道,“如果不太珍贵的话,或许你可以用它抵押委托金。” “哦,那份药剂配方的价值应该抵不上委托金。”糕点深知将龙息草炼成得如此完整是有多难,一位炼金大师愿意帮他,这是多幸运的事,就算猎鹰白要那张药剂配方,他也会赠送出去,毕竟共享配方对他来说几乎没有损失,能藉此结交一名大师就太划算了。 说着糕点拿出300镑的现金钞票,用一张绢布包住,递给雷。 “这上面是药剂配方,不过这份药剂对您来说不一定有用,它的用途很窄。” “也许我的研究领域涵盖了它呢。”雷不在意地收起绢布和钞票。 “是我井底之蛙了。”糕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毫不怀疑猎鹰的知识广博程度。 “我也有一份炼成委托。”看到雷真的拿出高炼成度的龙息草,巨人这时发言了。 紧接着向雷展示了一张炼成阵,短短两秒看不清细节,但雷见到了陌生的公证者和梵萨文。 “可以。”又有新的炼成阵可供研究,雷没犹豫便接受了委托,“我还没制定好具体的收费规则,所以前三份委托我会给你们优惠。” 雷展现出来的声望让子弹十分惊讶,他只缺席了两个月的集会,却出现了比荷官声望更高的与会者。 低声向身边的艾达询问后,子弹才知道这位猎鹰先生是个神秘莫测的强大炼金术士。 八十六:灵视药剂与水鬼铜 “既然您的研究范围很广。”子弹拿出魂所设计图,带着些期望地说,“您也许对这个也会有研究兴趣的。”他近期把大量资金都投入到一份重要的炼成阵研究中,那些灵性材料已经花了1500多镑,他的确是缺钱了。 雷觑了一眼设计图,“我不一定需要这个。” “我保证它值这个价。”子弹加重语气。 见雷没反应,他又叹了口气,说:“好吧,400镑,这是我的底线了。要不是缺钱,我不会把它卖掉的,这是我研究的心血,我花两年才设计出来的。” “看在你诚意的份上。”雷拿出钞票,“我希望它真值这个价。” “我参加过4次集会了,这点荷官可以作证。” 子弹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是个有信誉的人。 直到雷和子弹交换了魂所设计图,在场者的诉求便完成了大半。 开始时荷官还不时引导集会进度,到后来话少了很多。 “猎鹰先生能参加这场集会,真是我们的荣幸。” 当集会进行到尾声,荷官似笑非笑地说。 巨人看了一眼怀表对荷官道:“我想你应该还有些别的话要说。” “别催了,我这就解释上次的事。”荷官叩了两下桌子,“首先我得说一个坏消息,异常管理处查到了黑杰克,还有他的线人。” 其他人沉默了一会。 “可怜的家伙。”艾达低声说了一句。不过包括他在内的大部分人其实并不关心黑杰克的死活。 “你们还没搞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荷官眼睛一扫,在雷身上多停了半秒,“如果被他们逮出线索,也许能把我们都揪出来。” “我,包括在座的各位。”艾达的目光落在荷官身上,“我们好像都没暴露过真实身份吧,就算他们查出线索又怎么样?” “他们会沿着线索,找到我们收到集会消息的渠道,再找出我们。”雷这时才说话。 “怎么找?”子弹的目光也落到荷官身上,“如果是发信渠道,那么都掌握在你手上。” 荷官解释道:“别太紧张,我的意思只是让各位最近小心点。所有的信都是通过线人发放到各位手上,我也无从甄别各位是从哪儿得到的集会消息。” “你为什么对上次的事情避而不谈?”糕点终于忍不住逼问,“你耍了我们,为什么?” “是因为黑杰克的事吧。”巨人语气冷了下来,“你怕条子过来,所以用那次集会来试探?” 荷官道:“这是保证集会能正常进行的必要尝试。” 艾达明白过来,愤怒地压低声音:“但你把我们的安全置于何地!” “如果你们还抱着把安全放在别人手里的想法,那就趁早离开吧。”荷官似笑非笑,语气中带着蛰伏毒物般的气息,“难以置信,我竟然会从异端邪士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荷官的反应反而让愤怒的艾达与巨人投鼠忌器,没发出进一步的威胁。 “我想集会的规则该重新修订了。”糕点知道自己没有证据,没法直接指证荷官跟踪的事,但这场集会却不应该被荷官掌控了。的确,荷官是老与会者,但现在的情况不同,有一个人完全可以取代荷官。 他继续说:“我更希望猎鹰先生能掌握集会的举行权。” “这不是一个好建议。” 雷率先否定了糕点。荷官能召开这个集会是靠地下关系网,而他没有,如果荷官真被排挤了,这个集会对他来说,反而没了意义。 不过糕点崇敬的态度让雷心底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上次为隐藏目的抢了他200镑,如果配制成功那份新的药剂配方,或许可以给他一份成品来弥补。 “而且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维持。”雷看向荷官,“发展新与会者,保证隐秘性,这些事要耗费惊人的时间精力,荷官先生可为此付出了不少啊。” 从上次集会开始雷就发现荷官似乎在集会中并没有什么诉求,作为集会的组织者,他完全可以通过掌控集会来让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就像今天的雷一样,让几乎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 但荷官没有,这让雷有些怀疑了,如果他组织这场集会的目的不是利益,又会是什么? “您过誉了,您的才能可是远超我十倍啊。”荷官微微眯起眼睛,避而不答,“说不定以后,我也有委托要拜托您呢。” 在雷的调解下,糕点等人倒是没再找荷官的麻烦。 集会结束,众人纷纷离开房间。 …… 因为抽签靠后,雷跟踪荷官的打算泡汤了。穿越三个街区,换了衣着,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回到实验室中,拿出今晚得到的药剂配方和炼成阵。 “灵视药剂?” “2:6:4:1的龙息草精油、珍珠液、羯布罗香油。” “牛胆汁用烧碱碱化,蒸馏再酸化……这一步似乎是粗提取牛磺酸。加入1比例。” “混合调制,反应平息后就可以使用。” “这药剂不是内服,是滴眼用的。炼金滴眼液?” 雷看完药剂配方,发现龙息草是现成的,其他材料也很常见,甚至不需要找萨拜因就能买到。 “明天就可以尝试配制,还有这份炼成阵……” 他开始查看巨人的炼成阵。 这份炼成阵倒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从咒祈来看,它指向的里世界物质是一种名为“水鬼铜”的金属,物质特性尚不明确,但从炼成阵的复杂程度来判断,水鬼铜是一种比希铁等阶更高的物质,这意味着单位重量水鬼铜蕴含的能量高于希铁,也意味着,如果雷利用水鬼铜来进行完美炼成的瞬间交换的话,他可以把瞬间交换的装备进一步缩小。 雷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能炼成能量等级足够高的里世界物质,把护腕缩小成铁环,直到……戒指。就是随身携带重机枪,化身人形兵器库也说不定。” “明天要记得买实验动物和材料,炼成灵视药剂。这份水鬼铜炼成阵,也要纳入研究列表。” 八十七:信件 波辛顿街艾维尔公寓,皮靴声在黑暗的楼道里响起。 黑色卷发男人朝街道上回头望了一眼,才裹紧风衣,沿楼道上行,打开房门。 他把帽子随手抛上衣架,一边脱去风衣,房中传来女人的声音:“安东尼?” 荷官进屋和女人互吻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才能早点回家?”女人环着他脖子埋怨地说,“我整天都提心吊胆的。” “快了,亲爱的。”荷官把女人放到床上。 “你已经赚的够多了。”女人嘟囔道。 “那些货主可不会轻易让我脱身啊。”荷官理了理衣领,“等我。”他离开房间。 走到门口,女人忽然又喊了他一声。荷官回头,女人抓着被子,在灯光下认真地说:“说真的,安东尼,我不想让你贩毒了。” 荷官笑了笑,没有回答,关上房门。 “若非身不由己,谁会想当阴沟里的老鼠。” 他一直很谨慎,把实验室安排在其他地方,连他的女人也不知道他是个地下炼金术士。 来到书房,他点起油灯,铺开信纸,让钢笔吸饱墨水。 “快了,我们就快解脱了,索菲娅。” …… 上班前的大清早,雷来到郁金香街的流浪动物收容所。 “这边是猫生活的区域。” 穿格子裙的工作人员把雷带到三间棚舍边,十几只流浪猫立刻过来围着他们的脚打转,还有一些猫则被关在铁笼里。 工作人员又指向另外一边,被铁网隔离的四间棚舍。 “那边是狗,先生,您想收容什么样的,我可以帮你介绍的。”她说。 “就这些吗?”雷发现流浪动物收容所不仅环境简陋,动物们的食物也不堪入目。 “市政厅的钱都拿去建设新城区和开拓地下城了,连这条街上那些坏掉的路灯都没钱换呢。”工作人员说,“靠政府救助的话,这地方早就开不下去了,都是靠像先生您这样的市民的爱心救助才勉强维持。” “我想收养一只猫。”雷顿了顿,“不超过六个月大的,温顺乖巧的,品种外观随意。” “这可不好找呢,在收容所里温顺乖巧就等于挨饿。”工作人员微笑,“不过符合您要求的倒是有一只,只是它很瘦弱,而且不大健康。” “没问题。”雷点头。 “如您所愿吧。”工作人员眼睛一扫,走向棚舍角落。 一只瘦骨嶙峋的橘猫从暗处冒出头来,对雷喵喵直叫。 “看来它很喜欢您呢。”工作人员笑道。 片刻后,雷提着装橘猫的铁笼,来到收容所办公室。 “那就请您在这签字吧。”工作人员把名簿交给雷,那上面有许多人名,后方附着捐款。 “克里斯汀·艾尔弗雷多?”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后面写着捐款数额10镑。 “您认识艾尔弗雷多小姐吗?”工作人员态度又热情了几分,“她经常来这。” “她养了很多宠物。”雷点点头,捐出5镑,提着铁笼离开。 …… “我看看,你竟然带了一只猫来上班?” 异常管理处办公室,克罗伊闻道一股淡淡的猫骚味儿——刚从收容所出来的流浪猫可没机会洗澡。 “我的新朋友,暂时让它在这儿待一天。这里好像没有不能带宠物的规定?”雷把铁笼放到脚边,橘猫在笼子里小口小口吃着鱼干。 “当然,只要你别让它窜到楼上就没人会责怪你的。还有,那边有刚煮好的热咖啡。”克罗伊朝东南角扬了扬下巴,又继续低头整理资料。 雷从咖啡壶里倒了一杯咖啡,准备处理访查报告。从昨天开始,他就不只跟着艾森在一旁看戏,已经在正式交接工作了。 这时门被猛地打开,艾森进来道:“雷,来帮把手!” “什么事?”雷起身出了办公室。 “约克街发生重大命案,琼恩到现场做鉴定去了。”艾森朝升降梯走去,“约顿需要人手帮忙搬尸体。”他一脸不情愿。 “地下有储存尸体的冷库?”雷意外道,他还没听说冈堡有制冷机械。 “冷库?”艾森对雷脱口而出的词汇感到莫名其妙,“约顿是用炼金术来保存尸体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乘升降梯来到地下,停尸间里有十二具铁棺材,其中4具正贴着标识。 房间里温度格外的低,雷靠近那些铁棺材,才发现这些铁棺材像冰箱似的散发出刺骨凉意。 铁棺表面有七行铭文,虽然不认识这些铭文,从形态雷却大致能判断这些铭文不是文字,反而像是里世界的物质符号。 他不由想起了当初黑杰克拿出单片眼镜时,镜架上也有这样的铭文,而荷官将这些铭文称之为“附魔”。 “附魔,是用物质符号赋予其他物质以某种特性吗?”雷脑海中灵光一现。 “约顿每半月来修缮一次,这些冰棺就能一直让尸体保持低温。” 艾森戴着口罩,推开一具棺材的棺盖,棺材里是一具女尸。 二人把女尸抬到解剖室,约顿早在那儿等候了。这是个矮小的老头,穿着臃肿的大衣,脸皮皱巴巴的,眼睛又小又浑浊。 “辛苦了。”约顿说话时总让人觉得他嗓子里卡着口浓痰,“这就是新来的小伙子吧?”他打量人的目光也让人感觉不大舒适。 雷与约顿打了声招呼,艾森放下尸体却催促他离开了。 “你这几天适应很快啊。”回到办公室,艾森道,“看来你可以担负一些更有意义的工作了。”他交给雷一枚钥匙,“这是信箱的钥匙,信箱在守卫岗哨边上,你知道的吧。” “别掉以轻心哦。”克罗伊翻阅资料的手停顿了一下,“整理那些信件可不比访查轻松。很多市民一些普通的事情大惊小怪,声称自己见到了幽灵,当你调查时却发现他们听到的只是流浪猫狗制造的动静,或者干脆是他们的臆想。这里面可靠的线索也许不到千分之一。” “漏掉有用的线索会被扣工资?”雷问。 “那倒不会,艾森会核实第二遍的。”克罗伊看向艾森,微笑道:“对吧?艾森。” “我能说不吗。”艾森苦着脸,整理信件是件起初很有意思,但很快就会使人厌倦的工作,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找到接班人了,“我完全相信雷的能力。” “我去取信。”雷笑了笑,拿着钥匙离开。 片刻后,他抱着一个大纸箱,大概有将近两百封信,回到办公室。 八十七:老朋友 办公桌边,雷打开信封逐一阅读: 年近60的约书亚太太信誓旦旦地保证,她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床底下有奇怪的声音…… 35岁的克雷先生宣称同事使用了黑巫术,并列举了7个疑点。他在最后表达了自己最充分的根据,那个21岁的年轻家伙居然比自己这个老资格更得上司青睐,在空缺的主管职位竞争中打败了他,这完全不合情理…… 诸如此类,鸡毛蒜皮。 “艾森,你好象不喜欢约顿?” 一边看着信,雷问对面办公桌后的艾森。 “厄……”艾森犹豫了一下,他的确有讨厌约顿的理由,但不想影响雷对约顿的印象,毕竟大楼里其他异常调查员和约顿相处得倒是没什么问题。 “约顿曾经是个异端邪士。”克罗伊插了一嘴,“你应该挺了解艾森了吧,雷,他很敌视那些人。” “就是他们制造了罪恶!”艾森忍不住愤慨道。 “看看。”克罗伊耸耸肩,“不见得每个异端邪士都是恶棍,也不见得每个有正规身份的超凡者都是好人。” “不怕劳伦特听到吗?”雷看向克罗伊。 “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他们还需要我们这些卖命的人手。”克罗伊摇摇头,继续投入工作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雷一边拆封信件,“约顿怎么获得赦免权的?我一直以为对待异端邪士的法子只有绞死。” “你没听说过《异端检举法案》吧,965年颁布的。”艾森说,“这是关于超凡的法案,普通人很少知道,但那时这法案在灵修界,还有邪士的圈子里传得很广。只要检举6名邪士,并协助官方成功将他们逮捕,检举者就能得到赦免,当然,代价是他的超凡能力被限制使用,而且要时刻被官方监视,给帝国或者教会卖命。” “约顿就是这样获得赦免的。”艾森觑了一眼脚下。 “我从没听过。”雷说。 艾森点头说:“那就对了,其实检举法案颁布5个月后,就有很多人提出反对,因为那以后虽然有不少异端被检举,但异常犯罪率却反而提高了。” “犯罪率反而提高了?”雷大概捕捉到了其中原因,“法案了异端邪士一条生路,对他们的压力放松了,反而催生了异端邪士的增长?” “所以说超凡力量比毒品可怕得多。”艾森点头,“在约书亚大主教和上议院的坚持下,这条法案未被废除,但是被限制传播了,所以现在这条法案的流传度没以前那么广了。” 雷心里明白,如果不是艾森透露,他绝无可能从其他地下炼金术士口中听到检举法案的消息。为了自身安全,他们绝不会主动传播这条法案,这是很简单的心理博弈。 “也许主教和议员们有自己的考虑。” 雷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议员们顶着犯罪率升高的事实也要坚持实行这条法案,多少有些吊诡,想必某些高官也不太干净,毕竟超凡者名额限制那么严苛,手底下不养几个超凡者,高位者可放心不下人身和财产安全。如果手底下的私兵被发现了,这条法案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深谋远虑啊。 “谁说的准呢。”艾森撇撇嘴,他忽然看到雷的眉毛抖了抖,“怎么了?” “这个,这封信差点把我逗笑。”雷拿起一封信纸,一本正经读道:“这位发信人说,‘我最近发现我有一种超能力’。” “什么?” 艾森凝重起来,克罗伊也放下笔。 “我发现我每次对女的表白后,他们都有男朋友了。而我每次不带伞,天就会下雨。”雷放下信纸。 克罗伊噗哧一下笑了,然后正色道:“那你可得认真调查这起案件。” “当然。” 雷笑着放下信纸。 他心里的声音却冷冰冰的。 是得认真,全力调查啊。 毕竟,这可是老熟人的来信: “劳伦特大人。” “因为某些突发状况,集会已经逐渐脱离我的掌控,我认为这件事到了必须收网的时候了,请派出接头人和我见面。” “请您指定接头地点和时间,并存放到到奥古斯都街黑金银行的‘988323’账户下,账户名是‘桃乐丝·特丹’,我会在12月29日取出它。” 不动声色把信纸折好,放进衣兜。 不知不觉间,雷掌心沁出了细汗。 …… 深夜的梵舍三号实验室。 巨蟒般凶悍的枪管,狰狞粗砺的线条——利奎德在羊皮纸中央,被猩红龙血墨绘成的阵图包围。 忽然,一块菱形的规整希铁取代了它。 有现成模具的情况下,把它打造成粗糙的护腕没费多大力气。 炼成威力巨大的利奎德左轮枪后,雷稍作休息,便开始制备灵视药剂。 萃取龙息草精油。 买来的珍珠液与羯布罗香油。 熔炼希铁时就完成粗提取的牛磺酸。 “不算完美,但应该能测试出效果了。” 深夜十二点,雷拿起一管药剂。昏黄灯光下,海一般纯净的淡蓝色液体中,一些细小而晶莹的气泡游走着。 “龙息草虽然有硫磺味,但我测试的精油没有腐蚀性……” 尝试着把灵视药剂弄出一点,抹在手背上。 “果然这滴眼液也没腐蚀性,至少不会腐蚀眼睛。” “最好这药剂能给我带来直接的战斗能力,或者辅助战斗也可以。不确定荷官的超凡能力,准备要做充分。” 收起药剂,回到香街公寓。 雷刚推开门,一对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喵~” 弱弱的猫叫声传来。 “荷露斯。” 雷打开煤气灯,蹲下身子,橘猫乖巧地凑了过来。 雷拿出药剂寻思怎么给它滴上去,荷露斯又抬头看着药剂,喵喵叫着。和之前的浣熊一样,动物对于超凡药剂,似乎具有更强的知觉,就像它们往往能在人之前感觉到地震一样。 摸了摸荷露斯的头,小家伙十分配合。当雷拿出药剂,它转着圈的求食。 “这可不是用来吃的。” 雷安抚了荷露斯,撑开它的眼睛,小心地滴入一滴药剂。 八十九:骰子 12月29日,淡灰色雪花铺天盖地。 雷在奥古斯都街下了马车,他整个下巴都包在黑色围巾里,没一会帽子和大衣上都沾满雪花。 在奥古斯都街头,他花两便士雇了个上早班的工人。 “10个便士,只是去存信吗?” 巴塔夫毕恭毕敬地称呼雷为老爷,这对他来说是小半周的薪水,现在只要跑跑腿就能拿到。虽然自己这身打扮可能受到守卫的羞辱,但尊严是那些能吃饱的人才需要思考的事。 得到雷的肯定后,巴塔夫急忙进入黑金银行。和守卫一番解释,他才得以来到柜台前。 黑金银行将保密性当作服务宗旨,存放物品时,客人之间要保持八米以上的安全距离,客户的账户号,与存放的物品,都是保密信息。 在那个黑色卷发,年轻英俊的银行柜员的协助下,巴塔夫把表示,那封信要存到桃乐丝·特丹的账户下,并给出了对应的账户号。 “您的要求已经完成了。”柜员收取1便士的手续费后,用不带丝毫歧视的,专业而且礼貌的笑容,对巴塔夫说。 在巴塔夫离开后,柜员看着巴塔夫的背影,吧那封信塞进了怀里。 …… 咚—— 索菲娅按下钢琴的黑键,声音浑厚低沉。 “听听我新学的曲子,安东尼。” 她转头却看见自己的爱人正在穿上大衣。 “你又去哪?”她睁大眼睛,语气诧异中带着失望,“外面这么大雪!” 窗外大片的雪花飘落,有些沾在了玻璃上,北风呼呼的响,索菲娅害怕这种夜晚仅次于雷雨天。 “今晚有一件大事。”荷官戴上帽子,对女人微笑道:“我想提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说吧,又是哪个大单子?”她对自己男人口中的好消息已经很久不太感冒了,但还是装出装出期待的模样。 “留个惊喜。” 荷官笑了笑,离开起居室。 来到公寓楼道,他点了根烟,用力吸了一口。 拿出骰子,扔在地上。骰子滚了两滚,却卡在楼梯缝隙里,没有结果。 荷官收起骰子。 他的超凡能力总有些时候不太灵光。 但光靠运气,他可没法混到现在。 他脑海里浮现出安格列、曼陀罗……三年内他发展的线人、异端邪士。最终画面停留在戴着兜帽的猎鹰上。 “我本来还能多赚点,抱歉。” 他走下楼梯。 房间里,索菲娅把琴谱翻到姆尔维察的《安魂狂想曲》,叹了口气。 她修长的手指按下黑白键,温柔得像是把子弹,压进枪膛。 …… 庞大的蒸汽起重机和半空中飞艇引擎偶尔的爆鸣声从窗外传来,雷视线透过雪花,只偶尔看得清不远处庞大钢铁构架的轮廓。 这是重工业区的一间旅馆,雪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密声音,噼里啪啦,不知何时已经下起冰雹了。 这间旅馆没有暖气,窗户也没结雾,雷看着倒影里自己的双眸。 “可惜灵视药剂派不上用场。” 昨天给自己的新宠,荷露斯——他随意用地球古代那位埃及神明起的名字——试验药剂,发现没有明显副作用后,他便在自己眼里滴了两滴。 经过滴眼液润泽后,他发现自己的双眼能看到生物体表透出了一些光,荷露斯体表是极淡的蓝光,通过学徒之心,他发现这光以看似无序却似乎又具有某种规律的频率快速闪烁着。 他体表则是翠玉色的光。 虽然灵魂升华了,但后来他观察公寓内其他住户,发现只看体表的光芒,自己和普通人几乎没有差别。 他暂时没摸清这药剂的涌出,但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一份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获得的药剂揭露。 “起重机的响声每17秒一次,下一次间隔6秒,再下一次间隔6秒,下一次又是17秒,周期循环。” 雷把双手揣进兜里。 …… 街道拐角处,劳伦特听着嘈杂的大型蒸汽机械声,看向不远处的旅馆。 自从成为超凡者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为自己谋划后路。用匿名信联络了灰骑士,并借着黑金银行柜员的身份,在劳伦特指派的人存信到黑金银行指定账户时,不用取出信件就能获知内容。 果然,第一次接触后就有人来黑金银行调取存取记录,企图查到他的身份,但那封信一直躺在黑金银行,无人取出,他成功隐藏了下来。 今天是他第一次,准备露出真身与劳伦特接触。 为了保护检举者,政府对检举者的信息保密向来十分严苛,谁也不知道,那些检举者是否真的获得了赦免。这是无解的心理博弈。 窗外雪越下越大。 想到家里的女人,荷官深吸一口气。 他进入旅馆,上到二楼,敲响了走廊尽头的门。 “没锁。” 里面传来声音。 荷官握住门把,顿了两秒,才打开房门。 窗边站着一个披着大衣的男人。 雷看着倒影,旅馆的门被推开。质量差劲的玻璃窗浑浊浑浊到让他只能辨认出来者的身形,他这才转头看去,是个黑色卷发的男人,高鼻梁,脸庞瘦削。 “你是?” 荷官警惕地打量着雷。 “奥克斯·潘伯。”雷走向荷官,伸出右手微笑道,“劳伦特有大案缠身,那帮人把圣像破坏运动弄得沸沸扬扬,他只好让我帮他来处理你的事。” 听到劳伦特三个字,荷官放下心来,至少对方看过信了,这应该也是一位灰骑士,从他对劳伦特的称呼来看,不像是普通的异常调查员。他和雷握了一下手。 “说说吧,你目前收集到了什么证据?”雷放开荷官的手,“哦,对了。”他转身似乎想到桌上去拿什么东西。 荷官不由自主看向桌面。 但紧接着他看见‘奥克斯·潘伯’大衣内侧有什么掉了下来,定睛一看,是一张证件。 蓝色小牛皮封,烫着步枪与刺剑交叉的金色纹章。 特种武器使用许可,官方超凡者都有这玩意,一般来说灰骑士还有超凡物品使用许可。 “潘伯大人。” 荷官说了一声,俯身去捡证件。这时“奥古斯·潘伯”闻声转身,见到证件落下,也伸手去捡,动作几乎与荷官同步,却慢了两分,便收手微笑道:“谢谢。” 这位灰骑士看起来比劳伦特更加和善,运气不错,荷官心想着,捡起了证件。 雷起身收手时,悄无声息握住了枪把。 “17秒。”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荷官头顶。 …… 女人修长的手指敏捷有力地按动黑白键,钢琴声果断,急促。 大雪落了下来,冰雹砸在床上,噼啪作响。 她最后重重按下最后的琴键。 砰! 大型起重机轰然作响。 血花飞溅。 “抱歉。” 雷抬手,枪口仍有硝烟。 荷官双目圆睁,眼神茫然。发生了什么?他来不及思考,浑身失去力气,脸颊重重撞地。 黑色的二十四面骰子从他袖口滚落到地毯上。 金色的数字朝上。 一个“1”。 意识被冰冷的潮水吞噬,荷官瞳孔涣散,。 “真黑啊……索菲娅。” 九十:索菲娅 雷收起枪管,深吸一口气,拿出手帕擦干手背和枪管沾上的血迹。他瞥了一眼窗外,大雪漫天,巨型起重机的钢臂再度抬起。 刚才的枪声与起重机的响声在同一时间响起,加上风雪声的遮掩,他悄无声息干掉了荷官。 荷官头盖骨被一枪打碎。 “可惜没从他口中问出什么。” 雷终究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做法。他不知道荷官和劳伦特的交流有多深,一旦详谈,他就可能露馅。 荷官没想到,“奥古斯”没有探问任何信息就动了手,他还没来得及发挥超凡能力。 用床单简单处理防止血液渗到楼板下,清理现场,带走利奎德的弹头后,雷对荷官进行了全面搜身。 “只带了部分检举资料在身上,还有公民证件……” “安东尼·霍福特。” “这家伙对劳伦特也有防备。” 雷思索着捡起地上的骰子,靠近这枚骰子,他的希铁护腕便发黑了——这似乎是一件超凡物品。雷试着抛了一下,骰子显示出13点,却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暂时没工夫琢磨这个,雷取下荷官的枪,算准起重机的声音,陆续开了两枪,打在床和墙壁上,营造出黑吃黑的假象。 重工业区的噪音下,这间旅馆本就没什么人。“戴耳塞睡觉又怎么了,你可没法在别的地方找到20便士一周的住处。”入住时那个穿格子围裙的胖老板娘这样说。 到现在雷也没听到楼下有什么动静。 紧接着,他坐在床边阅读荷官带来的检举资料。这是荷官的投诚的问路石,也许他期望在劳伦特这里得到正向反馈后再拿出另一部分资料。但他没机会了。 资料上记载了两名从事禁忌交易的黑商,还有1名异端邪士的资料——安格列。 “想借警察手先干掉硬茬子?” 雷咧嘴笑了笑,在集会上安格列与荷官看起来有点默契,像是老熟人,荷官卖起他来却不拖泥带水。 拿上荷官的骰子和公民证件,雷离开了旅馆。他付了一周的租金,而且叮嘱过老板娘不要打扰。 就算荷官的尸体被发现,没有公民证件的情况下,这时代的警察调查荷官的身份也要耗费不小警力。这期间,他足以用分析机调出荷官的住址信息。 …… 次日上班清理信件库存,雷借机去了一趟分析室。异常管理处的分析机储存的公民信息比伦格威治区更多,包括了整个冈堡。 冈堡有7个安东尼·霍福特,对照相貌,雷轻易找到了荷官。目前荷官以安东尼·霍福特的名义租下了波辛顿街的一间公寓。此外他还有个妻子,二人没登记后代。 晚7点,夜色笼罩街头,波辛顿街东面与海沃斯区交界处的酒吧,两个大衣脏兮兮的烟鬼看见一个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走过来。 “黑猫?”男人停在他们身边,瞥了一眼二人手里的烟半便士一盒的劣质香烟。 “老兄,有什么事?”二人面面相觑,戴着脏兮兮纸帽子,挂着一脸肮脏络腮胡的贝克问道。 “抽这个。” 男人顺着桌面递出一包带滤嘴的高级货,15便士一包的船长牌香烟,香烟盒上红色的商标让二人移不开目光,紧接着他们又看到了烟盒下的钞票。 “顺便帮我教训个人。”男人说。 瘦长脸的巴里谨慎道:“什么人?” “女人,独居的女人。” “老兄,你没开玩笑?” 这要求在贝克看来太简单了,跟捡钱差不多。那叠钞票至少有5镑,够他们快活整整一个月。别说教训一个女人,就算挨顿毒打他都愿意。 “或者我去找别人。” “别啊!”巴里迅速接过烟和钞票,烟盒和崭新钞票硬梆梆的手感让他踏实下来。 “怎么干?先生?” “讨债,她男人欠了我100镑。有什么手段就使出来,我不介意。” …… 荷官已经一日一夜未归,索菲娅的心逐渐沉了下来。她始终站在窗边往外看,楼道里偶尔传来脚步声便把耳朵紧贴在门口,但一直都是过客。 “砰砰砰!” 门被敲响,索菲娅兔子似的跳起来,紧接着她又想到如果是安东尼的话现在已经用钥匙开门了。 “谁啊?” “安东尼让我们带东西过来!” 门外的男声喊道。 “他怎么没来?” 索菲娅没有开门。 “快点!”门外的男人不耐烦地说。 安东尼从未失约,他的突然消失让索菲娅忐忑不安,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打开了门。两个穿着破旧大衣,身上带着恶心的烟臭与酒味的男人冲了进来。 索菲娅尖叫一声,巴里看着她,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 “别紧张姑娘,我们不是坏人。不请我们坐吗?” “这鬼天气很配热姜茶啊。”贝克打量着索菲娅,雇主让他们来教训一个女人,却没想到是个这么漂亮的女人。 就算一直被荷官保护得很好,索菲娅也知道来者不善了,她向后退了两步,蹙眉道:“安东尼让你们带了什么?” “带了欠条。”巴里紧逼过去,“你家男人不是好东西啊,在外面拖欠了100镑不还。” “我去拿。” 索菲娅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甚至不看欠条,匆匆赶回屋里。 巴里和贝克面面相觑,事情这么顺利?这女人未免太好对付了。 但很快索菲娅从屋中出来了,双手举起一柄小巧的左轮枪,对准二人。 “喂!!” 巴里夸张地举起双手,瞪大眼睛。 “想清楚点姑娘,是你家男人欠债了!” “请先离开。”索菲娅语气颤抖了一下才稳住,“等他回家再来吧。” “如果我说不呢?” 贝克走向索菲娅。 “你别逼我!” “开枪!” 贝克冷笑。 “开枪啊!” “我真的会!” “开枪!” “开啊!” 声音节节拔高,贝克脸颊青筋怒胀,唾沫星子飞溅。 “啊啊啊啊啊啊!” 索菲娅尖叫着闭眼的同时按下扳机,却被贝克猛力一扑,抓住手腕,把枪夺了下来。 “操!操!”贝克怒骂着拿起手枪,甩出弹夹,他看见弹巢里真的装满子弹,双眼又红了起来。 “操,你这婊子养的!” 他怒吼着把枪对准倒地的索菲娅。 九十一:钥匙 “你疯了!” 巴里赶紧拉住贝克。 “我们来要债的!你想杀人?” “他妈的她刚才真的想朝我开枪!”贝克气喘吁吁,怒瞪着索菲娅,“老子差点被这贱人爆头了!” “安心点,你不是没事吗?”巴里拍了拍贝克的肩膀。 贝克猛地踹了索菲娅一脚,呸了一声。进屋翻箱倒柜,搜查起来。 巴里监视着索菲娅。 “为什么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姑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索菲娅缩在沙发边上,瑟瑟发抖。 没一会贝克从房间里出来,对巴里摇了摇头。 巴里便蹲到索菲娅身边,微笑道:“说啊,把钱藏哪了?” 索菲娅被巴里的口臭熏得差点闭过气去,她嘴唇发抖,摇了摇头。 “说啊!” 巴里瞪眼扇了索菲娅一耳光。 …… “她真的不是超凡者?” 雷在楼道里看着两个地痞对索菲娅的打骂,渐渐演变成撕扯她的衣服。眼看这两个家伙快要变成强奸犯,索菲娅也没有反抗,雷终于确认她是个普通人了。 “够了。” 雷遮着脸,打开房门。二人却对他的话没反应。 雷皱了皱眉,朝他们走去,这时贝克转头举起枪对准雷,骂道:“闭嘴!” “你确定?”雷盯着枪口,笑了笑。 “你也说她男人不干净,不敢报警。”贝克冷笑道,“你更不敢报警吧,老兄,现在老实点待着,把你的钱袋交出来,除非你想让我赏你一粒花生米。” 他话音刚落,突然眼花了一下,耳边传来凌厉风声。 梆! 一记蟒蛇甩尾般的鞭腿抽在右脸上,发出夸张的响声。贝克脸颊被震出肉浪,剧烈压缩的口腔喷出一蓬白雾,夹带着四颗牵连出一线血液的黄牙飞射而出,他整个人飞出半米,撞在沙发上闷哼一声就昏死过去。 巴里只来得及转身,就被雷一下擒住右手,按在地上,哇哇大叫。 “你也想赏我花生米?”雷说。 “不不,先生,贝克是头蠢猪,他总干蠢事!” 巴里惊恐大叫。 “我可不会那样,该死的,我就不该让他拿枪!” “带他滚。” 雷放开巴里。巴里到沙发边上摇晃着贝克。 “蠢货,蠢货!” 贝克迷迷糊糊醒来,头昏脑胀,挣扎着起身像要报仇,却又被巴里一个耳光打醒,再看雷时,便猛地一个哆嗦,被巴里扶着踉跄跑了。 雷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索菲娅看着雷的背影,咬着下唇,瞄着贝克落下的枪,无声挪动身子,伸手去摸。 她刚触到枪柄。 啪! 皮靴把枪远远踢开。 “说吧。”雷微微俯下身子,伸手拉她起来,“安东尼,他的实验室在哪?” 这个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伸出的手对索菲娅来说像一条蛇,她往后缩了一下,喃喃道:“实验室?”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雷皱了下眉,看起来这女人不像在装。 “他,他贩卖毒品……我知道……我早劝过他……”索菲娅颤抖着说,“请告诉我,现在他在哪?” 雷盯着她,缓缓摇头。 索菲娅的脸像是突然刷了一层墙灰,瞬间苍白。 雷离开索菲娅身边,开始搜查房间。 这公寓格局简单,来之前雷就清除它的布局,学徒之心的辅助下他可以看出面积与墙的厚度——这里没有暗室存在。看起来荷官和他一样,没把实验室设在家里。 他对自己的女人保护得很好,竟然没透露自己的身份。那女人都不知道实验室的所在。 “找不到荷官的实验室,就没法获得他的渠道,还有他的知识。” 雷结束搜查,回到起居室,看了索菲娅一眼,带上房门离开。 …… 索菲娅捡起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打开房门,仔细倾听,确认外面没有动静,才关上门。 她坐在一片狼藉中举起枪,抵住自己的下巴,缓缓按下扳机。但扳机按到一半,手枪即将击发的触感让她的身体筛糠似的猛烈颤抖起来,她哆嗦着扔掉手枪,像扔掉活蝎子似的,还手足并用向后退了几步。 “安东尼……” 她喃喃自语,陷入追忆。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为什么你对我总有秘密?”那时她埋怨着看着安东尼锁上抽屉,“我对你可毫无保留!” “你在担心什么呢,亲爱的,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你。”安东尼微笑道,“好吧,你听着,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得牢记在心。” “什么?” “你先保证,牢记在心。” “好吧,我会的。” “而且不能记录在笔记本上。” “你可真麻烦,我知道啦,到底是什么?” “一个黑金银行的账户,还有密码。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你就把它拿出来。” “说什么鬼话,你不在了,我不准你这样说!” “把这当成一个游戏吧,索菲娅,想想,说不定你取出那些东西,我就会咻的一下重新出现在你面前呢。” “怎么出现?” “咻的一下,就像童话里的王子解除被变成动物的诅咒那样。” “哈,那你可得说话算数!” 索菲娅的哽咽逐渐平息下来,又露出期冀的神色。 “说话算数……” 她喃喃自语,从狼藉中站起身来。 片刻后,她穿好大衣,把枪揣在口袋里,匆匆离开艾薇儿公寓。 天冷得不像话,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花。 晚间的马车也很少见了,而且贵得吓人。一个漂亮女人独身外出,这让马车车夫有点惊讶,这可不是什么治安良好的地方。好在他不是心怀不轨之徒,索菲娅冰冷而坚决的神色也让他暗暗揣度这应该不是个普通女人。 片刻后,马车车夫把索菲娅平安送到奥古斯都街的黑金银行。黑金银行二十四小时开放,这鬼天气鲜有人来存取物品,不须排队,索菲娅说出账户和密码,柜员操作下,蒸汽分析机吐出资料核实正确的打字条,她便拿到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枚黄铜钥匙,钥匙上铭刻着“丽舍街32号”的字样。 九十二:仇恨 丽舍街。 索菲娅看着面前这幢陌生的宅子,用钥匙打开屋门。 宅子很干净,看起来有人定期打扫,嵌入式壁炉里没有炉灰,想必无人久居。 咖啡机旁放着一罐麝香咖啡,这是安东尼钟爱的口味。熟悉的味道让她稍稍安心,在二楼,她发现了一个特别的房间。 房间里摆着瓶瓶罐罐,书架上摞着名字都十分晦涩的书籍。 一张摆放了各种仪器的大桌上放着许多手稿,索菲娅一眼便认出是爱人的笔迹。 她没看懂那些古怪的图案和公式,但她隐约明白,这些东西是禁忌知识。爱人可能是个异端邪士,这让她有点懵,不光因为这个发现,她也不愿相信朝夕相处的人竟然还有另一重身份。 她忽然觉得安东尼变得陌生了,但实验台边找到的一封信消除了这种感受。 “亲爱的索菲娅,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或许已不在人世。” “抱歉隐瞒你如此之久,我是一名阴影中的炼金术士。追索超凡其实非我所愿,日夜压在心头的重负让我十分痛苦,有你作伴我才没变成一个冷酷的疯子……” 索菲娅读着信,信上有安东尼意外接触禁忌,从一个无知青年到满手血腥的经历。 她很快读到了信末。 “这幢房子里的财富能让你无忧无虑一辈子了,不要试图追索超凡,这是条注定悲剧的道路。” 放下信纸,索菲娅脸色发白。 大起大落的心境没让这个女人崩溃,她眼里反倒露出一抹仇恨与坚决的神色。 信中安东尼提到他举办了一个地下集会,他通过这个渠道和其他超凡者接触。想必杀他的超凡者就在其中。 不!他可能没死,他也许正在危机中! 离开实验台,索菲娅开始搜寻房间。 “我会陪你追索超凡,安东尼。” 她搜寻书架。在安东尼的信中,她得知他获得了一种名为“信奉命运的赌徒”的超凡能力。带着目的性,她从书架上取下第四本封皮无字的书籍时,看到了其中有诸多关于“命运”、“博弈”、“幸运儿”之类的词汇。 书里还有一些阵图,“信标”、“仪轨”…… 忽然,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 索菲娅心跳到了嗓子眼! 安东尼! 他只是消失了一天,他回来了! 他没说谎!他就像解除诅咒的王子…… 他…… 索菲娅转头,便见到了站在门口的男人。 从身材,和眼神来看,都十分陌生的男人。 索菲娅认出他的外套,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刚见过他。 从希望到绝望只是一转眼。 索菲娅浑身冰凉。 他在跟踪我…… 她明白了,这个男人跟安东尼的失踪脱不开关系。 或者,他就是杀死安东尼的凶手! 她心里涌起无穷的懊悔! 她一直生活在平稳的环境中,今晚那两个流氓对她来说都是前所未见的灾难!直到看了安东尼的信,她才了解地下世界的险恶!如果她能早点觉悟,她绝不会在今晚就傻傻地来到这里! 一切都晚了! “索菲娅女士。” 雷走进实验室。 “别把手伸向口袋。” 雷冷冰冰的声音让索菲娅止住了动作。 她可是亲眼见到这个男人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制伏之前那个流氓。 “你想做什么?先生?” 索菲娅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并怯懦地低下头,没错,她立刻就想用那柄手枪爆了这个男人的头。但她决定先虚与委蛇,说不定,对方会因为她是个柔弱而美丽的女人而放松警惕。作为一名长相出众的女人,索菲娅从小就能意识到自己的外貌优势,并懂得如何利用。 “我很想放你一马。” 雷看着索菲娅,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异常管理处大楼下的那个女人,亚摩斯的妻子。还有那个随火车离开的青春少女。既然决定投身阴影,就不该追求感情——这些让人拥有弱点的东西。这注定会酿成悲剧,而导致无辜者受害。 “但我没法。”他向索菲娅走去。 索菲娅后退两步,她清楚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杀意。天哪!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恶魔! “等等,先生,我不知道你跟安东尼有什么过节……”她语速极快,“我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而且我不知道他背地里竟然做着这些事,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个骗子。你找到他了吗?” “你会帮我找他?”雷停步挑眉。 “没错,我要当面问他,为什么欺骗我至今。” 雷神色复杂。 “索菲娅女士,我以前是一名军官。” “嗯?”雷没头没脑的话让索菲娅莫名其妙。 “我和我的部下曾经去境外执行危险任务,你知道敌人怎么做的吗?他们派出女兵,那些柔弱的女人穿着暴露,如果你心软,那就完蛋了。”雷说,“还有一个瘦小的孩子,他的眼神纯洁的像是天使,但紧接着,boom。”雷顿了顿,“那手雷炸死了五个人。” 索菲娅喃喃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仇恨。” 雷盯着索菲娅。 “仇恨,能让弱者迅速强大起来。就像索菲娅女士,你刚才还是一个弱女子,才短短几个小时,你就学会了冷静、狡诈、虚与委蛇……这些难能可贵的品质和手段。虽然你依旧是个弱者,但枪支是绝对诚实的武器,它不会因为使用者的孱弱而留情。” “你想怎么做……”这个男人的眼神仿佛一堵无懈可击的钢铁之墙,索菲娅急速思索着对策,色相,柔弱……她直觉这些手段都不会有任何作用。 雷猛地前跨! 在索菲娅全速掏枪的同时,他像一道影子似的接近了索菲娅,并捏住她的手腕,拿住那柄枪! 索菲娅猛地咬住雷的手背!雷闷哼一声,右手一折,索菲娅手腕发出咔吧一声,手枪落地。雷又迅速捏住她下巴,迫使索菲娅松了口,而他的手背上已经多出一排鲜血淋漓的齿痕! “来吧!” 被雷制伏擒拿,脸颊贴着地面,索菲娅大喊一声,剧烈喘息。 几步外,那张信纸飘然落地。 她露出悲哀又解脱的神色。 “安东尼……我来陪你了。” 九十四:灵魂升华的方法 哗啦! 冰凉刺骨的冷水从水龙头里奔涌出来。 他用力洗了把脸,然后对着橡木框里的镜子扒拉开下眼皮,眼球里布满血丝。 他这几天都没睡好觉,处理尸体,搬运整理荷官的收藏,这些都只能在下班后抽空去做。荷露斯帮了雷一个忙,在同事问起手上的伤势时,雷成功以刚收养的猫咪的抓伤搪塞过去了。 来到这个世界已过两月,他手底下多出了两条人命。 “呼——” 深呼吸后,他从镜子旁的壁柜里拿起拿起锋利的直柄剃须刀,小心地刮干净胡须,用毛巾擦了把脸,才离开盥洗室。 实验桌上,荷官的知识被雷分门别类整理了。 雷拿起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籍翻开,书里记载的是关于荷官的超凡能力。 “赌徒……” “赌徒是第五阶超凡能力,属于入门者级别……我的学徒之心,应该也是五阶。” “超凡者又称‘破界者’,破除里表世界壁障的人。根据书里的描述,赌徒是五阶破界者,在这之上,则只提到了第四阶……” “信奉命运的赌徒,能力是让自己的运气直观可视化,借用辅助物品,可以让能力发挥更加精确。” 雷右手把玩着荷官的那枚骰子。 这枚骰子的制作方法就记载在书中,制作骰子的材料几乎没有限制,能量密度越高的灵界材料效果越好,它的结构则十分精巧,恐怕要技艺十分高超的钟表匠人才能制作出来。 雷抛了两次骰子,一次4,一次17,这期间他密切关注骰子的变化,但没发现任何异常波动。他没能激发这枚骰子,看来这是“赌徒”的专属。 赌徒只能让自己的运气变得可视化,也就是说,这能力没法改变什么,只能用来趋吉避凶。 “安东尼拥有这种能力,那晚还是来赴约了……这能力不是完全可靠的。” 雷继续往下读。 书里描述的“运气”,似乎是一种确切存在的东西,而且提到了‘赌徒’之上的能力者,名为‘老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掌控自己的运气。 至于第三阶,第二阶,第一阶的能力,书上则只给出隐晦的描述性的文字和“戏命者”、“掌控者”、“命运”,等关键词。 “第一阶能力,是命运?” 雷明白在炼金术中,“一”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他甚至怀疑第一阶指向的“命运”,指的是某位掌控命运的神明。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从五阶到一阶,灵魂升华五次,人就会蜕变成神明。 “我现在应该就是第五阶的超凡者,不过这书里写到普通人的灵魂一般呈现气态,赌徒的灵魂形态是液态,老千的灵魂形态才是固态,而我的灵魂初次升华,就从气态升华为固态。” “难不成,我现在是第四阶超凡者?从灵魂形态来判断好像真是这样,这是因为‘学徒之心’超凡道路的特殊性,还是说,是翠玉石板带来的特殊变化?除非我找到其他的学徒之心能力者,不然没法判断。” 一边思索着,雷又将这本书仔细阅读了一遍。 虽说赌徒的进阶方式无法帮他升华灵魂,但从中他可以得到很多有用的知识点。 譬如:灵魂改变的不可逆性。 烹饪食物放多了盐或许还能把它变成一锅汤来挽救,但灵魂是没法加水的。 五阶超凡能力其实大多没法带来显而易见的作用,却决定了超凡者灵魂升华的方向。 另外还有灵魂进一步升华的方式。 “绘制灵魂炼成阵……炼成物就是自身的灵魂。这书中记载了赌徒进阶成老千所需的材料,还有炼成阵……” 雷见到了火生菇、蠕沙、迷魂树脂等灵界材料,书中只对蠕沙有所说明,这是种偶尔自行蠕动的沙子,在里世界的任何区域都有可能发现。 从书上的笔记来看,荷官也未集齐这些材料,而且他的能力还不足以研究出进一步升华灵魂的炼成阵——书中记载的灵魂炼成阵阵图只是雏形,详细的密契与物质符号都未填充完善。就连雷见到这炼成阵也一阵头大,这玩意的复杂程度比起鲜血王冠炼成阵复杂何止数倍,单基底就呈现出三环嵌套的结构,每一部分的连接有丝毫差错,都会导致灵性流动不畅。 灵魂炼成是个精密活,其原理,是将自身灵魂当成交换物,用灵魂内“可被舍弃”的部分,交换超凡材料中“被需求”的部分,从而重构灵魂。 重构后的灵魂蕴含的能量,与重构前相等,所以超凡者得通过一次次的炼金,锻炼灵魂。若不然,重构之后灵魂密度增加,而灵魂能量不足以让灵魂形成完整的结构,就会导致崩溃。 由于灵魂转化的不可逆性,这过程中产生的任何差错都会酿成无法弥补的影响,所以每一名超凡者尝试进阶时,都会力求完美。 “除了这些基础知识。赌徒的道路对我来说没有实际性作用,可以拿这个交换学徒之心的升华方式,或者卖掉,又或者……” 雷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 冈堡从不缺少身世悲惨的孤儿,那些小家伙朝不保夕,或许他可以利用这条超凡道路,培养一个下属。 “不太可行。” 追索超凡需要缜密的思维,理解神秘学也需要一定的知识储备,把一个不识字的孤儿培养成超凡者,需要极其漫长的周期和大把的金钱和时间。雷目前还自身难保,现有的资源尚且没法完全满足当下的境况,谈何投资未来。 而且荷官并不想让他的女人追索超凡,以至于他没有留下自己魂所的信标。若要凭借这本书,让灵魂向赌徒方向升华,还得炼成“接引物”。普通人的灵魂接触到接引物,就像雷初入里世界接触翠玉石板那样,灵魂便会瞬间发生重构,完成第一次升华。 雷不打算在这上面继续花费时间,目前荷官的知识里,还有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部分——主动接触邪物,并控制它的办法。 九十四:邪神之触 邪神之触! 雷谨慎地捏着一个药剂瓶。 瓶中是暗紫色的粉状晶体。 根据荷官压在抽屉底下的一本发黄的旧册子上的描述,这玩意就是让人被邪物侵蚀的元凶之一。 在邪物眼中,人类孱弱的灵魂如同猎物。捕捉猎物最大的障碍,就是如何发现他们。 通过低语,让精神污染穿透以太,影响表世界的生灵。 这些被影响的生灵,不光是邪物的猎物,也是伥魂。 邪物期望传递到表世界的信息,藉由他们的文字和语言,悄然流入神秘学界。 一些炼成阵可能被篡改。 “眼眸高悬世界之外”变成“眼眸游荡世界之外”,指向的就不一定是那只高高在上的全知之眼,也可能是深渊中凝视你的那对眼睛了。 若咒规也被篡改些许,公证者符号也被加入某些古怪诡异的变化,炼金术士指向神明的祈求,就可能流向某位邪恶的存在。 篡改炼成阵是邪物捕猎的方式之一。 另外,它们也会让一些特殊的物质,通过被蛊惑者,或心怀叵测者的手流入神秘学界。 他们把这些物质掺杂到灵性媒介中,若有人用这些灵性媒介进行炼金,便会第一时间被邪物发觉。邪物会通过那些特殊物质,找到他。 这种特殊物质,就被称为“邪神之触”。 “这就是荷官让人异化的手段……” “怎么利用它对付我魂所外的邪物?” 雷思索了一会儿,准备先做个实验。 拿来滴瓶,他朝眼睛里滴进两滴灵视药剂。 眼球感到轻微的刺激性后,雷便看到了自己体表的光。 紧接着,开始思考。 “请求、请求……给予、给予……我、我……” 分别用埃蒙语、丹汀语思考,灵魂光芒波动的频率和幅度有所差别。 雷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记忆着灵魂的波动频率和幅度。 灵魂波动的频率与幅度极难辨别,就算有学徒之心,雷记下短短几十个字的灵魂波动,花了两个多小时。 做完这件事他已经十分疲惫,离开实验室。 十多分钟后,他来到住宅后院透气。 所幸是冬天,后院没长出杂草,不过积雪却没人清扫。雷在屋子底部,地下室露出窗户的位置见到了一抹淡灰色的毫光——那只浣熊,竟然在地下室的房顶掏了个窝。它的窝底下正靠着通风口,雷每次熔炼希铁,就相当于给这家伙热炕头。 该收点租金了。 雷刚走近,浣熊就屁颠颠靠近了这个没敌意还经常赏饭吃的人类。雷打开房门,这厮便一溜烟进去,轻车熟路来到厨房,在上锁的食品柜前抓耳挠腮。 雷递给浣熊一个打开的牛肉罐头,罐头还散发着淡淡的酒味——被雷加入了曼陀罗草浸泡的麻醉药酒。 “荷露斯太弱,你帮我一把,怎么样?” 浣熊喜滋滋打转时雷蹲着抓了抓它脖子上的绒毛问道。 浣熊眨巴着圆溜溜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看了雷一眼,双手捧起一坨牛肉嗅嗅,便跑到一旁的水盆边洗了起来。一时间满盆水都是油花。 “挺聪明啊你。” 雷惊讶地看着浣熊忙活。正当他琢磨着是否要换一种方式时,这家伙终于没再洗牛肉,直接吃了下去。一坨,两坨……吃了小半个罐头,它便摇摇晃晃,眼皮打架。 …… 实验室中,雷把睡着的浣熊放到桌边。 桌上是用龙血墨画好的仪轨阵图,阵图边缘围绕着用容器盛放的金、银、铁、汞、锡、铜、铅。 仪轨阵图中央,是雷以月照之路指向的魂所信标为基点,通过信标测量法稍作偏移画出的信标。 紧接着,就像用灵魂力激发白鼠尾草灵性一样,雷用灵魂力引导浣熊的灵魂,以特定频率与幅度进行波动。 这项操作十分困难,好在浣熊灵魂弱小,稍微习惯以后便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浣熊灵魂波动的频率与幅度,若对照他刚才思考时的灵魂波动,就是用埃蒙语用仪式语言在说: “吾,求索之人,望彼方之耳、彼方之眼,聆吾所愿,见吾所请。” 这仪式就好比一只鸭子在山林扯开嗓子叫唤,如果附近有捕猎者,会第一时间发觉。 忽然! 仪轨阵图亮了起来! 雷看见那光芒以某种频率闪烁着。 来了!它回应了召唤! 雷见到那暗褐色,仿佛烂泥浆般颜色的冷光,寒毛竖起。这邪物回应了召唤,还好,和这邪物交流的是雷控制的浣熊,它没法污染雷的精神。 暗褐色光芒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频率闪烁,想必浣熊耳中,已听到邪物的耳语,雷却毫无所觉。他没法解读这邪物在说什么,也没管它说什么,又控制浣熊以灵魂波动回应: “我愿为人间代行者,传你福音,让人人知道你,信奉你。” 这是向邪物请求交易邪神之触的语句。 若邪物愿意交易,仪轨阵图的金银铁汞锡铜铅七大金属中,它便会取走一样或多样,并奉还等量的邪神之触。 “呼——” 雷眼都不眨,深深呼吸。 只见那暗褐色光芒继续闪动了一会儿,又忽然消失了。 交易没完成。 雷眉头一皱。 这时,浣熊抖了一下。 雷瞬间激发完美炼成符文,握住了左轮枪。 紧接着浣熊睁开眼睛,醉醺醺打了个嗝,茫然看向四周,试图站起来,又眼皮一搭,睡了过去。 雷松了口气,放下枪。 “交易没成功……但那邪物也没侵占浣熊的身体……” “从它发出的灵魂波动频率来看,它没有愤怒……而且没有做出报复性举动。它可能没发现和自己交流的是一只浣熊。” 九十五:箱中画 雷和那个邪物的交易没有达成,不过他至少知道,这种方法有一定的可行性。目前邪物没有异动,他也不必亲自以身犯险和它接触。 没多久浣熊悠悠醒转,醉意未去。从体表的光芒来看,这次沟通里世界对它来说消耗很大。 又开了一个肉罐头放进浣熊窝里,雷终止了研究,翻开一本名簿。名簿上是荷官在三年里发展出来的地下渠道,旧船酒吧的萨拜因也赫然就在其中。 “多亏看到了那封信。” 雷回想起来仍觉得危险,要不是他加入异常管理处又恰好拦下荷官的信,萨拜因被找到后,他也不一定能脱身。到时就只能舍弃掉现有的社会身份,成为一个黑户,完全投身暗影中生存,甚至逃离冈堡。 目前他得到了荷官的渠道,完全可以取代荷官,举行集会了。 但目前从荷官那里得到的知识还未消化,雷也没有急需交易的东西。等探清戴维德的调查进度,确认他没从亚摩斯的联络人,那个名叫克劳德的毒贩的关系网追索过来,再举行集会不迟。 整理了荷官的知识和关系网,雷又继续自己的研究了。炼成新的王之沉沦药剂,记录龙息草炼成阵中的新出现的基底和物质符号。 除开这些工作,他对魂所里那具捧灯石像的符号归纳终于达到临界值,按进度来看,近期就能完成。 …… “谢谢你的新年礼物,雷。我很喜欢,这个小玩意儿。” 莫兰拿起雷送给他的纯银鼻烟盒,浮雕蜂鸟的盒身上镶嵌着斑斓的欧泊石。算日子雷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过来,要不是南希曾和雷见面,他都以为这年轻人遇上什么大麻烦了。 今天雷过来还掉了欠莫兰的,还和莫兰交换了新年礼物。 “最近有什么新货吗?”雷把手搭在椅子上,听着街道上偶尔传来的蒸汽引擎和鸣笛声,那是庆祝节日的车队,在新年节过去后的第五天终于开到了梅迪丽大街。 “你可以挑一挑,也许有你感兴趣的书。” “还是算了吧。”雷放松地夹着雪茄,“我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听南希说你这阵子也很忙?” “为一些陈年旧事奔波,哎,到我这年纪还不能去乡下养老,真是够可怜的。”莫兰呵呵笑着,紧接着咳嗽了一会儿。 “就没有治疗肺病的炼金药剂吗?” 雷看莫兰的肺病似乎颇为严重。既然有王之沉沦,这样违反常理提升身体素质的药剂存在,也理应有能够治疗肺病的药剂。赫本留下的传承、荷官的知识、还有收藏夹俱乐部馆藏的书籍里,甚至都提到过“万能药”的存在。 莫兰止住咳嗽,用手帕擦拭嘴角,道:“当然有,但不是你想要什么,它就会出现在你面前的。” 有机会就帮莫兰找找相关的药剂,雷心里做下打算。多亏这老人把他拉出险境,不然他穿越到这世界的第二天,就可能丧身于恶念之下。 “如果碰到什么麻烦就告诉我,我现在住在香街公寓。”离开时雷给莫兰留下这句话,“也许我能帮上你。” 离开莫兰书屋,雷沿街回到银手典当行。四辆汽车开道,后方有六匹马拉着一个移动舞台,舞台上的小丑戴着笑脸面具为明天的鬼脸节做宣传,把车队在富人区搜到的糖果和饼干分发给街边的穷孩子。 银手典当行挂上了休息暂停营业的牌子,雷刚到门口就听到一声尖叫,尖叫声迅速接近,班扑过来抱着雷,兴奋大叫,炫耀他为鬼脸节准备的面具。 “我给你准备了门票,雷,迪迪拉马戏团已经驻扎在郁金香街,他们的表演就在明晚。” 晚餐开始时戈登拿出一张门票,一家人在鬼脸节去观看马戏,这是贝德维尔家过节的传统。 不过这次雷回绝了。 “抱歉明天我没时间了,你忘了我的职业,每到这种时候我们的工作就特别繁重,今天是我唯一放松的时候了。” “那真是可惜……”戈登叹息道,“这是这些年唯一一次有人要缺席了。” “这次克里斯会来表演大型魔术!” 班如数家珍地说着明晚的节目表,大变活人、空间转移、人体悬浮,这是那位名叫克里斯的魔术师的成名绝技,他藉此在冈堡声名鹊起。甚至让人们怀疑他是一名超凡者,据说官方曾对他进行调查,却没有结果。 “大型魔术的确厉害,但近景魔术也有独到的观赏性不是吗?”作为一家之主,戈登本来一直是孩子们崇敬有加的对象,眼看近些年连最小的班也厌倦了他的魔术,更是将崇拜转向了其他魔术师,戈登颇有些不是滋味。 “但我就是喜欢克里斯!” 以班的年纪,他显然还不能理会父亲那些微妙的心思。 “开瓶酒吧。”戈登眼中一闪而逝的无奈之色让雷感到十分有趣,这是一名合格的父亲、精明的商人、却是个蹩脚的魔术师。偏偏却想让孩子认同自己蹩脚的地方。 “好吧,咱们爷俩喝一点。帮我拿一瓶白葡萄酒,酒柜第二层,最右边的那瓶。” 戈登把地窖的钥匙交给了雷。 雷离开餐桌,在厨房边上找到通向地窖的阶梯。用黄铜钥匙打开门,摁亮煤气灯,昏黄的光照亮了一排酒柜,挂在墙上的大半根火腿,还有一些积灰的书、旧衣服等杂物。 “第二层最右边的白葡萄酒……” 雷走到酒柜旁取下酒瓶子,忽然目光落在地窖里的一个红漆斑驳的旧木箱上。 这所房子是戈登继承拥有的,雷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从未搬家。这里的老物件勾起了前身的一部分模糊的回忆,这些回忆不甚真切,雷却直观感受到这个旧木箱里有让他在意的东西。 “是什么……” 雷放下酒瓶,单膝下屈蹲身试图打开木箱。木箱上有锁,他眼睛一扫,旁边就有弃置的铁丝,便扯过铁丝头,探入锁孔。得益于前身的技能,拨弄了两分钟左右,锁就顺滑地打开了。 箱子很旧,但锁是新的。 箱中放着两个旧怀表,老款式的银表链,一支坏掉的钢笔,坏掉的眼镜……还有一个褪色的暗蓝色天鹅绒盒子。雷打开盒子一看,一枚鸽子蛋大小的,多面切割的透明宝石,正静静静静躺在黑色绒布中,将煤气灯光反射出许多种颜色。 在这个箱子底部,是一幅油画。画里,是一个长着尖耳朵黑皮肤小孩。 九十六:戈登的愿望 雷的记忆清晰起来。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天使之心的照片会感到熟悉了,眼前这枚静静躺在黑天鹅绒盒子里那枚精细切割的宝石,模样就跟天使之心一样。 远高于玻璃的折光率让它表面呈现出华丽的火彩。 雷伸手触摸这枚鸽子蛋,同时呼唤翠玉石板。结果与猜测一致,它的原材料就是金刚石。 雷不禁想起前身年幼时的经历…… “看到这颗宝石了吗,雷,这可是全世界最大的钻石之一,毫不夸张地说,它能换到小半条街呢!” 在雷七八岁时戈登曾拿着这枚宝石给雷炫耀,当雷对同学与伙伴说起这事,却被嘲讽说那一定是玻璃,那以后雷便把这事忘了。 但现在雷却能鉴定出这是一颗真的钻石。 “大盗霍琉斯……戈登?” “难道是霍琉斯偷到这枚宝石后,因为某些原因流落到戈登手里?他是开典当行的,这不是没有可能……如果说,戈登就是霍琉斯……我前身的记忆力,从没发现戈登研究过禁忌知识。” 雷放下鸽子蛋,目光落在箱子底部的那幅画上。 如果说箱子里除了这枚鸽子蛋还有什么让人在意的东西,就是这幅画了。画上那个黑精灵模样的孩子栩栩如生,就像活物一样。虽然艺术素养一般,但雷大概知道在这时代写实画风能做到如此地步,也是非同凡响了。 他捋起袖子,看了一眼护腕。希铁变黑了。 难不成? 雷拿开压在画上的旧钢笔和眼镜,准备把画取出来观看。 “雷?” 疑惑的声音在地窖门口传来。 雷心里咯噔一下,转头一看。 戈登站在门口,脸庞映着煤气灯光,半明半暗。 “怎么拿瓶酒用了这么长时间?我们都以为你摔跤了。” 戈登的目光落在那个被雷打开的旧箱子上,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雷暗道一声糟糕,不动声色合上箱盖,笑道:“地窖里这些东西让我回忆起童年了,还记得以前吗,你拿那颗玻璃珠子,骗我说是钻石。” “你还记得这件事。 戈登苦笑一声,走近箱子,重新锁上,无视了边上开锁的铁丝。 随后雷和戈登对视着,沉默了三秒。 “走吧。”雷握着白葡萄酒的瓶颈,晃了晃,“我找到它了。” 二人都没再提起箱子的事,离开了地下室。饭桌上剩下的时间,雷和戈登也默契谈笑着,似乎从来没发生过什么。 午饭结束后,离开饭桌,雷若有所思地看着戈登的背影。 他明白,戈登也明白他发现了那枚宝石。 从戈登无视被撬开的锁来看,他想把这件事接过去。 雷想到了自己送给家人的护身符。 也许,戈登已经知道他也在探索禁忌了也说不定。 天使之心失窃的那段时间,戈登的年龄和社会阶层,都十分符合卷宗上对大盗霍琉斯的身份推断。而且雷回忆戈登年轻时,也是一个富有幻想力的人——这是魔术师通常都具有的特质。 “回异常调查局,背地里调查他的事?或者直接找他问那颗宝石的事?” 雷推测戈登多半可能不会说,他总不能拿异常调查员的身份去压养父。 “戈登已经很久没有探索禁忌的迹象,看来,他早就决定摆脱过往了。” “明天的马戏团表演……” 雷端着茶杯思虑着。对霍琉斯盗取黑金银行的手段,他势在必得。戈登竟然跟霍琉斯有很深关联,让这件原本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了端倪。目前来说,雷需要找到一个办法,让戈登放下心结,二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从魔术入手?” 雷做下决定。 眼看伊迪萨在厨房忙活,雷走上楼梯。 戈登正在二楼,身子陷进沙发里,跷腿端着咖啡。见到雷进来,他眼神一动,然后微笑道:“你最近好像有点变化,雷。” “嗯?” “怎么说,更加成熟了,而且让人有点捉摸不透。”戈登放下咖啡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明天是鬼脸节。”雷站在门口,“除了去马戏团看表演,你有准备什么特殊节目吗?给班和迦娜的。” “当然,我每年都会。”本以为雷要说起地窖里的事,却说起了明晚的节目,戈登微微一怔,然后苦笑道,“但你们都长大了。” “或者你可以创新一下。” “我一直都在尝试,但水平有限。” “试试大型魔术?从视觉效果来说,比近景魔术更具有震撼力,说不定迦娜和班会为此欢呼的。” “你有办法?” 戈登看见雷神秘的微笑,不禁问道。 “我们可以试试,如果搞砸了也没关系,鬼脸节嘛,不用太过严肃。”雷笑道,“不过那可能会让马戏团的负责人暴跳如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我们今晚就到郁金香街,迪迪拉马戏团驻扎的地方走一趟。” …… 维尔加贝斯剧院。 马戏团租下这个场子明天表演,舞台上已经有了预先的布置,吊绳索、支撑钢丝的钢架,火圈,还有设计了机关的舞台。雷和戈登在一片黑暗中,来到了舞台后方。 冰冷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尿骚味,地上扔着破海报,勉强能辨认出一些下流俗艳的剧名。墙壁里嵌着气密的玻璃管,这玩意连接着舞台上的石灰灯,舞台后方的一台差分机控制着灯光开关。 “真是个精巧的玩意。” 戈登来到差分机旁,这架被机器外壳被打过蜡的红木保护着,顶部裸露着一些按钮,透过按钮下方的栅格,可以看见大大小小无数个紧密咬合的齿轮。 “它不光控制灯光,也控制舞台上的机关。”学过分析机使用原理的雷对差分机也有一定了解,“大型魔术靠的就是机关。” “我们怎么做?”戈登敲了敲墙上的玻璃管。 “我先试试这台机器。” 雷提起风灯照亮差分机顶部的按钮,没一会儿,他按下其中一个,舞台上的石灰灯里燃起炽亮的火焰,舞台亮如白昼。 九十七:节日快乐 “外面那看门的呢?” 戈登压低声音。 “如果他发现了。”雷观察着灯光,又按下其他按钮,“就拿解决问题。” 随着齿轮转动的声音,石灰灯的遮光片转动起来。 雷观察着舞台,又把遮光片转动的频率调到最大。 遮光片转动发出呜呜的响声。 “我还是没太听懂你说的魔术原理。”戈登看着舞台,疑惑道,“真能达到那样神奇的效果吗?” “你紧张了?戈登。”雷笑道,“大不了没成功就跑路,你只要戴着面具出场就行。我可不信他们能抓到你。” 整个异常管理处几十年都没能抓到你,雷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戈登无视了雷的弦外之音,“我相信你。” 这时雷通过灯光的闪烁记下了遮光片转动的频率,吧嗒一下,摁灭了灭了大部分石灰灯,只留下两盏作为照明。 “接下来我们得费点功夫了。”雷活动了一下身体,从帆布包里取出花洒头和管道。戈登同时也背着这么一大包东西。 “布置管道的工作得麻烦你。” “我年轻时学过水管工的技术。”戈登表示这项工作毫无难度,“你知道那时的下水道系统有多恐怖,很多时候水管工甚至不愿意上门,粪水反涌进地下室时,你只能自己解决问题。” “那就干起来吧,我们恐怕得忙活一整晚了。” 雷掏出小刀,把花洒头的小孔改造到合适的大小。有学徒之心辅助,他的动作精密得就像人形数控车床。 …… 哗! 小丑在剧院门口把礼炮对准人群,孩子们尖叫大笑着,争夺礼炮里打出的糖纸。节日过后细心地女孩有的会把这些透明玻璃纸制作成书签或者人偶的裙子,男孩则会把它们一股脑压进铁盒子里,当成自己的战利品。 大街上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人群熙熙攘攘,许多人都戴着面具,还有不少人身着奇装异服。迦娜和班,还有伊迪萨与戈登两夫妇,也随着人群挤进了维尔加贝斯剧院。 贝德维尔一家人挤在窄小的座位上,迦娜左瞧右瞧,遗憾道:“要是雷也在多好啊,最好把克莱儿也带来,我还没见过他女朋友呢。” “昨天他就说过不会来了。”班咔嚓咬下一口红透了的苹果。 迦娜嘟囔道:“我把那当成惊喜前的悬念了。” 也许这次有更大的惊喜呢,戈登摸着皮包,却没说什么。 马戏团的表演很快就开始了,驯兽、抛球、空中飞人,火圈,钢索。年复一年都是这些把戏,但惊险场面还是让剧院里响起一波又一波的欢呼。 眼看就要到魔术节目表演的时间,戈登离开座位。 “我得回去一趟。”他说。 “怎么了?”伊迪萨疑惑道。 “我好像没锁门。”戈登道,“很多扒手会趁着今天钻到别人家里翻箱倒柜,你知道,虽然很多扒手认识我,但还是小心点好。” “不再等等吗?表演就快结束了。” 戈登摇摇头,费劲地挤出观众席。 从剧院侧方,接近后台。那儿是一帮表演人员待的地方。 “嘿,我们没见过你。” 见到戈登走过来,一个拿着长鞭的驯兽师说。 “是贾比恩先生让我来的。”戈登不慌不忙地说,贾比恩是剧院的拥有者,迪迪拉马戏团就是从他手中租到了剧院。 搪塞了驯兽师,戈登来到没人注意的休息室里,对着镜子换好黑色燕尾服、黑色高檐帽,最后,戴上了一张白色的笑脸面具。 …… 魔术师克里斯一场惊险的断头魔术过后,人群尖叫沸腾起来。没有网络的时代,信息传播十分匮乏,这儿的大多数人只是听说过那些魔术的名字,亲眼见到前所未有的惊悚场面,震惊程度仍丝毫不减。 班拍着小手,对伊迪萨郑重道:“我一定要成为那样的魔术大师!” “那为什么爸爸教你魔术时,你不愿意学呢?”迦娜打趣道,她见过多少次了,班信誓旦旦要学魔术,但发现戈登的魔术需要长时间练习,锻炼手指灵活性后,班就没能坚持下去。 “那根本一点都不酷!”班指着舞台,“那些只是把戏,看呀,这才是魔术!” “班!”伊迪萨皱眉道,“这样说太没礼貌了。”她心里庆幸戈登正好离开了。 正在这时,哗啦! 像是剧院内部突然下起一场暴雨,大量雨滴从剧院顶部倾泻下来,引起人们大声尖叫。一部分人以为这是克里斯的魔术前奏,但看到克里斯疑惑地停下魔术并狼狈躲避,才知道这似乎是一场表演事故。 舞台后方的差分机边,雷找到了操纵差分机的男人。 “那不是事故,克里斯让我来办点事。” 操控差分机的是剧院的人,立刻以为外面的事故是马戏团有意的布置。 “嘿,你们可真会玩。不过把舞台搞得太狼藉的话,贾比恩先生可能会让你们的老板加钱的。” 男人笑着把差分机交给了雷。 …… “这可真扫兴。” 迦娜失望地叹了口气,虽然雨没滴到这儿来,但人群一片混乱,表演气氛被弄得一团糟。她本来觉得今晚会有个圆满结局的。 “是水塔出问题了吗?”班摇着伊迪萨的手臂,“妈妈?表演还会继续下去吗?” 就在这时,啪!灯光熄灭,两秒钟后,再度亮起。 灯光明暗仿佛一个信号,表演开始的信号,骚乱的人们注意到,舞台上突然多出来一个高个男人。黑色燕尾服,高礼帽,带着一张白色笑脸面具。金发魔术师克里斯那张英俊脸庞很吸引人,但这时候,这张白色笑脸面具却显得荒诞而神秘。 “别紧张,先生女士们,还有我可爱的孩子们。” 笑脸面具下传来瓮声瓮气,又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是一场小小的表演事故。”他抬起双手,五指张开,像是要抓住那些雨滴似的,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现在,我来平息它。” 哗啦! 雨声掩盖了遮光片迅速旋转的呜呜声。 面具男人话音刚落,就在那位名叫克里斯的魔术师,还有许多马戏团的工作人员惊诧又愤怒地围上来想抓住他的时候。 在所有人面前,所有雨滴,像是被那个面具男人控制住了,静止悬浮在半空中! 人群沸腾了,尖叫声简直要掀翻剧院的屋顶! 三秒过后。 啪! 灯光熄灭。 当石灰灯再次亮起,所有雨水都止住了,舞台上已经不见那个面具男人的踪影。 …… “那真是个神秘又强大的魔术师!”班兴奋地说着,并给那位魔术师起了个绰号,“‘面具’!神秘又强大的面具!他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厉害的魔术师,以后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厉害的人了!” “我同意。”迦娜小脸发红,回想起刚才的场面,她的仍震惊而且兴奋,这是她见过最精彩的一次魔术了,“可惜‘面具’太神秘了,他竟然不是马戏团的人,我倒希望这是迪迪拉马戏团导演的戏码啦,如果是这样,下次我们又能见到面具了。” 贝德维尔家门口,班和迦娜仍在聊着剧院里发生的事。 就连伊迪萨,也还没能从震惊中脱身。不过她心底还存有疑惑,那张白色笑脸面具……没错,出门前,她亲眼看见戈登把那张面具塞进包里。 “可惜戈登没看到那场魔术。”伊迪萨微笑着打开房门。 看到门厅里的一道身影,三人都愣住了。 一个穿着湿漉漉黑色燕尾服的男人,摘了一下高礼帽对他们致意。 戈登脱下面具,露出骄傲的笑脸。 “节日快乐,亲爱的们。” 九十八:画中人 贝德维尔家度过了前所未有的节日之夜,戈登得偿夙愿得到了班和迦娜的崇拜。虽说那魔术不是他发明的,但作为表演者,他理所应当接受了这荣誉。 雷在贝德维尔家后门处看着窗外飘落在夜色里的小雪。用遮光片调整石灰灯灯光,让灯光闪烁与水滴滴落的频率重合,就会造成雨滴悬停的错觉。这和视频帧率与螺旋桨转动频率相同时,视频中拍到的直升机飞行时螺旋桨静止的原理是一样的。 在地球上这不算什么高深的知识,在这个世界却前所未见,足以惊爆眼球了。 “伊迪萨帮你收拾了阁楼的床铺。”戈登换上了干燥温暖的睡衣,叼着雪茄走到雷身边,“谢谢。” “不用客气。”雷看着窗户里戈登的倒影。 “呼——”戈登拿开雪茄,舒了口气,左手扯出脖子上护身符的挂线,“咱们该好好沟通了,雷,你是什么时候接触到这些东西的?” “这个么。”雷笑了笑,“赫本老师留给我的。” “我猜也是。”戈登望着窗外,沉默了好一会儿,“听格伦说你不在分局做事了,是被调到‘那里’去了?” 雷点点头。 二人又很有默契沉默了三秒,戈登苦笑道:“所以你要把我这个‘大盗’捉拿归案吗,异常调查员先生。” “你怎么会这样想。”雷摇头失笑,“不过我的确想知道你是怎么突破黑金银行的守卫的。” 戈登揽着雷的肩膀,拍了拍,感慨道:“我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别看我现在在开当铺,二十多年前,我也当过指匠。” 指匠是扒手的“雅称”。 雷说:“你没提过这茬。” 戈登点头:“当然,这是我的黑历史,那时我大学读到一半父母去世,只好辍学谋生。眼高手低的人,总会嫌钱来得不够快,刚好我脑子和手都比较灵光,就入了这行。当然后来我没干了,我当了扒手头子,专门负责销赃。” “那天我的手下偷来一幅画,画里是一个黑皮小鬼,你应该见到这幅画了。” 戈登转头看向雷。 雷问:“压在箱子底下的那幅?” 戈登点头。 “那张画里的小鬼,是活的。” “活的?”虽然通过希铁探测出那幅画带有超凡性质,雷还是挑起眉头。 “它每周周末就会出来活动。”戈登说,“刚开始它把我吓了一跳,古怪的东西总会带来噩运,但后来我发现这只小鬼没有。经过一年的试验,我发现他还能帮我大忙。它可以把外面的东西,拿到画里。” 三维变二维?还是那幅画连通着里世界?或者画里有一个小型里世界?戈登的描述让雷一下冒出许多想法。 “那时候我正在热恋中。”戈登露出追忆的神色,又对雷低声道:“别说出去,不是伊迪萨。” “明白。”雷笑了笑。 “事实是那时候我和那个女人吵架了,一时冲动,我把那幅画存进了黑金银行,让小鬼帮我把那颗鸽子蛋偷了回来。”戈登摇头,“我看上那颗宝石很久了,但也许是想证明自己,我留下了那张愚蠢的字条,总之我后来偷到了这颗宝石,也一直没敢拿出去,后来我跟那女人也吹了。” 雷总算明白了,大盗霍琉斯与天使之心被窃事件的始末。对普通人来说那颗钻石是不可触及的巨大财富,但一些奇特的超凡物品却能毫不费力将之掠夺。 “你不是超凡者?”雷问道。 “我不敢接触那些东西,获得一件超凡物品就足够让我提心吊胆了。”戈登耸耸肩道:“你至少能解释护身符的来历,赫本大师是个有名声的人,如果那时候我被发现了等待我的就只有绞刑架了。” “为什么没毁掉那幅画?”雷问。 “我试过。”戈登苦笑道,“如果你把它毁掉,那个小鬼就会出现在你身边任何一处平整的地方,脸盆底,镜子里,或者其他画里。所以我选择了把它藏起来。” “交给我吧。”雷说,“我帮你处理掉那幅画,这是我的工作。” …… 两天后的实验室里,雷端详着眼前的画。 画高15厘米,厘米。画上是一片枯黄的草地上坐着一只黑精灵,黑精灵的模样真实得像一幅照片,而且是这年代的摄影技术无法拍摄出来的高精度照片。这样的画在哪儿都会引人注目,要保管它不是件轻松的事。可以想象戈登当年的手下偷出这幅画的,也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地方。 “每周周末会出来活动……就在今天了。” 雷打开怀表,看着分针和时针重合,都落到十二点的位置。 画像的背景突然变成了黑色,像是染了墨,一团漆黑的影子从画里钻了出来。用“钻”或许不太贴切,那道黑影就像墨水一样从画框里流淌出来,先是接触到桌上的玻璃皿,又钻到书台后方,最后绕着书台流到书页上,又变成黑精灵的模样。 这回黑精灵不再是坐着,他站在书页上,两只漆黑的眼睛看着雷,虽然静止不动,雷却能感觉到那眼神中的探知欲望。 雷顿了顿,拿出一张羊皮纸铺开。 黑精灵又顺着书台,流淌到桌上,进入羊皮纸。 雷便提起钢笔,在羊皮纸上写下:“你好,霍瓦伊奇。” 这是从戈登口中得知的,黑精灵的名字。 黑精灵这时终于动了,一些黑色的影子从他身体上流出来,变成文字回应了雷:“你好,我的新朋友。” “我能请你帮个忙吗?”雷又写道。 “当然,如果你帮我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住所。”霍瓦伊奇回复道。 片刻后,雷获知了霍瓦伊奇的需求。 它口中更舒适的住所,是灵性能量更丰富的纸张或平面。 “画中人真能沟通……如果找个机会把它带进异常管理处四楼,就有机会把赫本的笔记偷出来。” “怎么做到这件事是个问题……” 雷把目光移到桌边的名簿上。 本来近期没打算举办集会,但现在,这些超凡者的人脉似乎要派上用场了。 九十九:掌控集会 虽然不知道异常管理处中的笔记长什么样,但波希雅曾把赫本那一部分不涉及禁忌的笔记交还给雷,这足以让霍瓦伊奇辨识出赫本的笔迹。 目前的问题是能否让霍瓦伊奇成功进入异常管理处四楼,并通过它把笔记取出来。雷心中有了打算,但事情发展的变数却无法完全预料。 和霍瓦伊奇交流之后,雷便翻开荷官的名簿,开始书写匿名信。 次日清晨,他便把这些信件尽数投入远离住所的邮箱。在荷官实验室里雷发现了许多封画着骰子的信封,便也在这些信封表面画上了骰子。 …… 西城区,鹈鹕街旁一所僻静宅邸的地下室里,杰瑞·瓦丹利把龙息草萃取液滴入药剂瓶,等待溶液反应结束后,望着淡蓝色的透明药液露出笑容。 他小心地往眼睛里滴入两滴溶液,紧接着便看见了自己体表的光芒。对照着桌边精确到毫秒的精巧时钟,他细致地观察着自己灵魂光芒的频率和波动幅度,并记录到笔记本上。 紧接着他又伸出双手,在他的超凡能力作用下,双手的灵魂光芒开始以另一种频率进行波动。 一杯常温状态的水在他双手间渐渐沸腾,过了一会儿,他把双手放在铁茶匙两侧,让茶匙左右偏移。 分别记录了这些状态下的灵魂频率,他才停止研究,松了口气。 多亏猎鹰的帮助,让他得到了高炼成度的龙息草,才能制备出品质上佳的灵视药剂,他的超凡能力才能得以进步。 “要是能以真实身份认识猎鹰先生就好了。” 杰瑞自语一句,离开实验室,出门透了口气,然后一眼瞅到门口信箱的红色标签被竖起来了,有新的来信。 拿出信一看,他疑惑地皱起眉头。 “又有新的集会?” …… 黑店街瓶子酒吧。 雷走进集会的房间,桌边已经围坐了五人。 荷官的再次缺席让众人议论纷纷,巨人愠怒地表示荷官已经没法再给出合理的解释,并开始商讨如何取缔荷官的具体事项。 雷的到来让众人仿佛有了主心骨,糕点松了口气道:“我庆幸这次你没缺席,猎鹰先生,就我认为,集会真的需要一个新的领袖了。” 糕点用了“领袖”这个词而非主使者,这并非他的口误。在他看来这场集会对猎鹰来说并没什么分量,那么让猎鹰费劲主持这场集会,他不一定愿意承担这个麻烦。但他或许愿意担任一个地下党派,哦,还称不上党派,只能说是组织的领袖。譬如糕点自己,就乐意为猎鹰去做一些事,而得到猎鹰出手为他炼成灵界物质的机会。 雷同样注意到了糕点的措辞,他对糕点微微一笑,虽然口罩遮挡了脸部,眼神却传递出善意。这位与会者可以说是目前他最忠实的拥趸,可以考虑信任他——前提是他能力足够。 与此同时雷扫视众人一圈,将其他人的反应也收入眼底。除了糕点以外,其他人对“领袖”一词颇为不适,显然没有让正常自由集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组织的打算。 超凡者当然比普通人更难掌控,毕竟他们拥有超凡的力量。 “抱歉让大家久等。” 雷坐下把双肘放到桌面上,开口的语气与以往两次参与集会都不同,强势,而且不容置疑。 “这个集会出了一些状况,说不上严重,但差点酿成大祸。” “什么状况?” 安格列最先发问,他与荷官是老相识。虽然没什么生死之交,也称不上真朋友,但也有了很深的默契。荷官缺席却没通知他,这让他疑惑又不安。 “荷官。” 雷斩钉截铁的说了两个字,然后信手把一枚黑色的二十四面骰子扔到桌面上。骰子滴溜溜滚动,最终9的那面朝上。 见到骰子,安格列瞳孔一缩,猛地站起身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在雷和骰子之间来回打量。 其他人还不明白雷在做什么。 这时雷补充道:“荷官打算把我们一锅端,打包送给条子,当他洗白的筹码。” 众人哗的一下轻呼起来,安格列不可置信的,用艰难的语气说:“你……干掉了他?” “我解决了这个隐患。”雷说。 安格列看着雷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一股凉意从背后一窜而上。在场者中,他对荷官的狠辣与狡猾体悟最深。他与荷官接触两年,也没能探到荷官的真实身份,这位猎鹰,才参与两次集会,就找到荷官,并轻描淡写,把他干掉了。 “你有什么证据?”子弹沉声道,“我是说,你怎么证明荷官要出卖我们?” “干掉他对我没什么好处。”雷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子弹。 “所以……你不会向我们证明,事情的真实性,只是通知这个消息。”巨人迟疑道,“我想问的是,这场集会的消息,是你发布出来的吗?还是说,你守在集会地点外……” 艾伦眼底也有怀疑之色。如果猎鹰是守在集会外干掉了荷官,他会认为猎鹰是个十分危险的角色,并从此离开集会。但如果这场集会的消息是猎鹰发出的,那么猎鹰的话就具有很高的可信度。 众人之中,唯独糕点听到荷官被猎鹰干掉的消息时露出了兴奋的神采。 “各位!”糕点清了清嗓子,“在猎鹰先生的消息之后,我也有个消息要告诉大家!” 见众人目光投来,糕点继续说道:“荷官的确是个危险的家伙,还记得那次集会吗,我们被放了鸽子。可见他压根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更可恶的是……那次集会,我离开后,就被荷官跟踪了。” “你确定是荷官?”艾伦问道。 “千真万确!”糕点信誓旦旦道,“他拿枪勒索了我,我差点以为他想干掉我。这事我上次就想说了,但我没敢跟他对着干。” 糕点的话其他人面面相觑,唯有安格列眼神有些微妙。那晚他就跟荷官在集会地点外监视,自然知道跟踪糕点的不是荷官。那么跟踪糕点的会是谁,栽赃嫁祸给荷官?他的眼神不动声色在猎鹰身上游移,愈发觉得猎鹰神秘了。 一百:发布委托 雷欣慰地看了一眼糕点。 这家伙的表现没亏待雷带来的那支用91炼成度龙息草配置的药剂, “先回答巨人的问题。”雷顿了顿,“目前我拿到了荷官联络诸位的渠道,就我所知,他正准备用这些渠道,检举我们,并通过检举法案获得赦免权。” “他果然这么做了。”安格列眼神冰冷,“我可以作证,这家伙的确有这么做的可能。” 安格列的话让巨人、艾伦、子弹对雷的信任度提高了。但子弹还是忍不住问道:“所以说,猎鹰,你现在也可以用那些东西检举我们?” “如果我想那样做,就没必要举行这个集会。”雷淡淡道,“就算通过检举法案获得赦免权,也会被限制使用能力,我从没想过回归普通人无趣的生活。” 他又看了安格列一眼,微笑道:“还有,安格列,一个特别奉送给你的小道消息——荷官第一个想搞定的人是你。” 安格列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所以接下来怎么办?”巨人瞄了一眼糕点,又看向雷,“你来取代荷官的位置吗?” “还是按照往常那样,集会照常进行。”雷并未操之过急,顺着糕点的话强行给自己安上领袖的名头,那样反而会引起其他人的逆反心理。其实现在的状况,他已在集会里拥有极高地位并很有优势。 “这样最好。”巨人松了口气。 “为什么气氛如此凝重?”糕点发言道,“猎鹰先生为我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要不是他干掉了荷官,我们这次收到的可能就不是集会的消息,而是条子们的逮捕令了。嘿,大家好好想想,猎鹰绑了我们。” 糕点的话让众人一时有些尴尬。 “谢谢,猎鹰。”安格列已经不怀疑雷说的话,虽然心里也忌惮猎鹰否会是下一个荷官,但目前集会由猎鹰主持,的确比荷官更好了。 “不必。”雷抬手制止了其他人的感谢,“我想现在大家应该明白,这虽然是场自由集会,但很多时候我们的安危却绑在一块儿,这场集会的宗旨,是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让每个人都能享受交易的便利,所以之后我不想看到有内斗的情况。” “我支持你,猎鹰。”作为最了解荷官的人,安格列对雷表示了服从。雷能找到并干掉荷官,更能轻易找到他。 资历最老的安格列的态度进而影响了其他人。 紧接着,在雷的主持下,集会开始进行,不过离上次集会过去没有多久,与会者们之前未满足的需求,这时也没得到回应,同样也没出现新的需求。 等所有人轮了一圈,雷对巨人表示他还没腾出空炼成水鬼铜后,便对众人说:“我有一个指定委托,有人接吗?” “委托的具体事项?”安格列问。 雷说:“确定接取委托后,我会单独告诉接委托的人。” 委托内容不明,让其他人都犹豫起来,这时糕点抢道:“交给我吧,如果我能办到的话。” “这件事的确没什么难度。”雷顿了顿,“但有一定危险性,所以需要足够的谨慎。我为它支付的代价是,一份灵魂升华的方法,成为赌徒,并进阶的老千的方法。” 安格列眉毛狠狠一跳。猎鹰刚干掉荷官就发死人财,这让他想到自己出售曼陀罗的香水的事。 五阶到四阶的升华法!雷给出的代价让被糕点抢先的其他人颇为懊悔,但谁都知道收益与风险并存,猎鹰的委托,恐怕不是什么容易完成的事。 没一会,雷和糕点来到瓶子酒吧的另一隔间。 “一周后,1月13日这天,我要你到某个地点,制造一起超凡目击事件。能做到吗?” 雷简单阐述了委托内容,尚未透露细节。 “额,您的目的是?”糕点对雷的怪异要求感到很茫然。 “如果可以做到,我就把委托交给你。”雷没回答糕点的疑问。 “倒不是不行……但最好,是在那些治安混乱的区域。你知道,如果在皇家公园或者皇后街做这种事……那我干脆直接去找条子自首或者更直接点……”糕点没底气地说。 “当然不是这种地方,就在伦歌威治区的贫民窟。”雷笑了笑,“只要你不被人看到真面目,稍做乔装,就没人能抓到你。”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毕竟异常管理处积压的超凡目击案已经堆积成山了。 糕点点头:“那我应该没问题。” “这是委托的具体地点和时间。”雷把对折的纸张交给糕点,又顺着桌子递过去一支装着药剂的皮套,“还有一个小礼物,这不是定金。”他把高纯度的灵视药剂交给了糕点。 糕点拿出药剂一看,轻呼道:“天哪,这药剂纯度太高了,我几乎看不到任何细微的气泡。”他收好药剂,“你已经了解过灵视药剂的作用了对吧,猎鹰先生。” “他能让人看到灵魂光芒的变化频率和幅度。”雷说,“我很乐意,你对它的用途进行补充。” “是这样,这种药剂的用途很窄,不过我们可以通过灵魂变化的状态,来观察自身对超凡能力的控制力和稳定性。这是锻炼超凡能力的一种方法。” 锻炼超凡能力?雷心想自己的学徒之心,比起魔术师的遮蔽感知和赌徒的测试运气,更像是一种被动技能,在炼金实验的过程中就会自发得到锻炼。 不过糕点又继续说出了灵视药剂的第二种用途:“在古代,这种药剂也被炼金术士用来甄选传承者。” “甄选传承者?”糕点的话引起了雷的兴趣。 “没错。”糕点点头,“每个人的灵魂光芒都是不同的,而不同的灵魂,适合的升华方向也不同。通过观察普通人的灵魂之光,就能确定他对某一升华方向的契合程度。” 这作用似乎不大……我还没到找传承者的时候。雷想着,忽然若有所思——因为那邪物的原因,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少进入自己的魂所。却隐约记得,那十一座石像的表面,似乎也有着微不可查的,类似的光芒。 一百零一:石像投影 离开集会雷回到梵舍住宅,把斗篷塞到衣橱底部,从兜里摸出一张船票。用这张船票乘上白鹄港的客船,可以直达西南方向的六百里外的瓦基里城。 拿上船票和给洛准备的身份证,雷来到二楼。洛坐在床边看报,脚边落着几张包熏肉面包的防油纸——在新年节前夕,她就已经对手铐的禁锢不再耐烦,雷也没能再度囚禁她。但近期他对洛灌输知识还算成功,这个懵懂无知的家伙,似乎已经懂得趋利避害了。 “明天带你出趟门。”雷把身份证明和船票丢到洛身边的床铺上。 “坐船?我要离开冈堡了?”洛睁大眼睛看着雷。 “那样最安全。”说实话雷现在已经没法把洛和苏分辨得很清楚,但就算是洛,在他的努力下也可以沟通了,当然她有时还是有点神经质。 “哦,明天!”洛咧嘴笑了起来,旋即她又疑惑道:“但你的船票呢?” “我?”雷耸了下肩,“我不走。” “那谁给我买小说,还有零食?”洛不解道。 “船票包括了自助餐。”雷最后瞥了船票一眼,补充说:“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提前给你准备。”说罢离开二楼房间。 关于洛他已经做尽了自己能做的事,在不惹到这个深不可测的家伙的前提下保证自己不被牵连,现在终于有了送走她的机会。 来到实验室,雷拿出了灵视药剂往眼里滴了两滴,再次看到了体表的灵魂光芒。集会结束前糕点透露的灵视药剂用法对雷有所启发,他紧接着用白鼠尾草净化房间的气场后,便呼唤翠玉石板,以翠玉石板为信标,让灵魂进入魂所中。 翠玉石板悬浮半空,翠玉色光芒弥漫在破败殿堂的每一个角落。雷观察着塔身的裂隙,忽然在裂隙外见到了若有若无的暗紫色光芒。 那只邪物! 雷呼吸一促,在这之前他还没透过裂隙观察到过那只邪物的任何踪迹,这次却见到了邪物的灵魂光芒。 “看来灵视药剂不光影响我在表世界的视野,也能影响灵魂。” 没去关注那只邪物,雷来到魂所中的那十一座石像边。十一座石像表面都散发出颜色与频率都相异光芒。 “这些石像没有任何生命特征,也发出了这种光……这种光芒似乎不是灵魂专属的。” 雷来到捧灯的石像身边,这座石像没有五官,披着褶皱的亚麻长袍。长达两个月的解析过后,雷已经快要完全归纳出它的表世界投影。被翠玉石板不停解析后,这座石像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在灵视药剂的观察下,它的光芒显然比其他石像浓郁,而且活跃,呈现出纯净的白色,有种圣洁的味道。 归纳出它的投影,是否就能利用石像的特质和力量? 雷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后,便离开了魂所。 在灯光下铺开羊皮纸,他脑海里浮现起翠玉石板,同时又把意识联系到那座捧灯的石像。与此同时在纸上画下一枚符号——两条海马脊背般的曲线合拢,中间有一道既像火焰,又像是灯芯的曲线,这就是两个月来他归纳的石像投影符号了。 “……” “改良投影……” 似乎是因为用灵视药剂观察到了石像光芒的原因,此时雷在翠玉石板的辅助下分析石像投影,效率突然拔高。 趁着状态正佳,他又继续归纳投影。 “……” “……” 投影偏离度偶然往回跌落,但总体趋势一直向0逼近。 大约一分半钟,雷就能归纳一次石像投影。 三个小时过去,雷连续重复着枯燥无味的工作,一直没有中断。就连王之沉沦强化后的身体都感到疲惫时,翠玉石板浮现的字迹变为:“投影无偏离。” 就在这一刻雷的感觉变了,魂所中,那座捧灯石像突然将一道信息传递过来。顺应这道信息,雷的手自然而然动了起来,让那些信息藉由饱蘸龙血墨的鹅毛笔尖吐诸于纸上。 一个由不规则轮廓包围的图案出现在纸上,图案中某些勾连交错的复杂线条描述的仿佛不是一个平面图形,而是立体结构。 “这是……” 阵图的外观让雷心里产生了熟悉感,几乎一瞬间,他就把这种熟悉感与月照之路的信标对应了。 紧接着,他眼前恍惚了一下。 …… 斑斓的空气扭曲升腾,雷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被打翻的调色盘里。紧接着身边扭曲的颜色不断聚集又崩溃,隐约构造出树木、道路、岩石、废墟等影像…… 很快,雷脚下出现了一条幽深逼仄的狭路,雷明白,自己居然又来到了以太的媒介,也就是升华之路上。 “又是升华之路?” 雷俯身看了看,自己的灵魂是凝固的翡翠状,比之刚进入月照之路时的孱弱气态不可同日而语。但当初通过月照之路时,是赫本残留的意念帮他背负了数量恐怖的邪物,他才得以安全抵达终点。 而现在…… 两侧的深渊里盘旋着许多不可名状的暗影。既像是人语又类似夜枭的呼号声隐约传来,毫不遮掩地宣示着贪食的欲望。 雷站在原地犹豫着,这条升华之路出现得出乎他的意料,抵达道路尽头他会发现什么?另一扇与翡翠之门类似的大门?他可以藉此完成第二次升华?只有到达终点才能确定。 “邪物无法主动穿过以太抵达表世界……就算只是进入以太,他们也会受到表世界意志的排斥,变得衰弱……” 雷的心里斗争没有持续多久,便做出了抉择。回忆着莫兰教授的种子灵操,他想象自己是一枚种子,从积蓄到勃发,炽烈的火焰在他体表升腾起来,几乎照亮了半径两百多米的区域。一道暗影从深渊下滋滋冒出来,还没靠近雷就像蜡一样被烤化了。 灵魂火焰在以太中给了人正面对抗邪物的能力,也是孱弱人类穿越升华之路的唯一保障,不过代价是灵魂消耗极大。雷当即不再耽搁,沿着狭路快速前进。 一百零二:纯白之门 雷在狭路的尽头雷发现了一扇门。 一扇纯白的大门,门上漾着同样色泽的光芒。雷把手放在门把上,试着拉了一下。门开了,露出门后方,与雷来时所经之路相同的狭路。 这是一扇伫立在两道深渊相夹的狭路上的单薄大门,没有嵌再某座宫殿或房屋上,目前的情况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但经历过翡翠之门,雷明白自己应该是没达到开门的条件,才没引起门的反应。 他观察着门上的白光。 光芒闪烁的频率和幅度与那座捧灯石像体表的光芒近乎一致。 又观察他自己身上的翡翠色光芒——和门上的白光就殊为迥异了。 雷又开了几次门,尝试无果,只能离开了升华之路。 …… 实验室里,趴在实验台边的雷撑起身子打了个哈欠,才发现窗外天已经亮了。学徒之心让他让他对生物钟的把控也远超常人——他在魂所里度过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两个小时,看来因为点燃灵魂之火的消耗让他疲劳过度,在离开升华之路后,又陷入一段时间的沉睡,才恢复了精神。 “唔……还有一个半小时。” 算了下上班前剩余的时间,雷揉着眼角上楼洗漱,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便思索着昨夜见到的那张门。 “我没法真正打开那扇门,应该是我的灵魂光芒和那扇门不契合。” “该怎么打开那扇门?灵魂光芒没法改变,目前来说,我完全没办法让自己的灵魂与之契合。” “难道……要找一个灵魂和那扇门契合的人?就像……我的灵魂与翡翠之门契合一样?” 雷琢磨着,灵魂升华的方向是不可逆转的,他没法改变自己的灵魂,找一个灵魂与那扇门契合的人当作钥匙,似乎就是开门的唯一办法。 这么一想,他要做的事,就是给那座捧灯石像找一名灵魂契合的传承者。 想到这里,雷心底又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那扇纯白之门只能由灵魂契合的人打开……那翡翠之门呢?” “赫本找到了月照之路的信标,又选择了我,而我也成功打开了翡翠之门……前身和赫本的结识,真的是偶然吗?” 雷脸色凝重起来。 赫本找到了月照之路的信标,作为一个不惜放弃所有金钱地位,狂热投身于帕乌莫斯之塔研究的超凡者,他一定也曾踏上那条升华之路,发现了路尽头的翡翠之门。而他没能打开翡翠之门,多半是因为灵魂契合度的问题。 那么,作为一名声名卓著的炼金术大师,他一定也有观察灵魂的方法,如果不是观察到前身的灵魂与翡翠之门契合,他没理由把毕生研究,托付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从赫本的信箱的保养状况来看,就算在离群索居的时期,他也不完全是与炼金学界隔绝的。 但问题来了。 就算前身的灵魂与翡翠之门契合,但现在的雷穿越过来时,前身已经死了。打开翡翠之门的,是穿越者的灵魂,而身为穿越者的他,根本没亲眼见过赫本。 雷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我的灵魂,是否还是原本的我……或者说,我的穿越,根本不是偶然?” 他又想到那个背负着无数恶念坠入虚空的身影。 赫本……那个看似穷困潦倒,死于一场简单热病的炼金术大师,他根本没那么简单。 雷用冷水洗了把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不管如何……先找到开门的‘钥匙’再说。” …… 离开梅迪丽大街,到波辛顿街上班的路上,雷用灵视药剂加持的双眼观察路人,为此收获了一些古怪的目光,几位年龄不等的女士的媚眼,但没能发现灵魂与纯白之门契合的人。 倒有不少人的灵魂呈现出类似的白色,灵魂波动的频率和幅度却完全对应不上。 直到又回到办公桌边处理工作,雷也没找到一枚符合的‘钥匙’。 对此雷并不意外。帕乌莫斯之塔历经数千年历史,直到现在,那扇翡翠之门才被他一个穿越者打开。就算假定那十一座石像对应的开门条件没那么苛刻,开门的钥匙也不至于被他出门就撞见。 就算找不到捧灯石像对应的钥匙,雷要探究那十一座石像还有另一个突破口——那张镶嵌了埃尔加之瞳的黄金面具。 是时候写封信给古斯塔夫询问陵寝的开掘进度,就用朋友的口吻。雷一边思索着,一边喝咖啡,手中则整理着访查记录,并一眼扫过桌上堆摞的信件数量。 两个多月的持续炼金让他的灵魂也被精炼了,学徒之心的微量感知能力愈发精确,到如今他更是有了一心多用处理简单工作的技能。 “久违了,各位。”戴维德从门外进来,魁梧的身躯穿过窄小的办公室门,总能让人联想到“挤”这个字。他把几块烘焙饼干分到雷、克罗伊、艾森的手里,“迟来的节日祝福。” “你笑得很开心。”艾森嘟囔道,“上班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换个角度怎么样。反正我越体会到这份工作的危险,就越热爱生活,因为说不定哪天就嗝屁了。”戴维德微笑道。 “我看线索是断了,除非出现奇迹。”戴维德摇头,“那毒贩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个地下组织的邪士已经警觉,那是群比狐狸还狡猾的家伙,除非完全没有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才可能抓到他们。” “那个通缉犯呢?”雷又问,作为“受害者”,他关心的当然不是什么地下组织,而是洛的行踪暴露的可能。 “一样。”戴维德耸了耸肩,“咱们挤压的案子看来又要添上一件了。” 戴维德的话是雷的定心丸,比咖啡的醒神效果更强,抖擞精神,他便开始快速处理信件。从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谎报里甄别出有用信息。 没翻几张信,一封自报身份的信件开头,却完全吸引了雷的视线。 “我是圣南勒斯女校的一名学生。” 一百零三:目击报告 圣南勒斯女校? 雷继续往下看去: “我叫葛瑞思·哈利特,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而且噩梦缠身。 我总梦见一个女人的影子跟着我,无论我逃到哪儿,她都能从门缝、墙缝……任何地方钻出来,仿佛没什么能挡住她。 昨天半夜醒来,我真的见到了她的影子被月光映在墙壁上…… 我向家人求助,他们只把这当成我的噩梦,我只好写信给你们,拜托……帮帮我。” 雷最后看了一眼信末的地址的日期,这封信写就于两天前。这种信件异常管理处会收到很多,一百起类似事件里,至少有九十九件的当事人真的只是做了个噩梦。 因为目前的异常调查员人手吃紧,一般来说,雷会在这封信上做一个“待定”的标记,然后把它扔到挤压的待定核实事件里吃灰,等腾出空来再顺便上门核实。 但葛瑞思的身份让雷有些在意,这是一名圣南勒斯女校的学生。 迦娜的护身符曾经变黑……上次去访查那些鞋匠时,雷接近萨莉斯特时,那根完美激发灵性的白鼠尾草也自燃起来。种种迹象暗示着那所学校里存在隐患,但新年节雷回贝德维尔家时曾旁敲侧击问过迦娜,并没有问出任何线索。 “今天把访查资料尽快整理好,明天就去看看……如果那个叫葛瑞思的女生真的被邪物缠身,这事有点危险。” 雷放下信件问道:“明天谁有空吗?” “有情况?”戴维德停下工作,钢笔被他粗壮的手指捏着就像一根牙签。 “不是很确定,不过这个求助者的描述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我上午能抽出点时间。”克罗伊转过脸道:“什么时候去核实情况?” “明早九点吧,我们在柏森威尔街克林商店对面的咖啡馆碰面。” 因为迦娜的缘故雷对圣南勒斯的校历了若指掌,明天正是学校放假的时候。在不确定案情的情况下,去葛瑞思家里访查,就不必打扰其他学生。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葛瑞思的噩梦,也省得她被同学猜忌。 和克罗伊约好时间,雷继续工作。下午与艾森一道去郁金香街对两名三个月前的第二类接触者进行了收尾访查后,一整日的工作结束。 回到香街公寓喂荷鲁斯吃了猫粮后,换了一身行头,便把洛从梵舍住宅带出来,到地下街区乘坐蒸汽班车抵达白鹄港。 八点四十七分,晃眼的船灯照破夜雾,纤夫在大批货箱间挥汗如雨。船头靠岸的舷梯边,船客们拥挤着涌上这艘蒸汽动力的大船。这是迪亚多船只公司的“浮岛178”,兼具货运和客运功能的新型轮船。 雷把沉甸甸的双肩皮包给洛扣紧,包里的零食和消遣娱乐的狗血小说加起来有三十斤,洛的大衣被勒变形了,她却一脸轻松的模样。 “记得让船员带你去头等舱,在船上最好别告诉任何人,你是孤身乘船。虽然他们打不过你,但你拿的是假证,就少惹麻烦。”雷叮嘱着,最后把船票和身份证明塞到洛的大衣口袋里,“这些东西别弄丢了,走吧。” 他把双手揣回衣兜,帽檐下的黑色眼睛朝洛背后看去,示意她尽快上船。洛扯着背包带顺着雷的目光看去,又回过头看了雷两眼,便朝舷梯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又跑回来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雷脸色一沉:“这里很危险,你到瓦基里城就可以安顿下来。100镑够你生活一阵了。”他只想尽快送走洛,至于她下船后是否会重操旧业,偷钱维生就不是他的事了。 “你可真是个温特男爵。”洛委屈地看了雷一眼,嘟囔道。 “温特男爵?” “《艾卡家的琳娜》里那个薄情的男人。” 洛哼了一声,扭头便走向舷梯,消失在人群中了。 雷站在路灯下,等到三声尖锐的汽笛鸣叫后,他看着轮船离港驶出2海里左右,才松了口气,离开港口。 船舷边,洛撑着护栏,淡黄色发丝在夜风里摇曳。 “有趣的男人,竟然真帮我隐藏了这么久。”她眯了眯眼,勾嘴微笑,又把目光移向沉沉夜雾下的冈堡。 “但我可没法轻易离开冈堡。”她低声自语,眼底像是燃起了一丝仇恨的火苗,紧接着,纵身一跃。 甲板上几名船客尖叫起来,唤来船员。当船员带着救生圈降到水面,却没发现那个“轻生女子”的身影。 梵舍三号。 雷来到二楼,把房间仔细打扫了一遍。洛扔下的防油纸,还有地上散落的头发丝。床单和枕套上还残留着有人躺过的味道。 终于送走那个定时炸弹,雷放松地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却忽然觉得有点不习惯。少了那个咋咋呼呼的家伙,房间安静得过分。 “呼……” 雷摁灭烟头,走下楼梯,敲了敲餐厅的窗户。地下室排风管道旁一道灰影窜出来,轻车熟路跑到厨房,抓耳挠腮。雷给它开了个鱼肉罐头,又给唱片机上满发条,音乐声响起后,房间总算不再死寂。 休息片刻,他伸手虚握,那柄狰狞的利奎德突然出现,被一把握住。紧接着雷分离了弹巢,静待利奎德表面的黑色符文消失。 …… 一大清早,雷把装有灵视药剂的滴瓶揣进大衣衣兜,便坐上双层公共马车来到柏森威尔街。点了一杯咖啡,煎蛋,起司酱煮蘑菇和面包。他早餐用到一半,穿着一身干练短夹克,戴着猎鹿帽的克罗伊走进咖啡店,一眼见到雷,便坐到他的对面。 “不吃点早餐?”雷往嘴里塞着煎蛋,看了一眼克罗伊,发现她的灵魂呈现出淡蓝色,并且正在有规律地波动着。这种波动偶尔让雷感觉到很熟悉,上次控制浣熊沟通邪神时,他就记录了自己用埃蒙语思考时的灵魂波动频率。 忽然雷若有所思,如果能完全解析灵魂波动的频率,在学徒之心的精确观察下,是否可以把灵视药剂当成读心药剂来使用? 一百零四:摘心 雷脑海里的设想紧接着便被克罗伊的回答打断了。 “我吃完了才出门。”她微笑道:“别着急,其实我一般把外出任务当成放松,毕竟你知道大多数所谓的目击报告都很荒唐。” 等到雷用最后一片面包擦了擦盘底的蘑菇酱塞进嘴里,二人离开咖啡店,雷才解释道:“其实这事我有私心,那个写信的女孩是圣南勒斯女子学校的学生,正好,我妹妹就在那儿上学。” 克罗伊不在意道:“那没关系,没有规定限制我们不可以优先解决身边人的问题。事实上这也是异常调查员默认的特权了,毕竟解决身边人的问题后我们才能更专注地投入工作。话说回来,你妹妹一定也很漂亮。” “谢谢。”雷笑了笑。 没一会儿,二人走进柏森威尔街的黑砖巷。 写信的葛瑞思·哈莉特住在黑砖巷34号-一所三层楼的住宅里。门口带着一个八九平米的小院子,在这边算是经济条件较好的住户。雷上前敲门,开门的褐色胡须中年男人是葛瑞思的父亲,从他上身穿的品质精良的羊毛衫可以看出这是一名中产阶级。 “哈利特先生,我们接到你女儿的来信,葛瑞思现在在家吗?” 雷出示了自己的警督证,直截了当问道。 “额……警督先生……”哈利特没想到一大早就有警察上门,紧张地说,“葛瑞思最近的确在做噩梦,可我没想到她竟然写信报案了……” “我看她是疯了。”哈莉特女士嘀咕了一句,然后有点惶恐地说:“二位,我为我女儿的唐突表示抱歉,她最近有点神经质,为了这么点小事占用公共资源……真的抱歉。” 克罗伊微笑道:“不必紧张,我们都希望她最好是真的没事,她现在在家吗?” “额,她在,在的。”哈莉特女士说着回头朝楼上喊道:“葛瑞思!” 楼上没回应,哈莉特女士又提高声音喊了三次。 “葛瑞思?” “葛瑞思?!” “葛瑞思!!!” 最后一声加重语气,还夹着几分愠怒。她紧接着蹬蹬蹬走上楼梯。 雷看着哈莉特女士上楼,把手揣进兜里,面色微微一变,他带来的那根完美激发灵性的白鼠尾草,不知什么时候又自燃成灰了。 “抱歉。” 雷没有请示那位哈利特先生,就从他身边挤了过去,按住腰上枪柄,迈动谨慎的步伐跨上楼梯。 “雷?” 克罗伊见状也紧随其后。 雷上楼时哈利特女士砰砰砰敲响了葛瑞思的房门。 “等等,她平时都睡很晚?”雷问道。 “以前不,但她最近睡眠很差,所以一到假期就会睡很久。”哈利特女士解释着,又用力敲打房门。 “没钥匙吗?”克罗伊也上了楼,这样的动静都吵不醒葛瑞思,她睡得未免太死了。 哈利特女士这时也露出不安的表情,急匆匆找来钥匙,然后被她丈夫拿在手里。在哈利特先生想要开门时,却被克罗伊按住了手。 “我来。” 克罗伊示意哈利特先生放开钥匙,又对雷使了个眼色。 雷心领神会,取出利奎德,对准卧室门。 “你们在做什么?!”哈利特夫妇惊呼失声,“放下那玩意!这太危险了!” “这是为了保护葛瑞思。”雷毫不动摇地说,“别紧张,我只是预防房间里可能出现的‘歹徒’。” 雷的化让哈利特女士脸色白了一下,她还要说什么,却被丈夫阻止了。这时克罗伊咔嗒一下打开房门,缓缓推开——房间里的景象一览无余,八平米的面积被床、衣柜和穿衣镜几乎占满了,一个年轻女孩躺在床上,眼都不眨地瞪着天花板,胸脯也没有因呼吸而起伏的迹象。 克罗伊愣了一下,然后回头对哈利特夫妇说:“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哈利特夫妇脸色都变了。“她怎么了?”丈夫率先冲向房门。 …… 葛瑞思·哈利特死了,体表没有任何伤痕。据哈利特夫妇的阐述,葛瑞思除了最近常做噩梦,以及因为睡眠不足而变得有些暴躁及神经质外,没有其他异常的表现。 搜查过后,葛瑞思的房间里也没有发现任何禁忌相关的东西。案件的疑点在于葛瑞思死亡时的表情凝固在“惊恐地瞪着眼睛”,却没有表现出痛苦,不像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病之类的死因,而像是吓死的。 但具体结果得等解剖报告出来再说。 异常管理处地下,琼恩脱下手套关上身后的门,又心有余悸朝后面看了一眼。 “啧……”这个矮小的茶色卷发的男人掏出手帕擦去额上冷汗,对雷说:“这可真够恐怖的。” “发生了什么?”雷问道。 “直到我打开那个女孩的胸腔。”琼恩抿了抿发干的下嘴唇,“我发现她没有心脏。” “没有心脏?” “准确的说是心脏被‘扯’掉了。”琼恩把“扯”这个词说得很重,“她的主动脉和上下腔静脉,都呈现出撕扯断裂的伤口。但她体表毫发无伤,这就是恐怖的地方——有一双无形之手从外面伸进她的胸腔,像摘下一朵玫瑰一样,把那颗娇嫩的心脏扯了下来。” 琼恩说到后面喉结动了动。 “你运气很好……雷,我在这解剖了二百三十七具尸体,她的尸体的诡异程度能排前五。你才刚上任不久就发掘出这种案子,我看,你很快就会转正了。”这时约顿也离开解剖室,对雷笑道,露出一口黄得发黑的牙齿。 “你的祝福听起来像是诅咒。”雷嘴角向下一扯。 “那么她的死因很明朗了。”克罗伊双手抱胸地站着,“要么是超凡者干的,要么是邪物干的。” “厄,有穿墙能力的超凡者?”琼恩说,“除非这样才能把心脏隔着肋骨和肌肉皮肤组织取出来……” 这时雷否认道:“是超凡者的可能性很小。” “嗯?”克罗伊看向雷。 “如果是超凡者干的,不应该做得这么明显。”雷做出推论的依据是那根化灰的白鼠尾草,回答的却是另一套逻辑:“假设是超凡者犯案,他可以把这伪造成一件普通的杀人案,甚至伪造出葛瑞思自杀的假象,这样就不会引起异常管理处的注意,从他匪夷所思的手段来看,他有能力做到这些。外表毫发无伤的死状几乎一定会通过解剖来确认死因,我想他不会认为取掉葛瑞思心脏的事能瞒过警察。” 一百零五:钥匙 克罗伊点头道:“虽然偶尔会有故意挑衅的超凡者……不过那很少见。但无论犯案的是邪物还是超凡者,这事都很难办。” 雷也皱起眉头,从葛瑞思的死状来看,行凶者拥有的超凡能力十分危险,比他当初面对的异化后只会使用蛮力和尖叫的亚摩斯更防不胜防。 “凭我们两个应该搞不定。”他对克罗伊说,“可以申请处长或者灰骑士的协助吗?” “按流程来嘛,我们可以试试,不过希望不大。”克罗伊摇摇头,“你知道的,戴维德负责的那起案件中你也亲眼目击了那只邪物,但这案子到现在也是悬而未决。这些悬案太多了,除非我们找到关键的突破点,不然有限的超凡力量不会倾注到这儿来。” 雷想了想,说:“那先从葛瑞思的父母,还有同学查起。圣南勒斯女校课程很紧,而且哈利特女士也说了,葛瑞思并不认识什么外界的朋友。” “那么你确定要参与这起案件么?”克罗伊看着雷,“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实习工,达姆还没让你转正。” “作为正式员工,克罗伊女士,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助手。”雷对克罗伊笑了笑,“不知鄙人能否胜任?” “你对这案件可真上心,好吧,可以理解,毕竟如果行凶者跟圣南勒斯女校有关,你妹妹也有危险。”克罗伊叹息一声,苦笑道:“说真的,今早出门前,我还把这次访查当成了放松,现在又麻烦缠身了。” 二人交谈着,告别约顿和琼恩,回到楼上的办公室。葛瑞思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日记中除了对那个噩梦和女人的影子的描述,并没包含什么实际信息。眼下葛瑞思的父亲也被带到异常管理处保护起来,刚丧女却连哀痛的闲暇都没有,哈利特先生倒很明智地没有埋怨异常管理处,十分配合调查,并发誓要协助找到行凶者。 眼下葛瑞思的家已经交给柏森威尔街的警察继续搜索,雷与克罗伊则制定了分头调查的计划。 “我先去圣南勒斯女校,那所学校里有几名教士,从他们那儿也许能得到些许线索。”克罗伊放下葛瑞思的日记本对雷说,“哈利特先生的审讯……” “我不太擅长审讯,学校那边的事交给我吧。”雷对萨莉斯特有些怀疑,却没法对克罗伊明说。 “那我当然乐得轻松,但你自己能搞定吗?”作为异常管理处的分析师,克罗伊同时擅长分析证据和调查线索,对于雷的工作能力,她还是尚待观察的态度。 “如果没有收获再请你救场。”雷像是要证明自己,仍坚持说。 “那好吧。”克罗伊耸耸肩,“如果缺人手的话,你可以用你的证件调用辖区内的警力来协助调查。” “明白。”雷点点头,便离开办公室。 他刚走到门口,又被克罗伊叫住。 “等等。” “嗯?” 克罗伊看了一眼那个身亡不久的异常调查员约翰的办公桌。 “万事小心。” …… 阴晦的天气里行人举着雨伞,梅迪丽大街拐角处,雷在莫兰书屋门口停步。枯萎的藤蔓爬在红砖墙上,书店的门口亮着风灯。 现在是下午三点。离开异常管理处后,雷没直接去女校,先回家询问了迦娜是否认识葛瑞思·哈利特。接过迦娜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并表示自己跟这名女生并不熟悉。 “你不是人是南希吗雷,南希应该知道那个女生,很多人她都认识。” 得到迦娜如此回应后,雷此时便来到了莫兰书屋,并未向迦娜透露葛瑞思死亡的消息。 “先找南希询问,或许还能问问萨莉斯特有什么异状。” 怀着这样的目的,雷走进莫兰书屋。 对雷的短时间里的第二次突然到来莫兰感到有些诧异,得知雷要找的是南希后,便向雷指引了南希的住处——就在书屋边上的巷子里,左侧的第二间屋子。 离开莫兰书屋,雷走进巷子。这天气没什么人出门,就算煤油灯和蜡烛把家里的空气熏得让人难受,人们也情愿在工作时把窗户死死关上,以防要命的感冒来袭。在阴晦天色下雷来到一扇旧木门前抬手敲了几下,没一会里面就传来脚步声和问候:“谁呀?” 紧接着门边那扇紧闭的窗户后,黑色的窗帘被掀起一角,露出少女的半张脸庞。 “贝德维尔先生?” 见到雷南希颇为诧异,但她没有犹豫便打开了门。冷风从门外呼的一下灌进屋子,把仅存的热气迅速卷走。 “快进来吧。”南希赶忙说。 雷关上门脱掉帽子拍了拍帽檐。屋里的景象一览无余,窄小的起居室里烧着一个取暖的小炉子,可见南希的家庭条件还算不差。炉子左边的小桌上放着文法与数学相关的书,还有一些手工品。右边则是一张老旧的脚踩缝纫机,上面有半只尚未完工的大头皮鞋。 “只有你在家?” 雷随口问道。他知道南希是霍夫曼夫妇的养女,她的养母早已去世,而她父亲是个修补皮鞋谋生的鞋匠。考特·霍夫曼和那些血汗工厂里的制鞋工不同,他是有点技术的劳动阶级,所以南希家的经济状况笔比普通的劳工家庭稍好,但也好得有限,按说那位鞋匠现在应该正在工作才是。 在他看来南希的家庭有些特殊,按说以那位鞋匠的收入是没法独自支撑一个女孩在圣南勒斯学校学习的。不过南希或许另有际遇,萨莉斯特是她的胶木,她或许得到了一些资助。 “您要找我父亲?”南希疑惑道。 “不,我找你……”雷看着南希,忽然眼神一动。他早上滴入的灵视药剂,到现在还维持着极其微弱的效果,这让他勉强能观察到南希的灵魂之光——纯白色的光。 “找我?”南希见雷忽然不再说下去,连忙道:“抱歉,您先进来坐吧。”她转身从桌子底下给雷搬出一把小凳子。 一百零六:调查的收获 “钥匙……” 打量着南希的背影,雷心底浮现起这两个字。 他拿出装有灵视药剂的滴瓶,往两眼中各滴了一滴。 “那是什么?”南希放下凳子回头看见雷收起滴瓶,疑惑地问。 “眼药水。” “柯蒂斯博士在东方游历时发明的,能够缓解视力问题。” 雷把滴瓶揣进兜里。重新滴入灵视药剂后,他看到的南希体表的灵魂光芒更加清晰了,不光颜色,甚至灵魂的“呼吸”频率,都与纯白之门十分接近。 “缓解视力问题?”南希睁大眼睛,“您能告诉我在哪能买到这种‘眼药水’吗。煤油灯快把我的眼睛熏坏了,我感觉我立刻就要变成近视。” “药店暂时没有,这是非卖品……”如果是真的眼药水雷直接送给南希也无妨,现在只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他走进起居室,坐到凳子上,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打量屋内的状况。 本来到这只是为了调查葛瑞思的事,但突然发现了“钥匙”,让雷的目的产生了偏移。他要深入了解这个女孩了。 如果把她带到升华之路里,她能否打开那扇纯白之门?那样是否意味她就成为了那座捧灯石像的传承者?但用什么办法让她甘冒风险追索超凡? 绑架,强逼?雷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自我否决了。他的性格很简单,给自己定下的不可触犯的底线就是“活下去”。在不触犯这条底线的时候,他人格中道德化的超我部分要大过于本能驱使的本我。 “那真是太可惜了。”得到雷否定的回答,南希稍微有点失望。 “有机会我或许会送你一瓶。” “真的?”南希雀跃道。 雷微微一笑,表示默认。他目光落到南希那张窄小的读书桌上,书籍边上是一顶正在簪花的帽子。 “你课余时就做这些?” “多少能挣到一些钱,而且手工和插花都是学校的课程之一。”南希说话时拿起大头针又开始给帽子添加装饰,动作娴熟,“虽然代数几何让我很头疼,但我挤不出太多时间去学,毕竟学费很贵。” “这样问可能有点唐突。”雷看了一眼旁边的缝纫机,缝纫机底下有好几个空酒瓶,还散发着隐隐约约的酒气,“霍夫曼先生的收入能支付得起所有支出吗?” “不是很够,不过萨莉斯特嬷嬷,还有托莉夫人都在资助我。”南希说着停下手头工作,疑惑道:“您找我就是来问这些事的吗?” 现在还不是时机。雷打量着南希体表的纯白色光芒,收起了关于“钥匙”的念头,说:“不,我找你另有要事,你认识葛瑞思吗?葛瑞思·哈利特,她和你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 “葛瑞思?”南希思索了一下,“我知道她,她总跟苔丝还有塞西莉亚她们走在一块儿……” 说着南希突然想到了雷的身份,怔了一下,紧张问道:“她怎么了?” “别紧张,我只是在做例行调查。”雷没有透露葛瑞思死亡的事实。 萨莉斯特嬷嬷曾说……异常调查员的工作是保密的……南希反应过来,不再追问。 “我只是和她说过几次话,和她不是很熟。”她补充说。 “近期一周内,你和她交流过吗?”雷问。 这次南希思索了挺久,才说:“我在走廊和她碰面了……对了,那时她说自己噩梦缠身,想寻求萨莉斯特嬷嬷的帮助。” “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这是你近期跟她的唯一一次交流?” “没错,我确定。” 雷的连番追问让南希露出不安的神色,她欲言又止,还是没有追问真相。 “萨莉斯特嬷嬷呢?她最近有没有什么让你感觉怪异的地方?或者她有没有接触什么奇怪的东西?” 雷说完,见南希立刻就想反驳,又补充说:“别误会,我不是怀疑她做了什么。你先仔细回忆几分钟再回答吧。” 南希顿了顿,道:“好吧,其实我不用回忆也能记得。这周除了每日的课程以外,萨莉斯特嬷嬷还是把时间都交给那些苦难中的人们了。” 她紧接着说出了萨莉斯特两周内去帮过的人,如数家珍。 雷已经问完所有问题,只得到了一个消息,就是葛瑞思曾向萨莉斯特求助。显然萨莉斯特没为葛瑞思解决问题。 案情的进展不明显,倒也在意料之中。不过雷此行倒是收获颇丰,发现了南希很有可能就是纯白之门的钥匙之一。 “我近期肯能还会继续来询问一些问题。” 最后雷从凳子上起身,向南希告别。 “您的帽子。” 南希小跑到雷身前,帮他取下门边的帽子。 这时旧木门被哐哐敲了两下,力道不轻,伴随着吐词不清的叫喊声。南希微微一怔,对雷尴尬地笑道:“别在意,我父亲最近有点酗酒,如果他有失礼的地方……”话没说完门又被加重力道敲了两下,门外的人不耐烦了。 南希投给雷一个抱歉的眼神,便打开房门。一道身影和冷风一起冲入屋子,这是个穿着褐色旧大衣的中年男人,脸膛通红,衣领上还沾着酒气。他脚步还算稳,却稍微有一点点飘,像踩着一块黄油似的,明显是喝到了微醺的状态。 “我亲爱的……”霍夫曼瓮声瓮气喊着南希,忽然目光落在雷身上,露出带有敌意的目光,皱眉道:“你是?” 雷暗暗皱眉。 他理解父亲对接近自己女儿的年轻男人天生的敌意,但雷却感觉这位鞋匠的敌意不太纯粹,更像是出自于对南希有种占有欲。这是个酒鬼,再联想到他和南希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南希的处境看起来似乎不是特别安全。 “这是贝德维尔先生,莫兰先生的朋友。”南希介绍道。 “额,这位贝德维尔……”霍夫曼刚想质问雷,又看见雷的黑色呢绒大衣和贴合身材裁剪得当的黑色亚麻长裤以及那双高帮皮靴,于是话没说完,语气和神态都有所变化。 “打扰了,霍夫曼先生,我还有工作。”没跟霍夫曼寒暄,雷便离开了南希的家。 一百零七:臭味 次日清晨六点半,正是教会人员进行周一祈礼的时候,天色晦暗,路灯的光芒十分冷清。圣南勒斯女校后方的小教堂里,蜡烛光芒透过斑斓花窗,隐约可以听到有人轻语着唱诵福音。 雷与克罗伊走向小教堂,此行的目的是访问萨莉斯特。 葛瑞思死亡的消息还处于保密中,二人选在开校前夕的清晨过来,是为了不打扰女校的学生。昨天雷调查未果,倒是收获了纯白之门钥匙的线索,回到异常管理处时,克罗伊已基本完成对哈利特先生的问讯。 昨日从南希口中获知萨莉斯特似乎没有值得怀疑的举动,于是今天雷也没再想方设法阻挡克罗伊来询问学校里的教士。虽然完美激发灵性的白鼠尾草给他带来了些许额外信息,但他也暂时找不到突破点,询问萨莉斯特,是势在必行的了。 这座教堂很小,没有装饰的浮雕,仅仅在单面木门的上方标示了无名之雾的象征。教堂内部也没有尖券壁龛和华丽的藻井,祈祷桌边那两个线条优雅的烛架就是最美观的装饰品。 萨莉斯特与两名女教士正在举行祈礼仪轨,萨莉斯特用盛装清水的银杯洗手后,仪轨尚未做完,就被雷与克罗伊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给打断了。不过这位教士并未露出愠怒之色,只是有些惊讶。 来到无人的忏悔室,克罗伊便说:“原谅我们的冒昧,萨莉斯特女士,不过我们得找你打听点事。” “请说吧。”萨莉斯特苍老的脸庞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二位来这么早,是为了什么案子吗?” “你对学校里的学生都了解吗?”克罗伊问道。 “大多数吧,虽然我想有那么好的记性能记住所有人,但一些内向的孩子,我还是记不太住。” “那么你了解葛瑞思·哈利特吗?” “葛瑞思……我知道,这孩子前阵子还因为做噩梦找过我。她还好吗?”萨莉斯特担忧地问, “很遗憾。”克罗伊说,“那孩子死了?” “怎么会?”萨莉斯特睁大眼睛。 “这是一起异常案件,她的死因很诡异……”克罗伊没具体描述,“所以我们来向你征询线索,这所学校近来有什么可疑的人和事吗?超凡者……或者……邪物。我希望您能仔细想想再回答,因为这很重要,就我了解葛瑞思没有什么其他的社交圈,从通常意义上来说,她是一个足不出户的乖乖女。” 克罗伊一边说着,雷一边打开笔记本,用一支崭新的钢笔做着笔录。在这次调查中他以实习异常调查员的身份作为克罗伊的助手,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此刻也尽着助手的职责。 “可疑的人或事……”萨莉斯特迟疑了一下,低眉思考起来。好一会儿她才摇头说:“没有,或者是我忽略了,也许我该再次确认一番。抱歉,我一向都很忙。” “那么葛瑞思最近和谁有过冲突吗?” 克罗伊继续追问。 七点左右,天亮时分,雷与克罗伊离开了小教堂。学校开门的钟声响起,已经有零星的学生进入学校,宿舍方向也有少女结群走出来。 离开小教堂二十多米后,克罗伊又回头看了一眼。 “萨莉斯特女士可能没说实话。”她扭回头,压低声音,继续走着。 “何以见得?”雷问。 “当我问学校里是否有可疑的超凡者或邪物时,她思考很久之后否认了,但回答这个问题时,她做出了这个动作。”克罗伊摸了下额头,“这意味着她为她的回答而感到羞愧。” 雷这才知道,作为异常分析员,克罗伊还会解读表情,他问道:“当初你审问我的时候,也这样分析过我的表情吗?” “如果真话会让你感到尴尬,那我会说‘不,我没有’。”克罗伊微微一笑,“回到正题吧,这种动作一般只出现在道德比较高的人身上,如果一个烂赌鬼扶了一下额头,他多半是在为钱包发愁,但萨莉斯特女士,你知道,她是个善名远扬的人,我想她可能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但我们没法逼问。”雷说,“她是超凡者,我们没有审问她的权限。” “所以只能从侧面突破。”克罗伊脚步一顿,看向不远处零零散散进入学校的少女们,“该你出马了,雷,你不是说你妹妹是这儿的学生吗?” …… 上午八点半,圣南勒斯女校礼台下方,杰拉尔德把头埋在遮光布里,拧动消像散镜头边上的黄铜旋钮,调节虹膜式可变光圈。操控这架笨重的照相机对他来说游刃有余,台上唱诗班的学生的影像在底片上逐渐曝光完毕。 这是一名健壮的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着一张历经沧桑的,水手模样的糙脸,眼睛下方的一道伤疤让他看起来有些凶狠。不过那一脸的珍珠母色胡须倒是被拾掇得很整齐,搭上一顶柔软的黑色短檐圆帽,看得出这是个挺讲究的人。 “好了,姑娘们。” 他结束摄影,把笨重的三脚架和相机都抬到屋外。做完这些事,本杰拉德没急着离开学校,他脚步一转,走向学校后方,职工宿舍与学生宿舍之间的一间矮房子,这是圣南勒斯女校的校医室。 杰拉尔德脚步轻快,呼吸着校园里的新鲜空气,他在心底感慨这真是一方净土。回想起来,两年前他还是个烂酒鬼,差点因为抢劫把自己送进牢里。他堕落了多久?十年,还是八年?已经记不清了。被军事法庭起诉后的那段日子,他丧失了一直以来支撑自己的作为一名士兵的荣誉感,不过他现在又重拾信念了。 帮他重拾信念的正是列奥娜女士,这所学校的校医。 来到校医室门口他直接推开门,药品里透着股鸢尾花的淡淡香水味,这让杰拉尔德心跳加速。正值壮年的他近年又找到了年少初恋般的感受,这是最为难能可贵的。不过,紧接着杰拉尔德又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一百零八:老兵 这臭味极淡,却挥之不去,似乎是房间角落里有只死老鼠,虽然没法造成实质性的破坏,却像藏在鞋里一颗翻来覆去也找不到的石子那样惹人生厌。 “杰拉尔德?” 房间里女人慵懒的喊声打断了杰拉尔德的思绪。“列奥娜。”他呼唤一声,循着声音走进房间。两张空床边上,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正在清理花瓶里黄水仙,她长着一对清丽的淡灰色眸子,柔和的脸部线条让人看起来很舒服,虽然五官普通,却十分具有女性魅力。 “列奥娜。”杰拉尔德又喊了一声女人的名字,这次的语气带着火一样的热情,他上前抱住女人,二人激烈拥吻起来。杰拉尔德把列奥娜压在墙上,很快又到了床上,他有粗糙的大手感受列奥娜的身体曲线,情浓之时不禁伸手去解她那件灰色大衣上的排扣,然后便被列奥娜一把推开。 “今天不行。” 列奥娜匆忙起身,整理凌乱的衣领重新扎紧红色发带。 “抱歉。”杰拉尔德深吸一口气,把欲望憋了回去。他看向床头柜上的玻璃花瓶,那株黄水仙的根已经腐烂了,原来这就是臭味的来源。 “它坏了。”杰拉尔德说,“怎么没早点扔掉它?” “我今天才发现。”列奥娜说。 “这里的药味儿让你的鼻子都不灵了,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哪儿有死老鼠,快扔了它吧。”杰拉尔德说。 “坏了……是该扔了。” 列奥娜叹息一声,打开窗户,把根系腐烂的黄水仙扔到窗外枯萎的灌木丛里。 …… 以看望妹妹的理由来到教室外,雷找到迦娜,并送了她一支钢笔。铱制的笔尖、硬橡胶的笔身、自由流水的设计,这是冈堡近两年才出现的最新款式。 进入女校后雷找机会往眼里滴入了灵视药剂,结果不出预料。昨天发现南希体表的灵魂之光与纯白之门契合后,雷进入魂所记下了那十一座石像全部的光芒波动,但到现在,除南希外,他没发现第二枚钥匙。 在迦娜欣喜的感谢后,雷与她告别,并以给人带消息为由,找到塞西莉亚。这位贵族小姐的灵魂呈现出略显混淆的紫灰色,看起来不如南希那样纯净,不过雷明白灵魂之光的纯净与否与品德并无直接关联,譬如他自己体表的翡翠色光芒,就十分通透。 “接下来的事你必须严格保密,塞西莉亚小姐,不然你可能会因为异常保密条例而受到指控。”雷收回异常调查员的证件,“还有,你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包括迦娜。” “我明白,先生。”塞西莉亚本以为迦娜的哥哥只是个底层的见习警察,雷突然展露的异常调查员的身份让她着实吃了一惊。异常管理处,连父亲都说那是个神秘的地方。听说异常调查员们总在和超凡者打交道,女生们也经常讨论这些事,在她们眼里神秘和酷几乎是等同的。 “我为葛瑞思·哈利特而来,她被卷入了一起案件中。我需要知道她最近的行踪,她有没有接触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去了什么地方?” “葛瑞思?难怪她今天没来。”塞西莉亚问出了和萨莉斯特一样的问题:“她怎么了?” “这属于机密。” “我真希望她没出什么事……”塞西莉亚紧张又担忧,她怀疑葛瑞思可能遭到了不测,不然异常调查员为什么不直接找葛瑞思自己问这些?她喃喃道:“她上周还去过我家呢……我们后来还去看过斗兽,天哪,她不会出事吧?” 雷摇头:“不要胡乱猜测。” “哦,我知道,又是异常保密条例。”塞西莉亚咬了咬嘴唇,虽然面色有些发白,还是笃定道:“我不会对其他人说的。” “谢谢配合,塞西莉亚小姐。”雷说,“方便说说她具体去什么地方看斗兽了吗?” “哦,没问题,那时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苔丝……” 塞西莉亚紧接着说出了葛瑞思曾去过的地方。雷发现那都是人多的闹市。经过一番询问,这些女生并没有接触到什么诡异的东西,也没进行过某些因为好奇而作死的尝试。 暂时把那些地点列入待核查列表,雷告别了塞西莉亚。目前他依旧没找到核心突破点,这就让调查很难有多明确的方向。这就导致了一种结果——这些似是而非的,待核查的地方会越来越多,就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沿着教室外的小路,雷准备离开学校暂时和克罗伊汇合,再次分配工作。在拐角处却和一个健壮的男人撞了个满怀。下意识的,雷抓住来人的臂膀,紧接着迅速反应过来准备放开,男人却也做出了应激反应,反手想制住雷抓住他的手臂,看起来,他学过格斗术。 不过雷已经服用了相当一段时间的王之沉沦药剂,至今为止,药剂已差不多对他失效,而他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也上窜了好几个台阶,甚至远超前世,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 “抱歉。”轻易抽身,雷看向那个男人——眼睛下有一道伤疤,皮肤沧桑。就在刚才二人相撞时这个男人没有慌乱,反而露出漠然又冷冽的眼神——雷对此十分熟悉,这种眼神一般属于老兵。 “该我说抱歉。”杰拉尔德对雷笑了笑,便从他身边继续离开。 二人错身而过。 雷是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老兵出现在女校,倒不是多奇怪的事。没再理会,回身继续离开。把手习惯性地揣进兜里,雷却眼神一凝,他随身携带的一根白鼠尾草刚好化为灰烬,还残存着热量。 又一个让白鼠尾草自燃的人…… 雷回头看去,男人的背影快要消失在女校后门处。和克罗伊约定汇合处是相反的方向,雷只迟疑了两秒,便脚步一转,朝男人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男人从礼堂抗走一架笨重的照相机,又离开学校,穿过大半个街区,紧接着,雷便看到他走进一所带有被高墙围着的,带宽敞后院的房子。 一百零九:稻草人 看着男人关上屋门,雷没有贸然跟进。 敲开男人邻居家的屋子,雷旁敲侧击打探男人的身份,得知这男人的名字是杰拉尔德,一名儿童摄影师,两年前才搬到这里。 没人知道杰拉尔德的过往,他似乎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而且他生人勿近,把自家后院用高墙遮挡起来,曾有孩子冒着被碎玻璃割伤的风险攀墙偷看,后来都受到了一些惊吓。 雷没有打听到那些孩子具体的受惊原因。 “先找这里的警察调出他的身份信息……”怀着这样的打算,雷准备暂且离开。 这时,他看到杰拉尔德又离开屋子,并小心锁上了房门。他把围巾围得严严实实,看样子是要出趟远门。 雷退回街边的巷子,以防被杰拉尔德发现自己的跟踪。待杰拉尔德离开后,打量着那所房子后院的围墙,那些偷窥的孩子受到惊吓的传闻在心头萦绕不去,雷生出了潜入的想法。 “也许能找到突破口。” 等杰拉尔德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街道拐角处的裁缝店旁,雷便走向杰拉尔德的住所。这间房子的混凝土围墙和邻居家的屋墙之间只隔着一道宽仅一米的狭窄过道,雷抬头看去,邻居二楼的窗户与围墙等高。 确定周遭无人,雷便手脚撑墙,像一只狸猫似的,以敏捷轻盈的身法快速攀到围墙顶部。墙顶嵌着许多碎玻璃渣,雷把手指抠在安全的地方,身子往上一提,观察院内的状况。 紧接着,院内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一些断裂的橡胶管被随意抛掷,像是断裂的血管,到处都是碎砖块与铁锈色的灰尘。在这脏乱的地面上,一群人,有近乎二十多个,站在平地上,保持着诡异的静止。 雷眉毛狠狠跳了一下,头皮发麻。紧接着,他又发现这些并不是人。 “稻草人?” 这些“人”虽然穿着色彩各异的服装,头颅脖颈和手脚处却都露出枯黄的小麦秆。但饶是如此,雷也没松一口气。在后院放一些如此诡异的稻草人,简直像是邪教仪式现场,正经人谁会这样? 眼睛一扫,雷发现院内没有养狗。犹豫两秒,他双手用力,身体一纵,便轻松翻越墙壁,稳稳落在院内。事实上这面围墙只有三米出头,就算不以撑墙辅助,以他今时的身体素质,可以轻松地徒手翻越,并规避墙顶的玻璃渣。 踩过灰扑扑的地面,雷近距离观察这些稻草人。 “十八个……” 他数清稻草人的数目后,忽然心底冒出一个诡异的猜想…… 凑近稻草人嗅了嗅,预期中的血腥味没有出现。他没有罢休,挨个检查,还尝试着按压了稻草人的肚腹与胸脯。 结果让人庆幸又失望。 这些稻草人的体内,并没有人的内脏。它们真的只是一些普通的稻草人。 “在后院摆这么多假人,杰拉尔德,很有问题啊。” 雷摸着下巴,走向房屋后门。后门没锁,打开左手边的房门,便进入了一间黑窣窣的房子,接着门口射入的光,可以看见地上摆着几只装定影液的白蜡小桶,玻璃板上则放着一些待处理的底片,这很符合摄影师的身份。 接着雷又在屋子里简单搜查了一番,并未发现炼金实验室与神秘学知识等触及禁忌的东西。 把搜查过的地方回归原样,雷回到后院,最后观察了一番那些稻草人。这时,他突然听到屋内的起居室方向传来轻轻的开锁声。 咔嗒! 杰拉尔德回来了! 雷眉头一皱,这家伙才离开四十分钟左右,比他预料的早。 朝围墙望了一眼,雷准备离开,这时杰拉尔德的脚步却快速接近后院! 雷暗道一声糟糕,以杰拉尔德的速度,他这时翻墙逃走,一定会被杰拉尔德看到背影。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到左侧的屋墙有一处凸起,与围墙夹角形成一处凹陷,便闪身躲了进去。 咚咚咚!大头皮靴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沉闷有力!雷听声辨位,发现杰拉尔德已经来到后院门口。 眼神一凝,雷拔出左轮。如果杰拉尔德没发现他当然最好,如果发现了,就只能用武力让事情朝着最简单粗暴的方向发展了,虽然,那会导致更多的变数。 杰拉尔德走出房屋后门。 刚走出三步,他却像是发现了什么,脚步一顿。 紧贴着墙壁,雷控制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他已经看到这个男人宽阔坚实的左肩,如果杰拉尔德朝左侧扭头一看,便刚好与雷对视。雷甚至觉得杰拉尔德的余光很有可能已经发现自己。 雷缓缓抬手,准备把枪口对准杰拉尔德。他当然不是想开枪,却做好了潜入失败,并威逼杰拉尔德的准备,虽然这不符合异常调查员的工作章程,但就目前尚且迷雾重重的现状来考虑,雷并不介意这么做。 但紧接着,杰拉尔德低声骂了两句糟糕的天气,便转身回了屋子。 雷松了口气。 从他这个角度,却没法发现,杰拉尔德虽然一直把脸朝向那些假人,眼睛却睁得很大,极力向着左侧偏去,仿佛想用余光抓住那道藏身于墙壁凹陷处的身影! 转身回到房间,杰拉尔德刻意放缓脚步。来到书房,他打开抽屉,便取出一柄手枪,上好弹巢,便不再遮掩,大步奔向后院! 踹门,冲刺,用迅猛而娴熟的姿势,把枪口指向墙壁凹陷处,杰拉尔德双目圆睁怒吼同时道:“滚出来!” 紧接着他却怔了一下,皱起眉头:“怎么会……” 墙壁凹陷处已空无一人。 一墙之隔处,雷四肢落地,双手撑着地面,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朝墙壁瞥了一眼,他无声地拍去手掌上的灰尘,迅速离开。 一百一十:校医 黄昏时分,克罗伊在办公室里和伊芙琳交谈。伊芙琳是异常管理处的心理咨询师,今天恰好是她过来的日子。 这时雷推门进来。 “雷?”克罗伊惊讶地说,“如果你再不回来,我简直以为你出事了。” “有点突发状况,我发现了一名可疑人物。” 雷说出自己撞见杰拉尔德并跟踪,潜入,之后又到警察局调查了杰拉尔德的居民登记信息的经过。 “他是两年前才搬家到那儿的,分局只有关于他的简单的居民登记信息,我没查到他的详细卷宗。” “在家里放置许多假人?”克罗伊蹙眉道:“如果说他是异端邪士,也没必要把破绽露得这么明显吧。” “所以我们得加班了,他似乎发现了我的潜入,最好尽快查出他的底细。”雷说。 片刻后,他们来到分析机室。克罗伊把指令输入分析机,分析机咔嗒运转之下,杰拉尔德的个人信息被记载在打孔纸上: “杰拉尔德··泰勒。” “新历957年应征入伍,于新历961年的弗里锡战役中,误杀18个平民,回过后受到军事法庭的指控,退伍。” “此事过后,杰拉尔德曾因战争焦虑症而咨询过心理医生,但无济于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期,他有过酗酒滋事、抢劫、猥亵妇女等案底。直到两年前,他才有了正常的工作,成为了一名儿童摄影师。” “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战争中误杀的18个平民都是最大不超过十五岁的孩子。”克罗伊最后补充说。 原来真是一名老兵……雷明白了杰拉尔德那股军人气质的来源。 “这样看来,他的行为就不难理解了。”伊芙琳说着顿了顿,“他误杀的平民是18个,而就雷所说,他家里那些穿着衣服的稻草人,也是18个。我曾接触过一些类似的患者,这也许是他对那些孩子道歉忏悔的方式。” “这样的话,他看起来跟葛瑞思的事似乎没有直接关联。”克罗伊说,“他跟圣南勒斯女校的联系就只是为学生们摄影而已。” “的确如此。”雷没法透露白鼠尾草的事,心中仍在意着杰拉尔德。 “不过我还挺在意的。”伊芙琳说,“从卷宗来看杰拉尔德堕落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两年前才洗心革面,按惯例来说这样的人很难有所转变的。” “他的邻居说,他两年前刚跟圣南勒斯女校的校医好上。说不定,爱情拯救了他。”雷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心中却冒出一个想法。萨莉斯特和杰拉尔德都让白鼠尾草自燃了,如果问题不是出在这二人身上,那么他们至少都与那个让白鼠尾草发生反应的因素接触过。 而杰拉尔德是一名外来的男人,他与女校联系最深的那条纽带就是那位名叫列奥娜的校医。如此一来,列奥娜便是目前需要着重调查的。 “我该去找那位校医问问。”雷紧接着说。 “你还在怀疑他?”克罗伊笑了,“我倒是觉得目前问题的关键之处在于该怎么撬开萨莉斯特女士的嘴,她是一位各种意义上的好人,我相信她的隐瞒也许是出于某种苦衷,但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突破口,我想这事又有很大概率成为悬案了。” “我希望我的怀疑最好别应验。”雷朝窗外看了一眼,“我回家刚好会经过学校,刚好顺便再去一趟。” …… “列奥娜。” 校医室里,萨莉斯特隔着门望向房间里的女人说:“你知道葛瑞思吗?” “葛瑞思?”这位黑色长发的女校医露出疑惑的神色,“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怎么了?” “仔细想想吧。”萨莉斯特慈祥的脸庞上露出严肃的神色时,仿佛空气都为此凝滞了,她逼视的眼神也散发出强大的精神威压。 “额,我不明白……”列奥娜道:“我的确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萨莉斯特看着列奥娜的眼睛,两年前她发现这名校医有接触禁忌的行为,但当时,列奥娜刚好和她一同挽救了两个罹患麻风病的贫民的性命,于是她选择了对列奥娜的秘密视而不见,甚至为她隐瞒身份。但她始终知道,列奥娜是个隐患。 “拜托,你让我有点莫名其妙。”列奥娜苦笑道。 “我希望你没有说谎。” 萨莉斯特叹息一声,离开校医室。 这时她忽然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臭味。出入贫民窟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她曾为许多皮肤溃烂的可怜人擦洗身子,经历过比这更强烈百倍的恶臭,但或许是因为那些恶臭在脏乱的环境下并不突兀,这股淡淡的臭味出现在这间干净整洁的校医室却显得尤为明显,她反而皱了下眉。 离开校医室,萨莉斯特心中不断浮现起葛瑞思害怕的表情。这名女孩曾向她求助,而她没能帮到葛瑞思……她不清楚列奥娜是否与这件事有关,然而异常调查员来询问时,她依旧选择了没透露列奥娜的身份,她撒谎了。 如果列奥娜真与此事有关,那为列奥娜隐瞒的她岂不是成了帮凶?她对异常调查员撒谎,是否单纯只是为了维护列奥娜,而没有顾及自己的名声的因素在其中呢? 萨莉斯特离开校医室几十米外,又回头看了一眼。让她惊讶的是,列奥娜也站在窗边,单手掀起窗帘,她的眼神让萨莉斯特莫名感觉有些陌生。 就在萨莉斯特心生疑虑之时,列奥娜放下了窗帘。 萨莉斯特眉头紧皱。 …… 晚间八点,克罗伊在异常管理处接待了萨莉斯特。 “萨莉斯特女士,真没想到您会主动过来。”克罗伊惊讶地打量着对面那位穿着蓝色教士服的老妪,“我希望您是因为想起了某些重要线索。” “是阿抱歉,我之前对你们有所隐瞒。”萨莉斯特歉疚地叹了口气,未经列奥娜同意便泄露其身份,萨莉斯特做出了几番心理挣扎。但那阵隐约的臭味,与列奥娜最后那一道让她深感不安的眼神,最终终于让她做出了抉择。 她继续说:“列奥娜,学校里的校医,我曾发现她有接触禁忌的迹象。” “列奥娜?” 克罗伊听到这个名字,一下站了起来。 萨莉斯特疑惑道:“你们知道她?” “糟糕……雷怎么刚好调查到了她……”克罗伊脸色连变几次,从担忧到果断,她径直离开接待室,“快!我们必须立刻支援!” 一百一十一:列奥娜 圣南勒斯女校后方,员工宿舍与学生宿舍之间的矮房子笼罩在阴沉的夜色下。点灯人在朦胧夜雾中渐次点亮壁挂式的煤气灯,老化的墙灰脱落处可以看到裸露的砖体受到风雨侵蚀的痕迹。 雷沿墙前行,周遭的气氛让他感到莫名不安。经过数月研习,加上得到了荷官的遗产,他已非那个初识神秘学的菜鸟,便知道“直觉”这个词,在灵修界直觉不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努斯底主义的某一学派便对此有详尽的理论解释,他们将人的灵魂分为物质、魂灵、属灵三部分,其中属灵是包含圣性的一部分,就算是对此没有认知的普通人,在某些事情发生时,也会得到来自属灵的隐秘启示,若经过努力,人便可通过启示自我拯救。 雷不是努斯底主义的信奉者,便以通俗的方式来理解这些晦涩名词。他明白感官获悉的大部分信息,通常都会被表层意识忽略,深层意识却仍对其有所知觉。若深层意识从中察觉到危险,便会向生灵发出警示。 心中隐约觉得不对的同时,雷却已经站在校医室门口,地上的石砖泛着潮湿的水泽,墙边摞着木箱和绳子勒紧的麻布袋,一盏熄灭的铸铁灯架嵌在墙壁上,悄然无声。雷抬手敲响房门。 笃笃笃! 过了好一会,屋里也没有脚步声。 “没人?” 疑惑刚生,雷的余光却瞥见一抹白色。屋内没有亮灯,窗户其他地方黑漆漆的一片,却有两根手指掀开了一线窗帘。一个白得瘆人的女人露出半张脸,在窗户里用那只灰暗的眸子在打量着他。 艹!雷眉毛狠狠一跳,后颈的汗毛都微微竖起,差点把枪拔了出来。 但女人紧接着说:“你是?” 雷这才松了口气,心底却不由暗骂这女人跟鬼似的。但紧接着他插在大衣兜里的手被烫了一下——白鼠尾草又自燃了。 心中一沉,雷收拾表情,微笑道:“列奥娜女士?” “是我。” “我有点事想问你。”雷紧接着自我介绍了姓名。 列奥娜眼睛在雷身上扫了一圈,冷淡道:“你该去找街上的流莺,她们也许会在这种时候让一个陌生男人走进自己的房子。” “不要误会。”雷察觉到列奥娜的防备,掏出了自己的警督证,“我只是来调查一起案件。” “案件?” 列奥娜皱了下眉,放下窗帘。 “进来吧。” 门外,雷听到列奥娜一边说话,一边打开门闩。紧接着又是吧嗒一声,屋里的灯亮了。 门被打开,列奥娜已朝着屋内走去,一边说:“我本来已经准备睡了。” “抱歉。”雷跟着走进房间。 “问吧,警探先生。”列奥娜回身坐在椅子上,打量着雷。 雷发现她在家里也裹着臃肿的大衣,在这冻死人的天气里倒不奇怪。不过这房间却不比外面温暖,屋角的火炉也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余烬,她独居在此,根本没生炉子。 “你最近在学校里看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雷坐到离列奥娜三米远的一张椅子上,双手交叉着,用膝盖支撑双肘。 “我觉得我在这个城市里永远都能看到可疑的人,长官。”列奥娜皮笑肉不笑。 这时雷走到桌对面,正要坐下,鼻子里却闻道一股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腐臭。 与此同时,列奥娜也鼻子动了一下,把目光投向雷的大衣口袋。 二人几乎是同时把眼神一转,相互对视。 什么味道? 雷从那双淡灰色的眸子里,同时也读出了自己的心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 列奥娜的眼神和表情变得诡异起来。 雷的动作只是僵了一瞬,便摇头失笑,掏出烟盒,娴熟地划亮一根火柴,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虽然在这种地方抽烟让他看起来是个粗鄙的无礼之徒,但烟味足以掩盖那股臭味。 “别那么严肃嘛,列奥娜女士,只是例行公事,要不是那些该死的领导,我也不想这么晚了还继续工作。” 雷轻松地说着,心底却已经后悔来到这里。 他闻到了,那股腐臭虽然隐秘,却是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而且他也注意到,女人也发现了自己口袋里的白鼠尾草。 “你只要回答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雷吸了口烟,补充说:“让我明天能交差。” “我会配合调查。”列奥娜盯着雷,她那双淡灰色眸子这时看起来很瘆人,在黯淡灯光下雷几乎看不清她的瞳孔,她的视线好像没有聚焦,又好像正看着他身后,似乎那儿有着什么东西似的。 忍住回头的欲望,雷放下烟说:“如果你能认真回答刚才那个问题,再告诉我一些关于杰拉尔德的事就行了。不瞒你说,我目前十分怀疑那个摄影师。” “杰拉尔德……”列奥娜摇摇头,“他是个好人。” “我也希望如此。”雷没继续追问,“那你是否认识葛瑞思?” “不。”列奥娜摇头,“我不认识。” “那好吧。” 雷撑着膝盖起身。 “打扰了,列奥娜女士。今天的调查暂时到这,也许之后我还回来核查情况。我的同事还在外面等我。” 走向门口,神经高度紧绷。 直到触到门把,身后传来列奥娜的声音。 “慢走,警探先生。” 雷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 “好梦,列奥娜女士……”他推门的同时,回头微笑。 头刚转到一半,却发现列奥娜白的瘆人的脸近在眼前! “再等等……警探先生。”腐烂的味道从她大衣下方传出来,“你的同事……究竟来了多少人?” 雷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校医室外依旧冷清,一阵阵隐蔽的脚步声却被他的超凡者听觉捕捉,至少有二十人以上。 一百一十二:寄生者 “雷?” 克罗伊一身便装,从雾气朦胧的夜色中走出来。她看了雷身后的女人一眼,若无其事道:“我说你到底还要多久?我等得腿都酸了。” 雷扭过脖子看向克罗伊,克罗伊倒是和他很有默契,并且演技也十分到位。 不过…… “克罗伊……我有个衷心建议。” “嗯?” “下次,叫你的人埋伏时把动作再放轻点。” 雷无奈地说。 砰! 那扇木门被猛地关上! “操!”克罗伊飙出一句粗口,立刻拔枪,却没有冲进屋子。 知道已经暴露,她暗骂那些警察不够谨慎,但心里也清楚那些家伙没受过对抗超凡者的训练。便不再遮掩,指挥所有警员团团包围校医室,把栓动步枪的枪口指向门窗,甚至墙壁——从葛瑞思的案件来看,这名校医似乎具有物理上穿透障碍的能力,也许她能穿墙逃走也说不定。 这时一名身材矮壮的男人来到克罗伊身边,与他同行的还有萨莉斯特。 “是我的错,处长。”克罗伊说,“他还是实习调查员,我不该放任他自主调查的权力,否则他就不会陷入险境。” “先别忙着自责,我们都低估他的调查能力了。”达姆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叹息道:“赶我们这行就是这样,调查能力越出众的人,就越容易碰到危险。先考虑该怎么把他救出来再说。” “我想那个女人不至于灭口吧。”克罗伊看了萨莉斯特一眼。 “列奥娜女士本性不坏。”萨莉斯特轻声说,“她挽救过许多人的生命。” “那您如何解释葛瑞思的事呢?”克罗伊道。 “列奥娜并没有承认……” “但事实是她现在挟持了调查葛瑞思案件的异常调查员。”克罗伊冷冷地说。 萨莉斯特垂下眼帘,叹息一声。 克罗伊接着说:“萨莉斯特女士,我们希望你能出面和她交涉。你可以许诺一切条件,但务必让她先放走雷,他是个普通人,没法对抗超凡者。你知道,已经有一位女孩丧生了。” “我明白。”萨莉斯特知道克罗伊的意思是让她撒谎,对触犯禁忌者的处置明文写在异常管理法案中,克罗伊无权做出许诺,萨莉斯特也没有。但一个谎言总需要用另一个谎言去弥补,就像上次雷与克罗伊前来调查时萨莉斯特如果不隐瞒列奥娜的身份,雷也不会身陷险境。 走上台阶,萨莉斯特正要敲门。 “等等。” 一个被警察领过来的男人却叫住了萨莉斯特。 杰拉尔德不安地扶了一下帽子,呼吸粗重。就在二十分钟前,他被警察找上门。这个铁一样的老兵曾扛过战争磨砺,又在自身的良心谴责下堕落,爱情让他得到新生,而列奥娜是异端邪士的消息,又像是在他脑门上崩了一枪。他宁愿是有人在他脑门上崩了一枪。 “她真的是?” 眼睛扫过那些栓动步枪,杰拉尔德喘息着问达姆。 “她正劫持了一名无辜者。”达姆对杰拉尔德说,“先别担心,杰拉尔德,如果我们调查到你的确对她的身份不知情,那么你将免于被指控包庇罪犯。” “那么。”杰拉尔德看了一眼校医室,“她呢?” 达姆没回答。 “我明白,你们说她还杀了一个无辜的女孩。”杰拉尔德嘴动了动,没继续往下说,他知道列奥娜已经死路一条。 “你想怎么和她交涉?”克罗伊问道。 杰拉尔德取下帽子抓了抓脑袋,过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能给我一把枪吗?” 克罗伊皱了下眉。 “拿着。”达姆说。 “谢谢。”杰拉尔德接过枪,“我不想让她再错下去。” 接过枪,杰拉尔德走向校医室,敲响房门。 …… “谈谈?列奥娜女士?” 雷举起双手,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木门,头也不回。却全神贯注听着背后列奥娜的动作,如果她有任何想要接触他身体的动作,他就会毫不犹豫拼个鱼死网破。 “你就算干掉我也没意义,如果你肯放我走,我保证给你争取……” “争取什么?” 列奥娜的声音离得远了点。 争取一个没什么痛苦的死法?雷知道以自己异常调查员的身份,可能连这都做不到,裁决大权可不是握在他这种打工仔手里。 这时一阵脚步声接近。 笃笃笃!紧接着是敲门声。 “列奥娜。”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雷认出是杰拉尔德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列奥娜。 “开门。” 她冷冷地说。 雷打开房门。 杰拉尔德站在门口,没有看雷一眼,便走向列奥娜。列奥娜没有抗拒,被杰拉尔德走近后拥抱了一下。 “亲爱的,别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杰拉尔德……”列奥娜低下头,这时双肩才微微颤抖,“我不想的,我没伤害过任何人……” 杰拉尔德拍了拍列奥娜的背,这才回头看了雷一眼,示意他离开。雷怔了一下,他从这个男人平静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可动摇的绝望。雷明白,杰拉尔德已经心存死志。 发现列奥娜没再注意自己,雷便谨慎地倒退了两步,带上房门,迅速离开校医室。 退回克罗伊和达姆身边,他才松了口气,发现背后已经湿透了。 “列奥娜放你离开了,她还没有失去良知,谢天谢地。”萨莉斯特看到雷便松了口气。 “雷。”达姆笑着拍了拍雷的肩膀,“你是个优秀的调查员,不过这事过后我得扣你工资。” “这是我第一个月的工资……”雷苦笑道,“你们怎么把那个摄影师放进去了?” “你知道那个男人会干什么。”萨莉斯特脸色凝重地对达姆说。 “毙掉那个女人,再饮弹自尽。”达姆眼都不眨,把烟斗凑到嘴边,“我希望他最好能成功。” “这个男人也是无辜的。”萨莉斯特叹息道。 “他是个硬汉,我看得出来。”达姆吞云吐雾,眯起眼睛:“对这种人来说,剥夺他选择的权力,比让他去死更惨。” 砰! 就在这时,枪声响起。 接下来好一会儿,屋里都没了动静,达姆示意众人后退,与萨莉斯特一同上前,在窗边查看。片刻后,才让雷和克罗伊接近。 雷到窗口一看,杰拉尔德跪倒在列奥娜身边,身体颤抖,似乎在无声地恸哭。那名校医额头上有个血洞,躺倒在地。 达姆唏嘘地叹息一声,这个男人还是没能对自己开出那一枪。萨莉斯特垂下眼帘,作为超凡者,列奥娜同样没有阻止杰拉尔德对她开枪。 “走吧,”达姆打开房门对男人的背影说,“跟我们走一趟,只要通过检定,你就自由了。” 他说着走向杰拉尔德的背影,毫无防备,却猛地被雷拉住! “达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女人已经不是正常人了。而她的精神状态又十分稳定……这让雷想到莫兰说的那个故事——那个考古队长凡图恩,寄生在人体中时,会狡猾地把自己伪装成正常人。 这个女人能发现白鼠尾草的反应,而且雷注意到,那个女人额头上的血洞没有流出一滴血。她恐怕……早已是一具尸体,只是被邪物当成躯壳,一只邪物,怎会被杰拉尔德一枪崩掉,为爱殉情?这是最关键的漏洞。 达姆投来疑惑的眼神。 “你也许没想错……”雷压低声音,他脑海中仍是刚才杰拉尔德的眼神,“我也认为,他会开出第二枪。” 说话时,雷抬起左轮对准杰拉尔德的后背。 “你做什么?!”克罗伊惊讶道。 “之后再解释。”他说,“这恐怕不是杰拉尔德。” 砰! 雷扣动扳机! 克罗伊来不及阻止,达姆也愣了一下,但所有人预期中的杰拉尔德被爆头的场景却没有出现。那个男人的背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在原地! 一百一十三:雾化 啪! 窗户被子弹击穿,蛛网状裂纹以弹孔为中心瞬间散开! “杰拉尔德”已向右侧扑出三米,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雷! 刚才一直无声恸哭的他,脸上没有丝毫泪痕,而且他躲闪的动作十分奇怪,外表硬汉的他,姿势却有点像女人。 这种反差感没有带来丝毫喜剧性,反而十分诡异——一个模仿女人已成习惯的邪恶灵魂,此时进入一名男人的身体,这伪装便显得拙劣起来。 这种拙劣的伪装甚至不可能瞒过小孩子,“杰拉尔德”刚才却没试图逃跑,而是蹲在原地。可以试想,如果全无防备的达姆刚才接近了他,雷这边仅有的两个超凡者就可能死掉一个。 砰! 雷又是一枪!他扣动扳机的同时,杰拉尔德一偏头躲过去!砰砰!又是两枪,雷预判杰拉尔德可能向自己突进的路线,却全都打空,杰拉尔德已经一下撞破窗户! 啪!哗啦! 玻璃碎片散开的同时冷风从窗外灌了进来!杰拉尔德的身影消失在窗外!这时克罗伊也反应过来,她抬手向窗外连射三枪,却没有人体中弹的声音!与此同时,达姆已迅速追出窗口! 克罗伊和雷对视一眼,二人没有说话,便紧跟其后。 唯有萨莉斯特没有动弹。 她看了一眼窗外,然后走向列奥娜的尸体,蹲下查看。女人眉心的血洞没有流出一丝鲜血,脸庞也呈现出病态的惨白。 萨莉斯特撩开列奥娜的头发,列奥娜的后颈已经生出尸斑。腐烂的味道从列奥娜衣领内弥漫出来,萨莉斯特又打开她的衣服——这个女人身体上长满腐烂的脓包,她的身体不知已死去多久。 萨莉斯特这才知道,她昨天见到的早已不是列奥娜。 …… 克罗伊停下脚步,靠着墙剧烈喘息,她已经跟丢了达姆。雷也在她身边停下来,以他此刻的身体素质其实能够追上达姆和杰拉尔德,但他没法速度暴露在克罗伊面前。 “呼……体能不错嘛。”克罗伊把枪往下一放,看了一眼明显还有余力的雷。 “我怕达姆没法对付那东西。”雷举着枪留心观察四周,他没听到达姆和那只邪物的动静,“它至少具有两种能力。” “达姆不会那么容易被取出心脏……”克罗伊摇着头,不过,杰拉尔德突然被邪物寄生的事也让她心有余悸,她不清楚,现在杰拉尔德体内的那个东西转移宿体需要什么条件,“暴食者们发动能力时简直像在身体里装了一个蒸汽马达。”她苦笑了一下,在这种超凡阶层的交战中,身为普通人的异常调查员能帮上的忙太有限了。 雷这才知道达姆的超凡能力也是暴食者,和灰骑士还有原初教会的超凡者是同一条超凡道路。身为教会的超凡者,萨莉斯特应该也具有相同的能力……不过雷却发现,她似乎没有过来支援。 “对了……”克罗伊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有问题?” 雷看了克罗伊一眼,继续观察四周。 “列奥娜已经被邪物附身,我靠近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在腐烂。”雷握紧枪柄,重新看向克罗伊,“我当时知道了,她是一具被邪物附身的尸体。” “就算列奥娜会为爱人殉情,那只邪物却不会。”克罗伊凝重道:“杰拉尔德不可能干掉那只邪物,所以你判断出,那只邪物有寄生的能力,并寄生在杰拉尔德身体里?” “呼……”她松了口气,感慨道:“真有你的。” 砰! 墙体坍塌的巨响从东南方向传来! …… 礼堂墙壁被撞出一个大洞,达姆从砖块中刚爬起来,杰拉尔德的手又猛地打碎玻璃,从窗外探了进来,带着一大蓬灰尘。达姆只来得及抬起小臂格挡,就被杰拉尔德打得向后飞起三米,摔倒在地。 身为暴食者,他的暴食能力其实是五阶超凡者中并不多见的战斗类超凡能力。但面对杰拉尔德体内的那东西,他的能力显然不太够用。 杰拉尔德的身影迅速从破洞中扑进来。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 利奎德的恐怖威力直接轰掉了杰拉尔德半张脸,他被打得一个踉跄,又冲向达姆! 达姆身后的窗外,雷对准杰拉尔德又连开五枪。 砰砰砰砰砰! 杰拉尔德中第一枪后,冲刺的势头又被四枪打得连续停顿了四次!直到最后一枪,直接掀开他的头盖骨,他差点向后跌倒,才愤怒狂吼一声,用怨愤至极的眼神盯了雷一眼,毫不犹豫向外逃去! 脑袋中了两枪,一枪打烂半张脸,一枪掀开头盖骨,却丝毫不影响这家伙的行动,显然他比亚摩斯刚异化时 没带填充弹药的希铁珠腰带,雷迅速更换弹夹,这时克罗伊才堪堪追上,朝杰拉尔德的背影迅速开枪,达姆也靠着墙,半坐着缓过劲来,拔枪对杰拉尔德连续射击。克罗伊只打中两发子弹,达姆射击术更加出众,打中四发,这些钻进杰拉尔德后退和和后背的子弹却没能阻止他的动作。 邪物最后的怨毒眼神让雷一咬牙,撞破窗户,在满是碎玻璃的地上一滚,便紧追其后。 “雷!”达姆低吼一声,示意雷停止行动。连他都对付不了这东西,雷追过去简直是找死。 “雾中隐匿之语,屈下尊严之柱!” 一道颂唱声突然从礼堂外传来。 雷愣了一下,杰拉尔德不知为何停下来了! 萨莉斯特从夜雾中走出来,严肃地走向杰拉尔德。她的步伐缓慢,杰拉尔德却一动不动——他似乎正在疯狂挣扎,身体能活动的幅度,却随着萨莉斯特的逼近而被迅速压缩! 萨莉斯特走到杰拉尔德身前,伸手按住他的额头。 “手抓囚笼,将汝身献给迷雾…… “我念诵其名,将你领向祂…… 尼欧格托索斯……阿撒纳兹格……兰托普赫赞图鲁!” 她以诵经的语调说着,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杰拉尔德的耳朵,眼眶,嘴巴……浑身每一个毛孔,随着萨莉斯特的声音,便泄出一阵灰雾。直到萨莉斯特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已完全消失,只剩那件黑色夹克和亚麻裤子,落下地面。 一百一十四:结案 杰拉尔德…… 雷看着萨莉斯特脚边的夹克和裤子,心生寒意。 就在他眼前,那个仿佛是不死之身的邪物,被萨莉斯特按住额头,唱诵经文。 然后,就被雾化了。 雷心底从未有过这样的震撼! 到现在为止,除了学徒之心,他见识过的超凡能力有灰骑士的暴食——虽然强大,却局限于只是提升身体强度;魔术师的遮蔽感知——十分诡异,但根本意义上来说只是障眼法;赌徒的量化幸运——也只是一种辅助能力。 这些能力,比起萨莉斯特现在展现出来的雾化能力都弱了不止一个层次!把一个人,由六十多种元素组成的人,悄无声息的变成了一团雾气,这是与真正意义上的“炼金”——把石头变成金子等同的能力。 这是原子层面上的物质改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脸庞苍老,穿着普通蓝色教士服,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矮小老妪,她就是一个行走的核反应堆。 “这是……真正的超凡者。” 雷心跳加速,数种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畏惧、震惊、野心、渴望……萨莉斯特究竟是几阶的超凡者?学徒之心进阶后会蜕变出什么能力?他思绪纷乱起来。 “汝将化身永恒,与迷雾同存。” 萨莉斯特低头了一眼杰拉尔德的衣物,用诵经的古老措辞结束诵唱,仰头看向弥漫的夜雾。 …… 清晨,阳光从异常管理处一楼办公室的花式铸铁窗棂洒进来,在榆木盒的电话机上打出许多团暖洋洋的光斑。 这是苦寒冬季里的难得晴天,雷把一束鲜嫩的黄水仙插进玻璃瓶,翠绿根茎扰动清水,把日光散射成一片片舒缓律动的鱼鳞状。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温暖的咖啡味,墙上那面用鹿头装饰的石英挂钟正指向七点五十,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唱片机上的胶木唱片缓缓转动着摩擦唱针,管弦合奏的《浮空城》悠扬的曲调弥漫开来。 离杰拉尔德身死已有两天。 葛瑞思的案件告一段落,萨莉斯特在列奥娜事件过后主动承担了责任。学校目前看来已经安全,迦娜的上学环境也无需雷继续操心了。 作为一名实习异常调查员,他从求助信里发掘了这起案件,并在案件调查中起了主导作用,这听起来是大功一件。不过他此举实为越权,上头如何处理,还在商议之中。 不管怎么样,案件告一段落,他也有了一段时间的喘息之机。 “三天后……糕点那边的安排就要发动了。” 雷心里琢磨着,放下花瓶。 两天前,萨莉斯特的能力给他带来了极大震撼。作为原初教会的教士,萨莉斯特信仰无名之雾,她的灵魂升华方向也与暴食者相同——将人雾化,这是暴食者升阶后的能力,雷不清楚萨莉斯特是四阶还是三阶,但结合荷官留下的知识,他明白能力的每一次升阶都会带来质变。 暴食者的能力看起来跟雾化能力毫无联系,实际上,暴食者的能力是超量进食并完全利用从食物中吸收的能量,让身体在短时间内得到超乎寻常的强化。若将这种能力理解为掠夺、汲取、吞噬、同化、利用食物中的能量,就与“雾”的性质有所关联了。 明白灵魂的进一步升华会带来质变,雷对赫本的笔记的渴望便愈发迫切起来,学徒之心的进阶会带来什么? “尸检报告说那女人至少死了五天,不过考虑到异常因素影响,列奥娜完全被邪物控制的时间应该比这长得多。”克罗伊放下了约顿和琼恩的解剖报告,“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时间内只有两个人受害,葛瑞思和杰拉尔德……嗯,葛瑞思不是哈利特夫妇的独生女儿,她还有个在外经商的哥哥,这事对哈利特家来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杰拉尔德嘛,也是个纯粹的单身汉。” “挺有干劲啊。” 雷看了克罗伊一眼,回到办公桌边。现在还没到工作时间,克罗伊就忙着整理卷宗了。如何处理受害者的家属,这对异常调查员来说是件难以抉择的事,克罗伊看待受害者的角度十分冷漠,但身为异常调查员,的确没法把精力花在共情上。 “为了奖金啊。”克罗伊说,“这件案子的风险评估等级达到了第四级,奖金至少150镑,下周该我轮休,一周的长假,我准备坐蒸汽飞艇去北境去南边度假。” “你提醒了我。”雷端起咖啡啜了一口,“下周也该我轮休了。” “虽然名义上你是副官,不过奖金你拿大头。” “没必要,平分吧。”雷笑了笑,他根本不缺钱。就算里世界材料十分昂贵,他目前也没有确切的需求,而且没有购买的途径。 “事情还没定呢。”达姆打着绷带,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打开办公室门,沉下脸说:“现在就谈分钱了? “我可不信你会克扣奖金。”克罗伊笑道。 “我当然不会。”达姆来到雷的办公桌旁,严肃地说:“但由于你们的违规行为,上面决定对你进行处罚。” “处罚?” 雷挑了下眉。对他来说,降薪不算什么事儿,要是取消假期的话就有点让人头疼了。最好是对他进行停职处理,他就有更宽松的时间去处理那幅画和南希的事。 “厄,等等。”克罗伊突然说,“我们先得确认……你说的‘上面’,是哪个上面?” 达姆轻轻咳嗽一声。 克罗伊笑了:“没错,处长办公室也算上面,那么长官您对雷的处罚是?” “雷·贝德维尔。”达姆把新的异常调查员证件顺着桌子递给雷,“你转正了。” “实习期不到一个月就结束了吗。”克罗伊啧啧称奇,“这可真是处罚,正式员工又不会多领工资,工作却更加危险了。” “谢谢。”雷接过证件,心里有些出乎意料。本以为实习期至少持续两月,却因为葛瑞思的案件提前转正了,这意味着,他调阅资料的权限虽然未变,却能够申请某些超凡物品的使用权限,或是从四楼调取某些充当证据或线索的禁忌知识了。 一百一十五:画家 上班日的最后一天,雷成功转正,并拿到了第一个月的薪水加上葛瑞思案件的奖金。150镑的奖金,一部分被拨给当夜调动的警察作为行动资金,剩下的达姆与克罗伊也各拿一份,到雷手里便不剩多少,加上薪水一共60镑。 接下来,雷便迎来了长达一周的假期。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户外娱乐方式倒是不匮乏,有钱人赌马、开酒会,穷人喝劣酒、看斗兽,作为一名追索超凡的炼金术士,雷则选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炼金术。 在破布浆里加入龙息草纤维,制成附带有灵性的纸张,作为霍瓦伊奇需求的新住所。 研究巨人委托的那份水鬼铜炼成阵。 归纳另外十座石像的投影符号。 研究沟通邪物的方法。 这些事都在计划中。 没了洛那个拖油瓶,独居的生活井井有条,充实而惬意。花了一上午的时间,雷把梵舍三号的住宅完全打扫了一遍,同时在院里架起烤炉,用四个小时时间烤了一扇四磅重的牛肋。拥有学徒之心的他,触摸肉的表面便能计算出内部温度,掌控火候堪称完美,烤出的牛肉汁水充足,软嫩脱骨。 切下两块牛肉,雷分别喂给荷露斯和浣熊。那只瘦弱的橘猫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起来,这得益于它逐渐变得丰盈并柔顺的毛发。浣熊则有点萎靡,因为昨夜雷又用它作为替身,和那只邪物交流过了。 在两只宠物的陪伴下,雷就着半瓶白葡萄酒用完这顿晚餐。 回到实验室,他便打开笔记本。笔记本上记录着一些复杂的数据,是他分别用埃蒙语和丹汀语思考时的灵魂波动频率。记载这些数据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虽然有学徒之心辅助,要通过灵魂之光的波动来判断他人的思绪,似乎也是件几乎没有可能的工作……除非,他把所有精力投入其中。 合上笔记本,雷拿出一支王之沉沦药剂一饮而尽,然后把干净得似乎从未盛装过药剂的玻璃瓶捏在手指间,眯了下眼。 荷官的事才过去不久,雷明白,自己以真实身份接触的渠道始终是个隐患。虽然萨拜因是个信誉不错的商人,也帮他迈进了异端邪士的圈子,但这条渠道已经是时候断掉了。 …… 白鹄港边,翡纳河冬日死寂的河面上结着一层薄冰。极远处破冰的船只沿着地平线缓缓消失,最终只能看到从船锅炉里冒出的黑烟,远远的细得像是发丝。 一所旧房子临着河面,墙底发霉的地方染上了渐变的铁锈色。萨拜因踢开空酒瓶,看向那条被各种玻璃瓶子和废纸、垃圾占据的台阶,沿着唯一能通行的一尺来宽的窄路,来到门前。 他握住门把一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这家伙果然不关门啊……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了。”萨拜因这样想着,走进屋子。屋里的摆设很凌乱,他左手边的桌子被灰白的苎麻台布完全盖住,露出桌上三个石膏像的轮廓。楼梯边上的架子也被盖着,沙发也是如此。 一个把衬衣扣子解开到前胸的胡子拉碴的男人就裹着大衣躺在盖住沙发的白布上,能让他在这天气里解开衣领的除了酒就没啥了,果然萨拜因在沙发边上看见了两个崭新的空酒瓶。 屋里的一切都很凌乱,灰白而且惨淡,像一幅死板而没有生气的照片。唯有一个画架看起来斑斓缤纷,调色盘里的颜料还没发硬。画纸上是一个裸体女人,脖颈和腰肢纤细得过分,胸臀和大腿又丰腴得夸张,活像一只粗腿蜜蜂似的,萨拜因是欣赏不来这玩意儿。 他的目光落在墙上,便露出担忧的神色。 “嘿,瑟华卓。”萨拜因来到沙发边上拍了拍男人的脸颊。 男人毫无反应,睡得像只死猪。如果把沙发上的白布盖过来,然后把他直接扔到尸堆里,也绝无违和感。 萨拜因加重几分力,啪的一声脆响,男人挨了一耳光,才迷迷糊糊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支吾了两声,摸了一把萨拜因的屁股,“别闹……宝贝……”他又一个转身,鼾声大作。 “达尔维伯爵要帮你开一场新的画展。”萨拜因说。 男人猛地翻过身来,脸上疲倦与醉意犹存,他瞪了萨拜因好一会儿,待看清萨拜因的脸,才嗤笑一声:“别闹了朋友,你又给我带什么酒了?” “没记错的话你还欠我50镑。” “呃……那就拿画抵债,你知道,我的画还挺值钱。” “那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可不想挂着画然后被条子找上门来。” “别逗了,就算有灰骑士愿意去你那个破酒吧,也看不懂那些画。” “你那幅画已经被人破解了。” “唔,唔……”瑟华卓皱眉露出沉思追忆的神色。 “谜底是辉锑矿吞噬金子的那幅画。” “哦哦,那幅画!我记起来了。”瑟华卓有点惊讶,“居然被破解了?好吧,不过那只涉及到普通的炼金术,没人能拿那个指控你触犯禁忌。” “但那会引起怀疑,幸亏破解者不是条子。”萨拜因说,“好了,说正事吧,我这次不是来找你喝酒的。现在你情况怎么样了?” 萨拜因说话间又瞥了一眼墙壁,虽然墙面被可以刮擦过了,但还是隐约能看到一些诡异的线条。 “我很糟糕,十分糟糕。” “我也许可以给你介绍一些炼金术士。” “炼金术士?”瑟华卓咧嘴大笑,“我现在头重脚轻,嗓子干得冒烟,最好能有一瓶冰凉的啤酒给我解酒。别这样,快点,我知道你带酒了!” “你总是这样。”萨拜因摇头,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朗姆酒。 一百一十六:执笔石像 身为旧船酒吧的熟客,雷跟酒保打了个招呼,便轻易见到了萨拜因。 酒吧内部的房间里,萨拜因给雷倒了杯红酒。 “好久不见,雷。最近过得怎么样?我猜你应该去过那个集会了。” “你在信里说那里面有疯子。”雷端着杯肚醒酒,据萨拜因说这种红酒反而要靠皮肤的温度激发风味,“而且我也没能抽出时间。” “好吧,我以为你去了,后来还给你发过几次信。” “我不想冒额外的风险。”雷说着拿出一支用70炼成度的鲜血王冠配制的王之沉沦药剂交给萨拜因,“答应你的样本。” 萨拜因接过药剂查看。根据药剂的成色,他判断出这是一支品质上等的炼金药剂,不由心底有点惊讶。 地下炼金术士拥有的炼金术传承一般都是残缺不全的,配置药剂和炼成里世界物质,对地下炼金术士来说是极为艰难的事,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现状——在黑市中,现成的里世界物质和炼金药剂,价格要高于配方。 他本来认为雷就算拿到药剂配方,也不一定能配制出来,或者他得花费几个月的时间。这还是保守估计,一些知识残缺又缺乏渠道的地下炼金术士甚至会在某种用途不明的药剂上投入几年以至于十几年的时间。 只是一个月左右,雷就交付药剂样本,而且这支药剂的成色看起来十分不错,这让萨拜因对雷的认知又刷新了。 “药剂的效用和配方上的描述符合,我已经服用过了。”雷对收起药剂样本的萨拜因说。 从糕点对灵视药剂的态度,雷便知道这支用70炼成度的鲜血王冠配置的药剂在黑市也已算上品。据他服用王志沉沦药剂的体验来看,第一次服药的效果最好,然后身体便会迅速产生抗药性。服用两支过后,40炼成度以下的鲜血王冠就几乎没有了效果。 70炼成度的王之沉沦药剂,可以在第四次服用时仍起到明显效果。若忽略未升华的灵魂的承受能力,一个出于亚健康状态的普通男人经过药剂的四次提升,便能拥有一幅堪比顶尖格斗家的体格。而雷本身体格不弱,加上科学的锻炼方式,他的身体效果提升更为明显。 在翠玉石板辅助下,他已将鲜血王冠炼成度提升到95上下,并已服用了七次药剂。当初劳伦特徒手捏爆铸铁路灯杆的举动,雷现在也能勉强复制。虽然还没法像劳伦特那么轻松,翠玉石板的强大之处,却已展现出一部分。 一份算不上特别珍贵的药剂,在雷的手里,便发挥了让雷拥有接近暴食者超凡能力的身体素质的效果。 “再有其他药剂配方,我会立刻通知你。” 萨拜因收起药剂。这笔生意对他来说划算得过分,这支品质上佳的样本,价值就已超过药剂配方本身。要是雷能保证在研究其他药剂的时候也发挥出如此水准,他甚至愿意把药剂配方免费交给雷。 雷点头说:“如果有需求我会来的。不过以后别往香街公寓送信了,我现在换了工作,而且准备搬家。” “看来你对那场地下集会没有任何兴趣,这也挺好,当初那个举办家伙集会的家伙付给我钱,让我帮他联系下家,不过我介绍过一个人过去,从那以后,那家伙就再无消息了。不过,这次我想给你介绍另外一个人。” “其他的地下炼金术士?” 雷准备拒绝了。有波希雅在,他没必要急功近利。当初接触地下集会,也是迫于魂所外那只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的邪物。现在他已经从荷官那里得到和邪物交涉的办法,已经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但萨拜因摇头道:“不,不是炼金术士,他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雷没明白萨拜因的用意。 “”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有一些共通之处……”萨拜因打量着雷,这个黑发的英俊男人衣冠整齐,就算出现在贵族酒会里也不显突兀,而瑟华卓却是个醉生梦死的烂酒鬼,“虽然你们差距很大……不过,你还记得那幅画吧。” “狼将在火焰中变成雄狮。”雷说着这句解语,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萨拜因。 “没错,就是那幅画……我想给你介绍的,就是画下那幅画的画家。”萨拜因看着雷,心想:“也许,你能帮到他。” …… 翡纳河边,雷与萨拜因走入瑟华卓的居所时,他正在为沙发上的一位裸体模特写生。模特的身材算不上多好,雷能清晰看到她皮肤下两肋的形状。从她对两个不速之客只露出一瞬的惊讶表情,便微微一笑,坦然而待来看,雷毫不怀疑她多半是冬日的流莺之一。 在萨拜因说出瑟华卓只是个普通人后,雷产生了与瑟华卓相识的兴趣,原因不光在于那幅画。 据萨拜因说,瑟华卓具有某种特殊的天赋,虽未接触禁忌,却能凭借“灵感”,偶然间画出一些涉及到里世界的画像。 譬如现在,雷看见屋里的墙壁上,有一幅擦得不是很干净的涂鸦。十八个扭曲的星体悬浮在扭曲的虚空中……这与那本航海地理中描述的里世界天文完全一致——里世界亘古以来便只存在十八个星体。 这位画家似乎的确具备某种超常的天赋,作为普通人,他的灵魂却能窥探里世界? 萨拜因走进屋子,雷没有立刻跟进。 他趁着萨拜因背对着的功夫,迅速拿出滴瓶,往眼睛里滴入两滴灵视药剂。 魂所里的十一座石像中,位于捧灯石像左侧的第三座石像,便拿着一支笔刷。目前雷不明白南希的灵魂与捧灯石像契合的原因,而这位名叫瑟华卓·高因曼的画家,他的职业正与那座石像表达出来的蕴意吻合,又恰好具备某些超常的特质…… 往眼睛里滴入灵视药剂后,雷便随着萨拜因走进房子。 他的目光落在画架旁,那个因为被打扰而面露不悦之色,压抑着怒气的画家身上——淡黑色的灵魂之光在他的体表起伏不定,和那具执笔石像的光芒十分相似! 一百一十七:眼线 又一枚钥匙。 这对雷来说是个惊喜,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目前这些钥匙是他解开魂所之秘的关键,光凭他自己没法打开那些石像传递出来的信标。 雷不动声色走进屋子,瑟华卓已经离开画架前去跟那位裸体模特沟通,给她披上衣服。 “抱歉亲爱的,我们下回再继续吧,现在让我处理点私事。” “那我明天再来。”女人干脆利落地穿上衣服,在三个男人的目光下也没表露出半点扭捏劲儿。随后她便从萨拜因与雷身边经过,高跟鞋踩过那段肮脏的台阶,离开了屋子。 “这位是?” 瑟华卓看了一眼雷,又看向萨拜因。虽然萨拜因是老朋友,但未经同意就把陌生人带到家里让他有点不快,特别是在他作画的时候。 “这是雷·贝德维尔。”萨拜因投给雷一个抱歉的眼神,实际上他介绍雷认识瑟华卓的目的,是期望雷能帮这个身陷困境的家伙一把。萨拜因对瑟华卓的性格很无奈,如果这家伙的修养能及得上他艺术天赋的一半,他也不至于让那位曾赏识他并曾将他引入上流社会的达尔维伯爵和他大吵一架了。 “我挺喜欢你的画,高因曼先生。”雷环顾着屋子,一边说。 萨拜因暗自松了口气。他可没预先让雷装成瑟华卓的主顾,从雷的反应来看,这位炼金术士对瑟华卓的态度并不介意。在相处中只要任何一方具有气量,情况至少不会变得很糟。 “就是这样,瑟华卓。萨拜因顺着雷的话说,“接下来你和雷谈谈吧。” 他说着离开了房间。 雷收回打量房间的目光,和瑟华卓对视。这个蓄着黑色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把衣服穿得很乱,衣服的布料却品质精良,他的皮肤很糙,鼻子和脸颊上的毛孔都很显眼,他的蓝色眼睛却透露出细腻而富有活力的光芒,这是艺术家们普遍具有的特征,他们善于观察和想象。 “如果你想要那幅画就随便挑。”得知雷可能是自己的新主顾,瑟华卓便收起了不快。他从不跟钱过不去,特别是在缺钱的时候。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自从他跟达维尔闹翻以后,就几乎没人买他的画了。 雷没出声,越过画架走向墙壁。除去墙上那幅被刮掉的画,墙边还倚着七幅油画。雷看了一会说:“很强烈的个人风格。”如果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写实派画风,他还能凭着人感受美的本能鉴赏一二,但瑟华卓这些画大多十分抽象,线条夸张,雷完全看不懂。 从配色和构图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这些东西应该不是故作高深的自娱自乐。不过从萨拜因口中雷得知这位曾风光一时的画家现在已经十分落魄,几乎没人看上他的画。或许其中原因是他的审美理念过于超前了,这让雷想起一句话: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 面对雷褒贬不明的话,瑟华卓没有回复,仍提笔修饰着纸上的***。过了一会儿,他才自顾自地说:“审美本就是一件很私人的事啊先生。” “那可能会让你的画不太好卖。”当啷一声,雷停住脚,看了一眼被自己不小心踢开的空酒瓶。 “不,那完全没有影响。难道你以为那些有钱人追求的是审美?”瑟华卓笑了,“听我说,我最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那些贵族们几年前还在遵循传统,以苍白病态为美,但现在呢,他们发现煤烟笼罩下,那些劳工也日益苍白了,于是上流社会又流行起新的审美风潮,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坐蒸汽飞艇去南边费尽心思把自己的皮肤晒成小麦色,以前被嘲笑为乡下人的肤色,现在在一些贵族圈子里快变成政治正确啦。他们追求的是审美吗?只是追求将自己区别于那些下等人的某些‘标志’而已。” “很有趣。” “所以没人买我的画,不是因为审美。我现在跟达尔维伯爵闹翻了,他觉得我不识抬举。但如果又有哪位大人物,比如说瓦伦达夫人某天称赞了我的画,那些有钱人又会趋之若鹜挤到我这间破房子里了。有一部分是跟风的蠢货,当然也有部分聪明人是看中收藏价值,要说谁是为了追求美而来的,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如果你和任何人说话都是这样。”雷笑了笑,“就算瓦伦达夫人有过欣赏你的意思,你也会跟她闹翻的。” “哦,当然不是。我已经因为‘不识抬举’吃过大亏了。现在我已经改过自新。”瑟华卓嗓子很干,并且急需收入,“你不会以为我在讽刺你吧,别,不要误会,我如此落魄的时候你还来买画,所以你和那些俗人不是一伙的。” “可惜了,我是个俗人,如果你把这幅画……”雷看了一眼瑟华卓正在创作的***,“画得逼真一点,那我会喜欢的。不过这些我都看不懂。”他又把目光放在墙边的画作上。 “那恕难从命。”瑟华卓摇头,“除非你下次在我动笔构图前就预约。怎么样?虽然价格稍微贵点。” “我下次再来吧。” 雷摇摇头,打量着墙边的画。最后一幅画色调晦暗,大片涂抹的阴影里仿佛藏匿着诡异的轮廓。就如萨拜因所说,这名画家似乎具有超乎寻常的天赋,就算以普通人的眼睛,似乎也能略微窥视里世界。 虽然他是第二把钥匙,但这种个性极强的人十分难以掌控,确认可行前,雷暂时不打算让瑟华卓接触到和那座石像有关的东西。 他并没有买下瑟华卓的画。 …… 下午四点,白鹄港边。雷站在巷子里敲响了玛丽格特的门,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就是那个为瑟华卓当人体模特的女人。 玛丽格特和三个女人一同居住,这其中有一名老鸨。没错,她是一名流莺。一见到雷,第一反应就是生意又来了。 雷却问起瑟华卓的事。 “你喜欢他吗,玛丽格特。” “当然,他太有才华了。” “那么最近多去陪陪他吧。” 雷直接给了她20镑。 “这是部分报酬,我希望你能随时把他的情况告诉我,毕竟,我十分关心朋友。” 一百一十八: 19岁的玛丽格特是个妓女,冈堡的妓女可没后世地球的妓女有钱,她偶尔会偷些东西,才能维持自己的花销。上周她就偷了西蒙科中校的金胸针,而且西蒙科好像还发现了。20镑对玛丽格特来说是一大笔钱,重要的是,拿到这20镑对她来说一点都不为难。 瑟华卓那样的男人很有魅力,他有故事也有才华,至少,陪他上床比陪那些肥猪一样的主顾要愉快多了。 玛丽格特爽快地接受了雷的雇佣,一到晚上,她又走上了那段肮脏的台阶,敲响瑟华卓的房门。 当瑟华卓喊了一声进来,玛丽格特便打开屋门。刚到黄昏,暮光斜照进来,玛丽格特看到瑟华卓面前的画架上那幅画一片漆黑,像是特地用墨水全部涂了一遍……不对,似乎比那更黑,玛丽格特感觉那不是一张画纸,而是一个框子,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通向一个漆黑的地方。 她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那个洞里爬出来。 瑟华卓听到开门声,回头看去。玛丽格特的到来让他有点惊讶,他又看了一眼怀表——这是他仅剩的值钱玩意之一,就算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不会卖掉它,不然他就只能和那些最穷的劳工一样,连时间都只能通过教堂的钟声来判断了。 “现在可不早了。”他说。 “那我明天再来?”玛丽格特笑道。 “不,不,阴暗的环境更能给我灵感,更不用说黄昏了夜晚了。”瑟华卓连忙放下画笔,“继续未完成的那幅画吧,要不是那两个不速之客,我想它已经完成了。” 玛丽格特微微一笑,便脱掉衣服,躺在沙发上。她本来习惯了男人看自己身体的目光,不过也许是因为想到自己的身体将展现于画布上,她被瑟华卓看着的时候,便又产生了青涩少女般忐忑自卑又充满期待的心态。 …… 墙壁上石英钟的时针落到十二点的位置,画布上的霍瓦伊奇变成阴影,流淌到桌面上,最终汇入桌上的一张纸里。 雷提笔在纸上写道:“这样的住所你满意吗?” “至少比现在的好。”纸上霍瓦伊奇的画像边上出现一行墨字。 雷写道:“那我会尽快完成。” “谢谢。只需要简单的转移仪式,我就能换个新家了。” “转移仪式该怎么做?” “用附带灵性的墨水在新的纸张上画出我的画像,然后在周末零点的时候把它放到我身边并呼唤我的名字。” “可以,只要你帮我拿到那本笔记。再确认一遍……”雷拿出赫本的基础炼金术笔记,“你认识这些笔迹了吧。” “当然,这挺简单的。不过你得确定我能接触到那本笔记,我可没法离我的画太远,最多13米,那就是极限了。” “13米?你在一楼能拿到二楼的东西吗?” “我想我可以。”霍瓦伊奇回答说。 得到霍瓦伊奇的回答,雷心里把握更大了。如此一来,就算霍瓦伊奇被放到五楼保管,他也有可能拿到四楼的那本笔记。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糕点把事情办得妥当,他才能做后续处理。 把画用绒布盖住,夹在怀里,雷便离开梅迪丽街区,在深夜里抵达了波辛顿街旁边的托尔街。托尔街37号是一间老房子,在一周前被雷乔装租下,并重新交上了拖欠三月的煤气费。这所房子租金十分便宜,每周仅二十便士,不光由于它的地板都已经老化腐朽,它的下水道系统也是老式的,更重要的,这是一个被传为鬼屋的地方。 走下台阶,进入地下室,雷打开煤气灯,把霍瓦伊奇的画像挂在了墙壁上,便离开了房间。 一天过去。 马车停在托尔街街头,杰瑞·瓦丹利付给车夫五便士车费。这时正是晚上八点,他戴着口罩和高帽,拿着一根镶水钻的拐杖剑。 “托尔街37号……” 他来到老房子前,打量着四周。十米外的一盏煤气路灯光芒昏暗,除此之外附近就没什么照明了,也几乎没有人影。 他在老房子前站了一会儿。 “猎鹰先生要我在这里制造超凡目击案件……他的用意是什么?陷害住在这里的某个超凡者吗?不,如果要对付超凡者的话,他应该有更简单的手段吧,连荷官都被他轻松解决掉了……” “嗯,我得好好想想。制造超凡目击案件……他提到‘案件’,就是故意想让那些条子发现这里,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难道他想耍某个条子,或者给他们设陷阱?”。 想到这里杰瑞皱了下眉,他觉得自己捕捉到真相了。同时他又感觉猎鹰更加神秘起来。作为异端邪士,杰瑞可从来没想跟条子扯上半点关系,猎鹰却已经敢算计条子,难道他已经强大到不惧怕条子的地步了? 杰瑞倒是听说过有这种人存在,他们甚至敢挑衅那些可恶的灰骑士,并且逍遥法外。看来,猎鹰就是这种人了。 想到自己正为这种人做事,杰瑞不禁有些兴奋起来。一直被打压处于弱势的邪士心里都憋了一口气,都是超凡者,那些受官方承认的便受人敬仰,地下炼金术士们有时候却过得还不如普通人舒心,甚至被捕后还要被经受当成猴子一样让人观赏死刑的屈辱。杰瑞因此一直对那些强大的地下炼金术士怀有崇敬之心。 “一定要做好这件事,不能让猎鹰失望!那么,我该怎么做……如果有黑杰克那样的能力就好了,我的超凡能力好像并不方便制造超凡目击啊……” “不过这间房子本来就有闹鬼的传闻……” 杰瑞在接到雷的委托后,就托侦探调查过托尔街37号。传闻几任住户都在这里看到过‘影子人’然后搬离了。虽说杰瑞一番调查发现那些住户搬走的原因多半是因为老化的危险地板和一道雨天就往外反粪水的厕所,不过,那个所谓的闹鬼传言,倒是可以被他利用起来。 一百一十九:贼喊捉贼 “利用闹鬼传闻的话,这件事一时半会没法完成。不过胜在安全而且没有破绽。嗯,猎鹰既然要我伪造超凡目击案件,一定也不希望有破绽。” 杰瑞下定决心,便开始制定计划。 …… 假期十分短暂。 炼金术方面雷造纸同时研究水鬼铜,在浣熊恢复后继续和邪物接触了一次。从开始到现在的三次接触,雷发现那只邪物并没有对浣熊做出什么侵害之举,反而雷利用浣熊传递的信息,似乎得到那只邪物的初步认可,对于雷重复不变的那几句诉求,它并没有表示不耐烦。 除此之外,他空余时间去上几趟收藏家俱乐部,到克里斯汀那里学习丹汀文,就几乎不剩了。 玛丽格特报告了一些关于瑟华卓信息,据她所说瑟华卓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作画。除了买酒、画布和颜料他几乎不外出,跟外界交流极少。她提到在作画时瑟华卓偶尔会发怒,并对着画破口大骂,只不过他解释为那是对自己作画技巧失误的自我批评。 至于南希,雷几度想要更进一步接触。但又想到她的教母萨莉斯特的强大,就把这事暂时搁置,将精力转移到归纳执笔石像的投影上了。 一周过去,雷回到异常管理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份《仲裁者报》。 这份周刊报纸记载的是伦格威治区的大小之事,在报纸背面最左下角一块巴掌大小的版面上,雷看到了关于托尔街37号的新闻: 托尔街37号影子人再现:居住在托尔街37号隔壁的弗瑞德信誓旦旦地宣称他见到了‘影子人’。‘他就站在窗户外,戴着一顶高礼帽,就在窗户外看着我。一连这样好几天了!这不是噩梦!在他第三次离开后我就壮起胆子去看,我发现他去了那栋房子,没错,就是托尔街37号!’ 这则新闻被刊登在消遣的版面上,虽然新闻里提到,那位弗瑞德先生如何强调他没有做梦,而且还试图拜访托尔街37号的新房客无果,但看起来仲裁者报只把这当做一个消遣的故事。 “糕点做得不错,用闹鬼遮掩的话,我们都不容易暴露。不过上报了……有点麻烦。” 雷必须尽快实施计划了,如果有扒手看到报上消息,明白那所房子里无人居住,把霍瓦伊奇偷走,整件事都泡汤了,他也几乎不再有机会拿回笔记。 “假期过的怎么样?雷。”艾森走进办公室,头发已长出些许,他做了个猥琐的耸腰动作,“你还是个单身汉,怎么样,没去找姑娘吗?” 雷看了一眼艾森。“我突然看你有点眼熟……” “嗯?”艾森愣了一下,想到自己的头发,连忙说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你却只说眼熟……” “别误会……”雷移开话题,扬了下报纸,“我好像发现了一起新的异常接触案件。” 艾森接过报纸看了看。 “影子人?不会是那人的臆想吧,这种事八成都是,我手里积压的案子还……” “那就让我去一趟吧。”雷诶笑了笑。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体验独立的调查权吗。”克罗伊说。 “当然,如果你也能给我当副官,帮我记笔录就更好了。”雷笑道。 …… 午后两点,雷来到托尔街37号的老房子前。这次他的行动无人伴随,这有利有弊。没其他人参与的情况下,他的布置就算有破绽,也不用担心被谁发现。无人同行他就没有见证者,不过目前他没有受到同事的怀疑,这倒影响不大。 佯装调查了一番费瑞德,雷得知每天晚上零点过后,那道影子都会出现,雷不禁暗暗称赞,糕点如此敬业,他甚至想把他收拢成班底了。 询问过费瑞德,雷便进在费瑞德陪同下找到托尔街37号房东。原本知道雷是来调查的之后,房东还有些阻挠,不过在雷严肃警告后,还是交出了钥匙。 紧接着拿着钥匙带费瑞德在家里大致走了一圈。 “费瑞德先生,你去地下室看看吧。” “警官……你呢?”费瑞德对于糕点扮演的影子人还心有余悸。 “你也可以上二楼。”雷瞄了一眼阴森的楼梯,“不过我觉得影子人更可能在上面。” “好吧,好吧……”费瑞德也跟着看了一眼楼梯,便匆匆去了地下室。 没一会他便发出惊诧的叫声。 …… 异常管理处办公室,霍瓦伊奇的画像被放在桌上。达姆已经见过这幅画一面,并判断这是一件超凡物品。 “真是逼真的画作……雷,你是在那栋房子的哪儿找到它的?”戴维德打量着画问道。 “不是我找到的,是那位目击过‘影子人’的家伙。”雷回答道。 “看起来那里很可能有超凡者居住……不过《仲裁者报》把鬼故事都登到报纸上去了,那个超凡者除非压根不看报,或者根本就是一头蠢猪,不然他一定不会回来了。”戴维德皱眉说着,对媒体报道这种信息不先通知异常管理处颇为不忿,“那些写新闻的家伙只要一有噱头就会拼了命地写出来。” “如果不是那个新闻,我也不会找到那去。”雷说,“要是能查清租房者的身份就好了,可惜房东没按规矩行事,她也没见过那个租房者的真容。” “说不定还得查查以往闹鬼的缘由呢,雷,你又碰上麻烦事了。”艾森感慨摇头,才一个月就主导了一起异常案件,看个报纸,雷也能发掘出新的案件,这完全是麻烦体质啊。 “这是我的工作。”雷说着,拿起画框,“不过这幅画怎么办?” “送到四楼,或者五楼。”克罗伊说,“一般来说超凡物品放到五楼,不过五楼权限太高,某些随时需要调出当证据的东西放在那儿就太麻烦了。我想,如果你真的要负责这起案件,就把他送到四楼去吧,去找达姆汇报案情,让他签字,守着四楼的那个家伙就会把这东西放进保管室了。” 一百二十:画的检定 处长办公室,劳伦特修长有力的三根手指握住珐琅杯耳。他另一只手拿起卷宗,不动声色地阅读着。 达姆的眼睛里有些因为疲劳而产生的血丝,他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说:“情况就是这样,那些家伙越闹越过分,那些游行还不算什么,异常案件发生的频率却提升得很明显,上周我就差点死在一只邪物手下,要不是萨莉斯特女士出手,我们没人能挡住那个邪物,那又是一件很大的麻烦。” “好了。”劳伦特知道达姆又要借机表达异常管理处人手不够,便适时打断,“尽快调查是什么组织在背后捣乱吧。” “这可不简单。参与圣像破坏运动的人群本来就很复杂,我们甚至不能确定在背后搅浑水的组织是否只有一个,他们不光制造恐慌,甚至劫下了一批热武器装备,如果这些热武器落到那些没脑子又容易被煽动的泥腿子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甚至罗温也……” 达姆又抽了一口雪茄,伦歌威治区警察局局长罗温也受到了超凡力量侵害,目前正在接受检定。显而易见的,有一些邪士试图从罗温身上得到什么,或许已经成功了,这些邪士想做什么还是个谜。 “对方实力不简单,他们拥有污染记忆的手段,就证明他们不是那些拿着不知哪个年代遗留的知识东拼西凑接触禁忌的杂种。”劳伦特淡淡道:“最好那位警察局长能回想起关键性的线索。” 这时敲门声响起,达姆朝门口看了一眼,没有理会,说:“那样我就能省点力气,不过人手还是够呛。” 劳伦特放下卷宗。 “这是你的工作,而工作,是不应该抱怨的,除非你没领到薪水,那就另说。”他一边用指节在桌上叩了两下,语气毫不留情,紧接着啜了一口咖啡,点了下头,“咖啡不错。” 紧接着便起身离开。 达姆只好起身为劳伦特打开屋门。 劳伦特走了两步,看了一眼在门外夹着画框的雷,侧过头微微一笑:“怎么样?我们的新晋异常调查员,工作还顺利吗?”从他的微笑中看不出半点他曾对雷表露威胁的意思。 “雷是一名十分优秀的调查员。”雷还没说话达姆就说。 “是么。”劳伦特拍拍雷的肩膀,“好好干吧,你不会让波希雅小姐失望的,对吧?” 他最后笑了一下,从雷身边离开,银灰色短斗篷掠过雷的鼻尖。 雷看了一眼劳伦特的背影,收回目光,达姆便道:“进来说吧。” 雷紧接着走进处长办公室,在达姆对面坐下,把画放在脚边。 “盛气凌人的品质是灰骑士共有的,还是劳伦特个人的品性?” “你听到刚才的对话了?”达姆耸了下肩,“不能说是共性,但上级在下级面前大都这样。虽然都是超凡者,但灰骑士比我地位要高一点。” “我来这一个月了。”雷顿了顿,“不过几乎没怎么听说灰骑士出手过。” “你才刚转正呢,雷,你还没接触过多少任务。”达姆笑了笑,“不过这样说也没错,你很容易看出来,我得完全投身工作,几乎没有多少时间研究神秘学,而劳伦特他们不一样,他们有充足时间研究神秘学,只是在这里挂职而已,有重大异常案件需要超凡力量支援他们才会出手。” “在超凡者里,你算是背了个苦差事。” “这完全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如果不担上这个苦差事,我也没法成为超凡者。你知道,我已经四十多岁,有两个女儿一个孩子,养家就能耗尽我全部的精力,我本来也没时间研究神秘学。” “你不了解神秘学,是怎么成为超凡者的?” “特殊提拔而已,在我接手异常管理处以后,我就在巴拉斯隐修院院长作为引路人的引领下完成晋铎的,他引领我升华了灵魂,至于是怎么做到的,我却只知道得模模糊糊,不过,我拥有了暴食者的能力,那就够了。总之,像我这种超凡者是基本没有进一步提升的可能了。不过劳伦特不一样,他是那种具有天赋的灰骑士。” 达姆说到最后有点羡慕,不过语气基本没什么波澜。他早过了不甘平凡的年纪,现在做好眼前的事就需要他全神贯注,不分心丝毫了。 “对了,你来……”达姆看向雷脚边的画。 “我今天下午刚在托尔街37号发现了它。” 雷从脚边拿起画,顺着桌子递给达姆,紧接着描述了弗瑞德目击“影子人”的事。 “哦哦,又一场异常目击。”达姆叹了口气,用大拇指狠狠揉着太阳穴,“行了,这件案子就交给你负责吧雷,记得注意安全,也没必要操之过急。” 雷听明白了达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这案件看起来危害性不大,就算最后没能破案也不是大事——达姆对此案并不重视,显然他被其他事吸引注意了,这对雷来说是个好消息。 “明白了。”雷点头说。 “对了。”这时达姆打开抽屉,拿出一块徽章递给雷,徽章整体形状是一枚规整的椭圆,边缘有啤酒瓶盖似的凹齿,表面雕刻了异常管理处创始人圣者法比恩的头像,“这是你的徽章,本来打算早上就给你,但我给忘了。” 雷接过徽章,并通过翠玉石板立刻辨认出其中含有希铁成分。 达姆补充说:“这同时也是一枚护身符,它对灵界物质会发生感应,虽然这种感应很容易受到干扰,不过大多数时候它都能有些作用。我建议你随身携带。” “我在艾森那儿见过这东西。”雷笑着收起徽章。 “那么就对这幅画进行检定吧,现在结果很明显,它能让徽章变黑,极有可能是超凡物品。”达姆伸手从打字机边拿出一张批准书,并提笔签下名字,“去拿一支污秽之血,如果它通过了检定,那就再来找我签字,然后把它送到四楼。之后的事,狄克会安排好的。” 一百二十一:狂信者 异常管理处检定超凡物品的方式通常有两种,一是利用希铁,二就是使用污秽之血。 污秽之血的发明来自于古代炼金术士豪尔莫斯,当时的炼金术士们早已发现许多邪物寄居到超凡者体内后,会表现得疯狂而没有理智,豪尔莫斯认为这不合常理,从而推测灵界生物降临后会受到某种因素的干扰和排斥。 豪尔莫斯毕生致力于找出这种因素,并整理出完备的理论,他认为排斥里世界意识的是表世界的本源意志,并将其称为“弥亚”。理论上任何物体中都包含了弥亚意志,通过特殊的催化剂和溶解剂,可以得到高纯度的弥亚意志,而雷尚不知晓配方的污秽之血,就是弥亚意志的溶解剂之一。 拿着达姆签字的批准书,雷到五楼找到看守者丹尼尔,申请到了一支污秽之血。 蒸汽升降梯缓缓下落,听着铁索和齿轮的滑动声,雷拿出装着黑红色药剂的药剂小瓶。 “大地母神的意志……也就是所谓的弥亚意志。这支药剂里的大地母神意志浓度不高,所以只能够用来检定邪物的影响,如果能得到高浓度的弥亚意志,也许就可以用来对付邪物。” “不过连专门处理超凡事件的异常管理处都没有高浓度的污秽之血,看来这种药剂的炼成不简单啊,如果我能分析出药剂样品。对付邪物的时候就不是完全被动了。” 雷紧接着从大衣内侧的胸口口袋里拿出一枚空药剂瓶,打开污秽之血的瓶盖,滴了两滴到空空药剂瓶里,放到怀里收好。 离开升降梯,雷便找到艾森,在艾森的见证下,对画进行检定,书写了二人签名负责的检定报告,将这幅画进行编号。 又拿到达姆那儿签字过后,检定工作就算完成了。 升降梯停在四楼,铁门嗤的一声打开。 铁门外是一道没有窗户的走廊,一间修道室就在拐角处,里面只简单摆着床铺和柜子,还有一个用来布置仪轨的小型祭台。 满头银发,长着一脸硬朗皱纹的狄克穿着灰袍子坐在小桌边,桌上是干巴巴的白面包和清水,还有一本原初圣教的经典,见到雷,他便放下书本扭头看过来。 “嗨,狄克。”雷打了个招呼,把检定报告等文件交给狄克,然后把画也递过去。 “唔……”狄克缓慢而仔细地阅读了文件,又检查过那幅画,嘀咕道:“既然有灵性反应,你们你们更应该把它送到五楼……好吧,在这等我。” 他撑起老迈的身体,迈动蹒跚的步伐走向走廊深处。 雷望着狄克的背影,从这里通向走廊尽头有十五米长。虽然这老头步履蹒跚,但有萨莉斯特的例子在,他对这些老一辈的超凡者没有丝毫轻视。 在走廊尽头那盏幽暗的壁灯下,狄克打开保管室的门。 没一会儿,他从保管室出来了,回到修道室里拿出一本厚重的文件,眯着眼睛翻到最后一页,然后一笔一划地记录编号。 “不弄副老花眼镜吗?”雷坐在桌边问道。 “那应该是更老的老家伙们戴的,我还没到那时候。”狄克放下笔,“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时我独自攀登过普纳尔大雪山,那时候我也是条好汉。” “我相信。”雷看了一眼狄克的手背,凸起的青紫色静脉就像蚯蚓,这不是静脉曲张,人在接近极限时心脏会把血液不要命的泵向每一处微小的静脉末梢,每一次都会让那些血管被撑大一丝,这些微小的变化累积起来就很可观。 他知道狄克获得过教廷颁发的狂信者称号,获得这种称号的教士在年轻时一般都有过非同凡响的苦修经历,才能让一干高级教士将其认定为将生命与灵魂都奉献给神的人。 狄克呵呵一笑,他早已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中用了,所以年轻人的认可让他感觉十分舒心。他看向桌上的《渴慕书》,“你有信仰吗,雷?” “当然,我和所有冈堡人民一样。”雷说,“雾会保佑我们,就如陛下说的,那是冈堡的繁荣之息。” 狄克点点头。 “我听说上周你们办案时得到萨莉斯特的帮助了。” “没错,您和萨莉斯特嬷嬷相熟吗?” “以前算是熟人。”狄克眼里露出追忆之色。 狄克和萨莉斯特是同一代人,如果他像萨莉斯特那么强大……事情就不好办了。雷分心想着,到时候霍瓦伊奇被他逮到都说不定。 “我现在还对当时的景象记忆犹新。”雷试探道,“萨莉斯特嬷嬷当时把那只邪物变成了雾,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强大,如果不是这里的卷宗让我眼界大开过,我当时简直以为是使徒下凡了。” “是啊,她是个十分厉害的人,要不是她无心争权……哎,她当年放弃了教宗祝圣的提名,不然她现在也许是一名主教了。”狄克感慨又钦佩地说。 观察狄克的反应,雷大概知道这位狂信者的实力多半是比不上萨莉斯特。假定萨莉斯特是三阶的超凡者,这位狂信者应该在四阶左右。不过就算是四阶,雷也没想过硬碰硬。 和狄克又寒暄了几句,雷便离开了四楼。他发现这位四楼的看守者并不像艾森描述的那样不近人情,也许这是因为自己没触碰规则的原因。 “等到下个周末,霍瓦伊奇能离开画框了,就可以帮我找笔记。不过他每周只有一晚上的活动时间,第一个晚上不一定能立刻找到我要的笔记。” “保险起见,等再过两到三周,让糕点那边继续制造后续的目击事件,我就推动案情进展,以调查证据为由,把那幅画从保管室拿出来。” 雷回到办公室,思索着之后的计划。目前来看,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能拿到笔记。如果那份笔记中包含了学徒之心的进一步升华方法,在翠玉石板的辅助下,他就有望迅速成为四阶超凡者了。 一百二十二:煽动者 鹅毛大雪的天气,路上积了没过脚踝的厚厚一层雪。除了道路清扫工还顶着大雪出门清理露面,为那些为数不多的汽车开道赚些钱以外,没几个人愿意在这种时候出门。 街边一所老房子里,二十多个人围着一张长桌。就算有这么多人挤着,屋里依旧很冷,不过没什么人抱怨,他们眼里充斥着怒火和不忿。 这些人有一小半是十一二岁的童工,几个便士就能在贫民窟里买到一打,在这个到处都是不公的时代只要稍加煽动就可以利用他们的无知和愤怒让他们为你做事,这时就有一个穿着干净大衣的男人坐在点着煤油灯的桌边在发言: “为什么有的孩子,像你们这样的年纪,他们能用发膏把金发抹得满头油光,穿着整洁的背带裤和外套坐汽车去读昂贵的私立学校?” “而我们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连饭都吃不饱,是什么在剥削压榨我们?是那些机器!是它们压迫了我们的生存空间,让我们的劳动力变得廉价起来。看看,老琼恩,他本来是造纸厂的熟练工,但因为造纸机的出现,他现在下岗了,他失去了谋生的手段,他的两个孩子因为没钱治疗感冒而死了。” 男人说着,人们眼里怒火愈发旺盛,他们把牙齿咬得咯嘣响,却无处发泄。 见时机得当,男人便说:“但我们要坐以待毙吗?” “我们该怎么做?”有人说。 “干掉那些该死的机器!”男人重重锤了一下桌子,桌边的煤油灯被震得灯焰闪烁,说话时他暗中看向人群里的一名劳工打扮的人,这人戴着兜帽,虽穿着劳工的衣服,脸上却很白净,手上也没茧子,不过在昏暗的房间里旁人难以察觉。 兜帽佬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煽动的男人便义正言辞,语气铿锵地说:“让工程师和程式员都去见鬼!当然,我们不是杀人的暴徒,不过我们其实大有可为。把地下城里的铁轨统统拆掉!我们还能用那些钢铁换不少钱,那会是革命的资本!” 一时群情激愤,都咬牙切齿附和着大骂:“干掉那些有钱的畜生!” 显然绝大多数人并未理解男人的理念,但这不影响事情的结果。 这时外面门突然被猛力踢开! 一队警察迅速冲入,为首的戴森总督查举枪对着众人,枪口四处移动,大吼道:“都老实点!” 人群中传出接连的惊叫声,有两个女人的尖叫几乎要掀开屋顶。作为煽动者的男人惊慌失措,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兜帽佬,兜帽却把桌子一脚踢翻。 “跑!他们不敢开枪!” 兜帽说着提起煤油灯砸向一名警察,啪!警察下意识抬手,煤油灯的速度和石头却都异常凶猛,在这名警察头上炸碎。呼啦一下,他整个脑袋都燃烧起来,煤油紧跟着淌在身上,火势越烧越猛。 场面一下混乱起来,警察的怒吼,劳工的惊叫。不少人听了兜帽说警察不会开枪,便硬生生往外挤去,甚至有人拿棍子打警察的脑袋。经过一番煽动,在他们眼里这些穿着黑色制服的条子只不过是一些欺软怕硬的鹰犬而已,甚至有人试图夺枪。 啪! 第一个劳工被击倒后,有人受惊退缩,却有几人怒不可遏,满眼通红找警察拼命。那个不起眼的兜帽动作敏捷,在无人注意之时掏出手枪,啪一下正中一名警察的太阳穴,手段狠辣,毫不犹豫。 一线鲜血飙起,那名警察应声倒地,此情此景给了旁人莫大信心,一时间有好几名犹豫的警察被劳工联手按住,掰走手里的枪。 “妈的,你们他吗的杀了警察!” “干掉他们我们才有机会活命!” “干掉他们,根本没人认识我们!” “一帮混蛋!你们不想活了!”戴森大声嘶吼,以往镇压暴民也从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他的属下也是因此才被制住。这时戴森刚好余光瞥见一个拿枪的劳工对他瞄准,连忙矮身一躲,紧接着便又是一道枪响,一枚子弹擦着他的头皮掠过,留下长长的一道灼痛的伤痕。 他大骂一声,就地翻滚同时对那劳工频频射击,那戴兜帽的劳工却身手异常敏捷,不光躲开子弹,还两枪回敬,打中了戴森的手臂和大腿。劳工绝没有这样的枪法!戴森心中大惊的同时,那劳工却瞅准空荡,从乱阵中穿出,眼看要离开门口。 戴森抬枪,却被人群挡住,下意识爬起身子,腿上抢伤的剧痛却让他一下跌倒。 砰! 一声巨响,那个“劳工”,此时却倒飞回来,重重跌落在戴森身边的地面上! 戴森一个激灵,枪刚抬到一半,这名劳工却已迅速翻身。然而一道人影速度更快!一脚重重把这名劳工的脑袋从半空中踩下,咚!踏在地上。 劳工面色狰狞,疯狂挣扎。劳伦特轻蔑地笑了笑,环视四周。 “难怪连一些泥腿子都搞不定了啊,戴森。”他抬枪云淡风轻地崩掉两名童工,又把枪指向一个女人。女人缩在角落里发抖,牵着一名九岁的童工。 “不要……大人……”她望着黑洞洞的枪口,把孩子一把抱进怀里,面色苍白,嘴唇颤抖。 劳伦特嘴角一勾,手里的左轮因为后坐力而枪口上扬。“砰!”他说。 女人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浑身四处摸自己的伤口,却忽然反应过来,刚才的枪声似乎是这名灰骑士嘴里发出来的。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劳伦特,果然,枪口没有硝烟。 “谢谢,谢谢……”她连忙停止尖叫,抱住孩子。然而孩子的嚎啕大哭却止不住,她用抱歉的眼神看向劳伦特,却发现劳伦特收起笑意皱起眉头,那双蓝色的眸子里透出不耐烦的神色。 砰! 女人眉心多出了一个血洞。 “你太吵了。” 劳伦特收起枪。 他用力一踩,脚下那个劳工喉咙里发出“咯咯”声。他低头一看,冷笑道:“啧啧,看呐!一名超凡者!是什么原因让你穿成这副下贱模样呢。” 一百二十三:水鬼铜 劳伦特刚发问,被他踩住的超凡者全身突然剧烈颤抖! “想逃进里世界,嗯?” 劳伦特抬脚一踹,穿着黑色皮靴的脚化作一道残影,踢中此人腹部。男人顿时呕的一声,身体蜷成虾子,伴随着酸水的味道,消化了一半的食物从他口中喷出! 劳伦特皱了下眉,以极快的速度避开脏物,正准备吩咐戴森把这名超凡者擒住,却发现这个蜷成虾子般的男人还在以夸张的幅度颤抖,他脸庞涨得通红,脖子青筋暴突,仿佛正在抵御着什么,并向劳伦特投来求助的眼神。 紧接着,男人的颤抖忽然停止了,四肢猛地一伸!与之一同停止的是他的呼吸。 装死偷袭?劳伦特皱了下眉,毫不犹豫一脚踩断男人的指骨。神经残存的活性让男人的身体又猛力抽搐了一下,他却仍没有呼吸。 劳伦特这才伸手去探男人的鼻息,又压住他脖子上的动脉,发现这名超凡者已无心跳。 “狗屎!” 劳伦特怒不可遏,猛地起身,抬起手枪对着暴民们连连开枪,直到把子弹打空。 片刻后,这场乱战总算停歇。 九个民众和两名警察身死,还有一个超凡者,尸体正躺在劳伦特脚边。 其他警察站得很远,简单包扎了伤口的戴森坐在椅子上,对劳伦特解释:“煽动者是戈利亚德派的家伙,他们崇尚破坏机械,回归古典。这些人一般是被机器压迫了生存空间的劳工,他们一直都存在,不过从没闹得这么过火。” “当然,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有人在幕后操作。” 劳伦特打量着脚边打扮成劳工的超凡者,眉头紧皱。他本来以为事情会很轻松,谁知却出乎意料地棘手。 在这个超凡者有想要让灵魂套入里世界的征兆时,劳伦特就立刻对他进行了重击。灵魂进入里世界首先需要以冥想或药物等辅助办法与身体进行同调,在遭受重击的情况下,几乎没人能完成同调。 而这名超凡者的灵魂却在那时离开了身体。 想到这名超凡者求助的眼神,劳伦特有个不好的猜测——有人进入了这名超凡者的魂所,并利用他魂所里的信标,将他的灵魂硬生生扯进了里世界。 超凡者灵魂离开身体进入里世界的那一部分,并不代表灵魂的全部,还有一部分灵魂会留在身体中维系呼吸心跳等基本的生命机能,劳伦特阻止这名超凡者的灵魂逃进里世界并非怕他逃跑,只是为了防止他通过里世界报信。 但未同调就强行让灵魂离开身体十分危险,比如现在,这名超凡者的身体已经死亡,他的灵魂也绝无幸理。 劳伦特毫不怀疑,那个进入这名超凡者魂所的家伙,完全是在灭口。多半在这场煽动会议开始前,他就躲在某处监视着,发现了劳伦特的动作后,认为藏身会议中的超凡者无法脱身,便果断下了杀手。 “整理现场的证据。”劳伦特对戴森吩咐了一句,又用脚尖拨弄了一下脚边超凡者的脑袋,“把这个送到异常管理处。” “嘶~明白。”戴森捂着伤口说。 一会儿,后续支援的警力到来,现场被迅速清理。枪声吸引来的围观民众被远远挡在百米开外。 劳伦特蹲身拍了拍裤脚,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但那些血液和呕吐物让他心生厌恶。走到街边,司机把车停到他身边。 雪后被清理的地面上往日的泥水都被冻硬,让梅迪丽大街看起来格外整洁。车子刚开半分钟,劳伦特看到一面爬满枯藤的墙,觉得有些熟悉。目光下落,见到堆积着积雪的台阶上的老式风灯,一个在大衣里夹着书的普通男人走下台阶。 劳伦特皱了下眉,让司机停下,打开车窗对那男人喊道:“过来!” 男人见到一辆黑亮的蒸汽汽车,连忙靠近,扶着自己的帽檐说:“您叫我做什么,先生?”虽然从男人的打扮来看他是个中产阶级,语气还是有些谄媚。 “买了什么书?”劳伦特瞥了一眼男人鼓鼓囊囊的怀里。 “呃,一本无关紧要的历史书。”男人把书拿出来,书名是《埃灵王的凯旋》。 劳伦特拧起眉头,目光冷了下来。 …… “密度明明比希铁还大……” 实验室里,雷把一块青铜色的,纽扣大小的金属片扔进水瓶里。 金属片只下沉了几寸,就坚定不移地浮在水面。 “却能浮在水面上,违背了物理常识啊。” 雷思索着,打开笔记本开始记录。 这是从巨人委托的那份炼成阵中炼成的水鬼铜,雷刚把炼成阵的完成度推演到52,炼成便成功了,并得到了这种奇特的,遇水不沉的金属。 “遇水不沉,水鬼铜,名字挺贴切的。密度硬度都不输其他金属……里世界金属的抗氧化性也很强,这种特性……要是用来建造战舰就厉害了。” “不过我这样的炼金术士,再来一百个炼成一年也凑不齐一艘战舰的金属用量。” “目前从置换等重水鬼铜所需的材料来看,水鬼铜的能量密度比希铁高一些,如果能达到百分百炼成,我的瞬间交换装备就可以进一步缩小了。” 雷记录完笔记,看了一眼窗外,现在已是黄昏。离他把霍瓦伊奇送进异常管理处大楼已有四日,今天的假期依旧还是在研究炼金术中度过了。 离开实验台舒展了一下筋骨,雷走上台阶来到院子里。目光穿透铁栅院门,他在街道对面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在香街公寓门口询问着什么。 “南希?” “她来找我做什么?” 雷想了想,离开梵舍社区。这大雪天气,他也没必要再回地下通道换装,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巷子,换回平时的行头。 接近香街公寓门口,雷就见到南希在和公寓管理人说话,一见到雷,南希便急匆匆跑过来,用慌张地语气说:“贝德维尔先生!” 她回头看向公寓管理人,公寓管理人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南希压低声音,对雷继续说:“莫兰先生出事了!” 一百二十四:莫兰被捕 雷赶到莫兰书屋时穿着日常的便服,把领子竖得很高。他躲在街道拐角的人群后面,看见一帮警察在清空书屋里的东西,边上围了一大群人。 莫兰被两个警察押送出来,这两个警察是雷曾经的同事,里尔德和克鲁利。莫兰似乎想掏眼镜,却被粗暴制止动作,然后猛力咳嗽起来。 “动作轻点,我们要尊老爱幼。” 劳伦特看着莫兰,对押送的二人说。 二人对视一眼,劳伦特又说:“但这老家伙是个罪犯,那可真让我为难。解释一下吧。”他把《埃灵王的凯旋》扔到莫兰脚边,“为什么刻意传播这些东西,有谁指使你吗?” “没人指使我,骑士大人……”莫兰停止咳嗽,喘着白气,“上次我解释过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东西不涉及……” “行了。”劳伦特摆摆手,懒得听莫兰蹩脚的解释。他相信自己的经验和直觉,一般来说某个人只要露出了一点和禁忌有关的端倪,那海面下一定有更大的一座冰山。 人群外,雷看到劳伦特和莫兰在说着什么,随后莫兰被押解着铐上双手。 “贝德维尔先生!” 南希低低喊了雷一句。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本想求助教母萨莉斯特,但教会和政府之间的关系向来有些敏感,教士干涉灰骑士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在这种时候,她只能求助于身为异常调查员的雷。 雷下意识向前走了半步又停住,不顾南希焦急的眼神,摇了摇头。这时,被押解的莫兰抬眼与雷目光一对,莫兰怔了一下,投来一个隐蔽的警示的眼神。 “嘿,你们知道什么是超凡者吗?”莫兰忽然提高声音说,让里尔德和克鲁利的动作一顿。围观群众的议论也停止下来。 莫兰没等劳伦特反应又高声说:“超凡者能利用灵界的物质和能量,这在普通人看来,这太匪夷所思了!所以我们称他们为超凡者!事实上我们平时做的事和他们没有区别,一个家庭主妇用煤气生火做饭,把一块生肉变成一锅炖肉,她用拧动煤气开关这个简单的动作引导了一次物质和能量的转化!这就是超凡者做的事!” 莫兰语速极快,而且他讲的内容实在太有吸引力,以至于他说完了,里尔德才反应过来去捂他的嘴。 而莫兰却躲开他继续喊道:“普通人不会利用灵界能量,就像原始人不会利用火!他们在做什么,把我们当成原始人!看看蒸汽机吧,这个把热能转化成动能的机器!它造就了冈堡如今的繁荣!每一种新发现的能量利用方式都能掀起世界性的变革!唯……” “老东西!”里尔德“终于”捂住莫兰的嘴,并不动声色给了他一拳。不过他没怎么用力,说实话,要不是劳伦特就在面前,他还挺想听这个老家伙说下去的。有点心虚地看了劳伦特一眼,发现这位灰骑士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对莫兰的行为并没有多大反应后,里尔德暗暗松了口气。 啪啪啪!劳伦特鼓了三下掌,微笑道:“我差点想资助你开演讲会了,不过你说这些东西难道是想动员一场革命吗?” 他说着扫视围观群众。 雷低了下头。 劳伦特一眼扫过,呵呵笑道:“省省吧。”回身打开车门,坐上汽车。 汽车缓缓前行,里尔德和克鲁利把莫兰押上另一辆蓬顶蒸汽车。雷始终没有出面,最终,莫兰上车之际回头看了雷一眼,眼神欣慰。 …… “抱歉。” 咖啡馆隔间里,雷用大拇指缓缓摩挲着杯沿。 南希张了张嘴,沉默了一会,才说:“该道歉的是我……刚才那种情况,如果你出面的话,只能白惹麻烦。” “我本来还在想办法替他开脱,不过他后面说了那些话。”雷皱眉说,“他为什么要当面挑衅灰骑士?” “莫兰先生……他就是那样的人。”南希低声说着,回忆起做钟点工的期间莫兰说的: “我这种老家伙已经该被淘汰,给年轻人让位子了,不过我应该还能尽点余热。” “你明白谨小慎微是什么感觉吗小南希,当那成为习惯,是件很可悲的事情。因为你压根没做错什么事,却得东躲西藏。不过我现在没多少天好活了,一个快进棺材的人总有理由任性一把了吧。” 诸如此类的话,当时听着只是调侃,现在却成了征兆。 “如果劳伦特没找到关键性证据,我们还能想想办法……”雷说着自己也底气不足,莫兰书屋地下室里藏着一个炼金实验台,除非他把涉及超凡的药品都藏得毫无疏漏……纵使如此,他露出的嫌疑也没法洗清。 莫兰救过雷一命,他是雷踏足禁忌领域时引路人和初期导师。就算冒些风险,雷也愿意尝试救出莫兰,但眼下的情况却让他一筹莫展。 “你知道莫兰的事吗,他的研究?”雷移开话题,目光落在南希身上。虽然此时没滴灵视药剂,他回想着南希身上的白光。 和瑟华卓相比,南希是最好接触的那枚钥匙,当初雷在精神污染崩溃之际初次去莫兰书屋时,南希已经见过他呕吐出来的邪物胚体。换而言之,南希对莫兰和雷接触禁忌的事一直是有所了解的。 “我知道一些。”南希小声说。 “你怎么看待这些事?” “萨莉斯特嬷嬷说人的善良与否只和自身有关。”南希说,“而且莫兰先生的确是个善良的人,我没见到他做过伤害别人的事。” “你呢,有过追索超凡的想法吗?”雷问,既然南希对莫兰和他从事的行当有所了解,他问起来便不需要顾忌太深了。 南希怔了一下,连忙摇头。 雷从她眼里看到了畏惧,便轻描淡写略过了这个话题。 “我会想办法捞出莫兰,不过……这段时间可能会有人来找你调查。”雷叮嘱道:“不要紧张,你没接触过禁忌,就没人会把你怎么样。你只是书屋里一名不知情的钟点工,来吧,现在我就是异常调查员,南希小姐,我有几个问题要询问你。” 一百二十五:豪森威尔监狱 和南希对过口供后,雷来到莫兰书屋外。 昔日的同事正在搜查书屋,雷找到熟人打了个招呼:“嗨,伍迪警官?” “雷?”书架边的伍迪回头看到雷下意识想要发飙,就是这小子。这书店的事本来交给他办了,他却把事情搞砸了,这个书店老板又闹出了幺蛾子。回去一定会被格伦警司扣奖金的!说不定工资都没了。 不过他知道雷已经升职,是警督衔,便挤出个笑容说:“我才该叫你警官。” “出什么事了?”雷帽子和肩膀上都沾着雪花,一副刚路过的模样,他拂了拂肩膀,“刚才我看到有不少人围在外面。” “还不是这家书店老板。”伍迪愤然道,“他还在出售禁忌书籍,现在他已经被逮捕了。” “真是胆子够大的。”雷挑了下眉,“看来是我的原因,你知道我工作调动了,有些事情没交接好,要不然我隔三差五来一趟,这家老板就不敢那样。” “这儿有个地下室!”这时房间里有人高喊。 伍迪神情一动,雷立刻问道:“不过,这个书店老板真的有接触禁忌吗?” “谁知道呢,有些事情可大可小。”伍迪摇头。 “我也帮忙调查吧。” 雷笑了笑,朝书店内部走去。 “你来得正好。”伍迪松了口气,跟上雷的脚步。有一位异常调查员在,搜查工作就轻松多了,伍迪知道异常调查员们都有辨别超凡物品的本事。 “地下室交给我和伍迪警官。” 桌上有些 来到地下室门口,雷摒退旁人,和伍迪一同进屋。 莫兰的实验室还是熟悉的景象,雷曾经读过的《神明起源》还被放在屋角的书架上。桌上没有炼金仪器,不知被莫兰藏在哪了,雷找了好一会,才发现了一些蒙尘的玻璃器皿。 除此之外,他找到了白鼠尾草熏制的石墨粉灵性媒介,趁伍迪不注意的功夫收进了自己的口袋,一般人基本不会防备路过而出手协助的异常调查员亲自进入现场破坏证据。 同时拥有触犯禁忌者和调查者的视角,干扰调查对雷来说没费太大功夫。找到灵性媒介,他便没在莫兰的实验室发现其他的里世界物质,似乎莫兰近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炼金。 ………… 豪森威尔监狱是冈堡的五大监狱之一,坐落在地下城铁颅街第二层。这座监狱位于地底,裸露在铁颅街上的是十米高墙围着的普通监狱区,挤满了各种犯人。在普通监狱区的底下,又有一片神秘的监狱区,不见天日。 裸露在街区表面的监狱区中有一片正在施工新建,大型蒸汽起重机在地下街区的穹顶下方上下移动,大桶大桶的滚烫沥青被烧得咕哝冒泡。 有二十多个新犯人被押到监狱区,脱掉衣服被换上囚服,然后来到普通监狱区内部。数百间独立的窄小囚房排列了四层,每间囚房不到五平方米,里面有床、凳子还有马桶。 “老实点。 狱警把莫兰一把搡进囚房,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莫兰隔壁是个胡子拉碴的瘦子,拿着本巴掌大小的《圣诫》——这是监狱里为数不多允许阅读的书籍之一。瞅了莫兰一眼,他笑道:“老东西,犯了什么事?” 莫兰没有理会,倚着墙壁坐下咳嗽起来,越咳越凶。 “晦气,又是一个痨病鬼。”隔壁的狱友骂了一声,没再跟莫兰搭话。 莫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听着外面传来的蒸汽机械声;靠着墙壁轻轻喘息。 “老东西……嘿嘿。”他低声自语,“老东西真难当啊。” ………… 假期过去的第二个工作日,莫兰传播禁忌书籍的案件被报备到异常管理处,书屋的搜查报告也落到雷的手里。 “从他传播的那些书籍来看,还不算特别严重,而且也没搜到什么有力的证据。”克罗伊分析着文件,“不过疑点很多,他最后说的那些话几乎是在承认自己传播禁忌,目前的问题是,他是否是超凡者,然后才能决定对他进行哪种处置。” “如果他不是超凡者,就只触犯了’传播禁忌’和‘言论不当’两项罪名。”雷摸着下巴说。 “如果是超凡者的就会被判处绞刑。不过我觉得分辨这些的意义不大啦,就算他不是超凡者,传播禁忌也够他被判最低三年的囚禁了,就监狱里那种环境,他这样年纪的人去住三年和死刑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克罗伊说。 “既然没找到证据,就去调查本人吧。”雷说,“这案子就由我接手。” 克罗伊惊讶道:“你爱上揽麻烦了吗?” “在这件事上,我坑了我曾经的上司一把。”雷把伍迪交给他清理书籍任务的事说了一遍。 克罗伊这才恍然。 “好吧,反正这件事看起来没什么危险。”她说。 离开异常管理处,雷便直奔地下城的铁颅街。监狱环境恶劣,莫兰那把年纪的家伙就算是超凡者,也不一定能撑得住,何况他还有旧疾缠身。 没一会儿雷坐班车抵达铁颅街,见到了那座著名的地下监狱。这座监狱从表面看并不起眼,里面却另有乾坤。从异常管理处的资料中雷了解到,这间监狱的下层用来关押某些穷凶极恶的超凡者,除了直径不到一尺的通风管道系统,下层监狱唯一与外界交通的途径就是防卫森严,密码每日变更的蒸汽升降梯了,从954年监狱建成至今,还从未有犯人从中脱逃。 东城区犯罪率极高,虽然豪森威尔监狱规模不小,却仍有了“客”满之忧。雷到达的时候,便看到监狱区内施工的景象。 他带着相应文件和异常调查员的证件找到典狱长布莱恩特,想表明自己想要调出一名犯人进行调查的意图,监狱里却似乎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等了足足三个小时,雷才见到布莱恩特。 “前两天刚进来的犯人……19587号……”布莱恩特翻阅着名单,目光顿了一下,皱眉看向雷道:“再确认一遍,你要找的的确是19587号?” “没错,莫兰·爱克逊。”雷点头说。 “抱歉,那你白跑一趟了。”布莱恩特放下名单,摇头说:“他刚在今早被发现死于肺病。” 一百二十六:越狱案 停尸间里躺着十一具尸体,被白色裹尸布盖着,阴森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臭味。 狱警斯威夫特有一头金发和一张年轻的脸,长期在地下监狱工作让他的皮肤十分苍白。就是这名狱警在早晨发现了莫兰的尸体,当时监狱区的另一边发生了一起越狱案,斯威夫特负责检查莫兰所在的监狱区时,发现这个老人背对铁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情况就是这样,今天早上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斯威夫特把雷带到一具被盖着的尸体旁边。 他一边说:“这所监狱平均每周会死3个人,所幸现在天气不错,不然天热的时候这里简直能把人臭昏。” 雷走到裹尸布旁,垂手沉默。他期望掀开这层冰冷的白布会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不过前世已经有过几次这种失望了。 “你知道被抓进来的家伙很多都是光棍,死了都没人来认领尸体。”斯威夫特还在叨咕着。 雷没接话,终于伸手掀开裹尸布。是莫兰的脸没错,脸上有些发绀,他翻开莫兰的嘴唇,莫兰牙颈被浸染成暗红色——玫瑰齿,种种迹象表明他是窒息死亡。 雷脑子里冒出画面,莫兰躺在监狱冰冷监狱的床上,半夜肺病突发。 三天……雷攥了下拳,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莫兰的实验室里除了一些擦边的知识外,几乎没有灵性材料和里世界物质这种明显的证据,唯一的那些石墨粉也被他凭借异常调查员的身份清除了。 如果按照流程,雷接手这个案件,并为莫兰逐步洗清嫌疑,他就只需要为那些冲动的话和传播禁忌相关知识的行为负责。这些罪行足够让他被判三年左右的监禁,但后续雷可以花钱托人对莫兰进行假释,他有肺病,以治疗为由,这事不难办到。 但雷没料到莫兰的肺病已严重到如此地步,监狱的恶劣环境直接用了短短三天时间就把他放倒了。雷不禁想到赫本,赫本也是死于一场普通的热病…… 身为一名入门者,在翠玉石板的帮助下他已经成功炼成王之沉沦药剂,并让自己的身体素质达到前所未有的强度。可以试想,拥有多年追索超凡经验的赫本与莫兰应当也接触过类似的药剂,他们却仍没能抵挡疾病和衰老,在时间面前,炼金术士似乎和普通人一样脆弱。 雷至今不解莫兰为什么不在劳伦特找上门时尝试反抗——几月前他因邪物之事咨询莫兰时,就对莫兰不俗的实力有过惊鸿一瞥。或许他是不想暴露自己超凡者的身份……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雷重新盖住裹尸布。 “节哀顺变,我看他的年纪已经远超今年的《仲裁者报》给出的冈堡平均寿命啦。”斯威夫特在一旁安慰道。 “你误会了,我不是他的亲人。”雷说,“典狱长没告诉你吗,我本来只是要找他配合调查。” “哦,我听说他是触犯了异常管理条例进来的。没错,典狱长刚才说了这事,瞧我这记性。”斯威夫特笑道。 雷顿了一下。 “说说认领尸体的手续吧。” “怎么?” “他是个孤寡老人,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雷说,“难道让他的遗体在这里腐烂?” “哦,那不会……他们会被统一……算了,你还真是有恻隐之心啊。不过,你不是他的亲属,这事儿有点不太好办,我们得按流程……咳,这地方的味儿熏死我了。”斯威夫特说着摸了摸裤兜。 雷掏出烟盒递上去一根烟,斯威夫特笑了笑,接过烟,把雷带到停尸间门口。 “呼……多亏有这个,在这种地方工作真的太难捱了。”斯威夫特用力吸了口烟,“你想认领他的尸体,这事嘛,倒没什么难处。不过你知道,他的罪名有点敏感,而且你们还没能查出来,这家伙是不是异端邪士,你懂的,就是……超凡者。” 他说到最后三个字压低声音。 雷皱了下眉,疑惑地看向斯威夫特。 “所以你得保证,认领尸体不是为了盗取器官。”斯威夫特吞云吐雾。 “我想年轻人的器官才值得偷吧。”雷说。 斯威夫特摇了摇头,“不光是超凡者,死者直系亲属以外的人认领尸体,都需要保证不是盗窃器官的,但超凡者更加敏感。你是异常调查员,而且他年纪很大了……没错,但我不想出事以后因为这个丢掉饭碗,你理解我的吧。” “我怎么保证?找墓地管理人见证并且开具证明?”雷问。 “你知道,有些流程不算麻烦,但是很繁琐。”斯威夫特抽着烟,没说话。雷便掏了两张钞票,塞到他口袋里。 斯威夫特这才笑了笑:“我帮你跑一趟,走吧,和我去找典狱长。” 说着二人离开停尸间。 “听说今早监狱区发生了越狱案,是怎么一回事?”雷随口问道。 “哦,有个家伙,一个有奸杀罪的死刑犯,他把墙壁掏了个洞,一个大洞,天晓得他是怎么做到的,那面墙足有这么厚,全是硬梆梆的混凝土。”斯威夫特用手掌比出二尺的厚度,“他逃了,那面墙背后就是正在施工的新监狱区,有个晚上看场的工人,可能是目击到他了,被扔进煮沥青的桶里,煮得不成人样。” “大案啊。”雷有点惊讶。 “谁说不是呢,可能之后就有灰骑士介入调查了,我觉得普通人可没法做到这事。这么厚的一堵墙啊。” …… 两天后,冈堡东郊。 石块垒砌的围墙间是墓园的淡黄色的门楼,门楼后方,一条笔直的黑色小路贯穿整个墓园。墓园里的树木大多枯萎了,草地上散落着积雪。 在错落分布的,新旧不一的墓碑间,雷放下铲子擦了把汗。 “你体力真好。”斯威夫特在墓坑边抽着烟。由于莫兰的罪名很敏感,他便随同认领尸体的雷一同安葬莫兰,以见证雷不是盗窃器官者。不过刚才他偷偷对雷说,自己正好想借机出来透口气。 一百二十七:安葬 墓坑已经挖了两米深,雷挥开铲子往外掀土,没搭理斯威夫特。今天穿着便装的狱警悠哉地躲开一蓬冻得梆硬的沙土,又看了一眼天空,又对边上的南希说:“今天天气不错啊。” 南希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是的,先生。” “别那么沮丧嘛,我是说真的,在豪森威尔工作的人可看不到天,天花板会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斯威夫特安慰道:“你这么美丽的姑娘不保持笑容的话就太可惜了。” 这时雷从墓坑中翻身爬出来,拍去身上沾的土。“现在帮我一把。”他走向上着防腐白漆的木棺椁对斯威夫特说,“把棺椁抬进去。” “没问题。”斯威夫特弯腰托住棺椁一角。 雷紧接着托住另一角,二人使劲把棺椁抬了起来。 这时雷脸色变了一下。 “你怎么了?”斯威夫特打量着雷的表情,皱了下眉。 “等等。” 雷放下棺椁,然后脱下鞋子倒出一些碎沙。 “这些东西硌死我了。”他说。 两个半小时候,棺椁被埋在地下。草地间的新土前竖起一面墓碑,墓碑上是:莫兰·爱克逊的名字。南希把一束白晶菊放到墓碑前,目光在墓志铭上停留了两秒——说真话是一种义务。 “安息吧。”她轻声说。 “我听说了,爱克逊先生被捕前说的那些话。”斯威夫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墓碑,“还挺像那么回事的,那些话总该被人说出来。” “原来你是个反动派。”雷瞥了斯威夫特一眼。 “别误会,我只是佩服胆大的人。每个时代都有很多这样的人,不论对错,他们敢于发声,很了不起。”斯威夫特笑道。 片刻后,在墓园门口,雷与南希沿东南方向离去,和斯威夫特的方向相反,两伙人分道扬镳。站在墓园门口,雷又回头远远看向莫兰的墓地,深深皱起眉头。 …… 梅迪丽大街,雷经过已经被扫空的莫兰书屋,把南希送到书屋旁的巷子里。 一路上南希闷闷不乐,把她送到家门口,雷正准备离开,南希欲言又止,踌躇停步。 “怎么了?”雷疑惑地问。 “进来喝杯茶吧,贝德维尔先生。”南希低声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雷。 雷挑了下眉。南希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既然她没明说,他也没打算追问,微笑着点了下头。“谢谢。”便回身朝南希家里走去。 南希松了口气,匆匆打开屋门。 南希的养父在踩着缝纫机修补鞋子,见到南希,他眼里愧疚的神色转瞬即逝:“抱歉南希。” “没关系。”南希无奈地微笑道。 考特·霍夫曼急忙解释道:“昨晚我喝得一塌糊涂,所以才把你当成……” 这时他见到的雷,愣了一下,尴尬笑道:“你有客人啊。” “贝德维尔先生一直都很照顾我。”南希说着扭头看向雷,“稍等一会,我去煮开水。” 虽然考特没把话说完,雷大致也猜出了南希为什么一定要请他进来喝茶了。他的目光落在南希的背影上——一米六八的身材,不是那种凹凸有致的类型,像一株娇弱的兰花。虽然称不上性感,但已经是个标准的年轻姑娘。 考特作为南希的养父,打了这么多年光棍,他又是个酒鬼。这对父女的相处出问题了啊, 雷对考特摘了下帽子,“我和南希有点事要谈,抱歉打扰了你的工作。” “没关系。”考特是第二次见到雷了。冈堡的阶级观念很鲜明,穿没有丝毫杂色的上等呢绒大衣的一般都是有钱的中产阶级,这是个家境不错的年轻人。 “你还是来调查那件事吗?”考特面色狐疑,调查?见鬼去吧,要真是调查,上次南希为什么半点都不肯透露?他可是养了南希十几年,南希现在却对他有秘密了。 “这次不是。”雷微笑道。 这时南希过来把雷拉到厨房,把一杯飘着淡淡接骨木花香气的茶端给雷。 “昨天警察局的伍迪警长找我问话时,我完全按照商量好的办法应付了他。”南希压低声音,有点担忧地说,“之后还会有人来吗?” “别担心,莫兰入土,这件案子已经了结了。”雷宽慰道,转头看了一眼起居室的方向,只见考特支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不过雷和南希把音量压得很低,普通人的耳朵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我真希望这事没有发生。”南希叹道,“那天我就在书店做事,那位客人买下那本书时,我要是阻止了他就好了。” “事情过去了,南希。”雷按住南希的肩膀,“对了,你考虑过搬出去住吗?”他突然移开话题。 南希怔了一下,不是因为雷的话题太过跳跃,而是因为雷看穿了她的心思。“呃,我没考虑过……”她压低声音,“而且我得找一份新的钟点工来做了。” “真要找钟点工的工作,我可以帮你安排。”雷在梵舍社区的住宅刚好缺人打扫,南希在莫兰手底下工作许久,又对雷和莫兰从事的行当心知肚明,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去打理那栋屋子。 那样雷也有更多机会研究“钥匙”的秘密。 “那太感谢了,贝德维尔先生。”面对雷时南希的称呼还是一如既往地有点儿拘谨。 片刻后,雷放下茶杯。“谢谢款待。”与南希告别,便离开她家。 待南希目送雷离开不远,雷见门被关上,又折返来到门边侧耳倾听。 “他是你的追求者吗?我的女儿。”考特·霍夫曼逼问道。 “不是您想的那回事。”南希故意用敷衍了事的语气回答。 “你为什么没有提前跟我说!”考特有些愠怒地说。 “您去喝酒,甚至把站街女带回家里。”南希语气柔弱却坚定,“也没提前跟我说过。” “呃,这怎么能混为一谈!”考特恼怒道。 “您还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南希蹬蹬蹬地走回卧室,用力关上门。 一百二十八:融化的尸体 又在门口等待一会,见父女二人矛盾并未激化,雷掏出怀表打开看了一眼。 离入夜还有四个小时。 看着表针嘀嗒摆动,雷心里冒出一句疑问。 “灵魂有重量吗?” “里表世界物质与能量守恒是不可打破的规律,那么灵魂应该是非物质,而且非能量的,不然灵魂进入里世界就打破了这一规律。” “但这样的话……莫兰的棺椁……为什么一直在变轻?” …… 深夜。 墓园的石墙与几座砖木结构的房子在黑暗的长街两边对望,市政厅显然对这里的建设不甚在意,就连路灯也只有零星两三个,其照明意义聊胜于无,只能在这片暗夜雾海里给飞虫充当引路的灯塔。 冬日落尽树叶的枯枝下,一道身影从雾中挤出来。这场夜雾实在很浓,他的帽檐上积蓄了大颗水珠,黑色大衣也被他穿得跟雨衣似的,湿了一大片一大片。 墓园门楼里亮着灯,守墓人居住其中。雷四下看了看,双膝微屈,脚下安了弹簧般,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攀上墙头,一翻身,鹞子似的落入墓园。 四周一片黑暗,他提起风灯,小心擦去灯罩上的湿迹,然后点亮。灯光照亮了直径最多三米的区域。 雷又看了一眼守墓人的住处,在雾中那间屋子的灯光微弱得像欠了费,他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就算提灯也很难被发现。 沿着白天走过的路,雷没有观察身边,只是默默测算着距离。他脚步精准,一步、两步……九百二十八步……每步零点七米,来到墓园深处,这儿接近东城区的郊外了,不远处通向漆黑的山坡。 雷停下脚步,走进草地。在风灯昏暗但稳定的光芒下避开七块墓地,最终看到了一束白晶菊,白晶菊后的灰色墓碑上写着莫兰的名姓和墓志铭。 雷放下风灯,在墓碑边坐下,眼神闪动。 “有必要这么干吗?” 他内心还在挣扎。 白天搬动棺椁时,他发现棺椁正在变轻。 棺椁变轻的速度很慢,每秒只轻不到1克。莫兰的遗体加上棺椁接近三百斤,二人抬着没人会发现这么细微的变化,但因为学徒之心,雷注意到了,而且这问题困扰他到现在,驱使着他又回到这片墓园。 每秒零点几克的速度很慢,但积累起来不是小数目——若这速度一直保持下去,一具尸体在一天内就会消失。 白天因为雷本想打开棺椁确认,但因为斯威夫特在场而放弃了。 他深吸一口气,蹲到墓碑前,看着莫兰的名字,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从包里拿出便携式铁铲。 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雷可以毫不顾忌地利用自己的身体素质。冬天被冻得梆硬的地面对他来说比沙子硬不了多少。 渐渐的他把地面挖到一米多深,莫兰的棺椁上部露了出来。 “得罪了。” 雷撬开棺材钉。 在棺材板被掀起的时候,一股奇特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是腐臭味,而像是某种胶体升华的味道,浓烈厚重,涌进雷的鼻腔里,雷感觉有人在往自己鼻子里灌胶水,一时间有点呼吸不畅。 他把风灯拿在手里,照亮棺材里的情景。 “嘶!” 一股寒意从尾椎节节冲到雷的后脑,他寒毛竖起,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这样! 这张脸!莫兰的脸,融化了! 雷简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逼真的蜡像! 这具蜡像的五官被高温烘烤,然后熔化坍塌,在部分蜡升华后,留下的那张脸已经几乎没了五官——这样或许可以形容雷此时的观感。 夜雾涌动,风灯光芒昏暗,雷呼吸急促起来,硬生生把目光从莫兰的脸上移开。他打量身后和四周,迅速掏出打火机,用大衣遮挡,点燃了一支随身携带的白鼠尾草。 除了几缕漏网之风的影响,白鼠尾草的烟雾几乎没有受到扰动。雷松了口气,这场景太匪夷所思,他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象。 “尸体融化,异常管理处的卷宗里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雷定了定神,提着风灯,捡了一根枯枝,重新蹲到墓坑旁。 若此刻棺椁中是一片血肉模糊,雷倒还不至于惊讶至斯,偏偏这张融化的脸让他十分不适。压下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用枯枝轻戳了一下莫兰脸上那些“胶体”,或者说是“蜡”。枝尖传来的反馈是软塌塌的,没有任何弹性,像是用筷子戳猪油。 雷放开枯枝,犹豫了一下。 接触这些东西,他才能用翠玉石板分析成分。但如果莫兰变成这样,是因为某种病毒或毒药,这种接触可能带来风险。 想了想,雷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白手帕,用树枝剐蹭了一些“蜡”,在用白手帕包得严严实实。 把手帕放进口袋,雷提起风灯看着莫兰的遗体。 他本来以为莫兰是简单的死于肺病,现在事情却变得迷影重重。莫兰的尸体“融化”了,是他自身的原因吗?如果不是,他就是非自然死亡……谁害了他? 雷眼睛一眯。 放下风灯,他钉好棺椁,把泥土重新覆进墓坑里。 莫兰的目的本就是新翻的泥土,雷今晚的掘墓行为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痕迹。做完一切收尾工作,已是深夜四点。守墓人一直没有出来巡视墓地,雷原路返回,离开墓园。 …… 次日的异常管理处中,雷将莫兰的案件归档,罪名仅是传播禁忌和言论不当两条。 目前,霍瓦伊奇进入四楼已经接近一周,两天后就是新的周末,笔记垂手可期。雷照旧到托尔街37号去了一趟,佯装仍在调查这起案件,为之后提画作伏笔。 从托尔街37号归来,雷便向同事问起豪森威尔监狱的事。铁颅街地处伦歌威治和灵顿区交界处,豪森威尔监狱的那起越狱案此时正由灵顿区异常管理处负责调查。雷旁敲侧击,从戴维德口中得知,若要询问此案的消息,直接询问灵顿区的异常调查员即可,除了皇后区,冈堡几乎每个辖区的异常调查员都人员吃紧,几乎没人会拒绝协助。 一百二十九:越狱者 “越狱的宾是个烂人,纯粹的烂人,他的生平履历一团糟,而且是因为奸杀女性被关进来的,毫无意外他将被执行死刑。” 负责豪森威尔普通监狱区越狱案的异常调查员吉伯特与雷一同走进监狱区,他很乐意这起案件中有人协助,异常调查员虽然能调动警力,但由于缺乏相关知识,警察处理起这些案件往往效率极低,特别在听说雷不久前就查出了一只真正的邪物后,吉伯特对雷更加重视了。 “这件事不能怪警探疏漏,没人发现那个烂人拥有超凡能力,他把那面混凝土的墙壁挖通了,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 吉伯特和雷在越狱者居住的监狱边停步。 雷看向墙壁上那个勉强能让人通过的洞口说:“至少得到了一条线索,他的能力可以帮助他挖墙。” “这算什么,土拨鼠吗。”吉伯特耸了下肩。 他继续解释道:“情况就是这样,在发现阿西姆可能是超凡者后,这里立刻开始了整肃。如果早一步发现他是超凡者,事情就不会变的这么复杂了,豪森威尔关押超凡者的地方出了名的防卫森严。” “毕竟还没人逃出过‘深井’。” 雷说的深井是豪森威尔监狱内部的一座深达三十米的蒸汽升降梯,深井下就是关押超凡者的地方。 “是啊。”吉伯特说着摇头,“如你所见了,虽然很感谢你的帮助,但现在我们没法做什么。宾的通缉已经发布了,如果他使用真实身份在冈堡的任何一个角落出现,分析机最终都会帮我们找到他的痕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那个死亡的工人怎么样了?”雷问道。当晚的死者有两个,分别是莫兰和一名工人。在其他人看来莫兰是死于肺病,起初雷也以为如此——直到入棺前,他的遗体还没有出现任何异样,只有雷知道他的遗体出现了异变。 他不知莫兰的确切死因,却知道莫兰看起来自然的死亡不是偶然,那么另外那名工人的死也许也包含蹊跷。 “很惨。”吉伯特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他都被沥青煮熟了,尸体根本没法清理……好在他没有家属,不然那死状真的让人接受不了,被媒体知道的话,那又是一桩大新闻。” “查过他的住址和个人信息吗?”雷问道。 “还没,我忘了他叫什么,不过他好像住在大舰街边。”吉伯特随口回答,他觉得雷也是随口一问,这件事的目光聚焦点应该在对越狱者的通缉上,“ “这或许是个突破点。”雷没挑明了说。他不能让人发现莫兰尸体的异变,莫兰的超凡者身份被发现会对他和南希都带来风险。 吉伯特有点莫名其妙了,他看了雷一眼,无奈道:“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就去找施工队的人聊聊吧。” …… 大舰街临河的高级宅邸内,洛坐在铺着红色天鹅绒的柔软弹簧床垫上。淡黄色的发丝被束起来,脖子上戴着一个嵌黄铜钉的皮革项圈。散开的黄铜暖气片金光闪闪,把铺着蓝色精陶瓷砖的房间弄得暖烘烘的,她穿着一身性感的黑色裙子,衣领开到了胸口中央,露出有些骨感的事业线。 “你说的,穿成这样就给我5镑。”她对那个坐在椅子上抽着雪茄跷起腿的眯眼打量她的大腹便便的男人说,“快点。” “别急,美丽的姑娘。”男人放开雪茄微笑着向洛走来,“我会给你,还会给你更多,你不想再多赚点吗?10镑,甚至20镑,你可以租一间上好的公寓快活好一阵……” 他走近轻轻抚摸着洛的后耳根,这个女孩虽然装得傻乎乎的,但他了解用傻天真来掩饰虚荣正是这些穷女孩的惯常手段。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也是个虚伪的家伙,他的生意伙伴心知肚明却就吃这一套,就像他特别吃女人这一套,这就是情趣。 “你让我感觉不舒服。”洛蹙了下眉,拍开男人的手。 “调皮的小羊羔。”男人呵呵笑着,把两张钞票扔到床上,伸手去推洛的双肩。按惯例这个女孩会半推半就顺势倒在那张柔软奢华的大床上,紧接着他却觉得自己推在了一堵巍然不倒的铁墙上,没站稳脚摔了个屁股墩。 “嘿。”男人顿觉面子大失,恼怒喊了一声,起身朝洛扑去。一声闷响,他痛呼一声捂着鼻子连连后退,放下手一看,满手鼻血。 洛瞥了他一眼,抓起钞票向门外走去。男人发昏地甩了甩脑袋,洛砰的一下关上房门。楼下的皮条客急忙叫道:“喂,你不是说想赚钱吗?” 洛拿出钞票,朝他扬了扬,下巴一转嚣张地出了门。 皮条客急匆匆上楼,见到客人满脸是血。 “这就是你手下的姑娘!” “抱……抱歉先生,我没料到……” “呵呵,她让我想起第一次骑马的时候。” “您,您不介意?” “不,我很介意。”男人脸色一沉,“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伯格被一个小娘皮干出了鼻血’这种话,要是我在别人耳朵里听见,就拔了你的舌头。” “我当然不会。”皮条客信誓旦旦保证。 这时门又被猛地推开。 洛站在门口扫视二人,抱着胸口缩了下脖子,蹬蹬蹬走回床边拿起脏兮兮的大衣往身上一裹,又蹬蹬蹬地离开。“喂……”皮条客想叫住她,不知为何语气却强硬不起来。 听着洛下楼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男人尴尬道:“看吧,真是一匹小野马。” 把钞票塞进兜里的洛离开宅邸,一头撞进冷风中。她拐进街道边的巷子里,突然脚步一晃,脸朝下直愣愣栽倒在地。 栽倒两秒,她冷得打了个哆嗦。撑起身子,眼神中茫然之色一闪而逝。看到自己大衣下裸露的小腿,她蹙了下眉,紧接着便发现自己穿着一身颇有情趣的黑色裙子,脸色一变,骂道:“狗屎。” 在裙底摸了一下,她脸色才稍有缓解。 裹紧大衣,她从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地图。地图上大舰街相邻的棚户区里一处地方被标示了,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她眼里露出仇恨的神色。 “第一个,杰洛特·海兹……” 一百三十:灵修者组织 棚户区的积雪被脚印踩得十分污浊,老旧的木房子拥挤凌乱,矮处的屋顶上堆满了高处落下的垃圾。苏裹着大衣,握住一间老房子的木门推了推。 门被锁上了,她握住挂锁用力一撴,把锁硬扯下来。风声很大,这点动静没惊动别人,她推门进去,直奔床铺。很快便在床上找到一些毛发,细心收集起来。 这时她耳朵向后一侧,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在屋外的风声中传来。 …… “他住在这里吗?” “没错,他是独居。这挺奇怪的,不过他一直没拖欠房租。” “谢谢。嗯……你知道我正在调查一些……” “哦,是的,这是钥匙,我还有事,回见了。” “我会把钥匙还给你。” 雷接过钥匙和房东道别,走向面前的老房子。这是那名跌入沥青中身死的工人杰罗米的住处。 雷觉得自己很可能来对了,杰罗米的独居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一个光棍的三十多岁的壮年工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而且还有独居的经济能力,这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走近屋子,雷拿钥匙刚想开门,却发现门没锁,而且门锁上有被破坏的痕迹。 雷眼神闪动,缓缓推开屋门,扫视房间。整间屋子几乎一览无余,他问过房东这种地方不存在什么地下室。 走进屋子,雷逐一搜查桌柜。来到床边,逼仄的厨房的阴影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你?” 雷迅速反应准备掏枪,辨认出声线,同时看到从厨房走出来的苏,他怔了一下,脸上诧异,愠怒之色一闪而逝,低声喝问:“你怎么在这?” 他不用动脑子就知道回到冈堡的人格是苏。 “我没义务回答这个问题。”苏打量着雷,“倒是你……你在调查杰洛特·海兹?” “杰洛特?”雷听到陌生的名字,摇了下头,“据我所知住在这里的人叫杰罗米,但不排除他使用化名的可能性……你知道些什么?” 见到苏的这一刻雷知道自己没来错,那个死在沥青里的工人的确有问题…… 苏摇了摇头,和雷对视,沉默两秒,她又说:“交换信息?” “我因为一起越狱案查到这里。”雷率先透露了信息,没有说全。现在很显然杰罗米,或者说杰洛特不简单,他得到了这个额外信息,但局势没有丝毫明朗,迷雾仍在,甚至更加错综复杂。 死在滚烫沥青里的那具尸体无法辨认面貌,没人能确认他是不是杰罗米。而另外一具尸体,在他人看来身份清楚的,莫兰的尸体,面部也像蜡一样化掉了。 目前的情形是那天晚上豪森威尔监狱有三个人出事了,莫兰、奸杀犯“宾”、建筑工人杰罗米,而现场只留下了奸杀犯越狱的证据和两具身份不明的尸体。 到底谁消失了,死的人又是哪两个? “我在调查一个组织。” 雷说完后,苏也紧跟着透露了一些信息,同样没说明白。 “我先说吧。”雷坐到桌边,看着苏,“豪森威尔监狱发生了一起越狱案,这位建筑工人杰罗米,你口中的杰洛特,作为越狱案的目击者,被罪犯扔到滚烫的沥青里煮得面目全非了。” 苏听完沉默了两秒,然后冷笑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就感谢真神了,不过这显然是你们的误判,如果说这家伙死在教廷或者帝国超凡者的围堵下那还差不多,被沥青煮熟,这玩笑太假了。” “你确认他没死?”雷皱眉道。 “当然不能。”苏立刻否认,“但肯定不是被沥青煮死的那个,除非掉进沥青前他已经被干掉了……不过,现场有严重的破坏痕迹吗?” 雷摇头。 “那就不是他。”苏笃定地说。 雷心底升起的希望之火闪了闪,然后熄灭了。 他本来期望莫兰最好能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比如他的尸体是伪造的,那两具尸体分别来自于那名建筑工人和奸杀犯,这一切都是他为自己的逃脱故布疑阵。但从苏口中得知的这个消息扑灭了他的妄想,他见识过洛的能力,苏的身份绝不简单,她既然如此认可那个叫杰洛特的家伙的能力,应该不会有太大误判。 如果杰洛特死了,作为苏潜台词透露出来的一名强大超凡者,现场的确应该留下争斗的痕迹。 “该你了。”雷心中暗叹一声,看向苏。 苏从大衣里掏出一张地图放到桌上,指向地图一角。 一枚暗红色的,衔尾蛇的标志被画在纸上。与炼金术中象征“无限”、“一”、“万物原初”的符号不同,这条衔尾蛇并非首尾相衔成一个完美的圆环,它的身子有一段凹了下去。同时它还长着尖牙长角,看起来更像一条恶龙。 “乌洛波斯,灵修者组织,恶名昭彰。”苏手指压在图案旁,“他们出现在各个国家,反政府,反教会,反民主……他们反对一切,当然不是为了正义,这是一伙极端主义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杰洛特·海兹,是其中一员。” “你为什么调查他?” “这就在你应该了解的范畴之外了。”苏毫不留情地收起地图。 “等等。”雷出声打断。 “嗯?” “我需要知道更多。”雷郑重地说。 如果逃走的是杰洛特,那么他的所作所为意义何在?为了干掉那个奸杀犯?并伪造成越狱的假象?那么莫兰也是他的目标之一吗? “凭什么?”苏皮笑肉不笑瞥了雷一眼。 “你欠我的房租,伙食,小说费。那些精装本价格不便宜。还有船票,给你的盘缠。”雷如数家珍,不紧不慢地说。 “这玩笑并不好笑。”苏脸色僵了一下。 “如果你愿意放下尊严就尽管赖账,或者还给我。”雷不动声色扫了一眼苏脏兮兮的大衣,还有她裸露的脚踝,“还给我,我立马就走。” 苏揣在衣兜里的左手捏了捏两张单薄的钞票。 “我要干掉他!”她冷冷地说,“我跟他们有仇,这你也需要详细了解吗?” 一百三十一:仪式成功 “如果你不愿意说这个就换个话题。”雷说,“首先你怎么找到杰洛特的?我想获得你的线索,还有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苏面无表情,“省省吧,如果你还想保住小命就别试图惹上这个组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你能对付的。”和雷共处了很长一段时间,苏早已看穿雷只是个入门不久的超凡者。 “我还没想对付谁。”雷推测莫兰八成是那个杰洛特干掉的,不过他尚不清楚局势,也不敢贸然卷入其中。苏和洛神秘而强大,她们的敌人更让雷忌惮。 “你最好是这么想,而且这么做。”苏把手揣在兜里,披着不合身的大衣转身离开,“看在你帮过我一把的份上,我只能提醒你这么多。” 雷看着苏离开,紧接着重新在房子里搜查了一遍,并未找到任何证据。 离开房间,雷关上门。门锁被苏弄坏了,但这事恐怕得雷来背锅,他没一会便找到房东交还钥匙,并支付了更换新锁的费用。 “您完全不用赔偿的,那把锁本来就锈了。”房东接过六便士的赔偿金,笑呵呵地说。 “你没见过杰洛特的朋友吗?”雷故意说错“杰罗米”的音节,并说出“杰洛特”的真名。 而房东只是把这当成雷的一个简单的口误,没表露出丝毫关注,他本来也没法记清每个房客的姓名。“没有,这人挺孤僻的,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有朋友来拜访过他,但我没见过。”他摇头说。 “如果最近觉得有什么异常就去警察局,打这个电话。”雷说着从兜里拿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纸,把异常管理处的电话号记了上去。 …… 深夜的餐桌边,雷拧上留声机的发条,端着咖啡在灯光下打开《仲裁者报》。 “曾奸杀妇女的罪犯宾于日前越狱成功,豪森威尔监狱方表示将加强普通区的守备。目前深井依旧坚不可摧,特殊监狱区的壁垒依旧不可逾越的。” “就‘长生不老药’的问题,帝国炼金协会理事长马格努斯·洛克贝尔批判其纯属一派胡言。” “对连续四年异常犯罪率上升的现象,保守派政党依旧表示其上升幅度仍在正常范围内。而左派已开始出现‘疏不如导’的声音。最先提出相似政见的是于969年被刺杀的珂帝士议员,他提议向普通民众开放超凡者晋升渠道,在当时被上议院全票否决。首相仍秉持其观点——放纵会导致更可怕的乱象。” “艺术与心灵的相遇——米契尔·奥黛丽的主题演唱会将于1月29日在年初刚投入使用的,万众瞩目的明星浮空艇‘银色巨蛋’中举办……” 阅读了时局和娱乐花边新闻,雷放下报纸。在新闻媒体被王冠街的那些贵族们把持的当下,《仲裁者报》是为数不多可以看到一点真话的报纸。 莫兰的死让雷心情有些沉重,不过几天过去,这倒也没成为他的心理负担。不过杰洛特,那个灵修者组织成员的目的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但目前线索也断了。 啜了口咖啡,他轻轻吹了声口哨。 一道灰影咻的一下窜了过来。 “今天也是要努力的一天啊。”雷抱起已经熟稔并对他十分信任的干脆面,走向地下室。 这时浣熊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后悔想要逃离。 片刻后,它躺在羊皮纸上的暗红色阵图中央。 雷捋顺浣熊的毛发,并激活了仪式阵。暗紫色光芒从阵图中渗出,雷万分谨慎地开始控制浣熊的灵魂波动频率。 “吾乃求索之人……望彼方之眼与耳,能见吾所请,聆吾所愿……” 古典的丹汀文语法构成的词句的呼唤下,那暗紫色光芒也随之有所反应。 雷仔细观察着邪物的灵魂之光。 这是他第八次进行试验,但看起来,那只邪物还没有任何不耐烦。它们果然都是耐心十足的猎手,只有展露獠牙的时候才会獠牙毕露。由此也可以窥见邪物对表世界的渴望有多强烈。 从弥亚之血的相关知识中雷得知邪物接触表世界时会受到极大压制,这也是他敢于接触邪物的原因之一。 “就算有学徒之心,也没法实时解读灵魂波动的意义啊。” 雷看着暗紫色光芒闪烁,分了下神。以往的八次实验中,他只记下了那只邪物短短一部分的灵魂波动,并从中解构出一些凌乱的,正误都无法确认的字词。 此刻浣熊应该听到了邪物的耳语,可惜他不是人,没法听懂。 “用人做傀儡就方便多了。”雷想着,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这时暗紫色光芒急促闪动了几次,按照往常的惯例,浣熊的灵魂消耗会让它陷入沉睡,接下来仪式就将结束,邪物也会回归。 前八次实验雷控制浣熊和邪物的交流都以失败告终,正当他准备收拾东西,桌上的仪式祭物都有了反应。 作为仪式物的七大金属像是被打上了一层阴影,逐渐失去光泽,然后变成齑粉。紧接着,暗紫色光芒消失了。 …… “汝当念诵吾名……” “汝当念诵吾名……” 沙哑低沉,像是从老树般的声带中刮擦出来的诡异声音在虚空中回荡。 一个身材欣长瘦削的男人,穿着暗紫色的高领贵族服饰,苍白病态的脸颊上眼神空洞。他在脚边画出一个仪式阵,与雷在表世界画出的仪式阵呈镜像对称。 “吾名为迈尔斯门罗……念诵……”他面无表情地掰断一节小,小指离体后血肉在虚空中迅速消散。它把小指放到仪式阵中,小指像风化一样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七种金属。 一阵无形之风,仪式阵被抹平。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那座灰色高塔,把脖子凑到塔身的裂隙旁,隐约的翡翠色光芒透出,让他整个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雷,你怎么还不开门?” 声音前半句像迦娜,半句又和戈登一模一样。 然而男人的嘴唇未动,他的动作也十分僵硬,像是被什么操控着。他脚下庞大的暗影若隐若现,像一条巨大的舌头,这个男人就像是从那条若隐若现的舌头上长出来的,仿佛是鳄龟伪装成引诱鱼虾的虫子的舌尖。 一百三十二:钟点工 “这些粉末就是邪神之触?” 雷看着仪式阵上的粉末,不敢贸然触碰。荷官留下的知识中虽然说邪神之触只有掺杂在灵性材料中进行炼金才能召来邪物,但这知识的可信度还存疑。 戴上口罩用勺子把粉末轻轻拨到药剂瓶里收好,雷清除了仪式阵的痕迹。 “我没和那个邪物完成交流是肯定的,但仪式完成了了,应该是因为它单方面听懂了我的要求。” 这次仪式的成功出乎雷的意料,本以为未能和邪物正常交流,这次实验不会成功。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有了摆脱那只邪物的机会。 “只要找到另一个炼金术士用邪神之触炼金,就能把邪物引走,荷官是怎么干掉那个毒贩的?暗中把邪神之触加入那个毒贩的灵性材料里吗……” “如果我要复制他的行动,就得找到另外一个炼金术士……绑,或者骗。但似乎没有合适的对象,把邪物引到其他人那里,对普通的超凡者来说几乎是判死刑。” 雷思虑着,抉择不定。 片刻后,他拿出玻璃皿,打开一枚小药剂瓶。 药剂瓶里的弥亚之血流入玻璃皿,逐渐散开。 雷鼻子凑近闻了闻,还是强烈的臭味。忍住不适,他呼唤翠玉石板,同时伸出舌尖舔了舔弥亚之血,砸吧了两下嘴,细细品味。 …… 溶解剂分析…… 番红花…… 狼毒草…… 只出现寥寥两种材料,翠玉石板的分析便停止了。 “还是样本不足。” 雷放下玻璃皿。 如果能得到弥亚之血的炼制方法,他就能通过翠玉石板的辅助对其进行高度精炼,从而可能获得针对邪物的有效杀伤手段,这对目前正与邪物接触的他来说是迫在眉睫的事。 处里的规章是异常调查员每月需要进行一次检定,如果在案件中直面邪物并受了伤,就要进行额外检定。上次列奥娜的案件里,雷没被列奥娜伤到,又因为离他入职前接受检定的时间太短,为防副作用,雷入职后还尚未接受过检定。 “下次检定应该就在近期了,到时得想办法多弄点样本。” …… 次日清晨,雷穿着睡衣,用毛巾把惺忪的睡脸擦洗精神。对着镜子一边翻看牙龈,左手一边娴熟地把黑锻领带打成退位的斐列六世、当今的维力萨公爵创造的风靡样式。 “越来越入乡随俗了啊你。” 他对镜子说着,又吞水又漱了遍口,把水吐进水槽,转身拿上公文包,披上大衣戴上圆礼貌,打开屋门。 刚开门雷却愣了一下。 “南希?” 南希穿着冬衣正在门外搓手哈气,见到雷便道了早安。 “你来找我……”雷刚想问,转念就露出恍然之色,“来找钟点工的吗?” “嗯。”南希连忙点头。 雷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我以为您今天休假……”南希特地选了周六来,没想雷一大早又要出门。 “今天是额外加班。”雷笑了笑,明天就是霍瓦伊奇每周出动的日子,如果事情顺利,说不定它就能搞到笔记。今天正是雷主动要求加班,准备去托尔街37号走一趟,在同事面前装装样子,“时间还很充裕,进来吧。” 雷把门拉开,侧身让南希进屋。 “咖啡还是红茶,或者牛奶?吃过早饭了吗?”雷走进厨房,一边转头对南希说。 “咖啡吧,谢谢。” 雷在厨房忙活了一会,用戈登新年赠送的尖身咖啡豆煮了两杯咖啡。南希的到来让他需要对上午的计划重新调整了,下午再去托尔街走一趟,至于现在,得向南希把事情交代清楚。 雷端着杯子走到窗边。 “过来看看。” 南希疑惑地走过来。 “那栋房子。”雷指向街对面的住宅,“每周清扫两次,周薪1镑,如果觉得不够的……” “这已经很多了,专业的家政女工都拿不到这么多。”南希连忙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住在那里的是您的朋友吗,他可真慷慨。” “那是我租下的房子。”雷说。 南希怔了一下。 雷继续说:“只需要打扫清洁房间,花园就不用修整了。还有,地下室是绝对禁区。如果你能接受这些工作条件,这份工作就是你的了。” “我能做好!”南希回过神来。 紧接着她又惊呼一声,感到小腿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 毛绒绒的荷露斯抬头对她喵了一声。 “这也是你的工作之一,喂猫粮,嗯……还有另一只宠物在那栋房子里。” “它们叫什么?”南希小姐显然有猫奴潜质,看到荷露斯时两眼放光。 “荷露斯。”雷介绍橘猫的名字时这家伙就围着他的脚转圈,“还有干脆面。” “干脆面?” “住在那栋房子里的家伙。”雷顺着窗户向外望了一眼,“这是它的绰号,它其实是只浣熊。” “浣熊……干脆面。”南希疑惑地嘀咕着,“很……不错的名字。” “想抱抱它吗?”雷瞅着荷露斯,对南希说。 “谢谢,贝德维尔先生。”南希欣喜地蹲身抱起荷露斯,虽然只比雷小两岁,她仍用着敬称,“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不要向别人透露出那是我的房子,如果有人问起,比如你父亲,或者警察,就说你给格雷福斯先生打工。” 雷继续叮嘱道。 “没问题,给莫兰先生打工时我也是守口如瓶!” 南希抱着荷鲁斯露出自信的笑容。 “这是备用钥匙,有空的话去找锁匠再配一把还我。”雷把钥匙交给南希,忽然神情一动,“对了……” “嗯?” “有个东西。”雷拿出笔记本,放在窗台上,又拿出胸袋里的钢笔拔开笔帽,发动学徒之心,一丝不苟又迅速地画出一枚图案。 灯之石像的投影信标,信标中心是极度简化抽象的“灯”的形象。 指着这枚图案,雷扭头看向南希,只见南希正望着图案出神。 “怎么样?”雷问道,“你对这个图案有什么感觉?” 一百三十三:杰洛特 “很漂亮的的图案……”南希几乎是第一眼就被纸上的图案吸引了。 “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吗,悸动……或者沦陷。”雷仔细询问道。 “您要当画家了吗?”南希把目光从画上移开,“它的确很美观,不过我的鉴赏水平可不够给出什么意见的。” “没关系,只是心血来潮的画而已。”雷见南希没有其他反应,便收起了笔记本。 和南希商定了工作细节后已经是八点多,雷叫来一辆马车,例行公事去托尔街走了一趟。他原本接手的莫兰的案子已经结束,除了定期访查外,当下的任务就只有这一件。 接近下午四点,雷才回到异常管理处。 “调查有进展吗,你的那件鬼屋案?”正在伏案处理卷宗的艾森随口问道。 “租下那栋房子的人出事后一直没现身,房东也不知道他的个人信息,应该又是一个邪徒。”雷说,“我想该找一下突破口了,唯一的线索是那幅画,我有个画家朋友,如果让他看看也许能找到点端倪。” “悠着点,我知道你很有能力,不过还是安全为上。”艾森双手枕头活动了一下筋骨,小声说:“听我说,咱们的工资挺多了,没必要为了那点奖金犯险不是吗。那只是个第一类目击案件,事态完全算不上严重,但如果你真的查出点什么……”艾森意味深长地闭口不言。 “不,不是为了奖金。”雷摇头说。 “我明白了。” “嗯?” “你和克罗伊是一样的人,都是那么要强。”艾森喟叹道。 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整理捏造了关于托尔街鬼屋案的调查进度报告后,便收拾东西下了班。 …… “贝德维尔先生真是个温柔的人啊,他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身边没有女伴呢?” “唱片机里是蒂芬妮的歌,还有赫吉克的钢琴曲……他喜欢这两位音乐家。” “真想去地下室看看啊,算了,那样就辜负贝德维尔先生的信任了。” 南希把住宅上上下下逐一打扫干净,最后才来到二楼的卧室。卧室的床单铺得很整齐,雷晚上从不在这里过夜。南希清扫着床底,柜子角落等处,打开衣柜准备整理衣物时,却看到衣柜里有一些女人的衣服。 南希脸红了一下,雷虽然模样年轻,给她的感觉却像是一个长辈,她这才对雷保持着一种类似于面对长辈的尊敬,现在却发现雷也会金屋藏娇。 连忙关上衣柜,打扫了卧室,她便收起清扫工具,现在除了地下室,每个角落都看不到了丝毫灰尘。本来钟点工的活没这么精细,但想到每周1镑的工资她便心生感激。 已经到了黄昏,南希准备离开,开门时却见到一个陌生人,棕红色卷发,戴着半月形夹鼻金丝眼镜。她怔了一下,以为是雷的朋友,那张脸却让她感到有点熟悉。 “怎么样,工作顺利吗?”直到此人开口询问,结合声线和动作神态,南希才认出这是雷。 “哦哦,已经全部打扫干净了!”南希点头,看向雷的时候脸红了一下,又低下头去。她发际的汗水虽然已经干了,但金色的鬓发已经有点贴在鬓角处。 “辛苦了,这是第一周的酬金。”雷拿出一镑面值的钞票,“要留在这吃晚餐吗?” “不了……”南希连忙摇头,“我得回去做饭,不然父亲该生气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二楼,“再见,贝德维尔先生。”她低下头从雷身边匆匆离开。 “再见,南希。”雷目送着南希远去,刚才这个女孩有点畏惧的眼神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怕我心怀不轨吗……这姑娘……”雷自顾自地说。一个独身男子留女人吃晚饭看起来的确动机不纯,不过他和南希可没有过什么暧昧的气氛。 没再多想,雷进屋打量房间。地板被擦得发亮,家具被摆放整齐,就连唱片机的唱针都被摆得十分端正。不久前他曾把房子打扫过一遍,心中感慨:“这才叫打扫啊。” 拿着刚从邮箱里取出的晚报,雷点起炉子开始煮咖啡。休息一阵,便又回到地下室研究水鬼铜并温习丹汀文。 …… “喂,敢打那东西的主意你就死定了。” 凌晨时分,波辛顿街的一间屋子里,唐茨对同伴低声警告。他的余光瞥向灯光下的那个嘴角似笑非笑勾起的男人,男人手里把玩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奢华怀表,怀表上镶嵌着一枚红色的石头,其颜色瑰丽不如玫瑰,却散发出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神秘气息。 这是一枚哲人石的碎片,在场的五个超凡者都对它梦寐以求,但唐茨明白拿着怀表的男人绝非另外五人可以匹敌,就算五人抛开隔阂联手也不行。所以在看穿同伴蠢蠢欲动的贪婪欲念后,他选择了警告同伴不要乱来。 “几点了,杰洛特先生?”唐茨问道。 杰洛特·海兹对旁人窥视的目光自然有所察觉,但他完全不在意。面对唐茨的问题,他没有打开怀表,而是抬起右手看了一眼手表。 “差不多了。”他把怀表小心地揣进兜里,站起身子。 另外五名超凡者也跟着站起来,众人离开屋子,投身于浓稠夜色中。不久后,在异常管理处的高墙外停步。 “最好能成功潜入,除非暴露,不然别随便开枪。看守资料的老家伙不是省油的灯。”杰洛特叮嘱道。 “您知道看守者的身份?”唐茨问道,异常管理处的内部人员编制是严格保密的消息。 “狂信者狄克·扎伯,二十多年前就是资深四阶超凡者。”杰洛特说。 “二十多年前……那会不会已经升华到第三阶……”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我们接受雇佣,但不代表我们会去送死!” “拜托了,朋友们。”杰洛特皮笑肉不笑道,“如果他能升华到三阶,我就不会做无谓的尝试。你们只需要拖住他,我会搞定一切的,来吧,就在几个小时前,你们还义愤填膺地说要干死那些垄断者,所以你们的气势呢?” 一百三十四:怀表 异常管理处四楼,橘黄色的煤气灯光下,老狄克在资料架间穿行,掸去文档、书册、卷轴等保管物上的灰尘。 他干了一会儿,原地沉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条。眯着眼睛逐一翻看,待看到某一个纸条,才露出恍然之色,“对了……还有这个……”走向资料架边,取出一本发潮霉变的旧书。 因为年龄原因,狄克的记忆力严重退化,已经不太适合这项工作。其实去年格拉纳隐修院的梅林·摩根就说他该休息了,并邀请他入驻隐修院。他认为自己还能坚持下去,并用纸条记录自己应该记住的事,不过显然这方法效果不佳,本来这本发霉的书在初秋时节就该清理的。 在灯光下翻开书,用软刷一页页清理霉斑,这件事他干了两个小时,直到凌晨,他才结束这项工作,离开保管室。 吧嗒一声轻响,煤气灯熄灭,只剩走廊里的光芒从门外射入。狄克带上门,在灯光剩下最后一线的那一刻,一道影子从墙边一张被苎麻捕盖住的画里流淌出来。 迈着蹒跚步履回到休息室,狄克打了个哈欠,稳稳当当地坐在小桌边翻阅《渴慕书》。 这时灯光微不可查地暗了一下,狄克皱了下眉,看向升降梯的方向。升降梯还停在楼下,升降梯口黑洞洞的。 他收回目光继续看书,却发现字迹模糊,甚至有些飘忽不定。 “魔术师?” 狄克心生警觉,猛地站起。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脑袋被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住了,与此同时,两个人突兀地出现在走廊里,而他身后的另外两个人正拿枪顶着他的要害。 “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唐茨说,“你应该不想我开枪吧扎伯先生,杀死一个老家伙对我来说心理负担很大,拜托你不要做什么让人紧张的事。”他把枪往前顶了顶。 “四个人?”狄克没有回头,听呼吸声就知道身后的人是两个。他知道自己刚才被魔术师扰乱了感知,这证明这四个人里至少有一个灵魂升华到四阶的魔术师,不然绝无法用能力影响他的意志。 “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提出疑问,而是配合。”唐茨朝身旁的同伙使了个眼色,同伙会意,用枪顶着狄克的腰,迫使他走出休息室。 “至少要让我知道你们要什么。”狄克举着双手,“我才能配合。” “你只需要打开保管室,并且保持安静。”唐茨说。 从始至终杰洛特都没有说话。 “这会让我蒙羞。”狄克说,“看来你们准备工作做得很充足,知道五楼的丹尼尔今天不在。” “撒谎就不会让你蒙羞吗,扎伯。”杰洛特似笑非笑道,“别想了,我们不会去五楼,五楼的守卫也听不到这里的动静。” “你们中元素教的信徒吗?”被戳穿谎言的狄克无奈地笑了,“好吧,杂牌军一向很能让人头疼。” “那就让事情变得简单点吧。” “不,不可能,你们会放过我吗,不见得。”狄克说。 “有些事就算你认为没什么希望,也值得努力尝试,特别是这事关乎生死的时候,你没得选。”唐茨拿枪顶着狄克后脑,用力一推,“走吧。” 但他感觉就像推在铁板上,反而把自己弄得一个踉跄。就在这时候狄克动了,佝偻的脊背闪电般一扭,一脚把唐茨拿枪的手从手腕处踢断,鲜血飙出一线。 “操!”唐茨的同伙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子弹射出! 作为虚空之龙的信者,他初步掌握了四元素中“风”的能力,并在开枪的一瞬间将左轮枪周围抽成真空,无需氧气的硝化棉引发火药产生的推力让子弹霎时射出,机械噪音与膛口噪音几乎被完全消除! 狄克毫无意外地中弹了,他身体抖了一下,速度却几乎没受到丝毫影响,后肘犹如炮弹般撞上开枪者的胸膛,随着清晰的骨裂声,他被直接击昏过去! 唐茨断了一只手,在剧痛中勉力镇定下来。他知道教廷的狂信者不好惹,却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竟然这么恐怖。他单纯只靠速度和力量,就占尽了上风。 后退的同时,唐茨袖中弹出一枚卷轴。卷轴刷的一下打开,上面是已经刻绘完整的炼成阵,羊皮纸阵图上还镶嵌着九颗红宝石。他用灵魂力激发了引导符号,嗤! 炼成阵与红宝石一齐消失,一团火焰被他抛到刚好闪身到他面前的狄克身上! 烘! 一大蓬火焰落在狄克身上,他的身体熊熊燃烧起来! 中了!唐茨大喜,挣扎想要踢开狄克,却感觉自己在踢一座铁塔,脚趾骨险些骨折。他痛呼一声,只见狄克身上的火焰向上燎动,把他的上衣和头发都烧了个干净,但只是几秒钟时间,那些火焰却被狄克的皮肤“吸收”了。 狄克的衣服消失,露出上半身虬结的肌肉和条条绽起的青色血管,心脏的有力搏动下甚至能看到血管的收缩。这时其他人才能看到他腰上中弹的地方,那枚子铅弹头只打进去一半! 呃的一声,狄克握住唐茨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 “还不到让我选择的时候。”狄克举着挣扎的唐茨,看向走廊里的另外两人。不出意外,其中一名是魔术师,而另一人的能力狄克并不知道,“而且我不怕死,年轻时我就发现越怕死的人死得越快。” “厉害,不愧是狂信者,你究竟固化了多少种能力……在四阶层面的发掘你快赶上大主教了。”杰洛特对对狄克展现的实力并不奇怪,但仍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真是个励志的故事,不过接下来我要杜绝意外了,既然你不配合,那很可惜……” 他说着把手中的金色怀表扔向狄克。 铭刻着长角衔尾蛇的怀表划过一道抛物线,上下展开,从表盘的裸露出可以看到精巧严密的陀飞轮随着重力变化而变化。嘀嗒,嘀嗒,表针转动毫无规律,快慢不一。 一百三十五:笔记 扔出怀表的瞬间,杰洛特就迅速后退。在他身边的那名魔术师能力者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表针转动的嘀嗒声,半空中翻转的表盘落入他的视野。 他的身体和思维都如陷泥沼,眼睁睁看着那个怀表以“挪动”的速度,飞向狄克。狄克的眉毛缓缓上挑,目光落在表盖上,也渐渐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也同样被某种诡异的因素限制住了。 一切都变慢了。 唯有那个怀表的机械部件不受影响。 表针时快时慢地转动,部分裸露的齿轮也转速不一,更诡异的是这些部件甚至会突然毫无征兆的反向转动,又在下一刻恢复正常!就这样错乱了三秒钟,表针突然发疯般快速转动,嘀嗒声连贯成微弱却尖锐的啸声! 狄克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一瞬间他的脸像树皮一样迅速干枯老化,被狄克举起的唐茨也同样如此,桌上那本渴慕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卷,发黄。 这种诡异现象只持续了两秒。那种让一切变慢的诡异力量消失了,怀表飞行的速度变快,啪的一下,落在地上。 魔术师这才能够动弹,他却已冷汗涔涔,浑身僵硬。休息室里的三个人,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变成了三具苍老的尸体,脸庞皱褶,白发苍苍。而其中二人在几秒钟前还是两个不到四十的壮年男人! 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那枚神秘的金色怀表,在休息室昏黄的煤气灯光下散发出幽暗深沉的光泽,盘踞于表盖上的有角蛇口尾相衔,环绕着中心的那枚哲人石碎片。 “还愣着干什么。”杰洛特从魔术师身边走过,进入休息室。 怀表静静躺在地上。 杰洛特也是刚从组织中申请到了它的暂时性使用权,不过杰洛特对待这玩意的心态并没有任何渴望,在他自己看来,这东西也是只应属于深渊之物。 用捏活螃蟹的谨慎拿起怀表,确认发条的动能已经耗尽后,才把怀表放回口袋,打量狄克的尸体——他脖子上青筋绽起,铁一样的身躯出现了一些怪异的“锈迹”,眼睛虽然睁着,但眼球已经失去光泽,看起来几乎干枯了。 “你干掉了他们,唐茨和布莱恩和我们是一伙的。”魔术师走进休息室,那三具尸体让他心有余悸。他不得不庆幸自己无意中选择了跟杰洛特待在一块而非进入休息室,不然他现在已经是尸体的一员了。那枚怀表的诡异与强大让他的质问语气也连带着变得有点发虚。 “不然怎么样呢,等他们被这个可怕的老家伙干掉?”杰洛特看着狄克,“然后再腾出手收拾我们?好了,把科尔宾带进来吧,不需要接应了,我们得处理尸体。” …… 保管室内,黑色的影子流淌进一本本书籍资料中。 忽然门被推开了,四个男人闯进保管室。一人提着油灯走到窗边,确认窗帘是合拢的以后才回头让同伙开灯。这里的窗帘很厚重,加上煤气灯照明效果有限,外面很难发现这里亮灯的痕迹——就算发现了也无所谓,异常管理处的守卫还没有对刚才发生的打斗有任何反应。 一个能够短暂遮蔽狄克感知的魔术师,还有一个元素教的教士,通过制造真空来消除声音。这是杰洛特雇佣这些人的目的,至于制伏狄克?他压根没想过靠他们,这次行动组织之所以把怀表交给他,就是预料到了狂信者的强大。 “搞点破坏,让他们认为是圣像破坏运动的支持者做的泄愤之举。” 杰洛特嘱咐道。 “额,怎么做,在墙上写宣言吗?‘把土地还给我们你们这群吸血的蓝衣鬼?’”科尔宾说。 “去你的,这也太傻了吧。明天他们就发现这是超凡者干的,哪个超凡者会用泥腿子的腔调说话。猪都知道这是冒充的。”魔术师反驳道。 “那也没关系。”杰洛特说,“无用的信息总能扰乱视线。” “好吧,听你的。”见识过那个金色怀表的厉害,魔术师对杰洛特生不出反抗的心理。他从保管室角落的炉子里捡起一块木炭在墙上写:“还……” “拜托,就算假冒也装装样子吧。”杰洛特无奈道,“既然游行无效,我们只能采取这样的抗争方式。比如这样。” 魔术师便把墙上的字改写为杰洛特说出的宣言。 三分分头在保管室寻找起来。 没人发现一道黑影在书架的阴影间悄无声息游动。 “找到了。” 十分钟过去,杰洛特拿起一份卷宗翻看。紧接着便把卷宗放下,并未拿走——他已经得到了所需的信息。 “目前还很安全。”魔术师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看,楼下没什么动静,“趁此机会快走吧。” “及森么,如果这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或者是一些禁忌知识,你们也大可以拿走。”杰洛特说。他不在乎这些被雇佣者的行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更能掩饰他的目标。 “看我发现了什么,到现在还有人相信那座通天塔?这里居然保存着这种东西。”科尔宾这时笑道。 “让我看看。”杰洛特走过去接过科尔宾手中的书,翻看了两眼,忽然诧异地笑了。 “如果你知道这本笔记的作者就不会嗤笑了。”杰洛特合上笔记,“赫本·阿伯特,他的笔记居然被保存在这里。” “是他?”科尔宾惊讶地嘀咕道,“我还以为前任炼金协会副会长研究这玩意的消息是谣言。” “现在你知道不是了。”杰洛特把笔记揣进兜里,“现在他已经死了,嗯,让炼金史活化石赫本大师晚年身败名裂的笔记,这是个不错的噱头。” “你要拿它卖钱吗?我觉得这没受众……” “只是收藏。”杰洛特的眼神闪了闪,微笑道,“好了,那就走吧,去搬走那些该死的尸体。”他走向墙壁,捡起木炭又在魔术师写的字下面加了一句谩骂。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他口袋里悄然流淌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顺着他的裤脚迅速离开,隐藏进桌底的阴影里。 一百三十六:画的变化 阴晦的晨光下,持枪的警卫将异常管理处的升降梯处团团包围。四楼的保管室李,达姆、劳伦特,还有另外两名灰骑士,蒂芬妮和亚德里恩看着墙上那两句用木炭写下的字。 “这种蹩脚的伪装更像是在侮辱智商。”蒂芬妮是个灰色头发的女人,她看着墙上的字说。 “但也不能排除他们是故意让你这么认为。”亚德里恩说,“故意让你认为他们跟那帮破坏者没关系,实际上他们就是背后主使者。” “他们干掉了狄克·扎伯。”达姆谨慎地说。 之后其他人便沉默下来。 过了十多秒,劳伦特才说:“他老了。” “就算他老了,别忘了,他也是曾经独自通过永续之境的超凡者。”蒂芬妮道,“我绝不相信入侵者能那么轻易干掉他,就算对方有三阶超凡者,扎伯至少能留下一点痕迹。可以推测,对方一定持有某种强力武器。” “我不是反对你,蒂芬妮。”劳伦特耸了下肩,“但你的思维的确被限制住了,换个角度想……狄克确实没有留下痕迹,他也失踪了。除了你认为的,他被绑架或遇害以外,那还可以导出两种可能,一是他追踪那些入侵者去了,不过这说法有点勉强,如果是那样他应该会留下信息。第二种可能,你难道没想过,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入侵者?” “你认为狄克·扎伯伪造了入侵的现状,然后逃逸了?”亚德里恩说,“那就解释一下他的动机吧,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是为了保管室里的某样东西,他完全没必要冒这种风险,身为保管员他能轻易接触到这里的所有东西。” “漂亮的推理,亚德里恩。”劳伦特鼓掌微笑,“我认为这件案子适合由你来负责。” “包括教会的压力也让我承担对吗?”亚德里恩没好气地看了劳伦特一眼,“你这家伙。” “达姆。”蒂芬妮看向达姆,“让调查员整理现场吧,找到哪些东西被偷走了,找到那些入侵者的动机。在教会和上头的诘问压过来之前,我想我们应该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在那之前,至少不能让这件事毫无进展。” “我立刻让他们去做。”达姆说。 …… 雷乘坐升降梯来到四楼时,灰骑士们已经离去,达姆向他与克罗伊、艾森、戴维德描述了案情。 在目前伦格威治区发生的事情中,此案恶劣程度可排前列,被放到最高优先级。在雷的主动要求下,他与艾森承担了对保管处的资料进行整理归档,并找出入侵者带走了哪些资料的工作。 “我从没想过异常管理处也会被入侵……那帮邪士真是胆大包天。” 拿着从狄克·扎伯休息室里找到的档案,艾森走进保管室,不可置信地说着。 “之前在冈堡没有过这样的案例?”雷问道,虽然看了不少卷宗,但他的见识还有限。 “那倒不至于,比这严重的事也发生过,瓦伦达公爵被当众刺杀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那也是超凡者干的,而瓦伦达大公自身就是一名强大的超凡者。” 见雷陷入沉思,艾森停步问道:“怎么了?” “我有点怀念以前的生活了。”雷笑道,“没当异常调查员之前,这些消息被高度封锁,我一直以为在在强大的教会和政府镇压下,邪士只是些阴沟里的老鼠。” “不要忽视老鼠。”艾森摇头,“要不是因为鼠疫,我觉得现在统治我们的应该是波尔坎帝国呢。” “你是指一千年前的大鼠疫还是在隐喻什么?”雷随口问道。 “别想那么多。”艾森笑了笑,“我又不是历史学家。” 说着艾森走向资料柜。 雷停在原地,扫视四周。外来入侵者干掉了看守者,让他得以用归档整理资料的方式进入这里完全在意料之外。不过异常管理处的规章对保管处的保护仍未放松,如果私藏赫本的笔记妄图带出去,他无疑会在看守升降梯口的那些警卫的搜身下败露。 “昨晚的岗哨没有发现入侵者……也许那伙人里有魔术师。”琢磨着情报,雷想起了曾跟踪自己的黑杰克,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担忧的神色,如果昨晚那伙人拿走了赫本的笔记,他所有的布置就都成了白费。 资料室的书籍很多,重新归档是个大工程,同样的,因为不清楚赫本的笔记存放的档案编号,雷要找到那本笔记得费不小的功夫。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了被盖在苎麻布下的那幅画。 看了一眼艾森,只见这名寸头小伙正在资料柜背后,雷便蹲到霍瓦伊奇的画旁。 现在并非周日,除非为它举行移居仪式,不然霍瓦伊奇只有周日零点能离开这幅画。虽然昨夜就在龙息草纤维制成的羊皮纸上画出了霍瓦伊奇的形象,但升降梯口的警卫把守下,雷没法把那张纸带进来。 目前他没法跟霍瓦伊奇交流,也无法从霍瓦伊奇口中得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狄克失踪,大概率是被干掉了。”雷心中浮现起那个不服老的教士眯着眼费劲地看书的样子,“现场唯一的目击者应该就是霍瓦伊奇,不过我没法向其他人透露这些信息……” 雷翻开画布,心中有些紧张。能够入侵异常管理处的超凡者绝非等闲之辈,如果他们发现了霍瓦伊奇,情况也会变得很糟。 掀开画布,坐在金色田野边的黑色精灵小孩正敞着肚皮呼呼大睡,它神色疲惫,似乎因为什么事情而消耗了大量精力。 它还在,雷这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眉毛一挑——霍瓦伊奇的身子底下露出一个方角,只看仔细观察就能看出,那是一本笔记的一角。 赫本的笔记? 追索数月的目标呈现在眼前,雷不由看出了神,他甚至想立刻以调查托尔街案件为由把这幅画调出去。“不能操之过急,只要等到下个周末凌晨……”又把思绪拉扯回来,放下苎麻布, 一百三十七:取画 两具老化干枯的尸体趴在桌边,从衣着来看正是那两个受杰洛特雇佣一同入侵异常管理处的超凡者。作为混迹地下神秘学界的老手,他们清楚地知道入侵异常管理处的严重性,并对杰洛特灭口的可能性做好了预防的准备,但还是没能活下来。 吧嗒。 杰洛特合拢表盖,从地上捡起怀表,这件精密机械的部件没有因为撞击而受到丝毫损坏。这是一件可怕,又让人沉沦的玩意,一旦体验过一次它的力量就再也忘不掉它,杰洛特曾用炼金药剂戒掉毒瘾,但他明白没有任何药剂能治愈这件怀表带来的诱惑。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堕入深渊,不光因为这是组织的圣器之一,他没有独占它的能力,更因为使用不属于自身的力量会招致难以承受的恶果。 这么想着,杰洛特把怀表放进兜里,突然眼花了一下,脑袋晕眩了半秒。虽然很快就恢复过来,但他皱起眉头,按着太阳穴,来到房里的银边穿衣镜旁。推起淡褐色的额发打量自己的额头,原本粗糙却没有皱纹的皮肤上,多出了一条岩石风蚀般的沟壑。 不光如此,他眼角的鱼尾纹也变多了。 杰洛特是个壮年男人,已不再年轻。但体验过年轻的身体逐渐被岁月侵蚀得迟钝麻木的他更能领会衰老的恐怖。 “狗屎……波西瓦尔要给我好好补偿才行。” 他骂了一声。拿出一瓶淡蓝色的墨水在羊皮纸上画出一座炼成阵,又写了一张纸条:“行动成功了。”,随后激活炼成阵。 纸条消失,他等了一会儿,无视不远处的两具尸体。就这样站着调整呼吸,闭目冥想。 当杰洛特再度张开双眼,眼前已是一座黑石垒成的屋子,窗外可以看到无垠的黑暗和大大小小的浮陆。 他走出魂所,魂所外是一座被铁蒺藜密麻缠绕的陷阱。就在杰洛特接近时,一张新撕下的纸条出现在陷阱中央。杰洛特看完纸条,离开里世界。 在表世界中,他又写下一张纸条,用炼成阵送到里世界的某个角落。 就用这种方式,杰洛特和对方继续交流。 “编号是32-11……对上从那个条子嘴里拷问出来的秘钥就能找到迪普了。” “使用怀表的痕迹清理了吗?” “我保证他们看不出来。对了,这次还有个额外收获。” “什么?” “赫本·阿伯特晚年的笔记。你知道十二贤者的血脉还没有消失,只有帕乌莫斯的秘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虽然这事挺荒唐,但我还想赫本如果没犯傻就赚大了……” 杰洛特一边写着字条,一边自顾自地笑了笑,把手伸进右侧的衣袋里。他现在腾出空来,可以看看那本笔记了。 但手伸进衣兜,他的脸色僵了一下,口袋是空的。 …… 暮色在铅色灰云上沿烧出一线铁锈色的红光,爱顿奢诺区的常青树在冷风中摇动。波希雅端着酒杯观赏这片风景,她对上流圈子们“繁荣之息”的马屁嗤之以鼻,但向来也不曾受到主张捣毁机器的那帮家伙蛊惑去把蒸汽工业贬得一无是处。这些污染虽然很恼人,不过这个时候倒是把落日衬托得比印象派油画的色彩更加浓烈。 “阿伯特小姐。”何蒙来到阳台边,低声说,“伦歌威治区的异常管理处传来一个消息。” “嗯?”波希雅回头看向何蒙。 “阿伯特大师的笔记,您放到伦歌威治区异常管理处保管的那本,被入侵者拿走了。”何蒙说。 波希雅挑了下眉。 “而且尚未得知入侵者的信息。”何蒙补充道。 “什么人会冲着那本笔记动手?”波希雅放下酒杯,“我可不信,现在还有人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对了,雷·贝德维尔现在正在那里任职对吗?” “是的,他因为之前那起异常接触而被异常管理处吸纳了。”何蒙说。 波希雅蹙了下眉,她提醒过雷最好保持低调,不要通过任何角度接触禁忌相关的事。如果说那次异常接触是个意外,这次他加入异常管理处却让她有些不快。 “不过被偷走的不止阿伯特大师的笔记,还有一部分其他的资料。”何蒙继续补充说,“异常管理处不能确定他们的目标是那本笔记。” “有调查结果了第一时间告诉我。”波希雅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 …… 经过数天的筛选,保管室里丢失的资料被列出清单。在没有监控、没有指纹和dna库的时代,调查的惯用手法就是通过人证和物证寻求线索。但伦歌威治区的异常管理处入侵案没有任何人证,丢失的资料也十分杂乱,无法定位动机。由于入侵者的故布疑阵,纵使异常调查员们备受压力,案情也没有丝毫进展。 这起入侵案对雷来说没有丝毫损失,相反的,被霍瓦伊奇拿走的笔记,也被归咎在了那帮入侵者头上。 因为狄克·扎伯身亡,四楼的看守出现了空缺,而教会那边派出的新看守据说还要四天才能到任,四楼的档案管理便暂时由达姆接手。 而忙于圣像破坏运动幕后黑手案与入侵案调查的达姆已是焦头烂额,三名灰骑士的催促与大冈堡警察厅的质询让他应接不暇,大冬天的嘴唇上已经起了一连串红肿的水泡。 背上重担的不止达姆一人。虽然案情无法进展,但作为异常调查员之一,雷接下来的双休日被迫取消了——他们正火力全开,拼命处理积压的案件,以图在警察厅的检察官和教会的教士到来前,尽量让那些鸡蛋里挑骨头的家伙找不到太多可以苛责的地方。 所以,这天周日,直到深夜克罗伊仍在打字机前为案情分析报告而笔耕不辍,雷放下手中刚处理完的访查报告,看了一眼壁钟,起身离开。 在达姆的办公室,雷见到了忧心忡忡的顶头上司。 “最近托尔街那件鬼屋案我可能找到了突破口。” 一百三十八:笔记入手 “鬼屋案?”达姆喝着浓得发涩咖啡,眼球里血丝很明显。 “前阵子托尔街37号的那起案件,住户弗瑞德说他看到了怪事,我在那栋老房子里找到了一幅画,检定过后那幅画可以造成超凡影响……” 雷描述着,还没说完,达姆露出恍然的神色,终于记起雷说的案件,“找到什么线索了?” “我有一个朋友,是个画家。”雷说着,见达姆仍看着他,便接着说道:“瑟华卓·高因曼,他以前有点名气,在冈堡开过画展。最近他落魄了,不过眼界还在。” “哦,我听说过。”达姆露出了然的神色,“我知道他,不过我对画没什么兴趣,只是听说他画过一些隐喻神秘的画惹了麻烦。” “最近跟他聊天的时候我说起那幅画。”雷接着说,“他对我描述的东西似乎有点印象。” “你要申请让他看原本?”达姆拿起烟斗,“不是不行,不过得把他带到异常管理处来。” “不用那么麻烦。”雷摇头,“我只要把图案临摹下来给他看就行,不让普通人接触超凡物品,这是《异常管理法》第二十七条规定的。” “你比我还记得清楚啊。”达姆笑了笑,他对雷这个有能力有努力的年轻人一向很信任,也从来没怀疑有波希雅做后盾的雷会傻到去主动接触禁忌,“那幅画的编号,你还记得吗?”达姆拿起钢笔。 “申请书我已经写好了。”雷把申请书交给达姆。 “好好干,如果最近几天能搞定这案子,我私人给你加奖金。”达姆干脆利落地签下字,现在他急需一些新破的案子来堵住上面的嘴。 拿着达姆签字的申请书,雷来到四楼通过警卫的检查,把霍瓦伊奇的画夹在腋下,带出了保管室。 回到办公室时,时间是23:57分,其他人还在忙自己的工作。雷把霍瓦伊奇的画放在桌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羊皮纸,羊皮纸上是提前画好的霍瓦伊奇的形象。 就在同事们身边,雷不再去看挂钟,心中默数秒数。 175、174…… 72、71…… 10、9…… 2、1…… 铛——! 波辛顿街钟塔的钟声在寂静的夜色中远远传来,克罗伊与艾森头也不抬,打字机的啪嗒声和纸张翻阅的哗啦声不绝于耳。 “霍瓦伊奇……霍瓦伊奇……霍瓦伊奇……” 雷轻声念着霍瓦伊奇的名字。 画框里,霍瓦伊奇的形象变了一下。在田野边酣睡的黑皮小子,又坐了起来,用黑窣窣的眼睛望向画外,和雷在戈登的酒窖里初见这幅画时的形象一模一样,但它的眼神已失去灵动。 一道影子从画里流淌到羊皮纸上。 羊皮纸上,雷画出的霍瓦伊奇的形象眼睛眨了眨。 “你吵醒我了……不过这真是一间舒适的房子,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它身边浮现出一行墨字。 没有回应霍瓦伊奇,雷收起了羊皮纸。 等到了零点三十分钟,他便把画的原本还回保管处。就算是异常调查员,除非是行动需要,不然无权将四五楼中申请调出的物品带出异常管理处。 不过,现在雷已经不需要那幅画了。 …… 实验台被清扫一空,雷把羊皮纸平整摊开在桌上,心情有些紧张。 虽然在之前的画里他见到了笔记的一角,但现在羊皮纸上的霍瓦伊奇却没拿笔记。 他取出怀表看了一眼,现在还没到两点,霍瓦伊奇的活跃时间会持续到日出之时,现在时间还很充裕。 展开另一张莎草纸,雷又在上面写出霍瓦伊奇的名字。 紧接着,霍瓦伊奇便从它的新居中流淌到雷写字的纸上。 “我现在很虚弱。” 霍瓦伊奇刚来到莎草纸上,雷写的字下方就浮现起霍瓦伊奇的话。 “因为上周那些入侵者?他们伤害你了?”雷写道。 “因为这个。” 一行字浮现,紧接着,是三枚图案。 这是一只怀表的多视角视图,怀表的表盖严丝合缝,表盖上的图案让雷吃了一惊。 一条衔尾蛇,有角有翼。 “乌洛波斯?”他低声自语。 策划了那起目的不明的越狱案,这个组织的人又入侵了异常管理处。雷现在获知了灰骑士与异常调查员们都不知道的信息——这两起案件有联系,但除非写匿名检举信,不然这消息他也不能泄露出去。 没追问这事,雷紧接着写道:“笔记呢?” 这次霍瓦伊奇没有回答,他从莎草纸上流淌出来——一片阴影聚集在实验台中央,像是一个浅浅的水洼。“水洼”中,一本黑红色封皮的笔记本浮了起来。 雷呼吸急促了一下,小心翼翼把笔记捧在手里,翻开第一页: “我找到了翡翠之门,高塔的存在真实不虚……” 是赫本的笔迹! 雷心头的大石猛地落下来,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王之沉沦药剂让心肺能力达到了非人的层次,他的心跳还是不可抑止地变快了。 正准备继续阅读笔记,霍瓦伊奇又在莎草纸上写道:“这本笔记本来被一个家伙拿了,我从他口袋里偷了回来。” 笔记被拿了? 雷皱了下眉,合上笔记。帕乌莫斯之塔既然被定论为谣传,那个组织的人为什么拿走这本笔记? “他们是冲着这本笔记来的吗?你知道些什么?” 雷写道。 “我没法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你知道,只有通过书写文字,我才能和你交流。”霍瓦伊奇回答说着,又把那个怀表画了一遍,显然对此物印象极深,“我拿走笔记时碰到了这个东西,差点被它吞噬了,结果到现在我还很虚弱,如果你能给我更好的房子,我就能恢复得更快。” 见霍瓦伊奇再次提起,雷明白这件怀表可能是一件强力的超凡物品,不过单纯从图案,他只能得知这东西和苏追查的那个组织有关。 “谢谢你,我会尽力给你提供新的住所。” 在纸上回复了霍瓦伊奇,雷盖上钢笔笔帽,重新翻开赫本的笔记。 “我找到了翡翠之门,高塔的存在真实不虚……但我没法打开它,看来,我得找到一枚‘钥匙’。” 一百三十九:元素炼成的应用 昏黄灯光下字迹漆黑,雷渐渐皱起眉头。 他之前的猜测没错,果然,赫本找到了那张翡翠之门。 “他找到我果然不是偶然……就像我接近南希一样,赫本接近我也是因为……钥匙,我就是打开翡翠之门的钥匙。” 雷目光凝重,接着往下看去。 笔记的开头部分都是赫本的独白。 “959年10月,我和马格努斯在死海底部的遗迹里发现了巨大的蒸汽机械部件,比宫殿还庞大的熔炉,这些东西都毁坏、锈蚀了,通过遗迹里发现的石板铭文,我们推断它是埃灵时代浮空城坠落的一部分。” “埃灵覆灭是历史上最大的谜题,在这个遗迹里我们发现了一个盒子,一个被附魔的盒子,其附魔铭文令人难以置信,使用了166个表世界物质符号,其中有17种元素符号在现代未被发现。这166枚符号组成一个完美的圆,其附魔效果,是为盒中保存之物施加‘永恒’的特性。” “这个发现激动人心。那个盒子被牢牢固定在水底的巨大石板上,无法被取下,我与马格努斯花了整整5个月,才把它成功打开,并在盒子里发现了一册崭新的古卷。” “古卷中包含十二个堪称‘完美’,却无异于屠龙之技的炼成阵,还有关于那座在历史中经常以各种方式‘抛头露面’的通天塔的记述。” “当时马格努斯和我一样激动,一份来自埃灵时代的古卷,其可信度远非后世三千多年中出现的那些伪造文献可以比拟。我们把古卷带回炼金协会,并致力于对它的研究。” “研究过程是艰难且枯燥冗长的,因为与帕乌莫斯之塔相关的知识难以参照——真相被历史上那些层出不穷的谎言淹没了。按照古卷上的信息,我们找到了一些线索,循着这些线索进行的调查都没有任何结果。” “几年之后马格努斯放弃了调查,唯独我还在求索。” “终于我通过古卷的记述找到了一处失落的永续之境,这是伐罗时代的一个投影。我从中得到信标,并找到了古卷里描述的那张翡翠之门。这时我才知道我的研究方向没有失误。” “我没法打开翡翠之门,但通过翡翠之门展现的灵魂特质和永续之境中得到的信息,我研究并总结出了这扇门背后的灵魂升华方式。从学徒之心到贤者之心,似乎每个时代都有一个拥有这种能力的炼金术士,埃灵王朝的帕乌莫斯,伐罗王朝的加尔坎达索斯……波尔坎帝国的费南……我推测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传承,甚至,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我得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 笔记到这里,赫本的笔迹稍显凌乱,并没有继续下去。 “什么震惊的结论?”雷摸着下巴的胡茬琢磨着,“那座塔一直被传承着?还是说他认为这些身份,其实都是一个人?” 他继续往下看。 “研究推演学徒之心的升华方式耗费了我所有精力,死海底部的那份古卷并不完整,如果我能找到其他古卷,也许能解开所有谜题。包括永续之境……如果我能进入更多,更古老的古代投影中探索……但我无暇去做这些。” 赫本的独白到此为止。 “那份死海古卷……现在保存在哪?如果不在赫本手里,应该是被保存在炼金协会……”雷琢磨着笔记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永续之境……古代投影?听起来像是海市蜃楼一样的东西,看赫本的意思,他能进入古代投影中探索?这么奇特的现象,可能是存在于里世界中。” “因为没打开翡翠之门,所以赫本的研究受到了极大限制,不过他留下了之后的探索方向,是故意给我留下的指引吗?” 雷陷入沉思,显然在这些独白里赫本没有对一些事情进行解释,其中最让雷不解的,就是他身为翡翠之门的“钥匙”,他与翡翠之门契合的灵魂,应该是穿越之后的灵魂,而赫本接触的却是穿越之前的雷。 “也许是我的灵魂特质本来就和原主相似,所以我才会穿越到他身上。或者是我穿越到他身上,灵魂受到了影响。有没有可能是原主吞噬了我穿越的灵魂,我现在其实就是原来的那个雷·贝德维尔……不可能,我的思考明显是地球灵魂的思维主导的。这一切,都是以我的穿越是偶然为前提而推测的……” 雷摇摇头,没继续胡思乱想。他往后翻看,之后的内容,便完全是禁忌的炼金术知识。 圆、涡轮、轴、角、蜂窝……各种复合图案在基底中的作用。提高炼成精度的十二种对比修正法……以及元素交换的应用方式。 “元素交换?魔法?” 笔记中关于元素交换的应用方法让雷颇为惊喜。 炼金术不光可以向里世界交换物质,也能交换能量。若将交换物定位为里世界的某种元素,譬如火焰,便可以用炼成阵召唤火焰。 在此原理上,使用灵性极高的媒介,加以能量极度浓缩的表世界物质,可使召唤火焰的效率大大提高。再加以增压涡轮搭配锥状结构的基底,便可以使得里世界的火焰被召唤而来后,向特定方向“喷射”,从而制造出“火焰枪”的效果。 “有意思……我虽然早知道交换元素的原理,却没想到这可以制造出与地球上的魔法相近的效果。只是制造火焰喷射的话,威力不一定比得上普通的热武器,不过这种应用方式的提升潜力绝不可小觑,我得熟悉所有基底的变化,掌握这项技能。” 雷逐一查看了笔记上记载的基底与基底的原理,紧接着,又是大篇幅的植物与矿物的知识——包括里世界与部分表世界的矿物和植物。除此以外,还有四种里世界生物的知识——石碑虫、尘蛾、人脸蛇、拟态蜒蚰。 把这种基础知识记录在笔记本上完全是入门者的行径,雷明白,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炼金术士,赫本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他留下这些信息必有用意。 紧接着,在笔记的背面,雷便看到了一幅极其复杂的灵魂炼成阵,与对应的,提纯灵魂所需的材料。 一百四十:灵魂升华的步骤 灵魂炼成阵! 雷端详着灵魂炼成阵——这就是他灵魂升华的指南针。 赌徒进阶老千的炼成阵的复杂程度已远超一般的炼金炼成阵,雷眼前这幅炼成阵的复杂程度又远超赌徒的灵魂炼成阵,错综复杂、乱中有序的几何图形与功能符号犹如微雕般精细,普通人甚至得拿放大镜才能看清楚细节。 紧接着雷看完了有关这个灵魂炼成阵的描述。 “灵魂炼成的原理,是用药剂为灵魂提供灵性,再通过炼成阵来吸收。除了吸收灵性,炼成阵的功能还有引导灵性转化的方向,并稳固灵魂。” “这其中,引导灵性转化方向核稳固灵魂两步,也分别要用到两种药剂。” “光界指针……灵魂固化剂……” “用这种流程,重复提炼灵魂,当灵魂状态在临界点附近上下浮动时,就需要用到‘解构药剂’,将灵魂解构。这一步最危险,灵魂解构后的引导如果失败,会导致灵魂完全崩溃。” “真复杂啊,光是收集那些药剂的材料就是一个大工程。” 雷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开始记录灵魂炼成所需的材料。 赫本笔记上写到的“尘蛾”,是里世界中十分常见的一种生物,其鳞粉具有温和而且相对无害的灵性,收集尘蛾鳞粉,并用月桂、马郁兰、绣线菊辅佐,调配成“灵性扩散药剂”,便易于被人类灵魂吸收。 拟态蜒蚰同样也是里世界中并不罕见的生物,但这种生物伪装能力非同凡响,获取难度比尘蛾高很多。它的粘液在学徒能力者的灵魂炼成中同时起到两种作用:充当光界指针的溶解剂之一,也被用来调配描绘灵魂炼成阵的灵性媒介。 石碑虫是常出现在里世界遗迹里的生物,其粉末用来调配灵魂固化剂。 至于人面蛇,是笔记里提到的四种灵界生物中最危险的一种,它具有高度智慧,并擅长伪装和模仿,攻击性极强。使用新鲜的人面蛇毒液,可以调配灵魂解构药剂。 人面蛇的毒液获得难度很高,但最难获得的却是一种里世界植物:死魂花。 赫本的笔记里只描述了死魂花的外观:植株高半米左右,红蕊白瓣,有八瓣,披针形圆叶片,花序是金字塔形的圆锥花序。死魂花可以引导迷失的亡灵找到**,也可以引导解构的灵魂重聚,十分稀有,赫本没有提及它生长的里世界坐标。 放下笔记,雷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 “看来近期就得召开集会了,收集这些材料没法一蹴而就啊。不过,就算辅助的药剂不齐全,我也可以尝试灵魂炼成,只是效果没那么好。” 想了想,雷从桌底下翻出信纸。 …… 五天后。 实验桌上,羊皮纸摊开着,龙血墨绘成的阵图复杂而神秘,雷用钢笔将灵魂符号的最后一笔勾勒完毕。 翠玉石板随之浮现: 当翠玉石板上的字迹隐没,雷发觉自己的一缕灵魂力被抽离到炼成阵中,沿着复杂的线条流注。在流注过程中,这一缕灵魂力迅速消耗,等到回归之时,已经只剩下微不可查的一丝。 “果然没有材料硬来,就算有翠玉石板在也不行。” 雷把失去灵性的炼成阵扔进脚边装满纸灰的铁桶。 虽然白费了功夫,不过他至少亲身确认了,这个灵魂炼成阵的确有效。 在学徒之心的精确控制,加之翠玉石板的辅助推演,雷用了五天时间,才把炼成阵完成度提升到19,没有这两种能力的炼金术士花费的时间更要翻上数倍,可见灵魂升华的难度。就算完成了这次炼成,翠玉石板上显现的“灵魂提炼度”左右—— 可推算,在没有药剂辅助,并不更换更好的灵性媒介以提升炼成阵完成度上限的情况下,再排除灵魂提炼度越高提升越困难的可能性,雷需要进行一千次炼成,才能完成灵魂升华。 就算拼着灵魂力消耗,一年炼成一次,这也需要至少三年。 “要不是赫本留下的笔记……凭我自己钻研,恐怕十几二十年都难以进一步升华。” 雷起身,划亮一根火柴丢进铁桶里,离开实验室。 上街后,叫来一辆马车,雷乘坐到黑店街,戴上兜帽。 …… 黑店街金玛丽酒吧,雷把装着水鬼铜的盒子递给巨人。巨人接过水鬼铜,再三确认后,将200镑的报酬交付给了雷。 “我最近暂时不接受委托了,不过我愿意向你们收购一些指定的东西。” 雷说话时众人都保持了安静,他已在这场集会中取得压制性的地位和威望。 “比如尘蛾、拟态蜒蚰、石碑虫。”雷继续说,没有提起人面蛇。只有新鲜的人面蛇毒液才能调配解构药剂,这玩意只能他自己动手收集,“如果你们能提供这些东西,我可以无偿提供炼成协助。” “哦,这些都是里世界的生物啊。”子弹惊讶道,“如果你要活的,我想这里没人能给你提供。” “尸体就可以。”雷顿了顿,“尽量新鲜的尸体。” “这很简单……”安格列说着咳嗽了一下,“当然,我说的是尘蛾。这东西很轻松就能抓到,我甚至现在就能给你提供——如果你给我找个安静的住所的话。至于拟态蜒蚰,我没听说过,石碑虫嘛,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似乎也没人出售这个。” 说着安格列偷偷打量着雷。石碑虫之所以无人出售,是因为还没人发现这些寄生在古代遗迹中的虫子的作用,猎鹰却已经能利用它了。 “你要多少尘蛾?”这时艾达接着问。 “很多,我来者不拒。”尘蛾的灵性弱小,雷的需求量很大,“钱、药剂、炼成协助,只要你们提供尘蛾,我们就能达成交易。” 手机站: 一百四十一:魔法知识 “可以用订单形式交易吗?”子弹问道,最近他需要炼成一份镇静药剂,药剂的核心材料炼成度却不达标,以至于药剂的药效也差强人意。眼见雷为其他两名与会者炼成了龙息草与水鬼铜,他本来打算这次就委托雷协助炼成,却碰上雷更改交易方式这个变数。不过雷的要求不高,甚至可以说很低,尘蛾不难捕捉。 “只要你们带来尘蛾,我都会收购。”雷没有直接应允。灵魂炼成的研究是首要任务,他最近没有闲暇接委托了。 另外为了方便收集灵魂炼成的材料,他必须得走出魂所,探索里世界。引走邪物的计划也要摆在第一优先级。 “如果你们认为捕捉尘蛾很简单的话,那么下一次集会就在近期。”雷补充说。 “那最好。”糕点附和说。 没人认为雷决定集会时间的方式是自私的,毕竟有一名炼金术大师坐镇,这个集会才有足够的意义。 “对了。”雷对糕点笑了笑,“上次的委托你做得不错,集会结束后我们再单独谈谈。” 猎鹰认可我了!糕点内心隐隐激动。 雷发布完需求尘蛾的委托,接下来便是其他人的自行交流。 巨人:“我建议接下来的集会换个地方,最近伦格威治区很不安全。我想你们可能也听说了……” 子弹:“异常管理处被入侵那事?” 巨人:“没错,真是把我吓到了,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关键他们居然成功了。想想吧,那些灰骑士至今还没抓到那些人,他们会把怒火宣泄到哪儿?” 艾达:“你怎么知道他们没被抓到?” 安格列:“不然这事早就登报了,他们什么时候放过杀鸡儆猴的机会了。” “……你说得对,看来伦格威治区要变得危险了。谁知道那帮家伙究竟什么来头?简直太了不起了。” “我都想加入他们。”艾达说。 “那你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安格列摇摇头。 众人讨论着最近那件,可以说是近年影响最恶劣的异常案件。作为异端邪士,他们的立场自然是站在入侵者一边,对条子吃瘪感到十分解气。案件中的入侵者在讨论中也变得越来越神秘莫测而且强大了。 “乌洛波斯。” 就在众人讨论得兴致勃勃时,雷说出这四个字。 正在说话的巨人楞了一下。 雷又继续解释道:“入侵异常管理处的是这个灵修者组织的成员。” “我听说过他们。”安格列沉声道,“一群危险的极端分子,他们对其他超凡者的态度就像对待异端一样。我们的确得躲着点,如果谁碰上这个组织的人,我敢保证,他们会为了灭口而干掉你。他们甚至连教会和政府都不怕。” “是不是夸张了点?”子弹皱眉说,“我不信在冈堡能有这样的组织。”。 “绝不夸张。”安格列摇头,“不要被那些无良媒体的虚假报道欺骗,如果你以为帝国的统治真的毫无动荡就太幼稚了。” “的确,我也知道这个组织。”巨人点头说,“他们不光活跃在斐列帝国,也活跃在大陆的其他地方,甚至有小国家因它灭亡。现在这个组织的大部分成员还在被通缉。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猎鹰先生,你确定这消息属实吗?” 安格列看向雷的眼神里带着探究和隐藏的很深的畏惧和警惕——乌洛波斯是个传奇灵修者组织,他们行事隐秘。如果异常管理处的入侵案真是他们干的……就连灰骑士都没能抓到他们,而猎鹰却已得到线索……难道猎鹰就是乌洛波斯的人?没错,他神秘而且强大,却没有正式的超凡者身份,这十分符合乌洛波斯成员的特质。 不过猎鹰透露的却是对乌洛波斯不利的线索,他更有可能是这个组织的敌人。 有资格与这个组织为敌,难度不亚于反抗政府。安格列一直对猎鹰的实力怀有质疑与好奇,现在终于窥见冰山一角,才发现猎鹰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强大。 “一位可靠的朋友告诉我的。”雷看了安格列一眼。 得知莫兰多半是死在杰洛特手下,雷便决心要报复这个以衔尾蛇为徽章的组织,当然,还有把莫兰逮进去的劳伦特。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把乌洛波斯组织策划了入侵案的消息透露出去,这样至少能一定程度上干扰他们的计划。最好是让灰骑士和乌洛波斯成员发生直接冲突,让劳伦特和杰洛特两败俱伤。当然现实不可能这么理想,雷也只是顺手为之,只要这场集会结束后,消息顺着这几名与会者的口辐射出去就够了。作为异常调查员,雷有的是办法让这消息传到灰骑士耳朵里。 “多谢您的消息。”艾达说,“我们会尽量规避危险的。” “保持安全,这个潜力十足的集会才能健康成长,这是我想看到的结果。”雷微笑着点点头。 不多时,集会结束,众人分头离去。 安格列却留了下来,当雷准备离开时说:“猎鹰先生,能单独谈谈吗?” 复古的油灯照明下,房间里已经只剩雷和安格列二人。看了安格列一眼,雷问道:“什么事?” “我有一件委托。”安格列说。 看来一直以来自己在集会中树立的形象终于让这唯一一名老与会者动摇了,虽然此前刚说过暂时不接受委托,雷还是坐回桌边。 “说吧,你是这个集会里资历最老的人。”雷把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我想你不会让我失望。” “谢谢。”雷的态度让安格列松了口气,也许是因为发现了猎鹰和那个神秘组织的关系,安格列现在对猎鹰多了一层敬畏的心态,他斟酌了一下,说道:“我得先向你坦白一件事,你知道,当初曼陀罗曾邀请我和荷官去探索一个古代炼金术士的魂所。” “曼陀罗和毒蛇,她们都被干掉了,对吗?”雷似笑非笑地说。 “没错,荷官干的。我还挺喜欢那女人的。”安格列苦笑一声,“不过这些不是重点,曼陀罗的确发现了一个古代炼金术士的魂所,但我们被一把锁困住了。我想那张门后面一定有元素教的神秘学知识,但现在只剩我了,我没法打开那扇门。” 元素教?雷的眼神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正好了解到了用炼成阵施展魔法的技术。虚空之龙正是掌控四元素的神祇,如果能得到一名元素教教徒的遗物,他在这方面的知识将得到极大补充。 一百四十二:南希的行凶 稍作思虑,雷问道:“你怎么认定我能打开那扇门?” “我只能希望你可以打开,不然我们之前就都是白费功夫了。”安格列说。荷官死后他不是没有过独吞那个古代炼金术士魂所的想法,但几番尝试都未果,他只好向雷求助。 “听着,我对你说的那个魂所有些兴趣。”雷说,“不过我暂时没时间,等过一阵,如果你还没打开那扇门就继续找我。” “有确切时间吗?”安格列问道。 雷摇摇头。 “那就等你有空的时候。”安格列说完,把兜帽重新盖严实了几分,离开房间。 雷看着安格列的背影。元素教的知识对他很有吸引力,但那只邪物的妨碍之下,他根本没法做出任何探索里世界的举动。 邪神之触已经拿到了,坑谁,让谁引走邪物,怎么做?这些问题还横亘在眼前。 集会没有节外生枝。发布了尘蛾的收购需求后,雷回到实验室。腾出时间,他拿出了那张之前的集会里收购到的魂所的阵式图。 魂阵是炼金术士保护灵魂安全的阵式,炼金术士拥有多少学识,从魂阵上就可以辨明。用里世界材料构建成魂所,并通过各种物质的特性效应的综合,让魂所拥有某些特质——隐蔽、坚固——从而达到增强魂所强度的效果。 当然魂所可以拥有的特质是多样的,而且不限一种。譬如你侵入一名高阶炼金术士的魂所,开门的瞬间便可能被送到了里世界中的某处绝地。诸如此类,用里世界材料构建魂所的规则,便是魂阵的阵式。 炼成阵与魂阵阵式遵循的是相同的宇宙规则,可以说魂阵的构建是炼成阵基底结构的实践应用,也可以说基底结构是由具有特殊效应的魂阵结构归纳而来的。 雷看完魂所阵式,最后摇了摇头。他的魂所已经具有完整的结构,虽然破损了,也仍能抵御那只邪物,这张阵式比不上那座神秘灰塔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传说那是汇集了大炼金纪元绝大多数杰出炼金术士的心血结晶的造物。 “魂阵的研究和炼成阵是相通的,对炼成阵的理解越深,也越容易理解魂所的阵式。这张阵式上记载了隐蔽阵式和陷阱阵式,我可以用隐蔽阵式对塔身的裂隙进行修补……不过在解决邪物之前这些都是空谈。” 铁桶里的纸烧得不够彻底,雷稍微翻看发现没有信息遗留,便又继续灵魂炼成阵的推演。待到近夜十分,才离开实验室到一楼煮了一杯咖啡,却看到咖啡机旁落了一根鹅黄色的发带。 “不像那姑娘的作风啊。” 雷捡起发带下意识嗅了一下,闻到了淡淡的肥皂味儿。他环视四周,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南希不是马虎的性格。说起来昨天来做钟点工时南希的确有一点点心不在焉,也许是生活上出了什么问题。 把发带放进口袋,雷超窗外看了一眼。夜色渐浓,正是工人们下班的时候。把发带还回去,顺便看望下南希,给她带一件小礼物。想到这里,雷不禁回想起安葬莫兰后南希拜托他假装追求者的事,自顾自地勾了一下嘴角。 演戏就演全套嘛。他想。 …… 房间里空气冰冷,炉子已经熄了很久,一些血迹在地上结冰了。南希坐在床角抱着膝盖发抖,她脚边是一个铁烛台,烛台的黑色尖端落在浅灰色的亚麻被上,泅出了一小团红色。 四处一片狼藉,桌上的茶杯被打翻了也没收拾,南希珍若性命的课本打湿了,衣柜门也歪了——这些都不重要。一具尸体,醉鬼的尸体——血腥气里还带着淡淡的酒味。 同样的,这是个色欲熏心者的尸体。南希混乱的脑子里一些画面不断重复着:昨天夜里,考特饮酒未归。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只要攒下一点钱,就会把它们女人身上。哪怕她们已经人老珠黄。不过考特不能在乎她们的年龄,除非他不在乎自己的钱包。 在考特彻夜不归时南希总是把门窗都加锁,昨晚她睡到半夜,却听到开门的声音。一个男人闯进了她的卧室,完全黑暗的房间里南希只闻到他满身酒气,听到粗鲁地喘息中尽是兽性和欲望。他扑了过来,把南希摁在床上,南希用脚踹他却完全无济于事。在男人扯下她的睡衣时,她抄起床边的书给他的脑袋来了一下,这纯粹是慌乱中的徒劳举动,收益只是男人的愤怒和耳光,还有一声咒骂:“欠*的婊子!” 当时情况混乱,南希没听出什么,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她才确认自己当时的确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并楞了一下。 但当时的情形不允许她发呆,男人脱下了她的睡裤。她趁机把男人和裤子一起踹开,在黑暗中摸索武器。她拿到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刚好能让她持握,她明白这是烛台,插蜡烛的尖端虽然算不上特别锋利,但使点劲总能把它捅进某些要命的地方。 “听着……”当时她还在试图沟通并用这个武器威吓,并在内心祈祷黑暗中男人能够察觉到她手上的兵器并知难而退。但结果不如人意,男人若无所觉地扑上来,紧接着便是尖叫和碰撞声的主场。 当一切安静后,南希摸索着打开灯,就见到了地上这具尸体。 考特·霍夫曼的尸体——淡灰色的卷发贴着脑袋,长着一个显眼的红鼻头。南希不敢把头从膝盖里抬起来,以免再次看到这个让她无法接受的事实。 自首……自杀……或者做个梦就好了……南希脑子里冒出许多想法。杀人是大案,特别这件事——养女杀死了养父,这足以让那些媒体变着法地往里头添油加醋。 虽然不是法律的坚定支持者,但南希是个守法的市民。“去自首吧,只有法律能让我得到审判。” 她咬着下唇起身,离开考特的尸体,迅速穿好外出服装。 就在她开门时,却看到了门外的雷。站在门外的雷眯起眼睛,朝屋子里里嗅了嗅,便闻到了血腥味。 “你遇到了麻烦?”看着慌乱的南希,雷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一百四十三:现场 卧室里,雷惊讶地看着考特·霍夫曼的尸体,紧接着把整个房间打量了一遍。南希站在一旁,她已经压下了惶然的心绪,脸上尽是愧疚与悲哀。 “我昨晚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他,我以为是某个陌生的醉鬼闯进来了。”她低声道,“我没想过杀死他。” “他本来想做什么?”雷问道。 南希低下头去,摇了摇头。 雷看见南希欲言又止的模样,结合屋子里一片狼藉的现状,便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一个老光棍酒后乱性,对同一屋檐下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孩做出不轨之举,这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何况南希只是他的养女,他很轻易就能突破伦理方面的心理负担。 没有追问,雷走到床边拾起那个铁烛台,然后来到考特的尸体旁扒开上衣,露出胸口的血洞,伤口非常精确地命中心脏,一击毙命。 他用手指摸了摸烛台尖端,这玩意有点钝,插根蜡烛估计都得费点劲,要插进人的胸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打算怎么做?”雷回头问南希。 南希低声道:“自首吧。我想我会去自首……”她和雷对视一眼,又垂下目光,“刚才我就准备去警察局来着。” 雷顿了顿,说:“我不建议这么做。就算是事出有因,法院没有判处极刑,你也有很大麻烦。” “我……我……”南希摇头,一直摇头,没有回答雷,“他只是喝醉了,他不酗酒以前还不是这样……他把我养大……呜……他……”她似乎想绷住表情,说着却没忍住发出哭腔,紧接着便无助地抽噎起来。 雷上前轻轻抱住南希,南希抖了一下,便把脸埋到他肩膀恸哭起来。过了将近十分钟,南希的情绪才渐渐平稳。她离开雷的怀抱,声音沙哑而悲伤。 “逮捕我吧,先生。” “那会毁掉你。”雷摇摇头。 “那我该怎么做呢。”她苦笑道,“我犯罪了,我得接受惩罚。” 雷没有回应,转身开始收拾现场,他拿起烛台,揣进口袋里,又俯身搜查考特·霍夫曼的尸体。 “昨晚有两个劫匪闯进你家并实施抢劫,当他们见色起意时,你的养父挺身而出保护了你,却不幸遇害了。”他一边观察着考特的伤口一边说。 南希楞了一下,旋即明白雷要帮她遮掩罪行。贝德维尔先生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怕遭受牵连吗? “然后他们拿走考特的钱包夺路而逃。”雷一边说着,把考特的钱包搜出来揣进兜里,“而你晕厥过去,直到现在才醒来。”他回头打量南希的脖子和脑袋,琢磨着在她脖子上来一下,弄出一道紫青色的淤痕,又摇了摇头,“是‘受惊’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怎么说,感谢……您为我着想……”南希擦了眼角,“但我不能这样。” 雷看着南希,等她继续说。 南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一直跟从萨利斯特嬷嬷,为平息罪行而努力,但我犯罪了,我不能逃避。” 雷对南希笑了笑。 “信念,真是难能可贵的品质。不过别让它成为你的阻碍。在谈论‘罪行’时,你明白罪的定义吗?法律可不是完全公正的,我举个例子吧,现在法律保护奴隶主的财产安全,那些奴隶不听话就要被打死,他们的‘罪行’,就是没有乖乖地接受压榨。” 南希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该如何反驳雷,她只好低声道:“这是不一样的,我的确犯错了。”下意识回避了“罪”这个词。 “一个年轻女孩在黑暗中反抗身份不明的暴徒,这没做错。那个烛台插进他的心脏,完全是个巧合。”雷说,“但这个暴徒的身份是考特·霍夫曼,这是错误的根源。” “这件事的对错不是由你,而是他决定的。”雷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错不在你啊,南希。” 南希仍满脸愧疚,喃喃道:“我不知道……我想我没多高尚,不论对错……我只是觉得……我不该隐瞒,那样我心里能好受点儿?” “然后呢?”雷来到门锁边,掏出小刀在锁上弄出破坏的痕迹,“然后街坊邻居们认为考特·霍夫曼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差点强奸女儿的货色,然后他罪有应得地死了。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考特只是被酒精弄糊涂了,结果被他那个蛇蝎心肠的女儿害死,真是个可怜人。” 南希脸色白了一下。 雷的话说得很重,让她内心有些刺痛。在这种时候,这些话对一个尚处于不安中的年轻女孩来说是一剂猛药,雷回头看了一眼,把南希的表情反应收入眼底。他的行为不纯粹是出于好心,如果南希展现出不错的心理素质,那么她打开纯白之门升华灵魂以后,便具有成为一个优秀超凡者的潜力。 弑父之事是个意外,对南希来说也是个巨大的考验。雷知道这个女孩一直以萨利斯特为榜样,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个善良的人。现在,他将引导她的危机意识向她秉持已久的道德观念发起挑战。 “我才知道您原来这么会说服人。” 南希犹豫了半晌,苦笑着摇头。 “但我……这样会牵连到你。 她说话时雷已经破坏了门锁并收起刀,营造出劫匪入室抢劫的假象,他看了一眼南希。 “把衣服脱了吧。” “什么?”南希愣住了。 “你该换件衣服了。”雷看着南希衣服上的血迹。 南希这才反应过来,暗暗松了口气。她心底还没有完全认可雷的话,却不由自主脱下外套。 雷拿过南希的外套,“很少有什么绝对意义上的对错,但你要活下来。至少那样你还有忏悔赎罪的机会,而他什么都没有。”他已经处理完现场,向门外走去,“学聪明点,别把自己的审判权轻易交给别人。” 说话间,雷来到起居室打开大门,回头一看,南希站在卧室的门框边。她表情无助,让人心生怜惜,雷却只是点了下头,便戴上帽子,转身步入夜色中。 “胜过自己吧,南希。”他想,“让我看到更强大的你。” 一百四十四:追索之物 翠玉石板悬浮在半空,把幽暗神秘的光芒洒遍每一个角落。十一座石像伫立在魂所中央,其中与纯白之门对应的捧灯石像体表的光芒在灵视的观察下光芒比其余石像更加明亮。 “捧着灯,对应的是和‘灯’相关的能力吗?”雷站在与自己等高的石像面前,端详着那盏古朴的石灯。随后他收回目光,又审视其他石像——特别是那座执笔的石像,淡黑色光芒已经十分明显,这是石像投影就快被归纳出来的征兆。 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需要“钥匙”,才能深入探究这些石像。目前发现的钥匙只有南希和瑟华卓两枚,相较于那个个性十足的画家,品性纯良的南希更容易控制,是他进行第一步尝试的最佳人选。 “先通过南希探清纯白之门背后的虚实……那个妓女给我的消息里说瑟华卓有点歇斯底里,不过萨拜因说他早就患有歇斯底里症,而且说他十分反感超凡者……” 雷思索着,离开石像,来到魂所边缘。魂所的大门关闭着,门边的墙体上分布着错落的裂隙。潜意识驱动雷把目光投向裂隙外,当他反应过来这样可能让他观察到那只邪物从而产生不利后果时,他一不留神,已经看到了外界的景象。 那只邪物不在。 雷松了口气。 塔外是一片荒芜之地,地上长着一些灰色的、黑色的、奇形怪状的植物。“没有赫本的笔记记载过的植物……”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雷突然想到:“既然超凡者的灵魂升华阶段有明确划分,里世界材料会不会也有根据能量密度等信息作出的划分?” 念头只是一闪而逝,雷的目光又落在地面上方。发现邪物不在,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求知欲,赶紧抓住机会打量外界。按照那本航海地理透露的信息,里世界中有十八个星体,根据星体当前的位置,用里世界六分仪可以计算…… 目光落在虚空中,雷却楞了一下。 目中所见,一隙夹缝中的虚空一片漆黑,除了一些漂浮的废墟就再无他物。根本没有所谓的“星体”! 没有星体?那本航海地理给出的信息有误还是…… 雷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突然心里发毛,一股凉意冲上后背。灵修者的直觉不可无视,昔日接触列奥娜时雷已吃过苦头。 他迅速转身,移开视线。 就在雷转身的同时,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裂缝中,瞳孔里倒影着一片黑暗。 …… 【炼成阵完成度20/28】 【……】 记下翠玉石板的数据,雷把灵魂力灌注进灵魂符号。 【灵魂提炼成功】 【灵魂提炼度:……】 完成一次灵魂炼成,雷神清气爽,轻车熟路地销毁了阵图。清早的晨光从地下室的窗口照进来,墙中传来窸窣声,夜间活动的浣熊也回到窝里。“灵魂炼成果然是最好的晨间锻炼。”雷心想着,上楼热了牛奶和面包,给自己煎了两个蛋。 吃早饭时他便思索着灵魂炼成的数据记录。 “这次的完成度提升了一点,但灵魂提炼度增长的比例增却低了……果然和激发灵性的规律一样,越到后面越难。” “等从集会中收购到尘蛾,效率应该会上升一些。我的钱不大够了,得用高炼成度的希铁或者水鬼铜进行交易。其他材料的收购可以问问萨拜因,如果他也没有……要拓展新的渠道吗。” “没必要接触额外的风险……只要邪物的危机解除,我完全可以稳当点。只要加入炼金协会,交易渠道就不再是问题。” 整理着装,雷离家上班。路过莫兰书屋附近,便见到了巷外围聚的人群。他眼神一动,知道南希已经报案了。 …… “那两个劫匪长什么样?”桌对面的警察问道。 “一个公鸭嗓,一个声音很粗……”南希低声说,“我只记得这些,太暗了,我看不清他们。对了……他们满身酒气。” “会不会是考特·霍夫曼去酒吧时引来的?”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的朋友。”南希摇头,“不过他的熟人应该知道我家没什么好抢的。” “说不定是为了……”警察的目光在南希的脸蛋上停留了两秒。 “哦,他们还说了……”南希嗫嚅道,“‘哦,还有个女的!’他们这样说,我想他们之前并不知道我。” “好了。”警察放下笔,“我们会逮住罪犯的,不过之后你最好住在亲戚朋友那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不是没有再次犯罪的可能。”按南希提供的信息,他明白这案子破获的几率很小,但还是这么说了。 “我会申请寄宿学校的。” “那样最好。”警察微笑道。 这时门外有人承诺道:“看在你的面子上,雷,我一定把那两个匪徒逮出来。” “十分感谢,里尔德。下次请你喝酒。”雷说着,打开房门。 “有人找你。”审问南希的警察对她笑了笑,心领神会地离开。 待旁人离开,雷来到南希身边。从其他警察口中,他已得知“案件经过”,并十分欣慰。到异常管理处签到并立马以调查为由跑到这儿来捞人,结果他没有失望。 “好受点了吗?”雷问道。 “前所未有的‘好’。”南希勉强扯出半个笑容,耸了下肩。 “那就走吧。” “走?” “你想在住在这吗?”雷扫视着审讯室。 南希有点不可置信,她明白自己是杀人者,结果现在没人把怀疑放到她身上,感受到其他警察的信任,她几乎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了。 …… 考特的安葬是两天后,因为鞋匠的存款告罄,南希没法置办一具棺椁,选择了更便宜的火化。 骨灰盒被安葬在莫兰埋骨的墓地里,和一片墓碑群一块儿。在碑前放下花时,南希意识到养父已经变成了一盒骨灰,只有一座矮小的冷冰冰的石碑标示着他的姓名,他名下的人生经历,被刨除酗酒狎妓,就只剩下乏善可陈的四个字:“一个鞋匠”。 考特“勇斗歹徒”的义举颇得邻里的赞赏,有人建议南希为他的墓碑加上“拯救女儿的英雄”,但她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恨,面对一个死气沉沉的石碑,她心底仅剩的责怪都烟消云散了, 此前她虽然内心愧疚,也对考特酒后的举动感到可悲。她因此背负愧疚,连长此以往坚持的信念也不再纯粹了,她甚至有些茫然,她找不到目标了,或许……她该向萨利斯特嬷嬷坦白并忏悔,但那样……不就连累了雷吗? 朝东南方向看了一眼,那是莫兰埋骨之处。南希蓦地想到莫兰被逮捕时不顾一切地说出的那些话,她明白,就算面对死亡他的信念也不会动摇。莫兰……还有雷。南希看了一眼身旁的雷,低声问: “贝德维尔先生。” “嗯?” “你们追索的……到底是什么呢?”她问道。 一百四十五:引路人 “我们在追索什么?” 雷扭头和南希对视,冷风里这个金发少女的脸颊被一条麻灰色的大围巾簇拥着,碧蓝色的瞳孔里仍有茫然,同时却流露出一种大胆的求知欲望。总的来说她还很警觉,就像一只在水边踮脚试探的白鸟,但她已经变了,从一个单纯少女向一个追索真知者开始了第一步蜕变,往日刻板的道德观念像灵魂升华一样解构并寻求重建——她需要一个新的寄托,感情,或者别的什么。 人的改变往往很突然,雷不禁回想起索菲娅,那个用弹钢琴的手果决地拿起枪的女人。“苦难是人性的洗礼”,他蓦地想到这句话。 南希遭受了苦难,但相较于索菲娅而言她是幸运的。 “真知。”雷望着南希,“我们追索真知。” 雷明白自己探究里世界的动机并不单纯,邪物和精神污染的逼迫,超凡力量的诱惑……对真知的探究只是诸多动机中的一部分。但作为引导者,他去芜存菁,把“追索真知”——这个炼金术的最高目标放到南希眼前。就像教会播撒信仰时总会把“得到救赎”这一最高目标根植到信众心底。 “真是崇高的信念呀。”南希轻声说,“难怪,莫兰先生甘冒风险也总不放弃那些书。” “他是一个真正有信念的人。”雷说。平心而论,如果让他和莫兰易地而处,他不会为了传播真相而做出冒险的事。同样的,面对一个被邪物缠身的,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他也不一定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出手相助。 说着雷离开墓碑,沿着泥土路往回走。 “抱歉。”南希跟上雷的脚步。 “嗯?”雷不解地看了南希一眼。 “我以前……”南希犹豫了一下,虽然从不认为雷和莫兰是恶徒,但政府和教会不遗余力的丑化让她对禁忌知识一直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我以前对你们有些偏见。”她带着歉意说,“谢谢你帮了我。” 雷摇头。 “的确地下炼金术士这个群体就是那样,危险会把人性的丑恶面放大,而超凡者就是一群时刻面对危险的人。不要因为我,或者莫兰而对其他超凡者放下警惕。” “谢谢,哎?”南希不解地看着雷。 “如果你想成为超凡者,就得谨记这些。”雷停下脚步,对她说。 “我……”南希有些慌张起来,“我没想过……不,我不是……”她深吸一口气,沉默下来。 半晌她才低声说:“我想,真理本身,并不是邪恶的,对吗。” “那无关善恶。”雷望着南希微笑。 …… 南希看着雷走向地下室的门。 过去的两周,她应雷的要求没有接近这扇门。现在门被推开了,门后的神秘即将揭晓,她心脏砰砰加速跳动起来。那后面有什么?吃人的禁忌生物吗?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 南希悚然一惊,紧接着发现那来自院子里那两只动物的搏斗——荷露斯输给了干脆面,屈辱地被干脆面按住。然后干脆面快乐地开始撸猫。 她松了口气。 “进来吧。”雷回头说,走进地下室。 南希跟着进去,发现地下室并没有太过出奇的地方。一张放置着瓶瓶罐罐的大桌,还有熔炉、陈列架、木箱、木工铁匠的工具等杂七杂八的东西。神秘被揭晓后出现的是这样平凡无奇 的景象,南希反倒心安了不少。 “你是个有天赋的人,南希。”雷走到实验桌边准备着材料,“所以我一直在关注你。” “我有天赋?”南希疑惑地等待雷继续解释。 “据我推断的确如此。” 雷没有向南希解释钥匙的事,他开始着手配置海克拉夫酊剂。注意剂量便可平衡其成瘾性和镇定作用,让南希服用过后可以更容易感知到“以太”。当初首次接触超凡时,雷也用过这种药物。 南希有些紧张地看着雷配置药物。 “你现在的知识储备很少,不过我可以做你的引路人。”雷一边把曼陀罗花和牛胆汁的提取剂混合到一起,说这话时他想起了自己的引路人莫兰。莫兰死了,雷又继续引导后来者,这是一个轮回,“完成灵魂升华后你的记忆力和精力都会提升,对你的学业,还有神秘学学习都有帮助。” 南希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雷把配置好的酊剂拿在手里,“你想好了吗?”他看向南希。 “我还不清楚。”南希深呼吸,说,“但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拿着,两分钟后喝下去。”他示意南希看墙上的挂钟,然后回身开始描绘纯白之门的信标。 两分钟一到,南希喝下酊剂。药效发作很快,她感觉有点飘飘然的。 “感受这个图案,想象这是一张门。”雷把信标展示在南希面前。 “一张……门?”南希懵懵懂懂地说。 《月照之路》中有诸多心理暗示,帮助漫索者入梦后进入其中。但雷手中只有一个信标,他对南希的引导方法只能逐步尝试。正当他参考月照之路准备进行下一步引导,却见到南希的眼神失焦了,清澈的瞳孔上倒影出石像的影子。 “你会进入这张门的,在梦里。”雷心领神会,轻声说,“到这躺下。”他把南希牵到地下室的小床边,“放空杂念,你学过冥想吗?” “我会一点。”南希迷迷糊糊地回答。 “现在你是一枚种子……” 雷让南希躺在小床上,用莫兰曾教导的方式,教南希点燃火种。 很快,南希沉睡过去。 雷看着南希的睡脸,“应该已经进入升华之路了。”他心中自语,回到桌边,灵魂意识沿着信标追索过去。 片刻后他在黑暗中睁开双眼,脚下是一条狭窄的路,两侧是漆黑的深渊。一个燃烧着白色火焰的灵魂出现在他身前,茫然地站起身子正准备左右打量。 “不要回头。”雷看见虚空中渐渐有恶念聚集过来,它们嗅到可口而孱弱的灵魂就像鲨鱼嗅到海流中的血,“向前走。”他说。 一百四十六:魔像 暗影在虚空中盘旋,以太具现的深渊中阴风怒号,一条窄小而潮湿的狭路蜿蜒至黑暗中的不可知之处。 看到这些景象,南希尚在迷梦之中,模糊的神思让身边可怖景象的可怕程度削减了不少。恐惧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不过经常会成为人的绊脚石。南希此时的状态虽能让她不受其影响,同样的她也失去了大部分躲避危险的能力。 “向前走。” 南希听到雷的声音。 对于雷,这个将她从弑父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男人,她有种本能的信任。听到那三个字,她认出雷的声线,同时清醒了不少。当看到身边的环境,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遵循雷的指引,向前走去。 “被吸引的邪念明显变多了。”走在南希身后,雷打量四周,“是因为她灵魂孱弱,还是因为她的灵魂与纯白之门契合?” 雷点燃了灵魂,强烈的翠玉色光芒把围聚过来的邪物都迫开了。他的灵魂已经完全稳固,并向着进一步的升华开始迈进,足以在以太之中面对这些不算强大的邪物。 …… “雷,你还在吗?”南希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团白色的光雾,这让她有些诧异。 “不要分心。” …… 狭路漫长,突变的环境引发的紧张、心跳加速与肾上腺素激增——假定灵魂也能分泌激素——营造出完美的吊桥效应,也让她对身后的后盾生出几分依赖的心绪。 不多时,一扇大门出现在眼前,古朴典雅的浮雕线条构成了抽象的“灯”与“火”的图案象征。她把手放在门上,有种自己与这张门血肉相连的感觉。 “打开它吧。” 这时雷的声音已十分疲惫,南希没忍住回头看去。紧接着她看到了一个犹如翡翠雕琢的雕像,散发着强烈的幽光,在这灵魂之光笼罩的范围之外,无数暗影争先恐后相继扑来,她轻呼一声,在本能驱使之下,用力一推,毫无阻碍地,纯白之门被推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以太具现的世界开始崩溃。“快来。”虽然“翡翠雕像”对南希来说十分陌生,但她猜测到那就是雷,并伸手拉住他——这里不安全了,必须尽快离开。 南希拉住雷的手迈过大门。 雷穿过了大门,眼前却空无一物——仍是那条狭路,南希却不见了。 他回头看去。 被他穿过的纯白之门也不见了,他脚下的狭路开始崩溃,碎石纷纷跌入深渊。身旁环伺的邪物开始愤怒,而他的灵魂燃烧到现在已经有些不支。 “因为灵魂频率……就算南希拉着我也没法把我带到门后的世界吗。”雷环视着邪物,“现在惹麻烦了啊。” …… “雷?” 南希手中一空,当她回头时便见到纯白之门渐渐消失,她来时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包括那些危险,一切都无影无踪。“发生了什么?”她喃喃自语,露出担忧的神色。 如果雷没有跟过来,就表明他留在了那个危险的地方,但来时的门已经消失……该怎么帮他? 也许,成为超凡者后她才能做些什么。 转头看去,南希便见到了一间矮小的城堡,垒砌城堡的白石布满风蚀的痕迹,但大体还十分完整。和周遭的黑暗相比,这座城堡像是一个一尘不染的古老童话,她被它吸引了,不由自主走向它。 城堡下的窄门在她走近时便打开了,一盏古旧的风灯在方桌上,光芒昏暗。之所以说它古旧,是因为铸造这盏风灯的金属呈现出金黄与铜绿夹杂的斑驳颜色,不过它的灯罩依然通透无瑕。 南希走向风灯,当她触到风灯的同时,她的灵魂燃烧起来,与此一同燃烧的是那盏灯的灯焰。她和风灯发出同样的火焰,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被“融化”了。 白色光雾融化,又凝聚为液态,像水银一般聚合成人形,勾勒出青葱的身体曲线。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南希只看到火焰腾的一下燃起,紧接着她的灵魂状态便改变了。“灵魂重构……”和初次接触翠玉石板的雷一样,南希也体悟到了自身的变化,她提起风灯。 灯光扩散开来,空间被照亮了,她看到身旁是一个巨大的书柜。丹汀文文法课上她是最用功的学生之一,但书脊上的文字让她一头雾水,从字形来看,这与大陆通行的文字根本不是出自同一语系。 尝试翻阅了两页书,她放弃了继续阅读的想法。雷正需要帮助,不能在这耽搁了。她想着,得找到回去那扇纯白大门里的办法。提着风灯,她走向书柜旁的走廊。 走廊不长,透过两边的无框窗可以看到魂所外的景象。一片暗褐色的土地上,长着成片红蕊的白色花朵。表世界已入深冬,里世界却能见到花海,南希眼神飘忽了一下,在这个死寂冷清的地方,眼前的美景显得异常浪漫。 穿过走廊,是一个石墙围绕起来的,圆形的露天地带。高墙围绕的中央有一圈黑色石砖围绕的凸起的井沿,这口井很大,让南希想起了发掘地下城的那些机械——那些大家伙总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提灯走到井旁,灯光照亮深井。 “什么……” 南希张了张嘴。 一个巨大的头颅正在深井里面,仰视着她。灯光映照在它黑曜石雕琢的瞳孔上,仿佛为这个巨人注入了生命力。 紧接着它站了起来,动作缓慢,积累了无数年的尘灰自它关节处簌簌扑落。它足有十多米高,就算站在深井里,也完全遮蔽了南希的视线。它有着岩石打造的躯体,关节被锈蚀的金属盔甲保护着,让人不禁联想到神话中的巨神。 南希后退了一步。 “sa……baru·in·ga……tdan……” 巨人胸腔内发出沉闷的声响,向南希伸出手。虽然它的形象可怖,南希却感受到它没有恶意。当巨人的手掌放在她的脚尖前方,就像一个升降台,她试探地看了巨人一眼。 “te·baru……noowa·telanru……” 金属头盔转动了一下,巨人俯首如是说。 一百四十七:原初圣所 十八星体照耀下,灰色的宫殿群连绵成片。身披银灰色斗篷的灵魂往来其间,有人乘着巨蛇与蝎尾狮,斗篷下氤氲着神秘的灰色雾气。 这是原初圣教的圣所“盖比尔希图温”,“凡间”即表世界的优秀信徒经过甄选,方有机会可入此天国,成为“神民”。原初圣教在里世界的根据地以此为中心向外辐射,其属地之内,所有神民定期以仪式祭祀十八星体中那颗暗灰色的庞大星辰,此刻就有二十八名高级教士列成方阵,对一座雕像进行礼赞。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表世界的圣像破坏运动闹得沸沸扬扬,圣所之中却从未有过关于无名之物的具体形象的雕塑,这座接受礼赞的雕像,也只是一名“圣使徒”。这也是主张神无人格的清教徒们的有力论据之一。 “他来聆听我们的罪行,并代为赦免。” “他为我们保守秘密,一如神为他守秘。” “他便是圣使徒;神明的代行者;我们的兄弟。” 礼赞进行着,大主教托马斯·奥维里在圣所的高楼上聆听。 与其他教士不同的是,他斗篷下的灰雾已具现出五官,并透露出内敛却不可撼动的威严。 “有不少老鼠。”他身边的教士说,“在外面借着破坏圣像的名义捣乱,您不想管管吗?” “甚至前阵子我们又损失了一位坚定的信者,他在保管禁忌知识时遇害了。”教士又补充说。 托马斯过了一会才回答。 “你知道教会高层一致信奉神无人格。” “我们只祭祀星体,但只有真正的神民才知道这个真相。”教士回答说,“您认为破坏圣像的主张正确吗?” “崇拜偶像者也没有错。”托马斯说,“他们只是把使徒误当作神明。” “好吧,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教士心中腹诽,步入老年的大主教已经渐渐变成这幅模样,对教区内所有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和稀泥态度,衰老真是件可怕的事,它能夺走人的激情,就算那是一名强大的超凡者。 这时房间里传出吧嗒一声。 那是一个金属机器,一只金属衔尾蛇正在吞吃自己的尾巴,它不断吞吃不断生长,周而复始,现在蛇头却停了下来,指向某个方向。 托马斯看着蛇头皱了下眉。 “能量平衡被打破了。”教士自语道,“又有什么东西从‘断层’里跑出来了。” “最好是无关紧要的废墟。”托马斯说,“而不是什么被关了几百年的怪物。” “前年控制那个血杯可真是损失惨重。”教士回忆起往事,“而且现在她还跑了。” “她暂时会是我们的帮手。”托马斯意味深长地说。 “所以暂时没必要把目光放到她身上对吗。”教士苦笑,看向蛇头指向的方向,“但那儿,我们得派人去查吧。” “先让里昂和帕里恩去看看吧。”托马斯看向窗外。 蛇头指向的遥远的不可见之处,被无数浮陆遮蔽的地方,一座灰白色的城堡,正逐渐从虚空中现身。 …… 脚下的大陆正在崩溃,无数邪念向雷扑来——它们涉险进入以太,若这个以太世界崩溃后,它们也再无存身之地,现在它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翡翠色的灵魂。纵使这个灵魂已经固化,看起来不太好惹,但它们没得选择。 雷镇定下来,寻找灵魂与身体同调的频率。这时候他最大的敌人不是那些邪念,而是内心。慌乱和紧张会害死他,如果他不能在自身被邪物吞噬和以太崩溃前抽身,事情就大条了。 狂风呼啸,脚下的地面开始摇动,紧接着崩塌下去,雷紧跟着坠入虚空。这时候他望着纯白之门消失的地方,突然想起坠入深渊的赫本,心底仅存的紧张莫名消失了。 “哈——” 雷猛地撑起身子,睁开双眼。他刚才正趴在桌沿边,桌上的信标泛着神秘的暗红色光泽,不过现在这东西已经成了废品,它指向的那条以太媒介已经崩溃了。 “差点挂了啊。”雷喃喃自语,从抽屉里拿出烟盒,刚抽出半支烟,又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南希,把烟摁了回去。 “戒烟,嗯……得戒烟。”他想,来到南希身边。 “还没醒来,不知道灵魂升华是否顺利……” 眼看南希未醒,雷上楼热了一杯热巧克力,顺带喂了猫粮。把热饮喝完后底部还有一些黏糊糊的巧克力没化,“水放少了。”秉持节约的美德与找不到勺子就一切从简的心态,雷用手指代替勺子把巧克力挖了出来,忽然他嗅到一股淡淡的臭味。 把巧克力放到鼻端嗅了嗅,并未发现异样,雷耸了下鼻子,循着臭味发现餐桌旁有三条小指粗细的黑黄色条状物——荷露斯在餐厅犯下了恶行。 摸着良心说,雷把这家伙买来可不是为了铲屎,而是为了实验,但结果有点事与愿违了。“腾不出空训练宠物啊,交给南希吧。”庆幸餐厅没用地毯的同时他准备干掉手指上的巧克力,便听到身后有开门声,回头一看。 南希打开门,刚好和雷的目光撞上。 “贝德维尔先生!” 南希紧张又有些兴奋,但当她看到雷伸向嘴边的,沾着黑色黏稠物体的手指,目光又落在餐桌下的猫屎上,表情陷入呆滞。 “呃,不是你想的那样。”雷意识到了什么,“这是巧克力。”他拿起杯子,“有部分没化开。” “猫屎巧克力?”南希说完,噗嗤一声笑了。 “如果你喂麝香猫吃可可豆,也许能发明这个新品种。”雷无奈道,“但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话说回来,你的灵魂升华?” “很顺利!”南希点头笑了。 雷挑了下眉,“说说,你看见了什么。”他坐到桌边,给南希也倒了一杯巧克力。 “一盏灯。”南希避开荷露斯的罪行并坐下,她的第一个回答并不出乎雷的预料,但紧接着她的话对雷却是个惊喜:“还有书柜,和很多书。” “什么书?”雷追问道。 “抱歉……我读不懂那些文字。”南希说。 “至少证明那是珍贵的古代文献。”雷笑了笑。 “但我又发现了一个巨人。”南希迫不及待地说。 “巨人?”雷怔了怔,“你的魂所里有一个雕塑?” “不,活着的巨人。”南希一字一顿地说。 一百四十八:死魂花 活着的巨人! 雷惊讶地看了南希一眼。按目前的推定,他的魂所——那座高塔是三千多年前的埃灵时代的造物,而纯白之门的信标也是他从塔里得到流露给南希的,那个“巨人”,就是三千多年前的上古生物…… 南希补充的形容打消了雷的疑虑:“他应该是炼金傀儡,足有十多米高,有岩石做成的身体和金属铠甲。” 就算是傀儡也很惊人啊,雷想。顿了顿,他问道:“它对你没有敌意?” “完全没有。”南希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他听我的话……虽然我们没法交流,他说的是古代语言。” “应该是前任魂所主人留下的傀儡。”雷说,“你继承了魂所核心,那盏灯,所以傀儡听命于你。” “多亏有它。”南希说,说实话她很害怕里世界,那个地方太暗,太安静了,“对了。”她歉意地看向雷,“我之前以为你有危险……” “你进门后我就离开了。”雷说。 “幸好。”南希松了口气。贝德维尔先生可比我厉害多了,她想。 “有感觉到什么变化吗?”雷打量着南希,接触到里世界,她会完成第一次升华,成为超凡者,不过她的超凡能力应该没有觉醒,还需要引导。 “变化……没错。”南希斟酌了一下,“碰到那盏灯的时候,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的灵魂被重构了。从……白色的光雾变成了液体,就像水银那样。” “等等。”雷说,“是从气态变成了液态?” “是的。”南希点头。 居然和赌徒进阶的进阶的规律一样,初次升华灵魂从气态变成液态。而我的灵魂却直接重构成固态,是翠玉石板的影响吗?雷琢磨着,灵魂状态毫无疑问与灵魂强度直接挂钩,荷官的神秘学知识里就指明了,赌徒进阶老千,五阶进阶四阶后,灵魂才会由液态重构为固态。而雷却直接跳过了液化这一步,灵魂已呈现为翡翠石般的状态了。 我现在究竟算哪一阶段的超凡者?按能力来说,我似乎不具有优越性,我的灵魂强度却处于四阶。雷心中升起疑问,却无从得到解答。不管怎么说,灵魂强度更高,意味着他的灵魂结构更加稳定,不容易受到影响,同样也拥有相较液态灵魂而言更强的灵魂力。虽然其他用途并不明朗,这终归是一件好事。 目前来看,南希的魂所——那座城堡的完整度比他的塔更高,不光有完整的文献资料保存于其中,甚至还有一具炼金傀儡。神秘学知识,炼金傀儡的构造——这些都是难以言喻的财富。 若要了解这些,他要去南希的魂所走一趟。但纯白之门的信标已经废弃。灵修者进入里世界需要借助“锚”,即促成首次灵魂升华的物体。眼下雷没能通过纯白之门,就只能从自己的魂所出发去南希的魂所。 这样又有了两个问题:他得南希魂所的信标,而且要引走门外的邪物。 当然,还有另一种办法——让南希把那些东西从里世界带出来。 雷仍在思索,南希说话了。 “要到那座城堡去看看吗?”她期待地看着雷,“虽然有点阴森,但那就像小说里的世界,陆地漂浮着……天上有巨大的星辰,城堡外的山坡下长满了白花。” “白花?”雷眼神一动,抓住关键词,“它的花蕊是红色的?” 南希怔了一下。 “似乎是的……” “跟我来。”雷起身走向地下室。 来到地下室,雷翻开自己的笔记,把死魂花的图案展示给南希。 “就是它!”南希睁大眼睛,虽然笔记上的图案是独株的花朵,但这种花外观独特,她能认出来。 南希的魂所外有死魂花……雷收起笔记。这是他灵魂炼成最后一步需要的主材料。在人面蛇毒液结构灵魂后,死魂花花粉会引导灵魂进行重组。 “我要你帮我个忙,南希。” “我很乐意。”雷还没说要求南希就答应了,“我会尽我所能的。” “不是特别困难的事,不过目前的你可能还做不到。”雷说,“我需要你的魂所外面的那些花的花粉,还有魂所里的古代文献。但我们得循序渐进,首先你需要觉醒自己的超凡能力” “我该怎么做?”没有普通人不期待超凡能力,南希同样如此。 “炼金。”雷到实验台边准备炼成材料,“一次真正的炼金也许可以促成你的能力觉醒,帮助你稳固刚重构的灵魂。” 片刻后。 南希在雷的指导下配置了简单的灵性媒介,并开始描希铁炼成阵。这过程中雷只阐述了原理,没有插手——结果南希并没有成功完成第一次炼成,没有翠玉石板与学徒之心的辅助,对普通人来说,炼金这项工作精密而繁复。 虽然单纯善良,南希内在却是个好胜的女孩。直到凌晨一点她才结束尝试。 “很不错的进度,这样下去一周内你就能成功。”雷不吝夸赞,“现在你回家不太安全。” 他看了一眼窗外。 “抱歉……”南希蹙眉,“我没注意……”从她开始升华到离开魂所,用了近三个小时,结果她没能把握好时间。 “今晚在这休息吧。”雷说,“要洗澡的话楼上的衣柜里有你能穿的衣服,我想你已经见过了。” 雷提起楼上的衣服,南希反倒脸红了,虽说,雷的眼神和笑容里没有侵犯的意思。但他的话也许真的别有含义呢?她想。在她心中雷是个沉稳可靠的男人,她总不自觉把雷看成长辈。但刚才巧克力的误会却让她重新发现雷和她年龄相差不大。虽然在女校没接触过多少同龄男性,从塞西莉亚她们口中,南希明白年轻男人可是一群荷尔蒙旺盛的家伙。 “我晚上都住那边。”雷看穿南希的犹豫,拿上帽子指了指街对面的方向,“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也可以送你回家。” “不。”南希摇头,“感谢收留,先生。”她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因为我……您没必要去那边的。” 一百四十九:少女与与魔像 雷挑眉回头,金发少女点缀着几颗褐色雀斑的白皙脸颊快红到耳根了。 “超凡者能拥有远超普通人的力量,但你知道他们的弱点在哪吗,南希。” 南希怔了一下,“弱点?” 雷打量着南希,不由想起异常管理处地下那个苍白的女人与索菲娅,巧合的是,她们和南希一样都拥有一头金发。 “作为引路人。”雷咧起嘴角笑了笑,“我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他戴上帽子,离开地下室。 …… “打开了一扇门,不过收获还不明朗。就算南希把古代文献带出来,也需要找人破译。得去找一趟古斯塔夫……不知道他发掘陵墓的进度怎样了。” 香街公寓,雷透过窗户看向街道对面。二楼处卧室的灯熄灭下来,看样子南希已安然入睡。 离开窗口,雷躺上床。 再睁开眼,他便来到魂所内部。 十一座石像中,捧灯石像手中的灯盏亮起了微弱的灯焰。 “南希打开纯白之门引发的变化吗……” 灯焰有什么作用?雷尝试着伸出手指,准备尝试触碰灯焰。接近灯焰时他没有感受到丝毫热度,紧接着他的动作却停顿下来——摇曳的灯焰在其中心隐约构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南希?” 雷低声说。 似乎是回应他的声音,灯焰闪烁了一下。 雷没能从回应中得到有效信息。 “如果是你就打开卧室的灯。”雷轻声说。 灯焰又闪烁了两下。 雷同调灵魂频率,离开里世界。 从床上坐起,他穿着睡衣来到窗口。等待了三分钟,街对面卧室的灯也没有亮起。 “不是南希吗?”雷低声自语,“或者那的确是她,但没有清楚接收到我的信息?” …… 灰白的城堡上方,十多米高的魔像坐在哨楼顶端。星光下,他暗褐色的躯体有一些腐朽痕迹,黑色铠甲锈蚀却依旧坚实。 他保持静止,伸出手掌,一个拥有少女曲线的灵魂站在他掌心,沐浴着星光犹如一团流动的水银。 “这里就没有衣服吗?巨人?”南希站在魔像手心俯瞰脚下,看见了城堡边缘沉浮的陆地。她脚尖轻轻踮了一下,整个身体便向上飘离两寸,然后才重新落回魔像的掌心。在里世界,“漂浮”是灵魂与生俱来的本能,只是第二次来到这里,南希就掌握了它。 “yisu……sewadra……”魔像仍用南希听不懂的语言回应着。 “我认为。”南希仰望着魔像的头颅,“我该教你怎么沟通了。”她正色道,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南希。”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地说。 “南希……” 她听到一阵遥远而模糊的声音。 “真聪明。”南希笑道,突然又觉得有点奇怪,刚才那不像是巨人的声音,倒像是……雷的声音? “yisu……”这时魔像才说话,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南希,“yisu……”它重复了两次。 “yisu?为什么这么称呼我?”南希说着,环视四周,想找出雷的身影。她确信那是雷的声音。 “……是你……灯。” 又是模糊遥远的声音传来,南希没能听懂其中含义。 “贝德维尔先生?”南希呼唤一声,东张西望。 但好一会儿她也没看到雷的踪影,而且声音也就此消失了。 明天再找他问问吧,她想。又仰头看向魔像,“yisu?”她指了指自己。 “yi……su……”魔像点头,又指了指自己,“ganggaru……” “ganggaru?”南希说,“你的名字吗?” 魔像没有回答,又指着自己重复那个音节。 “好吧。”南希放弃了交流,她还有事要做。“把我送到那儿吧巨人。”她伸出手指,指向城堡下的那片白色花海。 魔像没有听懂南希的指令,它转动脑袋看了看南希指着的地方,又看了一眼南希。直到南希从它掌心一跃而下,表露出要前往那里的意思,它才跳下哨楼,托着南希来到花海边,再把她放到地上。 摘下一朵死魂花,南希更加确认这就是雷需要的东西。“它能稳固灵体,所以常常吸引魂灵……”想到雷对这种植物的描述,她心底有点发毛,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魔像上便心安下来。 “雷需要花粉……”她想,“虽然我还没学会炼金术,但可以先收集花粉。” 采下一朵花,南希发现自己没有容器。“先把花采集到魂所,再把花药收集起来。”她把死魂花死魂花放到魔像掌心,指向花海,“可以帮我采集一些花吗巨人?”如果是巨人的话,只要轻轻一拨就抵得过她采集半天了。 魔像见到南希期待的目光,看了一眼掌心那朵白色小花,又看了看眼前的花海。 “nu·latela……nie·kerekitrei……” 它胸腔中发出沉闷声响的同时,抬脚踩进花海。泥土飞溅,混合着碎裂的白色花瓣与银色鳞粉般的花粉还有鲜红花蕊。它动作异常迅速,等南希反应过来,它用巨大的脚掌已经破坏了至少三十平方米的花。 “你为什么这样做?”南希惊讶地地喊了一声,魔像却若无所觉。“停下!”照这样下去整片死魂花被破坏也只是一会儿的事,情急之下她拾起土块朝魔像抛去。 土块击中魔像侧脸,裂成碎块滑落。魔像疑惑地看了一眼南希,明白了南希是在阻止它,这才停止破坏。 “抱歉,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理解我的表达。”南希叹了口气,她看着魔像的侧脸,那儿沾了泥土。踮脚一跃,她跳上魔像的手掌,又来到它肩上,给它拍去泥土。这时,她近距离看到魔像左眼——那一颗黑曜石雕琢的眼睛下方,有一行短短的文字。 南希仔细观察,这行字她似乎在书架上见过,某本书的书脊上便写着这行字。跃下魔像肩头,她模仿着把这行字写了下来,用手指指着。 “ganggaru……lufa……” 魔像念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这是个好的开始。”南希笑道,“我终于开始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片刻后,没让魔像帮忙,南希收集了一些没被破坏的花药,回到魂所。来到书柜前,她对照着魔像眼睛上的字,找到了一本发黄的古书。 书上的文字她依旧不懂,却能看懂书上的一些图解——那是用一块宝石雕凿出许多零部件,经过处理后,组成的一只眼睛。 一百五十:灵性扩散药剂 圆形底座的银烛台排列成行,经文从兜帽织就的阴影里流淌出来。小教堂的窗户把光影割裂成色彩各异的碎片,烛架的阴影在此斑斓晨光下被拉扯得极长。 南希眼底有倦色,这是接连几天熬夜的结果,好在眼眶没有发黑,巩膜也润泽洁白——超凡者的恢复能力果然远超常人。想到自己隐瞒了将近一周的事,她心底萌生出一只小兽。雷应该会为此而惊喜的,她也没什么可以回报他的了。 “我刚听说那件事,南希。”萨利斯特结束祷告转过头来,让南希感到被异样对待前便垂下目光,“还好,至少我还能在这里看到你。” “我见过了许多遭受苦难的人。”南希微笑道,“相较而言我是个幸运星呢。” “你凭自己走了出来。”萨利斯特欣慰地拥抱了以下南希,低声道:“看到过,和经历过是两码事。你还在独居吗?” “还在老房子里。”南希回答。 “那样很危险,如果匪徒再次上门……”萨利斯特眉头紧皱。 南希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面对教母她不愿撒谎。她得钻研禁忌知识,这理由可见不得人,所以她没法寄宿在学校里,跟另外一名女同学共用一间寝室,那会吓坏其他人的。 “你有自己的想法。”萨利斯特没再追问。 离开时已是晨光明媚,南希回头看了一眼小教堂。圣南勒斯女校拥有教会学校的前身,学生中也不乏信徒,但鲜有正式的教士。她是第一次在这个小教堂里祷告,教母的宽容让她释然了近期的压抑心绪。 “南希?”路边梧桐树下女生朝她打了个招呼。 “塞西莉亚,日安。”南希朝她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塞西莉亚对于南希——这个向来把善良当成工作般奉行的家伙,一直不大待见。虽然,南希的确很讨人喜欢。“土气姑娘”,塞西莉亚背地里总爱这样称呼南希。对南希的遭遇她心怀怜悯,但这种怜悯掺杂了必不可少的优越感——如果她生活在一个经济条件好点的家庭,就不用住在那种把“治安”当玩笑话的地方了。 不过今天的南希还是穿着一身廉价衣服,脸上却有一种别样的神采,塞西莉亚怔了怔。如果南希脸色憔悴,头发枯黄,那才在意料之中啊。 “我得去教室了。”南希说,“最多两分钟,钟就要响了。”她经过梧桐树,塞西莉亚又喊住她:“等等。” “有什么事吗?”南希疑惑地回头。 “你……”塞西莉亚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你今天,很漂亮。” 南希惊讶地扬了下眉毛,“谢谢。”这位每天都穿着漂亮衣服的贵族小姐的夸奖可不多见,她微笑道:“你也是。”转身离开。 “我才不是由衷称赞呢……”看着南希离去的背影,塞西莉亚小声嘟囔,“我只是可怜她罢了,没错。” …… 撕拉! 雷揭下日历。 继南希灵魂升华已经过去一周,他想,如果刻苦钻研,这姑娘应该完成第一次炼成了。不过她有学业缠身,能腾出多少空来还说不定。 默算了15个日期,雷提笔在日历上画了个圈。下次的集会就定在半月后。已经入春,街道上污浊的积雪还散发着刺骨寒意,他往椅子上一靠,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尘蛾的鳞粉,是这次集会中的交易所得。 不是每次集会都有意外收获,按约定交易到尘蛾鳞粉后,其他人的交流也与雷无关,眼下他已经可以进行灵性吸收的尝试了。 在这之前…… 雷从包里抽出《冈堡观察报》——萨拜因弄来的新货。 “炼金协会新一轮人事变动于前日结束,艾维森纳·奥睿科继续担任会长,让谣言不攻自破。艾力福·格雷卸任宣布加入隐修会,三大理事中的马格努斯·洛克贝尔于推举中获得半数以上的支持而成功晋升。空缺的理事一职由波西雅·阿伯特担任。” “今年29岁的阿伯特小姐是百年来炼金协会中最年轻的理事,她拥有令资深学者汗颜的学术论文专利,并接连在公开比试中高调击败竞争者,消除了绝大多数反对的声音。“她比赫本还聪明。”奥睿科会长在采访中如是说。没人因为年龄而轻视这位风头正盛的炼金术大师。” “值得一提的是,波西雅·阿伯特正是赫本·阿伯特的女儿。她对赫本·阿伯特晚年的学术理念持反对态度。去年12月初,就赫本·阿伯特离世的原因,记者采访阿伯特小姐时受到了阻拦,采访至今未果……” 雷放下报纸。 “炼金协会的人事发生了变动。”他看向窗外,“她之前说要处理的应该是这件事……应该快了。” 打开纸盒,里面是四支大小不一的药剂瓶。瓶种装着银粉般的物质,就是尘蛾的鳞粉。 雷逐一打开瓶塞。 【……】 【……】 【……】 【……】 “没人藏拙的话,巨人的炼金水准应该是最高的。而且都是纯净的尘蛾鳞粉,翠玉石板没发现邪神之触之类的物质……” 雷分配好尘蛾鳞粉,拿出马郁兰、绣线菊、月桂精油,开始配制灵性扩散药剂。 这过程中翠玉石板无法发挥作用,雷唯一的优势是利用学徒之心让材料配比尽量与赫本留下的配方贴合。灵性扩散药剂的配置比王之沉沦药剂更简单,二十分钟不到,雷便调配好第一支药剂——淡金色溶液里涌动着银屑,论卖相,在他见过的药剂里能排第一。 “荷露斯!” 雷呼唤一声,同时离开实验室。一声猫叫响起,当雷来到门边,荷露斯已在外面开始挠门。“别想进来。”他开门出去,紧接着把荷露斯挡在门外,蹲身拿出药剂。 喂荷露斯服用了五滴灵性扩散药剂后,雷滴了两滴灵视药剂,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的观察。 “没有灵魂波动异常,没有负面影响……” 回到实验室,雷将灵性扩散药剂一饮而尽。紧接着铺开羊皮纸,开始描绘灵魂炼成阵图。 一百五十一:陵寝发掘 吞入灵性扩散药剂时没并无异常感受,但当他描绘炼成阵时便发现,他损耗的灵魂力正在迅速补充,这让他描绘起繁复的阵图更加轻松了,也让炼成阵完成时完成度提高了一个点。 由于灵性扩散药剂的作用,雷激活炼成阵时,输入其中的灵魂力比以往多出了近乎三倍。他观察到灵魂流经炼成阵时,有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因为流向不正确而损耗了。 “缺少光界指针药剂。” 雷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同样的,当这缕灵魂经过大量损耗而回归时候,也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被雷固化了。 “光界指针、灵魂固化药剂……这两样东西是关键,理论上可以通过它们把效率提高四十倍左右。” 【灵魂提炼成功。】 【……】 就在雷思考时,翠玉石板给出了灵魂炼成的数据。虽然缺乏药剂,但雷这次的炼成效果还是远超以往,个点的增长。 “有提升就是好事,获得合适的灵性媒介后还能让效率进一步拔高。” 雷销毁了灵魂炼成阵图。 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笃笃! 紧接着便是接踵而至的敲门声。 是南希,通过脚步的轻重雷便已分辨出来。他看了一眼正在焚烧的铁桶,紧接着起身打开实验室门。 门外正是南希,鼻子冻得发红,揣在兜里的手正夹着什么。见到雷她神秘地笑了笑,打招呼道:“贝德维尔先生。” “今天不是上班时间。”雷侧身让她进屋,“看来你的神秘学学习有突破了。” “没。”南希进屋时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我是来归还笔记的。”她从口袋里拿出雷的笔记本——这上面记载着雷入门学习炼金术的经验与总结,其中关于炼成阵五大部分的描述尤为详细。 “抄录好了?”雷接过笔记问道。 “嗯。”南希坐到火炉旁搓着手,“虽然我还看不太懂。”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别被其他人看见。”雷犹豫了一下,“你有这里的钥匙,器材和材料都可以随便取用,不过我想你该需要一间自己的实验室。”他拿出一枚黄铜钥匙,钥匙上刻着“丽舍街32号”。 荷官对自己的实验室保护得很好,就连索菲娅,也只在他死后才找到那里。自从雷把那里有价值的知识搬走后,那间屋子就空置下来,由于来路不当,雷也没法出售,正好交给南希。 “这是?”南希愣了一下,没有接雷递过来的钥匙。 “钥匙上有地址,你不要的话那栋房子就只能归老鼠了。” 雷把钥匙抛给南希,南希只好一把接住了。 “我会支付租金的。”并不知道那是一栋大房子的南希说。 “算在钟点工的报酬里。”雷笑了笑,荷官的房子按市价每周租金最少4镑,“雇佣一名超凡者当钟点工可不便宜。” 南希攥了攥钥匙,只好放进口袋。抽出手时,她拿出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递给雷。“我还没能采集到花粉……不过,你应该需要这个。” “这是什么?” 雷接过笔记本翻开,上面是他读不懂的古代文字,还搭配了一些图解。 “gang……ga……ru……lufa……”南希生涩地吐出几个音节,“我在魂所的书柜上发现的,书脊上写着这行字。”她伸出葱白的食指指着笔记本前端的古代文字,“它还被镌刻在巨人的眼球上。” “看起来像炼金傀儡眼球的设计图。”雷翻阅着笔记,那些图案周围还有铅笔细心擦拭的痕迹,看得出来南希为此付出了不少时间,“你不认识这些文字,强记下来的吗?” “没错。”南希笑道。 “辛苦了,这些东西很有价值。”雷观察着设计图,只见这枚眼球被分成二十七个部件,结构精巧,制造工艺十分复杂。如果这是三千多年前的东西……很难想像那时候的文明发展达到了什么地步。 就算能看懂这些古代文字,要造出这枚眼球也非专业的钟表匠人不可。不过拥有学徒之心,雷只要有合适的加工器材就能把它制造出来。 “这些古代文字可能是埃灵时代的……梵萨语就是埃灵语的变种,古斯塔夫应该可以破译。不过……这些东西涉及禁忌,没法直接交给他来翻译。” …… 寒冬虽过,欧古斯山脉下寒风仍裹挟着滚滚的白色雾潮。维利亚小镇外,穿着厚实山羊皮外套的雇佣民兵升起风向标,助手观看天色,在寒风里记录着数据,过了一会,他对身旁那个戴着玻璃瓶底般厚实眼镜的黑色络腮胡男人说:“十分钟,教授,最多十分钟,我们就能继续工作了。” “乔尼怎么样了?”古斯塔夫站在黑窣窣的墓坑旁,回头担忧地望了一眼营帐。 “他精神受到了刺激。”助手无奈地说,“我想……我们该请求援……”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记住,伊恩。”古斯塔夫郑重其事地盯着助手,然后毫不留情地移开视线,他的语气比冰棱还硬,能把石头都敲出一个窟窿。 助手的脸色有点难看,古斯塔夫是个令人尊敬的学者,但这时候他的顽固未免太不近人情,甚至冷酷。“没问题,奥登先生。”他的回应的语气也有些敷衍,以此表示他的不满。 发现助手的不快,古斯塔夫皱了下眉。这是一名新助手,以前那位因为考古事故而辞职了,他还欠缺磨合。无奈地放缓语气,古斯塔夫解释道:“这个陵墓也不能交到那些超凡者手里,他们为了超凡物品会不惜破坏那些具有历史价值的东西。所以,伊恩,就算躺在那儿的人是我,你也不能中断陵寝的发掘。” “我没有别的意思。”助手发现自己误会了教授,但他还是觉得不值得。虽然古斯塔夫坚持认为这个墓穴中可能埋葬了一名君主,但种种迹象表明这可能只是个僭礼的小贵族偷造的墓穴。为了这个而让考古队员冒风险,实在不值得。他叹了口气,“你知道,乔尼一直在喊‘石头,石头’,我昨晚被他弄得有点心烦意燥。” “我们会解救他。”古斯塔夫说,这时风逐渐平息下来——墓穴旁的机械起重臂可以升起了,他看向黑窣窣的墓坑,“只要我们能解开那里的谜题。” 一百五十二:破解诅咒 寒风逐渐平息,古斯塔夫率助手与三名考古队员走下甬道。三十二级的台阶下是一张石门,门上镶嵌的红白二色石片已经斑驳剥落了。 石门旁倒着一具石像,石像体表有朽烂的衣物,其造型与墓坑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看起来,这个石像是个外来者,甚至让人忍不住猜测——这是一个入侵者,因为某种原因被石化了。 考古队的研究表明,这具石像的确是一名被石化的盗墓者,他的腹部被老鼠啃破了一个孔洞,透过孔洞可以看到一部分没有石化,却腐朽干涸的内脏组织。 古斯塔夫的考古队刚发现这个墓葬时,黄金面具就被戴在这具石像脸上。那之后,他们打开了石门,两个率先进入石门后方的队员产生了强烈不适。探索古代墓葬是件危险的事,一旦发现任何风险,考察就要停止,秉持这一原则,它们立即封闭石门并退了出来,但只过了几分钟,那两名队员就表现出严重的病症。 在就医后,他们被确诊为系统性硬化症,皮肤和内脏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纤维化。因为此事,发掘被迫停止下来,该时古斯塔夫便拿着黄金面具当做线索,想以此找出陵墓的来历。 他寻访友人,查阅资料,获知了不下十种推测。不确定的方向让发掘变得异常艰难,他花大功夫重整旗鼓。考古队员乔尼作为先锋,佩戴了从教会购得的净除符咒,进入石门,但结果是乔尼疯了。 “不能贸然进入这扇门后了。”古斯塔夫说着,示意队员抗来摄像机。这个小巧的家伙重量不到三十公斤,暗箱有玻璃板、火棉胶和硝酸银。 用石灰灯照亮石门后方的墓室,队员在门外——三番五次确认过安全性的地方操作摄像机,捕捉墓室中的景象,从而进行下一步的研究。 “我觉得这是某个古代超凡者的陵墓。”队员操控摄像机曝光时助手嘟囔道,“他们总喜欢在陵墓里设陷阱。” 古斯塔夫没有回答。虽然不确定,但他倾向于这是某个未被发现的小国家的国君的墓葬,在此观点上他的友人,宗座大学历史系教授格里高利与他的看法相同。 至于雷,那个年轻的俱乐部会员,他的猜测很大胆,但缺乏依据。虽然古斯塔夫尝试朝那个方向研究过,但没有突破,也就作罢了。 没多久,考古队员拍下了墓室内部的照片。经过定影后,古斯塔夫拿到照片——墓室的内部得以被窥见真容。 铅灰色的照片里可以模糊辨认出壁画、陶器,还有一座怪异的石像。石像的胸口被剖开,心脏则被他捧在手心。 “心脏?石像的心脏,这有什么寓意?”助手沉吟着。 “石之心,这应该是墓室危险的根源。”古斯塔夫若有所思,往往看起来诡异古怪的东西,便真有诡异,这是与超凡相关的一贯现象。 忽然他怔了一下。 助手明白古斯塔夫想到了什么,便示意其他队员保持安静。 古斯塔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给我那个面具,伊恩。” 面具?助手反应过来,匆匆离开甬道。 片刻后,他拿着黄金面具,来到石门边。 “教授?”考古队员喊道,看起来古斯塔夫要以身试险。 “别担心……”古斯塔夫看着石门外倒地的石像,解释道:“我想情况可能是这样,这个被石化的盗墓者受到了石之心的诅咒,于是他侵入墓室内部找到这幅黄金面具,然后逃了出来。但那时已经太晚了,诅咒已经深入骨髓,并杀死了他。” “但是……”助手犹豫了一下,他很少反驳古斯塔夫,但这次古斯塔夫的推测未免有些武断且缺乏依据,“这只是猜测,并且没有根据。” “如果那个年轻人的信息无误,这块绿松石的确来自埃尔加王朝。他的说法有些谬误……嗯……让埃尔加一世获得掌控心灵的力量的绿松石,并非来自何人的进献。但那位短命王确实将一块绿松石尊为圣物,并称它为埃尔加之瞳……” 古斯塔夫看着脚边的石像,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又拿起照片,看着拿出自己心脏的石像。 “凡窥视心灵者必受诅咒,唯埃尔加之瞳可免于此难。” 古斯塔夫沉声说。 “短命王的名言。”助手附和道。 “没错。”古斯塔夫深吸一口气,戴上面具,扭头看向助手,“如果我出事了,把我送到高山隐修会,找盖文·格里斯。”他的声音被面具遮挡,瓮声瓮气。 “没问题。”助手暗自腹诽,您还真是真实啊,教授。 古斯塔夫点点头,走进墓室。 助手与其余考古队员在门外紧张地等待。 无论是出于学术追求还是业界资历,抑或直接与陵寝发掘进度挂钩的报酬,他们都无比希望,古斯塔夫能成功破解这个墓室的诅咒。 时间流逝。 整整过了十分钟,墓室里没有动静。队员们面面相觑,无人敢探头打探——古斯塔夫经验丰富,他不至于在遇到危险时毫无反应,按说如果出了什么异常状况,他应该会立马退出来。 “教授?”助手忍不住朝墓室里唤了一声。 这时石门的缝隙轰隆一下变大了,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现身,黄金面具额上五片连缀的绿松石散发出神秘而威严的光芒,是古斯塔夫。 “的确……”他的声音有些激动,这对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见多识广的学者来说是罕见的情绪状态,“他的猜测没错,这的确是短命王的陵寝。奥拜帝国覆灭后,他向南逃了两千七百里埋骨于欧古斯山脉下。” 迈出石门,古斯塔夫把石门完全推开了。石灰灯的光芒照进去,那座石像手中的心脏已经化灰——诅咒被破解了,黄金面具,或者说埃尔加之瞳生效了。 考古队员们安静下来,目光却逐渐狂热。 “没错,我们可能要解开奥拜帝国覆灭之谜了。”古斯塔夫取下面具,感慨道,“我得找机会好好感谢那个年轻人。” 一百五十三:魔像之眼 收藏家俱乐部,斯温看着对面那个正值壮年的贵族男人——达诺切利特男爵。 “我需要一个能解决问题的人。”男爵眉宇间有疲惫之色,“没错,阿曼达,一些……棘手的问题。” 男爵虽然欲言又止,斯温已明白他的意思,迟疑了一下,她说:“俱乐部就是为会员解决问题的地方,不过……您为什么不先找那些更可靠的机构?那些秘密警察?” “拜托了,何必明知故问呢。”男爵说,“有不方便的地方,所以我才来找你。” “那我只能帮你留意了。”斯温答道。 “请尽量帮我找到吧。”男爵站起身来,“我不会在报酬上吝啬的。” “可我听说您最近经济状况堪忧。”斯温微笑道。 “你竟然对俱乐部的会员如此刻薄。”男爵摇头苦笑,“说真的,难道你要我支付定金吗?如果你坚持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这时门被敲响了,男爵和斯温对视一眼。 “进来吧。”斯温说。 古斯塔夫风尘仆仆,推门而入。 “冯恩?”古斯塔夫跟男爵打了个招呼,“你也加入这间俱乐部了?” “前不久的事。”男爵回答说。 “好久不见,古斯塔夫。”斯温迎上去说,“我听说最近你的考古队遇上了麻烦,没想到还能看到你过来。” “麻烦已经解决了。”古斯塔夫神秘地笑了笑。 “这真是个好消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斯温问道。 “暂时保密,先不说这个。”古斯塔夫说,“我得感谢雷,就是你介绍给我的那个宝石鉴定家。” “他真的帮到你了?”斯温笑道。 “没错,我差点因为他的年龄而轻视了他。”古斯塔夫说,“他在俱乐部吗?” “今天不在。”斯温摇头,“不过他隔三差五就会来一趟。” 什么年轻人让古斯塔夫如此在意?男爵好奇地看着二人交谈,出于礼貌他没有打断。 等到古斯塔夫得知雷没在俱乐部,向斯温索取雷的联络地址又无果,男爵才说:“古斯塔夫,帮我看看这个东西。” 他拿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暗紫色石片,石片上蔓延着黑色血管一样的脉络。 “我认不出它的来历。”接过石片端详了一会儿,古斯塔夫摇摇头,“除非把它带到实验室分析比对材质,那样或许能找到些许线索。你没有什么额外信息吗?” “这是……”男爵斟酌了一下,“也许是,一块藏宝图。”他顿了顿,笃定地点头,“通过它可以找到一个地方。” “我不需要这种信息,你从哪儿得到这个的?”古斯塔夫问道。 男爵犹豫了一下,“这是个秘密。”他分别看了斯温与古斯塔夫一眼,“但我相信二位会为我守秘的,这是先祖的遗物。” “祖先留下的宝藏?听起来很诱人啊。”斯温笑了笑,“你急着找到它?”近来这位男爵的投资遭受了巨大失败,甚至把希望放到虚无缥缈的祖先宝藏上了。 “它给我造成了困扰。”男爵眼神闪了闪,没有细说。 “抱歉,我的朋友。”古斯塔夫说,“我可能帮不到你,不过……你也许可以向他求助。” “谁?” “雷·贝德维尔,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古斯塔夫正色道,“我由衷向你推荐他,冯恩,就算你暂时没有需要拜托他的事,你也该结交他,那是个拥有杰出才能的年轻人。” “我很少看到你如此夸赞一个别人。”男爵快被说动了,古斯塔夫在他心里的印象是一个古板又自负的学者,能得到他不遗余力称赞的人一定有些真本事。 …… “gang……ga……ru……lufa。” 雷念了一遍,把纸条放进衣兜。趁着午后天晴,雇来一辆马车。 马车停在水晶街,雷下车走进收藏家俱乐部。在侍者引领下来到藏书馆,查阅和语言文字相关的文献。查阅半小时,便看到数次记录了这种文字的泥板,其年代可上溯到埃灵时期。 “果然是埃灵时期的文字,字形和梵萨文有些相似,古斯塔夫能翻译梵萨文也理应能翻译埃灵语,毕竟梵萨文相较更加冷僻。” 雷从胡桃木桌旁起身,把文献资料放回书柜。身边突然传来惊喜的低呼。 “雷?”古斯塔夫快步走过来,“我总算等到你了!” “我也刚想找你,幸运的巧合。”雷笑道,“你的考古工作进展还顺利吗?” “托你的福……”古斯塔夫把陵寝发掘的过程阐述了一遍,“凡窥视心灵者必受诅咒,唯埃尔加之瞳可免于此难。”他最后补充说,“多亏你的提醒,我戴上那个黄金面具进入墓室,破解了诅咒。现在陵寝正在清理发掘中,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解开奥拜帝国覆灭之谜了。” “我也只是猜测。”雷笑了笑,“不过我对那段历史谜题也很有兴趣。” “研究成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古斯塔夫郑重其事道。 “十分感谢。”雷说着摸出口袋里的纸条,“说起来我正好想找你帮忙。” “又是翻译吗?”古斯塔夫接过纸条,“如果你经常接触古代文献的话,我建议你去大学选修响应课程,如果没有时间,也可以去图书馆查阅资料……”说着他仔细分辨纸条上的字,“ganggaru、lufa……让我想想……我的工具书不在身边,不过这词不难,没错,它的意思是——魔像、眼睛。” “魔像之眼。”古斯塔夫最后总结道。 魔像之眼……完全贴合南希抄录的那本书的内容。雷顿了顿:“哪个图书馆有埃灵语相关的文献?” “宗座大学。”古斯塔夫说,“准确的说,宗座大学对埃灵语的研究最权威。不过要翻阅那些资料你需要一个通行证,它们不是对外开放的,除非你有一封可靠的推荐信。” “推荐信……”雷看着古斯塔夫,“请帮我推荐一位宗座大学的教授吧。” “不,我不会这样做。”古斯塔夫却摇头回绝。 难道推荐信很难得?雷皱了下眉。古斯塔夫又说:“我的意思是没必要那么麻烦。” 看到古斯塔夫的表情,雷心领神会,果然古斯塔夫补充道:“我就是宗座大学考古系教授,你随时可以找我推荐信,取阅关于埃灵语的文献资料。” 一百五十四:梦 俱乐部台球室里,冯恩·达诺切利特击出一杆。白球沉稳有力地将花球撞击入洞。收杆用石灰擦拭白蜡木台球杆的尖头,他扭头便看见古斯塔夫与雷走进来。 “这位就是冯恩·达诺切利特爵士。”古斯塔夫向雷介绍,又对男爵说:‘这位是雷·贝德维尔,我昨天向你提到过他。’ 男爵把台球杆放到一旁,打量着雷,上前主动伸出手。二人互相问候,男爵笑道:“古斯塔夫对你褒赞有加,要不是亲眼见到,我真不敢相信你这么年轻。” 雷笑了笑,看了古斯塔夫一眼,对男爵道:“您遇上了麻烦?” 男爵点点头,紧接着便让侍者安排了一间安静的休息室。古斯塔夫以为雷办理图书馆通行证为由离开,休息室内便只剩雷与达诺切利特爵士二人。 雷打量着对面沙发上点着雪茄,养尊处优的脸上隐藏着一抹疲惫之色的爵士。雷在藏书馆遇到因为黄金面具而道谢的古斯塔夫后,古斯塔夫又向他介绍了这位爵士。据古斯塔夫说这位出手阔绰的爵士遇到了麻烦,而雷若能帮到他,就像帮助古斯塔夫鉴定黄金面具上的绿松石一样,就能获得这位爵士爵士饿的友谊和酬金。 目前正在筹备灵魂炼成的雷正需要大笔资金,同时也并不介意在俱乐部进一步拓展人脉,便同意让古斯塔夫介绍他和这名爵士相识。 “古斯塔夫认为我在找所谓的宝藏。”男爵抽了口雪茄,吐出烟圈,“但其实我真的遇上了麻烦。” “话先说在前面,爵士。”雷说,“我不是驱魔人,也不是超凡者。” “没关系。”男爵摇摇头,“古斯塔夫告诉我了,你很有见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石片,“只要你能找出问题在哪,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是?”雷看着男爵拿出来的石片,暗紫色的质地,布满黑色血管般的纹路。 “线索。”爵士犹豫了一下,出于贵族的颜面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考虑,他暂时还不愿意吐露细节。说着他把石片交给了雷。 接过石片,雷装作端详,同时呼唤翠玉石板。 【唐纳斯铎山的紫光石】 【……】 【……】 翠玉石板的数据分析出了这块石片的产地与品种,并指出这种物质是极其优秀的灵性媒介!光看灵性传导率,它比配置完成的龙血墨还高不少,经过提纯精炼,这数据应该还能再进一步提升。 雷心中意动。 高阶灵性媒介,灵魂炼成的一大需求。光是这块紫光石就够他出手了。 眼见达诺切利特男爵还不肯完全透露信息,雷放下紫光石,看着男爵的双眼。 “唐纳斯铎山。”雷试探道,“你听说过吗,这个名字。” 虽然翠玉石板指出了这块石头的产地,但雷不确定男爵是否会对此有所反应,因为他自己也尚且不知道翠玉石板显现的名称是否是古称。但雷话音刚落,达诺切利特男爵就怔了一下,旋即皱起眉头:“你之前认识我吗?雷?” “不,不认识。”雷摇头否认,“爵士,我对你的个人隐私不感兴趣,但至少我得清楚情况才能解决问题。据我判断这块石头应该来自唐纳斯铎山,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就请你把具体情况告诉我吧。” 男爵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打量了雷好几眼,他和雷的相见并不是偶然,但他不相信古斯塔夫会帮雷唱一出无聊的双簧。如果雷真的是凭借本事推断出来这块石头的产地,那么男爵的麻烦就有望解决,就算雷是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那他愿意接手这件事,也就说明他至少有些把我。 沉默了一会儿,男爵拿开雪茄,点头道:“没错,唐纳斯铎山,只是一座小山,我的祖先居住的地方。” “请遵守约定,继续说下去。” 男爵看向雷,郑重道:“虽然没有协议约束,但我决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我的事。” 雷点头。 男爵也点头继续说道:“我最近总在做一个梦,梦里我爬上黑暗的山坡,一直向一栋房子走去。起初我还不在意,你知道,普通的噩梦没有实质性作用。但那个梦却不一样,每次梦结束的时候,我发现我就离那栋房子更近了一步。” 说到后面男爵脸色白了白。 雷攥着口袋里的白鼠尾草,没有邪物出现的迹象。 “后来我甚至梦游了!”男爵低声说。 “严重吗?”雷问道。 “开始只是起床在房间里梦游,直到那天,他们早上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趴在马背上走了好几里路。” “这的确很严重。”雷皱眉说,“这和那个梦有什么关系?” “那个梦是真的。”达诺切利特男爵深吸一口气,“是真的,我家族废弃的一个宅邸,如今恐怕已经腐朽了。但梦里它还有人打理,像我小时候一扬,它们还没被废弃。”男爵说。 “也许你是思念童年了?”雷问道,说着看了一眼手中的紫光石,示意男爵说重点。 “不,完全不!”男爵摇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只是想念就好了,我已经挣不多它了。但后来越来越夸张,我感觉我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就在前阵子我醒来时在床头柜上发现了这个。”他看向雷手中的石片。 “你梦中的房子就在那个山坡上,唐纳斯铎山对吗?”雷顿了顿,“很显然这不是一件可以轻视的事,你怎么没找警察?” “如果没办法,我会的。”男爵眼神闪了闪,没有正面回答。 “情况就是这样,我梦见了那老房子,有种诡异的力量要把我带过去。现在在梦里我离它越来越近了,我确信等我抵达那里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原因,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男爵似乎憋了很久,一口气说完后,松了口气。 “当然,我有把握。”雷拿着紫光石,对男爵说,“不过我得先到唐纳斯铎山,你家族的老房子那里去看一眼。” 一百五十五:菲尔德庄园 清早从家里出发,雷坐马车来到了火车站,并见到了男爵的管家,斯沃特·格里芬,一个三十多岁的精明男人,竖着衣领,戴着灰色的宽边软帽。 阴沉的天气下车站里点着大灯,潮湿冰冷的雾气里有许多人影,搬动行李、搓手哈气,或因为某一趟火车的误点延迟而烦躁大骂。 “达诺切利特先生先过去了,等我们到了伍格黑德,克里斯少爷会迎接你的。”斯沃特站在火车站月台旁的告示牌下方,头顶上是微锈的拱架和“不得太过靠近月台边缘”的白色条幅,那条幅已经被鸟粪弄得污迹斑斑了。 “我听男爵说过,他本来在经营一家公司?”雷随口问道。 “他正赋闲在家。”斯沃特感慨道,“没办法,最近的环境不太景气。” 片刻后二人坐上火车,斯沃特预订了一间厢房。没有普通车厢的拥挤,也没有三教九流的人。上棕色清漆的墙壁上挂着银边镜子,柚木圆桌旁是两个绒布小沙发,从雷的位置向左看就是车窗,汽笛响起时,窗外的雾气便缓缓向后移动。 斯沃特在安静的车厢里向雷介绍他们将要去的地方——伍格黑德,在冈堡北边几百里外,坐火车大概要六个多小时,如果不晚点的话。菲尔德庄园就在那里,位于唐纳斯铎山脚,是达诺切利特男爵的产业。 “话说,您不是雾教的信徒吧?”斯沃特问道。 “我家人定期会祭祀并吃圣餐。”雷说。 “那你?” “我个人对这个不大感冒。”雷随口回答,“可以这么说,我是个无信者。” “那太好了。”斯沃特松了口气。 “怎么了,爵士讨厌雾教信徒?”雷挑了下眉。 “那倒不是。”斯沃特摇头,“只是在伍格黑德,爵士跟当地的修道院有些冲突。” “因为土地吗。”雷说。 “没错,伍格黑德本来是达诺切利特家族的封地。”斯沃特郑重其事强调道,“三百年前的达克峡战役,威廉二世向达诺切利特家族借了九万镑,后来以赐予这片土地来偿还,当时是有字据的。” “但字据不见了。”雷很轻易便从斯沃特的语气中听出他的潜台词。 “当然,再好的纸张也难以保存三百年,最主要的原因是谁想过皇室会赖账?”斯沃特说,“不过皇室的确没有赖账,那些贪得无厌的教士却是一帮见缝插针的苍蝇,他们先被冯恩爵士接纳后,非但不感恩戴德,竟擅自将修道院周围的土地据为己有,并阻碍税收官的工作。” “所以,爵士也是这次圣像破坏运动的参与者?”雷问道。 “不,当然不是。”斯沃特摇头,“不说题外话了,贝德维尔先生,我说这些只是想说,到了伍格黑德后尽量不要跟那些教士接触,那里边没几个好人。” 雷不置可否:“为什么不找人主持公道?” “爵士两个月前就联系了马维斯主教大人。”斯沃特耸了下肩,“但你知道,他没有字据。” 火车缓缓行驶,不多时便离开了冈堡。 没了锅炉里日夜不息燃烧的煤炭,没了庞大烟囱里涌出的滚滚热流、上千万人热烘烘的呼吸与排泄物,冈堡范围外的环境,显而易见的寒冷起来。火车轧着铁轨隆隆作响,铁轨路过一片杉木林,树枝上还挂着婴儿拳头粗的冰棱。 当火车抵达伍格黑德的时候已是黄昏,雷与斯沃特走下火车,车站前不接村后不着店,仅有的几架路灯亮起顽强而微弱的光芒,远方绵延的山林黑魆魆的,分外死寂。 一阵铃响,一匹灰鬃的高头大马靠近过来,穿着浅棕色夹克的年轻男人翻身下马,他动作娴熟,靴子上没戴马刺,是个骑术精湛且爱马的人。斯沃特立马迎上,并向雷介绍这就是男爵的二儿子,克里斯·达诺切利特。 “劳您大驾,为了我父亲的心病奔波至此。”克里斯与雷握手,“庄园里准备了晚餐,请移步上车吧。”他看向身后,马夫赶着一辆马车。 雷注意到克里斯说起“心病”时,刻意装出不以为然的模样,这个年轻人的演技着实有待提高。他笑了笑,寒暄两句便走上马车。 当马车行驶在夜风中时,雷听见了辘辘的车轮声与夜风送来的远处山林的叶响,还有压低嗓音的谈话声。 克里斯把声音压得很低,但仍没能逃过雷的超凡听觉。 “为什么找外人过来?” “老爷认为这是能解决问题的人,他至少能提供一些帮助。” “得了吧,他能确定这人可靠吗,如果他乱说什么。” “相信老爷的人脉吧。” 斯沃特与克里斯骑着马在前头忽远忽近。 雷仔细聆听着。二人的对话没什么猫腻,大家族里总有些见不得人的方方面面,男爵二儿子的谨慎是理所应当的。 片刻后马车便到了一面三四米高的石墙边,“快到了,贝德维尔先生。”克里斯放慢马速,让自己来到车窗附近。雷答应一声,墙面移动着,变成一道石拱门。 紧接着马车停下,雷下了车,一所大宅匍匐在月色下,重重覆压的墙壁,还有乱糟糟的大院子,尖拱的窗户大多数都是黑漆漆的,爬着枯死的藤蔓。几声狗叫传来,夹杂着仆役活动的声音,但这里仍显得有些空荡冷清。 克里斯领着雷进入餐厅,途中路过宽敞的大厨房,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灯光下的墙壁上挂着一排的兔子和大雁,还有两只大火腿。厨房里忙活的仆人有点少,至少对这所大宅来说,的确如此。达诺切利特家族的经济状况似乎不太好,在克里斯脱下手套时,雷也敏锐地看见了他的袖子,相较于他的做工精良的夹克、灰色格子马裤与牛皮马靴来说,他的内衣有些旧了。 在看不见的地方削减开支,仍不遗余力地维持外表的体面,这是一个经济陷入窘境的贵族家庭。雷曾见过达诺切利特男爵的小女儿塞西莉亚,在迦娜唱诗前,她与女伴谈论自己的纯血马。但刚才路过马厩,马厩里只有两匹马,也许连塞西莉亚口中的小马驹都已经被卖掉了。 一百五十六:夜游 对达诺切利特家族看起来不太乐观的经济状况,雷不太在意,他此行的目的之中,酬金只占一小部分。 与克里斯来到宽敞明亮的餐厅,冯恩·达诺切利特已在餐桌旁等待了,简单欢迎了雷,仆役们很快便呈上菜肴。席上就自身的问题,爵士又进行了一番详细的描述,并让两名亲眼见到他半夜梦游的仆人,向雷说明了情况。 据男爵介绍,庄园背后那座小山就是唐纳斯铎山,达诺切利特家族的祖宅,一座被废弃的老房子就在山腰。由于此时天色已晚,不便上山,便将上山的日期安排在明日。 “您上次梦游是什么时候?”雷问道。 “两周前。”男爵用小刀切下一块猪头肉,沉吟了一会儿,“那之后我就去了冈堡,只要不住在这附近,我就能摆脱梦境。在这之前,我几乎每周都会梦游一次。” 在大多数人眼里梦游被视为怪癖,患有梦游症的人往往对此症结羞于启齿,而男爵已深受折磨,无暇顾及这个。 “可以去你房间看看吗?”雷看了一眼楼梯,“虽然不是驱魔人,但普通人借助一些工具也能分辨灵性气场是否纯净。” “当然。”男爵点头答应,把肉叉进嘴里。 晚餐结束,雷便上楼来到男爵的卧室,橡木板的墙壁,一张老式又华丽的大床,桌柜上摆着一个来自东方的铜抬掐丝珐琅瓶,还有圆形玻璃杯,床头的位置还悬着一盆仍十分青翠的吊兰。 在男爵的注视下雷点燃了白鼠尾草,烟雾笔直而纯净,白鼠尾草的燃烧也十分均匀。接下来雷又到书房做了相同的测试,并得到了一样的结果。 男爵的房间没有被邪念侵染的痕迹,这对雷来说是不错的状况。那块紫光石表明,达诺切利特男爵的老宅中很可能存在有高阶灵性媒介,最好是不经风险就获取。 “目前情况不算糟糕,冯恩爵士。”从书房出来,雷对男爵说,“至少我没发现导致危险的元素,或许致使你梦游的,只是其他的一些原因,譬如……祖先的召唤。” “你遇见过这种事?”男爵皱了下眉。 雷摇头,他在异常管理处的卷宗里也没见过相似的状况。 “明天上山看看再说吧。”男爵有些失望,不过至少一开始雷通过那块石片就直接叫出了唐纳斯铎山的名字,他心中对雷还抱有期待。 很快,菲尔德庄园的钟声响起,通过夜风传递到山脚下旷野的每个角落。女仆长为雷安排了卧室后,给他行了个屈膝礼。 “有什么事就摇铃铛叫我,贝德维尔先生。”她微笑道,“我就在隔壁。” “晚安。”雷微笑点头示意,回到卧室。桌上摆着烛台,还剩着两个蜡烛头,墙角是一个夜壶。雷推开窗户,他迎着冰冷的夜风深深呼吸——没有蒸汽工业的地方,空气里夹杂着泥土与森林的味道,久违的新鲜空气让雷感到整个肺部都焕然一新。冷月下白雪皑皑的山林反射着森然银光,穹窿上仍弥漫着一层薄雾,虽没有冈堡的雾那么浓烈,仍不容置疑地宣誓着雾教神明的无所不在。 “听说冈堡的公馆那边,克希亚死了。” 隔壁传来窃窃私语,是两名女仆在谈话。雷眼神一动,关上窗户,玻璃窗把风声阻隔在外。 “怎么会?克希亚才多大?” “二十一,或者二十二岁吧。她身体意向不错。我是在芬德嘴里听到的消息,他一直很会巴结斯沃特。” “她怎么死的?” “不知道,你应该知道吧,斯沃特选下人眼光一向很毒,他可不会挑身上有病痛的家伙。克希亚怎么死的,大概是个意外吧,她长得又不漂亮,人也老是,可不像是惹祸上身的。反正我听芬德说克希亚的尸体上没有伤口。” “真可怕。”另一名女仆戚戚地说。 达诺切利特家族在冈堡的一名仆人死了?雷皱了下眉。在菲尔德庄园他没发现什么异常状况,最好那个仆人的死与男爵的病症没有直接关系,不然,这件事里可能隐藏着他尚未预知的危险。 脱去外套,雷拿出笔记本温习了一番赫本笔记上的知识,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雷才上床睡觉。数着自己的心跳,他逐渐入眠,忽然,又听到一阵迟涩又缓慢的脚步声,是从走廊尽头传来的。 这步伐频率怎么都不正常,雷眼神一动,悄然起身,套上外套,利奎德悄无声息出现在手中,他举枪对着门,但那脚步声稍稍接近后,便一拐,朝楼下走去。雷松了口气,却皱起眉头——从脚步声起始的的位置,结合男爵的病症来看,这个夜行的怪人,多半就是男爵本人。 “刚过来就碰上梦游了,运气不错啊。”雷琢磨着,没有立刻跟进。打开窗户,他朝门外打量,果然没一会就看到男爵的身影出了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后山。 叮铃铃! 雷拿起铃铛用力摇响,隔壁传来女仆长起床的声音。几乎只过了二十秒不到,女仆长便出现在门口。 “您有什么吩咐?贝德维尔先生?” “去通知其他人,管家或克里斯。爵士又发梦游症离开了。”抛下这句话,雷便迅速下楼。借着月亮的方位,他找到男爵离开的方向,地上有雪脚印,只要借着月光就不难追踪。 循着脚步,雷很快看到了男爵的背影,他脚步缓慢但稳当,雷留下半里地的安全位置,远远的缀着男爵背影潜行。 男爵坚定不移向山上走去,当他走上山坡,身体正好嵌在月色里。雷紧跟着走上山坡,回头向下看,菲尔德庄园门口有几只火把前仆后继赶了出来。 “在这之前,最好能发现一些信息。”雷加快了脚步,逐渐靠近男爵。 一百五十七:地下空间 唐纳斯铎山半山腰植被稀少,巨大的石灰岩裸露在外。冯恩·达诺切利特在前方艰难跋涉,雷跟了他二十来分钟,他已经摔了两个跟头,却似乎仍未醒来。 贸然唤醒可能会让梦游者受到惊吓,也因为想看看男爵究竟要被他的梦召唤到何地,雷便跟在男爵身后没有出声。 又走了十多分钟,远处山腰的一处矮崖上出现了参差的阴影,隐约是房屋的轮廓,雷目测该处距离自己约莫还有几公里。 这时男爵一头栽倒,雷以为他要像之前那样爬起来继续前行,他却没了动静。 睡着了?还是摔晕了?雷怀揣疑惑来到男爵身边,把男爵身体翻过来,只见他身下是相较柔软的土地,男爵虽然灰头土脸,却没受什么伤。 往身后一看,从菲尔德庄园出来的火光已经来到很近的位置,四处游移,正在寻找走失的男爵。雷看了一眼沉睡的男爵,没有大声呼喊,背起男爵便朝火光走去。 举着火把的是两个人,管家斯沃特和男爵的二儿子克里斯,二人都骑着马,并挎着猎枪。见到雷将男爵背来,二人面面相觑,克里斯率先苦笑道:“真抱歉,你还好好休息就遇上这事。” “就当是夜间漫步。”雷笑了笑,把男爵放下,这家伙还在沉沉酣睡。一百八十多斤的负重对现在的雷来说毫不费力,不过他还是喘了两口气,“我好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不管怎么说,感谢您的相助。”斯沃特下马鞠躬道。 “比起我,爵士的状况更值得让人关心。”雷看了一眼沉睡的男爵,“虽然我检查过他没伤筋动骨,但身上还是有些小擦伤。” “我们这就打道回府。”克里斯应了一声,在斯沃特的协助下把男爵抬到马背上。紧接着,雷便上了斯沃特的马。 众人放轻了动作,以防惊醒男爵。马头调转时克里斯回身指向原处山腰上的建筑轮廓,压低声音说:“那就是家族的老宅,我只在小时候去过。” “那里面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雷问。 “烂砖碎瓦。克里斯撇了撇嘴角,“还有一个祭坛,我们偶尔用它来向祖先祈求。 “现在有人住在那里吗?”雷问。 “没有,没人会住在那种鬼地方。”克里斯摇头说。 …… 找寻男爵的人马回归时已是凌晨三点果然,达诺切利特男爵醒来时已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并对自己身上莫名的伤痕暴跳如雷。出于善意,管家与男爵的二儿子商量后表示不愿意让男爵知道自己的梦游症再度加深的事实,于是所有人都没有向男爵说明昨晚他梦游的事。 “我的鼻尖为什么会有擦伤?海伦?!” “您昨晚半夜从床上摔了下来。” “该死,我居然一点都不记得。那我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侍女支支吾吾无言以对,男爵追问之下,侍女才不得已将昨晚的情况盘托出来。 得知自己再度梦游,男爵怔了好一会儿,却收起了脾气。“情况越来越糟了。”他露出担忧的神色,找到雷等人。 “其实就算你们隐瞒,我也知道我昨晚可能梦游了,又是哪个梦。”男爵忧心忡忡地对雷说,“我确信我就要在梦里接触到不该接触的东西了,帮帮我。” “就今天吧,上山看看,我准备先调查那所老宅”雷说。 …… 晨间,一行人马踩着未尽的积雪走上唐纳斯铎山。菲尔德庄园的背后是一条清澈的小溪,这条小溪没有结冰,发源自山中的某条地下暗河。来到半山腰时,便见到了达诺切利特家族的老宅。它与山腰的矮崖上的一块灰色巨型石灰岩相连,坐落在矮崖的边界上,俯瞰着唐纳斯铎山脚下的伍格黑德。 雾气流梭在荒凉的峡谷间,不远处是农户和镇子,还有一个修道院。 “那是三百多年前的房子,我的祖先参加东征后得到了这片封地,之后便建造了现在的菲尔德庄园,把那所老房子废弃了。我已故的父亲曾用它禁闭惩罚不听管家的家奴,那时我也在老房子里住过一阵。”达诺切利特男爵解释道。 他的面前就是阴森破败得老宅,屋顶都已腐烂,不过石雕塑与墙砖上的图案仍能彰显出当时的主人的品味。 “您的家族有什么特殊的过往吗?比如说,有过多少超凡者?”雷问。 “据说我的祖父就是一名超凡者。”男爵耸了下肩。“他年轻时超凡者名额限制没那么严格。至于特殊的过往,我不知道,我祖父死前给了我父亲一封密信,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但我父亲死于意外。”男爵说着打开老宅的大门,吱呀一声,门里投出一股霉变的气息。 雷跟在男爵身后。 众人开始在老宅中搜查,雷搜索的尤为仔细,只要稍微可疑的东西,便不惜灵魂力消耗,呼唤翠玉石板对其进行分析。但老宅里几乎没有家具,搜索并不用多大功夫。 没有任何异常?雷心生疑惑,紧接着便在老宅的大厅里看到了一个磨盘般大小的祭坛,是达诺切利特家族祭祀先祖用的。 其他人正在分头搜索老宅的其他地方,雷摸了摸祭坛底座,只见祭坛底部似是黑石雕琢成的,翠玉石板浮现字迹: 【唐纳斯铎山的紫光石。】 【灵性传导率:……】 【灵性负载:……】 紫光石在这? 雷怔了一下,观察祭坛四周,只见祭坛底部没有丝毫损坏和缺失,似乎男爵手里的石片并非来自于这里。 “祭坛外部没有缺失,难道是内部?”雷想着,但内部的紫光石又是怎么出来的? “对了。”雷若有所思,“冯恩的梦游症越来越严重,但就算昨晚,他也只走了半小时便不醒人事。在此之前他无法于梦中来到这祭坛边。那他又是怎么带回石片的?” 两个疑问结合在一起,雷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祭坛缺失的部分在内部,缺失的那片石片,经由地下暗河被冲刷到菲尔德庄园附近,然后被梦游的男爵捡到了。” “这么推算,那么祭坛底下,应该有一个地下空间。” 一百五十八: 密室 雷仔细端详着祭坛。 房间的布局是正菱形,东南方向的墙角正对房门,祭坛就建造在墙角中,被两扇依旧完好但已经发黑的花窗夹着。整个祭坛长宽都在两米左右,上半部分被雕琢成一只奇特的生物。这只生物像头山羊,嘴里衔着橄榄枝,蛇一样的脖颈弯曲匍匐在石面上,两对薄薄的羽翼覆盖着大半个祭坛。 “是神话生物还是里世界生物……”雷若有所思,这玩意有些眼熟。回忆了二十来秒,他眼神一动,“沉湎山羊?” 这是记载在莫兰那本神话起源中的传说,大地母神的化身在人间布道时被一头山羊咬伤,之后便沉睡不醒。传说的真实性暂且不论,那头山羊的形象在神秘学中已被补充得日益完整。它有羊身、羊头、羽翼与蛇颈,其毒液能让万物沉眠。这只山羊口中衔着的橄榄枝更证明了它的身份——昔日大地母神喜欢附身于橄榄树,至今某些教徒依旧会用橄榄枝象征祂。 沉湎山羊可不是什么瑞兽,它出现在祭坛上便有些奇怪。由于传说中其毒液的特性,这种象征一般会被铭刻在罪人的墓碑上,以昭示罪行,并诅咒其灵魂永世沉沦。想必除了不懂神秘学的人,没人会把这玩意雕刻在祭祀祖先的祭坛上,而且,这座细节完善的雕像也绝非不明就里之人的手笔。 “如果说这祭坛是为了封印什么的倒还说得通。”雷摸着下巴思虑着,“那个梦把达诺切利特男爵召唤过来,是为了释放祭坛下面的东西?” 祭坛下是否有危险? 虽然对“封印”相关的知识不甚熟悉,雷却知道封印理论中最重要的知识点:正用于负,负用于正。正向特性的物质无法封印相似特性的物质,负向特性的的物质也是同理。若封印的特性弱于封印物,封印会被削减,反之,封印物则会被磨蚀至灵性消亡。 这座雕像,沉湎山羊所具有的特性对人来说自然是负面的。里表世界的所有物质自然无法简单划分为正负两个阵营,但同时与一种物质特性相斥的两种物质,其特性更可能是不互斥的。 用地球话来说,十字架下封印的多半是恶魔,而逆十字架囚禁的多半是名圣徒。简而言之,雷眼前祭坛下封印的东西,对人来说更有可能不具有危险。 “紫光石还没失去灵性……” 雷沉吟着,把耳朵贴在祭坛表面。 紧接着他听见了自己血管的搏动,隐约的风声,以及地下河的水流声。 “果然,地下有一个没被发现的空间。”雷想。 正在这时克里斯走进房间。达诺切利特家族的传统观念在这个家族次子身上完全体现了出来,就算在热兵器时代,他也秉持着“先是一名骑士,再是一名贵族”的原则,体格强健,个头比雷高出近乎十公分。 “你来的正好。”雷回头看了一眼克里斯,“问题就出在这个祭坛上。” 克里斯怔了一下,“你确定?”他皱眉打量着祭坛。 片刻后,管家斯沃特、克里斯、男爵都来到了祭坛前。 “这就是我的推断。”祭坛边,雷对男爵说,“祭坛下的一块石片落进地下暗河,它的质地很轻,被湍急的暗流冲刷到菲尔德庄园后方的小溪里,然后被你捡了回去。至于爵士你梦游的症结,我想,挖开这个祭坛,也许能见分晓。” 男爵皱起眉头。挖开祭祀祖先的祭坛,这听起来实在太过失礼,而且雷没能给出他如何判断那块石片是来自这个祭坛的原因,这便让他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可信。 “老一辈人告诉我这里供奉着祖先的英灵。”他迟疑着说。 “祖先英灵,这只山羊吗?”雷摇头失笑,如果这位男爵知道沉湎山羊的传说就不会这么想了。他并无嘲讽之意,但在旁人看来却有些故弄玄虚。 “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破坏祭祀祖先的祭坛?”克里斯眉头紧皱,“老实说,要不是你是古斯塔夫教授介绍的,我都快以为你跟那些教士是一伙了。” “稍安勿躁。”雷没与克里斯计较,对男爵说:“这座雕像的寓意有些邪恶,它不该被用在祭坛上。” “既然你坚持。”克里斯打断了雷,“那就放开手干吧,但如果情况不像你说的那样呢?”他用逼迫的目光盯着雷,虽然这么说,却显然不可能真的让雷肆意妄为。 “我只是把我的判断说出来,具体怎么做完全看爵士的判断。”雷说,“你们也可以当我没说过那些话,但我打包票,如果我走后这里一定会被你们挖开。” “嘿,这本来就是达诺切利特家族的财产。”克里斯语气开始不善了。 “看吧。”雷咧嘴笑了笑,“你已经相信那下面有东西了。” “行了,克里斯。”男爵这时才出声制止,他深深看了雷一眼,“我相信你,雷,我也相信古斯塔夫教授。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挖开这里?” “这个祭坛底部是一整块石头,我们只要用到镐子、杠杆,还有马背上带着的麻绳。”雷说,“我不建议喊人手来帮忙。” 四个小时后。 沉湎山羊的雕像连同石板碎裂成块,两匹马拉着麻绳,在男爵的指引下吃力地迈动步子。雷与克里斯使劲把木制杠杆往下压,嘎的一声,祭坛底部的石块被撬开一条缝隙。 一阵微风“唿唿”的从黑洞洞的缝隙里吹出来,冰凉潮湿,带着淡淡的霉味和土腥气,打在克里斯脸上。克里斯惊疑不定地看了雷一眼,面露尴尬之色。 “还好,没猜错。”雷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克里斯笑了笑。 “我为之前的失礼感到抱歉。”克里斯目光闪烁,没有与雷对视,看着石板打开露出的缝隙,那儿有一段潮湿的石阶。祭坛低下竟然真有密室,他不由感到后悔刚才没有早点赶走雷。 一百五十九:具现化以太 祭坛底部被移开后,进入地底的通道便暴露在众人眼前。漆黑的洞口里透出微弱的阴风,斯沃特提起风灯照亮了一部分台阶,但仍没法看清甬道底部的状况。 管家又打开灯罩,风灯在通道口一直稳定地燃烧着,“下面有通风口。”他说着盖回灯罩。 “等等。”雷叫住要进入甬道的管家,拿出白鼠尾草重新做了一次气场检验。 “你只会这一招啊,贝德维尔先生。”克里斯促狭地说。烧白鼠尾草嘛,五岁小孩都能把这件事做好,要不是雷真的找到了祭坛底下的密室,他都要怀疑雷是不是真的有本事了。 “就像你吃饭只用刀叉。”雷见白鼠尾草的烟雾除了受到微风吹拂外,没有受到其它的异常干扰,便用靴子碾散了白鼠尾草的余烬,“工具只要简单、单一,而且行之有效。” 克里斯耸了下肩,没接话,他对雷已经表明了适当的敌意,其用意在于让雷明白,他并不欢迎雷进入达诺切利特家族的密室。这做法虽然有点卸磨杀驴,但家族的财产绝不容外人插手。 “十分感谢您。”老男爵也心领神会,对雷郑重道谢,并转头向斯沃特说:“帮贝德维尔先生在这儿望风,我和克里斯下去看看。”虽然是对自己的管家发出命令,却不动声色地把雷也包括了进去。 这两位贵族父子的用意昭然若揭,但雷并不在意,仍与他们维持着虚伪。一间不知尘封了多少年的密室,其中虽然没有邪恶气场,但也不能排除有其它危险,这父子二人迫不及待要探路,就让他们去又何妨。雷此行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密室财宝”,若密室内有灵性材料,这两个不懂神秘学知识的家伙也无法鉴定其价值。 已有一个现成的收获摆在眼前——祭坛底部被翻开,裸露出中央部分,婴儿头颅大小的紫红色石质部分,并布满黑色血管般的纹路。这块紫光石个头不小,而从始至终达诺切利特家族的两父子与管家都没正眼瞧过这块石头一眼。 男爵与克里斯相继走下甬道。 片刻后,看了一眼镐头,雷正想着怎么支开管家,或者直接当着管家的面把那块紫光石凿出来,这时甬道底部传来男爵惊恐的叫声。 雷与管家对视一眼,管家提起灯,迅速走下甬道。 地下有危险?雷心生警兆,没有跟下去。他趁机来到紫光石旁,用指甲抠挖紫红色的石质边缘。“把这东西凿出来至少要十来分钟。”他心中自语,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甬道,只见一盏灯光迅速从甬道底部出来。 “救救他,贝德维尔先生!” 人未到声先至,紧接着,男爵与管家从甬道里一前一后冲出来,男爵推搡着克里斯,这个贵族少爷模样狼狈,脸上覆盖着一团色彩斑斓东西,那颜色就像至毒的蜘蛛和蝴蝶,让人头皮发麻。 克里斯显然被这东西黏住了,他疯狂撕扯着,这玩意质地柔软好似章鱼,却死死贴在克里斯脸上,堵住嘴巴,他没法呼喊,好在两个鼻孔露了出来,至少能以粗重的呼吸来缓解惊惧的心情。 “救救他!” 男爵焦急地用求助的语气对雷说。 雷却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克里斯脸上的鬼东西他见所未见,这玩意一看就像是剧毒之物,他脸伸手触碰让翠玉石板分析的念头都没有。 但此刻,他并未接触到那团色彩斑斓的玩意,翠玉石板却自主沟通了雷的灵魂,并送出一行信息。 【具现化以太】 【灵性传导率:完全。】 【灵性负载度:……】 【食性:金属】 雷怔了一下。 不光因为翠玉石板首度主动鉴别物质,还因为这玩意的名字——具现化以太!以太是连接里表世界的媒介,雷不止一次接触过,但还是首次在表世界见到具现化的以太!而且据翠玉石板显示的信息,它具有“完全”的灵性传导率! 完全的灵性传导率,意味着这就是完美的灵性媒介,如果把灵性比为电流,具现化以太就是超导体! 这密室中的宝物,而非危险。但雷若对它表现出丝毫需求的意图,那对抠门的贵族父子便不会让他如愿。 雷迅速反应过来,他顿住脚步,没再后退,看了一眼慌张的男爵,对他摇摇头。紧接着他又看向克里斯——具现化以太正在他脸上蠕动。 翠玉石板上的信息显示,这玩意的食性是金属,为什么它会盯上克里斯的脸?雷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表情,这位贵族少爷,就算只是出门爬个山,还不忘在脸上涂抹铅粉呐。 眼睛一扫,雷顺手便抄起镐头。既然这玩意爱吃金属,钢铸的镐头应该比克里斯脸上那一点铅粉更吸引人。“等等!”在男爵与管家看来,雷简直是要挥镐砸死克里斯,连忙扑身阻止,但下一刻,雷的镐头刚接近克里斯,那团色彩斑斓的玩意便一下离开克里斯的脸庞,把整个镐头前端给包裹了起来。 克里斯还在惊恐大叫,不断揉搓着脸皮,望着那团以太接连后退。雷看了眼以太,皱了下眉,一把扔开镐头,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贝德维尔先生!”男爵连忙喊了一声,又看了看自己惊慌失措的儿子,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连忙去照看克里斯,男爵则追了出去。 在门外,男爵总算叫住了雷。 “贝德维尔先生!”他压低声音,“您……” “委托到此结束了。”雷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我解决不了这个麻烦。” “您……唉!”男爵焦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种诅咒。”雷犹豫了一下,“我只是暂时让它转移了,如果我是超凡者也许还能解决它,但现在我得离开,奉劝一句,你也一样。”他又苦笑了一下,“虽然没什么用,但聊胜于无。” 男爵脸色白了白,虽然雷没有明说,但一贯以来的迹象表明,这是一个针对达诺切利特家族的诅咒,先是让他噩梦缠身,刚才又差点让克里斯窒息而死。“贝德维尔先生!”他加重语气,“看在古斯塔夫教授的份上,你一定要帮助我!” “简单的销毁对那玩意不起作用。”雷冷笑道,“难道你想让我把它带走?您和您儿子一样把我当成蠢货了?” “不,不……贝德维尔先生,我尊重你。”男爵深吸一口气,想到刚才在密室中发现的金银,他说话的底气不由变得充足起来,“我想你会帮我的,不光看在古斯塔夫,也看在……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50镑,我给你加,不,100镑。”男爵掷地有声道:“100镑,帮我一把,求你了。” “拿着。”雷拿出十张10镑的钞票拍给男爵,“听着,别找我麻烦,拿着这一百镑到南边度个假,好好享受日子。”用看死人的目光瞥了男爵一眼,雷转身离去。 他刚转身就被男爵扯住衣袖。 “不,你不能走!你得帮我!”见到雷宁愿拿出100镑也不愿接手,男爵彻底慌了,“200镑,不!500镑!”见雷只是皱眉,他喊道:“只要你把那玩意带走,1000镑!” 说完最后的数目,男爵一阵肉疼,却见雷怔了一下,露出沉思的神色,显然,这个年轻人被金钱打动了。所幸,男爵松了口气,立刻便对自己开出的价码感到后悔。他喊价的跳跃幅度太大了,这本来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1000镑?”雷看了一眼男爵,压低声音。 “只要你把那玩意带走,1000镑。”男爵点头,同时在心里补充说:“部分是公司的股份,而不是现金。”虽然因为慌张而失言,但那家效益亏损的皮革公司早就该倒闭了,他可没想过让自己太吃亏。只要雷把那该死的玩意带走,之后,事情才有回旋余地。 手机站: 一百六十:宝藏 达诺切利特男爵的价码让雷有点意外。本来只是为了拿到那团以太,却成功唬住男爵,让这个经济状况不佳的家伙慷慨付出了1000镑的代价,看来,密室下面的宝藏不少。 对这些不事生产的剥削阶级,雷没什么同心。以冯恩与克里斯在此行中的表现,若易地而处,他们也绝不吝宰雷一笔。这1000镑对雷也没有心理负担。 虽然明白没拿到手的钱便只是数字,以这位男爵的秉,他摆脱“危险”之后付钱定然不会像喊价时这般爽快,但白拿的东西,总不必要求过甚。于是便也没bī)迫男爵签下字据,“看在古斯塔夫教授的份上。”雷看了男爵一眼,走回房间,“我冒一次险。” 走回房间,雷看到了那团被管家与男爵次子避如蛇蝎的斑斓物体,它正在镐头前端蠕动,像只陆生的海蜇。只是这么一会儿,搞头前端就被它吞噬得小了一些,而因为它的躯体正在蠕动,纵使有学徒之心,雷也没法判断它是否变大了。 他把手伸进大衣,往腰间一摸,将护腕交换为反曲刀。 “您要怎么做?”男爵在雷后紧张地问,人类对色彩斑斓且无毛的生物天生便有恐惧,他只敢远远看着那团以太而不敢接近。 “我说过了,我暂时没办法处理这个。”雷说,“目前只能这样……诅咒有很多种,这个有可能是针对达诺切利特家族的血脉,我没法破解,只能‘转移’。” “转移?” “把诅咒转接到我上。” 雷说着用反曲刀割破了左手食指,刀刃被磨得很锋利,一线浅浅的血迹渗了出来。仪式感能让谎言看起来更加真实,这种办法常用于蛊惑教徒,而且行之有效。显而易见的,在雷割破手纸时,男爵、男爵次子以及管家都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深吸一口气,雷郑重其事地用左手食指在右手掌心用中文画了个正字,反正在场的另外三人也看不到他写了什么玩意。又伸手在腰带上摸出三枚希铁珠,谨慎地走向具现化以太,把右手伸了过去。 里世界刷带有灵的金属对它的吸引力应该更强,雷心想。果然,当他的右手接近以太,以太便迅速放弃了镐头,从地上一跃而起,紧紧包裹了雷的手。雷能感觉到它正不断往他的手心钻去,触感冰凉,像是把手伸进了一桶没放糖的果冻。 “贝德维尔先生?”男爵试探着问了一句。 “诅咒已经转移了。”雷的话让男爵放下心来,“但还没结束。”雷伸出左手指向祭坛底部的紫光石,“我得回去找人破解诅咒,那块石头也许有些线索,正是它把你引过来的。” “斯沃特,把它挖出来。”男爵吩咐管家。他巴不得雷把一切与诅咒相关的东西都带走。 因为事关家族机密,达诺切利特男爵这次上山没带仆人,管家便只能放下体面充当苦功了。他答应一声,拿起镐头便去挖凿祭坛底部,但被以太“食用”过的镐头触到并不算十分坚硬的石块,却像未经铸炼的劣质铁器那样,碎成几块。 诅咒的诡异力量让男爵脸色白了白,他偷看了一眼——雷只是皱着眉头,似乎没有反悔的意思,这让他安心了不少。古斯塔夫介绍的人果然可靠,就是有点贵,他心里嘀咕了一句。 “还有备用的镐头。” 管家斯沃特连忙换了把新镐头继续工作,雷拿来一个麻布袋,然后把希铁珠与以太一起扔了进去。封上布袋,他又继续用左手在布袋内口画一个正字。“这只是权宜之计,应该能稳住它几个小时。”雷对男爵与克里斯如此解释。 “接下来怎么办?”男爵问雷。 “继续做该做的事。”雷看了一眼黑窣窣的甬道入口,“下面应该还有更多‘宝藏’。另外,爵士,你该结账了。” “这里只有你懂那些东西。”男爵把目光放在雷上,“一起下去吧,贝德维尔先生,这件事结束后我会把酬金全部支付给你的,你知道就算富豪也不会随时在上带着1000镑。” “我可不方便接触达诺切利特家族的秘密啊。”雷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克里斯,又看着爵士。在克里斯面露尴尬之色时,雷摇头笑了笑,提起风灯走向甬道,“走吧,谁叫我是个心肠。” 甬道不深,米,底部是一扇打开的、腐朽的木门。走在冯恩与克里斯前面,雷提着风灯,进入门后,环顾四周,只见这是一个40平米左右的密室,地上摞着精美的瓷器、绝大部分已经碎裂,被泥土掩埋了。还有四个厚重的箱子,其中一个被打开了,里面是一箱古代银币,被脏水泡着,表面锈成了淡黑色。东面的陈列架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黑曜石雕琢的乌鸦头骨、腐朽的斗篷、手柄上镶着华丽宝石的匕首、单只的滚金边深蓝色皮革手、打开的石罐。 “它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克里斯心有余悸地告诉雷,以太便来自那个石罐。 雷走到陈列架边仔细端详,只见陶罐边沿处有一行符号,他见过这种符号,在亚摩斯曾在集会上拿出的单边眼镜上,还有遗产管理处地下的冷棺上——这是附魔铭文。 石罐的盖子就在雷脚边,摔成了碎片。雷回头借着灯光看了一眼那个装银币的箱子,原来具现化以太被封存在这个石罐里,不然以它的食,这些银币没法保存下来。 达诺切利特家族的祖先能拥有具现化以太,应该是十分强大的超凡者,那么陈列架上的其他东西也不简单。雷摸了一下乌鸦头骨,和石罐一样,这枚乌鸦头骨的表面也有铭文,见到那行铭文的前半部分,雷瞳孔微缩。这一半铭文,与表示魔像的那段埃灵文字字形十分相似。 炼金傀儡? 雷不动声色,伸出手碰了碰乌鸦头骨。 一百六十一:分割以太 翠玉石板对乌鸦头骨没有任何反应,表明这枚黑曜石雕琢的头骨已丧失灵性。 这件超凡物品已经报废了,雷暗道可惜,又继续触碰其他东西,翠玉石板均没有反应。“这东西做工很精致,是个古董,而且保存得不错。”这时克里斯凑了过来,雷贸然的举动让他忍不住提醒这是达诺切利特家族的财产。 不过雷本来也没打算侵占其他东西,“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你们发了。”他笑了笑,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灯光照亮了密室北角的大洞,洞里传出汩汩的水流声。很明显,暗河涨潮曾破坏过这间密室,连密室顶部支撑的木板也开始腐烂了,虽然好在没有垮塌,这儿的东西却被破坏了大半。陈列架上,连保存相对完好的乌鸦头骨都已丧失灵性,另外那些手套与斗篷都腐朽得十分不堪,眼见也成了废品。 克里斯对这些超凡物品的报废毫不在意,那箱银币虽然氧化发黑了,但仍是一笔很大的财富。这已足够让他喜出望外。把乌鸦头骨揣进兜里,他继续清理其他东西。 提灯后退,雷靠近了男爵身旁。男爵这时正从泥土里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试图搬动,箱子却纹丝不动,像是被钉死在地上,那重量险些没让他闪了腰。黄金!男爵心里立刻冒出了金闪闪的两个字,他几乎看见脏兮兮的箱盖缝隙里透出金光。 “要帮忙吗?”雷问道。 “不,不必。”财不露白,男爵断然拒绝,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克里斯的背影。看起来密室里已经没了危险。 雷提灯走到了密室西面,一个书柜上放着些书,都被水泡坏了。但压印的皮质书封上还能辨认出一些像是“影”、“书”、“虚无真实”之类的词汇。 “贝德维尔先生。”男爵走了过来,雷回头时,他又继续说:“你知道,我的祖先是超凡者。” 雷明白了男爵的意思。 现在的达诺切利特家族无人具有超凡资质,而这个密室里存在着禁忌文献,还有陈列架上那些禁忌之物。虽然达诺切利特家族不会因此受到惩罚,但此事若泄露出去,这些东西就会被没收,重要的是,那些财物多半也没法幸免于难。 “我会保守秘密,也不会透露诅咒的来源。”雷对男爵说,紧接着提灯走向出口。那些毁坏的文献和超凡物品也许具有一些价值,但他没多余的精力分出去。 等到雷从甬道离开,脚步声变远了,男爵翻下一本书,书页几乎泡成了一团浆糊。 “你答应了他1000镑?”克里斯问。 “没错。”男爵点头,回到之前发现的小箱子旁掀开箱盖——果然是一箱黄金。 二人的呼吸一起变得粗重了,箱子没装满,但里面的黄金足以让人疯狂。 “这至少有两百磅重。”男爵说话时胡子发颤。 “多少钱?”克里斯喃喃道,“几万镑……还是几十万?” “我想至少有5万镑。”男爵艰难地说。 克里斯呆了好一会。 “就算是这样……”他深吸一口气,“1000镑……也不是小钱。” 男爵被次子的执念呛了一下,瞪了他一眼,“那是个聪明人。”他盖上箱盖,“你可别节外生枝。” “我明白。”克里斯恋恋不舍地看着箱子,“他身上还带着诅咒呢。” …… 离开唐纳斯铎山腰时已近深夜,克里斯留在山上,带着猎枪看守财宝,雷与男爵还有管家则举着火把离山。 密室的财产已与雷无关,为掩人耳目,男爵还是就密室的财宝与雷聊了许久。作为收藏家俱乐部的会员,达诺切利特男爵在收藏方面是个行家,那箱古代银币正面铸着威尔斯一世的头像,是斐列帝国在三百多年前发行的银币,由于已经氧化发黑了,收藏价值不高,但数量摆在那儿,价值依旧能有4000到6000镑。刨除给雷的1000镑,他也是发了笔横财。 “但我可能暂时拿不出1000镑现金给你。”回到菲尔德庄园门口时,男爵对雷说,“这些财宝找到卖家之前我没那么多现金,不过最迟一周我就会把钱给你。”他看了一眼斯沃特,“您得尽快解除诅咒,明天一早斯沃特会送你去坐回冈堡的火车。” 男爵显然要大动干戈召集仆役马不停蹄搬空那间密室,以至于吃了一天干粮的他现在甚至忘了晚餐,并委婉地给雷下达了逐客令。男爵是俱乐部的会员,雷倒不担心他会不顾自己在上流社会的脸面而赖账,便嘱咐仆人把晚饭送到房间,便回房休息。 雷吃完面包、一碗蔬菜炖肉和一杯肉桂牛奶时,便透过窗户看到男爵率领人马上了山。今晚对达诺切利特家族来说会是个不眠之夜,对雷也同样如此,他把装紫光石的麻布袋拿开,取出装着以太的麻布袋,打开一看,那团色彩斑斓的半透明胶体已经安静下来,而那三枚希铁珠已经不见了。 取出具现化以太时雷已清理了身上的所有金属,包括黄铜排扣的大衣也脱下了,远远的挂在衣帽架上。目前看来人体自身具有的金属元素并没有引起具现化以的食欲。 “目前看来,只对金属单质感兴趣……” “克希铁,克……生长速率很慢,不过,它的确在生长。” “理论上只要节制使用就用之不竭了,不过,切割它的身体会不会有危险……” 雷把以太放在桌上,琢磨着切割这玩意的办法。“用反曲刀的话,会被这玩意吞掉。”思索了一会儿,他取来五枚希铁珠。 接近希铁珠,以太便被迅速吸引,将希铁珠吞到身体内部。透过它斑斓的半透明的躯体,雷可以看到希铁珠被包裹在它核心。而具现化以太的核心位置,似乎有一枚隐隐约约的符文。 见以太开始吃希铁,雷尝试拿着反曲刀,逐步靠近。当他接触到以太半米以内,以太蠕动了一下,似乎对反曲刀起意了,雷立刻停住动作。 似乎是因为希铁更加诱人,以太并没有扑向反曲刀。 雷继续把刀伸向以太。 十几秒后,反曲刀接触到了以太,而以太仍“聚精会神”地吞吃着希铁。雷瞅准以太的边角,刀刃一划,一团体积大约2毫升左右的胶体状以太便被分离出来。 一百六十二:龙血墨Ⅱ 雷迅速收回反曲刀,一看刀刃,刚才的瞬间接触过后,锋利的刀刃受到以太腐蚀,已经变钝了。他拿起被分割的一小团以太,这部分以太的外观未变,但已不再蠕动。 翠玉石板鉴定下,这团以太仍具有完全的灵性传导能力,但已无与食性相关的描述。 “那枚符文应该就是以太具现化并具有活性的原因。”雷把以太放到手心端详,离体的以太正在逐渐硬化,他掂量了一下,这会儿它已经变得像是一块变彩蛋白石。 “好东西,就是有点费刀。”雷捏着以太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回去后研磨成粉末和其他材料调配后就可以用在炼金上了。” 他又拿出紫光石,清理干净表面的浮土,然后把两样收获都收了起来。楼下达诺切利特的仆役们还在忙活着,雷透过窗户,菲尔德庄园背后,唐纳斯铎山半山腰那片矮崖的轮廓匍匐在月光下。 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家族,可惜,现在已经没落了。 …… 次日清晨,雷搭上返回冈堡的列车。异常调查员假期宽裕,纵使到菲尔德庄园跑了一趟,他的假期还余下了几天。此行收获颇丰,同时他与达诺切利特家族也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不愿达诺切利特家族暴露,以免以太落入他人眼中,达诺切利特男爵也深谙财不露白之道,绝不会对外人提起密室宝藏之事。 纵使此事暴露,雷也没什么危险,作为异常调查员,假期受友人委托出手相助,并非十恶不赦之举。虽然他处理了一起涉及禁忌的案子没有上报登记,不过这种行为也只会让他受到减薪之类不痛不痒的惩罚。 在伍格黑德这种偏僻地方,列车并不十分准时,当雷风尘仆仆回到冈堡已是黄昏,有着铁锈色边缘的铅灰色浓云笼罩天空,梅迪丽大街仿佛笼罩着朦胧的黄铜色晕环。 香街公寓对面梵舍三号的宅子亮着灯,雷打开门时南希正在与干脆面斗智斗勇。异界的干脆面和地球品种同样沉迷撸猫,以至于严重妨碍了荷露斯的正常生活。 “贝德维尔先生?”看到雷进来南希面露喜色,临走前雷把两只动物托付给她照料一阵,并表明自己可能要一周左右才能回来,而现在他提前到家了。 “我还以为你要过好一阵才能回来。” “事情进展顺利,所以我提前回来了。”雷把装着以太的布袋放到起居室角落,看了一眼南希衣角的黄铜带扣,“小心点,别靠近它。” “那是什么?”南希还是头回见到雷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 “好东西。”雷笑了笑,“等你精通炼金术后再介绍你认识。” 南希撇了撇嘴,实话说,在接触禁忌之前她对神秘学知识是怀着畏惧、崇敬、好奇并有些向往的复杂心理。但最近那些心理都被枯燥又冗杂的知识消磨了,一直没能成功炼金并觉醒超凡能力的她感到了挫败感。 “那可是个遥远的目标。”她说,“不过我至少做好了一件事。”说完她立马在黄铜留声机底下的柜子里抱出一堆书,摞到桌上,笑道:“这些书的外借权限很难弄,不过古斯塔夫教授的通行证很管用。” 一共是四本书:《灵契文字通论》、《达拉汉泥板考释》、《埃灵文字的炼金符号演化论》、《达拉汉泥板通纂》,厚足有二十公分。 灵契文字是埃灵文在学术界的别称,达拉汉则是近代被发掘的最完整的埃灵时代的一个古代遗迹,遗迹里发现了一些泥板,记载了大量埃灵文文献。 “辛苦了,南希。”雷随手翻开《灵契文字通论》,此书没有序言,完全是一本内部使用的工具书,蚂蚁大小的字密麻排列着。 “神秘学太复杂了。”南希不禁感慨,紧接着补充了一句:“比我所知的任何学科都复杂。” “复杂的现象指向的是简单的真理,炼金术士的工作就是找到规律并将它尽可能地归纳出来。”雷合上书页,“所以入门的时候你觉得很难,但找到一定规律后事情就会步入正轨,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他说着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至少宏观上是那样。” “这样一说我就轻松多了,我会继续研究您的笔记。”南希说话时听见屈辱的猫叫声,只见干脆面又趁着她与雷说话的时候钳制住了荷露斯,她对雷耸了下肩,无奈道:“在解决这两个小家伙的问题之后。” “它需要的是反抗的力量。”雷蹲下摸了摸荷露斯的脑袋,并决定喂它一些王之沉沦药剂。一只具有超凡身体素质的猫对药物的耐受力也会更强,也省得这家伙总受欺负。 “对了。”这时候南希小声说,“我没想到,那幢房子那么大……” “比这里还大。”这句话她压在心底没说出来,荷官的房子让她感到受之有愧。 “把事情看得简单点,那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实验室。”雷拍了拍南希的肩膀,便走向起居室角落。 …… 一天后,实验室中。 用紫光石粉取代金合欢胶,并减少一定配比。在炼金相关的试剂调配中,并非上等材料越多越好,过强的灵性会破坏其它成分的稳定,让试剂失去平衡,适得其反。 与龙血竭以及肉桂、月桂等精油调和,制成龙血墨,雷得到了一份进阶版龙血墨,龙血墨Ⅱ。 【……】 【……】 灵性传导率决定了灵性媒介传导灵性的效率,灵性负载度同样是重要指标。譬如石墨粉搭配白水晶粉末足以支撑希铁炼成,却不足以支撑献血王冠炼成,便是因为灵性负载度不够。眼下雷尚未开始炼成,这瓶龙血墨Ⅱ本身的灵性,便占据了近乎一成的灵性负载度,便证明这份灵性媒介的调配,并不算成功。 不过,雷有补救之法。 一百六十三:龙血墨Ⅱ顶配豪华版 实验桌上,除了配置好的龙血墨Ⅱ,还有一个研磨钵。 研磨钵是玻璃质地,磨砂内胆中盛着研磨成粉的以太。被分割的以太对金属没有反应,性质也较普通水晶更脆,研磨它不需额外费工夫。原本色彩斑斓的它变成粉末后呈现为蓝灰色,翠玉石板对它的判定依旧未变,这表明被割离并研磨成粉后它仍具有灵性超导体的性质。 光具有传导灵性的性质,并不足以让它直接用于炼金,除了传导灵性,易于使用的灵性媒介还具有吸附灵性的特性,这样才能让炼金术士的灵魂不必苦于时刻不停的引导。 用手指捻起一撮以太粉,雷将其撒入龙血墨Ⅱ。 龙血墨Ⅱ的数据迅速开始变化。 【……】 【……】 灵性传导率增加同时灵性负载度也在同时降低——以太粉没有带来丝毫负面作用! 雷控制着以太粉的数量,缓缓加入龙血墨。 灵性传导率不断增高,负载度逐步降低,在雷加入半毫升以太粉末后,两项数据开始有所波动,灵性传导率增加时,灵性负载度却开始上下波动了,这表明以太粉已经开始破坏其他成分的平衡。 雷迅速在心中建立函数,计算灵性传导率与灵性负载度的比率,并随时推导最优值,毫升以太粉末时,便停止了以太粉的添加。 龙血墨Ⅱ的数据稳定下来。 【……】 【……】 计算比率,以太粉末让这份灵性媒介的效果提升了接近四倍!雷对以太的使用还处于摸索中,只是第一次试探性的尝试,便得到了远超预料的收获。 雷移开研磨钵,用玻璃棒轻轻搅拌龙血墨Ⅱ顶配豪华版。虽然相较于石墨配白水晶粉,龙血墨是不错的灵性媒介,但往其中加入以太粉末,还是有往自行车上装四汽缸发动机的不协感,只是搅拌,便让灵性传导率与负载度波动起来,好在波动很快稳定下来,数值也没发生太大变化。 捧着装龙血墨Ⅱ以太版的瓶子,雷立刻察觉到了这份灵性媒介对灵性产生的强烈吸附感,任何超凡者都能通过这种吸附感直观认知到,这是一份不平凡的灵性媒介。 紧接着,雷拿出尘蛾粉末,便拿出马郁兰、绣线菊、月桂、龙牙草精油,开始调配灵性扩散药剂。片刻后,他将浮动着银屑的淡金色溶液一饮而尽,铺开羊皮纸,用龙血墨龙血墨Ⅱ以太版开始描绘灵魂炼成阵。 纵使有学徒之心辅助,完成灵魂炼成阵还是耗费了四十多分钟。 【炼成阵完成度45/51】 【……】 翠玉石板显示的数据有了极大幅度提升,炼成阵完成度成倍增长,炼成效率更是增加了6倍左右! “这样一来我的灵魂炼成效率能大幅度提升……这还是我没完全利用以太的情况下。” 雷分了下神,具现化以太的作用给他带来了太多好处。就目前的实用性而言,它仅次于翠玉石板。 【灵魂提炼成功】 【……】 当灵魂力被灵魂炼成阵提炼后,个点。 “这样下去似乎只需要几十次炼成就能让灵魂达到足以升华的强度,而且我还没使用光界指针和灵魂固化剂。” 销毁炼成阵,雷感到神清气爽。描绘灵魂炼成阵的消耗丝毫没有让他感受到疲惫,他反而有种世界更加清晰的感觉,像是疲乏的熬夜者睡了个好觉。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莫兰书屋,他在莫兰的引导下完成第一次灵魂升华时。 这时灵魂升华的感觉。 离开实验室运动了一会儿,雷便翻出托南希借阅来的与埃灵文有关的文献开始。从书中可以看出,宗座大学对埃灵文体系的研究十分透彻,《魔像之眼》上的绝大多数字句都能在几本书上找到释义。 “灵魂链接、附魔……”仔细抄录着字词的翻译,雷不知不觉翻到了《埃灵文字的炼金符号演化论》,忽然,作者的名字让他怔了一下。 “马格努斯·洛克贝尔。” “赫本·阿伯特。” “他是帝国炼金协会的副会长,毫不夸张地说,你在冈堡能看到的古代文献,至少十分之一都有他参与翻译。”雷脑海里又浮现起初见时波西雅说的话。 果然,他现在就看到了赫本的杰作。 “炼金符号演化论……” 若翡翠之门与通天塔真实存在的秘密除雷之外无第二个活人知晓,雷就是最能深刻认识到赫本在炼金钻研上的伟大之处的人。 “抽其象,赋其性,此即炼金符号,也是物质的投影。”雷翻开书页,坐在沙发上开始。 雷对书中介绍的炼金符号很熟悉,这本书详细分析了一些埃灵文字的意义,却不是单纯的翻译工具书。赫本在书中阐述的观点很有意思,他对比了许多埃灵文字与炼金符号的相似性,并加以分析,认为埃灵文字是直接从炼金符号演化而来。 又结合一些文献,与埃灵文字与其炼金符号原型的意义关联,赫本得出结论,当时使用埃灵文字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炼金术士,纵使统治者也不例外。 这就有了两种猜测,一是埃灵时代使用文字是上等人的特权,埃灵时代的超凡者相较国家民众来说仍是少数派。但结合一些埃灵时代的文献,赫本大胆猜测,埃灵文字的使用在埃灵时代十分普遍,也就是说,那是一个全民炼金,超凡者随处可见的时代。 “大炼金纪元……原来这个说法,就是从赫本这本书里流传出去的。” 雷暗暗心惊。从赫本的引证中可以看到,自古以来并非只有他一人秉持这个大胆的观点。赫本追索的通天塔,这个“谬误”的谣传被雷自我证实了,若埃灵时代也的确如他所认为的那样强盛,就算传说中的浮空城确有其事,恐怕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一百六十四:霍瓦伊奇的活动空间 对照着文献,直到半夜,雷也只把《魔像之眼》翻译出半页。 这本书记载的正是魔像之眼的制造技艺,但关于魔像之眼的用途却与雷的猜测有很大偏差。原本,他以为魔像之眼是炼金傀儡的眼睛,但书中引言却说到,制造魔像之眼的终极目的,是让人突破身体的局限性,“如黑曜石般永世不不朽,升至更高处。”“见不可见之物,藏异力于眸中。” “看起来不单纯是制造炼金傀儡的技艺,更像是人体改造。那个时代的炼金术士,把自己的的身体也当成炼成物了。” 雷擦了擦发涩的眼睛看了一眼壁钟,已经临近零点。埃灵文字十分艰涩,翻译是个长期活儿,他需要休息了。 正准备合上书页,书上却出现了一团影子,凝结成一行字。 “闷死我了。” 周日出没的霍瓦伊奇刷准时出现。 雷合上书页,打开笔记本写下:“我刚给你换的住处。” “我只想能多透透气,如果你每周也只能出来一次你就会理解我的心情。” “我还没问,为什么你每周只能离开那里几个小时?”雷看了一眼霍瓦伊奇居住的画纸,这幅画被挂在墙上。 “这不是我的意愿,创造我的人决定了我的自由。”霍瓦伊奇回答说。 “创造你的人?”听起来霍瓦伊奇原来是某种炼金造物。 “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一个死了很久的古代炼金术士。”霍瓦伊奇回答,紧接着又说:“我应该没说错,书上是这么说的。算起来我应该是波尔坎帝国的人,如果我算是人的话。” “纸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你以为我是一个扁平的家伙,但我住的地方和你住的地方没两样,我能看到外面,只是听不到声音。” “能把我带到你那去吗?” ”我没法那么做。“霍瓦伊奇回答说,“有生命的,或者具有灵性的东西都没法到我这里来。而且我这儿太狭窄了,你不会想过来的。” “我暂时没法弄到够大的纸,不过……” 雷起身取下画,将首尾相连,卷成筒状。霍瓦伊奇的影子浮现在卷筒内部不断游梭。他游荡了一会儿,便停下来用文字跟雷交流:“你是从仓鼠滚筒得到的灵感?” 虽然没有附上语气和表情,雷也从文字中感受到了霍瓦伊奇的不满。 “那就这样。” 雷拿出小刀,把画纸裁剪成长方形,将纸面扭转一百八十度后,把首尾拼接起来,变成了一个莫比乌斯带。霍瓦伊奇没有阻止,在雷完成处理后,他在纸上游荡,一边用文字跟雷交流:“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样比以前好多了。” “一点小技巧。”雷笑了笑。 …… 霍瓦伊奇的苏醒意味着次日就是乏味的工作时间,起了个早,雷在异常管理处见到了自己的同事。保管室守卫死后,教会终于派来了新任的看守者,一个四十来岁、黑发黑胡子的不苟言笑的男人,芬迪·沃夫。 当雷走进办公室,和艾森打了个招呼,艾森扭头便道:“你知道吗,我们又要有一个新同事了。” “新同事?”雷在办公桌后坐下并看向艾森,“又是哪个倒霉的受害者?” “尼格·列奥那多·。”艾森说,“他和我们不太一样。” “尼格是多年前一起案件中的受害者。”戴维德啜着咖啡,杯子在他手里显得特别小巧,“他的父母,两名异端邪士被灰骑士就地格杀了。当时三岁的尼格幸免于难,被送到特殊的儿童托管所进行训练。你知道《肃清者法案》。” “他就是?”雷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戴维德。 活跃于斐列帝国各地的异端邪士日益猖獗,处理异常案件的特殊人才愈发短缺,培养专门人才以应对这些状况的《肃清者法案》三十年前就被上议院通过了,旋即又被上议院根据《人权法案》否决,直到十五年前才正式施行。 雷还是在异常管理处的卷宗里看到过这个消息,却没放在心上,经戴维德提醒才想起。算时间,尼格·列奥纳多该是《肃清者法案》培养出来的第一批人才,还有许多与他一样父母犯下罪行的人被特殊机构改造后投身于肃清邪士的工作。他们同样没有掌握超凡力量的资格,却具有专业才能,格斗、射击、侦查,以及利用一些普通人就可以使用的禁忌物品对抗超凡者。 “他就是。”戴维德点了下头,“只希望他不是个孤僻的人,努力吧艾森。” “什么?”艾森莫名其妙地看着戴维德。 “如果你不想你的业绩再一次被新人打压的话。”戴维德笑道。 “我得申请调班,最好把工作时间和你们岔开。”艾森翻了个白眼。 “说话别太过分了,戴维德。艾森至少保持着一个记录。”克洛伊抬头说了一句公道话。艾森投去感激的目光,但也带着疑惑,他可没听说过什么“记录”,这时克洛伊补充道:“格斗与射击术测试连续三次不达标,异常模拟考核也不合格,却奇迹般的在岗位上活了六个多月。” 艾森脸色一黑,自嘲道:“那我可真是个幸运星啊。” 这时戴维德走过来,用手掌在艾森背后蹭了两下。艾森毛骨悚然,“你好象从没找过女朋友?戴维德,别告诉我你的性取向……” “别紧张,只是沾沾手气。”戴维德说,“我上周在约克摩根输了不少钱。” “你会输得更惨,我保证。”艾森小声嘀咕,“别太小看人了,等着吧,如果我能独立侦破一件案子,你们会对我刮目相看的。再说,那个新人还不一定是个好帮手。” “他会是个好帮手的,毕竟那可是受过多年培训的专业人员。”戴维德说。 好帮手?希望如此。雷在办公桌后端起咖啡,旁观着同事说笑。笔记已经到手,异常管理处的繁冗工作对雷来说便有些累赘,若有人分担倒不失为好事,只要,他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一百六十五:黑画 白鹄港的旧房子里,玛丽特格看着暗红色的窗帘。正午的光被帘子死死挡住,屋子昏暗又暧昧,她敞开衣服,用随意的姿势躺在沙发上。“不要刻意展示身体曲线。”这是瑟华卓再三强调的要求,作为一个站街女,她努力了好久才克服这个职业习惯。 灯光从左侧打过来,把她的胴体映照出性感的光泽,她的身材一点都不丰满,胸部下方可以隐约看到肋骨的痕迹。虽然一个煤炉就放在她身边,散发着热烘烘的暖意,但着这种天气做裸体模特还是有些冷,她想打个哆嗦,但忍住了。因为比身体更冷的是坐在画家后面的那个男人的目光。 瑟华卓拿着画笔,打量玛丽格特的眼光像是审视着一座石膏像。他的眼光让玛丽格特感觉不到活人该有的生气,她心里有些发毛,这和他在床上时判若两人。玛丽格特不禁回想起初识瑟华卓时,瑟华卓还不是这样,“情欲和艺术一体同源”,当时他是这么对她说,并没付一分钱就把她骗上床的。 现在艺术家似乎变成了一台印刷分析机,冷冰冰地用画笔复刻图像。在瑟华卓的右后方有一面镜子,玛丽格特眼神飘忽了一下,把目光移了过去。记得刚开始时,她见到瑟华卓把她画得像只蜜蜂,那让她感到好笑又有趣,但最近瑟华卓却从不给她看新作,她想,他可能勾搭上了别的女人。 想到这里玛丽格特心里有点不爽,不过,由于职业原因她比别的女人看得开,何况瑟华卓本就是个风流的家伙。“他会不会用我做模特,画着别的女人?”玛丽格特如此想着,她不懂绘画,但当一个男人开始刻意隐瞒一些东西时他一定有猫腻。 紧接着,在镜子的倒影里玛丽格特看到了瑟华卓正在创作的东西。 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的。 瑟华卓面前的画布黑色的,一片纯黑,他拿画笔蘸了颜料在这张黑幕上涂抹,没有勾勒出任何轮廓,所有东西都被吞噬了——包括玛丽格特的目光。她浑身冰凉,纵使煤炉火力正旺也无济于事。 他在干什么? 如果瑟华卓是因为不满意而把这幅画毁掉也就罢了,偏偏他现在还画得十分认真,不时打量玛丽格特的身体,并往画布上添加一笔。 “别乱动。”并且瑟华卓还提醒了她一句。 玛丽格特身体紧了一下,移开目光,她不敢让瑟华卓发现自己在看镜子。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要是在之前,玛丽格特肯定会问瑟华卓为什么在画一块黑布,但现在她不敢吱声。“他可能精神失常了,艺术家总爱得这些病……”她毛骨悚然地想。换在平时,精神病人总让她感到可怜又有些滑稽可笑,但当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与她共处在阴暗的房间里,并且那还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她就只感到害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时间变得异常漫长,接下来的等待让玛丽格特感到度日如年,“他一定是在尝试新的创作方式。”她只好用这种理由让自己镇定下来。房间里没有挂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翡纳河上传来船只的汽笛声,这时瑟华卓往窗外看了一眼,并放下画笔。 “好了。”他放下画笔,对玛丽格特笑了笑,“起来吧,你一定冻坏了。” 玛丽格特如获大赦,连忙裹紧衣服,这次她没了半点和瑟华卓调情的心思,连报酬都不想要了。“蓝色很适合你。”在玛丽格特趿拉上高跟鞋时,他看着她的鞋子说。 “这是红色。”玛丽格特诧异地看了瑟华卓一眼。 瑟华卓脸色僵了一下,过了几秒他才自语般说:“灯光太暗了。” “我可能得早点走。”玛丽格特穿上行头,“今天有点事。” “哦,哦,哪个尊贵的客人?”玛丽格特的异常表现让瑟华卓有些不快,并语带讥诮。 “当然,是一个大主顾。”玛丽格特冷笑一声,毫不示弱地说:“住在大房子里,房间里有亮闪闪的黄铜暖气片的大主顾,他至少不会白吃。”说着她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离开,并用力带上门。 瑟华卓没料到玛丽格特翻脸如此之快,在玛丽格特摔门后,他低声骂了一句“婊子”,说服自己别跟女人计较,深呼吸了一会儿,坐到沙发上拔开酒瓶瓶塞。 灌了口酒后他吐出酒气,望着地面,心里浮现出玛丽格特的鞋子。“红色……”他喃喃自语,表情逐渐冷了下来。起身来到窗边,天是火烧般的红色,河是浓稠的墨绿色,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他回到画架边,现在唯一看起来正常的,就是画布上的画了。 玛丽格特眼中完全是一片黑幕的画,在瑟华卓看来却色彩艳丽,火焰般的背景中竖立着一根十字架,赤裸的玛丽格特被绑在十字架上,一如经书中描述的祭牲。 瑟华卓端详这幅画,神色抉择不定,过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把画慢慢撕碎。 翡纳河边,化冻的冰面散发出刺骨寒气,玛丽格特停住脚步把围巾弄松了一些,因为走得匆忙,她把它弄得太紧了,离开瑟华卓那所旧房子后她就感到有点窒息,简直像被绳子勒住了似的。 解开围巾,她立马感到轻松了很多,用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隐约的河腥味涌入鼻腔。她用手挡住风点燃一根香烟,把滤嘴触到唇上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的同时回头看向河边那所阴森的旧房子,蹙起眉头。 本来是个挺有魅力的男人,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家伙变得不正常的?她摇了摇头,沿河岸继续离开。走了一阵,怔了一下,“对了……”她忽然想起曾经给她一笔钱,让她监视瑟华卓的那个男人。她不是私家侦探,一直没发现瑟华卓有问题,她都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叫什么来着……对了,雷·贝德维尔,我留了他的地址,回去找找应该能找到。”玛丽格特低声自语,“把这事告诉他,他应该会再给我一笔钱的吧。” 一百六十六: 玛丽格特的报信 【】喜欢就分享 做好鬼屋案的调查报告,处理了两起疑似却无异常因素的案件,雷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香街公寓时接近六点,夕阳沉入远方的巨大烟囱间,梅迪丽大街盖上了黄昏的薄纱。 一辆四轮马车碾着马路停在香街公寓前,穿着一朴素长裙戴白色圆顶无边女帽的女人走下马车。 见到拿着公文包进入公寓的雷,女人仔细辨认了几眼,轻声道:“贝德维尔先生?” “你是?”雷回看去。 “您雇佣我报信,瑟华卓·高因曼的事。”玛丽格特对雷笑道,露出洁白的牙齿。 当初见到玛丽格特时这个女人浓妆艳抹,以至于雷听到她提起瑟华卓才认出她来。玛丽格特找上门,一定是瑟华卓的事,雷左右看了一眼,“进来说吧。”他走上楼梯。 玛丽格特跟在雷的后面进入香街公寓,雷的住处虽然干净整洁,但很普通,这让她有些诧异。她本来以为这位出手阔绰的男人就算不是什么大阔佬,至少是也是个有钱的人。 雷的询问让她回过神来: “瑟华卓出了什么状况?” “他变得很不正常。”玛丽格特斟酌了一下,想要形容瑟华卓对她的态度变化,转念又想雷大概率会把那当做是男人对女人的正常厌倦,便直截了当说:“特别是今天,他干了一件很……诡异的事。” 雷看着玛丽格特,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被吓到了,但我没出声。哦,那时我在给他当模特,你猜我发现了什么?”玛丽格特心有余悸道,“他之前就不再让我看他的画了,我还是借着镜子才发现,他在画我的时候,画布上全是黑的,他压根就没画出什么东西,偏偏他还煞有介事地在那画,天哪。” “他有其他症状吗?”雷问,“暴躁易怒,喜怒无常?” “他的格本来就有点怪。”玛丽格特讥诮地说:“艺术家嘛。” 雷没接话。按玛丽格特说的,瑟华卓的举止的确诡异。 诡异往往表明有异常因素在其中,异常调查员们用生命实践出的这一论断很少有失误的时候。除了那次,杰拉尔德院子里的稻草人让雷产生了误判。 “就这些了。”雷思索时玛丽格特说,“天真冷啊,这天气不坐马车可没法出门。从白鹄港到这儿他收了我十一个便士,可恶的车夫。” “还算公道的价格。”雷看了玛丽格特一眼,拿出钱包点了10镑现金递给玛丽格特,“答应你的报酬。” “十分感谢,先生。”玛丽格特欣喜地接过钱,这是她两周的收入了。作为一个普通站街女,她的收入比高级俱乐部和浮空艇里那些小姐来说可差得远。 “那我不打扰了,贝德维尔先生。”她说。 玛丽格特一离开,雷穿过街道,进入梵舍的住宅。 玛丽格特带来的消息很突然,打乱了他今晚的计划。 瑟华卓已表现出诡异的举动,他得亲自接触他去了解状况。目前他只发现了两枚钥匙,其中南希已证明了纯白之门的价值,若干古代文献,一只实力不明的魔像,还有魔像之眼的制造方法。虽然南希至今没有觉醒,但毫无疑问她有了成长为杰出超凡者的潜力。 由于灵魂升华的明确方向和不可逆,独的超凡者能做到的事十分有限,雷自的超凡能力又只起辅助炼金的作用,不光为了解开塔与石像的秘密,招揽合适的帮手对他来说也十分重要。 和南希不同的是,瑟华卓没那么乖巧。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具有更加强烈的个人观念,换句话说,他个十足。搞艺术的人大多崇尚自由,瑟华卓也多半不是喜欢受人摆布的格,这样一来,雷把执笔石像指向的那扇门交给他就有了变数。 “具体怎么处理,等到接触他确认况再说。”雷往腰带里装满对应子弹交换的希铁珠,并铺开纸笔开始描绘执笔石像投影简化所得的信标。 在归纳出纯白之门的信标后,他便开始归纳其他石像投影,其中执笔石像的投影因为瑟华卓的缘故而优先完成了。 一个简约而神秘的阵图出现在纸上,其中心的符号由一支笔演化而来,此时已更像一对眼睛。 带上东西出门时,南希正好走进院子。 “今天不是做钟点工的子,而且明天得上课吧。”南希的到来让雷有些诧异。 “您的笔记上关于密契与神明的关系我有些疑惑……” “我暂时没时间答疑。”雷站在门口,顿了顿,走下台阶,“先跟我来,今晚有件事要做。” “什么事?”南希紧张又好奇。 “是突发况。”雷对南希笑了笑,“记得随机应变。” …… 雷赶到翡纳河边,天际刚好收拢最后一抹余晖。 铅灰色浓云掩盖下夜色沉沉,潮湿冰冷的空气昭示着一场雨。 一艘蒸汽铁甲船正驶离岸边,船上写着米尔诺陶斯号,并附上一串编码。 港口亮着大灯,船员在船舷边收锚,一只白鸬鹚停在摞成堆的粗大船绳上,被船员驱赶着扑棱棱飞起。开船的汽笛声中雷看向东面,远处临河的旧房子沉寂在夜色中,底部承受着潮水窸窣的冲刷。 “拿着。”雷把小巧的警用左轮塞到南希手里,“记得我教你的击方法吗?” “用肩膀承受后坐力……不过,我……”南希不自信地迟疑着。 “那就行了。”雷拍了拍她的肩膀,枪总归能让人心安。 沿着翡纳河向东,二人很快来到了瑟华卓的住处门前。狭窄的台阶上堆满酒瓶子,门紧闭着。窗户被厚重的帘子遮挡了,只能看见一线昏黄的灯光挤出来。 “先在这等我。”雷把南希安排在院外,此行他没打算南希能帮上什么忙,只是让她多少积累点经验。 说完,他便朝着台阶走去。 房间里,瑟华卓放下画笔。 画布上,一个被捆绑如祭牲的男人,正是他自己。 【】喜欢就分享 一百六十七:关键时刻的援手 【】喜欢就分享 “代达罗法鲁……德因克……兹罗……” 瑟华卓耳边响起隐约的低语,像是一架快报废的留声机发出的声音,锈迹斑斑。 他跟从低语继续念诵道:“我使我的罪不着寸缕,被一万只眼睛看见。我不求赦免,愿我的双眼与汝同在。” 随着他的祷词,灯光似乎愈发暗了。但过了一会儿也没发生什么。事实上这幅画并不完整,他还没给自己画上眼睛。 沉默了一会,瑟华卓离开画架,看向窗外。在浓稠如墨的夜幕下所有颜色都被一视同仁,但灯塔火焰般灯光的港口在他眼中仍分外突兀。 他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从半个月前开始他眼中的色彩便混乱不堪,这对一个画家来说是无法忍受的,但换种角度…… “不失为新的灵感。”他自顾自地笑了。 回到画架旁,他拿起调色盘,用笔刷给画布上的自己画上眼睛。和画里被绑在十字架上的自己对视,他有种别样的感觉。 在照相机刚出现的时候,一些人神经兮兮地声称照相会夺走人的灵魂,而现在瑟华卓的感觉就是如此,自己的灵魂仿佛被这幅画夺走了,画里的他活了过来。 灯光又暗了,或者说一团不可名状的影从画布背后浮现,瑟华卓立刻感到负重担,并喘不过气来。 空气变成了黏稠的胶体,堵塞的他的鼻腔,他越想努力呼吸,这些黏稠之物便把他的肺也堵塞。 他的脸庞涨得发红,煤气灯的昏黄灯光从他后照过来,随着灯光愈发暗淡,他自己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越来越大。看着那道影子,恐惧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似乎有点莽撞了,妈的……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早知道就不该可怜那个女人,他该拿先拿玛丽格特来试验的。或者干脆别干这作死的事,要是肯安分点的话,那他现在应该正搂着女人在上睡觉。 他干的事儿很危险,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不过一旦扣下扳机,子弹就不会后退半毫米,这是不容置疑的。是了,支撑他举行这诡异仪式的东西不过是一些若有若无的耳语和他的侥幸心理,他怎会如此鲁莽?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事实证明侥幸心理总会把人推向深渊,他清楚地看见,墙上的影子开始膨胀,那绝非是他……绝非人类的轮廓——一个莫可名状的东西出现在他后,而画上那个他投来的眼神像是蛇发女妖的注视,让连简单的转头动作都没法完成。 “等等……我不干了。”他在心底嘶吼,但涌入呼吸道的空气冰冷黏腻得就像软体动物,他感到自己的眼珠也快要涨破了。 砰! 突如其来的破门声短促有力,像是拍打礁岸的巨浪,凝涩的空气忽然能够流动,瑟华卓的嘶吼得以破喉而出! 墙壁上的影子受惊般猛地缩小,恢复原状。 瑟华卓猛力喘息,回头看去,没有预想中的怪物,一个男人正站在门口。 黑色圆顶硬礼帽,帽檐下的眼神严肃而冷冽,黑风衣的衣领竖起挡住颔部,抬着手腕,腕部的护腕同样是漆黑的。 雷紧紧盯着瑟华卓,谨慎地没有拿出枪,但已做好随时出枪击的准备。 在接近这个院子时,他带来的白鼠尾草便**成灰,希铁护腕更是变成了纯黑色,其反应比他近距离接触列奥娜时还强烈。 毫无疑问,瑟华卓纵使还没成为邪物宿体,他也十分危险。 瑟华卓惊愕地看着雷,他和雷只有过一面之缘,甚至不记得雷的名字。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出现在这里? 没来得及疑惑,他忽然感到头晕目眩,嘀嗒,有什么液体落在他脚边,他低头看去——几滴蓝色的液体,紧接着他下意识看向天花板,却没发现液体的来源,但一线流顺着他的檐角流入耳蜗,他怔了一下,摸了下眼角,手指便沾染了蓝色的液体。 放在鼻尖一嗅,淡淡的血腥味。 门口,雷谨慎地后退一步。瑟华卓眼眶流血,表变得古怪起来,这种诡异的状态他曾在异变前的亚摩斯上见过。 但紧接着他眼神一凝。进门前他就滴了灵视药剂,现在瑟华卓的灵魂光芒正在迅速变淡。可以料想,他的灵魂光芒消失时,便会被邪物寄生。 雷自尚且没法对付邪物,更休提向他人施以援手了。但现在的况下,他可以有所尝试。 迅速掏出羊皮纸,雷将石像投影展示在瑟华卓眼前。 “这边!”他喊了一声。 瑟华卓投来眼神,淌血的眼眶里充斥着惊惧与疯狂,当他的目光落在投影信标上,这些绪仿佛全被漩涡吞噬,他怔了一下,紧接着,体表的灵魂光芒消失了,倒地不起。 尚不确定石像投影是否奏效将瑟华卓带到了升华之路上,雷谨慎地没有走进房间。他伸手,护腕变成利奎德,枪口指向瑟华卓的脑袋。 “嘿。” 瑟华卓没有反应。 雷扣下扳机,一声猛烈的枪响,随着火花同时出现的是瑟华卓脑袋旁半尺距离处的一个弹孔。 纵使险些被枪爆头,这家伙也没做出任何应激反应。雷这才双手握枪缓缓接近瑟华卓,用靴头拨了拨瑟华卓的体,发现瑟华卓还有呼吸。 “进入升华之路了。”雷心想。 没有紧跟着进入升华之路,雷离开房间。 院外,南希探出头来。 “贝德维尔先生?”刚才的枪声让她十分紧张。 “没事。”雷宽慰着南希,“跟我来。” 把南希带到瑟华卓的房间里,南希见到倒地的瑟华卓与地上的血迹,又联想到刚才的枪声,以为雷把瑟华卓爆了头,不由掩嘴轻呼。 这时雷拿出石像投影的信标。 “帮我望风。”他说,“如果有什么人接近就把我叫醒。” 虽然惊疑不定,南希还是攥紧手心,点了点头。 “我不会让别人接近的。” “我很快回来。” 雷说完便用灵魂激发了投影信标。 【】喜欢就分享 一百六十八:又见衔尾蛇 【】喜欢就分享 巨大的海浪拍打着礁石,迅猛的风暴发出尖锐的裂帛声。 瑟华卓睁眼时,便见到这样一幅景象。 黑沉沉的浓云里氤氲着暗紫色的雷光,黑色的信天翁在雷光下盘旋,细看时它们却长着尖锐的爪牙。 黑水正在漫涨,几度冲刷过瑟华卓的脚底,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团淡灰色的发光的雾。 在做梦? 他懵懂地想着,努力让模糊的记忆清晰起来。紧接着他便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那个男人,似乎是叫雷·贝德维尔。没错,是萨拜因带过来的。 “这是里世界?还是升华之路?”瑟华卓逐渐清醒,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灵魂状态。 他看向前,一条狭窄的道路延伸向远方,这条路被海水漫过了,只在海浪交迭时才隐约露出一部分。 漆黑海水的翻涌似乎不全是因为风暴,瑟华卓还注意到,似乎有些体型不明的东西蛰伏在海面下。 “这鬼地方。”他咂了下嘴,回头一看,后没路了,便只好前行。走了没几步,他后传来声音。 “你似乎在和邪物接触?高因曼先生?” 瑟华卓回头便见到了声音的主人——一个翡翠雕像,口有一枚神秘的符文。 “我本以为那是……”瑟华卓迟疑了一下,脑海里浮现起那个名字。 “代达罗法鲁……德因克……兹罗……” 遥远的声音在风暴中想起。 海浪和风暴都毫无征兆地停歇了,哗啦一声,瑟华卓看到边有一个庞大的东西迅速潜入海面下,或者说是“逃逸”,他之所以想到这个词,是因为那些盘旋的暗影听到风暴中的声音后便仓惶地四散奔逃。 在以太中任何异象都不足为怪,眨眼间,世界变得平静了,海面像块黑镜,倒影着同样黑暗的天空。 唰的一下,黑色幕布上睁开了无数双眼睛。圆瞳、竖瞳、黑眼、碧眼、褐眼、灰眼……它们唯一的相同点便是都盯着瑟华卓。 瑟华卓毛骨悚然,他感到浑**一般没有安全感,并同时想起那句祷词:“我使我的罪不着寸缕,并被一万只眼睛看见。” 在瑟华卓的旁,雷同样没敢出声。 这只邪物的强大远超他的预料——同样是邪物,那些在以太中被削弱的暗影相较而言实在不值一提。他不愿放弃瑟华卓这枚钥匙,但现在他开始斟酌风险了。 这时,所有眼睛齐刷刷地眨了一下。 瑟华卓的灵魂,那团淡灰色的光雾剧烈剧烈波动,似乎立刻就要崩溃,他发出断断续续的尖锐惨叫。 当黑色幕布上所有眼睛睁开时,便多了一双。 紧接着,所有眼睛消失了。 瑟华卓的痛苦也随之消失,但他已看不见东西。一个趔趄,紧接着,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当心。”雷的声音传来,“它……似乎拿走了你的眼睛。” 雷看着瑟华卓,画家的灵魂眼睛的位置出现了两个窟窿。 瑟华卓抖了一下,沉默良久。 “至少它没要了我的命。” 他的语气很平静,灵魂却在翻搅——灵魂状态下人很难掩饰自己的口是心非。 “你是雷·贝德维尔?”瑟华卓紧接着问。 “是我。”雷顿了顿,看向四周。 因为那些眼睛的出现,这里的所有邪念都被清除了。以一双眼睛为代价,瑟华卓换来了升华之路的平静,不过很显然这是亏本买卖。 “也许事不会太糟糕。”雷对瑟华卓说:“通过升华之路后灵魂会重构。” “然后我的眼睛会长出来,就像壁虎的尾巴那样?”瑟华卓自嘲地笑了一声。 雷没接话。 过了几秒,瑟华卓问道:“怎么通过升华之路?” “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打开一扇门,就这么简单。”雷说,“我可以为你指路。” 瑟华卓沉默了一下。 “贝德维尔先生,是你把我带到这来的?” “可以这么说。”雷回答道。 瑟华卓又沉默了,他有许多话想问,譬如雷为何刚好今晚出现在他的家里,又为什么会帮助他。但最终他只是嘿嘿低笑了一声,“我可没什么值得让人惦记的了,朝哪边走?” “向前。”雷按着瑟华卓的肩膀,帮他认定了方向,又补充道:“接下来我也没法帮你指引方向,路被淹没了,只能慢慢试探。” “这样我心里就平衡了。”瑟华卓说着,缓缓迈动脚步。 黑镜一般的海面被二人的脚步扰动,细微的涟漪扩散开来。 走了一阵,瑟华卓说:”真是奇特的体验,我设想过盲人的世界,结果闭眼后总会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色块,据说那是视神经被压迫的原因。” “现在呢?”雷问。 “全是黑的。”瑟华卓回答,“很纯粹。” 由于路隐藏在水面下,二人走得很慢。不过没有邪念的侵扰,不需燃烧灵魂,这条升华之路对瑟华卓来说便没有时限。雷在心底默数,大概三个小时后,他终于看到了伫立在黑镜上的一扇灰色的大门。 “到了。”雷引领瑟华卓来到门前,并握住门把。 就在这时,黑色的海面不再波平如镜,所有海水都向下泄去,发出轰隆的巨响。 “感谢你,雷。”瑟华卓拉开门,说:“我会想办法感谢你,不论我的眼睛是否恢复。” …… 雷撑起子,拿出怀表一看,时间已经到了午夜三点。南希在一旁满脸困意,见到雷的清醒,她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我差点忍不住跟进去了。”南希看了一眼雷装着投影信标的口袋。看见雷把目光投向瑟华卓,那个男人正被被子盖住了,她紧接着解释道:“我怕他冻坏了,地上实在太冷。” “休息会吧,现在换我来看着。”雷蹲查看瑟华卓,一边对南希说,“出了点状况,他刚进魂所,估计还得过一会才能完成升华。” “我没问题。”南希说着,却打了个哈欠。雷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就睡一小会。”她说着走向沙发,瑟华卓卧室的被子都被她搬了过来。 南希休息的功夫,雷便在瑟华卓的画室里查看,虽然有些不尊重**,但他得找到这家伙接触邪物的源头。 瑟华卓偏抽象画,雷对此鉴赏无能,没一会儿,一幅素描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枚黑色的符号,长角的衔尾蛇,并非规整的圆形,躯体有一部分向内凹陷。 雷对这枚符号很熟悉,他已经两度和这枚符号代表的组织间接接触过了。 “乌洛波斯?” 低声自语,雷皱起眉头。 【】喜欢就分享 一百六十九:瑟华卓的迟疑 【】喜欢就分享 这家伙跟那个灵修者组织有什么关系? 雷看了一眼瑟华卓,感到局势变得扑朔迷离了。 雷和这个组织没有过任何直接接触,偏偏这个组织的踪迹却频繁出现在他眼前。与雷偶然相识的苏和洛,与乌洛波斯之间有着不明恩怨;雷的引路人,莫兰在狱中离奇死亡,也和乌洛波斯有着断不开的联系。他所在的异常管理处,也被乌洛波斯的人入侵了。 那三件事里雷都是局外人,但这次却不一样,瑟华卓——门的钥匙之一,也和那个组织有了关联。回想起来,同样为钥匙的南希,正是莫兰书屋的钟点工,那么莫兰的死是否也与这有关? 雷放下衔尾蛇的素描画,他继续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画室里不正常的东西不少:素描的衔尾蛇符号;墙上被擦去的诡异图案现在隐约能辨认出许多双眼睛的轮廓;空酒瓶里混杂着几枚致幻酊剂的药剂瓶;大麻含量超标的卷烟;纯黑色的画,应该就是玛丽格特所说的那一幅。 除此之外,雷没找到真正有用的信息。 只有等他醒了再说。雷看了一眼瑟华卓,坐在沙发旁等待。时间缓慢流逝,雷几度走到窗边门前确认外部的况。 此地四周没有房舍,但那道枪声可能会引起路人的警觉并招来警察。虽然用异常调查员的证件他能把事搪塞过去,但那仍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当然他真正在乎的不是警察。 如果瑟华卓与邪物的接触跟乌洛波斯有关,那个组织的人就有可能正在附近。雷不愿与那个组织发生接触,尤其在他把另一枚钥匙南希也带来了的况下。 天色渐明月亮落下,潮汐也平静下来,晨雾里,雷眺望着远方的灯塔。彻夜不眠对他来说倒不算什么负担,这具体很年轻,又有香烟提神,更重要的是灵魂升华后又经过逐步的提炼,睡眠于他而言已需求很小。 南希呼吸均匀,仍在沉睡,这时被雷搬上沙发的瑟华卓终于发出一道呻吟。雷扭头一看,这位画家正半坐起来。 瑟华卓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发怔,好几秒后,才转头看见雷,并仔细地盯着雷的脸,就像那上面趴着一只虫子似的。他的眼角虽然被南希擦拭过,尤有血迹残留,那双淡蓝色的眸子——曾经充斥着不羁的创造力,现在却变得很空洞。 “太好了。”瑟华卓苦笑道,“我还没变成瞎子。” “看来灵魂升华让你恢复了。”雷说。 “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瑟华卓说话时扭头看着他的调色盘,不知在想什么。 瑟华卓没变成瞎子,但灵魂的双眼被取走对他来说似乎并非全无影响。雷没有追问,显然瑟华卓眼下并不想深入探讨这个问题,那就如他所愿。 不过一些问题却不可避免,纵使那会引起瑟华卓的不快。想了想,雷还是从并不会造成冲突的切入点发问:“你在魂所里发现了什么?” 从升华之路上与瑟华卓的接触,雷明白这个画家已经具备一定的神秘学知识。 “书柜,还有围在柱廊里的庭院。”瑟华卓重新看向雷,“我看不懂古代文字,但那是个惊人的魂所,你明白我的意思。”他用眼神询问着雷,突如其来的援手可以用良善来解释,但过于惊人的馈赠很难让人相信那是动机单纯的。 “你是特殊的。”雷回答道。 “我?没错。”瑟华卓楞了一下,然后笑了,“我一直都是特殊的。”他并不掩饰自己的自负。 不过他心中却另有心思——是啊,他的确特殊,自少年时期他就明白。 “不管怎么说,我很感谢你。”他接着对雷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瑟华卓的话直截了当,也让雷省了试探的功夫。“你在魂所里获得了什么?我想知道你灵魂升华的具体过程。”雷问道。 “我并无隐瞒之意,但我也不太清楚。”瑟华卓打量着雷,他对这个年轻男人完全不了解,而且雷出现的时机也有些过于巧合了。他有点怀疑雷是“那个组织”的人,是了,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先取信于人再达成目的,这只是司空见惯的险手段而已。出于这样的考虑,他自然不会知无不言。 “是么。”从瑟华卓的态度里发现了一丝深藏不露的戒心,雷对此并不意外,成年人心里或多或少有些谋论,有过经历的人尤其如此。他没有尝试bī)问,那样会适得其反,走到桌边,他揭起了那张素描画。 衔尾蛇的符号被展示在瑟华卓面前。 “为什么画这个?”雷问道。 来了,雷果然也和那个组织有关系。瑟华卓沉默了两秒,问道:“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雷莫名其妙地皱了下眉,他瞥了一眼瑟华卓道:“乌洛波斯,发源于境外的灵修者组织,我的确知道这些信息,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雷的反应让瑟华卓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说:“我所知的也仅限于此,这只是简单的练笔之作罢了。” 瑟华卓显然没说实话,雷看着他的眼睛。二人对视了几秒,瑟华卓意识到刻意争胜反而更显心虚,便移开目光,转移话题。 “漂亮的小姑娘。”他看着屋角沙发上酣睡的南希。 “她叫南希。南希·霍夫曼。”雷走到南希边,把南希唤醒。时候不早了,而这姑娘还是个学生。 醒来的南希见到已经天明,揉着朦胧的睡眼,紧接着见到雷与瑟华卓。“您没受伤?太好了?”她打量着瑟华卓的眼睛,昨晚她帮瑟华卓擦拭了眼睛,却没在房间里找到医药用品。 “我好得很呢。”瑟华卓对南希眨了眨眼。 “这得感谢贝德维尔先生。”南希笑道,“有他在就不用担心什么,我想您又能创造出更多好作品了。” “当然,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冈堡数一数二……独一无二的大画家。”瑟华卓对南希耸了下肩。 这时雷冷不丁道:“今天周二。” 南希闻言怔了一下,连忙对雷低声道:“贝德维尔先生……我……还得去学校呢。” “那就走吧,雇马车的话还来得及洗漱。”雷微微一笑,便带着南希离开。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向瑟华卓。 “你有难言之隐,但是,瑟华卓,我不是你的敌人。” 黯淡的晨光从门外洒进来,被破坏的门被打开时发出吱呀的轻响。瑟华卓回想起昨夜便是这个男人破门而入,将他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让我静静吧。”瑟华卓深吸一口气,“我会给你答复的。” 【】喜欢就分享 一百七十:回溯复原 【】喜欢就分享 雷与南希离去,瑟华卓看着门被掩上,门锁坏掉了,门外的寒气透过门缝侵蚀进来。 冰冷的肠胃需要烈酒灼烧,瑟华卓想去喝几杯,微醺让灵感恣肆,再进一步就会放空脑袋,这两种状态都是他所需要的。不过他现在荷包空空,萨拜因那里还欠了快十镑了。 花钱修门又是一笔支出,他不满地嘟囔了几声。撑起子走到桌边,拿起空酒瓶,刻意让仅剩的几滴凉丝丝的白兰地浸润过干枯起皮的嘴唇,再让它们流进嘴里,扩散到整个口腔。 火辣辣的味道让他精神一振。 “对了,我也是个超凡者了。”瑟华卓咂了下嘴,“超凡者可不会缺钱。” 放下空酒瓶往沙发上衣躺,伸展开肩膀,盯着天花板。 “创造出更好的作品?” 他自嘲地笑了笑。 “希望如此吧。” …… 正午时分,瑟华卓在翡纳河边支起画架。昨晚的云未能酝酿出暴风雨,化冰的湖面上潮缓缓流淌。这时仅有两艘货船在港口边卸货,锅炉里冒出灰色的浓烟。 瑟华卓拨开灰色大衣的下摆,裹着围巾,拿炭笔在白纸上画下空间透视线。他画得十分细致认真,勾勒图像时还显得很吃力。 两个小时后画才初具雏形,对着午后的翡纳河,他笔下却画出一片暮色。晦的浓云下,港口的钢铁拱架间亮起大灯,照亮了船只与卸货工。一艘货船停泊在岸边,船员正cāo)控起重机拉起沉重的铁锚。 没一会儿,瑟华卓后传来脚步声。他不以为意,没有回头。写生时总有好奇旁观的人。 雷就站在瑟华卓后看着他作画。一上午的时间足够让人冷静下来。不过萨拜因的笔触有些迟涩,甚至像个技艺生疏的初学者。 但看到瑟华卓的画,雷惊讶地挑起眉头。 对着午后描绘暮色,这并非匪夷所思之事。但瑟华卓画上那艘停泊在岸边的货船的船上写着“米尔诺陶斯号”,后面跟着一串编号。 昨夜前往营救瑟华卓时雷路过港口,虽然只是一瞥,但对那艘货船的编号有印象。记忆中的编号画上的恰好吻合。这倒不足以让人惊讶,住在港口附近的瑟华卓当然认识几艘船。 但瑟华卓此时正画出一只白鸬鹚,它被船员驱赶,从船舷边摞成堆的粗大船绳上扑棱着翅膀飞起。船员的不耐的神态与白鸬鹚懒洋洋扑扇翅膀的姿态,都几乎与雷记忆里的画面完全重合了。 回想起来,雷昨晚抵达港口时,瑟华卓正在距离此地两里外的河边旧宅中,他绝无可能看到这幅画面。如果说,当时有某个摄影师照下了那时的景,并将照片交给了瑟华卓,那未免太过牵强,而且漏洞百出。 那么最合乎理的解释便是——这是他的超凡能力。 瑟华卓笔触生疏迟涩,一个曾小有名气的画家不至于毫无基本功,这也侧面证明了雷的猜想。 虽然心中惊讶,雷并未打断瑟华卓。待他完成整幅画,放下炭笔,雷才出声。 “我昨晚见过这艘船。” 瑟华卓讶然回头。 “好吧,你又来了。”他撇了下嘴角,“觉得怎么样?” “几乎一样。”雷看着画,又看向河面。 “剥离色彩就更能突出结构。”瑟华卓说着,眼神飘忽了一下。 雷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没带颜料出来?”雷问道,“我想上色后它会更完美。” “我用不上它们了。”瑟华卓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你?” “现在我的世界只有黑与白。”瑟华卓笑道,“非黑即白的世界。” 雷这才明白瑟华卓的眼睛受到了怎样的损伤。 不过,只是色盲的话似乎并非无药可医。他顿了顿,道:“炼金术也能用于人体,也许你能眼睛恢复。” “你要明白。”瑟华卓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里没有受任何伤,是我的灵魂,我的灵魂被拿走了双眼,而灵魂的升华和损伤都是不可逆的,我想你应该知道。” 雷没继续尝试改变瑟华卓的想法,“你看起来不是个初学者啊。” “当然。”瑟华卓叹了口气,“我很早就在准备那些玩意,以前我故意画一些涉及神秘的作品想吸引一些地下炼金术士,也因此和合伙人告吹了。” “为了成为超凡者?”雷问。 “谁不想呢。”瑟华卓道,“但原因不止这个,你知道乌洛波斯,我有些问题得找他们解决。曾经我的父母都是超凡者,结果因为这个组织而死了。” 雷挑了下眉。 瑟华卓原来对乌洛波斯抱有仇恨。 “为什么现在又不隐瞒了?”雷看这瑟华卓。 “因为今天早上在我家里,那是个僻静的地方,就算开枪也没人听到。”瑟华卓若有所指,事实上,他的确对雷不光破坏了他的门,还把地板打出一个枪眼怨念颇深,“而这里是港口,到处都有人看着。” “怕我对你下手?”雷勾起嘴角,“你胆子够小。” “只是有必要的谨慎。”瑟华卓道,“而且我留下了一封信,如果三天内不收回的话,它就会被公诸于众,到时候会有人知道,是你干掉了我。” “那你要失望了,这种信完全派不上用场。”雷说,“我没有对你动手的理由。” “事实上,我也根本没写什么劳什子信。”瑟华卓笑了笑。 “如果你想用这几句话让就我保护你就太单薄了。”雷走向画布,“说正事吧,这是你的超凡能力?” “我以为你对那个魂所了如指掌。”瑟华卓道,“你不知道我的升华途径?” 雷摇头。 “我也不好形容,但当我尝试临摹时,我就能看到事物在之前状态。” “时间回溯?”雷尝试着形容,并暗暗心惊。 “不……用‘复原’来形容要贴切很多。”瑟华卓道,“没错,就是复原,作画时我能复原一段时间之前的场景,我是在今早不甚摔碎酒瓶时发现的。这样做很耗神,所以我画得有些困难。” 【】喜欢就分享 一百七十一:男爵的拜访 【】喜欢就分享 “复原?” 雷沉吟了一下,瑟华卓的能力很特别,他在那本游记上未曾见过相似的描述。 “你能看到多久以前的场景?” “大概十几个小时。”瑟华卓说,“再远就没法办到了。” “超凡能力的确有趣。”他说,“不过似乎仅限于此,我本来还想着能靠他捞点钱。” “你可以考虑转行,然后很快就能成为冈堡效率最高的私家侦探。” “得了吧,帮老太太找猫,或者帮富婆找小三?”瑟华卓道,“光是画下这幅画。”他看了一眼画纸,“我就精疲力竭,恐怕得休息整整一个星期才能恢复,如此效率低下的私家侦探在出名前就饿死了,除非有一个出手阔绰的主顾。”他的目光落在雷的上。 “我可不是什么有钱人。”雷笑了笑,“最多能请你喝两杯。” “哈,这可是我这个月听到的最振奋人心的话了。”瑟华卓咧嘴笑了,“去松果酒吧?那里的杜松子酒是一绝。” “我以为你要去旧船酒吧。”雷说。 “那的确是个好地方。”瑟华卓耸了下肩,“但面对债主可没法喝的尽兴。” 沿着翡纳河走了两里,瑟华卓放好画架后,便与雷来到白鹄街上的松果酒吧。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这是个环境清幽的地方,不适合烂醉,更适合谈话。 女侍者把两杯金酒端到桌上,还有一小碟烤腰果。 “股真大。”瑟华卓盯着女侍者的背影,对雷举杯然后抿了口酒,“尝尝。” 雷尝了一口,浓烈厚重的香料味冲进口腔,舌尖的反馈告诉他这酒有52度。 就白鹄街上的酒吧,还有女侍者的相貌材谈论一阵,瑟华卓已有些微醺。 他不着痕迹地瞄了侧一眼,这个角落四近无人。 “你跟他们也有仇?” “他们?”雷端着杯子,杯里的酒只剩下十分之一。 “衔尾蛇。”瑟华卓。 “算是吧。”雷顿了顿,“他们干掉了我的引路人。” “引路人?哈哈,说起来你就是我的引路人。”瑟华卓打了个嗝,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雷。 “就算我被干掉也是在你之后。”雷往嘴里抛了一粒腰果,嘎嘣咬碎,“你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的?” “别看我这样,我本来很早就有机会成为超凡者。” “玩笑还是真话?” “我父母都是。”瑟华卓喝了口酒,笑了笑。 “后来?” “不知道。”瑟华卓摇摇头,“多半死了,这是唯一的线索。”他用手指蘸柠檬水在桌上画了一道曲线,与乌洛波斯的符号相近。 “他们很强大。”雷说。至今连灰骑士们都没有找到入侵异常管理处的罪魁祸首。 “我知道。”瑟华卓点头,“其实我一直没找到他们,当然,他们应该也没找到我,哦,他们多半不知道我。” “那你接触的那个邪物?” “哦,那个邪神啊。”瑟华卓沉吟了一下,“跟他们没关系,我曾接触过一些有神秘象征的画,然后受到了精神污染。那时我已经不太清醒了,不过,我还记得它的真名。代达罗法鲁……” “记着这个干什么,你还想找它?” “说不定我能拿回眼睛。”瑟华卓半开玩笑地说。 “那只能祝你好运。”雷把酒一饮而尽。 “别,靠运气的话我一向输多赢少。”瑟华卓也喝光了酒,“雷,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希望你真的不是我的敌人。” 三杯杜松子酒,二人一直喝到下午三点,雷才离开白鹄港。 途中访查了一名异常接触者以应付工作,下班后,便回到实验室继续进行炼金研究。 【炼成阵完成度48/53】 【……】 【灵魂提炼成功。】 【……】 随着灵魂提炼的进度增长,雷发现翠玉石板的能力也在随之一同增长。对于此前尚未能有效推演改良的复杂的灵魂炼成阵,又一举提升了2点完成度。 每例行的灵魂炼成后,雷便在灯下继续翻译魔像之眼的文献。语言的翻译先难后易,半夜过去,雷对魔像之眼的炼制工艺又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虽然这玩意有二十七个部件,但只有九个部件是最基础的,换而言之,另外的十八个部件是额外的插件。” 基础部件的制造似乎并不困难,需要用到的材料也有有数种是雷认识的:表世界的红色魔爪、槲寄生、黑曜石、铬、猫眼石,里世界的蛇线草、鹿蹄印,以及两种雷未能找到翻译的物质。 只是炼成基础部件,就能制造出最简单的魔像之眼,但除了视物没有其他功能。至于其他十八个部件,在《魔像之眼》中分为三个部分介绍,其中各有关键字。 “远视……炼成阵……分析……心灵迷宫?” 远视应该就是类似望远镜的能力,不知实际效果如何。炼成阵分析,听起来怎么和翠玉石板的能力有些相似,心灵迷宫却有些不知所谓了。 雷也没打算好高骛远,《魔像之眼》是他得到的第一件超凡物品的制造配方,学习意义要大过于实用。这其中还包含了与附魔有关的知识,是雷尚未接触的新知识领域。 接下来的半周时间里,雷便继续尝试用具现化以太配比不同的灵媒介。具现化以太能通过吞噬金属而生长,但其生长速率极其缓慢,雷配置一瓶龙血墨的具现化以太用量,按比例计算需要喂它吃掉二十多磅希铁,就算按萨拜因的希铁收购价格来计算,雷实验一次的成本差不多在六百镑左右浮动。 按冈堡的物价,六百镑能在东城区买到一差强人意的房子,或者一辆代步的二冲程蒸汽棚顶车,也是普通劳工阶层在血汗工厂里一辈子都无法积蓄的财富。 炼金是个烧钱的职业,雷终于对此体会颇深,因为摆在眼前的炼金项目,他近期恐怕没法赚钱,反而要把积攒的材料都投入其中了。 不过周五这天,雷倒是收到了一笔额外的财产。 达诺切利特男爵意气风发,戴着刚赎回的金表,走进了香街公寓。 【】喜欢就分享 一百七十二:黄雀(二合一) 【】喜欢就分享 在托付雷解决诅咒时,男爵心里还存着拖欠的心思,一周过去,他却爽快地付清了委托金。 “这是一千镑,在任何一家黑金银行都能取钱。” 拿出支票,男爵打量着雷。 雷的精神状态很好,年轻的脸孔甚至让男爵有些羡慕。 那个“诅咒”似乎没给他带来太大麻烦。 “·对了,那个诅咒?” “还在处理。”雷接过支票,微笑道,“但不必担心,它和达诺切利特家族没有关系了。” “这样最好。” 男爵明白此前自己被得到财宝的喜悦冲昏了头,过了两天才反应过来迫不及待就把雷送走有失妥当。想到诅咒的况尚不明了,他已有数没睡好觉。 “那个……诅咒现在在哪?” “我托人正在解决。”雷回答说,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住在南边的浮洱维奇。” 不吉利的东西当然离得越远越好,在雷这里得到关于诅咒的消息,男爵这才基本放下心来。 和雷聊了几句关于收藏家俱乐部的闲话后,男爵便离开了公寓。街边停着马车,管家斯沃特正和马夫在等他。 拉车的是一匹步态优美的肯塔基灰马,它旁边还跟着一匹白色的小马驹。男爵走上车辕,管家问道:“怎么样?老爷。” “一切都好。”男爵顿了顿,笑道:“达诺切利特家族的繁荣时期要来了,我不会亏待你的,斯沃特。” 管家脱下帽子,把男爵送上马车。马车向着梅迪丽大街尽头开去,四里外就是达诺切利特家的公馆。 没一会儿,那座气派的建筑出现在男爵视野里,这是他的爷爷的爷爷留下的财产,在街道的高处,红色的瓦片已经发黑,山墙和凸出的窗台都有些斑驳的痕迹。 该翻修了,男爵心想。他不有些感慨,这两年来达诺切利特家族着实经历了一段艰难时期,他差点以为自己连这处房产都保不住了,索祖先的荫蔽还眷顾着他,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至于那些因为迫不得已而接触的家伙……也该和他们撇清关系。 男爵眼神闪了闪,走下车辕。 “我已经想到了小姐欢呼雀跃的样子。”管家牵着那匹纯白色的马驹,“白雪被卖掉时她几乎哭了整个上午。” 管家的话勾起了男爵的回忆,但他还没来得及感慨什么,一个男人从墙边走来。 21黑色夹克,软塌塌的灰帽子把卷得跟狮子褐发压得死死的,额头上有几道刀刻似的皱纹。 这是个锐利的男人,虽然空着手,却给人一种他拿着刀子的错觉。男爵不后退了半步,立刻为自己的反应深感丢脸。他停在门边,抬手挡住了应门而来,并准备阻挡男人的家仆。 “怎么,不欢迎我吗?”杰洛特说。 男爵只迟疑了一下,便道:“你来的正好,我刚好准备跟你谈谈。” 杰洛特与男爵和管家走进达诺切利特公馆。 得知父亲前来的消息,塞西莉亚早早在门口等待,见到那匹白马,她张大嘴好一会,尖叫着跑向它,待见到有外人——杰洛特在场,她立刻露出赧然的神色,向杰洛特问候过后,匆匆和仆人去了马厩。 “见笑了,我是在有欠管教。”男爵道。 “不,您的女儿很优秀。”杰洛特看着塞西莉亚的背影,“十分优秀。” 他的目光里似乎包含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无关**,但莫名让男爵感到不快。这是个危险的家伙,男爵对此深以为然,并对自己与他的接触感到后悔——但无济于事。 回想起来,他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是必然的,修道院里那帮吸血鬼占了他的土地,马维斯主教又装作看不见,他那位许久没有经济交流的议员朋友也表示帮不上忙,一腔愤懑无处发泄,便只有采取非常手段。 杰洛特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正好当时四处兴起圣像破坏运动,男爵应杰洛特的安排,在伦格威治区推波助澜。虽然达诺切利特家族落魄了,但贵族份还在,行事便有诸多便利。杰洛特承诺他会帮男爵把土地拿回来,但就算没有这个条件,但是为了出一口恶气,男爵也会这么干。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男爵坐拥数万镑财产,这些钱是一笔大资本。他的朋友,斯奇康伯爵是个航海家、冒险家,借着斐列帝国殖民抢钱的风头赚得盆满钵满。这是稳赚不赔的卖卖,只要投资一支船队,男爵也能赶上这好时候,他不是落魄的穷光蛋了,不能再干那些容易出意外的事。 带着杰洛特去会客室时,男爵便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怎么跟杰洛特提起这事。这是个危险的家伙,男爵不敢得罪,要是这家伙恼羞成怒就难办了。因为自也不干净,连向异常管理处求助都不可行。 进入会客室,仆人准备好了红茶和茶点。杰洛特咬了一口司康饼,说道:“三天后在地下街区,铁颅街那儿安排一场反抗游行吧。” 男爵看了一眼杰洛特,长痛不如短痛,他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恐怕不行。” “怎么?”杰洛特挑了下眉,额头的皱纹挤得更深了,“缺钱,还是别的什么?嘿……”他打量着男爵的表,似笑非笑道:“别告诉我,你不想干了。” “我很抱歉,不过事实的确如此。”男爵斟酌着措辞,“这件事对我来说有些危险,最近我被警告了。” “警告,被谁?”杰洛特道,“别骗我了,爵士,要是被警告了,你可不会是现在这反应。”他的笑容带着冷意,“我们有约在先,你只要做一些顺水推舟的事——很多人都在做,包括一些贵族,你不会因此受到特别关注。而我们会帮你拿回土地,教训那些教会的吸血鬼。但你现在告诉我,我快把事办成了,你不干了?” “我付出了,你也付出了。”男爵站起来,“虽然我没看到你帮我拿回了哪怕一分钱的税收,不过,咱们两不相欠。” “哦,两不相欠。”杰洛特嗤地笑了一下,“好吧,你真是跟婊子一样翻脸无。我明白了,那就有缘再会吧。” 交谈不欢而散,不过让男爵放下心来的是,杰洛特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他最后的那句话,也没用上威胁的语气。 敲门声响起,是斯沃特,男爵示意他进来。 “怎么样?”管家关切地问,“那是个危险分子,我觉得还是向灰骑士报信……” “然后呢?如果不能保证抓到他,我们可没法跟他折腾。”男爵摇头,“不管怎么说,事算是解决了。话说回来,那个……克……” “克希亚。” “没错,是叫克希亚。”男爵顿了顿,“她的事?” “她的家人已经认领尸体了,还有10镑抚恤金。”管家回答,“没人闹事。” 男爵点了点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每一所大宅里总得有几个仆人的尸骨才正常,这并非无的放矢,死几个仆人向来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小姐似乎受到了惊吓。”管家低声说,“克希亚是她的贴女仆。” 男爵闻言皱了下眉。 “我去看看她。” 离开会客室,男爵唤来仆人,得知谈话的半个小时间,塞西莉亚在马厩陪伴她的白雪后,已回房休息。 “小姐仔那件事后变得有点洁癖,她让我们把克希亚的东西都烧掉了,说是那会让她做恶梦。”仆人说,“而且她最近都不让我们靠近她的卧室。” “打扫呢?”男爵问。 “小姐说她自己打扫。”仆人说话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男爵的反应。 好在男爵心不错,并未因此责怪仆人,来到二楼,男爵敲开塞西莉亚的门。 “白天为什么盖着窗帘?”男爵站在门口,并未进入女儿的卧室。 “我正准备休息一会呢。”塞西莉亚轻声说,金发簇拥的脸蛋上有淡淡的黑眼圈。 “克希亚的事……”男爵犹豫了一下,“要给你请心理医生吗?” “不用了,父亲。”塞西莉亚扬起嘴角,献给男爵一个苍白的微笑,“我很好,只是有点缺乏休息,我想睡个好觉就行了。” “你快从女校毕业了吧,塞西莉亚。”男爵问道。 “呃,没错。” “等你毕业后,我将送你一辆达温克汽车公司的圣甲虫。”男爵微笑道,“你以后可以开着它去读大学。” 塞西莉亚掩嘴轻呼,“这真是个大惊喜。” “这个消息能让你睡个好觉吗?”男爵笑道。 “当然,不过我更可能兴奋得睡不着觉。”塞西莉亚笑道。 “啊,那可违背我的初衷了。”男爵吻了一下塞西莉亚的额头,“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我吧,塞西莉亚,现在我可不会亏待你了。”他转离开。 “谢谢,父亲。”望着男爵离开的背影,塞西莉亚轻声说。 她回关上房门。 光线昏暗,她走向窗边,掀开窗帘。 “风铃。”她轻声说,“真美啊,风铃。” 窗帘背后挂着一串风铃,贝壳与银柱交错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不过这些悬挂物之间,还有几枚黑乎乎的物体。 其中三枚已经被晾干了,一枚仍带着些许湿润的色泽,筋膜反暮光,大部分是红黑色,一部分却呈现出金属般的青蓝色。 顶部可以看到干枯萎缩的主动脉。 四枚心脏,因为低温而没有腐烂,像晾晒的干一样,只散发出极淡的腥臭味,只有靠近才能嗅到。 而塞西莉亚对这些东西若无所觉,神没有任何一样。 达诺切利特公馆外。 杰洛特回望向气派宅邸老旧山墙间,那扇古典的玻璃窗。 少女的影子拨动着风铃。 “这次可没人跟我抢了。” 杰洛特咧嘴笑了笑,把手揣进兜里,沿着坡道走向街道尽头。 街道在黄昏中沉睡,他穿越潮湿而狭窄的巷弄。街灯在他后逐渐消失,只有残照从鳞次栉比的屋檐间斑驳地落下来。最终他打开一扇黑色的雕花木门,走了进去。 门吱呀一声关闭,巷子陷入沉寂。就这样过了十来分钟,一道影子却出现在拐角。 “兰布拉街113号。”苏远远看着那扇雕花木门,低声自语,“居然还带着黄金表?真是意外的收获。” …… “兰布拉街113号?从哪来的消息?” 午夜时分,冈堡东区警察厅,以撒克·达里尔仍在工作。作为东城区的异常案件总负责人,熬夜对他来说是常态。所幸超凡力量同样给他带来了超乎寻常的精力,他此时仍精神十足。 面对以撒克的问题,骑士长达涅尔呈上信封,以撒克一眼便见到了信末的符号。 一个血杯。 “乌洛波斯成员的具体行踪,真是难得的线索。”以撒克面色古怪道:“不过,写信的是玛丽·艾尔,还是那个可怕的家伙?” “这跟消息的真实似乎没关系。”达涅尔说。 “没错,消息基本可信。不过如果是玛丽的话,至少她不会设下陷阱。”以撒克感慨道,“就在两年前,我还和她共事过呢。” “你没法确认杀了那些同事的不是玛丽·艾尔。”达涅尔道,“而且不论是谁,这消息都真假参半,她与乌洛波斯是敌人不错,但这封信也一定有所隐瞒。”。 “这不重要,总之我是这么认为。”以撒克摇摇头,无意争论,“明天就采取行动吧,你腾得出空来吗?” “何必明知故问。”达涅尔苦笑。 “那就让伦格威治区的小伙子们去干吧。”以撒克说。 “乌洛波斯可没有易与之辈。”达涅尔道。 “所以我准备让他们带着这个。”以撒克说着拿出一张批准书,并开始书写。批准书的前端,是“静默之瓶”。 “这可不大合适。”达涅尔见到“静默之瓶”脸色不太好。 “只要不被民众看见。”以撒克看了达涅尔一眼。 “好吧,别无他法了。” 达涅尔只犹豫了两秒,便上前拿过以撒克的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喜欢就分享 一百七十三:不公的命运 午后,雷与艾森走出水壶巷。这是雷加入异常管理处的第二个月,他处理的第一批异常接触者——那帮制鞋工人也度过了观察期。 之所以叫制鞋工人,是因为这些人干的并非什么技术活,和南希的父亲鞋匠考特不同,鞋厂里的工作技术含量并不高,对工人也没什么要求,谁都能干。 “过几天就得有两个人被辞退了。” 雷回头看了一眼潮湿阴暗的巷弄,刚才他见到有几个工人已经视力很差。这之前,由于异常接触的观察期,他们被要求留在工厂里以便观察,解除观察后,工厂主毫无疑问要雇佣新的年轻工人。 “没办法的事。”艾森沿街走着,看向街边的咖啡店,摸了下肚子,“吃个便饭吧。”他说。 二人走进店子,要了奶酪、面包、酸黄瓜、莴苣沙拉和肉饼。 “这工作简直烦透了。”艾森咽下面包,“整天为危险担心,却从没真的碰见过一件像样的案子。” “黑山羊旅馆的那件事不算?”雷说起自己前任同事身亡的案件。 “那可不是我负责的。”艾森叹了口气,“而且当我抵达现场基本上已经结束了。” “知足吧。”雷往嘴里塞进酸黄瓜,“一般人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没错,好运气。”艾森说,“在这种情况下我总是慢半拍。” 雷摇头笑了笑,这家伙似乎总想证明自己。 不过艾森又冷不丁说:“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是。” 算算艾森入职的时间,当时他还不是异常调查员。入职已一段时间,雷在戴维德口中隐约了解到艾森的入职与他的女友的遇害有关,看时间,艾森说的应该就是那个案子。 雷看向艾森,等他继续说下去。 “当我出现在现场已经晚了,那个该死的禽兽没留下线索。”艾森说话时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不过很快就稳定下来,“别让我抓到,那些接触禁忌者,阴沟里的老鼠。” 雷不幸遭到了艾森的地图炮,也明白了艾森对低下炼金术士的仇恨来源,。 “祝你成功。”他说,“不过这很危险。” “危险……我可巴不得我的‘幸运’失效。”艾森说。 雷摇头笑了笑,掏出一枚二十四面骰子递给艾森。 “试试。” “干嘛?” “看看,你的运气。” “我才发现,你也会信这个。”艾森这么说着,却接过了骰子,紧接着嘟囔道:“二十四面?但数学家证明了正多面体只有五种,正四面体、正六面体、正八面体还有十二面和正二十面体。这枚骰子投出的结果怎么都不会是公平的。” “命运本就不公。” “呃……很有道理。让我试试。哇,21。我运气不错吧。” “你刚才还说不信这个。” 午餐用掉了半小时,雷和艾森才返回异常管理处。 本来结束访查,今日剩下的工作是协助戴维德出勤进行波欣顿街的一起异常目击案,回到异常管理处后,雷却见到了前所未见的情况。 三名灰骑士全部到场,包括达姆。其他同事也没有外出执行任务。 “快拿上枪。” 一到办公室克罗伊就火急火燎招呼艾森和雷。 “有紧急任务?”雷问道。 “多半是这样,而且任务内容还对我们保密。”克罗伊露出无奈的神色,可见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地点是兰布拉街113号,唯一的好消息是这次三位骑士大人都会前往,我们至少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三个灰骑士齐出……雷眉头一挑,领会到了这次任务的危险性。自入职异常管理处以来,他连这些灰骑士的面都只见过十多次。 “你这样一说反而让我觉得事态严重了。”艾森说。 “事态可不会因为我说几句话就发生变化。”克罗伊摊手道,“不过我觉得,只要你跟去的话,我们多半会扑个空。” 艾森面色不快。 “嘿,玩笑开多了就不好笑了。” 克罗伊看向电梯处,劳伦特正披着斗篷从楼上下来。 “不是开玩笑。”她说,“我可是衷心希望如此。” …… 会议室里,三名灰骑士换上了便装。劳伦特的穿着仍一丝不苟且异常干净,他身边是蒂芬妮,一个淡灰色长发,看不出年龄的女人,戴着纱织的黑色羽帽,险些曳地的长裙,像个深居简出的贵妇。 亚德里恩则西装革履,拿着手杖,他是个脸颊瘦长的中年男人,与蒂芬妮像一对夫妻。 “根据消息,目标居住在兰布拉街113号,具体情况可能有误差。”蒂芬妮说,“此人极度危险,并且狡诈异常,行动时先要从周边包围,排除他藏身在附近其他居所的可能性。” “发现情况优先传出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带着它来支援。”劳伦特拿着一个用陈旧亚麻布包裹着的东西,看轮廓是个瓶子。 “你们的职责是调查,目标交给我们来应付。” 劳伦特说着,眼神掠过,有意无意地目光让雷有些如芒在背。 暗暗皱了下眉,雷打量劳伦特,劳伦特此时已经把目光移开了。 初次见面时劳伦特就对雷不太友好,虽然在他加入异常管理处后,劳伦特便没再做出“派人调查雷”这类举动,但雷对这家伙观感一直十分恶劣。特别是前阵子莫兰那件事,虽说直接导致莫兰之死的是衔尾蛇,但起初便是劳伦特把莫兰抓进去的。 从以往的卷宗来看,劳伦特参与的案件破获率十分之高。他逮捕嫌疑人的证据往往不充分,却常能有效破获案件,这家伙就像只嗅觉及其敏锐地猎犬,让人只想离他远远的。 不过就连这只凶狠的猎犬,对他手里拿着的那个瓶子也表现出了忌惮——雷注意到,虽然掌握着瓶子,但看向包裹瓶子的亚麻布时,劳伦特偶尔会皱起眉头。 看来这就是这次行动的倚仗,应该是某件强大的超凡物品。三位灰骑士出马,甚至还带上一件强大的超凡物品,雷惊讶的同时,在心底做好了谨慎行事的打算。 一百七十四:见面 傍晚时分,雷与异常管理处的人员来到兰布拉街上。 兰布拉街113号在街道的西侧,巷道错综复杂,附近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周遭的信息已被完全调查清楚,在半里外的的警署里,灰骑士亚德里恩向异常调查员们总结行动步骤。 虽然警察厅收到的消息称乌洛波斯的成员藏于113号,但考虑到目标的狡诈,灰骑士也考虑到扑空的可能,并认为兰布拉街113号周遭的其他房屋也有可能成为目标的藏之所。 通过从分析机中调取的资料得知,兰布拉街115号居住的德普夫妇已在此定居八年,109号的怀特一家也居住了五年,而包括113号在内的,110到114号,都在半年内被不同的人租下。 兰布拉街113号租房者在居住调查登记上留下的名字是邓肯·詹姆斯,通过调查此人的公民份证号发现此人已在两年前离开冈堡,并在之后没有迁居记录,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被冒用的份。 和这位邓肯先生一样,其他3所房子的租客也不大干净,但尚不能确定这些人是否与目标有关。 探查一定会被发现,这是毫无疑问的。灰骑士虽然强大,却不具有魔术师般遮蔽感知的能力——何况魔术师也得先确认目标才能发动能力。索,在分析师克罗伊的建议下,亚德里恩舍弃了突击行动的隐蔽,转而使用另一种方式。 时间抵达七点,夜色降临,街道上雾气昏沉时,行动开始了。 选择这样的时间节点来行动是有原因的。既然这不是一个悄无声息的潜入行动,不须注意隐蔽,那么夜色便不会给行动带来任何助益,反而会为目标提供逃跑的便利。其原因之一是在夜生活匮乏的这片街区上,目标夜晚在家的可能更大。 矮壮精悍的达姆戴上一顶油腻的帽子,披上脏兮兮的夹克。在兰布拉街97号,一间纽扣店外,他偷走了一位阔佬——亚德里恩——的钱包。 “抓小偷!该死的,他偷走了我们的钱包!”蒂芬妮,即是阔佬夫人的喊声在稍显冷清的街头响起。 随着她的呼喊,达姆的背影消失在错杂的巷子里。 “该行动了。”雷扶了下帽檐,并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嘴唇上的胡须。所有异常调查员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乔装,雷唇上的假胡子让他多少有些不习惯。 “兰布拉街114号……”艾森低声自语了一句,和雷走向一幢屋子。 木门因为老旧和湿气而发黑了,门灯被熏黄的玻璃壳子散发出一团蒙蒙的光。雷走上台阶,敲响了门。 最好目标不在这里,雷想着,浑肌紧绷,随时能做出应激反应。瞥了一眼后的艾森,装作看手表,雷捋起一截手腕——希铁护腕没变黑,表明这间屋子里没有超凡物品或里世界材料。 停止敲门,雷与艾森等待了十秒,门里也没传来脚步声。 “开门!”艾森适时喊道,“别躲了,我知道你逃进了这里!” 但过了一阵,门里还是没有反应。 …… 房间内,杰洛特朝楼下看了一眼。 他听到了刚才街道上的喧哗,也听到门外的喊声。 似乎是捉贼的人,不理会就好了。 但等待了一会,门外的人还在孜孜不倦地敲门与喊叫。 杰洛特皱起眉头,他们似乎没有放弃的意思。而且似乎真的认为那个贼逃进了这里,并开始商量破门而入。 有必要下去一趟,打发他们滚蛋。杰洛特迟疑了一下,又皱起眉头。 “最好别自找麻烦。” 他冷笑一声,打开抽屉,拿起黄金怀表。 …… 雷和艾森对视一眼,雷点了点头。按计划房间里无人应答,就强行破门而入。 正准备拿出开锁器。 咔嗒! 门锁被从里面打开。 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 灰褐色卷发,看起来四十七八岁的模样,他的眼神半眯着,像是刚睡醒,用一种刀子般锋利的目光打量着雷和艾森。 “如果是找什么窃贼的话就离我的屋子吧,这里没有可疑的人。”杰洛特面无表道,“还是说,你们有别的事?” “我们还没说过是来找窃贼的。”艾森说。 “你们的喊声半条街都能听到。”杰洛特说着,看了雷一眼,并没在意,又把目光落在艾森的上。 雷打量着面前的灰褐色卷发男人,并注意到他的口袋略微鼓起,像是放着什么东西,从大小来判断,至少不是枪械。 与此同时,翠玉石板竟突兀地浮现在意识里,表面出现了一幅图案。 一枚怀表,构造十分复杂精巧,细密的齿轮与金属轴嵌合交错,其间有浮沙状的星斑。被打开的表壳上,·浮雕着一条衔尾蛇,衔尾蛇环绕的中央,是一小片碎裂的红色石片。 雷后背唰的一下凉了。 霍瓦伊奇曾画过的那枚怀表! 那个入侵异常保管室,干掉狄克·扎伯的家伙! 衔尾蛇的成员! 雷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一促。 但一瞬间,他又强自镇定下来。 原来这次的目标是衔尾蛇的成员,难怪三名灰骑士齐出,并带上了一件神秘的超凡物品。雷意识到了眼前的危险,心中却愈发冷静——眼下他只需要做一件事,不露出异样,并且离开。 翠玉石板认出了男人口袋里的怀表,足以证明那件怀表的特殊至少不在具现化以太之下。但雷对那玩意生不出半点心思,凭借翠玉石板的警示他才能提前预知危险并规避,乌洛波斯的成员却不是现在的他能抗衡的。 要赶快离开! “所以说,你的确没有见到那个小偷对吗?”只是在心底惊愕了一秒,雷不动声色地接上杰洛特的话。 “我跟那种人不可能有交际。”穿着做工精致的羊毛衫的杰洛特瞥了雷一眼,“而且也没理由为那些渣滓提供庇护。” “我为我们的打扰表示抱歉。”雷微微一笑,正准备顺势告辞离开。 艾森奇怪地看了雷一眼——雷没按计划行事。虽然杰洛特说得有道理,但雷与艾森却不是来抓劳什子窃贼的,只是为搜查找个借口罢了。这种时候,可不用太讲理。 “但也请您体谅。”艾森打断雷的话,“只是例行公事,我们简单搜查后就会离开。”他微笑道,“如果屋子里没藏人的话,您不会因此蒙受任何损失。” 一百七十五:时针 若换一个经验老到的异常调查员,譬如克罗伊,或许能从雷的贸然打乱计划中领会到一些异乎寻常的况味。 但显然艾森没有丝毫察觉。 雷现在完全明白,门里的那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入侵了异常保管处,莫兰的死也和他有关,他还怀一件神秘的超凡物品。惹上这家伙后果很严重。怎么提醒艾森?而且不能被门里的男人发现端倪。 “现在的冈堡已经不需要搜查证就能随便搜查守法公民的住所了吗。”杰洛特冷笑道,“我还以为回到了古代呢,而且,你们又是什么人?” “便衣警察。”艾森说着便拿出自己的警官证,“现在是紧急况,我们正在逮捕窃贼。” 杰洛特皱起眉毛,这个蛮不讲理的警察让他感到了一丝异样。 “行了,那个蟊贼不会躲在这里。”这时,雷对艾森说,“你也看到了,他连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就像这位先生说的,他不会跟那家伙有交集。” 艾森疑惑地看了雷一眼。 “早点回去喝一杯吧。”雷抬头看了眼天色,“到老约顿上次带我们去的那间酒吧。” 艾森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之色,雷的话让他感到莫名其妙。老约顿是异常管理处的法医,古怪,除了工作之外,雷和艾森都和老约顿没有任何往来。为什么雷突然提起那个整天解剖研究尸体的家伙? 雷在提醒我?艾森立刻明白过来,雷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只是迟疑了一秒,他就无奈道:“现在是工作时间……” “拜托,没人会知道的。”雷笑了笑,看向杰洛特,“打扰了,先生。”便转离开。 虽然心底有所疑惑,艾森却不便发问。“好吧,我拗不过你。”他嘟囔了一句,最后瞥了一眼杰洛特,也转离开。 …… “都落灰了,这里至少一个月没人居住。”克罗伊把食指指肚抹过楼梯扶手,灰尘被抹去后油漆变得光滑明亮,“我们扑了个空,呼……希望其他人运气好点。” “那可不一定。”这时戴维德走在二楼,打开木门。 一张实验台就在房间角落,炼金仪器十分齐全,有几瓶炼金药剂就被摆放在支架上。 “炼金术士的实验室……”克罗伊轻呼,走进书房。 啪! 一声脆响,墙上橱式壁钟顶端突然弹开! 克罗伊一个激灵,拔出手枪时,却见到壁钟顶端弹出了一只黄铜小鸟。 咕咕! 咕咕! 报时的声音同时响起。 她刚松了口气,看向壁钟时,神色又陡然凝重起来。 现在可不是什么整点,为什么壁钟刚好在她走进房间的时候报时? …… 声音从兰布拉街113号传来,若有若无。超凡者听觉超群,雷的耳中同时还充斥着几户房子里嘈杂的动静——随同这些东西,鸟叫声被大脑自动过滤了。 一道清晰的声音随之传入耳边。 “等等。” 杰洛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东南侧,鸟叫传来的方向,然后望向雷和艾森的背影。 “什么事?”艾森回头疑惑地挑起眉毛,用带着些不耐烦的语气问。 这家伙演技上线了,雷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我本来以为你们不是来抓什么窃贼的。”杰洛特打量着艾森和雷。 “什么意思?”杰洛特的话让艾森心生警惕。 “我是说我的邻居有点奇怪。”杰洛特说,“我觉得他不像好人。” 艾森闻言怔了一下,心跳加速。这是他第一次在重大案件中找到线索,这次行动的目标,很有可能就居住在这个男人口中的“隔壁”。 雷闻言却心中危机大盛。他明白杰洛特是衔尾蛇的成员,这个罪犯绝不会跟警察节外生枝。 必须得离开,灰骑士就在附近,只要传出消息就脱离危险了,但关键在于艾森,如果这家伙被诈出什么就完了。 “继续说。”艾森转说。 “进来说吧。”杰洛特笑了笑,“我可不想得罪什么人,让他们以为我说闲话。” 他说着把门完全打开了,让开半边子,房间里昏暗的灯光得以照出来。 暗的房间就像一张吞人的兽口。 雷心底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危机感,门里的男人不怀好意,这是毫无疑问的,而艾森,这个渴望证明自己的家伙被那个男人狡诈地抓住了弱点。 艾森看着杰洛特,沉默了两秒,却笑了笑。 “我还是建议你去警察局检举,便衣可不管邻里纠纷。” 太棒了,艾森。雷心弦一松,并决定这件事后真得得请艾森喝一杯。 “那就太遗憾了。”杰洛特却笑了笑,“好吧,天色的确不早了,我看看,现在是……” 并把手伸向口袋。 简单的动作,却让雷寒毛炸起! 他要拿那个怀表! 妈的!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发现了破绽!雷心中大骂,就在眨眼间,杰洛特已把怀表拿在手里,金色的外壳,衔尾蛇围绕着一枚红色石片。 他顺势拧动发条。 “跑!” 雷断喝一声!并同时拔出腰间皮里的利奎德,对杰洛特举枪击!动作迅捷而精准,没有丝毫犹豫!这绝非反应过激,他并不指望这把枪能干掉一个衔尾蛇的成员,但这绝对能引来灰骑士。 劳伦特、蒂芬妮还有亚德里恩,他们距离此处只有百米之隔,而这种距离对暴食者来说,只需要几秒便可跨越! 砰! 炸雷般的枪声击破了夜的沉寂! 雷子弹缓缓挤出枪膛,先是弹头,然后是夹杂着硝烟与火星的冲击波。一切都变得异常缓慢,艾森惊讶的表也像是慢动作一般,缓慢地瞪大双眼,张开嘴巴。 所有声音都被无形力量消除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只有时快时慢的表针转动声传入雷的耳际。 他漆黑的瞳孔逐渐收缩如针尖。 黄金怀表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表盖蚌壳般地张开,嵌合的齿轮与金属轴疯狂转动,反着门灯发黄玻璃罩内的的昏暗光芒,破空而至。 一百七十六:劫后余生 雷死死盯着半空中的怀表。 在这件超凡物品的影响范围内,一切都变得极其缓慢,它似乎让时间迟滞了。 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雷的思维速度依旧正常,甚至比往日更加迅速,他发现了恐怖的现象——那枚怀表经过的地方,腐朽与衰老开始迅速蔓延。先是门口的门灯,铸铁灯架上迅速生满暗红色海藻似的铁锈,再是邮箱和地上的石板,都迅速被这种诡异力量侵蚀。 随着怀表的发条转动,表盖上那枚红色石片的色彩似乎愈发鲜艳——它在夺取时间! 雷无暇震惊,危机感猛力冲击着他的每一个细胞,激素迅速分泌,让他得以调动身体的所有潜力来应对这一次危机。但无济于事,怀表的诡异力量将他的身体活动牢牢限制住,纵使竭尽全力,他也只勉强抬起了脚后跟。在怀表靠近前,他绝无法逃离其影响范围! 翠玉石板! 调动灵魂意识,翠玉石板却没有任何反应。 在危机感压迫之下雷的心肌收缩与舒张都达到了极致,心跳速度却被怀表的诡异力量压制住了,血液输送亦迟涩缓慢。紧张的思维消耗的氧气无法得到充足供应,雷的视野开始变花。 就在这时,一道灰色的影子,快若残影的速度与怀表笼罩的诡异缓慢区域形成强烈对比,出现在巷道拐角。 灰骑士。 总算来得足够及时。 雷开枪不过两秒,由于怀表的影响,子弹离枪尚只有十米,灰骑士便已赶到支援。 劳伦特视线掠过半空中的怀表,眉毛一挑,紧接着把目光落到雷与艾森的身上,他左手托着瓶子,右手放在瓶子顶部,似乎立刻就要掀开那块老旧的亚麻布。 快!雷死死盯着劳伦特手里的瓶子。被灰骑士如此慎重对待的一定也是强力超凡物品,他只能寄望于这玩意能帮他脱离困境! 但劳伦特却没有动作。 他站在怀表力量影响的范围之外,没有受到那另一切变得缓慢的诡异力量影响,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出手救援,他却停住了,嘴角勾起冷酷的笑意,与雷对视,漠然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他妈的在等什么!雷心中涌起怒意,却转瞬变得冰凉——劳伦特压根没看艾森,这个灰骑士正盯着自己!那目光透露的意味无需猜测——去死吧,雷。 这一切都发生在数秒之间。 雷如坠冰窟,他与劳伦特之间几乎毫无交集。初见波希雅的那天晚上,劳伦特对他的态度与其说是敌意,更多只是蔑视。的确,劳伦特似乎对波希雅有爱慕之意。虽说因为赫本之故,雷与波希雅有了来往,但若对波希雅有丝毫了解,劳伦特便不至于把雷看作“情敌”,这女人眼里除了学术与事业,便没装其他东西。 劳伦特为什么针对自己?雷大脑迅速运转,有模糊的脉络浮现起来,他却无暇思考。 怀表已经近在眼前,雷开始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迅速抽离。他的余光瞥见了艾森,艾森的侧脸,这个年轻男人的皮肤正在迅速老化。 完了。 雷只来得及在心里苦笑一声,这就是衔尾蛇,的确是个可怕的组织,就这么一块怀表便让自己陷入无可应对的死局。异常调查员是个要命的活儿,他现在亲身体验到了。 【……】 【……】 【偏移修正……】 就在这时,一直悄无声息的翠玉石板突然浮现在雷的意识里。 无数复杂的数据出现又消失,雷只辨认出极少部分。 翠玉石板的推演像抽水泵一般消耗着雷的灵魂力,只是一瞬间,雷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力枯竭了。 【修正点:°。】 【公尺。】 给出最后的数据后,翠玉石板光泽黯淡,从雷的意识中消失。 灵魂力几乎被耗尽,雷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学徒之心的能力仍旧让他精准辨认出方向,并按照翠玉石板给出的方位用尽全力迈动脚步。 起初他的动作仍然缓慢,却仿佛从泥沼中拔身一般,愈发轻快。 然后一步踏上“修正点”。 平地上的一步,犹如跨出深渊。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表针转动的声音逐渐变慢,直至停止。 吧嗒。 怀表落在地上。 发条停止了。 噗通! 与此同时,是艾森跌倒在地,他的头发雪白,皮肤皱褶,已没有呼吸。 杰洛特看着雷,眼神惊愕且忌惮。衔尾蛇三圣器中,黄金表并非最强,却是最最特殊的。纵使杰洛特自身也无法抵抗,在发条转动时,从不敢靠近怀表。但现在,那个黑发的年轻男人做到了。 他是何方神圣?冈堡的新秀中可没有这号人物。 本以为黄金表能轻松解决两个便衣警察,并不会造成丝毫动静,但眼下的情况远不如杰洛特预料的那样简单。杰洛特在掏出怀表——做出这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动作时,雷便果断开枪,并招来了灰骑士。而现在,那枚黄金怀表,也正落在雷的脚边,触手可及。 劳伦特亦怔了一下。 虽然不认识那枚华丽的怀表,但其展现的诡异力量足以证明这是一件极其强大的超凡物品,艾森再其影响下死状可怖,而雷…… 手背与手掌的皮肤健康而有光泽,虽略显苍白,却仍然年轻。 雷浑身大汗淋漓,却明白自己劫后余生了。眼神掠过发条停止的黄金怀表,他并不确定这玩意是否还会带来危险,便谨慎地停在“修正点”上,没有移动,警惕地看向杰洛特与劳伦特。 与此同时,劳伦特与杰洛特也看向雷,并对视一眼。 三人瞬间交换眼神,并迅速做出反应! 唰!雷与杰洛特同时把枪口对准对方,与此同时,劳伦特掀开了亚麻布! 那是一个圆玻璃瓶,瓶中的褐色油状液体里漂浮着一个婴儿标本,此时,失去亚麻布的庇护,婴儿标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发出尖锐物体刮擦黑板般令人牙酸的叫声! 一百七十七:苏 杰洛特视线穿过准星,锁在雷的额头上。在他眼里,一条黑色的细线从枪口牵引出去,本来指向其他方位,在他的注视下,却指向了雷的眉心,没有丝毫偏移。 对这个能在黄金表下生还的男人,杰洛特不敢有丝毫懈怠,纵使影响一条“线”消耗的灵魂至少要耗费他两个月的炼成,他仍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 这个男人比灰骑士危险,杰洛特想,先干掉他再对付那个灰骑士。 但对于这一枪能否命中,杰洛特并无把握。看见线、影响线、构建线,这是信仰“因果之缠”的波黎帝国蛛母教教士的强大能力,能做到影响线,已足以应付绝大多数同阶超凡者,但强大的超凡者单凭灵魂意识就可以截断连接至己的线——毫无疑问,能在黄金表下生还的人属于此列。 但让杰洛特有些诧异的是,被枪指着的那个男人却没有试图干扰线的连接,甚至让杰洛特心底冒出一个想法:他似乎没察觉到“被连接”了…… 摆脱黄金表的钳制让他油尽灯枯了! 杰洛特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同时响起,但瞬间便被但瓶中婴儿的尖锐叫声仓促打断。那尖锐叫声响起之时,其他的所有声音都被消除了。 线被扰动了,波动的轨迹勾勒出一道道连续的看不见的涟漪。 杰洛特暗骂一声。 与此同时,雷也被瓶中婴儿的尖叫影响到了。他发现自己的学徒之心在这叫声下竟然失效了。 雷立刻明白,劳伦特控制的那件超凡物品的能力是让超凡者的能力失效!这的确是足以应付各种况的超凡物品,对暴食者来说,他们预先发动能力,巨量进食后,所获得的体机能便不会受到这叫声的影响。 虽然暂时被消除能力,雷却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在这之前他就扣下了扳机,离开枪膛后,子弹决定的命运就与枪手无关了。 反倒对面那个衔尾蛇的成员,在婴儿叫声的影响下若他也失去了超凡能力,反而和雷站到了相较更加平等的台阶上。 而且经王之沉沦药剂强化后,雷的体素质可不弱。 没有观察击的战果,雷侧头一偏。一道炙的气息从他左眼上掠过,同时他余光观察到杰洛特体抖了一下! 中了! 雷听到劳伦特中弹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受了伤。这时子弹已掠过,夜风中左眼的灼消散,剧痛便随之扩散。一咬牙,雷忍住伤势,就地一个翻滚,又向杰洛特连连扣动扳机。既然刚才的子弹不再受到影响,便证明怀表的力量消失了,他也不必囿于修正点中。 瓶中婴儿的叫声压制下他听不到枪声,呲起嘴角一瞥头,便见两道影迅速接近! 杰洛特和劳伦特! 他们的目的是……怀表! 雷立刻做出反应!现在让怀表落到任何一人的手里对他来说都是灾难!杰洛特自不必说,以劳伦特此前的表现,他绝不介意用“目标过于危险”为由,把雷核杰洛特一起干掉。 雷迅速矮翻滚,就算不明白怀表的使用方法,他也得控制住那玩意! 但瞥到怀表原来所在的位置,雷的目光却扑了个空! 怀表不见了! 只有一道被路灯黯淡的灯光拉得极长的影子。 巷道尽头有一道小的影,戴着兜帽,露出淡黄色的头发。她把黄金怀表揣进兜里,目光落在雷的脸上,惊讶地挑了下眉毛。 是你? 虽然设引来灰骑士帮她对付杰洛特,但她没想到来的会是雷。 雷读出了她表的含义,并一眼认出她的份。 苏! 只是一个照面,苏便后退一步,消失在巷道的影中。 “停下!”杰洛特勃然大怒,吼声却也被消除了。虽然瓶中婴儿的尖叫令人牙酸,周遭却陷入诡异的静默中。 不再对雷投以半分注意,杰洛特迅速追向苏消失的方位,其动作迅捷丝毫不输于暴食者。见杰洛特逃离,劳伦特只瞥了雷一眼,便紧追其后。 雷没有试图追踪,无声而急促地喘息着,在怀表下生还几乎耗尽了他的气力。 那个女人…… 他脑海里浮现起苏的面容。 知道苏和乌洛波斯的恩怨,联想到这次行动中上头讳莫如深的报来源,雷此时也明白了这件事的因由。 是苏把衔尾蛇成员的藏之处透露给灰骑士,并坐收渔翁之利。衔尾蛇和灰骑士双方都中了。 “早知道她有这样的手段……”雷自嘲地想,“当初有什么必要管她的死活。” “哈啊——” 忽然,瓶中婴儿的尖叫消失了,雷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他扭头一看,灰骑士蒂芬妮收起了用亚麻布重新裹上的瓶子。 看了一眼艾森的尸体,蒂芬妮走近道:“你该快点处理伤势。”她打量雷的目光带着些探寻的意味。 雷喘息着,没有回答。他捂了下左眼,看向掌心,一片血迹。 随着蒂芬妮的出现,克罗伊、达姆、戴维德、琼恩等人也陆续出现。 “艾森…… 见到艾森的遗体——那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克罗伊掩嘴轻呼。虽然容貌和那个异常管理处中垫底的愣头青异常调查员大为迥异,从那深褐色夹克和黑皮鞋上却能认出他的份。 “他总算碰上了大案子。”戴维德叹息着摇了摇头,眼底悲哀之色一闪而逝,又冷静下来。工作尚未结束,没时间留给悲哀了。 “你的伤严重,兄弟。”作为调查员兼医务人员的琼恩用急救箱给雷左眼的伤口消了毒,“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消毒药液的刺激让雷倒吸了几口冷气,“会瞎?” “还说不准。”琼恩摇头。 从他的语气和神态来看却显然是委婉的说法。 “那我要多一枚勋章了。”雷沉默了一会,却笑了笑。 “继续吧,重点是这间屋子。”蒂芬妮对众人发号施令,“亚德里恩在外埋伏,他会协助劳伦特,在他们回来之前,你们的工作就是搜查。看见忌之物不要随便接触,立刻向我报告。” 一百七十八:行动结果 【】喜欢就分享 包扎好左眼,雷坐在椅子上休息。艾森的尸体也被搬进房间,纵使不是第一次见到同僚亡,雷还是有些物伤其类。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艾森展现出了一名异常调查员应有的素质,但还是败给了那个衔尾蛇成员的狡诈。 那件怀表的声音仿佛仍萦绕在耳畔,在它面前人的生命脆弱如纸,若非翠玉石板,雷也没法活下来。 “翠玉石板……” 雷调动近乎枯竭的灵魂意识。 翠玉石板没反应,不过他能感知到自己的灵魂和魂所与翠玉石板的联系仍然未断。 “也许是消耗过度了。” 雷想。 艾森在怀表下阵亡,而自己毫发无伤,这一定会引起上头的注意。 这么一想,怀表落入苏的手里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异常管理处没有掌握那件超凡物品的况下,雷也许还能蒙混过关。 他想起了摆脱怀表力量时翠玉石板显现的数据,从那些数据透露的信息来看,那件怀表带来的诡异现象来自于里表世界的局部重合引起的时空偏移,而翠玉石板为他找到了“修正点”才让他得以脱。 理论上来说,若站在修正点上的是艾森,他也会安然无恙。 疲惫加上伤势让雷的思维有些混乱,劳伦特的异常举动也让他心生疑虑,被这家伙惦记可不是什么好事。 必须有所行动!不然,他在怀表下生还这件事,被顶头上司劳伦特揪住不放的话,是一桩大麻烦。自己本就不是什么清白的家伙,雷深知这一点,若受到针对调查,他那些秘密在超凡者的能力下迟早得暴露。 “呼……” 深呼吸了一会儿,雷站了起来。楼上异常调查员搜查的脚步声仍未停止。 他看了一眼艾森的遗体,若非翠玉石板,他已落得和艾森一样的下场。 衔尾蛇,还有劳伦特…… 雷抬手轻触了一下左眼的纱布。 …… “这就是他的实验室。”把雷带到兰布拉街113号二楼,克罗伊看了一眼雷左眼的纱布,“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暂停工作。” 雷嗯了一声,走进实验室。 克罗伊无奈地摇了下头,走在雷的边,示意他看墙上的壁钟。 “多半就是这东西让你和艾森暴露了。”克罗伊解释说,“当我们走进实验室,它就弹了出来,而且门口的地毯下的确有机关。要是我们晚点发现这里……嗯……只要晚几分钟……” “这逻辑是建立在预先知道这里有机关的前提下。”雷看了克罗伊一眼,开始观察实验桌。 克罗伊发现自己不必“安慰”雷什么。这个男人心理素质很强大,刚经历生死危机和同僚的死亡,他仍能冷静地进入调查状态。 由于刚才的突发况,实验室里的东西并未进行备案,雷打量着那些炼金仪器和药材,发现这其中有一些颇为珍稀的炼金材料,其中数种在赫本留下的笔记中有所记载——迪布瓦茄、乌羽玉……从用途与灵密度来判断,这一般是四阶以上的超凡者才会利用的材料,其价值与稀有度和死魂花以及不新鲜的人面蛇毒液相近。 异常管理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任务中发现的忌之物要经过灰骑士的检验后才备案。 雷检查着实验室里的东西,试图从中发现那个衔尾蛇成员的线索,这时外面有了动静。 追踪杰洛特与苏的劳伦特特还有亚德里恩,这两名灰骑士回来了。 雷退出兰布拉街113号,众人在艾森与雷初次发现杰洛特的房间里聚集。 “没能抓到他们,那两个人的能力都在我们之上,得向上头求援。” 亚德里恩对于行动的失败并无惋惜之意,面对实力强劲的超凡者,能不出现己方人员减损就是成功了。在追踪过程中,那个衔尾蛇的家伙用打掉亚德里恩帽子的一枪阻止了他的追踪。 亚德里恩明确感受到,在脱离静默之瓶压制的况下,对方有实力对付他和劳伦特。若非急于夺回怀表,这家伙甚至没必要逃跑。 当然,面对下属的异常调查员们,亚德里恩没有对略显丢脸的追踪失败原因进行详细描述,只是一笔带过。 “现在看来行动的唯一成果是知道了目标持有一件强大的超凡物品,但现在被人夺走了。”劳伦特补充着亚德里恩的话。 众人随着劳伦特的目光,看向艾森白发苍苍的尸体。 “可怜的家伙。”劳伦特叹息一声,“不过我很疑惑,为什么……” 劳伦特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看向雷。 “为什么你没事?” 问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劳伦特紧紧盯着雷的双眼——用猎犬盯着老鼠洞的眼神。 “我不知道。” 雷用没被绷带遮住的右眼与劳伦特对视,并在对方眼底发现了毫不掩饰的怀疑之色。 “当时我感觉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几乎没法动弹,但当我向前走了一步,这种无形的力量就消失了。倒是你,长官。”雷毫不退缩地盯着劳伦特,他发现了劳伦特的恶意,想必劳伦特也对此心知肚明了,“你本来可以提早一步打开那个瓶子,只要早一两秒,现在就是另外一种结果。” “劳伦特?”蒂芬妮把目光从雷上移到劳伦特上,“怎么回事?” “只是他的臆想或者错觉,但他要较真的话,最好是想清楚了诽谤一名灰骑士的后果。”劳伦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却没正面回应。 蒂芬妮打量着劳伦特,她清楚这家伙的个,如果雷真敢当面诽谤,劳伦特绝不会轻饶他,但现在劳伦特却没有追究的意思。 “这里面也许有什么误会,不过你们最好别把额外的东西带到工作中。”蒂芬妮对劳伦特说,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雷一眼。从那个衔尾蛇成员使用的超凡物品造成的影响来判断,那似乎是衔尾蛇拥有的三件强大超凡物品中的黄金怀表。这个年轻调查员从黄金怀表下生还的事的确疑点重重,在这次行动的报告中她会如实写明,自然会有人来处理这件事。 【】喜欢就分享 一百七十九:特权 兰布拉街的突袭行动以一名异常调查员身亡,一名异常调查员受伤的结果告终。 搜查过后,炼金实验室里那些不能充当证据的灵性材料被三名灰骑士瓜分,行动报告便被拟定。 眼睛受伤的雷获得了休养的假期,不过这种“休养”还有另外一层意味——停职等待接受调查,包括雷在内,所有人都对此心照不宣。 没有事务缠身,雷有了大把时间。 若有必要,会考虑潜逃出冈堡。不过事情还有转圈的余地,至少,他现在还有一座靠山。 “嘶……” 咖啡杯滚烫的杯壁让雷下意识缩回手。 这时他穿着睡衣,左手托着埃灵文字相关的文献。 咖啡是刚煮的,十分烫手。本来想握住杯子把手却不慎握住了杯壁,对于拥有学徒之心,动作向来十分精准的雷是难得的失误。 “真不习惯啊。” 放慢动作,缓缓端起咖啡杯轻轻啜了一口,雷扭头看向墙壁。棕色木框的挂镜照出了他的脸——左眼的绷带尚未拆封。 “伤口就算能顺利愈合,视力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这是医生的原话。 只剩一只眼睛视物,大脑就没法通过左右眼传达的不同图像来判断空间位置,这给雷带来了一些不便。他不由回想起少年读书时代玩过的一个小游戏——把笔帽放在桌面上,视线与笔帽齐平,这时若只用单眼视物,便很难把笔插回笔帽。 收回视线,雷放下咖啡杯,开始继续翻译《魔像之眼》。 直到眼睛受伤雷才体会到人体炼成的伟大之处,纵使这项技艺十分复杂并难以施展,它却能给人带来重获新生的希望。也正因为拥有魔像之眼的制造工艺,眼睛受伤后,雷很快便调整好了心理状态。 支撑他稳住心态的最重要的底气,是经过数日休养后,翠玉石板已恢复如常。 “红色魔爪,也就是肉豆蔻别称……槲寄生、黑曜石、金属铬、猫眼石……这些东西不难找到。蛇线草和小鹿蹄印……就得找其他人交易了。” “没找到材料的时候,就把附魔的知识学好。转移阵式……今天可以开始尝试了。” 雷放下书本。 …… 打开实验室的门,雷点亮煤气灯。 片刻后他准备好了实验用物: 一块高炼成度的希铁。 一瓶龙血墨Ⅱ。 用掺杂以太粉的龙血墨,雷开始描绘阵式。 时至今日,雷所接触到的炼金阵式可分为三种。 一是交换阵式,功能是完成里表世界的物质交换,即最常见的炼成阵,也可用来交换能量,造成魔法的效果。 二是灵魂炼成阵式,较之交换阵式更加复杂,是灵修者灵魂升华的必经之路。 第三种,就是雷在《魔像之眼》上学会的“转移阵式”。 用龙血墨Ⅱ画好转移炼成阵。 【炼成阵完成度73/81】 【……】 【……】 …… 随着转移炼成阵的逐渐完成,翠玉石板随之浮现出各项数据,雷便将高炼成度的希铁,与一块表世界的普通黄铜放在了转移阵式的两端。 按《魔像之眼》的陈述,炼金术士可以提取某种物质的特性,并转移到另一种物质中。用这种方法赋予某种物质额外的特性,就是“附魔”。 附魔的条件有二:: 一是炼金术士提取某种物质的特性时,必须完美归纳出该物质的投影符号。 二则是需要用到转移阵式。 在附魔过程中,转移阵式起到的作用是暂时容纳被提取的物质特性,并引导物质特性的流向,减少特性损耗。 此时,雷面前的转移炼成阵还有最后一步未完成。 在炼成阵的空缺部分,雷缓缓画下希铁的物质符号。 之所以用希铁进行试验,也是因为雷对这种材料最熟悉,并完美归纳出了它的物质符号。 在完成这一步时雷感受到了极大阻力,灵魂力亦随之迅速消耗。 但随着他在炼成阵上画下符号,炼成阵另一端的那块黄铜上,也有铭文随之出现。 当雷完整描绘了希铁的物质符号,黄铜表面的铭文也变得清晰完整,翠玉石板亦给出了数据: 【附魔完成】 【……】 【……】, 雷拿起黄铜打量。 “铭文和希铁的物质符号大略相似,但有所不同,倒和埃灵文字的字形很像。” 紧接着,雷进行了测试。他用附魔后的黄铜接近鲜血王冠,效果很明显,黄铜感应到里世界物质,颜色随之变深。又拿被提取大部分特性的希铁接触献血王冠——这块高炼成度的希铁对里世界物质的反应已变得十分微弱。 按《魔像之眼》的陈述,附魔会逐渐失效。被提取特性的物质,其特性会随时间而缓慢恢复,被赋予特性的物质,其额外特性也会缓慢消散,在同样的外部条件下,消散的特性与恢复的特性是等值的。 “这就是附魔……制造超凡物品的技艺。” “得到材料后,利用附魔,就能制造出魔像之眼了。” 完成实验,雷舒展了一会儿筋骨。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 换好行头,他便离开屋子,到街头叫来一辆马车。 不多时,马车在爱顿奢诺区外停下。 雷走入这片世外森林般的富人区,抵达波希雅的宅邸附近时,便见到了前来迎接的管家何蒙。数月不见,这位老管家依旧精神矍铄。 简单的问候过后,管家将雷引至波希雅宅邸的会客室。 女人衣着干练而简约,茶青色的长发简单挽至脑后。她正翻看着手边的论文,看到雷的到来,并未起身,只是说了一句“坐”。 “我收到你的信了。”看着雷坐下,波希雅的目光尤其在他左眼的绷带上停留了一会儿,“你确定,那个灰骑士蓄意对付你?”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雷说,“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你的仰慕者之一。” “你是说他把你当成情敌了?”波希雅怔了一下,然后笑了,“无稽之谈,如果不是你说起,我差点忘了他的名字。” “那更合理的解释也许是,他受人指使。” “嗯?”波希雅眉毛一挑。 “你,或者你父亲的敌人。” 雷说。 波希雅的眼睛微眯了起来。 “你的直觉还是臆测?或者说你掌握了什么证据?”她勾起嘴角,“如果想让我帮你解决私人恩怨那就直说,我会考虑。” 雷摇头笑了笑,没接话。 沉默了半晌,波希雅盯着雷说:“说实话,你让我挺失望,雷。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雷眼神飘忽了一下。 波希雅发现了什么?如果知道通天塔的存在,或者知道他通过赫本的遗产正在追索超凡,这个掌控欲极强的女人恐怕就不是现在这幅态度。 她在诈话。雷明白过来。 “如果你是说我贸然加入了异常管理处这件事——我正准备辞职不干了。” 波希雅打量着雷。 “辞职?没必要,你应该在那继续工作一段时间。” “继续被上司算计?” “不,你是安全的。”波希雅顿了顿,看着雷的眼睛,“按一般流程,你的学徒资格可能要排到两年后。不过,现在我是新任理事,而理事手里握有特权。” 特权?雷微微一怔。 “每年三个的超凡者名额,而且无需其他理事签字。”波希雅继续说,“我可以把其中一个用在你身上,但有几个条件。你暂时不能暴露自己获得超凡者名额的事,并且继续在异常管理处工作,和那个灰骑士接触,直到……我把他背后的家伙揪出来。” 一百八十:超凡途径 波希雅突然给出的消息对雷犹如,他身上担负的压力,除去通天塔的隐秘之外,其他的在他获得正式的超凡者身份后皆可迎刃而解。当个见不得光的地下炼金术士不是什么轻松活,而且,在接触超凡资源上正是超凡者拥有远超低下炼金术士的便利。 不过波希雅的意思却不是让雷直接成为超凡者那么简单。 “暂时不能暴露超凡者身份?”雷问。 波希雅点头道:“不影响你享受超凡者的大部分权益,比如说,学习神秘学知识和接触超凡资源。但你得把这些事做得隐秘点。我本来准备再让你等等的,不过现在看来,你需要这个身份来保护自己。” “如果他们用更激进的办法对付我?”雷追问道。 “那样最好。”波希雅笑了笑,没挑明说下去。 雷明白了波希雅的意思,他需要当一阵子诱饵,不过,他的处境却是安全的。反倒劳伦特一方,若敢对他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就会暴露在波希雅视野下。 突然的身份转换让雷心头大石落下,他总算走出阴影,迈出深渊。虽说暂且不能暴露身份,却不再是猎物。当然,条件是给波希雅当鱼饵,协助她排除异己,但是否真乖乖当鱼饵也要视情况而定,有了超凡者身份做底牌,雷 已可以进行一些更加主动的行动。 “对了,我听说那件案子里,你们撞见了乌洛波斯的人?”这时波希雅又问。 “乌洛波斯?”雷迟疑了一下,“是他们?”。 “就是你们的行动目标,看来对你们保密了。”波希雅说,“不提这些,我好奇的是,当时他拿着一件怀表?” 她看着雷,等待回答。 “一个金色的怀表。”雷点了点头,“它经过的地方所有东西都在迅速老化。” 波希雅沉吟了两秒,说:“那是衔尾蛇的三圣器之一,它的力量来自于贤者之石。” “贤者之石?”雷眉毛一挑。没有炼金术士不知道贤者之石——被视为炼金术终极追求的造物。但绝大多数人,包括雷都不知道贤者之石具体是什么,有人将其视为某种抽象的规则……而此刻波希雅表示它的确存在。 “当然,只是碎片。”波希雅说,她没继续解释,而是打量着雷,“所以你能毫发无伤,是一件很惊人的事。” “我也不清楚原因。” “我不是质问你。”波希雅笑了笑,“但在你接受调查前,最好先构思一个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理由。你读过《异常管理法》吧。” “异常管理员的每月都会考核。” “那正好。” 起身走到书房的打字机旁,波西雅操控这台蒸汽机器制定了一份文件。 “在这上面签字。” 她把文件交给雷。 文件标头是《超凡者资质认证协议》,文件内容有诸多限制:不能在普通人面前随意展示超凡能力;不得向不具备超凡资质者传播禁忌知识;不能使用超凡能力违背法律、或钻法律的漏洞…… 伴随着诸多限制的,是一条简单的权利:获得超凡者资质认证,允许接触禁忌知识与超凡资源。 这一句简单的文字就是横亘在正式超凡者与普通人之间的鸿沟。 雷在文件末签署了自己的名字,与此同时他脑海里浮现起一些画面、亚摩斯与荷官,莫兰还有艾森,就在一分钟前雷的命运还和他们站在同一条线上,现在,就被一纸文件改写了。改写命运的并非这张纸本身,而是波希雅所在的炼金协会所代表的斐列帝国政府所掌握的权力。普通人的命运总被类似的东西左右,纵使心有不甘,若不参与其中,便对此无可奈何。 紧接着波希雅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画下一枚独特的符号?——像一枚鱼钩,或者说倾斜的马蹄铁。 …… 宽阔的桌台上摆放着各种金属制造的器皿,火炉里常年不熄的火焰煅烧着红色金属。藻井式的屋顶上装着十八个金属球,微弱的轴承滚动声从墙壁内部传来。 雷注意到,这十八个金属球正在以微不可查的速度运动。 这是波希雅的书房兼实验室。 十八个金属球对应的是里世界的十八星体,其运动轨迹与里世界天体运动的规律吻合。雷不经意瞥过书架,发现了几本星象书籍,看起来波希雅还是一名占星术士。有相当一部分炼金术士认为炼金的成功率与效率不只由炼金术士本身的技艺还有炼成物的品质决定,与天时亦密切相关,这便是占星术在炼金术中的应用。 没有在实验台前停留,波希雅穿越数个书架,在一面墙边停下。 签署文件后,雷已获得超凡者身份,虽然没有公开,但已具备接触超凡的资格。不过本质上来说——至少在波希雅的眼里,他还是个普通人。 实质上成为超凡者,就要完成灵魂升华。 虽说本身已是超凡者,且灵魂升华状态为固态,但对于与超凡者相关的知识,雷还了解甚少。 “我建议你就在这里选择一条升华途径。”波希雅听在壁橱边,“我可以给你提供三种稳定且具有潜力的途径,虽然协会里的升华途径储备更多,但我想你多半没耐心等下去,而且那些升华途径多半不具有太大价值。就算其中具有价值的一部分……你在斐列帝国也很难得到更进一步的资源。” “怎么判定升华途径的价值?”蕾问道。 “因素挺复杂,升华的难易、稳定性都要纳入考量,不过决定性因素只有一条——它能让你走多远。”波希雅顿了顿,“原初教会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每个暴食者都有晋升到二阶的希望,但如果你选择了一条有缺憾的途径,可能四阶,甚至五阶就是终点了。” 波希雅的话让雷想到自己拥有的赌徒的升华途径,关于赌徒升华的知识,荷官的藏书上只描述到三阶,往后的升华基本都是想象。那多半就是一条有缺憾的途径。 “这里有哪四种途径?”他问。 “风语者、暴食者、传播者。”波希雅说,“你的丹汀文学得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 “教你丹汀文的克里斯汀,她就是一名风语者。” 一百八十一:三大派系 “风语者信仰格鲁恩,你就算没听过牠的真名,也应该知道牠的诸多化身。林中牧神、世界之树……如果你选择这条超凡之路……” “就会受动物们喜欢?” 雷想起克里斯汀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宠物。 “就能和动物交流。” 波希雅耸了下肩。 “当然,风语者没法改变动物的智商,你没法从一只老鼠嘴里问出什么,就像你也没法跟刚出生的孩子对话。克里斯汀的解决办法是养宠物,并且和它们培养默契,老实说……”她看向雷,“钻研炼金术就足以耗尽一个人的所有空闲时间。” 但少数几只宠物也能用来测试药效,雷想着自己家里那两只小家伙。 “除了风语者呢?” “传播者,信仰多法伊斯。‘吾口中所述皆为真理’,这句话出自《大先知书》,写的就是这位神明。” 波希雅顿了顿。 “传播者有时候也叫布道者,从布道者口中说出的,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都容易取信于人,让人认为那是真话。” 按那位神明言出法随的伟力,这条途径的超凡者或许能将谎言变为真实。 “我说的这句话是假话。” 雷冷不丁道。 波希雅看了雷一眼,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笑了。 “说谎者悖论,从逻辑上来说这句话真假难辨。但如果你是传播者,普通人仍会忽略逻辑,认为你没欺骗他。” “这能力用在从政或者从商都无往不利啊。” “没错。政府总会养几个布道者作为发言人,比如,埃尔夫·格尔高力。” 雷恍然。 “难怪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 “没错,传播者很容易在民众心里建立声望。‘这是个值得信任的家伙’,只要在一部分民众心里埋下这样的种子,他不需要记者帮忙宣传也不需要继续动用能力,其他民众也会跟着相信他说的话。” “话语权。这也是超凡能力。” 波希雅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雷的话。 “就连原初教会中也有传播者,而且那些有信仰洁癖的古板旧派教徒也未曾就其异端信仰而抵触。” 说起教会,波希雅话锋一转。 “教会的暴食者,想必不用我对你多做介绍了。” “我在异常管理处接触过相关资料。”雷点头说。 “那么,你的选择?”波希雅问。 “我得考虑一下。” 雷需要的只是“正式超凡者”的身份,选择怎样的超凡道路,对他的灵魂升华并无实质性影响。那么,对他来说选择升华方向唯一需要考量的,是哪条升华途径会让他获得相较更多的便利。 其实,就雷而言,若选择一条冷僻的升华之路,减少与同类超凡者的接触最安全。但因为波希雅的好心,为他排除掉了那些在斐列帝国内部知识储存不全的升华之路,并筛选出最优的三种,他的选择面就小了。 “暴食者的能力是超量进食以拥有超凡的身体素质,只是这样的话,王之沉沦药剂的效果也能模仿一二。而且原初教会在斐列帝国被尊为国教,选择暴食者的方向,在涉及到与教会相关的事务时也更容易获得教会的认同。” 雷沉默,思索着。 “问题在于,原初教会的高阶能力……萨利斯特能把敌人雾化,这没法模仿。” “但其他两条途径的高阶能力想必也同样难以模仿,考虑太远了……模仿不了,就大不了一直装成五阶暴食者。” 片刻,雷考虑完毕。 “暴食者。” 雷对波希雅说。 对于雷的考虑结果,波希雅并不意外。 原初教会是斐列帝国国教,冈堡人自小在潜移默化中受其熏陶,纵使不信仰雾神,教会的强大也会根植在其心中。 “我不想影响你,但得告诉你一些事实。你知道斐列帝国境内的三大超凡者派系吧。” “你告诉过我,上次在这拿到赫本老师的笔记时。”雷回答说。 “现在我可以更详细的向你说明了。”波希雅看着雷,“要想成为暴食者,你有必要了解这些东西。你知道,原初教会是什么时候成为国教的。” “新历3世纪前后。” 雷想了想。 “斐列帝国建立数百年,还是多种教派并存于帝国境内。但从皮亚特三世信仰原初教会并接受教宗加冕开始,原初教会就被立为国教。” “是的。” 波希雅点头。 “从那以后直到新历7世纪前后,教会都与政府不分彼此。后来斐列四世继任,才与议会才颁布一系列法令,逐渐回收教会的权力,趁教会内部新旧派系发生惨烈争端之际,用三十多年时间完成了宗教改革。 “一场不流血的改革……也是斐列四世最为人铭记的功勋。” “不流血是因为时机正确,而且还有付出了其他一些代价。斐列四世帮助新兴的普鲁斯教徒战胜了老派的迦什教徒,并承诺在里世界为新教徒建立圣城‘盖比尔希图温’,以此作为交换,让大换血后的新教会不再听命于神国法坦尔的教皇。嗯……还有免税和设立宗教法庭什么的,那些只是辅助手段。” “里世界,圣城?”雷才知道里世界也有城池。 “作为暴食者,只有得到进入圣城的资格,才能得到进一步升华灵魂的知识。” “如果你选择这条升华之路,那么,这是你必须要做的事。困难在于,现在帝国政府与教会貌合神离。嗯……灰骑士在中间作为制衡,因为升华方向他们受制于教会,但直接指挥权又掌握在帝国政府手里,这就是目前冈堡的三大超凡者派系了。” 说到这里,波希雅停了下来。 炼金协会便是代表帝国政府的超凡者势力组织之一,雷顿了顿,道:“所以,炼金协会出身的暴食者处境很尴尬?” “如果你很有手段,或许能左右逢源。” 波希雅说,但她弯起嘴角的表情和语气透露出明显的规劝意味。 一百八十二:炼金学徒 因为升华方向,暴食者终究会受到原初圣教的制约,这是不可避免的,除非放弃继续升华灵魂的机会。这种超凡者在帝国政府内难以得到重用。 同样,因其隶属的派系,教会亦不会傻傻交出知识去扶植异己。 但这样的局面并非无法破解,若自身能力足够,情况反而会逆转。 雷没有记错。 波希雅自身就是一名信奉原初圣教的超凡者。 早在赫本葬礼那会,受邀去波希雅家用晚餐的时候,他就听波希雅亲口透露过了。 身为炼金协会理事,亦信奉无名之雾,波希雅有能力左右逢源。 看来波希雅不认为他有这样的能力,并劝他更换选择。但对他来说,他的考虑角度却不一样。 本身只是为了伪装,所以教会掌握的知识并不会对他的灵魂升华有所制约,那么,暴食者身份给他带来的弊端就少了一半。至于另一方面……雷的身份特殊,本就不宜受到关注,若不受重视,反而正中下怀。 “我想试试。” 装作没看懂波希雅的规劝,雷说。 波希雅蹙了下眉,却没继续劝阻。 她从书橱上取下一册半寸厚的册子,紫灰色离梵特羊皮装帧,保守又不失精致的烫金装饰,书脊上印着《无名之雾初级祭仪》。 “要成为暴食者你需要一些前期准备。” 把《无名之雾初级祭仪》交给雷,波希雅继续说:“步骤挺复杂,但没什么难度。定期祭祀一些东西,维持两到三周,你就可以尝试升华灵魂了,别担心,我会给你介绍一个引路人的。” …… 离开波希雅的宅邸,雷得到了关于暴食者的升华知识,以及欧内斯特·帕德里克的联络方式,还有一封密信。 信里的内容便是波希雅拜托欧内斯特充当雷的引路人,并对此事保密。 而雷,则即将成为欧内斯特的学徒。 并非所有知识都能完全用文字表述清楚,去当一名成熟的炼金术士的学徒,是有效汲取知识的方式。除此知识外,学徒亦能逐渐接收老师的人脉与超凡资源获取的渠道,这就是传承的意义所在,超凡者的圈子得以如此延续并发展。 冈堡、或者说整个奥罗大陆上的超凡圈子里,都没有什么刻板的师徒观念。一个人可以有许多老师,带艺投师也是正常现象。 按波希雅的嘱咐,欧内斯特若答应成为雷的引路人,他便会让雷得到系统且完备的炼金术与灵修体系,在学徒工作中,雷也能沿着欧内斯特的人脉网络,了解斐列帝国的超凡圈子,为融入其中做准备。 这些好处都是雷需要的。虽然对神秘学知识有了一定了解,并自行做了一些研究,在赫本的笔记引导下,他逐步踏上了正轨,但他的知识体系里还有大片空白需要填补。 超凡者的人脉、超凡资源的渠道,这些更是雷急缺的。地下集会里那些野路子出身的炼金术士能给他带来的资源十分有限,单是一个里世界随处可见的尘蛾,他们提供的品质便差强人意,雷进行灵魂炼成需要的材料,除了尘蛾粉和死魂花外,至今未有端倪。 在邪物堵门的情况下,他获取材料便只能通过表世界,若能得到一名正式炼金术士的渠道,他才有机会获取那些资源。 而且,对于如何处理堵门的那只邪物,雷已有谋划。但谋划中最重要的一步,也要获得资源渠道后才能完成。 乘坐漫长的地下班车,雷来到西城区。 地下通道口设置在地势最低处,仅比下水道口高一些。 站在地下通道口旁边的工艺品店门口向西望,泛光的不规则石板路构筑成阶,错落的玻璃窗透出温暖的壁炉火光,以及咖啡、烤面包的香气。 沿街的老宅子、酒吧和书店,透露出皮亚特时代早期优雅含蓄风格的缩影,鳞次栉比,随着地势,在夜色中与铸铁路灯一同延伸至高处。 这是新月街,街道最高处,沙夫布若茨修道院的石砌墙壁若隐若现。 雷撑起伞,在蒙蒙细雨里走上新月街。 在街道中段标示着门牌的房子外,他停下并敲门。 开门的是帕德里克夫人,对雷的到来颇为意外。直到雷拿出有波希雅专用的火漆印的信笺,她才把雷请进屋子。 帕德里克夫人拿着信上楼,雷打量四周。屋里的装饰简单美观,但很普通,看起来欧内斯特的财力远不及波希雅。自从研究具现化以太的应用,并计算过花费之后,雷明白炼金术士是个收入与消耗都很高的职业。 过了几分钟,一个四十多岁、顶着灰色鸡窝头、穿着墨绿色丝绸袍子的男人蹬蹬蹬下了楼。圆边眼镜下的褐色眼睛认真地打量了雷一会儿,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信,他嘟囔道:“这可是她第一次托我办事。” 三个脑袋在楼梯口探头探脑。 “我是雷·贝德维尔。”雷起身向欧内斯特伸出手。 “哦哦,我就是欧内斯特。”炼金术士仿佛才反应过来,与雷握手,。 收回手后他回头对楼梯口喊道:“今天提前结束了!” 欧内斯特话音落下,三名学徒便快步跑下楼。 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小女孩,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发色与眼睛都与欧内斯特相同,他们好奇地打量着雷,然后回到了起居室的房间里,似乎迫不及待要讨论什么。 另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修身的无尾夹克和紧腿庞塔龙裤,彬彬有礼地对欧内斯特行礼道别,最后对雷点了一下头才离开。 三个学徒一走,帕德里克夫人也自觉离开,留给欧内斯特和雷单独的谈话空间。 “卡文迪伯爵的儿子,在这做学徒第三个年头了。”欧内斯特往门外看了一眼,见雷的目光落在另外两名学徒的房间门上,又说:“那是我的两个孩子。一般来说得有六年以上的学徒经历,才能申请超凡资质,所以他们得从小准备。” 正当雷因欧内斯特的话,而想到波希雅为自己申请资质的事时,欧内斯特又打量着雷,说:“但你运气可真不错。” 一百八十二:升华之路的构建 波希雅虽然称不上冷傲,欧内斯特却也没见她对哪个男人假以辞色。 他打量着雷,内心冒起许多猜测。 欧内斯特胡思乱想时,雷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解释道:“我在去年认识了赫本老师,因为这个原因,才接触到炼金术。” “什么?”欧内斯特楞了一下,“赫本?” 雷顿了顿,“波希雅的父亲。” “原来是你……”欧内斯特惊讶地打量着雷,紧接着深吸一口气,沉默下来,在沙发上有些坐立不安。 看来欧内斯特知道赫本临终前找了传人的事。 过了好一会,他才说:“我的学识远不及大师,不过我会对你倾囊相授的。” 说出这句话时,欧内斯特看着地面,语气凝重,仿佛带着某种使命感。 欧内斯特很尊敬赫本,雷看得出来。在赫本的葬礼上他也见过类似的人——并未见过赫本,却从赫本的众多学术成果中受益,以赫本门徒自居的炼金术士。 欧内斯特的反应让雷再一次感受到了赫本的影响力,想必他若非自愿,没人能将他逼出炼金协会。也许,赫本亦是自知他的研究终将走向一条孤独之路,才有此决定。 “感谢您的无私,老师。”雷对欧内斯特行礼。 知识就是财富,这在炼金术士身上体现得尤为直观,炼金学徒是帮忙打下手的苦力活儿,拿不到半点实质性的报酬,但上流社会的人们依旧抢着来干。 对于学徒,炼金术士们往往会有所保留。毕竟,大多数炼金术士只擅长数种炼成阵,并将之作为立身之本,若教会太多徒弟,无异于培养竞争对手。 欧内斯特笑道:“感谢的话别说的太早了,如果你的表现不合格,就算是波希雅推荐来的,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虽然笑着,欧内斯特的眼神却有些严肃。 雷点头说:“我会尽我所能。” “那就先来说说吧,好让你知道我能教你什么,你又该做些什么。”欧内斯特坐下看了一眼挂钟,时间快接近晚上八点了,他回头有些不快地喊道:“安吉丽娜!我的咖啡在哪?” 帕德里克夫人答应了一声,催促女佣。欧内斯特又继续对雷说:“首先是关于初级祭仪的准备和实施……” “我有这个。”雷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那本精致装帧的《无名之雾初级祭仪》。 “哦,还是珍藏本的!”欧内斯特点点头,“好吧,初级祭仪虽然复杂,但没什么操作难度。你只需要足够细心,并且在布置仪轨前注意净化气场,如果没能从教会那边买到圣化的盐水和白鼠尾草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 “净化气场,我明白了。”雷点头说。 欧内斯特紧接着说:“完成祭仪后你就可以开始灵魂升华了,到时候,作为引路人,我会协助你构建一条升华之路。” “怎么构建升华之路?”雷问道,虽已完成一次灵魂升华,并协助两个人通过了升华之路,但那都是受前人余荫,升华之路是现成的,魂所也都是现成的,这不禁会让人深思——在没有现成升华之路的条件下,第一个超凡者是怎么完成灵魂升华的? 欧内斯特看了雷一眼,具有急切的求知欲,这个年轻人已具备炼金术士必需的这一素质。本打算在两周后再介绍这些,但雷既然问了,他也不介意为雷解惑。 放在平时,欧内斯特对学徒可没这么多耐心。 听话、不随意发问、自觉从学徒的工作中汲取经验和知识,在老师高兴时能得到一两句指点,这就是整个圈子里学徒生活的常态。欧内斯特也是这么过来的。正因为这样,学徒获取经验和知识的效率很低,学徒期也会十分漫长。 之所以有这种现象,炼金术士的身份优越性固然是因素之一,但主要因素还是在于追索超凡的危险性。经过漫长学徒期的考核,学徒方能培养出能忍受枯燥的耐心,并且具有优秀的观察能力,老师亦能完全了解学生的品性与天赋,决定是否在他的超凡资质申请书上做担保。 但出于对赫本·阿伯特的特殊情感,欧内斯特对雷另眼相待。 大师不会看错人,欧内斯特坚信这一点,况且,波希雅已将每年仅有三个的特殊名额交给雷,担保人是波希雅,欧内斯特可不必为此担负什么责任。 “升华之路,就是以太之路。” 欧内斯特开始了解释。 “以太就是连接里表世界的媒介,但普通人的灵魂经过以太很危险,经过处理后,危险性就会大大降低,准确来说,只有被处理过的以太才能称为升华之路。” 欧内斯特的叙述与雷从莫兰口中得知的信息没有太大出入。 欧内斯特又继续说:“处理以太,就是构建升华之路,这需要某种里世界物质……最好是超凡物品当做核心。就像水汽需要灰尘作为凝结核才能形成水滴,核心的作用,就是让以太更加稳定。” 听到这里欧内斯特停下来,留给雷理解和记忆的时间。趁此机会,雷问道:“普通人的灵魂经过以太很危险,但也有通过的可能?” 欧内斯特点头:“当然,我们一般把这称作‘漫索’。没有目的性地穿越以太,接触到的里世界坐标也充满不确定性,这的确是成为超凡者的方式之一,但这样干的人,有一半直接死亡,三分之一的人身体在这过程中发生了非人化的转变,只有六分之一左右的人成功了。这些‘成功者’中,又只有一小部分能觉醒超凡能力,即便能够觉醒,他们的后续灵魂升华方向也是不明确的。” “第一批超凡者就是这样完成灵魂升华的?” “有可能,但没有充分证据证明,这只是超凡起源的诸多解释之一,还有神创论,本源论……这有些偏题了,回到构建升华之路上来吧,我们需要一个‘核心’。” “超凡物品,或者里世界物质。”雷复述道。 “没错,看来你理解了。构建升华之路是核心的作用之一,它的另一个作用就是促使灵魂升华。”欧内斯特解释道,“当普通人的灵魂触碰到核心,就会进行升华。” 一百八十四:初级祭仪 从欧内斯特的话语中,雷得知了翠玉石板就是他的升华核心。 既然升华之路需要围绕核心人为构建,雷在自己还有南希与瑟华卓已通过的三条升华之路上见到的那三张门,便是出自前人之手。若灰塔便是大贤者帕乌莫斯构建的通天塔,那些石像中隐含的道路大抵也是埃灵时代的炼金大师们遗留的衣钵。 欧内斯特这时又补充说:“对即将完成升华的超凡者而言,‘核心’还具有另一重重要意义,你得明白,核心同时也决定了你通过升华之路后抵达的里世界坐标。而刚接触里世界的灵魂,必须迅速建造魂所才能维持灵魂稳定,所以,那几乎也决定了你的魂所坐标。” 停顿了一会儿,欧内斯特郑重道:“魂所坐标,是炼金术士需要死守的秘密之一。” 雷装出深思状。 他至今未出魂所,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魂所坐标。关于如何伪装成正宗的暴食者,让升华过程、魂所与灵魂状态都原汁原味,他目前还没有毫无疏漏的办法,现在能做的,就是先尽力了解相关知识。 欧内斯特继续说:“作为引路人,我本来该为你提供‘核心’的,但你的情况有点特殊。” “我情况特殊?”雷问。 欧内斯特点头,“是的。魂所坐标是炼金术士最大的秘密之一,可以如此理解,那是灵魂在里世界的‘肉体’。有许多种方法甚至可以通过炼金术士的魂所,伤害到他表世界的身体。所以,这个秘密,除了炼金术士自身以外,就只有‘守秘人’知道。守秘人,就是为你提供‘核心’的人。” “如果从其他地方获得核心?” “那你的超凡资质将不被承认。”欧内斯特顿了顿,“因为守秘人同时也是担保人。” 这是一种钳制手段,雷明白过来。 “守秘人、担保人、引路人,一般是同一人,由学徒的老师担任。”欧内斯特看着雷,“所以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波希雅……她可是个大忙人,也没收过学徒,所以为你引路的工作将由我代劳。但你的担保人兼守秘人是她,因为你的超凡资质是她给予你的。” “原来是这样。”雷恍然点头。 还有三周……如果借口祭仪准备出现了问题,至多也只有四周时间,他得考虑好如何瞒过波希雅的眼睛。 “所以。”欧内斯特说,“我将协助你完成升华……这也是你来这的目的。除此之外,我会传授你关于灵修和炼金术的基础知识。当然,短时间内不可能面面俱到,只是为你构建体系,引导方向。” 这时女佣才端来咖啡。 欧内斯特又看了一眼挂钟,看得出来,雷的突然到来打扰了他的某项计划。 “我还有篇论文。”果然还没等雷自觉告辞欧内斯特就先说了。 “打扰了,帕德里克老师。”雷起身说,“我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就可以,你的时间很紧,最好每天都过来。哦,除了周一和周三,还有我有时会去参加研讨会的时间,那我会提前通知你。”欧内斯特说。 “我明天再来。” 雷与欧内斯特告别。 拿起门边的雨伞,雷步入夜色中。 看着雷的背影,欧内斯特端着咖啡杯。这时帕德里克夫人来到身边,他感慨道:“是大师临终前的传人,竟然会成为我的学徒。” “这是个好兆头。”帕德里克夫人挽着丈夫的手臂,“研究还顺利吗?” “进展不错,从理论上来说没有任何谬误,辰砂和磷叶石的性质调和互补后是非常完美的灵性媒介,只要实验成功,我的论文就会获得有力证据。除非奥古斯都能弄出一篇被《通晓者》收录的论文,不然这个关系户可争不过我,他会被干得片甲不留的。” 帕德里克夫人笑道:“有必要说得这么杀气十足吗,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学者。” 欧内斯特放下咖啡杯,“这可是炼金术士的战争。” …… 晨光射进窗户。 三盏银杯摆在窗台上,影子停于七点钟的方向。 左方银杯盛装蜡烛,颜色苍白如骨殖。 右方银杯盛装盐水,映照晨光清澈如镜。 中央银杯内一束黑发被绳结束起,然后被火柴点燃。 浓黄火焰如昙花一现,轻烟升起,如同黑絮。 雷看着黑烟飘散,将手中的书页翻篇。 “第一日,我献上头发,连接无形之影。” “第二日,我献上指甲……” 书上的丹汀文描述了无名之雾的初级祭仪,共有七种。 每两到三日举行一次祭仪,两到三周便可完成一整套祭仪。 祭仪将引领灵魂倾听神语,并企图从中获得回应,第一句回应,便是打开升华之门的钥匙,亦是沟通虚界的密契。 这就是原初圣教密契的来源,通过祭祀倾听神语,并从中得到回应。相应的,高级仪轨亦是高级教士方可通晓的隐秘,如此保证密契不被泄露。 虽然只是装模作样,雷仍一丝不苟举行了仪式。当然,省去了关键的步骤,他没有书写并念诵雾神的真名。 “果然没有得到回应。” 在窗边冥想了一会儿,雷收起仪式物。 这时,一辆汽车从街道另一端驶来,停在香街公寓楼下。 …… 经过一夜的渗透,地上仍有些许积水。兰布拉街114号,这片被封锁的区域里,一帮人拿着奇特的仪器在测量着什么。 “发现了引力异常,里表世界曾在这里发生重合。” 克里斯汀拿着一件黄铜机器,机器顶部装置着视镜,整体形状和八分仪相似。不同之处在于这玩意结构复杂,底端嵌着一大三小四个表盘。装置没有发条,这台机器的齿轮部件却自行运动起来——这是引力异常导致的结果。 她在湿润的地面上走得很小心,每移动丝毫,就停下观察仪器,一边对身边的人说:“只有贤者之石的力量能做到这件事,不用怀疑,就是衔尾蛇手里那块怀表。” 地面上,特殊颜料标画了一些图案——在兰布拉街114号门口,杰洛特曾站立的位置,是一串凌乱的脚印。艾森曾倒下的位置,他的轮廓被还原了。 而雷站立的位置,用醒目的红色颜料圈了出来。 “这个位置。” 过了十分钟左右,克里斯汀才站上雷曾躲避怀表力量的“修正点”。 “引力抵消了。”克里斯汀举起手里的黄铜仪器,齿轮失去了动力,逐渐停止,各项表针也缓缓摆至中位。 “数据记录,从波尔坎时期开始,那块怀表被衔尾蛇成员使用的次数有91次,其中未受到怀表力量影响的有4个人,其中一位是达契尔家族的二阶贤者,一位是隐修会元老,还有一位身份不明,灵魂升华程度至少三阶。只有一个普通人。” 克里斯汀身边的男人穿着黑风衣。 “就是这个异常调查员。” “如果你想表达什么不妨直说。”克里斯汀微微一笑,“罗温,你知道我很笨就不要总试图让我理解你的潜台词。” 罗温·盖瑞特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这个异常调查员,雷·贝德维尔。他为何生还?” “我觉得他运气不错。”克里斯汀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这块区域边缘的封锁线上,“按面积算概率只有万分之一呢。” “我更倾向于还有别的原因。”罗温说。 “让一个普通人像那几个二三阶的超凡入圣者一样规避了贤者之石力量的原因。”克里斯汀顿了顿,“好吧,我期待听到关于运气以外的解释。” “这个异常调查员不普通。”罗温说。 紧接着他又耸了下肩,“当然,这难以置信。情况是这样,那个女人设了套,把怀表偷走了。也许是她造成了什么影响,让这个异常调查员意外生还。” “这还是运气的说法。”克里斯汀说。 “也只是猜测。”罗温看了一眼克里斯汀脚下的红色脚印,“真实情况需要调查。” …… 冰冷的白色灯光打在漫长走廊的墙壁上。 皮靴声回荡在耳际,雷目光从办公室门口瞥过,这是伦格威治区的异常管理处。 再一次回到异常管理处,是以被传唤调查者的身份,雷对此没有意外,甚至觉得这一天来得挺晚。 看来上头的人手挺紧,也正好给了他一些缓冲时间。 一名警官在前面带路,大清早,此人便开车将雷带到异常管理处。好在雷从怀表下生还一事虽有蹊跷,却不至于因此受到嫌疑人的对待。让他暂停休养,被传唤至异常管理处的原因,也只是以直接接触过罪犯的异常调查员的身份协助调查。 没一会,雷被带到处长室。 一进门,除了达姆以外,是一名黑风衣的男人,和两个戴着高级警衔的警官,还有一个雷认识的人。 克里斯汀·艾尔弗雷多,雷的语言老师。 不过他有一阵子没去拜访了。 目光在克里斯汀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雷发现克里斯汀却没回应他的目光。显然,她装着不认识他。 雷心领神会,移开目光。 “各位长官。”他看着地面说。 “坐吧,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传唤到这吗?雷?”克里斯汀问道。 “协助调查,因为我直接接触了目标。”雷回答道。 “描述下当时的经过吧。”罗温坐在办公桌后,打量着雷,“当时你没有按照计划进屋调查,而是提醒同事离开,为什么?” “那个男人的反应和态度告诉我他很可疑。”雷说,“当时的行动中我们已经提前知道目标十分危险,三位灰骑士才是主力,而我只需要发现目标,最好是以不惊动目标的方式。” 罗温和克里斯汀对视一眼,又说:“你怎么发现他可疑?” “反应,还有态度。”雷重复了一遍,“他对我们的调查很抵触,这姑且可以看做人之常情,但我感觉他有敌意。当时搜索的地方就只有几幢房子,碰上目标的概率很大,所以我很敏感。” 对雷的解释罗温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另一个问题。”克里斯汀说,“希望你理解这并非审讯,但一些疑点却必须梳理。” “我理解。”雷说。 “你出于什么动机选择开出第一枪?”克里斯汀问道,“通过现场残留的超凡影响和痕迹分析,我们发现那枚弹头没有老化,由此可以推断,在目标拿出怀表前,你就已经向他射击。” 果然发现了这个疑点,雷心弦开始微微绷紧,好在,他提前预料到了这个问题。看着克里斯汀,雷明白她若有所偏颇反而会徒引怀疑,稍作斟酌,便答道:“原因很多,我当时本已十分紧张,恐怕随便谁在身后喊一声,我都会拔枪。还有,他很反常。” “反常?”罗温停下记录。 “一开始抵触我们,在我们快离开时却邀请我们进去。”雷顿了顿,“然后他去掏口袋,我以为,他掏枪了。” “所以你开枪了?”罗温问道。 “也许。”雷深吸一口气,“实际上我记不太清当时的事了,我只记得我很紧张,想立刻呼唤灰骑士的支援。” 罗温又俯身写下了些什么。 学徒之心让雷看清了罗温手腕和笔杆的微妙运动规律。 叙述的逻辑无明显疑点——他写的是这个。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克里斯汀道,“你是怎么摆脱了怀表的力量。” 重点来了。雷深吸一口气,的确,回想起当时的情状,不必伪装,那种绝望的窒息感就让他记忆犹新,并在此时也感到呼吸不畅。 “起初……时间变慢了。”他用不确定的语气说,“我听到表针声,让我心烦意燥,而且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像掉进泥沼里。当时我拼尽全力,一直没法动弹,忽然我向前迈步时挪动了一下,然后那一步就迈了出去,越来越顺畅,突然我就呼吸通畅,那块怀表掉在我身旁。” 一百八十五:学徒的工作 【】喜欢就分享 “协助调查”持续了半个小时。 克里斯汀和罗温事无巨细,搜刮了雷所有对于那名衔尾蛇成员的记忆。 不过,对最后夺走怀表的苏,他们始终没有提起。 调查完毕,克里斯汀对雷微微点头,便与罗温离开。 上级走后,雷在沙发上坐下松了口气。 “他们本来打算让你参与调查的,但我拒绝了。”达姆拿起烟斗,看着雷左眼的伤。 “好消息是没感染。”雷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咧嘴笑笑。 “我认识一个医生。”达姆的烟嘴停在嘴边,“厉害的医生。” “超凡者?” “不是,他是吉尔伯特,擅长水蛭放血疗法,皇家御医·。”达姆说,“也精通眼部手术和开颅手术,你可能在报纸上看见过他的名字。” “开颅,用锤子和凿子吗?”雷别了别嘴角。 “好象是的。”达姆目光殷切,看样子立马就准备心地为雷引荐那位医生,并未听出雷表里暗藏的讽刺。 “如果我有需要……我会找你。” 雷连忙回绝,也许是因为顶尖人才都被灵修界吸纳了,以至于冈堡的普通医学着实难以信任。放血、烙铁烫头皮、脚心涂鸟粪,这些在二十一世纪地球人眼里看来极度疯狂、耸人听闻的治疗方法,在这里却是真实存在的,并且还曾被用在国王上。 “好吧。”总算觉察出雷委婉的拒绝之意,达姆多少有点失望,“需要别的帮助吗?” “假期。”见达姆并未坚持雷松了口气,“我还想休息一段时间。” 获取超凡名额的条件让雷必须继续待在异常管理处,以探查劳伦特幕后之人,但目前他急需数周空闲,学习神秘学知识,还有,研究魔像之眼。 “没问题,你需要放松和休养。”达姆忽然笑了笑,“听琼恩说你把它看成勋章?”他看向雷左眼的绷带。 雷愣了一下,然后想起那晚自己的确对琼恩说过类似的话。 “心理素质不错。”达姆放下烟斗,对雷比了个大拇指。 …… 午后。 天气沉,一如既往。西城区环境优越,但也只是相对而言,薄雾弥漫,行人影隐约。 雷走上新月街,敲开帕德里克家的门,开门的仍是帕德里克夫人。 因为协助调查的耽搁,雷第一次的学徒工作就迟到了。 帕德里克夫人轻声提醒:“先生很看重时间。” “抱歉,下次我会准时。”雷没多解释,脱下外就上了楼。 二楼书房隔壁是一间三十平米左右的宽敞实验室,药材罐、坩埚、仪器、陈列架、标签……虽然各种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但由于数量过多,看起来有种拥挤感。 欧内斯特屏息凝神,正在用一座结构复杂的天秤称量灰绿色粉末。对雷的到来他没有反应,雷也不便出声打扰。 倒是那个伯爵家的学徒,赛尔特·卡文迪,主动把一个研磨钵塞到雷手里,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 “别打扰老师的工作,把这个研磨好吧。” 雷接过研磨钵,里面是黄白夹杂的植物残骸,虽然从赫本的笔记上得知了部分药材各种状态下的外观特征和质,但雷还没法熟练分辨药材。 雷刚接过研磨钵,这时欧内斯特头也不回地说:“白磺粉!” 赛尔特便丢下雷,迅速转向药剂陈列架。过了几秒钟,欧内斯特又加重语气不耐道:“白磺粉!快!” 赛尔特连忙把一个棕色玻璃瓶拿了过去,欧内斯特接过后一言不发继续埋头工作。 赛尔特回到陈列架边,煞有介事地小声道:“所有材料得提前准备好,用完随时补充,这就是学徒干的活儿。” “谢谢。”雷和赛尔特来到学徒工作桌边,研磨手里的药材。 “研磨手法不错嘛。”赛尔特打量着雷,这时自我介绍:“我是赛尔特·卡文迪。” “雷·贝德维尔。”雷对赛尔特点了下头。 “你之前在哪位炼金术士那儿当学徒?”赛尔特问道。 “赛尔特!”埋头工作的欧内斯特却朝这边看了一眼,“做好你的事。” 赛尔特对雷耸肩笑了笑,没追问下去。 “我只是帮他一把。”他对欧内斯特说。 “那就把《弥瑟亚万物之书》拿给雷。” 欧内斯特交代完这句话便继续摆天秤边的药物了。 赛尔特怔了怔,看了雷好几秒才说:“我在这待了至少六个月老师才教我辨识材料。” 他的语气有些羡慕,打量雷的目光里也多出了三分好奇。不过,此前的打探被欧内斯特阻止了,赛尔特也没继续试图打探雷的份。 片刻后他把雷带到书房,向雷指认了一些书籍。 介绍里表世界材料的书,还有一些在超凡者圈子里发行的刊物:《通晓者》、《破界者》、《炼金术士周刊》…… 前两者是极具分量的刊物,刊载权威级的神秘学研究论文,至于炼金术士周刊是炼金协会内部发行的,除了论文外,还有一些关于冷僻知识点和争议话题的讨论。 按赛尔特的话来说,《炼金协会周刊》尚可一读,有助于提前了解炼金学界的现状,至于其他刊物,则超出了学徒的理解范围。 赛尔特只介绍了部分书,雷则在书架上还见到了与魂所、炼成阵、元素魔法、魔药学、附魔学、炼金机械学相关的书。 把《弥瑟亚万物之书》交给雷后,赛尔特表示要雷先学会辨认分类在五阶的常见物质,还有表世界辅助物质。 “还有一些四阶物质。”赛尔特最后补充道,“老师最近在撰写一篇论文,有可能被《破界者》收录,这关系到他能否获得高级炼金术士的评定,当然,我们帮不上忙,但如果在这种时候拖了后腿,后果会很严重。” “老师刚才做的就是?” “是的,那是关于一种新的灵媒介调配。”赛尔特说,“两月前,老师就在炼金术士周刊上发表了相关猜想,现在实验已经进入关键阶段。” 【】喜欢就分享 一百八十六:学习 灵性媒介? 炼金学徒透露的欧内斯特的近期研究项目勾起了雷的兴趣。 具现化以太具有完美的灵性传导率,但由于缺乏吸附和激发灵性的性质,具现化以太单独充当灵性媒介的效果相较而言并不出色,所以必须搭配其它材料调制。 而雷拥有的龙血墨只属于大路货,不足以发挥具现化以太的效用。 虽然龙血墨Ⅱ的灵性传导率也达到了90以上,但其灵性负载能力则有些差强人意,不光无法支撑雷把灵魂炼成阵完成度提至更高,如果要制造魔像之眼的话,龙血墨Ⅱ也难以担当构建附魔炼成阵的重任。 “我想看看。”雷对赛尔特说,“我对老师的研究有点兴趣。” 赛尔特闻言笑了笑,新学徒总会想着如何讨好自己跟从的炼金术士,他从藏书架上找到刊物递给雷,“最好别把太多时间花在这上面。” 拿到周刊,雷信手翻阅。 可以看到欧内斯特在研究灵性媒介的调制,同时他在基底研究上很有心得。周刊上的一篇论文透露出,欧内斯特近期正在研究一种理论上能够承担绝大多数四阶物质炼成的灵性媒介。 “辰砂,特别辉锑矿中伴生的黑辰砂具有优良的灵性吸附能力,但吸附灵性后会失去稳定性。但磷叶石可以使黑辰砂再度稳定。若找到适当比例,以龙牙草汁液调和,即可得到一种优良的灵性媒介。用摩根菲勒算法推断,其灵性传导系数……” 辰砂与磷叶石……都是价值不菲的材料啊。 雷看罢合上周刊,文章的核心内容并不复杂,虽然对龙牙草汁液的性质未有过多描述,也可以推测出即是提高灵性传导率。 如果欧内斯特的研究完善,雷正好可以把这配方偷学到手,有学徒之心辅助,他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在欧内斯特操作实验时弄清材料配比。 “尽快熟读《弥瑟亚万物之书》吧,学徒工作也需要基本常识来支撑,至少,你得学会辨认大多数物质。”这时赛尔特打量着雷的背影,一般来说,万物之书是新学徒才需要读的东西,具有两年以上学徒经历的早已对其中内容烂熟于心。欧内斯特让他拿这本书给雷,便说明了一件事,雷对万物之书的反应也让赛尔特对他的判断更加笃定了。 什么嘛,是个新手。 赛尔特心底嘀咕了一声。 这个年纪还是新手,恐怕要熬到三十岁才能申请超凡资格。帝国政府办法超凡资质看重潜力,大龄学徒多半都没法在审批排队中通过。 …… 直到下午,帕德里克家晚餐时间,雷走出书房,才见到了欧内斯特。他目前的炼金学老师时而眉头紧皱,仍在琢磨自己的研究项目。 “原理一定没错……”他自顾自地嘟囔着,“一定是配比出现了问题,或者……龙牙草汁液和某种物质有冲突。” “老师。”雷向欧内斯特打了个招呼。 被打断思绪,欧内斯特先是不虞地皱了下眉,看到雷,他愣了两秒才面露恍然之色,仿佛刚想起自己的这个新学徒。 “哦哦,怎么样?” “读了一下午万物之书。” “良好的记忆力是炼金术士的必备素质,晚饭后和我去书房吧,我会给你做一些训练。” 雷在帕德里克家吃过晚饭,除赛尔特外的另外两名学徒,欧内斯特的两个孩子好奇地打量着雷,让雷不禁想起贝德维尔家的迦娜和班。 回想起来他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家探望,但目前左眼的伤势若被家人发现只会平白引起担心,这念头便一闪而逝。 晚饭过后,帕德里克表示今天的学徒工作结束,却让雷留了下来,这让赛尔特卡文迪有些惊讶。但良好的贵族教育使他拥有了极佳的情绪控制能力,并未因此露出异样的情绪。 来到书房,帕德里克对雷读过的万物之书的部分进行了抽查后,问道:“在这之前你有神秘学基础吗?” “阿伯特先生留下了部分笔记。”雷回答说,“但我只读过部分,虽然介绍详细,但不如万物之书全面。至于另一部分笔记,被阿伯特小姐带走了。” “关于他晚年研究的那些东西吗,波希雅真是不留情面啊。”欧内斯特感慨道。 “毕竟那是错误的学说。”雷遵照与波希雅的约定,对赫本的研究持反对态度,他不知道欧内斯特算不算是波希雅的人。 欧内斯特只看了雷一眼,并未就此做出回应,移开话题道:“只有应用时才能牢记各种物质的性质,每天的学徒工作结束后,我会对你额外授课一小时。今天的课程是如何使用仪器测验物质性质,时间不多。” 说话间,他看向书桌旁,一个胡桃木日历架上,显示的日期白鹘月,2月7日。 欧内斯特随手揭下“现在就开始吧。” …… 唰! 梵舍实验室里,雷把揉成一团的日历纸丢进纸篓。 时间流逝,自他成为欧内斯特手下学徒已有11天。 日历上时间变为2月18日,与之一同变化的,还有雷的面貌。 左眼的绷带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黑色眼罩。 炼成阵基底结构与几何学的关系、无名之雾密契咒祈中不可违背的三十二诫、获取密契咒核的祭仪相关、魂所构建法、里世界探索原则、灵性媒介分级法…… 11天过去,雷在欧内斯特的实验室里学的知识逐渐将他的神秘学知识体系中的空白填补完整。 有了这些指引,他对于获取相关知识已具有明确目标性。 11天中,雷在实验室打下手时,旁观了欧内斯特的研究。欧内斯特搜集了大量关于灵性媒介的文献,他的研究似乎陷入了瓶颈,雷反倒暗中阅读文献,获得了些许启发。 除去填补知识体系外,对于基础魔像之眼,雷也已完成基本翻译。 “提取蛇线草的特性,用槲寄生为媒介物质,为魔眼附魔,构建神经脉络……利用小鹿蹄印附魔黑曜石与其他材质,使其获得活性,为神经脉络提供攀附……” 在灯光下翻开笔记,雷的独眼里映着段段文字。 下一步,就是从欧内斯特手中获知资源获取渠道,接下来,他便可以炼成魔眼,并尝试自己周遭的威胁了,包括表世界与里世界。 一百八十七:竞争者 离开梵舍时晨光熹微,邮差的自行车铃声从街巷里传来。 雷走到街道尽头刷着黄漆的老旧邮箱边,把装了部分工资的信封投了进去。 信封寄送的地址就在同一条街上的银手典当行。 做完这件事雷便叫来一辆马车前往地下城区搭乘班车。 历经一个小时二十分钟,雷才抵达新月街。 “有辆车就好了。” 望着薄雾渐散的街道,雷想。 “可惜梅迪丽大街那边的路况开车反而更不方便。” 这时一辆车刚好停在街道下方。 新月街历史悠久,四百八十级石阶已建成三百多年,该时蒸汽汽车尚未被发明,这条街道也从未考虑过通车。 赛尔特·卡文迪下车正与雷四目相对,点头示意后,便沿街道走了上去。 自从初次见面后,赛尔特对雷的探知欲望和热情便尽数消弭了,11天的学徒生活中赛尔特和雷只是进行了必要交流。雷大抵能明白赛尔特冷淡的原因,也乐得清闲,不过,目前帮欧内斯特跑腿的工作正由赛尔特担任,也就是说,雷要掌握欧内斯特的超凡资源渠道,不可避免会与赛尔特有所交际。 好在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打交道不是难事,雷迈动脚步接近赛尔特,主动打招呼道:“听帕德里克老师说,你是卡文迪伯爵的孩子。” “没错。”赛尔特看了雷一眼。 “你比他更英俊啊,我一直想拥有一头金褐色的头发。”雷看向赛尔特帽檐下露出的几缕头发。 “你……见过我父亲?”卡文迪迟疑道。 “去年的酒会上。”雷信口胡诌。 “哦,哦。”赛尔特并未怀疑,就连他自己参加过的酒会几乎也都记不清了。雷的夸赞让他十分高兴,但他脸上还是维持着矜持的表情,“到了。”这时他指了指帕德里克家的门。 二人先后进屋,女佣开门后,客厅里的帕德里克夫人递过来一个眼神,二人走向二楼实验室。 欧内斯特正在实验台前,不同配比的新型灵性媒介药剂瓶摆了一列,并分别贴上了标签。 “硫磺快用完了!”雷刚打开门欧内斯特就头也不回地吼道。 雷和赛尔特交换眼神,赛尔特无奈地耸了下肩,便迅速走向置物架进入工作状态。雷也开始整理被欧内斯特使用后未分类回归原位的材料,并一边偷看欧内斯特的实验。 这时欧内斯特正往一枚药剂瓶里滴入淡蓝色的蓝葵溶液,这种里世界物质蓝葵提取物的溶液呈澄净的蓝色透明状,若遇到灵性媒介,其灵性被吸附与传导后会迅速失去颜色,所以一般被用来当做灵性媒介鉴定剂。 碰到灵性吸附与传导率越高的灵性媒介,蓝葵溶液便会变得越清澈。 这种试剂很少会出现差错,唯一的缺点是无法测试灵性负载能力——那只能通过对配制灵性媒介的各种物质的具体分析来计算。 欧内斯特往瓶里滴入五滴蓝葵溶液,溶液迅速褪色,但很快又逐渐恢复蓝色。 又失败了,雷想道,这说明这份灵性媒介效果不错,但稳定性极差。 欧内斯特研究这种灵性媒介已陷入瓶颈,随之而来的是他的脾气也日益暴躁。 虽然欧内斯特没有详说,但雷从欧内斯特偶尔透露的信息中得知,他似乎正和某位同行在争取一个职位。 “磷叶石能为辰砂提供稳定性,但龙牙草……”雷看着欧内斯特做实验,却不便提醒。 就在昨天,雷在欧内斯特偶然离开时借机观察到,虽然龙牙草汁液与磷叶石粉末混合时没有任何可供观察的现象,但从翠玉石板显示的分析来看,龙牙草汁液中,某种名为“提亚特”的成分会与磷叶石中的锌元素发生结合。 他想要调制成功,只要用其他物质提取掉龙牙草汁液中的提亚特,或者加大磷叶石粉的用量,使其与龙牙草汁液的反应饱和。 接下来龙牙草汁液仍能提供灵性传导率,过量的磷叶石粉也能支撑黑辰砂的稳定性。 但欧内斯特毫不怀疑地地认为自己调配的辰砂与磷叶石的配比已近乎完美,事实上,若抛去龙牙草汁液的影响,的确如此,于是,欧内斯特拥有的知识便限制了他的思维,让他忽略了磷叶石与龙牙草发生了反应的可能性。 此时他已将目标转向于使用哪种灵性负载能力适宜,又不与辰砂及磷叶石粉冲突的材料,以替代龙牙草。 但他再也没找到突破点。 研究方向反而越来越偏了。 “如果没有翠玉石板,这等级的灵性媒介绝对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和能力范围。” 想了想,雷还是不准备提醒欧内斯特。 “帕德里克老爷!” 这时门被敲响了,女佣轻轻的喊声传来。 欧内斯特停下实验,皱起眉头,这时女佣紧接着喊道:“是奥古斯都先生!” “奥古斯都?”欧内斯特怔了一下。 “把我的实验桌收拾干净。” 对雷和赛尔特吩咐了一声,欧内斯特匆匆离开。 赛尔特放下手头工作,正要为欧内斯特收拾实验台,雷却眼神动了动。 “我来吧。” 他抢在赛尔特前面,走向实验台。 …… “稀客啊,奥古斯都。” 客厅里,欧内斯特看着对面沙发上那个酒红色披肩卷发的老男人,笑容里蕴藏着一丝警惕之色。 谁都知道,他和奥古斯都现在是下一任刻印官提名中最具有竞争力的两个人,下一任刻印官就将在他们二人之间产生,这是毫无疑问的,二人的关系本就连熟稔都算不上,就算不是竞争者,欧内斯特个人也对这个关系户极不感冒,他实在想不明白,在这节骨眼上,奥古斯都上门拜访有什么用意。 难道是花钱让我放弃竞争?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欧内斯特自我否决了,想都不用想,奥古斯都应该不会这么蠢的。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奥古斯都笑容可掬地看着欧内斯特。 二人虚与委蛇,等女仆端上茶点,又僵硬地寒暄了十来分钟,奥古斯都才有意无意地问道:“我前阵子看到你写的那篇文章,关于辰砂和磷叶石的。” “那个嘛,只是猜想。”欧内斯特装作无所谓地说。 那篇文章只是为接下来那篇即将发表在《通晓者》上的论文做铺垫,没有讨论具体的材料配比,也没提及辅助材料,他可不想把自己的目标暴露在竞争者眼里。 “我觉得挺不错啊。”奥古斯都笑道,“琼纳斯告诉我你已经跟他联络好了,论文就在两周后刊登对吗?” 欧内斯特闻言脸色变了变,心底暗骂了一句,奥古斯都还真是人脉广大,居然让他得知了自己的计划。 的确,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两周后就是论文刊登的时间,按《通晓者》的流程,他得在这之前提前九天交付论文,也就是说,他其实只剩五天时间做实验。 一百八十八:无色溶液 “怎么了?” 发现欧内斯特脸色不好,奥古斯都便适时追问。 这次竞争对奥古斯都很重要,能当上刻印官,意味更多的接触古代秘史残章机会,而秘史残章就意味着罕见的高阶超凡材料与进一步升华的机会。 奥古斯都自知,论神秘学研究,自己远不如欧内斯特。欧内斯特是典型的古板学者,不热衷于弄权与结交人脉,再加上他的信仰是无名之雾,不然凭他的底蕴早已步步高升了。 奥古斯都明白,现在的欧内斯特差不多到了厚积薄发的时候,只需要一个契机,譬如这次刻印官的职位空缺。但奥古斯都不可能把这机会拱手让出,他打点好了宫廷炼金术师肖恩,并得到承诺——只要欧内斯特最近不出什么风头,宫廷炼金术师就会在会议时力挺奥古斯都。 为此,他对欧内斯特的研究是否成功万分关心。 “琼纳斯违反规定了。”欧内斯特皱眉说,“他被推选当上《通晓者》的负责人,可不是让他擅自泄露信息的。” “别那么严肃,琼纳斯只是在喝酒时无意说出来,‘要说我最佩服的炼金术士,就只有欧内斯特了’,当时他可对你赞不绝口呢。”奥古斯都笑道。 “他真这么说?”欧内斯特愣了一下,心底涌起一丝自豪感。 “当然,所以我很好奇。”奥古斯都说,“你的研究进度怎么样了?” “很顺利。”欧内斯特说,但话刚出口他就为促使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微妙虚荣心感到愧疚。 “我就知道。”奥古斯都说,“本来我还在犹豫告不告诉你那个消息,现在看来……” “什么消息?” “我前几天刚拜访马维斯理事还有肖恩大师。” “他们说了什么?”欧内斯特有些紧张地问,这两位都是元老会的上层人物,帝国政府各部门的超凡者人员变动便由他们进行最终决定。 “我得为你保留一些惊喜。”奥古斯都对欧内斯特意味深长地笑道。 “你是说……”欧内斯特诧异地看了奥古斯都一眼,他和奥古斯都不熟,现在看来这倒是个不错的家伙。 作为无名之雾的信仰者,欧内斯特在帝国这边并未受到重视,以至于五十二岁仍是一名普通的炼金协会成员。 奥古斯都的潜台词让他心跳加速,似乎……高层终于要给他机会了。 与此同时,却有深深的忧虑从心底泛上来。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的研究却还差那该死的最后一步没有完成。 “说起来我对你写在周刊上的东西也很感兴趣。”这时奥古斯都看着欧内斯特,“不过说真的,要不是……写那些东西的人是你,我可不太相信磷叶石粉和黑辰砂能放到一块。就我自己的尝试,那会让黑辰砂更不稳定。” 欧内斯特敏感地觉察到了奥古斯都话语里隐含的怀疑,他立刻解释道:“关键在于剂量,我花了七个月的时间,才找到完美的剂量配比。” “真的?”奥古斯都眯了下眼睛,他听出来了,欧内斯特在掩饰什么,看起来他的研究并非他说的那样顺利,“能参观下你的实验室吗?”他紧接着说,“别想太多,我没有想偷窥你的实验成果,况且你已经完成论文了。” 不得不说,奥古斯都的要求有些无礼。若论炼金术士最大的隐秘当属魂所,其次便是知识,还有实验室。除非对方主动邀请,不然炼金术士们一般不会主动要求进入对方的实验室。 若在平时欧内斯特八成会拒绝,但奥古斯都刚给他带来消息,并主动示好,传达出自己无意竞争刻印官的意思,这便让欧内斯特迟疑了。 确如奥古斯都所说,只是看一眼的话,实验数据并不会泄露。奥古斯都怀疑的态度,也让欧内斯特觉得有些心虚。 勉强笑了笑,欧内斯特点头道:“当然可以,我很期待你的建议。” 同时他在心里琢磨着只让奥古斯都看一眼便离开。 紧接着,二人走上盘旋的楼梯。 “对了。”奥古斯都突然说,“?” 灵性传导系数综合了灵性传导率与负载能力,已是很高的数据。 “理论上来说是的。”欧内斯特笃定道,虽然实验尚未成功,但他坚信自己对物质原理的研究不会出错。 “真是惊人,那应该能让蓝葵溶液完全褪色吧。”奥古斯都惊叹道,“我上次见到完全褪色的蓝葵溶液还是两年前,请一定完成我的心愿,我一直想再看看完全褪色的蓝葵溶液,那是多么迷人的纯净。” “这……”欧内斯特脸色有些难看,他想说蓝葵溶液用完了,但这借口未免太生硬 看到欧内斯特的反应,奥古斯都终于放下心来。 果然,欧内斯特的研究没有成功。 这个虚伪的家伙,奥古斯都心中暗笑,却不准备点破。最好让欧内斯特出点丑,离开后他在找《仲裁者报》的记者爆料,如此一来,刻印官的位置就十拿九稳了。 这时二楼的实验室里传出惊呼声。 还有药剂瓶摔碎的声音。 “雷!”赛尔特低声喊道。 欧内斯特皱了下眉。 没有发动暴食者的能力,但他的速度依然快得惊人,两秒种就赶到并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只见实验台上的药剂瓶全都跌碎了,磷叶石与黑辰砂的粉末混杂在不同的药液里,桌上的手稿也被弄得一团糟。雷在实验台边,衣摆下沾了些药液,赛尔特则露出无奈又担忧的神色。 欧内斯特如遭重击,且不论这些材料的价值,这其中有两种材料要重新准备的话,至少得再花两天时间。而他的时间已所剩不多。他刚要勃然大怒,目光落在桌边,却瞪大了眼睛。 一个被打破的棕色药剂瓶倾倒在桌角,蓝色溶液从瓶口淌出,滴入一枚透明药剂瓶中,便迅速变得透明无色,纯净而稳定。 一百八十九:渠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褪色的蓝葵溶液上。 情况很明显,就算是最蠢的学徒也能看出来,那些宝石粉末与药液混合后,变成了一种优良的灵性媒介。 欧内斯特的怒意被那种纯净无暇的颜色冲刷殆尽,苦尽甘来的喜悦涌上心头。不过,他知道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现在还没法确定致使灵性媒介配制成功的原因。 “真是抱歉。”欧内斯特不动声色侧移一步,挡住奥古斯都的视线,他朝屋里瞥了一眼,“你也看到了,我得整理实验室。” “哦……哦。”奥古斯都回过神来,迅速收起惊讶的神色,并用勉强的笑容掩盖了自己的不甘,“这不会对你的研究有影响吧。”但他还是忍不住问。 “不,当然不会。”欧内斯特摇头,同时在心底补充了一句:“这简直帮了我的大忙。” “看来我得提前恭喜你。”奥古斯都维持着僵硬的笑容。 …… 奥古斯都离开半个小时后,实验室被收拾完毕。 因为实验的意外成功,一向严厉的欧内斯特对雷的“无心之失”没有半分苛责。 “回顾历史,很多伟大的发现都来自于意外。这是真理对刻苦的回报。” 实验台边,欧内斯特把那部分引起蓝葵溶液褪色的药剂小心地放进坩埚里,准备用升华的办法来确定成分配比。 “当情况陷入僵局,足够多的尝试会给你带来新的突破点,记住,是‘足够多的’。” 一边向学徒们进行训导,欧内斯特一边点头。钢琴声回荡在实验室里——他罕见地让赛尔特打开了留声机。 “不过……这场阴差阳错的意外虽然带来了正面影响,但失误就是失误,雷……”欧内斯特转头看向雷。 “我接受责罚。”雷说。 欧内斯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便罗列出一串清单。 “今天的存货都消耗完了,得补充一部分。黑辰砂结晶,记得一定要辉锑矿中伴生的,还有磷叶石,要粉末,比晶体更便宜。龙牙草、蝎尾花还有水银霜,剂量都在清单上。” 欧内斯特把清单交给雷,又给了他一张名片。 棕色的光亮木板上是简约而古典的花纹。 “斯塔克·冯·莱斯利”的姓名。 还有“大舰街41号,博物者小店”的地址。 紧接着欧内斯特写下一张纸条。 “我的学徒,雷·贝德维尔将在下午来购买一批材料,他是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我让他带着铭牌过来。” 在纸条末端刻下一枚灵魂符号后,欧内斯特用十几秒就画出一张炼成阵。 …… 里世界,一座巨大熔炉悬浮在黑暗中。 熔炉核心散发的刺目红光,被交错纵横的金属桥梁与支架层层遮蔽。 这些复杂而有序的白银色金属结构支撑着一座炙热的苍白城市。 城池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上千个黑色铁艺鸟笼错落分布在高低不平的悬桥与锁链上,鸟笼的中央放着一枚小巧的黑曜石牌,石牌旁,黑色的铁乌鸦敛翅而立。 忽然,一个鸟笼中央写着数字“163”的黑曜石牌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纸条。 吧嗒一声。 失去黑曜石牌的压力,鸟笼中央弹起了一枚按钮。 随着这枚按钮弹起,鸟笼的铁栅门也啪嗒一下弹开。 咔嗒咔嗒咔嗒,紧密咬合的齿轮转动声在黑铁乌鸦体内响起。 黑铁乌鸦突然“活”了过来,引颈叫唤一声,长喙下探,衔起信纸。 很快,黑铁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出鸟笼,跨越城池上空,体表倒影着不断闪逝的苍白金属塔楼和熔炉火光。 离开城池外沿,乌鸦飞至隐秘之处,进入一座魂所的窗户。 一只被斗篷覆盖的手臂抬起,它停在上面。 手臂的主人取下鸦嘴里的信纸,一眼扫过。 紧接着,他走向墙边的陈列架。 陈列架上是三十多枚黑曜石牌,他取下另一枚刻着数字“163”的黑曜石牌,塞进乌鸦嘴里。 乌鸦扑棱着翅膀离开魂所。 不多时,回到“熔炉”上方的鸟笼中,它放下黑曜石牌。 鸟笼中央的按钮被压回,吧嗒一声,鸟笼门应声合上,黑铁乌鸦敛翅息声。 …… 实验室里,欧内斯特把用纸条交换的黑曜石牌交给了雷。 石牌上刻着的数字是163。 已经历一段时间的学徒生活,雷从欧内斯特口中对超凡圈子有了更多了解,知道这是炼金术士们传递信息的方式之一。欧内斯特所画的那座炼成阵的信标,定位的是里世界的一处中转站。 把纸条送往中转站,欧内斯特就能把信息传递给那位代表帝国出售超凡材料的炼金材料商人,斯塔克·冯·莱斯利。 据说这样的商人有四十一名,其中有的与上百名超凡者对接,有的则只为寥寥几位超凡者服务。 “拿着这个,就能证明是我让你去的。”欧内斯特叮嘱道。 雷明白,欧内斯特开始向他交接购买超凡资源的渠道了。 “不用付钱吗?”接过黑曜石牌,雷问道。 “会在我的工资里扣除。”欧内斯特回答,“斯塔克是个商人,也是炼金协会的仓库看守员之一。” “我明白了。”雷暗暗皱眉,这样的话他要额外购买材料就容易暴露了。 不过能预先了解资源渠道也是迈出了第一步,揣着铭牌,他离开了帕德里克家。 “赛尔特。” 雷刚走,欧内斯特便呼唤学徒。 “怎么了?老师。” 赛尔特有些心不在焉,他心里还被今天的事萦绕着。雷只来了十几天,欧内斯特就开始向他交接资源渠道了,而赛尔特完成这一进度用了八个月。 “今天雷是怎么打翻那些药剂瓶的?”欧内斯特停下手头工作。 “我没看清楚……”赛尔特摇头,“当时好像是被鞋带绊到了。” “是么。”欧内斯特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他心底却有些嘀咕。 这些天的观察中他知道雷不是个冒失的人,而且,今天的事也有点太巧了。但要说雷是故意的……似乎也不可能。一个刚接触神秘学不久的学徒,可没法驾驭四阶以上的灵性媒介。 “但‘天赋’这事谁又说得准呢,也许阿伯特大师看中的人,的确有特异之处吧。” 欧内斯特心想。 一百九十:获得材料 大舰街,轩敞房屋间夹着一条宽阔的巷子,巷口竖着博物者小店的招牌,巷道两边停靠着马车和蓬顶汽车。 附近的人时常能见到拄着镶钻手杖的绅士进出,便猜测这里面是某个隐秘的有钱人俱乐部。 雷走进巷子里,深入了五十多米,便在一扇铁门前顿足。门边的看守指了指“私人领地禁止进入”的标示,用眼神警告雷退后。 出事那块黑曜石铭牌,雷才通过关卡。 围墙后是一道走廊,走廊两壁的陈列架和壁龛里放着各种不知名的动物头骨、羽毛,色彩斑斓的植物、矿石。 通过走廊又是一间装饰古典的小屋,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有不同基底阵图的油布、柜台码着一溜装着红黄蓝绿粉末的研磨钵。 雷看到一个陈列架上刻着一条被钉死的蛇——相对于代表完美的衔尾蛇,这代表物质最初不完美的状态,果然,陈列架上摆放的都是未经处理的材料。 类似的象征隐喻在这间小屋里比比皆是,烛台底座铸成四色的山顶之花、放置仪器的陈列架上刻着中空的橡树——这些图案取代了文字,为炼金术士无声地介绍着店里的陈设。 一个黑衣、黑发梳成中分、黑胡子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在柜台后面抬起眼皮,看过来。 “雷·贝德维尔?”他打量着雷的模样。 “莱斯利先生?”雷拿出黑曜石牌递过去。 “欧内斯特在鸦信里描述过你的模样了。”斯塔克·冯·莱斯利对雷笑了笑,接过黑曜石牌,确认了一眼便收了起来,没有交还给雷,“怎么,他要点什么东西?” “这些。” 雷把欧内斯特的清单顺着柜台的桌面递给斯塔克。 斯塔克接过清单看了一遍,便站起身子。 “十分钟。”他对雷说,“在这等会。” 离开柜台,斯塔克钻进小屋后的仓库。 雷在陈列架间寻找,没一会,便见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新鲜的蛇线草、拟态蚰蜒提取液、石碑虫粉末…… 制造魔像之眼,还有灵魂炼成所需的材料,都能在这找到。 “好了!” 在雷参观小店陈设时,斯塔克从仓库里面出来,把一个沉重的红色旧皮箱提到柜台上。 “他要的都在这儿。”斯塔克看向雷,“我没见过你,你最近才跟着欧内斯特?” “没错。” 雷走近柜台提起箱子。 “以前都是卡文迪家的那小子来拿东西。”斯塔克说,这时他见雷掂了掂箱子,笑道:“放心吧,绝不会少什么。” “我没这个意思。”雷笑了笑,“只是,老师这次来本来准备让我多带点东西回去。” “嗯?”斯塔克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但他最近为了研究花的钱有点多。”雷别了下嘴角。 刚才的观察中他见到这间小店里有新鲜的材料,既然如此,斯塔克就一定有处理报废材料的指标。那么,借机捞点灰色收入也是理所当然的。 况且,欧内斯特要求的材料,要交由斯塔克上报总账后,直接在欧内斯特下月的津贴里扣除,斯塔克虽能从中得到微薄的抽成,但远不如直接私售材料来得多。 不过雷跟斯塔克不熟,既不了解斯塔克是否看得上自己能付出的那点儿利益,也不了解斯塔克的秉性。用欧内斯特的名义来试探,倒还算安全。 “我没听错吧。”斯塔克笑了,“那个老古板竟然知道变通了。” 雷没接话,打量着斯塔克的反应。 “说说吧,还要什么?”紧接着斯塔克便爽快道。 雷心弦一松。 就算穿越世界,人性还是古今相若啊。 “小鹿蹄印……蛇线草……嗯……黑辰砂和磷叶石要一半的剂量,新鲜的龙牙草。拟态蚰蜒提取液,还有……石碑虫粉末。” 雷要了炼制魔像之眼和炼成灵魂的材料,并给出了剂量。唯独刨除了人面蛇的毒液……那玩意要新鲜的才管用。还有死魂花……南希的魂所外就有这个,而且,获得人面蛇的毒液前拿到死魂花也并无意义,论罕见程度,这玩意恐怕价值不菲。 “没问题。斯塔克没有怀疑。 走帝国账户的交易他只能获得极少抽成,而如果不经过帝国的账户,他则可以给出更低的价格,但拿到得更多。 准备好所有材料,这次斯塔克用另一个皮箱装着交给了雷。 “用钱,还是其他的方式付账?” “钱。”雷回答。 “盛惠总共800镑。”斯塔克道。 雷拿出早准备好的钱交给了斯塔克。 好在之前达诺切利特男爵的佣金让雷回了一大口血,不然他花钱可没法如此大手笔。 这些额外的材料,没有经过欧内斯特的津贴账户,欧内斯特便不至于迅速察觉。 回到家中,雷慎重藏好自己的收获,才把欧内斯特需要的材料送到帕德里克家。 结束这天的学徒工作,回到梵舍的实验室里已是傍晚。 实验室里干净整洁,白天南希刚打扫过一遍。 炼成魔像之眼、灵魂炼成这两个目标都得用到灵性媒介。整理好所需药剂,雷便开始调制欧内斯特新研究出来的灵性媒介。 黑辰砂与磷叶石两种宝石粉末,以7比13的比例混合,加入龙牙草汁液,用水银霜、蝎尾花等材料剥离其腐蚀性与硫磺成分,使其提供稳定而优良的灵性传导力。 配置这玩意的过程比龙血墨更加精细,好在,雷拿到的材料已经过十分专业的提纯,这为他省去许多工夫。 片刻后,雷得到了一瓶泥沙状的灵性媒介。 【……】 【……】 还没加入具现化以太的粉末,其灵性传导能力已十分优越。 这种灵性媒介暂时无名,但不出意外的话,等到欧内斯特的论文发表,它就会被称为“帕德里克之沙”。 这种灵性媒介足以用来处理绝大部分的四阶材料,不过雷不仅仅满足于此,没有耽搁,他从研磨钵里捏起一撮具现化以太粉末,缓缓加入药剂瓶中。 一百九十一:行动之始 【……】 【……】 随着以太粉末的加入,灵传导率瞬间就窜到顶峰。 与此同时,是灵负载度随之不断下降。 雷观察着翠玉石板显示的数据。 随着数值的正面转变速率放缓,雷也放缓了加入以太粉末的速度。 最终数据趋于稳定,在数值开始出现上下波动的一瞬间,雷便停止了以太粉末的添加。 【……】 【……】 小心地盖上装以太粉末的研磨钵,雷才开始端详完成后的灵媒介。 原本是淡灰色的泥沙状物质,现在从不同角度观察却能映着灯光散发出斑斓变幻的隐约色彩。 “已经够了。” 雷点了点头,理论上来说也许还能找到更合适的成分来让这种灵媒介进一步趋于完美,但这种研究暂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用这个应该足够制造基础的魔像之眼……不过,还少了点工具。” 雷想了想,又拿出一枚药剂瓶。 将灵媒介匀出一半,放进药剂瓶里,雷又来到实验室的陈列架边。 推开陈列架,一个冰冷的黄铜保险箱嵌在墙壁上。 转动密码轮打开保险箱,雷从保险箱最里层取出一枚被软木塞紧紧封死的药剂瓶,瓶里装着的是暗紫色的粉末。 虽然这枚药剂瓶被紧封着,雷对它还是十分忌惮。回到实验台边,他戴上皮手,打开木塞,将邪神之触加入了刚配置完成的灵媒介中。 【……】 【……】 【发现外来意识连接】 邪神之触的加入让灵媒介的质受到了影响,而且,因为邪神之触本具有灵,便占用了4个多点的灵负载度。 当然,最值得注意的是翠玉石板显示的最后一条数据。 外来意识连接。 显然,指的就是提供这些邪神之触的,藏于雷的魂所外的那只邪物。 “邪神之触有效……” 雷的脸庞映着煤气灯光半明半暗。 …… 清早,收藏家俱乐部餐厅。 雷放下餐刀,扯起白餐巾擦去嘴角残留的油脂。 俱乐部管理者斯温坐到雷的侧过脸对侍应举手用眼神示意,然后对雷微笑道:“早啊,雷。” “早安,斯温太太。” 侍应端上银质餐盘时,雷已摘下餐巾。 “正好,我刚想找你。” “哦,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斯温抬起眉毛问道。 “我需要一些钟表匠人使用的工具,要品质上佳的。还有一些雕刻用的工具。”雷说,“与其去表店找,我想这儿应该更方便,怀表收藏最近可是门啊。” “别告诉我您还是一位钟表匠人。”斯温夫人惊讶地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雷还这么年轻。 “只是好。”雷笑了笑。 “好吧,俱乐部里有不少这样的工具,我记得阿尔加纳大师曾使用的那已经有两百年历史……” “不不,没那个必要……”雷连忙摇头,“只需要考虑实用就好。” “那我明白了。”斯温夫人说,“我让保罗帮你找一。” “十分感谢。”雷说。 “不,不必客气。”斯温夫人摇头,“为会员解决问题就是俱乐部存在的意义。” 上午十点,雷提着皮箱离开收藏家俱乐部。 皮箱里装着精密的钟表匠工具,包括手把车和难以买到的千分尺进刀器。 这些东西有几十斤重,准确地说是32斤出头,不过雷拎着不费什么劲。离开俱乐部,是宽敞的水晶街,越过阿瑞弗莱明拍卖行和银行,街对面就是邮局。 进入邮局雷找到柜台。 “我要寄一封匿名信。” “我们没有这种服务,除非您能证明那不是恐吓信件……”柜员开口拒绝,紧接着便见到雷出示的一枚复杂而华丽的徽章。 装饰银色火焰羽饰的头冠上插着四面顶旗,端正地悬挂在写有箴言的四色盾顶端,火龙与金狮是左右扶盾者,其脚下的下披风处刻着的是雷的姓名—— 这是从波希雅处得到超凡资质后,雷收到的“根本徽”。 斐列帝国的超凡者一般都拥有不止一枚纹章,根本徽用途最广也最重要,它证明的是超凡者的正式份。 见到这枚纹章柜员愣了一下,立刻改口道:“当然,您可以使用特殊通道。” 片刻后,将装着灵媒介的小药剂瓶连同信纸塞进信封,交代五天后将信送到后,雷离开了邮局。 若只是寄送匿名信,他本不用去柜台,通过邮局外或街道上并不罕见的邮箱就可以做到,但对于夹带附件的信件,邮局在收拢后会用希铁之类材料制造的装置进行统一检测,那些引起了感应的附件便会被筛选出来。 除非对忌物品进行超凡影响遮盖处理,不然只有炼金术士专用的渠道才能寄送忌物品。 回到伦格威治区,雷回家换了一旧衣服,然后坐公共马车去了与郁金香街相邻的贝格堡大街。 这儿算得上富人区,不过也有普通住宅,相较于梅迪丽大街的拥挤,这里有不少房屋对外出租。 租下一住宅后,雷循着路标来到贝格堡大街8号。 虽然灰骑士的住址信息对外保密,但作为同一异常管理处的调查员,雷知道戴恩·劳伦特就住在这里。 这是一座砖墙围绕的宅子,劳伦特的车就停在铁栅门内,雷没有太过接近,绕到宅子后方,在靠近巷子的位置,刚好见到佣人出门倒垃圾。 靠近巷子的两个大垃圾桶满满当当,三一度的垃圾车还没过来。 等候佣人离开,环顾四周无人,雷便走近翻找垃圾桶,好在厨余垃圾被分开了,他在稍显干净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几份期连贯的报纸。 把报纸扔回垃圾桶,雷压下帽子迅速离开。 一个小时后,格利尔街,雷走进图钉新闻报社。 若论整个冈堡最大的报社当属翡纳报社无疑,但在冈堡东区,图钉新闻报社在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劳伦特家垃圾桶里的《先锋报》就是图钉新闻报社旗下发行的七种报纸其中之一。 一百九十二:完成的魔眼 在图钉新闻报社的广告部,雷找到了负责广告的业务员,以半镑/50字每的价格,在《先锋报》的广告版面预定了一条广告,持续一周时间。 做完这些,他才返回实验室。 …… “怎么样?南希。” 工作台边,雷两指捏着一枚“小球”,转头问道。 琢磨了两天,凭借学徒之心的强大能力,魔眼的部件被他逐一完成。 “简直分毫不差。”南希惊叹着,一边对照手中的图纸。 这是被称为“万向之轮”的零件,也是魔像之眼的支架,由从铬铁矿中得到的金属铬制成,外层的球壳包覆嵌的双环,内核则是由活动轴固定的空腔。 万向之轮,无论朝哪个方向转动都不会影响核心空腔的稳定。 “可以试着组装了。” 雷放下万向之轮。 桌上放着黑曜石雕琢的齿轮和轴承。 将各种零部件装进万向之轮,魔眼的结构便完成了一半。不过目前来说,这只是一件普通的物品,不含超凡特。而且,它的传动装置也尚未完成。 魔眼的动力自然不是来自机械。 “槲寄生在哪?”雷拿出灵媒介,回头问了一句。 “马上。” 南希连忙走向陈列架,陈列架顶端露着槲寄生的枝条,她看见这个便想起了它的别称——生命金枝。站在生命金枝下的女人不能拒绝任何男人的吻,这是流传在西大陆的浪漫传言,每逢节便有男人故意将心仪之人引至悬挂槲寄生枝条的门墙下亲吻她。 因为高度而只得吃力踮起脚的南希想到这儿,出神地愣了一下,回头看去,好在,雷全神贯注对着实验台,耳后挂着眼罩的绑带。 一定要成功啊,雷。她心想。 取下槲寄生枝条,南希回到实验台边。 在新型灵媒介的支撑下,制造魔眼的步骤有条不紊地被逐一完成。 在万向之轮的空腔里嵌入一枚雕凿成完美球型的猫眼石。 用小鹿蹄印——一种形似路蹄印的里世界地衣类类植物——为黑曜石与金属铬附魔,给一般条件下无法在表世界存活蛇线草提供扎根的环境。 提取槲寄生的寄生特,为蛇线草附魔,再将附魔后的蛇线草纤维在魔眼结构内部编制成神经脉络。 时间随钟摆流逝,完成最后一步工作时雷抬头一看,才发现天色已暗。回看去,本作为学徒在一旁观摩的南希已不见踪影,细听之下——楼上有做饭的声音。 “正好……” 魔眼的安装过程有些怖人,趁着南希不在,雷准备一气呵成完成最后一步。把完成的魔眼捏在手心端详,黑与银的神秘结构内部有隐约的暗红色脉络交错纵横。 “只要步骤不出问题……理论上,我已经成功制作基础的魔像之眼了。” 略作迟疑,雷便掀起眼罩,把魔像之眼按向眼眶。 严格来说,现在的魔像之眼还不算彻底完成,雷还需要为其添加最后一种材料——一枚鲜活的眼睛。 魔像之眼刚接近雷的脸庞,忽然像跳蚤般一跃而起。 蛇线草从万向之轮的镂空孔隙中伸出,如触须般,让魔眼攀附在雷的脸上,一部分触须主动掀开雷紧闭的眼皮。 雷呼吸均匀,静静等待。 对着镜子,他看到这些红色触须的末端扎根在他眼眶周围的皮肤以及眼球里,蛇线草所具有的轻微毒产生了麻痹作用,让雷只感受到微微的麻痒。 紧接着便发生了可怖的一幕——无数红色触须钻进雷的眼眶,只过了两秒钟,魔眼的本体也被拉进雷的眼眶。 无数只蚂蚁啃噬的声音回dàng)在雷的脑子里。 他知道,自己的左眼已被吞噬。 不过他从始至终没感受到痛觉。 至此,魔像之眼…… “安装完成了……试试效果吧。” 雷心想。 与此同时,翠玉石板浮现出段段数据。 【魔像之眼完成度91】 【前庭神经未接合】 前庭神经未接合? 雷皱了下眉,对着镜子,缓缓睁开紧闭的眼皮。 褐色的瞳仁,漆黑的瞳孔,与他原来的左眼并无二致。 但睁开这只左眼的同时,雷感到头昏脑胀。 他试着闭上右眼,用左眼视物。 立刻,天旋地转! 雷一下没能站稳,一股跌倒在地。 他连忙闭上左眼,天旋地转的感觉才消失。 “看来蛇线草的神经脉络搭建出了问题啊。” 雷想了想,忍着内心的不适感,抬起左手,把眼珠抠了出来。 “啊……” 随着实验室门打开的吱嘎声是南希的惊呼。 她脸色苍白,看着雷手中的眼珠子,张嘴呆住了。 雷一把拉下眼罩,把魔眼藏在掌心,对南希笑了笑。 “抱歉……回避下好吗南希。” 南希这才回过神。 刚才一定是幻觉,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深吸一口气。 “记得上楼吃晚餐。” 低低说了一句,南希匆忙转逃离。 “吓到小女生了啊。” 把目光从重新合拢的门上移开,雷低头看向手中的魔眼。 离开了雷的眼眶,这玩意却还能活动。 甚至雷冒出转动左眼的念头时,魔眼的瞳孔便跟着雷的意识,转动了一下。 蛇线草接合神经的方式不同寻常,雷尚不能理解其中原理,就表象来看,离开眼眶后,他还能控制这枚魔眼。 雷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冒出一个念头。他闭上右眼,尝试用眼眶中并不存在的左眼去“看”。 天旋地转! 脑袋一昏,雷连忙睁开右眼。 刚才他的确看到了魔眼观察到的视野。 离体之后魔眼居然还能看到东西,但目前还不知道,魔眼和雷的神经联系的有效距离有效距离多长。 这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实验就能确认,目前首要之事是修复神经脉络搭建的漏洞。 回到实验台边,雷用镊子解开万向之轮的外壳——可以看到,魔眼在吞噬雷的左眼后,外壳变得与人眼相若,但其质地远比巩膜坚韧。 对照图纸,雷很快找到了神经脉络出错的地方,靠着学徒之心的精密cāo)控能力,雷用针尖缓缓将其挑回正确位置。 【魔像之眼完成度97】 翠玉石板再次出现,前庭神经未接合的漏洞已被消除。 吧嗒一下,雷把魔眼塞回眼眶。这玩意的装取比隐形眼镜还方便不少。 再次睁开左眼,视野稳定,甚至比以前更加清晰。 对着镜子,雷扒拉了一下眼皮,紧接着手指缓缓抚过眼球表面。 回忆的影子在他的意识深处浮起。 兰布拉接114号门口的衔尾蛇成员,按兵不动的劳伦特。 半空中的黄金怀表将这幅画面定格。 煤气灯灯光昏黄,镜中,雷看着左眼漆黑的瞳孔,拉下眼罩。 一百九十三:收信 “一杯黑马提尼三加四分之一便士。” 瑟华卓把空酒杯推到长柜边。 “还是先赊着。”他擦了把嘴角说。 “你已经欠了我多少来着……”萨拜因撇嘴道。 “拜托,你酒多得数不清了。” 瑟华卓打了个长嗝。 萨拜因耸了下肩,拿起白毛巾擦拭玻璃杯。他还是年轻时当过酒保,重cāo)旧业让他能偶尔得到重拾青的错觉。这时间还很早,酒吧尚未对外开业,他向外看了一眼,问道:“最近怎么样?” “穷得叮当响。”瑟华卓揣着口袋离开椅子。 “还是那句话,我可以帮你联系买家。”萨拜因打量着瑟华卓,他的这位画家朋友还是那副潦倒模样,但眼底的沉郁之气消失了。 “我会考虑。” 萨拜因摆摆手,离开酒吧。 沿着清晨的翡纳河岸漫步,对岸拥挤的建筑群被空旷的天幕挤压成一线,阳光从东方铺过来,他停下脚步,眼神仿佛聚焦在极遥远处又仿佛没有落点。朝阳下变短的影子在他眼里逐渐拉长,夜幕又重新降临。 出即是落,这壮阔的天象演化让瑟华卓为之顿足。 直到一阵接近的脚步声传来。 瑟华卓回神,一只大头皮靴踩在港口的石板地上,高鞋帮把裤腿利落地扎紧。目光向上,他见到了随脚步晃动的衣摆,然后是一个男人的脸。 “嘿。”瑟华卓别嘴笑笑,打着招呼。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雷的眼罩上,疑惑地挑了下眉毛。 “在你家没找到你。”雷耸了下鼻子,“一大早就去喝酒?” “对我来说是睡前酒。”瑟华卓打了个哈欠,“是的,我现在已经昼夜颠倒了。” “夜里更方便藏啊。”雷不经意地说。 瑟华卓看了雷一眼,点了下头,又说:“但很难找到我要的东西,接触太多人又会惹麻烦。” 对瑟华卓的话雷深有体会,在这之前他刚成为地下炼金术士时也有过相同的困境。 “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雷说,。 “我正有此意。”瑟华卓道,“不过目前还没。”他顿了顿,“倒是你……” “有件事。”雷点头,“我想只有你能干。” “什么事?”瑟华卓眼睛一扫,附近数百米内都没有人影。 “我的私事。”雷说,“具体计划再跟你说。” “好。”甚至没问雷是否危险,瑟华卓便点头答应。 雷咧嘴笑了笑,拍了一下瑟华卓的肩膀。 “还有件事你也许会感兴趣。” 他指了指自己眼罩遮盖的左眼。 瑟华卓抬起眉毛,露出倾听的神色。 “衔尾蛇的人干的。” …… 贝格堡大街137号。 在瑟华卓进屋后,雷带上大门。 “比我那地方好。”瑟华卓环顾四周,“我都想常住在这。” “只要你不怕灰骑士。”雷摘下帽子坐到椅子上。 “其实我不觉得你的计划会奏效。”瑟华卓一股坐到雷对面,把手臂搭在椅背上。 “灰骑士是个特殊的机构。”雷说,“它在帝国和教会间斡旋制衡,教会与帝国派的任意一方对灰骑士的接触都会显得异常敏感。” “好吧,对权力我一窍不通。”瑟华卓说。 “总之对劳伦特,还有他背后的人来说,他们的接触是一件危险的事,他们一定会把份藏得很隐秘。”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没有完全说出自己的猜测,“就算不一定成功,也值得尝试,是何况……劳伦特肯冒风险给炼金协会的人卖命,他多半是有求于人,有需求,就有弱点,很少有人能挡住摆在眼前的惑。” …… “大人。” 管家敲了敲门框。 劳伦特转头时,管家便说:“有您的信。” “拿过来。”劳伦特侧坐着,招了下手。 管家奉上信笺,又补充道:“是匿名信,通过炼金协会的信道寄来的。” 炼金协会的匿名信?劳伦特是眼神一动。 “我知道了。” 点头让管家离开后,劳伦特对着信笺陷入沉思。 两个月前他因晋铎仪式的筹备困难而向炼金协会发出炼成求助申请,不出意外申请石沉大海,但没过几天他却收到了秘信,秘信中承诺,只要他干掉雷·贝德维尔——赫本的最后一个门徒,他的求助申请就会被立刻通过。 但劳伦特当时没有理会,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来历,怎敢轻易上。为灰骑士与外部机构私通,况严重的甚至会被判颠覆罪,何况杀死一名在职的异常调查员对他来说也有风险。 但上次逮捕衔尾蛇成员的行动中雷陷险境,只需慢两秒支援,那家伙就会自行死亡,劳伦特不需担任何风险,他便故意迟了片刻。 但不曾想雷逃出生天了,劳伦特对此十分惊讶。一直以来他都直觉认为雷有问题,但碍于雷是赫本的弟子,又与波希雅有关系,他没采取什么行动。 这时又有从炼金协会过来的信,不必打开,劳伦特便猜到,多半是催他动手的。 “就这家伙……”劳伦特嘴角一勾,“值得如此关注?” 他拆开信封。 信封里是一枚拇指大小的药剂瓶,还有一张纸。 纸上的字是打字机打出来的。 “尽快!” 劳伦特冷笑了一下,这命令般的口吻令他十分不快。 “这算是……诚意?”他拔开药剂瓶瓶塞。 瓶中暗灰色粉末接近皮肤,便让他感受到了极强的灵吸附力。 甚至有种灵魂要被吸入其中的错觉。 以太……只有完美的灵传导能力,才能达到这种效果,就像连接里表世界以太一般。 完美的灵媒介? 劳伦特呼吸一促。 有了这个,他的晋铎仪式就能进一步突破……如此一来,便可聆听更高层次的神语,进行更高层次的灵魂升华。 这可真是个大惊喜。 …… 雷把信笺送到邮局已有六天,算时间,劳伦特已收到信超过一天。 翠玉石板光辉弥漫,此时,雷站在执笔的石像面前,石像的瞳孔里仿佛藏着一枚万华镜。 “瑟华卓?”他对石像说话。 有两秒,石像没有反应。 但紧接着。 “你怎么做到的?”瑟华卓的声音从石像内部传来,遥远而微弱,断断续续。 “一点小手段。”雷没打算解释。 上次帮南希升华灵魂后,雷便发现这些石像能让他与对应的钥匙进行沟通,这其中原理雷自也不懂。 窸窸窣窣…… 一阵爬行动物的声音忽然响起。 雷皱了下眉,转头看向魂所外部,紧接着瞳孔一缩。 一道庞大的影从塔的缝隙外掠过,引起的光影变幻如朝晖夕。 “是它……” 雷屏息凝神。 魂所外的那只邪物,终于有动静了。 一百九十四:晨间雷雨 半地下室。 窗外细雨嘈杂,狂风在灰色的雨雾里显现出波涛般的轨迹。 轰隆——几道闷雷声从极遥远处传来。 伴随着隐约的低语: “马尔斯……门若……” 啪! 老旧的木窗闩突然断了,男人却以比风还快的速度,在雨飘进窗户的一瞬间,便关上木窗,同时把窗户用一柄匕首的刀鞘封死。 做完这件事,劳伦特回到书桌旁,拿出一块一尘不染的雪白抹布抹布把桌角的点点雨迹擦干,然后随手把它扔进垃圾桶。 坐回书桌边,他提起钢笔,斜体笔尖锋利的横刃悬停纸上,久久不落。 映着窗外的雷光,他眼底有狂的绪在悸动,也有一丝怀疑和恐惧。 “是恶念?还是新的神语?该死的神父……传授神文时总遮遮掩掩。” 劳伦特深吸一口气。 笔尖落下,他在纸上开始描绘阵图。 魂阵的阵图,以“御邪”仪轨布置围墙,以达到防范恶念之效。 推演一番过后,劳伦特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因为工作,他时常有恶念缠之险。不过,他的魂所足以抵挡一般邪物的恶念。偶尔听到一些神秘的耳语或者看到幻觉,这用不着大惊小怪,毕竟他是灰骑士,灰骑士可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家超凡者或高级教士。 这已经是他和同僚们默认的规矩了——小事没必要上报,若为此被隔离观察十天半个月,没几个人的时间经得起这样的耽搁。 过分的担忧只会让心理变得更脆弱,更容易被攻破,得把注意力放到好消息上,比如说:那瓶灵媒介起作用了,而且作用不小。 为此他一夜未眠,完成了初步的晋铎仪式阵。 不是所有超凡者都精通神秘学,灰骑士、帝国的荆棘盾骑士团、教会的异端裁决所,这些为镇压异己或战争而存在的机构成员往往事务繁忙,并无太多闲暇投研究。更有甚者,他们被当成人形兵器,被使用的同时也被防范着。 不过炼金协会的那个神秘人送来的这瓶灵媒介,为劳伦特解了眼前之困。 藉由此物,他练成了此前无法炼成之物,若这灵媒介还能在多上两份,他甚至能独力完成晋铎仪式。 也许,是该考虑接下这事,干掉一个异常调查员并非难事,只要,做得干净利落些。 不过,在这之前得弄清那个神秘人的份。 单方面的把柄可没法支撑一场稳定的合作。 笃笃! 敲门声响起。 劳伦特皱了下眉。 “大人,离圣餐会还有三个小时。” 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劳伦特看了一眼壁钟。 时针正指向5:30。 他起披上斗篷。 “把我的车开出来。” 劳伦特走上一楼。 忽然,他在台阶旁停步,侧耳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几秒后,他唤道:“约翰。” “您说,大人。”管家道。 “该养只猫了。”劳伦特看了眼地板。 片刻后,撑着雨伞,劳伦特坐进驾驶室。 戴着白手的手放在皮革包裹的方向盘上,引擎发动,在雨声里逐渐声如雷鸣。 透过前挡风玻璃,视野被雨雾重重遮挡了,纵使劳伦特正值青年,拥有鹰般锐利的眼力,能见度也只有十余米。 他皱了下眉。 雷雨发生在早晨可不是什么正常现象。 不用怀疑,一定是那些彻夜不休的工厂。虽已落,但巨大熔炉和烟囱排放的庞大量为本就灰雾翻涌的天空积蓄了足够浓重的雨云。 他瞥了一眼东边的方向,那边直刺天际的大烟囱也藏于雨幕中了。 “该死的机械。” 冷冷地骂了一声,他一脚踩下油门。 …… 哗哗哗! 水流汹涌而急促。 雷提着风灯,低头看去,污水已没过脚踝。 归功于达瑟夫·伊泽和下水道委员会的其他成员,现在冈堡的下水道系统十分先进,足以应付几乎一切恶劣天气。 要再早上七八十年,这儿恐怕正被大粪和污物堵塞着。 “好雨啊。”雷嘟囔了一句。 虽然纵使没有这场雨,计划也能照常进行,但这场雨会让他的行动造成更大影响。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臭味,和猪圈味没两样,倒不至于无法忍受。 雷迈动胶靴前行,脚步声混淆在水流声里。 忽然,他停了下来。 地面上有脚步声。 雷静静等待。 直到脚步声再次响起,走远。紧接着,蒸汽引擎声远去。 雷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去参加圣餐会了……” 他收起怀表,走向下水道口。 …… 约翰坐在椅子上读报,壁炉的火光和力让一切都暖烘烘的,在雨天,这是难得的享受。 当一位家底殷实的超凡者的管家是份好工作,他只需要付出脑力,为劳伦特把常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能获得不错的报酬,而家务活自然有女佣来处理。这宅子里有一名女佣,是个能干的人。 这时女佣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辛迪,早餐还没好吗?”约翰有些饿了。 “我无能为力……”女佣苦笑道,“也许您该来看看。” “发生了什么?”管家皱起眉毛。 紧接着他便闻到了淡淡的、冰冷的臭味。 和女佣来到地下室,管家的好心立刻一扫而空。 从下水道反涌的污水快把地下室淹了。 “老天爷……”管家呢喃道, “我想大人会弄死我们。”女佣缩了缩脖子“圣餐会有多久?” “他大概下午四点左右回来。”管家急得像锅上的蚂蚁,“得找人疏通下水道,没错,辛迪,哪有下水管道工?” “我从没见过这种况。”女佣摇头。 “是的,他们也是这么说的,新的下水道系统决不会出现反涌的状况。”管家恶狠狠道,“我要投诉下水道委员会,每年定时交维护费,他们却把事干成这样。” “但……” “但在这之前得弄通下水道,我明白。”管家打断女佣的话,陷入沉吟。 忽然他怔了一下,猛地跑回楼上,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在壁炉旁抓起报纸。 在《先锋报》的广告版面,一则不起眼的广告映入眼帘。 “旧屋修缮、下水道疏通,请找贝格堡大街137号。瑟提·安格华。” 一百九十五:下水道工 “抱歉这种天气让您过来。” 女佣打开门让瑟华卓进屋。 画家穿着旧衣服,裤脚湿透了,直往地上滴水。 他收起伞,放下工具箱,“别这么说,这就是我的工作。” 紧接着,他来到污水反涌的半地下室。 “哎哟哟,这可堵得不轻。”瑟华卓惊叹道。 “是啊,这种情况还是头回。”管家唉声叹气。 瑟华卓面露难色,不情愿道:“我恐怕干不了……” “只能拜托你了,我会支付给你满意的报酬的。”管家连忙以金钱诱惑,因为不曾应对类似状况,他不知附近还有什么人会疏通下水道。若要找下水道委员会——那些家伙可远在好几个街区外。 “只能说,可以试试。”瑟华卓迟疑了一会,勉强地说:“要是没搞定就烦请另请高明吧,附近的下水道入口在哪?。” “在后院,墙外的位置,我带您……” 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瑟华卓打断了。 “不用,我很快回来。” 他撑伞走向管家指的方向。 离开屋子不远,瑟华卓便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眼珠。 和眼珠的黑色瞳孔对视,他撇下嘴角。 “我说……这个真的很让人毛骨悚然。” “和邪物交流时可没见你这么胆小。”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不一样,那时我精神不正常。”瑟华卓为自己辩解,“你现在在哪和我说话?” “下水道里。”雷说,“这有个不会被淹的高台,专门为下水道工人准备的,不会被水淹。附近只有这能安全进入里世界。” “下水道……”瑟华卓咕哝着,“我必须也进来?” “别掉以轻心。” “好吧,好吧,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进入下水道。不过,就当还人情……” 说着瑟华卓找到下水道井盖,他回头朝劳伦特的屋子望去,雨还没停,在这儿看不清管家和女佣。 掀开下水道井盖,瑟华卓提着风灯,沿着铁梯单手攀了下去。 落到地面上,淡淡的臭气和心理作用让他干呕了一阵。 提起风灯,昏黄的光芒照亮身周数米区域,前方的黑暗仿佛通向地底,瑟华卓皱了下眉,自语道:“我还挺喜欢这画面。” 不过这次雷没有回应。 反而一盏风灯从黑暗深处接近过来。 “等十分钟再出去。”雷说。 “刚才我演技不错吧。”瑟华卓暗暗打量着雷的左眼。 “继续保持。”雷笑了笑。 …… 瑟华卓回到半地下室时,污水已逐渐消褪。 “谢天谢地。”管家千恩万谢,“托您的福。” “先别忙着谢我。”瑟华卓摇摇头,走下台阶,“这儿随时可能再发生类似的情况,刚才我疏通下水道发现,有部分地基下沉了,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了下水道阻塞。” “那……该怎么解决?”管家问道。 “这得费点功夫了。”瑟华卓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时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让他觉得你趁火打劫。” 瑟华卓眼睛一瞄——管家正迟疑不语。 瑟华卓立马补充道:“我得看看房子的结构,和刚才一样,只是试试,不行你们就得另请高明。不过在这之前烦请结下疏通下水道的账吧。” 管家眼底的怀疑之色冰消雪融,“不,我相信你能办到,需要什么帮助吗?” “纸和笔。”瑟华卓环顾四周,“通过屋子的支撑结构可以判断地基的大致状况,我得把这里的情况画下来。” 管家这才回想起,这位下水道工同时也为人修缮旧屋。 “辛迪,去大人的书房拿纸笔。”他向女佣吩咐。 “最好是炭笔。”这时瑟华卓补充道。 管家看向女佣,女佣点头,“炭笔!如果我能找到的话。”回身小跑着上楼。 不多时瑟华卓便用把木板支在手臂上,装模作样四下查看一番。 最后他停在半地下室内部,劳伦特的实验室前。 “这里恐怕不行……”管家阻止了瑟华卓,“这里是这所住宅的主人的禁地。”同时他在心里庆幸,多亏下水道疏通得快,实验室门起到了阻挡作用,让里面那些书籍和超凡材料尚未完全沦陷。不然……想到劳伦特可能的反应,管家便内心发颤。 “如果把支撑柱和装饰柱弄混,那就前功尽弃了。”瑟华卓静静地看着管家,“就站在门口呢?不用进去,但我得观察屋子的结构。” 管家犹豫不决。 这时女佣悄声提醒:“我们最好在大人回来前彻底解决问题。” 沉吟了两秒,管家终于做下决定。 “好吧,只要不进去。”他叹了口气,“希望您能理解,居住在这儿的是一名超凡者。” “那真是我的荣幸,能为超凡者服务。”瑟华卓笑了笑,让管家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实验室的房门。 实验室的景象映入眼帘,背对着女佣和管家,瑟华卓拿出了魔眼。 “挺大的实验室……”雷带着些感慨羡慕的声音传来,“开始吧,看看他昨晚有没有异常举动,被邪物入侵的征兆,或者接触了什么信件。” “好,那我就开始了。”瑟华卓既像是对雷说,又像是对管家和女佣说。 他的眼神突然放空了,瞳孔扩散失焦点,深邃如渊。 对着实验室,炭笔在纸上不断勾勒。 一片片模糊的轮廓迅速出现在纸上。 见下水管道工在认真地画设计图,管家和女佣没有打扰。 八九分钟过去,管家才有些不耐烦,从不远处偷看瑟华卓的设计图,见到的确是实验室的场景,才没多问。 “好了。”这时瑟华卓一把折起图纸塞进口袋,一边对管家和女佣表示工作结束。 在管家结账后,他离开了贝格堡大街8号。 回到同一大街上的临时住所,瑟华卓迫不及待清理了身上的脏衣服。 “找到了什么?”雷看着瑟华卓拿出画。 “要让你失望了,没有信,穷我所能,我看到了11个小时前,从那时候他就在准备一个仪式,而没有接触什么所谓的信。”瑟华卓道,“不过,我倒是找到了一个也许能让你感兴趣的东西。” 一百九十六:开门 在桌上,瑟华卓完成了素描图。 画里,劳伦特伏案工作,在纸上推演一幅阵图,阵图核心有无名之雾的象征。 端详片刻,雷便认出这是一幅魂阵阵图。 “这是唯一有价值的信息了。” 扔开炭笔,瑟华卓点上一支香烟放松着。 “如果能知道他的魂所所在地,这的确很有用。”雷思索了一会,收起画,“不过从他,或者他的守秘人口中逼问出这个,比直接干掉他们轻松不了多少。” “怎么,找机会再去一趟?”瑟华卓瞥了眼屋角的脏衣服。 “弄不好会自投罗网。”雷摇头否决。 这次行动的结果大抵已达到预期。 虽然没能得到关于劳伦特背后势力的线索,但至少,根据劳伦特彻夜不眠推演魂阵这一举动来看,他遇到了麻烦——那只邪物已找上劳伦特了。 …… “吾为求索之人……” “愿彼方之眼与耳,见吾所请,聆吾所愿……” 梵舍实验室里,雷低声念诵呼唤邪物的语句。 干脆面在仪式阵中昏睡。 做完所有步骤,雷便静静等待。 五分钟过去,浣熊的灵魂之光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仪式失败了。 仪式定位的信标正是以雷的魂所为基点稍作偏移的位置。 这似乎能够说明,他魂所外的邪物的确离开了。 摸着浣熊的颈毛,把逐渐从昏沉中苏醒的小家伙放出实验室,雷关上门,用白鼠尾草净化了气场。 坐在桌边,调整呼吸,引导灵魂进入里世界。 再睁眼时,他已身处魂所,翠玉光辉弥漫,石像环伺四周。 走到塔壁边,透过缝隙打量塔外,只有偶尔飘过大片废墟的黑暗虚空和荒凉地面。 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应该是真的走了。” 雷低声自语。 结合劳伦特的反应,还有召唤失败这两件事,他已能安全离开魂所。 深吸一口气,雷走向魂所大门。 魂所大门向内的一面上浮雕着里世界的十八星体,门边有一个石质轮盘。因为担心触动机关贸然开门让邪物入侵,此时雷才首度触摸轮盘。 将轮盘向左旋转,门上的十八星体便悄然无声地沿着某种轨迹运动。 雷停下动作,握住内凹的门把向外一推,大门纹丝不动。 他又回到轮盘边,继续向左转动。 星体愈发分散。 转动十多圈后,轮盘到底,吧嗒一声,分散的星体尽数嵌入门内,消失不见。 轰隆——大门应声而开。 没有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带着铁锈般荒凉的味道刮过。 雷走出魂所,眼中所见是一处荒芜的黑色玄武岩般垒砌的地面,黑暗的虚空中零落着大片废墟,在这些废墟上可以看到一些若隐若现的影子。 就在这时一块庞大的废墟碎片从数百米外掠过,速度极快,却悄然无声。 一转眼,废墟便飘远了,但雷已看清了一些东西。 那是破碎的宫殿一角,断裂而且历经风蚀的廊柱下压着一只金象,象身上铜绿如同海藻、红毯流苏烂成破絮,鼻上镶嵌的斑斓宝石也黯淡无光,但纵使如此—— 刚才那一瞬间,雷似乎看到它要从沉眠中苏醒一般,动了下眼皮。 这是什么地方? 雷不禁后退了半步。 这里的虚空中没有象征里世界的十八颗星体! 回想起来,他当初也曾透过塔身缝隙对外一瞥,也没见到星体,那时以为是视野狭窄之故,现在看来,这儿根本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里世界! 沉默了一会儿,雷抛弃了无用的杂念。 不管怎样,第一件事是弄清楚这到底是哪里。 “对了……” 这时一段文字浮现于脑海。 “有不可知之处,不在现世,不在虚界,不知遐迩。新历13年圣亚布拿曾去,归即名曰‘断层’。”——《原初圣教虚界指南书》。 雷在欧内斯特的书房里看到过这段知识。 该书对此只是一笔带过,再无更多描述,但现在看来,只有这段话能解释雷的处境。 “帕乌莫斯之塔在断层中……难怪,一直没人找到这里。” 雷打量四周,离开魂所,继续向外探索。 塔外一片荒凉,柱状玄武岩般的黑色岩石既似天然形成又像是人工雕凿。 石缝里零星伸出一些顽强的干瘪枝条,还有一些错落分布的褐色地衣。雷深一脚浅一脚走向这处平台的边缘,尚未临近,一条宽阔的地平线便出现在他视野里。 雷怔了一下,加快脚步,到边缘处向下一看。 视野唰的辽阔起来。 他站在高山之巅,脚下尘雾若王朝兴衰般忽聚忽散,一片国度从下方极遥远处缓缓飘过,断壁残垣灰黄如旧纸,危墙高耸百丈,石兽庞大如山丘,破碎的楼殿鳞次栉比,高低判若云泥,楼宇间断裂的巨大桥梁依稀可见昔年交错纵横之繁荣盛况。 这座庞大城池的疆域,从雷的脚下几乎延伸至天际。 大炼金纪元——雷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五个字。 他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纵使在工业高度发达的地球,也决不可能有如此庞大繁荣的城市,这一定是超凡力量的造物,毫无疑问——有些楼宇还依靠着未消散的附魔铭文之力而悬浮着。 震撼的同时,莫名的恐惧浮上心头。 文明亦有轮回,并非永远进步。如他所见,今时的冈堡远不如这座陨落的城池发达。如此强大的文明因何陨落?虽然距离过远无法看清,但还是能发现一些细节——那些楼体大多是因岁月而坍塌,几乎没几处大规模损毁的痕迹,几处广场中,锈蚀的蒸汽飞艇停得满满当当——无人逃离,也无人抗争。 叽叽喳喳…… 这时雷隐约听到嘈杂的交谈声。 还有人活着? 雷目光投向破碎的建筑群间,忽然在某座教堂内见到一片阴影,与此同时,心中却一阵恶寒! 霎时间他便收回目光,退回魂所所在的山顶。见到古代文明而萌生的探索欲望烟消云散。 “恶念……”雷心有余悸地瞥向前方,这座失落之城所在的巨大浮陆正缓缓移动,地平线逐渐在视野中下沉。 那已是座死城,正被不计其数的恶念占据。 好在,他脚下这座山悬浮在虚空中,未与那片浮陆接触。 暗骂一声,雷攥了攥拳,心生烦躁。本以为解决那只邪物后能得到一段安稳日子,孰料却发现了更大的危险。 虚界指南书上根本没说明如何离开断层,对于眼前的处境他毫无参考,只得回到魂所中关上大门,以防有新的邪物找上门来。 目光落在塔门内侧,十八枚星体已嵌入门内消失不见,雷却若有所思的停了下来。 “还能向右转……” 雷双手按住轮盘,向右转动。 吧嗒! 十八星体从门上凸起。 随着轮盘转动,沿着复杂而有序的轨道交错运行。 转了三十六圈,雷才将轮盘转到底部,咔嗒一声,似乎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他双手离开轮盘,门上的星体却仍缓缓运动。 与此同时,大门悄无声息地开启。 塔门框定的视野里,十八星体之四,“桑托亚斯星”的银色轮廓,正漠然悬于无垠黑暗中。 一百九十七:里世界的漂流瓶 见到星体的轮廓,雷便明白,此时的塔门连通的是里世界。 “原来是这个用法。” 看了一眼门边的轮盘,雷一步迈出魂所。 就在他离开塔门的一瞬间,塔门忽然消失了。雷回头张望,整个灰塔都没了踪影。 不过他和翠玉石板的联系未被切断。 尝试呼唤翠玉石板,紧接着眼前便浮现出透明的塔门轮廓,他抬手接近门把,塔门便具现得愈发真实。 雷放下心来,断开与翠玉石板的联系,塔门虚影便消失了。 此时看来他的魂所藏身于断层中,凭借翠玉石板方能进入。但这样就有了一个问题——从之前他对魂所外部的偶然一瞥,可以得知,那只邪物本来是存在于断层中。那只邪物,又是如何离开断层,找到劳伦特的? 或许邪神之触能为它建立某种连接。 还不知道它是否有可能回到断层里,但思索无用,这时,雷便环顾四周打量里世界。 浮岛般的陆地悬在虚空中,这儿像是一片死寂的宇宙,十八颗庞大的星体在上下四方的极遥远处,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移动着。 这十八颗星体除了颜色有些差别,大小完全一致,这是违背光学成像原理的现象,但里世界本就不能以表世界的规则去理解。代表神明的十八颗星体,在里世界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就此,雷在欧内斯特的书房里对相关知识有过了解。 自古以来神秘学研究有过许多次断代,一般认为今时斐列帝国的神秘学体系是继承了波尔坎帝国的遗产,与大约两千年前出现的原初圣教的传承相结合的产物。直到今日,神秘学界对世界的认知方式仍是多元的,不过就虚界而言,一些理论已被神秘学者利用超凡力量和一些实验证实。 虚界有限无边论——虚界质量有限且恒定,但于人类灵魂而言没有中心也没有边界。 此条理论看似荒谬,其实不难理解,若有一个二维生物生活在三位世界的球面上,对其而言,他所处的球面二维世界便是质量有限却无边界的。自然,人类不是二维生物而是三维生物,里世界也不是简单的球面,但更高维度的思维便不是人类可以理解,换而言之,人无法理解神。 同样的,十八星体悬于边界之外,于是,人不可接近神。 神不可接近,但无处不在——新历132年的神秘学者刘易斯曾有过精密计算,里世界虽然有限,但以里世界中浮陆存在的密集程度而言,站在里世界的任一坐标向任一方向点看去,其视线几乎必然被某一遮挡物所阻,而无法瞻仰那十八颗象征着神明的星体。 刘易斯的计算没有出错,但恰恰,人类灵魂在里世界的几乎任一角落都能见到十八星体的至少其一,以这不可思议的现象宣示神迹与伟力。 站在里世界的任一坐标,十八星体的大小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对神而言无谓远近。值得一提的是,这一现象也曾被无信者利用,其言论大抵是利用星体大小不变的现象来宣称,“我所在之处便是虚界中心,不因脚步而易,故我心即天心”之类。 “果然,和虚界指南书的描述的情景一样。” 雷一边打量着身边的景象,一边思索着和虚界相关的知识。 站在此处,他能看见十一颗星体,其中展露部分较多的是第四的桑托亚斯星,代表的是因果之缠,波黎帝国国教信奉的神明。另外,就是第一的尤利安加星,代表无名之雾,原初圣教的崇拜对象。 自然,这排位次序是遵循斐列帝国国教的标准。 观察了一会儿里世界的天象,雷便开始探索周围,他的脚下就是一块荒凉的浮陆,有残垣断壁从土层里露出半截躯体。这是灰塔连接的里世界坐标,也有古代建筑残存的痕迹。 离开魂所进入里世界,雷已可以自行搜集超凡资源了。不光是赫本的笔记,欧内斯特书房里也有一些里世界材料分布大致区域的里世界信标。不过,在这之前探清家门口的情况是首要任务。 何况古代建筑遗迹也是某些资源的代名词——知识、古物,或者一些有价值的古代残章的线索。 雷走近一片残垣断壁,忽觉地面有些硬,低头端详一会,俯身擦去尘土,只见脚下是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有文字。 “像古埃蒙语……不过字形不太对。” 雷正沉吟时,忽然,那些字动了起来! 咻咻! 石碑上大半的“字”,都变成虫子,钻进泥土里。 雷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这些玩意不是字,而是嗜好附身于古代石碑上的石碑虫。雷的灵魂炼成所需的材料里,就有石碑虫粉末,用于调制灵魂固化剂。 好东西。 雷四下一扫,这儿不止有一块石碑。 虽说斯塔克那儿能买到石碑虫粉末,但现成的材料,雷便没法发挥翠玉石板的优势,用最高的炼成度将其从里世界交换到表世界。 接下来长了记性的雷便在浮陆上四下搜寻,放轻脚步,没有惊动到石碑虫。这附近除了石碑虫,似乎没了其他的资源,雷心中最迫切想看到的赤棘草也没有影子——那是人面蛇喜爱的食物。 人面蛇的新鲜毒液是雷最稀缺的超凡材料,当然,在里世界碰到危险生物,是贪是跑还得掂量掂量才能确定。 目前已有了一点小收获,只要把石碑虫带回魂所,测量信标后便可靠着全知之眼的公证进行炼成尝试。 不过突然,雷被一块茶青色岩石吸引了注意。 岩石上,躺着一枚淡蓝色的玻璃瓶。 玻璃瓶被木塞堵着,表面贴了一张快烂掉的旧纸。雷走近捡起玻璃瓶,撕下纸张一看,上面画的是一个简单的炼成阵,雷在其基底里见到了“储能”的内涡符号,但不知这炼成阵的具体用处。 紧接着,他打开瓶塞。 瓶塞卷成一卷的信纸被一根黑线绑着,展开一看字迹娟秀。 待看完信,雷愣了一下。 “里世界也有漂流瓶?” 一百九十八:里世界的交通 “我是瑟菲儿。” 信的开头这样写道。 “卷起舌尖,分两个音节,瑟菲儿。” “如果你是南方人,你就能读得准确而顺畅。” “这封信会让你惊讶吗?爸爸说这是个黑暗的危险世界,灵修者该警惕一切,但我觉得他夸大过头了。“ “表世界的炼金术士里也有很多善人,难道他们来到里世界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我真想有一个朋友,只要能跟我写信就好。” “除非你愿意回信,否则,将它装回瓶子吧,再过一天,或者几年,总会有下一个人拾起它。” 信末附着一枚魂所的信标图,旁边还有一只钢笔画的圆头圆脑的鲸鱼。 “瑟菲儿……” 雷自语念了一遍。如信中所说的,卷舌音。来自浮洱维奇的克莱儿说话时便总带着这口音。 这封信工整娟秀而略显稚嫩的字迹,加上口吻,让雷心里浮现出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儿的形象。 一个被长辈保护得很好的年轻超凡者——雷在心里对名叫瑟菲儿的女孩下了定义,随后把信纸塞回瓶里,随手扔开。 瓶子缓缓飘至空中,渐行渐远。 待瓶子消失,雷重新开始探索附近。 灰塔出口外是一片废墟,从偶尔可见的碑文可以判断大约是两千到一千年前左右的里世界聚集地遗址,从几处还算完整的偶然可以瞥见的废弃建筑可以看到这儿大概是废弃多过于受毁,多半这曾经是个为某些超凡者在里世界提供交易等功能的场所。若是灵魂刚升华的超凡者,或许能依托这些颓墙搭建一个聊胜于无的魂所,但对雷来说,除了可以收集石碑虫外,这个地方几乎没有多余的价值。 不过,要把石碑虫带到表世界去,雷还需要两步工作,得到一个里世界六分仪以确定信标,再归纳石碑虫的物质符号以构建一个炼成阵。 这些对于一个拥有正式身份,哪怕是暂时不能曝光的正是身份的炼金术士来说,也并非难事。 虽然眼下没做好完全准备,雷还是搜集了一些石碑虫,这种奇特的生物离开地面数秒便会失去生命力,质地如枯树叶般一搓就变成粉末。里世界极少有风,雷观察了一会儿,见脚下这块浮陆飘移的速度很慢,粗略估算会在附近停留两周左右,便将收集到的石碑虫粉末放在两块颓墙坍塌形成的三角空间里。 扑棱棱—— 就在雷藏起石碑虫粉末时耳中便听到了蛾子扇翅声,循声一看,一只尘蛾飞入岩石缝隙。尘蛾是里世界中大多数蛾类的通称,因为它们以尘土为食,这种最低级的里世界生物因为其数量庞大且能提供些许灵性,而成为炼金术士学徒的常用的练手材料。并也能在某些时候发挥提供灵性的作用。 身为地下炼金术士时雷便使用尘蛾粉末为自己的灵魂炼成提供灵性,现在这东西依旧有用,以炼成度与灵性的相关程度推算,雷若将尘蛾的炼成度提升至90以上,它们能提供的灵性便将比那些地下炼金术士提供的尘蛾粉高出至少三倍,若能提升至95,倍数则还要翻一番,再往上,便会迎来类似指数增长的爆发点,届时尘蛾也能比拟高阶的里世界材料。 靠近岩缝,雷探手捉住了那只黄褐色的蛾子,这小东西和书架里偶尔能发现的褐家蛾十分相似,嘴巴却如沙虫口器般怖人。虽然外貌怪异,但雷没担心会受到伤害,不是所有里世界生物都危险,尘蛾便是其中代表,这是里世界食物链最底层的存在。 轻轻一捏,这只蛾子便如干透了的泥块般,散成粉末,紧接着,雷用手指蘸取尘蛾粉末,在一块稍显平整的岩石表面开始描绘阵图。 这是虚界指南书里记述的定位阵,写入固定信标,阵图便会给位于里世界中的灵魂指引方向。目前雷所知的固定信标,一部分来自于赫本的笔记与万物之书,万物之书里指引了六个里世界坐标。里世界的浮陆运动具有一定规律,而一些分布了超凡材料的浮陆便会在某些时间段内出现在这六个坐标附近。但这些区域由教会与帝国的超凡者轮班巡视,以雷现在的灵魂状态,就算他有正式的超凡者身份,也不便靠近。 倒是赫本笔记里给出的里世界坐标有些无人看守,但相对而言那些坐标更加危险,就人面蛇而言,雷目前还没做好对付这种极具攻击性的里世界生物的准备。 另外两个坐标,一个是斐列帝国在里世界的核心基地,有“熔炉“之称的无烬城,第二个,便是斐列帝国境内原初教会的圣所盖尔图希比温。 作为暴食者,雷晋升之后有必要到盖尔图希比温去朝圣,而作为帝国派的超凡者,雷日后获取超凡资源的绝大部分渠道都要在熔炉中获得。 “能看到尤利安加星,这里应该离熔炉和原初圣所不远。” 雷观察着天天象。 抵达里世界某一坐标的方法,大抵分为三种。 对拥有魂所的超凡者来说,第一种方法就是从自己的魂所出发,以定位阵导向,抵达该信标指定的位置。这种方法有极大缺陷——灵魂离开魂所庇护后就算不活动也会不断消耗自身,一般来说,气态灵魂的灵魂强度只能支撑其离开魂所十四天,虽说灵魂在里世界赶路的速度极快,但相对表世界而言,里世界也更加荒凉而且遍布危机。 第二种方法,其原理与构建升华之路相若。在里世界的某一坐标处设置核心物,以此在以太中构建稳定通道,如此一来,灵魂便可直接通过这一通道抵达该里世界坐标,而无需从魂所出发长途跋涉。这种方法的缺陷在于炼金术士放置核心物时,必须已经抵达该里世界坐标。 第三种方法即是通过已存在的以太通道抵达固定的坐标,譬如,不少超凡者,还有帝国与教会官方都掌握有通往熔炉与盖尔图希比温的稳定通道。这无疑是最简便的法子,但每次使用通道时,在该里世界坐标的值守者会对通道使用者收取一定的报酬。 一般来说,炼金术士在抵达某一常用里世界坐标后,便会自行构建稳定的以太通道,这些通道亦是炼金术士的阅历与财富。 整个里世界的交通方式,就如地球的游戏中,玩家开荒并收录新的传送点一般。 一百九十九:升华进度 雷画好定位阵,阵图边缘有三百个规整的刻度。 朝代更迭,但文明血脉传承不绝,斐列文明从波尔坎帝国的遗骸中涅槃,而波尔坎王朝则可以看成伐罗王朝的子孙。而今世界的度量衡标准,便是伐罗王朝开通大商路后制定的标准的延续。 盖因伐罗使用的是十进制,而非古巴比伦使用的六十进制,于是在圆周刻度的定义上,两个世界有此差别。 虽然,雷更习惯使用三百六十度,但定位阵的结构决定他只能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 此时定位阵已经完成,用灵魂力激活后,其中第26个刻度发出与雷的灵魂颜色相同的微光。 这个定位阵指向的是无烬城的方向,但无法确定远近。 记下刻度,雷挥手抹掉了这个定位阵,又画下另一个定位阵。 这次定位的是原初圣所盖尔图希比温。 阵图完成后,发出微光的是刻度67。 里世界的长度单位与表世界相同,值得一提的是,里表世界的国际米原器也都分别存放在斐列的两座首府——熔炉和冈堡中。目前来说,原初圣所和熔炉的坐标都是已知数据,二者距离两千八百二十一公里,按照气态灵魂超凡者的速度,在毫无阻碍的况下跨越这段距离一般需要二十多天的表世界时间。 做完这些工作,雷带上尘蛾粉,离开脚下的浮陆。 在里世界旅行犹如遨游太空,两个小时后,雷在距离三十公里外的一块漂浮岩石上落脚。 在这块岩石上,雷将此前的工作又重复了一遍。 如此,运用初中程度的几何学,已知三角形的各个内角和一条边长,便能得出其它边长。于是雷便能推算出自所在的这片区域分别与熔炉的原初圣所的大致距离,也能确认他所在之处的大致里世界坐标。 当然,定位阵的精度不够,这种办法没法推算出他脚下这片地方的精确里世界坐标,要炼成里世界材料,还是得得用到里世界六分仪。 “到熔炉大概需要十二天,到盖尔图希比温是九天。至于,这里……” 雷画下一枚信标。 这枚信标指向一处无名之地。 赫本的笔记里简单标示了,此处有人面蛇出没。 “竟然就在附近?” 按照信标架构的规则,雷大致推算出距离,得知自己只需要半天不到的时间,就可以赶到这个信标指向的地点。 据万物之书所述,人面蛇属于超凡生物,与人类相同的是,超凡生物亦有强弱之分,弱小的人面蛇对人类毫无威胁,而据记载,甚至有过三阶超凡者被人面蛇伤害的事件发生。人面蛇的超凡能力并不固定,不过它们大多数都擅长模仿。 “赫本应该去过才会标示信标,那里的人面蛇应该不算太危险。等我的灵魂炼成需要进行最后一步后,再去看看。” 想了想,雷感应着翠玉石板的位置,向魂所的位置出发。 回到原来的位置,那枚漂流瓶已经不见。雷踩着浮陆向上一跃,呼唤翠玉石板,塔门悄然浮现。 …… 表世界,雷睁开双眼。 墙上的锻铁花纹护栏里煤气灯灯光昏黄,桌上摆着熟悉的炼金仪器。一看时间,已是中午,在里世界呆了半天功夫,感觉却已恍若隔世了。 邪物离去,雷少掉了一个大麻烦,得以离开魂所。不过新的谜团又迎面而来——魂所所处的断层空间里那座失落之城从何而来,那会不会带来新的危险? 晃了晃脑袋,雷点上一支香烟。对炼金术士来说求知是必备素质,但这也导致一些人容易被无用的思索绊住。 目前来说,最紧要的一件事就是进行灵魂升华——所需药剂只差人面蛇的新鲜毒液和死魂花,其他的都已从博物者小店得到,灵魂炼成的进度立刻就要进入快速上升期了。 抽完一支烟的功夫,雷便开始准备药剂。 灵扩散药剂对雷来说已轻车熟路,光界指针与灵魂固化剂则还深藏于处女地。 雷从药剂箱里拿出一枚不透光的陶瓷小瓶,里面装着的淡白色粘稠液体便是拟态蜒蚰的体液。最近从欧内斯特传授的知识里,雷才知道灵魂升华的本质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模仿,当灵魂进一步升华时,所要用到的材料也与灵魂将要获得的新特有关。 “拟态蜒蚰可以伪装自融入环境……石碑虫也可以伪装成碑文……难道我进一步升华灵魂即将获得的超凡能力也是伪装?” 雷脑袋里念头一闪而过,接着,便开始调配光界指针药剂。以拟态蜒蚰体液为溶解剂,加入据说摘下其黑色枝条便可不迷路的楮桃树脂粉,与定量的颠茄浸膏混合搅拌,直至完全融合。 将调配完成的光界指针药剂放到无光环境下静置,雷紧接着又开始调配灵魂固化剂。 理论上来说,若拥有能够提供足够灵的灵扩散药剂,同时光界指针与灵魂固化剂的品质能登峰造极的话,甚至一次灵魂炼成,就能让雷的灵魂蜕变到只差解构重聚就能完成升华的地步,但虽然有翠玉石板与学徒之心,他目前也远不具有这样的条件,只能靠量变引起质变。可想而知,灵魂升华对一般的炼金术士而言何其艰巨。 调配完三种药剂,雷紧接着用新型灵媒介描绘了一张灵魂炼成阵图。 炼成开始时,便提前服下一瓶灵扩散药剂,在激发炼成阵,引导灵魂力进入炼成阵时,雷同时又喝下光界指针药剂。 立刻,雷就有了不同的感受。可以如此形容,未经光界指针药剂指引的灵魂力,就像在管道里乱撞的没头苍蝇,绝大部分灵魂力,都在撞击中被消耗了,而此时,雷的灵魂力不光消耗急剧减少,同时,也出现了具有明显方向的转变。 【灵魂炼成成功】 【……】 长了快15点! 雷眼角一跳,压下绪波动,冷静地喝下灵魂固化剂。 原本在灵魂炼成完成后,灵魂提炼度会持续下降半天到一天时间,大概下跌百分之二十左右涨幅才会稳定,而此时,灵魂炼成刚刚完成,喝下灵魂固化剂后,翠玉石板显示的灵魂提炼度却又开始缓慢上升了。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 二百:确定坐标 接下来的几天里,雷的时间变得十分紧张。 在师从欧内斯特的学徒时间里,他继续学习神秘学知识,并旁敲侧击探问到一个重要信息——若非必要,或超凡者主动请求,否则守秘人也不会主动靠近其魂所。 这对雷来说是个好消息,只要不在里世界和波希雅见面,不暴露灵魂状态,他就能继续隐藏下去。但要拓宽超凡资源渠道,接触无烬城和盖尔图希比温是不可避免的,要么遮掩灵魂,要么用某种超凡物品进行伪装,就算不是现在,迟早也得想个办法。 随着灵魂炼成的进度增长,雷的灵魂已出现变化,虽然依旧是翡翠状的固态,颜色却愈发深邃,结构也更加紧实,有力,灵魂分子的键能变得越来越强了,若灵魂也有分子的话。 这种变化让灵魂更加强大,但也充满危险。炸弹内部火药越足,爆炸便越又破坏力而且不可控。炼金术士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候,主动“引爆”灵魂。 深夜,里世界的天幕依旧黑暗。 一根从黑色土层里兀立突出的石柱上被刻了均匀的划痕,石柱中端是一枚被磨得光滑如镜地石片,雷拿着另一枚石片,摆放到石柱顶端,调整角度,让石片映出尤利安加星地模糊影像。 影像被折射到石柱中段的石片上,也映出模糊的星体影像。 用眼睛测量出石片的角度,过了一会儿,雷回到地面上。地面上画好了一些刻度,他在其中一个刻度边停了下来。 没有里世界六分仪,就没法在未知坐标交换里表世界物质,没法完成交换,就没法把六分仪带进里世界,这似乎是个死循环。 但最初没有工具的炼金术士们依旧完成了炼金。 同样,雷没有六分仪,也可能自己制造六分仪。 用灵魂打磨石片,用手动操作代替机械轴。 看起来荒唐,但学徒之心帮助他完成了这一尝试。 “测算出坐标了。” 雷松了口气。 无疑,脚下这块浮陆并非静止,记下这里的里世界坐标有刻舟求剑之嫌。不过,这里刚好是塔门正对的五十米外,记下这个坐标,他就能逐一把从表世界获得的资源带入里世界了。从而也能用六分仪测量任意位置的里世界坐标。 回到魂所中,雷来到捧灯石像前。 “南希。” “嗯?哦,哦,您说,我在。”灯火摇曳,南希的声音从石像中传出,“您要我做什么?“ “只是测算位置,你还没能觉醒吧?”雷说。 “是……我还没能发现我的能力能起到什么作用……”南希的声音有点沮丧。就在一周前她万层了第一次炼金,但令人遗憾的是她的能力依旧未觉醒。 “能完成定位阵吗?”雷继续问。 “啊,可以,您前天教我后我就试过了。”南希连忙回答。 “用三个定位阵,测量我给你的三个里世界坐标。然后把刻度告诉我。” 雷分别将自己魂所外的坐标,盖尔图希比温的坐标与无烬城的坐标告诉南希。 通过三个已确定的里世界坐标,用定位阵就可以确定该处里世界坐标。 很快,南希将三个刻度告诉雷。 “八百多公里……” 计算过后雷皱了下眉。 “至少三天才能到。” “恕我冒昧……”南希顿了顿,“但您是准备来取死魂花吗?” “看来目前是不行了。” “我也许有办法。” “说来听听。” “你知道,我这里有一个魔像。”南希道,“虽然我还听不懂他的话,但他已经能听懂埃蒙语了,我想,它可以把死魂花送过来,而不必耽搁你太多时间。” “这样最好,按定位阵的方向,朝我这一栋八百三十一公里就能到。” 嘱咐南希位置后,雷离开石像。虽然南希尚未觉醒,但她的灵魂在稳固过后已有了明显增长,肉眼可见的,石像手中的灯盏愈发明亮。 忽然雷发现了一些异样。 在这座捧灯石像的对面,多出来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不过影子这形容有些不贴切,霎时间雷想到的是电影特效中披着隐身衣的角色。 魂所里有人! 雷后退半步,汗毛一下竖起。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不对,靠近一摸,硬邦邦的,触手冰凉,似乎和其他石像很相似。 又一座石像? “有灯,就有影子?“雷耐人寻味地看了一会从这座石像的外观,完全没法确认它的灵魂之光,也没法藉此寻找钥匙。 没在这上面多耽搁,雷离开了魂所。 …… “雷,我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帕德里克家书房,欧内斯特看着雷,“当然,我还有经验,还有一些具体的细节,但这些东西最好靠你自己挖掘。” 顿了顿,他忍不住又说:“你学东西太快了,果然,大师的眼光不会出错。” “您过誉了。”雷眼帘下垂,自在地接受了欧内斯特的夸奖。学习神秘学知识的过程中,翠玉石板的辅助能力有限,但异于常人的心理素质和注意集中能力带给了他极强的学习能力,到现在为止,他脑海里已完全形成一个稳定运转的里表世界。 “话说回来。”欧内斯特看着雷,“现在你该感受到炼金术的枯燥乏味了。” “不。”雷摇头笑道,“我很享受。” “看啊。”欧内斯特感慨道,“这是成功者应有的心理素质,那么,正式加入协会后你想做什么?” “自我升华。”雷回答道,说这话时他眼睛一扫,欧内斯特的衣领上别着一枚崭新的徽章,他的衣着也不似往日不拘小节。 三天前,欧内斯特上任刻印官的消息便下来了。 目前来说,赫本的笔记只足够支撑雷完成第二阶段的灵魂升华,此后关于学徒的晋升,就没了途径。但赫本笔记中,详细记述了他探查隐秘的方式,雷准备伪装成暴食者进入炼金协会,不光为了学习知识和拓宽渠道,同样的,他要在秘史残章和投影中,追索赫本的足迹。 而欧内斯特,就是新任刻印官之一。 二百零一:魔像出动 和欧内斯特就升华之路的构建之事交流过后,雷离开了他的第二位引路人的家,并约定这之后的学徒时间不再固定。 仅三周时间,雷便得到了完整的神秘学知识体系,与其他学徒漫长的学徒时间相比短得惊人,这得益于欧内斯特无私的倾囊相授,以至于雷不需要把大量时间花费在意义不大的熬资历上,并且,雷自具有的神秘学基础与超凡者的精力也起到了重大作用。 这休息养伤开始,雷除了那次协助配合调查外,一直未去异常管理处报到,只抽空去参加了一趟艾森的葬礼。异常调查员通常人际关系单薄,参加葬礼者寥寥无几,同一个办公室的同僚便占了半数。 自从接触超凡以来,雷便见证了边的人陆续离去,毫无疑问这是个危险的圈子,若非翠玉石板引发的一系列际遇,想必墓地分配名额里也要添上他的名字。 天色已晚,雷坐在实验桌边,用账本盘算着近的花费。 从斯塔夫处第一次购得的材料,经过四次灵魂炼成就已用尽,借着欧内斯特的名头,雷又购买了一次材料,不过如此一来,他的资金也快告罄了。 “要紧巴一阵了。” 收起账本,雷闭目冥想了一会儿。经过四次炼成,他的灵魂炼成度已达到61。此时灵魂炼成度并未达到满值,但雷已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已经快要压缩到极限。 “需要解构重组才能继续升华吗……” 若有所思地用羽毛笔尾端扫着下巴的胡髭,雷考虑着灵魂升华的问题。的确,一般来说超凡者在灵魂强度达到一定程度时解构灵魂然后重组,就能完成从五阶到四阶的升华,并然灵魂由液态凝为固态。 但雷一开始成为超凡者灵魂便成了固态,他的升华似乎也变得更难。 就在雷思索的时候,耳中忽然传来轻轻的呼喊:“贝德维尔先生,贝德维尔先生!” 南希? 雷心中一动。 睁开眼时,他已来到里世界。翠玉石板照耀下,捧灯石像的灵魂光芒在微微闪烁着。不过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透过塔缝隙,雷可以看到一道庞大的影子。同时他也能看到星体的轮廓——只要把塔门轮盘转到最右侧,透过塔看到的就是里世界的场景而非断层。 雷起向外观察,便见到了南希曾多次形容的那座魔像,穿着黝黑铠甲的巨大体,关节处有锈迹般的暗色红斑。一个有着少女曲线的灵魂坐在它肩头,液态的体犹如水银在流动。 见到是南希前来,雷也放下了心。 里世界,南希坐在魔像肩头打量四周。 “这就是贝德维尔先生说的地方了。”南希低声自语,“不过没有魂所啊,巨人,你看到了吗?” 对“巨人”二字,魔像做出了反应,对南希注目示意,但显然它没听懂后面的话。 “就在这等等吧。” 南希裹了下斗篷。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将是她在里世界中第一次与他人相见,虽然灵魂不像,但仅穿着斗篷还是让她有些害羞。而且这个亘古黑暗的世界总会让人觉得莫名畏惧,就算坐在魔像肩膀上,她也有些莫名的恐惧。 正在南希担忧只是,前方不远处的虚空中,一扇灰色大门悄然出现并打开,一个翡翠色的灵魂从门内走出,远远的对南希点了下头。 这景象让南希惊讶地掩了下嘴。 来之前南希就已向雷确认过双方的灵魂状态,于是此时,她一眼便得知对面是雷。 “南希?” 熟悉的声音也印证了南希的猜想。 “贝德维尔先生。” 她松了口气,虽然魔像飞得很快,但到这来她也用了十个小时左右了。 “我以为你会用魔像送信。” 雷靠近南希说,抬眼打量着魔像——最先是眼睛。 和他左眼那枚吞吃掉一枚新鲜眼球的魔眼不同,这石像的眼睛完全是黑色。在其魔眼下方还能看到附魔的铭文,其附魔与雷的魔眼之上的也不同,要复杂得多。 “我带来了这个。” 对雷的问题南希有些心虚,毕竟,此前跟雷学习神秘学时雷般百般提醒,在对里世界有一定要了解前不要轻易离开魂所太久。于是她连忙转移话题,用邀功的语气拿出藏在斗篷下的一朵花。 “死魂花?” 雷接过花观察,轻嗅,有淡淡的腥香气。 除此之外,倒没感觉到什么特,毕竟这玩意是针对逸散的灵魂起效,引导其重聚的。 “谢谢。”放下死魂花,雷对南希说,“里世界很大,但下次别这么冒进。” “这是我应该做的。”南希松了口气,此前受到雷的多般帮助,此时终于有能力帮雷一把了。“巨人。”她呼唤魔像。 魔像低头,南希便指了指它的左手。“把这些都交给贝德维尔先生吧。“ 一株死魂花收藏意义似乎大过实质…… 就在雷收起死魂花思索时,魔像张开手掌,手心里托着的尽是死魂花。 雷怔了一下,“这么多?” “我魂所外面就是一大片花海。”南希轻声道,“如果您有空……” “恐怕得以后了。”雷摇摇头,“现在我得……对了。”他把目光放到魔像上,仔细打量。 这个大家伙至少有12米高,铠甲和各个部件上雕琢了附魔铭文,其中有的铭文被雷用古埃灵语辨认出来,似乎是交换元素的,简单来说,这是个强悍的家伙。 “嗯?”雷的突然停顿让南希不发问。 “你离开魂所多久了。“雷问。 “11……或者12个小时。”南希思索了一下回答。 “应该来得及……”雷若有所思,“液态灵魂可以离开魂所至少一周。” “您要我做什么?”雷的言又止让南希感觉好奇了。 “不是你,而是它。” 说着,雷拿出尘蛾粉在掌心上画了一枚定位阵,定位向人面蛇出没的地带。 “带上它,陪我去个地方。”看着定位阵指向的方向,雷说。 二百零二:人面蛇之冠 很快,雷收起了绝大部分死魂花,只选择了一朵最成熟的带在上。 “我的灵魂炼成已经到了最后一步,需要新鲜的里世界生物材料才能突破瓶颈。”雷对南希解释道,“如果这个大家伙能帮忙。”他打量着魔像,“危险会小很多。” “所以我们要去捕猎里世界生物?”南希惊讶地说,水银状的灵魂一阵波动,“好吧,听起来很……刺激。当然,我很乐意能帮上忙,现在就出发吗?” “对。”雷点了下头,“离开魂所的时间越短越好。” 而且捕猎人面蛇还不知要花多久——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那就请上来吧。”南希说着转头看向魔像,又迟疑了一下,虽然她已经很努力地教导魔像,但时至今它也只能听懂寥寥几个简单词汇,以至于眼下她不知如何表达让魔像把雷接上肩头这一指令。 好在她话音刚落,雷便朝魔像肩头飘来。虽然语言不通,但魔像显然明白雷与南希是友非敌,并未阻止。 魔像肩头大小差不多是个小阳台,雷在魔像铠甲上落脚后,便将人面蛇所在之处的里世界坐标交给南希。 南希用定位阵指示方向,魔像开始移动。“贝德维尔先生,您的魂所呢?”回头看了一眼空dàng)dàng)的虚空,那是雷开始时现的位置,南希终于忍不住道出疑惑。 “隐藏在断层中。”雷顿了顿,紧接着向南希解释断层的概念。 魔像的移动速度比雷要快几乎六到七倍,赶路途中雷注意四周,提防里世界生物或其他超凡者的灵魂,同时向南希传授神秘学知识。直到如今,南希虽已完成数次成功的炼金,但她的能力始终没有觉醒,对暴食者等通过固定升华之路且具有无数前人经验可供参照的超凡者来说觉醒自非难事,能力罕见的超凡者则往往要多受磋磨。 有了石像这一代步工具,本来需要一两天才能跨越的距离,只花了四个小时。没多久,一片庞大的陆地出现在雷的视野里。 与那些破碎的浮陆不同,这块陆地固定在里世界中,扎根般的没有移动。而且这块陆地异常庞大,当雷落到陆地边缘时,向远方眺望入目是一片绵延的山脉,若非半空中仍是光怪陆离的里世界景象,简直让人以为这里是表世界。 “我先去前面查看况。”雷眺望远方,只见一处山脚下似乎有建筑群的痕迹,他回头看了南希一眼,“一起去?还是让魔像保护你,你在这等我。” 南希站在魔像脚边,试探地踩了几下地面,她犹豫了一下,“一起去吧。” “经历危险能锻炼应变能力和心理素质,关键时刻这些东西能救你一命。”雷笑了笑,便朝前方走去。 “您是要把我训练成一个战士吗?贝德维尔先生。”南希赶忙跟上雷,没忘对魔像招了招手。 “啊,这只是自保的技能。”雷说,“追索超凡有很多危险,就算你不去找,它们会主动上门。邪物,或者其他人,当然,你和我都不想把手段用在同类上,但要是到了不得不选择的时候。” 雷的话让南希立刻想到了也故的养父,她的灵魂流动有些不稳,但立刻又恢复原状,紧接着她打断了雷的话:“至少把选择权握在手里。” 雷脚步一顿,诧异地回头看了南希一眼。 “哈,没错。”他笑了一声,继续前行。 一路上十分荒凉,植被稀疏,雷一路观察只看见了一些能派上用场,价值却不值得费心炼成的里世界植物。同时他还发现了一些沟壑,像是什么庞大之物被拖动而形成的。 “人面蛇会模仿人,也酷住在人住的房子里,有的甚至会在模仿时暂时忘掉自己为里世界生物的份。” 雷向南希解释着,对灵魂炼成所必须接触的超凡生物,他这阵子借着在欧内斯特手底下当学徒的时候对其有了相当的研究和了解。 “所以人面蛇很有可能在这片废墟……“ 交谈间,已抵达雷开始时见到的建筑群,这时他的话截然而止,因为他看到这里有高大的城墙,墙上光泽崭新的墙砖上画着蛇形图腾。 崭新的城墙? 雷脚步一顿。 沙—— 像是微风吹过树叶,又像海潮冲刷礁石,一阵轻轻的声音从雷的后传来,空旷又遥远。 “南希?” 没得到南希的回应,雷回头一看,后是空dàng)dàng)的地面。 南希,还有魔像,几秒前还在的两者,此时都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 接触神秘已久的雷对诡异现象已具有相当免疫力,只是瞬间的疑惑过后他就明白过来,这恐怕是某种超凡力量搞的鬼。 “我还在原地没被移动,南希的魔像比我更强,这种能力也没理由能影响到它。” 雷迅速思索,并立刻判断自己之所以看不到南希和魔像,是因为灵魂的感官受到了影响。 “南希?” 雷提高声音喊道,但没得到南希的回应。 麻烦了。 雷心中一沉。 一般来说,对方使用迷惑感官的能力就意味着它想藉此让你做出某些失误的举动,甚至在不知的状况下走到危险的地方,所以在这种况下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先保持原地不动,但南希未必能想到这点。 雷最担心的状况,是南希也遭受了同样的事。魔像强大不假,但如果南希也看不到了魔像和雷,可以料想,她恐怕无法保持冷静。 “这是什么地方……” 雷转头仔细打量面前的城墙,在几乎没有重力的里世界中巍峨高墙的象征意义大过于实际,能抵挡敌人的是布置于其中的阵式,这面城墙上雕着一条巨蛇,它盘踞在王座上,有一张人的脸孔,眼睛半开半阖,头戴三重冠冕,被王座下方的臣民朝拜着。 毫无疑问这雕刻的就是人面蛇,这景十分荒唐,虽说里世界中不乏强大的超凡生物,但历史中从未记载有哪种超凡生物统治过人类。雷更愿意猜测,这面城墙是出于一群将人面蛇当作图腾的家伙之手。 二百零三:自救 站在城墙下迟疑片刻后,雷开始后退。 对于危险,规避优先于解决——这一神秘界行动准则雷早已嘱咐给南希。如果她铭记于心的话,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沙—— 刚有动作,雷就听到细微的沙沙声,这时他才听清楚,那不是什么潮汐也并非风拂树叶,而是爬行动物腹部鳞片与地面的摩擦声。他的动作好像惊动了什么东西。 雷不由把目光投至墙面,看到那条戴冠之蛇,他心中生出强烈的恐惧。忽然,一道影子从视野边缘掠过!雷转头看去,一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处。 还有其他人? 雷愣了一下,那道身影让他觉得很陌生,但透着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追上他!下意识的,雷心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追上这道身影,就能解开眼前的困境和谜题。这念头如此强烈而真实,以至于雷没有丝毫怀疑,便追进门内。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沙沙声也更响了,不用想,那个东西被惊动了。毫无防备的,他便陷入了如此糟糕的境地,此时再藏身已无意义,必须开始争分夺秒了,在那声音的主人追上来之前,追上那个背影! …… 街巷被庞大的建筑物分割得错综复杂,大多数房屋都门窗紧闭,偶尔可以看到积满灰尘的脏桌布和窗帘,看起来这儿曾有许多人居住,但他们离开已久了。 尖塔,破败钟楼,挂着破败旗帜的市政厅……雷路过越多地方,心里便愈发震惊。虽说超凡者在里世界建城的历史,有据可考的就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但形成一个完整的社会生态圈离不开大量的人口基数。可以看到,这座城市还不算太破败,被废弃不会超过一百年,如果它是无烬城或盖尔图希比温那样的存在的话,雷不可能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个用人面蛇做图腾的里世界城池存在。 不过眼下没多余时间让雷思考,他身后,那道沙沙声阴魂不散。在城门外他看到那条蛇时,就果断跑进城池想借掩体躲藏,但已经过去几个小时,无论他藏到哪,那道声音都会在最多十秒的时间内出现。 啪! 一道老旧而潮湿的黑色木门被雷冷的撞开,屋内景象和雷透过窗户观察到的一样。无视了其他任何东西,雷从一架装饰盔甲边拔出一根十字把手的银白色宽刃剑,看起来这宽刃剑已经锈了,但对雷来说这还是个趁手的家伙。 做这些时雷放轻了动作,算起来已经有近十分钟没有听到跗骨之疽般额声音。 “它离开了?” 雷朝窗外看了一眼,这个废弃城市里没别的动静了。松了口气,雷终于有时间缓过劲来。或者买得想办法找到南希和魔像。 沙沙! 正在这时那道声音再度响起,雷汗毛一耸,暗骂了一声,迅速离开。不用怀疑,那东西有办法追踪到他。 …… 跑了? 雷透过窗户,打量房间内部,这是一间收藏馆,屋里的兵器被人翻动过,铠甲架旁的宽刃剑也被人拿走了一柄。 像是故意躲着我……怕我引来危险吗。雷收回目光,看向错综巷道里的东北方向。他有种强烈的直觉,那个背影从这条路离开,又去寻找新的藏身地点了。 那个背影! 果然,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只是一瞬间,那个背影就消失在巷道深处。 雷却怔了一下。 这背影怎么像他自己? 他发现了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的来源。 没错,那背影就像是另一个雷。 莫名的恐惧和疑虑在雷心底滋生,找到他——迫切的欲望在心底燃烧如火焰。 雷深吸一口气。 追上那个背影,就能解开所有谜团并离开这个鬼地方。 …… 沙沙—— 鳞片摩擦声在不远处响起,死胡同里,雷攥紧了宽刃剑剑柄,一尊石膏像似的纹丝不动。 情况很糟,他已经检查过身上所有地方,绝没沾到任何东西,但那玩意却一直能对他紧追不舍。 “是它的超凡能力,还是……” 雷迅速思索着,并做好随时迎敌的准备——那东西正在数十米之隔的地方进行地毯式搜索,而他却一头撞进了死路,没有任何意外,如果他试图原路返回,就一定会和那东西正面相撞。 这时,大拇指摩挲的剑柄处,一段錾刻的文字下凹的触感引起了雷的注意。 “献给亲爱的瓦妮莎——愿这柄剑能守护你。” 雷迟疑了一下,拿起剑仔细端详。这段文字环绕在剑柄底部,其内容并无出奇之处。但这些内容的载体——那些花体文字,却不同寻常。 依旧是丹汀文,“亲爱的”与“剑”的拼法却与雷所知的不同。并且它认出这是早已舍弃的古典写法。 虽说,如今的奥罗大陆西部仍有一些原教旨主义崇古者一直坚持将古典发扬到底,这段文字似乎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疑窦一生,雷便察觉到了更多疑点。 进城已数个小时,他看到的城池景观都太过“真实”了。“城市”对里表世界来说,是差异迥然的一个词,其职能与结构都大不相同。但在这座城市里,雷却看到了四轮马车,抽水井,等等这些在里世界毫无意义的东西。 “这是表世界的城市……”雷心中自语,“没有重工业的痕迹,使用古代文字,这是……历史投影。” 某些在表世界发生过的情景,因为未知原因,会于里世界中重现,这种现象便被称为历史投影。历史投影往往短暂,难得一见,就如表世界的球状闪电般,虽然存在,却极少有人亲身经历。它被视为极其重要的神秘学资源,某些重要历史投影的重现,意味着现代人可以藉此完整阅读那些未在文明传承的数次断代中损毁残缺和错误解读的古代知识。 雷明白,受到某种超凡力量影响,自己进入了一个历史投影。而这个以人面蛇为图腾的城市,曾真实存在于某一历史时期。 沙—— 就在这时,鳞片摩擦声在巷子拐角处停下。 雷瞳孔微微一缩,左脚后撤半步,身体一沉,磐石般坚硬的翡翠之躯前,宽刃剑锈迹斑斑。 …… 在那里。 雷停下脚步。 “另一个我,就在拐角外。” 他明白,只需再前进两公尺,头向左转,就能得到真相。为什么会出现第二个他?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但这两公尺此时犹如天堑,微弱却坚定不移的警觉提醒着雷,真相,不总是会带来好结局。 他需要好好思考。没错,从进入这座城以来,在沙沙声于追上另一个自己的双重压迫下,雷一直没有好好思考,以至于他忽略了一些事实。比如说,沙沙声总在他动的时候响起,而他停下的时候,比如现在,那声音也消弭无踪了。 再比如,直到现在,在这些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好好打量一下自己。 “我……” “雷”艰难地张开口,试图说话。 “嘶嘶——” 猩红蛇信在眼前一闪而过。 雷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就在这时,他意识开始模糊。 收缩,下坠。 前面,就在前面。 失去意识前,雷在心底无声嘶吼。 与之响应的是嘶嘶吐出的蛇信,还有向前游动的庞大蛇身。 …… 嘶嘶—— 沙沙—— 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动物的声音掠过。 雷握着宽刃剑,纹丝不动。目光聚焦在巷口——有什么东西爬过去了,他万分确定,但眼里却什么也没看到。 雷如临大敌,沙沙声接连响起,这声音的主人却逐渐远去。 过了十来分钟,声音完全消失,它竟真的离开了。 怎么回事? 雷没有完全放松警惕,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忽然一道尖细却温和的男声悄然响起。 “人面蛇擅长模仿。“ 在雷迅速转头并警惕地转头时,一个矮小的金发男人出现在巷口。看着雷的剑锋,这个似乎患有侏儒症的中年男子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 “它捕捉并模仿了你的思维,你知道,只有自己最清楚该怎么对付自己,很多人都中了招。”男人打量着雷,“不过你的思维救了你一命,我说,别看我讲得这么平静,但这真的是挺了不起的一件事。” 二百零四:蛇伥 雷打量着说话的矮个子中年男人,他穿着襟前有荷叶边的袍子,但布料都已经很破旧。他的皮肤,五官完全和表世界的人类一样——他并非灵魂状态。 早已知道自己已进入历史投影的雷对此并不意外,显然这个男人并非真人,而是投影中的幻象。 “恕我冒昧,我没在这见过你。”男人继续说,“你刚到这里来吗?” 雷点头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他的手臂仍是翡翠般的灵魂状态,对面的中年男人却对此没有什么反应。 顿了顿,雷补充说“这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那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是哪里人?”男人疑惑地问。 “我是一个……登山者。”雷抬头看了一眼建筑群外的远山,“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 “登山者,这是什么职业?”男人小声嘟囔,然后他古怪地笑着说“你一定会大吃一惊并后悔的,听好了,这就是阿库纳,阿库纳,原本是南方的丰饶之城,但现在毁掉了。” “阿库纳?”雷得知了这里的名字,同时心底快速检索相关资料。 “你不知道?”男人惊诧地打量着雷,然后沉入沉默。 雷没有打断。 在这个诡异地世界里,有个向导是件万分重要的事。虽说对历史投影研究甚少,雷却知道,在经历投影时最好别让投影里的人了解到真实的时间信息,不投影便会变得不稳定,甚至消失。 “好吧,让我想想已经多久了……”男人低声自语,然后深吸一口气,“这是一座被超凡生物毁掉的城市。”他苦笑了一下,“没错,就是被他们当成图腾的那玩意,不知什么时候它出现在了表世界,然后这里就毁了,一部分被当成它的食物,另外几十万人跑了。” “那你呢?”雷不动声色打量着男人。 “我?我舍不得走,但我也不想死。”男人叹息一声,“所以我东躲西藏,幸运的是我终于弄清了大概弄清楚了它的活动规律,哦,对了,互相认识一下吧。我是安德瓦利。” “雷·贝德维尔。”雷没有靠近安德瓦利,“它,就是那只人面蛇?“ “贝都因西尔切,这是它的名字。在它没有降临前,我们曾称它蛇神。”安德瓦利顿了顿,“刚才你正被它追猎。我说过了,贝因都西尔切擅长模仿,它的超凡能力能模仿你的思维,然后它将利用你自己的思维来追踪你自己,不过你的思维最后误导了它,所以你活了下来,和我一样,现在你拥有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资格了。” “当然,别因此小看贝都因西尔切,你之所以如此轻易能误导它,是因为它其实正在沉睡中,捕捉并模仿入侵者的思维,对它的灵魂来说只是本能。” “我可没想在这生活下去。”雷摇摇头。安德瓦利透露的信息让他心惊,本期望赫本指引的地方也许能发现一条弱不禁风的人面蛇,这时才发现原来是一条危险的大家伙。 不知道南希现在怎样了,如果她也进入了历史投影,无疑会遭遇相当大的危险。 得救出南希。雷心想,一般来说想要脱离历史投影,离开投影边界是最稳妥的做法。不过,要救出南希的话,雷唯一能做的就是破坏这个历史投影形成所依附的核心。 “是的,没人想在这里生活下去,所以他们都走了,只有我还在这。”安德瓦利叹了口气,对雷说“我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了离意。” “你为什么没走?”雷问道。 “这里是我的故乡。”安德瓦利认真道,“没人能逼我离开,除非我自己想。“ “但我得走了。”雷顿了顿,“感谢提醒。” 说完,他便走向巷口。 “等等,你想原路返回?”安德瓦利立刻阻止雷,“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每当那条人面蛇使用过超凡能力后,它都会在自己去过的地方巡游。如果你惊醒了它,我们两个都要倒大霉了。” “那不然?” “走这边。” 安德瓦利轻手轻脚离开巷子,向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 雷看着安德瓦利的背影,眼神闪了闪, 这家伙疑点重重。 单从出现的时机来看,他的出现未免太恰到好处。更可疑的,是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要知道,他脚下的阿库纳已几乎是空城,这个城市的政府崩溃后必然会出现很长一段时间的乱象,而安德瓦利能成为那段混乱时期中的幸存者,他绝非表面展示的那样是个热心肠的良善之辈。 那么他有何目的? 这时安德瓦利已经走远,雷放轻脚步,跟了过去。 按里世界的方向划分,雷是从东进入的历史投影,而此时安德瓦利正将他引向相反的方向。 这座城池规模不算大,大约二十分钟后,安德瓦利就在方向相反的城门便停步。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其他地方来的人了。”安德瓦利面色感慨,“快走吧,雷,离开这鬼地方。” 雷看着城门外的地面,这处城门正对着一座高山,荒凉贫瘠的山脚下零星散布着枯树,再遥远处,就是一片混混沌沌的灰色,那就是历史投影的边界,当然,投影内的人们看不到这些东西。 这一路走来都很顺利,顺利得有些过头。 雷忽然冷不丁问道“阿库纳在新历前多少年毁灭得=?” “32……” 安德瓦利下意识回答,紧接着他面色一变。 扑哧!宽刃剑刺穿他的胸膛。 “不简单啊,新元前的人,却知道新元。”安德瓦利先生……”雷冷冰冰道,“或者我应该叫你,贝因都西尔切?” 安德瓦利不甘地看着剑刃,与此同时灵魂结构迅速解体,他恶狠狠地剜了雷一眼,艰难道“贝因都……西尔切?哈……我……很遗憾,虽然你是个聪明人,但你……认错……人了。” 雷眼中的世界开始消融,他背后的城池像融化地奶油般坍塌下去,城墙和高楼都变成苍凉地废墟。 他手中的剑插入一具骷髅的胸膛中,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锈,一眨眼,就变成一块报废的铁条。 呼—— 随着微风吹过地声音,雷一晃神,只见身前两步外,是一片黑魆魆的深渊。 如果刚才听从安德瓦利的话,他在向前两步,此时便已跌入其中。 深渊下有什么? 一股不可阻挡的恐惧在雷心底浮起。 沙沙,沙沙,仿佛有东西被惊醒了,庞然大物在深渊下移动。 一张眼眸半开半阖的巨大脸孔,缓缓浮出黑暗。 二百零五:代价 雷见过这张脸。 虽然只见过一次,却印象深刻,就在之前,它被刻在城墙上,戴着三重冠冕。 现在它从深渊底下浮了起来,就像一个刚睡醒的普通男人,而且是个完美的男人,五官精致,皮肤绝无任何瑕疵,光滑更甚橡胶,就算它如此庞大,雷也没发现这张脸上有毛孔,或者哪怕一点胡渣。 放在平时这是一张令人为之倾倒的美男子的脸。 但当它放大百千倍时,就只让人感到恐怖。它的每一根眼睫都因为过于粗壮而无法保持硬挺,在那巨大眼眸缓缓张开时,如章鱼触足般上下晃动。 那双眼睛已睁开一条缝,但眼神尚未聚焦。雷想要后退,不用想就知道被这双眼睛看到一定没有好下场,但他的身体就像当初面对黄金怀表时,被莫名的力量禁锢住了,简单的迈步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一定是幻象,不然,赫本绝对不会让他来面对这种没法反抗的怪物。雷心里冒出侥幸的念头,但紧接着就无力地发现,就算这是幻象,他也没法做出任何抵抗。 沙沙! 随着鳞片摩挲深渊地声音,巨脸迅速上浮,占据了雷越来越多地视野,紧接着这张脸脖颈下连接着的,缀着密密麻麻的泛着青紫色的鳞片的庞大躯体也从黑暗中现身。 眼皮上抬,金褐色的虹膜间是一线漆黑竖瞳——这双眼睛睁开了,并紧紧盯着雷。 “啊,独特的灵魂。” 当雷听到那雷鸣般的嗓音的同时,他的视野被一只巨大的眼睛占据了。庞大与笨拙之间并无直接关系,对这条巨大的人面蛇来说,它栖身的这道深渊不过是澡盆之于人类罢了。现在它正把眼睛靠近雷,在深渊上方露出半张脸。 “可惜的是,恐惧太多会破坏鲜味。心怀希望地死去不是更好吗?反正于你而言结局只有一个。但你吵醒了我,为何犯下如此害人害己之事?” 显然,人面蛇说话时特地控制了声音。 但它吐出的气流还是卷起了一阵风。 雷的斗篷猎猎作响。 “那我有个,利人利己的建议。”他艰难地说:“放我走,省得败了你胃口。” “啊,适逢其会的幽默,这个时候你还能跟我开玩笑,也许你心情并不是特别糟糕?别做出那种表情,我不是在羞辱你,你知道,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你有什么遗愿吗?”人面蛇的语气温和,却冷冰冰的没有感情,“如果力所能及,我会帮你完成。当然,除了放你走。” 雷沉默了两秒,答道:“这是为了让我没有遗憾,尝起来更美味?” “如果换别人,比如刚才那个年轻女孩,我会表示这是大发慈悲。”人面蛇说,“不过她没有吵醒我。而且,你的灵魂到现在还很稳定,你很冷静,欺骗会导致你对我更加反感。” 年轻女孩?看来南希似乎遇害了。 雷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他终究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但他到现在还想不通,为什么赫本会将他指引到这处死地。 “看来你有一段毫无遗憾的人生。”人面蛇见雷一言不发,从深渊里完全探出头颅,先是鼻子靠近了雷,山洞般的鼻孔里呼吸着腥冷的气息,“如此美味……我习惯把人分成两种,一种适合在虚假的希望中死去,不然面临死亡的恐惧会让他们变得难以入喉,绝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另一种人,死亡反而会激起他们的斗志和勇气,有种无法言喻的风味,啊,真是幸运,你属于后者。” 它说着张开嘴。 巨口笼罩过来,雷仍无法动弹。他紧握着十字宽刃剑的剑柄,用尽一切力气,虽然拔出这块锈蚀的铁条也无济于事,但至少能让他以反抗的姿态死去。是,这是必死之局,此刻他能做的除了原地等死外,就是不顾一切地让灵魂脱离里世界,但人面蛇不会看着他同调灵魂和身体,强行为之只会让灵魂迷失,被里表世界的排异性碾成齑粉,也许能留存一丝念头,“幸运”地化身为众多在里世界徘徊不定的邪念之一。 至少自己在反抗敌人——虽然无济于事,好过临死当逃兵。 在视野完全黑暗之前,雷心想。 但当黑暗真的来临,无数遗憾和不甘涌了上来。作为一个穿越重生者,他经历过死亡的可怖,也更能体会生的难得。 就在这时,雷的眼前出现了一线曙光。 人面蛇没有合上它白森森的,磨盘似的牙齿,甚至向后退去。 雷愣了一下,看到了一张他从未想过能再见到的脸。 蛇颈原来那张俊美男人的面孔,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年男人,蓬乱的中长发,一双翡翠色的瞳仁——阿伯特家标志性的眼睛。 赫本·阿伯特,他打量着雷的灵魂。 “翠玉之魂……” 他的嗓音有些颤抖。 雷发现,赫本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赫本……老师?”雷试探着问。 “不,不是我。“赫本打量着雷,神色复杂,“既然是你自己来到这里,看来我已经死了。说说,现在是什么时代?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新历874年,现在是春天。”雷观察着赫本,从赫本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属于人类的眼神,富有情感,而没有猎手看待猎物的冷漠,“你在去年死于热病。” “那我一定还有很多研究没完成。” “赫本”叹了口气。 他紧接着说:“你应该很疑惑,但我并非死而复生,那是人力无法办到的。贝因都西尔切,它是一条存活了一千五百年的人面蛇,擅长模仿人类,当我第一次遇到它时,它试图模仿我的思维,这很冒犯。” 说到这里。 赫本笑了笑。 “所以我让它付出了一点代价。在它的身体里留下了一小部分灵魂,所以关键时刻我能短暂占据它的思维。”” 二百零六:升华 雷终于明白赫本为何指引他来这里。 他打量着蛇颈上赫本巨大的脸,越是深入认识赫本,这个老人反而越让他感到陌生。不过现在他从赫本的话里得知,赫本对自己的死早有预料,果然,他的死另有蹊跷。 “所以。”雷看着赫本,“所以这件事,这条人面蛇,还有我的到来,都在你掌握之中。” “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赫本点了下头。 雷沉默下来,“被安排”,尤其是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多少有点被当成棋子的感觉。赫本有他的目的,这毫无疑问,不然他不会将局面布置得如此周全。不过,坐拥灰塔和翠玉石板的雷有如此想法,未免得了便宜还卖乖。换个角度想,赫本的确没法在笔记上再多提及此事,只有如此隐秘的传承方式,才能保证安全。 赫本又继续说:“我们要尽快,如果还能剩下一些时间,我再向你解释。先确认一件事,你既然来寻找人面蛇,那么,你已经确定你的灵魂已足够强韧到可以完成进阶升华了?” “是的。”雷点点头,他的灵魂炼成已进入瓶颈,继续提炼灵魂也收效甚微。 赫本没有回答,蛇身从深渊里探出,他仔细打量了雷一圈,感慨道:“第一次升华就是固态的灵魂……多么完美。” 虽然此时人面蛇的脸是赫本,但那庞大而森冷的蛇躯却让人毛骨悚然。雷抬着头,“为什么我的升华和其他超凡者不同。” “因为你的升华是完美的。”赫本说,“是翠玉石板的功劳吗?“说到翠玉石板四个字,赫本的声音稍稍颤抖了一下,“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了,没错,翠玉石板。” 雷点了下头,没有否认,他自己对自己的情况了解也不能并不十分清楚。 赫本期待的目光凝聚起来,“” “翠玉石板,它凝聚了一个时代的智慧,再没有比它更完美的升华核心了。不过它没法直接帮助你完美地完成第二次灵魂升华。” “我明白,要用到人面蛇毒液。”雷顿了顿,“为什么是它,这条人面蛇之王?“ “它的毒液成熟度最高。”赫本答道,“这样才能让灵魂解构更加彻底,也跟有额能让灵魂升华至完美状态。” 他再一次提到“完美”,似乎对这个词有着异乎寻常的执念。 雷心里还有一堆问题,这不知从何问起,这时,赫本突然低吼一声。 蛇躯翻涌,雷看到赫本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张俊美男子的脸。 但只是一眨眼,那张属于贝因都西尔切的脸又消失了,赫本的脸再度回归。 “要抓紧时间了。” 赫本正色道。 “现在怎么做?”雷问道。 “灵魂升华的步骤我已经留在笔记里了。”赫本说。 “我记得。”雷回答。 赫本便张嘴,一团毒液球飘出,在里世界的虚空中不断变幻形状,色彩斑斓。 毒液球飘向雷,和人面蛇的巨大体型相比,这团毒液小的可以忽略,就算落到雷手里,它也只不过是雷的拳头大小。 人面蛇毒液的使用方式是——吞服。 出于对赫本的信任,雷将毒液球吞了下去。 雷的灵魂刚接触到这团毒液,毒液便瞬间消融,扩散深入雷灵魂的每一个角落。原本翡翠色的躯体,闪烁着妖异的色泽。 焚身般的剧痛! 雷忍不住咆哮一声,就像有人拿着刑具,将他的灵魂一丝一丝剥离,甚至比凌迟还要痛苦。同时他感到自己正在燃烧,并融化,就像一株正在燃烧殆尽的蜡烛一样。 不可抑制的,死亡的恐惧笼罩了雷,他生出逃离的欲望,甚至想不不顾一切切断灵魂和里世界的联系,回归表世界。 但他的灵魂已开始解体,翡翠色的灵魂像冰块那样,迅速融化。与之一同的消散的,是雷的意识,记忆。 只是一瞬间,雷便融化成一颗拳头大小的翡翠色液体,而酿成这一切的元凶,人面蛇毒液仍闪烁着斑斓色彩。 他的斗篷飘落在地。 赫本看着这一幕,吐出蛇信。贝因都写而且的蛇信巨大却灵巧,尖端触在雷的斗篷上,从斗篷下取出一朵白花瓣红蕊的死魂花。 蛇信卷起死魂花的动作异常温柔,并将死魂花轻轻放到雷灵魂融化的球体上。 死魂花可以帮助灵魂重聚,它会收集邪念而催生出让人感麻烦的怪物,同时也会引导楼灵魂重聚。那团毒液不断变幻形状,斑斓色彩逐渐褪去,表面时而扭曲出五官的形状,时而恢复光滑。 这团灵魂体积迅速膨胀,某种神秘的变化在灵魂内部演变着,灵魂开始了重构。很快,灵魂恢复人形,颜色仍如翡翠,状态却变了。 经历灵魂解体和重构的雷抬起双手一看——他的灵魂发生了巨大变化。 极光般流动的翡翠色物质间,有无数不规则的絮状物进行着复杂却似乎有规律的运动,偶尔,有若隐若现的电浆在其中昙花一现。 坚韧,强大,恍惚间,雷有种错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已化身钢铁,不可摧毁。 不过随着意识逐渐清醒,这种错觉也如潮水般消退。 现在他的灵魂状态变得像一团离子体般,在看似不稳定的状态下酝酿着极大的能量,那枚眼睛般的符号仍刻印在他胸口,符号外围则多出了一些空当。 第二次灵魂升华完成了——雷完全可以直观感受到,自己已经脱胎换骨。 “很成功。”赫本看着重获新生的雷,欣然点头,“你的超凡能力会发生质变,但你得通过第二次觉醒来确认它。“ “怎么确认?”雷拾起地上的斗篷。 “线索已经很明确,你的灵魂炼成材料都具有的相同特质是什么?这不难总结。”赫本卖了个关子,“时间不多了,趁贝因都西尔切苏醒,快离开这里吧。” 说话时,人面蛇的脸几度在赫本与贝因都西尔切间切换。虽然仍是赫本的思维占上风,但很显然离人面蛇本体苏醒已经不远。 雷心底有些不甘,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冒些风险,从赫本口中多得到一些信息。但时间不等人,没有迟疑,他问道:“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孩和魔像……” “他们都在外面。”赫本回答说,“想必那就是你的同伴了,很好,这将是……” “我从未品尝过的盛宴。”贝因都西尔切的脸忽然出现,愠怒而贪食的目光死死盯着雷,并一口咬了过来。 但一眨眼,赫本的脸再度出现。 “快走吧。” 人面蛇的动作遏止在半空中,赫本转头,潜入深渊。只最后看了雷一眼。 “完美,记住,今后一定要让灵魂以完美状态升华,这很重要。” 二百零七:回信 赫本,或者说人面蛇,消失在深渊下。 雷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他那句话,郑重,又带着遗憾。 完美升华。 雷脑海里浮起这四个字,低头打量,离子态的灵魂在光,烟,雾三种形态间变幻不定。这时他仍能听到深渊底下的鳞片摩擦声,不敢再多逗留,转身离开。 身后是零星几处风化的废墟,规模远不及历史投影中的阿库纳城,废墟间游荡着一些若隐若现的影子,远远的,窥伺着雷却不敢接近。 和安德瓦利一样,这些葬身于人面蛇之王口中的冤魂残存之念,对生者满怀嫉恨,不断吸引其他灵魂投身深渊。起初雷是它们的报复对象之一,但此时见到雷的灵魂,他们的嫉妒又变成了畏惧。 视线越过废墟,雷见到不远处有一个黑点,虽然距离很远,但他勉强能辨认出魔像的轮廓。雷穿过废墟,就看到魔像半蹲着身子,双手在地上拢成一道墙,将南希护在其中。 见到雷,魔像开口吐出一串不明意义的语言,并松开手。这时南希才得以脱出牢笼,见到灵魂状态改变的雷,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从雷胸口的灵魂符号上辨认出雷的身份。 见到雷的灵魂状态,南希明白雷已经完成灵魂升华,她高兴的同时松了口气。 “太好了,刚才我看到你跟着一个黑影离开,怎么叫你都没有回应,我想跟上去……”她着恼地瞪了魔像一眼,“却被这家伙给挡住了。” 雷闻言看了一眼魔像,“是他救了你,那边很危险。” “您遭遇了什么?”南希语气一下变得紧张了。 “一个引人进入陷阱的邪念,还有,一条人面蛇。”雷笑了笑,“你不会想知道那条蛇长什么模样的。” 怎么说话,刚才南希 里世界得灵魂为什么有骨头?骨头只是和历史投影一起具现出来的,因为他是那个时候的古代灵魂。 “我痛恨一切爬行生物。”南希深以为然道。 轰隆—— 这时地面震颤起来。 里世界的浮陆没有根基,也没有地壳运动,地震一般是两块浮陆相撞而产生。不过这次的震动不一样,雷知道,这恐怕是因为那条人面蛇闹出来的动静。他刚准备让南希与自己离开,便见到魔像猛然站起,看向人面蛇栖居的方向。 雷心生诧异,看来这魔像感知到了人面蛇的存在,也就是因为语言不便,不然南希能完全驱使它的话,这东西将是一大助力。 地面仍在摇晃,雷连忙叫上南希一同离开。 灵魂升华后雷对于新的超发能力尚无体会,但灵魂在里世界的运动速度却直观的变快了许多,甚至不比魔像慢多少。一算距离,雷便直接让南希离开,自己回魂所。 算时间,从雷离开魂所,到完成升华回到魂所,差不多过去了一天一夜,但灵魂升华带来的充沛精力让他丝毫不觉疲劳。 借着对翠玉石板的感应,雷回到塔门所在的里世界虚空,正准备唤出塔门,一个东西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发旧的玻璃瓶子,漂在虚空中,里面是一张崭新的纸条。 雷愣了一下。 这不是当初那个瓶子,纸条也是新的。遇上一个漂流瓶已是遇上一个漂流瓶已是意外,第二次遇上漂流瓶,就难以再用巧合来解释。 想了想,雷靠近把漂流瓶取在手中。 打开瓶子一看,是和上次那个漂流瓶同样的字迹 “嘻嘻,很惊讶吧,虽然你不回复我的信,但我知道你在哪了。” “别误会,不是什么陷阱,只是一个小技巧。我本来不知道漂流瓶漂到了哪里,但只要瓶子被打开,瓶子上的阵式就能把信标传递给我。” “好吧,这样的确有些冒犯,但我真的想在这个世界拥有一个朋友。” “你会给我回信的吧。” 信的落款仍是瑟菲儿,还有她的信标。 “有点意思。” 雷把信纸塞回漂流瓶,低声自语。本以为扔瓶子的是个没头没脑不谙世事的家伙,没想却中了她的招。 要回信吗? 雷沉吟数秒,摇头失笑,随手一抛,瓶子在虚空中远远荡开。 ………… 实验室里,雷铺开信纸。 斟酌再三,他还是落下了笔。 第一次捡到那枚漂流瓶后,雷直接就将其抛之脑后,直到第二次,雷回想起来,对瑟菲儿信里的话却有了一些感触。数月的地下炼金术士生涯间,他深知在炼金术士之间最稀有的既非灵性材料亦非知识,而是信任。时至今日,他身怀诸多秘密,却只能憋在心里。人要是能一直深沉,也不至于有国王的驴耳朵了。 瑟菲儿记录的漂流瓶地点,虽然临近雷的魂所坐标,但灰塔却是藏身于断层之中,就算有人靠近,也无法发现,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算回信,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影响。 “里世界交笔友……” 雷摇头笑了笑,似乎是因为灵魂的强大给他带来了额外的自信和安全感,换之前,他可没闲心做这种事。 想了想,雷使用了一个假名。 “纳博科夫,我是纳博科夫。” “瑟菲儿小姐,你的举动很鲁莽,如果收到信件的是恶人,甚至是某个能读懂文字的邪物,你恐怕要和好日子说告别了。” “不过,如果你依旧坚持的话,我们的确可以进行互相信任的交流。你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或者神秘学知识?比方说你用来处理漂流瓶的阵式,我对那有些兴趣。同样的,如果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或者要交换什么材料也是一样。” 晾干墨迹,雷把信纸叠好,放进炼成阵中央。 炼成阵指向的是瑟菲儿留下的信标,她在那里放置了交换物,并在信里附上了交换物的物质符号。 雷激发炼成阵,立刻,信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纸条。是瑟菲儿提前写好的。 纸条上写着“令人振奋,你真的回信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二百零八:命运的零和游戏 回复一个里世界的漂流瓶,对雷来说只是追索超凡途中的小插曲。休息一会儿后,他就开始测试进阶升华给自己带来了什么新的能力。 一般来说,有许多第五阶的,通过各种五花八门的渠道升华的超凡者因为没有确定的升华方向,所以才需要通过各种测试来进行觉醒,以找到自己超凡能力的使用办法。这种情况的炼金术士往往很少有希望能进一步升华灵魂,所以,像雷这样,灵魂升华至四阶,却仍需要通过测试来觉醒超凡能力的超凡者倒很罕见。 从灵魂炼成中接触到的各种超凡材料来看,石碑虫和拟态蜒蚰都具有模仿环境而保证自身安全的能力,同样的,贝因都西尔切也会模仿人的思维,如果不考虑不同人面蛇的能力是否具有特异性的话,这些材料间的相同点就很明显了——模仿。 关键词在于模仿。 模仿什么?却是未知数。 雷只有尝试冥想,炼金,各种阵式,全都无济于事。直到他拿起一枚骰子,灵魂才有了特殊的感受。 是荷官留下的那枚二十四面骰子。 这是一件超凡物品,此前雷以为这是荷官用来辅助使用超凡能力的道具,在欧内斯特手下学习了一阵,他认出这东西同时也是荷官的升华核心。 从被得到开始,这玩意除了偶尔被雷用来解乏,一直没派上任何用场。但好歹是个超凡物品,就算用处鸡肋,总有些收藏价值。 但现在雷把骰子捏在手里,却忽然有种自己能使用这枚骰子的错觉。 怎么回事? 雷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这时翠玉石板上突然浮现出一段段字句,全是对这枚骰子的解析,同样还有对赌徒能力的解析。 本身雷就已了解赌徒的灵魂炼成阵与升华方式,这时,通过雷手中握着的赌徒超凡者的升华核心,翠玉石板很快分析出来一枚特殊的灵魂符号。在这过程中,雷灵魂内部的某种特性似乎突然被激活了,离子态的灵魂充满能量,同时也拥有了强大的可塑性,在他原来的灵魂符号外围,代表赌徒能力的灵魂符号渐渐出现,然后逐渐将雷的灵魂符号蚕食,取而代之。 对于自身的灵魂符号被“蚕食”,雷不为所动,他还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符号只是藏进了灵魂的更深层,而现在,只是让赌徒暂居其位。 “这就是模仿的能力么,模仿其他人的超能力……不知是否也有可能跟那条人面蛇一样,模仿其他人的思维。” fs 雷想了想,拿住二十四面骰子轻轻一抛。 骰子落在桌面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尚未停止,雷却低声自语“17……” 一定是赌徒的影响,在雷随意抛出兔子时,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感受——万事万物都是既定的,此刻看似随意的举动,却是无数或大或小的原因共同导致的结果。这枚骰子离手的角度与初始动量都已固定,它落下时所受的外界的影响都业已确定。 在这种感受的影响下,骰子还未停止,雷就知道它即将显示的结果。 骨碌碌—— 随着骰子滚动的声音,骰面停下来,显示的数字与雷的判断没有任何差别。 “真的是17……” 雷拿起骰子端详着。 没错,他他正在模仿进赌徒的能力。 雷明白,误打误撞的,自己就这样完成了第二次觉醒。新的超凡能力与原来的能力毫无关系,是模仿其他超凡者的灵魂,让自己的灵魂拥有新的特性。 “咦,模仿灵魂特性,我的灵魂状态也会发生变化,这样一来的话……我直接在里世界中伪装成暴食者……似乎不是没有可能……” 雷思索着,勾嘴笑了笑,本来他还在寻找如何伪装灵魂的方法,这一次的灵魂升华,就为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向。 雷继续观察自己的灵魂状态,五阶的赌徒能力对他来说很轻松,只是感知命运,对他来说几没有任何消耗。他能感受到,自己还能模仿更强大的能力。理应如此,如今他已是四阶超凡者,灵魂状态甚至超过同阶一级,没道理只能模仿五阶能力。 找到荷官留下的神秘学书籍,雷仔细研读赌徒的进阶灵魂炼成阵。借助翠玉石板的分析能力,没多久,他就成功模仿了赌徒之上的能力,成为了一名老千。此时,他的灵魂状态变成了固态的暗蓝色。 “第五阶是微量感知,可以视作和分析……而第四阶是模仿……这样去想的话,倒是和学徒的称呼很契合。如此推导,第三阶的能力难道是‘归纳总结’什么的?” 雷忽然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摇了摇头,他试着抛出手中的二十四面骰。 和刚才一样,骰子离手,雷便感知到了“命运”的存在。 不过现在情况却和有所不同。 如果说普通人只是命运浪潮下的蝼蚁,赌徒则从河面上探出了头,能得以一窥自身处境,而老千,又比赌徒多探出了一双手,从而可以对命运之河进行些许扰动,纵使,从大局上来说这种扰动微乎其微,对个体来说,这却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骰子坠落于桌面上,被命运推动。11,雷脑海里冒出这个数字,骰子也自然而然的,动势渐缓,11那面朝向上方。 再大一点。 雷心想。 当他确切地如此思考,并期望看到骰子的数发生改变时,胸口的灵魂符号突然发出巨大的吸力,一瞬间,雷绝大多数灵魂力消耗一空,他一晃神,就连左魔眼也因灵魂动荡而暂时失明。哐当一下,桌子猛的一震,立足未稳的骰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影响,又跳了跳,23,一个暗金色的数字朝映着灯光,朝向上方。 雷深吸一口气,缓过状态,低头寻找桌子震动的原因。一声猫叫传入耳边,只见膘肥体壮的荷露斯用身体摩擦着他的裤脚,抬头委屈地叫着——刚才这小家伙奔跑时撞到了桌腿,而且撞得不轻,这对灵敏狡猾的猫来说可是罕见现象。 自己掷出的骰子由11变成了23点,代价是巨大的灵魂力消耗,和荷鲁斯的倒霉。 “命运绝不独立,这是场零和游戏。”这句话写在荷官的那本无名之书的扉页上,据说是关于命运的重要规则。此刻,雷终于对此深有体会。 二百零九:理发师 命运是个零和游戏,这句话可以简单理解为,当雷正向拨动自己的命运指针时,他的行为会对其他个体产生负面影响。 值得一提的是,离开个体时,命运便是一个客观概念,骰子的大小点数并无好坏之分,而依托个体时,命运便是一个极其主观的字眼,所以,雷让骰子点数变大的行为导致了荷露斯的倒霉。 若要在命运途径上深入发展,雷或许得同时钻研哲学才行,不过眼下他只是模仿能力,索性不再多想。 做完测试,成功进行了第二次觉醒,雷精神也消耗得差不多了。酣然大睡一觉,次日清晨,整理了一番自己现有得财产,发现继续研究炼金术得话,自己立刻就要面临财政危机,便在心里琢磨着弄钱的方法。 “找萨拜因,还是再召开一次集会?” 把熏肉,煎蛋夹在平底锅煎得表面干脆地吐司片里,雷两三口就解决了早餐。一边思索着一边戴上帽子。 “萨拜因虽然是个地下黑商,他的体量却不足以支撑和我长期交易。集会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既然已经得到了正式身份,还是少留把柄的好。” “安排我做卧底,也不给发工资。“ 雷想到波希雅,推门离开了家。 目前他仍未回异常管理处报道,今天也打算去欧内斯特家做学徒。不过这次目的却有变化,学习知识在其次,重点是,能否接触到欧内斯特的随身超凡物品,或者他的头发,指甲等身体组织,若能解析出暴食者的模仿方式,就不用担心i以后如何伪装自己了。 穿过梅迪丽大街,在郁金香街准备喊马车时,雷余光瞥见街边有一个标志。铜柱上缠着白绷带和象征动脉和静脉的红蓝条,这是一间理发店。走了过去。 店里空间逼仄,一个带靠背的椅子被放在立镜前,十来岁的学徒在打扫地上的毛发,理发则在逼仄房间里塞着的一张躺椅上帮人拔牙,“理发吗?”他看见进门的雷。 “我要等多久?”雷打开怀表看了一眼。 “十五分钟。”理发师做了个保证的手势。 当拔牙的客人离开后,雷坐上椅子,长了一个多月的头发经过修剪重新变得清爽利落。 在雷看着镜子打量自己时理发师又问道“要修面吗?” 雷摸了摸下巴,顿了一下,点点头。“来吧。”仰头躺在椅背上。 理发师用热毛巾敷了他的脸,然后取来刀片,刀片薄得像一片柳叶,锋利至极。雷一动不动,刀片靠近了他的下巴,只差半个手掌距离,这片十分锋利的玩意就能碰到他的喉咙。 只要愿意,这个理发师能轻易割开是他的主动是脉——雷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理发师便说“要放点血吗先生?” “什么?” 雷愣了一下,心生戒备,不过这时候理发师已经收回刀片。 “哦,我是说您需要放点血吗?”理发师重复了一遍。 雷这才反应过来。冈堡的理发师同时也兼职拔牙,医疗,所谓医疗当然是放血疗法。是放掉包含病魔的坏血,就会产生健康的新血,这种荒唐的医疗理念已有千年历史。 “不需要。”雷说着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伸手去掏小费。 这时他还没坐起身子,仍处于不设防的状态,突然,理发师转身时绊到学徒的扫把,一个趔趄,转身摔了过来,手里还捏着那枚锋利至极的刀片。这一切发生在转瞬间,当雷反应过来,刀片已向着他的脖子划过来。瞳孔一缩,雷下意识侧头躲避,但刀片的运动轨迹却仍对准他的脖子,好像雷的动作反而是主动把脖子送上去。 令雷大吃一惊的,是他竟然在这时候感受到了命运被扰动的迹象,就像他发动老千的能力,改变骰子掷出的结果一样。 这不是偶然! 理发师的摔倒,刀片的轨迹,受到了超凡因素影响!有人想要自己的命!雷的目光落在森然刀刃上,这枚刀片会划开他的喉咙,这是不容置疑的既定事实,雷莫名想起当初他面对那个衔尾蛇成员,那家伙把枪口指过来时,他也有类似的感受。 命运的纽带非常力可以撼动,雷有预感自己躲不开这枚刀片,他立刻激发灵魂符号,对刀片发动老千能力。 杰洛特看着街道对面的理发店,在他眼里,一道细线将雷的脖子与刀片连到了一起。但紧接着,像是被无形之手拨动了一下,这道线嘣的一下断裂消失了。 杰洛特眉毛一挑,如果说上次这个异常调查员躲开他那一枪是因为灰骑士的静默之瓶影响了超凡能力发挥,以至于那一枪只弄瞎他一只眼睛,但这次他的幸免于难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个异常调查员,居然是个超凡者? 杰洛特勾起嘴角。本来,这个异常调查员在黄金怀表下幸免于难让他有些好奇,现在他开始感觉事情更有意思了。 摔倒声,惊呼声,理发店里一片狼藉。理发师惊魂未定地撑着椅背扶稳身子,那枚差点划伤客人地刀片被他握住了,掌心鲜血淋漓。 “抱歉……这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失误,谢天谢地,我没有让您受伤。”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雷,组织着道歉的语言。 “快包扎一下吧。” 雷把5便士小费压在梳子下,迅速走到理发店门口。他明白,在这刀片上做手脚的绝不可能是这名理发师,不然他只需要在给雷刮下巴时用刀片轻轻一划就能割开雷的喉咙,无需大动干戈。 雷打量门外的大街,行人交错,他并未发现可疑的身影,他心想“谁要干掉我?使用刚才哪种能力的应该是信仰因果之缠的超凡者……衔尾蛇的那个家伙盯上我了?还好,我完成灵魂升华,模仿了老千的能力,不然刚才就算不被割喉,也会受些伤。” 雷在门口观望一会儿,若无其事地离开,仿佛并未经历刚才生死一线的时刻。 二百一十:方向 离开理发店后,雷开始借助反光物体观察身后,但一直没发现有人跟踪的迹象。 他和波希雅约定在异常管理处暗中调查劳伦特背后之人,却一直不去异常管理处复工,一大原因就是因为上次接触衔尾蛇成员时经历的危险。本来,因为莫兰之死,雷曾试图想调查衔尾蛇,但那件事让他亲身体验到,自己的实力还不够格,便借养伤之机躲避。但现在,衔尾蛇却找上门来了。 好在他已完成进阶升华,不再是毫无反抗之力。 “既然躲不掉,不如尽快复工,也好知道异常管理处追查到哪了。“ 路上,雷琢磨着保证自身安全的对策,利用地下车站和人群做了简单的反跟踪应对后,便到了新月街。 按进度来说,他现在已该做完一套完整的入门仪轨,要开始准备正式的暴食者晋升仪式,穿过升华之路了。不过这事波希雅不提,他是能拖则拖,今天来找欧内斯特,便是为之后的伪装做准备,最好能通过欧内斯特,得到模仿暴食者的方法,再不济,就请教一些魂所构建的知识,也好去建造一个掩人耳目的假魂所。 抵达欧内斯特家后,开门的是学徒卡文迪。欧内斯特并未掩饰他对雷的重视,这个贵族少年对雷的羡慕之情已溢于言表,知道和雷竞争没有意义后,他对雷的态度便转为结交,是以态度十分友善。 “好久不见,雷,老师正在等你呢。” “等我?” “没错,他昨天开始就有事要找你。” 雷已三日没来欧内斯特家,闻言便上楼在书房见到了欧内斯特。一见到雷,欧内斯特抬起眼睛。 “哦,哦……雷?你终于来了。” “听卡文迪说,您找我有事?”雷说。 “没错,这个。”欧内斯特站起身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封未拆火漆的信,还有一支淡褐色的药剂,“波希雅几天前就送来了这个,她的意思是等你完成入门仪轨后就让我交给你。我想,上星期你不就做到了第六个仪式了么?” “我差不多要完成仪式了。”雷没把话说满,“这是?”虽然猜到了欧内斯特拿的是什么,还是问出了口。 “啊,我想想,信标,没错,是信标,指向的是一条稳定的升华之路。”欧内斯特对着信封回忆了一下,“至于这个……阿克啡酊剂,如果你实在没法静下心来调整状态的话就用吧,不过最好不要依赖药物,这种药剂一般都容易让人产生依赖性,甚至强烈的戒断反应。” 雷接过信封和药剂瓶。 波希雅这个雷厉风行的女人,没打声招呼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对雷来说是个好消息,不用在波希雅的面前假装穿过升华之路,操作空间就大多了。只要在信标指向的目的地建造一个假魂所,再模仿暴食者的灵魂,就可以名正言顺前往盖尔图希比温朝圣,融入目前掌握话语权那个超凡者圈子。 “或许可以通过波希雅给的这个升华核心尝试解析暴食者的灵魂结构。” 雷心想着,收起信封和药剂瓶。 欧内斯特紧接着说“波希雅提供的升华之路当然是安全的,她为你选定的魂所位置也不会是凶险之地。是时候考验你最近的学习成果了,进入里世界后,你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构建魂所。”雷顿了顿,补充道“以核心为基础。” “没错,这至关重要,一个好的魂所不光能抵御危险还能像**一样滋养灵魂。可以这么说,从炼金术士的魂阵就可以看出他在阵式上的水准,大多数炼金术士都会在构建魂所时用尽毕生所学,当然,别想着一步到位,在你日后的炼金生涯中,不断修缮重构魂所也是你的重要工作之一。” 在此之前雷已在欧内斯特的书房里学到《魂所基础阵式》,其中包括抵御,隐藏,陷阱,聚能,感知等分类。他点头表示明白后,欧内斯特又从抽屉内层拿出一张崭新的阵式图。 “这是我的魂阵,虽然有些阵式你没法布置,但整体结构也许能给你带来一些启发。” 欧内斯特把魂阵交给了雷,羊皮纸上是蓝色墨水绘制的繁复线条和图案。雷心底颇为感动,这个相识不到一个月的老师给他的完全是关门弟子的待遇。 欧内斯特微微一笑,他对雷的信任绝大多数是基于赫本·阿伯特,但这个年轻人本身也让他十分满意,除去那次帮助他配置新灵性媒介的意外,雷对待炼金术的严谨态度和汲取知识的速度都证明他是个可造之才。 离开欧内斯特家已是下午五点,雷抵达梅迪丽大街,思索着今后的计划。接下来的首要目的当然是伪装身份,但波希雅的嘱托还尚未完成,雷明白那个精明的女人不是什么慈善家,找出劳伦特的幕后黑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她交给自己的任务,而任务奖励则是让雷走上台面,正式加入超凡圈子,不再藏头露尾。 正式加入炼金协会对雷来说意义重大,且不提超凡资源,目前他虽已进阶四阶,接下来的升华之路却已成迷途,追索赫本往昔的足迹,是探知迷雾的捷径,而赫本在笔记里曾记载过的那几个历史投影,却掌控在帝国政府手中。 但劳伦特是个强大的敌人,他猎犬般敏锐的嗅觉和狠辣让雷记忆深刻。算计劳伦特,让他引走了邪物,对雷来说是为莫兰报了一箭之仇,但这对揭开劳伦特背后之人的身份并无助益。 虽然承诺了波希雅,雷却并不想为此冒太大风险。若要得到一个人的秘密,第一步便是要获取他的信任,这条件放在劳伦特的身上,难度不亚于把他干掉。 “如果有机会干掉他……” 雷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并越来越强烈。干掉劳伦特,波希雅自然再无由让自己在异常管理处消磨时间。而劳伦特这家伙对自己不怀好意,这么一个定时炸弹若放任不管,迟早会被引爆。 二百一十一:克罗伊 回到实验室里,雷把欧内斯特的魂阵阵图和劳伦特的魂阵阵图放在一块对比,显然,欧内斯特的神秘学底蕴高出劳伦特不少,魂阵结构更加精密。 灰骑士是执法者而非研究者,这现象不出雷的意料。劳伦特的魂阵看起来不算出色,不过,迄今为止雷也没听到他被邪物入侵的消息。 “斐契蜗壳曲线,四环嵌套矩阵,这种结构的魂所隐蔽性很强。这里他有更改……将蜗壳阵改成金字塔形,舍弃隐蔽性而增强抵御能力,应该就是为了防御那个邪物了。” 时间流逝,雷琢磨着劳伦特的魂阵。 “这种结构不是没有破绽……从四环嵌套的元素冲突原理切入的话,只要用单一元素破坏魂所,持续一段时间后就会让阵式失衡。或者还有更方便的办法,找到这个阵式的核心节点,直接引发元素冲突……这得花点时间来研究。” 虽然不知劳伦特的魂所位置,但雷心中既已将他当作敌人,便不吝多做一些准备。 当雷停下研究时已经入夜,时针指向七点,一摸肚子,饥饿感驱使雷上楼走到食物柜边。柜子里没有食物,他这才想起前天忘了补充物资,而今天又不是南希来做钟点工的日子,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披上衣服出了门。 在当初那个和苏初次会面的小店里买了一个热狗,雷回到香街公寓。一个不速之客忽然靠近——披肩的卷发,敞开的夹克衫里是一件凸显着丰满事业线的灰毛衣。 “克罗伊?” 雷诧异地挑了下眉,看样子克罗伊不是刚来。 果然,克罗伊见到他便说“我等你很久了。” 以梅迪丽大街的治安情况,一个女人晚上在街边乱晃不是明智之举。不过雷眼睛一瞥,见到克罗伊腰上明晃晃的挂着把枪,便没说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雷的第一反应就是关于工作。 “就不能是来看望你吗?”克罗伊打量着雷的左眼,“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变化。”雷顿了顿,见克罗伊没有继续说什么的意思,朝楼道一扬下巴,“进去说吧。” 二人上楼进了雷的房间,在楼道里克罗伊一直没说话,直到进了屋子,她才说“戴维德死了。” 雷眉毛一扬,问道“怎么回事?” “两天没来上班,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在异化的边缘。”克罗伊抿了抿嘴,“所长亲手击毙了他。” 雷脑海里浮现起那个魁梧大个子的模样,他沉默了一下,“愿他在天国安好。” “但神父说过很多次,受恶念缠身者死后必堕地狱。”克罗伊苦笑道,她在桌边坐下,“你走之后来了两个新同事,一个是早就提过的,另一个补上艾森的空缺,现在戴维德离开后,办公室就属我资格最老。我……”她说到最后尾音有些发颤。 又镇定下来笑道“你看,现在就咱俩是老同事了。”她说着摸出一根香烟咬住,低头点燃了。 雷拍了拍克罗伊的肩,做异常调查员的,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是个未知数,他们入职前就对风险有了预知。不过,这不代表他们都是心如铁石之辈。 或许克罗伊该去找伊芙琳,那个心理咨询师。雷刚想提出这个建议,又立刻打消念头。烟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他回身推开窗户,也点上一支香烟。 他回头看克罗伊,欲言又止,本想编排些安慰的话,但放弃了。雷明白克罗伊的来意,在她看来自己与她处境相同,所以她能在这儿至少能找到一点不那么孤独的感受。 “不如请个假休养一阵?”他放下香烟。 “就算所长批准我也不想。”克罗伊笑了笑,“我宁愿忙碌一点,一旦安静下来我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所以我会用旅游和消费填满我的假期,不然我会发疯的,你看,干我们这行的唯一好处就是报酬不错,如果死之前没好好享受就太亏了。” “是。”雷点了下头。 戴维德那家伙几乎每次输钱也总热衷于赌博。这是普遍现象,异常调查员里有相当一部分人会通过性,药物,赌博……各种途径发泄压力。 “话说回来。”克罗伊道,“我好像没发现你有什么爱好。” “啊,可能我藏得比较深。”雷咧嘴笑了笑,“不过正常人喜欢的我大多不会讨厌。” “比如说?”克罗伊问。 雷抖了下肩,没回答。 “故作神秘。”克罗伊哼了一声,紧接着又说“说真的,我觉得你最好不用回异常管理处了。” “嗯?” “你跟我们不一样。阿伯特小姐正在为你申请超凡者名额对吧,你完全没必要在这冒险。” “说的也是,我的确准备辞职了,但不是现在。”雷看了一眼天色,“喝点什么吗?” “好啊。”克罗伊欣然应允。 雷去厨房时,克罗伊走到起居室角落打开了留声机,在音乐响起时雷拿了酒回来。 “你喜欢奥黛丽的歌?”克罗伊问。 雷望着留声机,这些唱片还是克莱儿买来的。 “挺好听的不是吗。” 他在玻璃杯里倒了四分之一杯的金酒。 克罗伊拿起玻璃杯抿了下唇,她叹了口气,眸子映着灯光。向左两步,又后退一步,对雷笑了笑。见雷莫名其妙,她说“怎么,奥黛丽在飞艇上举办的演唱会你没去看。” 雷摇头。 “这是她的舞。”克罗伊笑道,“很简单,不需要任何基础就能学好,现在很流行呢。” “这样?” “这样。” 克罗伊脱下了碍事的夹克衫,蜕下那层精明干练的壳子后,她的身体曲线彰显出的女人味便被衬托出来。 她为雷掩饰舞步,二人偶有身体接触。时而谈工作,时而谈日常生活,随着酒精的作用,这些话题渐渐变得心不在焉。 不知什么时候,克罗伊脸色酡红,眼镜被她摘下放在桌上,她眯着眼睛,眼神迷离。后撤,向前,雷的手掌覆住她的后腰。 “对,是这样,你学的很快。” “是这舞很简单。” “不,不,呃……是你很聪明……”克鲁伊打了个酒嗝,直勾勾地盯着雷,眼睛里漾着灯光,“我简直怀疑,你在酒里放了什么。“声音低哑,缠绵。 二百一十二:误会 雷翻了个身,被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刺得眯起眼睛。他记得窗帘本应该盖着窗户,现在却被拉开了。克罗伊站在窗边向外看,只穿着内衣,阳光把她的肌肤照得纤毫毕现。 这幅画面让雷回想起昨夜。 异常调查员平时有多谨小慎微,放纵起来就有多疯狂。他暗自庆幸这栋公寓的隔音效果不差,至少明面上他的邻居没有发出抗议。靠着床头半坐起来,赤着上身,雷对克罗伊说“早。” 克罗伊看了一眼壁钟,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她回头对雷笑了笑,“早啊。”回到床边开始穿衣服。 她动作利索,很快穿上衣服。当她戴上眼镜,就又成了那个干练的异常调查员,昨晚的事仿佛从未发生过。 “走这么急?”雷慢悠悠扣上衬衣。 “今天可不是我的休息日。”克罗伊整理着衣领。 “当心奖金啊。” “所以我得赶快。” 很快克罗伊便整理好着装,雷起床准备弄些吃的,她进了一趟盥洗室。当克罗伊漱口时雷递过来一支崭新的尼龙丝牙刷,她接过牙刷笑了笑“你分手有多久了?” “几个月吧。”雷随口回答,“你怎么知道?” “你果然休养了很久。”克罗伊望了雷一眼,“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吗。“说着把牙刷塞进嘴里,吐字不清地移开话题,“谢天谢地,我能刷过牙再去上班。” “那个案子调查的怎么样了?”雷站在门口问,“艾森的。” 克罗伊知道雷指的是对衔尾蛇组织的调查,她敏锐地从雷地语气里察觉到他对这件事的关心,“你最近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雷迟疑了半秒,没把昨天上午遇到的那个理发师的事说出去。两次从衔尾蛇成员手下逃生,这已无法用运气解释。 克罗伊道“的确有了进展,警察厅安插在地下超凡圈子里的线人带来消息,之前入侵咱们楼上的保管室的家伙,是在冈堡雇佣了几个地下炼金术士,他手里就拿着那块黄金怀表。而且最近地下超凡圈子也传开了一个消息,说入侵异常保管处的家伙来自衔尾蛇组织。” 总算是查到这件事了,看来官方的消息还不算太闭塞。雷点点头,“其他的呢?” “我们只知道那些家伙肯定在谋划什么,很有可能,那些借着圣像破坏在幕后撺掇群众生事的人里也有他们的影子。”克罗伊摇摇头,“要是知道他们的确切目标就好了,可惜他们很狡猾。” “没准他们已经做出了什么行动,但被我们忽视了。”雷不着痕迹地说,他想到的是豪森维尔监狱的那个案子。那个叫做杰洛特的家伙,他在监狱里的行动必定有其目的,如果能查清楚背后的原因,说不定眼前的迷雾就会被堪破了。 “或许吧,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克罗伊耸了下肩,“你怎么突然这么热爱起工作来了。” 由于莫兰的原因,雷也没法具体提醒克罗伊,只好在心底打算以此为突破口再从不同角度尝试调查几次。灵魂升华之后,他已有了一定自保之力,既然衔尾蛇的人都找上门了,他也不能一味躲避。 “帮我给达姆打个招呼。”他说,“我明天就回去。” 克罗伊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雷缠着绷带的左眼,“你确定?” “我已经适应了。”雷下意识摸了下眼眶,脑海里浮现出街对面梵舍3号住宅的地下实验室里的场景——为防意外暴露,昨天去见欧内斯特时他就将魔眼取下放在实验室了。 “那,明天见。”克罗伊说着,从桌上拿起一片白面包塞进嘴里,迈着靴子向外走,“不用送我了。” 她刚走两步,门外就有敲门声。克罗伊停下来看了雷一眼,雷点了下头,她打开门。南希站在门外,看到克罗伊,二人同时愣了一下,把目光投向雷。 “这是我的……” 雷刚开口却被克罗伊打断,她笑了笑“你可没义务向我解释什么。”又转头看向南希,“我猜你是他的小女朋友?” “啊,不,不是。”南希立刻摇头。 “为什么急着否认呢。”克罗伊看着脸红的南希笑道,“我看你们还挺般配的。”说完转头对雷眨了下眼,与南希擦身而过。 靴子声逐渐消失在楼道里。 “我的同事。”雷向南希解释。 “她好像误会了什么。”南希小声嘀咕。 “你之前没说今天会来。”雷问道,“出了什么状况吗?” “嗯。”南希点头,迟疑道“那天回去之后,我发现我好像觉醒超凡能力了。” 见她的语气还有些不确定,雷说“让我看看。” 南希于是伸出双手,像捧着什么似的,“你能看到吗?”见雷眼神疑惑,她问。 “等等。”雷回身从衣柜里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枚眼药水滴瓶,朝眼睛里滴了两滴灵视药剂,便看到南希手上覆着一层不到半寸厚的柔和白色光焰。 “它完全不会灼伤人。”南希形容着,把手递给雷,雷手掌停留在白色光焰上,除了少女有些微凉的皮肤外,并无其他感受。 雷摇了摇头。 “果然您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南希叹道。 “至少比之前有了变化不是吗。”雷微笑道。 和南希简单测试了一番能力,最终也未曾找出她的能力有什么作用,可以推测的是,能被灰塔收录的一座石像,绝不会是鸡肋。南希向雷请教了近期学习神秘学的疑难后,便离开香街公寓。 雷出了一趟门,留心观察四周,并未发现可疑之人。衔尾蛇的人找来一次之后,似乎没有后续动作。不过他没有掉以轻心,回到梵舍取出魔眼,便放置在窗台上,权当作实时监控设备。 做完这些准备,便来到实验室,取出波希雅给予的信标。 “这道升华之路的终点有一枚能让普通人升华为暴食者的核心……不出意外,我就可以通过解析这枚核心,获得模仿暴食者的能力。” 二百一十三:回归(二合一) 进入里世界对雷来说已是轻车熟路,自然不需借助药剂。凭着从欧内斯特那儿拿到的信标,他略作冥想,再睁眼时,眼中所见的是一片朦胧混淆的雾霭,修道院的高墙和尖柱若隐若现,夹着一条逼仄的小路。 “几乎没有恶念徘徊。” 雷观察四周后,确认了这里基本安全。不禁感慨相比之下,他穿过的那条升华之路,还有瑟华卓与南希经历的,却危险之极。这也不出人意料,毕竟那是已不知有多少年无人踏足的荒芜之地,恶念自然如野草般肆意蔓生。而眼前这条升华之路,却是经由波希雅之手构建,有什么危险,也理应被她清除掉了。 沿着小径前行,雷打量身边的景象,发现灵魂升华过后,他已隐约可以透过这些具现的表象,看到其内在的本质。这些表象本质上都是以太,只是因为升华核心而具现出了可以被人理解的模样。 一路上几乎没有危险,修道院墙时而颓圮时而完整,断断续续,有时很长一段路上都见不到了。雷听到了雾中传来的隐约耳语,和他布置入门仪轨时听到的如出一辙。显然,他的“信仰”并不坚定,于是没法从中得到“指引”,以至于辨认方向的难度大大提高。 不过,经过完美升华的等离子态灵魂让雷拥有了远超往昔的洞察力,那些逐渐变得浓重的迷雾终究还是没有阻挡他的脚步。片刻后,他在一个死胡同前顿足,面前是一张灰扑扑的木门,老旧,潮湿,布满斑驳的黑色痕迹。 破败的白色砖墙,逼仄肮脏的小路,无法理解的神秘之语从门缝后面钻出来,仿佛打开这扇门便能揭开生命的本质。对新晋超凡者来说,穿越升华之路是让灵魂逐渐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但对雷来说,他的灵魂自然不会发生什么变化。把手放在门把上,他往前一推。 “嗯?” 出乎雷的意料,毫无阻碍的,门便开了。并不像瑟华卓与南希的升华之门一样,需要灵魂契合者才能打开。 门背后一片黑暗,雷半只脚迈进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升华之路没有什么动静。 一般来说,普通人的灵魂抵达升华之路终点接触到核心后,升华便算完成,届时依托核心而存在的升华之路也会随之崩溃。但此时雷与核心并未发生反应,升华之路也没有损毁。 如此一来,若波希雅心血来潮尝试进入这条她构建的升华之路,雷没有完成升华的事实就会暴露。 雷想了想,穿过木门。一晃神,眼前已是里世界。黑色的陆地上,是一根半人高的,浮雕着雾中之眼的灰色石柱,柱身散发毫光,朦胧黯淡,处于未被“激活“的状态。 这就是波希雅处理过的升华核心,如果雷是灵魂未曾升华的普通人,接触到这根石柱,其灵魂与石柱两者就会同时发生某种变化,在此之后,这根石柱就相当于灵魂在这个冰冷枯寂世界的一座篝火,在篝火旁,他的灵魂非但不会损耗,还会得滋养。围绕这枚石柱,他便可建立自己的魂所。 围绕着这根石柱,雷开始搭建魂所的雏形。先是损耗灵魂力刻画了一个从劳伦特的魂阵中学到的元素收集阵式,这种阵式一旦布置完成就可以自行收集四大元素,附着于魂所周围,为魂所提供一定防御能力,同时也方便炼金术士的取用。其难处在于布置阵式时需要提供精准而稳定的灵魂力输出,而几乎不需要材料,这对雷来说自然不算问题。 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只是个接触神秘学不久的暴食者,在布置魂阵时雷刻意留出了一些疏漏。接下来,他又在地面上刻画炼成阵,一个炼成阵完成,陆地上的岩石便被提炼出一方石块,这种构建魂所的阵式也极其考验超凡者的灵魂控制能力,同样的,雷制造石块时也特地弄得不是十分规整。 做完这些,雷才开始观察灰色石柱。 一般来说,当超凡者完成第一次升华时,其升华核心便发挥维持表世界与魂所间稳定通道的作用,而不能轻易离开魂所,所以雷并未把翠玉石板带过来。但不必借助翠玉石板,雷便发现,因为尚未与被灵魂激活的缘故,这枚核心并不完整。 若将升华比作化学反应,升华前的核心和普通灵魂便是反应物,而此时在只了解一部分反应物的情况下,雷没法分析出暴食者的灵魂结构。雷解析赌徒的能力时拥有了荷官的超凡物品二十四面骰子和完整进阶到四阶的知识,才解析成功,而现在的信息量却不够。 “找一个普通人,利用这个核心完成升华,再解析他的灵魂?” 雷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自我否决了,就算有值得信任的普通人,那样做也是无异于将其拉下水。除非,他绑架某人进行人体实验,但这样太没底线。 眼看借着波希雅给予的核心,完成暴食者的解析是不可能了,雷倒也没失望。至少将自己的假魂所布置了一番,也算消除了一些隐患。而且,通过定位阵测算距离,这里离无烬城不算太远,按雷现在的速度,只需要不到一天就能抵达,这样一来他就相当于拥有了一个接近无烬城的稳定通道。 离开里世界时已经入夜,在实验室里分析精炼了一些水鬼铜喂养给具现化以太后,雷便入睡了。 次日一早,换上黑色制服,戴好眼罩,搭上一辆公共马车,便来到了多日未曾踏足的异常管理处。 “欢迎回来,雷。“ 处长办公室里,达姆的脸色变得憔悴了许多,眼袋跟囊肿似的挂在眼睛下方,胡须也乱糟糟的,对雷的重新归来,他挤出一丝微笑,不过样子很疲劳,显然他没有发笑的心情。他的下一句胡便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我们现在太缺人手了。” “衔尾蛇的那个案子吗?”雷问道。自从艾森牺牲后,达姆就职员的人权上呈了抗议,行动目标也终于没再对异常调查员保密。 “是啊,不过这案子有其他治区的人来帮忙,让我头疼的是,其他的工作抽不出人手去做了,事情压得越来越多。” “我希望也能参与那个案子。”雷说。借助冈堡的官方力量调查衔尾蛇,这是他回归异常管理处的一大目的。 “啊,不,不,你刚休养结束,我尊卑给你派点相对轻松的活儿。”达姆摇头说。 “轻松的活,端茶送水?” 达姆沉默了两秒。 “你被那家伙弄瞎了一只眼睛,我理解,你对他一定满腔仇恨。”他摇了摇头,“但仇恨会让人丧失理智,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弟兄。” “如果你抬头看到楼上掉下来一块石头。”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嗯?”达姆不解地看着雷。 “你选择睁着眼还是闭着?” 达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苦笑道:“好吧,既然你要求的话……这案子现在由尼格负责,尼格·列奥纳多。” “我还没见过这位新同事。”雷有些惊讶,戴维德死了,克罗伊就是资历最老的异常调查员,这个重要案件却由一个新人负责。作为一名分析师,克罗伊绝对能力足够,看来那位新同事的确不简单。回想起来,前段时间还从戴维德等人口中听到过这个新同事,他似乎是肃清者法案培养出来的第一批应对异常事件的专业人才。 “只论工作的话,他的确是个无可挑剔的家伙。”达姆摇了下头,语气却十分肯定。 潜台词就是那家伙情商不太够,雷心中了然,不过,以那些特殊的孤儿收容所的环境,培养出来的人如果是彬彬有礼的绅士才是件怪事。 离开达姆的办公室,雷便准备去找尼格·列奥纳多。除此之外的另外几名新同事,他也通过达姆手中的名单有了初步了解。 经过蒸汽升降梯时,一个披着银灰色斗篷的身影从走廊中经过。 劳伦特。 雷目光一凝。 劳伦特也撇头望了过来。 在那双淡灰色眸子里,雷看到了隐藏得很深的焦躁,还有审视猎物般的冷意。但这种情绪只是转瞬即逝,紧接着变成了温和的微笑。 “雷?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当了逃兵。“ 若换了某个正常的异常调查员,灰骑士的善意或许能令他受宠若惊,但雷对这家伙的想法心知肚明。劳伦特收到的那支新型灵性媒介,雇佣他杀死雷的货款,就是雷自己寄送出去的。 我买凶杀我,我杀我自己?雷心里嘀咕,对劳伦特笑道:“我可不想当懦夫。”仿佛已忘掉前阵子和劳伦特闹出的不快。 “不,不,不。没人会这么认为!一个普通人竟然在衔尾蛇的圣器之下生还了,这可是许多超凡者都没法做到的事,多了不起!“劳伦特语气有些浮夸,不知是演过了头还是故意诛心。 “我可不想再了不起一次。”雷也虚伪地笑着。 这时升降梯轰隆一下打开了。 “好好工作吧,我很期待你再次立功。”劳伦特的目光从雷的脚下扫至与他对视,点头笑了笑,走进升降梯。 “喜怒无常。”看着升降梯的门关上,雷心想,这家伙向来就是这变态的似的秉性,这样一来也没法判断他的精神是否受到了那只邪物的影响。至少目前看来,他受到的影响不算太深。 转身离开,雷走向办公室。 这时克罗伊却夹着一摞文件出来,猛地关上门,面色不快。 雷挑了下眉,走过去拍了下她的屁股。克罗伊诧异地瞪大眼睛回头,见到是雷便松了口气,“下次接近时打声招呼,你走路怎么连声音都没有?” “你忘了潜行技巧也包含在每月测验里了。“雷朝办公室门偏了下下巴,“发生了什么?” “一点小纠纷。”克罗伊叹了口气,却没解释。 ”尼格·列奥纳多在里面吗。” “你找他?”克罗伊疑惑道。 “达姆说他负责艾森那案子。” “哦,我的天。”克罗伊扶着额头,”我特地跟达姆说过……” “难怪他一开始不愿意让我参与这件事。”雷看着克罗伊。 “好吧,我并非怀疑你的能力。”说话时克罗伊没忍住瞄一眼雷的眼罩,“其实我早也想到这无济于事,你肯定放不下这件事,但和那家伙共事,你可得有个好脾气。我要去用分析机了。“她看向走廊右侧。 雷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克罗伊走了两步,又回头悄声道:“这周末有空吗?” “还不清楚。” “你最好有空。”克罗伊说着故意看了一眼雷的裆下,吃吃一笑,一拧腰,哒哒哒,踩着靴子走了。 …… 办公室。 青年留着过耳的灰色卷发,随手翻着卷宗,他的眼睛狭长,让人不禁想起狐狸,但他的表情却像只专注而沉静的狼。提起笔,他在手边的报告末尾签下“尼格·列奥纳多”这个名字。 “这是份好差事。”对面办公桌后的瘦削黄发男人啜了口咖啡,“比队里条件好多了。” “报酬是高死亡率换来的。”另一个男人说。 “啊,多少人卖命都挣不到十分之一的钱。“黄发男人说着一边抖腿。 “死亡率高,只是因为他们不够专业。”尼格停下笔,“普通人不经过长期训练,无法对抗超凡者。”他的目光落在卷宗上,“我看到的是这样的事实:绝大多数异常调查员的死亡都毫无意义可言,他们的工作效率极其低下。” “至少能赚个抚恤金不是吗,比军队里的高多了。”另一个男人说。 这时门被推开,三人目光齐齐投向门口。 迎着尼格质询的目光,雷微笑着走上前伸出手,”你好,我是雷·贝德维尔。” 尼格眉毛一挑,起身和雷握手。 ”我听说了你。”他毫不客气,用自己并没意识到的失礼目光打量着雷,“未入职时你就和邪物正面对抗过,之后又几乎独立破解校医案,然后在衔尾蛇的圣器下生还。普通人……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二百一十四:对手(二合一) 雷和尼格对视,那双狭长眼睛里蕴含着审视和探寻的意味。 “能活下来的人多少有点运气,倒霉的家伙就只能在卷宗里留名了。”雷目光瞥向桌上的卷宗。 “你很谦虚。”尼格笑了笑,收回手,“对你,我收回刚才那些话。” 从雷一进门就认出他的身份,尼格很清楚雷应该在门外将他们刚才的对话都听进去了。 “虽然让人不甘,但你说的有道理。”雷主动示弱,他只想知道案情进展以暗中调查衔尾蛇的目的,而不愿招惹这个锋芒毕露的家伙,也不想当出头鸟。 但尼格不让他如愿。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他自信地勾起嘴角,仿佛在这个办公室里,他才是资历更老的前辈。 “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雷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克罗伊和达姆会那样评价这个新同事了。 除了尼格外,另外两个新同事也是肃清者法案培养出来的同一批人才,这三人显然早就相识,黄发男人是阿奇尔,另一名瘦削男子是阿诺,雷注意到,在尼格开口时,这两个人无论在干什么,都会立刻停下认真倾听。 看来尼格·列奥纳多就是这三人中的头头,从身材体格来看,这个灰发男人并不占优势,那么他在其他方面一定有令其他二人心服口服的地方。 简单认识了几个新同事,雷表示达姆已准许他参与案件后,终于得到了目前的案情调查报告。 “怎么样?我想听听你的分析。请尽管说,这也许能提供不同的思路。” 当雷看完案情报告,尼格便问道。 “衔尾蛇雇佣地下炼金术士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以他当初雇佣的那些人为切入点或许能找到线索。如果那位神秘线人能提供更多消息,或许情况还能更明朗一点。”雷照本宣科,只是换了套语言组织方式。 “一个切入点?我不这么认为。”尼格却摇了摇头,把卷宗拿在手里,“你看,虽然地下黑圈里流传的消息大同小异,但其中却有很重要的偏差,我们可以注意到,一部分消息表示,一个带着黄金怀表的男人招募人手并准备异常管理处下手,而传播这些消息的人似乎并不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但另一部分消息,却明确笃定,那条蛇(注尼格称呼衔尾蛇成员的方式。)组织了入侵保管处的行动,却对那枚黄金表只字未提。所以,这些消息看似一样,却有两个来源。” “所以有两个切入点。”作为另一部分消息的零号传播者,雷然完全了解这件事的内情。看调查报告时他就已发现了尼格所说的情况,为不使集会暴露便没说,尼格却已推导出来 “只是简单的推理,我本来以为你能发现的。”尼格看着雷,“看来……长期的休养让你状态不佳了吗?” “脑子和蒸汽机一样,长期不用就会生锈。”雷暗暗警惕起来,意识到这个新同事不好对付。如果他还是一味藏拙,刻意模糊案件调查的方向,反而可能会惹他怀疑。 “我想你对案情的进展了解还不够,毕竟有些尚未完全确定的消息还没有写进去。”尼格说,“不过在向你完全吐露情况之前,我还是想听听你的分析,哪个切入点更有价值?” 说完他顿了顿,“别误会,这不是对你的‘考验’,你的想法或许能给我不同的思路,你知道,有时候多余的线索反而会限制思维。” 尼格神色认真,雷发现这个家伙和以前的同事截然不同。对于这些异常案件,他似乎毫不恐惧,驱使他调查的动力,也绝不会是高额的报酬或者所谓的“牺牲精神”,破解谜团,对他来说就像一场吸引人的“游戏”。 “那些知道衔尾蛇成员确切身份的人,更值得优先调查。”虽然明知内情,雷还是如此说,按照这个方向调查自然是错误的,但从表面逻辑推理这却是正确回答,并且,他也想知道尼格是否查到了关于集会的线索。他补充道“能认出那枚怀表的人很少,单从这个难以认出那名衔尾蛇成员的身份,既然能笃定他的身份,传出这个消息的人可能拥有更多的额外信息。” “没错,我们也是因为参与调查才从上头得知了这个高级机密消息。”尼格点了下头,“而且我的确早就以此为调查方向,而且有了成效。” 这时阿奇尔端来两杯咖啡,尼格道了声谢,往杯子里丢方糖。一块,两块……直到扔了八块他才停手用勺子搅拌,紧接着把这杯已经几乎变成糖浆的东西喝了下去。 “啊,回到正题。“ 放下杯子,尼格继续说道“现在开始整理近期发生的案件吧,首先,是艾森案。“ 以阵亡的异常调查员之名命名案件是异常管理处的惯例,尼格所指的就是兰布拉街上雷失去左眼的案件。 “虽然上头极力隐瞒,但事实是我们都被耍了。包括那条蛇。没错,赢家只有一个,就是玛丽·艾尔,你应该还记得这个通缉犯吧。”尼格说。 雷点了下头。玛丽·艾尔就是官方通缉里对苏·洛的称呼,他加入异常管理处的案件,便与她有关。 “玛丽·艾尔利用灰骑士对付那条蛇,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拿走了衔尾蛇的圣器之一。”尼格手指摩挲着白瓷咖啡杯的把手,“这个女人和衔尾蛇关系很深,让我们以她为突破口,再往回追溯,你想到了什么。” “黑杰克。”雷心中沉重起来。 “对了。”尼格欣然笑道,从她夺走怀表算起,那是她最近的一次露面,偷走了你的枪,并击杀了一个异化的地下炼金术士。看吧,情况已经十分明朗。“ “黑杰克来自某个地下组织,而从那个案子判断,玛丽·艾尔和他的冲突也是因为那个地下组织而发生的纠纷。”雷接上了尼格的话。 随着与尼格的交流,雷发现情况已经变得十分糟糕。苏·洛绝对和那个集会没有关系,只是替雷背了黑锅,但尼格的推理虽然过程不完全准确,结果却一针见血。 雷本想算计一把衔尾蛇而传出消息,现在却惹祸上身。不过,他是否传出消息对这件事并无丝毫影响。以尼格·列奥纳多的洞察力,苏·洛的两次出现,终究会让他把目光聚焦到雷目前掌控的那个集会上。 “所以突破口就在那个地下组织。”尼格盖棺定论,放开咖啡杯。 “精彩的推理。”雷由衷赞叹,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睛。 他找不到正当理由来扭转尼格的想法。 错了,尼格的推理虽然没有破绽,但方向却完全错了。导致他方向错误的便是黑杰克案中雷给出的假消息,而正是这些假消息,曾让雷摆脱嫌疑,现在又让雷置身险境。 衔尾蛇的目标和豪森威尔监狱有关,雷也没法说出这个线索。 现在衔尾蛇的事他也已无暇顾及,眼下的首要的,是尼格·列奥纳多。 雷看着对面的年轻男人,这个有一头柔顺的灰色卷发的家伙,绝对是他至今以来遇见的最难缠的对手。 “可惜,黑杰克的线人,那个毒贩被处理掉了。”雷补充说。 “但现在有了转机。”尼格说。 “什么?” “通过那个毒贩的关系网,我们定位到了另一个嫌疑人。”尼格顿了顿,“一个烟草商人,背地里进行禁忌交易。裘德·西斯尔,这是他的名字,不过分析机没有他的信息。” “假名。”雷说。 “没错,他很警惕,我们目前还没有打草惊蛇。”尼格说,“取得他的信任,同时弄清他的关系网,我们很快就能获得突破。如果你确定参与调查的话,这将是近期的工作,接下来,合作愉快?” 尼格向雷主动伸出手。 “合作愉快。“雷笑了笑,握住尼格的手。 …… “裘德·西斯尔。“ 梵舍实验室,雷翻开笔记本的后半部分。 荷官的人脉网络已被雷记录在笔记本上,裘德·西斯尔的名字后方是他的个人信息——一个烟草商人,暗中进行禁忌交易,主要收购并出售植索科特拉龙血树脂,鳞叶兰等材料。 这些信息过后,是裘德·西斯尔所认识的超凡者。安格列的代号赫然正在其列。 雷发布集会信息,通知安格列时,便是通过裘德·西斯尔的渠道。 尼格·列奥纳多是个效率惊人的家伙,只要给他时间,他查出安格列也不是难事。 届时集会的具体消息便会暴露,更糟糕的情况是萨拜因也因此受到牵连,届时雷和瑟华卓也大概率会落网。 挂钟的秒针滴答摆动。 雷明白,现在,他要和尼格抢时间了。初见之时,尼格以毫无保留的姿态向雷展露了案情的进展,但雷从尼格的态度里,却隐隐嗅到了一丝试探的意味。而从尼格隐瞒了如何定位到裘德的过程一事来看,这家伙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条件地信任雷。 不论如何,雷得阻止尼格继续调查下去。对裘德,他自然不能有丝毫动作。今天尼格刚对他透露消息,若裘德即日就有变,反而会加深他的嫌疑。 戴上兜帽和假发,雷趁着夜色离开梅迪丽大街。 雄鹿大道35号,一座外观普通的红屋顶房子,是安格列的住处。从地下通道出来的雷压低兜帽上沿,他这打扮就像随处可见的瘾君子,并不引人注目。隔着街道,以超凡者的视力,他借着门灯的昏暗光芒看见了刻着“胡夫·尼克斯”的铜牌。 骨碌碌,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石砖。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安格列家门口。 男人付出车费走下马车,身影让雷觉得十分眼熟。紧接着他看清了那顶圆帽帽檐线下露出的几缕灰色卷发,还有一闪而逝的,有着狭长眼睛的侧脸。 雷瞳孔一缩。 只是一转眼,男人便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他竖起大衣的领子,把脸挡得严严实实,似乎不想让人看到自己。 尼格·列奥纳多! “尼格果然对我隐瞒了信息,竟然已经查到了安格列。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他居然直接上门去接触安格列?” 雷脸色几度变幻,很快又镇定下来。 “集会里得人都知道我杀了荷官,也知道荷官想要检举他们的事。如果尼格从安格列那得到了这个信息,就不难怀疑到猎鹰在异常管理处可能有线人。难怪他会试探我,按时间来算,那时候管理信件的人就只有我和艾森,或者……还能加一个收信的守卫。“ “但他再怎么怀疑,我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现在的情况是我在暗他在明,我掌握的信息量更多,优势在我这里。“ 深吸一口气,雷悄然接近雄鹿大道35号。 …… “列奥纳多先生,就算你是裘德推荐来的,我也只能说我帮不了你。”起居室里,独居的安格列端着茶杯。他甚至没有示意尼格坐下,显然并不欢迎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我说,我只是个普通人……” “开门见山吧。”尼格自顾自坐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安格列的话,拿出异常调查员的证件。 在安格列面色一变并瞬间掏出枪瞄准他眉心时,尼格微笑道“收起无谓的举动吧,如果我要逮捕你,就不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你面前。“ 安格列面色变幻不定,胸膛起伏,扣动扳机的手指颤抖着。冷汗从他额上沁出,反射着黄色的灯光,沿着眉角滑落。 他有十成十的把握能立刻干掉这个异常调查员。 但也十成十确定,自己绝对没法逃脱追捕。 “你是,怎么……“ 他艰难地说。 “啊,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跟荷官一样的机会。“尼格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放下这个。“他的语气带着股命令的意味。 安格列死死盯着尼格,把手缓缓压下去,又猛地抬起来,目露凶光,重新对准尼格的眉心。但扳机扣到一半,他又猛地松开,把枪抛在脚边,无力地瘫坐下去。 “你说吧,长官。“ 他用认命的语气说。 二百一十五:进攻 “裘德告诉了我一些事。” 尼格把手搭在扶手上,用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 “我就知道,该死的家伙。”安格列握紧拳头,那个贩卖烟草的老家伙是他的引路人,现在却出卖了他。 “但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撒谎,或者你会不会对我隐瞒什么。”尼格看着安格列。 安格列明白尼格要做什么,审讯的惯用伎俩,对口供。“有什么就问吧,长官。“他脖子上青筋都冒了出来,声音却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虚弱。 安格列试想过多次自己被条子逮住的那一天,他一向认为到那时候自己会用尽一切办法逃跑或者拼命,为此,他还保持着单身,以免除软肋。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了,这个灰发异常调查员口中所谓的“机会”瞬间击溃了他的反抗之心。他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自己的懦弱——那捏紧的拳头可不单是针对裘德——但他深知妥协方有一线生机。 “我更想先听你说你都做过什么犯禁之事。”尼格顿了顿,“不过你可以先从某个点来展开,比如,关于那个集会的事。” 被这个年轻异常调查员盯着,安格列感到自己就像一只猎物。他还是头回对一个普通人如此忌惮。这一定是因为对方异常调查员的身份——他心想,妈的,不过是条仗势之犬而已。 “你是说,荷官举办的那个集会。”安格列深吸一口气。 “所以你还参与了其他的什么地下组织?”尼格不紧不慢地说。 ”基本都断掉联系了。” “那好,把那个集会的事全部告诉我。”尼格点了下头。 安格列却沉默了两秒。 “我需要一些保障。” “那就先证明你的价值。”尼格说,“我倒是可以先给你一些口头承诺,但‘信任’这东西,至少不存在于你我之间。” “那我觉得,干掉你再尝试逃跑或者更有保障。”安格列看了一眼脚边的枪。 “你可以试试。”尼格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格列。 数十秒的沉默后,安格列放弃了最后的挣扎。或者说他本就没打算挣扎了,沉默只是为自己保留一些尊严。 “先纠正一件事,长官,现在的集会已经不是荷官的了。”他说。 尼格点点头,示意安格列继续说下去。 “大概半年前,一个代号‘猎鹰’的神秘人加入了集会,后来他干掉了荷官,成为了集会的掌控者,同时他手里还握有很多犯禁者的信息。”安格列 “大概半年前,一个代号‘猎鹰’的神秘人加入了集会,后来他干掉了荷官,成为了集会的掌控者,同时他手里还握有很多犯禁者的信息……” “就是猎鹰,他是否说过,和衔尾蛇有关的事?“ “让我想想……”安格列迟疑了一会儿,点头说“是的,就在异常管理处被入侵的消息传开后,他在集会上对我们说那是衔尾蛇的人干的。” “那就没错了。”尼格眼神闪了闪,“继续说吧,和这位猎鹰有关的事。” 紧接着尼格便详细询问了猎鹰几次出现的行为,以及体态特征。 “你说猎鹰是个神秘而强大的炼金术士。”尼格若有所思,“但那样的人为什么会和你们接触,而且你确定猎鹰是个男人?” “我想他参加集会也许只是心血来潮,最近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了。“安格列说,“我不认为他哪里有和女人相似的地方。”他顿了顿,“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你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承诺?你在说什么。”尼格笑了笑,在安格列脸色阴沉下来时他说“这些信息我早已知道,难道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消弭你触犯禁忌的罪行?就算通过检举者法案,你也得协助我主导几个犯禁得超凡者才行。” 尼格得话让安格列呼吸粗重,但紧接着尼格又补充道“不过我说过给你机会,只要你能搞定那个猎鹰,我可以帮你通过赦免申请。” “开什么玩笑,搞定猎鹰?”安格列苦笑,就算荷官他都没把握对付,而猎鹰,那个轻而易举干掉了荷官的家伙,他哪敢招惹。被条子逮住,最坏的情况大不了被绞死,而作为地下炼金术士,安格列深谙这个肮脏圈子里存在着多少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如果落在猎鹰手里,他说不定会被当成人体实验品,那比绞死还可怕得多。 “当然不是靠你一个人。”尼格瞥了安格列一眼,“我们可以给你提供一些支持。” “这……”安格列抉择不定。 …… 雄鹿大道上,雷看着街对面窗户里透出的灯光,转身进入黑暗中。 四十分钟后,回到香街公寓,雷扯下兜帽打开窗户,点了一支烟。 “尼格·列奥纳多……” 念了几遍新同事的名字。 “有意思,居然已经查到这一步了。想逮到我,就如你所愿。” 打开抽屉,雷用荷官的标记开始写下集会召开的通知。 …… 次日一早,雷走进异常管理处办公室时,尼格已在办公室等待。 “我想了几个接近裘德的方案。”雷主动对尼格说,并准备拿出笔记本。 尼格却摇头道“不,现在情况有点变化。说实话,我昨天其实对你隐瞒了一部分案。” “什么?”雷停下拿笔记本的动作。 “我从裘德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听过之后你也许会觉得案情明朗了很多,没错,我又想听听你的意见了。” “为什么这么在乎我的意见?”雷看了一眼另外两个同事。 “啊,我已经和他们讨论过了。”尼格说,“现在我知道了那个集会的信息,我们有一名叫荷官的线人,原本已经控制了那个集会,却被一个叫猎鹰的家伙杀死了。” “怎么杀死的?” “很巧,正在荷官准备检举其他人的时候。”尼格说,“真是个神通广大的家伙,那个线人很谨慎,他几年前就开始跟我们联系,直到上个星期我才通过黑金银行找到他的真实身份。而猎鹰却轻而易举找到并杀死了他。” “他和猎鹰关系如何?” “从我得到的情报来说,猎鹰没理由得知荷官的真实信息。” “不排除他被跟踪的可能性。“ “没错,但还有一个可能。“尼格看着雷,没继续说下去,显然又让雷来推理结果。 “他的检举暴露了他。”雷平静道,“除非猎鹰有能力从异常管理处获取情报。” “所以说,和你讨论比他们两个有效率多了。”尼格看了一眼另外两个同事,对雷笑道,“没错,猎鹰可能在异常管理处有眼线,说不定我们的动向已经暴露在他眼里。”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如果你是猎鹰,你会怎么做呢,雷?” “当你拥有了异常管理处的情报,你会做出什么应对措施?”他认真地重复道。 雷看着那双狭长的眼睛,灰蓝色的瞳子里,是审视和求知。 二百一十六:试探 大胆而直接的试探,而且十分有效。 雷眼底浮现出笑意,这个新同事让他感觉越来越有意思了。 现在雷掌握着更多的信息量,而尼格则通过这次试探把主动权握在手里,如果他在雷的推理中发现了误导的痕迹,那么雷的可疑程度便会加深,而雷若真的给他展现猎鹰的视角,又无疑会让尼格收益,而将自己拖入险境。 误导,或者帮助尼格,对雷来说都会亏本,而雷只能选择止损,选择后者。 这其中的关键在于,他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现在他是一个仅仅得知了部分案情的推理者,用线索加上推测来猜想猎鹰的意图,而不能真的暴露真正的猎鹰的视角。 “如果我是猎鹰?”雷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除非我知道更多他的信息,不然我只能知道他绝不介意杀人灭口,而且很可能会果断行事,不过……” 他和尼格对视,“如果你是在试探我,那我不会配合。” “何以见得?”尼格睁大眼睛,不过演技没什么诚意。 “如果说荷官是因为检举渠道的原因而栽了,这半年负责处理信件的就是我和艾森了。收信的守卫可不会拆开信件。你也不会怀疑他的上线,上线要处理下线,完全可以做得毫无痕迹。” “啊,被你发现了。”尼格假装讪笑,“那就姑且当作我在怀疑你吧,其实按你这么说的话艾森更加值得怀疑,毕竟他死后,那个地下集会就一直没有召开了。” “艾森……我不觉得他有那么好的演技。”雷摇头否认,心想尼格没说实话,如果考虑到我和黑杰克的案子有关,还有我从衔尾蛇的人手下生还这些地方,他一定会更怀疑我。 “而且艾森已经死了,就算他和猎鹰有关系也无所谓。“尼格盯着雷,“为什么不配合?你在跟我赌气,或者是在逃避什么?” 雷愣了一下,“气急反笑”道“改行去当演员吧,你入戏太快了。如果我是猎鹰,我第一个就干掉你。” “我不觉得他会做这么莽撞的选择,干掉我?那没什么意义,我倒是希望如此。“尼格微笑道。 从尼格的表情里雷看不出他是装腔作势还是真有自信保证自己的安全,他更倾向于这家伙是故意对自己这么说,以让自己心生忌惮。 “至少他不可能放任我们通过裘德追查下去。“雷冷冷道。 “没错,我想也是如此,所以我们得保护好那家伙,而且还不能把他抓起来,以免打草惊蛇,就算……那是个接触禁忌的罪犯。但24小时不间断的保护是不可能的,而且超凡者想要杀人也很难抵挡,所以派谁去保护他……啊,真伤脑筋。” 虽然故意揉着额角,尼格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雷。 “让我去保护裘德,如果我是猎鹰的话反而会投鼠忌器。“雷冷笑。 “一手卡牌,就算裘德出事,那个被榨干了价值的家伙反正也没用了。拿这家伙的命来引我上钩,可惜他不知道我发现了他接触安格列。”雷心想。他明白尼格的意图,此时尼格也故意用挑衅的目光看过来。 “好主意!那就你去怎么样?如果你是猎鹰,事情就有意思了。“果然,尼格如此说,并停顿下来等着雷继续推理。他的眼神依旧,却以极微小的幅度眯了起来。 “够了,就算是玩笑话我也不想听到第二次。“雷皱起眉头,“这完全是浪费时间,我跟猎鹰没有半个便士的关系,如果我要为洗清你的怀疑再三解释,我觉得不如分开调查效率更高。” 尼格楞了一下,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逝,就像狐狸丢失了猎物。他感慨地拍起手,啪啪啪,三下之后,称赞道“点睛之笔!我差点都快确认你就是猎鹰了,可惜。” 雷瞥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他看穿了尼格的伎俩。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雷知道自己不是猎鹰,便会认为尼格的试探完全是浪费时间。换而言之,只有身为猎鹰,才会潜意识认为尼格的试探有价值,并与之配合。 若雷继续站在猎鹰的角度分析案情,他就会嫌疑大增。 当雷走出两步,尼格的声音又从他背后传来“你要去哪?” “你有怀疑的权力。”雷回头说,“但我也有不配合的权力,搞清楚,你不是我的上级。保护裘德活儿我接下来了,但这不代表我像阿奇尔和阿诺那样听命于你,从现在开始,关于这个案子我将向达姆申请独自调查。” …… “那家伙挺难相处的对吧。”异常管理处餐厅里,克罗伊挖了一勺煮得稀烂得鹰嘴豆放进嘴里,“我听说他怀疑你是猎鹰?” “你觉得呢?”雷问。 “他是故意找茬。”克罗伊说着,忽然眼睛一瞥,没好气道“这个餐厅只剩这张桌子了吗?” 尼格端着一杯咖啡坐到雷和克罗伊所在的桌子旁。 “怎么,我如此惹人生厌?”他说着啜了口咖啡。 克罗伊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但尼格对克罗伊的白眼视若不见,直到克罗伊吃完午餐离开,他对雷说“这周休息日有空吗?去桑地亚哥号吃牡蛎喝香槟怎么样,我请客。” “你在为上午的事道歉?”雷看着尼格。 “道歉?”尼格摇头,“那是工作。” “那就却之不恭。”雷一口答应,“你还在怀疑我?” 尼格抬头看着雷,顿了两秒道“我认为当靠直觉而非证据来推理是件很可怕的事,但我的直觉却经常很准。我其实希望……你就是猎鹰。“ 雷摇头笑了笑,作出懒得和他争辩的模样。 “那样很有意思,不是吗?”尼格笑了笑。 “那你可没半点胜算。“雷开玩笑地说。 二百一十七:接头 “周四晚上七点以后,黑店街地下红鳄拳击俱乐部。” 房间里,安格列盯着信上的地址,然后把信纸放在蜡烛上。烛火蔓延吞噬了纸张,余烬飘散,他的脸映着火光明暗不定。 已经很久没有召开集会的猎鹰,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发来了集会召开的通知 要不要告诉那个异常调查员? 安格列自顾自摇了摇头。 虽然答应了尼格,但那只是权宜之计,条子和猎鹰,他哪边都不敢得罪。 “该死的,为什么是我?” 骂了一声,安格列穿上夹克衫离开了家。 黑店街上石灰灯的光芒弥漫在若隐若现的烟雾里。穿过贴着招嫖和牙医广告的巷子,安格列走下楼梯,嘈杂声从地下传来,他给了看门的壮汉十五个便士买到门票。壮汉和同伴一边说着粗鄙的笑话一边打开门,“看门狗“,安格列心说,紧接着便被门里窜出的热浪弄得眼前一花,鼓膜也因喊叫声而发胀。 地下拳台结构呈倒金字塔形,入口恰好在最高处,安格列视线越过人群,最中心的拳台上是两个女人,穿着暴露,其中一个就是那两个看门狗口中的黑点街第一大波。安格列本来没心情关注这个,但那些观众的喊叫一下就让他进入某种特殊的状态,拳台上女人的**被痛击时他也有了一瞬间的兴奋。 但安格列明白自己可不是来看拳的,他眼睛一扫,打领带的绅士挥舞着手杖,女士用蕾丝手套裹着的手把手帕狠狠扔向拳台,大声咒骂,脸涨的像只红皮鸭子。看起来这个充斥着暴力和低俗的地方的主顾是高收入人群,当然这不代表底层人民素质更高,只是因为十五便士的票价刷下了大多数穷人。 “真乱。”安格列站在高处观察四周,“猎鹰怎么会选这种地方,而且没说具体在哪……”他没忍住回头朝后面看了一眼——条子肯定派了人监视他,这毫无疑问,不过在这种地方盯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嘈杂的喊声和拥挤的人群让两米以外都成了感官的盲区。 站在入口处眺望了一会,安格列的目光落在东南方向的后排座位。一个把帽子压得很低的家伙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一群兴奋的红皮鸭子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拳击。 安格列花了几乎十五分钟才挤过人群,来到那个男人身边。 “你不像来看拳的。”安格列低声说。 男人愣了一下,警惕道“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安格列说。 男人皱了下眉。 “别不老实,兄弟。”他把手放在腰上,衣服下摆盖着鼓鼓囊囊的东西,应该是一把枪,“闹事之前,先想想你能否承受剃刀帮的报复。” 原来是看场子的。 安格列大失所望。 “别那么敏感。” 他把手揣进兜里,准备离开。手刚放进兜里,他脸色变了一下。 他的口袋里多出了一封信。 安格列立刻镇定下来,掏出手后,找了个位置装模作样看着拳赛,整个过程中都没和其他人交头接耳。等到一场拳赛打完,他便若无其事回到家中。 这时他才打开信,信上没有文字,只画着一个信标。 “猎鹰完全得到了荷官的遗产……他认识我的真实身份。“安格列额角沁出细汗。 这次“集会“的不同寻常让他更加担忧自己的处境了。 “猎鹰为什么不直接见我?他对我不够信任?他果然知道了异常调查员找我的事……“ “妈的,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解释?“安格列低低骂了一句。 信上是一个里世界坐标,这么看来也许猎鹰将下一次的集会地点改成了里世界。这实在反常,他有些担心信标所在之处被埋下了陷阱,但紧接着又排除了这个想法。 “他能悄无声息把信塞到我口袋里,就能悄无声息把我干掉。” “我得向他说明,如果他知道了我和条子接触的话……” 记下信标的方位信息,安格列销毁信纸,进入了里世界。定位测算距离后,他便朝那处信标出发。三个小时后,他抵达了目的地——位于提穆伦区域(原初圣所势力辐射区内雾教宣布占领的超凡资源产地)边界附近的一片荒凉之地,迷雾掩盖下嶙峋的岩石林立如柱。 犹豫了几秒,安格列进入其中。他细心聆听四周的动静,当他经过五根石柱时,一个斗篷遮盖背影出现在前方。 “嘿。” 安格列喊了一声,那个斗篷便转过身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安格列灵魂出现了动荡。灵魂的心理状态无法隐藏,他明白,自己的紧张会被猎鹰看到,也许,猎鹰还能从其中看到一些心虚。他想要镇定下来,但当他看到猎鹰的灵魂时,却忍不住惊悸地叫了一声。 “很巧是吗?”雷发出温和的笑声,“第一次见到荷官时我也觉得。” “你也是,赌徒。”安格列迟疑了一下,他一直猜测猎鹰或许是一位至少四阶的超凡者,但现在他见到猎鹰,却发现对方也只是五阶,一下子,他对猎鹰的忌惮就大大减少了,“其他人呢?”他打量四周。 “你不知道?”雷反问,“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所以我才单独跟你见面。最近有条子查到了我们,糕点,巨人,子弹……他们三个已经没命了。” 安格列瞳孔一缩。 “直到现在,我才找到机会联络你。”雷接着说,“条子找上你了吗?“ “他们都死了?”安格列的灵魂剧烈波动,倒不是为那几个与会者哀恸,“怎么死的?“ “条子总有很多手段。”雷摇头,“你好像紧张过头了。” “我只是担心。”安格列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吐露自己和异常调查员的联系。尼格的目标明显是猎鹰,他甚至开始怀疑,其他与会者的死亡是猎鹰动的手,“我们该怎么办?” “尽量注意安全,不过,我们什么时候安全过?”雷淡淡道,“只不过集会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但我们得准备更多的底牌,以防那些条子找上门来。还记得吗,你以前想让我帮助你打开一个古代炼金术士魂所。” “我一直没能弄开它。”安格列顿了顿,说道。 “现在是时候去看看了。”雷说。 一百二十八:探索魂所 透过浮动陆地的缝隙,安格列看向不远处的那座魂所。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第一次是与荷官以及曼陀罗,第二次独身,这便是第三次。这座魂所原本布置有带隐蔽功能的魂阵,却在岁月流逝中失效,以至于现在隔着数百米距离就能看到它的全貌。 不过,安格列布置在魂所门口的触发式侦测魂阵没有被触动的痕迹,这表明他上次离开以后没人接近这里。还好,魂所里的东西没有丢失的风险。他松了口气,看了一眼猎鹰,心想“只是五阶的灵魂,他究竟能不能打开那张门……” 在观察到猎鹰的灵魂状态后,安格列对猎鹰的态度便由敬畏惧怕渐渐转为怀疑,他开始回想,在以往的几次集会中,猎鹰的所作所为似乎有装腔作势之嫌,而且,也没有证据表明猎鹰拿出的那些高级材料是他自己炼成的。 就如那个异常调查员所说的,一个高阶炼金术士加入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集会目的何在?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只是往日所有与会者都被猎鹰带来的利益蒙蔽了双眼。 “魂所二楼内部一定还有危险,如果他真的实力强大,就应该能够破解。” 安格列想着,引领猎鹰靠近魂所。 雷刚接近魂所便见到了魂所表面风蚀的模糊浮雕,巨龙吐出火焰,双翅下的狂风卷起巨浪,大地为之颤抖,典型的虚空之龙形象之一。 “那张门在二楼。”安格列说,“我们已经探索过一楼,没有有价值的东西了。” 雷点点头,沿回旋的楼梯向上,楼道尽头是一张崭新的木门,被一张光滑的锁板牢牢固定住了,锁板旁边是“锁亦是门匙”的古埃蒙语。 “只要把这把锁的物质符号画在上面,应该就能打开它。”安格列说,“还是像之前说好的那样,我提供了魂所位置,你破解机关,魂所里的东西,知识类的我们二人共享,而不可分割的超凡材料一人一半,由你先挑选。” “这把锁不是用来防御窃贼的。”雷触摸锁板,并尝试用灵魂力探知它的内部结构,“这是传承式的锁,这个炼金术士预知到自己的死亡并将自己的财富保存了下来,为了把财富留给配得上的人,所以设下了这把锁。一般来说,只要打开了这扇门,后面就没什么危险了。”因为翠玉石板无法带离魂所,雷的分析效率不高,不过升华过后的学徒灵魂给了他足够的支持,锁板的物质成分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不过这也可能是个陷阱。”雷顿了顿,补充道,“如果这是他留给后代的财富,可能还会设下某些机关,如果我们忽略了,就会置身险境。” 安格列闻有些迟疑,雷又微笑道“当然,按之前说好的,我负责破解机关。你留在这里,预防危险。” 安格列心知肚明,猎鹰可不是什么善人,只不过想把他支开,自己优先探索魂所罢了。但安格列也绝不介意让猎鹰当探路石,看起来猎鹰对打开这扇很有把握,若猎鹰不出手,他也没法打开这扇门。 “百分之13左右的希铁成分,加上27的水鬼铜,圣银和火铜大概为7和8的比例……” 雷分析着门锁的成分,并开始归纳其物质符号。四十多分钟过去,这枚门锁的物质符号开始有了雏形,虽然称不上完美,却足以用于炼成。雷对埃灵语已有皮毛了解,对照翻译之下,解读出了这枚门锁的物质符号的含义。 “湮灭即是回归,元素方为本真。” “应该可以尝试解锁了。” 雷用灵魂力将物质符号书写于光滑的锁板之上。 悄无声息的,平整光滑的锁板忽然出现了许多裂纹,从锁板中央蛛网般的辐射裂开。咔嚓几声轻响,锁板便缩入门缝中。 “没出意外。” 雷点了点头。 一直观察着雷解锁的安格列心中惊讶,猎鹰不过是五阶的赌徒灵魂,却轻而易举解开了这把锁,看来他不完全是装腔作势,至少他的神秘学知识足够丰富,不像其他地下炼金术士那样只是获得了残缺不全的知识传承。 “如果有什么动静,记住,我喊你的时候你再进来。”雷叮嘱安格列,“如果我们两人一起中了陷阱,没人能救得了我们。” “我知道,放心吧。“安格列点头说。 “好运。” 雷说着拿出二十四面骰子,抛在脚边,骰子滚动,最终17那面朝上。安格列目光停留在骰子上好一会儿,又想起了荷官那家伙。这时雷俯身捡起骰子。“看来运气不错。”他推开木门。 木门后一片漆黑,借着灵魂发出的微光,雷谨慎观察四周。这是一间大小不到五十平米的房间,墙边放着书柜,在门对面的尽头有一个试验台。直到确认脚下没有机关,雷才步步为营地前进,一盏壁灯出现在墙边,灯托上刻着待激活的阵式,雷输入灵魂力想藉此照明,但发现阵式因为老化而失效了。 “最好能找到魂所的核心。”雷心想。他经过书柜,只见那上面大多是记载实验过程的数据资料和草稿。来到试验台边,他见到了一件摊在椅子上的袍子,桌上搁着笔墨和一封信,信上是古埃蒙文字“长生不老于我而言终是虚妄,留我毕生所学此室中,望后人继之。” 一个自知大限将至,将知识留给后人继承的古代炼金术士。雷明白,这间魂所里应该没有陷阱。他不动声色收起信,并在桌台角落见到了一些卷册。这些书籍囊括了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包括记载物质的万物集录,炼成阵基底五部分分析,以及虚空之龙的祭仪等。关于基础知识,雷在欧内斯特那便已学到,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已不具有太高价值。不过紧接着,他便见到了元素教的招牌,对元素的炼成及应用。 一份关于超凡物品“无尽之杯”的炼成配方,用里世界的黑岩制成陶瓷并刻画炼成阵附魔后,杯子便能自行聚集水元素。另一份配方则记载了一种在历史上曾创下赫赫声名的超凡武器,“加里尼科斯之火”的配方。 一百二十九:火焰 新历前521年,西祆洲的琐罗亚德斯帝国骑兵铁蹄横扫五海三洲,以雪崩之势扩充疆域,征服圣城法坦尔,亡者之脊高原,连克波尔坎帝国座座关卡和造船厂,建立水师。 该时波尔坎帝国的王都伊坦斯堡即是今时的浮洱维奇港,三面环海,号称世界第一坚城。琐罗亚德斯帝国骑兵于陆上久攻不下,铁蹄王维哈叶努派水师封锁伊坦斯堡,截断其后路补给。 波尔坎皇帝重金悬赏,求破敌之策。一名自称古埃灵后代的炼金术士加里尼科斯出现,并献出一种“黑火”配方。波尔坎皇帝亲临工厂日夜督造,利用黑火造出武器。之后的一场海战上,琐罗亚德斯人便见到了波尔坎的特殊船队,那些敏捷舰艇的船头兽首张开狰狞巨口喷出火焰,此火遇水更炽,无法扑灭,大败琐罗亚德斯水师。 得知战败消息后铁蹄王沉默不语,最终只得承认现实,此役竟予百战不败的琐罗亚德斯军队以重创。之后,琐罗亚德斯帝国派使者与波尔坎帝国签订和约,交还战俘,纳贡称臣。 此战令琐罗亚德斯帝国耿耿于怀,又过四十年,铁蹄王后人重整二十万大军进攻波尔坎帝国。结果海陆两大战场,都遭大败,琐罗亚德斯帝国在船板上撒灰铺石棉,也没能克制再度出现的喷火战舰,在陆战中,波尔坎士兵又手持喷火铜管,将无数琐罗亚德斯战士化为焦炭。 加里尼科斯之火因此扬名于世,并在这之后,给波尔坎帝国又延续了三百年国祚。 因其强大,波尔坎帝国对加里尼科斯之火的配方严格保密,以至于在灭国后失传。不过后世炼金术士通过文献记载和多方考据研究出了此火的大致成分,并得知,加里尼科斯之火分为两种。 其中一种用石脑油,硝石,硫磺和黄磷配置,能够在水中长时间燃烧。储入油罐中,利用泵原理和虹吸原理喷射杀伤敌军。这种武器在使用时需要配备一名拥有足够力量的士兵抱着油罐随时调整方向,还需要另一名士兵操控喷火管,虽然威力强大却十分麻烦。 而另一种则是在此基础上,加入里世界物质,增强其威力的同时,令它能够灼伤灵魂。又将储油空间放置于里世界,通过激发炼成阵的形式使用,解决了携带困难的缺点。 “石脑油,硝石,龙息草,火熔石……” 雷翻阅着古埃蒙文字的文献,并记下了各种配方的比例。按此书描述,召唤加里尼科斯之火的媒介可以是绘制了炼成阵的卷轴,也可以是固定了可反复利用的炼成阵的枪械。这即是所谓的魔法。 “如果那时候我有这个……” 雷想到当时在女校里对付那个校医化身的邪物。 子弹对那东西几乎不起作用,但加里尼科斯之火则能对它造成有效杀伤。 这就是超凡武器,在对付普通人时可能还不如左轮手枪干脆利落,在对付超凡者时就能起到奇效。 完全记下配方后,雷在房间里寻找,实验台上有几张尚未破损的卷轴,他又在四处的角落里发现了八个金属罐,旋开罐口的盖子,一股猛烈而浑厚的味道窜了出来,显然就是引火的原料。 不过这些原料的味道和颜色都与配方里描述的不太一样,看起来已经变质,想必已不具有完全的威力,甚至因为成分改变,能否与原来的物质符号匹配也未可知。如果想使用这种魔法,雷多半得重新配置原料。 但这些原料也不是毫无用处。 雷侧头扫了一眼门外,安格列仍在等待。 他思索了一会儿,回到实验台边。在桌下找到一个装炼金材料的石匣,用古代语法的埃蒙语在上面刻下:“此灵殖内封存我的遗物,无甚价值,但于我而言意义非凡,告继承者,切勿毁坏。汝若有心,将此灵殖带至圣地龙临城安葬。” 扔掉匣里的材料,雷放进了一张画着召唤加里尼科斯之火的卷轴,然后把石匣藏在实验台旁隐蔽处。又将其他几张卷轴一一贴到各个火油罐子上。 “进来吧。”雷回头提高声音说,“我检查过了,这里很安全,没有机关。” 门外安格列听到动静。 从猎鹰进入房间后,安格列就观察着房间里的情形。但这房间阴暗无光,他只大致能见到猎鹰在四处检查,但见不到猎鹰具体在做什么。不过,房间大多都被猎鹰走遍了,如果有什么机关陷阱也早该被触发,看来这里的确很安全。 他走进房间。 “这里由全套的元素教神秘学知识体系。”雷说,“但我没发现由超凡物品。” 没发现?恐怕是被你独吞了吧。安格列心中冷笑,“我们或许可以再找找。” “当然,这里地方不小,东西不少。”雷点头,“分头搜索吧,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再来分配。” “能者多得,我会让您先选的。”安格列说,“不过,那些书籍什么的我可看不太懂。”他瞥向角落里的书架,脚尖则朝着实验台。显然,嘴上虽做出让步,心里却明白炼金术士的实验台最具价值。 就算猎鹰已经搜索过实验台,也会留下一些遗漏,他想。 “就这样办吧。”雷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雷一走,安格列便开始搜索实验台。“果然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一些知识。”他随意翻阅了一下那些卷册,心想,难怪猎鹰走得那么爽快。 搜索到实验台底部,安格列伸手摸向黑暗处,却摸到了一行铭文。他心脏狠狠一跳,回头看了一眼,猎鹰正在书架边翻看着什么。便悄悄把那刻着铭文的石匣搬出来,借着灵魂的微光解读上面的字。 “这个魂所主人的遗物……”安格列心动了,却不敢打开这个匣子。“切勿损坏”的字眼令他心生忌惮。 “这是什么?” 幽灵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安格列心脏猛地一跳,见到猎鹰就在身后。他心底暗骂一声,低声道:“我刚发现的。“ “哦?遗物?”雷靠近仔细读着石匣上的铭文,“难怪……我没在这里找到超凡物品。” “我看还是别打开它的好。”安格列迟疑道。 “这间魂所的主人已经死了。”雷微笑道,“还记得开锁的那句话吗,湮灭既是回归,对元素教的人来说,死亡只是回归元素,他们留下的东西也都成了无主之物,其存在意义,不过是为我们这些后来者造福罢了。” “说的不错。”安格列也笑了,他倒不是对这个灵殖的主人抱有尊敬。只是因为害怕那里面有陷阱,才陷入迟疑。但听猎鹰如此解释,又觉得十分正确。 “那就让我们看看……等等。”雷伸手准备打开匣子,又停手抛了次骰子。得到11的点数后,他皱了下眉,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匣子,”就让我们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打开石匣的同时,他悄悄输入一丝灵魂里,激发了其中的炼成阵。 哗,随着石匣被打开,一缕幽绿的火焰蔓延上来,吞噬了雷的半只手指。 二百三十:猎鹰之死 “不!” 安格列的惊呼随着剧烈的灵魂波动响起,这是陷阱,毫无疑问。这个魂所的主人给后来者留下了财富,但也给不敬者降下了惩罚。他在灵殖里设下陷阱,若后来之人贪得无厌,不满足于魂所里的知识,还要亵渎灵殖的话,此人便会自食其果。 猎鹰为他的贪婪付出了代价,安格列连退数步——谁也不清楚这陷阱会导致什么后果,他不敢受到波及。 “是加里尼科斯之火。” 在手指被点燃的瞬间,猎鹰的灵魂波动变得异常汹涌,但他立刻就平静下来,并冷静地判断出陷阱的来历。 加里尼科斯之火,安格列听说过这玩意,也在实验台边的书籍里看到了它的描述,却没想只过了一会儿,他就亲眼见到了这东西的真容。 显然猎鹰正在努力抵抗,但那绿色的火焰如跗骨之疽般不断顺着他的手指向上蔓延。 这让安格列心中一松,看来,这陷阱只对打开灵殖的人起效。但借着绿焰的光芒,周围的景象得以显现,他看见了房间里的八个金属罐,罐子表面也贴着卷轴,和灵殖里那张卷轴一样。 “不要慌张。”虽然指尖的火仍在蔓延,猎鹰仍保持着沉着,“我可能需要你帮点忙了,安格列,看到旁边那些卷轴了吗,它们和灵殖里的陷阱恐怕是连通的,一旦灵殖里的陷阱被完全激发,到时候他们全部生效,轰的一下,我们两个的灵魂就会连渣都不剩。” “我该怎么做?”安格列问。 “揭下那些卷轴,放心,那不会导致任何危险。”猎鹰循循善诱道。 “你还没碰那些卷轴。”安格列沉吟道,“怎么确定那没有危险。” “危险当然会有,就算平时出门你也得提防闪电,但那毕竟是低概率事件。”猎鹰催促道,“没时间犹豫了,安格列,我最多还能撑住不到十分钟。” 安格列犹豫了一下,转头观察那些金属油罐上的卷轴,虽然此时的他对猎鹰已不再如往日般敬畏,但猎鹰积压的威信仍有残余,他下意识向油罐靠近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这里的东西的确有价值。”他顿了顿,“但我们没必要为了它们搭上性命啊。” “什么意思?”猎鹰冷静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丝急促。 “我是说,放弃这里的东西吧,放弃破解这个陷阱,你可以直接回归表世界。”安格列说。 “无聊的玩笑。”猎鹰不快道,“在魂所外引导灵魂回归表世界本来就有危险,当灵魂状态没有达到完全稳定时这么做甚至会迷失在隙间或以太里被恶念吞噬,更何况我现在正面对着紊乱的火元素……等等……” 沉默了两秒,猎鹰说“我好像没得罪过你,安格列。” “别误会。”安格列说,“我很想帮你,前提是你不欺骗我。那些卷轴……”他看向那些金属油罐,“既然它们和灵殖里的陷阱是相连的,那就不可能在触动这些卷轴的情况下不影响灵殖。” 猎鹰沉默地看着安格列。 “你要什么?”他说,“开个价吧,只要不太过分。” “我没在威胁你。”安格列摇头。 “你知道我能办到很多事,也能提供你想要的东西。”猎鹰说,“我会感谢你,而你的代价只是付出举手之劳。” 若不然则将收获猎鹰的仇恨,安格列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 此刻他内心抉择不定。 在那个异常调查员刚找上门来时,他虽然嘴上答应配合对付猎鹰,实际心里想的是如何逃跑。但自从在里世界和猎鹰见面后,他的想法就逐渐改变了,神秘一旦被揭破就会变得不再使人敬畏,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猎鹰的确“神通广大”,但灵魂状态骗不了人,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五阶超凡者,对付一个五阶超凡者,换取赦免的资格,这比检举五个异端邪士轻松得多。 从此他便能睡个安稳觉,找遍冈堡的心理医生也没能解决的神经衰弱的毛病也可以缓解。 最重要的是,现在并不需要一场生死决斗来解决问题。他只要离开这里,关上那扇木门,平安离开。猎鹰中了陷阱,这跟他安格列可没半个便士的关系,甚至在打开灵殖前他还表示过反对,是猎鹰的贪婪害了他自己。 “灵魂进阶升华的方法,高炼成度的材料,我都能……”猎鹰还在说着。 “很诱人的条件,等我确认那些卷轴没问题,我会来帮你。”安格列说着,缓缓后退。 “你想好了?”眼见利诱不成,猎鹰换上威胁的语气,“雄鹿大道35号的胡夫·尼克斯先生?我很少威胁人,但不包括现在。”这时火焰已经蔓延到猎鹰的手腕处,他的声音里夹杂着焦躁和愠怒。 人一旦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就会愤怒,看来猎鹰也不能免俗,安格列不禁有些失望,本来他“邪士”里也能出现猎鹰这样的人物,于他而言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目标和榜样。但现在看来,他之前是高看猎鹰了。 “自求多福吧,你至少还剩下那颗骰子,不是吗?”安格列离开房间,关上木门。 如果命运能通过一颗骰子预测的话,荷官也不至于死得那么快,而现在,猎鹰也将步其后尘。 刚关上木门,安格列便用尽全力,奔离出口。 房间内,雷松开手。 失去灵魂力的激发,绿焰悄然消散,他手掌以下的灵魂,因为火焰的灼伤而失去了伪装,显露出变幻莫测的离子态。有少许灵魂有了损耗,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这张卷轴历经千年历史,已经威力大减,以完美升华的离子态灵魂,加上灵魂力输入时的谨慎控制,雷只受了些轻伤。 他抛开所谓的“灵殖”,将金属罐一个个请到,让火油流泻出来。 魂所外。 安格列逃开数百米,不时回头。他的心情越来越忐忑,并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有些后悔。猎鹰可不是个简单的家伙,如果……他还有其他底牌,或者说那个魂所里的陷阱因为时间原因失效…… 就在他踟蹰之时,轰的一声巨响。猛烈的火光膨胀开来,随之而来的是沛然难当的冲击波,在浮陆和碎岩动荡间显露出新月般的轨迹。有一瞬间,安格列失去了视野,足足三秒,他才恢复过来,那个魂所,已变成炽烈的橙红色光团,光团外围最先冷却失去热量,化作了下沉的黑色浓烟。 怔在原地半晌,安格列后退了两步。 “猎鹰,就这么死了?” 二百三十一:失信 实验室里,雷睁开双眼。那个古代炼金术士魂所的火潮犹在眼前,他向窗外看去,原来泛着铁锈色的是梅莉迪大街晦暗的晨光。 在调整灵魂状态回归表世界的前一刻,他点燃了魂所里的油罐,想必那座魂所已被毁灭了。事情很顺利,他的离子态灵魂在穿越以太时威慑住了那些徘徊的恶念,若说他的所作所为付出的代价,不过是灵魂损耗了一些,加上那个古代炼金术士魂所里的东西被毁而已。 那个魂所已历经千年,储藏的超凡材料大多失去活性,纵使被毁也不太可惜。其中最有价值知识,则已保存在雷的脑海。 在床上撑起身子,雷休息了一会儿,又进入里世界。靠近捧灯石像,风灯内灯焰摇曳不定,雷清了下嗓子。 “行了,南希。” 灯焰里立刻有声音反馈:“贝德维尔先生?那个魂所爆炸了,我以为你……” “把魔像带走吧。”雷说,“原来的安排取消了。” “取消了?好的,我还有些担心魔像听不懂那么复杂的指令。万一我让它假装攻击你,它却当真了,我的天。“ “不再需要冒险了,我找到了更好的替代方式。回去休息吧。” 和南希交流过后,雷离开魂所。 打开窗户,冷风迎面,他望着铁锈色的天空眯起眼睛。 “这样能不能骗过你呢,尼格。“ …… 午后,男人抬头看向黑色高墙。往日这堵墙曾作为梦魇出现在他的意识深处,像海底的岩石般森冷。他忐忑踯躅,终于走了进去。 长廊过后是一间充斥着银白色冷光的审讯室,男人向审讯桌对面的灰色卷发异常调查员笃定地说:“我已经完成你的任务了,长官。” “猎鹰死了,就在昨晚。”胡夫·尼克斯,或者说安格列眼带血丝,“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能保证。” “保证,嗯……”尼格打量着安格列,顿了几秒,笑道:“保证?” “他已经魂飞魄散。”安格列道:“只要调查昨天晚上冈堡的暴死者,也许就能找到他的真身。” “哦哦,好吧。的确是很有价值的信息。”尼格斟酌了一下语言,“不过,说起来虽然会让你不爽,但我还是得重复一遍,我们之间,一个异端邪士和异常调查员之间并不存在信任,这无关诚意,而是规矩。” “您的意思是?”安格列脸色一沉,攥了攥沁出细汗掌心。 尼格摇头笑了笑,移开话题:“详细讲讲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 尼格走出审讯室,他的身后,警卫将胡夫·尼克斯押送出来。这位异端邪士手腕被拷在背后,那副手铐向外的部分没有特殊之处,向内却又倒刺,这些淬有精神毒素的倒刺陷入皮肉中,时刻刺激灵魂,使超凡者难以运用能力。 “这是场骗局!” 安格列大声咒骂,污言秽语刚说到一半,就被警卫捂住嘴巴。另一名警卫用膝盖重重顶了一下他的肚子,他发出一声闷哼,虾子似的蜷缩起来。 很快安格列便被带走,尼格走进办公室。 “怎么样了。”雷问。 “那家伙说他干掉了猎鹰,我把他关起来了。”尼格坐下说。 “他在撒谎?”雷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尼格,又继续处理文件。 “他可能没有骗我,但无疑这家伙的冒失举动让情况变坏了。”尼格说,“蠢货,我可没叫他干掉猎鹰。虽然他说那是唯一的机会,但只要稍微有点脑子他就知道,我要的是活着的猎鹰,他该出手救下猎鹰的。” “怎么回事?”雷这时才放下文件。 尼格于是把安格列的口供大略复述了一遍,雷沉吟了一会,说:“所以,这个集会的线索断了?“ “八成是这样。“尼格叹了口气,起身推开窗户,沉默不语。 雷摇摇头,没再理会。 用余光打量了雷一会,尼格终于说:“我觉得这件事太巧了。” “嗯?”雷头也不抬,“我在整理嫌疑人名单……看看,从裘德的人脉关系网入手调查,工作量简直庞大到无法完成,至少我们没那么多人手。” “我们刚调查到猎鹰,他就死了。”尼格忽略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也许有超凡力量掺杂其中。”雷说。 “你的推断?”尼格问道。 “衔尾蛇的人,或者玛丽·艾尔。”雷说,“但没有线索,这些就只是猜想。” 尼格沉默不语,雷移开话题:“说起来,你还有多少案情瞒着我?” 尼格明白,雷说的是他对雷隐瞒了调查到安格列的案情,他摇头道:“没有了。“ “所以你对那家伙食言了啊。“雷说。 “赦免异端邪士的权力从来都不会掌握在我们这些小喽啰手里。”尼格看了雷一眼,“既然猎鹰死了,那家伙也没了利用价值。除非他能在一周内协助逮捕五个异端邪士,不然,他的绞刑应该就在一周后了吧,要去看吗?” “再说吧。”雷摇摇头,“说不定他嘴里还能问出点什么。” 离开办公桌,雷从升降梯下到异常管理处监禁室。那个曾关押黑杰克妻子的房间里,此时正传来不甘的叫喊,和愤怒的撞击声。当雷的脚步接近,里面的人吼叫道: “究竟要我怎么证明!我杀了猎鹰,是我亲手把那家伙扔进了陷阱!那场大爆炸连岩石都碾成粉末了,他的灵魂不可能活下来!” 雷停在门口,直到安格列喊得有些累了,才说:“你杀了猎鹰?” “千真万确!”听到门口的人不是尼格,安格列找到救星般,讨好道:“先生,刚才那些失礼的话不是对您说的,是那个该死的灰头发骗了我。请您勿必相信,是我亲手干掉了他,从今以后冈堡再也不会有他的痕迹了,他再也没法为非作歹。如果你们发现我说了半句谎言,再来对我处刑不迟,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 “嗯,不必。” 平静的声音让安格列怔了一下,他抬头看向监禁室巴掌大的小窗,但只能看见外部的一隙微光。这声音让他感觉有点耳熟,但他辨认不出自己是在哪听过。 “我相信你。” 外面的人又说。 “对,是的!”安格列睁大眼睛,如获大赦,但他还没来得及要求自由,外面的脚步声就远去了,再也没有出现。 二百三十二:衔尾蛇之秘 处理掉了安格列,目前来说,尼格这边的威胁已经不再紧迫。接下来,只需要从裘德的人脉关系网里整理出一份所谓的优先嫌疑人名单来敷衍,便大致可以应付尼格了。 下午茶时间,雷要了一杯葛雷奶茶和一盘司康饼。在餐厅里享受休息时光时,他打量着另一边,铺着条纹苎麻布的灰骑士专用座位,蒂芬妮和亚德里恩二人正对坐交谈。 一般来说灰骑士总会抓紧不多的时间进行神秘学修炼,但显然现在他们都没有空闲。雷注意到劳伦特没来,而亚德里恩说话时不经意向楼上瞥了一眼。 他们似乎在谈论劳伦特。 雷走向咖啡机,找准二人视野的盲区,靠近过去。对话声逐渐清晰。 “他最近有点奇怪。”蒂芬妮说。 “不是你的错觉,上周我曾建议他去接受洗礼,但他认为我是在害他。‘如果任何小问题都要禀告,那这个世界就乱套了’,你没见他说这话的语气,啧。”亚德里恩说。 “你觉得呢?他怎么了?”蒂芬妮顿了顿,“惹上什么东西了?” “也许吧,最好他自己能解决。”亚德里恩摇摇头,“他的状态还不算太差,在他解决这事之前我可不想接近他了……嘿!” 亚德里恩突然转头看向雷。 “咖啡倒完了吗?调查员?”他语气不善,“还是说,你在打探长官的隐私?” “万分抱歉。”雷笑了笑,“我绝无此意。” 他拿上杯子快速离开。 “劳伦特身边的人开始发现他的异常了。” 离开餐厅时雷往身后看了一眼,心想。 …… 近暮时分,雷踩着极长的影子回到香街公寓。待到夜色降临,他又穿过薄雾,打开了梵舍3号的大门。 放下门把手时,他皱起眉头,没有立刻进屋,把手摸向腰间,悄然握住了枪。房间里没有亮灯,窗外的灯光却在映出了一个轮廓。 雷呼吸一促,猛地抬起枪,枪刚抬起一半又被他放下了,看清那个轮廓,他诧异地挑了下眉毛。 “是你?” “好久不见。”房间里的人说。 “洛,还是苏?”雷顿了一会儿,“我好像问了句废话。”在苏一开口时,雷就判断出了她的身份,“你出来的时间好像越来越长了。” 上次调查杰洛特时,雷遇到的是苏,这是仍是。雷想起刚收留洛的时候,那时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洛的人格占据主动,而现在,苏仿佛已完全掌控了局势。 “是我。”苏说。 雷打开灯,只见苏的长发已恢复成暗红色,她穿着一件黑衣,坐在桌边,把手里的黄金怀表表盖甩开,又啪嗒一下盖拢。雷发现怀表的发条没有上劲,但看到这个诡异的东西,他还是感到芒刺在背。 “你耍了所有人。”雷看着怀表。 “你也很了不起。”苏打量着雷,“本来我只觉得你是个菜鸟超凡者,但你竟然能在这块表的力量下活命。” “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是件很难得的事情,特别……”苏意味深长地看了雷一眼,“对于一个老千来说。” 雷皱了下眉。 “别皱眉,我没想打探你的秘密。”苏解释道,“上次杰洛特对你动手的时候,我发现你拨动了命运。” “果然是他。”雷挑眉道。“那时你在?” “只是路过。”苏耸了下肩,“我倒是不介意顺手帮你一把,没想到你自己解决了问题。” “今晚也是路过?”雷坐到苏的对面。 “不,我要拜托你做一件事。”苏看着雷,之前她从不觉得这个男人有能力跟衔尾蛇周旋,但现在她改变了看法,“我想你不会拒绝的。” “什么事?” “我在对付衔尾蛇,现在他们也是你的敌人。”苏顿了顿,“我有一个仇人,他被关押在伦哥威治区,我知道他在哪,但没法得到具体位置。” “什么人。” “迪普·韦弗斯特,衔尾蛇的人,他被关押在铁颅街豪森威尔监狱的‘深井’里,深井的关押名单保密性很高,你是异常调查员,或许有机会拿到。”苏说。 深井关押了衔尾蛇的人?雷心里灵光一现,他似乎知道那次越狱案中衔尾蛇的目的了。想必就是为了救出苏口中的迪普·韦弗斯特。当然,事情还没完全明了,他们伪造一个越狱现场的具体作用还笼罩在迷雾中。 “你高看我了。”雷摇头,“监狱和异常管理处不是一个体系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需要更多信息。”雷不置可否,看着苏,“和那个组织有关的。” “你具体想知道什么?”苏问道。 “我要保证自己的安全。”雷顿了顿,“现在伦哥威治区有多少衔尾蛇的人,他们的能力是什么?” “杰洛特·海兹,他拥有因果之缠信仰者的能力,这种能力很诡异,也很难防范,他们操控‘线’,能让物体之间产生特殊的羁绊,如果那家伙把一颗子弹和你的眉心用线连接起来,那你就几乎没法躲开这一枪……” 苏说着停了一会儿,“当然,有特殊情况。比如说那天在兰布拉街他对你开的那一枪,线就被静默之瓶破坏了。你是老千,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雷点头。 苏又继续说:“但这个组织的难缠之处在于他们的能力变幻莫测,据我所知,他们的能力并非由自己探索里世界得到,而是来自于‘掠夺’。一个消息,准确性待定,但你可以参考:这个组织的创始者,拉普拉达斯·尤米尔·谢·冈格,祂不是人类,是某位神明为惩罚超凡者——我们这些‘里世界窃贼’,而派遣的代行者。‘用他们自己的利刃,去裁决他们的罪行’,这是拉普拉达斯宣扬的神语,简单的说,就是他们会掠夺你的能力,并利用你的能力来对付你。” “这种能力,简直站在所有超凡者的对立面。”雷说。 苏点头:“所以他们臭名昭著,所谓组织创始人,那位代行者拉普拉达斯,也多半是他们为了威慑其他人而捏造的。不过这个组织的确历史古老,似乎在埃灵时代就有他们活动的痕迹,我不确定现在的衔尾蛇是否就是埃灵时代的衔尾蛇,但据说埃灵时代十二贤者的陨落和衔尾蛇组织脱不了干系,而现在的衔尾蛇,也的确一直在寻找着十二贤者的血裔。” 二百三十三:贤者之石 十二贤者的血裔。 听到这句话雷联想到魂所里的十二座石像。埃灵时代最具声望的大贤者帕乌莫斯是发起建造通天塔的人,而同一时代,声望仅次于帕乌莫斯的贤者有十二位,史称十二贤者。由于历史过于久远,加上埃灵文明的莫名消失,这些贤者的具体信息至今已成为隐秘。 如果说,雷魂所里的十二座石像对应的便是十二贤者的传承,那么,瑟华卓与衔尾蛇的恩怨来由便有了解释,如此看来,雷和这个组织的冲突和对立,并非是因为莫兰之死而导致的偶然,而是注定。 他们既然要掠夺十二贤者血裔的超凡能力,就不会放过瑟华卓和南希,更不用说,雷这个拥有十二贤者传承之路的人。 苏的消息给雷带来了强烈的危机感。好在,灰塔的存在尚为隐秘,他还在暗处。 “怎么了?”见雷脸色不好,苏问道。 “得罪了这么难缠的家伙,谁能高兴起来。”雷摇摇头。 “他们的目标不在你身上。”苏宽慰道,“你得感谢我,把这东西抢了过来。”她把怀表在雷眼前晃了一下,“那家伙失去了一大利器,就没太多时间在你身上节外生枝。不过这件事过后他会因此受到惩罚,他当然不敢来找我,但你得提防他把怒气撒到你身上。” “那你最好把它还回去?”雷看着怀表。 “好主意,我会考虑。”苏勾起嘴角说,“这上面的可是贤者之石,说不定他们会对我感激涕零。不过,作为替你解决这个麻烦的报酬,你能付出什么?” “感谢,任何意义上的。” 苏斜他一眼,笑了笑,“我承认你长得不错,不过黑店街上有不少舞男,长相帅气,收费也没这么高。” 雷耸了下肩,停止玩笑,“我不知道贤者之石原来真的有实体。”他看着怀表上镶嵌的红色宝石碎片。 “你说得也没错,贤者之石不是某块石头。一般……不,对此有所了解的人一致认为,贤者之石是一种‘特质’或者说‘属性’,‘规则’,可以存在于任何足以容纳它的媒介中。这块红宝石里的当然不是完整的贤者之石,只是极小一部分碎片,但这也让它具有了超越绝大多数超凡物品的力量。” 说到这里,苏抚摸表盖上的红宝石。 “时间会改变一切,但贤者之石就是炼金术士的终极目标,从埃灵时代……比埃灵更古老的时代至今都是如此。你一定听过它的另外一个名字,‘真理’。” “和‘明天’一样,近在咫尺又永远无法接近的东西。”雷感慨道。 “但拥有了贤者之石,你就能做到。”苏说,“不光‘明天’,还有‘昨天’,让泼出去的牛奶回到杯子里,或者收回你刚才的尴尬玩笑。 贤者之石能让人穿梭未来,苏的话让雷内心一阵恍惚。一个念头悄然浮现:‘那也许能让我再回到原来的世界’,他摇了下头,那实在很遥远。 “每个人都有遗憾。”苏察言观色,“但如果你走到了那一步,你拥有了得到贤者之石的力量,就会发现那些遗憾,其实微不足道。” “你说话真像个活了几百岁的女巫。” “呵,还真被你猜中了。”苏瞥了雷一眼,“但为什么不更直接地说‘老巫婆’?” “怕你把我变成拉南瓜车的老鼠。”雷顿了顿,“除了杰洛特·海兹,还有迪普·韦弗斯特。衔尾蛇在这就没有其他人了?” “我只能说,也许。”苏说,“衔尾蛇的人很难针对,我的消息也有限。他们不光能力变幻莫测,有个家伙甚至能改变容貌,身材。波西瓦尔·埃克特,他是衔尾蛇的首脑之一,知道他的人叫他‘千面’,他是个‘拟态者’,这种能力防不胜防,好在拟态者也十分罕见,不然,你连身边的人都无法信任。” 拟态者?雷皱起眉头,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拟态者发动能力有什么特征?”诚如苏所说,拟态者是稀有的超凡者,雷在《格芝哥之歌》,《神明起源》和欧内斯特藏书库里都不曾见到相应的描述。 甚至于,这种能力跟雷的超凡能力有些相似。只不过,雷是模拟灵魂,而拟态者,是模拟肉体。 “你应该去问全知之神。“苏没好气道,”连衔尾蛇里的其他人都不一定见过那家伙的真容。”她说着,忽然猫科动物似的眯了下眼睛,“你发现了什么?” “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是拟态者假扮的。”雷故意打量着苏,又摇了下头,“嗯……不太像,不太像。” “别着急否认啊,说不定我就是。而且大费周章找钟表匠赶出一块和原来那块外观一样的黄金怀表,来博取你的信任。”苏嘲讽道,“怎么样,你考虑好了?信息已经给你,该你帮我拿到关押者名单了。” “我不能保证。”雷说,“但可以试试。” “我本来也没抱多大期望。”苏说,“但或许像之前一样呢,你又让我对你改观。” “啊,那可真让我荣幸。”雷说。 “就这么说定了。”苏离开座位。 “怎么联络你?”雷问道。 “这个。”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顺着桌子递给雷,“有消息了就用它告诉我。” []…… 纸铺在实验台上,上面画着一个信标,还有一枚包括了质量等信息的物质符号。雷在欧内斯特手下当学徒的时候见过这种联络方式,信标指向某种物质,利用里表世界物质交换原理便可将信纸送到该处。 苏已经离开,雷望着火焰里的烛芯噼啪轻响。 波西瓦尔·埃克特,雷曾在异常管理处的档案室里见过这家伙的信息。苏和衔尾蛇站在对立面,雷与她在同一战线,就算是为了自己,他也该把莫兰尸体出现异状这一信息分享给苏,但他没有。 深吸一口气,雷从抽屉的铁盒里拿出一支香烟。把烟凑到嘴里,才发现弄反了烟头和滤嘴,他皱眉扔开香烟,走到窗边。 透过玻璃窗,朦胧的微光随着夜雾翻涌。 “明天。”雷低声自语。 他决定明天去铁颅街的豪森威尔监狱走一趟。 二百三十四:狱警 刺目的灯光从巨大的通风管道间投射下来,把地下街区映照得如同白昼。雷搭乘146号蒸汽班车,来到铁颅街站,豪森威尔地下监狱所在之处只有这一个通道口,检票员腰间煞有介事地别着柄短管霰弹枪。 这是东城区防卫最森严的监狱,号称鸟都飞不出去,这也所言非虚,毕竟地下城区本就没鸟。客观评价的话,从豪森威尔监狱越狱并非无法做到的事,前阵子杰洛特营造的所谓的那件越狱案便能证明这点。但若将豪森威尔监狱加上后缀“深井”,就没人会置疑其安全性。 自深井建成以来,已关押过131名超凡者,尚无一人成功逃逸。 现今,迪普·韦弗斯特就被关押在深井中,雷没能弄到他的具体关押信息,这次来到豪森威尔监狱,他的目的也并非给苏办事。 拿出异常调查员的证件,雷见到典狱长科尔宾。这个留着八字胡的四十来岁的男人正坐在他办公室的红酒墙前,和建筑商人洽谈生意,旁边还跟着记者。典狱长是个肥差,那些普通犯人的劳动和监狱里流通的香烟大麻等“奢侈品”让科尔宾衣冠楚楚,并戴上一块翡奇牌的昂贵手表。 雷等了二十多分钟才见到科尔宾。在听到异常调查员的目的是为了前阵子的越狱案而来时,科尔宾低下双下巴,查看了一会儿卷宗,抬眼看向门外那个探头探脑的记者,皱起眉头。 压低声音,科尔宾对雷说:“牢房已经整修,巡查系统也整顿完毕,你还来干什么?那个犯人不是上通缉了吗,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没有新线索。”雷说,“只是我突然想起还有疑点。” “这案子的负责人是吉伯特啊。”科尔宾道。 “不会把监狱弄得鸡飞狗跳,我只是找个人,那个叫斯威夫特的狱警。”雷微笑道。 犹豫了一下,科尔宾点头,“好吧。“他又瞥了眼门外,“待会记者问你可不要透露口风。”说着他埋怨道:“你不知道这案子发生时他们是怎么在报纸上搬弄是非抹黑我的,甚至有人说我贪污了监狱的建造款,用木头替代水泥做墙。那群不留口德家伙,事实上因为我的管理,豪森威尔监狱一直是防卫最森严的,他们却对此视而不见。好在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别再让那些狗仔又煽风点火好吗?” “就说我是为了重新审查别的犯人。”雷说,“为了三天前波辛顿街的目击案。” “太感谢了。”科尔宾松了口气,“留下喝杯红酒怎么样?”他作势去取身后的酒。 “下次吧,现在是工作时间。”雷说,“斯威夫特现在在哪?” “他没在普通监狱区了,巡查系统整顿后被调去看管深井。”科尔宾找出表格,看了一会,“嗯,你得等到下午三点,那时是他换班。”他肃然道:“请见谅,调查官,深井的看守不能出任何疏漏,你知道那里面关着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家伙。” “没关系,我等他。”雷说。 …… 特殊监狱区的中央,是金属构架围绕的一个直径十一米的井口,装载着一台巨大的升降机。密麻的蒸汽管道和齿轮传动装置上偶尔可以见到附魔符文,让金属变得更加轻盈,坚硬,不会生锈。 这就是深井,其设计源自大建筑师沙里宁偶然间的灵光一现。这位同时精通附魔技术的建筑师兼炼金术士,结合建筑设计与炼金术,为这个深层地下监狱系统打造了一套无懈可击的防御系统和良好的排水通风系统,其内部能容纳120名犯人,造价则堪比一整条街。 深井的唯一出入口就是这个封堵了整个井口的升降机,升降台上轮盘的八位数密码对应了120个监房的位置。所有的食物运送,都交由传输带完成,牢房里湿度温度以及氧气含量刚好只够人生存,而绝对没法让身体保持在能够轻松冥想进入里世界的状态,加上苦修带,与播放着与静默之瓶中婴儿喊声频率相似的与持续尖锐鸣叫的大喇叭,被关押在这里的超凡者绝无法进入里世界传递信息,更不用说使用超凡能力。 除了每三天确认死活,每半月的身体状态检查,其他时间里囚犯接触不到任何人。 超凡者的生存环境比普通犯人恶劣许多,好在灵魂升华的同时还会让肉体强壮,只要不故意寻死,深井中很少会有超凡者死亡的案例发生。曾经,议会就关押超凡者的严苛而对触犯禁忌者的人权进行多次讨论,期间曾有过的几次关押条件改善条例,都因超凡者的越狱而被弃置。用科尔宾的话来说,恶劣的关押环境完全是这些超凡者自作自受。 雷来到深井外围,墙壁上方的走廊时,斯威夫特正离开升降台。看到雷,他诧异地挑了下眉。远远的,雷对斯威夫特打了个招呼,然后站在原地等待。 “鲍勃说你找我。”斯威夫特来到雷的身边说,“因为那个越狱案?” 雷点点头。 “我好像不比其他人知道更多内情。”斯威夫特和地下监狱其他人一样的苍白脸庞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有方便说话的地方吗?”雷问。 斯威夫特看了雷一眼,又四处看了看。 “神秘兮兮的。”他莫名其妙道,“跟我来吧。” 雷和斯威夫特来到休息室,休息室里没有旁人。“问吧。”斯威夫特看着雷,“是那个肺病死掉的老头的事?我想不出来你找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你记得挺清楚。”雷说。 “当然,你不知道在地下监狱出去的机会多难得。”斯威夫特说。 “那天晚上是你值夜,对吧。”雷说,“从他死亡到被发现,只有你接触了他。” “你想说什么?”斯威夫特说,“是这样没错,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他的死没那么简单。”对这名狱警,雷说出了他一直以来保留的秘密,并暗中留心观察斯威夫特的表情。 但斯威夫特只是疑惑的神色更浓了。 或许是自己想错了,雷心里出现了一丝犹豫。既庆幸,又失落。“没什么。”他摇头苦笑,给斯威夫特递了一支香烟。 “之前你说你和他互不相识。”斯威夫特说,“但你好像挺在乎他,打火机呢?” 雷点着香烟,把打火机抛给斯威夫特,沉声道:“他帮了我很多,而且是我的引路人。老实说,就算冒些风险,我也准备帮他脱困的。” “引路人,他带你干哪一行?”斯威夫特似乎并不熟悉“引路人”这个词。 “无所谓了,人死如灯灭。”雷吞云吐雾,“我昨天看见他的老熟人在找他,看来是找不到了。”雷随意地拿开滤嘴,瞥了斯威夫特一眼,“嗯,他的老熟人……”这时斯威夫特正低头点烟,拿着打火机。 “那都尤恩。”雷便说出了这四个字。 煤油打火机棉芯上的火焰颤了一下。 但只是一瞬间,斯威夫特的手很稳。 二百三十五:两种情感 只是一瞬间,但雷注意到了。 这不比注意到炼金实验中微量的成分变化更难,但带给了他强大的心理冲击,视线透过烟雾,狱警那张因为缺乏光照而苍白病态的脸被笼罩上几分迷幻的色彩。 “我不明白。”斯威夫特咬着烟嘴,“你好像需要一个倾诉者,我推荐地下二层黑耳朵酒吧的波拉,她很不错。”说着向门外瞄了一眼,有其他狱警朝休息室过来了。 完美的演技,雷不禁在心中感慨,他甚至又有了一丝犹豫,斯威夫特对那四个字的反应是不是偶然。 “我以为你要给我推荐心理医生而不是妓女。”雷抖了下眉毛。 “别这么想,兄弟。”斯威夫特拍了拍雷的肩膀,“谁都有压力大的时候,男人嘛。”他眨了下眼睛,“有空就多去放松放松,你看,我想出去放个风都没时间。” “而且还被我的胡言乱语打扰。”雷说。 “今天的话我不会告诉别人。”斯威夫特耸了下肩,“你知道,对于‘那些东西’,帝国的法律有时候的确过于严苛了。”他表示不会把雷认识莫兰的事说出去。 “我也不会。”雷意味深长地看了斯威夫特一眼。 和斯威夫特告别,离开豪森威尔监狱,雷回头看了一眼。布满通风管道的穹顶压得很低,不远处是地下城灰蓝色的阴暗墙壁,挤压着他的视野。 …… 实验台上,雷把信标放在一旁。他取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霍瓦伊奇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黑色小人的影像出现在纸面上。 “我最近学到了一些东西。”霍瓦伊奇一出现就迫不及待用文字与雷对话,“如果有鬼针草和水源质的话,我的住处又能更加舒适了。” “你不是一直待在画里吗,怎么学习新的东西?”雷写字问道。 “上次在那个保管室里,我记录了一些额外的资料。”霍瓦伊奇说,“我的创造者是个炼金术士,我想我也该学点这方面的知识了。” “你也可以炼金?”雷问。 “不能,我没有灵魂。”霍瓦伊奇说,“所有人造生命都是这样,知识再渊博也比不过任何一个炼金术士学徒,没有灵魂就注定没法完成最关键的一步。创造灵魂可是神明才能涉足的领域。” “除了参与者,记录者也很重要。”雷写道。 “没错,人造生命比人类客观。你听说过‘数沙者’吗,埃灵时代的数沙者。” “没听说,太久远了。” “它为埃灵王朝记录历史,并且掌管云中城的四季交替。它诞生于大炼金纪元,我想后面都很难再出现比数沙者更伟大的人造生命了。” “埃灵时代已经覆灭了。” “是的,但人造生命的寿命很长。自然生物的寿命受限于灵魂和肉体的消亡,但只要构体材料的灵性不完全消亡,人造生命就不会死亡。我想数沙者那样的人造生命,应该还没有死亡。” 如果所谓的数沙者确实存在,它拥有的知识几乎可以改变现在的时代,雷想。人造生命不同于其他,如果它还具有意识,就会进行活动,那么便很难不留下痕迹。但三千多年过去,神秘学界都没有数沙者的消息,那么数沙者还存活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这时霍瓦伊奇身边又出现一段话:“你好像心不在焉?” 雷愣了一下,笑了笑,提笔写下:“你什么时候学会察言观色了。” “你写字的时候和平时不同。”霍瓦伊奇回复道,“字母的衔接和收尾都比平时迟涩,证明你写这些话时心里再想其他的事。” “真聪明。”雷称赞道。 过了一会儿,他写道:“人造生命有感情吗?” “这很难说,得看你对感情的定义了。”霍瓦伊奇说,“古代的死灵法师把感情分为两种,一种是利己的感情,你对他人施以微笑和帮助,是因为有想要获得同样正面反馈的预期,这种预期或许不明显,但通常来说至少会存在于你的灵魂深处。而另一种感情是利他的,这里存在一些争论,为后代,为爱人,为民众牺牲……这些不计回报的付出在个体层面被视为利他的感情,但在族群层面则是利己的,这是被万物法则经由时间进化出来的族群延续机制。纯粹的利他感情是存在的,但很罕见,少部分人类可能拥有这种情感,但,我们人造生命没有。” 它停顿了一会儿,补充说:“一般来说人造生命只拥有利己的情感,至少我是这样。不过,虽然灵魂赋予人更加复杂的情感,但绝大多数人的情感本质和我是差不多的,大家都是利己主义者嘛。” “我没想到你能解释得这么详细。”雷说,“本来我准备问的问题挺简单。” “你想[]问什么?”霍瓦伊奇问。 “你认为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朋友?还是合作者?”雷问道。 “我帮你拿过笔记,你帮我弄到更好的住处。”霍瓦伊奇说,“按照我的评判,你的付出是要多一点。” “如果我遇到危险。”雷写到这里斟酌了一下,“你会不会帮我?” “显然,‘会’这个回答能增进我们的关系。但你现在好像挺严肃,老实说,我会评估风险后再做决定。”霍瓦伊奇回复道。 “换个处境,如果我是你的敌人?”雷写道,“我没做过对你不利的事,甚至帮过你,但我们的立场却在对立面。” “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有生活在表世界,和你不会有任何利益冲突。”霍瓦伊奇疑惑道。 “就当成情景模拟。”雷说,“你仍会对我施以援手,还是视而不见,或者和我反目成仇?” “不同的情况差别很大,我只能这样说。”霍瓦伊奇的文字缓缓出现在纸面上:“人造生命没有利他的情感,而且大部分人类也没有。” 黑色小人的画像抖了抖眉毛,看起来有几分可爱,它的文字采用了圆润温和的哈维体,内容却让人感到冷冰冰的。 “我明白了,谢谢。” 雷垂下眼帘,合上笔帽。 二百三十六:瞳中之眼 和霍瓦伊奇的谈话让雷有些感悟,但没法促使他做出抉择。 他在纸上写下“波西瓦尔·埃克特”,“莫兰·爱克逊”,“斯威夫特”这三个名字。思索了一会儿,又烧掉了这张纸。 对“敌人”的行动视而不见,这不是明智之举。但,现在还有其他事要做,而且同样情况紧急。雷这样说服自己。 “就这一次。” 雷低声自语。 …… 蒲公英与少女的芬芳在煤烟中开辟出澄澈的净土。 圣南勒斯女校的晚钟响起,黄昏的金色光芒洒在礼堂新修葺的外墙上。石雕像和路灯间,香樟子在年轻女孩们的皮靴下发出清脆的爆响,金色,褐色,酒红色的长卷发和马尾辫,三五成群。 “你怎么了,塞西莉亚。” 南希向达诺切利特男爵的女儿传达出关切之意。塞西莉亚面色有些苍白,眼眶发黑,她的嘴唇外围没有血色,内层则泛着带有乌青色的一抹淡红,看起来病态又妖冶。 迟钝了两秒,正在走路的塞西莉亚才对南希的话有所反应,她看着南希,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南希的衣襟右下方,染成靛蓝色的亚麻上杉下是少女胸脯微微隆起的弧度,年轻的心脏在肋骨的牢笼中搏动。 “哦,怎么了吗?”塞西莉亚说话时有些神游物外。 “你好像生病了。”南希迟疑了一下还是这样说,希望塞西莉亚不会觉得冒犯,她暗自想道。 “是病妆啦。”塞西莉亚笑起来脸色苍白,“而且最近我有点失眠。”她顿了顿,“我梦见葛瑞思了,她来找我。” “你还没能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南希轻叹,女校医列奥娜的那个案子中,受害者不止葛瑞思,作为葛瑞思的好友之一,塞西莉亚也深受打击,“抱歉,我不该提起……” “是我提起的,南希。”塞西莉亚摇摇头。 “萨利斯特嬷嬷已经为她们做过安息仪式,我想这周礼拜你可以来,她一定乐意为你做一次安神仪式的。”南希说。 “嗯……没必要那么麻烦,我失眠不算严重。”塞西莉亚对南希微微一笑,然后沿着石砖路离开学校。 南希没再多嘴,对很多要强的人来说,比起治疗师,他们更信任自己的身体,而不免将其他人的关心当成置疑。走出校门,她抛开杂念,脑子里则开始推敲神秘学知识。在梅迪丽大街的拐角,握住手里的钥匙,心想:“要不要去实验室呢?”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自顾自摇了下头。最近雷特意提醒,近期都不要再去丽舍街32号了。 这样一来她的神秘学研究就得停滞下来,好在雷的经验笔记她还尚未消化完毕。 脚步一转,便向梅迪丽大街中段走去。莫兰书屋已贴上封条,门口的老旧风灯积满灰尘,墙上爬藤也枯死了大半,她走向书屋旁的巷子,一道修长的身影冷不丁出现在她的身前。 “南希·霍夫曼。”劳伦特穿着一身便服,站在巷子里最干净的一处地面,但这里的环境还是让他感到有些厌恶,“你在莫兰书屋当过钟点工。” 是灰骑士,南希认出了劳伦特的脸,就是这个男人把莫兰抓了起来。她心里一下紧张起来,但回答的语气还算平静:“你们已经找我问过情况了,骑士大人。“ “也许还遗漏了什么。比如说,雷和莫兰·爱克逊的关系。”劳伦特打量着南希,他期望从这个女孩的反应里得到一些信息,“据我所知,他本来负责处理这个书屋出现的违禁书籍,但他失职了。并且,莫兰·爱克逊死在监狱后,是雷把他的尸体带出来并且安葬了。” “这是对死者基本的尊重,骑士大人。”南希的声音柔弱却坚定,“贝德维尔先生没有失职,我做钟点工时见过他来视察,并且提醒爱克逊先生不要再上架那些书。没错,爱克逊先生还是违法了,但这不代表他的遗体也无权得到归宿。” “有道理。”劳伦特点头微笑,“那么他只是偶尔来视察,和莫兰·爱克逊没有其他方面的接触吗?想好了再回答,这很重要,我可是为了维护这整个街区的治安。” “没有。”南希摇头,“爱克逊先生没有亲人,他死后没人为他下葬,所以贝德维尔先生才那样做。” “很好,很好。”劳伦特仍然微笑,“对了,莫兰书屋关闭后,你应该也没收入了。据我所知你的父亲已经死在强盗手里,现在,你是靠什么生活下去?”他目光向下,“如果你告诉我更多细节,我也许能为你解决一些难题。” “这不劳你费心,戴恩。”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南希背后传来,萨利斯特迈着迟缓的步伐走近,“我一直都在资助她。” 劳伦特皱了下眉,却低头行了一礼,“萨利斯特教士。” “虽然南希偶然跟这些案子有了联系,但该有的询问已经有过了,我不希望她再因此受到打扰。“萨利斯特看着劳伦特,意味深长道:“还有,我建议你关注下自己的境况,戴恩,也许你该去一趟圣所了。” “感谢您的建议,我会的。”劳伦特抬起头,看了一眼南希,“我为我的打扰表示抱歉,小姑娘。” 他转身离开。 萨利斯特目送劳伦特的背影远去。 “灰骑士,作为治安官他们得保持威严,不过你也没必要这么害怕。”萨利斯特的声音沙哑而宽厚,她轻抚着南希的背。 “我只是……”南希低下头,不确定地说,“他看我的时候,我觉得他的眼睛里有另一双眼睛。” 萨利斯特怔了一下,摇头失笑,“你一定是看错了。”她望向劳伦特离开的方向,却凝重地皱了下眉。 …… “另一双眼睛?” 梵舍3号的餐厅,雷得到南希的消息,陷入深思。劳伦特找上了南希,便证明这个灰骑士已准备对自己动手,正急于寻找证据。劳伦特的举动表明他对自己已十分怀疑,但这无异于打草惊蛇,看来,那只邪物已对他的心智造成了影响。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另一只眼睛,也足以证明他深受其害,不出所料,他与邪物的冲突会在近期爆发。 “只要等待,或者找机会推波助澜。”雷心想,“如果任由发展,他的症状严重到一定地步,其他灰骑士就会强制把他送往教廷,他还有幸免于难的可能。所以必须在关键时刻用足够隐蔽的方式,将他推下深渊。” 二百三十七:弥亚意志 虽然已是四阶超凡者,但雷本身拥有的超凡能力用途有限。 老千是赌徒的进阶不错,然而其能力只是从“侦测运气”进化为“改变气运”,并且局限于自身,而不能针对其他个体,所以雷没法像因果之缠的信仰者那样影响其他人的命运,而达到杀人于无形中的目的。 需要等待一个完美的时机,并为此做下充足的准备,以防时机到来却错失。 瞬间交换的冷兵器和热武器,尚未完成配制的加里尼科斯之火,是雷拥有的两种攻击手段。瞬间出现的左轮枪可以出其不意,配合老千的改变运气,效果还能更上一层。但一旦要动用枪支,则表明雷已陷入最坏的处境。就算这事没法做到悄无声息,也不能留下明显的证据。 而加里尼科斯之火,暂时也是不可轻易动用的底牌。在探索那位古代炼金术士魂所时,加里尼科斯之火的存在同时也被安格列得知了,尼格也一定会得知这个信息,一旦加里尼科斯之火出现,雷又与其有些许联系,他“猎鹰”的身份就会被立刻锁定。 当然,雷本就没打算用常规手段对付劳伦特。 “在那只邪物的侵蚀下撑了这么久,魂所强度还不错啊。” 实验台上,雷利用翠玉石板推演着劳伦特的魂阵,并一边尝试画出破解阵式。 “如果知道他的魂所位置,破解他的魂阵,就能让那只邪物直接入侵了,我还有机会夺走他的超凡核心,不过我连他的守秘人是谁都不知道,这基本不用想了。” “不过……” 雷思索着南希带来的消息,在纸上画下一只眼睛,眼睛的瞳仁里,被笔尖勾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邪影。 “如果能让他异化,我该考虑的就不是怎么对付一个暴食者,而是对付邪物。对付邪物的办法不少,去教廷购买高纯度的圣水,驱魔护符,或者提前布置净除仪式……如果提前预知邪物降生的确切地点,就可以把危险性压到很低。嗯……先从护符或者圣水入手,提前布置仪式难免留下痕迹。” 雷做好规划,准备三天后到斯塔克的博物者小店走一趟。那地方主要提供超凡材料,但高纯度的圣水也是超凡材料之一。 大略安排了时间表,雷便进入了里世界。目前他已通过自制六分仪确定魂所的坐标,便可以将表世界的东西交换到魂所,这是绝对安全的仓库。 用来充当交换物的里世界物质是最常见的里世界岩石,来到魂所附近的浮陆上,雷正准备搬运岩石,一个装着纸条的玻璃小瓶出现在视野中。 雷没有暴露自己的位置,瑟菲儿要写信过来仍然只能发送到原来雷捡到漂流瓶的位置。 对这个热衷于在里世界交笔友的女人,雷仍在观望。他没法确定这是否是个陷阱,不过因为灰塔所处之地是断层空间,雷只要不暴露自己在表世界的位置,就无需担忧。对雷来说,一个能通过里世界交流的,互不知道身份的超凡者,可以带来更多信息,一些关于神秘学的实践问题,他从欧内斯特那儿没法得到解答的,也许可以和这个笔友交流。 雷检查了一遍,玻璃瓶上没有额外的符号。他打开玻璃瓶,取出信纸,纸上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亲爱的纳博科夫先生,好久不见,上周去了加斯缪雪山,现在我还心有余悸,没错,我看见雪崩了。真不可思议,寒风刮不走的积雪,却只需要一声呼唤,就全部崩塌了。那些苍白的瀑布像要吞没整个世界,真是惊心动魄。因为父亲的驱邪工作,我不得不来到去那,但现在我又开始怀念那里了。 信末仍附上了回信的物质符号的信标。 “简短的游记……”雷心想,从口吻和行为来看,瑟菲儿都是个涉世不深的女孩。 这封信的后半部分,“驱邪工作”这一字眼引起了雷的注意。驱邪师也被一些人称为驱魔师,这是种古老的工作。过去历史中,世界比现在混乱的多,某些地区的神秘泛滥导致异常现象屡见不鲜,驱魔师等工作也应运而生。 现在的冈堡,由教廷和当局对神秘严厉管控,邪物入侵表世界的情况并不多见,并且由灰骑士全权处理,驱魔师自然也不再有存在的理由。但当局势力辐射范围外的其他地区,对神秘的管控则不如冈堡严厉,驱魔师,巫医等职业则有了存身之隙。 “加缪斯雪山……没记错的话是在北境。” “居然是驱魔师家族的人,他们对付邪物应该有一套,或许能从瑟菲儿那里得到一些这方面的知识。” 雷收起瓶子,准备去表世界回信。不过他对瑟菲儿是否会透露信息并无信心,就像一个合格的炼金术士必须学会保守秘密,成为一个合格的驱魔师或巫医之前,也要学会“故弄玄虚“和“敝帚自珍”两项技能。 搬运了一些里世界的岩石后,雷回到表世界。没有开门见山,他回信道:“加缪斯雪山,我听说过这个美丽的地方。看来你是北方人,瑟菲儿小姐,而且竟然出身于驱邪师家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同行,看来,我们有共同话题了。” 将信纸裁切成合适大小,完成物质交换后,雷得到了一张空白的旧纸。由于并未向瑟菲儿透露自己所在的位置,要收到瑟菲儿的回信,雷还得等她送瓶子过来。 回到里世界,雷继续进行未完成的材料转移工作。没过多久,一枚瓶子悄然出现在瑟菲儿送信的位置。 “我是个驱邪师,从我曾祖父的祖父开始,我的家族就开始从事这种工作。人们常把我们和巫医对等,并指责我们收费太高,但您知道,从炼金术士手里买下那些驱邪材料可不便宜。” 放下工作,雷立刻回了信。 “或许有其他成本更低的配方?作为诚意,我愿意向你分享一种我正在使用的药剂,或许你已经了解它了,弥亚之血,我们一般用它检测邪恶的影响。” 在信的末尾,雷附上了以番红花,狼毒草等材料配制弥亚之血溶剂的配方,至于关键的,收集大地母神意志的办法,雷自己也不知道,便有意无意将其忽略。 这次瑟菲儿的回信迟迟未来,直到次日雷才收到信。 “你叫它弥亚之血?也许是风俗差异……我们更愿意称它为‘愤怒之血’,而且这是我们驱逐邪恶的利器。感谢,纳博科夫先生,你的配方为我提供了另一种配制溶剂的可能。不过愤怒之血的成本大部分是时间,你知道,收集愤怒意志很费工夫。” “收集愤怒意志”,在瑟菲儿的回信里,雷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关键词,他立刻回信。 “原谅我的冒昧,你们是怎么收集愤怒意志的?老实说,我缺乏收集弥亚意志的方法,所以只能将弥亚之血当作检测邪恶的药剂。但我现在正面临邪恶的困扰,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我会给你回报。” 两个小时后,雷得到了瑟菲儿的回信。 “哦,不需要回报,你已经给了我另一种溶剂的配方了。再说知识并不会因为分享而消失。我愿意帮助你,但也许会让你失望,每当我们需要愤怒意志时,都会祈求祖先的英灵。祖先的英灵会赐下足够强大的意志。只有没法沟通祖先时,我们才会使用另一种方法——用契印向生灵收集愤怒,请注意,一定要是对虚界邪灵的愤怒。找到曾受到邪灵伤害的人们,或者,在邪灵曾经降临现世的地方,周遭的植物和动物也会产生愤怒意志。我会把契印写在信末,祝你好运。” 二百三十八:纯银护符 在信末,雷看到了瑟菲儿留下的契印。三角形中央铭刻了一个容纳灵魂力的回路,旁边是对应的咒语。 手指虚画,雷用灵魂力在半空中构建了一个短暂存在的契印符号,紧接着念出咒语。 “ai?oheasknsnafeo,?n!” 灵魂频率随咒语音节变换而震荡,半空中无形的契印立刻产生感应,回路向外扩张,然后向内回缩。扩张回缩的范围大概有十五米,但由于雷的附近并没有所谓的“愤怒意志”,契印并未发生变化。很快,因为没有稳定依托的媒介,灵魂力构成的契印就消散了。 愤怒意志是瑟菲儿对弥亚意志称呼。弥亚是大地母神,大地母神的信仰从未被形象化或人格化,并非通常意义上存在的神祗,雷更倾向于认为,大地母神就是表世界的世界意志。表世界意志会对来自里世界的意识产生排斥,这种排斥,就是弥亚之血要用到的东西。 按照瑟菲儿的提示,雷用实验室里的熔炉造了一块纯银护符,刻上契印。 弥亚意志只有在具有活性的溶剂中才能长时间保存,这块护符只作收集之用。 次日一早,雷来到黑砖巷。 对破案为他们的女儿报仇的异常调查员,哈利特夫妇先是表示谢意,但对雷的来意则感到疑惑。 “如果是定期观察的话,你们上周刚来过了。”哈利特夫人不愿生活频繁被打扰,看起来雷的到来让她重新回忆起了往日的悲剧。 “对曾经遭受异常因素伤害的家庭,我们会给予一些微薄的补贴。”雷说出自己编造的来意,并拿出装着5镑钞票的信封。 “把它留给更需要的人吧。”哈利特先生表示不愿接受补贴,“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知道这件事。”他说着向后看了一眼,哈利特夫人正把探头探脑的三岁男孩赶进屋子。 “是我打扰了。”雷说,“看来你们已经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 他说着握住口袋里的符印,并默念咒语。默诵咒语的关键在于灵魂波动,虽然没有发出音节,但雷模仿了相同的灵魂波动,并成功激发了口袋里的白银符印。 “我们很悲伤,但生活还得继续……”雷的话让哈利特先生想起葛瑞思的音容笑貌,该死的邪物,他想着,呼吸渐渐粗重。但莫名的,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潮汐漫过他的思维,他突然觉得内心一空,无处安放的愤怒悄然消弭。 不管怎么样,那邪物已经死了。哈利特想着又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显然已有送客之意。 “我还有其他工作。”雷知趣地离开座位,“我得离开了。” “再见,长官。”哈利特先生向雷告别,他的妻子替雷拿来衣帽架上的帽子。 离开哈利特家,雷取出白银符印。符印有了些许变化,铭刻契印的线条沾染了一丝肉眼难以察觉的暗红色。 契印的确有效,但从哈利特夫妇身上收集到的弥亚意志并不多。 葛瑞思并非独生子,而且行凶的邪物也已被击杀,看来在校医案中丧女的哈利特夫妇已走出阴霾。 要收集到足够驱邪的弥亚意志,没法一蹴而就。不过好在,雷可以找到不少异常接触者。 …… “已经开始有消散的征兆,不过……这护符应该还能再用两天。用来对付邪物的话,这些弥亚意志还不够。” 圣南勒斯女校外,雷拿起白银护符,契印已经变成深邃的暗红色。 从雷开始收集弥亚意志已过去两天,利用职务之便,雷走访了九名异常接触者,这节约了他大量时间成本。 不过剩下的异常接触者大多是无关紧要的第一类接触者,从他们身上收集弥亚意志的效果微乎其微。两天里雷与瑟菲儿又有通信,得知一枚完成的契印会透出明显的血光,显然这枚契印还不合格。 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去邪物降生的地方寻找弥亚意志的存在了。 以看望迦娜为由,雷进入圣南勒斯女校。 “让我算算。”教学楼外迦娜掰着手指,“你已经两周没来看我了。” “所以今天我来了,这是给你的。”雷把在校门外买的一条围巾递给迦娜。 “都快到夏天了,雷。”迦娜接过围巾,“不过还是谢谢你。” “对了。”雷往宿舍区方向看去,“你们的新校医在吗?” “如果你是说坎普先生,他就在校医室。”迦娜回答道。 和迦娜告别后,雷沿着教学楼东侧的小路,走向校医室。列奥娜曾住过的地方已翻修过一次,雷径直来到校医室后方的灌木旁。 “ai?oheasknsnafeo,?n!” 念出咒语,雷激发契印。灵魂力回路向外扩散,回收时便聚拢了一部分弥亚意志。紧接着雷摇了摇头。 “已经过去太久,这里的弥亚意志也所剩无几……” “嗯……似乎有新的表世界意志排斥痕迹?” 雷注意到弥亚意志的分布并不均匀。皱起眉头,他握住口袋里的纯银护符,不断用灵魂回路探知弥亚意志的痕迹,但弥亚意志的分布时有时无。 “学校里似乎还有另一只邪物……但宿主还未受到完全侵蚀,所以受到表世界的排斥的迹象不明显。奇怪,有萨利斯特那样的超凡者坐镇,这里居然也这么不安全。” 雷沿着宿舍区的墙壁缓步前行。 “你在找什么?” 披着蓝色教士服的身影在通往小教堂的岔路里出现,萨利斯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萨利斯特嬷嬷。”雷脱帽致意。 “你在使用灵魂力。”萨利斯特看着雷,“迦娜的哥哥,原来你是个超凡者,难怪当初你能发现列奥娜。” “请为我保守秘密。”雷终于被人洞察身份,不过按照波希雅的要求,只要劳伦特和波希雅在炼金协会的对头不知道雷已得到超凡者资质,而萨利斯特应该不会与那些人扯上关系。 “我没必要跟别人说你的事。”萨利斯特的目光瞥向雷的口袋,“你在收集弥亚意志,这似乎是……那些驱邪师的手法。” “我准备尝试配制药剂。” 雷拿出了纯银护符。萨利斯特将列奥娜雾化的景象犹在眼前,雷心底有些紧张,现在的情况是学校里很可能有第二只邪物存在,而谁也不知道那是否与萨利斯特有关,这个老人如果想灭口的话,他可能连一回合都撑不过。 二百三十九:潜入公馆 “哦,驱邪药剂吗?”萨利斯特看着护符,“原来你在收集弥亚意志,不过,你也许该去列奥娜原来的住处。” “但学校里好像不止一只邪物。”雷实话实说,没有尝试隐瞒。从萨利斯特发现他口袋里的契印开始,他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 “不止邪物会引起表世界意志的排斥,还有其他因素。你是个称职的调查员,应该把精力放到其他地方,还有更多真正重要的案件需要你。” 显然,萨利斯特不愿让雷继续追查下去。 为什么?她在做什么?疑惑从雷的心底冒出来,但他没有追问。 “有您在,我相信学校会十分安全。” 雷说。这时下课的铃声响起,他最后看了一眼萨利斯特,和她告别。 离开圣南勒斯女校,雷走进街边的咖啡屋。 两个半小时后,煤雾染上铁锈色的晕环,已时近黄昏。放学的钟声响起,雷放下报纸,端起咖啡杯,透过窗户打量离开校园的女生们。 虽然表面上答应萨利斯特不追查学校里的邪物痕迹,但南希和妹妹迦娜都是这间学校的学生,雷自然不会对危险视而不见。 先是一大群女生离开校门,雷忽略了那些互相谈笑的女生。既然第二只邪物的宿主已受到表世界意志的抵抗,精神状态就不会很好。 不过雷还是高估了自己,就算是没受邪物影响的普通人,也有不少人缘不好的独行者,因为生活琐事而满面阴霾。他可没法一一调查。 没有明显线索的案子,就只能从不同角度尝试切入,碰碰运气。雷打算先回去向南希询问情况,然后再尽快将弥亚之血配制完成,交给南希,让她好有防身手段,顺便也能保护迦娜。刚离开桌子,街边一道孤零零的影子,吸引了雷的注意。 塞西莉亚苍白的脸孔被领子衬得十分瘦削,她望着马路尽头,似乎在等接她的人。 达诺切利特男爵的女儿。 雷想起了前阵子帮达诺切利特家族在唐纳斯铎山上寻宝的事,不由多打量了塞西莉亚几眼。这时,一辆绿色帆布篷顶的蒸汽老爷车从街道拐角处开出来,停在塞西莉亚身边,一个带着宽沿帽的男人走下车子。 “凯先生。”塞西莉亚礼貌地行了垂首礼。这辆汽车是男爵送她的礼物,“凯先生”则是最近出现在她家里的新管家。她的上下学都由凯先生接送。 “亲爱的塞西莉亚。”凯先生吻了塞西莉亚的手背,朝学校里看了一眼,“今天过的怎么样?” “一如往常的平静。”塞西莉亚老老实实地回答。对这位凯先生,她莫名有种发自内心的畏惧,这也许来自于她父亲对凯先生的态度。达诺切利特男爵对这位新管家也是言听计从。 “上来吧,该回家了。”凯先生微笑道。他说着,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往街对面看,皱了下眉。 塞西莉亚本想上车,见凯先生没动,便停步等待。过了十几秒,凯先生才回过头来,“走吧。” 塞西莉亚上了车,引擎发动,随着车屁股突突冒出的黑烟,老爷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咖啡屋里,雷这才放下用报纸遮挡的脸。 是他? 和塞西莉亚接触的男人一出现,雷就感觉男人很眼熟。紧接着他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平常的波动,在他没有主动激发的情况下,口袋里的二十四面骰子轻轻摇晃了一下。 这变化很微弱,但雷没有忽略。本来,雷没有认出男人的身份,但现在知道了。杰洛特曾试图用“因果线”影响雷的命运,却被雷以老千的能力破解,但命运的关联绝非简单一线牵连,他们之间已产生了一些关于“命运”或者说“因果”的联系。本来,四阶的老千还只能改变自己的运气,但雷本身完美升华的灵魂状态,已超过一般四阶能力者的固态,是更加优越的离子态,所以他感应到了这种联系。 “杰洛特,居然跟达诺切利特家有联系……他乔装了,显然不想随意露面,但还是出来接送塞西莉亚,这女孩身上有问题。” 雷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跟上去。 又在咖啡屋待了十分钟,才结账离开。达诺切利特公馆就在梅迪丽大街上,就算不坐车,也不用花费多少脚程。在天色暗下来后,雷走上坡道,来到公馆后墙边。 “ai?oheasknsnafeo,?n!” 捏着白银护符,雷念诵咒语。 灵魂力回路向外扩散,然后收回。白银护符微微一热,契印纹路的暗红色泽又深了一分。 “公关外的弥亚意志痕迹就比哈利特夫妇提供的多了。” 雷知道自己没找错地方。那第二只邪物,绝对跟塞西莉亚脱不开干系。 要不要在追查下去? 进去看看? 雷拉下眼罩,视线越过后墙,夜色中公馆的老虎窗透出朦胧的微光,利用魔眼的视力观察了许久,也没见有半个人影路过窗户。犹豫了半晌,雷拿出二十四面骰,蹲下把骰子抛在地面上。滴溜溜,骰子还未稳定,雷就知道,朝上的数字是9。 没有犹豫,雷开始出千。灵魂力急速消耗,7,5,11,3,9,16……没有规律的数字逐一出现在他意识中。 雷没有停止。 如果是一般四阶能力者的固态灵魂,恐怕只能支撑到改变3次数字。雷想着,消耗灵魂力,重投了15次骰子,终于,一个足够让他满意的结果出现。 23。 陀螺似的转个不停的骰子终于消停下来,23的数字朝上。身边可见的范围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雷有种现在去赌牌或者找女人示爱就能必定成功的直觉。 “不错。” 喘了口气,雷振作精神。双膝微屈,猫一般纵上去,攀着墙头观察公馆后花园。入目之处,没有一个人影,他只等了十几秒,发现没有异常后,就翻身进入院中。 公馆很安静,安静得过分。 雷发现,他连半句说话声都没听见,甚至连猫鼠的声音都没有,在一所这么大的老房子里,这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现象。 不能再深入了。 看着那幢灯光朦胧的老宅子,雷停下脚步,默诵咒语。 白银护符的灵魂回路向外扩散,然后聚拢。忽然,雷仿佛握住了一块烙铁,下意识松手,倒吸一口凉气,才忍住没叫出来。眼疾手快,一把捞住白银护符,没让它落地。 护符仍然滚烫,雷连忙用衣袖托住,只见整块白银护符都透出烧熔似的红光。随着护符的冷去,红光逐渐消失,但契印纹路却已殷红如血。 这块护符容纳的弥亚意志已经到了极限。 雷暗自心惊,最后看了一眼公馆,迅速离开后院。 二百四十:事件爆发 杰洛特摘下帽子走进房间,吧嗒按下开关。嗤的一声轻响,煤气灯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他走到书桌边,舒服地坐了下来,抚摸着椅子扶手的崭新皮革。 “你可真会享受啊,爵士。”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头看去。 书房的角落,一个体格雄壮的男人躺在地上,保持着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仿佛被无形之索捆缚起来。达诺切利特男爵,他胡须凌乱,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杰洛特。 ”杰洛特离开椅子,走到男爵身边抬起他的手腕,看他的腕表,“又是一天要过去了。” 他的动作仿佛打破了禁锢男爵的无形之索,男爵浑身颤抖,愤怒的低吼从他喉腔中迸发出来。 “杀了我!” “小声点。”杰洛特皱起眉头,“你这样可能提前惊醒它。” “它……”男爵对杰洛特的感到恐惧,“是什么……” 但刚吐出几个字眼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变成了几声短促的呜咽。 “我不是有意要折磨你。”杰洛特说,“忍忍吧,很快,一切就结束了。” 男爵惊惧地睁大眼睛,却说不出话。这时,一阵迟疑而轻巧地脚步声接近,笃笃! “爸爸,你在里面吗?”是塞西莉亚地声音。 杰洛特看了一眼男爵。 “爵士正在处理事务,小姐。”他朝外面喊道。 “爸爸?” 仿佛没听到杰洛特的声音,塞西莉亚又喊了一声。 “好吧。”杰洛特嘟囔一声,拍了拍男爵的左脸,“看来得让你们见一面,爵士,你觉得怎么样?我劝你最好配合,不然情况会变得很糟糕,嗯,就连我也没法控制。” 他和男爵对视,但男爵眼里只有愤怒。 “好吧,世事不能如愿,那就只能委屈你了。” 杰洛特把男爵搬到书桌边,摆成伏案工作的模样。 “爸爸,你怎么了?”门外塞西莉亚的声音有些疑虑。 杰洛特回身打开门。 “嘘。”他把手指压在塞西莉亚的嘴唇上,朝房间里看了一眼,“爵士正在处理重要事务,你惹他生气了,小姐。”他压低声音。 塞西莉亚顺着杰洛特的目光向望去,男爵正坐在书桌旁,从这里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玻璃窗倒影出他的脸,他半低着头,似乎正在沉思。 “听我的,明天再来好吗?”杰洛特按住塞西莉亚的肩膀,轻声说。 “知道了,凯先生。”塞西莉亚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她踩到地毯的一角,忽然身体失去平衡,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您没事吧?小姐。”杰洛特扶起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痛呼过后,看着房间里愣住了。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对她百般疼爱的父亲竟对她的跌倒不管不顾? 糟糕。 杰洛特发现塞西莉亚眼睛里泛起水雾,淡淡的黑色血管从她眼眶周围开始向四周扩散。她的情绪已陷入极度不稳定的状态,并给邪异的侵蚀提供了绝佳机会。 没有犹豫,杰洛特击打塞西莉亚的后颈,塞西莉亚闷哼一声,昏死过去,她眼光周围的黑色血管也像虫子般退缩回去。 “妈的,倒霉。” 杰洛特这才骂了一声。塞西莉亚突然的跌倒导致了变故,这加速了邪物的降生。说不定,他得在尚未完全准备完毕的情况下开始行动了。 …… “惊人的排斥意志。” 实验室里,雷拿着白银护符。人类的灵魂虽生自表世界,但灵魂升华的本质就是向里世界生物的灵魂结构趋同,所以,身为超凡者的他也能隐约体会到护符里蕴藏的弥亚意志的可怕。 只有极其强大的里世界意识才有降临表世界的可能,一般的邪物根本无法承受表世界意志的排斥。雷想起那个寄生在校医列奥娜体内的邪物,如果没有受到排斥,那家伙恐怕能轻易杀掉除萨利斯特以外的所有人。 表世界意志对里世界意识的排斥出自本能,驱邪师则收集这些意志,像把铁矿石铸成刀刃那样,将弥亚意志打造成对付邪物的利器。 弥亚意志在没有活性的物质中难以久存,除非,雷用附魔技术赋予白银护符活性,它才能派上用场,不然就只能作收集之用。而用特定溶剂容纳弥亚意志,时间和材料成本都更低,一些药剂成分,还能催化弥亚意志的挥发,使其更具威力。 拿出番红花,狼毒草,作为附魔物的鬼针草花等材料配制成溶剂,雷把溶剂放在陶瓷钵里,将白银护符浸泡其中,念出收集弥亚意志咒语的解咒。嗤的一声,仿佛烧起了一阵血色火焰,陶瓷钵里的血色液体猛地沸腾起来。 等到配置完成药剂,雷才使用翠玉石板,测定新炼成的弥亚之血的情况。 【弥亚之血】 【炼成度91/100】 【……】 虽然翠玉石板没有显示计量单位,但长久的使用中雷已明白此时的大地母神意志浓度已达到百分之八十多。整个配制过程中,为了防止自己产生依赖性,雷没有使用翠玉石板,目前看来炼成的效果仍然不错。 把弥亚之血装在易碎的玻璃瓶里,雷在瓶塞上刻下契印,以保持弥亚意志不散。不同于此前的恶臭,深红色的液体散发出淡淡甜香味。雷这才知道异常调查员使用的那些弥亚之血都是陈化后的次品,所以无法用来对付邪物,而只能用于检测异常影响。 “这样就差不多了。” 雷带上皮护腕,把玻璃瓶用护腕的皮带固定住。 次日是雷的休息日,上次去学校看望迦娜,雷应承了这周回银手典当行一趟。午后,他戴上眼罩,盘算着去街上买些礼物,雷刚走出香街公寓,就看到了步履匆匆的克罗伊。 “这么迫不及待来找我?” 雷调笑的话刚说出口,却见克罗伊劈头盖脸就说:“带上武器,现在是紧急任务!” “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条大街上。”克罗伊神色凝重,“达诺切利特公馆,发生了最高级别的第五类异常案件。” 二百四十一:灭族之祸(上) 雷没有想到,只隔了一个晚上,他又来到了达诺切利特公馆外。 晦暗晨光下,三角形拱尖的屋顶上盘旋着三五只不详的黑鸦。公馆在高处,附近很空旷,如果是刚接近这里的人,就能轻易觉察出,这附近比其他地方阴暗很多。 诡异的气氛随着弥漫的黑雾愈发浓郁,空气里泛着若隐若现的腐败之气。 铁栅栏里,是老房子紧闭的大门。砰一声,被一个警察踢开。 一声惨叫。 这个壮实魁梧的男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进去,还没来得及挣扎,就不见了踪影。 门打开露出的缝隙像被墨染过,一片漆黑。 又是砰的一下,门关上了,再无动静,那个开门的警察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盖瑞!”不远处,格伦警司低吼一声,却后退了一步,拦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妄动。 在格伦警司的前方,是几名异常调查员,还有两位灰骑士。 灰骑士蒂芬妮拿着一架八分仪。 本来没有动静的八分仪,在那个试探的警察打开门后,下方的指针便开始疯狂摇摆。 “果然,世界坐标紊乱了。”蒂芬妮看向达诺切利特公馆的大门,“那里已经形成短暂存在的断层。” “雾神在上……”亚德里恩左手扶着腰上的银剑,“这可不是简单的邪物,凭我们两个能搞定吗?” “难道你指望劳伦特?我怕他来后我们先得防止他受到侵蚀。”蒂芬妮无奈道,“先试试吧,如果没法解决,就派人去求援。听好了。”她转头看向达姆,“能影响表世界的邪物,我们必须不计代价消除它的影响,你明白不计代价的意思,达姆。” “我的职责所在。“达姆点了点头,他比两名灰骑士更加平静。 “注意你们的徽章,任何微弱的警示也许就能救命。”达姆目光扫过雷还有克罗伊,然后落在尼格,阿奇尔,阿诺三人身上。他曾觉得肃清者法案有损人权,但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这三个新加入的调查员能让他不至于捉襟见肘。 “有更多信息吗?”雷问,“短暂存在的断层,那是什么?” “里世界和表世界的部分重合,简单的说,那里面已经不是原来的达诺切利特公馆。”尼格瞄着不远处的屋顶,“猜猜我们会在里面看到什么?成片的尸体或者血肉,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总之不会是对你温柔微笑的女仆。” “会不会是穿着女仆装的怪物,舌头从这里吐出来。”阿奇尔指着自己的喉咙。 达姆摇头说:“没有更多信息,这是突发案件。所以才需要小心。” “走吧,越拖延邪物就越强大,等它完全抵抗了表世界的排斥就晚了。”这时亚德里恩在前方拔出腰间的银剑,剑刃上铭刻着一长串的符文。 雷认出来,那些附魔符文集合了“阿泰兰金属”与“蝶花树”的性质,用古埃灵文字解释,意为“斩魂之兵”。 蒂芬妮则握着一柄枪管上密布附魔符文的短柄霰弹枪,左手仍托着八分仪。 附魔技术制造的超凡武器用来对付邪物效果远胜普通武器,但普通人未经升华的灵魂无法激发这些高能量附魔符文的效用,所以,雷一行异常调查员并未配备超凡武器。当然这其中也有成本因素,事实向来残酷,超凡武器比普通人的命更值钱。 两个灰骑士已开始前进,达姆用眼神示意众人跟上。雷看见克罗伊脸色发白,便握了握她的手。身上带着弥亚之血,还有二十四面骰子,雷多少有些底气,即使碰到危险也有逃走的余地。雷的眼神让克罗伊镇定了一些,她感激地看了雷一眼。 “不必紧张,在邪物面前命运不由我们掌控。”尼格用牛仔的手法在指间转动了一下左轮枪,“探路石就要有探路石的觉悟啊。” “那就请走在前面吧,探路石先生。“克罗伊冷笑道。 尼格笑了笑,从克罗伊身边经过。“待会不要离我太远。”克罗伊对雷说。 警察们散开去清理街区周围的住户,并封锁公馆。亚德里恩走在最前面,双手握住银剑,劈开大门,并迅速后退,动作快得肉眼难见。就算经过了王之沉沦药剂得强化,雷发现自己得身体素质仍然比不过发动能力的暴食者。 大门被劈开,露出门后的一片黑暗。蒂芬妮观察着八分仪,静静等待。在里表世界重合的地方,时空会产生紊乱。前一秒和下一秒,这张大门可能通往不同的地方。进入处于表世界的公馆,才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八分仪指针摆动时快时慢,过了五分钟左右,蒂芬妮短促有力喊道:“快!“ 话音刚落,她就进入门内。就在这一瞬间,门后的阴影仿佛变淡了,可以依稀看到走廊和客厅的轮廓。亚德里恩紧随其后,然后是达姆。尼格,阿奇尔,阿诺快步进入,最后是雷与克罗伊。 仿佛婴儿穿越胎膜,一瞬间的意识空白和窒息后,雷回过神来。 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户,走廊昏暗无光,黑暗浓稠如同实质,将达姆手中的风灯光芒压缩到三米范围内。 “很好,没人走丢。”亚德里恩回头清点人数,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低头看向脚边,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上萦绕着数只苍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从尸体沾满鲜血的脸还有头发可以隐约辨认其容貌,尸体身上套着的警服则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刚才被拉进房子的那个警察。 “没救了。“亚德里恩皱起眉头,这个警察遇难是在二十多分钟前,但根据尸体的腐败程度来判断,他至少死了三四天,”紊乱很严重啊。”他语气一沉,掩饰了内心的紧张。作为灰骑士,他是绝对的主力军,便不能表现出丝毫软弱。 “你将上到神国。”蒂芬妮轻声说,蹲身为尸体阖上眼皮。达姆将风灯凑近,只见尸体的喉咙断了一半,腹部也被什么东西弄开了。 “是人咬的。”观察着尸体的伤痕,尼格说,“而且不止一个人。” 二百四十二:灭族之祸(中) “邪念要以人为宿体。在完全降临前不会发生完全的异变,仍会保持人身。” 蒂芬妮撑开尸体的眼皮,从腰袋里取出一枚长铜钉,从眉心至后脑,把尸体钉在地上。 “这样邪念就无法玷污他的遗体。” 众人穿过走廊,进入客厅。 腐臭味扑面而来,甚至凝成淡绿色。 雷只是感到心理不适,其他人却开始头晕。这时蒂芬妮拿出一瓶圣水洒在地上,嗤的一声,仿佛水遇熔浆,冒出腾腾白气,那股令人不适的恶臭也被驱散。众人提着风灯,客厅被照亮了,只见沙发上坐着一具尸体,壁炉旁躺着两具尸体,都已高度腐烂。 有警察盖瑞尸体上人齿印的警告,没人靠近这些尸体。蒂芬妮环顾四周,这时八分仪已完全停滞,她摇了摇头,把这个笨重的玩意随手交到身后的阿奇尔手里。 “暂时派不上用场了。” 蒂芬妮话音刚落,亚德里恩沉喝道:“小心!” 一眨眼的功夫,他闪身来到沙发旁。尸体活物般的弹身跃起,扑向亚德里恩。亚德里恩用抑扬顿挫又极其快速的语调念出咒语,剑刃上的符文闪烁出晦暗的光芒,他一个箭步,和尸体错身而过,手中银剑一转,“咵”一声,血肉模糊的头颅高高飞起。 “砰!” 银灰色烈焰从霰弹枪符文弥补的枪管中迸发,那颗头颅在半空中四分五裂,血肉和骨头下雨似的落下来。 “唔……”蒂芬妮收起霰弹枪,捂鼻后退,“真够恶心的。” “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开这一枪。”亚德里恩抹掉左脸上的脏污,“下次用更干净利索的办法好吗,如果是劳伦特那家伙的话……”他摇了摇头。 蒂芬妮没有接话,而是盯着另外两具尸体,“游离的恶念从以太中降临了,甚至能操控尸体。这很有可能是人为的,有人在召唤某个强大的邪物。” 是杰洛特,衔尾蛇干的。在后面旁听的雷对此心知肚明。 达诺切利特家族变成了这番模样,男爵和他的家人已无幸理,想起这位曾经的雇主,雷心里有些唏嘘。获得祖宗遗留的宝藏本是好运,现在达诺切利特家却遭灭族。 为什么达诺切利特家会被衔尾蛇盯上?是怀璧其罪,还是别的原因?雷想着,衔尾蛇在伦哥威治区曾留下的行踪在他脑子里编织出若隐若现的脉络。 在蒂芬妮和亚德里恩的指挥下,达姆领着调查员们处理壁炉旁的两具尸体。 先照脑门来一枪,再靠近破坏脊椎和大脑,这样就能根除邪念操控尸体的风险。 异常管理处的力量全部被达诺切利特公馆吸引过来,如果现在,豪森威尔监狱出事了呢?雷若有所思地想。突然,身后传来微弱的动静,雷后背一凉,迅速做出应激反应。转身,瞄准目标——一具从置物架后方的黑暗中扑出的腐尸。 砰砰,接连两道枪响,强大的的冲击力让腐尸的动作产生了停顿。纯粹的动能无法对恶念产生实质性伤害,但精准的射击直接打烂了大脑。噗通一下,腐尸倒在雷的脚边。 “反应挺快。”不远处,举着枪的尼格讶异地看了雷一眼,“这可不是你疏忽的理由。” 这家伙虽然尖锐,但关键时候还挺可靠。雷看了尼格一眼,对他点了点头。 “干得好,调查员。”亚德里恩对解决突发情况的雷与尼格表示赞赏,“但这些恶念只是小喽啰,我们得尽快找到正主……谁?” 亚德里恩猛地转头,看向二楼。黑暗中,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居高临下,不屑地冷笑一声,然后隐没在黑暗中。 没人妄动,通往二楼的楼梯完全掩埋在黑暗中,仿佛通向地狱。现在无需判断了,果然,这里的诡异是人为导致的。 “挑衅,或者引诱。他也许想把我们引到二楼,而那只引起异常的邪物在一楼。” 沉默半秒后,克罗伊率先发表观点。 达姆沉声道:“如果判断错误,我们可没时间拖延。” “达姆,你和阿奇尔还有阿诺搜查一楼。”蒂芬妮果断道,“我和亚德里恩带其他人上楼,如果有情况立刻鸣枪。” 众人迅速分成两组。 达姆带着两个调查员搜索楼下的储藏室和厨房等地,蒂芬妮给雷使了个眼色,雷明白这是让自己打头阵。尼格所谓的“探路石”果然所言非虚,雷握住左轮,走向楼梯,警惕地观察四周。胶木唱片底噪的嗡鸣声不断传入耳中,他的脚步像是踩在潮湿的沼泽地上。 “那家伙的能力是改变因果线,我可以用老千能力破解。只要手里没有黄金怀表,就不足为惧,需要提防的只有那只还未露面的邪物。”雷心里思忖着,迈上楼梯。 走到楼梯中段时还一切如常,雷回头刚想让其他人上来,却看到楼下空无一人。客厅里游荡着团团阴影,向着楼梯拥堵过来。 雷暗骂一声,认出这是徘徊的恶念,连忙呼唤翠玉石板。 【……】 【偏移修正……】 眼前的景象不断扭曲,翠玉石板再度指出了修正点。雷毫不犹豫,一步踩在修正点上。 一晃神,他又站在了楼梯中央,眼前视野陡然一亮。 “怎么了?” 楼下传来蒂芬妮的询问。 “我好像出现了幻觉。”雷定了定神,说,“刚才我好像去了另一个世界。” “继续上楼。”蒂芬妮神色凝重,也走上楼梯。她明白,雷刚才接触了断层,如果迷失在断层里,雷就会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不过这家伙运气不错,居然从摆脱了断层。 在雷经过后,楼梯仿佛恢复了正常,笼罩四周的黑暗也消散了几分。雷明白,那是翠玉石板修正了表世界的偏移。一直走到二楼,眼前是一道阴森的大门,雷在原地等待,其他人也陆续走了上来。 “你去。”蒂芬妮对尼格扬了扬下巴。 “借我点运气,怎么样?”尼格对雷笑了笑,然后过去推了推大门。门关的很牢固,尼格把枪口对准门锁,砰的一枪。锁被破坏,尼格推开大门,露出狼藉的长廊,他拨动了一下弹巢,走了进去,然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迅速朝脚下连开三枪。 萦绕在长廊里的黑雾变成扭动的触手,捆住了尼格的脚踝,见到这些黑雾,亚德里恩与蒂芬妮面色齐齐一变! “实质化的意识!”蒂芬妮语气惊恐,亚德里恩箭步上前,砍断黑雾触手,把尼格一把拉了出来。 “至少是三阶的邪物,我们必须求援!” 二百四十三:灭族之祸(下) 至少三阶的邪物。 灰骑士的话让雷眉毛狠狠一跳。 邪物的能力也各有不同,但三阶的邪物如果成功降临,将带来不可弥补的祸患。就算有高级教士支援,它被解决前也能致使几十上百的伤亡,更可怕的情况是,三阶的邪物对表世界意志的抵抗能力已经很强,降临后也能保持足够狡猾的头脑,它完全有可能会逃走,然后隐藏进人类社会。 砰的一声,被亚德里恩救出来的尼格靠着墙跌坐在地。 “没有知觉了。” 尼格掀起裤脚,刚才被黑雾接触过的脚踝已变成紫黑色。 “虽然那只邪物还没有成功降临,那些黑雾只是游离的意念,但也不是未经升华的灵魂能承受的。”蒂芬妮看了一眼尼格的伤处,“你们不能再跟我们前进了。”她皱起眉头,才刚开始,异常调查员就失去了作用,情况出人意料的糟糕。 “能行动的人回去求援。“亚德里恩看向雷和克罗伊。 “但伤员需要保护。”克罗伊说。 亚德里恩皱了下眉,克罗伊和雷这两个调查员能否成功逃离是达诺切利特公馆都未可知,还要留人照看尼格,变故又多了一层。在这种地方受了伤的普通人,等死听天由命就是最方便的处置,但这话却不能明说。 “你留下照顾他?”亚德里恩对克罗伊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克罗伊和尼格有嫌隙,二人从未遮掩,她多半不会愿意留下。 克罗伊点头说:“好。” 亚德里恩瞥了克罗伊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去楼下叫上达姆,把这件事通知教廷和警察厅,集结伦哥威治区的所有力量。”蒂芬妮迟疑了一下,就算劳伦特状况不佳,发生了这种大案他不在场的话,一定会因失职而受到惩处,“还有劳伦特,告诉他赶快过来。” 说话时蒂芬妮看着雷,示意这件事由他来完成。 “要快,我和亚德里恩不能离开。在那只邪物成功降临前,只要有一丝希望阻止,我们都得争取。” 没有理会雷是否有异议,蒂芬妮和亚德里恩对视一眼,走进长廊。 两道身影迅速消失在缭绕的黑雾中。 “那里面已经是断层了。”雷看着两人的背影,心想。 “走吧,克罗伊。”这时坐在地上的尼格笑了笑,“别留在这,我可不觉得你能保护我的安全。如果真有什么东西出现你能干什么?” “你应该还能勉强行动。”克罗伊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尼格的腿。 “我试试……”尼格用力撑起身子,又脸色苍白跌坐下去,“妈的。”他冷笑道:“我成了废物。” 克罗伊没理她,低头检查自己的弹夹,然后看向雷:“快去快回,我们等着你救命。” “拿着这个。”雷从护腕上的三枚弥亚之血的药剂瓶中取下一枚,塞给克罗伊。 克罗伊疑惑地挑了下眉,透过瓶子看见药剂颜色。 “弥亚之血?” “说不定对邪物有些作用。”雷说。 “得了吧,发给我们的都是报废品,只能用来检测……不过,你怎么换了个瓶子?”克罗伊问。 “我加了料。”雷凑近克罗伊耳边,小声说。 “但愿它能派上用场。”克罗伊耸了下肩,把药剂瓶随手放进衣兜。她不觉得这东西能起到作用,就当成心理安慰也好。 “别这样,现在你们说话还要避着我?”尼格无奈道。 “老实呆着。”克罗伊斜了尼格一眼,摆好近距离射击的姿势,缓缓巡视四周。 没有耽搁,雷立刻冲下楼梯。经过翠玉石板修正后的楼梯没有再次出现异样,但雷来到客厅时又感受到了数次时空波动。一楼静谧无声,达姆和阿奇尔阿诺等人不知所踪,雷本想呼唤一声,考虑到可能召来邪物便作罢,沿着来时的路,迅速离开公馆。 打开公馆大门,入目却是一片黑暗的天幕,大地一片荒芜。 【……】 【偏移修正……】 利用翠玉石板再次解决问题,雷一步跨出大门。陡然明亮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不远处就是布防的警力。 雷快步靠近了格伦警司。 “立刻通知教廷和警察厅,这里出现了三阶的邪物。快!” “马上,派恩,去通知阿道夫局长。伍迪,你去最近的教廷,那里可以拨圣约克教堂的电……您来得太好了!萨利斯特教士。” 格伦警司说话间,披着蓝色兜帽的萨利斯特不知何时出现在公馆旁,苍老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那栋阴暗的老房子。 “来晚了。”她低声说。 她知道塞西莉亚的事,雷心中一动。这时萨利斯特看了过来。 “不用通知圣约克教堂,这里我能摆平。”她叹了口气,“最好我能救出一个人,哪怕一个也好。” 雷发现身边不知何时起了一阵灰雾,如礼拜堂里冒出的熏香,温和浑厚的神秘气息弥漫开来,达诺切利特公馆四周的阴森似乎被驱散了三分。 “所有人都不要再靠近这里。” 萨利斯特向公馆大门走去,她的脚步很慢,但那阵灰雾也随着她的脚步缓缓前进。 窗户被灰雾渲染,再复透明,外界阳光得以照入,腐臭的气息也宣泄出来。布防的警察不禁干呕,萨利斯特就在这时走进大门。 客厅一片狼藉,倒着数具尸体。她抬头向上,目光仿佛穿透了天花板。 “藏在断层里,还好,还来得及……” …… “梅迪丽大街需要支援?”办公室里,劳伦特端着白色的瓷杯,“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消息?” “两位骑士大人本来以为这点小事不劳您的大驾。”雷低着头,萨利斯特出现后,本来不必再找劳伦特求援。但他突然想到,现在是前所未有的,以后也再难遇上的机会——和劳伦特独处的机会。 “只有你一个人过来?”劳伦特打量着雷。 “我们折损了人手,只有我没受伤。”雷说。 “很好,你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劳伦特意味深长地微笑道。 “这可是非同寻常的本事。” 二百四十四:劳伦特的目的 “普通人也不是一无是处,不过比起超凡者来说不值一提。”雷说,“快走吧,骑士大人,消息已经禀告上教廷了,我们最好在事情解决之前到那里。” 劳伦特离开办公桌。 “会开车吗?” “我一直想有辆车,但至今还没摸过。” “跟我来。” 在异常管理处楼下,雷坐上汽车后座。 劳伦特皱了下眉,雷的举动很失礼,竟然把他当成司机了。果然是底层出来的泥腿子。冷冷的瞥了雷一眼,他说:“达诺切利特公馆?” “在梅迪丽大街。”雷说。 劳伦特一脚踩下油门,随着野兽般的引擎轰鸣声,汽车驶离了黑色高墙。雷坐在后座,打量着劳伦特的背影,悄然拿出笔记本。 “你在干什么?” 劳伦特看着玻璃的倒影。 “记录案情细节,长官。”雷回答道。 “说说吧。”劳伦特一边透过车窗辨认路径,一边说。 “目前还不清楚事情的起因,但可以确认是人为的。我们在公馆一楼发现了恶念寄居的尸体,然后有一道影子出现在二楼,之后我们分组追查,我和两位骑士大人上楼后遇到了实质化的意念,尼格受了伤。然后情况就是你看到的了,我受命回来求援。”雷简略解释了情况。 劳伦特恩了一声,继续开车。 雷收起笔记本,揉了下太阳穴。连续使用翠玉石板,让他的精神有些消耗了。看向窗外,雷发现劳伦特把车开向了地下通道。 这不是去梅迪丽大街的路。 劳伦特没有回头,但仿佛是察觉到雷的目光,他突然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已经快五个月了。” 车开进地下通道口,视野阴暗下来,引擎声在巨大的空间中回荡。雷晃了下神,才反应过来,劳伦特说的是他去赫本家里取笔记的那个晚上。劳伦特一直在暗中关注自己,雷对此心知肚明,这必然是因为波希雅,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故作诧异道:“你居然还记得。” “当然,赫本大师的弟子啊。”劳伦特感慨道,“我很少羡慕其他人,你算一个。”顿了一下,他又说:“波希雅答应了给你申请超凡者名额,在申请通过之前,只要你不做出什么犯禁的事,你也要成为超凡者了。” 劳伦特不会有闲心和自己聊天,雷明白他一定别有所指。 “我不会犯蠢。”雷说。 “是吗?”劳伦特笑了笑,“那可不见得。” 听了劳伦特的话雷心中一紧,表面却不动声色:“什么?” “赫本大师留给你的东西里,难道没有一点神秘学知识?”劳伦特像是不经意地问。 “啊,阿伯特小姐已经筛选过了。” “是么。”劳伦特踩下刹车,让车子停在地下通道的空旷处,“那天晚上你离开赫本大师的家,为什么去了那个书屋?” 他回头看着雷,眼睛锐利逼人。 原来是这样。 雷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晚上过后劳伦特会派艾森调查自己。原来那天晚上,劳伦特虽然对自己表露出不屑,却暗中跟在自己身后。 “我想想……”没有惊慌,雷沉吟了一下,回答道:“那之前我刚好答应了伍迪警官,要确保那里不再出现禁忌书籍。” “可后来那个老家伙还是因为出售禁书入狱了。”劳伦特说,“而且那个时候去书店,你可真是称职啊,雷。” “你想说什么?”雷瞥了劳伦特一眼,现在已没有惺惺作态的必要,他笑了笑:“现在的情况可不容许耽搁。” “如果话说到这份上你还没明白,那我对你很失望,雷。我本来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劳伦特说,“也许是我高估你了,如果你有耐心再等上半年,以波希雅的影响力,你的超凡者资格一定会得到通过,但你没忍住,这就是你的愚蠢之处。” “凡事要讲证据,长官。”雷心说劳伦特看起来并不知道波希雅拥有独自颁发超凡者名额的权限。 “还要辩驳吗?你和那个书店老板关系匪浅,这已经足够。”劳伦特笑了笑,“如果我检举你,你觉得自己是否能通过教廷的检测?我本来不确定,但想想吧,你一开始就因为独自对抗了邪物才加入异常管理处,后来竟然能在衔尾蛇的圣物下活命,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难道你以为只有我怀疑你吗?不过是因为波希雅,你才没有受到严格调查。” 雷暗自皱眉。 他倒不是担心劳伦特举报自己接触禁忌,他现在已拥有正式的超凡者身份,虽然尚未对外宣布,却已具有一应权限。但如果要暴露身份是来替自己解围的话,波希雅那里却没法交差。 “不过我没想为难你你,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这时劳伦特话锋一转,“现在你只剩两条路。” 雷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你的精神状态出问题了,如果你实在想在这件事上纠缠……” “干掉我,或者为我做事。”雷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劳伦特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博取波希雅地信任,越深越好,等到需要你的时候,我会给出指示。” “你想让我当内奸?”雷笑[]了,“如果你背后的人足够强大,我倒可以考虑。” “那不是你该问的。”劳伦特冷冷道。 没能诈出来,雷暗道可惜。这家伙如此冲动激进,恐怕是因为邪物侵蚀的缘故。 这时劳伦特又说:“你知道该怎么做,雷,我有很多种办法让你和你的家人过不下去,你知道,这不是虚言。” “你要怎么做?”雷盯着劳伦特的眼睛,仿佛想从那里面看出点什么,“我劝你保持好精神状态,蒂芬妮和亚德里恩说,你最近好像自身难保。” “我再给你五秒做决定。”劳伦特眼神冷了下来。 “好吧,但我需要一点好处,比如……” 雷和劳伦特对视,不知何时抬起了右手。护腕与利奎德左轮枪瞬间交换,火光与枪声同时出现。 二百四十五:摊牌 砰! 子弹打进驾驶台,不出雷所料,劳伦特没有中弹。在他开枪的一瞬间,劳伦特就影子般的闪了出去。雷相信自己开枪的手法,让劳伦特成功躲开这一枪的因素里反应力还在其次,更多的是对危险的直觉。 可惜,雷暗叹一声。 但这一枪不是全无效果。 在刚才那一瞬间,劳伦特露出愤怒又惊讶的表情时,雷隐约看见他的眼睛里有道模糊的影子一闪而逝——南希说的影子,那只邪物。 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雷思考,他一脚踹开车门,翻滚出去。和他的动作同步,劳伦特的手臂像刀子一样刺穿了车门,只差两个手掌的距离就差点让雷的脑袋遭受和车门相同的命运。 雷还记以前的那次游行,劳伦特对这辆车珍爱到近乎偏执,现在却完全不管不顾了。他迅速翻身站起,劳伦特却没有追击,站在车对面用残忍的目光打量着雷。 “很好,你竟敢对我开枪!你果然接触了禁忌,普通人可没法躲过我的攻击。” 他话刚说完,抬手对雷连开数枪。虽然身体素质得到强化,雷对躲子弹并无绝对把握,但拥有学徒之心,他从劳伦特枪口指向的位置和扣动扳机的先兆就能大致判断出子弹落点。看起来,劳伦特还不打算干掉雷,只瞄准了雷的手足部位,雷提前做出躲避动作,同时抬枪反击。 不远处几个零星的行人听到枪声,远远躲开。 数声枪响过后,雷毫发无伤。 劳伦特最后一次扣下扳机,弹巢却空了,他皱了下眉,凭暴食者的敏捷,只需要无规律快速躲避就能轻易躲开子弹,但雷却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每次都是与子弹擦身而过。 但那又如何?劳伦特抛开手枪,矮身冲刺的同时从大腿上绑着的皮鞘里掏出军刀。他知道雷用的是利奎德,弹巢容量只有六发。打空六发子弹的雷正准备把枪插回枪套,这动作让劳伦特心中冷笑,这多余动作耽搁的时间足以让他抢占先机。 暴食者的速度快得像一道雾影,眨眼间劳伦特就欺近雷的身前。 但蓦地,雷枪口一顿,再次扣动扳机。第七颗子弹! 劳伦特反应不及,只下意识一偏头,被一枪打中左肩,强大的后坐力结束了他的冲刺。一个趔趄,劳伦特失衡倒地,四肢并用,连续躲避,雷连开十枪,打空了腰带里的子弹,有三枪命中了劳伦特的大腿和腰部。 “超凡武器!” 劳伦特用野兽般凶狠的眼神看了一眼雷的左轮枪,闪身躲进地下通道的石柱后方。雷心知自己的身体素质不如灰骑士,如果让劳伦特缓过节奏,自己便胜算很低,把利奎德交换为护腕,手里换上反曲刀,追向劳伦特的后背,刚过拐角,一只军靴炮弹出膛般蹬了出来,踢在雷的腹部,雷倒飞出数米远,撞在墙壁上,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一口气还没顺过来,雷便弹身站起,劳伦特狰狞的脸迅速接近,军刀在他手中闪着森然冷光。电光火石间,雷手中的反曲刀格挡住这一击,兵的一声巨响,阴暗的空气里爆发出一阵火星。雷勉力抵住军刀,却发觉自己的力量不及劳伦特,连退三步,眼看就要被抵到墙上,失去腾挪闪转的余地,雷一咬牙,提起浑身力气一脚踢向劳伦特下体。 嘣! 如同两根巨木的撞击声,劳伦特同时抬起小腿踢向雷的小腿,二者相撞,劳伦特身子一摇,雷手中反曲刀一个虚晃,迫使劳伦特防守,趁机摆脱了劳伦特的钳制。这时小腿处骨裂般的痛楚才传来,雷一咬牙才稳住身形。 “你胆子很大。”劳伦特微微喘息,“如果波希雅知道你私自接触了禁忌,她会比现在的我更想杀了你。而你就算杀了我,也一定逃不出调查,雷,你还要怎么挣扎?” “我的情况不会比邪物缠身的家伙更糟。”雷冷笑道。 “邪物?你知道什么?”劳伦特面色阴沉下来。 “不光是我,你被邪物纠缠的事已经众人皆知。你知道为什么亚德里恩和蒂芬妮最近排挤你吗?他们担心你随时会异化。” “万不得已时,我只要向教廷求助就可以解决问题。”劳伦特冷笑,再度向雷扑来。 军刀在劳伦特手中像一道闪电,而雷的应对同样迅速,阴暗里不断爆发出片片火花,偶尔夹杂着男人的闷哼声。地下城潮闷的空气里,血腥气弥漫开来。 雷不知身上被划了多少道血口子,好在他足够谨慎,就算以小伤为代价,也总会避开致命伤。劳伦特的动作已不如起初那样迅猛,他一道长长的刀痕划过他的淤紫的左脸,鲜血流进了脖子。 不过结果是雷失败了。 他被劳伦特用大臂锁住喉咙,军刀已经豁口的刀刃紧紧抵着脖子。 “我承认你挺强的,但现在结束了。”劳伦特喘息着,语气冷冰冰的,“我给过你机会,但你现在就期待绞刑架能让你死得痛快点吧。” “你不会看到那天的。”雷胸口剧烈起伏,呲起青紫的嘴角笑了,“我是个超凡者,戴恩,我已经拥有超凡者资质。本来我还想对你保留这个秘密,但现在没必要了。” 一边艰难地说着,雷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根本徽”。 火龙与金狮扶着的四色盾令劳伦特瞳孔一缩。 二百四十六:击杀 雷感到劳伦特手臂力量一松,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再这样僵持下去,他迟早被勒到窒息。 从动手刺激劳伦特开始,雷一直观察着劳伦特的精神状态,但直到现在,劳伦特也没有异化的征兆,这家伙的忍耐能力超乎他的意料,如果不加以引导,说不定他真的能独力解决那只邪物。 “隐藏身份对超凡者来说没有好处。” 劳伦特冷不丁地说。 除非有秘密任务,雷心里接上了劳伦特的潜台词。 他喘息着说:“你现在应该清楚原因了。” “波希雅……她让你调查什么?” “调查你背后的那个人。” 雷的话劳伦特呼吸一促。 他明白自己和波希雅的差距。 作为一个最低层的灰骑士,他敢算计波希雅这位二十五岁的炼金协会理事,唯一的依仗便是他身在暗处。 一旦暴露在明面上,波希雅甚至不需要说什么,也绝对会有人不吝顺手解决掉他这颗碍眼的石子,去博取波希雅的善意。 而他背后那位至今未曾透露身份的神秘人,也不太可能会冒风险来挽救他这颗失去价值的棋子。 雷感到劳伦特的手臂越勒越紧,窒息感再次袭来,背后的喘息声中透出滚烫的杀意,雷明白,劳伦特动了灭口的杀心,但下一刻,劳伦特却猛地一推,雷趔趄两步,嘬了下胀痛的齿颊,唾出一口血。 “滚。”劳伦特的语气冷得像冰,“今天的事没发生过。” 雷深深看了劳伦特一眼。 如果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劳伦特还能忍让,那他就不像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暴戾乖张。 只在原地迟疑了半秒,雷转身离开。 劳伦特看着雷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抬起沾血的军刀刀刃放到鼻端嗅了嗅。 回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车子,黑亮的车身侧面多了几个刺眼的弹痕。 现在争斗停止了,地下通道入口处出现了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影。 不是动手的时机,劳伦特想,就算能他证明是雷先出手袭击,杀死一名超凡者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吗?不,他不相信雷会为他保守秘密。 既然不能杀死雷,那就让他“消失“。消失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异常调查员。雷的超凡者身份?劳伦特对此可不知情。 把军刀插回鞘中,劳伦特像猎犬般的循着雷离开的方向追踪而去。经过停在一旁的车子,他随手合上车门,后座的柔软皮革上,一本淡棕色牛皮封的笔记本却吸引了他的视线——雷落下的东西。 劳伦特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记起雷之前在这个笔记本上记录过案情。 紧接着他的记忆又追溯到了更久远的时候,那个令人难忘的夜晚,作为伦哥威治区的值守者,他有幸护卫在波希雅身旁,在赫本·阿伯特大师隐居之处的壁炉里挖掘出一份笔记。那份笔记的封皮比眼前的老旧多了,但颜色却一样。 一种莫名危险却诱人的直觉让他暂时抛开了追踪雷的想法,那家伙逃不了太远。 劳伦特拾起笔记,翻开第一页,入目是雷对神秘学知识体系的总结,接着翻下去,基底,里表世界,魂所,里世界生灵……种种知识。虽然作为执法者的灰骑士本就不长于博学,劳伦特心底还是对雷产生了扭曲的嫉妒心理,这时他翻到了笔记中的某一页,一个不能再熟悉的图案映入眼帘——以金字塔结构与四环嵌套矩阵为基础构建的魂阵,也就是他目前抵御邪物的依仗。 但在四环嵌套结构的某一节点,一枚平凡的涡轮符号打乱了所有元素的平衡。这是整个魂阵的“眼“。 劳伦特面色一变,他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狡猾而残忍的影子。 “汝……念诵……名……马尔斯门罗……” 遥远又仿佛近在耳边的低语响起。 里世界中,灰白色的塔楼前,被暗影簇拥的身影按住墙壁的某处,仅仅两秒,四色光芒混淆冲突,墙壁轰然崩塌。 “雷·贝德维尔!” 劳伦特发出难以置信的残酷嚎叫,嗓音尖锐,不似人类!邪恶至极的意念开始侵蚀他的意识!他顽强抵抗,十指抠住头部,仿佛要抠出灵魂。但无济于事。 失去保护作用的魂所,如同在他脑袋上开了一个垃圾口,任何东西都能随意出入。 这时,一道身影从黑暗中出现,黑色的头发和眼睛激发了他无限的憎恨和恐惧,他想咒骂,求饶,涌上喉头的却是熔浆般的热流,把一切语言都焚烧殆尽。像冰冷海水下的灰色海藻纠缠肆虐,他的意识在没有方向的膨胀和扩张中迷失。 成功了…… 雷打量着劳伦特,向来视整洁如命的灰骑士浑身血污,十根修长手指毫不留情地抠进头皮至少半寸,他极力张着嘴,发出断续而尖锐的嘶吼,逐渐突出的眼珠四处乱转,猛地停顿下来,锁定在雷的身上,透出强烈的憎恨。 雷不禁后退了半步,握住口袋里上一次刚抛出23点的骰子。 或许得益于命运的左右,笔记上的魂阵破解图起到了作用,事情正顺着雷的计划发展,但眼下的情况绝不能用“好”来形容。谁都不知道,眼前这只邪物会造成多大的破坏。一瞬间,雷心中冒起拔腿就跑的念头,但他一咬牙,却凶狠地向邪物扑了过去! 邪物降临将承受表世界意志的强烈抵抗,这也是邪物最脆弱的时候,劳伦特虽然形状可怖,却显然还不能动弹。雷靠近了,腥臭之气扑鼻而来,他把仅有的两支弥亚之血药剂瓶握碎,猩红的液体尽数倾泻到劳伦特口中! 吼! 狂暴的吼声让雷的意识一片空白,恍惚间,他勉强看清劳伦特甩动手臂,只来得及抬起双手格挡。 巨力击打小臂,伴随着骨裂般的疼痛,雷倒飞出去,跌倒在地。眼前发黑,用力深呼吸了好几秒钟,视线才重新凝聚,地下城穹顶的巨大石灰灯光芒仍有重影,他勉力撑起身子,数米外,劳伦特躺在地上,双眼和口中猩红之火之火熊熊燃烧。 火焰没有烧伤任何一处皮肤,劳伦特却猛烈抽搐,像一条濒死挣扎的鱼类。 过了一会,才彻底没了动静,火焰逐渐消失。 二百四十七:雾隐 劳伦特的尸体躺在地上,衣服犹有余烬。 麻烦还没有结束,但既然成功诱发了劳伦特的异化,那么击杀劳伦特也不会受到任何苛责。看着劳伦特的尸体,雷回想自己与此人的恩怨,恩怨的根源在波希雅,但过程中莫兰的身影却频繁出现。 在此之前,雷对劳伦特动杀心,不乏有为莫兰复仇的因素在其中,现在想起莫兰,雷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该立刻把劳伦特异化的事报告上去……”雷手指摩挲着枪柄,“但如果达诺切利特公馆的事情是调虎离山……” 他抬头看了一眼,微弱的阳光从地下通道出口照射进来,这是金雀花街,离铁颅街不远。 …… “人间代行者,惩恶之先驱,吾奉上上古之血祈求你的降临。” 阴暗中,隐秘的低语随着烟雾弥漫。石祭台上刻满密文,暗红色纹路散发微光。这是达诺切利特公馆的最深层,本是逼仄的房间,此时却仿佛没有边界,无垠的黑暗包围了这片方寸之地,塞西莉亚躺在祭台上,那些低语则来自她身边的杰洛特。 少女浑身赤裸,一枚衔尾蛇的徽记被不知名的蓝色颜料涂抹在她的光洁平坦的小腹处,这枚徽记仿佛具有生命,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蠕动着,汲取鲜血,变得愈发鲜红。她正昏迷着,稚嫩的眉眼微微蹙起,从眼眶蔓延开来的黑色刺青如神殿壁刻般威严。 杰洛特神情愈发凝重,额头布满汗珠。只要能唤来某位代行者的降临,他便可得到奖赏。剥夺塞西莉亚的血脉据为己有,他就能化身暗影,从而一窥上古贤者的伟力。 他不时向四周打量,神色警惕。若不是为了替其他成员吸引注意,他本可以把这件事做得更加隐秘,可惜,他还得为组织奉献更多才能弥补丢失怀表的罪过,那块怀表上镶嵌着贤者之石,就算是极其微小的一枚碎片,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至宝,能得到将功补过的机会,已是伟大衔尾蛇赐下的难得宽容。 好在,那几个蹩脚的灰骑士尚未突破断层的迷障,杰洛特不屑地勾了下嘴角,这些可怜的狗腿子只是用来对付老鼠的猫,与他不在同一层次。不过,刚才出现的那些人里,有一张脸让杰洛特有些在意,那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杰洛特知道他的名字,雷·贝德维尔,明面上是个普通的异常调查员,实际却是个拥有命运类能力的超凡者。 命运总是不可捉摸,偶尔能创造奇迹,譬如上次,他就在黄金怀表的力量下脱身了。这也许是个变数。 “快,快点。” 杰洛特望着塞西莉亚,少女小腹处的徽记逐渐变得嫣红若血。这时,杰洛特取出一枚纹章,发黑的银色底座上,金色茛苕叶环绕着一只双头乌鸦,翅羽分明如剑刃层叠。鸦颈拱卫一枚布满裂纹的黑色宝石,光泽晦暗。 他小心地拿着纹章,割开塞西莉亚的手指。鲜血浸润其上,黑色宝石的缝隙逐渐被填满。 “德罗契家族的影鸦,他们抛弃了符腾山脉的领土和一个时代的辉煌,竟然出现在这里……” 苍老的女人声音忽然响起。 杰洛特皱起眉头,弥漫的雾气在不远处凝聚成形,萨利斯特从雾中迈出脚步,静静地看着杰洛特手上的纹章。 雾化,是暴食者之上的三阶雾隐者的能力。杰洛特眉毛一跳,紧接着微笑道:“欢迎,萨利斯特教士。你将见证我使暗影的荣光再现。” 影鸦纹章浸润塞西莉亚的鲜血后,没有肉眼可见的变化,昏迷的塞西莉亚蹙起眉头,闷哼一声。萨利斯特眼神严肃:“是谁施下的诅咒?“ “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能诅咒贤者之血。”杰洛特讥笑道,“或者说,是‘羞愧’使彭尔斯·德罗契用诅咒封印了家族后代的血脉,然后改头换面,认为这样就能摆脱他们致使无数人丧命的罪责。先祖的罪责为什么让后人承担?我认为这样不对,你看,我正给这个无辜的女孩儿解开诅咒。” “放开她。”萨利斯特眼神落在塞西莉亚小腹处红得快要燃烧起来的衔尾蛇徽记上,身体又化为灰雾。同时,雾气再度凝聚,她出现在石祭坛旁,杰洛特却忽然融入了脚下的影子里。 “你已经无法阻止这一切了,教士。” 杰洛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萨利斯特没有去追,追踪影子对她来说不算太难,但塞西莉亚这时睁开了眼睛。 “上等的祭品,哦,足以支撑我盘桓实界两日……”塞西莉亚说着古埃灵语,身体被涌动的暗影簇拥着悬浮起来,她的目光落在萨利斯特身上,“拦路者,你有何祈求?” “离开她的身体。”萨利斯特说。 “塞西莉亚”看着萨利斯特,脸上浮现出冷漠的微笑,没有答复,也没有拒绝。她身边的空气在扭曲,弥亚意志几乎凝成实质,却被阻挡在外。 萨利斯特没有犹豫,口诵秘咒。她明白,等到降临的邪物抵抗了表世界意志,事情便无可妥协。 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萨利斯特身后,与石祭坛上悬浮的塞西莉亚一模一样,只是左右相反,如镜中之影。她伸手从萨利斯特后背探入,毫无阻碍地握住胸腔里那颗缓慢搏动的苍老心脏,取了出来。 但霎时间,心脏就化作灰雾散去。 萨利斯特的身影也化雾消散,秘咒却没有停止。虚空中,弥漫的灰雾后隐约透出一张巨大脸孔,嘴唇张阖。塞西莉亚的镜影被雾中若隐若现的锁链囚禁在原地,她的眼耳口鼻中毫无征兆地冒出丝缕灰雾,一道黑色的影子随之被剥离出来。 镜影悄然消失,祭台上,“塞西莉亚”惊讶道:“你竟提前对这具躯体……” 话没说完,她脸上的黑色纹路迅速淡化。噗通一下,躯体落在祭台上,双眼紧闭。 萨利斯特松了口气,面容似乎又苍老了三分。她来到祭台旁,塞西莉亚呼吸微弱却均匀,正在昏迷,房间周围的黑暗悄然褪去,始作俑者杰洛特已不知去了何处。 二百四十八:越狱 科尔宾放下雪茄,吐出浑浊的烟雾。留声机里放着赫吉克的《特曼恩塔纳山》,轻快的基调时而激昂,却没法让地下城沉闷的空气变得清新半分。他翻阅手底的账本,唯有日益增加的积蓄能让这份工作看起来舒心一些,就在这时,狱警敲门进入了办公室。 “今天是巡查深井的日子,典狱长。” 斯威夫特走到门边就停了下来,科尔宾收起账本,扭头看了一眼日历,“光阴似箭啊。”他暗自嘀咕,深居地下让人感觉度日如年,奇怪的是每半月的例行巡查却总是来得很快。从保险柜里拿出钥匙,他瞥了一眼深井值守人员时间表,皱了下眉,“今天值守的是艾萨克……” 斯威夫特答道:“他昨天请的病假,今天由我顶班。” 科尔宾嗯了一声,疾病是这个缺少阳光的鬼地方的常客,他已见怪不怪了。带上斯威夫特和狱医,他进入了特殊监狱区的巨型蒸汽升降梯。 控制台的编码对应了不同的监狱,科尔宾等人开始检查那些被关押的超凡者。灵魂干扰器的低频音波回绕耳际,就算带着耳塞,科尔宾还是有些头昏和恶心,但半月的例行检查没法逃避,不然传出去他就得告别这份工作。 用钥匙配合控制盘对应的密码打开监狱门后,科尔宾让斯威夫特和狱医去检查犯人的尸体,自己则远远观望。就算那些罪犯戴着特制的苦修带,他也不愿靠得过近。 很快,十七间牢房检查完毕。科尔宾在控制盘上输入密码,开始检查第十八间牢房,作为典狱长,他记得深井里每个犯人的信息,关押在这间牢房人是迪普·斯维因,在七年前被教廷缉拿。 斯威夫特与狱医进入了牢房,科尔宾看着他们给犯人注射镇定剂,然后取下苦修带。科尔宾等待了一会儿,里面突然传来斯威夫特的声音:“长官!” 急切的语气让科尔宾愣了一下。 “什么事?” “犯人死了!” 斯威夫特喊道。 科尔宾皱起眉头,这些被关押在深井里地超凡者罪犯之所以没被处死,就是因为他们还有价值。虽说深井环境恶劣,每月都有死亡名额,但死亡人数过多他也会遭到训斥。他走进牢房,只见狱医低头静静打量着尸体,斯威夫特对科尔宾摇了摇头,神情严肃。 “怎么回事?” 科尔宾凑近犯人的尸体,俯下身子观察。犯人却蓦地睁开眼睛,手按在科尔宾胸膛。一声闷响,科尔宾又惊又怒,脖子以下的皮肤变成金属色,作为四阶的同化者,他同化钢铁的特性让自己的躯体坚硬得几乎能硬抗子弹,但伴随着接连的肋骨断裂声,他倒飞出去,然后倒地不动了。 这时犯人才坐起身子,看了一眼科尔宾得尸体,唾了口唾沫。 “你生疏了啊,迪普。”斯威夫特微笑道。 “你也尝尝被那玩意捆在身上几年再来说风凉话吧。” 迪普一头白发,面相凶恶。他厌恶地扔开一旁的苦修带,斯威夫特捡起嗅了嗅苦修带内侧的倒刺:“劣血油和鬼胡椒,他们可真不把你当人啊。” 迪普虚弱地摆了摆手,突然干呕了一阵,骂道:“该死的声音。你怎么现在才来?” “找到你的关押地点费了不少功夫。”斯威夫特剥下科尔宾的衣服,“而且得掩人耳目,我让杰洛特引开了其他人得视线,这样监狱出问题他们至少过一天才能开始调查。当然,更重要的是引走那个女人。” “杰洛特?” “新来的家伙,还弄丢了赫斯托的表。”斯威夫特把典狱长的衬衣扔给迪普。 “猩红女巫,她逃出来了?”迪普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她应该付出了不少代价。”斯威夫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更多了。 “先离开再说吧。”迪普迅速穿上了科尔宾的行头,“快,帮我。” 斯威夫特伸手覆盖迪普的额头,迪普的白发变黑,凶恶的面相也变成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和典狱长一样。 二人离开深井,深井外的守卫只见典狱长和值守者出来却没带上狱医,面露疑惑之色。迪普解释道:“医生在牢房里诊治病人,等他出来以后,叫他到办公室见我。” 搪塞了守卫,斯威夫特与迪普走向监狱出口,经过典狱长办公室,迪普突然停了下来,一把推开门。“等等。”他在沙发上半躺着坐下,解脱般叹了口气,随手从红酒墙上取下一瓶酒,杂碎瓶颈,倒进高脚杯里,握着杯脚轻轻摇晃。 “这家伙死得一点都不冤。”他对斯威夫特举杯示意,冷酷地笑了。 “我没法帮你维持太久。”斯威夫特也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杰洛特现在应该已经解决德罗契家族的事,拿到了回溯历史需要的东西。” “漂亮。”迪普笑了笑,把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 紧接着,二人走向监狱出口,轻而易举地离开。开上科尔宾那辆胡夫牌蒸汽汽车,驶向铁颅街的地下通道口,迪普右手把握方向盘,左手在储物格里翻找,他扔开典狱长的全家福,找到雪茄盒,往嘴里塞上一根,嘟囔道:“说真的,你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的?我甚至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斯威夫特漫不经心地说。 “我出10万镑,只要你满足我的好奇心……”迪普叼着雪茄,面容在逐渐恢复原状,他瞄向斯威夫特一眼,忽然眼神一凝,看见街边有个脸上到处瘀伤的年轻男人。 雷的目光落在斯威夫特的脸上,眼神闪烁,他只在监狱外等待了片刻,便见到了这一幕。车速很快,从雷身边一掠而过,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地下通道中。雷握着利奎德,缓缓放下枪口,低声自语。 “永别了,老莫兰。“ 汽车驶入黑暗,迪普皱起眉头往后瞥了一眼。斯威夫特摇了摇头。 “别在意,一个老朋友。”斯威夫特微笑道,“他在给我们送别呢。” 二百四十九:分析 波辛顿街,黑色高墙上方的天空泛着铅色,异常管理处会议室的圆桌上,九根黄蜡烛的光芒照耀着四棱的银烛台,这是源自一千多年前的传统,斐列一世领军征战时条件艰苦,夜间便只有重大议事时会点上九根蜡烛,到现在,无论白天黑夜,当举行重要议事时都会点上九根蜡以示庄重。 而此时的议事便足够重要,没错,很他妈重要。达姆望着偶尔闪烁的烛火,烦闷得想摸出自己的烟斗,但那可不适合现在的场合,因为大冈堡警察厅的长官和灰骑士的高层正坐在会议室的首座上,身为这里曾经的管理者,他暂时丧失了话语权。 离前几天的大案已过去四天,回想起来,达姆仍一阵头大。一个男爵被灭族,号称无法逃脱的深井也被突破了,典狱长身死其中。事件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却如一团乱麻,直到现在,有神探之称的四阶“回想者”布洛尔侦探插手调查,情势才明朗起来。 留着整齐胡须的侦探举起手杖指向在贴着多份调查报告的陈列版,经过众人的长时间讨论和证据分析,他开始对案件做出总结。 “毫无疑问,推动整件事的势力,就是臭名昭著的衔尾蛇组织。目前看来,他们有两个目的,对此我们将进行具体分析。” “牵扯此事中的衔尾蛇组织成员,可以知道的有三人。 “杰洛特·海兹,此人在衔尾蛇以往的活动中没有出现过,可能是新加入的成员,当然,也不排除乔装的可能性。” “第二个,迪普·斯维因,在七年前血杯失窃案中被教廷拘捕。救出迪普,是衔尾蛇组织此次行动的目的之一,具体的计划实施者,就是此次出现的第三个衔尾蛇成员。” “玻西瓦尔·埃克特,衔尾蛇中最神秘的人,名字和样貌都无法确定,疑为衔尾蛇的首脑人物。他的能力是“拟态”,完美伪装成其他人的形象,这种能力极其罕见,我们也不能确定波西瓦尔究竟是一个人或是几个人。甚至,他的年龄也没法确认,唯一确凿的信息——从衔尾蛇组织出现以来,拟态者使用频率最高的名字就是玻西瓦尔·埃克特。” “玻西瓦尔于两年前化名‘莫兰·爱克逊’,以书店老板的身份居住在梅迪丽大街47号。在两个月前,故意贩售禁忌书籍,被灰骑士戴恩·劳伦特逮捕,押入豪森威尔监狱。” “在此同时,以工人的身份在监狱中负责修缮工事的杰洛特·海兹,打破普通监狱区墙壁,伪造一起越狱案,并将强奸犯宾·柯特的尸体抛入滚沥青中销毁以扰乱视线。莫兰·爱克逊趁机杀死狱警斯威夫特,取代其身份,并借越狱案影响而产生的人事调动中向豪森威尔监狱的典狱长科尔宾行贿,被调往看守深井。” “杰洛特·海兹借圣像破坏运动兴起之际,在背后推波助澜,消耗异常管理处的人力。召集触犯禁忌者入侵异常保管处,用衔尾蛇三圣器的怀表杀死看守者,窃取了部分文件,其中包括了豪森威尔监狱的关押者名单。我们讨论的结果是这让玻西瓦尔·埃克特得以与迪普·斯维因提前接触,为脱逃做准备。” “杰洛特·海兹以革命者的身份接触达诺切利特男爵,承诺为其复兴家族,诱使达诺切利特男爵推动圣像破坏运动游行。达诺切利特家族的前身……是德罗契家族,符腾的影鸦,波尔坎帝国的支柱,在989年前的大瘟疫中突然衰落并消失。” 说到这里,侦探沉吟了一会儿。 这时,灰骑士长冯·伊曼补充道:“达诺切利特男爵对家族的久远历史并不知情,但一个半月前,他发现了祖先留下的遗产。帮助他发现遗产的人,是异常调查员,雷·贝德维尔。” 侦探咂摸了一会儿:“也许……是个巧合,不过这影响了杰洛特·海兹的计划,达诺切利特男爵有钱后,开始考虑和他断开联系了。而且,男爵多半还发现了遗产文献中记载的德罗契家族历史秘辛。” 冯·伊曼不动声色道:“他还干掉了戴恩·劳伦特。” “尸检报告。”侦探指着陈列版的左上处,“戴恩已经异化了,不过……还真是惊人啊。”他啧啧称奇,灰骑士放弃了神秘学研究,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战斗技巧上,那些人形兵器可不是好对付的。 冯·伊曼仿佛还要说什么,这时侦探恰到好处地补充道:“不愧是赫本大师最后的弟子,难怪阿伯特小姐舍得为他花费那个宝贵的名额。” 冯·伊曼闭上嘴,沉默下来。 “回到正题。” 侦探收回手杖。 “男爵的态度改变迫使杰洛特·海兹采取了更激进的手段,除了历史文献,他的目的还有德罗契家族的先祖之血,他选择在男爵的小女儿塞西莉亚体内种下召唤邪物的媒介之种。” 说到这里,侦探可惜地叹了口气。 “原本萨利斯特教士发现了塞西莉亚体内的媒介之种,但为了保护塞西莉亚的灵魂不受伤害,萨利斯特教士选择隐藏起来,逐步为她消除影响。” “但杰洛特动手的时机很突然,五天前,他提前催化了媒介之种,就如诸位所知道的,事件爆发了。幸运的是,因为媒介之种尚未成熟,萨利斯特教士在塞西莉亚体内设下的净除咒印发挥了效果,邪物被驱逐了,德罗契家族,也得以保存最后一缕血脉。” 冯·伊曼说:“但杰洛特·海兹还是成功掠夺了一部分贤者之血,并取走了德罗契家族的古物。而且,迪普也被玻西瓦尔成功救走,典狱长因此丧命。” “没错。” 侦探点点头。 达姆无奈暗叹一声,作为治安管理者,他深感耻辱又无能为力。 “得到德罗契家族的古物,他们或许会藉此回溯历史,我想,这该是他们最重要的目的。”侦探说道,“为了德罗契家族曾掌握的那部分贤者之石。” 有人问:“那个女孩呢?” “被萨利斯特教士带走了。”侦探叹息道,“可怜的孩子。” “衔尾蛇的行动也不是一帆风顺。”东城区异常案件总负责人以撒克·达里尔说,“杰洛特·海兹被玛丽·艾尔算计了,弄丢了了他们的圣器。” “毕竟他们偷走了血杯。”灰骑士长达涅尔笑了笑,“希望那个女人能给他们带来更多麻烦。” “别指望敌人。”侦探说,“我们得阻止衔尾蛇的下一步行动,等事件的影响平复后在讨论,现在就散会吧。”他转头看向达姆,“把雷·贝德维尔带到二楼,我想见见他。” 二百五十:离开 “你真的是超凡者?” 办公室里,克罗伊问道。 “抱歉,我隐瞒了。”雷说,“但这是你第五次问了。” “哎,好吧。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一命。” 回想起达诺切利特公馆之行,克罗伊仍旧心惊。在雷与灰骑士都离开后,她扶着尼格下楼想与达姆一行人汇合,却误入断层之中。尼格和她的意识都逐渐开始紊乱,吞服那支弥亚之血药剂让他们恢复清醒,撑到了萨利斯特的到来。 克罗伊一向觉得雷有些神秘,紧接着因为劳伦特的异化,使雷隐藏的超凡者身份暴露了出来。对此克罗伊释然又有些失落。 “怎么谢我?请我去喝点什么?”雷说。 “这周末去桑地亚哥号游轮怎么样,环冈堡观光。”尼格从旁边经过,插了一句,“我请客。” “得了吧,观赏煤烟吗?”克罗伊白了尼格一眼。在达诺切利特公馆里共患难时,她发现尼格虽然性格尖锐,关键时刻却是个值得信任的家伙,但这不代表她会容忍尼格的情商。 “难道不给雷举办一场送别仪式?”尼格说完这句话看见克罗伊脸色很差,“炼金协会的超凡者可不会窝在这个小地方。”他向身后扬了下下巴,只见刚结束会议的达姆走了进来,显然是来找雷的。 “布洛尔侦探找你。” 像是怕雷有不必要的担忧,达姆又补充了一句:“从会议上他透露出来的态度,他应该不是找你的麻烦。” “我这就过去。”雷点点头,向克罗伊等人告别。 在二楼,雷见到了布洛尔侦探。 关于衔尾蛇的案件,已交由上级的大冈堡警察厅处理,布洛尔侦探是此次调查中的重要顾问。雷从同事口中了解到,这位侦探是一名“回想者”,他运用自己的超凡能力,能够从蛛丝马迹中“回想”出完整的事件因果。 侦探坐在办公桌后,戴着黑色短檐帽,正翻阅劳伦特的尸检报告,让敲门的雷进来,他点头说:“坐吧,雷,能再详细复述一遍你和戴恩·劳伦特争斗的情况吗?” 雷斟酌了一下语言。 “那时我给克罗伊留下一支弥亚之血后,就逃出公馆去求援,关于那支弥亚之血……” 这时侦探打断道:“关于超凡物品的来历,属于超凡者的私有财产,你没有将弥亚之血用于非法途径,就不必透露。” “嗯。”雷点点头,继续说道:“我离开公馆时遇见了萨利斯特教士,但还是到异常管理处通知了戴恩,他把我带上车,却去了金雀花街的地下通道。当时我发现他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对劲,在此之前,我已经从亚德里恩与蒂芬妮两名灰骑士口中听到了风声——戴恩·劳伦特似乎有邪物缠身之嫌。在地下通道,他向我提出了一些过分的要求。” 说到这里,雷停了下来。 “后来?”侦探没有具体询问“过分要求”的内容,他已了解到,那关系到炼金协会的内部权力争斗。 “我没答应,他试图使用暴力,他越来越愤怒,最终异化了,我用弥亚之血让他解脱了。” “随身携带弥亚之血是你的习惯吗?” “最近我在圣南勒斯女校发现了邪物的气息,之所以配置弥亚之血,是为了我妹妹的安全,当然,也为了我自己。萨利斯特教士可以为我作证,收集弥亚意志时我曾和她相遇。” “劳伦特的死亡时间是中午十一点,而你回到梅迪丽大街说明情况的时间是中午一点左右,这中间间隔了两个小时,比赶路需要的时间多了至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你在做什么?” “我受了伤。”雷欲言又止。 侦探沉吟了一会,直觉告诉他,戴恩·劳伦特的死或许有些蹊跷,但这事却不便深究。或许,雷对劳伦特做了什么手脚,但一个初窥门径的超凡者没有动机,也没有胆量这么做,指使雷的人是谁,无需推测,便已浮出水面…… “和我之前了解的情况没有太大偏差。”侦探微笑道,“其实我还有两个消息,当然,你终究会知道。” “关于我的?” “炼金协会的正式资质认证已经下发,最迟下周就送到异常管理处。办理入会程序后,你就将成为炼金协会成员,之后协会也会联络教廷,为你申请朝拜圣所的资格。” 苦媳妇总算熬成婆了,雷心中感慨,他终于要走出阴影,以后研究神秘学,就不用再偷偷摸摸。不过,这消息对他来说还有个隐患,在劳伦特身上,他没有找到超凡核心,目前还没法模仿暴食者,一旦去圣所朝圣就会露馅。 这时侦探又继续说:“至于第二个消息,和戴恩·劳伦特有关。你知道肃清者法案吧,劳伦特的身世和肃清者相似,他是个孤儿,没有亲朋,而且未立遗嘱。他的遗产将收归公有,而将他从邪物缠身中解脱,将得到他的部分遗产。” 雷怔了一下,叹息一声:“他是个值得尊敬的灰骑士,虽然有时刻薄,但工作很负责。” 侦探笑了笑,谁都看得出来,这只是雷虚伪的场面话。 “公事谈完了,现在我们来谈私事吧。” “私事?” “对新成员当然得多交流交流感情。”侦探站起来,对雷伸出右手,“我听克里斯汀说过你,重新认识一下,我是瑞夏·布洛尔,大冈堡警察厅的顾问,也是炼金协会的成员。” 雷恍然扬了下眉,回礼握手,也重新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们会在协会中共事的,之后再见吧,雷。现在还有最后一件事。” 瑞夏拿起手边电话箱上的听筒,转动黄铜号码盘,咔哒几声,话筒里隐约传出询问声,瑞夏问道:“波希雅小姐在吗?” 当电话员让瑞夏等待时,侦探对雷说:“她的意思,听说你干掉了那个灰骑士,就让我告诉你和她通话。”说着把听筒递了过来。 雷早有预料波希雅会对自己有所质问,干掉劳伦特,虽不算毁约,但他也没完成波希雅的交代。接过听筒,扭曲的电线不算太长,雷身体前倾,才把听筒放到耳边。 经过电信号传递后,波希雅的声音有些偏差,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 “我不知道欧内斯特还研究过驱魔师的技艺。”她首先问的就是这个。 “我偶然结识了一位驱魔师。”雷顿了顿,“在里世界。” “看来你还没意识到里世界的危险性。”波希雅的声音颇为不悦,对新手来说探索里世界,或与不明身份的其他灵魂接触,都十分危险。 “这东西救了我一命。”雷回答说。 波希雅沉默了两秒。 “七天后,到协会总部来。注意体面,我想不用我提醒你第一印象的重要性。” “明白。”雷干脆利落地回答,听筒里却传出更干脆利落的电话挂断音。 “她还挺关心你。”侦探看着雷手里的听筒,揶揄道。 “受宠若惊。“雷耸了下肩,这女人关心的是她父亲的名声。 “把握机会啊,我曾想过追求阿伯特小姐,嘿嘿……”侦探摇了摇头,作不堪回首状。 “别想拿我当探路石。”雷对侦探笑道。 …… 两天后的清晨,贝德维尔家,伊迪萨大婶和迦娜帮衬着雷穿上来自获得金剪刀奖的裁缝为雷量身定制的正装。这套衣服雷只穿过一次,是在老赫本的葬礼上,黑色足够庄重,修身的裁剪又不显得古板严肃,也可用于其他场合。 得知雷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后,贝德维尔家附近轰动了数日,雷成为了贝德维尔夫妇的骄傲,班和迦娜在学校炫耀的谈资。 一系列的琐碎后,雷出发抵达了异常管理处,焕然一新的面貌让克罗伊眼前一亮。完成工作交割,雷在办公室和同事们道别。 拿上档案,雷离开办公室。 “走了?”克罗伊在他身边问。 “走了。”雷点头。 “还会回来看看吗?” “也许吧。”雷没作承诺。 克罗伊笑了,不顾旁人的目光,突然捧起雷的脸吻了下去。动作很大,却一触即分。 离开黑色高墙时,雷回头看去,异常管理处大楼楼体泛着冰冷的铅灰色。他走出高墙,正午的阳光洒下来,身前那辆汽车亮得像打磨精致的黑曜石。 “您的档案将归入最高机密,入会仪式在三个小时后,先生。您的守秘人阿伯特小姐将主持仪式,建议您至少提前一小时到场。” 当雷坐进驾驶室,副驾驶是炼金协会的外事人员收起档案,对他提醒道。 “走吧。” 雷点点头,踩下油门。 —— 卷一终。 卷末感言 原本预计二三十万字搞定的第一卷,写了五十多万字,终于结束了。阴影中的炼金术士,也得见天日。关于炼金手记这个故事,我预计分为5卷,因为设定背景有些糅杂,加上作者能力问题,第一卷不免有臃肿之处,但整体结构我个人还算满意,前期有读者拿我留破绽的伏笔当毒点喷的,看完第一卷大概也能得到释疑。 这是作者的第三本长篇小说,前两本因为大纲不全,中期剧情已无结构可言,所以一本太监,一本强行结尾了,想来仍很遗憾。炼金手记至今倒是创作状态不错,或者说,这个故事不是凭状态写的,剧情走向大概都已梳理好。 写炼金手记之前,我手里存了几个开头,山海经题材的仙侠,人工智能的科幻,还有轻松搞笑风格的,然后看见诡秘之主火了,寻思蹭这一波热度,混点稿费,所以就决定下来,并开始收集资料,完善设定。过年时发现乌贼在接受采访是提到了炼金手记,当时惊讶了一阵,蛮开心的,嘿嘿。昨天看打赏记录时,还看到卷土大神打赏了,前辈的认可和读者的鼓励,都是创作的动力啊。 说回炼金手记的剧情,目前大纲设定的五卷,是衔接递进的,第一卷过后,节奏会明快一些。 第二卷名是“不死鸟”,在过渡章节写完后,就将切入主线剧情。 一:入会 旭日区位于冈堡西城区的制高点,甚至凌驾于国王区之上。汽车经过圣婴公墓荫蔽的大榕树,抵达神语矮丘之下。此时汽车已不能通行,装饰巴托斯大教堂的滴水嘴兽狰狞而威严地注视着来人,向上的石板路上来往的多是教士僧侣和学者。 向上眺望,能见到神语之丘顶端的大灯塔,灯光被塔顶的巨大棱镜折射后,毫不费力地穿透迷雾,即使在最恶劣的天气也能为飞艇指引方向。 雷一路向上,经过联合工会,贴着皇家许可证书的脱衣舞俱乐部。维奥塔桥就在神语之丘顶部,联通炼金协会总部的大门,雷跟接引者走了十五分钟,才抵达这里。在桥的边沿,可以看到整个冈堡已位于脚下,雷发现,桥身的各个部位,刻绘了许多附魔符号,这些符号与整个桥身,加上前方的炼金协会总部,隐约构成了一个阵式。 “那是索尔大师留下的箴言。” 沉思时雷走到炼金协会总部的门下,接引者打断了他的思绪,顺着接引者的手指望去,大门穹顶状的顶部是一串环形排列的古埃蒙语:“守夜人在灯塔上守望的不止日出。” 索尔·法罕是炼金协会的创建者之一,已身故六百年,这串文字也有了严重的风蚀痕迹。 “这是真理之门,您已经看见了,维奥塔桥和整个协会建筑的结构,被布置成了阵式。当整个阵式被激活时,它成为一个信标。” “通往哪里?” “您以后会知道的。”接引者显然不想让雷在参观上花费太多时间。 雷点点头。穿过大门时,他瞥了一眼塔桥之外,灰色雾霭笼罩下,城市的轮廓若隐若现,东西区分隔如两个半圆,中部是重工业地带,巨大的烟囱与钢铁支架间,穿行的飞艇尾部偶尔喷出青磷似的火焰。 炼金协会内部建筑密集而气派,大厅内挂着数十幅画像,中央是效仿十八星体运行轨迹的黄铜机器,雷在波希雅的书房也见过相似的装饰。被接引途中,他穿过走廊,各个房间门窗十分厚重,让人无法窥见其中是否有人在活动。在大厅左侧走廊的尽头,雷见到了波希雅。 与波希雅同在的还有炼金协会副会长荣格·萨顿,是守秘仪式的见证者,除此之外,雷还见到了克里斯汀,以及其他几位炼金协会成员。严格来说,炼金协会虽然影响力遍布整个斐列帝国,甚至辐射到境外,但它是个松散组织,协会内部的各种活动,并不强制要求成员参与,这次守秘仪式的见证人中,多数都是协会具有的各种职能的负责人。 作为斐列帝国声望最高的超凡者组织,炼金协会在神秘学界具有独一无二的话语权,协会的内部事务,包括但不限于神秘学课题研究,古迹探索,或者新型炼金药剂的配制等等,外部事务则多是解决皇室贵族的委托咨询,提供神秘学知识支援,充当顾问,协助调查异常事件,或鉴定古物等等。 雷的个人档案,被接引者交接给内务人员归档为最高机密,此后外界的任何一部分析机都无法调出它的个人信息。而他的根本徽,将作为无烬城的通行证,在无烬城里的炼金协会总部,便可领取到他专属信箱的黑曜石牌,作为与其他同僚沟通的重要渠道,可以以此与整个斐列帝国的炼金术士联络。 “我将保守你的秘密,一如对待我自身的秘密,无论被胁迫,贿赂,亦或其他任何情况影响,都不会吐露半分,致使你堕入险境。” 波希雅郑重念诵着誓词,把契约书顺着桌子递给雷。 雷接过契约书,按照惯例,也说出自己的誓词。 “我将珍惜名声,不以超凡之力作恶,或传授给不具备资格的人。若我罪大恶极,请将我的秘密公之于众,使我的魂所破灭,灵魂在无所庇护下走向消亡。” 波希雅点了点头,见雷在契约书上签字后,环顾众人,然后说:“我,波希雅·阿伯特,以守秘人之誓推举雷·贝德维尔加入炼金协会,若他成就功业,我同享荣光,若他犯下罪恶,我也同担恶名。” 雷有些惊讶,虽然早有耳闻,但亲耳听到守秘人的誓言,他才切身体会到,推举一名毫无根底的超凡者对波希雅来说不是件毫无风险的事。 “谁有异议吗?” 这时波希雅补充说。 无人发声,过了几秒,荣格·萨顿说:“看来没人反对,那么我恭喜雷·贝德维尔先生成为炼金协会新的一员。” 波希雅对雷微笑了一下,用眼神示意,雷便在胸口别上了自己的根本徽。扶盾的赤龙与金狮与深黑色衣襟相衬,神秘而奢华。 “我很荣幸。”他谦逊地说。 守秘仪式至此结束,旁边的克里斯汀松了口气,对雷微笑道:“虽然你来这里比我预期还要早了很多,不过我们还是好久没见了。” 因为事务繁忙,雷已好一阵子没拜访自己的语言老师。此时克里斯汀说话用的是丹汀语,显然有考雷的意思。好在学徒学习知识十分迅速,雷笑了笑,也用丹汀语回复道:“是我的失礼,以后共事的机会就多了。” 雷一一与见证者握手相互介绍,他首先与荣格·萨顿握手,副会长对赫本的过往感慨一番后,表示自己尚有要事,随即离开。 没一会儿,雷见到了身为刻印官的欧内斯特。一般来说守秘人即是引路人,但雷的情况不同,欧内斯特不需对他的行为负责。在炼金术士的一生中,会遵奉不止一位导师,作为“赫本的最后一位弟子”,这位声名卓著的导师留给雷的除了翠玉石板外,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他的名声。而欧内斯特则是雷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新手导师,为他传授了系统的神秘学知识理论,对他,雷怀有同样的尊重。 “我很期待你的成就啊,雷。”欧内斯特欣慰地看着面貌焕然一新的雷,并压低声音:“在我的权力范围内,我会给你开方便之门的。” “感谢您。”雷说,但他其实对刻印官具体的职能怀有疑惑。 欧内斯特解释道:“你知道以前的年代充斥着灾难,战争,饥荒,地震和洪水,许多知识都因此失落,完全无法考据,这时候就只能通过回溯历史使它们重现。我的工作就是对古物进行刻印,这样就能利用它们来回溯历史,这是神秘学知识的重要来源之一,你会用到它的。” “但现在对他来说还太早了。”波希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虽然欧内斯特压低了声音,但她显然都听到了,瞥了雷一眼,她说:“虽然你的进步挺快,而且在我意料之外。” 从波希雅的表情里,雷明白她指的是弥亚之血的炼成。 “虽然加入了炼金协会,但你现在只是个学徒级炼金术士,没有通过任何一项能力认证,先选择某个研究方向吧,神秘学之间关联很深,研究过程中你的知识面同样会得到拓展。在此之前,我建议你不要接取任何委托,也不必沽名钓誉。” 波希雅看着雷,炼金协会成员与皇室贵族接触频繁,并且其内部成员中就有许多贵族,平民出身的炼金术士容易在诱惑中迷失,类似的案例已屡见不鲜。 “能力认证?”雷问道。 “能力认证要向协会提交申请,协会会根据你申请的认证等级安排考官。初级与中级炼金术士认证,各省的分部都有资格颁发,但高级炼金术士的认证只能经过总部。至于,‘大师’。”波希雅顿了顿,“虽然一些混乱的圈子会滥用这个称呼,但真正公认的大师屈指可数,而且不需要任何认证。” 雷说:“我想知道,能力认证的内容。” 虽然有些不耐,但波希雅对雷的态度颇为满意,这个男人对自己突然转变的身份没有得意忘形,第一时间关心自己的晋升,倒还算上进,她解释道:“初级的考核内容有灵魂强度,密契等级,与公证者的沟通,炼成阵结构运用,至少十种专精的物质炼成,三种药剂配制。进行中级认证时,附魔也将纳入考核项。具体的你可以咨询图书管理员,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完成朝圣,去一趟盖尔图希比温,毕竟灵魂升华才是重中之重。” “我明白。”雷点头说。 在他完成入会程序前,炼金协会就向原初教会发出了申请,不出意外,他的朝圣仪式将在下一个礼拜日的圣礼中完成。 现在摆在雷面前的首要问题,就是对暴食者灵魂的模仿,对此,雷还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过事情倒不是没有突破口,劳伦特身故后,他的大部分财产都被充公,而少部分则到了雷手里,这些遗物里不乏有超凡物品,忙完入会程序,他终于有了时间,可以好好整理一番。 二:管家 守秘仪式完成后,雷向内务员克伦威尔了解了协会成员可以享有的福利。 除神秘领域外,炼金协会成员在现实世界的生活也可以享受许多便利,作为新成员,雷得到了一笔两百镑的实验室赞助金,来自瓦伦达公爵夫人筹建的荆棘盾基金会。 此外,雷还得到了来自黑金银行的年利率为6%的最高8000镑的贷款额度。 克伦威尔向雷隆重建议道:“我首先推荐您雇佣一位管家,协会与西庸堡国际管家学院保持着长期的合作关系,您也许听过它的名声?” “没有。” “哦,这很正常,西庸堡国际管家学院培养世界上最出色的管家,它的名声只在上流社会之间流传,毕竟只有贵族才有资格雇佣管家,您知道,如果不是贵族,就算再有钱也无法越权。啊,请别误会,我完全没有看低您出身的意思。”克伦威尔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雷明白,克伦威尔口中的贵族包括了超凡者,灰骑士也属于此列阶级,“没关系。”他示意内务人员继续介绍。 “那么我就继续说了,西庸堡在爱丁兰顿,爱丁兰顿是个小国,但是个地道的礼仪之邦。西庸堡国际管家学院对准管家传授的训练课程包括礼仪、厨艺、名酒鉴定、银器、雪茄、枪支以及油画保养、还有急救训练、保安训练、插花艺术、人事管理、宴会主持……我没法完全说明,但他们足以将您生活的每一个方面打理得井井有条。雇佣过西庸堡管家的人都这样评价:‘他们比贵族更贵族,比绅士更绅士’,如果您有了后代,他们将是最好的礼仪老师。” 雷听克伦威尔形容得天花乱坠,心里颇为意动,有这么一个助手帮忙打理生活,的确方便很多。 不过这样的一名管家价格肯定不便宜,雷忖度了一下,迟疑不决。 克伦威尔看出雷的犹豫,补充说明道:“因为协会和西庸堡保持着长期的合作关系,他们派遣过来的准管家对斐列帝国上流社会十分熟悉,考虑到您也许没太多时间管理人际关系,所以我才推荐您雇佣一位西庸堡的管家。一般来说,西庸堡管家的年薪在800到1000镑之间,如果您有意向的话,随时可以委托我帮您联络。” 雷思索了一会儿,在心底算了笔帐。 炼金协会不需交纳会费,作为学徒级炼金术士,就算他游手好闲,每月也能得到来自各大贵族赞助基金款项的100镑津贴。但只要参与项目研究,他的收入就会显著增加。 项目研究一般由中级以上的炼金术士主持,学徒级炼金术士参与其中只能打杂,就算是打杂,完成为期两月的短期研究,也能得到600镑起步的报酬,这期间,炼金术士同样可以接受一些私人委托,协会内部的私人委托一般报酬一般比较稳定,但如果人脉足够的话,来自协会外部的私人委托相对来说更容易捞钱。 对拥有翠玉石板的雷来说,每年花1000镑雇佣一个可以打理生活,并能帮助雷管理人际关系的管家,听起来是笔不错的投资。 只要向黑金银行申请一笔贷款,他就有了充足的前期资金,搬进旭日区并筹建一个仪器和材料都完备的实验室,毫无顾虑地投入神秘学研究中。 “那就拜托你了。”雷拿出20镑的钞票,递给了克伦威尔。 “赞美您的慷慨。”克伦威尔向雷行了个垂首礼,他为炼金协会的超凡者服务,自身是个普通人,20镑相当于他两周的工资,“您对管家有什么要求吗?性别,年龄和相貌?” 雷想了想,说:“足够专业,最好不是新人。“ 克伦威尔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排除新人的话,选择就少很多了,现在只有两位这样的管家在待业。” “说说吧。” “或许他们的档案能让您有更直观的了解。” 克伦威尔请雷稍作等待,便离开咨询室,片刻后,他拿着两份档案回来。 档案上有黑白照片,其中一名管家是二十三岁的安吉尔·朱莉,标准的爱丁兰顿金发美人。 女权,是社会发达,女性从厨房解放。 以前所谓的女管家只是女仆长的雅称,只负责厨房和浆洗等家务,但近年来真正意义上女管家也随之流行了起来。这个电力尚未普及的时代的女性还没能从繁重的家政劳动中解放,女权运动呼声虽偶尔出现,却从未翻起多少浪花,女管家的流行并非女性地位提高,反倒是与地球上的美女秘书性质相若。 安吉尔·朱莉两年前刚结束学习,服务于卡内基伯爵家,被卡内基夫人指控其勾引卡内基伯爵,虽然查无此事,但还是被善妒的卡内基夫人找借口解雇。 第二位是四十一岁的坎普·布雷恩,曾服务于柯林斯男爵,无后的柯林斯男爵病故后,坎普便失去了工作。 “帮我联络他吧。” 雷单独拿出坎普·布雷恩的档案。虽然安吉尔·朱莉的容貌让他心动了,但想到克罗伊,雷便觉得工作和男女之事还是分得清楚一些更好,实在有需求就去脱衣舞俱乐部找找乐子。 克伦威尔有些诧异,他本以为雷会选择安吉尔·朱莉,毕竟作为单身汉,雷家里可没有善妒的夫人,男人选择美女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最古板的学者,也绝不介意美人服侍身旁。忽然他想到这位新晋炼金术士的守秘人阿伯特小姐,面露恍然之色,笑道:“您真有野心啊,贝德维尔先生。” 雷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问。 把自己的联络地址交代给克伦威尔,并另外委托内务人员替自己在旭日区物色合适的住宅,雷便离开炼金协会,去黑金银行贷了8000镑。 8000镑资金用来投资,赚回利率是轻而易举的事,这笔贷款完全算是福利。不过雷的打算并非投资,现在是他跻身神秘学界的初期,站稳脚跟前的前几个月必定花费巨大。 忙完这些事已是深夜,雷回到香街公寓睡了一觉,并跟公寓管理人协商好退房的时间。至于街道对面的梵舍公寓,雷决定搬走自己的东西再处理。 次日白天,便出发去贝格堡8号,整理劳伦特剩下的遗物。 下周末的圣礼日,就是朝圣之时,留给雷的时间还有六天,按波希雅的交待,这六天雷该虔诚重复原初教会入门仪轨,加深自己与神明的联系,如此一来在朝圣时就会获得更多的反馈,说不定能以此获得教廷更多的重视。 但对雷来说,这些时间只是预留给他寻找办法模仿暴食者灵魂的。 刚出门,却见到克伦威尔开车过来。 这位咨询室内务员身后是一名发色灰黑夹杂的男人,仪容一丝不苟,身形挺拔,面相温和,雷见过档案,知道这就是坎普·布雷恩。 向雷问候日安后,克伦威尔道:“您说近三天不过来协会总部,我就把坎普带来了。” 坎普上前半步,向雷行礼道:“贝德维尔先生,我很荣幸为您服务。” “现在就不必多礼了,坎普,虽然见过你的照片,但你本人更有气质。”雷向周围看了一眼,他晋升超凡者的事并未宣扬,所以,现在的场面吸引了不少目光,公寓管理人在楼上发愣,上班者也纷纷顿足。 让克伦威尔离开后,雷带坎普到梵舍广场。劳伦特的财产大部分收归公有,他的座驾,那辆价值800镑的汽车本来要送往拍卖,被雷以400镑的价格买下并修复,现在车窗已完好,车身上的弹痕也已遮掩。 雷打开驾驶座的门,正要上车,坎普说:“我来吧,先生。” 雷动作一顿,让坎普进入驾驶室,自己坐在后座。 车子开向贝格堡大街,雷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发现坎普驾驶技术不错,这个时代的蒸汽汽车减震技术不如前世的地球,但车子开得却很平稳。 “坎普,我的确有意向雇佣你当管家。” “第一个月的观察期中,如果我有让您不满意的地方,您可以选择让我离开。”坎普开车时语速缓慢,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交通上,但语气让人挑不出毛病。 “那你接下来可有得忙了。”雷看着窗外,“还有多久能到地方?” “25分钟左右,先生。” “柯林斯男爵也住在东城区吗?”雷提起坎普的老东家。 “柯林斯爵士住在西城区。”坎普说,“不过我大概对全冈堡的主干道都很熟悉。” “你觉得柯林斯男爵怎么样?” “他很宽厚,可惜患上了疟疾。”坎普简略地说。 雷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名管家的确具有高素质,对前任主人也不会妄议是非。 “克伦威尔告诉过你我的事了吗?” “是的,您现在去贝格堡八号,是为了接收劳伦特先生的遗物吧。” “没错。”雷点点头,“劳伦特的管家还在那里,具体的交接就交给你和他谈吧。” 很快,车子抵达贝格堡大街,雷打开怀表看了一眼,和坎普说的相差不大,花费的时间不到三十分钟。劳伦特的宅邸已经被搬空大半了,仆役也都离开,只有他的管家还待在这里处理劳伦特的遗产。 有了坎普帮忙,雷便只需要处理劳伦特留下的涉及神秘领域的东西。 一个上午过去,坎普交给雷一个物品清单,雷也整理好了劳伦特的超凡物品。 一支不会枯竭的钢笔,并非劳伦特的超凡核心。 一只被称为“回响之耳”的石耳雕塑,是暴食者进行升华祭祀时,用以加强“神语回响”的辅助物品。在翠玉石板的辅助检查下,雷发现回响之耳和暴食者的灵魂有所关联,但关联程度不如二十四面骰子与赌徒灵魂深。 就雷目前所见的,超凡核心似乎分为两类。 二十四面骰子属于第一类,存在于表世界,并能配合超凡能力使用。 而波希雅为雷开辟的升华之路尽头那座石柱,是暴食者的超凡核心,被固定在魂所内部,似乎没法带出表世界。 同样的,对于翠玉石板,雷也没法分析出它的物质符号,并且无法将它带到表世界。不过这不影响他在表世界利用翠玉石板的能力。 劳伦特的遗物里,关于暴食者的灵魂升华的知识,已作为机密被教廷收走,雷要深究其中的隐秘,还得自己先完成朝圣,从教廷再度取得相关知识。那只回响之耳中,还留存着若隐若现的神语,在雷握住石耳向内灌输灵魂力时便能听见,以此为突破口,他倒是可以一窥暴食者的上阶,同化者灵魂的雏形,但这只石耳顶多相当于拼图的一小部分。 “如果劳伦特的超凡核心,像波希雅为我准备的一样,存在于里世界,那我就只有找到他的魂所,才能解析暴食者的灵魂结构……” 半地下室里,雷握着石耳思索对策。魂所不光庇护灵魂,同时也是炼金术士的里世界仓库,如果能找到劳伦特向魂所交换物质的炼成阵,也能从中解析出他的魂所位置,但魂所位置是炼金术士的重要秘密,这类炼成阵在使用过后会立刻销毁,劳伦特的实验室里也没有相关的线索。 雷不禁有些后悔,当初瑟华卓以下水管道工进入劳伦特的实验室的前夜,劳伦特正在进行灵魂炼成,那时他用到魂所信标的可能性极大,如果那时再考虑更深一层,让瑟华卓重现出劳伦特灵魂炼成的画面,说不定就能找到他的魂所位置。 但瑟华卓的回溯往日只限一天内,这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雷皱起眉头,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让一个普通人通过波希雅留下的升华之路,进阶暴食者,再解析他的灵魂…… 坎普指挥搬运工人分装好所有东西,雷仍未想到更好的对策,不得已,只好带上坎普,先去旭日区物色合适的住宅再做考虑。 三:卑劣本能 血火燃烧,浓烟弥漫,散落的肉块萦绕着腐臭气,将附近游荡的恶念吸引至此,若黑色信天翁般在虚空中盘旋。 残破的身影睁开眼睛,他扯起衣襟,用萎缩的眼珠打量自己。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被烧得焦黑,骨头上只剩丝缕血肉粘连。一块碎石卡在肋骨间,石头表面已因高温二琉璃化了,有种异样的美感。 他抬起左手,残缺的食指指骨让他一阵恍惚。 浓烟逐渐散去,他从一片狼藉中站起,恶念受惊遁走,他苦思许久,终于在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拼凑出自己的姓名,残破的声带抖动,发出锯条拉扯般难听的声音。 “马尔斯门罗,以我之名……” 晦涩的音符如同锁链,把零落的意识串联起来,记忆的触角向往昔回溯,血色的火焰灼伤了他的意识,记忆犹新的痛苦让他低吼一声。 他倒地翻滚,嘶叫声惊走了更远处的恶念,在痛苦中他愤怒地意识到,这是浓缩的表世界意志,就是这火焰差点让它死亡。原本他不至于受到如此伤害,但为了降临表世界,他不得不将灵魂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出来…… 凌乱的记忆逐渐编织成网,莫名的,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久未触及之事,却十分模糊。强烈的虚弱感袭来,他明白若不采取措施,自己很快就要死亡,但现在,该上哪找一个合适的躯体鸠占鹊巢? 对了,那个曾和他沟通的那个信徒。他想了起来,是那个信徒要走了他的指骨,他也是在那枚指骨的指引下试图降临表世界。原本,他觉得那个信徒的灵魂太孱弱,躯体也不适合降临,但现在,他没了选择。 …… 865年的新租赁法规定,房屋的年租金不能超过建筑物和土地本身价值的7%,雷带坎普在旭日区看了几个地方,终于通过代理人租下水银街3号的宅邸。 这套宅邸属于一个煤矿拥有者,每年租金1400镑。坎普表示,雷还需要在花匠,裁缝,女佣身上花一笔钱,连同房屋维护的费用,他每年需要在这套房子上额外再花掉800镑。 将雇佣仆人和清理房屋等工作全权交给坎普,雷回到了梅迪丽大街,梵舍公寓里还有他的东西,包括荷鲁斯和干脆面两只小家伙。 提着经过流浪动物收容所时买来的两个铁笼,雷拿出钥匙插进梵舍3号大门的钥匙孔。这时一种若有若无的危险直觉让雷停住了动作,咔哒一声,钥匙停留在锁孔里。 雷皱了下眉,附近似乎弥漫着一种熟悉的气息。掏出二十四面骰子,蹲身往台阶上一抛,骰子滚动时,雷知道点数将是“4“。 很低的数值,这种时候,发生摔跤等倒霉事的概率会很高,而且可能更糟糕。雷重新抛掷了几次骰子,用老千的能力,将数值定格在“18”。 “应该……没什么事。” 雷收起骰子心想。改变运气时他没花费多少灵魂力,便表明自己即将遭遇的厄运不大,这是达诺切利特公馆案发生后,雷推测出的规律。 若将当初在达诺切利特公馆外收集弥亚意志时他更改点数耗费的灵魂力数量定为10个单位,他在算计劳伦特时耗费的灵魂力比那更多,而此时消耗的灵魂力,大概只有3个单位。 不过通过这种方式预测吉凶并不特别准确。 对于老千拨动命运的规则,雷有过一些总结。 首先是命运的零和游戏规则,他拨动命运的行为,会直接影响自身的和其他个体的运气。 另外,他发现在拨动命运时灵魂力的消耗量,基本只视它造成的直接影响而定。 譬如,在从布洛尔口中了解到案情细节后,雷才知道自己收集弥亚意志的行为,导致了杰洛特提前召唤邪物,间接影响了后续的一系列事件。理论上来说,达诺切利特公馆事件影响到了一大群超凡者,消耗的灵魂力应当比他算计劳伦特时更多,但结果却是相反的。 而现在,作为梵舍3号的主人,雷对者幢宅子了如指掌。他在这宅子里的遭遇,至多能影响到自己丶荷鲁斯还有干脆面。 多半是干脆面又挠破了沙发……这样的话,交房时就得多赔笔钱。 雷想着,拧开门锁。 窗帘闭着,屋子很昏暗。向两边拉开窗帘,房间才亮堂起来,雷看见窗外不远处,一只渡鸦从远处飞来,黑翼在阳光下泛着蓝紫色金属光泽,忽然,在靠近梵舍3号的屋墙时,却如受惊扑着翅膀逃走。 雷皱起眉头。 北境之民用渡鸦祈愿胜利,南方人则认为这种鸟不详。实际上,在神秘学中,渡鸦的确也可以被视作不详的象征。某些动物具有人所不具备的感官,渡鸦便能察觉到弥亚意志的存在,相传,这是一种血脉古老的鸟类,凭着这一天赋,它们得以活过了邪物横行的那些混乱年代。 异常管理处高层曾数度试图驯化渡鸦,充当异常调查员的“警犬”,均以失败告终。 雷握住了枪,进门时的异常征兆加上这只逃跑的渡鸦,足以完全引起他的警觉。静止在原地倾听了一会儿,雷听到地下的实验室隐约有猫叫声传来。 迟疑几秒,雷从护腕上取出一支弥亚之血,向实验室靠近。在实验室门口,他抬手画出契印,念诵咒语,灵魂力回路扩散然后回拢,雷便发现了弥亚意志的痕迹,他这才明白,自己进门时感受到的熟悉气息是什么。 有一只邪物在实验室里。 雷的心沉了下来,思绪转动,很快便想到了自己曾利用干脆面沟通邪物的事。难道,那只邪物还没被消灭,追循之前的沟通仪式,通过干脆面的身体降临了? 雷不由暗自庆幸没有亲自与邪物沟通。这时屋子里又传出软绵绵的猫叫,雷眉毛一挑,这叫声竟毫不凄厉,反而听起来很乖巧? 犹豫了一下,雷握住弥亚之血药剂瓶,缓缓推开实验室门。这支药剂能驱逐它一次,也能驱逐它第二次。 门被推开一条细缝,一个矮壮的身影出现在雷的视野里。干脆面正抱着荷鲁斯,前者不停抚摸后者的脑袋,荷鲁斯发出舒适的叫声,干脆面发出怪异的声音:“滚开……离我远点……该死的,我为什么……控制不住双手……这该死的卑劣的本能。” 四:干脆面的价值 雷错愕了半秒,回过神来。 干脆面在说话,证明它的确被外来意识占据了躯体,但这只“邪物”的行为,却难免和雷印象中狡诈残忍的形象有些反差。 但不管怎么说,邪物代表了危险,雷立刻反应过来,大拇指弹开弥亚之血的瓶盖。 “不!”干脆面惊恐地转过半张脸,“求你,别那么做!” “给我放过你的理由。”雷没有立刻泼出弥亚之血,原因在于,这只占据了干脆面躯体的邪物,第一时间也没有露出攻击的意图。邪物可以与人正常交流,雷在列奥娜身上已经验证了这点,如果情况可以控制,他愿意冒些风险,尝试获得更多的与邪物相关的信息。 “我……”浣熊眼珠子转了转。 没等它说完,一个铁笼子哐当一声被扔在它面前,雷冷冰冰地说:“进去,锁上。” 药剂瓶里泄露出来的气息让“干脆面”又想起了之前的血火,这里是表世界,它可没有再一次保命的本钱了。强烈的危机感,让“干脆面”克服了撸猫的欲望,它浑身毛发炸起,咻一下钻进铁笼,用灵巧的双手关上铜锁。 因为不确定铁笼是否真的能困住现在的干脆面,雷没有靠近,突然被放开,荷鲁斯凑到雷脚边喵喵叫着摩擦他的裤腿,这时干脆面躁动不安道:“能不能……把它……也放进来?” 它巴巴望着荷鲁斯,双手无处安放。 雷面色古怪。 “别误会。”干脆面觉得十分丢脸,“这只是……这该死的……哦,不,求你把它收起来。”它望着雷手里的药剂瓶。 雷没有理会干脆面的要求。 “先解释现在的情况吧。” “如你所见……” “干脆面”内心十分屈辱,放在其他时候,它绝不会和眼前这家伙妥协。虽然很久以前,它也是人类,但在虚空中游荡的漫长岁月,早已磨灭它对人类文明社会的最后一丝归属感,为了降临表世界,它绝不介意毁灭某个无辜的灵魂,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它也绝不介意杀死任何人,并不会受到良心谴责,就和人杀死牛羊一样。 但上一次的血火灼烧,已让它受到致命的重创,降临表世界又让它几乎消耗完了了最后的灵魂力,更糟糕的是,这个和它沟通的信徒,竟然是一只浣熊!匪夷所思!但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它被困在这只卑劣下贱的小东西的身体里了! “我从……里世界……降临,现在被困在一只……浣熊……身体里。” 使用浣熊的声带虽然十分别扭,但它吐字越来越清晰了。 “我知道。”雷说,“说你是什么东西?然后,再重复一遍,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人类!”浣熊尖叫,“我是人类!和你一样的人类!” 人类?雷怔了一下。 “我之前也是一名炼金术士!但有一天,我在里世界迷失了……”干脆面嗓音尖锐,“我绝不会给你带来危险,请相信我,虽然我以前有时清醒有时混乱,但前阵子我受过伤,那些在我游荡里世界时附着在我身上的恶念也因此消除了,所以现在,我是和你一样的,至少按灵魂来说,我是和你一样的人类。” 雷挑起眉头,迷失的人类灵魂化身邪物,这种情况不算罕见,在收集灵魂升华材料时,他就见过被人面蛇控制的灵魂。但邪物说的话可信度很低,就算它说的是真的,凭它曾试图占据劳伦特的灵魂,它就绝非善类。 不过这只邪物误入了浣熊的身体,却是雷借此研究邪物的好机会。 这时浣熊小心翼翼道:“能不能……”它努力把视线从荷鲁斯身上收回来,摸着肚子,“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 …… “不要有任何额外动作。” 餐厅里,雷打开牛肉罐头,给干脆面暂时打开了铁笼。干脆面猛地一窜,雷心中一惊,却见干脆面捧着牛肉,在储水罐边不停涮洗。 “这该死的,让我离水远点!”一边用尖锐的声音表示厌恶,身体却欲罢不能。 雷内心推测,这家伙大概是因为灵魂受了重大损伤,以至于鸠占鹊巢时无法完全压制浣熊的本能。握着弥亚之血,他问道:“为什么你不惜受伤也要来到表世界?” 干脆面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好像忘了。只有很少的印象……好像,那是种本能,就像飞蛾被火光吸引。“ 雷本想知道表世界究竟为何吸引邪物,却没得到答案。正想着如何追问,灵感却忽然涌了上来!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等等……”雷顿了顿,“马尔斯门罗,你叫马尔斯门罗,没错吧?” 突然被叫出真名,干脆面动作僵了一下。现在它当然早已推断出来,就是面前这个年轻男人,利用浣熊的灵魂作挡箭牌,要走了它的指骨,很明显,这个男人欺骗了自己,不过,它并不愿意和他撕破脸,至少现在不愿意。 “没错。”干脆面小心翼翼地回答。 “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一件事。”雷说,“你用那枚指骨为媒介,找到的那个魂所在哪?你还能找到吗?” 干脆面怔了一下,点了下头。 “给我那里的信标!”雷急切地说,顿了顿,又语气一缓,“如果我确定你对我没有危险,我会考虑给你自由,但不是现在,明白吗?” “我完全明白。”干脆面忙不迭点头,心中暗道,这枚脆弱的铜锁可困不住它。如果那个男人进入了里世界,他的身体将毫无防备,到那时候,就是它离开的时候。顺便把这个男人干掉,解除隐患。 使用起浣熊的双手,马尔斯门罗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它只需要指导,就让雷画出了通向劳伦特魂所的信标。那个魂所已经几乎成了废墟,马尔斯门罗不知雷要做什么,也无心去管,此时它的心中只有逃跑。 拿着劳伦特的魂所信标,雷不禁有种刮彩票的感觉,那对他来说是个未知之地。抛掷骰子,得到17的点数后,他明白这应该不是这只邪物设下的陷阱,毕竟这只邪物的灵魂已经被困在干脆面的躯体内。 如果,他找到了劳伦特的魂所和他的超凡核心,眼前面临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五:暴食者核心 在关押干脆面的铁笼上又加了一把铜锁,雷拿着魂所信标离开了实验室。 铜锁泛着暗沉的金属光泽,干脆面蠢蠢欲动。但它知道,现在不是逃走的时候。荷鲁斯在笼外喵喵叫,上蹿下跳,干脆面终于按捺不住,从笼子缝隙间伸出双手。荷鲁斯乖巧靠近,柔软橘色毛发的触感让干脆面平静下来,壁钟的秒针嘀嗒摆动,它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只要再过一会儿没有动静,就是行动的时候。 很快,二十分钟过去,干脆面竖起耳朵——实验室外没有丝毫动静,看来那个男人的灵魂已经进入里世界了。 自己这幅新身体虽然很弱,但也不是全无优点。至少,它能让人放松警惕。干脆面不无庆幸地想,紧接着,它握住铜锁。爪子像钳子似的,咔吧一下,便绞断了锁把。 荷鲁斯瞪大猫眼,喵喵叫着,看着干脆面小心翼翼放下铜锁。 “闭嘴,丑陋的小东西。”干脆面压低声音,呲牙示威。啪的一下,一只猫爪打在它脸上,荷鲁斯不甘示弱地叫了一声,然后以远超一般家猫的敏捷动作跃上书柜顶端。 “该死,如果换在别的时候……”干脆面捂着脸颊,看着那个橘色的肥胖身影,愤然咒骂,它这才发现,对方也不是一般猫,它速度和力量显然经过了超凡药剂的强化。 这时候它可没空跟一只猫闹脾气,如果惊动了外面的男人就前功尽弃了。悄然打开铁笼,干脆面踮着脚溜到实验室门边,这时它回头不舍地忘了一眼荷鲁斯,这挥之不去的本能让它又忍不住暗自咒骂。 好在只要离开这里,它可以避开这个橘黄色的东西了。 借着门边的柜子,干脆面轻轻拧开门把。外界的久违的阳光照射下来,让它一阵恍惚。上次见到阳光是什么时候,它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它似乎还是个年轻的炼金术士。 “我给过你机会。” 身边传来的声音却让干脆面毛发炸起。实验室外的椅子旁,雷放下信标图案,取出了弥亚之血药剂。 “不!” 干脆面惊恐大叫,猛地窜回实验室,钻回铁笼。把铜锁挂回远处,损坏的锁把晃晃悠悠,它身体发抖,望着走进实验室的雷,讨好道“我只是想看看阳光,说真的,我绝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你完全没有囚禁我的必要。” 雷走近铁笼,看了一眼铜锁。面无表情地摘下眼罩,然后抠出眼珠。 “不,不!你要做什么!”浣熊凄惨地叫了起来,作为邪物,它感到了由衷的恐惧,这个男人比它邪恶得多! “老实点。” 雷拉上眼罩,把魔眼放到铁笼对面的书柜上,然后抱走了荷鲁斯——这家伙对球状物体太感兴趣,雷的魔眼有几次都差点被它玩坏了。 关上实验室门,雷来到卧室。用魔眼监视着浣熊,发现这家伙似乎不敢再乱动后,他才进入了里世界。 从干脆面那得到的信标,并没有连接到某个里世界核心,所以雷只能从自己的魂所出发。三个小时后,一片黑暗之地出现在眼前,雷接近了信标指向位置的百米范围内,才隐约看到了劳伦特的魂所轮廓。 这是一间小型修道院式的魂所,整体根基由四根石柱支撑,从石柱上的阵纹来判断,这就是劳伦特用来布置御邪阵式的根基。魂所外墙破了一个大洞,灰色的墙体上布满了黑黄色的烧灼痕迹,焦黑的巨大肉块散落得满地都是。 雷远远观望一阵,确认附近没有恶念活动踪迹,便进入了魂所外墙的破洞。 魂所内部很逼仄,对一般的超凡者来说,建造魂所是追索超凡途中的主要支出,劳伦特的魂所规模大致属于正常层次。墙壁上被毁坏的尖券神龛里是破碎的雾神雕塑,神龛前是布置仪轨的祭坛,还有放在石盘里的,被烧毁的祭祀物。 雷仔细辨认一会,从烧灼的痕迹里隐约察觉出了弥亚意志的气息,看起来,这里的大部分物品都毁与里表世界的相斥了。 整个魂所内部的大小不过十平方米左右,雷很快就找到了魂所中央,被石块掩埋的一根石柱。石柱约一尺高,底层镂雕灵魂炼成阵,中层镂雕无名之雾七种象征之一的祷雾者的图案,上层铭刻着不完整的密契咒核。 “和波希雅给我的超凡核心相似,不过,看起来简陋一点……” 雷拂去超凡核心表面的灰尘,然后松了口气。虽然整个魂所都遭到了破坏,超凡核心倒是几乎没受到损伤。 石柱镂空体的内部,隐约可以见到涌动的灰色雾气。与翠玉石板和雷的关系一样,这座石柱就是劳伦特的魂器。神秘学研究发现,在灵魂升华阶段的初期,灵魂与魂器会一同升华,二者会发生同质化,其同质化的趋势,是弱的向强的靠拢。显然,作为普通人时,雷的灵魂弱于翠玉石板,所以当他第一次升华后,灵魂重构为翡翠状。而这座石柱,显然已向暴食者的灵魂开始演变。 石柱被固定在魂所中央的基座上,雷不费什么力气,便把它拔了起来。因为翠玉石板没法带出魂所,单靠学徒之心,他还没法独立解构灵魂。 三小时后,雷回到来处。呼唤翠玉石板,灰塔之门在虚空中浮现。进入塔内,放下暴食者核心。 当他开始观察石柱内部的灰色雾气的状态变化时,学徒之心的能力让他从看似不规则的涌动中发现了一些特定规律,同时,翠玉石板也开始推演暴食者灵魂的结构。 氤氲着电光的离子态灵魂有了波动,并逐渐剧烈,就像当初模仿赌徒时那样,雷胸口的灵魂符号被逐渐蚕食,一枚漩涡般的符号取而代之,于此同时,雷感到了逐渐强烈的空虚和饥饿感。 这是来自灵魂的饥饿感,亟需填补,雷感觉自己能立刻吃下一头牛。他连忙解除了模仿,灵魂恢复原状,饥饿也随之消失。 六:欺骗神明 卧室一片黑暗,已时至凌晨,雷打开灯,镜子里的他神色有些疲倦,但眉宇已舒缓开来。解决了暴食者的灵魂模仿问题,接下来,只要不出现其他意外,想必朝圣将顺利无阻。 在此之前,他内心曾几度抉择,是否要控制一个普通人通过波希雅留下的升华之路晋升为暴食者,从而进行灵魂解构。 所幸运气不错,他没被逼到需要在自己的底线和安全之间进行抉择的境地。 但以后呢? 雷眼神闪了闪,整理了一下衣领,下楼去了实验室。 进入实验室之前,通过魔眼,雷已洞察了干脆面的状态。推门打开灯,雷瞥了一眼惊醒的浣熊,拿起魔眼,面无表情地塞进眼眶。 雷活动了一下眼珠,浣熊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雷心道这家伙成为邪物前必然是个知识贫瘠的炼金术士,不然也不至于对人体炼成如此大惊小怪。 找到猫在窝里睡觉的荷鲁斯,费了些功夫把它关进铁笼里。雷又提上关着浣熊的铁笼,离开实验室。这时天刚蒙蒙亮,雷把两只动物扔在后座,踩下油门,引擎开始轰鸣时,后座传来尖锐的叫声。 “不,这是什么!” “没见过汽车?”雷握着方向盘,侧头问道。 “汽车?”干脆面恐慌又茫然。 蒸汽机发明在八十年前,而汽车发明在五十年前。看来这家伙在化身邪物前至少是生活在八十年前的老古董。不过,灵魂的老化和**是同步的,为什么这家伙能存活这么久?长生不老药可是自古以来炼金术士孜孜不倦研究的课题,却至今没有成功。 “你还是人类的时候,生活在哪个年代?”雷开动车子,看着后视镜。 “新……新历712年……” “现在是新历874年。”雷说。 “874年?”干脆面愣了,喃喃道“是的,我早该想到……” 说完干脆面沉默下来,车轮碾过地面,穿过郁金香街,向旭日区进发。许久,干脆面才说“我知道,你在好奇我为什么能活过一百多年……相信我,如果能再做一次选择,我绝不会付出那些代价,那根本不是不死药。” 干脆面语言有些凌乱,而且信息不确切。显然,它在宣泄情感,却不愿吐露自己真正的秘密。看来,所谓的在里世界迷失不是它化身邪物的原因,雷往右打方向盘,说“最好别让其他人发现你会说话。” “是,是……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干脆面连声答应,漆黑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车窗外。 雷开车抵达旭日区,管家坎普已将宅子整理得井井有条。只花半天时间,便雇佣了一名会简单裁缝工作的浆洗女佣,和一名做饭的女佣,并清扫完整幢宅子。宅子里有儿童房,作为单身汉的雷自然用不上,来到预计当作实验室的半地下室,雷告诉坎普实验室的大致整理计划,不过细节方面还是得亲自动手。 一整个上午,雷将老实验室的器具安放完毕,新的宅子有更合理的通风系统,他的熔炉引起火灾的风险也降低了不少。目前来说,实验室里材料并不完备,不过已经成为炼金协会会员,材料供应渠道已不是问题。 “虽然您目前还是单身,并不需要雇佣太多佣人,这些内务可以节省,但我建议您在外需要维持基本的体面。您没有款式足够的上衣裤子和靴子,除此之外您还应该购买做工更精致的怀表和手杖,恩,考虑到您现在的经济状况,手杖和怀表可以暂时搁置,但我建议您腾出一段空闲时间,我会把裁缝带过来,为您量身定做几套服装,以便您参加宴会或学术讨论。” “后天,后天上午吧。”雷想了想,“在朝圣仪式完成前我基本都在家里做准备仪式,所有的准备工作最好在这段时间内完成。” “好的,先生。”坎普欠了下身子,微笑道“等朝圣仪式结束后,您的空闲时间就会大大减少了。” “怎么说?”雷拿起书桌上盛着女佣刚沏好的滚烫红茶的白瓷杯。 “您现在是炼金协会的成员,可以预见的,会有很多贵族舞会和酒会将给您发送邀请函。当然,如果您要专心钻研学术的话,大可不必参加,,不过那是拓宽人脉的重要渠道。另外,您现在还是单身。” 坎普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没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了,坎普。”雷笑了笑,身怀重大秘密的他目前并没有寻求伴侣的打算。而且,虽然有意从贵族阶级手里捞些钱,但完成朝圣仪式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在协会内部,他能接触到大量神秘学知识,包括赫本的学术研究,从那里面,雷可以找到赫本的足迹。 四阶后,雷没有了进一步升华的方向,只有从赫本的足迹里,才能找出头绪。 “我会为您打理好琐事,排除一切干扰的,祝您的仪式顺利。”坎普说,“关于食材和新购的家具,服装方面的花费,我会记录在账本上,您可以随时查看。” “拜托你了。”雷点点头。 坎普离开后,雷便在书房的窗台上摆了三盏银杯。 正是午后,影子停在九点钟方向,左杯装白烛,右杯装盐水,中杯装着雷的一束黑发。 雷拿起打火机。 他曾布置过初级祭仪,但那时并未念诵神明。 不过此时他已能模仿暴食者,却可以做一次尝试。 如果暴食者的灵魂模仿足够彻底,那么,他将得到无名之雾的回响。如果失败,神明或许或无视他——这将是最好的结果,不能排除更糟糕的情况——他将承受神明的愤怒。虽说在神面前,人类灵魂渺小不值一提,但神明消灭人类,亦如人在呼吸间杀死无数微生物般简单。 而且,在这时捅篓子,总比在原初圣所捅娄子来的好。 追索超凡时总会出现不可避免的风险,斟酌再三后,雷模仿赌徒灵魂,拿出了二十四面骰子。抛掷三次,得到的分别是7,11,5,在这过程中,他却没有消耗半分灵魂力。 赌徒的能力没有激活。 “既然赫本说我是完美升华……” 雷攥着打火机,掌心沁出的汗混合钢铁散发出铁锈味。 他按下打火机,点燃了中杯里的头发。 “第一日,我献上头发,连接无形之影。” “第二日,我将献上指甲……” “第七日,我将奉上灵魂,祈望汝的回响,尼欧格·托索斯·阿萨纳兹格……” 开弓没有回头箭,雷最后念完无名之雾的神名,语调仍然平缓。作为尚未得到过回响的暴食者,他只知道不完整的神明,不过这已足够应付低阶的仪式。 当他吐出最后一个字,过了两秒,遥远又似乎近在耳边的声音突然响起! “Пpneatвoetoпokлohehne!” 这声音重复了三次,然后消失。 雷这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后背都是冷汗。 他尚未朝圣,只在欧内斯特的藏书库里接触到部分原初圣教的神语翻译资料,但在这之前,他就知道,初级祭仪得到的回响一般都是固定的,其意义为“我接受你的祈祷。” 坐回书桌边,雷喘了几口气。 “完美升华,竟然能够瞒过神明?赫本……你追索的,到底是什么?” 七:朝圣 凌晨时分,银杯中烛火闪烁。临窗台的书桌上,金属笔尖在羊皮纸上沙沙划动。 “尼欧格·托索斯·阿萨纳兹格·兰托普。” 雷写下无名之雾的神名,搁下钢笔。 至此时他已完成一套完整的初级祭仪,并从回响中聆听到了无名之雾的神名。按照教会的条例,在完成朝圣前,初级祭仪是暴食者唯一被允许布置的仪式。据说从初级祭仪中得到的回响越多,对朝圣仪式也有帮助。 在朝圣仪式过后,教会将为他颁发神职,他也将凭此得到布置不同祭仪的资质,从而得到更多不同的回响,由此聆听密契,施展秘术,或升华灵魂。 经过这数日的研究,雷又发现了自己的超凡能力的一项特异之处。 从劳伦特的遗物里,他只得到了暴食者的模仿方式,尚不足以模仿暴食者的上阶“同化者”。不过,在布置初级祭仪的过程中,雷发现自己模仿的暴食者灵魂,竟然也开始向更高阶的灵魂结构开始升华,也就是说,作为一名伪暴食者,他也能像一般的暴食者那样进阶。 窗外,神语之丘上大灯塔的光芒在夜幕中折射出极光般的绚丽景象,巴托斯大教堂遥远的钟声响起,一连七下。 今天就是圣礼日了。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三下,雷收起羊皮纸,让坎普进来。管家拿来了圣盐水和白面包,这是原初教会信徒在圣礼日的正式早餐,早餐盘下则压着一份熨好的《仲裁者报》。 “海莉在熨衬衫,十五分钟后您的行装就准备好了。” “今天负责打扫的是特丽丝吗?” “是的,先生。” “让她给我的宠物喂食吧。” “好的,先生。” “尤其那只浣熊,不能放它出来。告诉特丽丝,如果那家伙做出什么让人惊讶的事,不要慌张,立刻到巴托斯大教堂通知我。” “放心吧,先生,她们都知道自己服务的是一位超凡者。”坎普说。 雷用完早餐,扫了两眼报纸,便穿好衣服出门。管家开车将他送到三条街外的巴托斯大教堂,朝圣仪式大概要花一上午,等待的时间,管家表示他将在教堂外的书店里度过。 雷通过华丽的教堂大门,专门接待新晋铎教士的人员接待了他。教堂异常安静,在验明身份后,雷被放进教堂内部,广阔的圆形圣厅穹顶上是斑斓的花窗,晨光被染成七色,洒在信徒的兜帽上,在这里祈祷的大多是普通人。 雷被指引沿着圣厅左侧,贴墙建在二层的走廊,走向圣台后方的秘修室。 秘修室两侧的石墙上挂着血红的天鹅绒布,六个墨绿绒布覆盖的梯形祭坛上摆着蜡烛,食物,钱币,金属等祭祀品。 在秘修室门正对处的墙壁,被一面巨大的铜版画取而代之,铜版画中央是一道天阶,底层遍布荆棘,中层是火焰与海浪,上层通往至高之山,十分接近无名之雾的七种象征。这些图案被抽象化了,夸张的线条勾勒出完整的神秘学符号。 雷从铜版画里辨认出了信标的轮廓。 秘修室里有三十六个静修台,此时已有二十九个静修台上有人了,众人跪地祈祷,悄无声息。雷没用灵视药剂,但他知道这些人的灵魂此时已在里世界的原初圣所盖尔图希比温准备圣礼。 马格努斯牧师接待了进入秘修室的雷。 “欢迎你孩子,我在你的眼神里看到了坚定而纯粹的信仰,想必你已经在初级祭仪中得到良好的回响了。去吧,看静修台上的这些人,他们是你的兄弟姐妹。这将是你第一次踏上天国之梯,我相信这会让你铭记终生的。” “愿雾神与你同在。”雷按住自己的左肩回礼。 巴托斯教堂在原初圣教中颇有地位,是可以让信徒进入神国的教堂之一。雷明白,等到达原初圣所后,他才会接受真正的考验。 坐上其中一个静修台,雷看向对面占据了全部视野的铜版画。秘修室外圣厅里,隐约的诵经声传来,两侧祭坛上的烛火在视野边缘晕出黄光,雷的视野逐渐朦胧起来。壁画的荆棘,海浪,火焰和群山似乎活了过来,那道阶梯也变得越来越立体。 雷忽然脚下一空。 一个趔趄,回过神来站稳,他发现自己正以暴食者的灵魂状态,站在青铜色阶梯上。在阶梯周围,有和铜版画中一样的荆棘,海浪和火焰。而青铜阶梯的尽头,巍峨辉煌的殿群屹立在群山之巅。 这是以太具现化的景象,雷心中了然,沿着阶梯向上走,雷发现这里的以太浓度异常地高,如果说前几回穿梭以太是穿过水底,这里的以太则凝固得近乎胶水。 这样一来,只是简单得越过阶梯,就要消耗大量灵魂力。看来这是教会对新晋超凡者的考验。 不过,对灵魂已演变为离子态的雷来说,这些消耗可以忽略不计。抬头看去,青铜阶梯上还有其他朝圣者在攀登,雷便保持正常的速度上行,大概半个小时后,便抵达了青铜阶梯的尽头。 迈出最后一步时,雷脚下的阶梯便消失了。以太的幻象隐去,里世界黑暗无垠的虚空得以显现。他的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石门,门内的石板路旁排列着里世界生物的雕塑。不少戴着兜帽的超凡者在大门下出入,雷粗略一扫,发现大多是五阶暴食者,四阶同化者十分罕见。 一条红蜥被守门人牵着,碗口大的赤色光亮鳞片泛着蓝紫色光泽,体型有近乎十米长,不停吐出黑色的信子,观察入门者。 雷的灵魂和其他暴食者没有太大差别,入门时并未受到守门人阻拦。经过石门,他才发现原初圣所并非他起先想象中的一座神殿,而是一座规模可观的城池,秩序井然,等级森严。城池下层居住神民,所谓的神民,即是足够虔诚的信者,若成功通过了朝圣之路,则被允许住入神国。这些神民绝大多数都没法得到升华的资格,他们是这座城池的基石,付出劳役,直至消耗掉孱弱灵魂的最后一分价值。 城池中层则是超凡者的去处,一般来说,超凡者不会轻易舍弃肉体,所以很少有人长居于此。雷沿着旋梯走向城池顶层,抵达了真正意义上的圣所——一座被三千六百根附魔石柱支撑的教堂。 关于雷的朝圣仪式,炼金协会已与原初圣教沟通完毕,并收到了教堂发来的神徽。拿着神徽,雷得以进入了原初圣所的接引处,申请参加圣礼,完成自己的第一次朝圣。 八:古物刻印 原初圣所有神民一万九千七百人,超凡者两千两百,来自斐列帝国属地内各个教区。此时,在圣所参加圣礼者已超过千数,一位新晋铎的暴食者,并未引起多少波澜。 雷了解到自己的晋铎仪式流程将会是这样:与众人参加圣礼,对圣使徒进行礼赞后,接受二次洗礼。然后他将在圣所的祈祷房内,对星体进行参拜,通过回响,证明自己的虔诚。 最后,原初圣所将为他颁下圣职,和一套完整的祭仪与祭器。从此他便是一名圣职教士。他的圣职,会将他与普通人区分开来。 通过炼金协会方面,雷已提早了解到详细的朝圣流程。出示了神徽后,接待者表示他将安排好后续的朝圣仪式,并禀报枢密院的高级教士,让雷完成礼赞后,去祈祷房领取圣职。 雷离开接待处,抬头看去,黑色天幕之上,暗灰色星辰变得十分庞大,几乎占据了小半边天空,仿佛,这颗代表无名之雾的星辰已离原初圣所十分接近。但他明白,人永远不可接近十八星辰的任意一颗。附魔柱支撑的悬空广场上,二十八名高级教士已列成方阵,雷则加入了高级教士率领的教士群中。 广场上的圣使徒雕塑有三十多座,这个圣礼日礼赞的,是古时无名之雾遣下凡间为罪人告解的圣阿尔忒。礼赞是一种单纯的仪式,并不掺杂任何超凡影响,雷和众人一同念诵礼赞辞,目光则掠过人群,看向广场上方的高楼。 那是原初圣所的核心,圣骸安息处,亦是枢密院所在之处,大主教托马斯·奥维里也居于其中,代教皇处理圣所的一应事务,在教皇隐修不出的近几年,托马斯在斐列帝国的影响力,已隐隐可与斐列七世分庭抗礼。 此时,主教正站在高台上,观看礼赞进行。在他身边,还有雷曾经见过的炼金协会三大理事之一的马格努斯·洛克贝尔,还有雷的守秘仪式见证者荣格·萨顿。 三人互相交谈着,在礼赞进行到中途时,便回到了房间里。 …… 房间内部,旋转的金属衔尾蛇正在吞吃自己的尾巴,不断转动。从外部结构没法找到它的供能和传动装置,就如永动机一般。 羊皮纸被悬在墙上,火焰图纹间是段段文字。托马斯大主教念出其中一句:“符腾毁于神罚之火,灵灾方于数十年后消弭。” 荣格·萨顿在桌边坐下,说:“衔尾蛇要回溯这段历史,我不得不怀疑他们的动机。” “据我所知……”托马斯眼睛半开半阖,坐回桌边,仿佛随时要打瞌睡,“你们炼金协会,也至少曾回溯这段历史不下十次了,唔……最近那次是九年前吧,赫本……” “赫本和那些反人类的家伙可不能相提并论。”马格努斯顿了顿,“衔尾蛇的目的很明确,他们想找到彭尔斯·德罗契用来重现神罚之日的那块贤者之石,如果让他们达到目的,不论谁都没法为后果负责。” “如果他们能做到,他们早就做到了。”托马斯咳嗽了两声,“我当然很愿意出一份力,这样吧,我可以让一位高级教士支援,但你们如果需要更多人,我就得请示教皇,他老人家……” 托马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新教教皇隐修之处是教会的重要机密。 “你不会不知道,历史中遍地黄金。”荣格呵呵笑道,“老托马斯,如果我现在离开,你一定会挽留我,我想我们应该开门见山地谈……” 荣格话没说完,桌边旋转的金属衔尾蛇突然咔吧一下,停了下来。 荣格和马格努斯对视一眼,房间里的教士则迅速观察过金属衔尾蛇后,到托马斯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荣格也附耳与马格努斯说了些什么,随后,马格努斯向托马斯表示告辞,灵魂消失在原初圣所,已回归表世界。 片刻后,荣格看着重新恢复转动的金属衔尾蛇,说:“里世界物质失衡,衔尾蛇这次手笔不小啊。” 荣格在诈话,但马格努斯显然已去炼金协会总部确认消息,所以隐瞒也毫无意义,托马斯眼皮一抬,说:“看起来,他们不光要回溯历史,还要召唤永续之境。” “我们可以重新谈谈了。”荣格笑了起来,永续之境四个字让他立刻掌握了主动,“作为老朋友,我首先给出诚意。现在炼金协会拥有大量波尔坎末期的古物,其中可以承受刻印的,有三十二件。” “教会可以派出四名高级教士,你们要无偿提供刻印古物,他们将与你们的人汇合,并提供协助。此外,我还要六个名额,每个两万镑。” “除四名高级教士外,炼金协会最多额外提供三个名额。”荣格摇头,“能够重复刻印的古物太少了。” “六个名额,每个两万五千镑。”托马斯不容置疑地说。 …… 泰拉瑞山在冈堡西部,荒无人烟。 尖峰之上的祭坛周围放置着破损的乌鸦头骨,镶嵌华丽宝石的锈匕首,滚金边的皮革手套……雷为达诺切利特家族在唐纳斯铎山找到的宝物,几乎全被放在这里,但也之占了其中一小部分。 石祭坛表面是复杂的阵纹,这些古物被放置在阵图的不同节点上,玻西瓦尔·埃克特用水晶刀在一块骨片上刻下神秘符号后,将它放入阵图的其中一个节点。 整座大阵神秘而诡谲,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祭坛中央那一具干瘪的古尸。 “猜猜,炼金协会和雾教会派多少人?”迪普在一旁问道。 “不超过二十个,不管怎样,在永续之境里他们不敢做出什么逾越之举,不然逆流的时之砂会磨灭他们的灵魂,除非……”玻西瓦尔说着,看向不远处的杰洛特,“除非,他们也能找到同位体。” “你这次可是主力啊,新人。”迪普拍了拍杰洛特的肩膀,“暗影之血,加上德罗契族人的尸体,在永续之境降临后,你将在德罗契家族内部获得一具同位体。戴罪立功吧。” “我会。”杰洛特点头说。 “可惜,要不是那个老太婆横插一脚,你就能掠夺更多的暗影之血,让灵魂更加完美,可惜。”迪普摇摇头,叹息道,“毕竟越完美的灵魂,才能越接近贤者之石。” 九:奥斯丁·雷·贝德维尔 “你向教会祈求什么?” 祈祷房门口,枢密院的修斯科神父问雷。此时雷已完成礼赞,准备接受二次洗礼。 教徒的一般只在入教时接受一生唯一的一次洗礼,而成为超凡者的教徒,则将接受二次洗礼,表示蜕去凡身,重获新生。 “永生,与雾同存。”雷回答说。 作为施洗者的修斯科神父继续问道:“永生就是信奉唯一真神,愿做祂的门徒,听祂的神语,尊祂的诫命,视你的教友为兄弟姐妹。这一切你都做到了吗?” 雷回答:“做到了。” “排除劳伦特的话。”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进来吧。” 修斯科神父把雷带进祈祷房,用圣水在他额上施洗三次。圣水划过灰雾状的灵魂表面,洒落到半空就消失了。 修斯科神父与枢密院的另外两名长老,又将雷引至祈祷房中央的露台上。房顶开了一道天窗,神秘的灰色光芒洒下,抬头便能看到无名之雾的星体。 这是受洗的最后一步,参拜神明,若证明了虔诚,得到了回响,洗礼便算成功,他也将得到自己的教名。 修斯科神父确认雷已将祷词牢记在心,便让雷来到露台上。雷双手分别按住另一侧的肩膀,以自己在初级祭仪中领悟的神名,注视着灰色星辰,默诵祷词,并按照修斯科神父的告诫,想象着自己将全身心融入那颗星辰。 虽是默诵,但雷的灵魂也随着祷词而波动,一篇短短两百字的祷词虽然念得很慢,也不过花了三分钟左右,但一遍念完,雷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哪里出错了?雷心中一紧,又默诵了一次祷词。 但这次祷词也没得到回应。 露台下方枢密院的三名长老已面露疑惑,交头接耳,过了一会,修斯科神父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名信徒不够虔诚。”一名长老低声说道。 但作为枢密院的高层,他们清晰地知道神并不在意信徒的虔诚与否,只要遵守规则,就能参与游戏。 一般来说,在条件充足的情况下,只有四分之一左右的普通人能够成功通过升华之路,而已经完成升华的暴食者,却没有无法得到回响的道理。 露台上,雷迅速回顾祷词,思索问题所在。 “祷词里用到了我的本名……但我的灵魂却是模仿自劳伦特,也许……问题出在这里?” 雷又再次默诵祷词。 “无名之雾、唯一的神、眷顾人间的真主、尼欧格·托索斯·阿萨纳兹格·兰托普、我,戴恩·劳伦特,愿做你的门徒,信奉你直至同归迷雾,不论肉体腐败,不论灵魂衰老至……不论……” 变化出现了。 在雷默诵出戴恩·劳伦特的本名后,一种无法言说的媒介,将他与虚空中的灰色星辰连接起来。 随着祷词的进行,他感到自己飞升之半空,最终与星辰一体,俯视众生。 他甚至见到了,在圣所内祷告的自己的身影,然而他没有对此生出任何情感,因为那只是众多渺如微尘之事的其中一件。 他的目光透过事物的本质,直窥内里,万事万物,皆因雾而生,万物可化作雾,雾亦能化万物。他吞噬万物,因为那本就同出一源。他能让岩石重归虚无,也能身化岩石,他湮灭烈火,也能身化烈火,因为万物皆生于一。 “我将永奉你的神名。” 一道声音将雷从这神秘的状态里唤醒。 雷一晃神,自己站在祈祷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完成了一篇祷词,甚至不由自主的念了出来,而没有默诵。 “恭喜你,雷。” 修斯科神父走了过来,虽然雷的祈祷中途似乎出了点变故,但在最后他显然成功了,在刚才,已出现了异象——虚空中有灰雾萦绕雷的魂体,使他的灵魂向更高的层次升华,在最后他没能维持默诵,显然已全身心投入进去。 “神父。”雷走下露台,松了口气。 “你之前好像有点紧张?”修斯科神父笑道,“这是正常现象,我是很想让你先放松一会,但你刚才应该感受到了雾神的伟大,这是值得铭记终身的,我建议你好好回想一会儿,记住刚才的感受,那绝对会让你受益匪浅。” “是的,我感受到了。”雷顿了顿,问道:“每个人在向星辰祈祷时,都会有相同的感受吗?” “不,不一样。”修斯科神父摇头,“我无法用语言描述,但每个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而且在祈祷时出现的异象也不一样。就像刚才,你身边有灰雾萦绕,如果你细心检查,就会发现你的灵魂得到了部分升华,这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异象,至于不同的异象,我要跟你说的是三十二位圣使徒中得到圣卡米尔,她本是德色西国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当她以普通人的身份,第一次向神明祈祷时,神迹降下,她直接成为了圣使徒,引领那个时代神在人间的信徒。” “她成为圣使徒,是因为积善?”雷明知故问。 “那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修斯科神父肃然道。 “我明白。”雷点头。 “这是你第一次向雾神祈祷,得到的回响是最强烈的。”修斯科神父话引回正题,“这之后,你向星辰参拜时,直到你下一次灵魂升华之前,你都不会得到如此显著的回响了,所以刚才我提醒你多多回想,铭记这种感受。” 雷回想起刚才的经历。 他以戴恩·劳伦特的名义,才成功得到了回响,看来他对劳伦特的灵魂模仿的确已达到瞒过神明的程度。刚才祷告之时,他进入的那种奇妙状态,竟然像是获得了高高在上的那颗星辰的视角,也就是神的视角,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体验,他却已经完全明悟,原初教会超凡者能力的本质了。 所谓暴食者,就是将物体还原为最基础的能量,化为己用。而同化者,则更高明一层,他们掠夺物体的特质,同化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上,让身体若岩石金属般坚硬,或炙热如熔浆,能力十分全面。 至于再上一阶,雷已见过身为雾隐者的萨利斯特施展能力,她能直接将敌人化为灰雾。 再高阶的能力属于重大机密,雷无法接触到,不过这次祷告获得的体悟,已让他对暴食者的升阶路线清晰了许多。 枢密院的三名长老还在等待,思索了两分钟,雷向修斯科神父表示自己已经铭记了刚才的回响。 “那么作为受洗者,我将为你取一个教名,这亦是你的洗名。” 修斯科语气严肃起来,拿起圣水钵,最后一次蘸取圣水洒向雷的身体:“奥斯丁,我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给你授洗。” 奥斯丁,雷在脑海里搜索知识。 这是德赛神话中,号令群蛇的勇士之名。 如此,得到教名后,他便是奥斯丁·雷·贝德维尔,教名排在本名前,比本名更重要,在签名时,若要简写,省去的也是中间的“雷”。 此时雷的朝圣仪式已基本宣告完成,紧接着,是修斯科神父向雷授灰衣,授圣职。 灰衣表示受洗者已将身心奉献给迷雾,重获新生,与雾同存。 灰衣只是象征,圣职才是实打实的,这关乎到雷在教会的权利,在学徒升华方向尚不明朗的情况,他也可以凭借对暴食者乃至同化者的模仿,得到保护自己的实力。 不过,作为炼金协会派系的暴食者,他想进入原初教会的核心权力体系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不出所料,枢密院长老让他签署的授职文书上,他将领受的是“灰衣司祭”一职。 灰衣司祭与灰衣祭司在中文表述上一字不差,只有文字顺序之别,在丹汀文中,却差别极大,并且二者一是外职,一是内职。 灰衣祭司有资格主持三大圣事,灰衣司祭则只能辅助灰衣祭司的工作,也就是在各种大小仪式里打打下手。因为雷是在巴托斯大教堂被接引的,所以,他在表世界也挂职于巴托斯大教堂名下。 雷明白,如果他不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教会这边,积累足够“功业分”,并打理好上下关系的话,在炼金协会会员这一重身份的干涉下,在每年的考评中他很难有晋升的机会。 当然,如果他能力足够,教廷对他的态度则会转为拉拢,不需达到波希雅那种地步,雷听说欧内斯特当上刻印官后,他在教会这边也获得了相较往日而言的十足尊重。 倒不是说一味提升自我就能混得不错,就如欧内斯特,在他往《通晓者》上发布那篇关于新型灵性媒介的论文前,他的生活相较于其他同层次的超凡者而言,可以用“有些困顿”来形容,那时他若有足够的研究经费,想必研究进度也能改善许多。 混超凡圈子,在某些方面与普通人并无太大差别,在钻营名利和提升自我之间,超凡者也需要时时斟酌。 灰衣司祭虽是外职,但雷也得到了一套完整的祭仪和祭器。 圣多隆加十五日祭仪,由三十二圣使徒中的一位聆听于神语,然后转告给后世的信徒众。祭仪如其名,完成需要十五日,教徒可以从中聆听到完整的密契,并加深自身与神明的沟通。 这套祭仪可以加强暴食者对炼成阵的运用,在炼金过程中灵魂会得到提炼,但这套祭仪并未涉及到灵魂的彻底升华——那是灰衣祭司才有资格接触到的。 雷得到的祭器分两部分,一部分是超凡物品,其中的回响之耳,他已从劳伦特处获得了一件,能让祭祀者更清晰地听到神语。此外,便是整套的银铅祭器,雷将凭圣职在巴托斯大教堂领取。 至于雷的津贴,除35镑外,还有每月定量的圣盐、圣水、圣化过的莎草纸、白鼠尾草。除了高阶祭仪和其他隐秘外,雷还能阅读教会书库里的绝大部分藏书,在那里可以了解到外界禁止传阅的历史隐秘。 这些福利对教会来说不值一提,对一名暴食者来说,也显得有些寒酸,便是因为灰衣司祭乃外职之故。同样的,作为灰衣司祭,雷需要承担的义务也很简单,每周圣礼日参加礼赞,并且在接到通知的时候,去辅助完成圣事——这种事一般很少,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雷不打算在教会方面投入太多精力,完成朝圣后,他就要主动接触炼金协会的事务了。先参与一个合适的研究项目,一边拓展神秘学知识,一边在资料库中寻找赫本留下的关于翠玉石板的线索。至于能力考核,雷打算等到时机合适时再去尝试,借助翠玉石板,在这方面很容易就能一鸣惊人。天才能获得优待,但会聚焦太多目光,以及他人稍有不慎便会转为痛打落水狗的期待,对怀璧之人而言弊大于利。 离开原初圣所,雷在秘修室中醒来。 铜版画上的天阶映着烛火,荆棘海浪火焰群山的凹凸间光影明灭不定。嗅着空气中寡淡的熏香味,雷有种莫名的虚妄感。上一瞬间,他还目见着里世界城池的繁华,此时重归表世界,恍惚间分不清二者虚实。 深呼吸了一会,雷抖擞精神,离开静坐台。马格努斯牧师正吩咐掌烛教士更换蜡烛,见到雷他温和地笑道:“看来你完成朝圣了。” “一切顺利。”雷说。 “布鲁诺,这里交给我吧。”马格努斯牧师对掌烛教士说,“带新司祭大人去库房,告诉约瑟华,祭器,灰衣,还有教士服,不要遗漏。” “司祭大人。”教士对雷行礼,“请跟我来。” 离开巴托斯大教堂时,雷身后跟着两名教士,抬着装祭器的箱子。 雷的汽车旁,女佣特丽丝面色焦急,向管家坎普解释道: “是真的,那只浣熊,那只浣熊竟然会说话!” “别紧张,特丽丝。”坎普温柔却严肃地说,“你应该记得你服务的是一位尊贵的超凡者。” “是的,是的……”口干舌燥的特丽丝咽了口吐沫,缓解自己的情绪。 “发生了什么?” 刚除教堂的雷靠近道。 “看来您的朝圣仪式很顺利。”坎普看向雷身后搬东西的教士,然后放低声音:“现在有些状况……” “把东西放下吧,两位。” 雷谢过两名教士,二人也知趣地离开。 “说吧,把具体情况告诉贝德维尔先生。”坎普对特丽丝说。 “别着急。”雷看向特丽丝,这位新女佣面色通红,“或许你应该先喝杯水。” “不,谢谢您先生,但不需要……”似乎是雷温和的态度让女佣稍微缓解了紧张,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忐忑的语气说:“那只浣熊……没错,那只会说话的浣熊,它跑了。” 十:时针咖啡店 二十分钟后,雷回到自己的实验室。 “当时就是这样,我刚打开门,准备给您的宠物喂食。”特丽丝比划着位置,“一道黑影咻的一下,就从我脚边窜了出去,就是那只浣熊!” “当时我尖叫了一声,然后,它说‘闭嘴,’我没听错!那只浣熊,它真的会说话!” “不要再重复这个了,特丽丝。”坎普说,“它当时往哪逃的?” “这儿。”特丽丝指着窗户。 雷来到窗边,窗户被撞破了,地上的玻璃碎渣还没有清理。窗外是花园,没法判断出浣熊的足迹。 他又进实验室检查了一遍,关浣熊的铁笼被再次破坏了。在雷准备初级祭仪的几天内,干脆面异常安分,现在看来,想必它那时就准备好要在雷朝圣之时逃跑了。 “关押这家伙,得用特殊的里世界金属才行。”雷心想。 这时荷鲁斯凑了过来,摩擦雷的裤腿,喵喵直叫。雷心中一动,抱起荷鲁斯,离开实验室。 “那家伙占据了浣熊的身体,但它一定没法忍受在垃圾堆里刨食。旭日区超凡者众多,它的行动一定会束手束脚……特丽丝没来得及给它喂食,如果它想偷吃的,被人发现的几率很大。” 让管家和女佣不必多管,雷来到浣熊逃跑的位置,放下荷鲁斯,拍了拍它的脑袋。 “走吧,很久没带你出去放风了。顺带找到那个家伙,荷鲁斯。” …… 旭日区,水银街。 马格努斯·洛克贝尔和荣格·萨顿走进挂着“时针咖啡屋”的店子,二人和店长熟稔地打过招呼,在橱窗边找到地方坐下。 “已经可以确认了,他们搜空了德罗契家族的古物,并且利用它们召唤永续之境。这手笔真是不小,最少要十几年准备,他们近期的行动都是早有预谋。”马格努斯说着,这时拿着菜单的老妇人走来,他移开目光,“还是老样子,马歇尔太太。” “您呢?”老妇人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荣格。 “我也一样。”荣格点点头说。 老妇人离开,荣格一边打量墙上的装饰画,一边说:“托马斯答应派出四名高级教士,但他要六个额外的名额。” “你答应了?” “每个名额他给3万镑。” “要我说。”马格努斯摇摇头,“我们还不如内部消化。” “谁能确定,这不是一个陷阱。”荣格厚重的灰色胡须底下嘴角一勾,“而且那些古物,你知道的。” “啊,的确。”马格努斯恍然,“他们没法完成刻印,那是他们的技术问题。副会长……”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们给他们的又不是残次品。”荣格说,“如果他们自己技术不够,我们再收点加工费也无可厚非。” 二人就名额交易的问题谈论着,并不避讳店里的其他人。 那名老妇人姓马歇尔,她和他的丈夫都是退休的炼金协会成员,他们的儿子如今也加入了炼金协会,这间店铺几乎不接待外人,来这里的,基本都是协会内部的人。 鸡蛋牛奶的浓香在小麦粉膨发的微小空隙间弥漫开来,溢出烤炉,马歇尔太太正在制作马蹄面包圈。一道矮小的黑影,蹑手蹑脚地从后窗爬了进来。 干脆面仰头四处嗅了嗅,盯着烤炉,咽下口水。囚禁期间,被当作一只动物对待,让它感到十分屈辱,那些粗劣的食物,虽能满足身体,却让它的灵魂异常煎熬。逃离那座宅邸时,它本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但没逃多久,饥饿让它不得不面临现实。 这具卑劣身体的本能,竟然让它对垃圾桶产生了一些渴望,这绝对无法忍受!好在,它循着香味,找到了这个咖啡店。 烤炉里正在烤着马蹄面包圈,干脆面静静等待。 等这个老太婆出去,它就把剩下的新出炉的面包圈叼走。 等等,为什么是“叼?”干脆面抓狂地想,这身体的本能已逐渐入侵它的意识了,它可不是一只浣熊,而是正宗的人类。 拿走,对,是拿走,没错。要是手头宽裕,它还该留下一些钱,不过这次就算了。 烤炉里的面包圈逐渐膨发,表面变得焦黄。干脆面饥肠辘辘,焦急等待,那个老女人终于打开了烤炉,等等,她为什么拿走了所有面包圈? 干脆面瞠目结舌,看着马歇尔太太端着一大桶面包圈出了厨房。 饥饿感驱使它不由自主追了出去,理智让它一出门就停下动作。马歇尔太太将一大桶面包圈放在荣格与马格努斯的桌上,至少十斤的分量,让木桶与桌面碰撞发出砰的一声。 一个面包圈被震落,刚要接触地面,却停顿在离地两寸的半空中。 “抱歉。”马歇尔太太说歉意道。 “没关系。”马格努斯捡起面包圈,“协会里那些面包师怎么都做不出这种味道。” “你能指望他们像一位炼金术士那样精准把控配料和温度吗?”荣格说着,对马歇尔太太微笑道:“感谢款待,马歇尔太太。” “我去准备其他的。”马歇尔太太笑了笑,转身离开。 这时马格努斯往嘴里塞了一个面包圈,一边说:“你早就摆脱暴食的负面影响,每次却还是要这么多……” “为什么说‘负面影响’,这对热爱美食的人来说可是梦寐以求的能力。”荣格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面包圈,胡子底下仿佛藏了个无底洞。 猫在厨房门口的干脆面浑身毛发炸起,后背发凉。 这是什么鬼地方? 两个在路边咖啡店里闲聊的糟老头子,竟然全都是超凡者!而且,至少是四阶以上的高阶超凡者! 更离奇的,据他们所说,那个烤面包的老女人,竟然也是个超凡者! 干脆面瑟瑟发抖,如果被他们发现了,它的下场不堪设想。 为什么会这样? 干脆面回想起自己回归表世界后发生的事,从女佣的谈论中,它偷听到这个城市叫冈堡,而它所在的地方,大概是城市的核心地带——旭日区。一百多年前,纵使斐列帝国最繁华的奥瑞城,炼金机械也是皇室贵族的专属,这个地方却遍布钢铁怪兽,那也罢了,在这里,竟然连超凡者都随处可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种地方,到处都是危险!干脆面甚至开始觉得,之前囚禁它的实验室,反而是安全的地方。 也许只是运气不好。干脆面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也许它刚好撞见了三个闲的没事的超凡者。下一个,下一个进店的人,说不定就是普通人了。 “洛克贝尔先生……副会长?” 咖啡屋的门被推开,克里斯汀走了进来,对马格努斯与荣格打招呼。 “要来个面包圈吗?”荣格微笑道。 “不,不了。”克里斯汀摇手,“我可不想夺人所爱,马歇尔太太,一杯黑珊瑚,谢谢。” 她坐到桌边,眼角余光突然瞥向厨房门口。 “那是你的新宠物吗,马歇尔太太?” “新宠物?”马歇尔太太疑惑地顺着克里斯汀的目光看去,然后愣了一下。 糟了。干脆面一下炸了毛,它想转身逃走,但被四道目光聚焦着,却挪不动步子。 “看来是个小偷啊。”克里斯汀笑了。 紧接着,她用一种奇特的语言说了些什么。 干脆面愣了,从这个女人的表情来看,她是在对自己说话,但它对那些话一头雾水。 “嗯……”克里斯汀疑惑地蹙了下眉,作为风语者,她能和动物交流,而这只浣熊却显然有些奇怪。她走向浣熊,准备靠近观察。 此刻,干脆面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这个不起眼的咖啡屋里的四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它都没法对付。 正在这时,一声猫叫从门外传来。 克里斯汀回头看去,一只橘猫走进咖啡屋,然后被一个年轻男人抱了起来。 “雷?”克里斯汀讶异道。 “克里斯汀。”雷向克里斯汀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向浣熊,“抱歉,我没管好宠物。” “原来是它把你带到了这里。”克里斯汀恍然。 雷刚靠近干脆面,干脆面一溜烟窜进他怀里。 雷对干脆面的变化有些诧异,但当他看到橱窗边坐着的荣格·萨顿和马格努斯·洛克贝尔,愣了一下之后,心中隐约对干脆面的遭遇有了猜测。 “雷。”雷的守秘仪式见证人,炼金协会副会长荣格点了下头,“我和马格努斯在原初圣所看见你的朝圣了,事情怎么样?” “一切顺利。”雷说。 “正好你来了。”这时克里斯汀说,“让我向你介绍,这是马歇尔太太开的时针咖啡屋。”她说着看向店长,老妇人对雷微微一笑,把一杯紫黑色的饮料送到克里斯汀的桌上。 “炼金协会成员很多都是这里的常客,在其他地方你可没办法享用一位炼金术士烹调的食物。”克里斯汀端起玻璃杯,“而且,除了咖啡和普通的酒水,你有时能在这里得到一些惊喜,看。” 雷看见紫黑色半透明液体里隐约漂浮着像是蚯蚓和章鱼触角结合物的东西,并且还在蠕动。 “相信我。”克里斯汀认真道,“忽略它的卖相,你一定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我一定会试试……”雷干咳一声,补充道:“有机会的话。” “就是现在,怎么样?”克里斯汀故意说。 “我还有事,抱歉。”雷笑了笑。 “好吧。”克里斯汀耸了下肩,看向雷怀里的干脆面,“你的确得安抚一下这个小家伙,不过……”她欲言又止。 这时,马格努斯有意无意道:“当年我和赫本也曾研究过来自里世界的意识。”他微微一笑,“不过雷,虽然你很优秀,但我觉得接触这个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 炼金协会的高层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看来,他们发现了干脆面的异样,不过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雷暗自松了口气,对马格努斯说:“感谢您的教诲,我会妥善处理好这个意外的。” 处理意外?谁是意外?干脆面把头埋在雷的手臂下,漆黑的眼睛瞪得溜圆。 没等干脆面有什么反应,雷转身离开了时针咖啡屋。 “真的不准备试试吗?”克里斯汀举着杯子,对雷的背影晃了晃,遗憾地叹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干脆面出奇的老实。 雷到达实验室后,关上房门。 他还在心里斟酌,怎么防止不安分的这家伙再次逃跑,给自己带来麻烦。 干脆面突然蹦到地上。 “别,别再让我出去!”它哀求道。 雷眉毛一挑。 “是你自己逃走的。” “不,不……”干脆面喃喃自语,“我没想到……”它抬头看着雷,“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连……烤面包的,都是超凡者?天哪,就算埃灵时代也没这么夸张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这么匪夷所思……” 这家伙快被吓魔怔了。 雷面色古怪。 他可没动用二十四面骰子修改运气,实在是这家伙自己运势不佳,竟然一头撞进炼金协会成员经常光顾的咖啡店。 难道说,老千不光能修改运气,还能得到命运的眷顾?说不定老千之上的三阶能力还真与这有关。 “千万不要抛下我,我不是邪物。”浣熊还在哀求。 雷瞥了它一眼,淡淡道:“我养了你一个星期,至今没发现留下你的价值。如果不是你差点给我带来麻烦,刚才,我就不会管你死活。” “我当然有价值!我也是个炼金术士!”干脆面说“说不定……我可以填补你的一些知识盲区,或者,给你当实验助手!一般的炼金术士,都只能收学徒当助手,我绝对比那些笨手笨脚的家伙有用!” “不需要。”雷毫不留情地说。没有任何助手比得上翠玉石板,当然,如果让干脆面打杂就是两说。 他目光在干脆面身上停留两秒,又话锋一转:“如果要证明你的价值,就告诉我……不死药,是怎么回事?” 十一: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不,不死药?”干脆面像是被浇了盆冷水,立刻冷静下来,低下头掩藏表情,“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如果把你送给克里斯汀,她应该会对你很感兴趣。”雷摸着下巴。 “那不是真正的不死药!”浣熊做出投降的姿势,“好吧,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么活过了一百多年……” “我问,你答。”雷打断了干脆面的话。 “问,你问吧。”干脆面忙不迭答应。 一般来说,邪物有两个来源,一是里世界生物,里世界生物强弱差距十分大,雷曾见过的人面蛇之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邪物的另一个来源,则是迷失的灵魂。普通人的灵魂可能因惊吓或被超凡因素影响而迷失,在机缘巧合之下,可能会变成恶念,这种恶念一般无法抵达里世界,只能徘徊于以太中。而超凡者的灵魂迷失后,则会形成相对强大的恶念。 迷失的灵魂也有寿命,甚至因为没有保护,它们存在的时间往往很短。 “你的灵魂,是因为‘不死药’而存活至今的?”雷打量着干脆面。 干脆面露出痛苦的神情,似乎不愿回忆那段过往,过了好一会儿,它才说:“那时候我还是个学徒炼金术士,但我的老师是一位炼金术大师,他门下和我一样的学徒有二十多个人,我们就像兄弟姐妹一样,我本来以为我会脱颖而出,追上老师的脚步,直到那天……” “那天,我的老师找到我,‘马尔斯,我有个重大秘密跟你分享’。”干脆面深吸一口气,语气颤抖,“我的老师一向很有威严,他还是第一次对我如此亲昵,让我受宠若惊。一位大师主动跟学徒分享秘密,天哪……” “然后他告诉我,他配制出了不死药,并问我是否愿意试着服用。” “那时候我是多么相信他,我真的以为我将见证历史,成为世界上第一个长生者,然后,我服用了‘不死药’。” “然后,血色的火焰唤醒了我。” “什么意思?”血火让雷想起了弥亚意志燃烧的现象 “你应该比我清楚。”干脆面看着雷。最近几天,他逐渐抵抗了表世界意志,灵魂与新的身体成功融合,记忆也越来越清晰,并记起了前阵子,它试图占据劳伦特的躯体时,曾通过劳伦特眼睛看到过雷的模样。 它明白,雷就是用浣熊灵魂为掩饰,要走它一枚指骨的“信徒”。并且,也是雷将它引到那个暴食者的魂所里,借刀杀人。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虽然,你本意并没打算帮助我。”干脆面顿了顿,“那些血火烧掉了缠绕在我身上的恶念,我才能恢复一点理智。在我喝掉老师的‘不死药’后,我的灵魂就迷失了,在以太,里世界和断层间游荡,和那些恶念一起,像虫子一样相互吞吃……吃掉越多恶念,我就越强大,但理智……也被掩埋得越深。” “你的老师叫什么?”雷问道。 “我记不起来了。”干脆面悲哀道,“我记不起来老师的名字,现在想想,在我之前已经有几个学徒消失了,老师说他们是去游学了,但事实……说不定也喝了那个‘不死药’……”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雷问道。 “不,除了我自己的名字,我还记得一些事……”干脆面说,“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是在奥瑞城喝下那瓶药的,从我知道老师开始,他就一直在奥瑞城,那是他的故乡。” “奥瑞……好像在浮洱维奇附近。”雷若有所思,“所以你从这里逃走,就是要去奥瑞?” 干脆面点头。 “已经一百多年了。”雷看着干脆面,“你的老师,应该已经死了。” 干脆面沉默不语,这时荷鲁斯走过来,干脆面暗骂一声可恶的小东西,不禁伸出双手,猫毛柔软的触感让它的心情缓释了许多。 “我想拜托你帮我个忙。”它说。 “说吧。”雷说,“我听完再考虑。” “带我去奥瑞城,我想,就算我老师死了,它也会留下一些东西。”干脆面说,“说不定……他的研究成功了,你一定会对不死药的配方感兴趣的。” “如果他的研究成功了,那一定会轰动世界。可惜,没有。”雷打开铁笼,他知道,干脆面一定对他还有隐瞒,但现在已经问出了大量信息,既然时针咖啡屋的巧合镇住了干脆面,留到以后再问也不迟。 干脆面一个激灵,后退几步,“现在应该没必要了吧?” “你怎么保证没有下一次?”雷斜眼看干脆面。 “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邪物,我是人。”干脆面说,“我不会对你有威胁的。”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雷放下铁笼。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这家伙,促使他放下铁笼的主要原因在于,这东西对干脆面来说,形式意义大过实际。 “以后你的活动范围,就在我的院子里。”雷说着向外走去,“我还有事,记得,不要随便在普通人面前说话。” “好,好的……”干脆面应承道,又不甘道:“你……真的不打算帮我?拜托了,一只浣熊可没法通过海关,只要你肯把我送到奥维,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会考虑的,等我有空的时候。” “好吧。”干脆面叹了口气,“我只能信任你了,贝德维尔先生……我听你的管家这样称呼你,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雷,贝德维尔。” “马尔斯·门罗,这是我的名字。”干脆面顿了顿,认真道:“我由衷希望,你能和我平等相处,虽然……我现在被困在一只浣熊的身体里。” “马尔斯?”雷念出名字,看着干脆面认真的神色,笑了笑,“还是干脆面好听。” “干脆面?”干脆面疑惑道,“那是什么?” “一种神秘的油炸食品。”雷看着干脆面,“这只浣熊的名字。” 说着他走出实验室。 “我不是浣熊!” 带上门时,雷听到身后传来干脆面气急败坏的声音。 “看吧,我说什么,这只浣熊真的会说话!”走廊拐角处女佣窃窃私语。 …… 对于干脆面提到的不死药,雷的确很感兴趣。 贤者之石,不死药,人造生命,这是炼金术士的三大追求。其中,贤者之石是终极追求,而对普通人来说,长生不老更接地气,名声也更大。 在干脆面口中,他服用的不死药,的确让它的灵魂生存了一百多年,就算这不死药没有完全研制成功,也算得上是取得了突破性成果了。 既然已经完成了朝圣,雷的炼金术士生活便算正式开始了,次日一早,管家坎普就送来一张邀请函,是皮尔子爵邀请雷参加四天后的酒会,雷吩咐坎普谢绝邀请后,便开车到神语之丘底部,步行向上,穿过塔桥,进入炼金协会总部。 在咨询室,雷找到克伦威尔,询问最近有什么需要人手的研究项目。 “最近好像协会内部有重要行动啊……”克伦威尔敲着打字机,调出资料,“斯坦普皮特先生的火蝾螈培育研究宣布停止了,他这项目可刚开没两周,哦,您还不认识,这是一名中级炼金术士。和斯坦普皮特先生一样,还有好几个研究项目,现在都暂停了。” 雷问:“什么重要行动?” 克伦威尔摇头:“这我就没权限知道了,不过,您是协会的正式成员,应该能问到的。” “没其他项目可以选了吗?”雷没再追问。 “当然有,不过,选择就少很多了,稍等……这些研究项目的资料,都是实时记录的,没有归入档案……”克伦威尔劈里啪啦敲着,分析机齿轮不断转动,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布满打字孔的纸条告诉雷:“现在有初级炼金术士威尔逊先生主持的‘万用溶剂’研究,已经有一位初级炼金术士和两名学徒炼金术士参与,还有一个学徒的空缺,嗯,地点是在冈堡。除此之外……” 克伦威尔报出了七个研究项目,有两个在冈堡,另外五个,都在其他城市。 “我考虑一下。” 雷告别克伦威尔,径直去了炼金协会图书馆。 炼金协会图书馆分两部分,内馆存放机密实验数据和资料,外馆则对所有协会成员开放。 找到图书管理员,雷问道:“我想看一些赫本大师曾经做过的研究。” 图书管理员看到雷的黑发和黑眼珠,“您是贝德维尔先生?” 雷点点头。 “您的外貌很有辨识度,加上您一来就问赫本大师的著作。”图书管理员笑道,“赫本大师的著作可不少,您具体要看哪方面的。” “可以带我参观整个图书馆吗?” 图书管理员愣了一下,点头说:“当然,这是我的工作。” 在图书管理员的带领下,雷大致了解了书籍分类的位置。 整个图书馆有多层结构,鳞次栉比的书架几乎排列成一个迷宫,走到图书馆东南角时,图书管理员看向某个书架,迟疑了一下。 雷敏锐捕捉到了图书管理员的神色变化,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图书管理员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那是赫本大师晚年的研究报告,您知道……赫本大师晚年的研究……有些另辟蹊径了,所以,我并不建议您读这些。” 图书管理员的措辞已经十分客气,毕竟,用波希雅的话说,赫本晚年完全是误入歧途了。雷心中一动,知道这个书架上的研究资料就是自己要的东西,但只是对图书管理员点了点头,便让他继续带自己参观。 参观完整个图书馆,雷示意自己要安静地找会书,图书管理员表示在雷找到需要的书后,用炼金协会会徽到柜台找他就可以将书籍借出,便离开了雷身边。 得到独处的机会,雷装模作样找了两本关于炼成阵研究的书看了一会儿,便走向图书馆东南角。 之前参观图书馆时,雷就看到了这里面还有十个左右的炼金术士在查找资料,不过他们大都十分专注,没人注意到雷的行动。 抵达目标后,雷拿出放在书架左下角的索引册。 在索引册上,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丰饶之城阿库纳。” 略一回想,雷想起来,这是他遇到那个为蛇作伥的灵魂时听到的名字。 时间很空闲,雷在书架上找到了赫本的笔记。 笔记上有地理图和文字。 “丰饶之城阿库纳,在亡者之脊山脉东部。在人面蛇信徒的蛊惑下,阿库纳人把人面蛇当作图腾,并定期祭祀,使人面蛇之王,贝因都西尔切成功降临到表世界,将阿库纳毁灭。贝因都西尔切在表世界停留二十九年后,被水银之手的九名三阶超凡者连同阿库纳一同放逐到里世界。” “我曾见过贝因都西尔切一面,因为失去信众,它用长时间的沉睡补充消耗,威胁性已经大大减弱。人面蛇擅长模仿,贝因都西尔切更是其中佼佼者,除了面貌,它还能模仿人的思维。后来的研究者如果碰到它,也许会有惊喜。” 看到资料的末尾,雷眉毛一跳。资料上面并未记载人面蛇之王在里世界的具体位置,这最后一句话,却像是赫本在递话。 “从那时候,赫本就已经开始谋划了。”雷心中自语,“也许比这更早……” 放下丰饶之城阿库纳的资料,雷继续翻阅其它。 一篇笔记吸引了雷的注意。 “对波尔坎大瘟疫的猜想已经被证实,我回溯历史时所见的,也证明了这一点——大瘟疫实为灵灾。彭尔斯·德罗契,十二古贤血裔,以暗影之血掌控了贤者之石的一部分。为阻止十二古贤的衰亡,他以贤者之石重溯浮空城陨落之秘,让神罚之日重现,反而使灵灾爆发,加速了十二古贤血裔的衰亡。” “我于历史中见到了焚天之火,可惜,贤者之石的下落却仍笼罩于迷雾中。恐怕,只有重现永续之境方能一探,但,只有越完美的灵魂才能越接近贤者之石,而贤者之石却是将完美推向更完美的关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可比生物进化论复杂多了。 十二:永续之境 “贤者之石,是将完美推向更完美的关键。” 雷看着笔记末尾的话,陷入沉思。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偶然,结合前面与人面蛇之王有关的那篇笔记来看,赫本有可能又是在递话。 赫本留在贝因都西尔切体内的思维帮助他完成了一次完美升华,现在从这篇与彭尔斯·德罗契有关的笔记里,雷终于找到了进一步升华的线索,那就是贤者之石。 “出乎意料的苛刻条件啊。” 雷低声自语。 只是从四阶进阶到三阶,就需要用到贤者之石,尽管那并非完整的贤者之石,也足够惊人了。 “彭尔斯·德罗契……就是达诺切利特家族的先祖。” 雷放下笔记。 从笔记里看,赫本曾追溯过德罗契家族的历史,雷也有必要追循赫本的脚步,前往那段历史中探索。 “刚好衔尾蛇灭掉了达诺切利特家族,我就发现了进一步升华的线索与德罗契家族有关……是巧合吗?” 雷的心里冒出一个莫名的念头。 在这个神秘诡谲的世界,看似巧合的事,背后也许存在联系。 这时雷看到不远处有其他人过来,便不动声色离开书架。 没一会儿,雷在“炼金药剂部”,取下一本《长生不死之秘》,坐到单人书桌旁翻阅。 研究长生不死药的历史已久远到不可追溯,历史上有名的炼金术大师,或多或少都对此有过研究。 在大炼金纪元陨落后,炼金术在历史上便时而兴盛时而衰微,对长生不老药的研究亦是如此。不过就算炼金术最兴盛的时候,长生不老药也只是作为一个概念,存在于炼金术士的想象中。 《长生不死之秘》上不乏有不切实际的揣测,和未经考据的传闻,但作为炼金协会的藏书,此书还是颇具参考意义。 两千五百年前汉密斯王国的谢普恩曾研究出一种不死药,作为不死药的试药者,他成功让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存活了两百三十年,但在服药后,他就成为了对外界刺激没有丝毫反应的活死人。这项实验的见证者是汉密斯王室,谢普恩的身体被安放在王宫内部,直到汉密斯王国被攻占,谢普恩的尸体不知所踪,实验才不了了之。 一千八百年前,侯斯顿王国的尼古拉曾也研究出来一种不死药,服用这种不死药的人,受到创伤会快速愈合,并且寿命得到了极大延长。在两百年间,整个王国的贵族都成为了不死药的受益者,但这种不死药存在极其严重的副作用,它使人畏惧阳光,并产生嗜血欲望,终于,因为侯斯顿王国贵族集体食用人血的丑事败露后,侯斯顿王国被其他国家联合剿灭,始作俑者尼古拉被绑上火刑架烧死,并被后人称为“鲜血术士”。 在一千三百年前,波尔坎帝国的炼金术大师海格宣称自己研究出了不死药,结果三名试药者服药后,都在一个小时内休克而死,海格的声名因此受到了极大损害,并在十几年后郁郁而终。但九十年过去,波尔坎首府灰灵敦的青雀公墓翻修时,一处墓地被不慎挖开,棺材内传出敲击声。棺中人被放了出来,并声称自己是海格的试药者。讽刺的是,海格的不死药配方因为九十年前的“失败”而被他亲手销毁。这位试药者被王室供养了五十三年,一直维持着年轻的容貌,他的死因是喝了被侍女下毒的酒,当他死亡时,身体如被火化一样,快速化为了灰烬。 雷翻阅《长生不死之秘》,并过滤了绝大多数不切实际的虚假传说。 尼古拉的事件让他想到了地球传说里的血族。 整本《长生不死之秘》里,并未提到某位百年前居住在奥瑞的炼金术士。 这并不奇怪,研究不死药是重大秘密,不是每个人都会对外宣扬。更何况,干脆面的那位老师,违反了炼金术士的禁令。 蛊惑他人试用具有极大风险的药剂,干脆面的老师已可以被定义为邪恶之人。 又在图书馆待了一会,雷借阅了《十三种万能药》和《硫汞融合方法》,便离开了图书馆。 估摸着最近没有大笔支出,雷决定暂时先不找克伦威尔。 来到刻印室,雷找到了欧内斯特。 刻印室华丽而杂乱,新旧不一的古董到处都是,欧内斯特正在古物堆里忙活,见到雷,他放下手头工作,歇了口气。 “听说你朝圣完成了,怎么样?他们给你安排了哪个圣职?”欧内斯特问道。 “灰衣司祭。”雷找了欧内斯特边上的椅子坐下,打量房间里的古董。 “和我当初一样。”欧内斯特说,“当时我曾经在教会事务上投入很多精力,但那根本是舍近求远。” “我想也是。”雷看向欧内斯特手边的水晶器具,和灵性媒介以及一件刚结束刻印的黄金柄象牙扇,“这就是刻印吗?” “来感受下吧。”欧内斯特把象牙扇递到雷的手里,“将灵魂力注入刻印中。” 雷照做。 恍惚间,他意识里出现了断续的画面,一个贵族妇人拿着这柄扇子正在得意地接受赞美。 感觉只持续了两秒钟不到就消失了。 “刻印还没有完成,但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欧内斯特小心地拿回象牙扇,“当人对某件东西倾注情感时,他的意念可能会穿越以太,在里世界留下痕迹。而刻印可以找回这些痕迹,让你能回顾往昔。当然,超凡者的意念比普通人强多了,所以超凡者曾倾注情感的古物,是最佳的刻印载体。” 雷问:“一件古物没法回溯一段完整的历史吧。” “当然。”欧内斯特看着扇子,“不过,像这样的东西,如果有十几二十件,你就有可能通过它回溯它的主人的一生。不过普通的回溯,只能重现很小一部分历史,很难有什么价值,但如果能形成永续之境,就完全不一样了。” “永续之境?” “表世界的物质运动,会在里世界留下投影。就和刚才我跟你说的,刻印的原理一样,只要能召唤那一段时间的投影,你就可以进入完整的历史中,甚至,你能通过炼金术具现一些历史中的东西。” 雷沉吟了一下,“为什么叫永续之境?” “投影每时每刻都在消耗能量,但它会吞噬那些进入其中的灵魂,补充能量。”欧内斯特说,“每次历史投影的出现,炼金术士们总是前仆后继涌入其中,那些迷失在投影中的灵魂,则成为养料,维持投影运转。贪婪是无止境的,所以,我们将这些投影称为永续之境。” 欧内斯特顿了顿。 “最近刚好就有一个永续之境要出现了。” 十三:灯与暗影 “最近?”雷心中一动,想起从克伦威尔口中得知的信息。最近协会内部有重要行动,甚至为此暂停了一些研究项目,看来就是永续之境降临的事了。 “没错,就在两周内。”欧内斯特说,“你知道德罗契家族吧……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你之前在异常管理处参与了达诺切利特公馆的案子。” “是波尔坎末期的历史要重现了?” 雷愣了一下。 怎么这么巧? “所以我任务繁重。”欧内斯特叹了口气。 见雷沉吟不语,他笑道:“你一定很想参与,对那些从未接触过它的炼金术士来说,永续之境就像里世界对普通人来说那样新奇。不过,很遗憾。” “因为我还是个学徒。” 雷替欧内斯特说完了后面的话,又看着欧内斯特的双眼,笑道:“不过,守秘仪式上,你说过会为我开方便之门。” 欧内斯特愣了一下,苦笑摇头:“果然,随便做出承诺总会带来麻烦。”他清了清嗓子,换上严肃的表情:“雷,我一向很看好你,但我真的不能帮你。我已经给你解释过了永续之境的由来了,那对你来说太过危险。何况经过多年消耗,就算在协会内部,能够承受刻印的古物也十分稀少,协会安排的名单是定量的,我没法给你找到一件额外的古物出来。” “如果我能提供古物呢?”雷问道。 “原则上来说,协会成员虽然有等级之分,但协会对成员的行动并不限制。”欧内斯特皱眉,“只是我绝不建议你那么做,我想阿伯特小姐也这么认为。” 能逼得一个不通人情的老学究搬出领导来压人,雷明白,在欧内斯特看来,他的要求的确算得上过分了。 不必操之过急,毕竟,波尔坎时期的古物来源还是个问题。 朝圣后的第一天,雷本来打算在协会总部学习知识,顺便参加一个合适的项目,但从欧内斯特这儿得到的消息让他改变了计划。 午餐时间前,他便离开神语之丘,让坎普吩咐女佣多做了一些食物,雷一边用餐,一边思索。 如果波尔坎末期的永续之境降临,他必须要参与其中,不然下次机会不知要等到何时。其实,现在他的实验室里就有一件波尔坎时期的古物,并且,那是达诺切利特,也就是德罗契家族的珍贵藏品——具现化以太。 作为具有活性的超凡物品,具现化以太绝对能够承受刻印。 但在过去的使用中,具现化以太吞噬里世界金属而生长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雷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舍得动用。 如果具现化以太在刻印下遭到损伤,雷在永续之境内的收获可不一定能弥补损失,毕竟贤者之石的目标太过遥远,光是已知的,已经有衔尾蛇和炼金协会以及教会三大势力参与其中,未知势力还不知有多少,雷没有把握能参与争夺。 当啷。 叉子和餐盘的碰撞声打断了雷的思绪。 一晃神,雷发现餐盘已经空了。一磅的牛眼肉和猪后肘,还有煮鹰嘴豆和土豆等菜品都被他吃光,但暴食者能力的作用下,他还只是半饱。 “您需要加餐吗?坎普在一旁问。 “不必了。”雷顿了顿,“晚上再多做点吃的。” “好的,先生。”坎普说,“其实考虑到您是暴食者,厨房的食材储备已经很丰富了,不过普通的食材很难满足您这样的超凡者,我想,我该向您推荐一个地方。” “说吧。”雷饶有兴致地放下餐具。 “时针咖啡屋。”坎普道,“那是炼金协会内部成员开的,在那里您有时可以享用到一些神秘的食物。” “你也知道那个地方?” “我对冈堡还算熟悉。” 看来克伦威尔所言非虚,来自与炼金协会有合作的西庸堡的管家,的确是个好帮手。雷心想。 来到实验室,他取出具现化以太,微量感知下,与他刚得到这东西时的重量对比,它已经轻了13克左右。 拿了一块希铁喂给具现化以太,雷将它装回石罐,暂时没有拿他去找欧内斯特刻印的想法。 “再去唐纳斯铎山一趟,也许能找到遗落的古物。实在没办法,再动用具现化以太……也许一部分具现化以太就够用了。” 雷知道,达诺切利特家族的庄园附近已经被衔尾蛇和异常管理处进行了二次搜查,再找到有价值的古物的可能性很小,但欧内斯特的刻印工作至少还要进行一周半,他有时间去碰碰运气。 让坎普制定明天的出行计划后,雷开车去向白鹄港。既然准备要为永续之境做准备,接下来他便没法加入协会内的研究项目,如此一来,自由支配的时间充裕了,便可以腾出手来解决一些加入协会前遗留的问题。 南希和瑟华卓,作为石像的两把钥匙,不能任由他们在地下超凡圈子发展的话。而现在雷已经成为正式的炼金协会成员,则可以与两人签立学徒契约。 作为欧内斯特的学徒,雷拜师时情况特殊,那时他已经得到了超凡者资质。而欧内斯特的其他学徒,则都是普通人,不过他们与欧内斯特签订了一纸被成为“超凡预备役”的学徒契约,得到了接触部分神秘学知识的许可。 作为学徒契约负责人的炼金术士可以向学徒传授神秘学知识,但学徒只被允许学习,而不被允许做出与灵魂升华相关的一切行为。在学徒期间,炼金术士要对学徒的行为负责。 学徒契约可以看作是炼金术士将自己的一部分权限分享给学徒。 虽然,学徒通过超凡者资质申请的概率很小,但只要得到了学徒身份,瑟华卓与南希的神秘学研究会方便很多,雷也会与他们加深联络。 在瑟华卓那栋脏乱的房子外,雷敲了半天门,却没有得到回应。只好调转车头,去了旧船酒吧。 瑟华卓对换了身行头的雷有些陌生,雷已经数月没有来旧船酒吧。没有透露自己现在的身份,雷向萨拜因问起瑟华卓的去向,得知这位画家已坐蒸汽火车出远门,到北境采风去了。 虽然可以通过魂所的石像联络到瑟华卓的灵魂,但既然对方出远门未归,雷索性暂时不再联络他。 黄昏时,车子开到梅迪丽大街,雷经过莫兰书屋,刚好看见南希从家里出来。 “啊,贝德维尔先生。”南希惊讶道,“我刚想去找萨利斯特嬷嬷。” “又去行善吗?”雷微笑道。 “不……我去看望塞西莉亚。”南希叹道,“她昏迷至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达诺切利特家的唯一血脉被萨利斯特带走,原来如今还在昏迷,雷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身体状况还算健康,虽然她没法进食,但萨利斯特嬷嬷一直用超凡能力帮她维持健康,但她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南希顿了顿,“对了,您今天来……” “我送你过去。”雷把南希带上车。 南希这是第一次坐上汽车,轻手轻脚地坐下,小心翼翼抚摸着皮革座椅,心想,她的鞋匠父亲似乎一辈子都没用过这么上等的皮革。这时雷问道:“你现在没有经济来源了吧。” “萨利斯特嬷嬷会给我一些资助。”南希小声说。 自从雷搬离梵舍,南希还没找到另一个钟点工的工作,而她的教母虽然是位超凡者,却把绝大多数财产用去救济穷人,她得到的资助只够她维持学习生活,而没有额外的金钱去研究神秘学。 雷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少女窘迫的神色,他目光一掠而过,看向窗外,“来做我的学徒吧,我已经加入炼金协会了。” 虽然对学徒的具体工作不了解,南希听完却脸红了一下,欣喜道:“真的可以吗?” “暂时不行。”雷摇头。 南希怔了一下。 雷又笑道:“我明天要出趟远门,大概三天后回来。” 南希松了口气,“我很荣幸。” 雷把南希送到圣南勒斯女校外。 “我能去看望塞西莉亚吗?”他转过头对南希问。 塞西莉亚是德罗契家族的后代,按说,她也将会是一把钥匙,雷打算用灵视药剂观察一下她的灵魂。 但南希摇头道:“抱歉……萨利斯特嬷嬷说,塞西莉亚现在十分脆弱,我可以帮您问她……” “那我还是不打扰了。”雷对南希摘了下帽子,“三天后见。” “一路顺风,贝德维尔先生。”南希对雷笑道,转头看向学校内,几个教士正从礼堂旁边走过,她用力对雷摇了摇手,便小跑过去。 这个女孩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养父的事丝毫未玷污她的笑容。雷看着南希穿过礼堂旁的小路,回到车里。 向路上几名教士和老师问好后,南希在小教堂里找到了萨利斯特,这位披着普通蓝色兜帽的雾隐者正在独自祈祷,见到南希,她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 “比平时早了十几分钟呢,小南希。” “今天是贝德维尔先生送我来的。”南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对了,贝德维尔先生说,他要聘请我当学徒,嗯……他前阵子刚加入炼金协会。” “恭喜你啊,小南希。”萨利斯特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沉吟,“贝德维尔……哦,是迦娜的哥哥。前阵子,我听说赫本大师的最后一名弟子新晋成为了超凡者……” “是的,那就是他。” 萨利斯特点点头,然后向教堂后方走去。 “塞西莉亚还没有醒来吗?”南希问道。 “她会醒来的。”萨利斯特说着,和南希来到教堂后方的卧房里。昔日的贵族少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几乎没了什么血色。 二人用清水为她擦洗身体。 “前两天我听说……”南希迟疑了一下,“有炼金术士来过。” “他们想要塞西莉亚的血液。”萨利斯特语气没有波澜,“为了在历史中得到同位体。” 南希不明白同位体的意思,但涉及到神秘学领域的知识,她知道自己不便多问,只要听懂了那些炼金术士的来意就行。 “太过分了。”她呼吸急促起来。 “虽然只是两盎司的血液,不过,现在塞西莉亚很脆弱,她的灵魂受伤了。我拒绝了他们。” “万幸。哎,塞西莉亚,你什么时候能醒来呢。” “灵魂受伤,几乎没法恢复。”萨利斯特摇摇头,她把目光移向南希,“不过,你也许可以帮她。” “我?” “没错,小南希。”萨利斯特轻声说,“你的灵魂里有光明之火。别紧张,我的孩子,还记得我曾告诉你的吗,天赋没有正邪之分,只是有的人用它行善,有的人用它作恶。” 萨利斯特的话让南希慌乱了一会,但这位她敬重如父母的老人深邃而平静的目光让她的慌乱消弭了,她低下头,“抱歉,我……” “没什么好抱歉的。”萨利斯特微笑道,“为什么不试着用你的能力挽救塞西莉亚呢?也许,它能发挥作用。” 被萨利斯特突然点破,南希虽然不再慌乱,内心仍有些复杂。但昏迷的塞西莉亚让她打消了其他念头,深呼吸了几次,她点点头,走向塞西莉亚,双手捧起一团柔软的光焰。 昏暗的房间被这白光分割为两部分,以南希的手掌为界,上有光明,下为黑暗。少女用捧着雪花般虔诚而小心的姿势,将光焰靠近床上另一名少女的额头,当光芒愈盛,黑暗也愈深。 萨利斯特看着这一幕,轻声自语:“当先知瓦鲁恩提灯为迷途之魂点亮前路,灯下暗影德罗契便是斩恶之镰……” 当南希双手触到塞西莉亚的额头,光芒与黑暗一同消失。 紧接着,塞西莉亚身体抽搐了一下。 南希惊喜地轻呼一声,这是塞西莉亚第一次对外界刺激有反应,但紧接着她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被萨利斯特扶住。 “你的灵魂力消耗过度了。”萨利斯特让南希坐到一旁休息。 南希按住额头好一会,才松了口气,语气虚弱却欣喜道:“塞西莉亚有救了对吗?我的……能力,似乎有效?” “你做得很好。”萨利斯特点头微笑,“不过,你只能每周来一次,你的灵魂也需要恢复。好了,别想逞强,塞西莉亚遭受了厄运,我不能让你也受伤。” 南希叹道:“那些恶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贪婪是原罪。”萨利斯特从塞西莉亚身边的床头柜里,拿出一枚纹章。 发黑的银色底座上,金色茛苕叶环绕着一只双头乌鸦,翅羽分明如剑刃层叠。鸦颈拱卫一枚布满裂纹的黑色宝石,宝石裂缝里有鲜血浸润的痕迹。 这件破旧的古物曾代表一个时代的辉煌,亦是贤者之石曾经的宿体,但它现在已晦暗无光,伟力不再。 “去当学徒时,帮我把这个带给雷吧。”萨利斯特说,“请他帮我转交给炼金协会。” “前几天那些炼金术士不是来过吗?”南希疑惑萨利斯特为什么那时不把这枚徽章给他们。 萨利斯特微微一笑,将纹章递给南希。 “我想赫本的弟子不会把它用于歧路。” 十四:提前毕业 汽笛轰鸣,蒸汽火车头刺目的大灯照破冷雾。 火车站一如既往的嘈杂,雷和拿着行李的坎普从检票员身边经过,进入单独的厢房。 火车开动后,坎普在桌上摆出了司康饼和蓝莓,还有压在报纸上的一瓶琥珀色杜松子酒。雷拿起报纸,靠在绒布沙发上阅读。 “梅迪丽大街新任警司已上任”的消息刊登在报纸右下角的版面:“马林先生宣称警察厅已抓住杀死达诺切利特一家的逃犯,并保证加强街区治安,而面临失职,涉嫌销赃和枪支走私等一系列指控的原警司格林先生,据说已被调往其他部门,并未受到追责。” 雷看到涉嫌销赃,想起戈登与格伦警司私交甚笃。不论新警司清廉还是贪婪,他上任后一定得整顿街区治安,戈登或许会因此受到影响。不过在雷成为超凡者后,他的家人也随之进入了重点人员保护名单,想必不至于受到刁难。 火车驶出冈堡时,雷放下了报纸。车窗外景色变幻,混杂煤烟的浓雾消散后,可以看见起伏的丘陵。杜松子酒清冽的酒味里带着一丝姜汁的辛辣,一口酒,雷提起了精神。想起上次坐上这列通往伍德黑格的火车时自己还是个阴影下的炼金术士,此时的情景便让雷更加放松,如果此行没有收获,索性就当是春季的出游了。可惜的是,身边没有女伴。 因为怕麻烦而极少与女人接触的雷不禁开始怀念起克莱儿,克罗伊和他的露水情缘对双方来说,不过是压力的宣泄,那个来自海边的女孩,则的确撩动过他的心弦。其实坐蒸汽飞艇去南边算不上舟车劳顿,雷心里忽然生出去找克莱儿的冲动。 不过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火车抵达伍德黑格后,坎普租下来两匹马。二人骑马来到菲尔德庄园附近时已时近黄昏,虽然从路人口中,雷已打听到现在庄园已经空置,但入目的冷清景象还是让雷心生感慨。诺大院子和厨房里没了忙碌的佣人,只有一个男人在看门。 雷认出那是男爵的猎人,也是曾经的庄园护卫者。在冈堡的达诺切利特公馆发生惨案后,雷只听说,男爵居住在乡下的儿子也死于非命,他下了马,向猎人打了个招呼,问起具体情况。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突然间,克里斯少爷像发疯了一样……”猎人心有余悸道,“那时他显得很痛苦,抓破了自己的身体,我们试图阻止他,但他力量大得出奇。他……把女佣的身体撕开了,然后所有人都逃跑了。当我们回来时,克里斯少爷死在庭院里,他的尸体不成人样。前阵子有一伙塔可人路过,他们说,克里斯少爷变成了怪物,千年前的大瘟疫要重现了。” “他的尸体去哪了?”雷问道。 “当时我们没人敢动……尸体就被放在庭院里,一夜之后就消失了。”猎人回答,“在您之前,有一帮来自冈堡的炼金术士老爷也问过这个问题。” 雷猜测猎人指的应该就是炼金协会的人。 看来达诺切利特族人的尸体,应该是被衔尾蛇的人夺走了。雷对永续之境还不够了解,不过衔尾蛇此举必有目的。 雷点点头,问道:“庄园里的财产现在怎么归属?” “都充公了。”猎人回答,“那帮炼金术士老爷也搜刮……不……”他懊悔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见雷没有在意他的失言,才松了口气,“他们带走了一些老爷的收藏品,现在庄园里只剩家具了。” 雷再三询问,得知庄园里已没有古物,便到菲尔德庄园东边十公里外的小镇找了旅馆住下。 次日一早,带上坎普,二人骑马走上唐纳斯铎山。在半山腰向下望,菲尔德庄园一片冷清,数里外的村庄倒是有了烟火气。少女顶着牛奶桶穿过乡间小道,烟囱里冒出笔直的青烟。 雷放下望远镜,感慨道:“谁能想到,一千多年前这里曾尸横遍野。” “您是说那场大瘟疫?”坎普道。 “是啊,准确来说是灵灾。”雷说,“从符腾山脉发源,几乎席卷了整个大陆,只有北境幸免于难。这里曾是重灾区,不过时间已经抚平创伤。” 雷说着向唐纳斯铎山顶瞥了一眼。 而那里就是瘟疫缔造者,德罗契家族的故地。 二人骑马上山,不费力气便找到了密室的所在地,不出意料,整个密室都被搬空了,就连并非波尔坎时期的东西,那尊封印密室的沉湎山羊也不见了踪影。 此行果然毫无收获。 看来只能用具现化以太了。 虽然摆脱冈堡的浓雾,让雷心情放松了不少,但想起具现化以太仍不免感到肉痛。就雷所知,目前炼金协会里,都不一定有提炼具现化以太的技术,这种完美灵性媒介的生长速度又极其缓慢,几乎是用一点少一点。 当天下午,雷和坎普乘上返回的火车。 外出的时间里,干脆面没闹出什么幺蛾子,雷休息一晚,待到次日,便带上具现化以太,准备去找欧内斯特讨价还价一番。 但车子没有直接开往神语之丘,雷先去了梅迪丽大街,打算捎上南希,将学徒契约报备给协会总部。 因为提前已有约定,南希并未外出,雷顺利接到南希。 “今天先去签学徒契约。”车子开动时雷对副驾驶的南希说,“至于之后具体的学徒工作,可以等你课程空闲时来做。” “我可以不用去学校上课了。”南希说。 雷疑惑地看了南希一眼。 以这个时代的风气,女校除了女红和道德规范外,虽然也简单的代数,几何学和机械原理,但大多数女性并不打算以此求职,而是把“受过良好教育”当做婚姻的砝码,但雷曾在南希家里见过她刻苦学习,所以不认为南希也抱有如此心态。 何况今年十七岁的南希已临近毕业了。 “‘学习成果不必非得用一张毕业证来考量’,萨利斯特嬷嬷告诉我,她让我提前毕业了。”南希顿了顿,“而且,我想学习更有用的知识。” 十五:欧内斯特的松口 “萨利斯特嬷嬷真是个开明的人,既然这样……”雷沉吟了一下,“旭日区离这有点远。” 南希连忙说:“我可以早点起来坐地下班车。”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住到我家来。”雷说话时看见前方的街道上有一辆垃圾清理车穿过,便踩下刹车。 南希脸腾地一下红了,梵舍3号卧室衣柜里那些女孩的衣服让她至今记忆犹新,甚至,鞋匠考特带妓女回家过夜时那些呻吟和下流话也浮现在耳畔,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垃圾车经过,雷重新踩下油门,因为南希的沉默,他疑惑地朝副驾驶瞥了一眼,见到少女红得发烫的脸庞,他失笑道:“别误会,我那里房间很多,而且还有两个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女佣,你不用担心什么……” “啊,我没有担心。”南希连忙解释,但声若蚊蚋。 “那你的意见呢?”雷笑了笑,“当然,我也可以帮你在巴托斯教堂的慕道者居室帮你找个地方住。” 南希打开车窗,冷风让她的脸红消停下来,她松了口气,说:“但那里有不少超凡者。” 雷愣了一下,点头说:“你比我想得周到。” “你不会向学徒收房租的对吧。”南希测过脸对雷笑道,“贝德维尔老师。” 南希笑的很单纯,但雷心底莫名地生出了一些暧昧旖旎的邪恶想法,对方可是个未成年少女,他暗骂了一句。 “呃,当然。”雷说。 “哈,但我可不会真的吃白食。”南希把头躺回椅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雷后背一凉,“对了,萨利斯特嬷嬷……她发现了我是超凡者。” 吱——! 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汽车突然停止的惯性让南希身体往前一倾,紧接着,雷严肃的表情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她说了什么?” 雷手心冒汗,心跳加速。南希的超凡能力事关十二石像和翠玉石板,不关萨利斯特如何善名远扬,归根结底,她都是雾教的人,他必须立刻确认,事情糟糕到了何等境地。 见南希神色有些惊吓,雷反应过来,放缓语气:“你知道,这件事很严重。” “抱歉……”南希低下头,“萨利斯特嬷嬷……她似乎很早就看穿了,而且她知道我能力的作用,我按她所说的,让塞西莉亚的病好转了过来。” “我保证她没有恶意。”南希顿了顿,连忙从背包里拿出影鸦纹章,“她让我带来这个。” 影鸦,德罗契的家徽。 雷认出这东西的来历,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金色的莨苕叶上,来自炼金协会图书馆的德罗契家族的一段历史隐秘浮上脑海。 “影鸦之翼的阴影笼罩了整个符腾山脉,若有佩银叶之章,皆是德罗契族人,而金叶则至高无上,传于历代家祖。” 萨利斯特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达诺切利特公馆的案子是她出手解决的,她应该是在那时候拿到的。 雷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她让你代为转交给炼金协会。”南希小心翼翼地看了雷一眼,嘟囔道,“我问她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前阵子来的那些炼金术士,她说……‘我相信赫本的弟子不会把它用在歧途’,她是这么说的。” 雷迟疑了一下,接过纹章。 “她让我……代交给炼金协会?” “嗯。”南希点头。 雷沉吟不语。 从南希给出的信息来看,萨利斯特似乎知道十二贤者的能力,从她的行为来看,她似乎的确没有恶意,而且,那句话也耐人寻味,她多半与赫本是旧识,而“相信赫本的弟子不会将它用在歧途”的潜台词似乎是,她并不相信炼金协会。 如此理解的话,她的意思就是让雷自己留下这块纹章。 雷这样想着,心中又出现了更深一层的猜测——她送来这块影鸦纹章,会不会与赫本留下的提示有关? 又或者,她并无深意…… 雷沉默半晌,实在没法确定萨利斯特的用意。索性把纹章往口袋里一揣。 “贝德维尔先生?” 见雷神色阴晴不定,南希有些忐忑。 雷深吸一口气,对南希微笑道:“没事,我知道了。” 踩下油门,他插在口袋里的左手握紧影鸦纹章。 “就当你是在暗示我了……萨利斯特嬷嬷。” 雷望着玻璃外的马路,心中自语。 只要一周内,在欧内斯特完成刻印前,萨利斯特没有就影鸦纹章的事与炼金协会沟通,他就打算拿这块纹章去找欧内斯特。 就算事情败露,他因此受到处罚,也不能放过接近贤者之石的机会。 …… “这是学徒的徽章。”克伦威尔把银色鸢尾花的徽章压在羊皮纸上交给雷,“协议在协会里有备份,不过徽章最好别弄丢……补办一个要12镑呢。” 雷接过徽章和协议,克伦威尔又偷偷瞥了不远处的南希一眼,想起雷筛下美女管家的事,这才明白雷原来不是盯上了波希雅,他悄声道:“原来您喜欢年纪小的啊,贝德维尔先生。” “你工作很闲吗?”雷莫名其妙地横了克伦威尔一眼。 “啊,只是玩笑。”克伦威尔说。根 离开咨询室,雷把徽章和协议交给南希,让她在休息室等待,便独自找到了欧内斯特。 正是下午茶时间,雷跟欧内斯特打了个招呼,让侍者送来红茶和茶点,假装不经意道:“我拿到了。” “拿到了什么?”欧内斯特疑惑地问,最近的忙碌工作让他几乎懒得思考。 “波尔坎时期的古物。”雷打量周围,茶餐厅里没几个人。 欧内斯特拿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如果这是下午茶时间的玩笑,那我会很高兴。” “认真的,我需要你帮我这个忙。”雷和欧内斯特对视。 欧内斯特皱起眉头,放下茶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坚持?” “赫本老师曾去过那,对吗。”雷说。 欧内斯特怔了一下,沉思半晌后,回答道:“是……他似乎曾为考据灵灾和瘟疫的关系而回溯过历史,学术界曾为此争论不休……不过现在差不多可以确定,那时候疾病和灵灾是共存的。只是,你为什么……” 他说着,又沉默了一会,不动声色看了看旁边,最近的侍者也在二十多米外,他压低声音:“跟赫本大师有关?” 雷故意迟疑了一会,不置可否,“我想追随他的足迹。” 欧内斯特喝了口红茶,盯着水面不知在想什么,然后放下茶杯。 “跟我来。” …… 欧内斯特关上刻印室的门,雷坐到工作台旁的椅子上,拿起一枚烟斗端详。烟斗上已刻满神秘学符号,这些组成刻印的符号,会吸引那些游离在里世界的,古代灵魂曾倾注在这件物品上的意念痕迹。 “真是精细活。”雷轻声感慨。 虽然他很早就开始有意识地不借助学徒之心和翠玉石板的辅助,锻炼自己的手法,但仅凭这件烟斗,他便发现如果不作弊的话,他比欧内斯特这个暴食者的雕刻技艺要差远了。 雕刻技艺对应了肌肉控制能力和整体构图能力,这也关乎到炼金术士能否画好一个炼成阵。 “你从哪弄到了波尔坎时期的古物。”欧内斯特关上门后,火急火燎地问。 “我可以保密吗?”雷放下烟斗,拿出影鸦纹章。 欧内斯特挑了下眉,接过影鸦纹章,“双头鸦……”他眉头紧皱,然后嘴唇发干,“金莨苕叶?等等!我得确认……” 欧内斯特完全忽略了雷的存在,他走向工作台,似乎想立刻给影鸦纹章刻印以检验其真假,紧接着又猛地顿住脚步。 “黑色……黑色宝石,没错!”他回头看向雷,“你从哪得到的?” “我只能说,这应该不是假货。”雷说。 欧内斯特深吸一口气,坐到工作台边,轻轻放下影鸦纹章。 “没错,这应该不是假货。在历史记载中,德罗契家族的金叶影鸦纹章镶嵌着一枚深紫色宝石,而这块纹章上的宝石是黑色的……这反而,降低了这是仿品的可能性。” “我这么跟你说,你就明白了。新历前639年,德罗契家族剿灭诺威公爵率领的叛军,威廉二世赐下宝石‘黑天使’,这枚宝石被镶嵌在德罗契的金叶家徽上,作为荣誉的象征。但历史上记载的,那枚镶嵌在家徽上的宝石是深紫色,有人曾说这是因为纳法·德罗契弄丢了皇帝的赏赐,但这纯属无稽之谈,另一种说法占据了主流,那就是——黑天使本就是紫色。” “但这也是错误的!黑天使的原材料,是被冠以欺诈女神之名的‘阿尔墨忒之吻’,是里世界中极其稀有的一种宝石,就算炼金术士也极少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而我就是其中之一。阿尔墨忒之吻本就是黑色,真正让宝石变成紫色的,是纳法·德罗契的后代,瘟疫缔造者,彭尔斯·德罗契得到的那枚贤者之石!” 欧内斯特的语速很快,但说到这里,他看着纹章上那枚裂开的黑色宝石,一字一顿地说:“这枚宝石,就是贤者之石曾经的载体!” 黑色宝石的裂纹里隐约有鲜血的痕迹,雷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本来只知道这是德罗契家族的主纹章,却不知,它和贤者之石有如此羁绊。 “当然……”欧内斯特平静下来,收起激动,“当贤者之石离开,这只是破碎的黑天使,就算是真货,也不再具有伟力了。我还不能完全断定真假,这得借助刻印,如果它的确……等等,你真的确定,要用它刻印,进入永续之境吗?” 雷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时在心里盘算着回去赶紧扔几次骰子,好让这事不至于在永续之境降临前败露。不过要影响至少三阶的萨利斯特和炼金协会……他的灵魂力似乎还不够看。 “既然你决定了……”欧内斯特叹了口气,“很多人,包括阿伯特小姐都认为赫本大师后期的言论离经叛道,但我真的希望事实不是如此。” 不得不说,萨利斯特让雷有些惊弓之鸟了,以至于现在听到欧内斯特这句话,雷下意识觉得其中大有深意。难道,欧内斯特也知道一些内情?那座灰塔,到底还算不算秘密…… “如果你能找到帕乌莫斯之塔。”欧内斯特冷不丁道,“不管你能不能做到,我都支持你完成赫本大师的遗愿。” 看来欧内斯特并不知情,雷松了口气。 “我答应过阿伯特小姐。”雷顿了顿,“通天塔之说,必是妄论。” “我不会对她透露口风的。”欧内斯特苦笑,“她是个天才,也是个强硬派。真正的强硬派。” “她也一定也会反对我进入永续之境。”雷说。 “没错,她是你引荐者,如果没有她的庇护……”欧内斯特犹豫了一下,他在协会内部属于中立派,并不参与,也自知没能力参与权力纠葛,但还是提醒道:“你在这里会很难过。” “有什么办法?”雷问。 “现在已经用里世界重力仪计算出永续之境降临的时间是五天后,那时协会总部的阵式会启动。”欧内斯特说,“真理之门将被打开,在神语之丘附近,持有刻印的古物,就可以通过真理之门进入永续之境。在这之前,你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因为灵魂有可能长时间不回归肉体,你得储存足够能量,当然,作为暴食者,你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但你有必要购买几支紫龙胆药剂,让你的仆人定时为你涂抹,维持你的肌肉活性。另外,你必须在几天内熟知关于永续之境的知识,那是个贪婪者的埋骨之地。” 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欧内斯特已经打算帮雷一把。只有在特定刻印的古物的引导下,灵魂才能通过炼金协会总部的真理之门,如果雷未经允许私入永续之境的事被发现,作为刻印官的欧内斯特,亦会因为滥用权力而受到渎职的指控。 十六:刻印的记忆 接下来的几天里,雷把大部分时间都投资到炼金协会图书馆。 在馆藏图书中,他重点关注的是波尔坎末期的历史,关于永续之境的资料,还有涉及到贤者之石的知识。 交待坎普回绝一切邀约后,雷没有受到额外的打扰,在南希住过来后,干脆面和荷鲁斯也有了管教之人。这期间,在南希的要求下,雷曾送她再次去萨利斯特那儿为塞西莉亚疗伤。关于南希的超凡能力,雷大概猜测,她放出的那种白色光焰,作用应该是疗愈灵魂创伤。 在真理之门开启的前一天,雷去欧内斯特家跑了一趟,回来时,他关上实验室门,在灯光下细细端详手中的纹章。 影鸦纹章已完成刻印,繁密的凿痕在纹章表面缠绕交错,雷尚未注入灵魂力,只是拿着纹章,脑海里便恍惚出现一些模糊的影像。 刻印是一种了不起的炼金技艺,但也具有强烈的副作用,一件古物被刻印后,那些游离在里世界的历史痕迹在短时间内凝聚后,便会彻底消散,具体能维持多长时间,由刻印者的技术和古物的品质决定,雷手里的纹章,刻印有效期大概在十五天左右。 “先制备灵魂记忆药剂……” 雷想了想,开口说:“南希,帮我把昨天处理好的百解草沉淀液拿来。” 等了两秒,却没等到回应,这可不太符合南希在这几天里的表现,雷回头疑惑道:“南希?” “等等……等等!” 实验室角落里,南希压低声音,试图阻止干脆面的行为。 干脆面手中拿着一颗雪白松软的糖果,这是南希花了两天才完成的食品——把药蜀葵根榨出的胶液和蜂蜜、糖浆、蛋白以及香草兰籽混合搅拌,然后分成糖块。 这种糖果口感绵软,入口即化,她本来想用来答谢雷,但半路却被荷鲁斯和干脆面截胡,这倒也罢,虽然已从女佣口中得到赞美的评价,她也不介意先让那只突然会说话的神奇浣熊先试试水,但拿到糖后,干脆面却把它放到水里洗了起来。 “马……马尔斯先生,您这是在糟蹋我的劳动成果!”她语气有些恼怒。 干脆面对“马尔斯先生”的称呼十分受用,这让它感受到了几分被当做人类的尊重。它努力想遏制住自己的动作,但还是没能阻止糖块在水里迅速化开。 “抱歉,南希小姐,我……”干脆面连忙捞出化得稀烂的糖块塞进嘴里。 “尊重浣熊的习惯吧,南希。” 这时雷走过来说。 “我说过了!”干脆面蹦起来叫道,“我不是浣熊!” 雷不动声色后退半步,避开那个差点打到自己膝盖的家伙,看向南希手中的盘子,“什么东西?棉花糖?” “特丽丝教我做的,您要试试吗?”南希放下盘子。 雷取了一枚糖块放进嘴里,绵软香甜,很快就被口腔的温度化开。 “嗯!”他点点头,“你可以凭这个开一间糖果店了。” “下次我还可以做另一种。”得到夸奖的南希突然对美食萌生出浓厚的兴趣,“我听说圣刘易斯展览会上糖果商展示了一种棉花糖,他踩动缝纫机让小马达让糖丝变得像蚕吐出来的丝那样轻盈,您听说过吗?他们把那个叫做‘仙女丝’。” “我当然支持。”雷笑了笑,瞥了一眼干脆面,“不过要注意别让它碰水。” “我一定会克服的!”干脆面愤愤地发誓,紧接着话锋一转,“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奥瑞?” “至少等我从永续之境回来。”雷走向陈列架,“南希,乌鸦眼,还有还有拟态蜒蚰液。” 雷对糖块的浅尝辄止让南希多少有些失望,不过她动作很迅速,很快便帮雷拿好药品。 药物齐备后,雷便开始配置灵魂记忆药剂。 灵魂记忆药剂是为永续之境准备的。 灵魂进入永续之境有两种形式,一是通过同位体进入,二是降临。 所谓同位体,就是借助古人遗骸或古人后代血液等媒介,进入该永续之境中历史人物的身体,比起降临来说,特定的同位体在永续之境中可能拥有更便利的身份,并且,鸠占鹊巢者还能使用同位体的超凡能力。但同位也有局限性——鸠占鹊巢者只能使用同位体自身具有的超凡能力,不然灵魂的冲突会直接将他斥出身体。如此一来,若同位体的超凡能力弱小,反而会因此受限。 而降临,就是以自身的灵魂降临进入永续之境,永续之境虽然存在于里世界,却是表世界的历史投影,所以进入其中的灵魂,也必须遵守一些“表世界的规则”。 灵魂记忆药剂,就是配合刻印的古物使用的,为降临者模拟灵魂形象的药剂。 “把乌鸦眼磨碎加热,注意控制温度。” 实验台边,雷指导南希尝试配置药剂。 “虽然炼金协会有温度定量的坩埚,但炼金术士还是要培养‘直觉’。” “嗯,混合百解草沉淀液和拟态蚰蜒分泌液,每样两滴。两滴就可以,这滴管质量还不错,每滴的液体量大致相等。” “拟态蚰蜒具有拟态环境的能力,它的分泌液也常被用在‘拟态’‘塑形’等性质的药剂里,许多里世界生物本身具有什么特征,它产出的核心材料也多半会具有这些特征,这是你需要了解的知识点。” 四十分钟后。 完成药剂的南希松了口气,雷点了点头。 “不错。” 虽说在学徒之心的评判下,南希的操作破绽百出,但对于一个初窥门径的学徒来说,她的态度还算严谨。 “今天的课程到此结束了。”雷收起药剂瓶,“帮我告诉坎普,让厨房多做点吃的,越多越好。明天以后,任何人都不要进入我的卧室。” “您大概要去多久?”南希小心地问。 “最短几天,最多……还不确定。”雷顿了顿,“除了坎普,不要向其他人透露永续之境的事。” “我明白……” 南希离开实验室后,雷便将灵魂记忆药剂一饮而尽,紧接着,他拿起纹章,向刻印中注入灵魂力。 恍惚间他看见了闪逝的断续影像,在这些影像中,一个男人出现得最为频繁,他面貌模糊不清,唯有一头狮子般威严的金发十分显眼,他无数次地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影鸦纹章,雷料想,这应该便是彭尔斯·德罗契,德罗契家族的族长。 十七:穿越历史 不过,彭尔斯·德罗契的形象可不能妄用。 雷继续深入挖掘记忆的痕迹,彭尔斯·德罗契佩戴着影鸦纹章,出入家族的酒会,节庆,议事……在这些片段中,雷挑选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只偶尔出现过几次的,总是坐在角落的年轻人。显然这年轻人是德罗契家族的人,但他并不受到关注。 借助药效,雷不断回想这名年轻人的影子,随着灵魂力不断被注入刻印,年轻人的影像也愈发清晰。 回想许久,雷并未看清年轻人具体的五官,不过这已足够,还原度太高的话,在永续之境里撞见原主反而会有麻烦。 “明天之前再配制一支灵魂记忆药剂,穿过真理之门前喝下,就可以模拟出德罗契族人的外贸特征。” 雷休息了一会儿,在实验台边重新忙活起来。 …… 荣格·萨顿看向窗外,高空气流卷过浓雾,灰絮般的翻滚着。嗤的一声,蒸汽飞艇的锅炉排出废气,一团橘黄色的火光喷出来,散成星星点点的余烬,然后被夜色和浓雾吞噬。 “这鬼天气。”他嘀咕一声,看了一眼腕表。 “真理之门启动了。”正好这时他身边的执事提醒道。 这时一阵光芒刺头迷雾,在混沌中驱散出一片清明之地——那是神语之丘的灯塔。 与此同时,协会的建筑中,有八十七座小灯塔也渐次被点亮,与大灯塔交相辉映,仿佛在夜幕下唤醒了一片白昼。此情此景让荣格身边的执事露出骄傲的表情,就连国王区的皇宫,都没有如此壮阔的景色。 而在空中看不到的,是炼金协会内部,那些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窗台,墙壁,石花坛上凿刻的附魔纹路,此时也随着灯塔,发出具有呼吸般韵律的幽光。 从高空向下俯瞰,大灯塔的顶部聚集着数十名炼金术士,有二十多人正在为启动的阵式提供灵魂力,而另外的,准备进入真理之门的超凡者,则各自手持古物,等待真理之门洞开的霎那,沿记忆之痕回溯历史。 荣格收回目光,翻开手边的书,文字旁是一副画像,画上的男人有一头狂野的金色卷发,神态威严。 “彭尔斯·德罗契……”他感慨道,“他本来有望引领一个时代,可惜,他打开了深渊之门。” “您认为他们有可能得到贤者之石的消息吗?”执事问道。 “希望不大,外来的灵魂本来就没法发挥实力。”荣格摇摇头,“就算能又怎么样,他们联手也没法对付彭尔斯……不过试试倒也无妨,关于德罗契家族的事,还有许多谜团未曾解开。贤者之石不可摧毁,但传闻天火降临后,那枚黑天使再度出现时就已经碎掉了,天火,是否跟贤者之石的破碎有关系?” 执事道:“就算没有收获,至少,不能让衔尾蛇如愿。如果让贤者之石落入那些信奉‘新秩序’的疯子手里……” 说到新秩序,执事却停了下来,露出畏惧的神色。 “不必杞人忧天。”荣格摇摇头,再度看向窗外,感慨道:“多美的灯光,这风景可不多见。” …… 雷看向窗外,远处的神语之丘顶端,光辉像水波一样弥漫开来。 “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拿出灵魂记忆药剂一饮而尽。 有过一次经验的雷很快就再次定位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影像,眼见灯塔的光芒越来越绚烂,最终犹如极光般稳定悬浮在半空中,雷便在桌上铺开早已画好的信标。 这是欧内斯特透露的,指向真理之门的信标。 雷让信标的图案印在脑子里,然后躺上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进入冥想。 当灵魂脱离肉体进入以太,他看到的是一片混沌的迷雾,迷雾遮蔽中,灯塔之光从远方传来,他隐约看见了神语之丘的顶部的大门屹立在迷雾里,仿佛瀚海里的一座孤岛。 这情景让人分不清虚幻和现实,雷低头看去,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灵魂状态,远远看去,那张隐藏在迷雾中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无数游离的意念从中出入。 雷定了定神,靠近大门,迷雾中偶尔有人类灵魂的轮廓出现,又很快消失。 “穿过这张门,就能回溯历史。” 等到没有人类灵魂出现时,雷看到门边的光芒开始黯淡,门也逐渐合拢,他便趁机穿过大门。 仿佛有无数潮水铺天盖地地挤压过来,冰冷,黑暗,飞沙流逝,恍惚间雷以为自己陷入了流沙中,就在这时,他感到了莫名的斥力。 这是永续之境的排斥。 雷立刻回想德罗契族人的模样,明显的,斥力逐渐减弱,他通过了排斥。一道光在视野里亮了起来,色彩斑斓,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他在这变幻的光影里穿梭,光影如梭中丝织般不断飞逝。 不知过了多久,光影逐渐稳定,色彩不再斑斓,雷听到了窸窣的水声,浪潮声。水流淹没了他的身体,窒息感袭来,他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 雷划动四肢,试图向前游去,这时,一道庞大的黑影横亘在前方,拦住去路。 “这是什么?” 恍惚间,雷心底冒出疑问。 “暗礁。”出乎意料的,一道若有若无的,遥远的声音回应道,“是暗礁。” “暗礁?”雷莫名其妙地想。 而且,哪来的声音? “暗礁……可能让你头破血流……”那道神秘的声音继续说,“但你也许能靠他……” “干什么?”雷看着黑影越来越近,他感到了强烈的压迫。 “跃出水面。” 神秘的声音消失了。 黑影已近在眼前,雷尝试用双手阻挡,意识却一片空白。咣的一下,他的脑袋像被锤子狠狠敲击,整个人又猛地下坠! 断续的画面像像刀子一样,蛮横地插入他的脑海,一个金发男人站在大厅里,壁画上一座空中之城正在沦陷,他手中的纹章散发着暗紫色的神秘光芒,壁画随之动了起来。 哗啦! 嘈杂的水声唤醒了雷的意识,流水正冲刷岩石,冲刷他的身体。 睁开眼睛,没有云翳遮挡的金色阳光让他感到恍若隔世,流水这时没过他的鼻孔,随着呼吸进入肺部,他猛烈咳嗽,虾子似地弹坐起来。 咳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雷喘息着打量四周——他坐在溪流里突起的岩石上,赤身裸体,身边是没有人迹的密林。 降临成功了。 雷松了口气。 他不清楚刚才的声音是什么,但穿越永续之境之时出现幻觉是正常现象。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弄清楚自己在哪,离符腾堡有多远。 撑起身子,雷蹲到河边洗了把脸,准备看看自己的模样,不出意料,他现在应该是金发灰眼,具有德罗契家族的长相特征。 但河面上扭曲的倒影却让他愣住了。 “怎么会……” 雷掬着一捧水,动作僵硬,倒影里的年轻人黑发黑眸,面色苍白,分明还是他原来的模样。 十八:伤者 灵魂记忆药剂失效了? 雷望着水里的倒影眉头直跳,他料想过许多种意外情况,却对导致现在情况的原因没有半分头绪。如果说是灵魂记忆药剂的问题,他进入永续之境时,又怎会没有受到排斥? 雷伸手拨动水面,本就不平静的水流被搅得更乱,再复平静时,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再三确认后,他才笃定一件事——在这里沟通里世界没有得到回应,他的确进入了永续之境,而非现实世界中的某个地方。 雷开始仔细回想自己回溯历史时遭遇的幻象,记忆中有飞沙,斑斓的光影,河流与暗礁。解读幻觉与梦境,是神秘学的某一分支,雷对此了解不深,但恰好,这几个意象的寓意十分明显。逆溯的飞沙,象征回流的时间,斑斓的光影则来自于灵魂对混沌时空的感知,至于河流和暗礁,让雷想起了某位先知的哲言:“我同样是个怕麻烦的利己主义者,只是我偶尔攀上命运之河的礁石,所以比溺水者看到得更多。” 也许是完美灵魂导致了这些意外,但雷没办法求证。 最后看了自己的倒影一眼,雷准备离开了。沿溪流向下游走,终归能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再弄清楚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具体历史时期。不过在那之前,最好想个遮羞的办法,不然就算在村民面前展露超凡能力,也难免被揣测成在深山里与魔鬼为伍的邪恶巫师。 虽然雷还不清楚此时的具体年代,但根据炼金协会内的信息,这次的永续之境的时间范围不会脱离波尔坎末期。此时,王朝已现倾颓之兆,国君对各大领主的掌控,远不如后世的斐列帝国那样强势。 虽说王室仍明令禁止超凡力量流向下层,但在这个动荡年代,超凡者才是新王座的基石,谁能握住更多的超凡力量,就能拥有更多话语权。当然,以前的领主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但现在帝国力量衰微之时,各领便连阳奉阴违的面子工程都不必重视了,在野超凡者若被发现,只要不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往往会受到领主的礼遇和民众的敬畏。 先找到村庄城镇,再打听符腾的消息。雷做好打算,便沿河流向下走去,刚转身,一截从上游漂来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 一截惨白的小臂,已经被泡得发胀。 雷皱眉等着小臂顺水漂过来,一把捞起。 从伤口判断,这断臂是被利器砍断,而非撕咬。 他松了口气。 不知道现在的灵灾是否爆发,或者爆发到了什么程度,总之没有一来就碰上邪物,运气还不算太背。 雷忽然有些怀念那枚二十四面骰子,只是,除了灵魂,外界的物体没法带入永续之境,他的老千能力不借助特殊物品,也就没了发挥的凭依。 断臂掌心布满老茧,除了砍断整条小臂的伤口外,皮肤上还有几道皮肉翻卷的刃伤。淡淡的腐臭味传来,雷把断臂扔回河里。 从山里的植被生长状况判断,这里正处于夏季,这条小臂虽然发臭但还没腐烂,大概被砍断了两三天。 雷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他调转方向,沿河向上游走去。走了不到两个小时,隐约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和腐臭味,紧接着,雷看见了前面的山谷里的惨状。 大概有三四十具尸体散落在山谷里,兵器与盾牌散落得到处都是,恐怕交战者已全军覆没,又或者,生还者已无暇打扫战场。 战场上散落的盾牌有两种花纹,一种是分布在四角的白色四瓣花朵,一种是斜画的红漆十字,这是用来区分敌我的标记。 一个孤零零的身影靠着战场旁的岩石,看到雷,他高声呼喊:“嘿!” 雷站得远远的,没有走过去。 “帮帮我!”那人又喊。 “你怎么了?”雷靠近了几步,顺手捡起一具尸体边的长剑。 “我受伤了。”那人苦笑道,“我没法行动了,帮帮我。” 他对雷的赤身裸体视而不见,对雷拾起长剑的动作也没有反应。 “这是哪?你们是什么人?”雷没有回应伤者的求助,反问道。 “我是威尔逊男爵的亲兵!”伤者叫道,“如果你愿意帮我,我绝对会好好答谢你?看到这帮维吉克的狗腿子了吗?他们的一只左耳能换二十枚银币,而这里有差不多二十只,我愿意分你一半!” 维吉克王国在波尔坎北陲,而斐列一世正是维吉克王国的大公,斐列一世以暴政为由弑君,掌握维吉克的大权,随即征讨波尔坎,最终在旧王朝的废墟上开创了新时代,这是雷了解的历史。 从这名伤者吐露的信息来判断,斐列一世已开始征讨波尔坎帝国。 “赞比亚的情况怎样?”雷依旧没有回应伤者,追问道。 “赞比亚?”伤者苦笑道,“你想去赞比亚,我劝你不要动这心思了,赞比亚一个月前就已经毁了,整个南方都毁了!暗影公爵,他疯了!” 伤者的话让雷心中一沉。 赞比亚是波尔坎帝国北方最重要的关卡,其陷落,是波尔坎步向衰亡的重要转折点,历史学者也普遍将其当做灵灾大爆发的重要时间节点。赞比亚的陷落,并未耗费斐列一世一兵一卒,而是毁于瘟疫。 而帝国的支柱,德罗契家族的符腾堡,正是在赞比亚陷落的四十三天后,毁于“天火”。 如果赞比亚在一个多月前就陷落了,那么,离符腾堡毁灭也就只剩下十几天,甚至几天时间。 “那我能去什么地方?附近还有哪里没爆发瘟疫?”雷打量着伤者,剑柄越握越紧。 “北方,去北方……”伤者说着,拿起身边的食物咬了一口,边咀嚼边说,“我们得尽快上路……不过……我有点饿……” “你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吗?”雷的语气冷冰冰的。 “什么……我只是……饿了。”伤者口齿不清,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食物,仿佛并不知道,那是一截人腿。他的整个下半身都血肉模糊,腹部如怀孕般鼓胀着,“受伤的人容易饥饿……不过……我怎么总是吃不饱……” 十九:女剑士 恶臭的气息弥漫在山谷里,几只乌鸦在战场边缘啄食腐肉,突然,像是受到了惊吓,扑棱翅膀四散飞逃。 一道影子迅速穿越半个战场的距离,耀目的日光一闪而逝,是雷拾起的那柄剑。 “伤者”还在吃那条大腿,看到射来的长剑,他愣了一下,想要躲避,但反应过来,剑尖便贯穿了他的头颅,从他后脑刺出,牢牢钉入岩石。 踏上战场之前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死亡的来临还是太不期然,伤者凝聚起尚未涣散的意识,瞪向对面那个掷出长剑的男人,他站在惨烈的修罗场里,赤裸的雄健躯体上分明的肌肉线条随着他收回的动作而紧密蠕动,奋力搏杀的动作,在他身上却没有杀气。伤者想从男人的眼神里找到他痛下杀手的理由,但男人看过来的眼神,让他想起了村子里为死于瘟疫者收殓尸体的神父,悲悯,也祝祷枉死者的解脱。 茫然中,伤者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迟钝的目光向下扫去,那条血淋淋的人腿被啃咬得十分狼藉,而他高高隆起的腹部下端,裸露在空气中的肠子已经发黑了。 噗的一下。 人腿落地。 远远的,雷看见那个怪物的身体因为失去力量而瘫软下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沾满血肉的嘴角勾了起来,似乎在笑,嘴唇无声开合几下,然后闭上了。 雷读懂了他的唇语。 “北方,去北方。” …… 穿上洗干净的死人衣服,雷离开战场。他拿上了一柄匕首,装着从死人身上搜来的钱币的袋子挂在腰上,脚下是男爵亲兵首领的鹿皮靴子。 从那名异化的伤者口中,雷得知赞比亚在南方,那符腾堡也在南方。不过他现在前行的方向是北方。 掷剑的全力一击让他的饥饿感更加强烈了,他要尽快找到村庄城镇,除了吃饱之外,最好还能弄到一匹马。 既然当地领主的人马和人在开战,这里就不会是无人区。果然,五个小时后,雷就在路旁发现了道标,道标指向东北面,写着“亚姆林村”。 雷顺着路走,没多久,一个村庄出现在不远处,看到村庄后雷没有贸然接近,而是绕了一大圈,从村庄北面接近。 村庄北面是一条从山上流下的小河,河边是磨坊的风车和哨塔,雷发现,哨塔上悬挂着一张有金狮的盾牌。在后世,雷的根本徽上金狮子代表斐列帝国,红龙代表炼金协会,看到这张盾牌上的金狮,雷便知道,这里已经被斐列一世的势力占领了。 风车后面就是门口堆着木桶、马厩里空荡荡的酒馆。雷走进亚姆林村的酒馆,只见酒馆门可罗雀,正在打扫的女人头上包着白巾,对客人的到来,第一反应是警惕。 “我好像没见过你。”她说。 “我刚从北边过来,还在维吉克的北边。”雷问道,“这有什么吃的?” 北边,听到这个词女人松了口气,瘟疫还没越过亚姆林村,从北边来就意味着这个陌生客人没有感染的风险。况且他的口音虽然有些奇怪,但也的确不是南方口音。 “你们从北边来的人不会明白瘟疫有多可怕,我要是你就不会乱跑。”女人嘀咕道,“有熏火腿、鸡肉、面包还有淡啤酒,你想要点什么?” “什么都来点。”雷说,“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人奇怪地看了雷一眼,一边把食物放到盘子上,一边回答:“这里是诺辛斯,威尔逊男爵……”说到这里她结巴了一下,“哦不,现在是维吉克的地盘了。” “换领主对你们似乎没有太大影响。”这时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有力,却是女人的声线。 雷瞥头一看,是个打扮有些奇特的女人,大概二十五六岁,白发,褐色眼睛。她背着一把剑,剑柄缠绕的亚麻布被汗渍染黄了。女人的肤色有些黑,显然久经日晒,雷注意到她拿着杯子的手上有许多道细小的伤口,那些伤口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荆棘,石片和刀刃。 “威尔逊男爵刚被砍头的时候我是有些难以接受。”酒馆老板娘小声说,“不过对我来说只是换了一个收税人而已。” 酒馆老板娘把一杯啤酒放到雷的桌子上,雷收回打量女人的目光,问道:“哪里有马,我想租一匹,或者买也行。另外我想知道去符腾堡的路,最好能找个向导。” “符腾堡?”老板娘嗓音尖锐起来,“你要去那干什么?” 雷的话同样引起了那个背剑女人的注意。 雷没有回答,老板娘眉头直皱,看了眼那个背剑的女人,“你们还是别想了,不会有人愿意去南方的。” 原来她也要去南方,雷看向背剑的女人,女人和他对视,点了点头。 “科雷亚。”她自报姓名, “奥斯丁。”雷对女人举了下杯,“你也要去符腾堡?” “德罗契公爵有义务给波尔坎的人民一个交代。”科雷亚说,“总得有人制止这场灾难。” “你们真的相信维吉克人传出的谣言?”酒馆女老板摇头,“我可不相信影鸦家族会做出这种事,没有影鸦就波尔坎帝国的繁荣,省省吧,瘟疫可不是德罗契公爵的错。说不定,是那些维吉克的家伙……” “你正在诋毁你的国家,女士。” 突然一个男人走进酒馆,他戴着灰蓝色的兜帽,一串眼睛图案的铁项链。酒馆老板娘愣了一下,露出慌张的神色。 “别担心,你不会因此受到惩罚,但我希望你知道。”男人正色道,“不要为罪人开脱,也不要冤枉好人,记住,你以后就会知道,雾神将给这片被横征暴敛的土地带来繁荣。” 二十:绯霓翗斯 雾神信徒! 雷端起木杯喝了口酒,眼神闪了闪。这时男人将目光移了过来,打量雷和科雷亚二人。背剑的女人肩膀宽阔,身体匀称,虽然是个女性,但从她身上的伤痕来看,这是个武力不低的家伙。而黑发男人则一看就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还有两位明眼人。”雾教信徒对雷和科雷亚说,“二位要向影鸦公爵讨个说法,一定是心怀正义之人,不过现在南方形势大乱,这时候过去可不是明智之举。” 显然雾教信徒听到了科雷亚的话,也错把雷的沉默当成了默认,雷没有在意这点,他听出雾教信徒不单纯是要劝阻,便问道:“你的意思是?” “先自我介绍,我是尼勒·单吉,一名原初布道者。”自称尼勒的男人说,“如你所见,克里斯将军已经接管了这片领土,而且将军正在募兵。二位知道,影鸦之翼遮蔽波尔坎帝国已逾百年,暗影已经吞噬了无数条生命,而现在原初之雾将取代暗影,二位何不随克里斯将军出征呢?” 原来这家伙是打算募兵。 雷明白了尼勒的打算,并且想起了南边山谷里的战场。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背剑的女人。科雷亚不为所动,仿佛没听到尼勒的话,雷摇摇头,“我不准备当兵。” “不要把压迫当成习惯,年轻人。”尼勒失望道,“如果不推翻波尔坎帝国,人民永远填不饱肚子,这场瘟疫也不会结束,他们也将继续垄断超凡力量,让你永远都没法成为人上人。” 听到尼勒的最后一句话,雷挑起眉毛,笑了笑:“你们呢?难道你们不会垄断超凡力量吗?” “雾神说,所有信奉他的人都是平等的。”尼勒笃信地说。 雷轻笑了一声,看得出来,尼勒的态度的确很真诚,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雾教的信徒,而且,就算那些进入神国的神民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你在嘲笑我的信仰?”尼勒皱起眉头。 “没有。”雷摇头,“我只是刚好想起一个冷笑话。” “关于什么?”尼勒脸色不太好。 雷放下杯子,淡淡道:“以前勒曼尼亚的使者出使波尔坎王都伦萨,波尔坎皇帝对使者说,在这个伟大的国度里,人人都可以自由追求爱情,财富和知识。勒曼尼亚使者问,我看到那些修建神殿的奴隶,他们面黄肌瘦,表情痛苦,他们也有自由吗。皇帝回答说,他们不是人。” 科雷亚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尼勒琢磨了两秒,反应过来,大笑道:“不错,这正是波尔坎人的嘴脸!而我们正要推翻那些残暴的伪君子,怎么,你愿意加入我们了?” “抱歉。”雷摇头否决,咬了一口熏肉。 “去你妈的正义之师。”一个穿着皮甲的士兵怪笑一声,走进酒馆,在桌边大咧咧坐下,“如果你还不换掉那套老掉牙的说辞,尼勒!你永远他妈的招不到人!一杯烈酒,一碗豆子炖肉!快给老子做好!喂,那边的!”他朝雷扬了扬下巴,“在克里斯将军麾下,你只需要干两件事,除了割他妈的脑袋,就是操女人,前提你不是他妈的窝囊废!”他的目光落在女剑士身上,“嘿,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把剑背在背上的,我很想知道,你怎么把它拔出来?如果你想用它吓唬人,小妞,你最好把它挂在腰上。” 女剑士移开瞥了士兵一眼,移开目光,继续进食。她似乎吃得很慢,桌上的食物却消失得很快。 雷目光落在她肩头的绑带上。 绑带勒住她的外套,粗糙的面料被收束得很紧。学徒之心让雷对细微的形变也十分敏感——剑的绑带并没有绑得很紧,而是那柄剑非常重。那柄剑没有剑鞘,只是用布裹着,从外形来看不过三指宽,是一柄单手剑,但负载它的绑带引起的衣服形变,却说明它至少有二十五磅以上的重量。 对一名训练有素的普通士兵来说,就算是一柄配重极其优秀的双手剑,当它的重量达到八磅左右,使用起来就开始吃力了。而十磅乃至十几磅的双手剑,往往不具有实战作用,通常被用在仪式上煊赫威严。 二十多磅重的单手剑,恐怕是里世界金属打造的,也只有超凡者能使用。这样的重量,腰带也难以承受。 雷心中暗道,原来那位女剑士也是一个超凡者。好在她没想跟那个无礼的军士计较,不然这顿平静的晚餐就要被破坏了。 挑衅没有得到回应,士兵也对看起来没有丝毫女人味的剑士失去了得寸进尺的兴致。 “安道尔,你是在对一名布道者出言不逊!”尼勒瞪着士兵。 “如果你的神能替老子付这顿酒钱,或者让老子的兄弟死而复生。”士兵皮笑肉不笑,“老子就收回刚才的话。” “这最好只是你的态度,而不是克里斯将军,或者……”尼勒语气冷了下来,终究没有说出最后那个名字,愤然离去。 “动作麻利点!”士兵对忙活着的酒馆老板娘大声呼喊,没再搭理其他人。 雷得以安静地享用永续之境里的第一顿饭。 被他吞下的食物,很快转化成灵魂力,补充了之前的消耗。经过永续之境规则固化的里世界能量,相当于经过了一次高度提纯,雷发现这一顿饭对他的灵魂提炼成效,抵得上他在表世界进行十多次炼金。 这也是永续之境的好处之一,如果能在永续之境待一个月,单论提纯灵魂的效率,能抵得上表世界的两到三年。 没一会儿,士兵吃饱喝足离去,雷找老板娘购买更多食物,却被告知因为瘟疫的缘故,食物提供限量了。 雷看向女剑士,女剑士这时也吃完了东西。 “这不是普通的剑。”雷主动搭话,看着女剑士背后的剑。 女剑士转头看了雷一眼。 “绯霓翗(ke)斯。”她用对待朋友的语气对待她的剑,“它叫绯霓翗斯。” 二十一:瘟疫 “绯霓翗斯?” 这个名字让雷感觉有些耳熟,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似乎是来自埃灵语的词汇。 “不死鸟。”科雷亚看了一眼酒馆老板娘,然后对雷解释,“传说它就算死亡也会浴火重生。” 女剑士身上有股生人勿近的气质,她的主动解释让雷感到有些奇怪,紧接着雷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别样的意味,这和她看其他人的眼神不同。 难道说? 果然,女剑士说:“没想到在这种偏僻乡下也能看到一位超凡者。” “你怎么看出来的?”雷的惊讶里隐藏着一丝警惕,他从未展现自己的超凡能力,也不像女剑士一样背着一柄奇特的剑。 多半是他点出她那柄剑的不凡,暴露了他的眼界当雷这么想时,女剑士却盯着雷说:“虚界的味道有时能传出十几里。”她说这话时不经意朝西边的窗户瞥了一眼,那是亚姆林村铅矿的方向,收回目光,她又说,“不过你隐藏得还算好。” 味道? 雷挑了挑眉毛,姑且把这当成是女剑士的超凡能力。同时他注意到了女剑士的小动作,也下意识朝西边的窗户看了一眼。虚界的味道,这么说,那边有超凡者或者邪物? 听到二人是超凡者,酒馆女老板拿着抹布,愣在桌子旁边。 “晚上别来打扰我。”这时女剑士给酒馆女老板丢下一句话,抬起鹿皮靴子走上楼梯,靴子表面有盐霜,看起来她久经跋涉了,靴子也很厚重,不过她的脚步稳当而轻盈,几乎没发出声音。 雷注视着女剑士的背影消失,转头对女老板说:“住宿多少钱?” “您只要给半个霍朗就行。”女老板敬畏地说,“反正因为瘟疫,这里根本没几个人来住了。”同时她不禁在心里后悔昨天多收了女剑士三个霍朗。 雷付了钱,问清了村长家所在。就算不能弄到马,也要拿到地图,然后向符腾堡进发。女老板却说:“您为什么不去找威尔逊”说到这里她恍然想起当地领主已经死了,连忙改口,“为什么不去找克里斯将军,他一定会对您礼遇有加的。” 雷没有回答。 看向女剑士曾瞥过一眼的方向,雷说:“瘟疫好像还没蔓延到这个村子吧。” “没有。”女老板担忧地说,“但南边离这里很近的伊格南村,据说已经爆发瘟疫了。” “那村里最近有发生什么大事吗?”雷不经意地问。 “铅矿坍塌了。”女人朝西边看了一眼,叹道,“亚姆林村本来就是作为铅矿的物资补给点而繁荣的,但最近铅矿坍塌了,好几家的男人都没能回来,甚至连尸体都没有,并且村长禁止其他人再靠近那里。” 铅矿坍塌? 雷顺着老板娘的目光看了一眼,心想,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过他没打算多管闲事。 永续之境只是重现的历史影像,诚然,他们这些降临者也许能改变些什么,却没法真正意义上地改变什么。 他的目的只有符腾堡。 村长家在亚姆林村东南边,清晨,头发花白的村长肖恩眉头紧锁,质问道:“卡莲娜,你在干什么?” “怎么这么多东西?”妻子没有理会肖恩,她对着收拾好的行李嘀咕道,“我们得雇头骡子,东西太多了,食物还有家具或许桌布可以暂时丢下” “够了够了,你已经失去理智了。”肖恩无奈道。 “你准备把消息瞒到什么时候?”妻子冷冷道,“继续这样下去,全村人都会被你害死。” “如果他们知道了消息,那就彻底乱了。”肖恩说,“恐慌正在蔓延,从第一个村庄开始,村民为了躲避瘟疫而往北逃,然后把瘟疫传到下一个村子,下一个村子的村民又继续向北逃,结果呢?他们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却没能拯救任何人的生命。而且你也看到了,伊格南村发生了什么?” 妻子脸色白了白,这个消息很少有人知道,据说伊格南村的人试图北逃,然后被威尔逊男爵的手下以遏制瘟疫传播为由全部杀死在半路上。 “如果北方等待我们的是刀和剑,它们夺走生命将比瘟疫的效率还高。如果走运,能碰上一群善人”肖恩叹道,“那反而是害了他们。现在世道已经乱了,信任已经被那些骗子给摧毁了,上次我们接纳了那个行商,如果重新选择,你会怎么做?” 就在两周前,一个南方来的商人来到亚姆林村,并声称自己很健康。但从那之后,瘟疫就爆发了,包括那个商人在内,所有感染瘟疫的人,都被送到了铅矿里,自生自灭,肖恩试图隐瞒消息,但感染者还在增加,眼看就要瞒不住了。 “我不管其他人。”妻子顽固道,“往北逃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肖恩还要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还有女人的哭喊。 声音逐渐变得嘈杂,已经引来不少人旁观。“别让别人看见了!”肖恩指着行李,瞪了一眼妻子,匆匆出门。 门外的妇人罗兰是木匠伍德的老婆,她包着头巾,哭天抢地。重村民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十分混乱。肖恩心里咯噔一下,伍德在前天感染了瘟疫,被送进矿洞,罗兰把事情闹大,瘟疫的事迟早会人尽皆知。 肖恩没打算把这事一直瞒下去,他原本打算,先传出部分消息让村民们做好心理准备,显然现在不是公开消息的好时候,木匠老婆的表现证明了,村民还没法接受灾难的降临。他快步靠近,大声让众村民消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金金!金!”木匠老婆哽咽喊着自己的年轻儿子的名字,“他他早上说要去矿洞救回他的父亲,我拦不住他!” 许多村民听到这句话已经露出怀疑的神色。 肖恩差点破口大骂,但想到木匠一家的境遇,又骂不出口,他嘴唇抖了抖,在木匠老婆焦急的眼神下,终于说出一句话:“也许过一会,他自己就回来了。” “你害死了伍德,还要害死金!”木匠老婆嘶声哭喊,“伍德只是有些咳嗽,你就诬陷他染上了瘟疫,还把他送到那个鬼地方!天哪,我不敢想金到了那个全是怪物的鬼地方会怎么样!” 肖恩眼前一黑,他知道,这事已经没法瞒下去了。果然,村民们哄的一下闹了起来。 “什么瘟疫?村长?到底发生了什么?” “伍德感染了瘟疫?我上周刚跟他喝过酒!” 肖恩头昏脑胀,感觉打破了马蜂窝一般,他终于忍无可忍大骂:“闭嘴!” 五十六岁的肖恩算得上德高望重,从未做出过有损村民利益的事,也极少发火,他的一反常态,倒是让场面暂时冷却下来。深吸一口气,肖恩知道,现在得安稳人心,他沉声道:“现在重要的是先救回金,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至于瘟疫的事”他叹了口气,“过后我会解释的。” 木匠老婆擦去眼泪,低声道:“但那个地方全是怪物” “或许我们可以求助维吉克人”有人没底气地说。 所有人都明白维吉克人虽然说要把他们从波尔坎统治下的苦难中解救出来,但那位克里斯将军麾下士兵的劣迹让村民们知道,他们恐怕不会派人冒险去救一个冒失的毛头小子。尤其肖恩明白,矿洞的事发生在维吉克人占领这里之前,而他并未将消息透露出去。因为瘟疫而造成商路阻断,克里斯将军并没有派人查看那个被封锁的铅矿,如果克里斯将军知道了矿洞的事谁也不知道,下令杀死伊格南村民的他,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举动 “不行。”肖恩努力想拿出村长的威严,语气却很颓丧。 “村长” 这时,酒馆老板娘走出人群,小心翼翼道。 “昨天,有两个超凡者住进了我的旅馆。” 二十二:剑术 亚麻布从剑刃上滑落,暗灰色的钢铁表面布满细密的白色刮痕,有几道创口十分夸张,显然这柄剑曾数度遭到不限于折断的重大损伤,看起来,就像是几块铁片顽固拼起来的一柄破烂。 剑刃划过空气带起凌厉破风声,女剑士持剑踏步前劈、横削、上挑、肋刺、回身斩,干脆利索,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鹿皮靴子摩擦地面,碎叶混杂着泥尘四溅,随着剑刃的角度偏转,一线耀目的晨辉,让打开窗户的雷眯了下眼睛。 看着酒馆后院女剑士的训练,雷暗暗称奇。脉络庞杂的神秘学研究已占去了超凡者绝大多数精力,很少有人会把时间花费在锻炼格斗能力上。不过从女剑士的打扮来看,她超群的格斗能力应该与她的经历关系匪浅。 根据她的速度和力量来判断,她的能力大概也和暴食者相近,是强化身体的能力,当然,也不排除她使用了强化身体的炼金药剂的可能性。 雷看着女剑士练剑,在波尔坎时期,热武器属于上古遗留下来的珍稀之物,冷兵器是主要武器。女剑士身姿矫健、灵动,动作干练而精准,但变化多端,招式不像那些城堡里训练出来的骑士那样套路化。 雷莫名想到了戈壁上翔掠的苍鹰,忽然她停下动作,拄剑静立,汗水从额头汇聚到下垂的白色发梢,像只毛发沾满露水的蛰伏不动的雪豹。 雷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已经看了快二十分钟了,他可没太多时间耽搁,这时,从村中小路涌出来喧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村长肖恩走在众村民前面,不可避免的,这样的声势吸引了维吉克哨兵的注意,原处布道者也从临时教堂处走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尼勒·单吉拦住人群,质问肖恩。 “有人跑去铅矿了!”有村民喊。 “铅矿里有怪物,这里已经有人感染瘟疫了!”显然村民对村长的知情不报十分愤怒。 “铅矿……”尼勒皱眉,“不是几周前就封闭了吗?” 肖恩迟疑着,向面色阴晴不定的尼勒小心翼翼道:“我必须向您说抱歉……这里的确有人感染了瘟疫,不过我们把感染者第一时间送到了铅矿里,而且我保证……” “这里爆发了瘟疫?”尼勒语气冰冷,又重复道:“你说这里爆发了瘟疫?” “是的。”肖恩咳嗽一声,他惊讶地发生事情败露后,他反而没了心理压力。没错,事已至此,就算是兵老爷和神职人员……甚至是斐列大帝在这又怎么样?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我要立刻上报给克里斯将军!” 尼勒冰冷而愤怒的语气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无论这些维吉克人如何承诺善待当地人,但成年村民都明白,他们是入侵者,威尔逊男爵的头颅,此时还悬挂在他的城堡外风干,那座在北边五里外的城堡,现在已经是克里斯将军的驻军地点了。 …… 雷走下酒馆一层时,女剑士正把剑绑好,背回背上。她擦了把汗,瞥了一眼喧闹传来的方向,酒馆女老板匆匆进门,身后是村长肖恩。 “二位……” 肖恩斟酌了一下语句,正准备开口,却被女剑士打断了。 “如果是铅矿的事。”女剑士说,“我可以帮忙,但我需要钱,食物,地图和马匹。” 村长愣了一下,女剑士的反应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很同情你们的遭遇。”女剑士顿了顿,继续说,“但我要往南走,补给是个大问题。” “我们会倾尽全村之力!”肖恩连忙答允下来,他不知道女剑士如何得知了铅矿的事,但已经没有过问的必要了。现在那个矿洞不光关系到木匠儿子的生命,如果让那些怪物跑出来,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说说具体情况。”雷说。 他本来没打算多管闲事,但要是以地图和钱粮作为交换,倒不算浪费时间。如果帮村民解决了问题,说不定他们还会派出一名向导。从之前那个战场里的伤者来看,这片区域的瘟疫还不算严重,应该不会出现强大的邪物。 雷蓦地发现自己的思维方式似乎有些冷漠,虽说,永续之境只是历史的重现,善心与良知在此处毫无意义,功利主义才驱动行为的高效思维方式,但在永续之境待了两天,与真实世界毫无差别的一切,让他还没法适应过来。 因为酒馆女老板没有解释清楚,村长本以为两名超凡者是一伙的,这时才知道二人的信息似乎并不互通,他分别看了科雷亚和雷一眼,才把商人带来瘟疫的事说了出来。 “这么说。”雷顿了顿,“现在那个铅矿里全是感染者?” 村长点了点头,“直到六天前,一直是琼恩去那里送饭,直到琼恩没有回来,就没人再去铅矿附近了。现在没人知道那里的情况……”他叹了口气,“最好,你们能将金带回来。”说这话时,他完全不抱希望,只是为了安抚身后的木匠妻子。 “我愿意帮忙。”雷点点头,看了一眼科雷亚,“当然,条件一样。” …… 众村民将雷和科雷亚送到山坡下便止步,雷用衣角擦了擦从战场上捡来的匕首,看向前方的科雷亚。拥有四阶完美离子态灵魂的他,并不十分惧怕精神污染,越完美,意味着灵魂结构越稳固,理论上来说,就算三阶的邪物,也不一定能影响他的灵魂结构。 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女剑士十分果断便答应了帮忙,仿佛毫不在意危险,也不在意精神污染。邪物之所以让超凡者避之不及,主要原因之一便是精神污染,精神污染会让灵魂向混乱和癫狂转化,而且难以根除,灰骑士在执行一次接触了邪物的任务后,按规定要花两到三周时间通过仪式和圣水圣盐净化自己的灵魂,就算是这样,灰骑士异化的案例还是屡见不鲜。 是有自信,还是无知?雷思忖着,主动和女剑士攀谈起来。 二十三:矿洞 亚姆林村东南山坡分布着一片方铅矿,山坡下方,选矿池里沉积了大量无用的废矿。矿池泛着令人不适的暗紫色,已经时近中午,明晃晃的太阳在水面上蒸腾出扭曲的热浪,不时有几个气泡从水底咕隆冒出来,沉闷的响声撞进雷的耳膜。 空气炎热而寂静,女剑士的靴底踩过石砾,像狸猫踩过屋顶。 “两周,足够让感染者变成能够轻易杀死普通人的怪物。”雷看向高处,被帐篷遮盖的矿洞和矿井,“如果那个年轻人进了矿井,恐怕已经遇难了。” “如果他没事,就不会到现在还没回村子。”女剑士取下背后的剑,转身对雷说:“到这就够了,你可以先回村子,或者等我出来再回去。” “什么意思?” “难道你也要清理这个矿洞?”科雷亚摇摇头,“省省吧,我可不想到头来又得多对付一个怪物,超凡者感染瘟疫后,比普通人可难对付得多。” 从后世的历史中雷知道,所谓的瘟疫就是一种可传播的精神污染,这就是科雷亚阻止他的原因。果然,她知道精神污染的事,却并不在意。 “这可不是合作的态度。”雷挑起眉毛,“听我说,如果有谁会变成怪物,那你也许会在我之前。” “我们从来没说过要合作。”科雷亚还是摇头,“这样说你也许会不大好受……但你的力量,和那些怪物的力量其实是同源的。你把我当成了同类,但,情况不是那样。” 说完女剑士便头也不回走向矿井。 雷没有完全听懂女剑士的话,他在原地迟疑了一下。 超凡者的超凡能力来自于里世界,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确和邪物有“共同点”。不过,女剑士却把自己划清界限,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女剑士脚步看似不紧不慢,雷分神的功夫,她却已走到矿井边,撑住井沿,一翻身攀住绳梯便滑了下去。 雷倒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思,但虽然是在永续之境,他也没那么厚脸皮作壁上观。何况,女剑士的自信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如果她没能解决矿洞的问题,他至少能让事情不要变得太糟。 紧跟在女剑士后面,雷来到矿井边缘。顺着井口井口向下看,井底黑窣窣一片。一盏煤油灯的光芒在井底亮了一下,通往更深处去了,雷把匕首插回腰间,右手握住绳梯,左手提起风灯,小心下到矿井内部。 矿井有十二米深,潮湿阴冷的泥土味道扑鼻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腐臭味。雷滑到矿井底部,劣质煤油灯明灭不定的灯光在黑暗里驱散出一片半径不到五米的光明区域。绳梯底部的升降车倾倒着,前方几步外是斜倒的矿车,和散落的食物。 雷俯身捡起黑面包,面包硬得像一块石头,没被咬过,升降车边还有翻到的水壶。食物对隔离在矿坑的人来说绝对是稀缺资源,却无人争抢,那么这里的人大概都失去了生命,或者说,有了其他的食物来源。 雷拔出匕首,提灯沿矿道前行,女剑士已不见踪影,也没发出声音,雷没走多远,就看到地面上有尸体被拖行的血痕,鼻端闻到的腐臭味也越来越浓。浅层矿道已经很少有矿物的痕迹,雷深入不久,矿道壁上共生的黄铜和闪锌矿映着摇曳的灯焰闪闪发光。 “安静得过分了。” 雷踩着矿车的车轨前行,全神贯注注意一切动静,但就连蛇鼠的声音都没听到。按照村长给出的信息,包括那个商人,和流窜的别村村民在内,被关进这里的感染者有十四个之多,而据后世的历史资料,灵灾中,感染瘟疫的重症者,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都成为了邪物的宿体,按说,这里至少会有五只邪物在。 尚未捱过弥亚意志排斥的邪物没有理智,会表现得嗜血而疯狂,而邪物一旦懂得蛰伏,便表示它已度过第一个阶段,初步完成了降临。这样的邪物攻击性降低了,危险性却强了数倍。 看来情况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雷握紧了匕首,好在矿道中的视野一览无余,只需注意拐弯的死角处,就能预防偷袭。矿道起点尸体拖拽的血痕至此已消失不见,矿道开始有岔路,雷在心中默记着矿道路线分布,走入左侧第一条岔路。 没过多久,他隐约听到了地下水的声音。水声里夹杂着极其微弱的,断续的呼吸声。雷顿住脚步,停了一下,又继续深入,在心里做好了那是邪物伪装诱敌的准备。 灯光照亮的可视范围仅有五米,代表雷的反应距离也只有五米,在这种时候听觉的作用大过于视觉。呼吸声逐渐接近,雷放慢脚步,一旦有任何异响,他就会立刻做出反应,但预期的危险没有发生,直到看到那个倒在地上的年轻人,雷才松了口气。 破旧的褐色亚麻短衣,一头褐色乱发紧贴着额头,脸上满是黑灰。他的整个右臂连着肩膀,不知被什么撕扯掉了,不过命还在,只是陷入了昏迷。年轻人的身后还压着一具尸体,雷没仔细看,轻轻喊了声:“金?” 年轻人没有反应。 雷蹲下拔开他的眼皮,木匠之子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在昏暗灯光下,他的眼睛几乎全被眼白占据了,黑褐色的眼珠如针尖一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以紊乱的规律急速抖动。 “不,不,不是瘟疫!怪怪怪怪怪物!” 他含糊不清地吐出一连串词语,身体抽搐。 “只过了半天,就被精神污染侵蚀到快要异化……” 雷皱了下眉,匕首捅进木匠之子的眉心,直至贯柄,然后拔了出来。匕首做工及其一般,刃尖与头骨硬碰硬后,出现了一丝卷曲。 但年轻人的抽搐还没有停止,雷左手扶起他的头,又迅速切断了他后颈的脊柱神经。 “抱歉,救不了你了。” 雷甩了甩匕首,抛开心底的不适。翻开年轻人的尸体,他的目光落在下方的另一具尸体上——和金十分相似的头发,身材更加魁梧,应该就是亚姆林村的木匠。木匠的半张脸都已腐烂,舌头如蜥蜴般长得极长,头上还生出了硬化的角质刺。不过他的脖子已下,却几乎都被吃光了。 “已经异化,但被其他邪物吃掉了。” 雷眉头越拧越紧。 在冈堡,邪物十分稀少,绝少有两只邪物碰面的情况。不过据协会内部的资料,降临表世界的邪物通常井水不犯河水,对它们而言,表世界的生灵更加美味,就像表世界的生灵总孜孜不倦地追索里世界的能量一样。 但就像人类中有杀人狂,邪物里也有残暴者,不惜吞噬其他邪物,壮大自身。看着木匠的尸体,联想到进入以来矿坑内部的寂静,雷推测,这里恐怕有一只“残暴者”存在。 二十四:夜战 黑暗,寂静。 科雷亚行走在矿道里,回想起极北之地。 那时契父将她送到哈库塔纳山山脚,哈库塔纳在埃灵语中的意思,是“无人登临”。 那时她遵循族规,向着星落的方向追循极夜的脚步。那个夜晚除了刮骨之风和没膝深雪,陪伴她的就只有绯霓翗斯。当第一线曙光,推着哈库塔纳山的阴影蔓过脚边时,她插下了图腾柱,这时她回过头,朝阳照耀之处,所有先祖的图腾柱,都被她抛在了身后。 “你已经很优秀了,科雷亚,但你还没法登上哈库塔纳山。”契父告诉她,“离开吧,当你认为能自己能彻底战胜自我时再回来。” 她问:“我怎么才能确认,我是真的做到了?” 契父说:“到那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契父不是先知,和所有族人一样,他只是个普通人。不过科雷亚相信他的经验,以及他的智慧。 她握紧了剑柄,深呼吸。危险的气息已经越来越近了,不过,比起那个令人绝望的极夜,她身边除了绯霓翗斯,还多了一盏风灯。现在,她心底那一丝来自本能的恐惧并非绊脚石,她需要危机感来保持紧张,她不会打退堂鼓。 的靴底碾碎质地松散的废矿石,咔嚓的轻响中,有极其微弱的,不正常的气流变化。科雷亚反应迅速,她立即后退,向前刺剑,这样偷袭者将第一时间面对利刃。但下一刻,啪的一声爆响,灯罩碎裂,灯油四溅,在火光熄灭的前一瞬间,科雷亚看见了击碎风灯,并闪电般缩回的舌头。 陡然从光明进入黑暗,科雷亚的视觉完全失去了作用。她向前虚挥两剑,迅速后退,当后脚跟碰到墙壁时,身体猛地一沉,距地而守。她没有停止挥剑,刚才击破灯罩的舌头,威力绝不比弩箭差,但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的家伙狡猾而谨慎,它显然没有用舌头与剑刃硬碰硬的意思,并不贪图进攻。 全力挥剑是一件很耗体力的事,科雷亚立刻意识到对方正在等她力竭。女剑士对此并不担心,她挥舞绯霓翗斯最久的一次,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只要不被一击毙命,她决不会被拖垮,她坚信自己有这意志,绯霓翗斯亦如此。 她还是用力挥剑,不间断的挥舞带起呜呜的风声,但这样持续几分钟后,她便故意放缓动作,加重呼吸,剑势也迟涩起来。紧接着,她停下动作,仿佛要借机喘息。但立刻,她听到了迅猛的两道脚步声,间隔极短,跨度却极远,只是一瞬间,污浊之气扑面而来。 邪物忍不住了。 邪物不愿给女剑士喘息的机会,这正是女剑士想要看到的结果。跨步前劈,声势凶猛,一扫此前伪装出来的颓势。鋥的一声,剑身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压弯,眼见就有折断的风险,科雷亚立刻收起大部分力量,让长剑顺势缩回,同时往脚步往左侧偏转,身形斜刺,与邪物错身而过。剑刃与邪物的体表摩擦,带起一长串的火星,昏暗的灼热光芒如昙花一现,溅落在青紫色的鳞片上。 科雷亚没看清对手的模样,这意味着她没法判断对方的攻击方式,同样,对方的弱点也无从寻找。她冲出几步,立刻转身,守住矿道狭窄处,这样对手就只能从正面进攻。 女剑士的伪装让邪物明白自己中了引诱,但一照面的交手,女剑士的力量显然远不及邪物。在女剑士尚未站稳脚跟时,邪物便转身攻击,科雷亚通过脚步声判断对方的位置,边刺剑边后退,接连五剑,最后一剑总算刺破了对方的体表,剑身入肉数寸。但这也让她收剑不及,铛的一下,剑身上又爆起刺眼的火星,不用想,科雷亚知道绯霓翗斯又崩了一个缺口,借着火星,她看见了对方的武器,是人熊般的利爪。 往日她跨越雪山和热带雨林,曾与猛兽为伍,经历了数不清的战斗,这也不是她第一次面对邪物,不过,这只邪物的强悍出乎她的意料。 “就算力量差距悬殊。”科雷亚心想,“只要关键的一剑就能决定胜负。” 黑暗中,长剑和利爪碰撞的声音不断响起,女剑士沉重喘息,邪物发出闷雷般的低吼。空气中弥漫着癫狂邪恶的气息,就连蛇虫鼠蚁都为之退避,女剑士却不受丝毫影响。 女剑士肩头和小腹处俱已负伤,不过她的动作仍没有变形,闪避,进退,格挡,进攻。忽然,一丝微弱的光亮出现,她得以看见对手的体型。抓住这个机会,科雷亚一剑砍在对方脖子上,如钝刀劈革,发出沉闷而毫无生气的响声。她本就不期望这一剑能起到作用,双手抓住剑柄,用力向下一拉。 嘎啦一声,邪物的头颅没掉,剑上却又崩出一片火星。刚才交战留下的豁口,就如寓言里毁灭国家的马蹄铁般,瞬间扭转了局势。邪物牢牢抓住剑身,用力一抽,科雷亚的身体被带得飞起来。 除非放弃绯霓翗斯,不然,没有逃跑的可能。 女剑士握住剑柄没松手,借力一腿踢中邪物的脑袋,她听到了脑浆被震碎的声音,邪物怒吼一声,攻势却更加猛烈,女剑士试图拔剑,却被对方狂风骤雨般的的攻击死死压制。 对了,哪来的灯光?女剑士刚一出神,正与他她交战的邪物,脸朝下倒了下来。 邪物背后是雷的身影,他收回切断了邪物后颈处神经的匕首,松了口气。他旁观女剑士和邪物搏斗许久,终于找打了偷袭的机会。 女剑士眼里闪过一丝惊诧,然后皱眉道:“你不该过来的,越是超凡者越容易受到精神污染。” 二十五:封锁 女剑士努力拔出被邪物紧握的剑身,脸上的血和汗映着阴暗的灯光,模样十分狼狈。 嘴硬的家伙,雷笑了笑,故意说:“你好象没必要这么关心我?” “我只是不想又多一个麻烦。”女剑士说,但紧接着她也意识到这样有些忘恩负义,她借着地上那盏风灯的光芒,打量对面的男人,“你……没有受到精神污染的影响?” “你不是我以为的‘同类’。”雷意味深长地加重了后最后那个词的语气,“我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边境的小村子里有超凡者已经很让我惊讶了,我没想到你这么强。”科雷亚说,“我为我的轻视道歉,不过这里不是该久留的地方。” 她低头,借着灯光观察剑上的缺口,她不介意继续和邪物厮杀,但绯霓翗斯又有不支的迹象。 “离开吧,这里已经被清除干净了。”雷转身捡起地上的风灯。 “你干的?”科雷亚诧异地问,她进入矿洞还没多久,而雷进入矿洞还在她之后,如果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清理整个矿洞里的邪物,她恐怕要重新审视这个男人了。 “不是我,是它。”雷回头瞥了一眼邪物,“它吃掉了其他的邪物,不然,你刚才不至于那么辛苦。” 雷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科雷亚提剑跟在他身后,仍没放松警惕。 “邪物之间也会互相攻击?”她问。 “邪物的范围很广泛,在里世界,它们有时会互相捕食,这不算太罕见。”雷顿了顿,“越往南,这种现象只会越来越严重。这个矿洞里只有十多个死者,而据说南方,已经有城池被瘟疫摧毁。” “这正是我要去南方的理由。”科雷亚回答道。 雷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女剑士的语气和表情很平静,和那些高喊救世口号的布道者相比,她显然的确做好了南行的打算,和足够充分的心理准备。 “这可不是明智之举。”雷回过头继续走路,凭心而论,如果这不是永续之境,如果他没有掌握历史走向,他可能会选择往北避难。 “暗影公爵是个明智的人,但他现在快要毁灭一个国家了。”科雷亚说,“世界不需要太多聪明人。” “你说得很对。”虽然与女剑士接触不深,雷却有些佩服这个女人。 …… 骑兵队尖刀一般地戳进村子,急促的马蹄声若擂响战鼓。随着一阵马嘶声,穿黑板甲的英武男人手执缰绳,居高临下看着出来迎接的村长肖恩。 他没有第一时间说话,用冰冷的目光扫视四周后,黑色面罩下才传出质问的声音:“尼勒说,你隐瞒了瘟疫的事?” 肖恩立刻跪了下来,解释道:“将军,我保证我们做好了隔离,瘟疫并没传开……” 克里斯冷哼一声,他的马迈着碎步,来到肖恩面前。眼前是马蹄,头顶传来马匹的粗重呼吸声,肖恩身体颤栗起来,他见过克里斯将军处死威尔逊男爵的亲信,将军在马上挥下弯刀,砍下了那人的头颅。 肖恩没敢抬头,所幸,弯刀也没有落下。过了好一会,克里斯冷冷地问:“我收到情报,这里来了两名超凡者?” “他们正在解决矿洞的瘟疫。”肖恩小心翼翼地回答。 克里斯皱起眉头。 听到消息时他本有拉拢两名超凡者的意向,并带来了说客。但如果那两个超凡者接触了瘟疫感染者,情况就不一样了。超凡者比普通人更容易感染瘟疫,他们感染后也将带来更大的危险。 “你隐瞒瘟疫的事,本应该受到重罚。”克里斯刀子般的目光刮过众村民,“不过为了彰显斐列大帝的仁慈,我将饶恕你们。”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到所有人噤若寒蝉时,才一挥手,调转马头离去。 片刻后,就连哨所的士兵,也随着克里斯将军一道离开,肖恩这才明白,这些维吉克人要从这里撤军了。 克里斯撤军当然不是因为所谓的仁慈,而是因为瘟疫,这场瘟疫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此时却拯救了亚姆林村。 ………… 雷与女剑士回到村子时已临近黄昏,木匠儿子身亡的消息让他母亲一度晕厥,肖恩则对此早有预料。 “多谢两位大人出手,我们会永远感激二位的。”肖恩牵来两匹骡子,骡子身上驮着面包,肉干和装满清水的水壶,他展开地图,为二人指明道路,“从这里沿河向南,路过伊戈南村后就是埃德蒙兹,那里有大路通往赞比亚,越过赞比亚,就进入了符腾领。不出意外的话,一周左右就能抵达。” 一周时间……雷心想,已经时间可以耽搁了,他点头说:“我今晚就出发。” 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村长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匆匆离开。 村中道路上,有拖着行李的人被其他村民拦住了,见村长过来,有人伸长脖子愤怒道:他们说是你下令封锁了村子?!” “我得阻止你们离开。”肖恩无奈道,“瘟疫的事我本来应该跟大家商量,但瘟疫来得太突然……虽然之前我瞒了下来,但我一直在找机会告诉你们。” “但你为什么要封锁村子!这里已经爆发了瘟疫,你要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这也是克里斯将军的意思。”肖恩苦笑道,“如果我们把瘟疫再带到北方,他绝对不会像今天那样仁慈的。” 将军的名字让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肖恩沉吟良久,又说:“大家冷静下来想想吧,亚姆林村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村子,但它比其他村子都特殊,正因为这里是往北的必经之路,所以王都让我们的村子成为了唯一的铅矿补给点。这场闹剧已经杀死了太多人,我们要阻止它。我们的祖先在三百年前建起了这个村子,难道现在我们要就这样抛弃它吗?留下吧,如果能度过劫难,我们继续捍卫祖先的荣光,不论这次瘟疫,或者以后的天灾人祸,都无法摧毁我们。如果我们没能度过劫难……至少在墓碑上,我们可以毫无愧疚地说,当灾难降临,我们没有成为帮凶。” 二十六:世界融合 亚姆林村外,雷和科雷亚各自牵着驮着物资的骡子。天色已晚,红日西沉,东方的天际上已出现零散的晚星。 因为时间紧迫,雷等不到天亮就向南出发了,让他没想到的是女剑士也如此雷厉风行,要知道南方是重灾区,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们很难再能遇到一个像亚姆林村这样,拥有一张干燥温暖的床,和一间相对安全的卧室。 女剑士回头看了一眼,村庄正在设立封锁线,并挂出告示。 “你觉得他们能战胜瘟疫吗?”她说。 “很难。”雷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几乎不可能。一旦村庄封闭,物资供应将是一个大问题,当饿死和罹患瘟疫两个选择摆在面前,大部分人都会先解决燃眉之急。 不过后世的历史中,北境的确没有遭受瘟疫,雷没有深入研究,有一部分学者认为,地广人稀,气候寒冷,是北境成功抵御瘟疫的重要原因。 “在结果没出来前。”科雷亚收回目光,“我愿意相信事情会向好的方面发展。” 她拍了拍骡子的屁股,骡子打了个响鼻,不情不愿迈动步子。这时她又说“但这件事必须从源头上解决。” 雷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彭尔斯··德罗契缔造了这场瘟疫,据说,他试图追溯埃灵时代覆灭的那段禁忌历史,如果他不停止这个行为,即将到来的灾难,将远不止一场灵灾这么简单。 “嗯,他不会成功的。”雷以未来者的身份向科雷亚剧透。 “他不会成功。”科雷亚的语气与雷一般笃定。 雷不知道她的自信来自何处,他没有多问,这时科雷亚已经牵着骡子,越过他身边。 雷的目光落在科雷亚的背后,那柄破旧的剑,绯霓翗斯,被亚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它的重量决定它不是一柄普通的剑,不过,在科雷亚和邪物的搏斗过程中,雷发现这柄剑的强度,似乎和普通钢铁几乎没有差别。雷牵上骡子,落在她身后。 “你之前说的,你和我不是同类,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你已经听懂了不是吗。”女剑士头也不回地说,“你是个超凡者,但我不是,我是个普通人。” 雷的确早已听懂科雷亚的话,只是心中无法确认,毕竟,无论是绯霓翗斯,还是女剑士异乎寻常的力量和敏捷,都证明她不是个凡夫俗子。听到科雷亚的确认,他怔了一下,又恍然道“你使用了强化身体的炼金药剂?” 科雷亚回头打量了雷一眼,又转回头去“你了解你使用的力量吗?你的力量源自何处?” “灵魂。” “是的,灵魂。”科雷亚说,“但不是只有接触里世界,才能锤炼灵魂。” “我从没听说过。”雷心中十分惊讶,就算已经加入炼金协会,他也从未听说有不接触里世界就能获得超凡能力的方法。 “挑战极限,或者冥想,都能有效锤炼灵魂。”这时科雷亚进入林荫间的山道,天色一下就暗了下来,她取下挂在骡肚子边的火把。 对于科雷亚的话,雷抱有怀疑,如果只是简单的“挑战极限”和“冥想”就能获得她那样不逊于超凡者的实力,这世界上早就超凡者遍地走了。并且,有一样东西她没法解释。 “那你的剑?” “你注意它很久了。”科雷亚拍了拍背后的剑,仿佛在跟朋友打招呼,“绯霓翗斯已经陪伴我十二年了,这样说你或许会觉得很疯狂,实际上,剑是有灵魂的,我能感受到它一直在变强。” “这就是你一直没换剑的原因?”雷看着破旧的剑柄,单看外观,如果这把剑落在战场上,打扫战场的人甚至不屑会把它当成战利品。 女剑士的话让他不可置信,为物体赋予灵魂,这属于炼金术的三大追求之一——创造生灵的必要条件。灵魂不具有质量,但会影响力场,那么,关于这柄剑的事就解释得通了,它的确是普通钢铁打造的,所以在面对邪物时只展现出与普通长剑相若的长度,但因为它具有灵魂,所以它足有二十多磅重。 “只有工具才要经常更换。”科雷亚追忆道,“十二年前契父为我打造了它,那时……它还只有不到五磅那么重。” “你没对它使用炼金仪式?”雷追问道。 “换在我刚离开故乡那时候,我会认为你这句话是在侮辱我,并且我绝对会跟你打一架。”科雷亚瞄了雷一眼,“不过这不是你的错,现在已经没几个人知道守界者的事了。” “守界者?”雷顿了顿,“有人也把超凡者叫做破界者……” “你居然知道。”科雷亚回头惊讶地看了雷一眼。 “我只听过名字。” “这两种称呼要追溯到埃灵时代。”科雷亚说,“既然你是超凡者,那么你一定知道在埃灵时代,炼金术已经发展到了巅峰,人们可以长生不老,在高空飞翔,或潜入万米深海,甚至他们能让一整块大陆浮空。但那时候,大贤者帕乌莫斯却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女剑士吐露的秘辛关系到了帕乌莫斯,雷一下提起了全部注意力。 女剑士继续说道“首先,一个简单的问题,炼金术的本质是什么?” “里表世界的物质交换。”雷说。 “所有超凡者都在促成里表世界的物质交换。”科雷亚点头说,“在大炼金纪元,物质交换的速度也达到了巅峰,大贤者发现,里表世界局部重合的事件开始频繁发生。他推测,这是因为里表世界物质交换过多的缘故,进一步的,如果里表世界的物质,被交换到某个平衡点……” 一片云翳飘了过来,让本就阴暗的林间更加黑了。 “里表世界就会融合。” 科雷亚的声音有些冷,黑暗中,雷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感觉到了,面对生死也不曾变色的女剑士,正在压抑着从内心最深处散发出来的恐惧。 二十七:埃德蒙兹 在达诺切利特公馆,雷曾经见过里表世界的局部重合,那里邪物丛生,时空错乱,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其中。 雷沉吟了一会,说:“我见过里表世界的局部重合。虽然那很可怕,但那对超凡者来说,不算太过危险,如果是放在埃灵时代,那似乎算不上无法解决的灾难。” 科雷亚用早有预料的眼神瞥了雷一眼,“所以意见产生了分歧,有一部分人的看法和你一样,甚至这其中还有一部分极端者认为新世界与新秩序的诞生是埃灵文明突破瓶颈的契机。而我的祖先,则认为人类应该停止一切促使里表世界融合的行为,世界融合产生的动荡,绝对会摧毁全人类。” 这就是破界者和守界者的分歧,雷总算明白了女剑士的来历。显然,所谓的守界者是少数派,以至于雷遇见科雷亚前,从未听说过这类人。 科雷亚从雷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想法,她耸下肩,点燃火把,牵着骡子继续向前。 “很少有人愿意放弃力量,大部分人脑子里想的是,就算世界毁灭,那也是他死后不知多久的事。” 雷保持沉默。 他就是科雷亚口中的那类人。 就像谁都知道工业发展会破坏环境,但没人会因此关掉工场,销毁汽车。 何况,这位女剑士也没法证明,守界者的做法就是完全正确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雷对女剑士心怀敬意,就像前世的他尊重低碳生活者那样。他不知道女剑士是通过怎样的锻炼才获得了不亚于超凡者的实力,从她身上可见的那些疤痕来看,她绝对经历了非人的磨练。 夜色逐渐降临。 午夜时分,二人已走出丘陵进入平原地带。雷在路边升起一堆篝火,把干硬的面包和肉干煮软,科雷亚也吃完食物后,便找了一片平整的空地,跪坐在地,闭目冥想。 雷发现女剑士的冥想法很有门道,她腰挺得很直,面朝月亮的方向,脸庞映着火光,仿佛陷入了安睡,雷枕着双臂隔着六米距离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她连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就像静止在沙漏里的一粒沙子。但她在呼吸时,胸膛缓缓起伏,像与夜风融为了一体。 动与静两种矛盾的相性,这时和谐并存于她的身上。 “破界者,守界者……”雷盯着燃烧的篝火,心想,“离开永续之境后,要查一查这方面的资料了。” 打了个哈欠,雷轻巧翻了个身,枕起双臂。他需要睡眠来缓解灵魂的周期性疲劳。望着在云翳背后忽隐忽现的月亮,听到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夜枭的呼号。 现在差不多已时过午夜了。 “第三天。” 雷低声自语。 这是他来到永续之境的第三天,按照历史,符腾堡将在九天以后,走向毁灭。 ………… 雷醒来时天际刚露出一丝鱼肚白。 夜寒尚未褪去,天上西沉的月影淡得像一抹水痕,地上已起了露,雷撑起身子,手上沾满泥土和碎叶。 “睡了差不多四个小时。” 雷向前一瞥,篝火已灭,不远处的女剑士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不知还要继续冥想多久。 雷拍去手上的草叶,动作很轻,没有打扰女剑士的冥想。不过,他明白自己的动静应该没逃出女剑士的注意,既然敢在野外,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冥想,要么是涉世未深,要么就是有自信面对危险,显然女剑士是后者。 舒展了一下筋骨,雷拍了拍自己的骡子,骡子四蹄乱蹬站了起来,见到不是野兽袭击,才收起了慌乱,歪嘴嚼着杂草,被雷牵着离开了临时营地。 女剑士来历非凡,她身上也许还有更多对雷有价值的秘密,但雷没时间耽搁下去,他必须全速前往符腾堡,尽可能获知贤者之石的线索。 女剑士依旧在冥想,并不在意雷的离开。 雷一人独行往南,在太阳升到天空正中时,抵达了离亚姆林村最近的伊格南村,伊格南村有大批村民北迁时被杀,村中仅剩下少许没有迁走的老弱妇孺,雷本想在伊格南村找人再度确认路况,打探消息,顺便补充一些食物和饮水,远远观察村庄,却发现村中游荡着两头邪物。 这样一来,村子里几乎不可能会有幸存者了,雷只好越过伊格南村继续向南。 接下来的一天半里,雷经过了五个村庄,瘟疫的可怕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这五个村子因为地方偏僻,消息不通,已经被灵灾摧毁,没剩下一个活人。通常意义上的瘟疫,普通人也许还能靠免疫力战胜,而在灵灾中,就算不是所有人都会受到精神污染,但村子里一旦出了一个被变成邪物的感染者,便几乎没人能抵挡住屠杀。 按照地图指示的路程,他已经快要接近埃德蒙兹,埃德蒙兹是波尔坎北方的边城,领主是格尔高侯爵。在波尔坎时期,大领主手下都会有相当数量的超凡者效力,再加上领主手下还有一众骑士和骑士扈从,利用这股力量,若应对正确,倒有可能在灵灾下坚持下来。 埃德蒙兹背靠司基多山,山脚是居民区和市集,在城镇最高处,则是依山而建坚实的石城墙,远远的,可以看见城墙内露出来城堡上端。雷牵着骡子走入市集,暴雨过后的黄泥路十分泥泞,不过,空气倒还算清新,雷惊讶地发现,周遭居然没有一个身影,要是这座城市也被瘟疫摧毁了,怎么也没有邪物,连尸体都不见踪影? 寂静的街道上,脚步声和骡子的呼哧声显得格外明显,雷凝神注意四周的动静,继续深入市集。如果可以,他准备在这里搜寻物资,也许,还能去城堡里找到一件品质尚可的兵器,但但没走多久,他拐过市集尽头的弯道,被一排拒马桩拦了下来。 五名穿着全身板甲,连脸都被铁面罩盖得严严实实的士兵守在拒马桩后,显然他们早已注意到骡子的声音,有两人端起弩机,最前那一人唰一下拔出长剑,厉声道:“干什么的!” 二十八:治安官 弩箭速度比热武器慢很多,一直保持着暴食者灵魂状态的雷,有把握毫发无伤干掉这五个士兵,不过他还是老实地停下脚步。 他说:“我从这路过,这里的情况还好吗?” 士兵长没有说话,他透过面罩打量了这个牵骡子的家伙好一会儿,确认这个黑头发的年轻男人精神状态不错,不像是瘟疫感染者后,他瓮声瓮气道:“鲁道夫大人的治理很成功,这里很好,你想干什么?” 情况没自己想象的糟糕,雷松了口气,“我想买点吃的。” 士兵长冷笑一声,瘟疫当前,粮食是战略物资,他毫不留情道:“这里不欢迎外来者,立刻离开!” 雷要的不只是粮食,如果可以,他还想弄匹马,那样赶路就比骡子快多了,不过从这些士兵的态度来看,这事儿没法轻易搞定,他只好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我没有恶意。” 雷看着士兵长。 下一刻,士兵长眼前一花,那个牵骡子的,穿着破旧的黑发男人站立的地方,溅起了一大片泥浆,黑影迅速袭来,他瞪大眼睛,刚准备提剑怒吼,手腕却被牢牢箍住,黑发男人已来到他跟前,单手制住他的手腕。 透过面罩,他看到一双漆黑的眸子,那平静的眼神却让他心头一颤。 “但你们正对一个超凡者刀剑相向,这里的领主难道没教过你们尊重?” 雷缓缓放开士兵长的手腕。 “是,抱歉,我不知道您是……”士兵长自知遇上了惹不起的人,就算他们全副武装,也不是超凡者的对手,他拉下面罩,露出一张红通通的粗糙脸庞,换上了尊敬的态度。不过,他并没有立刻放这位不速之客通过的意思,莱利大人手下也有数位效力的超凡者大人,如果这家伙来者不善,他也讨不着好果子吃。干咳一声,他准备重新询问对方的来历。 雷却摆了摆手,打断道:“我想见见这里的领主。” 士兵长小心地问,“如果您还有其他要求,或许我可以提前给莱利大人通报。” 片刻后,雷随士兵长穿过市集和居民区。 整个镇子都很安静,雷一路观察,只偶尔见到几个窗口有人影出现,街道上则空无一人。 雷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烧焦味,随口问道:“附近有地方最近失火了?” 士兵长愣了一下。 “啊,没错。” 他似乎没有多嘴的意思,闷头带着雷走向城镇后方的山坡。 山坡上砌着石头阶梯,尽头便是城堡大门,在城堡门口的火炬架旁,士兵长让雷停下等待,片刻后,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出来,将雷迎入了城堡。 “莱利大人在书房等您。” 雷疑惑地扬起眉毛:“我听说这里是格尔高侯爵的领地。” “是的,埃德蒙兹是格尔高侯爵的领地,但侯爵感染瘟疫去世了。”管家解释道,“莱利大人是王都来的治安官,在侯爵死后,他接收了这里的统治权。” “原来是这样。”雷点点头。其实他心中还有疑惑,在波尔坎帝国有封地的贵族爵位都是世袭罔替,按说侯爵若身故,也不至于一个子嗣都没留下,让统治权落到了治安官的手里。这其中或许有权力争端,不过雷不愿节外生枝,没有追问下去。 进入书房,雷见到了一名黄色卷发披肩的男人,穿着墨绿底色的华贵衣裳,领口衬着银色百褶。雷右手抚胸,向男人行了个波尔坎时期的贵族礼,自我介绍道:“奥斯丁,见过莱利阁下。” “非常欢迎。”治安官大步走来和雷握手,笑容满面,“坐,快坐吧。”他热情地把雷迎接到书桌边,“你从哪里来?” “北方的诺斯威辛。”雷说,“很抱歉打扰了您,但那里被维吉克人占领后,我就待不下去了,我准备去南方投奔我的朋友。” 莱利讶异道:“你不知道南方的瘟疫有多严重吗?” 雷说:“我想我能应付。” “不,情况远远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莱利连连摇头,走到窗边,示意雷俯瞰下方的城镇。 “看看这里,埃德蒙兹,曾经多繁华的一个城市,现在,它冷清得像一座死城。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吗?不!你根本想象不到,在半个月以前,这里曾出现过比里世界还可怕的景象,就连原来的领主格尔高伯爵都在乱象中丧生了。听我说,奥斯丁,你所见到的平静都是我治理有方的结果,我敢保证,如果你再往南方去,你再也不会有在书房里跟人和和气气谈话的机会了,你要面对无穷无尽的怪物和恶徒,你没法抵达南方。” 他回过头,郑重其事道:“没人能抵达南方。” 莱利等着雷的回应,在他看来,这个即将无家可归的超凡者,一定会向他求助,那时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告诉他,埃德蒙兹将有他的一席之地。 但莱利失望了,面前的黑发男人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说:“我想跟你交换一些食物,最好能弄到一匹马。” “你没把我说的听进去吗?奥斯丁?”莱利皱眉道。 “没人想面对瘟疫,但我有些私人原因。”雷和莱利对视,突然,他发现莱利的左眼有些不正常。炼金术士的手段再高妙也无法与造物之手媲美——这位治安官的左眼有人体炼成的特征,虽然很不明显,但没躲过雷的观察。 二十九:新城市 雷心心底盘算起来。如果能和这名治安官交涉,得到他关于人体炼成的知识,这次回溯历史中他就算没得到贤者之石的消息,也不算毫无收获。 但一算时间,离符腾堡陨落还有七天,他打消了额外的念头。 人体炼成的知识错过了还可以再找,南希魂所里的文献,到现在还没开始翻译。但错过了贤者之石的消息,他恐怕很多年都没法再进入一次波尔坎末期的永续之境了。 对“奥斯丁”,莱利的态度颇为热切,从手下的口中,他得知这个超凡者拥有极强的战斗素质,在这乱世中,战斗型超凡者可是珍贵资源,据说在前线,波尔坎那派往维吉克的第一批超凡者队伍,就是被雾教那群暴食者给杀得片甲不留。如果能得到奥斯丁,不亚于直接获得了数十名普通骑士的效忠。 奥斯丁虽然拒绝了,但莱利相信,如果他看到了埃德蒙兹内城的现状,他一定会改变主意。没有操之过急,莱利微微一笑,故作惋惜道:“既然你坚持……好吧,你要食物跟马匹,但虽然我现在统治着埃德蒙兹,这些东西也很不宽裕……” 雷毫不拖泥带水地抬起手指,在半空中虚画几下,口中吐出一句音节晦涩的咒语。 “ai?oheasKnsnafeo,?n!” 灵魂回路扩散然后回缩,莱利清楚地感觉到,虚空中的弥亚意志被收集了起来。 雷感到指尖灼热,在这个灵灾爆发的年代,弥亚意志浓度也远超后世,他收回手指,对面的治安官眯起眼睛,问道:“你是驱魔人?” 雷不置可否,只是说:“这枚契印可以收集弥亚意志。” 说到这里他就打住了,在灵灾爆发的时候,这枚契印的价值不言而喻。 他还有配置弥亚之血的配方,但并不打算透露。单是收集弥亚意志的手法,就不是一些食物和一匹马能抵价的了。和一个不久后就要消逝的投影纠结价码问题,似乎毫无意义,但实际上,多位炼金协会的前辈用经验证明了,身处永续之境时,若不遵从基本的原则和观念,反而会招致麻烦。 当然,若非是在永续之境,雷也不会把他人的赠予当做交易筹码。 “你要拿这个换马?”莱利愣了一下。 雷点点头。 “你可真是……阔绰。”莱利啧了一声,“好吧,我完全同意。” “给我纸和笔吧。” 雷看向书桌,莱利当即让开,让雷在书桌上画出了印记。同时,雷还写下了灵魂回路的构造方式,以及那句震荡灵魂频率的咒语的发音。波尔坎时代使用的语言文字是古埃蒙语,雷的书写和莱利认知的古埃蒙语有些差别,不过他只当做是地域差异的原因。 莱利叫来管家,让他安排人手去准备物资和晚宴。 “晚宴就不必了。”雷拒绝道,“瘟疫越来越严重,我想早点动身赶路。” “但我得先确认,这驱魔符印是否真的有用。”莱利微笑道,“放心,这不会耽搁太久,而且你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好好休息一晚,我给你挑一匹最快的马,明天你再安心赶路吧。” 雷稍稍皱了下眉,莱利的要求合情合理,他也不便再度拒绝。 没一会,莱利让手下召来一名门客,就算在治安官面前,门客的态度也有些自矜,而莱利对他却颇为尊重,显然,这是一名超凡者。门客拿走雷画下的符印后,莱利看着雷,打趣道:“你从北方来的一路上,还没好好洗过一个澡吧。” 雷下意识瞥了一下自己身上,衣服上沾了不少尘土,手肘处已脏得失去了本来的肤色。 …… 金发女仆白嫩的小手穿过浴桶表面热腾腾的白色水汽,把男人脖子上的泥垢搓洗干净,然后是胸膛和脸颊。雷看着浴桶里的水也变色了,笑了一声。 “很脏吧。”他说。 “不,很有男人味。”女仆掩嘴轻笑,“我为您刮脸吧。” 雷身子下沉,头靠着木桶边沿仰躺下来,女仆拿来锋利至极的刮刀,将他下巴和两颊细细清理干净。 洗完澡后,雷换上新衣服离开浴室,治安官正在交代厨师把鹰嘴豆炖烂,烤面包底要酥,见到雷,他笑道:“哈里还在研究那枚符印,离晚宴还有几个小时,趁这段时间,有兴趣跟我参观一下埃德蒙兹吗?” 雷耸了下肩,“为什么不?” 既然一时没法离开埃德蒙兹,姑且当做偷闲半日。 “你一定会为这里感到惊讶的。”莱利神秘地笑了笑,把马鞭挂在腰上,带雷离开城堡。 雷承认,他被勾起了好奇心。 经过城堡下方的岗哨,雷跟治安官走向西南方,那是城镇的核心位置,建筑档次明显高于其他地方。雷看到了削尖木柱筑成的防御墙,还有不少工人热火朝天地工作着,有木料从城外运来,当然,不是通过雷进入城镇的那个入口。 雷这才知道,原来这座城镇的居民都被集中到了这里。 忽然一个干活的工人似乎因为疲乏,而瘫坐在地,三名监工的士兵穿着厚重的全身板甲,将工人按在地上,如临大敌地扒开他的眼皮。 “他们在确认,那家伙是否有感染瘟疫的迹象。”莱利对雷说,“不光这里的工人,那些在城外耕作的农民,也有士兵看管。” “他们难道整天穿着全身甲?”雷打量着那些士兵,他们身上厚重的铠甲似乎更适合马战。普通人穿几个小时就会耗尽体力。 “他们都是精锐。”莱利眯了下眼睛,“真正的精锐。” 治安官似乎话里有话。 不过他没有透露自己练兵的秘密,继续向内城走去。巡逻的士兵训练有素,见到此地的统治者,原地静立行礼,待莱利挥手,他们又继续自己的任务。 在墙外,雷已经听到了一片热闹,当他进入内城,便看见聚集的商贩和行人,酒馆,肉铺,裁缝店,铁匠铺,药店……很难想像,在一座遭受过瘟疫打击的城镇里,竟然还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这就是埃德蒙兹。” 治安官张开双臂,朝向眼前的繁华。 附近的居民纷纷行礼,他们多是年轻的,壮年的男女,精神状态良好,充满活力。 “尊贵的领主大人。” “赞美您,莱利先生。” “继续你们的工作吧各位。” 治安官示意民众各做各事,然后看向雷。 奥斯丁的反应让莱利很满意。 “很了不起,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里汇集了埃德蒙兹所有的能工巧匠。”莱利说,“在瘟疫爆发前,这座城市属于贵族和有钱人,但那些掌握了大部分财富的人无法创造财富,他们没法提供一粒粮食,却需要几十上百个平民用劳动养活他们。” “而现在。”治安官语气抑扬顿挫,极富煽动力,“这里属于我们,所有人都在创造财富,没有了那些无用之人,我们虽然遭受了瘟疫,却得到了比以前更好的生活。” 雷不得不重新审视身边的治安官。 治安官话语中表露的,多少有点前世地球上无产阶级革命者的意思。 但雷从中听出了一丝血腥的味道,如果原来的领主格尔高一家是死于瘟疫,那治安官口中的有钱人,总不可能人人都死于瘟疫,而唯独留下这些能工巧匠幸免于难。 再者,眼前的居民区中,极少有老人的面孔。治安官口中的“无用之人”,是否也包括了老人? 三十:海瑟薇 虽然心里有一些揣测,但秉持不节外生枝的想法,他只是说:“您抱负不小。” “你对这里的评价呢?”莱利问道,“依靠这些能工巧匠和士兵,这里已经战胜了瘟疫,而在南方,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这样的地方。” 战胜瘟疫?恐怕不见得。雷心中暗忖,这里只是离灵灾爆发中心的符腾堡足够远,所以没有足够强大的里世界意识降临,足够强大的里世界意识,譬如那条人面蛇之王,能够轻易控制一个城市长达百年,这种生物岂是一些普通士兵能够对付的。 当然,这位治安官也许是故意这么说,想在奥斯丁这个对瘟疫了解不深的“北方人”面前展露羽毛,然后说服其为自己效力。 雷不愿扫了莱利的兴,以免交易闹得不快,点点头说:“很了不起。” “不,这还只是个开始。”莱利看着雷,“原本两万四千人的埃德蒙兹,现在只剩下两千人口,我们只是刚在灾难中站稳脚跟,等以后,埃德蒙兹的繁荣将重现,而且更胜往昔,到那时,那些与我同建城池的人,将是未来统治这片领地的元老。” 莱利毫不掩饰招揽之意,雷暗自皱眉,对方当着民众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再拒绝的话,难免拂了他的面子,沉吟两秒,他不咸不淡道:“一定有很多能人投奔您的。” “看来你真的是铁了心了。”莱利摇头苦笑。 这时有士兵过来,头盔下传出沉闷的声音:“莱利大人,有几名新兵出了问题。” “新兵……”莱利眉头一皱,刚想详细过问,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雷,止住话头。“抱歉,我可能要离开一会。”他对雷说,“这里你可以随意参观。” “那我就到处看看。”雷点头说。 莱利与士兵匆匆离开,雷一边打量内城的景象,一边闲逛。路过一间酒馆,他准备进去要杯大麦酒解渴,眼睛一瞥,看见酒馆与裁缝店的夹巷里,一个约莫只有七八岁的黑发女孩扒着墙,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过来。 雷四周看了看,这似乎是附近的惟一一个孩童,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小家伙,你在这干什么?” “你是跟领主一起来的。”小姑娘看着雷,煞有介事地说。 “嗯?那又怎么样?”雷问道。 “你跟领主一起来,那么你一定是一名超凡者!”小姑娘语气笃定,打量雷的眼神则带着猜测的意味。 “没错。”雷说。 “哇,一个超凡者!”小姑娘雀跃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雷笑了笑。 “我在这……”小姑娘思索了一会,认真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这做什么。” “好吧,那就换个问题。你没有和你年纪差不多的朋友吗,我在这好像没看到其他小孩子。”雷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饼干,“回答我有奖励。” “他们都被爸爸妈妈关在家里了,因为乱跑的小孩子会传播瘟疫。”小女孩低下头,“但海瑟薇没有爸爸妈妈。” 一个在瘟疫里失去双亲的孤儿…… 雷刚这么想,海瑟薇却说:“因为爸爸妈妈被带去治疗了。” “治疗?”雷疑惑地问。 “大部分人都需要治疗,除了有一技之长的。”海瑟薇说。 雷追问道:“治疗什么?他们得了什么病?” “瘟疫呀!”海瑟薇惊讶于眼前的超凡者先生竟然问了句废话。 雷挑起眉毛。 精神污染十分难缠,就连后世的炼金协会都没有能够普遍应用的治疗方法,而在埃德蒙兹,治疗精神污染的成本已经低到能应用到平民身上了? 恐怕没这么简单。 “拿着这些东西,海瑟薇。”雷从口袋里掏出十枚克赛,这是波尔坎帝国的银币,“记得别被其他人抢走了。” “好多钱……”海瑟薇小声轻呼,“但海瑟薇不需要这个,现在用钱买不到食物了,领主大人派人向大家每天分配食物,海瑟薇每天能分到一个小面包。” 她伸出两根手指,然后望着手指思索了一会儿,把中指掰回去,用食指比了个“一”的手势。 “一个,够吃吗?”雷忍俊不禁道。 “当然不够。”海瑟薇正色道,“至少要两个……三个!”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思索了好一会儿,摆出三的手势。 “那样海瑟薇就可以吃早餐和午餐,再加一顿下午茶了。” 雷蹲下按着海瑟薇的双肩,“那你想吃顿好的吗?海瑟薇。” 海瑟薇咕咚咽了下口水,却摇头。 “为什么不?”雷问道。 “因为孩子没法干活,所以只能吃一个小面包。”海瑟薇不甘又克制地说,“付出劳动才能得到更多的小面包。” “没错,但因为你是这里第一个跟我讲话的人,我要送你一个礼物……”雷说着,一阵马蹄声接近,他回头一看,是莱利回来了,骑着马,带着两名随从。 “今晚。”雷指了指身边的房子,对海瑟薇说,“等月亮升到屋檐上,你在这等我。” 雷离开巷子,回身在街边和莱利汇合。 “奥斯丁!”莱利翻身下马,“怎么样,看过这座城市,你还没改变想法?” “我的确动摇了。” 治安官故作不悦,“你的敷衍真是令人失望。” “真话总是更伤人。”雷笑了笑,治安官步步紧逼的态度让他有些不快,掌握权力似乎让这家伙的控制欲膨胀了起来。 莱利眯起眼睛,“我倒是期望你说真话,奥斯丁,真实的评价能让我更清醒。我的手下有太多马屁精。” “真话就是这里的确让我很惊讶。”雷顿了顿,“我听说这里局让连精神污染都能治疗了。” “谁告诉你的?”莱利皱眉。 “随便打听的。”看治安官的表现,雷明白他不想让自己了解这方面的事,便没说出海瑟薇的事,“这真是让我无法想像,作为一个炼金术士,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三十一:试探 “想知道?”莱利神秘地笑了,“那就加入埃德蒙兹,这里对你来说将没有秘密。” 雷耸了下肩,“秘密之所以吸引人,就因为它是秘密。”他心里有些猜测,从这里很少有老人来看,这位治安官极有可能抛弃了那些“无用之人”,所谓的“治疗”,说不定意义恰好相反。 治安官勾了下嘴角,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让随从牵着马,莱利沿街行走到高处,边走边与雷闲聊。 让雷感到轻松的是这名治安官似乎已暂时放弃招揽他的意思,终于没再步步紧逼,只是聊起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不多时,二人返回城堡。 晚宴已准备好,仆人将食物搬上餐桌,鱼加奶酪块、鸡蛋面粉加入橙皮与茴香酒炸成的手指饼、芦笋拌橄榄油、烤兔子和鹧鸪,煮鹰嘴豆和炖肉,洋葱汤、芦笋沙拉,虽然知道这只是永续之境中的幻象,雷仍忍不住食欲大动,赶路的日子里那些食物快让他嘴里淡出鸟了。 如果发动暴食者能力,他大概一人就能解决掉这些食物,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不产生剧烈消耗就都不需要再进食了。 不过这次的参与晚宴的人却不少,除了治安官和雷,还有治安官手下的三名超凡者以及他的守卫长。 用餐中,莱利没再提起让雷留下的事,看来已经放弃了打算,不过他的态度依旧热情,这倒是让雷对他增加了一些好感。 “你是一人独行。”莱利放下刀叉,用手拿起一只烤的油光锃亮的鹧鸪,随口问雷:“你的老师或者其他朋友呢?” “我在这里没有朋友。”雷的进食不紧不慢,不过动作一直未停,要不是管家经常端着盘子分菜,他还能吃得更多。往嘴里送了一勺煮豆子,他擦了擦嘴角,回答说:“我的老师也很早去世,甚至没来得及传授我知识。” 莱利沉吟了一下,说:“对超凡者来说,单枪匹马可不好混。” 雷敷衍道:“所以维吉克人来了以后,我连容身之处都找不到了。” “祝你在南方能安定下来。”莱利点点头,“这里随时欢迎你。” “你最好能在南方安定下来。”莱利身边,一个脸色苍白、黑色卷发的中年男人说,“莱利大人是个好客的主人,但这里不欢迎瘟疫。” 雷瞥了一眼中年男人,不久前,莱利称他“埃德加”。埃德加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按说,雷到这里可没得罪过谁,他的意向是离开,和其他超凡者也不存在竞争关系。 不动声色看了莱利一眼,雷淡淡道:“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那些可怜的感染者,他们总爱乱咬人。” “你说什么?”埃德加愠怒地扬起眉毛。 “你看,而且容易暴跳如雷。”雷面无表情地说,“我建议,你应该被送去治疗一下。” 埃德加面沉如水,手僵了一下,叉子停在吃到一半的沙拉里,他冷冰冰道:“你可能很少走出你那个小地方,不然你就会知道,超凡者也得管好自己的嘴巴才能混得开。哦,我忘了,你就是因为在家乡都混不下去才流浪的,可怜的丧家之犬。 雷微微一笑,没有理会。 这时莱利笑道:“埃德加,不要把实验失败的气撒到我的客人身上,不然我可要缩减你的实验经费了。” “是,莱利大人。”埃德加说完,对雷冷哼一声,继续用餐。 晚宴继续进行,其他人和治安官聊起了一些关于领民和瘟疫防范的问题。 这时,雷突然感到,有里世界能量聚集过来,试图侵入他的灵魂中双眼和双耳的部位。 他心里冷笑一声,埃德加,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使用超凡能力了。 这似乎是影响视觉和听力的超凡能力,让雷想起了他曾遇见过的亚摩斯,那个惨死的魔术师。 不同于往日的那个新手,现在,四阶的完美升华,接近三阶的灵魂状态,让雷察觉到了对面那个五阶魔术师对自己动下的手脚。五阶的能力,可以毫不费力地影响普通人,在影响同阶超凡者时,效果就要打些折扣,甚至有被反制的风险,对普通的四阶灵魂,就很难生效了,更何况,雷的灵魂状态与普通的三阶超凡者相若,自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他假装没有察觉。 治安官与两名超凡者相谈甚欢,三人坐到了火炉旁,对原领主格尔高侯爵的收藏画品头论足,一边讨论着领地事务,作为一个外来者,雷对埃德蒙兹的事务插不上嘴,他仍在吃东西。同样的,坐在他左前方的埃德加也没走,刻意保持着沉默。 紧接着,埃德加站了起来,径直走向雷。 干扰灵魂的里世界能量波动剧烈起来。 雷明白埃德加用能力干扰了他的感知,在埃德加眼里,他这个正在吃饭的家伙,大概没发现有人走过来了。 这家伙想干什么?他想在这动手? 雷浑若不觉,这时埃德加走到桌边,向着吃剩的洋葱汤伸出手。雷这才明白,这家伙是想让自己出糗,下一刻,他多半会把这碗洋葱汤泼过来。然后,作为一个身体强化型的超凡者,对幻术毫无防备的奥斯丁将会狼狈大叫,却没法指认是谁羞辱了他。 “演技不错。”雷心想。 这个叫埃德加的家伙,倒是演出了一幅小肚鸡肠的德行。 不过,在埃德加刚发难时,雷便注意到莱利没有及时阻止,直到矛盾爆发,他才施施然出面转移话题,这和此前他好客的形象可有些反差。尤其现在,莱利和其他人相谈甚欢,有意无意让奥斯丁和埃德加处在他们的注意范围外,给埃德加创造“作案空间”,这就耐人寻味了。 要不是注意到了这些疑点,雷还真信了埃德加是个没脑子乱惹人的蠢蛋。 不过,他们这样做又是为什么。 试探吗?雷心底警觉起来,埃德蒙兹这个抵御了瘟疫的地方,似乎存在着更大的危险。 三十二:威慑 伸手越过装手指饼的盘子,就要端起洋葱汤时,埃德加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忽然,他看到正在用餐的奥斯丁,也拿着餐刀,扭头对他笑了笑。 这个黑发男人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让人心生好感,埃德加却如遭雷击。他动作一僵,却见餐刀在奥斯丁手中打了个旋,像一道银色的影子,停止时,被奥斯丁反握在手中。 男人的动作迅捷犹如闪电,他在运动时,埃德加便只见到残影,如此便衬得他停下动作时,就像一幅完全静止的画面。奥斯丁笑,是一幅画面,他反握餐刀,是第二幅画面,埃德加眼前一花,然后看到了第三幅画面—— 奥斯丁握着餐刀,扎进埃德加指间,锋刃切开柔软,深入桌面,一截“手指”被切了下来,断口白得晃眼。 埃德加尖叫一声,被蝎子蛰了似的缩回手,随即他又发现,自己的手毫发无伤。 雷把切下的手指饼扔进嘴里,瞥了埃德加一眼。 “别有下次。” 他的警告听起来像是命令。 “发生了什么?”在冷壁炉旁交谈的治安官等人终于“听到动静”,过来问道。 雷用局外人般的语气说:“您是个优秀的领主,不过您的手下就不一定了。” “埃德加?”莱利皱起眉头,质问脸色阴晴不定的埃德加。 埃德加心中惊怒交加,但他深知,一个能无视幻术的战斗型超凡者在魔术师面前意味着什么,他脸色发青,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埃德加?!”莱利提高声音,语气有些愠怒。 但埃德加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待埃德加向你道歉,奥斯丁。”莱利叹了口气,“这家伙性格有点古怪,平时他也没少跟弗瑞安和诺曼吵架。” “请原谅他吧。”莱利身边的诺曼说,“那就是个疯子。” “不不,是我要道歉。”雷说,“我弄坏了餐桌,看起来这可是个古董。” “没关系。”治安官豪爽地摆摆手,笑道,“古董的价值不在于它经历了多少光阴,而在于它承载的历史——譬如说,两位超凡者争斗留下的刀痕。” “这痕迹对埃德加先生来说可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雷也笑了笑,“看来我总是不受人待见,我想,我还是待在房间里比较好。我有个不情之请……” “这么早就要休息了吗?好吧,我本来还想请你喝点酒。”莱利露出惋惜的表情,然后说:“说吧,只要我能帮上忙。” “让人送一些食物到我房间。”雷说,“别误会,您的宴会很完美,但因为我的超凡能力,我得经常补充食物。” “小事。”莱利一口答应,当即吩咐了管家。 片刻后,当仆人带着奥斯丁离开,莱利这才离开了餐厅,去了会客室。 会客室里,早已愤然离席的埃德加,赫然坐在沙发上,他端着白瓷杯,脸色有些不好,显然,虽然刚才是在演戏,但他是真的被奥斯丁那一刀骇到了。 当幻术不起作用时,魔术师在战斗型超凡者面前就像普通人一般脆弱。 一想到那一刀差点切断了自己的手指,埃德加便心生愤怒,超凡者多少都有些自命不凡,他没法容忍自己完美的身躯有哪怕一丁点残缺。 但回想起那个黑发男人冷静却锋利的眼神,埃德加便被浇了一盆冷水。 那眼神和法洛德一样,那个久经厮杀的老兵,莱利的侍卫长。埃德加看不起士兵,没有超凡者会屈居于士兵之位,他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但埃德加知道,那些久经厮杀的人有多么狠辣果决,一旦感受到威胁,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全力以赴,不计代价地干掉威胁者,以保证自身的安全。 “一个孤僻的家伙,几乎不和其他超凡者交流,甚至他的传承者也没给他留下完整的知识传承。”男爵手下的超凡者诺曼坐到沙发上,“这说明他应该很少接触神秘学界,这样的超凡者……很难有什么成就。” “但……埃德加。”另一名超凡者弗瑞安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识破了我的能力。”埃德加心有余悸,脸色发青,“除非他是静默者,要不然……他可能不是五阶。” “你没开玩笑吧。”诺曼笑道,“我看你是犯糊涂了,真不是你的能力使用出了问题吗?我从没听说四阶超凡者也会沦为丧家之犬,何况,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现在整个埃德蒙兹,也不过只有莱利大人一个四阶而已。” 莱利却严肃地问:“你确定?他真的豁免了你的能力?” “我没必要再重复一次了。”埃德加说。 “四阶?真是让人惊讶的年龄……”莱利喃喃自语,“难怪他不愿意为我效力,难怪……” …… “你是本地人吗?” 进入卧室后,雷问身边的仆人。 “我从小在埃德蒙兹长大,先生。”仆人回答。 “那你以前服务过格尔高伯爵了。”雷说。 “不,先生,我以前是种地的。”仆人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回答,似乎怕不经意说错什么话,而且急匆匆想要离开,“如果您有事就摇铃铛叫我,我得去帮忙打扫了。” 从仆人口中,雷没打听出什么。 不过结合下午在城镇里听到民众的谈论、晚宴上的信息、还有一些补充猜测,雷大概推测出了这里的现状。埃德蒙兹本来是格尔高伯爵的领地,而莱利是王都派来的治安官,名义是辅助领主,用意是监视,而实际情况中,这是个几乎没有实权的尴尬位置。但莱利手段与野心非常,干掉了原来的领主和他的麾下的贵族,取而代之。 以一个治安官的身份,能办到这件事,毫无疑问,他一定早早就在谋划,突然爆发的灵灾,为他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进了贼窝啊。” 雷走到窗户边。 晚宴上埃德加的试探让他心生警觉,他故意威慑埃德加,也是在莱利面前展露獠牙,表示自己并不好惹。 如果莱利足够聪明,就能想到,要搞定一个四阶超凡者,他会付出足够惨重的代价,而收获…… 到现在,雷仍不明白,莱利试探自己的用意何在。回想此前看到的蛛丝马迹,他试图在脑海里编织出一条线索,却没找到头绪。 对这蜡烛的光芒,雷擦拭着从战场上捡来的匕首,匕身上满是细若牛豪的白色刮痕,十分粗糙。天色早已陷入黑暗,他等待了一会儿,扭头一看,月亮悄然升起。 带上厨房送来的烤鹧鸪和面包,在腰带上挂了装满牛奶的水壶,雷轻轻打开窗户。 在其他炼金术士看来,在这虚幻之中大发善心大抵会是件没意义的蠢事。不过那个叫海瑟薇的孤儿让雷心中颇为感慨,他想起距今一千年以后冈堡里的迦娜和班。他想看到生在这个朝不保夕的灾年的孩子吃上一顿饱饭,哪怕是虚幻的也好。 三十三:火场 埃德蒙兹的夏夜并不凉爽,月光下,烈日积蓄在土层深处的热量被蒸腾出来,潮湿,闷热。 雷沿着并不光滑的城堡墙壁,悄然来到地面,避开了岗哨的视线。 原本,他就算要去埃德蒙兹内城也不必掩人耳目,但在晚宴上看破了治安官的试探后,却多了个心眼。趁夜离开城堡,不光为海瑟薇,也是为了探查危险。 虽说埃德加表现出来的实力不强,但雷还不知道治安官的深浅,如果情况不妙,他干脆不要补给和马匹,直接就准备离开这里。虽然他已经在这里浪费大半天,并付出了契印的知识,但也能及时止损。 顺着墙壁,雷走向城堡大门。有一名穿全身甲的士兵正在守卫。 从白天开始,雷就对这些整天穿甲的士兵有些好奇,显然,这些士兵的能力已经超过了一般普通人的范畴,可能进行了一些特殊的锻炼。 他留心观察了几分钟,士兵雕像似的伫立着,几乎没有任何小动作。要不是胸甲有些微起伏,简直像个死人。 这让雷十分诧异。 这些步兵可不像骑士那样接受过精英训练,竟然能做到在无人监视的时候都如此严于律己,简单用“精锐”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了。奇怪的是,治安官莱利在埃德蒙兹本来没有势力,这些精锐中的精锐,若是原领主格尔高侯爵的手下,这些精锐叛变投靠莱利的可能性极低,可要说这是莱利自己培养的……他大概还不具有那样的条件。 眼见岗哨没有丝毫破绽,雷只好离开大门附近,攀上城墙。他动作轻巧,像一道影子似的落到城堡外部,没有惊动任何人。 城堡里还有窗户烛火明亮。 从此处向下眺望,埃德蒙兹已陷入黑暗,只有借着月光,才能看清那些灰蒙蒙的、连绵的屋顶的轮廓。没有一户人家亮灯,这些手工匠们的劳动还不一定抵得过蜡烛的成本。 雷忽的发现,自己疏忽了一点。他让海瑟薇等待的位置,还不一定是她的住处附近,而黑暗,对孩子来说向来是恐惧之源。 “得快点过去了。”雷心想。 他加快脚步,快速来到山脚,却被两点火光吸引了注意。火把被两名士兵举着,二人一前一后,前面的士兵影子被身后的火把光芒拉得极长,一晃一晃地,就要靠近雷身前。 雷连忙躲进黑暗,在城堡下山的阶梯与平地高度落差的夹缝中,藏匿身形。 等到两名士兵走近,他便听到了谈话声,也看到二人竟然正抬着一个人。 搁着十多米距离,雷只能听到两名士兵交谈的语气似乎有些木讷,也隐约听到了“治疗”,“超凡力量”等词语。只是十来秒左右,两名士兵从山脚经过,并未发现雷,而雷也没再能听到他们的交流。 他们要去哪?雷看着两名士兵远去的背影,神色凝重。很明显,这两名士兵抬着的人,就与所谓的“治疗”有关,而且他们还说到了超凡能力。 在原地犹豫了十秒左右,雷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他从进入埃德蒙兹以来,就不想多管闲事,但所谓的治疗与超凡能力,吸引了他的探索**。更重要的,是他想弄清…… “这个治安官到底在暗地里做什么,他试探我,是否与之有关? 雷一边忖度,一边注意四周是否有人发现自己,与此同时,他跟着两名士兵穿街过巷。 湿热的空气里,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浓。 雷记得这种味道。 今天上午刚抵达埃德蒙兹时,他就闻到了这股味道,不过当时他在埃德蒙兹的北入口,而现在,他跟踪士兵来到的大概是西南方向的城区。 毫无疑问,这里是烧焦味的源头,距离北入口足有十三里远,味道却传了过去。 雷脸色有些阴沉。 他闻到了空气中的特殊味道。 烧焦皮肉的味道。 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火葬场?” 销毁尸体可以减缓瘟疫的传播,如果这里存在一个火葬场的话,倒并非奇特之事。不过,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两名士兵进入一个广场,石砖铺地的广场外,雷躲在废弃的铁匠铺铺子旁,从这里只能看见广场中央石雕塑的头顶。 大概五分钟左右,两名士兵就离开了,雷仔细打量四周,发现没人盯梢跟踪,终于露面。 他径直走入广场,扑鼻的焦臭味传来,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烟雾,黄白夹杂,包含着尸体腐烂分解出来的的硫化物。 雷愣了一会下,锁紧眉头。 尸体堆积得像一座小山,在月光下反射出蓝灰色的渗人光芒。 无数手臂,手掌,躯体混夹着,十分可怖。 这景象对雷来说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他走到那个被埃德蒙兹士兵丢下的人。此人还有一口气,但气若游丝,恐怕已完全丧失意识,也活不下去了。 目光落在这人的左胸下方,雷忽然眼睛一眯。 一个纹身,而且不是普通的纹身,更有甚者,他纹身周围部分的皮肤,竟有藤蔓一般的根系从血液中蔓生出来。 人体炼成的痕迹! 雷瞳孔微缩。 他放下这人的尸体,看是翻看其他尸体。 这里已有大部分居民的遗体都腐烂得不成样子,不过很快,雷就发现,这些人身上大都有人体炼成的痕迹出现,炼成手法也都不尽相同。 “原来是这样……” 雷喃喃自语。 “原来所谓的治疗,就是人体炼成?难怪,难怪那些士兵素质远超常人,也许,他们就是人体炼成的受益者,不过……” 雷的目光落在尸山上。 “不过,为此而死的平民也死得太多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莱利有信心抵御灵灾。先利用人命进行筛选,通过人体炼成,赋予战士足够的实力。同时将领地人口缩减到容易控制的地步,” 三十四:心灵迷宫 雷的手指抚过一片焦黑的皮肤,灰暗扭曲的疤痕犹能辨认出人体炼成的痕迹。 这样的残肢断臂和躯体,布偶似的堆积着。 湿热的空气在埃德蒙兹上空酝酿出雷云的轮廓。 雷握紧拳头,半晌,才吐出一口气。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心底有一丝来自对这些死者的同情而产生的愤怒,但也只是一丝。 他更多是感到危险,那个治安官既然能颁下如此残酷的命令,却能在民众面前安然自若地接受敬仰,内心必定极度冷漠、自我。 这样的一个家伙,在晚宴上对他进行试探,一定已包藏祸心。 得离开这里。 一个瘦小的影子浮现在他脑海里,脏乱的巷子里,是海瑟薇脏兮兮的脸。 就算拯救了这些民众又如何,他们早已死去,何况,自己纵使有心也无力。 这么想的时候,雷心底有一丝愧意。 但只是历史重现的虚幻影像。 他想。 “匕首带在身上,但我已经没有食物。” “食物还能再想办法,就算不吃东西,我的灵魂也只是虚弱,不至于饿死,去符腾堡的路上,总归能找到补给。那些经过了人体炼成的士兵不难对付,但数量多了也是麻烦,莱利手下还有几个超凡者,加上他自己……一旦对我发难,我恐怕难以脱身。” 雷朝司吉铎山望了一眼。 半山腰,城堡的轮廓匍匐在黑夜里,几点阴暗的火光如蛰伏的兽目。 一切还很安静,他的夜行未被发现,至少,没有士兵举着火把从城堡里鱼贯而出。 雷辨认了一下方向,打算从南面离开埃德蒙兹。 放轻脚步,他踩着残肢断臂间的空隙,穿过广场。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白雾,硫化物的恶臭气息令人头昏脑胀,忽然,脚下一道水沟让雷的脚步顿了一下,水沟边上还有泥土,是刚挖的,沟边凝结着干涸的血液。 “仪式阵?” 雷隐约看出了仪式阵的轮廓,顺着水沟,他往左看去,视线被尸堆遮挡。 治安官如此大费周章研究人体炼成是为了什么?雷犹豫了一下,迈步向左走去,如果弄清治安官的目的,也许,就能知道他试探自己的原因。 他越过尸堆,广场中央有一个石头雕凿的祭坛,祭坛上面,是一枚白色圆球,黯淡月光下,隐约可以看到圆球表面有血丝般的脉络。雷觉得这珠子有些眼熟,立刻,他想起来,自己的魔眼和这颗圆球有八分相似。 但雷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圆球转动了一下。 吧嗒! 圆球中央,黑色的瞳孔猛然扩散! 那抹黑色一瞬间就覆盖了雷的整个视野! 一切陷入黑暗。 雷无法感受到任何知觉,光影,声音,冷热……所有东西都消失了,没有空气,徒劳的呼吸让他感到窒息。 他尝试移动四肢,逃离这里。 就像深陷泥沼,他还是顽强地移动着,但在黑暗中,连方向都消失了。 无止尽的黑暗让雷感到绝望。 “奥斯丁!” 忽然有声音在呼唤。 奥斯丁?恍惚间,雷有些茫然,对了,这是他的教名。 “奥斯丁?” “奥斯丁,来这里。” 那声音不断响起,仿佛要指引雷走出黑暗。 雷精神恍惚,但仍保留了一线清明。 这个神秘的声音没有呼唤他的本名。 “奥斯丁,你不想离开吗?” 那道声音说。 “如果你想离开,就听我的话。” 雷谨慎地没有应答。 这声音有着明显的蛊惑意味,甚至有里世界能量聚集过来,缠绕在他身上,如果他顺从了,这些线就会捆紧,他也将变成操线木偶。 任由那道声音不断引诱,雷保持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声音终于出现了疲乏的迹象。 不论谁,一直发动能力,总会消耗灵魂力。 忽然,一阵冰冷。 …… 唰! 雷醒来时,冷水迎面浇下,水流顺着脖子流进他的衣领,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做出应激反应,身体刚有动作,却失去了平衡。 哗啦! 铁链的响声。 他猛地甩去头上水珠,眼前模糊的人影清晰起来,不及细看,立刻,他的注意力放到了束缚自己的东西上。 他双手被铁索铐住,铁索悬在地牢顶端,被牢牢固定住,在这种状态下,即使是暴食者,也没有发挥力量的余地。 莱利就站在前方五米外。 “你不叫奥斯丁。”他顿了顿,“好吧,看来你足够谨慎,就算只是路过这里,也不使用真名。” 雷冷冷地看着莱利,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刚才失去意识的过程中,他确定这家伙的能力多半和和精神有关,语言是这类能力者的一大利器,所以能不交谈就不必开口,无视他们的言说,抵抗他们的精神影响,直接从肉体层面杀死他们,是避其锋芒攻其短板。 他试着动了动双手,这姿势下他完全无法发力,看起来,这里是专门囚禁超凡者的地方。他开始在心中思索脱身之策,但一时找不到头绪。 莱利道:“不过,真名也没有太大用处。你能不受影响……看来,你甚至不止是个四阶超凡者……” “你就这么对待客人?” 雷终于说话了,声音沙哑。 “没有哪个客人会半夜窥探主人的秘密。”莱利似笑非笑,“可惜了,我本来真的想和你分享埃德蒙兹。” “我刚有留下来的想法。”雷顿了顿,“实际上,我对人体炼成也颇有研究。”不等莱利说话,他便说出了几个关键词,“万向装置,槲寄生。” 治安官卷发下的蓝灰色眼睛盯着被吊起的黑发男人,他的眼神里有惊讶的神色一闪而逝,紧接着,便被贪婪取代了,还有一丝隐藏得很深的忌惮。 “不要白费口舌了。”治安官似笑非笑。 “我的人会好好‘照顾’你。” 他扭头就走,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妈的!”雷暗骂一声,用力扯动铁索,但只是把自己的身体吊高了一些。他又尝试单臂吊起,左手拉住右手的铁索,紧接着右手也如法炮制,将铁索绷紧,然后用尽全力拉扯。 但铁索十分牢固。 雷喘了两口气,冷静下来。地牢里亮着火把,角落一片阴暗,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怎么中招的? 雷回想起那枚和魔眼十分相似的眼球,那玩意,应该就是治安官研究人体炼成的成果,也是让雷毫无反抗之力,就落入囚禁的东西。 三十五:天启的注视 把前世也算上,这是雷第一次遭受囚禁,在地牢里没法确认白天黑夜,他于是用心跳计算时间。 治安官离开大概十分钟后,就有一名穿全身甲的看守进来,手上提着一双铁靴子。 “您最好配合点。” 面罩下传出瓮声瓮气的声音。 雷双手被铁索吊着,他盯着看守,问道:“莱利想干什么?” 但全身甲里的看守一言不发,只是拉动地牢墙壁上的机关放下铁索。无论雷说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很快,雷被放到地上,双脚刚好能触及对面,这时,看守走了过来,似乎要把铁靴穿到雷的脚上。 雷一眼暼到铁靴里全是尖刺。 “惩治靴”。 作为异常调查员,雷听说过这种酷刑。 这种靴子除了底部除了脚尖部分全是尖刺,这样就迫使受刑者只能踮脚站着,一旦有任何放松,靴中锋利的铁刺便会让受刑者血肉模糊。 显然,这看守要对自己上刑。雷冷冷地看着看守走来,当看守靠近,他抬脚一揣。像是被擂木撞中,一声闷响,守卫的身体应声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沉重的盔甲往回弹了一下,看守靠着墙壁,跌坐下来,头盔一歪,没了动静。 胸甲的位置明显凹下了一块。 惩治靴落在雷的脚边,雷皱起眉头。 莱利想干什么?那家伙大概没想动杀手。不然他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早就可以使用更干脆利落的手段。 “他为什么要对我上刑?他没拷问过我任何东西,只是单纯要折磨我的精神?” 雷看着惩治靴,这种酷刑虽然残忍,在酷刑里却还排不上号,如果莱利想折磨他的精神,用上碎膝及机、审讯椅那些玩意,见效要快得多,看来,莱利在折磨他精神的同时,也在避免对他的身体造成太大伤害。 嘎吱! 地牢门突然打开。 此前离去的莱利又回来了,他瞥了一眼倒地的看守,对这名手下的生死毫不关心。还有几名随从跟在他身后,拿着手托日月的神像、装着各色粉末的金银铜器、牛油蜡烛等物。 雷深吸一口气,主动说:“放我走,我立刻离开埃德蒙兹,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莱利看了雷一眼,有那名死去看守的前车之鉴,他谨慎地没有靠近。 “谈话的前提应该建立在相互坦诚的基础上。”莱利顿了顿,“你骗了我,奥斯丁,这样让我很难再信任你,也不敢放你离开。” “我骗了你?”雷嗤地笑了一下。 “一个四阶以上的超凡者怎么可能沦为丧家之犬,不要再告诉我说,你甘冒风险去南方是为了投奔朋友……当然,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了。” 说到这里,莱利露出感慨地神色:“不得不说,你是个谨慎的家伙,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埃德加的试探。幸好你发现了我的秘密,不然,也不会沦入心灵迷宫了。” 莱利说话时,雷看着他的右眼,并认出来,这就是那枚让他失去意识的眼睛。莱利口中的“心灵迷宫”,雷在阅读来自南希的魔眼炼成知识时也曾见过,相比于雷只具有视物功能的魔眼,那是魔眼的进阶功能,他这才知道,所谓的心灵迷宫竟然如此强大,他能无视五阶魔术师的影响,却在那枚眼珠面前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对于此刻的困境,雷明白光凭自己恐怕无法轻易脱身,他尝试用灵魂感应带自己进入永续之境的那枚刻印,没有意外,布满刻印纹路的影鸦纹章在意识中浮现,雷放下心来。虽然已落入治安官的控制,但这并非真实世界,只要没有失去意识,依靠刻印,他可以随时脱离永续之境,以规避危险。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雷不愿放弃贤者之石的线索。 他看着莱利,问:“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 但商榷的意愿还未表达,他便看到莱利右眼中,一抹黑色蔓延开来。和初见这枚魔眼时一样,黑暗顷刻就吞噬了他的视野。 光影、声音和冷热再度消失,雷感到有无数细线想要控制自己的灵魂,这次,他主动用意识进行对抗,恍惚间,他看到莱利的随从将祭器布置在地牢内,烛光昏暗,莱利站在仪式阵中央,向虚无中的某个存在祈祷。 “虚无真实,幻灭光影……” “日月盛衰,恒存为一……” 若有若无,忽远忽近。 雷感到身周突然被“锁定”了,有目光“照射”下来,像日月之光,无处不在,无处可逃。 在这目光下,雷完全生不出抵抗的情绪,诡异的是,他感觉自己在这目光下已纤毫毕现,却又似乎游离于这目光外。 这种诡异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目光”便消失了。 雷依稀听到莱利不解的轻呼声,紧接着是他对随从的斥责。 当雷醒来时,他浑身冰冷,满身的汗水干了一半,衣服粘着皮肤,潮湿,瘙痒。 他喘息着,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不是因为消耗了灵魂力。 刚才的“注视”,对他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压力,如果那注视的时间再久一点,他的精神恐怕会走向崩溃。 好一会,雷才缓过神来,只见莱利等人已经离开,地牢里只剩他一人。他身边的祭器还在,插在烛台上的牛油蜡烛摆了一圈,大都已经烧掉一半了。视线逐渐聚焦,目光越过闪烁不定的烛焰,他看见了摆在身前五米外的那座神像——·无脸人身着长袍,左手按下月亮,右手托起太阳。 他回想起精神恍惚时听到莱利念的咒文。 “虚无真实,幻灭光影,日月盛衰,恒存为一。” “波尔坎时期的天启教?” 雷从记忆里找出了神像的来历,这得益于进入永续之境前他曾恶补过这一时期的历史。 不过,纵使不知道这些信息,雷也明白莱利想干什么了。 显然,布置在雷身边的是一个献祭仪式。 莱利要把奥斯丁的灵魂献祭给自己信奉的神明。 遵从神明的规则,献祭一个四阶,甚至是三阶的灵魂,他能交换到等价的神赐——四阶,或是三阶的密契咒核,这将是他灵魂升华的契机。 不过莱利的仪式失败了。 雷又回想起刚才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对于自己避开了注视,他无法确定原因。他只能猜测,恐怕是因为这是永续之境,而永续之境无法具现出真实的神明意志。 三十六:脱逃 得知了莱利的目的,雷同时也能猜测到莱利接下来会做什么。多半,莱利会继续折磨他,一步步蚕食他的反抗意志,直到献祭成功。 接下来恐怕得吃不少苦头。 雷心里出现了一丝犹豫,到这时,他才深切体会到永续之境的危险。尚未靠近符腾堡,只是在波尔坎的一座边城,他便陷入如此险境,暂不说现在的困境无法解决,接下来,就算他能逃离埃德蒙兹,但他真能抵达符腾堡,甚至接触到贤者之石吗? 从治安官透露的口风来看,他多半只是个四阶超凡者。一个四阶超凡者凭一枚魔眼,便让雷束手无策,而觊觎符腾堡的,就雷所知就有炼金协会的一干高层,还有原初教会的高级教士,以及神秘莫测的衔尾蛇组织,还不排除有其他势力参与的可能性。 “探索永续之境对我来说果然还太早了……” “虽然灵魂升华到了四阶,模仿灵魂的能力潜力很大,但我的积累太少,只有暴食者和老千两种手段,遇到难以解决的危险就捉襟见肘。” “可惜没能弄到同化者的能力。” 雷打量着铐住自己的铁索。他在盖尔图希比温朝圣参拜神明时,曾有所体悟,如果他能够模仿同化者,就能掠夺这根铁索的“坚硬”特质,从而解开束缚。 雷开始回想朝圣时的体悟,不过他也知道,光凭那一瞬间的体悟想要模仿出同化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有脚步声接近,盔甲的铁靴踩在地上哐当作响。 又一名看守走了进来,面罩下是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看守先是打量了地牢内的景象 又落在铐住雷的铁索上。 “嗨。”雷对看守扬了扬下巴。 看守瞧了过来,没有靠近。 “别担心,我不会攻击你。”雷友善地笑了笑,“你应该也是个新兵吧,莱利对你们怎么样?”在这之前,雷已看见莱利无视那名生死不知的看守,他猜测这些士兵多半待遇不佳。如果士兵心怀怨气,他就有了可趁之机,“我知道莱利对你们做了什么,他给了你们超乎常人的力量,不过,你们却得不到超凡者的待遇,看看他那几个门客,他们在城堡里当老爷,而你却要在这守地牢。” 看守眼神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移开目光,继续打量四周。雷顿了两秒,继续试图蛊惑人心:“从他们对我的态度,你应该能看出来我是比他们更强的超凡者,如果你肯帮我一个小忙,我承诺,我会引你走上超凡之路……” “是么。” 头盔下传出看守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戏谑。 雷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紧接着,看守把头盔面罩掀了起来。 几缕白色的头发从头盔边沿翘了出来,烛光映照下是一张女人的脸。女剑士看着雷,在嘴唇前竖起食指,摇了摇头。 “不要那么意外。”她说。 雷惊讶得眉毛直跳,“你怎么在这?” “我只比你晚一步到达埃德蒙兹。”科雷亚声音很轻,“但我没跟领主接触,果然,他不是个好人。” 见雷的神情还有疑惑,她拿下头盔,捋了捋头发,“承受人体炼成对普通人来说是场灾难,这些士兵虽然身体强壮了很多,但这里……”她指着脑子,摇了摇头。这就是她轻而易举潜入进来的原因,“我建议你先出去再问其他的。” 雷看向束缚自己的铁索,科雷亚耸了下肩,取下腰间的剑。她双手握剑,腰膝下沉,低喝一声。剑刃尖啸,劈在铁索上,火星迸现!响声还未停歇,她扭腰又是一剑,残影掠过,另一根铁链也被一剑砍断。 雷终于能放下双手,他抬起铁链,铁链断处因为剧烈形变而变得十分灼热。 “多谢。”雷看着女剑士,他没想到时隔数日,自己会和她用这样的方式相见。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从困境中救出。 不过现在无暇感慨,只见女剑士招了招手,说:“帮我把盔甲脱了。” 穿上一身盔甲可不是件轻松活,雷不知道女剑士是怎么穿上这玩意混进来的,他上前帮女剑士解开盔甲的卡扣,女剑士干脆利落地褪下胸甲护臂护腿,恢复一身轻装,拿起那柄看着残破却极重的剑,朝地牢外扬了扬下巴。 雷掂了掂手上的铁索,估摸着这能做武器用,便跟女剑士向外走去。地牢的通道很深,刚才的动静没传出多少,出口的火光下,有两道人影投射在地上。 雷和科雷亚对视一眼,女剑士却抬手示意他等待。 既然女剑士有能力潜入这里,雷选择了相信她,停下脚步。女剑士无声地走到出口,在左侧的守卫后颈盔甲连接处手刀一劈,守卫应声倒地。另一个守卫立刻反应过来,女剑士一脚踢中他的膝盖,又如法炮制,把他击晕。 接着女剑士朝雷扬了下下巴,示意雷出来。 雷走出地牢,这里是城堡外侧,向山下望去,只见山脚下有火光。 “我在那家伙进行人体炼成实验的地方放了把火。”科雷亚说,“他现在腾不出手管你,但我估计那边也拖不了太久。” “现在怎么办?”按雷的想法,好不容易脱身,又没探清莱利的底细,他不想在这再耽搁任何时间,最好是立刻逃离。但女剑士救了他,他决定听听她的意思。 “人体炼成,灵魂献祭,这可不是普通炼金术士会干的事,更不符合一个来自王都的治安官的身份。”科雷亚朝城堡望了一眼,“我有点好奇,他从哪得到了这方面的知识,而现在正是潜入他实验室的好时机。” 女剑士的决定很大胆,但想到那枚魔眼,雷心中一动。 “我没意见。” “那就跟上。”她的目光落在雷的手腕上,顿了一秒。 “不算碍事。”雷挥动手腕上的铁拷,对她笑了笑。紧接着从倒地的看守腰间扯下一柄短剑,拿在手里。 三十七:新秩序 城堡看似防卫森严,但对两名超凡者来说,高墙宛如摆设。雷与科雷亚潜入城堡内部,便分头去寻找治安官的实验室。 科雷亚上楼,雷则环着城堡寻找地下室的窗口。因为土元素环绕之处更容易构建稳定的灵性空间,所以炼金术士大多会把实验室设置在地下室或半地下室,这常识。但正因为这一常识,一些更注重隐蔽性的炼金术士则会舍弃土元素带来的那些聊胜于无的益处,将实验室设在它处。 环内堡走了一圈,雷没发现实验室的痕迹,也没感应到特别的里世界能量波动,忽然他耳中听到一声轻响。 潜入城堡内部,雷循着刚才声音的方向,上到二楼。接近时,他才发现自己到了治安官的书房门口。 书房的门关着,雷轻轻一推,就推开了。刚踏进书房半步,他感到后颈一凉,余光一瞥,见到一柄熟悉的剑。 这是雷第一次和科雷亚交锋,这时他才体会到女剑士的厉害之处,她具有超凡的素质,却决不会引起任何里世界的能量波动。 “是我。” 在雷说话时,科雷亚也认出了雷。她移开剑尖,没有出声,用剑尖指了指书房东南角,然后走了过去。 雷跟上科雷亚,在黑暗中摸索到书房角落,这时雷才隐约看见书架后固定着滑轨般的机关。书架刚被推到一半,雷猜测应该是科雷亚动的手,她尚未推开书架,就被他打断了。推开一半的书架后露出半张门,科雷亚给雷使了个眼色,雷会意后,与她一同推开书架,那张暗门露了出来。 门上有个锁孔,二人却没锁匙。门与墙壁严丝合缝,要是暴力破解,难免弄出太大动静。科雷亚看向雷,雷沉吟两秒,把手伸向她脸侧。 科雷亚下意识躲避,雷压低声音:“发夹。” 科雷亚反应过来,取下发夹递给雷,鬓边一缕银发落至耳下。 女剑士的发夹是一根铁丝弯成,雷把铁丝一端弯成探头,伸入锁孔。作为学徒,精细活对他来说很容易上手,不到十秒,他用探头锁珠一一拨上卡点,借着摩擦力停住,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雷犹记得当初异常管理处和灰骑士们围剿衔尾蛇成员杰洛特时的细节,那家伙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设置了报警机关。推开门时他万分小心,屏息凝神,但直到门被完全推开,也没有异状发生。 雷把发夹还给科雷亚。 “你居然还会这手。”科雷亚接过铁丝,拧回发夹的形状,“你是指匠吗?” 指匠也是一种能力者的职名,他们无需锻炼,就能拥有稳定而灵巧的手,不亚于神偷或老钟表匠师。雷摇了摇头,“我可以是,但现在不是。” 雷的回答让科雷亚挑了下眉。 雷耸了下肩,对她笑了笑,关于自己的能力,他一向讳莫如深,在虚幻的永续之境里才敢透露些许口风。保守秘密是件辛苦的事,不然也不至于人人都知道国王长了双驴耳朵,这时说出了自己的秘密,雷被那道“注视”所折磨的精神也轻松了一些。 科雷亚只是狐疑地看了雷一眼,没有多问。她蹲下从口袋里拿出火绒,用打火石和火镰点起一团火。雷看到东面有一扇小窗,走过去放下了厚重的遮光窗帘,科雷亚就在这时点亮了蜡烛。 借着烛光雷看清了实验室内部的景象,墙上挂着人像画,从画下方的铭文来看,这是格尔高家族的历代家主。治安官侵吞了格尔高家族的财产和城堡,却没有毁掉这些画像……雷心道莱利在实验室里看到这些画时,多半有些审视战利品的快感,就像那些领主欣赏捕猎斩获的兽头。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便见到了大量手稿和工具。科雷亚已拿起部分手稿翻阅起来, 时间不容耽搁,雷来到书桌边,草草翻看一会,目光落在一幅图纸上。 这是魔眼的构造图,细节之处十分完备,比之雷得自南希魂所的那幅图纸也不逞多让。南希的魂所传承自某位贤者,属于上古知识。埃灵时代以后,神秘学知识在流传中被不断误读误超,以至于完整而无错漏的上古知识愈发珍稀难得,雷不禁继续翻看下去,想知道治安官是从哪得到的这些知识。 但越看下去雷就越心惊,这些手稿里记录,充斥着大量就算在神秘学界也被视为禁忌的东西。用人类灵魂充当灵性媒介,用酷刑诱导灵魂异变以得到实验材料,在人身上实验人体炼成的实验数据…… 那些简练的语句透露出治安官对于人类的漠视,他仿佛站在另一个物种的视角看待同类的生命,雷不禁想到一个在任何时代都被强烈排挤的炼金术士派系——死术士。 雷看到了治安官那枚魔眼施展的“心灵迷宫”的资料。心灵迷宫是一种附魔,能让施术者控制其他人的精神,但不可避免会对他人造成无法弥补的精神损伤。从手稿里可以看到,原本治安官获得的心灵迷宫的附魔手法并不完全,但在人体实验的过程中,他补完了知识的残缺部分。 “他们本就将死于瘟疫,若非我的出现,这里早已成为死城。” 忽然雷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雷心道:“是受到了良知的谴责……还是真的如此自傲?” “是他们。”女剑士冷不丁地说。 “他们?”雷挑了下眉,科雷亚似乎知道些内情? “几天前我刚跟你说过的。”科雷亚看着雷,灰蓝色的眼睛变得锋利起来,“那些极端者,信奉‘新秩序’的极端者。” 她把“新秩序”这个词加重了语气,雷努力回忆,但他似乎没听女剑士说起过所谓的“新秩序”,女剑士面色沉重。 “如果里表世界重合,秩序将会重组。”她死死盯着桌上的手稿,“当顽石化为黄金,它将抛弃贱身,重获新生。到那时,真神诞生,而所有生灵都将化作‘原初’。他们认为,生命只不过是原初质料演化的一个过程,死亡亦是如此。不必渴望生命,也不必畏惧死亡,只有他们,才会如此漠视生命,并发掘出这些邪恶的知识。” 三十八:外部组织 雷这才听明白,科雷亚说的,就是那些破界者中的极端分子。 虽然科雷亚并未具体描述那些极端分子的恶行,但那绝对是个可怕的组织。 生命与死亡同样伟大——大多数炼金术士都认可这一哲理,并奉为圭臬——没有衰亡也就没有演化、嬗变和新生。 但大多炼金术士都尊重生命,并将之视之为物质演化的最伟大的状态之一,所以炼金术士研究生命的,将物质亦划分雌雄,企图洞见其中玄奥,但几乎无人能够成功。至今,新生儿亦诞生于男女的结合,诞生自神圣的母胎,而非炼金术士的巧手。 几乎无人能创造生命,而几乎每个人都能制造死亡。所以,炼金术士纵使终结生命,也多是为了升华灵魂,探索真理,而非漠然将之与死亡等同视之。生命并非独立存在,新生儿脱胎于父母,他的父母亦脱胎于其父母,个体依赖小群体,小群体依赖大群体,主动伤害同类,便是伤害自身,所以生命对同类或多或少都保有良知,若抛弃了最后一丝良知,将同类视为牛羊蝼蚁,便是将自我拔离出族类,站在了非人的、异类的层面。 一个非人却具有超人能力的群体必然及其可怕,就算以最乐观的态度揣测——他们不怀有主观的恶意,其逐利的手段却不可避免会波及到普通人。雷研究灵魂炼成时,消耗了无数尘蛾粉,而这位埃德蒙兹治安官实验室里潦草实验数据背后的成千上万条人命,便是这一群体之邪恶的有力佐证。 不过,女剑士的揣测虽然犀利,雷却觉得有点武断,漠视生命的剥削者在那个时代都大有人在。 他问道:“有什么证据能确认,他的知识是那些破界者传承下来的?” 女剑士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治安官不知何时回来,这种情况下她不愿意耽搁时间。 不过,奥斯丁是个不错的帮手,虽然他疏忽落入了治安官的圈套,但他的灵魂升华程度似乎比治安官更高。自埃灵时代以来,许多反对者将守界者与原教旨主义者类比,不厌其烦地试图证明他们的冥顽不化阻挠了文明进步。的确,初代的守界者们排斥里表世界交换,前身是炼金术士的他们,甚至热衷于将里世界物质送还里世界,以换回表世界物质,使它们“各得其位”。他们不遗余力地宣扬超凡力量的弊端,试图扭转他人观念,其中一部分人还采取了一些暴力手段,这样看来,守界者的顽固名声的确名不虚传。 但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传承至今的守界者已所剩无几,逐利的本性给人类带来繁荣,也使人短见,其中矛盾无可调和。如今的守界者已和古代不同,科雷亚也和刚离开部族时不同,在矿洞时她没打算跟奥斯丁合作,但矿洞之后,她就改变了想法。 “看吧。”女剑士扔给雷几张纸,“我们没多少时间。” 雷接过纸,上面是一些潦草的语句,只有顺序,没有日期标示,这些语句的墨迹浓淡不同,应该是写于不同时期。 雷借着烛光读了起来。 “干瘪,灰败,像颗烂橘子。谁会拿这样精巧的盒子装着它?” “仆人意外死了。它好像充实了一点。” “的确,它变重了。” “动物的生命不起作用,那家伙为什么赠予我这些东西,他想引诱我杀人?” “三个人的生命,它终于有形状了,我已经平息了惊讶……但,天启在上,我没看错,它真的动了。” “吃掉大量灵魂,澎湃,旺盛……它需要一个身体。” “它果然非常人可以忍受,但我还是成功了。如果情况稳定,再转移到我身上,这需要至少一个月的观察期。” “我想观察期还要再延长。” 读到这里,莱利就没有其它记录了。这些语句有些没头没脑,但大致可以梳理出一些信息,莱利关于人体炼成的知识来自某人的赠予,那个人还给了它一个神秘的,装在盒子里的东西。 “他只是颗棋子。”科雷亚看着雷,“相信我,这是他们的行事风格。他们的内部组织很神秘,但有一个组织一直在为他们扫清障碍,那是他们的外部组织,你也许听说过。” 她说着随手在纸上画了一枚符号。 雷定睛看去。 科雷亚拿起纸,一边说:“这个组织经常改头换面,但达到目的后就不会再掩饰身份,所以,它在神秘界臭名昭著。” 纸上画着一枚衔尾蛇的标记。 科雷亚继续说:“这的确也为他们积累了不小的威慑力。” 又是衔尾蛇,对雷来说,这枚符号就若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科雷亚见雷脸色有变,于是明白,雷知道这个组织,她放下手上的纸,刚要说话,忽然蹙了下眉,一挥剑,熄灭了蜡烛。与她同步的,雷也熄灭了另一根蜡烛。 实验室陷入黑暗。 雷掀开一角窗帘。 夜色下,一溜火光进入城门。 “他们回来了。”雷压低声音。 科雷亚没有回答,反而又掏出火绒。她在莱利的兵营处点火时并未掩藏行迹,这才把莱利吸引过去,此时时间仓促,既然潜入实验室的痕迹无法抹去,索性把这里毁掉。实验室角落有干制的植物材料,还有油质药剂,她试图引火,但每当火焰稍有旺盛之势,就莫名熄灭下去。 雷忽然冷不丁地说:“剑给我。” 科雷亚看了他一眼,把绯霓翗斯递了过去。雷接过剑刺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有菱格花纹装饰,间杂着花草藤蔓的纹路,十七枚紫宝石犹如葡萄点缀其间。火焰燃烧时雷便察觉到从天花板传来的里世界能量波动,这种能量让躁动的元素平静下来,阻止火焰燃烧。 藤蔓缠绕间隐藏着一幅阵式,十七枚嵌合在阵式节点的宝石提供能量,让激活的阵式不断聚集惰性元素,以预防火灾和爆炸,这种装修手法常用在炼金术士的实验室,以及大贵族的城堡和王宫中。 绯霓翗斯入手极沉,加上手腕的铁拷,此时精神有些虚弱的雷行动稍有不便,他深吸一口气,提剑将那些宝石撬下,撬到第五枚时,科雷亚引燃的火焰便呼啦一下燃烧起来。二人对视一眼雷把剑扔回给科雷亚,科雷亚一把接住,他手掌一扫,将落地的几枚宝石也握在掌中,看向虚掩的门缝,低喝道: “跑!” 三十九:他们是鬼 “警戒!” “警戒!” 治安官领着呼喊的士兵们冲进城堡,今夜兵营失火,他本来以为是意外,平息火灾后,却发现了人为纵火的痕迹,便立刻率领人马赶回了城堡。 一干士兵围住内堡,莱利手下的三名超凡者靠近过来,见莱利脸色阴沉,都不敢出声。这位治安官向来平易近人,但见识过他如何处置掉前任领主的人,都不会敢在他发怒的时候造次。莱利冷眼扫过众人,抓下披肩,甩给管家。 “有敌人潜入了埃德蒙兹。”他语气寒得像霜,“但格尔高的党羽已经被完全肃清了。”刮刀般的目光逼视众人,质问是谁惹来了麻烦。 两秒,无人回答,他冷哼一声,命令道:“查到那个人的来历和目的,如果我的实验室也……” 莱利话没说话,埃德加就轻呼一声,治安官眉头一皱,尚未斥责,眼角就暼到一点火光,他猛一扭头,遮盖实验室的厚重窗帘便被卷动,嘣的一声轻响,是窗帘的挂线断开,窗帘呼啦掉落下去,火舌从窗口窜了出来。 一声巨响。 城堡外,两道身影伏身离开城墙。 雷回头看了一眼,几只乌鸦被爆炸惊飞,同时响起一阵惊呼声。 他定住脚步。 城堡内部的声音随夜风传来,质问、怒骂,紧接着两声惨叫,接下来再无声音。那道爆炸被夜幕掩下,霜月在云层里露出一角,冰冷而肃杀。 “嘿。”科雷亚对雷扬了下下巴,轻声催促。 “干得漂亮。”雷对她竖起拇指,紧接着伏低身形,快速朝山脚的方向离开。 …… 失去往日繁华的埃德蒙兹,已有五分之四沦为空城,街道破败,门把积灰。啪的一声,皮手套捣碎木板窗,从内部推开门闩。女剑士猫一般地钻进屋子,然后立刻静止在窗边,打量外界的动静。 雷关上门,屋子里一片黑暗,他坐在地上,喘了两口气,到现在,他透支的精神才有了些许放松的时间。 倚墙坐着,困意像铅似的灌进脑子里,雷用力晃了晃脑袋,才没睡死过去。 “接下来你可以逃走。”科雷亚侧了下头,又转了回去,把剑按在地上,全神警戒。 “第一次见面时你拒绝跟我合作。”雷苦笑一声,“现在,你却用上激将法了。” “他差点要了你的命。”科雷亚没有回头,“但我没感觉到你的愤怒,你真奇怪。” “不是只有大吼大叫才能表达愤怒。”雷撑着腿,把桌边蒙尘的勺子拧成细铁棍戳进手铐的锁孔,“你想帮助这里的百姓?” 街道外一片寂静,科雷亚见没人找过来,又朝前探头,左右观察。 “他们可不一定领情。”砰一声,雷左手的铁拷落在地上,他终于能活动下手腕,“那些被莱利杀死的已经死了,而现在那些百姓,都度过了‘筛选’。那些死了的民众可没法发声。” 科雷亚侧过头,透过窗外的月光只能看清她的大致轮廓。 “守界者从未依赖认可。” 说完她从腰袋里掏出半个面包扔给雷,拿起剑就走。 刚解开右手铁拷的雷连忙接住面包,他咬了一口,用所剩不多的唾液把这干硬的玩意用力咽了下去。 “好吧,不管怎样,你帮了我。”他嘟囔一句跟了上去,心里却犯起嘀咕,他已经耽误太多时间,恐怕这次的永续之境之行,就要在这座小镇上止步了。 “但你至少要有个计划。”他说。 “现在的计划就是先准备一个计划。”科雷亚说,“我们要搜集信息。”她潜伏行进的,是现今埃德蒙兹内城的方向。 很快内城的木墙出现在不远处,哨楼上的背十字弓的士兵纵使深夜也严阵以待。不过,借着天色,雷和科雷亚从盲区潜伏到墙边,爬了过去。内城的巡逻队明显变多,这里的房子也极少空置,很难有藏身之处,二人只能在巷子间隐藏身形。 等到四近都没有巡逻队,雷准备进入旁边的民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者还要再加上一点威慑,总能让科雷亚科雷亚打探到她想要的信息。一道微弱的呼吸声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向科雷亚,后者后者点了下头,示意她也听到了。 雷皱了下眉,循声找到巷子尽头。巷子尽头立着一堆木桶,他谨慎地拍了拍其中一个,没有反应,便打开桶盖。 桶里的女孩睡意正酣,怀里抱着破旧的布偶。她被雷的动作惊醒,迷茫地睁开眼睛,见到雷的脸,她一个激灵。 雷连忙掩住海瑟薇的嘴,海瑟薇呜呜两声,雷压低声音:“小声点。” 海瑟薇眨了眨眼睛,雷松开手,她压低声音喊道:“是你来了,超凡者先生!”朝身下看了一眼,兴奋道:“您和我玩了一整晚的捉迷藏啦。” 没想会在这里看到海瑟薇,雷叹了口气,“我食言了,海瑟薇。” 海瑟薇愣了一下,眼里露出失望的神色,孩子藏不住心情,都流露在眼睛里。但她悄悄摸了下布偶的肚子,小声说:“海瑟薇被抓到了,当然没有奖赏……”又抓住雷的手臂,“这次换我当鬼了,超凡者先生。” 这时前方的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科雷亚也无声地走过雷的身边,她看了一眼海瑟薇,指了指声音传来的方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现在是他们当鬼。”她说。 紧接着,科雷亚便横跨一步,藏在木桶遮挡的隐蔽处。雷看了一眼海瑟薇,还没说话,海瑟薇已迅速夺过木桶盖,坐进木桶里。桶盖悄然盖上,雷便躲在了科雷亚的身边。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接近了。 女孩缩在木桶里,抱着膝盖。甲片摩擦的响声传入耳中,她脸色发白,努力压抑住身体的颤抖,恐惧地睁大了眼睛,母亲的声音犹在耳畔。 “海瑟薇,你要是再敢躲起来不吃饭,妈妈以后都不会给你做饭了。” “我说多少次了,海瑟薇,要捉迷藏就去找铁匠家的小儿子!” “你已经玩疯了,海瑟薇,我要没收你的玩偶,要是你再敢捉迷藏,这就只是惩罚的开始。” “躲起来,快……躲起来,海瑟薇。看到那些穿盔甲的家伙了吗?捉迷藏大赛开始了,他们就是治安官派来的鬼,你只要藏起来不被发现……” “别被发现!千万别被发现!” 四十:瘸子 巡逻兵走到巷边,停住脚步,为首的士兵朝巷子里看去。有士兵举起火把,伸入巷口,盔甲下的眼睛迅速扫视一眼,摇了摇头。 士兵长收回目光,挥了挥手,带着巡逻队离开巷口。 巷内,雷看着木桶的影子随着火光的离开而变短,当士兵们的脚步声消失,他才松开握住短剑剑柄的手。东方的天际已隐约有启明星的影子,雷走近海瑟薇的藏身处,打开木桶盖。 桶中的小女孩害怕地缩了下肩膀,然后迅速抬头,见到是雷,她连忙拉住雷的手。 “他们走了。”雷温柔地拍了拍海瑟薇的后背,任谁都能从小女孩的反应中看出,她对那些士兵怀有强烈的恐惧。 温暖宽厚的手掌的抚摸下,海瑟薇急促的心跳和呼吸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频率,她吃力地撑着木桶边沿试图出来,雷双手穿过小女孩腋下,将她从木桶里抱起,他的手掌触到女孩肋部,孱弱躯体的嶙峋瘦骨有些硌人,女孩的体重又极轻,雷感觉自己像是抱起了一个纸娃娃。 他把海瑟薇放到放到地上,海瑟薇仍忍不住朝士兵离去的方向张望,确认安全后,她拉了拉雷的衣角。 “你们应该藏在更安全的地方。” 她转身朝巷子里小跑,跑了两步,又回首仰头看雷。 雷看向科雷亚,“她比我们熟悉这里。” “那就走吧。”科雷亚走向海瑟薇。 矮小瘦弱的女孩在前方小跑,她熟练地穿越埃德蒙兹杂乱黑暗的小巷。 没多久,空气里可以闻到一些香味,麸皮、小麦粉,还有木屑。 海瑟薇推开老旧潮湿的木门,烤炉里炙热的香气弥漫开来,让仲夏的凌晨愈发炎热了,她擦了把汗,这时屋子里传出老人的喊声,一个瘸腿老头从烤炉背后走了出来。瘸腿约翰,埃德蒙兹的一名面包师,在这个不养废物的地方,这个瘸子用加了木屑的黑面包每天喂饱几百人,包括那个躲在那些巡逻兵眼皮子地下的小女孩。 “你每天都这么……” 瘸腿约翰无奈地对海瑟薇说,当看到海瑟薇背后的两个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昨晚的动静和二人狼狈的模样让瘸子知道来者不善。 科雷亚与雷都看到了瘸子的表情,显然,再隐瞒身份已毫无意义。雷把手放在海瑟薇肩上,对瘸子说:“她说这里能让我们避开搜查。” “我认识你。”老瘸子盯着雷,“昨天你还是领主大人的贵客……” “我发现了他焚毁尸体的地方。”雷打量着老瘸子的表情,试图从中得到一些信息——这里的民众是否知晓治安官的恶行。 而老瘸子只是愣了一下,便走到门口,向外张望。确定没人后,他小心地关上门,叹了口气:“都进来吧。” …… 木柴在火炉里噼啪作响,瘸腿老约翰把黑面包递给海瑟薇,这种添加了木屑的黑面包硬的像一块石头,在瘟疫来临前,家庭主妇只能把它掰开煮粥,海瑟薇抱着这一小块黑面包,好半天才吃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 “埃德蒙兹只有两条路。”老瘸子拍去手上的小麦粉,“生活在这里的人,要么能派的上用场,要么就得被带去治疗,如果他们活下来了,就会成为领主大人手下的新兵。”他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瘸腿,“像我这样的人,得到在这里生活的机会可不容易,而她……” 老瘸子用可怜的目光看向海瑟薇,“那时她被她的母亲藏在阁楼,这孩子眼睁睁看着兵老爷们带走她的父母,然后她的父母就‘消失’了。埃德蒙兹的一切都是有数的,每天有多少人干活,多少人吃饭,都在记事员的手簿上写着呢,这孩子在城里东躲西藏,终于饿的受不了了,就找到了我。我也是个废人,不过多做几个面包倒不是难事,只是不知道,她还能这样躲多久……” “‘消失’,是什么意思。”虽然能猜测到,雷还是确认了一遍。 “您已经见过福音广场了,以前那里是行刑地,现在用来处理尸体……消失,就是到福音广场去了。”说这话时老瘸子压低了声音,小心地看了一眼海瑟薇。 “他‘治疗’了多少人。”科雷亚追问道,“又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多少人活了……也许,也许能有一百人。”老瘸子想起以前的埃德蒙兹,叹息道:“而以前埃德蒙兹的人口数以万计。” “没人尝试反抗吗?” “为什么要反抗?”老瘸子愣了一下,“要不是领主大人抵挡了瘟疫,死的人只会更多。” 雷一时无言,倒是科雷亚说:“用深渊去填补深渊,将孕育出更可怕的深渊。” “您说得有些深奥……”老瘸子笑了笑,露出健康状态不佳的牙齿,“我想,趁着天还没完全亮,你们完全有机会逃走,放心,我当然不会告密。” “逃走?”科雷亚摇头。 老瘸子睁大眼睛,确认道:“不走?你们想干什么?” “在那家伙完全变成恶魔前,阻止他。”科雷亚拿起剑,然后对雷说,“你看起来没有完全休息好。” 真是个雷厉风行的家伙,雷叹了口气,说:“约翰说得没错,我们最好先离开这里。” “现在是他最焦头烂额的时候。”科雷亚说,“兵营和实验室被烧,关押的超凡者逃脱,他一定正在猜疑,救你的是不是你的同伴,或者说,你有多少同伴。我们在休息,而他,但那个治安官也在逐渐做好对付我们的准备。” “你们想要杀死领主大人?”老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就像看两个傻子,“你们最好离开,那些士兵没法封锁整个埃德蒙兹,我可以给你们指出安全的路,甚至可以提供一些干粮……” 他万分期望这两位超凡者离开。治安官也好,这二人也好,和任何一方扯上关系,对他这个瘸子来说都是一场无法承受的灾难。 四十一:搜查 夜间的动静闹得埃德蒙兹人心惶惶,纵使晨曦来临,城中不安的气氛仍弥漫不去。很快,城堡里颁发了通告,有两个危险分子潜入了埃德蒙兹,他们烧毁兵营,入侵城堡,要毁掉这个居民们赖以生存的地方。 三十个士兵在街巷中穿梭,搜查那些可以藏人的角落,而埃德蒙兹的工匠们则被告知,一旦发现可疑人的踪迹需立刻上报,不然将以包庇罪处死。 城中居民尚不到千数,搜查进行得很快。在内城西南面破旧的面包房里,瘸子半弯着腰,接受巡查官的问话。 “昨晚听到了什么动静吗?”巡查官打量着瘸子,“或者可疑的人?” “您知道,为了烘烤面包,我每天都会起得特别早……”瘸子小心翼翼道,“但我一直忙着干活,没注意到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巡查官朝屋内看了一眼,点了下头,瘸子以为他要离开,心里松了口气,这时巡查官却朝身后的士兵扬了下下巴。士兵一言不发地上千拨开瘸子的身体,闯进房里。瘸子一个趔趄,扶住门框,脸色微变,却不敢跟上去。 房子前半部分是存放黑面包的地方,后面是烤炉,没有藏人之处,三名士兵穿过烘焙房,经过小院,在一扇紧闭的木门前停下。 “这里面是什么?”巡查官盯着瘸子。 “那是放干柴的地方。”瘸子忍不住有些紧张,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开门。 巡查官眯了下眼睛,捕捉到了老瘸子那一瞬间的犹豫,他抬起靴子,一脚踹开房门。 啪的一声,断裂的门闩落在地上,门口的士兵立刻冲进柴房。房中的木材堆积得比人还高,阳光透过房顶和墙壁的缝隙,在弥漫的灰尘里射出清晰的光路。 仿佛是因为被开门声惊到,一个柴堆背后传来一声轻响,有木柴被碰倒了。两名士兵对视对视一眼,唰一下,拔出了单手剑。瘸子心脏狂跳,双腿发软,士兵缓缓走近柴堆,靠近时,猛地加快动作! 甲片摩擦,哗啦一声巨响,士兵用剑尖指着柴堆后方,却愣了一下,用请示的目光看向巡查官。 巡查官皱了下眉,迈着靴子走近柴堆,当他看到士兵剑尖指向的是一个拿着黑面包的脏兮兮的小女孩时,他对瘸子沉声道:“约翰,我不记得你还有个女儿。” 被发现的是海瑟薇,她在士兵治安官的逼视下,把身体几乎缩成一个球,发梢随着她的身体而颤抖着。瘸子喉结动了动,紧张地说:“这孩子很可怜,我看她能帮上我的忙,就留她在这里当学徒了……您看,我这个没用的瘸子经常会遇上没法独自解决的困难,万一让大家没法吃饱,我就罪该万死了。” 巡查官没有说话,沉着脸似乎在考虑什么。 瘸子连忙压低声音:“我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报。” “嗯?”巡查官挑了下眉毛,用鼻孔看着瘸子,这个老头靠得太近了,让他有些不快。 “前些天我在床底下发现了这个。”瘸子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应该是原主人的东西。” 现今的埃德蒙兹内城,是原来那些埃德蒙兹的有钱人住的地方,瘸子的烘焙房,前身是一名布料商人的家。在治安官对民众进行筛选,又重新分配了资源后,居民在住处找到前任屋主财物的情况并不罕见。治安官颁下律令,在瘟疫期间废除了往日的货币体系,让民众拾得的财物上缴。在埃德蒙兹,这些财物无法变现,但钱财对人的诱惑力却非朝夕可以消除,除了几个想要讨好长官的,几乎没人傻到交出意外所得。 巡查官亦被瘸子手中的戒指吸引,他目光落在戒指表面,只见戒指内环刻了名字,这是一枚婚戒,虽然有些褪色,但它的质地看起来是纯金的。 他从瘸子接过戒指,是黄金的分量,他扫了一眼海瑟薇,在瘟疫期间,收留来路不明的孩子,这个瘸子本该被重罚。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搜查工作,他哼了一声,挥手示意搜查兵离开。 士兵们的闯入很突然,离去时也雷厉风行。在海瑟薇藏身的地方背后,仅隔着一个柴堆的地方,科雷亚和雷握住兵器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听见士兵们的脚步声消失了,才放下武器。对付几个普通士兵不算难事,但他们没法保证能不惊动屋外其他的搜查兵。 瘸子抚摸着海瑟薇的脊背,小女孩愧疚地低下头,声若蚊蚋,“海瑟薇以后会把把戒指还给你的。” “那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老瘸子说着,转头看向那两名不速之客,“二位,我没法帮你们更多了。” “抱歉。”科雷亚看着瘸子,“我现在就走。” “你们真的要去刺杀领主?”瘸子已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 科雷亚只点了下头。 女剑士似乎从未考虑过失败的可能性,倒是雷看出了瘸子的顾虑,说:“我们不会牵连到你。” 瘸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你们下定决心了……那我只能祝你们成功。” …… 正午,炽烈的阳光将厚重的墙壁烤得滚烫。 城堡二楼,墙上布满火焰灼烧的焦痕,湿漉漉的地板上仍偶尔冒出青烟。作为军事建筑,城堡的窗户很少,牺牲通风换来了防御能力,现在也让整个空间闷热如烤炉。 不过,焚毁实验室的那场大火总算是被扑灭了。 但那些珍贵的手稿却没剩下几张。 莱利站在楼梯口,冷眼看着毁掉的实验室。 “岗哨看到,救走奥斯丁的似乎是个女人。”埃德加禀报道,“奥斯丁只有一个同伙,他们现在藏进了内城的居民区,我们的人还没找到他们。” “他们躲进了内城?”莱利冷笑,“太好了,他们没打算逃跑。” 虽然语气轻蔑,他心情却十分凝重,既然奥斯丁没跑,就一定是想要复仇。虽然那家伙曾沦为他的阶下囚,但一个高阶超凡者的仇恨,就算他也无法轻易承受。 四十二:匣中之心 “已经派出所有可以调动的人手去围剿他们了。”埃德加说,“当然,城堡的防御也没有松懈,您只要坐镇此处,他们的诡计就不会得逞。” “你要让我当缩头乌龟吗?”治安官摇了摇头,“我的子民想必已人心惶惶,忐忑不安了,我怎能躲在城堡里?传我的命令,今天正午我将在飞马广场施食,而我施食的地方,也将是那两名罪人伏诛之处。” 埃德加明白,莱利此举是为了稳定人心。 “但奥斯丁不是善茬……之前他没有防备,而现在他逃出了囚禁……”埃德加顿了一下,“他可能会给您带来危险。” “我能制服他一次,就能制服他第二次。”莱利说。 “我这就去。”埃德加迟疑地回应道。换做以前,他不会在执行命令时如此拖沓,但奥斯丁识破他的幻术那件事,实在让他对此人忌惮颇深。 “这不是意气用事。”莱利顿了顿,终于还是解释道:“的确,那家伙是个精通战斗的超凡者,他的灵魂升华甚至接近三阶,以至于我的魔眼都没法操控他的精神。这家伙是个大麻烦,而且,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同伙有多强。” “但他昨夜在地牢中消耗了大量精神,绝非数日能够恢复,我们得抓住这个机会。如果让他完全恢复过来,就算我整天躲在城堡里,都得随时提防从任何角度袭来的致命一击。隐藏在暗处的箭矢比正面轰来的火炮还可怕,我宁愿和他们正面厮杀一场。” “您要引诱他们出手?”埃德加明白了莱利的意思。 “既然他们没有逃走。”莱利说,“想必也在寻找刺杀我的机会,那我就给他们这个机会。我会在我的子民面前杀死他们,去吧,给我把法洛德也叫过来。” 埃德加领命离去,片刻后,一个铁塔般魁梧的男人来到莱利身边。身为侍卫长的法洛德见到莱利时有些忐忑,因为这位治安官今天打量他的眼神有些奇怪,那目光像刀片似得的,仿佛要把他解剖开来,审视中带着几分期待,不知是否是错觉,法洛德甚至从中发现了一丝嫉妒的情绪。 “过来,站到我面前,法洛德。”莱利拿出一个匣子。 匣子和人头差不多大小,纹饰华丽,没有锁孔,也没有接缝,像是一整块石材或木料制成的。法洛德认识这个匣子,就在前不久的几个小时,他冲进火场里带出了它,那时,他感到这个匣子在他怀里跳动。 法洛德既好奇又不安,不过,他从一干士兵中被选拔出来,就是得益于他服从命令的天性。他低下头,走到莱利身边,心中不安愈发强烈了,他心跳加速,咚咚,咚咚,仿佛有战鼓声从往昔历史中的某次战役跨越岁月之河遥遥传来。 忽然他发现这声音不是幻觉,而是从匣子里传来的。不知什么时候,治安官将匣子打开了一条缝隙,匣子里的东西正在搏动。那是像擂鼓一样强劲的搏动声,震撼人心。这声音霸道又诡异——法洛德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不由自主地,跟随这搏动的频率跃动,他甚至感觉,一旦那东西停止搏动,自己的心跳也会停止。 “我要奖赏你的忠心,法洛德。”莱利低沉的声音传来,“我要赐给你力量。” 他顿了半秒,补充道:“比我还强大的力量。”语气中期待和嫉妒的意味更浓了。 这时法洛德却无暇察言观色。 他的注意力尽数被匣子内部吸引——被揭开的盖子后,露出的是一枚紫红色的物体,大如拳头,它鼓胀、鼓胀,紫红色的黯淡血液随之充塞到大血管中,又溯流回心室内。 这是一枚被安放在匣子里的心脏,却拥有可怕的活力。 “这是什么……”法洛德语气颤抖。 “神魔之力,长生之匙。”莱利看着匣子里的心脏,压抑着自己的渴望,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只要让它替换掉你胸腔里的那个累赘,你将超凡入圣。” “为什么,是我?”法洛德口干舌燥,理智告诉他配不上如此奖赏,本能却让他无法拒绝这诱惑。 “因为你的忠心和英勇。” 治安官看着法洛德,魔眼恰到好处地透露出诚恳的情绪,一抹黑色自瞳孔中扩散。 法洛德眼前一片黑暗。 …… 面包房里,雷闭目小憩了两个小时,科雷亚用一块麻布,认真而专注地擦剑。二人只略微休整一番,瘸子便从外面带来消息——治安官将于正午时分在埃德蒙兹内城中心的飞马广场施食,抚慰民众。 “他竟然走出了城堡。”科雷亚抚摸着剑刃上的一处缺口,“这样就少很多麻烦了。” “到时候,我们就这样上去跟他们硬碰硬?”雷转动着匕首。 “你只要帮我拖住他那几个手下。”科雷亚说,“那个治安官信仰天启,天启教的最高阶超凡者能具现虚无,但他还远远没触及到那个层次,他的能力,包括迷惑你的那只魔眼,对我都不起作用。” 守界者排斥里世界能量,却绝不逃避。对抗里世界能量的影响,是磨练意志的重要途径之一,所以女剑士不惧瘟疫,也不惧怕大多数超凡能力。 曾被魔眼迷惑的雷,对幻觉中的那道“注视”仍心有余悸,既然女剑士主动要求对付治安官,他也没有理由反对。莱利手下那几名超凡者中,埃德加的能力雷完全可以无视。在昨天的晚宴上,埃德加与另外两名超凡者交流时,可以看出他们的地位基本上平起平坐,想必那也只是两名五阶超凡者。 据说跨越五阶,便能让一个普通人登上神位,由此,超凡者之间的阶位差距可见一斑。有灵魂质量当底牌,雷就算状态不佳,拖住三个五阶超凡者对他来说也犹有余力。 “我没意见。”雷说。 “还需要休息吗?”科雷亚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太阳的高度,又看向雷。 “不必再耽搁。” 四十三:告发 新埃德蒙兹人口仅有数百,在这种地方,生面孔几乎没可能隐藏,所以雷和科雷亚也没打算乔装打扮。 但好消息是,埃德蒙兹内城本来足够容纳近万人口,数百人分散其中,以至于一个普通的机灵小女孩都能拥有避开巡逻士兵视线的空间。 科雷亚只用帽子掩盖了一头惹眼的银发,便离开烘焙坊。 海瑟薇拉住雷的衣角,雷蹲下揉了揉她的头发,抬头看向门框边的瘸子,轻声说:“你是个好人。” “谁说不是。要不是以前多管闲事,我腿脚还好着呢。”瘸子叹了口气,走过去拉起海瑟薇的手。 他看着雷转身,又说:“走吧,说实在的,我真的希望你们能逃走。” 雷侧头看了一眼瘸子。 “谢谢,我不会意气用事。” 他离开烘焙坊。 烘焙坊外是卢榭街,向南两里外,就是内城中央的飞马广场。雷与科雷亚在民居间灵活穿梭,很快就远离了烘焙坊,只能透过屋顶见到那座红色烟囱。这时雷喊住科雷亚。 “现在时间还早。”他看了一眼太阳,估摸着这时才是上午九点左右,“我们最好换个方向过去。” 说这话时他看了一眼烘焙坊的方向。 “怎么?”科雷亚顺着雷的目光方向看了一眼,旋即回过神来,对雷挑了下眉,“你说他是个好人。” “只是以防万一。”雷说。 …… “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海瑟薇看着门外,问道。 “他们不会回来了。”瘸子拍了拍海瑟薇,叹道:“他们会死在领主大人手里。” 海瑟薇闻言低声道:“但他们可是超凡者。” 瘸子说:“曾经的格尔高家族有九位超凡者,但现在,埃德蒙兹的领主是莱利大人。” 海瑟薇沉默了,她又想到今天那些搜查兵,紧接着,又想起自己在阁楼里看见那些带走他父母的铁盔甲,低下头去。 “但没有莱利大人,也不会有现在的埃德蒙兹。”瘸子蹲下抱了抱海瑟薇,“如果没人抵挡那些感染瘟疫的怪物,不光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会死,连我们也会死。好好活下来吧,记得,不要对别人说你和那位超凡者接触过,如果他们落入领主大人手中,我想,领主大人很快就能查到我曾帮他们藏身。” “对不起。”海瑟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瘸子。 “不用道歉。”老瘸子的微笑让脸上的皱纹挤成了沟壑,“灾难已经够多了,这只算小事。”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他叮嘱海瑟薇,“等这件事过去再出来。” 过了一会儿,瘸子一瘸一拐地走到街道上。 巡逻兵仍在挨家挨户搜查,瘸子靠近过去,巡逻兵按住剑柄,喝令瘸子在十步外停下,瘸子连忙止步,点头哈腰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昨夜的骚乱让所有人都有些草木皆兵,两个士兵上前,将瘸子一左一右夹住,带到巡查官面前。巡查官审视着瘸子,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瘸子连忙解释道:“长官……我知道那两个人在哪。” 巡查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冷笑:“什么意思?” “他们昨晚制服了我,躲藏在我家里。”瘸子口干舌燥,“刚才你们搜查房屋时,他们就躲在暗处准备偷袭……” 巡查官脸色沉了下来,心中一阵后怕,愤怒又冰冷地说:“所以,是你窝藏了罪犯,并且把我引入了陷阱?” “我受到了胁迫,长官。”瘸子被两名士兵锁住了双手,解释道:“我没法跟两个超凡者对抗……” 巡查官深吸一口气,这个瘸子为了保住贱命,却让巡查官和死神擦肩而过,他握住剑柄的手指紧了紧,又按捺住杀意,狠狠一脚踹在瘸子肚子上。 瘸子闷哼一声,虾子似的蜷缩起来,额头冒出冷汗。 “马上去见领主大人。” 巡查官冷哼一声,命令士兵将瘸子带走。 …… 不远处,雷隐藏在房屋背后,看着士兵押走瘸子。 “被你猜中了。”科雷亚抱着亚麻布裹起的剑。 “他只是个受到牵扯的局外人。”雷说,“如果他选择帮我们隐瞒,一旦我们输在莱利手里,他帮我们藏身的事情败露,他就得没命。” “这里没有局外人。”科雷亚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看了看天空。 不远处,巡查官带人押走瘸子,留下两名士兵在瘸子家门口看守现场。 雷眼神一动,“记得你怎么救我出来的吗?” “嗯?”科雷亚看向雷,“那些士兵大都被人体炼成弄坏了脑袋。” 雷指了指瘸子家门口的两个士兵,“或许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靠近那个治安官。”他顿了顿,“总比直接上去硬碰硬好。” 女剑士顺着雷的手指看向两名士兵。 片刻后。 两名士兵在门口把守,忽然,房间里传出响动。头盔转动,二人对视一眼。 “我进去看看,杰森。”一名士兵指了指屋内,“我去看看,你在这放哨。” 他说完便走进屋子。 只过了十几秒钟,守在门口的士兵杰森听到屋里传来一声闷响,他愣了一下,猛地回头,倾听屋内动静。有盔甲摩擦的响声传来。 “金?”他提高声音喊了一句。 房间里没有回应。 士兵抽出长剑,谨慎地后退——也许屋子里有超凡者留下的陷阱,他要立刻去求援。 一道穿盔甲身影却出现在门框里。 “金?”士兵松了口气,“刚才发生了什么?” “杰森”只是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进来,转身再度消失了。 杰森的举动让士兵金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杰森没事,那里边就没有危险。他跟了上去,进入面包坊后,闷热的空间让他有点想脱下盔甲,他一转头,就看见杰森站在不远处。 “嘿,你在干什么?”士兵金问道。 杰森却拉上了面罩。 面罩下方,是一张陌生的脸。黑色的头发和眼睛,俊朗的五官。这张脸的主人对他笑了笑。 士兵还未反应过来。 又是一声闷响。 在盔甲倒地时,科雷亚从士兵身后冒了出来。 四十四:突袭 埃德蒙兹内城的中央,石雕的洁白飞马在烈日下熠熠生辉。飞马翅膀下的水池干涸了,各色卵石紧挨着,一如广场旁拥挤的人群。 人们端着木质的的空杯,不顾炎热地挤在一块,汗水不时滴进杯子里。他们高声赞美,坐在马车上的治安官便轻轻挥动手杖,他的手下在木桶里舀出蜜和奶,灌进那些你争我抢的杯口里,另外一人则往这些杯子里放进面包,一边高声喊。 “不要吵闹!排队!排队!” 但能分到食物的人只是少数,发派食物的人便鄙夷地嘟囔:“一群饿死鬼。” 得到食物的人小心护住自己的容器,舔掉边沿滴漏的蜜汤。 嘈杂而混乱持续了一会儿,治安官再次抬起手杖,有士兵挥舞武器,很快让人们保持了安静。治安官满意地看着这一幕——格尔高家族尚在时他还是个没有实权的笑柄,现在他已能站在人群聚焦的中心发号施令了。 “天启在上。” 治安官的浑厚嗓音清楚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就在不久前,那场可怕的瘟疫险些摧毁了我们的家乡,但现在,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们度过了那场灾难!我们在废墟上建起了新城邦,甚至,我们的潜力更胜以往!” “想想以前吧,我们日以继夜地劳作,获得的粮食却要被送去孝敬那些有钱人!而现在,我们的劳动成果都被用来建设我们的新家园!格尔高家族已成为历史,这场瘟疫的缔造者,让我们失去亲朋好友的德罗契家族,也在走向灭亡,整个波尔坎帝国即将倾颓!现在正是我们重获新生之际!这里是埃德蒙兹,鲁埃尔平原的心脏,亡者之脊的颈骨,天启注视之处!这里聚集了四方的能工巧匠,终将成为流金淌银的圣地,届时你们将是新城市的元老!” 治安官的声音抑扬顿挫。 在人群外,两名维持秩序的士兵看了一眼马车上的治安官。 雷听出了莱利的野心,他已放弃了自己“王都来的治安官、”暂代领主”的身份,试图建立新的政权。这倒也不出所料,莱利的行为已触犯神秘学界的禁忌,必将不为世界所容,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创造一个足以无视非议,抵抗那些以伸张正义为名的教派的国度。 四阶超凡者是神秘学界的中流砥柱,但和真正的高阶超凡者相比,影响力及其有限,莱利不应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妄想,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手稿中记录的那件神秘物品,能给他带来足以支撑他野心的力量。 雷想到了魔眼,又否决了这个想法。从手稿的顺序来看,莱利同时得到了那件神秘物品和人体炼成的知识,之后才研究并制造出魔眼,所以那件东西不是魔眼。 莱利还有底牌,雷警惕地想。他走到科雷亚身边,擦肩而过时,用手肘碰了碰对方。 “小心。” 低沉的声音透过头盔传进女剑士的耳朵里,她没有回头。打量着远处振振有词的,被民众簇拥的治安官,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超凡者的气场本就压制普通人,莱利又是此地领主;作为天启信徒,四阶的通晓者,他能引人见到虚界之景,也擅长捏造虚幻。 以至于广场上的民众忽略了自己每日吃着硬如石块的黑面包,城堡却每日要倒掉大量酒肉的现状,对莱利描述的愿景产生了极大向往,被调动起情绪,振臂欢呼。赞美声更高了。 这时莱利却语气一沉。 “但总有邪恶之徒热衷于破坏。” “就在昨夜,有人放火烧毁了兵营。那是保卫我们不受侵略的战士们所居住的地方。而他们还烧毁了我的实验室,我的新城市的规划,都被毁于一旦。他们之中,甚至有人曾受到我的礼遇,转眼却对我们刀剑相向!” 民众的愤怒被唤醒了,有人高喊:“他们该被吊上绞刑架!” “他们该坐在刀架上!女人该骑木驴!” “他们要被关进铁处女,滚下司基多山!” “好了,安静。”莱利满意地点点头,他深知自己做过什么,所以不遗余力地在民众心中树立了高到足以颠倒是非的威望,昨夜的事让他担忧自己的威望受损,但现在看来民心还未变。只要抓住奥斯丁和他的同伙,他的威望又能更上一层楼。 只要抓住奥斯丁……莱利想着,视线扫过人群。虽然想引诱奥斯丁出手,但他可没打算真让自己置身险境,马车停在广场的高台上,四面开阔,身边没有能容人藏身之处,如果奥斯丁要接近,他也许会躲进人群。 人群一览无余,莱利目光扫过,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广场四周的屋子窗户里,没有窥探者的影子,他不禁有些失望。这时余光里一具走过的盔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还没把目光移过去,另一边却想起一阵惊呼声。 一个士兵猛地一脚踹倒身边的士兵,后者身体失衡,前者便箭步上前将短剑捅进了他的头盔与盔甲接合处,动作矫健,仿佛身上那身盔甲轻若无物。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干掉了一个承受了人体炼成的精锐。 人们尖叫沸腾,莱利猛地握拳,却冷着脸没有离开马车。他手下的超凡者中,诺曼并非擅长战斗的超凡者,埃德加的能力对奥斯丁无用,莱利便朝弗瑞安使了个眼色,弗瑞安迅速从怀里掏出数张卷轴,在一片喧哗中靠近战场。 侍卫长铁塔般巍然不动,站在莱利侧后方。 雷拔出短剑,带出一线血珠。抬眼便看见有人靠近。 “多罗多图恩多布兰诺……” 抑扬顿挫的咒语声,倏然展开的卷轴! 雷忽然感到盔甲重了一分。 不到五十盎司的重量,对他来说却十分明显。元素教超凡者制造未激活炼成阵,作为魔法卷轴,特制的炼成阵结构,能让交换物出现在他们所需要的位置。一旦这些引物就位,接下来,就是召唤元素! 四十五:刺杀 大片黄黑色火油出现在盔甲表面,渗进盔甲缝隙。 雷闻到了刺鼻的硫磺味道,同时也察觉了里世界能量的躁动。 火油是低中阶元素教超凡者施展“火魔法”的重要介质,加里尼科斯之火,便是其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雷从味道中辨认出身上火油的大致成分,刺鼻臭味来自鲸脂,硫磺味来自龙息草,其中还有多种催燃助燃的成分,所幸,这不是加里尼科斯之火,不具有那般跗骨的韧性和烧熔钢铁的威力。 但一旦让那个元素教的家伙施法成功,他也得吃些苦头。 对一个单纯的暴食者来说,解决当前困境的唯一办法,无非在火焰加身之时冲向施法者,依靠速度和力量的优势,在自己被烧死前解决对手,然后利用各种物理手段灭火。这过程中,胜负未知,暴食者纵使胜利也会重伤。 但雷并非单纯的暴食者,五阶的学徒之心让雷能感知到物理信息的细微变化,随着灵魂的升华,他对能量的变化也变得异常敏锐。一个炼成阵正在敌人的引导下形成,交换物的纽带链接处正在雷的身边,引起了明显的里世界能量变化。 炼成——里表世界物质交换——是个精细活,过程稍有差错,结果就千差万别。元素教的超凡者将大量精力投入到炼成阵研究中,他们对结构和能量变化烂熟于心,由是才能将其应用于瞬息万变的战斗中。但纵使对炼成阵研究极深的元素教超凡者,也没法完全消弭掉炼成阵的不稳定性。 成了……弗瑞安心想。他见到那身沾满火油的盔甲,就仿佛看到了即将腾起的烈焰,那家伙将化身人形火炬,密闭的盔甲将是品质上佳的烤炉,让他变得外焦里生。但他没有掉以轻心,对施法者来说,距离和时间等同于生命。他立刻将灵魂里注入到炼成阵的灵魂符号中,炼成阵中央镶嵌的红色宝石倏然消失。 交换“纽带”形成的一瞬间,雷迅速捕捉到能量节点,他向上挥手,匕首仿佛砍在空处,雷的灵魂力却得以注入其中。只有一线火星冒出来,纽带便被干扰,瞬息间,它就在另一处出现——嗤地一声,大片火焰在周围的人群中爆开。 旁观者身上没有引物,这些火焰不至于造成太大破坏,但本就在躲避的人群还是爆发了更大的骚乱,人们相继跌倒,踩踏。被火焰沾身的人,不顾一切地打滚,或跳入干涸的水池。 弗瑞安惊恐地瞪大眼睛,他没看错!奥斯丁那一刀劈在了火元素降临的空间节点!他砍断了纽带!没错,元素教超凡者用于战斗的临时炼成阵的确不稳定,但对方用这种方式破坏了他的施法,就意味着那家伙在一瞬间就洞察了他使用的炼成阵结构,也意味着对方对能量和元素的敏锐程度远胜于他! 具有战斗型超凡者的强大身体素质,同时还具备匪夷所思的感知能力!弗瑞安不禁后退了一步,他没法想象对面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 强烈的危机感迫使他展开了第二张卷轴。制造一张合格的元素卷轴需要收集材料,配置灵性媒介,刻画炼成阵,并通过特殊手法保存使其在未激活状态仍能维持灵性,超凡者事务繁多,整理时间制造一张卷轴,需要花费弗瑞安一到三个月左右时间,以至于他虽然使用得十分节省,也只存下了五张卷轴傍身。 但现在可不是节省的时候。 随着激昂的咒语,雷再次洞察到纽带终端出现的节点,挥动的匕首就如破魔之刃,切断弗瑞安的侥幸,并精准地破坏了节点。再一次的,火焰在雷身前两米处爆开。 热浪扑面,雷动作一顿,防止身上的火油蹭到火焰。 与此同时,又有大量里世界能量在雷身周涌动起来。雷毫不迟疑地破坏节点,但这次的节点笼罩范围极广,雷虽让纽带终端偏移了,交换还是发生在他身边。嗤的一声,冰冷的水雾将雷笼罩,水雾触到尚未消散的烈火,猛地蒸腾涌动起来。 但还未结束! 同时出现的不止一个节点,这时雷已来不及破坏。嗞啦!电光爆鸣,蓝色的电蛇在水雾中迅速穿梭,电光借水雾接触到雷的盔甲,又接触到雷的身体。 雷身体猛地颤抖起来,电流让他肌肉失控,浑身麻痹! 而不远处,三张废弃的卷轴从葛瑞安手中落下。施法者双眼一闭,原地昏死过去。 高阶元素教教徒可以将施法炼成阵浓缩到手镯,戒指里,能不依靠咒语,甚至不需借助炼成阵,只凭交换物,便可以用灵魂力直接构成炼成阵,召唤元素。 作为五阶超凡者的葛瑞安只会最初级的施法方式,在这基础上,他自己的独到之处——譬如同时使用多张卷轴。但里表世界物质交换的过程,需要灵魂力引导,同时引导三份交换带来的剧烈消耗,直接让他的灵魂开启了防止崩溃而昏迷的保护机制。 但施法者虽然陷入昏迷,施法影响却未消弭。 广场上,奥斯丁已陷入一团雷电肆虐的乌云中。 这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哒哒哒。 却有一阵轻巧而有力的脚步声响起。 一具盔甲冲向马车,双臂交叉,以变位起势握剑,剑尖与长刃指向后下方,随着她的冲击而轻晃。与人体炼成造出的那些具有蛮力却僵硬的家伙不同,她矫健,灵巧,身姿轻快。 有士兵反应过来,怒喝的同时举起长剑指向她的头盔,逼迫她停止冲击。 她以敏捷的三角步侧身,抬剑至顶位,瞥头格开士兵剑的同时,剑刃拧转,于错身之际对准士兵的颈甲! 瞥击! 绯霓翗斯刺入士兵的脖颈犹如刺穿黄油,女剑士拖割剑身,头盔连着头颅便整个掉落下来。淋漓的鲜血不足以阻挡她的脚步。 她以古典的冲击步迫近马车,脚步快、碎,如酒馆里的鲁特琴,却奏出铿锵的杀伐之声。 四十六:失控 呼喊、刀剑相击、碰撞、哀嚎。 护卫的士兵蜂拥而上。 这些能够一整天穿着沉重甲胄行动自如的精锐,却如烂泥般,被女剑士犁开。 不起眼的甲胄下,是修长却蕴含恐怖力量的躯体。 士兵们不能阻挡女剑士分毫,治安官猛然站起,张开双掌,灵魂力随着手势勾勒,虚界之象随之呈现。 骚乱忽然平息了三分——目光落在治安官双手间的民众露出迷惑的神色,虚幻的光影不可名状,将灵魂指引至不可知之地。 这是作为通晓者的力量,指引灵魂接触里世界。 他们是最优秀的引路人,亦可成为最邪恶的诱导者,就如尊神天启,一体两面。 配合魔眼的影响,纵使奥斯丁也受制于治安官的能力,但出乎治安官意料的是,那具盔甲中的神秘人却浑然不觉。 能力失效,意味着治安官此刻在那柄破旧却致命的长剑前不比普通人能多挨一下,他本能地后退一步,但并未慌乱。 “法洛德!” 一直护卫在治安官侧后方的战士动了。 呼喊声让法洛德清醒过来,在这之前,擂鼓般的心跳声让他的意识浑沌,恍惚间,他只见到一具盔甲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他深呼吸。 呼——嗤!灼热的气息白烟似的从盔甲的缝隙中喷涌出去。 咚咚、咚咚!心脏鼓胀收缩,血液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狂飙,他的皮肤红如烙铁,紫青色血管如蛇虫般在皮肤下窜动。 强大的力量让他对自己有些陌生,治安官的命令唤起了他条件反射般的服从,但敌人摧枯拉朽的气势还是让他下意识迟疑了一下。 雷云涌动,一个身影冲了出来,盔甲上裹挟着丝缕带着电光的雾气。 元素的暴动让雷动作有些僵硬,但强大的灵魂质量让他除了消耗之外没有受到根本的损伤。 施法的超凡者已被灵魂消耗的反噬解决,雷准备支援女剑士,却看到女剑士已突进到治安官身边。 笃的一声,剑柄击中治安官肋下。 女剑士显然没想直接杀死治安官,但肋骨断裂的痛苦还是让治安官眼前一黑。女剑士顺势脚尖踢中他膝窝,擒住治安官的手臂。 但她不及将治安官的脸压在地上,一股比烈日更灼热的气息爆发了,紧随其后的是猛兽般的低吼和恐怖的力量! 女剑士被猛然撞飞,失去了对治安官的钳制! 侍卫长站在马车边,盔甲中仿佛装着一个熔炉。 他的胸膛拉风箱似的鼓起又瘪下去,蒸汽般的气息从盔甲缝隙间泄出。 甲片剧烈颤抖,面罩下的眼神犹如猛兽。 “法洛德!” 一瞬间的昏厥过后,超凡者强大的灵魂力让治安官清醒过来。 侍卫长的迟钝险些让他丧命!他压抑着愠怒,用不失威严的动作撑起身子,喊道:“杀了他!” 科雷亚惊讶地看着对面的怪物,法洛德也望着女剑士发怔。 这个令他畏惧的强大超凡者,却被他的力量轻易击退。 他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畏惧如此可笑,还是新兵时,他曾亲眼见证瘦小的教官击败了三名壮汉。 “空有力量,但你们更需要磨练强者之心。”法洛德突然明白了这句话。 身体内涌动着庞大的力量,这时,他知道自己获得了新生。 “法洛德!你还在等什么!” 治安官喝令道。 法洛德没有回应,被女剑士轻易击败的治安官,躺在他脚边像普通人一般脆弱,却仍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发号施令。 本来让他奉如圭臬的命令,现在却让他感到侮辱,他低下头,和治安官对视。 昔日主上用怒意掩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诧异和慌乱,却没能逃过法洛德的眼睛。 “闭嘴。” 法洛德踢了一脚,治安官莱利的身体像脆弱的布偶一般飞了出去,撞在飞马雕像上,跌落下来。 莱利闷哼一声,爬了起来,人群中爆发的喧哗和聚焦而来的惊诧目光让他心中勃然大怒,他试图再次维持威严,鲜血却从口中溢出。 他剧烈咳嗽几声,愤怒地看向法洛德,这个被他赐予力量的家伙他毫不知感恩,他竟然真的以为凡胎能承受那颗神魔的脏器!他靠着雕像底座,指着法洛德喘息着,大笑道:“看,看啊……我手下的一条狗,现在竟然,现在,哈,现在竟然高高……在上!你真正强大了,你的,你的心灵!”他的眼神中染上了一抹疯狂的贪婪和满足,“它真的拥有如此伟力!” “老实点。” 雷出现在治安官身边,手刀击中治安官颈后大动脉。猝然减少的脑供血让治安官再度昏厥。 女剑士按着剑柄,站在原地。 她打量着侍卫长。 擂鼓般地心跳声从起伏的胸甲下传出。 女剑士一字一顿,用怀着极深忌惮的语气说:“萨德维斯的脏器。” 雷对科雷亚的见识广博已见怪不怪,毕竟女剑士的知识传承自埃灵时代。不用女剑士诉说来历,他也能看出那名侍卫长极度危险,他迅速朝女剑士靠近,并准备为他排除危险,预防另外两名超凡者的偷袭,却发现莱利手下的另外两名超凡者已不见踪影。 跑了? 雷错愕了一瞬间。 女剑士执剑顶位起势,冲向法洛德。 法洛德挥动双手剑,恐怖的力量与速度卷起了地上的沙砾!肌肉和筋膜在狂暴的力量下寸寸撕裂,又被狂飙的血液中蕴含的庞大活力接续。 女剑士脚下迈着蝴蝶步,像狸猫般躲过攻击,转眼间就躲过了十余剑。 雷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女剑士的实力,不光拥有超凡的身体素质,她亦拥有非人般精巧的剑技。 肉眼可见的,她的力量和速度都不及异变的侍卫长,但凭借虚招的引诱,和匪夷所思的战斗直觉和预判,她完全躲过了每一下攻击! 只是观察片刻,雷便判断出自己无法参与进这场战斗,他的格斗技巧无法给科雷亚带来帮助,甚至可能成为累赘。他看着女剑士的剑技,出神了两秒,忍不住在心中模拟自己学习这种剑技的可能性,又立刻反应过来,现在不是看戏的时候。 那家伙身上或许还有卷轴! 雷迅速跑向昏迷的元素教施法者。 四十七:魔法师 科雷亚与法洛德激战正酣。 女剑士试图将战斗控制在小范围内,避免旁人死伤,但失控的侍卫长力量过于可怖,他沉重的双手剑劈开的石块,便打碎了远处一名民众的头颅,这也直接加速了清场。 葛瑞安倒地之处离战斗中心有大概二十步的距离,雷迅速翻找这名施法者全身。施法者呻吟一声,似乎要醒来,雷直接用匕首给他右胸来了一刀,一声闷哼,施法者再度昏迷。心室破裂会让他在两分钟内走向死亡,雷没有仁慈——那是胜者的特权。 他从葛瑞安手边捡到两张卷轴,一张镶嵌红宝石,一张镶嵌金色变石猫眼,他一眼扫过关键的交换物符号,确定它们分别对应火和气。雷已经见识过这两张卷轴,刚才麻痹他的雷电,便来自于气元素卷轴。 元素教将万物以土、水、火、气四元素划分,浅层理解中,土即固替,水是液体,气是气体,火是等离子体,而进一步认识到元素本质的超凡者则明白,土是稳定,是恒常不变;水是不定,是流动,是腐化;火是爆发,是能量释放,是重生之前的破坏,是融合;而气是“在而不见”,是微观,是升华。 电是电子的运动,于是被归于气魔法。 雷展开卷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战斗。科雷亚虽然技巧惊人,但绝对的力量压制还是使她逐渐落于下风,一旦她没能牵制住敌人,那个陷入疯狂的家伙将会彻底失控。当然,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家伙正在疯狂透支生命,但谁也没法保证自己能撑到他自我毁灭。 雷曾探索过古代元素教炼金术士魂所,对卷轴的运用有过理论上的经验。不过此刻,他那些纸上谈兵的理论却帮不上忙。 科雷亚和法洛德的战斗十分可怕,二人的速度已快到匪夷所思的地步,雷必须毫无差错地利用这两张卷轴,让元素之力出现在最精准地位置,才有可能发挥作用,并不至于误伤。但这两张卷轴算不上完美,雷虽然精于感知,却没法主动控制元素。 他继续在葛瑞安身上翻找,施法者脖子上的一根挂坠吸引了他的视线。扯起白银项链,下端的一枚吊坠让他眼神一动。吊坠以柔软而性质稳定的黄金为底,显然被保护得极为妥善而没产生任何形变,它的正面是四色的山顶之花的造型,山顶之花便是虚空之龙提亚马特的钟爱之物,四颗雕琢精巧的异色宝石嵌为花瓣处。 葛瑞安的超凡核心! 在永续之境里无法使用翠玉石板,雷可惜地想。 他一把将吊坠从葛瑞安脖子上扯了下来。 永续之境虽是虚幻的,但这里的东西却并非无法带出去。整个永续之境,便是里世界能量具现的产物,而进入永续之境探索的炼金术士,也能通过特定仪式,付出代价,将这里的东西具现,更准确地说是“复制”出去。 当然,结构越复杂,蕴含能量越强的物品越难以复制,至于复制贤者之石……那便不是人类可以妄想的事情了。 忽然! 【灵魂解析……】 一段语句浮现在雷的脑海中。 雷惊诧的同时,信息量迅速膨胀,直至爆炸! 被突如其来的信息流充塞,他意识空白。 无边的阴影出现在他意识中,一条吞噬一切的黑龙。 万物在他的巨口前回归本质。 元素融合,转化。 雷旁观着这一幕。 不知何时,他若有所悟: “la。” “va。” “ra。” “ya。” 雷逐渐适应了信息流,意识回归清醒,无暇考虑眼下变故的缘由,他明白,自己念出的是代表地、水、火、气的四大音节。 雷的皮肤透出光芒。 他的灵魂逐渐失去伪装,四色光芒涌动,凝结出一缕缕至暗的虚空之光。 庞大的压力降临,洪水一般冲刷着雷的灵魂,似乎要将他席卷而去。 永续之境的排斥! 恍惚间雷仿佛见到了斑斓扭曲的光影和色彩,下一刻他就要被斥离此地。雷明白问题所在,是他的灵魂突变让灵魂记忆药剂的药效被破坏,以至于被永续之境排斥。 他立刻配合翠玉石板的引导,让灵魂的变化趋于稳定,同一时间,用灵魂力沟通刻印的力量,试图疏导汹涌的排斥。 …… 表世界,雷躺卧床上,双目微微阖动似乎即将醒来。他双掌把影鸦纹章按在胸口, 纹章表面的刻印末梢如裂开一般又延长了三分。 …… 他全神贯注,梳理狂乱的信息流,一段段至关重要的信息被他被他刻在记忆中,他半跪在葛瑞安的尸体边,铠甲下透出的丝丝光芒,被灼目的日光掩盖。 永续之境的排斥像山峰压在肩头,像洪水迎面而来。他竭尽全力,抵抗排斥,身体不断颤抖。 他低声默诵: “lama——vama——rama——yama——” 不同种族的人使用不同语种,但都不约而同使用同一音节呼唤生母。ma——启智之母音,于此刻将四元素之魔力四音连结。 “你是水,是火,是气,是土,是虚空……” “至闇之母,元素之主,虚空之龙提亚马特……” “末日之时一切终归浑沌直至你再次创造!” 身上的压力突然消失,雷不由猛然站起! 握紧拳头,剧烈喘息,低头张开张开五指,有丝丝黑色光芒悄然隐去,透过盔甲缝隙,是恢复原状的皮肤。 用两次深呼吸,雷平静下来。 咻! 一块碎石尖啸飞来,雷歪头躲开,瞥向不远处,正与法洛德交战的科雷亚投来一望,似乎是见到雷没有受伤,又全神投入战斗。 “魔法师。” 雷闭眼半秒,感受灵魂的变化。 与魔术师一字之隔,魔法师的能力与前者大为迥异。有人亦称魔法师为元素操控者,他们的能力便是操纵元素。 睁开眼时,雷张开右手。一阵巧合般的微风卷起脚边的卷轴,被他一把抓住,然后展开——纵使对元素亲和,并能操控,葛瑞安却绝对无法做到这件看似简单的事。 元素操控者与学徒的结合,显然产生了某种良性的变化。 四十八:胜利 火魔法卷轴上有两个炼成阵,一个用来召唤引物,一个召唤元素。 炼成阵上绘制的是葛瑞安的灵魂符号,一般来说,他人无法使用这张卷轴。但雷模仿的正是葛瑞安的灵魂,他尝试将灵魂力注入其中,炼成阵立刻就有了反应。 没等炼成开始,雷立刻停止输入灵魂力。 还没把握到出手的时机,现在不是该施法的时候。 雷心底闪过一丝犹豫——以一名战斗类超凡者的身份,展露出强大的元素控制力,这对其他的超凡者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更重要的,如果他使用了这张卷轴,如果被有心人注意到葛瑞安灵魂符号的问题,学徒模仿灵魂的能力也可能会暴露。 不过…… 永续之境是虚假的。既然他们会随着永续之境一同灭亡,就不必过于束缚。进入永续之境的外来炼金术士不超过五十名,这几十人分散在整个波尔坎帝国领土的各处,在边陲之地遇见这些人的几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飕!大剑切割空气,快若闪电,女剑士虽然动作灵巧,终于还是中了招。她勉力闪躲,肩甲被铛的一下砍飞,身体一个趔趄。好在法洛德对骤然强大的力量还无法完全掌控,过于猛烈的动作让他的腰腿臂上多处肌肉被撕裂,心脏带来的强大活力让伤口迅速愈合,但这种不自然的愈合并非没有代价,增生的肉芽充塞了法洛德的盔甲,从缝隙中挤了出来。 粉红色的肉芽被撕裂,片刻间,法洛德的盔甲便鲜血淋漓,烈日照耀下,恐怖的身影宛若魔神。他毫不吝惜地宣泄力量,仿佛力量对他来说本就是无穷无尽的。 双手剑与绯霓翗斯相撞,双手剑剑尖被削飞,绯霓翗斯的剑刃也被切出一个显眼的缺口。强大的力量让女剑士虎口剧震,手臂一阵酸麻,法洛德的身体擂木炮石般的正面撞中女剑士的前胸,女剑士的胸甲纸板似的凹陷下去,身体向后倒飞。 科雷亚眼前一黑,意识瞬间空白。法洛德野兽般的吼叫,鼓声般的心跳,铁履的脚步,催命符般的迫近,却又仿佛变得十分遥远。 自己正在昏迷。电光火石间,科雷亚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有时反而会要命,所以人要战胜自我。她奋力凝聚意识,涣散的视线凝聚起来,稍有重影。 胸口发堵,身体分泌的激素暂时抑制了疼痛,但她明白肋骨已断掉数根。呼吸有些受阻,但好在肋骨似乎并未刺伤肺部,她还有一战之力。 蹬直右脚,触及地面,铁履和地面摩擦,迅速发热。在地上犁出一道浅沟,科雷亚稳住了身形,胸口的伤势让呼吸受阻,她用短促而快速的呼吸法恢复出一丝力量,举剑格开法洛德的攻击,借力旋身错步,绕到他的身后。 突然丢失目标的法洛德想要转身,但巨大力量带来的惯性也是可怕的,他的动作一顿。 就是现在。雷捕捉到这难得的机会,同时激活了卷轴。黄黑色火油凭空浇灌在法洛德身上,紧接着烈焰燃起,他瞬间化作人形火炬!引物与元素的相继出现几乎没有间隔,比起弗瑞安的手法快上数倍! 火魔法的杀伤并非是瞬间性的,被火焰加身的人第一时间会被强烈的灼痛摧毁理智和反抗能力,接下来才会死于烧灼。法洛德被火焰加身,狂吼一声,动作却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雷对此早有预料,法洛德对自身的撕裂尚毫无所觉,怎能指望火焰的灼痛让他丧失行动能力。几乎是在激活了火魔法卷轴的一瞬间,雷就已激活气魔法卷轴。嗞啦,在火焰之中,有肉眼难见的电蛇暴起,穿透铁甲,在法洛德的血肉中窜行。 强大的元素操纵能力让雷能够不借助水元素就能精准将卷轴召唤而来的雷电完全倾注到法洛德体内,不过,这样也不足以杀死法洛德。但雷已经达到了目的,电流扰乱了法洛德的神经电信号传递,他的肢体动作一下僵硬起来。 操纵元素? 突然降临在法洛德身上的烈焰与雷电让科雷亚高高挑起眉毛,她迅速朝雷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立刻抓住了机会。她一剑劈开法洛德的背甲,肉芽像蝌蚪似的奔涌出来,也被她一剑砍开,露出法洛德的背部肋骨,胸部空腔间,是一颗搏动的心脏,表面布满黑色符文。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心脏的波动更加猛烈了,法洛德狂吼一声,飙射的血液驱逐了电流。眼见敌人立刻就要恢复行动,科雷亚将剑抬至钥位,刺进法洛德胸腔! 咚咚咚咚咚!强烈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血肉在心脏外部疯狂滋生,触手般缠上剑刃!一根根触角被割断,又有数十根触角缠上!剑势迅速迟涩,直至停止! 科雷亚闷哼一声,执剑前刺,大量触手被割裂,又有新的触手产生。但原本魁梧的法洛德,却随着触手的增生,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这颗心脏正在透支法洛德的生命力,保护自己! 它有自我意识! 雷心中发寒,只见触手疯长,包裹科雷亚的手腕,迅速沿着她手臂向上蔓延!一个普通的侍卫被这颗心脏操控后就如此难以对付,如果女剑士也重蹈覆辙,那后果不堪设想!雷立刻沟通刻印,保证自己能随时脱身后,便拿着短剑冲向女剑士! 女剑士深吸一口气,无视重伤的肋部带来的痛楚。她高叱一声,皮肤上涌起一丝不正常的暗红色,奋力抽出左手,用神秘而迅捷有力的手法按动下腹,后肋,后脑等位置。体表的暗红色消退,她的疲劳仿佛一扫而空,力量大增。双手握住剑柄,猛然前刺! 铛! 剧烈的金铁交击声。 女剑士的身体一个趔趄,那些肉芽后继无力,迅速萎缩,她脚步摇了摇,站稳了了,手中的剑只剩下断刃。 当啷一声,另一半断刃落地,与之一同的是扑通落地的那颗心脏,心脏表面符文暗淡,仍完好无损。 四十九:审判之剑 雷刚接近战场,战斗就已落幕。 断刃和心脏落在他脚边。 心脏已然离体,却仍在搏动,表面的黯淡黑色符文随着搏动的频率闪烁。 这个被治安官当成底牌的,让一个普通侍卫长拥有非人力量的诡异玩意儿,毫无疑问就是治安官在笔记中提到的匣中神秘之物。想到刚才这颗心脏自发抵御科雷亚攻击时仿佛具有自我意识般的场景,雷不禁心里有些发毛,弯腰捡起断刃后,远离了心脏。 几步外,科雷亚拄着断刃,低头半跪在地。她脸色煞白,双目紧闭,汗液从浑身的各处毛孔中泄出来,滴落在地。她的呼吸如刚脱险的落水者般急促,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下来。 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她用力晃了晃脑袋,隐约见到一双靴子走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汗水冲过眉睫流进眼睛里,让正午的日光散成大团的光影。奥斯丁的影子很模糊,但科雷亚不需辨认就知道他递过来的是什么。 “它断了。”雷把绯霓翗斯的断刃递到科雷亚面前,这断刃已经残破得像一根烂锯条,而且重量也变得与普通铁一样。 科雷亚拄着剑撑起身体,她接过断刃,沉默了两秒,将它捆在腰间的绑带上。 雷心中为科雷亚的坚强而感叹,她将这柄剑视若挚友,此时却能如此镇静。他目光掠过地上的心脏,没有贸然接近,然后看向雕像底座下昏迷的治安官。 从进入埃德蒙兹到现在,只过了一日一夜,雷从座上宾沦为阶下囚,又在绝境中逆转了局势。虽然被算计了一回,但雷对治安官并无恨意——对于一个虚幻的历史投影,逐利的炼金术士不会在他身上浪费仇恨。他站在原地,看着科雷亚缓缓走向治安官,想看看她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后事。 眼看法洛德伏诛,那些奔逃四散的民众们,也渐渐敢露出身影,在飞马广场周遭探头探脑。科雷亚手执断刃,来到飞马雕像旁,低头看着治安官的脸,她掂了掂手中的断剑,断剑的尖端已不锋利,但在她手中仍可刺穿治安官的心脏。 精神类超凡者的感知能力让治安官在昏迷中察觉到了危险,他身体抖了抖,呻吟着,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一睁眼,他便见到悬在头上的断剑,惊呼一声,他下意识要后退,又怔了一下,蓦然冷静下来,眼睛一扫,见到了远处那颗坠地的心脏。 他眉毛狠狠挑了起来,抬头看了科雷亚一眼,立刻闭上眼睛。 科雷亚一脚把治安官踹倒。 治安官痛呼一声,打了个滚。 “别想逃进里世界。”科雷亚淡淡道,她大步走上去,抓住治安官的后领子把他提了起来,治安官挣扎,科雷亚一脚踹中治安官膝窝,把治安官踢倒在地,治安官还想反抗,断剑咻的一声,擦着他的脖子插进地面。 治安官剧烈喘息,但没再动弹,女剑士踩住治安官背部,从腰间拿下绳子,把他双手捆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治安官快速地说,“是我错了,我不该抓你的同伴,但我们应该还有谈谈的余地吧。我关了他半个晚上,而你们杀了我那么多手下,我没有亏欠你们什么。” 科雷亚动作一顿,治安官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说:“我可以答应你们地一切要求,你知道,现在没多少地方像埃德蒙兹这样了,奥斯丁不是需要食物和马匹吗,我可以把我的马让出来,甚至如果你们想留下的话,你们完全可以接手这里的统治权……” “把那颗心脏交给你的人,现在在哪?”科雷亚冷不丁地问。 治安官愣了一下,扭头用惊疑不定的眼光打量女剑士,一言不发。 女剑士拔出断剑。 噗嗤! 断剑洞穿了治安官地手背! 治安官猛地一颤,张大嘴巴,却忍住了嚎叫。他闷哼一声,脸色煞白,豆大地汗珠从额头滚落。 “他去了符腾堡!” 治安官一边倒吸凉气,一边说。 “我不知道他的具体行踪!我只见过他一面,我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给我这些知识!如果他是你的敌人,我会帮你对付他!” “你的确不是他的同伙,不然……”女剑士说,“不然他也不会把萨德维斯的心脏给你,你以为他给了你强大的力量?他只是把你当成了‘饲料’。” 说到‘饲料’这个词,女剑士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起来。”她押着治安官,站到了飞马雕像前。 “既然你知道我们不是一伙的,你现在就该放了我。”治安官道,“我会给你们补偿,奥斯丁!”他用可怜的眼神看向旁观的雷,“这一切都是误会!” “你的确误会了,我跟你没有恩怨。”科雷亚说。 治安官面露喜色。 科雷亚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但现在你该赎罪了。” “赎罪?”治安官诧异地提高声音,紧接着他反应过来,“你是说福音广场那些尸体?” 科雷亚没有回答。 “别开玩笑了,他们本就要死于瘟疫,如果没有我,埃德蒙兹早就被怪物占领!”莱利高声道,“难道你让我对他们不管不顾?那些人只要有一半,不,只要有十分之一感染了瘟疫,那些怪物就会杀掉埃德蒙兹所有地生者,这里不会再有一个幸存者,一个都没有!” 他铿锵而激昂地说着,大声道:“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应该知道,是我拯救了埃德蒙兹!我给我的子民们守住了一片净土!” 也许是察觉到危险已经解除,民众渐渐靠近过来。 科雷亚却从脚边拾起一柄死去的士兵的佩剑,对跪在地上的治安官说:“还有什么遗言吗?” 她的杀意平静而坚定,不可动摇。 “不!不要这样!” “放过他!” 爆发的求饶声不止来自治安官。 几个百姓跪了下来,对科雷亚喊道:“放过我们的领主!求您了!” 雷挑了下眉,走向治安官。 “莱利,你们的治安官。“他对众人说,”他以‘治疗’为名,把埃德蒙兹的百姓当成人体实验的材料,有成千上万人因此而死,那里面包括你们的亲朋好友……“ 雷话没说完,人群里有人跪着爬过来哀求。 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老瘸子也在科雷亚面前跪倒:“放过他吧,求你们……看在我帮过你们的份上,离开这里吧……” 没人在意,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了雷的话。 雷没有揭破瘸子出卖自己和科雷亚的事,从一开始,这个瘸子就站在莱利那边,他不认为雷和科雷亚能够干掉治安官,所以支持他们去袭击治安官,而现在治安官落败将死,他才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意愿。 雷用早有预料的眼神看了一眼科雷亚,他说过,这些人也许并不乐意女剑士“拔刀相助”。 “你们不能杀我。”治安官深吸一口气,“埃德蒙兹因我而活,我保护了六百三十个人,而那些死者本无幸理……” “那他呢?”女剑士看了一眼法洛德。 治安官嘴唇嗫嚅两下。 唰! 寒光掠过! 女剑士收剑,治安官的头颅噗通落在地上,鲜血从他颈口喷出半米高,他无头的身体前倾,扑倒在地上。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有人愤怒大喊,有人慌忙逃窜。女剑士伸手探向治安官的尸体,找到了一个婴儿头颅大小的匣子,她给雷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拉车的两匹马,然后把心脏捡了起来,放进匣中。 雷刚解开马匹后,科雷亚卸下残破的盔甲,翻身上马,牵起套在辔头上的缰绳,两腿一夹。马嘶,啼声,二人奔向城南的出口。 “如果没有下一个莱利的话,这里很快就要毁于瘟疫了。”雷在马背上扭头看向科雷亚,“我以为你会用稍微柔和点的方式。” 科雷亚和雷对视一眼,又转头看向前方。 “一旦因为依赖而放纵罪恶,它终将膨胀到无法阻挡的地步。”淡淡的焦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她无奈地说:“罪恶的羽翼下没有无辜者。” 忽然她余光瞥到路边,愣了一下,拉紧缰绳。马嘶鸣着减缓速度,迈着碎蹄走向路旁的一条小巷。海瑟薇在巷子里怯生生地缩回脑袋,站在原地掰弄着自己手里的黑面包,雷翻身下马时,她把面包递了过去:“瘸子爷爷说你们要走了……” 雷摸了摸海瑟薇的头发,叹了口气:“海瑟薇,留着自己吃吧。” “路上要带足干粮!”海瑟薇摇摇头。 科雷亚蹲下用手指拂去海瑟薇脸颊上的泥灰,她的手上满是血腥,海瑟薇却没有露出畏惧的神色,科雷亚眼神复杂地收回手,起身时,海瑟薇却一把抱住科雷亚的腰,把头埋在她衣服里。 “妈妈……”她语气颤抖,渐渐抽噎哽咽起来,“妈妈,妈妈……妈妈……海瑟薇……海瑟薇再……也不用……捉迷藏了……” 海瑟薇抬起头,涕泪横流。科雷亚为她拭去眼泪,眼泪融去海瑟薇脸上的脏污,露出白皙的皮肤,却也融化了科雷亚指尖的血污,把她弄花了脸,索性抬起衣袖为她擦了干净,然后俯身拥抱。 女剑士的拥抱安稳而温暖。 “在我八岁的时候,契父让我在大雪的森林里独自过夜。”她的声音沙哑而温柔,仿佛在说睡前故事,“半夜时分,我冻得四肢僵硬,忍不住哭了出来,但眼泪流出来就结了冰,哭泣流失热量,我差点没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海瑟薇的抽噎小了一些。 “不要哭,海瑟薇。” 女剑士拍了拍海瑟薇的后背,放开双手。 离开科雷亚的怀抱,海瑟薇用臂弯擦去眼泪,她吸着鼻子,看着女剑士回头笑了笑,便再度翻身上马。 雷把黑面包塞回海瑟薇手中。 “瘟疫很快就会过去。”雷对海瑟薇说。 “真,真的?”海瑟薇吸了吸鼻子,又抽噎了一下。 “我保证。”雷看着她湿润的双眼说。 “还有五天。”他在心底补充。 马蹄哒哒响起,科雷亚已上马离去。“我得走了。”雷向海瑟薇告别,抓了抓那匹受惊后有些躁动的灰马的鬃毛。 海瑟薇瘪着嘴,点点头。雷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驱马追上科雷亚的脚步。 科雷亚望着天边,“在哈库塔纳山脚有一座雕像,审判者温特纳尔高举长剑,杀死了两个人。” “他们犯下什么罪了?”雷问。 科雷亚摇头,“有一个是罪人,有一个却是善人。”她回头看了雷一眼,只见雷露出询问的神色。 “审判之剑两面染血,一为恶人之血,一为善人之血。”科雷亚说,“契父当时这样对我解释。”她的目光越过雷的肩头,在埃德蒙兹的街道高处,海瑟薇踮着脚用力挥手作别。 女剑士收回目光,“现在我明白了。” 雷说:“也许你可以留下来保护她们。” “不。”科雷亚摇头,“我不能留下,符腾堡,才是这场瘟疫的起源之地。” 她振动缰绳,驱马向南。 五十:匣中之心的来历 自埃德蒙兹向南,攀上司基铎山,便是踏上了波尔坎帝国最长的山脉“亡者之脊”的最北端。山风吹过森林,参天巨木荫蔽了炎炎烈日。 一颗石子被马蹄踢落,滚下悬崖,灰马轻嘶一声,有些不安,雷勒住缰绳,目光顺着落下的石子看向悬崖下方,极远处的埃德蒙兹已经小得像个火柴盒。他收回目光,扭头回望身后,科雷亚坐在马上,脸色苍白。 “你该养好伤再走。”雷皱起眉毛。 “埃德蒙兹的人可不想再看到我。”科雷亚手指轻轻按在自己肋下,“不必担心我,这点伤不难处理。” 雷点了下头,没再规劝,调转马头。 二人走了一会儿,科雷亚又说:“接下来得两天里如果遇到危险,就要靠你了。” 雷诧异地回头看向科雷亚,从初次见面到现在,这个女人的表现坚强得近乎孤傲。原来她也有要依赖其他人的时候。 “竭尽我的全力,女士。”他笑了笑,横起手臂在胸前摆了下拳头,用这个时代的骑士的口吻说,语气有一丝轻佻。女剑士的性格着实有些沉闷,埃德蒙兹的事情又像铅块似的压在心头挥之不去,他试图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落在科雷亚腰间断剑的剑柄上。 也许是因为共患难,让科雷亚对他产生了信任,所以她才开口求助;也可能是因为这柄剑断了,她实力大减,不得不依赖唯一的同行者。雷更希望是前者,在他接触神秘学界以来,“信赖”就变成了奢侈的罕见之物了。 女剑士拍了下马屁股,马匹又迈动步子,她的身体在马背上起伏,仿佛和马匹融为了一体。察觉到雷的目光,她按住了剑柄,平静地说:“这不是第一次了。” 雷一时间以为科雷亚在责怪他过于探视她的隐私,看到科雷亚平静中带着一丝叹息的眼神,他又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绯霓翗斯。科雷亚骑着马已越过雷走向前方,雷也驱马前行,问道:“它断过不止一次?” 说话时雷想起科雷亚与矿洞里的邪物奋战,以及她用剑砍断铁索的场景。就算是铸剑大师的作品,恐怕也经不起如此使用,这柄剑断过几次才理所当然。 “那个侍卫长只是个普通人,他其实不难对付。那颗心脏的很可怕,但他没能发挥出十分之一的力量。”她轻描淡写地说,“我经历过几次比这危险的时刻,绯霓翗斯数次折断,但它都能浴火重生。” “就像传说中的不死鸟?”雷挑了下眉。 “所以我这么叫它。”科雷亚点了下头。 “当然,还需要一个优秀的铁匠来重铸它的身躯。”她补充说。 “现在这情况,铁匠可不好找。”辨析物质的成分和结构正是雷的专长,为此他也能轻易调控冷兵器中碳和铁的比例,锻造出上等的兵器,但他没打算透露出来,此前他以暴食者的身份使用元素卷轴的事科雷亚至今没有提起,却不代表她没放在心上。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颗心脏?”雷移开话题。 “如果可以,我想毁掉它。”她说着瞥了一眼自己腰间的剑柄,对雷耸了下肩,意思是“但你也看到了。” “那玩意什么来头。”雷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 “萨德维斯的脏器,这颗心脏的主人原本叫萨德维斯。”科雷亚脚尖轻轻踢了一下马肚子旁西悬挂的亚麻布袋,布袋表面凸出成一个盒子的形状,“你应该也猜到了,他是信奉‘新秩序’的极端者的其中之一,而且他极具影响力,我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他的脏器。” “那颗心脏……”雷迟疑了一下,“是炼金造物吗?” “不。”女剑士摇头,“这就是他的心脏,来自于他的血肉之躯。” “但这颗心脏还活着。”雷扭头看着女剑士脚边,他忽然感到有些冷,那亚麻布袋凸起棱角,仿佛装着潘多拉的墨盒。 科雷亚说:“这正是萨德维斯的强大之处,他是埃灵时代的人,那时候就有人称他为……长生者。” “长生者?”雷完全清楚这三个字在炼金术士心中的分量。 “长生者。”科雷亚点头,“我只知道他被刺杀后,他的心肝脾胃、肠子和大脑都被挖走,据说从这些脏器中,可以窥见长生不老的秘密,这引起了很多人的争抢。“ 雷惊疑地眉毛直跳,这位长生者号称长生不老,却也死于这个称呼,细思起来耐人寻味。不过事情没有女剑士说得那么简单,他问道:“你之前说,那个治安官被当成了’饲料’。” “那些脏器被夺走了,有人用里世界材料将处理了它们。”女剑士顿了顿,“总之在萨德维斯死后,这些脏器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杀戮和灾难。永生的诱惑让那些获得了它们的人不遗余力地为这些脏器收集人类地灵魂和血肉,然而当脏器足够强大之后,他们自身也将成为这些脏器的食物。” 她说到最后沉默了一会,才说:“这就是所谓的饲料,带给莱利知识和心脏的人,只是想找一个能让那颗心脏饱餐一顿的人罢了。” “交给莱利只是和心脏的人……”雷喃喃道,“你说他也属于那群极端者,他和萨德维斯是同阵营……” “他们可不会顾忌这些。”科雷亚说。 五十一:处理 “你打算怎么处理它?”雷瞥着布袋里面的匣子里的那颗剑砍都不曾损坏的心脏,“把它带在身上?” 他的语气有些忌惮,就算这东西真的关乎到长生不老的隐秘,他也没时间去研究。治安官和侍卫长覆辙在前,这玩意带在身边就是个定时炸弹。 “最好是把它毁掉。你有办法吗?”科雷亚说话时耸了下肩,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这玩意你了解得比我更多,你没办法,我就更不用说了。”雷摇摇头。 “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科雷亚意味深长地说。 “你太抬举我了。”雷笑了笑,假装没注意到科雷亚的试探。 好在科雷亚并未追问他使用元素卷轴的事,她踢了踢匣子,说“只能把它藏起来了,亡者之脊是个合适的地方。” 雷没有接科雷亚的话。 炼金术士的行为会改变永续之境的历史发展走向,他不由推敲起来,心想自己的出现是否对科雷亚造成了重大影响。 “如果没有我……她是否会杀死那个治安官,拿到这颗心脏?” “埃德蒙兹是向南的必经之路……嗯,历史上她是一人独行,只要她经过埃德蒙兹发现了那些事,应该也会出手伸张正义。这次是因为我的原因,她才暴露了出来,治安官才有所防备……她能免疫治安官的能力,如果暗中刺杀,应该也能成功夺走这颗心脏。” “但问题是……正是我的遭遇让科雷亚警惕,并发现了治安官的真面目。在没有我的历史上,她有没有可能,被治安官蒙骗了?” 雷不禁有些头大,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纵使大方向不变,其过程也充斥着极强的不确定性。 “只要抵达符腾堡,争取接触到有关贤者之石下落的信息就好。”雷心想,至于那颗心脏,他就暂且当作历史上的它也落入了女剑士的手中。 出于这一心理,雷一路上开始少言寡语,不愿让女剑士对这颗心脏的处理再受到他的影响。 亡者之脊将波尔坎帝国划分南北,每年都会有人葬身在其中的沼泽之中,或死于猛兽之口。除了王国的信使和不要命的商人,也只有超凡者愿意走进这里。 对普通人来说,一周走出这片山脉群就已经算是快了,不过,在对两匹马进行了两天的“摧残“之后,雷与科雷亚便抵达了山脉的最南端。 山风呼啸,包裹匣子的亚麻布猎猎作响。女剑士只是稍松了下手,亚麻布就被呼啦一下卷飞,在峡谷上空了一会儿,紧接着没入远处的山林中消失不见。 白浪轰如雷鸣,女剑士揭开匣盖,那颗心脏已干瘪许多,似乎顷刻就要腐烂。但看过了治安官笔记的雷知道,只要接触到灵魂,它就能重获新生。她合上匣盖,将匣子抛下峡谷,匣子在崖壁上撞击了几下,带着些许零落的碎石,急速下坠,很快变成肉眼难见的小黑点,然后落入浪涛中,无影无踪。 科特罗恩江大峡谷,亡者之脊最南端。 雷记下了四周的地貌特征。 一路上他都不曾觊觎匣中之心,但不代表他对现实中的匣中之心没有想法。他看向女剑士的背影,只见女剑士看向峡谷底部,忽然她说了些什么,风声和水声太大,雷没有听清。 “什么?”他问道。 女剑士回过头来。 “我本该把它带回哈库塔纳山下的。”她说着,离开峡谷边缘。 “你们不怕危险?”雷和科雷亚一道往回走,水声渐渐没那么吵了。 “这就是守界者该做的事。”科雷亚说,“我没法让你改变观念,放弃自己的超凡能力,但我要带走那颗拥有邪恶力量的心脏,你恐怕也不便发对。” 雷说“我本来就没想反对。” “我只是告诉你大部分超凡者的想法。”科雷亚说,“我的族人能保存好这些东西,东西放在那科比扔在河里有保证的多,不过要去符腾堡,就不能带上这个危险的东西。那些破界者也许有能力感知到这颗心脏。” “这下游就是赞比亚了。”雷的目光沿科特罗恩江南望,“过了赞比亚……就是符腾堡,你打算怎么做,直接去刺杀彭尔斯·德罗契?” “我只想让他解决这场瘟疫。”科雷亚摇摇头,“当然,他不可能听得进我的话,那时就只能使用暴力。” “他可没埃德蒙兹的治安官那么好对付。”雷摇摇头,心中叹息一声,历史中的这位女剑士,恐怕就死在符腾堡毁灭的那日了。 “总得有人去对付他。”科雷亚道,“况且这事没那么简单,暗影家族就是波尔坎的无冕之王,我想彭尔斯·德罗契不会舍得毁掉自己的基业。你呢?”她看着雷,“你为什么想去符腾堡?“ “和你差不多。雷说。 科雷亚却摇了摇头,“为了贤者之石吧。” 雷挑起眉毛,“你知道什么了?” “没有一个炼金术士能抵挡住贤者之石的诱惑。”科雷亚道,“彭尔斯·德罗契握有一块贤者之石,并凭此延续了德罗契家族的辉煌,这可不是什么大秘密了。” “你知道的东西很多。”雷不置可否,只是这么说。 “是你知道得太少。”科雷亚打量着雷,“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个入门者……但入门者可没你这么强。” “在遇到你之前,我也不知道普通人也能拥有超凡的力量。”雷再次将科雷亚的试探堵了回去。 二人走到栓马的树边 科雷亚忽地停下打量着雷。 “怎么了?”雷对科雷亚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 “你很奇怪。”科雷亚迟疑了一下说。 “嗯?“雷皱了下眉。 “一开始我还没发现,那时你在矿洞里帮了我一把,我对你刮目相看了。”科雷亚说,“但到了埃德蒙兹以后,我就感觉到了。你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置身事外,就算那个治安官曾试图杀死你,你看他的眼神也像一个旁观者。” 女剑士的洞察力很敏锐。 “只是性格使然?“雷耸了下肩。 “最让我奇怪的地方不是这个。“科雷亚却摇了摇头,“我看到你使用那个魔法师的卷轴了,虽然我不想打探你的秘密,但你的确让我想起了一个来自埃灵时代的传说……“ 五十二:无所不能 “什么传说?” 雷凝神问道。他已经领略到科雷亚的见识,作为守界者的她知道许多上古知识,也许,她可能知道一些关于翠玉石板的事? “所有炼金术士应该都知道大贤者帕乌莫斯,他统合混杂的炼金术体系,督造浮空城, 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炼金术士。”科雷亚用敬佩的语气说,“据说在埃灵王朝覆灭前,正是大炼金纪元空前鼎盛之时,有贤者之称的炼金术士足有不下三十名……” “等等。”雷打断科雷亚,问道,“我想知道,炼金术士如何能被称为‘贤者’?” “用现在的炼金术士的观念来看,就是二阶超凡者。”科雷亚看向雷,“一即原初,也就是神祇,人是不可能成为神的,所以二阶就是人类探索超凡之路的极限,这些登峰造极的人,在当时被尊称为‘贤者’。”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会儿,“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猜……在这之前你一直待在某个隐修院,很少跟其他超凡者接触?” “也可以这么认为。”雷点点头,“所以,我想知道得更详细点。拜托你了。” “我还真是自找麻烦。”科雷亚无奈地摇摇头,却仍耐心解释道:“贤者就是人类的极限,他们的力量仅次于使徒。好吧,如果你也不知道使徒……” “神的代言人。”雷说,“我知道他们,但只是从一些教士的口中。” “没错,虽然‘神的代言人’的说法不太准确,但大致就是这样。”科雷亚松了口气,“使徒是神的代言人,虽然极少出现,但他们的确是存在的。神不会在意人类,但当人类探索到超凡道路的极致,就也许能聆听到真正的神语,当他们将其当作神的旨意宣扬于世,并督促自身和世人秉而持之,他们就渐渐被称为使徒了。使徒能向神明祈求力量,但严格来说,人类是无法使用神明的力量的,他们在接受神力时就已经不再是人类,所以,我们仍认为贤者就是登峰造极的人。走吧,该上路了,天黑之前我们或许能赶到赞比亚。” 科雷亚说着翻身上了马。 雷也上马拉起缰绳,马儿扬起头,嚼着草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科雷亚在马上继续解释。 “无论什么事,要做到极致都很艰难,人的精力有限,埃灵时代的诸位贤者也只能在众多道路中选择其中一条专攻。而且你知道灵魂一旦开始升华,其改变就再不可逆,并且方向明确。所以那时的贤者们都各有所长……” 说到这里科雷亚看向赞比亚的方向,微微仰头,视线掠过天际。烈日炎炎,临近符腾山脉的天空却仿佛被阴影遮蔽。 “那时德罗契家族的先祖掌控暗影,而另一位贤者掌控光明,他们让浮空城战胜天时,拥有了自己的昼夜。” 科雷亚诉说着埃灵时代的辉煌,雷本以为身为守界者的她对超凡力量缔造的辉煌会有所避讳,她却浑然没有顾忌。 “诸位贤者的力量大为迥异,唯独大贤者却不同。”科雷亚终于说到正题。 雷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他……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那是神的境界。” 科雷亚似乎否决了。 但紧接着她又说:“但传说,大贤者的确是最接近神的人。” 雷漫不经意地看着眼前起伏的山路,握住缰绳的手却还是紧了紧。他曾多次猜测自己的能力最终会演变出什么特质,几乎大多数时候,他的推测都与科雷亚口中大贤者的能力相若—— 无所不能。 虽然早有猜测,但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这个词,雷仍无法完全保持平静。 “我相当荣幸,甚至十分惶恐。”雷笑了笑,“我居然能让你联想到大贤者。”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科雷亚侧头看了雷一眼,“在埃灵时代之后,总会有一些和大贤者类似的人出现,引导那个时代的炼金术士。当然那其中多有沽名钓誉之辈,而你……我却是秦安所见。” “我当让也想成为如此人物。”雷不置可否地敷衍过去,心里却警惕起来。他只是稍露破绽,竟真就被科雷亚猜到了根底,幸好这是永续之境,不然,如何对待女剑士将是让他无比头疼的问题。 “机会就在眼前。”科雷亚勾起嘴角,朝天比了比拳头,“如果你能帮我阻止彭尔斯·德罗契,你一定会名留青史。” “我?”雷摇头失笑,不是妄自菲薄,他完全清楚自己的底细,虽然和同阶相比,他的灵魂质量大有优势,但要是对上三阶的超凡者呢?且不提炼金协会和教会那些洞悉历史的降临者,手握贤者之石的彭尔斯·德罗契本身,就代表着这个时代的巅峰力量,雷恐怕连接近他的资格都没有。 奥斯丁掺和这趟浑水只是为了摸鱼——科雷亚看出来了,这个男人并不想把自己暴露在台面上。她想了想,在身前握住拳头。 “.。”科雷亚说。 “嗯?”雷没明白科雷亚在卖什么关子。 科雷亚又张开五指,“如果不知道正确的方向,.出发的人,他们的终点将大为迥异,甚至背道而驰。但如果知道方向……”她伸出的五指又抓成拳头,“所有不同的方向将归于一处,这就是‘一’。这是大贤者曾经说过的话,他了解‘一’,所以他知道所有的方向,于是他无所不能。奥斯丁,你的能力和大贤者有相似之处,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毫无疑问,你有接触‘一’的潜力,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想就算是对上影鸦公爵,我们也能取胜。” “你对大贤者还真是熟悉,而且作为守界者……你对神秘学的了解,比我这个炼金术士还多。”科雷亚的话让雷颇有感触,但他并未动摇自己的想法。 “因为守界者的先祖,本就是最优秀的炼金术士。包括大贤者帕乌莫斯在内。” 科雷亚的话让雷愣了一下。 “把知识传授给配得上它的人——你应该知道大贤者帕乌莫斯说出这句名言,这句话纵使在埃灵王朝覆灭的两千年后的今天,仍在有效遏止神秘学的传播。”科雷亚顿了顿,“这么说的话,你应该能了解他的立场了。” 雷心中大为诧异,他忽然觉得情况变得复杂了起来。眼前这位女剑士,不光知晓大量上古秘辛,对其追根溯源,甚至又和大贤者帕乌莫斯脱不开干系。他不禁怀疑自己在永续之境中降临的地方是否是随机的,他和女剑士的相遇,又是不是偶然? 不过一瞬间的诧异过后,他立刻捕捉到女剑士话语里的漏洞。 五十三:断剑重铸 为自己添上一些足以唬人的背景,是许多组织用来取信于人的常用手法,雷倒不觉得女剑士像个骗子,但她所了解的守界者的来历,可能并不尽然。 “如果守界者果真如你所说……”雷顿了顿,“那大贤者怎么会召集十二位贤者建造通天塔试图接近神?” “看来你不相信我说的。”女剑士说,“在埃灵时代正是帕乌莫斯发现了里表世界重合的现象,他后来的行为我也没法解释,他的决定可能改变一个时代的走向,我想他没有莽撞行事也许才是正确的。” “如你所说,不莽撞行事才是正确的。”雷顿了一下,打量着女剑士,“你身手的确不错,但你现在好像还没恢复过来?” “只是暂时的。”科雷亚轻轻按了下肋部,透支身体的确让她受了不小的伤,不过现在已经有了好转的趋势。 “莱利只是个四阶的超凡者,而他敢毫无顾忌地把那颗心脏交给那个侍卫长,就说明他有把握对付发疯后地那个家伙。”雷说,“而影鸦家族里,绝不会缺少超凡物品,继承了贤者血脉的任何一位嫡系,恐怕都比莱利强大。” 雷的话很直接,女剑士沉默了两秒,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动摇的意思。在这段已既定的历史的影像中,雷并没有改变任何一个人命运的意图,女剑士的坚持在他看来值得敬佩,也自不量力,但就像和面对海瑟薇时一样,他还是没法完全把她们当成虚幻人物来对待,何况女剑士还曾与他共患难。 他摇了摇头,说:“你的剑断了。” 奥斯丁重复了一句废话,但科雷亚听得出来他已经没了劝阻她的意思。她有些莫名其妙,“可惜赞比亚已经陷落了,也许在符腾堡还能找到铁匠。” “如果赞比亚还算安全,我们可以在那找到一个铁匠铺。”雷说。 “那铁匠呢?”科雷亚问道。 “也许还有幸存者呢。”雷笑了笑。 科特罗恩江的江流奔涌出峡谷后,就随着拓宽的河道逐渐平息下来。赞比亚遥遥在望,日落下的城市沉寂在黑暗前夕浓烈的血色中。 两匹马在荒凉的平原上向南疾驰,在余晖中雷看见了平原上的村庄,背对落日的风车成了一道黑色的剪影,风车的扇叶也像剪影似的凝滞着。本该是烹饪晚餐的时候,房顶却没有炊烟——虽然这曾是一群人类的定居地,但现在他们显然已不在了。 人类曾经过的痕迹彰显出浓烈的烟火气,但烟火气中死一般的寂静,就让人有些难以接受这种反差。很快,雷与科雷亚接近了赞比亚的城墙,疾驰的奔马渐渐放缓了速度,城墙上倒塌的旌旗彰示此城已没有统治者的军队驻扎在内。 这时雷闻到了隐约的臭味,他翻身下马。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马匹不安地嘶鸣着,却不敢叫太大声,只是躁动地迈着蹄子。雷牵着马头朝向亡者之脊的方向,低头靠近马的耳朵。 “去吧。”他用力拍了一下马的屁股,马匹受惊,朝亡者之脊方向狂奔而去。 科雷亚也放走她的马,很快,她在路边见到了几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不远处就是进城的吊桥,吊桥被关上了,城头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这是北城门。”雷说,“瘟疫发生的初期这里应该有动乱,逃离的人大概都跑向西边的出口,向符腾堡求救去了。只要不靠近南城区,我们在北城区稍作休整,就可以穿过赞比亚。还记得矿洞里的那个家伙吗?里世界生物也具有很强的领地意识,赞比亚的陷落已经过去一段时间,邪物们厮杀过后,这里应该被一些或者是一只‘强者’占领了,好消息是我们不用面对贬低邪物的恐怖景象,坏消息是,如果碰上那个‘领主’,我们恐怕凶多吉少,所以,小心点儿。” 科雷亚认真地聆听着,把目光从尸体上收回,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雷。 “怎么了?”雷问。 “我只是觉得……”科雷亚顿了顿,“我们一路同行,但我感觉……你好像到过这里,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情况?” “只是推敲……”雷说着发现这样似乎没法骗过科雷亚,他顿了顿,“好吧,你应该知道,超凡者们可以通过里世界进行远距离联络。” “你在这里有朋友?”科雷亚惊讶地问,“但我从没见到你跟他联络。” “你总在冥想,而我就在那时进入里世界。”雷答道,“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回信,也许已经遭到不测。” “抱歉。”科雷亚说。 “这没有什么。” 雷说着看向赞比亚的城墙,城墙有粗凿的大块玄武石被砂浆拼接成不规则却壮观的墙体。这十二米高的家伙极具压迫感,并绵延连接东边的山脉。这是符腾堡以北最雄壮的关卡,西临卡特罗恩江,北据亡者之脊山脉,扼住了南北交通的咽喉,号称波尔坎帝国的铁盾。 而此时这面盾牌却从内部被轻易瓦解了。 城门外的尸体背上插着箭矢,地上也有箭矢,从方向来看是从城墙上射出的。看来这些逃亡者被城头的射杀了。吊桥被拉了起来,但这阻挡不了超凡者,和那个胜似超凡者的女人。雷和科雷亚跃下城沟,又攀上城头,不规则的玄武岩让攀爬变得异常简单,很快二人便落在城内。 城中一片死寂,浓烈的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连女剑士也不由掩了下鼻子,蹙起眉头,若不是没了补给品,绕过这里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但好消息是情况真的如雷所说,附近并没有邪物活动。雷对女剑士做了个手势,示意分头行动。二人分散开来,用无声地脚步搜索街区,半小时后,又在原处碰头。片刻后,科雷亚把雷带到一个铁匠铺。 “这是有个铁匠铺。”科雷亚低声说着,这里压抑的气氛让稍微高一点儿的嗓音都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我想这里不可能有什么幸存者了……不过你或许能找到趁手的兵器。” “进去吧。”雷点点头,走进铁匠铺。一个魁梧的男人倒在铁砧前,手里握着铁锤,脑袋被咬开了一半。雷面不改色地拨开尸体,一路上他对这种场面已经习惯到麻木。“借你的家伙用用,兄弟。”他嘀咕了一句,然后回头看向科雷亚。 “虽然不算熟练,但我也算是半个铁匠。”雷对女剑士说,“不介意的话,科雷亚,我可以试着帮你重铸断剑。” 五十四:断剑重铸(下) 意外的消息令科雷亚精神一振,虽然对面的男人看起来更像个钟表匠人而非铁匠,但以她对奥斯丁的印象来看,这不是个信口开河的家伙。 不过,重铸绯霓翗斯可不是一件轻松活儿。 把那两截失去灵魂的铁条锻打成一条,科雷亚自身也能轻松做到,但决定绯霓翗斯的灵魂是否能重新苏醒的因素中,剑的品质异常重要。一个健康的容器不光是灵魂的容身之所,也是滋养灵魂的土壤,这道理对绝大多数生物来说都行得通。 “那就试试吧。”科雷亚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也没想直接拒绝奥斯丁的好意。她从腰间解下绯霓翗斯,这柄剑已失去灵魂,变成普通钢铁那样轻,剑尖部分被包裹在亚麻布里,剑柄连着的断刃插在鞘中。 剑刃的最上端有几个扭曲的字母,是古埃蒙语。 温斯顿,雷对这个姓氏有印象,这是在后世也颇具影响力的铁匠家族,在蒸汽机诞生后,他们明智而果断地放弃了传统手艺转而拥抱机器,并加速推动了汽锤取代铁锤的过程。 “这是上一任铸剑师留下的铭文。”科雷亚注意到雷的目光,解释道。 “他一定没想到你会把它用到断掉。”雷笑了笑,接过断剑,“条件有点简陋。”他瞥向屋内的工具。 在波尔坎时期,优秀的铁匠在领主眼中是不亚于超凡者的宝贵财富,但那个脑袋开花的壮汉看起来不属于优秀的匠人之列。 炼金术士对设备的要求细致万分,对他来说,昔日梵舍住宅里的那些铸造用具尚且粗陋,眼前这铁匠铺里的东西就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伫在棚中的竖炉上画着一幅神像,一个瘸腿却拥有强健臂膀的家伙,正是所谓的砌石之神,火与工匠之神,赫斯托。但神像上溅了一大片鲜血,显然这位神明没能守护他的信徒,祂的形象亦没能给竖炉带来丝毫加持——这落后的冶炼用具能产生的最高温度温度在生铁的液化温度以下,比起炼金术士常用的坩埚炼钢法来说,冶炼过程中的可操作性要低不少。 “不过问题不大,很好,这里还有煤炭。”雷把断剑搁在铁砧上,在铁匠铺里挑拣矿石和燃料。没一会儿,科雷亚把铁匠的尸体搬到屋内,雷也大抵清理干净了工作场地。 雷关紧了门窗,这样或许能对打铁的噪音有些聊胜于无的掩饰作用,以防惊动附近可能存在的邪物。以防万一,科雷亚离开铁匠铺,攀到了隔壁的三层楼房的屋顶上,居高临下监视四周。 铁匠铺里还存着一些铁矿石,马蹄铁和少量农具,以及大量铁钉。因为铁匠工会的存在,波尔坎时期的铁匠分工十分明确,这间铁匠铺的拥有者显然不是地位更高的铠甲师或铸剑师,而是一名制钉师。 女剑士已离开,雷观看成色挑拣铁矿石。学徒之心让他能微量感知,但失去了翠玉石板的辅助,他便无法探知铁矿石的成分,,也就没法推算出冶炼时应该加入的碳粉的剂量,就这样冶炼矿石的话,他恐怕比不上一名经验老道的普通铁匠。 “只是铸接上断剑的话……要求倒不必那么苛刻。” 雷挑好矿石,把煤炭填入竖炉。 正是炎热的季节,竖炉逐渐升高的温度让雷开始出汗。屋内铁匠的尸体与屋外死者的尸体散发出的腐臭弥漫,汗水粘着衣服,让人有种身上粘着腐烂物的错觉。雷把断剑和矿石填进竖炉后,在西边的窗口找到了一丝还算新鲜的空气,终于松了口气。 矿石被加热到通红,软化,杂质沉降,逐渐堆积至颅底的排渣口。生铁没有完全熔化,杂质沉降得不够纯粹,不过,雷可不是普通铁匠。他把双手覆在竖炉两侧,闭上双眼,火元素的躁动更加暴烈起来,炉中温度升高。 很快,铁矿和断剑开始熔化,雷让这种状态维持了一段时间后,放手休息,只是不时探查温度。 炎热让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在雷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之时,矿石终于冶炼到了合适锻造的状态。雷推倒竖炉,从炉顶的取铁口把光芒灼目的铁块夹了出来,放在铁砧上,立刻举起铁锤。 铛! 铁锤与铁块撞击,火星四溅,绽放出蜉蝣般生命短暂的光芒,然后化作细屑。声响震耳欲聋,传彻整片街区。 铁夹不停翻动,铁锤敲击,雷感受到赤红色的铁块中有忽强忽若的灵魂气息。在雷的眼里,绯霓翗斯的存在是个奇迹,人的意志的确可以对外物施加影响,古物刻印和永续之境的出现便是基于这一原理,但这种影响竟然能质变到让物体产生灵魂,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接近炼金术终极追求的伟大成就。 为科雷亚重铸断剑,雷大半出于好意,也有些许私心。他一直都想研究这柄剑,探究绯霓翗斯灵魂的奥妙。此时随着他的锻打,绯霓翗斯的灵魂有苏醒的迹象,在学徒之心的感知下,铁胚的重量也随着绯霓翗斯的灵魂活跃程度而变化。 “难怪当初的绯霓翗斯那么重……”雷若有所悟,灵魂介于真实与虚无之间,所以才能无视等价交换的规则往返里表世界,其存在近似于一种特殊的能量场。而绯霓翗斯的能量场存在于剑上,它的场引发时空扭曲,便产生了近似于重力场的作用。 绯霓翗斯的灵魂越活跃,它的场也越强,于是让剑身也越重了。 赤红色的铁块在铁锤锻打下逐渐成型,这时雷有种奇妙的感受,他握着铁锤的仿佛是造物之手,一个生命在他的锻打下正在形成。他知道这是错觉,但这错觉让他有些迷醉,这是比任何力量都要崇高的力量,是神的力量,那个熔浆色的胚胎在竖炉里煅烧,它浴火重生。 “绯霓翗斯……” 雷脱去了上衣,健美的躯体上汗水映着发亮的火光,他迅猛地挥动铁锤,低声念出这柄剑的名字,这时他有些体会到这个名字的含义了。 但忽然,剑胚迅速变轻,雷察觉到绯霓翗斯的灵魂气息正在迅速衰弱,他立刻明白是自己的锻造出了问题,没有翠玉石板的情况下他无法掌控碳和铁的比例,以至于现在剑胚在锻打过程中反而变脆弱了,而脆弱的剑胚无法容纳绯霓翗斯的灵魂。 怎么办?如果现在收手,再重炼一次铁,恐怕也很难避免这种状况。而且离符腾堡陷落还有两天时间,他不可能把一整天都花在铸剑上。他低估了重铸绯霓翗斯的难度。 如果再用一次翠玉石板的话……雷心中一动,在第一次模拟魔法师灵魂的时候翠玉石板的出现让他知道,永续之境的壁垒没有牢固到无缝可钻。 可以试试!雷心想,虽然有些风险,但很值得。此刻他无比想要探究绯霓翗斯的灵魂,仿佛是鲨鱼闻到血一般的直觉促使着他下定了决心。 他用灵魂呼唤翠玉石板,没有阻碍的,熟悉而神秘的力量跨越永续之境的壁垒,再度浮现。大量数据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立刻掌控了局势。锻打剑胚,撒下硼砂,沾取碳粉,所有变化都在心中。 飞溅的火星中他看到了成型的剑身,剑尖如银色利喙,浴火而生,不死火鸟……雷感知到了极度纯粹的灵魂,完美的灵魂,他心头悸动,仿佛看到了同类。 仿佛被汹涌的河水淹没,雷胸中一阵窒息,恍惚间,斑斓的色彩在眼前狂涌起来。 五十五:蚀刻 当里世界的排斥降临,雷的惊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虽然并不期望这种遭遇,但为铸剑而呼唤翠玉石板时,他就对这有了心理准备。 他知道这风险十足,但意外的是,他心里没有丝毫后悔的情绪,或者说,来不及后悔,他的意识就强烈的窒息感拖入那条汹涌澎湃的河流。 雷的意识就像一滴微不足道的水那样不由自主,随波逐流,混沌蒙昧之中,他努力维持着一线神智保持清醒,并知道了自己身处何处——这是时间,是历史,是命运的河流,他初次接触到永续之境时,也曾落入这河流之中。这是维系永续之境运转的力量,是永续之境的本质。他的意识穿透虚假的幻象,再度接触到永续之境的本质,排斥的力量仍在将他向外推,接下来他就要穿过永续之境的壁障,回归表世界。 这是永续之境“修正历史”的意志,雷凭借自身无法对抗。但他并非束手无策,永续之境依托历史的痕迹而生,历史的痕迹也正是降临者用以欺骗,或者对抗永续之境意志的倚仗。 雷用灵魂呼唤影鸦纹章,刻印的力量就像一道道桥梁,让他感觉自己和历史的联系再度加深了,永续之境的排斥力量正在缓解,他感到好受了一些,不过窒息感仍在,他尚未脱险。水流仍旧汹涌,色彩斑斓,仿佛造物的画卷被还原了,变成紊乱的油彩,诡谲的幻象中,他又见到了巨大的黑影扑面而来。 他隐约想起了初次降临永续之境时的遭遇、那道神秘的声音对他说的话。鬼使神差的,他像那时一样发问了。 “那是什么?” 他微弱的声音被淹没在时间之河的汹涌水流中,他甚至没法确认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不过可以确认的是,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黑影已十分接近,立刻就要和雷相撞,雷刚想借助刻印的力量逃离这里,回到永续之境,却想起了自己在幻觉中听到的话。 那是暗礁,能让人头破血流,也能让人跃出水面,虽不能藉此逃离命运,却能比身不由己的溺水者看到更多。 回想起来,他的确在那时看到过关于彭尔斯·德罗契的影像。那更可能是因为彭尔斯·德罗契在那枚与德罗契家族关系匪浅的影鸦纹章中留下了历史痕迹的原因,而非那虚无缥缈的命运和暗礁。 但只是一瞬间的犹豫,他便耽搁了逃离的时机,黑影撞了上来,雷一阵恍惚。铛!铛!铛!铁锤敲打剑胚的声音,一下一下震荡耳膜,飞溅的火星中,那团铁胚如孕育生命的母胎,熔浆般的赤色光芒燃烧起来,烈焰熊熊。 雷透过烈焰看见了忽隐忽现的景象,陨落的空中之城,破碎的纹章,昙花一现地消失了。火焰褪去,正在成型地剑胚又在雷的眼里清晰起来,铛!他心神一阵恍惚,铁锤与铁砧撞击,锤柄猛力震荡虎口,脱缰野马似的从他手里飞了出去,砰一下砸进了工具柜里。 雷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努力凝聚起精神,他左手的棉布仍牢牢握紧剑锷上端,整柄剑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制成型了,赤红色的剑身逐渐冷却,显现出银亮的光泽。 雷愣了一下,他可没料到自己在抵抗永续之境排斥的无意识状态下,竟然也能把这柄剑打造完成。不,情况好像没那么简单,在幻觉中,他透过使绯霓翗斯涅槃重生的火焰,见到了符腾堡陷落的象征,而历史上的符腾堡正是毁于“天火”。这某种象征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他身怀影鸦纹章才看到了那些幻象?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暮色随之铺了进来,映出科雷亚长长的影子。熔炉里仍亮着昏红的火光,铁匠铺的角落已一片黑暗,已经快天黑了。雷扭头目光顺着影子看见了科雷亚,科雷亚问道:“我听到有些动静。” 说这话时,科雷亚瞥见了被砸烂的工具柜。 “失手了。”雷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他让开身子,让科雷亚能看见铁砧上的剑刃,“不过进展还算不错。” 科雷亚走近铁砧,银亮的剑身内熟悉的灵魂气息让她惊讶地高高挑起了眉毛,“不可思议。”她低声轻呼,“你的技艺甚至远胜温斯顿家族的铸剑师……”她说着把手伸向剑身。 但她的动作立刻被雷挡了下来。 “还没冷却。”雷说。 “没事。”科雷亚摇摇头,仍将手放在了剑刃上。她闭上眼睛,呼唤了着剑的名字,雷感觉到那股纯粹的灵魂气息逐渐苏醒,这气息让他感到有些迷醉。这时科雷亚睁开了眼,感激道:“十分感谢。” “还不算大功告成呢。”雷笑了笑,示意科雷亚让开。 暴食者不可思议的力量和体力让雷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重铸了绯霓翗斯,让科雷亚暂时离开后,又对剑刃进行了淬火和回火。当铸造全部完成后,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水缸里仍冒着丝丝白气,雷擦了把汗,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科雷亚推开门,提了提手中的袋子,“我找到一些吃的,虽然不太新鲜了。” “不先跟新伙伴打个招呼吗?”雷拿起剑刃说。 “是老朋友。”科雷亚接过剑刃,再次说:“谢谢你,奥斯丁。” “不,不用。”雷说,“我们算是战友了。”他拿起剑柄和护手,用小刀削出嵌合的口子,“接下来只需要开刃。” “不,还有一步很重要。”科雷亚没有接过剑柄。 “嗯?” “你没打算留下铭文吗?”科雷亚看着雷,“剑是剑士的朋友,也是铸剑师的孩子。每一个铸剑师都会在他的剑上留下自己的记号,除非那不是他的得意之作。” 雷挑了下眉,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考虑了半秒,他点头笑了笑,“也好,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能帮我找下蜂蜡在哪吗?还有绿矾油,或者盐酸和硝酸……”说到这里雷迟疑了一下,他觉得女剑士就算知道古代知识,但身为守界者的她也许不了解炼金术。 “我认识那些东西。”科雷亚说,“要打败对手就得了解对手。” “很好。”雷笑了笑,“再不济,找到醋也行。” 五十六:铭文 从火炉里透出的昏暗光芒下,被蜂蜡裹覆的剑刃上端被泡在酸液中。靠近剑锷部分的蜂蜡被小刀划出了一些痕迹,从而让酸液能接触到划痕下的剑身。 雷靠着墙坐下,透过窗户向外看。没有煤烟,苍白的夜霭挡不住天空,硕大的月亮在城墙上沉浮。前几天赶路的途中,他也在亡者之脊如此欣赏过夜空,心中不由感慨如此美景可惜却只是虚幻的投影。趁着蚀刻铭文的功夫,他撕了几片面包扔进嘴里,一边思索刚才铸剑时见到的幻象。 幻觉中绯霓翗斯的剑身散发的火光,以及符腾堡在火焰中陨落的画面,让雷不禁把那柄剑和历史记载中毁灭符腾堡的天火联系起来。但要较真的话,这想法又很荒谬,纵使女剑士身手不凡,她也不具有毁灭一个城市的破坏力,况且,他在永续之境里给她铸剑,也只是一段虚假的历史。 绯霓翗斯的剑刃在酸液里静悄悄的,不过雷能隐约感觉到它那纯粹的灵魂气息。绯霓翗斯经由他的手重铸后,他仿佛是认识一个人那样,重新认识了这柄剑,那是和他完美升华的灵魂十分相似的灵魂气息,如黑暗中的孤独旅人乍然见到同类。 借着阴暗的火光,雷把目光投向科雷亚。女剑士正在以十分奇特的手法按摩自己的身体各处,这似乎是她激发身体潜能以恢复伤势的秘法。从这个方向雷只能看到女剑士的侧脸,她白色的头发被火光映成了金色,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可惜没有灵视药剂,不然雷想借这个时机观察女剑士的灵魂,如果她的灵魂也如她的剑那样纯粹,局面就复杂了起来。越完美的灵魂越能接近贤者之石——雷不禁想起赫本写下的这句话。 从他降临永续之境以来,已有过数次令他捉摸不透的意外。灵魂记忆药剂的失效,神明的注视,翠玉石板的出现,以及现在他看到的那些幻象,种种因素令他无法理清脉络。 雷与科雷亚的目的地都是符腾堡,因为偶然才结伴同行,但雷知道自己的目的和科雷亚不同,本打算抵达符腾堡后就和科雷亚告别各行其是,现在他改变了想法。他打算和科雷亚一同行动,不管怎么说,她至少是个可靠的战友。 明灭不定的阴暗火光下,女剑士的皮肤看起来没白天那么粗糙。此时雷意外地发现她五官长得不错,毫不打扮的她算不上漂亮女人,但是雷所见过的最独特的女人,以至于雷一直没用看待女人的角度和她相处。雷笑了笑,忽然问道“听你跟海瑟薇说的那些话,你是从最极北的地方出来的?” “哦,哈库塔纳山,那里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领土。”科雷亚看了雷一眼,又继续手中的动作。 “你离开多久了?” “五年。” “每一个守界者都要外出游历?还是说只有你?”雷打了个哈欠,问道。 “我在部族里已经得不到进步,要想登上哈库塔纳山,我要战胜自我。”科雷亚揉了揉小腿肚子,放开手。 “哈库塔纳……”科雷亚奇特的发音让雷好奇地琢磨起这名字的意味来。 “它的名字来自古埃灵语,意思是‘无人登临’。没人登上过哈库塔纳山的山巅。”说到这里她看着雷,补充道“当然,我是指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 守界者将来自里世界的超凡能力视作外力,雷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那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老实说,一般的超凡者都比你差远了。” 科雷亚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不过,我的确已经准备回去尝试一次。要不是波尔坎帝国的瘟疫突然爆发,我想我现在应该已经在我问的家里了。” “那山上有什么?”雷问道。 “升华的自我。”科雷亚简洁地说。 雷不禁有些好奇,但也没再追问,他对守界者的力量十分好奇,但关于炼金术的知识,他还积攒了许多尚未消化。单是从那个古代魂所里获得的关于元素炼成的知识,他虽然记得内容,却从未练习过一次施术。炼金术士的晋升,并非是简单一个灵魂炼成阵就能搞定的事,其中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都需要炼金术士花费大量精力。纵不提女剑士是否愿意泄露部族的秘密,雷也没有足以支撑他好奇心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另一派系的学说。 他起身走向装满酸液的容器,把绯霓翗斯取了出来。巧去蜂蜡,之间剑刃上端已经有被酸浸蚀刻出来的黑色纹路。那些纹路组合成一个神秘而庄严的符号…… “李。” 虽然这次锻造发生在虚假的历史中,但绯霓翗斯的特殊性还是让雷忍不住对它倾注了心血,以至于听科雷亚的建议给剑蚀刻铸剑师姓氏的铭文时,雷刻下了自己曾经拥有的熟悉又陌生的姓氏,并且使用了汉字。 “我还以为你会用你的姓氏。”科雷亚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一个符号,你可以当成幸运符号。”雷说。 “不过我到现在还没有具体问过你的姓氏。”科雷亚对雷伸出手,“科雷亚·李希纳。” “奥斯丁·安德伍德。”雷仍谨慎地使用了假名,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摩挲着清洗干净地蚀刻纹路,久违的符号让他心中感慨万分。 五十七:可修正范围 夜霭中弥漫着仿佛是赞比亚在死寂中腐烂的恶臭气息。 曾经繁华的城市成为了人类的绝对禁区,没能逃离的人都已被灵灾所吞噬,他们没能等到他们所期望的王都或符腾堡派出的救兵。 而此时的夜色中,忽然有三人踏足符腾堡的北城区的街道上。两个年轻人容貌相似,他们长着灰色的头发,鼻梁笔挺如削,英俊得犹如艺术家刻出的石膏像。及膝的条呢黑袍上那一排银色排扣映着月光,这简约而尊贵的衣装与他们身处的这片恶臭的绝望之地格格不入。 他们胸口银色的影鸦纹章彰显出他们高贵的身份,无声地宣示他们的骄傲。 弗兰克·德罗契是兄长,加勒·德罗契是弟弟。 他们披着黑衣仿佛与暗夜融为了一体,没有什么东西能在暗影中避过德罗契家族的感知。弗兰克走在前方,以一名兄长的担当为加勒提防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眼前的惨状让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这时他身后地加勒用犹豫的语气说:“我听说是彭尔斯引起了这场灾难……” 弗兰克皱了下眉,停住脚步,用严厉而低沉的声音说:“看来你对自己的家族并不信任,加勒?” 弗兰克说着看了一眼加勒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 注意到弗兰克的眼神,男人对弗兰克友善地笑了笑,莫名的,弗兰克从男人的友善里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男人叫本杰明·约翰,是加勒的客人,加勒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信任,五天前见到本杰明时弗兰克十分吃惊,因为在那之前他甚至从未从弟弟口中听到过本杰明的名字,这让他想不通弟弟对他的信任来自何处,同时他还有些不安,加勒从未在重要的事情上对他有所隐瞒。 贵族的教育让弗兰克很少把不快直接表露在脸上,但本杰明的微笑让他很不舒服。 把注意力放在本杰明身上的弗兰克没发现黑暗中的加勒脸色有些古怪。 “当然不,我只是……” “不要听信来历不明之人的谗言。”弗兰克冷冷地打断了加勒的话,转身继续前行。 加勒与本杰明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这鬼地方已经没有活人了。”加勒压低声音,“也许符腾堡更需要我们,那里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 “那里是符腾堡,影鸦之翼的遮蔽之下,一切灾难都将消弭。”弗兰克说,“等彭尔斯叔叔解决了灵灾的事,波尔坎的子民们就会归来,那时难道让他们继续死在邪物手里?不,加勒,我们要收复失地。这里是很危险,但别忘了,我们继承的是德罗契的荣耀。” “你说得对,哥哥。”加勒说。 “这里有一只领主,我已经嗅到了……”弗兰克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它在活动,在东边,咦……” 暗影的血脉让德罗契族人在阴影之中能获得超凡的力量,完成一次灵魂升华的德罗契族人能够借助阴影完全藏踪匿形,而弗兰克是完成了两次升华的精英,在这一切都被暗影笼罩的黑夜中,他能感知到身边的一切信息,没有人能在暗影中打败暗影。 虽然从来不屑于亲自动手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但德罗契家族的后代天生就是完美的杀手和探子,没有哪一场密谋能避开德罗契的眼睛和耳朵,每当黑暗降临,德罗契的敌人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能安睡。 传言中,完成三次升华的德罗契族人更是匪夷所思的可怕存在,但自从德罗契家族成为波尔坎帝国的支柱以来,德罗契家族便不再轻易出动底牌,关于德罗契族人的高阶能力的详细信息,也成为了不能诉诸于文字和语言的禁忌。 弗兰克是四阶超凡者,他能在阴影里躲开一切有预兆的攻击,看破一切不超过四阶的幻象,这源自暗影传递给他的信息。赞比亚的死寂将他的感知能力又增强了许多倍,此时的他不需排除无用信息的干扰,在死寂中,一切动静都十分明显。 同样也是四阶升华的超凡者的加勒,灵魂质量则不如弗兰克,能感知的范围也有限。弗兰克的轻呼表示他察觉到了什么不平凡的动静,但加勒对此毫无所觉。他不禁问道:“怎么了?” “有两个人。”弗兰克看向西北面,又闭眼仔细感知,“在两条街道之外。没错,是人类的气息。”暗影的感知并不局限于常规意义上的听觉和视觉,弗兰克笃定地做出了判断。 “两名超凡者?”加勒惊讶道。 “不一定。”弗兰克摇摇头,已经有几个来自北方的敌探在符腾堡被抓住了,他不打算和那两个人产生接触,“得尽快了,尽快处理掉这里的邪物,趁那两个人没有靠近的意思。” 他说完不顾加勒的反应,便跑向东边。他游荡在黑夜中就像黑色海洋里的一滴水,悄无声息,无形无影。加勒连忙跟上弗兰克,他的眼底有一丝挣扎的神色,但很快就冷了下去。 数里的距离片刻便至,快要接近感知里的那只邪物时,弗兰克放慢了脚步。他走进屋宇夹道的一条小巷,常人为之恐惧的阴森黑暗影对他来说是天然的保护伞,他如鱼得水地在巷道中穿行,无声地追踪着那道正在移动的邪物的气息。 那道气息近在咫尺,弗兰克感觉到加勒跟在自己的身后,他没有出言提醒,兄弟的默契让他对自己的弟弟抱有充分的信任。等到邪物现身,他将完成致命的第一击背刺,而加勒的任务则是将敌人的临死反击扼杀在摇篮里。 计划很完美,而且行之有效,他们已数十次地完成配合,从无失误。弗兰克攥紧了匕首,匕刃淬了能让大部分生物在两后陷入麻痹的毒药,邪物的气息已经临近,他转过一道弯…… 空无一物的死路! 邪物的气息也在这一瞬间消失,弗兰克脸色大变! “该死!”他已不再掩饰声音,那只邪物显然早已发现他,“这家伙是故意把我们引过来的!先走!” 但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加勒?”弗兰克猛然转头。 他的兄弟已不知何处,一个身影站在巷口。圆溜溜的脑袋上没有毛发,没有口鼻,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加勒?!!”弗兰克声音有些颤抖,情况十分糟糕,这怪物能够识破身在暗影之中的德罗契族人,便说明它的灵魂质量比弗兰克高,这是一个接近三阶的家伙。但最糟糕的不是这个,弗兰克并非从未遇见强敌。但凭着他和加勒的配合,他们总能获胜,至少也能脱险,但现在,加勒不见了! 他跑了!弃兄而去! 不解,愤怒,惊惧!弗兰克还没来得及处理情绪,啥时间,那只怪物便到了眼前,他的视野被那个恶心的脑袋占据了,密密麻麻,全都是眼睛。 惨叫声撕破黑夜的寂静。 数百米外。 “我不明白,迪普。”加勒皱着眉头,“为什么我们非得来这涉险?那玩意太他妈的恶心了,搞不好我们也得遭殃。你明知道这里会出事!” “不要在永续之境里直呼我的名字,杰洛特,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本杰明说,“你知道一具保存完好的古代尸体有多难得,你的同位体是我们这次行动的底牌,同位体能让你完全发挥灵魂的力量,这是降临体无法比拟的优势,但你得遵守同位体的规矩。加勒·德罗契今夜和他的兄长在赞比亚遭遇了一只眼魔,加勒献祭他的影子,救下兄长,这是他在历史中既定的宿命,作为同位体,你任何不符合历史的行为,都会受到比降临体更严重的排斥。加勒本来死在今晚,但你不能死,我们就得找个替死鬼。” 本杰明说着朝惨叫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样,在永续之境的意志看来,历史的走向就还在可修正范围内。” 五十八:无影人 “只要你的行为不至于影响到历史线的走向,永续之境的排斥就会弱很多,这样你就能抗拒它的排斥,让本该在今晚死亡的加勒……”本杰明说着,忽然挑了下眉,惊呼道:“哦,来了!接下来可要靠你自己了。” 本杰明话音刚落,加勒忽然面色苍白,像只被煮熟的虾子似的弯下腰去,剧烈颤抖起来。他双目圆睁,瞳孔收缩,仿佛正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他的胸膛风箱似的起伏,嘴里呼哧呼哧地喘出濒死般的声音。 加勒的模样就像一个溺水者,他扼住自己的咽喉,脸涨得通红,然后倒了下去,滚到本杰明脚边。他向本杰明投去求助的眼神,本杰明却只是冷眼旁观。 衔尾蛇可不是互帮互助的友爱团体,这次的行动中,加勒的身份至关重要,如果杰洛特没法扛过永续之境的排斥,他们就将失去这个同位体。弄丢了三圣器之一的杰洛特,如果耗费了组织的资源夺得暗影血脉和同位体之后,还没法抵抗过永续之境的排斥,那他就不再具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也没有了利用价值。 加勒翻滚几圈,脸庞涨成紫色,脑袋仿佛下一刻就要像个气球那样爆裂开来。过了一会儿,他扼住自己咽喉的手渐渐放松,身体也瘫软下来,双目紧闭,似乎没了气息。 本杰明皱了下眉,用脚尖碰了碰加勒,加勒没有反应。 “嘿。”本杰明喊了一声。 加勒依旧没有反应,本杰明嘟囔着骂了一声,如果这家伙真的交代在这里,他们就亏大了。 就在这时,加勒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睁开眼睛,虚弱地仰视着本杰明的脸,和夜空中的圆月。 “狗屎……”加勒虚弱呻吟道,“我差点交代在这……” “哦哦,谢天谢地。”本杰明蹲下轻轻拍了拍加勒的脸颊,“你还没让人太失望,不必紧张,永续之境的排斥最多让你离开这里,不会要了你的小命。” “不……不是那样……”加勒艰难地摇了摇头,“操,我真的差点被弄死,你知道,原本加勒是怎么死的。” “他为了救下兄长而献祭了自己的影子。”本杰明说。 “我感觉……”加勒撑起身子,看向自己脚下,“我感觉它差点离我而去……”他转头盯着本杰明,眯起眼睛,“你能听明白吗,我的意思是……我的影子要离我而去,它影响到了我的灵魂。” “哦哦,这倒是让我长见识了,不过永续之境里某些强大的东西的确能伤害到我们的灵魂……”本杰明点点头。 他若无其事的模样激怒了加勒,加勒低吼道:“刚才我差点完蛋!这个同位体的遭遇差点让我真的献祭了自己的影子!差一点!就差一点,你根本没提醒过我!” 他说着猛地攥住了本杰明的衣领,怒气冲冲,呼吸粗重。 “不要冲动,嘿,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对暗影血脉的能力,你比我知道得更多。”本杰明满不在乎地笑着,却没有反抗,加勒从那笑容里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危险气息,他一下清醒过来,不由大为懊悔。同位体的情绪一直在干扰他本身的思维,在这之前,为了不被永续之境,他不得不顺着加勒的本源意识说出一些与他自身想法背道而驰的话,甚至让他对弗兰克·德罗契产生了一丝对兄长的钦佩感,同样的,这个养尊处优的愣头青的本源意识也让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愤怒。 本杰明本就没有义务提醒他什么,他也并非是靠着其他人的提醒度过了以往一次次的危机,更重要的是,他惹不起这个危险的家伙。 加勒连忙放开本杰明,喘着气,警惕地后退了两步。本杰明活动了一下脖子,仿佛是被加勒弄疼了,却不在乎地笑了笑,“别紧张,我有点好奇,如果献祭了影子你会怎么样?” 加勒没有放松警惕,不过看起来本杰明并没有计较的意思,他下意识朝自己脚下看了一眼,斟酌了一下,说:“不会马上就死,但会失去影子。失去影子的人,就永远见不得光。” “有趣的能力……有趣的代价……”本杰明咂摸了一会,看向弗兰克消失的方向,惊讶地挑起了眉毛,“贤者血脉地能力……真是令人着迷。” 死巷中,弗兰克脸色苍白,大声斥骂,那只丑陋怪物身上的上百只眼睛散发的诡异力量,却将他牢牢钉死在墙上。怪物走近,伸手挖下弗兰克一枚眼珠,弗兰克绝望地喊了一声,身体猛烈颤抖,用仅剩的独眼看着眼魔在脑袋上挖了个坑,把他的眼睛放了进去。 惊惧,愤怒,恶心,情绪交杂着尚未来得及爆发,弗兰克仅剩的眼睛便被迅速夺走。这是第一次,作为暗影血脉的继承者,他对眼前的黑暗产生了恐惧,剧痛刺激着他的大脑,他颤抖着,用尽最后的力气,他用指甲在背后的墙面上轻轻划了一下。 “你该感到荣幸……蠢货……你杀死了一位高贵血脉的继承者……”弗兰克声音沙哑虚弱,却高傲地笑了起来。 遮挡月光的云翳忽然散去,地面染上了结霜般的白色。一道漆黑的影子,像是脱落的披风般,从弗兰克身后剥离了。眼魔仿佛察觉到危险,瞬间剖开弗兰克的胸膛,抓碎了他的心脏。但那道影子也在瞬息间来到眼魔的脚边,月光映照下,他手持利刃。 唰唰唰唰!可怖的剁肉声响起,眼魔想要逃跑,但双脚跑出数米,身体却仍留在原地。咵的一声,变成肉块坠落在地。 五十九:血杯 暗夜重归死寂,两道脚步声走进巷内。本杰明踩过碎肉块,走到弗兰克的尸体旁,俯下身体。 当他看清弗兰克胸口的伤势,就啧了一声,“我这辈子都不想让德罗契家的人盯上,真是可怕的能力……对吗?一个四阶的超凡者,却能爆发出三阶的力量。” 说着他摘下弗兰克胸口的那枚家徽。 加勒皱起眉头,脸色发白。他对自己现在的反应十分不满,虽然并不以此为傲,但他知道自己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你现在应该好点了。”这时本杰明转过头来。 “好多了。”加勒深吸一口气。 “关于你的历史已经偏移了。”本杰明说,“死在这里的本应该是加勒,可以这么说,按照真实的历史,加勒早已不存在了,虽然你让他活了下来,但在永续之境的修正作用下,他的本源意识会迅速消散。”他拍了拍加勒的肩,“嘿,他不会再左右你了。”。 加勒被本杰明拍得晃了晃,却呲牙笑道“再让我多忍受这傻小子一分钟我都会疯。”说着他装模作样地踢了一下弗兰克的尸体,加勒残存的本源意识对弗兰克的死亡产生的悲伤让他十分不爽。 “现在怎么办?”收回脚时,加勒看向街道的西北方向。 他和本杰明都没忘,之前弗兰克通过暗影感知察觉到那边有人。在这种时候还出现在赞比亚的,可不会是什么过路人,对方的目的地一定也是符腾堡,甚至,他们有可能也是降临者。 “我们做的不是什么非得灭口的事。”本杰明耸了下肩,“不要节外生枝,我们得赶快回符腾堡,最好在明天之前接近彭尔斯,那个女人要是碍事就麻烦了。” 听到“那个女人”,加勒脸色阴沉。要不是被那女人摆了一道,他怎么可能弄丢衔尾蛇的圣器,他冷冷道“如果她敢出现,我就废掉她的能力,再要她当我的奴隶。。” “那就看你的了,毕竟你才是主力。”本杰明笑了笑,虽然是夸奖,但更像是嘲笑加勒不自量力。 加勒皱了下眉,却没有生气,衔尾蛇的成员之间向来没什么互助,本杰明愿意提醒,是因为这次行动中他的同位体还能发挥些作用。他顿了顿,问道“你们是怎么跟她结了仇?” “我们?不是我们……”本杰明耸耸肩,“好吧,的确有我的份,不过你还没资格知道这些情报。走吧,唔,这儿太臭了。”他捂住鼻子,走向巷外。 “至少让我了解我要面对的敌人。”加勒却纹丝不动。 本杰明挑眉回头,打量了加勒两秒,笑道“你是对的,你的确得了解敌人,但别忘了,不是我让你弄丢了圣器,也不是我让你没能加入隐修会。走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加勒沉声道“告诉我,不然我就会离开永续之境。” 本杰明眯起眼睛,“你在破坏规则,看来你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 加勒点点头。 本杰明冷笑了一下,说“玛丽·艾尔,斐列帝国的通缉犯。她本来被关在白色监狱里,由两名高级教士专门看守,但在半年前,她杀掉看守者逃了出来。” “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消息了。”加勒说,“而且不知道真假。” “这消息是真的,不过,按惯例略去了详细情况。”本杰明说,“她的存在对教会和斐列帝国都意义重大,事实上,是原初教会派出‘布道者’,试图把她洗脑,获得她的秘密。但那位名为玛丽·艾尔的传教士,却反而被她蛊惑,变成了她的‘容器’。” “你说……容器?” “严格来说她已经不算是人类。”本杰明的语气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好在他下一句话就转移了话题,“就在后天,历史上的后天,神罚之日在符腾堡完全重现,灵灾即将爆发,这场灾难的缔造者彭尔斯·德罗契却将符腾堡隐藏在暗影中,不知所踪,多亏血杯教的圣女苏·埃里尔携血杯出现,迫使彭尔斯从暗影中现身,可惜她全力以赴之际,被人给偷袭干掉了。” 说到这里本杰明顿了顿,笑道“嘿嘿,大家都是为了贤者之石而去的,她也该做好被竞争对手干掉的觉悟。” 加勒脸色阴沉,迟疑了好一会,才说“那女人,就是苏·埃里尔……” “啊,杯是多么美妙的符号,那是女性的**,是子宫,是**,是生命……”本杰明没有反驳加勒的话,反而用咏唱的语调说,“没人想到,那女人竟然抛弃了**,把自己的灵魂献给血杯,逃进了断层。她就这样和血杯共生了一千多年,一千多年,真是羡煞旁人。不得不说,血杯真是一件了不得的神物。” 加勒的心坠到了谷底,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怪物给盯上了。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盯着本杰明,攥紧冒汗的手心,“等等!你说……你也有份?迪普……你……”他的尾音忍不住有些发颤。 “注意你的称呼,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本杰明皱起眉头,“没必要这么紧张,我可不是什么活了一千多年的怪物。而且那个女人的灵魂是在血杯中陷入沉眠,才度过了一千多年,不然我可不敢去惹她。你知道原初教会是怎么抓住她的?是我把他们引到了她藏身的断层。”说到这里本杰明勾起嘴角。 加勒这才梳理清楚了事情的始末,“这么说……” ”没错,血杯落在了我们手里。”本杰明得意地笑了起来,“而她被原初教会的人抓走,你可以想象,那帮家伙虽然没能得到血杯,但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灵魂,可是不死药的的绝佳研究素材。不过那帮废物居然连一个失去**的灵魂都守不住。” “苏·埃里尔……”加勒自语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本身就是波尔坎时代的人,这么说,这次永续之境,如果她也进来了……” “那她就是完全的同位体,而且,是能将掌握了贤者之石的彭尔斯逼出暗影的存在。”本杰明冷笑一声,“现在你明白,原初教会那帮废物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了。” 六十:骨灰 雷醒转之时已是清晨。 他转了个身,窗外射进来的晨光有些刺目。一柄剑就挡在窗前,背光的剑身依旧雪亮,收腰的弧度虽然是为了便于拖割,却让它看起来不再像杀伐之器,而像件优雅的艺术品。 剑身上没有凹槽,结构强度就难免不足……不过,毕竟只是一个铸钉铁匠的铁匠铺,能在短时间内仓促重铸一柄剑就已是多亏了超凡能力。 雷出着神,残存的睡意让他还没完全清醒。本来对超凡者来说,两三个小时的睡眠就足以消除疲劳,但昨天抵抗永续之境的意志,让他消耗了大量灵魂力。 绯霓翗斯被科雷亚握在手里,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结束冥想。就在这间拥挤的铁匠铺里,杂物堆积的窗台前仅有两平米左右的空间内,她缓慢地演练着剑式。 雷眯着眼睛,缓缓揉动自己的太阳穴,灵魂力剧烈消耗的感觉大概就像宿醉,他到现在还有些轻飘飘的。正是夜色方歇炎气未降的时候,腐尸的气息也沉寂在泥土中,逼仄的小屋里难得的有些凉爽,他没有发出声音,打量着科雷亚练剑。 女剑士的动作缓慢你,肌肉控制力却让拥有学徒之心的雷也挑不出毛病。雷对冷兵器有所了解,但大多关于军刺和匕首,他试图从科雷亚的剑术里看出一些不一样的门道,但怎么看,科雷亚练的都只是基础剑技和步伐,偶尔融入的“大师技”,也没有异于普通人的成分掺杂在内。 大概过了两分钟,雷才驱逐了倦意,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真实世界。下坠般的落差感让他猛地清醒过来,感到恍若隔世。 “后天……不对,应该是明天……” 雷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明天就是符腾堡陷落的日子。” 雷的心情忽然紧迫起来,这时科雷亚放下剑回头说:“昨晚你睡得很死。”从北方边境赶来赞比亚的一路上,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奥斯丁睡得毫无防备。 “有点累了。”雷晃晃脑袋,站了起来。 “谢谢。”科雷亚低头看了一眼绯霓翗斯,一边把剑绑在背上,她顿了顿,“我可能暂时没法给你什么报酬……” “不用了。” 没哪个炼金术士会在乎永续之境里幻影的承诺,雷也如此,他打量科雷亚的眼神不禁有些感慨,这位女剑士坚毅不屈,却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历史的投影。 女剑士对奥斯丁的慷慨感到意外,她挑了下眉毛,发现奥斯丁打量过来的眼神有些奇怪。她耸了下肩膀,“不管怎样,我记住这个人情了。” 雷走过去拍了下科雷亚的肩膀,“我们算是战友了。”他路过科雷亚身边打开门,“要计较也等到去了符腾堡之后吧,那是灵灾爆发的中心,谁也不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样……”晨风从门缝吹了尽力,雷打了个哈欠,“谁能活着离开都没个准呢。” 科雷亚挎上装食物和饮水的布袋,走到雷的身后,雷回头说:“走吧,那里只会越来越危险,我们已经在路上花了太多时间。”说着走出门外,“运气不错,我没没碰到那只领主。” “大概是有人替我们倒了霉。”科雷亚在雷的身边停下,望向街道的右侧。 雷愣了一下,“什么?” “我昨晚嗅到了里世界能量的痕迹。”科雷亚沉声说,“那边好像有超凡者和里世界生物打起来了,我本来想去帮忙,但那时你睡得毫无防备。” “过去看看。”雷看向科雷亚,示意她领路。 科雷亚点点头,便沿街道向东南方向走去。 赞比亚已是空城,二人毫无阻碍便穿过两条街道。雷跟在科雷亚身边,落后了半个身位,提防四周,科雷亚走进一条巷子,拐了两个弯,发黄的石砖墙上沾着血迹,她忽然说:“看来是同归于尽了。” 就算科雷亚不出声提醒,雷也早已闻到了血腥味,他拐到巷口,便见到了地上散落着许多肉块。肉块上粘连的一些皮肤呈现出章鱼般的暗紫色,却并不光滑,还长着些许毛发,令人十分不适。 战场十分惨烈,雷蹲下身子,从肉块开始探查。很快,他发现了一些嵌着眼珠的肉块,便知道这是邪物的尸体,但……人呢? 雷抬头扫视,在墙角发现了线索。 一身黑色的条呢袍子落在地上,不用想,在炎热的仲夏里穿上这种服装的一定是贵族,而且是贵族中的超凡者,才能抵抗炎热并保持风度。雷蹲下,开始翻找衣服上可能留下的线索,一旁的科雷亚见状,悄无声息地拿起绯霓翗斯,在一旁为雷做守卫——虽然游荡在这里地那只领主已死,但不能完全排除这里有其他危险的可能性。 没过一会儿,雷忽然说:“是德罗契家族的人。” “德罗契家?”科雷亚皱了下眉,紧接着便看到雷翻开的袍子内衬处,有银线刺成的德罗契家族的纹章图案。 “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家伙的内衣内裤都落在了这里……难道他使用了什么特别的逃跑方法?不对……”雷自顾自地推测着,“或者,他根本就没走……” “你说的是衣服的主人?’ “嗯。”雷点点头,这时黑衣里一些灰色的粉末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伸出手指沾了一些,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下,微量的粉末随呼吸进入鼻腔,并未给他灵魂模拟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应该无毒,雷这么想着,把手指放到舌头上舔了一下,紧接着,他眉头紧皱,沉声道:“骨灰的味道。”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同归于尽了?” 科雷亚望向战场的一角。 那有一只断手,邪物的断手,抓着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雷在那堆血肉里看到了粗大的主动脉管。 六十一:浮空城 雷打量着现场,陷入沉思。如他所见,这个德罗契家族的成员已经被挖出心脏,理应失去了反抗能力,却能把那只邪物剁成肉块,与之同归于尽,想必就是凭借了德罗契家族的超凡能力。 进入永续之境前,雷搜集了关于波尔坎时代和德罗契家族的知识,但他能接触到的资料中,关于德罗契家族能力的情报十分有限,他只知道阶和四阶的能力分别分别是隐匿和感知,而三阶以上的能力就成了秘密。 这个德罗契的族人衣服内衬的影鸦图案以银线作底,显然他在德罗契家族中屈指可数的几个三阶之列,但他是用了什么办法杀掉了那只邪物? “他献祭了影子。” 科雷亚也蹲下用手指沾了沾黑袍内的骨灰,抬头看了一眼太阳。 “献祭影子?” “无影之人永不可直面光明。”科雷亚若有所思地端详指尖的骨灰,“看来情况是这样,这个人在死亡的一瞬间,用影子杀死了对手。他被掏出心脏后立刻死去,但失去影子的身体,被阳光照射过后,就变成了我们看到的这样。” “用影子杀死对手……”雷啧啧称奇,不禁回想起达诺切利特公馆的惨案,要是达诺切利特家族没弄丢祖先的传承,何至于被衔尾蛇的人轻易灭掉了全族。如今达诺切利特家只有一人幸存,那个叫塞西莉亚的女孩,恐怕就是灰塔里对应暗影贤者石像的那道门在世界上仅剩的钥匙了。 “无论古代还是现在,德罗契家族向来让人闻风丧胆。”科雷亚迟疑道,“死了个德罗契家的人,这在平时算是影响力不小的大事了……但这家伙怎么会单独到赞比亚来?呃……你在干什么?” 雷翻找着死者的遗物,却没发现这个德罗契族人的超凡核心,他皱眉道:“奇怪……他身上竟然没有纹章?”说着他抻开黑袍领口的左下侧,看见了一道不起眼的撕痕。 雷挑起眉毛,“这家伙死得不简单,有人动过他的尸体了。” 科雷亚皱眉不语。 雷放下袍子,起身道:“你怎么了?” “德罗契家族自顾不暇了。”科雷亚顿了顿,“我无法理解,彭尔斯·德罗契究竟有什么目的,北方的军队正在伺机而动,现在看来,他的行为即将葬送整个波尔坎帝国,包括德罗契家族,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如果连彭尔斯本身都没法控制局势……情况就太糟糕了。” 雷没有回答,事实上,直到一千多年以后,这个问题仍存在争议。据历史考据,彭尔斯·德罗契利用贤者之石,再现了数千年前据说是直接导致埃灵王朝覆灭的“神罚之日”,他的动机一直不甚明朗,对此神秘学界的诸多学者持有许多不同的观点,有相当一部分学者认为,彭尔斯的目的是获取大炼金纪元的科学技术,也有学者认为,彭尔斯行为动机的根源,是贤者后代的血统荣誉感在作怪。 科雷亚也只是发牢骚,并没指望雷作出回答,她捡起黑袍拍了拍灰,绑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 浮空的大陆底部,庞大而复杂的炼金机械运转有序,巨型黑色金属轮毂间,附魔符文与能源装置酝酿着雷电般的闪光。 那座城市就建在这浮空大陆的上方,蒸汽夹杂云雾,犹如天国。城市底层的建筑群与浮空大陆版块相连,中高层则是巨型舰艇和炼金能源模块环绕的悬浮的建筑物,神殿,高塔,石拱门……与浮空大陆一同飞行云中,白色的气流若丝绸般在楼宇间穿梭。 这就是冈格尔,浮空之城,大炼金纪元的核心,穿梭于云中的神秘大陆。这座城市从来不需要降落到地面补给,驱动它飞行的能源,来自普通人无法以肉眼看到的里世界。 金色的烟斗逐渐冷却,在彭尔斯·德罗契的嘴边空烧了好一会,这个金发与胡须都十分浓密的男人仪表精神奕奕,和深陷在沙发里的身体一样深陷于眼窝里的眼神,却透出一股极具悲哀和负罪感的神色。他面前是弗伦萨省的沙盘,这曾是符腾堡影响力完全覆盖的、波尔坎帝国最繁荣的省份,现在却已大半毁于灵灾。 但刨去那眼神表层的负罪感,他的悲哀其实是针对墙上那幅浮空城的壁画而产生的。 彭尔斯出生在德罗契家族位于伦萨省西部的领地,他是德罗契家族旁支的后代,少年并不在符腾堡度过,但出色的头脑和天赋,以及非凡的运气,让他凭借一块贤者之石,坐上了家主的位置。所有德罗契的族人都视贤者的血统为至高荣耀,彭尔斯犹有甚之,特别,在他逐渐触摸到超凡能力的二阶,贤者层次的力量后,他对祖先的强大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刻。 但他越是身切体会到先祖的强大,就越无法理解…… 放下冷透了的烟斗,彭尔斯的眼神死死盯着墙上的壁画。 画上那座奇迹般的云中之城,正在展现它最后一刻的繁华,大陆底部炼金机械间闪烁的雷光,正说明它们的结合不再紧密无间。那些飞天巨舰和殿堂之间穿梭的蒸汽和云雾背后,是遮掩不住的硝烟。 浮空城为什么会陨落? “神罚……” 胡须间的嘴唇吐出一声低哑的讥谑,彭尔斯自顾自地轻哼了一声。关于埃灵时代的覆灭,他能够确信的事实不多,其中就有一件事在真正的知情者眼中毫无争议——神罚是无稽之谈。 神是不可冒犯的,这话说得很对,因为人本身就没有冒犯神的资格。况且神明亦没有人格,也就无从愤怒,也不至于对人降下惩罚。 那埃灵时代的覆灭就让人无法理解了,不论里表世界,埃灵王朝已所向无敌,若非神明出手,这样的时代又怎么肯能落幕? 沉思间,彭尔斯不知不觉地用手指敲着桌子,这问题困扰了他大半生,但终于,谜题有了破解的可能。 他低下头,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纹章。金色茛苕叶环绕中,双头影鸦脖颈交缠,拱卫着一颗石头。石头呈暗紫色,光芒微弱,这微弱的光芒却坚定不移地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塔顶——符腾堡的核心。 握住贤者之石,彭尔斯深深呼吸。 “还有一天……” 他起身,走向窗边。 玻璃窗外,是仲夏晴朗的日光。但高塔下方,灰色的石砖地上,却被大团大团的阴影覆盖了。 彭尔斯抬起头,天空澄澈如镜,一座浮空城倒影其中。 六十二 第二卷的永续之境内的部分将迈入收尾阶段,这里需要在短篇幅里写到五个派系的人物的角逐,需要把故事脉络写得好看,对我来说还是不简单。今晚把分镜梳理了一遍,大致算是满意了。 说说更新的事——最近更新算是极其怠惰了,原因之一是咸鱼了一阵后,尝试代入幻想世界就有点滞涩了。二是找不到动力(我这人有急功近利,好高骛远的毛病)。三则是因为最近怠惰了,状态一丢,写得就不满意,于是索性不想动笔(强迫症在作怪)。 好在今晚梳理镜头时,进入了一些状态,感觉还不错,不过草稿又多千把字,正文还没动,我就不熬夜了,明天再开始更新(如果接下来的一周里能恢复日更,就奖励自己一只烤乳鸽改善伙食!) 六十二:苏·埃里尔 木版画漆黑的底色上,霜色的雪松木枝节如鹿角般分着叉。 没什么地方比符腾堡更崇尚黑色了——苏·埃里尔上次听见这句话,还是在一千多年以前……一种遥远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撑着额头,摇了摇脑袋,伴随着逐渐清醒的意识,她恍然惊觉。 “符腾堡……”她低声自语,“又回来了。” 她深呼吸的同时,用指关节轻轻地敲打太阳穴,以缓解偏头痛——自从她不得不和那个布道者的灵魂共享同一个躯体后,她就患上了这个毛病。随着困意被驱散,她渐渐能闻到一股香味。窗台下的黑色胡桃木长卓上盖着色泽深沉的金边玫瑰色罩布,两个少女半身石膏像顶托花盆,花盆里拥挤的玫瑰花已经红得有些发黑,看起来不太新鲜了。一个精巧的黄铜熏香壶就在石膏像之间,纵使过去了一千多年,闻到桂皮和紫丁香的味道,她心里仍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句话。 “很棒的比例。”她轻声说了出来。 “抱歉,最近实在弄不到新鲜的花了。”门口侍立的美丽侍女说。 “没事。”苏一边打量着眼前的桌面,一边说:“我睡了多久?” “大概两个小时。”侍女用崇敬的眼神小心地看了苏一眼,立刻低下头。 “我睡着的时候。”苏顿了顿,“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您一直在休息。”侍女回答道。 看来那碍事的灵魂真的没有跟进永续之境,苏把桌上的信纸揉成一团。 信上写着她陷入昏睡前留下的一些话,一旦玛丽·艾尔的灵魂醒来就能立刻看到。对于那家伙是否能看懂信上的告诫并践行,苏没有半点信心,毕竟,那家伙的灵魂已经被她不该拥有的力量破坏得残缺不全了,以至于让她的心智都回到了小孩子的水准。 玛丽·艾尔没有跟着进入永续之境,这是个好消息。在真实世界,苏还得利用那家伙灵魂中承载的力量,但现在没必要了,她进入了永续之境,回到了一千多年前的自己体内,这时,她正值巅峰。 “宴会准备得怎么样了?“苏问。 “已经开始了。”侍女说,“希拉女士十分焦急,但您交代过任何事都不许打扰,她正在外面应付客人呢。” “告诉她,我立刻过去。”苏微微一笑,示意侍女离开。 侍女离开后,她便踩着地毯走向房间一角。 希拉是符腾领弗伦萨省最出名的交际花,没人知道这位女伯爵的另一重身份,是血杯教的成员,是苏的下属。房间角落的骑士盔甲被屋内的色调染成了赤金色,在盔甲的表面,苏瞥见了自己的脸,她目光停顿了两秒,然后站定在立镜前。 镜子里是一个美丽得惊人的女人,金褐色长发上别着黑纱簪花和一片火红的羽毛,新月眉让她看起来颇具威严,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却仿佛时刻酝酿着勾魂的眼波。看着自己久违的脸,苏·埃里尔沉默地轻抚自己地鼻梁,嘴唇,脖子,然后顺势解开了背后的扣子。穿起来十分费劲的黑红样式的长裙,顺着她的双肩滑了下去,长裙下的身体一丝不挂。 她的手指拂过身体上的某处嫣红,紧接着像陶匠塑造花瓶般地拂过腰肢的曲线,然后停留在小腹处。她光洁无暇的小腹上,暗红色纹路交织,是比女人胴体更具美感的,杯的图案。她勾起嘴角,启唇对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没人能夺走你,没人。” …… 作为符腾领最引人注目的女伯爵,希拉在整个波尔坎帝国都闻名遐迩。这位女伯爵斡旋在上流社会的男人之间,最稳重的老贵族都愿为她化身狂蜂浪蝶。但女伯爵深谙玩弄人心之道,无价之物只在未成交时保值,她从未与哪个男人有染。 但男人的耐性如果被挑逗到极限就会化为愤怒,所以女伯爵豢养了众多容貌美艳的侍女和英俊的男侍。此时的宴会厅中,二十多位侍从托着酒盘穿梭在走道间。宴上的客人是六男一女,对这些能精准叫出符腾领每一个贵族名姓的侍从们来说,这是七张陌生的脸孔,但这不会让他们的态度有丝毫轻慢,女伯爵可不会随意宴请名不见经传的人。 此时希拉正在宴会角落的油画下方,一个茶色头发的男人端着酒杯,身体从后方紧紧贴着她。三十五岁的女伯爵皮肤白嫩,容貌如同少女,没有一丝皱纹的白皙脸庞上泛着仿佛是少女面对心属之人的娇羞潮红色,男人的动作让她的身体不安地扭动了几下,但这无疑让贴合的长裙下身体的曲线更加令人血脉贲张了。布兰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把鼻子凑到希拉耳后,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他说:“嘿,希拉,埃里尔还不出现,是故意给我们留出相处的时间吗?” 带着淡淡酒气的灼热的男人气息喷在耳边,女伯爵像是未经人事的少女那样身体僵了一下,白皙的脖子都泛红了,她仍保持着观赏油画的姿势,说:“您不会等太久的。” 让一个在众多贵族追求中仍保持冰清玉洁女人露出这般情态,无疑会让绝大多数男人产生极强的成就感,纵使知道这就是血杯教的女人们惯用的伎俩,布兰德还是乐在其中。希拉凭借这份演技,加上超凡能力,在波尔坎帝国混得如鱼得水,她让每个重要的男人都感到他们在她的心里占据了“特殊地位”,但这些男人见到她斡旋于男人圈里,不仅不会感到愤怒,反而会怜惜她的身不由己,甚至对自己无力救她于苦海感到内疚自责。 希拉的确擅长把控人心,所以,她成为了苏·埃里尔的臂助之一。譬如现在,她没对布兰德使用她的超凡能力,这很聪明,也让布兰德颇为受用,但也只是受用而已。他把手放在女伯爵的腰肢上,关切道:“但我们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不是吗?埃里尔不至于故意晾着我吧,难道,她遇上了什么麻烦?” “您知道,现在符腾堡的情况很复杂。”希拉尝试着解释,但她知道撒谎可瞒不过背后的男人。她只好放慢语气,尽可能地拖延,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走廊里,她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步,迎接的同时恰到好处地摆脱了布兰德。 “您终于来了。”希拉对苏说。 毫无疑问,苏·埃里尔的美貌冠绝此地,但奇怪的是,她的出现,却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像是天上的月亮,被人人赞颂,却很少有人时时仰望,试图接近,甚至妄想得到。 布兰德挑起眉毛,端着酒杯迎了上去,“你还是这么美丽,真是令我朝思暮想啊,埃里尔。” 苏看着对面这个茶色头发的男人,衔尾蛇的首脑……时隔一千多年,她再次这个老朋友会面,并合作计划夺取德罗契家族的贤者之石。而当她用血杯将彭尔斯逼出暗影,这位老朋友就会出手偷袭,试图夺走血杯,她不得不躲进断层,才靠着血杯的力量苟延残喘了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苏微笑道:“让你久等了,布兰德。” 六十三:衔尾蛇的计划 “小心!” 黑夜中,加勒的手臂被猛地拉住。 他一下回过神来,停在原地,就在他的面前,一扇老旧潮湿发黑的木门被推开了,门后灰蒙蒙的一片,混沌、神秘,门楣上,黄铜兽头的眼睛被破败的铜绿染得绿幽幽的,加勒不禁后退了一步。心里发毛。 “别以为弗兰克死了,你就可以掉以轻心。”本杰明松开加勒的手臂,“永续之境的修正不会终止,如果你想到那里面去,就当我没说。”他觑了一眼门中的混沌,又立刻移开目光,不愿多看,仿佛那片灰色能让人深陷其中。 加勒松了口气,没有为自己辩解,的确,刚才是他疏忽了。他没想到里表世界的重合进度会如此之快,但那片混沌吞噬他的灵魂时,可不会听谁的理由。 “我会小心。”他说着抬头看天,那些庞大的炼金机械部件已覆压下来,已经离地很近了,整个世界被终日不歇的光怪雾影笼罩,他的视线越过屋顶,透过迷蒙的雾影,可以看到符腾堡中央最高的那座打中塔的尖端,已刺入浮空大陆底部。 破碎的炼金机械间雷光氤氲,不时爆出团团火花,让符腾堡的黑夜与白昼不断交替。 那些炼金机械有时突然消失,便露出上层的建筑物与街道,还有模糊的人影。 风中回荡着断续而隐约的声音。 符腾堡中幸存者的惊惶的呼喊,夹杂着晦涩莫名的古埃灵语。 白雾般的影子偶尔出现在符腾堡的地面上,很快又消散。 加勒抬头望着浮空城陨落的景象,纵使了解过这段时期的历史,但亲眼看见神罚之日的永续之境被彭尔斯以贤者之石的力量在表世界具现出幻影,他仍止不住内心的震撼。炼金术士能改变世界——他一向对此深信不疑,而现在,他亲眼见证到了。 他眼前的这扇木门,就是一个里表世界重合的节点。放在平时,里表世界的重合点虽然危险,但也不至于无法应付,但现在可不一样,他不知道神罚之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那片混沌中的危险,曾令众多贤者人间蒸发。 现在,这样的重合点遍布整个符腾堡,稍有不慎,就算经验老道的超凡者也会有丧命的危险。他不由向着街道的某处瞥了一眼——如果躲在那里的那些家伙着了道,他倒是乐见其成。 “那应该就是炼金协会和教会的人。”这时本杰明说,“没错了,除了他们,应该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盯着这里。”他说着把目光投向地势高处的宅邸,那是女伯爵的住所。 开启永续之境之前,衔尾蛇就知道炼金协会会试图阻碍他们的行动,现在看来,炼金协会的人是打算直接破坏苏·埃里尔和布兰德的合作,阻止他们将彭尔斯逼出暗影。苏·埃里尔是这段历史中的关键人物之一,如果炼金协会的计划成功,那么这段历史将会发生极大偏移,而一旦历史线偏移过大,整个永续之境就有崩溃的可能,那时,无论衔尾蛇的准备如何周全,计划有多周密,都无从实施了。 “前提是,他们在这之前不被永续之境的意志排斥出局。”加勒顿了顿,“他们做不到的。我们没必要过多干涉,免得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布兰德。” “问题在于如何取信于他,这个多疑又狠辣的家伙可不好哄,弄不好他会出手干掉我们。”本杰明摇摇头虽然二人的确是衔尾蛇的成员,但这个时期的衔尾蛇首脑如果见到两个自称衔尾蛇成员的陌生家伙,第一反应绝对是怀疑。而且他们没法表明自己降临者的身份——透露永续之境的虚幻本质,是比改变历史还要严重的忌讳,任何触及这一禁忌的行为,都会引起永续之境意志的全力抵抗。 永续之境内的幻影绝不可能知晓自身处境……同样的,降临者们也没法证明,自己所居住的表世界的真实性。 “我们也只需要做出提醒。”加勒旁敲侧击道,“不论他如何猜疑,我们只要让他注意到炼金协会的那些家伙,至于他怎么做,就不是我们能干涉的了。” 本杰明看了加勒一眼,笑道:“看来你已经从永续之境的排斥中恢复过来了啊,加勒,就照你说的这么办吧。炼金协会那些家伙动作越大,他们的处境就越危险,就算提前预知了这段历史,凭他们那些降临者,就敢妄想阻挡历史的车轮?呵……而且炼金协会跟原初教会,这两群家伙,可不像是能搅成一团的货色。要说真正的麻烦,还是那个女人。” 加勒明白本杰明说的是苏·埃里尔,他点头道:“她和布兰德不同……一旦历史出现了丝毫偏移,都会引起她的注意,就算我们成功提醒了布兰德,恐怕她也会从中阻挠。” “虽然这么说起来有点挫败士气,但在这里,我们的确拿她没办法。”本杰明耸了耸肩膀,“血杯教的圣女,也的确有资格赢得尊重,我们最好别被她发现,不然她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我们。听我说,我们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她知道我们的目的是贤者之石。” 加勒皱起眉头,本杰明的意思很清楚,作为推动这段历史的关键人物之一,如果苏·埃里尔试图改变历史,她能造成的破坏力将远超炼金协会。 “但她是同位体……”加勒迟疑道,“就像我现在一样,同位体的行为会受到更大限制,如果她试图改变历史……我差点因此送命。” “谁能保证她不会疯狂呢。”本杰明眯了眯眼睛,“她对我们恨之入骨,她不会放过一切报复的机会,如果她真的掀了桌子,那干脆当这场牌局从未开始好了,不管怎么说,贤者之石值得让人冒险。不过我更希望她能保持理智,那样的话,我们就能拿出她无法拒绝的筹码。” 六十四:袭击 女伯爵的宴会厅里,苏慵懒地托着杯脚,布兰德在沙发的另一侧叙述着详细的计划,这些东西她在一千多年前已经听过一次了。断层里的那段岁月单调又黑暗,以至于那漫长的时间未曾消磨掉她的记忆,反而,在无数次的回忆中,一些事情在她脑子里变得更加深刻了。 布兰德从不是个话多的人,现在他对计划的描述,只不过是为了取信于苏。已经了解历史的苏当然清楚这点,她只给了布兰德一个侧脸,漫不经心地打量宴会厅,宴会厅中穿梭着血杯教和衔尾蛇的精锐,大多数人都知道接下来将会有一场恶战,所以场面颇为不堪,不时有男人抱着侍女进了房间,好在女伯爵的宅邸设计时十分注重隔音,倒没传出什么旖旎之声。 自己可以结束掉这一切,苏心想,只要她现在离开符腾堡,历史就算不崩溃,也会发生极大改变。当然,她也就会被排斥出永续之境,不过那至少能让布兰德的计划落空。 但自己进入永续之境是为了大闹一场吗?不,那毫无意义。换作十几岁的年纪,她或许会将自己的憎恨发泄在这些逼真的幻影上,但漫长的岁月早已将她的愤怒陈化、发酵。不论哪种形式的欲望,都是血杯的养料。 苏瞥了一眼布兰德,忽然笑了,对他举杯道:“感谢你。” 布兰德挑眉道:“喔……这可真令我受宠若惊!” “是么。”苏笑道,“没你我可活不到现在。” “我们可是老朋友了。”布兰德举杯郑重道,“老朋友当然得互相帮助,这世道可不容易生存。” “是啊,曾经我还以为灵魂升华让我越强大我就越安全。”苏说着轻轻耸了下肩。 这时一个侍者靠近过来。 “什么事?”布兰德发现侍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人给您送来一封信。”侍者低头说。 “我的信?”布兰德笑了笑,“我可没有过什么笔友。” “送信的人这样说‘把这封信交给布兰德·耶格尔’恕我无礼直呼了您的姓名,这是他的原话,耶格尔先生。”侍者说。 布兰德皱起眉头,又眯起眼睛,他没急着让侍者交上信,而是看向苏,“我亲爱的埃里尔,我以为,你会为我们的见面保密的。” 这是历史之外的事件,苏很清楚,她和布兰德的会面绝无外人知晓,送信来的一定是降临者。那么,是炼金协会还是衔尾蛇的人?她面不改色地对上布兰德探视的目光,冷淡道:“你很清楚泄密对我没好处,为什么不先怀疑是你自己的问题呢?如果你还想跟我继续合作,互相信任将是必要的前提之一。” 说完她站了起来,端着酒杯离开,并未关注那封降临者送来的信。 “您有什么吩咐吗?”不远处正在跟人交谈的女伯爵支开同伴,匆匆走过来。 苏摇摇头,“别让其他人打扰我。”她上楼,走到窗边,透过玻璃窗往外看,浮空城的倒影映在她清澈的瞳仁上。 片刻后,布兰德走了过来。 “一个身份不明的家伙,说有人盯上了我们。”布兰德背靠窗边,对苏说,“奇怪的是,他知道我的真名,你知道,这种人屈指可数。你的人接信时在他身上做过记号,但刚才,我们的人没能找到他。” “你打算怎么应对?” 苏没有辩驳什么,这态度反而让布兰德更安心。 “怎么应对,因为一个知道我名字的家伙就草木皆兵吗?”布兰德咧嘴笑了笑,“太荒唐了,没什么人会平白无故帮我,就算有,也不是需要遮遮掩掩的家伙。”他说着把目光投向窗外。 若有若无的灰色雾气不知何时弥漫开来。 “雾教的人?” 布兰德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这些家伙为什么会在这……” 就在这时,宴会厅里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惨叫。 “哦?”布兰德看向苏,苏对他摇了摇头。 “这可是你的地盘。”布兰德说。 “我可不擅长战斗。”苏说,“还是说,你想躲在女人身后?” “你根本不需要擅长战斗。”布兰德无奈道,“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他耸肩笑了笑,转身向楼下走去。 …… 符腾堡崇尚黑色,但黑色是贵族的专属,平民的穿着多以蓝灰褐色为主。不过,对来自斐列帝国的降临者来说,灰衣就如中日不散的煤烟一般亲切。一身灰衣的炼金协会的杰弗利执事观察着前方的状况,对他身边的马格努斯理事长报告道:“雾化的厄尔特已经散进宴会厅两小时了。” “差不多该动手了。”马格努斯·洛克贝尔点头并下达了命令,“厄尔特”是这次行动的利器,炼金协会将这种珍贵毒液从表世界带入永续之境所花费的代价,甚至超过了这毒液本身价值的十倍。厄尔特是里世界的传说生物之一,号称终焉之蛇,据说它的毒液能让人拥有化身巨人的超凡能力,但更大可能是让人灵魂崩溃。炼金协会研制的厄尔特,并非提取自那条传说巨蛇的涎液,而是他们用一百三十种不同材料调配的炼金毒药,无色无味,让人在无知觉中迷失,然后身体膨胀,爆裂。 马格努斯知道,宴会厅里不全是衔尾蛇的人,那些女伯爵培养的俊男美女,大多是无辜者。不过对于毒杀这些幻影,马格努斯并没有心理负担,或者说,就算那些侍者是生活在表世界的真实生命,他也不会因为怜悯而放弃自己的打算。 六十五:毒素 天光透过远古的幻影变得光怪陆离,在宴会厅中渲染出雾般的迷蒙色彩。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众人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在现在的符腾堡里,除了女伯爵的宴会厅和被彭尔斯隐藏在暗影中的德罗契家府邸,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三个安全的地方了。衔尾蛇与血杯教的一切交流都在秘密中进行,这里有两个接近二阶的强大超凡者坐镇,就算是彭尔斯·德罗契亲至,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一名端盘的侍女脚步一个趔趄,本就颤巍巍的酒杯跌碎在地面上,客人们对此并未太过在意,但对女伯爵来说,这是不可轻绕的重大错误,要知道,这些侍从受过严苛的训练,那些看起来娇弱无力的侍女,实际上能够保持平端杯子的姿势八个小时以上,怎么可能连酒盘都端不稳? 女伯爵刚做好事后惩罚的打算,就看到侍女扶着额头,在客人身边坐了下来。这行为无礼到让人不可理喻!女伯爵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快步走过去,但她刚迈出两步,就见侍女的脸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涨红变紫,紧接着,她猛力呼吸,似乎被人扼住了咽喉。 边上的宾客刚察觉到不对,侍女的胸膛就充气般鼓胀起来。“喂,你怎么了?”宾客靠近问道,侍女充耳不闻,开始疯狂抓挠身体各处,与此同时,其他侍从也纷纷出现异状。 就算再迟钝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能明白这里出了状况,但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女伯爵连忙上楼去找苏与布兰德,衔尾蛇的人也迅速做出反应。但变故发生的速度远超他们的想象,第一个出事的侍女脸上出现了一个极大的脓包,然后是两个,三个……大片脓包随着身体一同膨胀,美貌的侍女瞬间变得像只巨大的癞蛤蟆,脓包鼓胀的表皮被撑得吹弹可破。 就在人们惊恐的目光下,侍女的身体砰的一下爆开,血肉四溅。宾客们对这些血肉避若蛇蝎,谁也不知道那是否有毒。 “埃弗瑞德大人……” 一名衔尾蛇的超凡者找到宴会厅楼梯口对这一切冷眼旁观的一名灰发男人,男人叫埃弗瑞德,是布兰德手下的得力干将。 “是哪个强大的里世界意识降临了吗?” 埃弗瑞德身边有人揣测,现在符腾堡情况复杂,里表世界重合的现象随时都可能发生,而那些降临的里世界意识是埃灵时代的幻影。 “没遇里世界意识降临的迹象。”埃弗瑞德摇头否认,他沉声道,“这更像是某种毒药……”他语气谨慎,眼前那些人的死状不符合他所认知的任何一种毒药。毕竟,波尔坎与斐列帝国之间的历史并未断代,炼金协会对炼金术的研究领先衔尾蛇一千多年,而这种毒药正是来自未来的秘密武器。 “找到布兰德大人了吗?”埃弗瑞德问身边的人,他判断现在所有人该立刻离开宴会厅,但没人知道宴会厅外是否更加危险,而且布兰德不在的情况下,他不便发号施令。 “报信的人还没回来,但布兰德大人应该早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才对……” “布兰德大人一定有自己的判断,他或许已预先发现了什么。”埃弗瑞德若有所思,朝着边上偏了下下巴,命令道:“上楼去看看。” 手下得到命令,匆匆走向宴会厅后方。此时,已有超凡者出现和侍从们一样的症状。埃弗瑞德眉头紧皱,对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毫无头绪,他确信这并非里世界意识在捣鬼,不然,他们这些超凡者对里世界意识的反应将比普通人更加强烈。但如果是敌人搞的鬼,情况就更复杂了,他确信衔尾蛇没有对外泄露这次合作的消息,而就他所见,那些血杯教的人此时也陷入了混乱,那么,外敌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他们又是怎么避开了外围的暗哨? 一阵若有若无的晕眩感袭来,诡异的是,埃弗瑞德的精神却愈发清晰,亢奋,一阵莫名的快感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这感觉曾两度让他刻骨铭心——这是灵魂升华的感觉。埃弗瑞德不由为之沉迷,他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体会,让所有外界影响都离他而去。声音,光影,在他耳边眼中逐渐消失。 但潜意识中是涌现的强烈危机感让他头皮一阵发麻,是他努力抗拒那种快感,调动所有感官去捕捉信息,他的视线快速凝聚,紧接着,眼前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宴会厅的后方,他的手下踉跄后退了两步,被一个从后花园走出来的男人扼住咽喉。 男人嘴唇嚅动,似乎在念诵密文,紧接着,被他按住额头的人眼耳口鼻中冒出灰色的雾气,随着雾气泄出,他的整个身体也随着萎顿,缩水。两秒不到,随着最后一缕灰雾的泄出,就只剩空荡荡的衣物。 “雾隐者!”埃弗瑞德压抑着灵魂升华的快感,他已很清楚,这是某种毒素的影响。恢复的感官让他能够看清周围的景象,不知何时,宴会厅已经沦陷,十余个不速之客出现在各个角落,他们挥动屠刀,干脆利落地解决一个又一个的衔尾蛇与血杯教的成员,那些沉沦于毒性中的家伙几乎没做出多少反抗。 “我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惹过雾教?”埃弗瑞德没有急着出手反抗,形势已十分明朗,对方的入侵已完全成功,除非布兰德和苏·埃里尔出现才有扭转局势的可能,他得尽量拖延时间,最好在那之前能探清形势。 “没,没有,严格来说你我之间没有仇恨,但以后会有的。”马格努斯随手随手扔开那个被他雾化的可怜人的衣服,意味深长地说。他打量着埃弗瑞德,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居然能抵挡‘厄尔特’……了不起,要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就连我也没法比你做的更好。看来我不得不亲手来结束这一切了。” 六十六:交换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虽然形势已对自己十分不利,埃弗瑞德却没有慌乱,他看向马格努斯的眼神中,还带着上位者般的轻蔑。在发现了对方的身份后,他就完全冷静了下来——雾教兴起不超过百年,这群干劲十足的家伙,的确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但他们只是一群亡命之徒,亡命之徒最大的本钱就是没有本钱,碰上更狠的角色,他们就一击即溃。 “如果我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却放倒了大名鼎鼎的衔尾蛇。”马格努斯笑了,“那对你来说,才是最可怕的事。” 埃弗瑞德眉毛一挑。识时务者为俊杰,但一千多年后的时务放到眼前,着实让他摸不着头绪,他无法理解,这群势力低弱的家伙,怎敢惹到衔尾蛇的头上,就像一个三岁孩童对成人举拳,就已让人诧异,更出人意料的是,孩童甚至占据了暂时的上风。 “我不管你动手的原因是什么。”现在的局势下埃弗瑞德明白自己恐怕从马格努斯口中试探不出什么,他顿了顿,说:“但维吉克王国想要干翻波尔坎,就迈不过德罗契家族,别告诉我,你们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和德罗契家族站在一条线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吗?”马格努斯对埃弗瑞德拖延时间的意图心知肚明,也不点破,超凡者贵精不贵多,一个高阶超凡者在恰当时机能发挥的作用,多少个低阶超凡者也无法代替,炼金协会这时出手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剿灭衔尾蛇的小头目——布兰德和苏不露面,其他人就算死干净了也没有意义。 “不一定能做朋友,但有帐也可以之后算。”埃弗瑞德仿佛看不见那些正在暴毙的衔尾蛇成员,神态反而轻松起来,“而且你以为吃定我了?” “你搞错了。”马格努斯摇头,“我不是雾教的人,德罗契家族的事,也和我没关系。” “谈谈条件。”埃弗瑞德皱眉说。 “条件?”马格努斯摇摇头,目光越过埃弗瑞德的肩膀看向他身后。 “说说你的条件。” 布兰德不知何时越过埃弗瑞德,站在马格努斯对面。 “我们要一个人。”见布兰德出现,马格努斯没了面对埃弗瑞德的胜券在握。 “什么人?”布兰德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情绪。 “苏·埃里尔。”马格努斯面无表情地说。 布兰德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蹩脚的谎言,如果你们的目标真的是她,就不会跟我撕破脸,也完全没必要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我有两个猜测,是苏·埃里尔雇佣了你们找我的麻烦,或者说,你只是在试探?你想知道,她现在在哪?” 马格努斯愣了一下,布兰德的确完全说中了他的心理,这倒不至于让他失态,但他不觉得臭名昭著的“蛇王”布兰德会如此直白地吐露心声。不过,他已经从布兰德的反应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看来,布兰德此刻也不知道苏去了哪里,这么说——苏·埃里尔的确降临到了这个永续之境!她发现了历史的变化,并且因为预知了布兰德的恶意,所以不会再帮助布兰德!就算她因为顾忌永续之境的排斥而不敢对布兰德倒戈相向,局势也完全可以掌控了! 没有回应,毫无征兆地,一个装着褐色液体的瓶子落地,碎裂,马格努斯动手了。翻涌的雾以他为碎裂的瓶子为中心瞬间扩散,填充了整个宴会厅,与此同时,不断有惨呼声响起,数十道影子在雾中若隐若现——炼金协会的埋伏全部杀出,马格努斯也藏身在灰雾之中, 只要拖住片刻——马格努斯心想,这片“天降之雾”能让雾隐者的能力完美发挥,宴会厅内的一切都开始溶解,所有物质的特性都被这片浓雾掠夺,马格努斯在此时低诵密文,灵魂力的扩散在雾中形成轨迹,无数雾脸张口咬向布兰德,无数只手拉扯他的手足。 布兰德却若无其事,他的目光盯着前方,仿佛能刺破迷雾看见马格努斯的真身。马格努斯心中一跳,尝试着移动位置,但布兰德的眼神依然紧跟。 马格努斯忽然有些不安,领先一千多年的优势与来之前的充分准备让他这位曾经的衔尾蛇首领有些轻视,他莫名觉得计划可能有些漏洞,又不禁为自己的犹疑感到自鄙,炼金协会花了大代价布局,就算结果会失败,他也得义无反顾。 但紧接着,马格努斯瞳孔一缩,之间那些浓雾所化地脸庞和黑色暗影拉扯下,布兰德没有丝毫反应,更诡异地是,那些触及到他的雾气,都被一个莫名的东西吸了进去。接着雾气,布兰德身后的虚空中凸显出模糊的线条——一条首尾相衔的蛇不断旋转,所有接近的物质都被那转动的诡异力量消除了。 马格努斯不禁头皮猛跳!这是额外的情报!布兰德身上有衔尾蛇的最终圣器!他心脏狂跳起来,就凭这个情报,这次的行动就不至于空手而归,这就是永续之境的宝贵之处,在外面很少有人玩命,在这里,玩命的资格也只是被驱逐出永续之境而已。 “萨姆!” 马格努斯高喊一声。 布兰德只是瞥了下眼,就随手扒开附着在自己身体上的手脚,盯着马格努斯。 六道雾影悄然出现。 显然雾化对布兰德已不起效,这些身影便控制灰雾作为网绳之类的兵器,尝试牵制布兰德。马格努斯见状愣了一下, “有意思……如果真的是你……”布兰德却只是挥了挥手,那片因为雾而凸显痕迹的衔尾蛇却愈发膨胀起来,众人不得不退避,又过了两秒钟,布兰德随手踢向雾中某处,一个人影突兀被踢了出来,落在地上,胸口塌陷。 紧接着,他挥手扫开面前的雾气,冷眼扫了马格努斯一眼,便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雾气散去。 马格努斯看着空无一人之处,毫不掩饰愤怒。 “萨姆!”他看都不看身边的高级教士,“协会付出筹码,教会已经答应并立下契约!但现在!你们派来的隐修院长不见了!而我本来把他当成了关键人物!我们甚至没能拖住布兰德几分钟!” “稍安勿躁……马格努斯先生……”高级教士小心地说,“萨姆教士在隐藏时被暗探发现,他正在处理……” 马格努斯却猛地转头,冷冰冰地盯着教士,“教会是什么时候跟那帮亡命之徒扯上关系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教士愕然。 “我要一个足够令协会满意的交代!”马格努斯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 伯爵府外,隐修院长老态龙钟。透过宽松的灰色袍子的领口,可以看到他苍老的皮肤上刻满密文,鲜血淋漓。如此残酷的“刑罚”,乃是教会秘而不宣的神术,作为实力最强的隐修院长之一,萨姆能借此发挥出三阶之中最顶峰的实力。但现在,他没出现在宴会厅,而是走向街道。 “炼金协会会很愤怒。”他身边的教士说。 “如果拿不到衔尾蛇提供的东西,教宗会更愤怒。”隐修院长说。 “就算那是一名圣使徒的遗物,我想也不至于值得这样得罪炼金协会。如果他们为此关闭他们的渠道,教会的超凡资源来源将会减少七成。”教士有些疑惑地说。 “那不是普通地圣使徒遗物。圣皮里尔是创教人之一,他被异教徒烧死时,在广场上对人民说,愿他的头发拧成芯,愿他的油脂凝成蜡。” “您是说圣灵尸烛?”教士愣了一下,“从没人见过它。”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以为那是个传说,但如果真是如此,隐修院长就不会特地提起了。 “圣灵尸烛真实存在,而且永世长明。”隐修院长说,“六位创教圣使徒留下了是一件圣遗物,有五件在神国法坦尔,而盖尔图希比温,仅仅只拥有三件。教宗认为,教派的凝聚力源自于神,而圣使徒,就传承了神的意志。” 教士张了张嘴,脸色有些激动,却只是点头说:“听您吩咐,院长。” 六十七:贤者 伯爵卧室,布兰德看着花盆间的熏香炉,伸手拨动了一下升起的青烟,头也不回地说:“你完全不知情?” 坐在椅子上的女伯爵已没了八面玲珑的优雅气质,她低眉道:“我保证那些袭击者跟血杯教没有任何关系。” 布兰德也不说话,他捏住一块玫瑰花的花瓣轻轻捻着,很快花瓣就变成红浆,女伯爵终于问:“埃里尔大人呢?” “我正想问你呢。”布兰德回头盯着女伯爵,然后走向她,“宴会厅被袭击时我立刻就发觉了,但就在那时候她不见了。” “不见了?”女伯爵愣住了。 “她先是迷惑了我。”布兰德并未忌讳自己着了道的事实,“不然,我也不会让那些乌合之众得逞。” 女伯爵只持续了一瞬,就回过神来,她打量着布兰德,没有掩饰自己的怀疑。 “你觉得她的消失跟我有关。”布兰德笑了笑。 女伯爵稍微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刚才的入侵中,衔尾蛇的人也死了不少,她明白,自己还没有让布兰德使出苦肉计的资格。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苏·埃里尔会帮那些入侵者。 …… “里表世界重合……原来这就是彭尔斯的目的。” 符腾堡外围,满身风尘的科雷亚背着绯尼翗斯,仰头望着天空上若隐若现的浮空城镜影。 “他想做什么?”雷虽然对彭尔斯招来灵灾的目的早有猜测,但还是想听听科雷亚的想法。 “德罗契家族在大炼金纪元就掌管了浮空城的黑夜,现在的人很难想象他们强大到了什么地步。你看。”科雷亚指着天空中一处一闪而逝的废墟,“浮空城正在陨落,这是历史上的神罚之日。彭尔斯想要重现神罚之日,一定是想解开一些谜题,他想知道的应该就是德罗契家族的先祖在神罚下败落的原因了。” “有什么头绪吗?”雷顿了顿,一路上的相处中他看出来科雷亚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但她不会是那种会做毫无把握之事的莽人。 “神罚之日的影子出现在现实世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科雷亚收回目光,郑重地对雷说,“这意味着他把永续之境具现到表世界来了,这不是几个月就能准备好的,彭尔斯一定早有预谋,而且,将虚幻具现成现实,他一定使用了贤者之石的力量。” 科雷亚说的都是雷已知的信息,但科雷亚作为守界者的见识能给雷提供不少思路,他想了想,主动透露道:“我的一个朋友通过里世界告诉了我一些信息,现在有不少外来势力进入了符腾堡,包括血杯教和衔尾蛇,他们都在打贤者之石的主意。” 科雷亚怔了一下,认真打量了雷几眼,“你还知道多少事,不如现在都告诉我。”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雷耸了下肩。 “他们都没法撼动彭尔斯。”科雷亚坚定地摇了摇头。 雷惊讶地发现,科雷亚看起来真的知道些什么,他追问道:“为什么?” “除非彭尔斯主动放弃。”科雷亚看着天说,“不然,就只有贤者之石的力量能够对抗贤者之石。” 只有贤者之石能够对抗贤者之石……雷记下了这句话,也不知道科雷亚的信息来源是否确切。他侧头看了一眼科雷亚,“那你呢?” “我?”科雷亚不解道。 “你真指望让彭尔斯良心发现?”雷问道。 科雷亚面无表情地看着雷,“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也许那些大人物打得两败俱伤,就有我的机会了呢?”雷半开玩笑地说。 科雷亚沉默了一会,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她说着迈步走入街道,“走吧,小心点,里表世界重合已经很严重了,我们随时可能会遇上一些里表世界重合的节点,如果你运气不好,我可救不了你。” 二人走了一阵,穿过街道,若有若无的语言回荡在耳边,雷忽然停下脚步。 科雷亚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危险,无声又迅速地转过身,手已握住了剑柄,却见到雷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远处。 他说:“德罗契家族的府邸在东南方向,没错吧?” “怎么了?”科雷亚莫名其妙,但顺着雷的目光一看,她就愣住了。 符腾堡东南方向的区域,不知何时已被黑暗笼罩,这片黑暗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扩散,连浮空城的虚影都没有对它造成丝毫影响。 “暗影!”科雷亚喃喃道,“德罗契家族,再度掌控黑夜了!” …… 壁画上,浮雕的画面蠕动,浮空城已全面陷落,彭尔斯·德罗契站在壁画前,伸张双臂。他胸口的影鸦纹章散发出暗紫色的幽光,涌动的黑暗如浪潮般,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外扩散。 已经接近了,他能感觉到,先祖的血脉正在回归,暗影的力量愈发浓郁,他也越来越接近以往未曾触及的层面了。 “为我展现历史的隐秘……德罗契的先祖。”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回荡,“如果你们还未抛弃后裔的话。” …… 暗影的扩散极其迅速,从雷发现暗影出现,到他所在的区域被暗影笼罩,只过了不到二十秒。 雷和科雷亚刚走到街道中央,就陷入了暗影之中,几乎无法视物。好在暗影虽然遮蔽了一切,却没有掩盖掉浮空城的幻影。 不时出现的幻影成了唯一的光源,以至于雷所见的景象在百与黑之间不断闪烁,就像一部老旧放映机投在幕布上的断续影像。因为早就预知历史,他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也正因如此,他才先于科雷亚发现暗影的扩散。他迈步靠近科雷亚,说:“我们恐怕没法靠近德罗契家族了。” “彭尔斯恐怕已经登临二阶了……”科雷亚深吸一口气,感慨道:“人类中又出了一位贤者,可惜在这时候,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六十八:血杯 黑白闪烁中,苏·埃里尔的皮肤白得发光,玫瑰色衣裙随着她的脚步如鲜血流淌。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她看着德罗契家族的方向,心想。 这是毫无疑问的,暗影就是德罗契族人的眼睛。 不过,彭尔斯恐怕也没法腾出手来对付谁,德罗契家族鼎盛时有多少趋附者,现在就有多少敌人。所以,他才将符腾堡笼罩在暗影中。 苏把左掌覆上小腹,蛰伏的血杯正在蠢蠢欲动,逐渐要脱离她的掌控——她的行为已脱离历史,永续之境的意志已经开始排斥她,并试图控制她的行为和思想,从而修正历史。 时间不多了。 街道蜿蜒向上,苏坐在黑色的石围墙上,如临深渊,浮空城的幻影在空中浮掠,她像雕塑似的遥望远方。舰艇坠毁,宫殿坍塌,她目光凝视着某处,巨大的齿轮钟疯转,淡金色流沙若隐若现。 “数沙者?” 苏愣了一下,在原本的历史中,浮空城的幻影尚未完全降临,她就成为了出局者,而现在,她看到了一些异乎寻常的细节。她伸出食指,一粒流沙从虚空中坠落,穿过她的皮肤,然后消失不见,她再度抬头,那座巨大的齿轮钟和金色流沙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真是美景。” 随着声音响起的是男人从黑暗中凸现出的身影。 数月前轰动冈堡东城区的越狱者迪普,在永续之境中化身本杰明的男人打量前方,末世之景下,猩红女巫绝美的背影柔婉得像一具来自东方古文明的瓷器,他说:“我都不忍心打破这气氛了。” “你很有胆量。”苏回头看着本杰明,清冷的表情中仿佛永远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勾人笑意,“永续之境的意志会容许我抹除降临者,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们,那也算是修正历史呢。” 苏的话语落下,加勒便知道自己的隐藏已无意义,他从黑暗中现出身影。 “当然,你当然可以这么做,不过我们可以先谈谈。如果没有谈的必要,埃里尔女士,那你也不会在这等待对吗?” 苏瞥了二人一眼,不置可否,也没有动手,“谈判?你们准备拿出什么,诚意,筹码,还是承诺?“ 她微笑道:“衔尾蛇两度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你们应该感到愧疚。“ 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诉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事,但愧疚一词像锥子般直往加勒耳朵里钻。加勒看着苏的身影,悲惨童年的回忆碎片在他脑海中闪过,汹涌而上的负罪感和内疚让他突然喘不过气来。 他甚至想杀死本杰明,质问他为何要欺辱这样一位美丽的女人,纵使如此也还不足以令自己得到救赎,但这只是开始…… 加勒努力压抑住这些杂念,他明白这是血杯的力量,但纵使早有防备,他也无法完全抵抗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欲望。但同时他心里还有一丝庆幸——迪普赌对了。 如果苏能够完全发挥力量,他们在露面时就会成为任她操纵的傀儡,这种影响将根植在灵魂深处,就算离开了永续之境也无法摆脱。而现在,作为一名四阶超凡者,他在苏的影响下还有保持一线清醒的余地。 “看来你也不敢妄动血杯的能力啊。“这时本杰明对苏笑道,”我想它正蠢蠢欲动吧,为什么要抗拒宿命呢,埃里尔女士,你知道这是徒劳无功之举,如果你固执己见的话,永续之境的意志会驱逐你,甚至你的灵魂会因此受伤,在这你可是重要人物。” “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你们的来意是什么?”苏神态雍容,石围墙在她身下如同铺天鹅绒的王座,她的话语一针见血——如果衔尾蛇的人认为她无力反抗永续之境的意志,那么他们只会隐藏在暗处静静等待历史被修正,届时她自会在永续之境意志的操控下释放血杯的力量,将彭尔斯逼出暗影,而不需以身犯险。 “你的智慧令人惊叹,埃里尔女士,说实话,我不想与你为敌。”本杰明明白,自己手里能够打动这个女人的筹码只有一个,作为敌人,他们已没有必要通过谈判来慢慢试探底线,便干脆利落地说:“只要你按照原本历史的轨迹逼出彭尔斯,我们会把血杯还给你。”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真实世界里的血杯,埃里尔女士,我可是诚意十足。” 本杰明的灵魂特征令她记忆深刻,她在断层里苟延残喘一千多年后,就是这家伙引来教会的人,并坐收渔翁之利,偷走了血杯,让她落入原初教会的手里,受尽折磨,但虽然是和仇敌交谈,苏的微笑却像是对待朋友。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我没法信任你。”她摇着头,“谎言,欺诈,我早就知道你们的惯用伎俩,呵,可我还是相信了布兰德……” “如果我预付定金呢?”本杰明说着身上散发出微光,他解除了灵魂记忆药剂的模拟,让自己的灵魂状态呈现在苏的面前。紫黑色的火焰将一个猩红的物体囚禁其中,隐约露出杯状的轮廓,细看那又并非实物,像是鲜血勾勒的抽象图形。 六十九:苏·埃里尔出局 血杯……苏看着迪普灵魂内的猩红线条,眯起了眼睛。将她性命相连之物据为己有的劫匪,竟然毫无忌惮地回到她面前炫耀“赃物”,这让她的愤怒像火一样地烧了起来。 “我低估了你的厚颜无耻。”苏轻蔑地说。 “我还有很多被你低估的地方。”本杰明笑道,“我会先把一部分血杯还给你,而你只需要行举手之劳。” “一部分?”苏眼神冷了下来,“如果你敢破坏血杯……” 但她话音刚落,本杰明就有了动作,他张开双臂,勾勒血杯图案的猩红线条上方“杯座”的部分,化作三股血液流向本杰明的双臂,然后在他掌中凝成一颗血球。 “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它,代价只是离开永续之境,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本杰明说着,血球离开他的双手,向苏飘去。 苏挑起眉毛,对方的举动慷慨得有些过分了,但随即她就明白了本杰明的用意,一旦她接受了这部分血杯,这真实的血杯的力量,势必会让永续之境的伪劣之作相形见绌,真实与虚幻的直接冲突,会直接让她被排斥出局。 但这的确是笔划算的买卖……苏心想,夺回血杯,正是自己进入永续之境的目的。但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抛弃了。 “这就是你的全部计谋了?”苏挥挥手,血球倒卷回去,本杰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苏能拒绝血杯的力量,并且拒绝得这么干脆。 挥手的同时,苏猛地看向加勒,对他命令道:“献上你的鲜血,过来。” 加勒露出惊恐的神情,却不由自主地从腰间拿出一柄匕首,唰的一下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大股血液喷射出来,在半空中汇聚成一股。苏优雅地摊开右手,加勒的鲜血便落在她掌中,就像捧着一杯红酒,苏舔了一下掌中的鲜血,露出妖异的笑容。 这时本杰明刚将杯座收回,苏瞥向他,用蛇蝎般温柔的语气说:“我会自己把它拿回来的。”说完,她朝街道下方一跃,消失在黑暗中。 本杰明看着苏消失的方向,皱起眉头,加勒脸色苍白,正努力处理手腕上的伤口,本杰明靠近道:“你还好吧?” “死不了,但短时间内可能没法帮忙了。”加勒心有余悸地说。 “真是个狡猾的女人。“本杰明若有所思,“她不可能想到我藏在杯座里动了什么手脚,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我。我看她一开始就没有跟我们谈谈的意思,那她究竟想干什么?哦……加勒,她取走了你的鲜血,加勒。” 本杰明看着加勒,皱起眉头。 “不用你再说一次,我感觉我快要压不住永续之境的排斥了。”加勒喘着气说。 “她取走了你的血液。”本杰明没有理会加勒的埋怨,“哦,让我想想,她恐怕一开始就是抱着这个目的跟我们交涉……她为什么只要你的鲜血?该死,加勒,我们在表世界的藏身处可能就要不安全了。” …… “完全没用。” 与科雷亚穿梭在暗影笼罩的街道中,雷发现自己跟德罗契家族府邸的距离竟然没有靠近半分,他对科雷亚说:“除非暗影消失,不然我们连靠近彭尔斯都做不到。” “彭尔斯已经触摸到贤者的境界。”科雷亚摇头说,“除非有另一个贤者出现,或者有高阶超凡者借用强大超凡物品的力量,不然没人能破解他的暗影。” “你完全没有头绪?”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绯尼翗斯,在重铸这柄剑时他看到了降世的天火,但直到现在,他与科雷亚已经靠近彭尔斯了,这柄剑却没出现任何特殊状况。 科雷亚却没有接雷的话,她抬头看向西面,神色一变。雷顺着科雷亚的目光看去,符腾堡大钟楼的旁边,一道红色的影子正悄然升起。 “苏?”科雷亚喃喃自语。 “苏?”这名字让雷想起那个曾寄宿在自己家中的双重人格女孩,但那道红色的身影是个红裙美人,二者显然毫不搭调,引起他好奇的是,科雷亚和这个女人完全是两种极端的女人,“你认识那个女人?” “苏·埃里尔……”科雷亚取下剑,叹道:“她是我的妹妹。” …… 意识似睡似醒,苏明白,那个衔尾蛇的家伙拿出真实的血杯时,她体内伪造的血杯幻影便受到了极大影响,与之并发的是永续之境意志的强烈排斥,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正与同位体若即若离,说不定下一刻,她就要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但结果令她基本满意,她已拿到需要的东西。 “原来你躲到这了,埃里尔女士。” 一道玩味的声音响起,苏振作精神,凝聚视线,也只见到一道模糊的身影。但这没有关系,那熟悉的声线让她感到一阵反胃。 “布兰德,你要动手的话,现在可是绝佳时机。”苏索性闭上眼睛,她发觉自己正在升空,假血杯的力量正在释放,这却不是她的意志决定的,永续之境的意志已经开始操控她的身体去遵循历史。 “动手?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埃里尔女士……”布兰德笑着辩解,“你好像有点虚弱,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苏摇摇头,“对了,你是想要等我先释放血杯的力量……这可不行。” “你很奇怪,苏。”布兰德走到苏面前,居高临下,语气严肃,“你遭遇了什么,是那些古代的影子告诉了你什么吗?” “不,我只是想决定一些事。布兰德,你我都没法改变过去,但我和你有不一样的地方。未来,我可以改变未来,你无法参与的未来。”苏迷离睁开一丝眼睛,笑道,“为你的蛇子蛇孙们祈祷吧,哦,我忘了你没有信仰。” 说出“未来”一词,苏感到永续之境的排斥变得空前的剧烈,霎时间,她就失去意识。 七十:具现阵式 冰冷,涌动,苏的灵魂在黑暗的潮汐中下坠,血杯的力量正在离自己而去,苏感到有些恐慌,上次她用相似的方式告别了波尔坎时代后,便在死寂的黑暗中沉沦了一千多年。 所幸这次情况不一样。 苏睁开眼睛,入目是狭窄的木制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仔细看可以在角落中找到蛛网的痕迹。这是冈堡西部地下城区街道的一处无名小旅馆,肮脏,偏僻,但好处是只要给足了钱,就不会受到打扰。 她从床上撑起身子,虚弱地喘息了一会儿,然后从柜子里找出早就准备好的,到现在已有些变味的干面包,就着清水吞咽下去,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她偏头看向镜子,肮脏的镜子表面映出一个红发少女的模样,她露出无奈的神色,摸了摸腹部,虽然永续之境里的力量是虚假的,但失去血杯还是让她十分不适。 你不会等太久——苏轻声自语,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绿锈斑驳的熏香炉。为了参与这次永续之境的开启,她设法找到了她曾经的下属,女伯爵希尔在符腾堡外留下的后代,并找到了这件古董,作为刻印的载体。 她成功进入永续之境,并且成为了第一个出局者,但苏并没有任何失望的情绪,对她来说,事情才刚刚开始。 她把古熏香炉摆在桌上,从桌底找出坩埚容器等物,配置了灵性媒介后,她在羊皮纸上画出了“具现交换阵”。 具现交换阵是将虚幻的投影具现到真实世界的炼金阵式,其中涉及到的炼金原理十分复杂,彭尔斯·德罗契借助这一阵式,配合贤者之石的力量,试图召唤神罚之日的历史投影降临到表世界,便是将这种阵式发挥到极致的一种运用。 在一般情况下,神秘学界的炼金术士们仅仅只能用这种阵式具现极少量的,并且结构不算太复杂的虚幻之物,纵使如此,具现阵式也属于级别极高的阵式,在斐列帝国炼金协会中,也只有高层能够熟练使用。 具现阵式的规则十分苛刻,若要具现出某种物质,便需要准备与此种物质结构相近的基础物质,二者越是相似,具现的成功率就越高。物质具现的过程,同样遵循物质守恒原则,若一名炼金术士在永续之境中获得了一件黄金面具,他需要在永续之境内,以这块黄金面具为基准,用自己的灵魂里构建一件“模具”,脱离永续之境回到表世界后,再消耗等量黄金,才能具现出他得自永续之境的这块黄金面具。 若只是这样的话,这所谓的“具现”看起来更像是“复刻”,但进行具现的过程中,还有最关键的一个步骤。 苏从药材罐中拿出研磨好的龙血竭粉末、蛇莓等材料,投入熏香炉中,紧接着,她用小刀划开自己的腕部。 等到炉中盛入了足够的鲜血,苏的伤口也迅速结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苏看着手腕的伤口,松了口气,庆幸玛丽·艾尔惹人生厌的灵魂到现在还没有苏醒。苏为了脱离教会的掌控,用自己的所有超凡力量换取了这个布道者的反水,现在玛丽·艾尔的灵魂沉睡着,苏的灵魂取得了这具身体的主权,但无法使用超凡能力,不过这具超凡脱俗的身体素质还在,一些小伤不会带来任何麻烦。 苏用细铁棒搅拌炉内液体,过了一会儿,又用坩埚加热炉底。等到液体温度和人的体温十分接近时,她将熏香炉放在了羊皮纸上的具现阵式中央。 虽然失去了超凡能力,但苏的灵魂本质依旧强大,激活一个具现阵式对她来说并不吃力,毕竟她要具现的,也不是什么强大的超凡物品。 阵式被激活,炉内发出吞咽般的咕哝声,夹杂着腥香味的蒸汽升腾起来,一些物质挥发,一些物质发生转化,虚幻具现为真实的进行曲已达成完美的前奏。 苏盯着刻印,开始用灵魂力引导它去沟通那些存在于历史中的痕迹……微弱的咔嚓声中,黄铜熏香炉的表面出现了细小的裂缝,铜绣随之掉落,露出了参差的光洁的金属面。 刻印的痕迹不断扩大,整个黄铜熏香炉开始龟裂,忽然,啪的一声,熏香炉完全裂开。黑红夹杂的废液四溅落在羊皮纸上,金灿灿的炉底完全裸露出来,一滩猩红的液体冒着肉眼难见的热气,像是离开人体的鲜活血液。 苏用指头蘸了些许炉底的具现物,放在舌端,然后闭目“品味”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勾起嘴角。紧接着,在桌子的空处,她摆上一个粗陶餐盘,然后将温度未褪的血液倒了进去,诵读咒语。 “火中销解的血骨,天上安息的亡魂,我问你,你要告诉我,那亵渎你遗灵的恶徒,身在何处?” 盘中的鲜血仿佛活了起来,游鱼般的汇成一缕,指向西南方向。 只持续了不到半秒,血液便涣散了。 …… 冈堡西部,泰拉瑞山山腰。 尖峰上的祭坛里堆积着大量波尔坎时期的古物,在祭坛中央,一具干瘪的古尸被重重裹尸布遮挡着,没有一丝阳光能照到它的身上。 无影之人永不得直面光明,加勒·德罗契的尸体纵使隔了千年,也只能躲在裹尸布下,才不至于被阳光化为灰烬。不远处的一间石屋里,冥想的杰洛特正以这具遗体为媒介,操控那个位于永续之境中的同位体。 …… 冈堡西城区,苏看向窗外,轻声说:“找到你们了。” 七十一:看不见的敌人 光怪陆离的黑暗中,猩红女巫的身体冉冉升起,血色光华在她身周浮动——这是血杯的力量失控的征兆。布兰德愣了一会儿,事情的发展让他有些理不清头绪,先是雾教的人袭击了宴会厅,然后苏莫名消失了,她再次出现,却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陷入昏迷。 出乎意料的情况让布兰德有些忌惮,对超凡者来说,未知就是危险。但立刻,他就反应过来,纵使过程中发生了再多意外,现在情况却已落入他的掌握——苏陷入了昏迷,血杯的力量即将失控,他只要加以引导,就能利用它来破解彭尔斯释放的暗影。 而失去意识的苏,也更容易控制。 布兰德迅速思考着,他并没有意识到,永续之境的力量已悄然移开他的注意力,让他下意识没有去关注苏昏迷前说的那些话。 机会稍纵即逝,布兰德没有犹豫,他上前把手放在苏的额头上,轻声说:“你现在很危险,埃里尔,暗影正包裹着你。” 昏迷中的苏嘴唇张了张,没发出声音,但血杯的光华一阵波动。 “彭尔斯就要得逞,我们得抓紧机会。”布兰德低沉的声音仿佛能直抵灵魂深处,他话音刚落,血杯的光华也随之闪烁,但十分不稳定。 “只有你能解除他的能力了,集中精神……你能做到,聚集血杯的力量,接触你身旁的暗影。” 被永续之境驱逐了来自未来的意识的苏·埃里尔神志不清,在布兰德的循循善诱下,她身边的血杯光芒凝聚成触角,刺入暗影之中。 “你得找到源头,躲在暗影背后的彭尔斯……” …… 符腾堡深处,彭尔斯操控贤者之石的力量,就像画家操控画笔。 浮空城逐渐从虚幻中具现,彭尔斯俯瞰着,倾听血脉中的呼唤。被称为“神罚之日”的历史投影中,无数大小规模的战斗正在进行,彭尔斯忽略了那些扰人耳目的能量波动,从中寻找他所需要探知的真相。 德罗契的先祖,究竟因何覆灭? 一线猩红的颜色在黑暗中蔓延而来。 猩红在彭尔斯身上环绕一周,又自行消散。顺着猩红的来处,彭尔斯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他无暇未理会符腾堡中的外来者,借助贤者之石的力量,他已无限接近贤者,在这个时代他已立于巅峰,没人能阻止他探知真相。 ……… 黑暗中。 苏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呢喃道:“我感受不到他的弱点……他没有情绪,没有欲望……他太强了……我无法……影响他。” “就算贤者也有弱点。”布兰德沉吟了一下,忽然说:“怀疑和恐惧!” 他笃定道:“这就是他的弱点,他的情绪和欲望。” …… 无意义的战争——观察着神罚之日的情况,彭尔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不出他的所料。可以看到,似乎是因为一些强大里世界意识的降临,让浮空城中爆发出巨大的混乱,以至于人人自危,甚至连身边的人都无法相信,继而大打出手。 然而这些斗争,并未涉及到浮空城里真正的高层,昔日负责浮空城各部分职能的高级炼金术士,以及十二贤者的族裔,都没了踪影,这座伟大的城市就像被抛弃了。 彭尔斯的意识在历史中遨游,此刻的他已晋入贤者之境,就算在大炼金纪元也是有资格站在金字塔顶端,历史投影可能带来的危险,他基本都有能力应付。他几乎把整个后半生都花在搜集和浮空城有关的历史资料上,所以,他的意识遨游并非漫无目的。 “瓦法利安厅……” 没多久,彭尔斯就找到了他的目的地。瓦法利安在古埃灵语中,是“众人探讨真知”的意思,根据他所知不多的信息,神罚之日来临时,德罗契家族的先祖,就进入了这个地方。 三百八十二根石柱支撑的议事厅仍悬浮在空中,墙壁上永不熄灭的火光静静悬浮在硝烟中,一片死寂中,彭尔斯心生疑虑,在这种混乱的时候,这里可不像有人。但当他穿过硝烟,看到厅堂中影影绰绰的人影时,他的心脏就砰砰跳动起来。 “是什么让德罗契的血脉走向了覆灭,祖先……”彭尔斯呢喃着,他的心底藏着一抹不露形色的恐惧,他畏惧那个曾在历史中毁灭了德罗契家族祖先的原因,但为了德罗契的未来,他必须直面恐惧。 怀着如临大敌的心情,彭尔斯抵达了大厅中央,紧接着,他愣在原地。没有所谓的敌人,也没有危险,他看到了一副极其和谐,也极其诡异的画面——大厅中央,穿着德罗契家族双头鸦长袍的族人,在圆坛旁围绕了六圈,足有数百人,垂首沉默。而一名老者正行走在族人之中,他的手掌每抚上一人的额头,就有一人瞳孔涣散,倒地身亡。 彭尔斯震惊的数秒间,便又有两人死去。 “你们在干什么!”他不禁大喊,对于此刻他有过诸多预想,却唯独没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为什么德罗契的族人,会像牲口一样围在一团等待屠杀?难道……是为了逃避神罚?不!唯独骄傲的暗影血脉不可能如此毫无尊严地放弃抵抗! 彭尔斯的呐喊并未得到任何回应,那些投影仍在按部就班地履行业已既定的历史,一个个穿双头鸦长袍的族人倒地,最终像是铺了一层黑色的地毯,彭尔斯无力又茫然地看着这一幕——只剩为众人赐死的老人,还站在圆坛中央。 “该……你了……” 彭尔斯听到从遥远历史中飘荡而来的声音。 一道模糊的亚麻长袍不知从何处现身,对德罗契家族的先祖说出这句话。 “真的要这么做吗……乌洛波斯……”德罗契的祖先回应道。 “……别无选择。” “不……”彭尔斯摇头,更像是对自己说:“没人该毫无意义地……死去。” 茫然与恐惧在他胸中横冲直撞,他拼进一切,甚至不惜以波尔坎帝国的繁荣为代价,只为找到那个覆灭祖先的罪魁祸首。 但他甚至都没有发现敌人! 难道根本就没有敌人?不!那敌人究竟是什么,来自何处? 一丝猩红的光芒不知何时缠绕在彭尔斯的身上。 符腾堡的黑暗中。 布兰德看着猩红光华驱逐黑暗,微笑道:“看来我们成功了,亲爱的埃里尔。” 七十二:原初教会离场 暮光重新降临,照亮符腾堡的街道和浮空城光怪陆离的幻影,暗影若潮水般褪去的同时,血色光华也逐渐回到苏的体内。布兰德旁观着这一幕,眼神闪烁,暮光投射下,苏落在地面上的影子突然扭曲起来,她的身体也随之扭曲,鲜红的血液溅射出来,像朵被揉碎的红玫瑰。 显然,被血杯破除了超凡能力的彭尔斯败退之余做出了反击,而意识模糊的苏没能做出有效的抵抗。 “这可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啊,埃里尔……”布兰德惊讶地嘟囔着,动作却毫不犹豫,他迅速接住落地的苏,手指像手术刀般的划开苏的小腹,一道比血液更猩红的血光,从孕育胎儿的位置流淌出来。 血杯即将易手,苏也将在彭尔斯的反击下丧命,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虽然这之前有些许波折,但眼下,衔尾蛇成了最大的得利者。 但被血杯的力量灌入灵魂内时,布兰德脸色一变,如避蛇蝎般的往后退去,血色光华同时被他甩了出来,钻入苏的体内。紧接着,一道裂缝突兀地出现在苏的身边,血光裹挟着一道若隐若现的魅影钻了进去。布兰德在裂缝出现时就试图阻止,但刚靠近苏的身体,裂缝就倏然消失。 …… “这就是永恒不灭之火……” 符腾堡贫民窟里的民宅里,隐修院院长拨开蛛网与尘灰,走向暗室中央。他捧起破旧的铁烛台,望着黄白色蜡烛上微弱却不灭的烛焰,眼里闪烁着感动的光芒。他惭愧而感慨地说:“若非先人有如此大牺牲之精神,我们又如何能见光明。” “我一直觉得圣使徒只存在于传说里,而传说总是离我很远。”隐修院院长身边的年轻教士面露惭愧之色,他曾见过几次其他的圣使徒遗物,感受却远远没有这次直面圣灵尸烛来得强烈。 “他们当然不是传说。”隐修院院长摇头道,“只是你我习惯于否认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所以就无法发现——就在我们的年代也并不缺乏圣者。” 年轻教士愣了一下,下意识说:“教宗大人的确智慧和博爱的确……” “是萨利斯特教士。”隐修院院长摇头笑了笑,指了指年轻教士的额头说,“不必过于小心了,在永续之境里的对话,是无人窃听的。” “我对教宗大人的尊敬对您一样都是发自内心的,老师。”年轻教士苦笑了一下,“不过我对萨利斯特教士的事知道得不多。” “因为你的关注点都在超凡者的圈子里。”隐修院院长说,“如果你在冈堡西城区长大,就会听到很多她的事迹。”他感慨地停顿了一下,“不是谁都能放弃追索超凡,去为普通人牟利的,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在超凡之路上的探索反而远超他人。” 年轻教士疑惑道:“我听说教会里有人说她……对她颇有微词。” “所以说圣者总是不被同时代的人理解。”隐修院院长打开暗室尘封多年的窗牖,室外一片漆黑,唯有铁烛台在他掌心上光辉灼灼,不被彭尔斯的暗影所遮蔽,“萨利斯特没有触犯其他超凡者的利益,甚至她让出了是绝大多数利益,譬如……教宗的提名……但她的存在总会让人疑惑……”隐修院院长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会儿,“我们例行仪轨,风雨不辍,聆听神语,攻研密文……如此,为升华而升华,是否误入歧途?抑或萨利斯特教士脚下的,才是捷径?” 老教士低沉而沙哑的话语回荡在历史久远的暗室中,显然,老教士自己对此也有些迷茫,一旁的年轻教士自入教以来眼前只有坦途,前辈的动摇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不由脸色发白,张口欲言,却像被施了缄默术式一般,没能说出半个字。 作为解惑传道之师,老教士一般会在这种时候为年轻教士拨开迷雾,但这时他却也保持了沉默。良久,年轻教士终于明白过来:“难怪萨利斯特教士那样的人也会受人中伤。” 教会之所以拥有跨越诸国国境的凝聚力,其重要原因之一便在于——教旨从来是崇高且被人毫不怀疑地遵奉的。教宗与诸位大主教不会放任不同的声音出现在教会中,好在萨利斯特教士只是专注于向普通人行善,而且睿智地与权力保持了足够地距离,她的在世俗世界中积攒地声望,并不会有效转化到神秘学界,所以,那些认为她有威胁的人,只需要对她在超凡圈子里的声望稍加遏制,而勿需采取更激进的行动。 年轻教士想到这里,便不敢再深入思考,毕竟,萨利斯特教士能威胁到的人在教会内屈指可数。 恰好这时,外界的变故让年轻教士移开了注意力,暗室的窗外,暗影正急速消退,他见到了一闪而逝的血色光芒。 “历史回到正轨了。”隐修院院长看着窗外说。 “衔尾蛇没有欺骗我们。”年轻教士看着铁烛台,按照衔尾蛇提供的线索,他们找到了历史上圣灵尸烛的所在之处,如果以这件圣遗物为基准,用灵魂力构建一件模具,原初教会就能在表世界制造一件圣灵尸烛的仿品,他问老教士道:“我们是继续掺和德罗契家族的事,还是履行承诺?” “告诉其他教士们,离开这里吧。”隐修院院长说,“既然衔尾蛇证明了他们可能持有圣灵尸烛的真品,我们就为这份定金给出诚意。”他顿了顿,“放心吧,虽然谎言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但这件事上,他们不会轻易和我们撕毁合约,毕竟,追捕玛丽·艾尔的事,我们还会跟他们有些合作。” 年轻教士闻言揉了揉太阳穴,嘟囔道:“我们还得给炼金协会一个交代。” “把这件事留给其他人苦恼吧。”隐修院院长笑了笑,“他们不会太难打发的,马格努斯和荣格说炼金协会进入永续之境只是为了阻止衔尾蛇得到贤者之石……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不加掩饰的谎言了。他们的目的可没这么简单。” 七十三:引路 雷看着暗影与血色一同消褪,知道关键时刻已经到来,一切看起来都符合历史,血杯教的圣女驱逐了暗影,现在,彭尔斯已无藏身之处。 “我以为守界者都像你一样排斥超凡能力。”雷看着远处从半空中坠落的苏的身影说。 “她不认可我们的观念,严格来说,她只是和我有血缘关系,而不算守界者了。”苏收回看向半空中的目光,雷厉风行地奔向德罗契家族地府邸,“跟上,彭尔斯可能会故技重施。” “她似乎出了点意外。”雷跟上科雷亚地脚步,奇怪道:“你好像没有帮她的意思。” “她不会接受我的帮助。”科雷亚头也不回地回答,“而且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命运。” 雷愣了一下,没再追问下去。这时科雷亚猛地提关注脚步,前方影影幢幢,一些风格古老的石雕和建筑物零星分布在街道中,石板路和台阶错综复杂,交叠混乱,看起来十分诡异。 科雷亚迟疑了一下,马上判断出眼前的情况,彭尔斯的能力被破解了,但神罚之日的历史投影降临并未受到影响,里表世界的重合愈发严重了,要接近彭尔斯,就不得不跨越这些临时形成的“断层”。 “小心点。”女剑士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就闯入断层之中。 雷暗道一声鲁莽的家伙,也紧随其后。他刚踏入断层,眼中的世界就变了模样,脚下不知何时已是一片翻涌的云海,街道成了悬浮的石板,正一块一块往下坠落。科雷亚像母豹似的在石板上敏捷跃动,雷也跃上破碎的空中石板,心中惊讶于埃灵时代的炼金科技的同时,眼角捕捉到一抹暗红色血影。 血杯! 雷还没来得及惊讶,女人的嗓音就传入耳中。 “你还是这么无情……姐姐。” 苏·埃里尔的身上血焰燃烧,整个身躯犹如红玛瑙般晶莹剔透,科雷亚惊讶问道:“你怎么了?” “彭尔斯的反击可不好受……”苏苦笑一声,“我被人利用了,我不该相信衔尾蛇的家伙,布兰德趁我虚弱的时候想要抢走血杯,我只好放弃了我的身体。如你所见,” “你……”科雷亚蹙起眉头,“离开肉体的灵魂可没办法长久生存。” “所以我只好躲进断层……你我见面的的机会可不多,姐姐。”苏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她的语气很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谁干的?”科雷亚低声问道。 “衔尾蛇的人。”苏说,“怎么。你要帮我报仇吗?”她的目光越过科雷亚的肩头看向身后的雷,“我还没来得及问呢……你居然找到男伴了,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我们只是恰好同行。”科雷亚简短地打断苏的话。 历史上的埃里尔却没有移开打量着雷的目光,“奇怪,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雷心底稍微紧张了一下。他进入永续之境时出现了意外,灵魂记忆药剂的失效导致他仍保留了自身的面容,虽然只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但为了防止被其他降临者认出,他抵达符腾堡的路上,就对自己进行了些许乔装。眼前这位血杯教圣女的反应让雷有些担心,她是否与降临者有些关系,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我们没有见过,不然我一定会对你的容貌印象深刻。” 科雷亚看着亲人失去肉体的灵魂,不由攥紧了拳头。但意志坚定的女剑士纵使对自己的生死亦可坦然视之,她并未因此动摇自己的目的,如同战场上同袍在身边死去,纵使哀恸也只能留在战争结束之后,她果断的说:““我很乐意跟你叙叙旧,苏。但我现在得赶去阻止彭尔斯。” “痴心妄想。”苏摇了摇头,“好吧,从没有人能改变你的愿望,就算你坚持要去送死,我也会帮你。” 科雷亚挑了下眉,“你要帮我?” “别这么惊讶,难道我不该帮你吗。凭你自己的话,连穿越这些断层都费劲吧。”苏说着转身向断层深处走去,“跟我来,我时间不多了,血杯的力量很不稳定,我随时可能和它一起沉睡。” 科雷亚只犹豫了半秒,回头看了一眼雷示意他跟上,自己便跟上了苏,忍不住问道:“血杯,它能保存你的灵魂?“ 苏不置可否,“我没有选择了,至少因为它,我现在还没有灵魂崩溃。”她说到这里,又回头看向谨慎地保持着沉默的雷,停了下来。 “我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她说。 苏的举动让科雷亚感到莫名其妙,雷却隐约能猜出些头绪——恐怕历史上也曾有人与科雷亚同行,而此时的历史发生了变化,同行者被他取代了,于是在永续之境意志的作用下,苏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你刚失去了身体。”雷引导道。 “也许……”苏蹙了下眉,转身继续引路。 一行三人在光怪陆离的符腾堡中穿行,越过表世界的街道和断续错综的断层,避开古代人的幻影,二十分钟不到,一座沉浮在暗色深渊里的大门出现在前方。 “彭尔斯那家伙,把整个家族都藏进了断层……”苏站在门外,回头对雷与科里亚说:“我没法帮你们走下去了,那里面是彭尔斯的领域,一旦他发现我,我完全没法抵抗。”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科雷亚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苏,“谢谢你,苏。” “犯不着用可怜的眼神看我。”苏玩味地勾起嘴角,“我只是失去了身体,也许还能借血杯复活,而你立刻就要去送死。” 七十四:遇刺 “历史回到正轨了。”戈尔曼·瓦伦达收回看向天空的目光,对马格努斯说。“我们还要继续阻止衔尾蛇吗?” “没有必要了,教会耍了我们,荣格会让他们给个交代的。”马格努斯摇了摇头,进攻宴会厅是对历史的严重侵犯,炼金协会没能改变历史,永续之境的排斥却不会手下留情,现在炼金协会仅剩两人还留在永续之境中。他看向戈尔曼,灵魂记忆药剂给这个男人幻化出一张有着红色酒糟鼻的凶悍脸庞,但他的气质还是那样处变不惊。 戈尔曼的姓氏是瓦伦达,瓦伦达是真正的贵族,是斐列帝国的“荆棘盾”,出过三任帝国元帅。在斐列帝国民众眼里,这个姓氏代表骄傲与悍勇,马格努斯与一小部分人则知道一个秘密——若循着瓦伦达家族的血脉向上古追溯,则能看到埃灵时代某位贤者的背影。 瓦伦达家族中,只有极少部分人觉醒了血脉中的力量,戈尔曼就是其中之一,而这种力量与德罗契家族还有些许渊源。看着站在暗影之下的戈尔曼,马格努斯不禁想起了几月前被灭掉的达诺切利特家族。两大贤者家族曾经执掌浮空城的昼夜交替,“灯”的后裔至今仍是帝国支柱,而“影”的后裔纵使改名更姓也难逃灭绝的命运。 “那接下来怎么办?你给我保证过,我不会为此行后悔的。”戈尔曼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看得出来,他对“教会的交代”这件事不太感兴趣。事实上,身为瓦伦达家族成员的炼金协会会员戈尔曼向来是中立派,他从不参与派系争斗,只专注于炼金学的研究。 “我们早已做好失败的打算,毕竟历史难以改变,不然我也不会邀请你过来。”马格努斯说,“现在我们要换个目标了。” “和衔尾蛇一样,争取贤者之石的线索吗?”戈尔曼顿了顿,“这希望很渺茫,衔尾蛇之所以不惜代价开启永续之境,他们一定是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关键信息,对我们来说,就算侥幸能在彭尔斯那儿得到贤者之石的下落,但一千多年前的线索,恐怕早已过时了。” “不,不是贤者之石。”马格努斯摇头,“我现在要向你提供一份情报,你要保证不能外传,并且将它当成你的魂所所在之处那样守秘。” 戈尔曼微微一怔,点头说:“我保证。” “这关系到炼金协会初代会长索尔·法罕的一份笔记。”马格努斯郑重道,“笔记中记载,他的老师曾在这段时期进入符腾堡,并且和天火的降临以及贤者之石的失落有直接联系。” 戈尔曼惊讶地挑起眉毛道:“怎么会?我记得索尔是在新历252年创立了炼金协会,那距离现在还有四百多年。” “索尔在不死药的研究上颇有造诣。”马格努斯道,“他去世时年龄是二百九十七岁,而他的老师可能活了更久。” “看来要是我不参与这次永续之境,我就永远听不到这些秘密了。”戈尔曼说,“我们要做什么?” “找到索尔的老师。”马格努斯顿了顿,“弄清他的来历,名字……我们需要知道初任会长的升华途径,他留下了大量药剂配方和特殊阵式,但那些东西的使用条件很苛刻,那其中包括一种稳定的‘不死药’,能让普通人寿命延长几乎一倍,但药剂配制者似乎得同时身兼十多种超凡能力才能配制成功,以至于几百年过去了,他留下得那些知识还没发挥作用。现在斐列帝国的局势很紧张,我们需要这些知识。” 戈尔曼思索了一会儿,说:“所以你能找到索尔的老师,就能弄清他的能力来源?” “不失为一条线索。”马格努斯回答,“现在虽然暗影消褪了,但德罗契家族内部仍是彭尔斯的领域,而你的能力可以避开彭尔斯的感知,进入德罗契家族府邸以后,你只需要保证自身安全,尽可能观察到和那个人有关的更多信息,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做到。” “我的确有点兴趣了。”戈尔曼看向不远处那片阴影说道。 …… 书房里,彭尔斯缓缓抬手拭去额际的一丝冷汗。那来自入侵者的血色光华放大了他的负面情绪,但他的确为刚才所见的景象而感到茫然而恐惧了。 德罗契家族的先祖竟然不是亡于敌人之手,而是自甘灭亡……彭尔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甚至感到有些愤怒,他视若性命的骄傲竟然被先祖主动抛弃,这让他对自己的目标产生了一丝怀疑。 但心底的冷静告诉彭尔斯,事情没那么简单。德罗契家族的先祖如此举动必有原因,但究竟什么原因会让他们自取灭亡,彭尔斯却没有丝毫头绪。 他眉头紧皱,低声道:“格尔高。” 头发花白的管家推门走了进来,“您有什么吩咐?大人。” “现在符腾堡外的情况怎么样?” “几乎所有行省都失去控制了,人员伤亡没法统计。北方人已经开始侵略,这是现在的边境布防情况。” 管家诚实的话直接刺中了彭尔斯心中的负罪感,不过从决定重现历史开始,他就对目前的情况做好了心里准备。管家走上前来,呈上地图时,彭尔斯摆了摆手,“这些东西该让王都的人去研究。” 管家的动作并未停止,这让彭尔斯感到了一丝怪异,但尚未完全冷静的状态让他反应慢了分毫,刹那间,管家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柄匕首刺过来。彭尔斯眉头一皱,身体迅速淡化,融入书房的暗影之中,管家收回匕首,看着匕刃上的一线血迹笑了起来。 “你是谁?” 彭尔斯冰冷的声音从暗影中传来。 “这可是个秘密,除非你用贤者之石来换。”头发花白的管家口中传出的是布兰德的笑声。 七十五:影子 彭尔斯没有料到,有人能在暗影之中伪装成他最亲信的管家,并成功伤到他。潜入暗影的第一时间,他感到自己左腹处的伤口有些异样。超凡者如他这种层次的,世界上已很少有毒药能影响到其身体与灵魂,但此时,彭尔斯的确感受到了生命力的流逝。 “这刀刃曾经杀死过一位贤者。”管家握着短刀说,“今天你要步其后尘了,这是时间之毒,无药可解。” “你会死在我之前。”彭尔斯冷冰冰地吐出这句话,他话音刚落,管家身边的暗影就涌动起来,无数手脚将管家拉进影子里,密集的切割声不断响起。 一瞬间,管家就四分五裂,他的头颅落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地微笑起来,阴森森地说:“珍惜所剩不多的时间吧,彭尔斯,我会从你的尸体上取走贤者之石。” 说完这句话,管家的脸灰败下来。 彭尔斯的身影从暗影中浮现出来,他按着左腹,打量管家的尸体。生命力的飞速流逝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时间之毒……”他低声自语,拿出影鸦纹章看了一眼,纹章上的紫色宝石光辉幽暗。 他叹了口气,坐在书桌后方,让身体深陷在椅子里,重现历史的徒劳收获让他开始觉得自己错了。他的所作所为直接导致了数以万计的人失去生命。 这种力量果然不该被任何人掌握,彭尔斯想起了故人的话,那个指引他找到这块贤者之石的人曾再三告诫他不要使用贤者之石的力量,而他违背了诺言。现在,他身中剧毒,甚至有被夺走贤者之石的风险。不,绝不允许! 彭尔斯此时已深知其中利害,贤者之石在他手中已造成莫大破坏,若落入歹人之手,那将是更多人的灾难,他闭上眼睛,德罗契家族府邸范围内的情况在他的感知下分毫毕现。 已经有不少人潜入了进来,不用想,他们的目的都是这块石头。 没时间分辨善恶了……彭尔斯心想,对此时走进了德罗契家族的人,杀死他们是最好的办法,他得在毒发之前完成这件事,才能保证贤者之石的安全。 …… “居然没有任何守卫。” 科雷亚望着空荡的长廊,从进入德罗契家族开始,她就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偌大的德罗契家族,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彭尔斯在重现神罚之日前,把大部分家族成员都转移到了其他地方。”雷说,“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危险。” 科雷亚闻言讥讽道:“原来他还知道珍视生命。” 她说着走过长廊,长廊尽头的两边摆着两个铜质火把架,橘红色的火光在幽深的宅邸中摇曳不定。前方是一个大厅,厅里摆放着的桌椅盔甲等物的影子在火光下摇晃。 雷看着这些影子,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却找不到这种感觉的来源。他走在科雷亚的身边,经过一具盔甲,危机感忽然爆发了,他猛一瞥眼,见到地上盔甲的影子不知何时竟举起了长剑,朝科雷亚的影子刺去,而盔甲本身却毫无动静! “小心!”雷低喝一声,伸手去拉科雷亚。 科雷亚的反应却比雷更快。 在雷出声提醒之前,她就拔出了绯霓翗斯,头也不回地挡在身后。“铛”的一声巨响,地上那具盔甲之影的长剑被科雷亚挡开。光影一晃,盔甲的影子恢复原状,拄剑静立,但盔甲手中拄着的长剑上咔嚓一下,崩开了一道口子。 “令人惊讶的警惕性。”大厅里突然传出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但你们恐怕要在这里止步了,如果你们继续深入的话,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 “我们是来拜访影鸦大公的。”科雷亚看了一眼那具盔甲,朝着大厅深处说。 “我会保证彭尔斯大人不会受到任何打扰。”黑暗里的声音说,“离开这里,立刻。” “抱歉。”科雷亚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剑,冲进大厅。 幽暗的火光映照下,隐约有影子出现在科雷亚脚下,科雷亚仅用余光注意,不时朝身边的空处劈砍,格挡,空气中却发出铛铛的兵刃交击声。不断有影子冒出来攻击科雷亚,却被科雷亚自己的影子滴水不漏地挡开。 雷暗自咋舌,他知道女剑士技艺精湛,却不知道她用剑时连自己影子的动作都能如此精准把握。雷没有犹豫,立刻跟上了女剑士的步伐,那些围攻女剑士的影子有一部分开始攻击雷,雷学着女剑士应对影子的办法,挡开了几次影子的攻击。 一般来说,四阶超凡者不可能应付得了三阶超凡者,好在此时科雷亚吸引了那个藏身在暗处的守卫者的绝大多数攻击,而雷只需要应付其中一部分,加上异常的灵魂质量带给他的危险直觉,才让他能勉力支撑下来。 但雷没有女剑士那样的剑技,狼狈应付几次攻击后,他就被划伤了大腿。好在这时女剑士已冲进大厅,绯霓翗斯寒光森然,在黑暗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弧线,架在一个老贵族的脖子上。 老贵族穿着德罗契家族标志性的黑色长袍,胸口戴有元老纹章,打扮一丝不苟。利刃在喉,他感叹道:“了不起,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轻松就打败我的人,但我不会让你们过去的。”他平静而坚定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骄傲。 老贵族的神色让科雷亚眉头紧皱,她冷冷道:“别自我感动了,老家伙,那些流离失所的人牺牲的东西德罗契家族永远都无法偿还。” 老贵族闻言面露愧色,他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等死。 “带我去见彭尔斯,他必须立刻制止这场灾难!”科雷亚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愤怒逼迫道。 这时暗影中却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灾难很快就会平息,但觊觎贤者之石的你们,要先付出生命。” 七十六:数沙者 突如其来的声音汹涌地压了过来,雷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僵硬起来,就像是老鼠听到猫叫,他灵魂深处的恐惧被勾了起来。说话的人属于更高层次的生命,雷下意识就明白了这点,同时他心中对这不速之客的身份也有了答案。 彭尔斯·德罗契! 雷没有料到,自己刚进入德罗契家族,就见到了这个这段历史的主角,彭尔斯话语里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他的灵魂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科雷亚却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对那声音的方向说:“我们为了见你不惜冒着灵灾穿越了大半个波尔坎帝国的疆土,你难道连听几句话的时间都要吝惜吗?德罗契大公。” 彭尔斯化身在暗影中没有露面,因为布兰德的偷袭,他原本打算杀死所有入侵者来保护贤者之石,但眼前这个女剑士却有些特殊,彭尔斯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丝毫里世界能量的波动。 这给了科雷亚说话的机会。 “你是什么人?”彭尔斯问道。 “我来自北方。”科雷亚说,“你应该知道守界者。” 对埃灵时代研究颇深的彭尔斯的确听说过这个古老的名字,但那只是古代文献里顺带一提的几处闲笔,所谓的守界者的存在,对这个炼金术士的世界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不过,这倒是给这个女人一个活命的理由,毕竟就彭尔斯所知,守界者排斥一切和里世界有关的力量,贤者之石也被他们认为是不应该出现在世间之物。 “立刻离开这里,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时间从彭尔斯的伤口里飞速流逝,他不留余地地说。 “我来这是为了阻止你,彭尔斯,你不该滥用贤者之石的力量,现在它已经酿成了灾难。我想这应该不是你的本意,影之贤者的后裔绝非草菅人命之辈,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现在局势已经不在你的控制之中了吧。”面对一位在世的贤者,科雷亚说话时也没给对方留什么情面。 “你的高见呢?”彭尔斯说,“以你地高见,我现在该怎么办?” “封印贤者之石,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得上忙。”科雷亚无视彭尔斯地冷嘲,毫不犹豫地说。 “所有人都想得到贤者之石。”彭尔斯沉默了一下,“进入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但谁能保证,贤者之石落在别人手里,情况会比现在更好?先祖的庇护让我能时刻克制欲望,所以我有资格使用它,只是……”他像是在对旁人说,又像是自语道:“只是,出现了一些意外。” 雷发觉彭尔斯的语气越来越漠然,他仔细观察着身边的情况,元素掌控者的能力让他对空间里的能量波动异常敏感,大厅里的暗影似乎有些不稳定。渐渐的,雷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那是他刻印的影鸦纹章传来的联系。 雷用来刻印进入永续之境的古物,就是彭尔斯曾佩戴的,那块曾经作为贤者之石载体的纹章。 此时,这枚纹章的完整体,就被彭尔斯带在身上。 雷的灵魂深处,激动的情感怦怦跳动起来。他本以为这次进入永续之境后,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下得到贤者之石的消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此时,他真的接近了贤者之石。他顾不上参与科雷亚与彭尔斯的交流,仔细感受影鸦纹章传来的联系,忽然,在暗影之中,他看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影子。 那影子只是一闪而逝,雷却见到了一线暗紫色的光辉,这光辉仿佛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只是瞥见一眼,就让雷的灵魂出现了片刻的不稳定。 “你看见了我?” 忽然,彭尔斯的声音像是在雷的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雷被贤者之石搅乱的心思彻底清醒起来! 彭尔斯发现了他的窥视! 彭尔斯冷冰冰地打量着那个始终保持沉默的黑发年轻人。 异常纯粹的灵魂……这让他有些惊讶,但怎么看,这都只是个低微的家伙。然而这个实力低微的家伙,竟然看见了化身为暗影的他? 彭尔斯立刻想到了刺杀他的管家。 暗影涌动了起来。 “我差点再度相信你们的伪装!” 一瞬间,雷感到自己向下猛坠。 他坠在地上,仰头看着自己的背影,一时心中茫然。 为什么自己会看见自己的背影? 最后的意识中,雷听到了科雷亚猝然又立刻沉寂的呼喊。 冰冷,黑暗。 …… 潮汐涌动,在冰冷的水里随波逐流的雷逐渐恢复了意识。 他已经被排斥出了永续之境,他此时身处的地方,就是他进入永续之境时曾来过的交界处。 刚回过神来,雷就立刻检查自己的灵魂,发现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伤之后,庆幸之时,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都已经接近贤者之石了,可惜。“ 雷回想着自己在永续之境里的最后一刻。 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贤者的可怕,他只是窥视了一眼,就立刻被彭尔斯发现,并且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杀死。回想起来,他最后的意识竟然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彭尔斯似乎把他变成了影子。 雷后怕地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虽然这次进入永续之境里没能得到贤者之石下落的线索,至少,和那位守界者女剑士同行时,他知道了不少上古秘辛。 想到这里,雷忽然有点怀念科雷亚了,二人也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但作为降临者的他,和这个历史人物就再不会有交集。 “我被彭尔斯杀死……她也不会幸免。” 雷在心里为科雷亚追悼了片刻,便准备穿越这永续之境和现实世界的交界处。 雷在冰冷的河水里穿行,忽然发现身边涌动着些许淡金色流沙,与此同时,他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来。” 这声音陌生又熟悉,雷愣了一下,便想起来,他进入永续之境时听到的,也是这个声音。 “你是谁?” 他想发问,发不出声音。 意外的,他竟然得到了回应。 “数沙之人。” 雷没法辨认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但那些淡金色流沙却隐约指引出了一条道路,他顺着流沙前行,身边涌动的水流中无数光影变幻,他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一闪而逝的画面,这些画面里他看到了亚姆林村的矿洞,埃德蒙兹的尸堆,还有浮空城幻影降临的符腾堡,以及熊熊火焰。 这是历史的轨迹,是永续之境的本源,无数闪逝的画面让雷有些迷失了,他在心底无声地嘶吼:“你在哪?” 那声音从极遥远处传来。 “历史依托时间,我在时间之外。” 雷忽然见到前面有一道庞大的黑影。 暗礁……他想起进入永续之境时听到的声音。 溺水者因暗礁头破血流,也能借它跃出水面。 七十七:旁观者 雷明白,自己身处的交界处介于里表世界之间,这里的一切事物,都不具备实体,也不具备固定的形态,只是当他用感官尝试去感知这些事物,它们就会借着他对世界的认知,在他的感官中具现出形态,这些形态都具有其象征意义。 横亘在命运之河里的暗礁,是拦路之石,也是跃出水面的阶梯。雷没有犹豫,就朝那片黑影撞了过去,一瞬的恍惚间,他对自己现在的行为有些诧异,那神秘的声音来历不明,他却下意识没有戒备。 数沙之人?这名字让雷感到有点熟悉,隐约的,他想起自己是在跟画中人的交流中听到过类似的名字——数沙者,生于埃灵时代的,真正的人造生命。 一瞬间的恍惚过后,雷恢复了知觉,他睁开眼,脚下是一道色彩斑斓的河流,一道巨浪正好平息,但仍有许多细微的浪花泛起。 “这是时间的痕迹,也可以称作历史。”那声音在雷的身后说。 雷转过头,无垠的黑暗里,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影子,星环般的金属轨道,环绕着齿轮和巨大的指针,无数淡金色的流沙在机器的缝隙间涌动。 “浪花是脱离轨道的历史,但总是难以造成实质性的影响。”时钟里传来的声音说,“譬如苏·埃里尔,她是这段历史的重要人物之一,但她还不具有脱离轨道的力量,仅仅浪花,是无法让这段历史的演变走向崩溃的。除非出现了潮汐。” 雷明白,数沙者口中的潮汐,意味着对历史轨迹毁灭性的改变,此时他心中对数沙者的身份来历和目的,都抱有诸多疑惑,他唯一能隐约确认的是——和数沙者的会面,会是他这次永续之境之行中最大的机遇。 “潮汐正在消失?”雷瞥着脚下逐渐平复的斑斓河流说。 “因为最关键的影响已经消失。”数沙者说,“你可以看到真实的历史了。” “是什么影响?” 雷想知道,但喉咙像被堵住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回头去看数沙者,那时钟的幻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只留下星屑般逸散的流沙。 “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雷在心底发问,但没有得到回应。 潮汐平复了下去,所有浪花都消失了。 …… 女剑士遍体鳞伤,那柄具有灵魂的利剑被她紧握在手里,又再度断裂。她的意志仍然坚定,却阻挡不住目光的涣散,从她握起这柄剑开始,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险死还生的困境,但这一次,不死鸟即将折翼,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一点希望的火星都被摧灭。 科雷亚对此行的凶险早有心里准备,却不明白,彭尔斯为何会如此果决地痛下杀手,但事已至此,灵灾也好,无辜百姓的生命也罢,都再和她无关,她脑海里浮现出苏的身影,她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终究走向了一样的结局。 “绯霓翗斯……”她在心底呼唤绯霓翗斯的名字,生命走到尽头时,她反而感到轻松了很多——没有守护表世界的能力,却身为守界者,实在是件让人乏累的事,不用再思考责任,她才发现自己只想活得很简单。从她离开故乡开始,她的愿望就未曾改变。 “你还能浴火重生吗……不死鸟,一如以往……”回应科雷亚的是剑柄上逐渐消散的温度。 …… 大厅里,彭尔斯从暗影中显露身形,他打量着女剑士的尸体,感到有些诧异,她的确已经死了——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守界者,而非他人伪装。 但那个黑发男人,却莫名消失了。 彭尔斯皱起眉头,这时那位德罗契家族的老者迟疑道:“彭尔斯……你受伤了?“ “暂无大恙。”彭尔斯没有暴露自己的伤势,如果他中毒的消息泄露出去,德罗契家族就会军心大乱。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让家族的大部分成员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但他们这些现在还守在家族里的老家伙,还得站好最后一岗。 “事情有些变故。”彭尔斯说话时声音随着暗影传递到了每一个留守的德罗契族人的耳中,“现在开始,杀死所有入侵者,不论什么身份。” 阴影中,加勒听到彭尔斯的声音,他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就如同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那样,布兰德刺杀彭尔斯成功后,彭尔斯便大开杀戒,开始屠戮身旁的所有人,在贤者的力量压制之下,几乎没人能幸免于难。但之后的历史,则被隐藏在一场神秘的天火之下,没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贤者之石不知所踪,布兰德也没能夺走它。 不过,此时拥有暗影血脉的加勒,却不会被彭尔斯视作敌人,凭着这具同位体的血统,他得到了旁观接下来的历史的资格。 与此同时,来自炼金协会的戈尔曼·瓦伦达走进德罗契家族的一处偏厅。暗影在他身边涌动,他的灵魂散发出如炬白光,光芒照耀之下,他身边的一切影子都被排开,一道影子在他身边经过,疑惑般地稍作停留片刻,便转身离开,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七十八:保管者 灵灾降临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德罗契家族衰亡的征兆。人们的确所料不差,但贪婪还是蒙蔽了一大部分人的理智,他们蜂拥而至,想趁虚而入,却忽略了一个事实——这个强大家族的崩塌,绝不是因为多年的积弊,暗影之血的强大没有因时间而减损,反而,在彭尔斯的带领下,德罗契家族逐渐重拾了上古时先祖的荣光,对这样一个家族来说,逆境反而更加能激发它的力量。 当彭尔斯的声音蔓延到符腾堡的每一个角落,那些尚未离去的高贵族人和扈从便刺出了他们在暗影中藏匿已久的利刃。其中一大部分人因为彭尔斯引起的灵灾而心中有所愧疚,但对入侵者,他们不会右丝毫手软。超凡者的战斗往往速战速决,仅仅片刻过后,就有数十场刺杀发生然后结束,从浮空城的镜影出现后,符腾堡终于迎来了片刻的平静。 杂鱼出局之后,剩下的牌手已寥寥无几,但彭尔斯知道,这场赌局里自己已经输了。书房里,管家的尸体仍躺在地上,鲜血浸湿了地毯,彭尔斯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坐上书桌背后的黑天鹅绒椅,他的手按着小腹的那处伤口——这样虽然无济于事,但至少生命流逝的时候,他依旧尝试抗争了。 他的确输了,但并非输在被人刺杀,身中这无名之毒上。对已经走到人类巅峰的他来说,生与死的意义,已经极其简单明了。他不畏惧死亡,即使那是不期而至的。但他倾尽一切,召唤了浮空城的镜影,却没有揭开困扰自己一生的谜题,甚至,他此刻更加迷茫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已经满盘皆输。 但他至少还保留着掀桌子的权力。 彭尔斯拿出影鸦纹章,放在眼前端详,他的思绪飘飞到少年时候。来自家族旁支的少年以极其强烈的求知欲踏足神秘领域,就在那时他得到了改变自己一生的珍贵馈赠。“求知是最珍贵,也是最危险的品质。”那个人把这块暗紫色宝石送给彭尔斯的人说,“我在你身上看见了德罗契的先灵,你有资格保管这块石头。” 但自己就要失去资格了——彭尔斯心想。 忽然他愣了一下。 “为什么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我?” “并非赠送,而是请你保管它。不要感到意外,你不是第一任保管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那些曾经的保管着曾经创造了许多历史,也全都被磨灭在历史长河中,而永恒不变的,始终都是永恒不变的。”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段话,悄然浮上彭尔斯的脑海。那个神秘人赠予贤者之石时曾如此告诫,但当时的少年再如何故作镇定,也不免因获得炼金至宝的喜悦而飘然,并没有过多在意。再后来,当彭尔斯能理解这些话时,他却有意无意地逃避了,把它们掩埋在记忆之匣的最深层。 不断的成功,逐渐靠近人类巅峰的力量,让他渐渐的以为,自己真的是贤者之石的主人了。 但失败终于让彭尔斯清醒。 “只是暂时保管。”彭尔斯看着那块散发暗紫色幽光的宝石,心想,自己也要成为消亡在历史中的一员了。但就算跻身贤者之境,炼金术士也无法走向永恒吗?不,德罗契的血脉自上古流淌至今,往后也不会消亡,暗影的传承跨越了漫长历史,这就是冠以德罗契之姓氏的永恒。 “对你来说,不论保管者是谁都无所谓。”彭尔斯用拇指摩挲着紫色宝石。 但他还得维持德罗契的最后一丝荣光,既然没时间给贤者之石找到可靠的下一任了,那就只能把它放逐到断层之中了。自然,明珠不会永世蒙尘,但至少还留在赌桌上的其他牌手没法得到它。这场牌局由他挑起,也将由他终结,虽然方式有点无赖,但至少行之有效。 他用灵魂力扰乱空间,并未借用灵性媒介和炼金材料,便在眼前开始构筑阵式。一道不期而至的声音让彭尔斯皱了下眉,却没停下此刻的动作。 “不要这么做,彭尔斯,这只是白费功夫。”布兰德不知在什么地方说,“无论你想把贤者之石藏到哪里,它的味道对我来说都很显眼。” 七十九:旅人 彭尔斯本来没打算理会那道声音。 现在的符腾堡里到处都是里表世界的结合点,他很快就构筑了阵式,并准备将贤者之石放逐到断层之中。 但当他刚准备这么做,却发现有一道灵魂气息正萦绕在贤者之石旁边。 彭尔斯皱了下眉,他的感知顺着暗影蔓延,追踪到了这道灵魂气息,让他诧异的是,他在这灵魂力感受到了熟悉的暗影之力。当他正要锁定这灵魂的主人时,却恍惚了一下,是那无名的毒素,让他变得异常虚弱。 那道灵魂气息倏然消失了,只留下若隐若现的声音。 “不要试图挣扎了,彭尔斯。你知道戈埃略吧,那个靠所谓的长生不老药欺骗时间,活了四百多年的炼金术士。他在生命终结之时也触摸到了贤者之境,但时间的反噬还是让他的灵魂崩溃了。我从他的坟墓中终究掘出遗灵,用时之沙提炼出时间之毒,为此我整整花了十六年。” “这是光阴的诅咒,已有一名贤者为此丧命,而你也不能幸免……” 声音消失在彭尔斯的耳边。 给敌人解释毒药的来历,这看起来极其愚蠢,但彭尔斯完全理解那个刺客的心理,一个炼金术士投入大量精力所获得的成果如果不能与人分享,成就感就会大为削减。一个精妙的炼金配方需要一个高明的创造者,同样也需要倾听者,如果这需要倾听者保密的话,将死之人是最好的选择。 但彭尔斯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 他回味着那道灵魂的气息,终于推测出那名刺客的来历。那是暗影之力,但德罗契家族的族人绝无背叛的可能。 有人掠夺了德罗契族人的超凡能力,是衔尾蛇,是那些从埃灵时代就想要带领世界走向毁灭的奉神者指使的走狗。 那些疯子认为里表世界的完全重合会带来完美的“新秩序”,如果贤者之石落到他们的手里,他们一定会制造出比现在的灵灾更糟糕的灾难。 彭尔斯握紧了影鸦纹章,心底终于出现了一丝懊悔,在准备召唤浮空城的镜影时,他就知道这是一个绝不会被旁人理解的举动,为此他付出了许多代价,让波尔坎的那群皇家炼金术士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踏足符腾堡一步,这让他有了行事之便,但也让他无从求助他人。 他像一只身受重伤的狮子,那弱小的猎人藏在暗处等他流干鲜血,而他空有一身力量,却没了施展的余地。 …… 一道身影穿过暗影之门,带着旅人独有的海风和沙尘,以及森林的湿气。他衣着破旧,皮靴上结着盐霜,裤脚满是污迹,黑色兜帽上有着不知在哪里席地而眠沾上的碎叶。 从外貌来看这是个旅者,冒险家亦或行商。没人会觉得这是个超凡者,几乎没有哪个超凡者会如此不顾体面。但这道身影走进德罗契家族,穿过那些暗哨,却像一阵微风般,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他目的明确,脚步不快,从未有丝毫停顿。 但穿过一处大厅时,男人停了下来。 “不太对……” 他取下兜帽,皱起眉毛,疑惑从黑色的瞳孔里一闪而逝。对这张脸来说,这种神色极其罕见,他见识过里表世界的万物,已经很少有什么能令他疑惑。 “有什么被改变了,时间的轨迹本不该如此,连我也被卷入其中……” 男人沉默地开始推算,过了一会儿,他惊讶地挑起眉毛,恍然之后无奈苦笑,眼中闪过一抹悲哀地神色。 “虚无之物,竟然把我的思维复刻得如此淋漓尽致?” 随着玻璃碎裂般的声音,男人身边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缝,斑斓的色彩在裂缝中涌动——这个男人的思考,让永续之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以他为原点,这个世界竟然出现了崩溃的征兆。 永续之境所具现的过去之人,竟识破了自身的虚无,这足以对永续之境本源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好在男人的悲哀只持续了一瞬。 “就让历史回到原本的轨道吧。”他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安抚永续之境的本源,“也许有人需要指引,这就是时间之痕的意义。” 男人身边的裂缝愈合了,永续之境重新趋于稳定。 他走向大厅内的某一处,低下头,失去意识的女剑士还有呼吸,虚弱却顽强。她的身体已被打败,灵魂却仍未屈服,握剑的手甚至比平时更紧,手背上崩起显眼的青筋。 男人顺着剑柄向下看去,剑刃却已破碎不堪了。 …… 没人能打破光阴的诅咒,至少彭尔斯没能做到。他跻身贤者之境不过半天,现在却几乎丧失了所有力量,须发皆白,老态龙钟,完全成了一个普通人。 书房里,他看着眼前那道从暗影中出现的身影,冷冷道:“看来你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了。” 出现在书柜旁的布兰德摘下花盆里的一朵紫蔷薇嗅了一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彭尔斯:“这是显而易见的,彭尔斯,我承认你是这个时代的骄子,当你把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过去,而我则把精力倾注于夺取你的未来,你就注定失败了。” 彭尔斯。 这是一场优雅的交锋,在只出现了一道伤口的情况下,双方毫不血腥地分出了胜负。但这却让彭尔斯心头十分憋闷,他仰起头,闭眼深吸一口气。 影鸦纹章被他一丝不苟地佩戴在胸前。 “快点结束吧。”彭尔斯睁开眼睛,“从今以后衔尾蛇就是德罗契的死敌。” 一位贤者死前的不甘,是很能让人获得愉悦成就感的调剂品,布兰德微笑着走向彭尔斯,把手伸向他的胸口。 “我精心为你准备的死法算得上十分体面了,不是吗?” 布兰德摘下影鸦纹章。 但一只戴着短指鹿皮手套的手却以毫厘之差,将纹章抢先摘入手中。 布兰德悚然一惊,他下意识要抢回贤者之石,理智却让他向后退去,身影倏然融入暗影之中。 一个旅人打扮的男人出现在彭尔斯的书桌旁,打量着手中的影鸦纹章,本已闭目等死的彭尔斯见到此人,露出震惊又迷茫的表情。 “你是谁?” 布兰德忌惮而愤怒的语气回荡在暗影里。 “不要紧张,我只是来带一句话。” 那个旅人模样的男人回头对彭尔斯微笑,一如他当初赠予少年彭尔斯贤者之石那样和煦如风。彭尔斯嘴唇蠕动,生命走到尽头时,往昔的回忆尽数浮上眼前——这个神秘男人的脸,他的年龄,黑色的眼睛与数十年前相比没有丝毫改变。恍惚间,彭尔斯也仿佛回到了少年时。 “你的保管到期了,接下来就把它交给我吧,彭尔斯。” 八十:火翼 布兰德惊怒交加。 那柄抹上时间之毒的匕首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他却找不到半点偷袭的机会。 并非是那个旅人的防备滴水不漏。 而是布兰德虽然能看到旅人的身影,能看清他身上的碎叶和污迹,看清鹿皮靴上的每一粒盐霜,但他的灵魂却完全没法感知到旅人的存在。 对灵魂升华至超凡脱俗之境的炼金术士来说,原始的五官反而是效率极其低下的感官,他们更加信赖灵魂的感知,或者某些人体炼成的造物。 但布兰德看到旅人的模样,听到旅人的声音,甚至闻到了风和泥土的味道,他的灵魂却告诉他,那个旅人并不存在。 这让布兰德感到怪异,危险,畏惧。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这令人匪夷所思,就算是贤者也会受伤,也能被杀死。 但要怎么打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 书房里,彭尔斯感受着布兰德的灵魂气息离去并消失,他已被光阴的诅咒腐蚀成一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甚至连思维也变得和普通老人一样迟钝,敏感。以至于他仍沉浸在恍惚的感觉中无法自拔。 他本以为,自己跻身贤者之境后再次面对旅人,心态会与少年时大为迥异。但他发现,旅人在他眼里仍旧像一缕不知来自何处去向何方的风一样神秘。 这个曾经去过人类巅峰的老人,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自责地说:“抱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保管者。” “贤者之石没有失落,你已经尽到职责。” 旅人把目光从影鸦纹章上移开,看着彭尔斯。 “正因为你的求知欲,我将它交给你保管。”旅人笑了笑,“不过我没料到你的求知欲如此强烈。” 彭尔斯虚弱地松了口气,他知道贤者之石被旅人收回是最好的结局。不过,一个巨大的疑惑仍在他心上萦绕不去,光阴正在流逝,他知道自己下一刻就将迎接死亡。 如果困扰他毕生的谜团得不到解释,那将是比死亡可怕得多的事。 “还有什么遗憾吗,彭尔斯?” 旅人看着彭尔斯浑浊的眼睛。 “我一直以为,我的祖先是在对抗灾难时英勇身亡……”彭尔斯的声音越来越低哑,“为什么……” 先祖的荣光是支撑每个德罗契族人骄傲的基石,没人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他们引以为傲的祖先在神罚面前选择了逃避,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之举。 “你已经有点糊涂了,彭尔斯,你心底很清楚并没有所谓的神罚。也许该换个角度看待问题了。”旅人温和地说,“比如说,浮空城的陨落,也许不是一场灾难呢?” 彭尔斯愣了一下。 一切都可以被接受了,虽然,旅人并没有真正解释清楚什么。但彭尔斯没时间,也不愿继续深究下去,无止境的求知欲已带给他一次教训,先祖的荣光并未黯淡,这对他来说完全够了。量力而行能让人活得轻松很多——曾站在这个时代的巅峰的彭尔斯以前也许能无视这句不知进取的丧气话,但他现在只是个快要迎接死亡的普通老头了。 “谢谢。”彭尔斯抬起头,“你该去寻找下一位保管者了,可惜,我还挺想见他一面的。”他催促旅人离开,虽然不舍,但他唯独不想让这个男人看见自己的死状。 “当然可以,不过你已经见过了。”旅人却说。 “是谁?”彭尔斯愣了一下。 “一个纯粹的灵魂,带着一个纯粹的容器。”旅人回答,“那正是贤者之石最好的载体。” …… “一个高贵的剑士,绝不会让自己的宝剑轻易示人。应当时时擦拭剑身,务必用幼鹿前胸绒毛最柔软的皮毛和上等剑油。剑士当珍视宝剑等同于珍视自己的生命,剑刃若崩出缺口,便如龙触逆鳞。” 一个贵族骑士曾在酒馆里如此侃侃而谈,但科雷亚并不苟同。 她与绯霓翗斯的回忆,远没有那么美好。 八岁时契父送她这柄剑时,它还没有名字。契父在审判者温特纳尔的雕像下,告诉他她审判之剑两面染血的箴言,但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对那句箴言都并未有所体会。 十四岁时她穿越雪谷,穷途末路之时,是磨钝的剑刃帮她割开郊狼喉间毛皮,让她能痛饮滚烫的狼血。当她走出绝境时,就连剑柄都被当作柴薪消耗掉了,只剩下因破冰而残损的剑刃。那次她在雪谷成功生存了半个月。 就在剑柄燃烧的火光在黑暗中驱逐出尺寸光明的那个晚上,她用源自古埃灵的一个传说,为这柄剑取了名。 她寻找铁匠修复了绯霓翗斯。 每晚当她用守界者的传承秘法冥想时,都带它与自然一同呼吸。 十五岁,她用绯霓翗斯杀死两名企图侵犯她的男人。十六岁时,绯霓翗斯为她削短银发,见证了她的成人礼。她用绯霓翗斯砍柴,杀鱼,切肉,为几名领主老爷当过雇佣兵赚路费,教训过不长眼的匪徒。 她经历的庸俗的一切,就是绯霓翗斯经历的。 包括死亡。 剑柄的温度正在流逝,科雷亚的意识沦入黑暗,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脑海里却是一道火焰环绕的身影。不死鸟,里世界的传说生灵,它死亡后便会在烈火中重生。 这本应是守界者视若蛇蝎的存在,女剑士却心怀憧憬。至少这火光给她带来了温暖,在那个雪谷里的夜晚还有现在。 “你还能浴火重生吗?不死鸟。”女剑士恍惚间想起熔炉的火光和铁锤下飞溅的火星。 “如果你想的话,守界者。”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风一样地掠过科雷亚耳畔。 “绯霓翗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异性……不……你是谁?” “对你来说我是个陌生人。” “你能帮我?” “不是我,是贤者之石。它能化幻想为真实,但前提是,你的幻想足够坚实。用它来终结这场灾难吧。” “幻想……”科雷亚意识模糊间看到一双火翼悄然展开。 炽烈,飞腾。 八十一:天火 像一具被烈火灼烤的琉璃胚,女剑士的灵魂片片龟裂,火翼破茧而出,清亮的唳叫完全唤醒了她的意识。 黑暗的大厅里,伤痕累累的手紧握剑柄,一道暗紫色的光芒流进剑刃,破碎的铁片悄无声息熔化成通红的铁水,各归其位。 科雷亚睁开眼睛时,绯霓翗斯已恢复原状,红光从逐渐冷却的剑身上消褪,露出银亮森然的剑刃。 她能感到剑里蕴藏的炽热力量。 “贤者之石……” 科雷亚一时还有些迷茫,但有一件事已经明了——绯霓翗斯成为了贤者之石的载体,现在,它就是贤者之石。 那个男人是谁?他从彭尔斯手里夺走了贤者之石?但彭尔斯已成为贤者,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科雷亚心中还有疑惑,从北境跋涉至符腾堡,她要解救受难的灾民,而现在,她拥有了制止灵灾的力量…… 但守界者的信念告诉她,所有来自里世界的,都应该被排斥,被驱逐。而贤者之石,正是里世界能量的最高形式。她本来期望彭尔斯能幡然醒悟,主动终结灵灾,再将贤者之石交给守界者保管——虽然希望渺茫,但那就是她的目的。 可现在贤者之石落入手中,科雷亚反而难以抉择。使用贤者之石的力量便会背弃信仰,她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将不再纯粹,但现在,封上灾难魔盒的锁匙,却握在她的手里,她知道自己终究无法背弃良知,但信念的崩塌正带给她比肉体受创更大的痛苦。 “信念支撑你前进,而非拦路之绳,守界者,有时候你得试着解开苦修带,留下使你进取的,舍弃那些束缚你的。” 旅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科雷亚对面,朴实却深奥的话语让科雷亚感到自己仿佛正在面对契父。她若有所悟,绯霓翗斯传递过来的炽热意念让她如获新生。 像绝大多数宗教那样,守界者亦有不乏有许多苛刻死板的信条。 信念不坚者依靠束缚使自己坚定。 但她已经十分清楚,并从始至终地践行了自己的信念。 她已有资格解开苦修带。 女剑士眼神重新坚定起来,干脆利落地砍掉了所有迷茫。 旅人脸上浮现出笑意。 “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保管者。” 科雷亚观察着眼前的神秘人,毫无疑问的,是这个旅人将贤者之石交给了她。这证明他比握有贤者之石的彭尔斯还要强大,显然,他想要终结这场灾难,可为什么他不亲手去做? “为什么把贤者之石交给我?” “你拥有守界者的品质。”旅人说,“坚韧,永不停歇,即使目标看起来无法实现。” 科雷亚几乎从未遇见过了解守界者,并且理解守界者的人,她怔了一下,却想到守界者的传承几乎已完全凋零,甚至被传承者否定。她想到苏离开的那天,契父并未阻止,他说守界者的传承,最多再维系百年就会成为历史。 “那的确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女剑士绝不会表露出自己的软弱,但或许是因为解开了束缚,或许是因为面对旅人就像面对契父,她说出了自己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呢喃。 “只要光阴仍在流逝,再微小的概率都会演变成绝对。”旅人微笑,“但现在你该挥剑结束这一切了。” …… 雷再度看见了天火。 就像他为科雷亚重铸利剑时那样,绯霓翗斯被火焰笼罩,一双火翼自剑中展开,笼罩了整个符腾堡。 没人因此受伤,马棚里的干草和娇嫩的蔷薇都没沾染半点火星。浮空城的镜影,远古的低语,徘徊的暗影……却像烈日下的积雪那样悄然融化,蒸发在虚空中。 “彭尔斯……旅人……贤者之石……” 雷旁观着斑斓河流中的这一幕,最后是那道高举利剑的身影。 浮空城彻底消失了,连雷脚下的斑斓河流都迅速蒸发。 永续之境正在崩溃。 雷感到自己正在猛地下坠,他听到了刻印破碎的咔嚓声——来自久违的表世界。所有肉体的知觉,正在迅速返回,久未进食的饥饿感,久卧的脱力,让他感到头昏目眩。 但还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开。 “等等!” 他无声地呐喊,眼前的黑暗里掠过的,只有一抹淡金色的流沙。 雷猛然从床上坐起。 “嗬……嗬……哈啊……” 他剧烈喘息,钻入鼻尖的是亚麻被单上淡淡的尘灰味。进入永续之境前他叮嘱过管家,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屋打扰。天光透过紧闭的窗帘被染成棕色,窗台上的三色堇早已枯萎失色。 雷的喘息渐渐平复,心中涌起久违的熟悉感,同时却有挥之不去的失落。 冰凉的触感从手边传来,他偏头一看,影鸦纹章上的宝石,已碎成齑粉。 出神半晌,雷躺下疲乏的身体,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科雷亚……竟然是你得到了贤者之石。” 八十二:不可直视的回忆 荣格·萨顿穿过真理之门进入四色厅时,所有炼金协会的人员都处于忙碌之中,为即将苏醒的降临者配制各种炼金药剂,用于复苏身体机能,消除长时间接触刻印给灵魂带来的负面影响,并随时准备启动急救方案。 波希雅·阿伯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工作,见到荣格,她示意身边人暂侯,问道:“弄清楚教会收手的原因了吗?副会长先生。” “他们口风很紧。”荣格摇头,“不过大概是因为某件圣遗物让他们临时改变了决定。” 波希雅露出了然的神色,“果然是这样,新教一直想要超过迦什教,而圣遗物从根本上影响信徒的偏向,那条蛇完全咬中了要害。” “之后再和他们洽谈吧,我们没必要太主动了。”荣格平静的语气里蕴含着绝对的自信,教会既然违背了承诺,就一定会付出足够让炼金协会满意的代价,不然炼金协会的报复,就会让教会蒙受远超过他们背弃承诺所获之利的损失。 “马格努斯呢?”荣格话锋一转。 波希雅道:“他的健康状况很稳定,不过永续之境的排斥总会带来一些伤害,他正在休息,暂时没必要打扰他了。他见证的历史中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唯独引人注目的是,苏·埃里尔的行为出现了偏差,我们怀疑这个时代的她也偷渡进入了永续之境,不过还没有直接证据。” 荣格点点头,这时一名执事匆匆走来,对荣格与波希雅汇报道:“戈尔曼先生醒了!” 波希雅与荣格对视一眼,立刻走向四色厅旁的房间。 戈尔曼·瓦伦达睁开双眼,那道火焰似乎仍在他视野中弥留不去,他用力眯起眼睛,视线模糊一下,再度清晰,天花板上刻绘着华丽繁复的四色山顶之花,蓝色寓意腐化,赤色寓意硫磺,银色是汞,他们结合转化的金色所寓意之物,完全将戈尔曼从恍惚之中唤醒。 “贤者之石!” 他张口欲呼,久未进水的喉腔却发出拉风箱般的呼哧声。一个炼金术士见状,连忙扶住戈尔曼后背,但还是没能止住戈尔曼的剧烈咳嗽。十余人围在戈尔曼身边,等他的咳嗽稍微平复,就有人递上金杯装盛的药剂,性质最为稳定的黄金被视作表世界最中接近贤者之石的金属,是炼金药剂最好的容器材料之一。 戈尔曼如饥似渴地饮下数种药剂,喘息了一会,刚恢复语言能力,他就虚弱而急促地说:“一个旅者……一柄剑……浴火的羽翼!” 戈尔曼口中吐露的名词没头没尾,但一旁早已准备纸笔的人员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话一字不差记录下来。做着同样工作的还有一名操作打字机的打字员,黄铜按键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没人打断戈尔曼,也没人引导他的思绪。说出那几个名词后,戈尔曼喘息着又休息了一会儿,才虚弱地说:“我都看到了。” 床边的炼金术士都露出惊喜的神色,荣格眼睛一亮,对戈尔曼鼓励地点点头,依旧没有出声。波希雅用眼神示意,让绝大多数人都离开了房间,很快,戈尔曼身边就只剩下分别担任理事长和副会长地波希雅和荣格,以及抄写员和打字员。 在炼金药剂的作用下,戈尔曼迅速恢复了大半精神,这让他有了斟酌语言的余力。他看了一眼床边的人,沉吟片刻,缓缓叙述道:“马格努斯离开后,我在德罗契家族内成功潜伏下来。我本来打算等候出现变故再找机会窥视发生了什么,但彭尔斯被人偷袭了,他变得很虚弱,甚至没能发现我的窥视。” “他的情况很糟,似乎精神也受到了影响,他命令德罗契家族的人屠杀外来者,却没能阻挡那个偷袭者。” 戈尔曼说到这里,语气就变得迷茫起来。 “然后,一个男人出现了。我看到了他,却完全没法感知到他……” 戈尔曼的描述让荣格和波希雅都露出震惊的神色。 “你看到了他?”荣格终于忍不住问。 “我看到了。”戈尔曼点头,喃喃道:“他风尘仆仆,穿得像个旅者。他阻止了偷袭者,但彭尔斯也油尽灯枯了,然后……他拿起彭尔斯的影鸦纹章……” 戈尔曼回忆着自己在永续之境中见证的一切,忽然他愣了一下,惊恐地喊道:“给我纸和笔!” 他撑着床沿努力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桌边,抄写员连忙将纸笔交到戈尔曼手里,戈尔曼铺开纸,立刻在纸上画了起来。沾满盐霜的皮靴,黑色长袍,短指皮手套和兜帽,他迅速勾勒出旅人的身影,要画出旅人的脸时,笔尖却悬停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关于那张脸的记忆正在他的脑海里迅速淡去,他越是用力回忆,那张脸就淡化得越迅速,甚至连那道身影也模糊不清了。戈尔曼的目光落在纸上,看着自己刚画出的人影,心中涌起深深的迷茫。 我画了什么? 他瞳孔失焦,笔端颤抖。 一只温柔的手掌抚过戈尔曼的后脑。 被压制的疲惫重新涌入四肢百骸,戈尔曼一下昏厥过去。 “你在做什么?波希雅?”荣格用带着三分责备的语气说。 “你也能看出来他的状态很危险不是吗?副会长。”波希雅扶住倒地的戈尔曼。 荣格叹了口气。 探究隐秘总伴随着牺牲,他比波希雅发现更早发现了戈尔曼的精神波动,让戈尔曼的灵魂受到些许损伤,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代价。 荣格走到桌边,轻飘飘的纸张让他感到有些沉重。 纸上的旅人风尘仆仆,脸上却一片空白。 八十三:表针 迪普走出石屋,长久羁留永续之境的后遗症让他头脑发胀。泰拉瑞山冷风呼啸,刮面的寒气让他多少清醒了一点儿,他眯起眼睛揉着额头,勉强看清了前面的人影。 那是个黄褐色头发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一副满脑肥肠的商人模样。迪普只是怔了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只有玻西瓦尔才知道这个藏身处,也只有那个家伙才会经常变换不同的面貌,让人认不出身份。 “嘿玻西瓦尔。”迪普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说,“你的事处理完了?还顺利吗?” “目前的情况还不错。”玻西瓦尔打量着迪普,“倒是你们……永续之境里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玻西瓦尔的话让迪普微微一怔,他旋即解释道:“一切都在计划中,杰洛特使用的那具同位体躲过了彭尔斯的剿杀,他应该已经得到了有价值的情报了。” “为什么你耽搁到现在才离开永续之境?”玻西瓦尔皱着眉。 “我在符腾堡外面,想看看消除灵灾的天火究竟是什么,我还真发现了一些情报,那时似乎有什么强大的里世界生物降临了。”玻西瓦尔的态度让迪普感到稍微有点不妙,他解释完后补充道:“不过具体的信息我想应该问杰洛特,他现在应该也醒了。” “我倒希望他再也醒不过来。”玻西瓦尔说。 “什么意思?”迪普有些摸不着头脑。 玻西瓦尔露出无奈的神色。 “跟我来。” 迪普心里咯噔一下,只见玻西瓦尔走向峰顶的一处石屋,那是杰洛特睡的地方,布置着使用同位体所需的阵式。他快步跟上,只见玻西瓦尔在石屋前顿足,回头看了过来。 透过玻西瓦尔身边洞开的屋门可以看到,屋里那些用来召唤永续之境的古物,以及那具用来感应同位体的干尸都在,却唯独少了杰洛特的身影。 迪普面色变了变,“是她!” “苏·埃里尔?”玻西瓦尔走向杰洛特的床铺,床边有一个红色颜料画成的血杯的图案。 “她也进入了永续之境,为了阻止她改变历史,我们不得不现身和她谈判,我本以为用归还血杯做筹码会让她动心,但她根本没有接受我的条件,只是出手击伤了杰洛特的同位体。” 迪普说着思索了一会,“看来她收集了同位体的血液并且具现到表世界了,并且利用这些血液找到了杰洛特的藏身之处……我有过这方面的担心,但没料到她行事如此迅速。” “千万不要小看女人的决心。”玻西瓦尔打量着血杯的图案,又耐人寻味地看着迪普,“尤其在她们记仇的时候。” “别这样看我。”迪普心里有点发毛,毫无疑问,那个女人已经来过这里,带走了生死不知的杰洛特,并且留下了这个图案,以表明她取回血杯的决心。 “妈的,我们得找回杰洛特……”迪普低声自语,骂道:“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他能派上什么用场,他不光弄丢了怀表,还中了那婊子的诡计。” “还有其他愿意使用同位体的人吗?”玻西瓦尔玩味地看着迪普,同位体的确具有优势,也会对使用者的灵魂造成负面影响,“我其实更信任你,迪普。” 迪普并没有玩笑的心思,他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现在有个问题。”玻西瓦尔说,“为什么她没动你?”他看着迪普,“对她来说,你应该是比杰洛特更优先的目标,毕竟……是你偷走了她的东西。” 这正是迪普心中疑惑的,他皱眉道:“我以为是你阻止了她。” “我来时杰洛特已经失踪了。”玻西瓦尔摇头,她的状态应该很不稳定,不然,她没理由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看来,当初她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逃离异端裁判所。” …… “你都看到了什么?” 意识恍惚间,杰洛特听到耳边有人发问。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身体却不听使唤。涌上心头的危机感让他不想回答这问题,但正是这危机感如刀悬喉间,让他感到如果自己不回答,利刃就将割开沉默的无用之物。 “迪普?”杰洛特问道,“是你吗?” “快回答,时间不多了。” 耳边的声音说。 杰洛特听到了表针的滴答声。 这声音让他没来由心中一紧,他回答说:“贤者之石……我看到了贤者之石……” “贤者之石在哪?” “被一个女人,一个带着剑的女人拿走了,他叫她守界者。” “他?”那声音沉默了一下,“彭尔斯吗?” “不,不是彭尔斯……”杰洛特说到这里迟疑起来。 “是谁?”那声音逼问道。 是谁?杰洛特在脑海里回忆那道身影,那道身影却逐渐淡去。表针的滴答声让他心头慌乱,他用力挣扎,意识逐渐恢复清醒,身体的知觉恢复过来,他发现自己正被束缚着,双眼也被蒙蔽。 震惊之下,杰洛特立刻使用掠夺自塞西莉亚血脉中的暗影之力,但当他刚想凭借能力脱身,表针的旋转突兀迅速起来。 滴答滴答滴答。 房间里,杰洛特被捆绑在床铺上的身体迅速老化。 镶嵌着红色宝石的怀表在他身边急速转动。 吧嗒一声,发条停止时,杰洛特的身体已完全苍老,没了生机。 苏缓缓走近,拾起怀表。 “可惜。”她蹙起眉毛,玛丽艾尔的灵魂给她带来了太多不便。要不是她的超凡能力完全被玛丽艾尔占据了,她本不用这么急着杀死杰洛特的。 “贤者之石,守界者……”苏若有所思地回想着刚才杰洛特的话,“科雷亚,你竟然真的成功了。” 八十四:远行 餐厅里,饥肠辘辘的雷从容地享用了三碗土豆蘑菇浓汤,大量煎培根和烤鸡肉以及蔬菜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暴食者的能力让他能够迅速消化食物并恢复体能,刚离开永续之境时他还十分虚弱,但现在精神和体力都基本恢复了正常。 管家坎普还在指挥女佣准备食物,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示意坎普停下。 “坎普,我不在的时候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吗?” 坎普显然早有准备,他取出随身的笔记本翻开,从善如流道:“您已经沉睡了两周,这两周里,您的宠物被南希小姐照料得很好,按照您的嘱咐,我每天定时向石罐里投放了定量的里世界金属。另外,这段时间内我们一共收到了三十二份邀请函,其中有价值的九封,考虑到总是拒绝宴请会也许会给他人留下孤僻的印象,我自作主张用您正在旅行的理由推脱掉了。” “旅行……”雷低声道,“的确该去旅行了。” 正在查看笔记本的管家没有听到雷的低语,他继续汇报了两周内炼金协会传来的几份关于学徒级炼金术士项目的通报,然后继续说:“近期的报纸都整理好了,我为您裁剪掉了无用的信息,需要现在拿过来吗?” “谢谢,坎普,你做得很好,不过暂时不必了。”雷沉吟了一下,“请帮我把世界地图拿来吧。” 世界地图?坎普露出疑惑的神色,但没有多问。 片刻后,雷坐在书房里,一份世界地图被摊开放在桌面上。 “越过亡者之脊,就是斐列帝国的北方边境……” 雷查阅着地图,一直向北。 越过斐列帝国北方边境,地图上的色块变得杂乱起来,许多小国家的名字拥挤在一起,众多小国环绕着的蓝色区域是浮石之海,再往北,色块又趋于统一,白茫茫的一大块区域里,只有零星几个单词,标注着那里有只有少数几个人类聚居地。 “坎普,斐列帝国的蒸汽火车,最远能开到哪里?”雷指着那块白茫茫的区域,“往北的火车。” 坎普愣了一下,西庸堡出身的管家,对奥罗大陆的交通状况了如指掌,毕竟雇佣他们的家主大多财力雄厚,而旅行正是这个时代的有钱人热衷的娱乐活动之一。他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看着地图说:“瑙瓦卢,按照一年前交通部公布的信息,蒸汽火车往北最远能通向瑙瓦卢。” “瑙瓦卢……”雷顺着坎普的目光,找到了浮石之海旁的一个名字。 那几乎是奥罗大陆人类活动范围的最北端了。 “得益于斐列帝国的外交实力,近几十年斐列帝国的交通网络几乎覆盖了整个大陆。”坎普说,“您想要旅行了吗?先生。” “要出趟远门了,坎普。”雷顿了顿,“或许是瑙瓦卢再往北,具体多远还是未知数,我的钱还够吗?” “您的需求不太精确。”坎普苦笑了一下,“我想花费应该在两千镑以内,如果没有遇上恶劣天气和意外情况的话,应该还用不了这么多,不过您旅行归来后就得去炼金协会接些项目,或者找些私人委托了。” “那就帮我准备行李吧,拜托你了。” 雷刚说完,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朱莉安?”坎普疑惑地叫了一声。 雷却听出门外是两人地脚步声。 “进来吧。”雷抬头对门外喊了一声,并未锁上的房门被推开,女佣站在门外,不出雷所料,她身边的金发女孩正是南希。 “贝德维尔先生!”见到书桌后方那张久违的亲和面庞,南希欣喜地呼唤了一声,又看到书桌上摊开着地图,坎普侍立在一旁,显然正在和雷商谈什么,南希又小心翼翼道:“我好像打扰到您了。” “我正想见你呢,南希,快进来吧。”雷微笑着招呼南希进入书房。 女佣离开后,雷有些奇怪地说:“不得不说,南希,你来得真是时候。” “是萨利斯特嬷嬷。”南希解释道,“她从教会那边知道了一些消息,然后告诉我您也应该快醒过来了……” “过阵子我想当面感谢她。”雷问道,“你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我的能力觉醒得越来越明显了,塞西莉亚也醒了过来,不过,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拒绝和任何人交流。”南希说着,迫不及待道:“还有一个好消息,萨利斯特嬷嬷告诉我不必为能力觉醒而担心,她会引荐我加入炼金协会,并且当我的守秘人。” “令人振奋的消息。”雷欣慰地感叹道,这个女孩踏进超凡门槛的过程,比他要顺利得多。 沉吟了一下,雷又说:“不过,我还得拜托你帮我照顾荷露斯一段时间,我得出一趟远门了。” “您要远足?”南希怔了一下。 “没错,也许我能从见证的历史里得到一些收获,如果没有,就当作一次普通的旅行吧。”雷身子往后靠了靠,松了口气,“我最近收获了很多,但收获的大多是疑惑,我得出去走走了。” 南希在对面男人的眼里看到了沧桑的神色,她不禁想追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她捏了捏拳头,鼓起勇气说:“也许我能给您当助手?” “助手?我已经决定让坎普同行了。”雷摇了摇头,“这也许不是旅行,而会是一次苦行。” …… 次日清晨。 “我昏迷了几天?” 头痛欲裂的戈尔曼看着天花板,虚弱地问道。 “一天零七个小时,按照理事长的嘱咐,您应该继续休息以修复灵魂创伤,瓦伦达先生。”床边的内务人员说道。 “不,我有情报。我要见荣格和波希雅,不……他们中的任意一个,谁现在有空?” 内务人员匆匆离开,片刻后,波希雅进入房间。 “站在理事长的立场,我希望你能给出更多情报,但出于人道主义……”波希雅看着床上的戈尔曼,“你应该休息充分以后,再尝试回忆那些东西。” “守界者……” 床上的戈尔曼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汇。 “贤者之石,被守界者拿走了……” 他语气虚弱地说出这句话,便重重松了口气,不再说话。 “守界者?”波希雅眉毛一挑,这个古老的词汇纵使在炼金协会的资料库里也只有极少记述。 她看了床上的戈尔曼一眼,迈步迅速离开。 十几分钟后,十二名神秘学者进入炼金协会资料库,开始搜集一切关于“守界者”这一古老词汇的信息。 而此时,一列蒸汽火车哐当碾压着铁轨,冲出冈堡的煤烟与浓雾,已朝北国驶去。 八十五:时间的痕迹 正值夏季,北方的小镇却空气凉爽,虽然运矿的铁轨已将城市贯穿,但这个地方还保留着并未受到工业发展影响的淳朴风貌,街道上很少见到汽车,天空上也没有恼人的煤雾。 黑发青年提着沉重的行李箱打量四周,试图从周围的风景里找出一丝熟悉的影子。 但千年的光阴已将所有创伤都愈合了,埃德蒙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曾经羁留过一天的地方,现在更是变得完全陌生了。 一切都变了,就连埃德蒙兹的发音也是。 虽然已经离开永续之境三天,雷心里还是有种别样的感受,此刻街道上的行人大都挂着平静的表情,交谈的人也面带笑意,这个慢节奏的城市里,居民幸福指数无疑要超过冈堡。但就在几天前,雷亲眼看到广场上堆积着残破的尸体。 而现在已经没人知道那些事了,他毫不怀疑,如果拉着一个路人说这里曾经尸横遍野,他一定会被当成疯子。 “通向瑙瓦卢的列车每周一班。”拿着当地地图的管家坎普询问完向导,对雷说:“我们得在这停留四天左右,先生。” “找个旅馆吧,顺便在租辆马车,对了……”雷顿了一下,“帮我打听一个村子,就在埃德蒙兹北边不远,叫亚姆林村,没错,也许是这个名字。” 雷的语气不太确定。 那个村子多半已在灵灾中毁灭,就算没有,千年过去,也很难说没有变动。 事实证明西庸堡的管家的确让人省心,除了处理旅途上的杂务外,他还精通一切生活细节,譬如选择了一间老旅馆而非装潢华丽的新旅馆,以避免杉木盒里的雪茄吸收油漆的味道。最重要的是,坎普行事高效,并且从不多问。当天下午,雷在窗前看报结束了下午茶的消遣后,管家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我的确打听到了亚姆林村这个名字,先生,不过这个村子已经不在了。”坎普说,“如果您想去村子的旧址看看,我的建议是跟着矿车一起。目的地在北边的铅矿附近,明天就有一趟运矿的火车过去,我们可以再租马车回来,这样花费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 车站里,一筐筐铅矿被倾入货箱,灰色矿石里偶尔夹杂着色彩斑斓的伴生矿物。 雷离开车站时,坎普联络的向导已在等待,向导是个打扮得体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睛,看模样像个学者。他的身份也的确和雷的推测相当。 “我听说有人要去亚姆林村旧址,却没想到这么年轻。”男人与雷握手后自我介绍,他是埃德蒙兹的一名中学老师,爱好是研究历史。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了。” 男人把雷带往铅矿附近。 千年时光让植被发生了极大变化,地势也因采矿而变得于古代大不相同了,雷观察环境不知觉间,男人就说:“到了。” 雷看见丛林里有一片乱石,乱石中央围绕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许多名字。 “这个村子毁于一场灵灾。”男人介绍道。 “德罗契大公引发的灵灾,亚姆林村也受到了波及。”雷说。 男人有些惊讶,这个青年居然真的了解那段古老历史,他说:“这是个伟大的村子,灵灾蔓延时,所有人都往安全的地方逃跑,却也把灵灾带到了大陆各地。而亚姆林村,正处在波尔坎帝国北方的关口,要越过这座铅矿,这个村子是必经之路。” “当灵灾蔓延到这个村落时,这里的人做了一个决定,他们没有逃跑。”男人感慨道,“灵灾到此为止,没能再向北蔓延,许多学者认为,气候影响是重大因素,但我更倾向于,是人力战胜了灾难,这个村子因此灭亡了,他们用生命挡住了灵灾。” “人总是能完成不可能的事。”雷惊讶良久后感慨道。 男人没有听出这个青年语气里别样的况味。 对一个研究冷门历史的学者来说,找到一个能够倾诉的对象是极其难得的事,男人健谈地说道:“值得一提的是,当时驻扎在这里的维吉克部队得到消息,立刻就逃向了北方。”他谑笑了一声,“这些事可不会记录在历史书里。” “您知道得真清楚。”雷由衷称赞道,男人对这个小村落的了解和他在永续之境里见证的竟然完全吻合。 “历史总是有迹可循的。”男人侃侃而谈,指着不远处被蒸汽升降机遮挡的铅矿说,“看看这个地方,你能想到那里曾经囚禁了当时亚姆林村的感染者吗?据说还有驱魔人进去杀死了那些感染邪念的人呢。” “驱魔人?”雷心神触动,“几个驱魔人?” “只是传闻而已。”男人有些疑惑雷的反应,“你对这个好像很感兴趣。” “有趣的传闻。”雷顿了顿,“要更详细一点,也许会是个好故事。” “谁说不是,但我可不是吟游诗人。”男人笑道。 八十六:无人登临 连日的旅途中,雷已经习惯了蒸汽火车的噪音,缓慢的车速下,观光车外风景成了旅途中的重要消遣方式。列车已抵达奥罗大陆的北部区域,地表上的植被逐渐变得矮小且稀落,终年不化的冻土层上,偶尔可以看到雪兔寻食地衣的身影。 雷到瑙瓦卢后,让管家打听他想要得知的消息,不出所料完全没有收获,守界者本就神秘,这个小国家不光工业落后,超凡者也极其罕见,雷在浮石海边逗留了三天,决定自行往北探索。 瑙瓦卢再往北,已经没有公路,坎普租下一辆驯鹿车,准备好熊皮大衣和干粮后,二人抵达了瑙瓦卢北部八十公里外的一个蒙因特人聚落。 这种闭塞的聚落里,民风极其淳朴,赠送了一些从城市里带来的货物后,雷便成为了族长的座上宾。蒙因特人热情地邀请雷享用肉干和烈酒,在晚餐上,雷和那位用小刀割驯鹿肉的男人交谈起来。 “你是来这里探险的冒险家吗?”男人问道。 “没错,我还想知道,附近是否还有守界者。”雷回答说。 “抱歉……我没听说过守界者。也许你可以去找牧鹿人,他们的足迹几乎踏遍北境。” 在蒙因特人的聚落里,雷依然没有得到什么消息。离开时,他租下了一辆驯鹿雪橇。 北境地广人稀,游牧的蒙因特人的聚落处并不固定,地图除了标示地形外,没法帮雷找到其他聚落。靠着上一个聚落中蒙因特人的指引,雷找到了另外一个聚落,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在雪原上漫游了三天后,雷遇上了旅途中的第一个困境——坎普生病了。 好在行李中有了抗生素,但这位老年管家的身体显然再经不起多少折腾。雷询问聚落里的蒙因特人,得知他们还要在原地逗留至少三个月后,便让坎普留在聚落里休养,自己驾驶驯鹿雪橇独自继续旅程。 烈酒可以驱寒,但没法驱逐寂寞和雪盲症,好在雷靠着蒙因特人给出的信息,在两天后抵达了雪原深处,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他远远看见了一群蚂蚁般排列的黑点——他遇到了牧鹿人。 不得不说在茫茫雪地上能遇到其他人是一种运气,雷忍不住抛出二十四面骰子,果然得到了十八的点数。他接近了牧鹿人的队伍,和三个穿着驯鹿皮大衣,睫毛上盖着厚厚一层雪花霜花的牧鹿人交换物资过后,又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守界者?” 牧鹿人面面相觑,又各自摇了摇头。 看来这次旅途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不过能见识奥罗大陆的北境雪原,也算不虚此行——就在雷冒出这个想法时,却意外得到了一个消息。 “也许你要找的地方在更北方,你可以去问问汉娜。”牧鹿人说着,主动解释道:“汉娜是个神秘的老女人,我曾经见过她和雪狐对话,人们都说她是个超凡者,她知道很多秘密。” “超凡者?”雷有些惊讶,心里却没抱多少希望,守界者和超凡者泾渭分明,那个叫汉娜的老女人和守界者多半没有瓜葛。 不过他还是问道:“她在哪?” “那座雪山的山脚。”牧鹿人指向北方,风雪中只能隐约见到雪山朦胧的影子。 雷向牧鹿人道谢后便离开。 …… 雪山脚下的木屋里,老女人腿上盖着毛毯,壁炉里的干苔燃烧着,温暖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三个蒙因特人小孩围坐在她身旁。 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没有学校,却有一些见识渊博的人,譬如汉娜,她来历神秘,人们传言她是超凡者,她却没有超凡者的架子,并且热衷于向蒙因特人的孩子传授知识,教他们如何在苔原和雪地里更好地生存,还教他们听写通用语。 此时的三个孩子正在听汉娜讲故事,老女人描述的风雪精灵和猎人的童话让童真的心灵为之着迷。当故事讲到尾声时,屋外的雪地里传来驯鹿的叫声,紧接木门被敲响了,汉娜和孩子们都有些诧异,在这种地方,访客简直比晴天还稀有。 一位孩子跑过去打开门,门外是一个肩头和帽子上都积着雪的青年。 “请问这里是汉娜女士的住处吗?” 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让雷如获新生,他忍不住迈进了屋子。屋里的老女人只是诧异了一下,就邀请雷坐到壁炉边。 “原谅我的打扰,汉娜女士,是牧鹿人指引我找到了这里。” “听口音你是从南方来的。”汉娜打量着雷说,“你是探险家吗?” “算是吧。”雷说,“我来这里寻找守界者的踪迹。” “守界者?”汉娜的眉毛动了动,立刻又恢复了平静,她摇头说:“我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雷对这个回答不出所料,汉娜说话时,他尝试用元素掌控者的能力感应她身上的里世界能量波动,却发现这个老女人并非传言中的超凡者,而是个普通人。 “真是遗憾。”雷叹了口气,“您知道北边还有什么聚落吗?” “那已经不是人类生活的区域了。”汉娜打量着雷,她顿了一会儿,又冷不丁地说:“除非,是去朝圣。” “朝圣?”雷愣了一下。 “有人曾去北边朝圣。”汉娜说道,“我不知道那和你要找的人是否有联系。” “他们去朝拜什么?北方有什么神庙吗?”雷追问道。 “没有,这里的人不信仰神灵,蒙因特人靠自己和驯鹿在雪原里生存。”汉娜摇头说。 雷不甘地问:“我还得向您打听一个名字,哈库塔纳……” 汉娜闻言挑起眉毛。 雷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您听说过这个名字?” 汉娜摇头,“这听起来有点像古代语言的发音。” 雷皱了下眉,他直觉感到汉娜有所隐瞒,但也只好说:“看来我得再往北去看看了,原谅我的打扰,汉娜女士。” 他起身想要离开,汉娜却喊住了他。 “等等,年轻人。” 雷有些疑惑地停住脚步,汉娜走进木屋的隔间,拿出一块雪松木,这块雪松木有半米高,上面有粗砺的线条雕刻的纹路,像是太阳和月亮抽象化的形象。 “带上它,刻上你的名字,风雪的图腾会保佑你。”汉娜把雪松木交给雷,“也许你会用得上它。” 雷愣了一下,他打量着汉娜的脸,却没法从她的表情里分辨出什么。 “感谢您的祝福,汉娜女士。” 雷道谢之后,再度投身风雪中。 汉娜站在门外,看着青年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良久,她自语道:“哈库塔纳……” “哈库达纳,哈库塔达。”一旁的孩子跟着说。 “哈库达拉,哈库……”一个孩子跟着念。 “是哈库塔拉!”另一个孩子纠正道。 “汉娜奶奶,什么是哈库拉拉?”孩子扯着老女人的衣角。 “是哈库塔纳。”汉娜转身抚摸孩子头顶,温柔地微笑道:“在古埃灵语里,这个音节代表的意义是‘无人登临’。” 八十七:孤独的朝圣者 在永续之境里,雷与科雷亚一路同行,并得知了许多远古秘辛。 但科雷亚亲眼见到科雷亚得到了贤者之石后,雷努力回忆关于守界者的一切,才发现他知道的并不多。 他只知道女剑士来自北方,却不知具体地带。但他记得,他为女剑士重铸绯霓翗斯后,女剑士在清晨的闲谈里说出了“哈库塔纳”这个词,并且表示,如果能阻止灵灾,她将回到她的故乡,登上那座号称无人登临的圣山。 离开永续之境后,雷一直在思索自己在永续之境内的遭遇。他想到了赫本在笔记上留下的一句话:“越完美的灵魂越能接近贤者之石。” 雷揣摩过这句话的含义,他本以为,自己完美升华的灵魂会与贤者之石产生某种共鸣,但他曾靠近彭尔斯,却没有因此得到什么便利。 然而命运耐人寻味。 他的确接近了贤者之石。 他的降临地是波尔坎帝国北陲的亚姆林村,怎么看,这都与灵灾中心的符腾堡无关,但偏偏他在那里遇到了科雷亚——很难让人相信这只是巧合。也许,赫本留下的话正是以这种方式应验了。 正因为曾与科雷亚同行,所以他知道了“哈库塔纳”这个名字,如果能找到这座山,说不定就能发现历史上的科雷亚留下的痕迹。 离开汉娜的木屋后,雷又向北走了半天,一片崎岖的雪丘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驯鹿雪橇已没法再往前行驶。不过他没打退堂鼓,为驯鹿解开雪橇,雷便放它们自行离开,按照出租驯鹿的那个蒙因特的话,这两头聪明的大家伙会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以雷的身体素质,倒不是非得需要代步工具,麻烦事在于他没法携带太多物资。他只好期望着汉娜口中的朝圣地就在北边不远处,便孤身继续向北深入。他把食物锅炉和毯子绑在背上,行李上又绑着汉娜赠送的雪松木图腾柱。 他看得清楚,汉娜对他有所隐瞒,但谁也不必指望一个陌生人对自己完全坦诚相待。至少那个面容和蔼的老女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思,那对她也没什么好处,作为窥测命运的老千,雷也不觉得那个包含了当地人祝福的图腾柱有多累赘。 不过雷没有料到,行程竟然如此漫长,他用步伐丈量距离,三天里穿越了一百八十公里,却完全没有发现朝圣地的丝毫痕迹,要不是学徒之心让他自信就算在极难找到参照物的雪地里也能保持直线前进,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偏离了方向。 大地愈发苍白,天空也越来越昏暗。雷身边的空气也变得白茫茫的,刺骨寒风刮来,在站在山丘上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又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他携带的口粮只够维持三天了,还是以极其节省为前提的。这意味着他现在原路返回,.时就会弹尽粮绝。但这也意味着他要放弃这次探索,他还没找到所谓的朝圣地,也没有发现任何和守界者有关的痕迹,但要是,前方的雪域中还有人居住呢?也许守界者的传承还在延续? 雷眯起眼睛打量天色,那轮白色圆球般的太阳正在下沉,在蒙因特人口中他得知,现在是极夜的季节。越往北,夜晚就越漫长。现在太阳已快落山了。 打道回府还是继续前进?雷决定让骰子来代替自己做出选择。他向上抛出骰子,不规则的二十四面在凛冽寒风中飞速旋转,一个不甘的想法在雷的心底冒了出来——再往北走一天。 雷出神的瞬间,风忽然变大了,这让他一个不慎没能接住骰子。骰子落进了积雪里。雷没看见点数,却已经有了选择。他俯身刨开积雪,捡起骰子时,却被雪里的一抹黑色吸引了目光。 “雪松木……” 雷愣了一下,将旁边的积雪全部挖开——一个图腾柱被插进硬如钢铁的冻土层里,图腾的形状和汉娜赠送的如出一辙。 一道念头闪过,闪电般照亮了雷的脑海,他想起牧鹿人对那个老女人的评价——她具有超长的本领。但雷却发现她并非超凡者。 答案似乎已跃出水面,真相往往简单而直接,如果她就是这个时代的守界者,那很多事情就能解释的通了。 突如其来的领悟让雷心头悸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图腾柱,继续往北走去。 …… 漫漫长夜是个浪漫的词语,却让身处其中的人深受折磨。特别在雪花钻进靴缝,又被体温融化,再传导着外界的刺骨冷意,把鹿皮靴的保暖作用摧毁殆尽时,这种感觉就会更加强烈。 雷在黑暗中艰难跋涉,漫长的旅途中,思考成了唯一的消遣方式。他思考自己的来意,思考自己的经历,在心里埋怨守界者为什么非要弄出那么多自讨苦吃的规矩。对他来说,他只想找到贤者之石的线索,所谓的朝圣根本毫无意义,只能让人平白受苦。 成功者大都需要经受苦难,所以有人总把这成功和苦难两种事物放到一起,以至于产生了某种错误的看法——苦难会带来成功。实际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在经历毫无意义的苦难,奴隶为神国的兴建付出灵魂和生命,而坐在高塔顶端俯视众生的上等人却养尊处优——这只是众多反例的其中之一。 非要说苦难有什么作用,那就是它能让人的愿望变得十分朴素,比如现在,雷只想喝口热水,好稍稍慰藉它被雪水浸得冰凉的胃。但他的燃料已经完全用光了,这种鬼地方也很难找到什么能烧的东西,身边唯一能发出光亮的,就是那盏只舍得偶尔点亮的煤油风灯了。 一路上他倒是看到了几个图腾柱,但这些被雪水浸透,冻得梆硬的雪松木根本没有点燃的可能,而且没到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也没必要毁掉这些前人朝圣的纪念物。这些纪念物上除了图腾之外,还刻着一些名字,那是朝圣者们的署名。 雷没有放过自己经过的每一个图腾柱,他期望能在那上面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对于能否找到科雷亚的痕迹,雷心里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他曾在千年前的历史幻境里见过她活生生的音容,但千年的时间跨度,却把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支撑着雷前进的是他的顽固,还有一个不甘的赌徒的心理。 雷的脚腕开始严重酸疼,他没有脱鞋,也知道自己的脚腕多半已肿得厉害。积雪不光让他脚步迟滞,还磨损着他的膝盖和脚腕。伴随着长夜的,还有咆哮的冰风,这大大加速了雷的热量消耗,很快就用尽了自己的口粮。 明知线索可能就在前方,雷却发现自己可能没法支撑到那里了,他没敢多想,前世的经验告诉他,到了需要考验意志力的时候,一意孤行的人要比谨小慎微的家伙活得更久。 从太阳下山到后半夜晨光熹微,至少过去了两天,雷已经对寒冷感到麻木,身下仿佛装着一对自行驱动的义肢,载着头昏脑胀的躯壳前行。他已经没有用学徒之心辨认方向,超凡能力对体力的消耗实在过于奢侈。当天际铺来的第一线晨光驱赶着山脉的暗影,和雷的脚步交汇,雷失神半晌,才恍然惊觉。 自己度过了长夜。 他拄着图腾柱,这半米高的雪松木竟然也能充当拐杖,不过现在它已沉重堪比铅块,恐怕象征意义早已大于实际。雷抬头准备去看朝阳,直起腰时却一个趔趄,摔倒在雪地里。 他气喘吁吁地爬起来,抬手遮挡阳光,回头看去,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图腾柱。 雷愣了一下,他回转身来,就在他脚边,一块图腾柱迎着朝阳。 粗砺的图腾线条旁刻着“科雷亚·里希纳”。 “科雷亚……” 雷一时不明白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受,这个名字让他移不开目光,让他惊喜,却又感到遗憾和陌生。这是他曾见过的那个科雷亚,却也不是,并非是千年的光阴让他们互不相识,说到底,永续之境里的科雷亚只是幻象,而在真实世界,这个在图腾柱上刻名的科雷亚从未和雷见过面。 雷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坐下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用力把自己的图腾柱插进冻土层。 这时他抬头北望,一座陡峭如笔的晶莹高峰在风雪里若隐若现,直入云霄。 “哈库塔纳山。” 雷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就如过度的饥饿已让他有了饱腹的错觉,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图腾柱。 要是坎普在,肯定会劝阻自己先准备氧气瓶。雷心想。 但苦难的折磨已让前进变成一种本能,他迈步走向那座山峰。 …… 天鹅绒般的细草在微风里飘摇,峡谷里洁净无尘,琉璃般的树叶抖动着,百合,蒲公英,雪白的杨花漫天飞舞,空气里弥漫着蜜一样的花香。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雷的鼻尖,雷抬手拂开,蝴蝶在他掌心化作冰凉的雪水。 他抓了一把雪胡乱塞进嘴里,不再去看脚下的峡谷。那是他的大脑里产生的幻觉,随时可能击垮他的意志。这并不是和他作对,他已记不清攀登了多久,只知道来自身体的本能已声嘶力竭地呼喊,再不停下他就要迎来死亡。 尖刀凿开冰面,他单手用力,攀上冰崖的落脚处,又故技重施,继续向上攀登。 炼金术士认为,自然进化中产生的本能具有积极意义,但也有许多粗劣之处,譬如恐惧让人能趋利避害,也能在关键时刻瓦解斗志,所以粗劣的灵魂需要升华。 但还有其他克服本能的方式,雷隐约明白了守界者为何朝圣。他的意志已油尽灯枯,恍惚间,一道若隐若现的背影在他前方攀登,回忆在他脑海中闪逝。 “那山上有什么?” “升华的自我。” 雷用力攀上峰顶,将晶莹的冰雪和匍匐的群山踩在脚下。狂风咆哮,云气变幻,雷沐浴高天的金色阳光,身上的冰雪迅速化去,在他的正前方,一柄森然利剑在朝阳下金辉夺目,近半没入坚冰之中。 “绯霓翗斯!” 雷想张开双臂高呼,却一下瘫倒在地,沉重的疲惫感涌入四肢,值得庆幸的是,他拼尽最后一丝余力握住了剑柄。不可置信的喜悦涌上心头,一丝疑惑却从眼底掠过,他死死盯着绯霓翗斯的模样,体内莫名又涌出一股力气,一下把剑从坚冰中拔了出来。 剑刃横在眼前,雷的喜悦唰一下被震惊与茫然取代——剑鄂下方铭刻铸剑师姓氏处,是一个怪异符号,一个“李”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怎么会……” 雷握剑的手在发颤。 难道这柄剑也是幻觉?他脑海里一片空白,重重疑惑杂糅着涌上心头,灵魂记忆药剂失效,他以本来面目进入了永续之境,他为科雷亚重铸绯霓翗斯留下的印记,竟出现在真实的历史中。 是有什么因素改变了历史?还是历史本就如此? 雷完全分不清了真实和虚幻。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却跨越光阴,正中靶心。 …… 卷二终。 卷末的话 第二卷圆满结束了,这卷我个人很满意,因为成绩不咋地的缘故,写法上我就放飞自我了,没想什么爽点套路,主旨就是完成一段剧情,刻画出需要刻画的人物,所以我个人来说是写得很舒服和轻松的。这一卷的结构是去历史中经历一些事,再以离开历史后的见证变迁来收尾,写之前我预见到了,第二卷前期绝对是冗长枯燥的,所以在群里推荐过大家等第二卷完成后再一次性读完——这绝对是有必要的,第二卷的写法不适合碎片化阅读,而且我更新比较烂,忘掉了前面的剧情铺垫,后面就会看着一头雾水。 第二卷里我铺开了一些古代传承至今的矛盾冲突背景,也挖了个大坑,之后的填坑里,会把主线故事背景铺出来了,预计的五卷剧情架构也基本没有变动的想法,总之还是请大家放心,更新可能慢点,但完成度还是会有的,不会太监也不会烂尾。 写了两年网文发现,网络连载的作品,作者很难独立完成,读者的评价,以及最重要的成绩,都直接影响到书的更新和质量,写炼金手记时我很庆幸的是,相较我的前两本书来说,这本书的差评率明显降低了很多,得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和鼓励。 第三卷的大体脉络我已经准备好,伏笔也在一二卷里埋过了,不过第二卷到第三卷的过度,还有第三卷的具体细节方面,估计还得整理一下,不过国庆放假我也没啥活动,如果思路通畅就尽量日更吧。 一:历练归来 壁炉里的干苔藓散发出温暖的热度,汉娜用小刀切开餐盘里烤熟的鲸鱼肉干分给桌边的孩子,并向他们传授祈祷的方式。 “很久以前,为了躲避神罚,蒙因特人的祖先离开了天空。” “但战火纷飞的大地上,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他们被敌人逼入大海,乘着皮舟躲进冰冷的极地,当他们快要饿死时,一只弓头鲸出现了,它献出了自己的身体作为他们的食物,从此以后,蒙因特人在北境生存下来……” 汉娜对孩子们讲故事,引领他们感激食物,敬畏自然,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迟缓,拖沓,带着濒死般的虚弱感,却坚定地移动着。孩子们面面相觑,汉娜也停止了讲述,她示意孩子们不必慌乱,起身打开了屋门。 门外的男人形销骨立,模样十分狼狈,眼神里却蕴含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凶狠光芒,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风雪,长夜和饥饿都是他的敌人,正是这种凶狠让他生还了。他的嘴角还沾着血迹,这抹猩红的颜色昭示了一场厮杀,某一头冰熊的生命以茹毛饮血的方式,转移到了这个男人的体内。 屋子里的孩子们发出害怕的喊叫声,但蒙因特人的勇气让其中的一个孩子抓起了挂在墙壁上的木矛,用锋锐的矛尖对准那个可怕的入侵者。 汉娜惊讶良久,却把门完全打开,对男人说:“进来吧。” 男人点点头,他已没有余力表示歉意。汉娜用白铁壶烧开冰水,并把桌上的鲸鱼肉都全部推给男人,男人没有拒绝,很快,食物就被他一扫而空。孩子们害怕又好奇地打量他的模样,渐渐发现这个男人的脸有点眼熟。 进食过后的雷恢复了许多,他终于能够松口气,并且略微收起那股支撑他穿越风雪的凶狠敌意,虽然满脸的胡茬还是让他看起来不像好人,但至少比刚进门时好多了。桌边的孩子们不再害怕,这时他们看见桌上的空盘子,才发现自己的食物都被这个不速之客给吃掉了。 一个孩子咽下口水的咕咚声被雷捕捉到,但这时他身上没什么能补偿的东西。 “你们今天学到了什么,尤皮克?”汉娜突然问身边的男孩。 男孩愣了一下,咬了一会儿手指,然后说:“我们学到了感激食物,敬畏自然,这是蒙因特人的美德。” “但如果不经历饥饿,你们很难真正地感激食物,就在昨天,尤皮克,你偷偷倒掉了半碗肉汤,就因为我在里面加了肉豆蔻。你不知道在这里弄到那些香料有多麻烦。”汉娜叹了口气,“现在有必要开始今天的第二课了,感受饥饿,没错,今天的午餐取消,那样就没人会在晚餐时浪费了。” 汉娜说完便把孩子们赶到另一个房间里,让他们暂时回避。 “我又一次打扰你了,汉娜女士。”雷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像是冰碴子滚过山丘。他的眼神对温暖的餐盘还有一丝留恋,但这留恋很快就被他切断了,他看着对面的老女人,眼神里有感激,还有探问。 “看来你你找到它了。”汉娜和雷对视着,“你已经和出发时不一样了。” “你一直都知道北方有什么吗,汉娜女士?”雷问道。 汉娜用感慨的眼神看着雷,她摇摇头,用叉子往壁炉里添了一块干苔。 “其实守界者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传说了,虽然我继承了守界者的血液,但对守界者来说,从来都没有什么血统论。我曾试图去朝圣,但我没能跨越风雪。”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遗憾。 “守界者传承的是一种意志,可惜的是,我的父母,我的先辈……没人传承了这种意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守界者的意志消亡了。” 雷静静听着汉娜的倾诉,汉娜从壁炉旁转过头来说:“但现在它出现在你的身上,虽然,你是个超凡者。” 如果没有攀登哈库塔纳山的经历,雷或许会以为汉娜口中的“它”指代的是绯霓翗斯。 但现在他明白,汉娜说的“它”,正是科雷亚曾经想要寻找的东西——升华的自我。 “我得感谢你的指引。”雷说。 “是我该感谢你。”汉娜微笑道,“我的长辈说守界者的意志永远不会消亡,但他也没能亲眼见证,而我比他幸运多了。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年轻人。” “我是雷·贝德维尔。”雷说着,忽然想起自己在永续之境里告诉科雷亚的名字,补充道:“奥斯丁·雷·贝德维尔。” “哦,你竟然拥有教名。”汉娜有点惊讶地说,“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信仰神明的人。” 汉娜的语气有些探寻,雷沉默下来,紧了紧行囊的皮扣,他的来历,他和科雷亚的交集,以及背上那柄被包裹严实的剑里包含的秘密,甚至连他自己也十分迷茫。他无法给汉娜透露信息,贤者之石的意义太大,也太过危险,他不确定,进入永续之境的其他势力是否也得到了蛛丝马迹,并追循到这里。 “别误会,你可不用向我透露什么。”汉娜却在雷沉默几秒后,就主动微笑道:“我只是个普通老人,而且现在的境况让我感到很惬意。蒙因特人的传统是共同抚养后代,在这里,我拥有很多孩子,这正是我想要的生活。” …… 蒙因特人的聚落里,雷找到了病体痊愈的坎普。老管家修养很高,在一般冈堡人看来简直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的蒙因特人,他却相处得很融洽,雷回到聚落时,坎普正在观看冰洞捕鱼,并向他们讲述冈堡的蒸汽邮轮和飞艇的风貌。 见到雷时,坎普险些没能认出自己的家主。见到雷的狼狈模样,以当好一名管家作为人生价值的老人一时歉疚得眼眶发红,自责自己不该患病,让雷不得不孤身深入雪域。 不过,在用短刀刮去胡茬,用雪水擦洗干净脸庞后,雷的模样却让管家感到惊讶,他的脸颊瘦削了很多,五官线条却更加硬朗,眉眼间多了一股坚毅锋利的气质。 两天后,一驾驯鹿车从北至南,抵达了瑙瓦卢。当日午后,一列蒸汽火车冒出阵阵黑烟,驶向南方。 私人车厢里,穿着呢绒外套的雷,把长条状物体放在膝盖上,揭开亚麻布的一角,千年不锈的剑身显露出来,火羽般的刃纹随着车外的阳光而变幻色彩。 …… 北境的雪地里,苏·埃里尔摘下护目镜,时隔千年,凛冽的冰风终于让她感受到了一丝故乡的味道。 二:关于历史的推测 阴冷的煤雾里,影影绰绰的人影挤得像罐头里的沙丁鱼,冷风吹过,铁拱架上彩旗飘扬,铁皮蒸汽火车的呜鸣声由远及近,硕大地车头嘟嘟喷出黑烟,驶进冈堡西城区半月街站。 站台人员给吆喝着为一等车厢的贵宾开辟出一条不那么拥挤的通路,雷左手提着行李箱,右手把包裹得十分严实的剑竖在腰边按紧,以防人群的推搡使得利刃裂帛而出。 乘上回家的马车,雷透过车窗望着天上的煤雾,终于松了口气。得到绯霓翗斯以来,他一路上都有些提心吊胆,进入永续之境的不止他一人,如果其他人也得知了贤者之石的下落,无论是衔尾蛇还是教会,亦或衔尾蛇,任何一方的袭击,都是现在的他难以承受的。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在列车衔接的空当,他还去了亡者之脊附近的科罗恩大峡谷。那是科雷亚抛弃匣中之心的地方,雷在附近稍加打探了一番,并没有听说过类似当年埃德蒙兹那样的惨剧——没有丧心病狂的人体炼成实验,匣中的心脏似乎未曾出世,当然,也可能是心脏拥有者行事低调。 本来这次旅途中,历史的痕迹只是让雷对永续之境中的经历有些回味,但绯霓翗斯上的铭文,让他彻底改变了态度。关于那段历史的一切痕迹,在他眼里都变得十分敏感,但一路的思索,也没能让他弄明白什么。 回到家中,雷关上书房的门,把绯霓翗斯横置在书桌上,完全解下了油布。他回头看了看窗外,又拉上窗帘。 整柄剑完全裸露出来,环形剑首依旧银亮,没有丝毫生锈的痕迹,剑柄上缠绕着防滑的亚麻布,已经发黄腐朽,没法再次使用了。木质的护手也布满了斑驳的黑痕,不过剑身依旧光亮如新。剑鄂下方,是让雷百思不得其解的汉字铭文。 剑身上,是火羽状的花纹——雷在永续之境里铸剑时没有这些东西。 剑上的铭文带给雷的震惊已经平复,雷内心的困惑仍没有得到丝毫解释,不过冷静下来梳理线索,他可以做出一些推测。 “永续之境只是历史的投影,我经历的只是一些影像,改变影像绝不可能影响真实的历史,至少,我没有做出影响真实历史的行为。” 确定了一个不可撼动的原则后,以此为基础,雷继续推测后续。 “这个铭文的确与我有关,我在永续之境里重铸这柄剑时,那个制钉匠的铁匠铺里可没有花纹钢……我在重铸的绯霓翗斯,和这柄剑的材质不同。不过,在绯霓翗斯在彭尔斯手下破碎了,又因贤者之石再次熔铸成型,是那时候带来的变化吗?” 雷手指轻轻摩挲着剑身,观察细节。 “这上面的铭文,的确像是我的笔迹……我当初蚀刻铭文时写下的字,跟这个字有没有差别?记不清了。” 雷坐在书桌后方,思索良久,提起钢笔,在纸上推演自己的猜测。 “第一种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影响了历史,导致我在永续之境里的行为,也投射到了真实世界,这样一来,剑上的铭文就能解释得通了。” “那究竟是什么影响了历史?” “我经历的永续之境里,出现了两个神秘的存在。” “数沙者……它并不属于永续之境。它真的是来自埃灵时代的人造生命吗,我是否该称呼为‘祂’?按照我听到的只言片语,祂存在于时间之外,时间之外……如果按照字面意义来理解,祂能够脱离‘时间’这个维度,那祂的生命形式已经超乎我的想象。根据神秘学界对神的揣测,时间在神的眼里,并非是线性的,难道祂的生命形式,已经近乎于神?” “如果数沙者真的是类神的存在,那么很有可能,就是祂改变了历史,把我在永续之境里做出的行为,投射到了真实历史中。祂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会带我去时间之外,为什么对我有特殊对待……虽然不清楚其中就里,但一定是因为我完美升华的灵魂,还有翠玉石板以及灰塔这些因素。” “另外一个神秘人,是那个旅者。” “从他和彭尔斯的对话来看,就是他把贤者之石交给了彭尔斯,目的是让他‘保管’。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他人,却不自己掌握,因该有他的原因在里面。但我没有线索。这个旅者刚进入德罗契家族的府邸时,他似乎发现了一些破绽,并且怀疑到永续之境的真实性,我在时间之外旁观时,差点感觉此人要识破虚幻了,他也的确引起了永续之境的局部崩溃。” “一个历史的投影,竟然能够识破自己身处的永续之境虚幻的本质……无法想象,这个旅者在真实历史中的本体该有多可怕,他的来历比数沙者还要神秘。不过,他虽然识破了永续之境的本质,后面却似乎是默认了自己只是一个历史投影的事实,放弃了思考,并主动配合永续之境重现历史。” “此人无疑与贤者之石有极深的干系,不过相较于数沙者来说,他只是永续之境里的一个投影,尚且没有脱离永续之境,也几乎不可能影响真实的历史。” “所以第一个推测……真实的绯霓翗斯,竟让被印上了我的姓氏铭文,是因为数沙者改变了历史,把我在永续之境里的行为投射到了真实世界。” 雷防下钢笔,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这些思考对他来说并不复杂,但这些仅露出一角的冰山背后关联的秘密,却让人心头沉重。 休息了一会,他提起钢笔。 “第二个推测。” “虽然匪夷所思,但可能性更大的情况是,历史没被改变。” 三:虚实转化(上) 写下“历史没被改变”一行字,雷深吸一口气,一时不知该如何推测下去。 从接触神秘学以来,他看到或见到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但从未听说过历史能被改变,尤其是他还拥有老千的能力,对不可捉摸的命运有所体悟,要改变业已发生的事情,不可避免会牵涉到其他的人或物的命运轨迹,再考虑到贤者之石干系甚大,它牵涉到的东西绝不像纸上的铅笔字那样,可以被橡皮擦轻易改写。 他心底更倾向于历史没被改变这一推测。 但这样一来,对雷个人来说,问题就显得更加严峻了。 如果历史没被改变,那就说明真实历史中真的有一个掌握汉字并且姓氏和他相同的人为科雷亚重铸了绯霓翗斯,并在剑上留下铭文。 雷平复心情,继续在纸上推演。 “如果历史没被改变,那么在剑上留下铭文的人是谁,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进入永续之境后,仍然使用了本来的面貌,灵魂记忆药剂失效了……但现在想起来,还有另外一种可能——灵魂记忆药剂失效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我完美升华的灵魂,而是因为我进入永续之境时,并非是‘降临’,而是进入了‘同位体’。” “荒唐的想法……” “但按照这个假设推算,却的确有几分合理性。这样一来,灵魂记忆药剂的问题就解决了。但如果我进入的是同位体,也就意味着,‘我’曾出现在一千多年前的波尔坎时期……” 雷看着逐渐变干的墨水,感到有些迷茫,那种莫名的孤独感再度涌上心头。他晃了晃脑袋,想继续思考下去,却怎么也理不出了头绪。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写下“贤者之石”,“科雷亚”,“旅者”,用线把这些名字胡乱连接起来,最终还是放下了钢笔。 “缺乏线索的思考只是徒劳的猜测。” “不管怎么说,我进入永续之境的目的是为了贤者之石,而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的首要目标应该是利用贤者之石升华灵魂,也许在那之后,一些谜题就会迎刃而解。” 雷收起草稿纸,丢进火盆里仔细地焚烧殆尽,紧接着便双手捧着绯霓翗斯,用灵魂力探入这柄剑的内部。 一个灼热的灵魂正在沉睡。 在返回冈堡的路上,雷曾数度尝试和这个灵魂进行接触,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同时他还察觉到,翠玉石板对绯霓翗斯有异常反应,不过路上安危不定,他谨慎地等到现在,才开始探究绯霓翗斯的秘密。 他用灵魂呼唤翠玉石板,翠玉石板的影像立刻浮现在脑海里,寥寥数语出现在石板表面。 “虚实之石。” “载体转移……” 剑身上泛起淡淡红光。 这是翠玉石板引起的反应,此前,雷在这一步就会断绝翠玉石板和贤者之石的联系,但这次他只是静静等待。出乎意料的是,接下里的动静很小,一片红光从剑身上剥离,然后消失在虚空中。 雷微微一惊,紧接着就发现翠玉石板上显示了新的字迹。 “完成转移。” 一块宝石出现在石板表面,仿佛一直就镶嵌在那里。宝石通透如白水晶,细看又仿佛泛着黑色,再仔细看,它的颜色却迅速淡去,几乎消失在石板上。这时雷才发现,这块“虚实之石”的状态正在“有”和“无”之间不断变动。 “翠玉石板把它叫做‘虚实之石’……原来贤者之石也有名字。” “这是?” 雷凝视着虚实之石,这块宝石的状态竟然也影响到了翠玉石板,翠玉石板的颜色迅速淡去,消失在雷的视野中。雷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却又看到翠玉石板翻转过来,反面一如往常。 雷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惊奇起来,在虚实之石的影响下,翠玉石板的正反两面,竟然分别变成了虚幻和真实两种状态。 “彭尔斯试图利用这块贤者之石将过去的历史具现到真实世界……” 雷心想。 “既然这样,这块虚实之石的作用,是否就是将虚幻具现为真实?” 雷收起思绪,看了一眼手中的绯霓翗斯,红光离去后,绯霓翗斯沉睡的灵魂并未受到影响,但翠玉石板对这柄剑已经没了反应。似乎,被称之为贤者之石的力量,已经转移到了翠玉石板中。 顾不上研究绯霓翗斯,雷便闭上眼睛,引导灵魂,进入里世界。 睁眼之时,翠玉石板悬浮在塔室中央,恢复了通体翡翠色的质地。雷站在翠玉石板前方,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到嵌在翠玉石板上方的虚实之石上时,翠玉石板的质地再次发生了变化。 石板虚幻的一面仿佛覆盖着若隐若现的流动的雾气,雷的灵魂感知之下,这虚幻之面仿佛是一团可塑性极强的胶体,一种直觉出现在心底,雷将注意力集中在石板的虚幻面上,尝试着去想象一种他极其熟悉的物质,这种物质的构造和成分对他来说已烂熟于心,并且已被他完美炼成多次。 希铁的影子出现在石板的虚幻面上,若隐若现。 四:虚实转化(下) 石板的变化让雷知道,自己的尝试产生了效果。 但接下来,无论他如何尝试,希铁的虚影都没办法突破桎梏,从石板的虚幻面投射到真实中。 “看来还缺少条件。” “贤者之石的力量也必然遵循质能守恒定律,不然,如果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转化虚实,单凭我一个人就能破坏世界的平衡。” 里表世界的质量相等并且守恒,炼金术士交换里表世界物质的行为遵循守恒定律,无法影响里表世界的质量平衡——这是神秘学家在神语中得到启示,并经过大量实践而验证的自然规律。许多神秘学者曾试图推演平衡被打破后的情况,有人认为承载着两个世界的天平会被动摇,紧接着世界便会倾覆,毫无疑问这些推测都是纸上谈兵,但对于能够安然生存在两个世界上的人类文明来说,变化就意味着风险。 “提供等量的物质,一定是必要条件之一。” 雷思索着,离开了里世界。 片刻后,他取来一块纯铁,利用炼成阵将它交换到里世界。 这块纯铁的重量接近半磅,雷紧接着呼唤出翠玉石板,再次把注意力投注到虚实之石上,然后在石板的虚幻面上,用意念构造出一块希铁,质量略小于他手中的生铁。 “接下来该怎么做?” 里世界中,灵魂状态的雷打量着生铁,他稍微分了下神,石板虚幻面上的希铁影像波动起来,他再次聚精会神,希铁的影像才没有消失。 “虚幻面上已经有了希铁的原型,真实的一面还是空白。” 雷若有所思,悬浮在身前的石板在他的意念之下翻转过来。对着空白的真实面,雷抬手把生铁按了上去,却按了个空。 生铁接触石板的真实面,犹如没入水中,整个穿过。 雷察觉到生铁穿过石板时,密度发生了变化,在这过程中,他的灵魂力也在迅速消耗。整个过程只维持了半秒不到,当整块生铁穿越石板,雷的手也被石板阻隔而放开。当的一声,伴随着金属坠地的声音,雷看见一块希铁从石板背面落下,形状和他想象的那块几乎完全一致。 “成功了。” 整个过程简单得出人意料,雷捡起希铁,虽然在这之前就对贤者之石的力量有了心里准备,但心中仍有些不可思议。 乍一看,他现在做的事似乎平平无奇。付出了一块来自表世界的纯铁,得到了一块里世界的希铁,这跟他用炼成阵向里世界交换得到一块希铁没有太大差别。 但“交换”和“转化”相比,却判若云泥。 转化是从根本上改变物质,既然能把纯铁转化成希铁,就没道理不能将纯铁转化成黄金,也就是说,这块虚实之石就是传说中的点金石。不光是黄金希铁,雷可以借助现在的翠玉石板,具现出一切他需要的东西。 雷呼吸急促起来,但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手里的那块希铁有些问题。 有一丝生铁附着其上,这证明转化并不完美。其中缘由不难推断——雷提供的纯铁所蕴含的质量和能量,与这块希铁并不相当。 “多余的物质没被转化,如果我提供的物质和能量少于需要具现的物质呢?” 雷思索了一会儿,继续实验。 …… 雷整理了自己的实验记录。 “第一次实验,提供的物质多于具现需求的物质,则多余的物质不被转化。整个过程中,我的灵魂力产生了消耗,推测是因为改变物质的微观构造需要提供能量。” “第二次实验,提供物小于具现需求,实验中途我的灵魂力开始迅速消耗,似乎是为了补足转化所需的不足,灵魂力的消耗过于庞大,只能终止实验,得到了质地不纯的希铁。” “第三次尝试具现黄金,得到同样的结果。” “第四次,尝试具现希律银,我对这种金属接触不多,对它的性质和结构的了解也不深,也无法概括出完美的物质符号。也许是因为这些原因,导致我对希律银的想象出现了偏差,转化失败了,作为原材料的纯银的外观却转化成了希律银的模样。不过也只是外观发生变化,性质并未改变。” “第五次,分别尝试将纯铜和纯铁转化成希铁。提供物都大于需求,结果转化纯铜时,我明显消耗了更多的灵魂力。再尝试以同样的条件,将纯铜和纯铁转化成水鬼铜,结果转化纯铁时消耗了更多的灵魂力。可以得出初步结论,两种物质的结构和性质越接近,就越容易转化。” 实验进行到这里,雷大致摸索清楚了贤者之石的用法。连续转化物质已让他的灵魂有些疲劳了,想到彭尔斯竟然试图具现一段历史,雷不得不感叹灵魂等阶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能够转化物质的贤者之石,是所有炼金术士的终极追求之一,不过雷的神秘学造诣还不沟支撑他物尽其用。按照现在实验的结果来看,用贤者之石转化物质的前提之一,需要完全了解被转化物质的结构和性质,而他能够完美炼成的物质,至今只有寥寥数种。 “赫本留下的笔记里暗示贤者之石是进一步升华灵魂的关键,但我具体该怎么做?” “目前来看,贤者之石的能力就是转化物质,那是否可以转化灵魂?或者说,我升华灵魂需要用到某种物质,必须依靠贤者之石来转化?” 五:赚钱计划 次日清晨,雷右手端着咖啡,左手翻阅着炼金协会内部的刊物。 关于探索永续之境的事,已有神秘学记者在刊物上做出报导,让雷颇感兴趣的是,报道中提到炼金协会与教会在这一事件中生出了纠纷,但关于这方面的报道只是流于表面。报道中还提到,炼金协会的秘密人物已从永续之境中带回重要消息,副会长荣格·萨顿宣称,衔尾蛇的计划已被挫败。 “不知道炼金协会是否知道贤者之石的下落……” 雷静静思索着,现在他得到了贤者之石,却不可以高枕无忧。目前来看,至少有四个人知道他进入了永续之境,分别是刻印官欧内斯特,萨利斯特和南希,以及他的管家。另外,如果炼金协会得到了贤者之石的线索,他们就有可能查到守界者,以及守界者的处所。 而最后一位守界者汉娜,知道雷曾攀登哈库塔纳山。如果她泄露了消息,雷就可能遭受危险。 曾与科雷亚相处过一段时间的雷对守界者的意志十分信任,但他不打算掉以轻心。 “要找机会了解一下内情才好……刊物上说这次事件的负责人里有波希雅,也许可以找她探探口风?” 雷思考了一下,又自顾自摇了摇头,那是个聪明得过分的女人,如果被她看出点什么而产生怀疑,反而会弄巧成拙。 正在这时,管家拿着一封信件进来,雷放下咖啡杯,管家说道:“先生,您的信。” 雷接过信,只见信封上的火漆印是雾教神国的缩影图。他拆开信封一看,是一封邀请函。 这封邀请函邀请他去参加半月后的一场晚宴,邀请者是布昂茨伯爵,同时也是一名雾教的教士。邀请函里提到,这次晚宴是为偏远教区筹建新教堂而举办的,显然,邀请者希望被邀请者能够赴宴捐上一笔善款。 雾教的大部分产业在斐列帝国都享有税收豁免,富得流油的教会修筑一个新教堂却需要教徒捐助善款,这多少让人有些别扭。但雷知道,这种机会却是他在教会中为数不多的晋身之阶。 “目前我拥有三种超凡能力,元素掌控和暴食者都是五阶,老千达到了四阶,但实际应用却局限性不小。暴食者的上一阶,同化者的能力是吸收物质的特性,加持在自己身上,如果我能得到这种能力,自保能力会提升不小。” 雷思忖了一会儿,问道:“坎普,现在我还剩下多少钱?” “您在黑金银行贷款的8000镑资金,买车加上付掉房租后还剩下6000镑,这个月佣人的工资和日常消费,加上您北境之行的花费,总共花掉了2100镑左右,您现在还剩下不到4000镑,需要为您拿账本来吗?” “不必了。”雷顿了顿,低声自语:“不到4000镑……” 他刚加入炼金协会的第一个月,就花掉了整整四千镑,虽说房租和车钱以及旅途的花费是大头,但这8000镑可是贷款。虽然作为入会福利,这笔贷款不收取利息,但终究还是要还的,更何况,如果他打算在教会里更进一步的话,接下里恐怕还得出出血。 沉吟了一下,雷对管家说:“看看这个,坎普。” 坎普接过邀请函,仔细读完后,说道:“布昂茨伯爵在冈堡人脉颇广,作为一名教士,他和新维斯教区的里德主教私交甚笃,如果您愿意参加这次晚宴的话,里德主教会乐意交下您这个朋友的。” “嗯,我的确有赴宴的意愿。”雷点了点头,“不过,你熟悉这里面的门道吗?” “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先生。” “那你认为,多少钱能打动那位主教?我的胃口不大,只需要能从灰衣司祭升到祭司就好。” “我认为您应该谨慎对待这种晚宴。”坎普顿了顿,“虽然这么说有些无礼,但曾教授您入门知识的那位欧内斯特大人,就是因为不通人情世故,所以在教会那边不受欢迎,甚至有人私下称他铁公鸡。类似的慈善宴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以不同名目举办,明白的说,您需要定期付出一些金钱,才能维持您在教会的人脉关系,不被其他教士排挤,一般来说只要付出几十镑就足够了。至于您想要得到更高的职位……我想,您得为此准备至少1000镑。” 雷的表情僵了一下,又立刻恢复过来,干咳一声,“看来我暂时还是不要动这个念头了。” 他本来还想购买一些超凡材料,以进一步研究贤者之石转化物质的能力,看来经济状况已经不支持他继续挥霍了。 “或许您可以接受一些来自贵族和皇室成员的委托,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为您打听消息。”坎普说道。 “不,暂时不用,我会去协会里想办法。”雷摇摇头,心里却盘算起来。 对于拥有贤者之石的他来说,钱其实不是问题。 作为传说中的“点金石”,理论上来说,贤者之石可以为雷提供无限的黄金。 不过雷没法真的弄出大量黄金去变现,先不说转化物质需要消耗大量灵魂力,就算号称世界上保密性最高的黑金银行,也并不是真的对客户的隐私完全守口如瓶。价值几千镑的黄金,还不至于引人注目,但若是数万镑的黄金凭空出现在市场上,雷的来历很快就会被人打探清楚。 “可以先转化小部分黄金,先解燃眉之急,不过,贤者之石的价值对超凡者来说不在转化黄金上,如果我能转化一些稀有的里世界材料,价格甚至能远超黄金,也更加方便出手。” “炼成稀有里世界材料,同时也能研究虚实之石的转化能力,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做好了打算,雷便迅速享用完早餐,让坎普发车,前往炼金协会。 六:项目 哥维亚风格壁钟下的陈列架上摆满古董,欧内斯特从那勒斯时期的铜鸟面具旁边取下一个铁艺花瓶,用白棉布细细擦拭灰尘,然后举起放大镜端详花瓶内部的铭文。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欧内斯特侧头说了一声,“进来吧。” 雷走进房间,欧内斯特挑了下眉,用下巴指了一下椅子,示意他稍作等候,又继续把铁艺花瓶内部擦拭干净,又用钢笔记下铭文,然后才物归原位,摘下手套,转头看向雷。 “真是稀客啊,我算算……我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到你了吧,雷。”欧内斯特推起眼镜,端详对面的雷,只是一月不见,这个年轻人身上就出现了变化,他的头发稍长了一些,眼睛里多出了一股风霜磨砺的气质。 “毕竟你为我偷造刻印的事可不能暴露。”雷微笑道,在之前他就和欧内斯特约定好近期不要频繁接触。 “说起来,你进入永续之境有什么收获吗?”欧内斯特问道。 “别提了,也许因为我是偷渡的,我在永续之境里降临的地方,是波尔坎帝国的北陲。”雷耸了耸肩,“那里离符腾堡很远,我根本还没赶到地方,永续之境就崩溃了。” 雷的回答正在欧内斯特的意料之内,他听完后笑了笑,安慰道:“已经很了不起了,一般来说,第一次进入永续之境的新人如果没人指引,很快就会做出不恰当的举动,然后被永续之境的意志排斥出去。” “我看到月报上说协会里有人从永续之境带回了重要情报?”雷问道。 “哦,是戈尔曼。”欧内斯特顿了顿,“戈尔曼·瓦伦达,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好像的确带回了重要情报。不过他也受到了一些精神伤害,现在他正在休养,等他休养结束后,估计协会里就会有什么重要项目要展开了。” “瓦伦达?”雷觉得这个姓氏有点耳熟,很快就反应过来,“荆棘盾家族的瓦伦达?” “当然,在斐列帝国还能找出第二个瓦伦达吗?”欧内斯特说。 培养一个神秘学者需要耗费大量资源,所以炼金协会的成员也大多数都是贵族,这是理所当然的。雷移开话题问道:“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忙。” “说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欧内斯特看着雷,笑道:“该不会是想找我借钱吧?那你可找错人了。” “怎么会。”雷苦笑,“我只是最近对各种超凡材料分析方面的知识很有兴趣,你知道协会里谁在这方面特别擅长吗?” “超凡材料分析?”欧内斯特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要想钻研炼金术,这可是避不开的基本功,非要说谁在这方面很有造诣的话……西恩斯,博库里,还有波希雅……这些可都是大忙人,很难说谁能从百忙之中抽空为你指点。我想如果你是想在这方面补充基础的话,我的建议是直接参与其他炼金术士的研究项目。” “我正有此意。”雷点点头,他来找欧内斯特的原因一半是为了掩盖永续之境的事,一半是为了听取欧内斯特的推荐。 离开欧内斯特的办公室,雷便找到炼金协会的内务员。内务员从分析机中调取出协会内部近期正在进行的项目和募请人员的情况,雷便在一旁阅读起来。 “研究瑞西韦斯药剂对灵魂污染的治疗作用……” “研究蓝光蕈在梦境控制药剂中替代毒蝇槿的可能性……” “复原绝种里世界植物……” 正在进行的项目中,“复原绝种里世界植物”的项目吸引了雷的注意。这个项目已经展开三个月,目标是复原数种已经绝迹的里世界植物,包括一种三阶植物,和四种四阶植物。吸引雷的注意的不光是这个项目正在募请学徒级助手,还有项目负责人的名字——波希雅·阿伯特。 更重要的,是这个项目的内容。拿项目中需要被复原的四阶里世界植物龟瘤槲来举例,复原这种植物的第一步,是从现存的文本中收集信息,配合仅存的少量样本,完全分析出龟瘤槲的性质和成分,以及与其他材料的反应。项目的目标并非是要得到龟瘤槲的植株,只要在需要用到龟瘤槲的药剂中,能够做出完美的替代方案,就算完成目标。 这完全契合雷的需求。 虚实之石转化的前提,就是完全了解物质的性质和成分。对植物材料的分析比性质单一的金属困难许多,如果他能跟随项目的进展,完全了解那四种四阶植物和一种三阶植物的性质和成分,就有可能利用虚实之石,将它们具现出来。 这个项目的参与人员,除了波希雅外,还有两名高级炼金术士。另外还有三名中级炼金术士和六名初级炼金术士以及学徒级炼金术士,总计九人。炼金协会不惜耗费如此多的人力,试图复原这些植物,可见它们价值颇高。如果顺利的话,雷不仅能得到知识,也许还能借机赚上一笔。 没有犹豫,雷就做下决定。很快,内务员用电话联络了项目负责人,雷预约到了次日上午九点与高级炼金术士博库里见面,以决定他是否有资格参与这个项目。 七:拜访萨利斯特 浓郁的地元素环绕之间,雷的实验室一如既往的干燥,摆满陶皿和瓶罐的陈列架前,南希捏着鹅毛笔,认真地画下信标和物质符号,动作缓慢而稳定。很快,一个炼成阵被完成了,南希激活了灵魂符号,经过片刻引导,一块哑光的黑色金属矿石出现在炼成阵中央,细看之下,矿石表面布满繁星般的白点,这就是星光银独有的外观特征,这种常被用来辅助占卜的金属和希铁大体上价值相当,炼成难度也相若。 雷打量着炼成阵中央的矿石,无需翠玉石板辅助,他就能看出来,这块矿石的炼成度大概是百分之五十五左右,以他自身的标准来说当然不合格,但这对南希来说已是极大的突破了,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她第一次毫无失误地完成一次炼成。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进步很大啊,南希。”看到炼成完成了,雷才做出点评,“只需要再练习一下物质符号的概括,概括物质符号的关键是抽象,越抽象就越能排除物质本身的外在形象,从而还原它的性质……干脆面?把我的《万物之书》拿来。” “我有必要再次强调,贝德维尔先生,你的称呼很不礼貌。”书柜旁的浣熊把一本比自己身体还大的书拖了出来,跳到实验台上,对雷埋怨。 “感谢您,马尔斯先生。”南希接过书的同时摸了摸浣熊的后背,浣熊舒服地哼了两声。 “所以说还是南希最善解人意,贝德维尔,我说,你现在有空了吧。”浣熊扭头盯着雷,“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回去我的故乡。” “等我有空再说吧。”雷摆摆手搪塞了浣熊,紧接着向南希规划接下来需要学习的内容。 当雷向南希传授了概括物质符号的要点后,又在万物之书上划定了需要了解的十二种里世界金属,便完成了一周的课程安排。做完这些,才刚过七点半,雷不紧不慢地吃了一顿早餐,读完了当日的《仲裁者报》,他和博库里预约的面试时间在下午两点,整个上午的时间还很充裕。 南希在自己的紫色上衣外套上一件黄色的坎肩,戴上米色的绸花圆帽,便打算出门。坎普已在外发车等待,今天是南希去萨利斯特那里照顾塞西莉亚的日子,当南希走到门边时雷喊住了她。 “我可以一起去吗?我还没来得及感谢萨利斯特嬷嬷。” 南希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雷微笑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南希抱歉道,“只是塞西莉亚的情况还不太稳定,她有些排外,不过没关系的,萨利斯特嬷嬷也说过她想见你呢。” “那就走吧。”雷站起身来,女佣从衣帽架上取下灰色外套为雷披上,雷戴上帽子,看了一眼手表,“我刚好有空。” “她看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南希笑了起来。雷走到铁门外,打开后座门,等南希进去后,他也坐了进去。坎普发动汽车,雷低头看着衣袖说:“出乎意料的合身,要不是你没找裁缝量过我的尺码,我简直怀疑这是定做的。” “詹姆斯是西区最好的裁缝之一,我找到他的时候得知他那儿刚好有您的尺寸。”坎普在后视镜里对雷笑道:“他还因此给了优惠价。” “詹姆斯……”雷沉吟了一下,恍然道:“哦,是获得过金剪刀奖的那位裁缝,他以前给我定做过一件黑礼服,我穿它去参加了赫本老师的丧礼。”雷笑了,“没想到他还留着我的尺码。” “詹姆斯不轻易接受订单,但他会将所有客户的数据都保存下来。” 坎普发动汽车,没一会儿,汽车穿过西城区的数个街区,进入了东城区。东城区的地面远不如西城区平坦,车里不免有些颠簸,雷透过车窗看见街边的许多店铺门外都挂出了近期涨价的通知。 “最近发生了什么吗?”雷疑惑道。 “您是说物价上涨的事吗?”坎普瞄了一眼窗外,又把全部目光放在观察路况上,“这是是三大商会决定的,至于原因嘛,好像和浮洱维奇港有关,据说港口外最近有一大批海盗活跃,帝国皇家海军因此集结准备剿灭海盗,这样一来货运就受到了很大影响。” “只是一个港口而已。”雷耸了下肩,他一路上看到肉类粮食甚至日用品的价格都在上涨。 “反正为涨价买单的又不是商会,他们说不定还能借此多赚一笔,何乐而不为呢。”坎普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前面就到了,先生。” 蒸汽引擎的声音逐渐低沉,汽车停靠在圣南勒斯女校外。今日正是女校放假的时候,校园里没有几个人影,雷与南希穿过校园,来到学校后方的小教堂外。 对萨利斯特,雷一直怀着敬畏又忌惮的心情,就他目前所知道的,这位女教士的灵魂至少升华到了三阶。她是雷在这个时代见过的最强者。不过雷对她的忌惮不光源自她的超凡能力,还有那块影鸦纹章。 在雷刚好想要偷渡进入永续之境时,萨利斯特就让南希送来了那块纹章,并带给他一句似乎饱含深意的话,怎么看这都不是巧合。雷甚至怀疑,她知道一些关于赫本的秘密。 这次前来拜访萨利斯特,雷的目的不单纯只是感谢,他同样想试探这位女教士到底知道多少关于赫本的事。最好她只是出于对老朋友的怀念而顺手帮了一把他的最后一个学生——雷这样想着,心底却还有另一个念头萦绕不去——或许她能给自己一些指引? 八:不存在的物质 小教堂里,女校学生的座位上空无一人,灰色墙壁上的尖券壁龛里雕刻着雾灵的画像,花窗的斑斓色彩投射到祷告台上,萨利斯特的背影正对着门口,当她转过身时,便露出祷告台上静静燃烧的蜡烛。 “雷?真没想到你今天会来。”这位女教士用在衣襟上拍去手上的些许灰尘,“南希,塞西莉亚正在等你呢,她现在可是除你之外谁的话都不听。” “我先失陪了,雷。”南希显然对塞西莉亚十分关心,或者说她对身边需要帮助的人都是如此,跟雷打了招呼后,就匆匆去了教堂后方的休息室。 “日安,萨利斯特教嬷嬷。”雷走近祈祷台,“感谢您对南希的照顾。” “我对她并没有特殊对待,要说照顾,她对需要帮助的人付出得更多呢。”萨利斯特微笑道,“而且她可是我的教子,‘把蜜和膏留给下一代人,作为生命的延续’,呵呵,我刚好读到这里。”她说着合上祷告台上的《死海书》。 虽然名义上是雾教教徒,雷却对经文不怎么熟悉,他看着祷告台上经书的封面,一时想不到另一句经文来接续话题。萨利斯特看了雷一眼,敏锐洞察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尴尬,笑道:“一般只有我们这些经常和普通人接触的传教士才有必要熟读经文,“你是专注于神秘侧的教士,只需要钻研密仪,追求灵魂升华就行了,这些经书不看也罢。” “我有一个问题,萨利斯特嬷嬷。”雷坐到祷告台下的长椅上,把胳膊放上桌面,双手交叉,花窗的光影投射在臂弯间的棕色漆面上,让他联想到永续之境外色彩斑斓的时间之河,萨利斯特回头看过来,沉静的面容背对着光影,过了一会儿,雷抬头问道:“您为什么把那块纹章交给我?” 直接而冒险的试探,却很适合现在的场合。在萨利斯特面前,雷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后辈,他确定萨利斯特托南希送来那块纹章,并非如她所说的那样是为了转交给炼金协会,而是另有深意,既然萨利斯特知道一些关于赫本的秘密,那雷在她面前也不必过于遮遮掩掩了。 “哦,你说塞西莉亚祖先的族徽啊。”萨利斯特面露恍然之色,仿佛对这件事并没有十分挂心,“你知道,达诺切丽特家族的事件里,塞西莉亚失去了所有亲人,她还一度成为了邪物的宿主,她遭受了极大的创伤,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上。” “它会勾起塞西莉亚的回忆,所以我不想把它留下来。” 萨利斯特并没有正面回答雷的问题,雷也不便直接追问下去。 “塞西莉亚恢复得怎么样了?”他问道。 曾在千年前的符腾堡见识过巅峰时期的德罗契家族鼎盛气象的雷,对如今达诺切丽特家族的遭遇颇为同情。而且对他来说,在这个时代,塞西莉亚很有可能是开启和德罗契血脉相连的那道暗影之门的唯一一把钥匙。 雷关心塞西莉亚的状况,但对待钥匙的态度不可草率,他熟悉南希,南希的确也表现得十分稳定,但那位画家瑟华卓,如今却已经在冈堡消失了,雷从旧船酒吧老板那里了解到瑟华卓是出游采风去了,但瑟华卓走时没有给雷打招呼,而且雷利用石像试图联系他时,也没有得到回应。 “谁经历了那种事情都很难恢复过来,她还算坚强。”萨利斯特说,“南希会照顾好她得,她们相处得还不错。” “希望她能尽早恢复。” 萨利斯特和他对视两秒,“雾神会保佑她”说着她回身再度整理祷告台上的祭器。 气氛陷入沉默,雷盯着在光线里飞舞的尘埃,心想话题是否就该到此为止,等到南希出来再告辞离开。过了一会儿,他还是问道:“您和赫本老师交情不错吧。” “没错,我们在大学期间就认识了。”萨利斯特头也不回地说,“他是个很有主见的家伙,有时候有主见得过分了也有点令人不快。他刚加入炼金协会没多久,就几乎把所有人得罪个遍,不过老家伙们尘归尘土归土后,他反倒成了新的领军人。” “听起来他年轻时很狂傲。”雷不禁搜索着回忆,这具身体留给他的回忆里,和赫本共处的为数不多的片段里,那个老人只是个安静的病秧子。 “他年纪大了依旧如此。”萨利斯特回头看了雷一眼,“他觉得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会影响学术平等,所以年轻时不肯称呼任何人为老师,资历足够后也不肯收任何学生,虽然有很多人以他的学生自居,但老实说,当我听到他临终前又收了个学生,我还挺惊讶的。” 雷听出了萨利斯特的潜台词,她在疑惑他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她似乎并无意试探其中真相,而是自顾自又移开了话题,感慨道:“不过自从他开始研究埃灵时代后,他就完全变了个人,从那以后我就觉得他做什么都不奇怪了。他临终时向你托付了遗愿吗?” “他赠予我的遗产里的确包含了神秘学知识。”雷说,“不过我找到它们时已经被波希雅捷足先登了,她成了我的守秘人,引我踏足里世界,或许这是她的补偿,但我还是挺好奇赫本老师究竟留下了什么。” “他在走一条不存在的路。”萨利斯特说,“不存在的路是用不存在的物质构筑的,他本来还有所进展,但在这里失败了,止步于此。” “不存在的物质?”雷愣了一下,觉得萨利斯特的话语里似乎传达了一些信息,“是什么?” “谁知道?至少我想象不出来。”萨利斯特摇了摇头。 九:面试 因为塞西莉亚的精神状态欠佳,直到南希回来,雷也没有去探望这个德罗契家族的末裔。 坐上回家的车时,南希忽然对雷说道:“贝德维尔先生,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什么事?”南希主动求助的情况很少,雷有些诧异,下意识认为和塞西莉亚有关。 南希的话却在他意料之外。 “我想请您给我写一封推荐信……是这样的,我想到斐列冈堡皇家历史学院进修,而炼金协会会员的推荐信可以让我获得面试资格。”南希说道。 “可你现在的神秘学知识才刚入门。”雷面露疑惑之色,南希可不是三分钟热度的性格,也并非好高骛远的人。 “我想主修古代语言学,特别是古埃灵语方向。”南希解释道,“您知道,我的魂所里还有许多文献需要翻译。” 雷这才明白南希想要进修的原因。 “当然没问题,我可以为你写推荐信。”雷顿了顿,“不过你的日程将会十分紧凑,学习语言甚至比学习神秘学还枯燥。至少学习炼金术时,你会接触到不同的超凡材料,而且交换物质的方式,也有规律可循。但现存的关于古代语言的资料,特别是关于古埃灵语的资料残缺不全,这会是个异常艰难的方向,你要知道,在冈堡精通古埃灵语的人,可比高级炼金术士还稀少。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雷打量着南希,南希倾听着,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可见她早已提前了解了这些情况。 “我考虑过了。”南希说道,“但古埃灵语在神秘学研究上十分重要,我想您应该也暂时无暇精研它吧。” 雷愣了一下,笑道:“是因为要辅助我才做这个决定?” “不,我同样也是一名超凡者。”南希笑道,“而且我希望我们能够互助,而不要总是我接受你的帮助。” “我会托人为你介绍一位好导师。”雷正色道,“而且你需要一名贴身女仆了,你没法把时间浪费在杂务上,至于你的开销……我想你接下来不会有太多时间来当我的助手,但你的开销是个问题,我会给你一些资助。” “不,不用。”南希连忙拒绝,虽然坎普并未透露出雷的经济状况,但她知道雷最近花销很大,“只要能通过面试,学费并不贵,而且我会拿到奖学金的。”她笃定地说。 “既然你有自信,就不要担心还不上钱。”雷不容置疑地阻止了南希的推辞,“并且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谢谢……您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南希只迟疑了一下,就接受了雷的善意。 “和你的超凡之路有关,最近你的灵魂状态如何?有找到关于灵魂升华的线索吗?”雷问道。 “自从能力觉醒后我的灵魂状态越来越稳定了。”南希回答说,“至于灵魂升华的线索?我想可能在那些文献里,我问过我的魔像,也没得到回答。” “那你的超凡核心呢?”雷继续问道,“那盏点亮你魂所的灯,你能否将它带离魂所?” “我这样试过,但魔像阻止了我。”南希不知道雷的用意,但回答得很认真,“那仿佛是整个魂所的核心,我有种直觉,如果它离开了魂所,魂所就会崩塌。” “看来得用另一种方式了。”雷沉吟了一下,“你介意到我的魂所来一趟吗,我可能会对你的灵魂进行一些……研究?”他注意了语气和措辞,尝试让这句话不显轻佻以至于产生某些歧义。 但南希的脸还是红了,驾驶座上的坎普没有侧头,但后视镜里他的眉毛还是动了动。 “研……研究?”南希缩了缩身子,吃惊又害羞地问道,“什么研究?” “我保证。”雷有点尴尬,“只是纯粹的研究,我不会对你进行骚扰。” “不,不,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南希红着脸道,“我会来的,您今晚有空的话,我会过来,还是之前的信标吗?” “没错。”雷靠在后座的椅背上,“如果我面试过后没有安排的话。” 雷的灵魂升华到四阶的能力,是复刻其他超凡者的能力,但他还没把这能力的潜力发挥出来多少。目前雷能接触到的超凡核心并不多,但他手中却掌握着十二座石像,对应十二名上古贤者的传承。现在,作为第一枚钥匙的南希已经完成升华并觉醒能力,既然她的状态已稳定下来,雷也可以尝试着通过她,来复刻“灯”的能力了。 在永续之境里,雷就见证了贤者传承的强大,南希的能力如果能够被复刻,也许会给他带来超过已有的三种能力的作用。 …… 炼金协会西面的新月研究院里,一个秃顶的褐色卷发男人坐在办公桌后翻阅一份档案。装档案的纸袋通体黑色,银线封边,表面是鎏金橡树图案,封装的火漆印上印着炼金协会的印章,表示这份档案的保密级别为“绝密”,只有炼金协会内部的高层才能够查看。 档案顶端是雷·贝德维尔的名字和照片,下方是生平履历,除了雷在异常管理处的工作表现外,还包括雷与超凡者,与教会以及炼金协会接触的经历。 这时门被敲响了,男人示意敲门者进来,然后对推门而入的雷说:“早了十分钟。” “为了不耽误您的时间,博库里先生。”雷说。 “刚好我看完了你的档案。”博库里露出一个还算和善的微笑,“你是赫本大师的最后一名学生……但,让我们抛开这个名头吧,毕竟你应该没得到他的传承,而且最好他也没向你传承什么。” 雷没有为赫本做出什么辩驳,点头道:“我现在正以一个学徒级炼金术士的身份来面试,您应该对聘请实验人员早有标准。” “很好,这是正确的态度。”博库里点点头,瞄了一眼雷的档案,“你在异常管理处工作过,并且表现很好,这证明你是一个细致的人,这对研究员来说是优秀的品质,不过……你接触神秘学的时间好像很短,而你应该也看到了,这个项目虽然招募学徒级炼金术士,但我们的要求是——至少具有三年以上的经验。” 十:面试结束 博库里说到这里,便不再言语。雷耸了下肩,“但您还是给了我面试的机会。” 博库里点头道:“没错,招聘人员有标准,但实际能力更加重要,我会就项目相关的神秘学知识对你进行一个简单的考核,你准备好了吗?” “现在就开始吧。”雷来之前就对这次面试做好了准备。 博库里点了点头,示意雷坐到桌边,然后从身边的白纸堆里抽过来一张,用钢笔刷刷写了起来。半分钟后,他把纸推到雷的面前。 “如果你要参加这个项目,那么你有必要对在物质认知上有不错的基础,把这十二种材料的性质和常用用途写出来吧,你有十五分钟的思考时间。” 雷接过纸张,只见纸上写有十二种材料的名称。这十二种材料里有表世界材料,也有里世界材料,涵盖的范围颇广,矿石、植物乃至动物材料都有。部分材料还算常见,有的材料却稍显冷僻,但对雷来说并不算困难。学徒之心给他带来微量感知能力时,也赋予了他极强的记忆力,在欧内斯特手下当学徒那阵子,他已熟读了万物之书。 博库里这份考核并不困难,的确,任何有过三年以上经验的学徒级炼金术士都能轻松通过,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位高级炼金术士却设下了一个小陷阱。 雷扫了一遍纸上的材料名称,就提笔在下面书写起来。 “银翠鸟之尾,属于里世界植物翅叶木科,叶片成熟后呈蓝绿色,干制处理后变成银色,所以被称作银翠鸟之尾……以四元素理论体系分析,生于风长于地,对火元素具有耐受性,但畏惧水元素。焙热至高温碾碎,在冷却前可使加强部分金属的惰性,常用作抑制剂……” “锈表针……” “水玉钟……腐菇科……” “蓝异涡虫结晶……喜食翅叶木,粘液附着在翅叶木上,会结成蓝水晶般的结晶,常用作灵性附着剂……” 博库里在一旁看着雷迅速书写,心中倒是有些惊讶,从档案来看,雷接触神秘学不超过半年,但从雷对各种物质的熟悉程度来看,雷在博物学上已有了相当的基础。 和绝大多数高级炼金术士一样,博库里是个稍微有点自负的人,他敬佩巅峰时期的赫本,却认为晚年的赫本十分可悲。一个可悲的人物最后的学生,不知能继承他多少的荣光?至少现在看来,这个黑头发的年轻人还算刻苦,想必他把绝大多数精力都花在了博物学上。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在这项考核上最多拿到十一分——如果每种材料的完整无误的阐述算一分的话,满分是十二分。 黑叶桃金娘。 因为万物之书的编纂者的一个疏漏,这种里世界材料直到如今都被一些经验不足的炼金术士认为是表世界桃金娘属的植物。实际上,早在二十年前这个错误就被纠正了,并且有数篇因此诞生了几篇学术论文,但由于这种材料的用途过于偏僻,这些论文并没有取得多少关注,而且,按照炼金协会建立以来的会规,重修万物之书的频率被定为五十年一次,所以这个谬误现在还存在于万物之书上。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可能对这种材料做出正确的阐述,博库里心想。他之所以给出这么一个超纲的考核题目,是因为炼金协会内部一个不成文的传统,从索尔·法罕创会开始,所有对后辈的考核,出题者都会试图阻止考核者拿到满分。这能避免骄傲自满的情绪阻碍年轻炼金术士的求索之路,并且能区分出真正的天才——没错,如果及格的难度是一,拿到高分的难度就是三,而得满分的难度则要超过两位数。 博库里不禁想起了波希雅,这个炼金协会建立以来最年轻的理事长,就是能够突破常规,无视难题的天才,而他作为一名高级炼金术士,则正是她曾经的踏脚石之一。想当初,在波希雅以初级炼金术士的身份考核为中级炼金术士时,博库里还是她的考核官,而现在,她是这个重要研究项目的总负责人,而博库里成了副手。 好胜心和求知欲总是并存于炼金术士的心中,但博库里明白自己和波希雅在天赋上的差距不可弥补。他倒没想在雷的身上找回场子——这无疑是幼稚而且十分掉价的想法。但在出题时,他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赫本参与主持的万物之书的编纂里出现的黑叶桃金娘这一失误,并鬼使神差地把它写了在纸的末尾。 写下这个名词时,博库里心里有一丝懊悔,以他的学识,他可以信手拈来许多题目作为最后一道关卡,但他选择了黑叶桃金娘,这看起来像是某种微妙的自尊心在作怪。 不过雷肯定没法解决这个难题,所以这道题目怎么出都无所谓了。博库里看着雷已经对前十一种材料做出了完整的阐述,不禁暗暗点头,能拿到十一分,他已有资格参与项目,去为一名中级炼金术士当助手,负责一些繁冗而耗时,但没有太多技术含量的工作。 黑叶桃金娘? 写到最后一题,雷稍稍停了下笔。如果不是他曾攻读过埃灵文,又因为了寻找赫本留下的线索而花了大量时间在炼金协会的图书馆,他还真会被这个名字骗过。 “博库里先生。”雷抬头问道,“您确定没有误写吗?” 博库里愣了一下,立刻说:“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但你可以发表你的意见。” “在丹汀语里,桃金娘的发音与埃灵语的蛇菰十分相近。”雷放下钢笔,说道:“所谓的黑叶桃金娘,其实是被误读加误写的‘斗篷蛇菰’,是梦境控制药剂的辅助材料之一。如果您让我阐述黑叶桃金娘的性质和用途,恕我无能为力,因为这种植物并不存在,要是斗篷蛇菰的话,我倒是可以尝试描述一二。” 博库里打量着雷,仿佛在看一个怪胎,他面色变了几变,好几秒后,才感慨道:“不必了,斗篷蛇菰不属于保密材料,既然你能发现这个陷阱,就证明你能拿到满分。面试结束了,恭喜你,贝德维尔,你超出我预期的拿到了满分。” 十一:复刻灵魂(上) 雷从博库里的反应看出来,这个高级炼金术士对他完美通过考核十分惊讶。 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雷都以地下炼金术士的身份探索超凡,他还是第一次在陌生的“正式”超凡者面前出风头。 如果要接触到项目的核心,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藏拙了。雷想了想,说道:“看来我可以加入这个项目了?” “没错,你将辅助一名中级炼金术士完成项目中的一个分支。”博库里说着拿出一份文书,“具体负责什么工作,盖文会为你安排。这上面写出了具体的工作时间和待遇,没有问题的话就签名吧。” 文书是质地精良的铜版纸,边缘印着一圈橡树叶的花纹,纸上的字是精美的印刷体,下方盖着炼金协会的墨绿色公章。 关于这个项目,雷从协会里的内务员得到的信息并不完整,此刻看到了加入项目的文书,他才得知了项目的具体内容。参加这个项目后,直到项目结束,除了祈祷日外,他将不会再有休息时间。 而这份研究工作的待遇则有些出乎雷的意料,在这之前,他听说炼金术士的收入中,占比重最大的部分来自于接受外部委托获得的报酬,而这份根据这份文书上的信息,他以一个学徒级炼金术士的身份参与这个项目,每周获得的薪酬是121镑,并且由于这笔薪酬是炼金协会直接发放的,还拥有纳税豁免的权力。 这么算来,他只需要待在实验室里安全地做研究,能获得的薪酬就是当异常调查员的卖命钱的五倍以上。而那笔黑金银行的无息贷款,单靠参加项目的薪酬,也只需要两年左右就能还清。 看来所谓的参加研究项目收入少的说法,也只是相对而言。 雷明白是自己的思维模式还没有转换过来,现在他在炼金协会只是一名最平庸的学徒级炼金术士,但要是放在异常管理处,作为炼金协会的成员,他的地位要比灰骑士还高。按照异常管理处历史卷宗里的案例,一名来自炼金协会的顾问协助调查时,权力直接对标灰骑士中的骑士长,而灰骑士长的收入水准,比雷现在能从这个研究项目里获得的只多不少。 每月接近五百镑的薪酬给了雷一个小惊喜,也让他不禁有些好奇,如果他现在开始去接触斐列帝国的贵族圈,从那些贵族手里接受委托,到底能赚多少。但敛财对于炼金术士来说,只是探索超凡道路时的辅助消耗品,如果一个炼金术士停止对灵魂升华的追索,那无疑能减少绝大多数开支并迅速积累财富,但这样就舍本逐末了。 参加一个研究项目,在积累知识的同时还能在金钱上有所获益,比起接受委托来说,这是更佳的选择。 在文书上签名后,雷便得到了参与项目的资格,离开博库里的办公室时,雷还得到了一份资料,资料上记载了十余种材料。博库里叮嘱雷在明天以前熟记这些东西。 …… 深夜,雷在书桌边把白天从博库里那里拿来的资料他已经看过一遍。资料上提到的材料共计十五种,涵盖了动物、植物以及矿物类材料,这其中只有一种四阶里世界材料,名为“紫酢浆草,并且关于它的记述并不详尽。而其他五阶材料的资料则十分完备,不光包括了性质,在资料的最后还有一篇附录,指出了对这些材料具体用途和不同处理方法的研究的报告存放的地点。 “有机材料的研究,果然比单质的金属复杂很多。” 煤油灯里的灯芯老鼠叫般的吱吱作响,雷放下资料,打开灯罩减去一截灯芯。紧接着,他从桌下的长抽屉里取出油布缠裹的绯尼翗斯,用鹿皮沾蓖麻油擦拭,擦到剑身发热后才重新用油布裹上保存起来。 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发现时间已接近10点,便起身离开书房。到盥洗室用热水洗了把脸后,他一扫疲劳,来到走廊上,在楼梯边上用针线正在缝纫纽扣的女佣放下手头的活计喊道:“晚上好,贝德维尔先生。” “晚上好,特丽丝,等会儿送一杯热牛奶到我卧室,谢谢。”雷对女佣点头微笑,到走廊尽头敲响了南希房间的门。 一阵脚步声过后,南希打开了门,她还穿着白天的外套,显然并未入睡,雷透过门缝看到桌上还放着书和纸笔。 “您结束工作了?”南希见到是雷便问道。 “结束了,还记得我白天说的话吗?”雷说。 “当然。”南希点点头,“那,里世界见?” “里世界见。”雷点点头,转身离开。 回到卧室,雷在灯下又看了会书,喝完女佣送来的牛奶,他才冥想进入里世界。 吸收了虚实之石力量的翠玉石板静静悬浮在塔厅中央,雷穿过塔厅,调整塔门上的机关打开魂所之门。死寂的世界出现在眼前,雷的灵魂飘出塔外,南希的魂所距此有一定距离,这时她还没有过来。雷辨认星体的方向,循着记忆来到魂所附近的一处浮石上,几个月前,他曾在这里捡到过驱魔人的漂流瓶。 但现在浮石附近除了碎石尘埃以及尘蛾外便没有其他的东西,算来那个驱魔人少女已许久不曾发来信息。 也许她受到了家中长辈的提醒。雷心想。 在魂所外等待片刻后,远远的,雷看见了一个身影。随着距离飞速接近,魔像的影子在雷眼里越来越大,紧接着,便能看到魔像的肩头坐着一个水银态的灵魂体。 雷向着魔像招手,在原地等待。很快,魔像悬停在他身边,南希的灵魂从魔像肩头一跃而下。 “雷!”少女的声音从水银态的灵魂中发散出来有种清脆的金属质感。 “南希。”雷打量着南希的灵魂,只见她的灵魂状态比一月前稳定了不少,他点点头,“跟我来吧。”目光又落在魔像身上,“不过这大块头可进不去,我的魂所可没法跟你比。” “它会好好守门的。” 南希拍了拍魔像的身躯,用肢体语言命令这大家伙原地等待后,雷便打开了魂所的大门,将南希带入其中,准备尝试复刻灯之传承。 十二:复刻灵魂(下) 南希跟着雷来到空无一物的虚空中,她向四周眺望,除了零星的浮石外,并没有可以称之为魂所的东西,疑惑刚在她心头升起,旁边的雷便用过灵魂感应自己的魂所。 高塔之门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洞开,南希失神了一瞬,立刻明白这是魂所的隐藏方式。等南希回过神来,雷已进入塔门。她连忙跟上,刚踏进塔厅,便被昏暗中的一抹幽绿色光芒吸引了注意力。 “我先简单解释一下,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雷操控机关关上塔门,示意南希跟他走向塔厅中央,边走边说:“我要尝试解析一下你的灵魂结构,而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你只需要放轻松,像往常那样不要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就可以了。” “解析我的灵魂结构?”南希好奇又疑惑,浅薄的神秘学知识储备让她一时无法觉察出雷将要做的事有多么惊人,但隐约又觉得这比起单纯的交换物质要困难得多。 “是的。”雷点了下头,没有多做解释。 南希也没追问,但接近塔厅中央时她看到了环绕翠玉石板的十二座石像,然后把目光停在捧灯的那座石像上,石像手中的石灯正在燃烧,摇曳的莹白色光焰让她联想到自己的魂所核心。 雷停住脚步,回头打量着南希,在邀请南希进入魂所之前,他就预料到了这种状况,“你可以试着接触它。”他对南希说。 南希没有动,而是用探询的目光看向雷。 雷微笑道:“试试吧,没关系的。” 南希犹豫了一下,这才走到石像旁,石像应该是完全按照人体比例一比一雕刻的,只比南希高出半个头。南希打量了石像好一会儿,才身手触摸石像的手臂,过了一会儿又抚摸了石像的脸庞,最后她托住石像的双手,与石像一同捧着那盏灯。 “这火焰简直和那盏灯一模一样……”她呢喃着,把手向上移,她的双手环绕着火焰,像是沐浴着倒流的牛奶,“我……” 她沉默了好一会,看着石像的脸。 “他让我感觉很熟悉。” 因为那是你的先祖——雷心说。 “就像面对长辈一样?” 南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我的父母。” 在冈堡,弃婴就像煤球那样常见,区别只是他们出现的地方不是锅炉里而是清早的修道院台阶上。在抚养弃婴这件事上,原初教会出了不小的力气,譬如南希的婴儿时期,就是靠着乳母的奶水度过的,这些乳母抚养弃婴,并从教会手里领取津贴,等到弃婴长大后,他们就在修道院接受启蒙教育,等到年龄大了以后,就自谋出路,或者去教会学校进修,或是在留在修道院工作。 南希属于从小表现优异,并且获得了进修资格的那一部分人,相较于其他孤儿来说她境况还不错,但她的确也没体会过父母之爱。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引上这条路吗?”雷没有在不愉快的问题上深究。 “因为这样安全。”南希看了雷一眼,“我知道莫兰先生和你的秘密,贝德维尔先生可不是个会把命运放在别人手里的家伙。” 雷愣了一下,笑道:“你进步得可真快。” 南希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但那只是原因之一。”雷又说。 “还有呢?”南希问道,她的手仍沐浴在灯焰里,丝毫没有被灼伤。 “你知道塞西莉亚的祖先吗?” “我听说了,德罗契家族……”南希说想了想,紧接着灵魂波动起来,显然她联想到了什么,并且为之惊愕。 “你也是某位贤者的后代。”雷说道。 南希一时惊讶无言,她看着石像,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人人都是神的子民。” 纯正的丹汀语,从一个自小在修道院耳濡目染的少女口中念诵出来,就像是回荡在神殿里的圣诗。虽然雷对原初教会的经文不熟悉,但每个冈堡人都至少知道这句来自《圣试图信经》的名句,因为传教士们总逮着它重复念叨个不停。 雷皱了下眉,严肃道:“你真的信仰雾神吗?南希。” “是圣朵兰修道院抚养我长大。”南希说。 雷顿了顿,还是说道:“抚养你长大的是人的善意,而不是神的赐福。”他有预感,灰塔的存在是一种禁忌,他要接纳同伴的话,同伴最好也是无信者。 “难道不是因为信仰,才把这些心怀善意的人聚集起来的吗?”南希反问道。 雷摇了摇头,“作为炼金术士你应该知道,神的存在是不应该被信仰的,你可以把祂看成里世界中的一种‘规则’,而非偶像。事实上教会高层甚至也并不信仰神明,将神明人格化,只是为了方便传教。的确,大多数人也只是需要一个精神寄托而已,他们不必深究太多。但你如果要成为一名炼金术士,就应该堪破表象。” “您说得对。”南希撇了撇嘴,“就像配比炼成阵的公式一样毫无破绽,但是冷冰冰的。” “好吧,我只是想告诉你。”雷苦笑了一下,“人人都是神的子民,这只是句无法证伪的废话。你和普通人不同,你是特别的,所以我选择了你,也只有你能继承这座石像的传承,因为你具有非凡的血脉。” “塞西莉亚也是吗?”南希问道。 雷点点头。 “看来这是个危险的秘密。”南希沉默了一会,振作地捏了捏拳头,对雷笑道:“该开始你的事了,雷。” “过来吧。” 雷心中松了口气。 原本他没打算把十二贤者石像的秘密泄露出去,因为他不确定“钥匙”们是否可靠。但经验告诉他,把其他人人当成“工具”,远不如当成朋友来得省心。作为灯的传承者,南希迟早会表现出特异之处,他没法面面俱到帮她排除危机,但现在她也成为了秘密的一部分,就会学会自主防备一些危险了。 “我该怎么做?”已经走到跟前的南希打断了雷的思绪。 “保持情绪稳定,不要乱动。”雷握起水银态灵魂的手掌,翠玉石板解析灵魂的信息开始浮现在脑海里。 十三:灵魂容纳限制 随着翠玉石板的推演,雷的灵魂也逐渐有了变化,涌动的离子泛起了金属光泽,又逐渐呈现出液体的质感。整个过程中,雷感受到了一些阻碍,分析南希的灵魂结构,似乎比分析赌徒和元素掌控者抑或是暴食者要困难一些。 也许是因为贤者的传承更加优越,所以传承者的灵魂结构也更加复杂。 不过这困难也只是让翠玉石板的推演延迟了一些时间而已。 很快,雷的灵魂结构就向着水银态转化。被雷握着手掌的南希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惊讶起来,但想到雷的叮嘱,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情绪稳定,并且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后,雷的灵魂转化就完成了大半,但此时一种异样的感觉却出现在灵魂内部。 他感到自己正在迅速忘却什么东西。 雷一时有些茫然,这种感觉十分诡异,因为那些记忆已经被忘却的缘故,他甚至没法确认自己到底忘掉了什么。他唯独能感受到这样一种感觉——他的灵魂像是一片沙地,起初的沙地平整而苍白,一些东西被铭刻上去,就成为了沙地上的图案。 但现在有新的图案被画上去了。 于是原有的图案被抹除,新的图案取而代之。 雷松开了南希的手。 “哈啊……” 虽然灵魂没有呼吸道,疲乏还是让雷忍不住习惯性地松了口气。他张开双手,低头看了看,水银般地灵魂质缓慢地流动着。 “感谢你的配合,南希。”雷对对面的少女笑道。 “我能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南希打量着灵魂状态已变得与自己一致的雷问道。 “如你所见,我在试着模仿你的灵魂。”雷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灵魂体,“目前来说还算成功。这事你可不能告诉其他人,任何人都不行,这是我的秘密。” “我保证……”南希有点紧张地点了点头,“接下来我该怎么做,雷?” “你需要好好休息。” “那么,明天见,雷。” 南希刚说完,雷又说:“等等。” 他把翠玉石板取在手中。 “出去后我会给你这里的信标,而这是我的魂所核心。”雷说,“记住它的灵魂频率,之后我同样会把它的物质符号交给你,这样你就可以直接从表世界进入我的魂所,而不必从你的魂所赶过来了。” 南希思索了一下,明白了雷的用意,对炼金术士来说,直接进入魂所的通道和魂所位置都是生死相关的秘密,这足以证明雷的信任。 “但我今天还得把魔像带回去。”南希对雷笑了笑,“那么,晚安了,雷。” 南希离开后,魂所归于平静。雷在十二座雕像前走了一圈,用手拨动了一下灯焰,便开始思索起来。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灵魂结构的信息量很庞大,刚才的感觉……就像是我记忆南希的灵魂结构时,这些记忆把我原有的记忆替代了。” “也许是和灵魂结构有关的记忆……” 雷思索着,灵魂体开始出现变化,水银态的灵魂逐渐泛成灰色,向着雾气般的形态转变,紧接着,他的灵魂转化成了暴食者。 “暴食者没有问题。” “元素掌控者呢?” 雷的灵魂又逐渐转变成黑色,灵魂体表面浮动的碎片像是蜥蜴的鳞片。 “再是老千……” 雷愣了一下。 当他开始尝试回忆老千的灵魂结构时,他发现自己完全记不起了老千的灵魂结构。 惊讶过后,雷沉思起来。 “原来灵魂的记忆容纳量也是有限的,按今晚的结果来看,我现在似乎只能记忆三种灵魂结构,再尝试记忆其他的灵魂结构,就会挤掉我之前记忆的一种灵魂结构。” “还以为i欸我能无限复刻其他人的灵魂,可惜……不过三种灵魂结构如果运用得当,也能发挥出不小的作用。不知道我进一步升华灵魂,能否记忆更多种灵魂状态?” …… 一夜过去,雷简单尝试了来自南希的超凡能力。 作为灯的传承者,南希传承的能力似乎并不像德罗契家族传承的影那样能够对人造成威胁,相反的,她依靠能力点燃的灯焰,反而能够治疗创伤——不光是肉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塞西莉亚受到的精神污染,在南希的能力作用下已逐渐被消除。作为曾经的异常调查员,雷深知这种能力的珍贵,就他所知,目前对精神污染的处理方式异常匮乏,一般来说,精神污染只能被驱逐,而难以被消除,而驱逐精神污染时,患者一般都会受到极大伤害,按照雷从异常管理处卷宗里获得的信息,精神污染的治愈率还不到百分之三十。 精神污染是横亘在超凡之路上的最大障碍,拥有了这种能力,意味着雷比其他超凡者拥有更多犯错的机会。老千的能力虽是四阶,但作用太不稳定,雷虽然还保存着荷官的超凡核心,但他不打算用现有的三种能力重的任何一种去置换它。 一边享用早餐,雷一边复习了昨晚的资料。令人庆幸得是,他只遗忘了关于老千的记忆,关于这些资料的记忆仍牢记在心。简单享用完早餐后,雷便驱车开往炼金协会。 今天,是他参加炼金项目的第一天。 十四:参加项目 不同于煤烟弥漫的东城区,西城的空气是干净怡人的,尤其在神语矮丘上,斐列帝国的炼金术士们能够独享高处的清新空气。阴天的塔桥里亮起了煤气灯,几个早起的炼金术士抱着书本或笔记,健步如飞地穿过真理之门,然后分散到协会建筑群里的各个角落像雪花一样消失不见。 雷向协会东南侧走去,远远的,他在白石墙壁后方看见一座挂着金雀图案时钟的钟塔,在钟塔后方露出来一角莫奈灰的屋顶,屋顶覆盖在暗黄色的墙壁上,那就是他即将工作的地方。 低头翻了翻文件袋,确认自己带齐了资料以后,雷穿过炼金协会的中央庭院,种植了大片风信子和紫地花丁的石像喷泉后方是四通八达的复杂走廊,这时候还很早,走廊里除了清洁者外便无人影,走到岔路口时,雷却听到一阵脚步声。 是高跟鞋的脚步声,踩在消音性能上佳的橡木皮软地板上,仍有种灼热的餐刀切黄油般的利落感,雷下意识就想起了波希雅,唯独这个女人让他有过这种感受。 事实证明雷的预感没差,在走廊拐角处他和脚步声的主人相遇了,穿着一条束腰十分优雅的酒红色裙子的波希雅怀里夹着一摞文件。 “日安,阿伯特小姐。”雷和她的目光相撞,主动打了个招呼。 “日安,雷。”波希雅停下脚步,她的目光在雷的脸上停顿了两秒,“好久不见。” “谁都知道你是个忙人。” 对于帮助雷获得正式炼金术士身份这件事,波希雅曾说明过代价,是让雷在时机正确时,以学生的身份于公开场合消除赫本晚年犯下错误的影响。不过按雷自身的揣测,这个女人的行为背后或许掺杂了几分愧疚的痕迹,证据是他加入协会已有一阵子,波希雅却没有强迫或安排他做过什么。 眼下,从波希雅的反应来看,雷觉得这个女人恐怕是忙到把自己给忘了,虽然对波希雅并没有什么关于性别方面的旖旎想法,但来自一个普通男人的微妙自尊心还是在他胸中催发出一丝失望。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异样情绪,雷不禁感有些好笑,其实对他来说,波希雅把他忘得越干净越好,不过…… “不过今天我们可能同路。”雷说。 波希雅挑了下眉,用疑惑地目光看着雷,雷补充道:“昨天我通过了博库里先生面试,接下来我会在‘复原绝种里世界植物’的项目里做助手。” “哦,你就是……”波希雅撩了下额发,这个很能体现女性柔美的动作在她身上又多了一种冰山初融的美感,不过这美感只是稍纵即逝,她重新打量着雷,说到:“博库里跟我说他新聘了一名助手,我的确没想到原来是你。不过你为什么要参加这个项目?” “为什么?”雷被可得有些莫名其妙。 “雷,你知道,你的学徒时长并不达标,让你加入炼金协会,我动用了理事长的特权,这与我而言不算什么,但你可能会受到非议。”波希雅说的话语有些过于直接,不过她的微笑倒是让这句话听起来不算刺耳,“我希望你参加这个项目是基于对自身需求的考量,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炼金协会和斐列帝国所有的权力部门都不一样,在这里能力至上,毕竟你没法跟炼成阵讨价还价。” 雷这才明白波希雅的意思,的确,对于一个刚接触神秘学数月的新手来说,这个项目有些超纲,不过波希雅可不了解雷的真实情况,雷自然无法解释,只是点点头说:“当然,我只是认为这个项目能帮助我进一步了解物质结构,你知道……植物的结构复杂性远超金属,这对我来说是个……嗯……是个挑战。” “这样最好。”波希雅点点头,她的目光一直打量着雷,“你好像有点变化,最近你在做什么?” 这时钟塔的钟声铛铛响起。 “每个人成为超凡者后都会变样。”雷看了一眼灰屋顶的方向,侧身让开道路,“女士优先。” 波希雅微微一笑,对雷点了下头,从他身旁经过。 雷看着红色的背影离开,他正要迈步,却蓦地听到一道声音。 “你应该更谨慎一点。” 雷愣了一下,看着波希雅的背影,一时无法辨认这句话是不是她说的。这个女人已走出十米左右,那句话却仿佛是在他耳边响起,但如果不是她又是谁?雷下意识回头去看,远远的,庭院里只有一个圆丁在修剪墙边的凤尾蕨。 他再回头,波希雅已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 直到进入那所灰屋顶的研究院,雷仍没想明白刚才的事,他甚至无法辨认那是否是波希雅的声线。姑且就当是波希雅说的话,也许……她使用了某种超凡能力,但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说出来? 而且,该谨慎什么? 雷的心绪有些杂乱,停在研究院门口深呼吸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研究院的的前厅里摆放着许多植物,雷辨认出来,这里面绝大多数是里世界植物。这些植物在外界可能引起那些地下炼金术士你死我活的争抢,在这里却无人看守。 前厅后的走廊通向几处不同的实验室,按照面试那天博库里的交代,需要助手的是4号实验室的中级炼金术士梅尔文先生。 研究院外的冷清让雷以为这里没什么人,但接近4号实验室时他发现了自己错了。一个男人的高亢斥责声迅速响起,又以同样的速度消失,由于刚才的事还在心头烦扰,雷没听清楚里面的人说了什么,但大抵也猜得出是某位助手的失误引起了梅尔文得喝骂。 雷敲了敲门,很快,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个褐色卷发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出头,从他有些尴尬的神色,雷判断出他不是刚才那道骂声的主人,顺着男人身边的空隙,雷看见一个堆满坩埚等实验仪器的实验台边站着一个光头老男人,老男人披着一件宽松的丝绸质地袍子,袍子褶皱下支棱的肩部和肋部让他看起来十分瘦小,不过他余怒未消的神色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势。 十五:支取材料 “你好,梅尔文先生。”雷对助手点了下头,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对那个瘦小老头打招呼。 “你就是贝德维尔吧。”干瘪瘦小的梅尔文压住火气,还是没忍住瞪了助手一眼,助手连忙让开。 梅尔文这时停顿下来示意雷走进房间,等到雷进屋带上门后,梅尔文给那个中年男人丢了句话。 “约瑟!告诉他该干什么!” 说完梅尔文又回头在仪器间忙活起来,没再搭理雷。雷夹着文件袋愣了一下,他虽然没有经验,但按理来说梅尔文应该过目他的聘任书并且签字才对。 但这个干瘪老头显然是个脾气极差的角色,雷知趣地没在这时候打扰梅尔文。 “梅尔文先生好像心情不太好?”他跟着那个中年男人走到实验室靠窗的角落,压低声音问道。 “我失误了。”名叫约瑟的助手惭愧地低声说,“小冠蝎旃应该充分加热二十三分钟后再研磨,但我看错了分针……” 雷拍了拍约瑟的肩膀,没说什么,约瑟看了一眼比他年轻得多的雷,按说相较之下雷更加新手,但约瑟却从雷的动作里感到了让人心安的鼓励,他叹了口气,把坩埚里的废药倒进垃圾桶,开始向雷解释工作内容。 “你听说过我们这个项目的目的吧,复原绝种里世界植物……”约瑟倒完垃圾后又从药品柜里取出一玻璃瓶的血红色新鲜植物块茎,“其实不是复原绝种里世界植物,而是用其他材料来还原它的性质,目的是得到合格的替代品。这项工作可不轻松,梅尔文先生领导的这个小组,负责还原的是‘紫酢浆草’,为了复原这种植物我们需要完全了解十五钟其他的材料的性质,所以你目前还不能进行实际操作,嗯……你今天可以先旁观我的操作,然后,我会把这些材料的资料……” “龙珠茄,水玉钟,蓝异涡虫结晶?”没等约瑟说完,雷就报出几个名字。 约瑟楞了一下,不禁停下手头的动作。 “博库里先生已经把资料交给我了,在面试的时候。”雷说。 “面试?”约瑟顿了顿,“你是通过面试来的?” 雷皱了下眉,用“不然呢”的眼神回应约瑟。 “我还以为……”约瑟说到一半有点尴尬,“我听说过你,贝德维尔,你是阿伯特小姐特邀加入协会的。” “嗯。”雷点点头示意约瑟继续说下去。 “刚才阿伯特小姐过来了一趟,告诉梅尔文先生,你将成为他的新助手……” 约瑟没再说下去。 不过雷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以为我是通过阿伯特小姐的关系……”雷苦笑了一下,终于明白梅尔文为什么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并且没看他的聘任书了。也许梅尔文和约瑟一样,根本不知道他通过了博库里的面试,而是将他当成了走后门的。 波希雅……这个女人,刚提醒他避嫌,却又多此一举地找了梅尔文,她到底什么意思? “博库里先生可是出了名的严厉,你通过了面试就好。”约瑟心里对雷还有一点点怀疑,但还是松了口气,“看来我能轻松点儿了。” 雷看了一眼忙得不可开交的梅尔文,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文件袋放到了一边。 “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问道。 “我要准备小冠蝎旃粉末,梅尔文先生要用到……要用的材料可多着呢,很多材料这里有现成的,但很多是半成品,一旦制备完成后就只能在很短的时间里维持效用,还有一些要临时里世界置换……” “约瑟!小冠蝎旃粉末!尸纹树脂!你还要磨蹭多久!” 实验桌前那个干瘪瘦小的躯体从喉咙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约瑟下意识颤抖了一下,连忙稳住手中的瓶子,匆匆给了雷一个抱歉的眼神。 “清单在那儿!”他压低嗓音,用极快的语速和眼神给雷安排了工作,“我负责清单前列的材料准备,你去准备靠后的材料吧。” 说完约瑟着手准备起来,半成品材料,灵性媒介和半成品的炼成阵……这个在梅尔文面前畏畏缩缩的炼金术士,行动的时候却展现出十分丰富的经验。雷旁观了十几秒,便走到药柜的旁边——一张纸被贴在药柜边缘,列出了十余中材料。 “都是处理完成后的状态……”雷读清单时想着。 “序列靠后的材料也是急缺的,但优先级相较而言要低一点,梅尔文先生可能几小时后或者下午才会用到。”百忙之中的约瑟回头提醒了雷一句,示意雷有失误的空间。 “谢谢。”雷点了下头。 实验所需的材料虽然只有十多种,但这些材料的处理却不轻松,而且在处理材料时,还要用到各种催化、溶解、灵性唤起剂,加起来有五十种之多。 雷虽然想要亲手尝试制备一些材料,但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都被约瑟当成了跑腿的,不停地来回于研究所和协会仓库之间,支取所需的材料。看得出来,这个老助手做事条理不够清晰,处理超凡材料虽然经常会因为各种难以预知的因素而失败,但整体失败率却是可以估量的,从而所需要消耗的材料量也可以估量,完全可以一次性向仓库支取足够的材料,也不会浪费多少经费。 不过第一天的工作中,雷秉持了低调的原则,并没有对梅尔文和约瑟的吩咐做出任何意见,只是冷静地旁观了所有的实验过程。 下午茶过去三个小时以后,是助手轮班的时间,有一名新的初级炼金术士到来,接替雷和约瑟辅助梅尔文。 雷收拾了一些资料,向梅尔文告别时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想带走一些材料,在我的个人实验室里练习材料处理的流程。这样或许可以提高我的工作效率。” 暂缓了忙碌的梅尔文打量着雷——他本来觉得这个新来的助手是个累赘,但一天下来,这年轻人得表现还算中规中矩。属于项目的里世界材料,按规定不能用于个人用途,不过雷申请的材料价值不高,而且他的理由还算充分。 考虑到阿伯特小姐的关系…… 反正项目经费是负责人申请的,何必操多余的心呢? “可以,但明天要向我汇报结果。”梅尔文准许了雷的请求,“而且,最好让我看到你的确得到了进步。” 十六:完美解决 三天过去,雷已大弄清了梅尔文的实验内——原紫酢浆草提液。 照雷从项目里获得的密资,几乎已经绝迹的紫酢浆草,起初本来并不罕见,但因为用途不明,它只是偶尔会被炼金术士用来装饰实验室。很快有炼金术士发现,当有紫酢浆草在附近时,他们的炼成会被干扰。 在众多炼金术士的实践下,紫酢浆草的作用终于被测试出来——这紫色的剑植物有“惰化”作用,它能够惰化灵魂活,从而干扰炼成。 惰化作用刚被发现时,紫酢浆草还没有到重视,在新历400年前后,却有炼金术士发现紫酢浆草提液在殊处理过后,能够直接用于人——一旦这么做了之后,人的灵魂会被惰化,并且不衰老。 这直接导致紫酢浆草变成了紧俏货,在续一个世纪的换摘过后,这里世界植物终于近乎绝迹,现今的炼金协会内部,也只培了少活的紫酢浆草植株,这些珍贵的样本仅能够用于研究,而不足以投入使用。 深夜的实验室里,雷一边在纸上勾勒出他在实验室看到的那一株珍贵的紫酢浆草的模样,一边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又在纸上写下紫酢浆草的各质。 紧接着他又写下十五材的名字,将紫酢浆草围在中央。 然后他逐一画出线条,这些线条连接了紫酢浆草和各材,也在各材之间相互连接。在线条上,标明了各辅助剂的名称;新产生的成分;被剔的成分…… 梳理了一遍纸上的知识,确认没有错漏之后,雷出了下神。历史上,紫酢浆草被视作灵魂惰化剂,能够阻止灵魂衰老……虽然同时有抑灵魂活的副作用,但听起来,却总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项目里梅尔文负责的部分,目的应该是稳定提供紫酢浆草提液,而紫酢浆草提液的作用是惰化灵魂,那么,整个项目的目的又是什么? 造不死药吗? 雷好纸笔,在实验台前静坐冥想。 睁眼时,他已身处旷的灰塔内部,此时他的眼前了悬浮的翠玉石板和十二石像之外,还摆放着一些材。 这些材,是几天的实验中,雷从梅尔文那里申请得来的。 它们是梅尔文经过两个月的实验筛选,最有可能被用来原紫酢浆草提液的材。梅尔文从某一材中提成分,也用多材结成分,分别对应紫酢浆草提液中的对应成分,并将这些成分结起来,让部分成分只是简单融?部分成分之间又有奇妙的反应发生?然后得到了成液。 雷在协会里已记下这些材的处理方,可惜他手头没有用的辅助剂——梅尔文用到的辅助剂足有五十余——所以他没法还原梅尔文的实验。 不过他也没打重梅尔文的实验。 雷将翠玉石板捧在手中,翡翠色的石板在雷的意识作用下,又变成一面虚幻,一面真实的态。 紧接着,雷用灵魂力在石板的虚幻面上尝试勾勒紫酢浆草的态。 石板的虚幻面虽然不有实?但在这个过中?雷的感觉却像是在坚硬的岩石表面錾刻花纹。他的灵魂不得不尽力凝聚起来?像匠人手里的刻刀一艰涩?却有力而准地运作着?促进紫酢浆草态的完成。 随着紫酢浆草的图案逐渐成?雷感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单靠灵魂力可没法完成虚实转化。他照自己所知的知识,将身边的材逐一投入石板?并用灵魂里导它们?析出用的成分。 随着各成分的投入?石板虚幻面上紫酢浆草的成变得顺利了许多,根雷的经验,投入的成分越接近被现物,对现物的结构越熟悉,现也越成功。 十五材被依次投入虚幻面,雷的灵魂力导配上翠玉石板以虚实之石的力,将各用的成分解析、重构,组成一团海藻漂浮的斑斓的混沌色彩,随着色彩的沉淀,虚幻面上的紫酢浆草完全成,并逐渐浮现在石板的真实面上。 一旦虚幻完全转化为真实,现宣告完成。 雷紧紧盯着石板,紧接着结果让他有些失望,真实面上虽然浮现出紫酢浆草的,但这很快像火中飞絮的散了。 现失败了,但雷的灵魂力还很充足,这意味着他的灵魂足以支撑这次现,所以,问题出在其他地方。 “我构想的紫酢浆草和真实的有偏差,或者……我投入的材成分有问题。” “但我构想的原是梅尔文手里的真实植株,而且这十五材的成分,足以将紫酢浆草的成分囊括其中,看来是某成分的析出出了问题。” 雷静静思索着,在学徒之心的作用下,刚才的现过出现在翠玉石板表面,每一个细节都十分清晰。这样重观看十余次后,雷忽然在某个节点停了下来。 “龙珠茄的析出物提供部分惰化质,但它同时会和蝇目葵的粉末中和,所以要加入水玉钟抑两者的反应。怎么会这样?石板显示的过中水玉钟起了,但第六步加入蓝异涡虫结晶粉末时,龙珠茄和蝇目葵还是部分中和了。” “蓝异涡虫结晶只是灵附着剂,说不会响到其他成分才对,为什么……等等,也许这里面有什么成分发生了作用,用翠玉石板分析试试。” “翅叶木?蓝异涡虫结晶粉末里,原来含了翅叶木汁液的杂质,这倒不出奇,蓝异涡虫喜食翅叶木,它的结晶本是附着在翅叶木上的黏液。” 雷略微思索之后,做了一个简单的实验——单独拿出部分龙珠茄析出物,加入水玉钟,然后加入蝇目葵粉末,不出所,水玉钟的抑作用完发挥了出来,二者没有中和。 紧接着他又加入蓝异涡虫结晶粉末。 药剂瓶里没有任现出现——反应是悄无声息的,在翠玉石板的分析下,龙珠茄和蝇目葵的成分都被中和了。 作为最稳定的灵附着剂之一,蓝异涡虫结晶粉末不会和龙珠茄和蝇目葵以水玉钟里的任一者发生反应,这是雷已经了解的知识,那毫无疑问得,问题出在翅叶木上。 翅叶木竟然会干扰水玉钟的抑果,这是雷的知识盲区,或许也是大部分炼金术士的盲区,毕竟水玉钟是一十分冷门的材,翅叶木也可以说是几乎无的里世界植物,二者同时出现在一个药剂瓶里的概小到微乎其微。 “那么久只要剔掉翅叶木的干扰……” 雷离开里世界,看了一眼壁钟,已是深夜三点。 困扰梅尔文两个月的项目,已能完解决了。 十七:浣熊的秘密 梅尔文负责的实验,属于整个项目中比较简单那一部分,不过“简单”也只是相对而言的,纵观整个斐列帝国,登记在册的中级炼金术士总数也不过只有一千八百名左右,这其中还有半数并非长期羁留在斐列帝国境内。而作为斐列帝国首府的冈堡,虽然炼金术士密度远高于其他地域,但长期留在协会里从事研究工作的炼金术士,一直都只在一到两百名之间浮动。 虽然知道了梅尔文没能成功复原紫酢浆草的原因所在,但雷没打算贸然点破。对炼金术士来说,实验就如同破解密码,在拥有完备的知识和理论基础的前提下,从各种材料的众多组合中找出正确的一组,就像是从有限的密文组合中找出正确的那组密码,如果能够忍受枯燥,并在来自里世界的各种风险下存活,那成功就只是时间问题。 两个月以来,梅尔文已进行了数百种尝试,按雷的推算,就算他不点出原因,梅尔文最多也只需要一个月左右,就能发现水玉钟和翅叶木的冲突。 雷打算等待或制造一个良好的时机,用不那么惊人的方式来把答案告诉梅尔文,但同时,他也要在这件事里获得足够的存在感,为自己进一步接触项目的核心做铺垫——只是复原紫酢浆草这种四阶植物,可没法满足雷的胃口,也没法发挥虚实之石的才能。 接下来的时间里,雷白天在实验室给梅尔文打下手,夜晚则回家自行试验。虽然依靠翠玉石板分析出了问题所在,但真正成功复原出紫酢浆草提取液,雷还是用了三天时间。 凌晨时分,西城区的薄雾弥漫在窗外,已经到了雨季,外界的湿气从门窗的孔隙里渗透进来,把橘红色的煤气灯光弄得更加朦胧。 雷从陈列架上取出一个新的密封罐,紧接着从实验台下石罐里小心取下一小部分具现化以太,临时配置了龙血墨。做完这些事后,他往石罐里投喂了两磅水鬼铜,然后在实验台上铺开羊皮纸,准备将完美复原的紫酢浆草提取液从里世界交换回来。 此时的实验室里十分安静,壁上画框里的黑色小人如同真画一般定格在睡态中,东南角的圆洞木箱里的马尔斯门罗发出若有若无的鼾声——马尔斯门罗先生本来强烈要求拥有单独的房间,但浣熊的本能最终还是让他觉得睡在宽敞的弹簧床上反而如芒在背,还是逼仄的全覆盖空间更有安全感。 绘制炼成阵对雷来说已是轻车熟路,八分钟左右,他就完成了置换紫酢浆草的炼成阵,并且打开密封罐放在炼成阵上,通过在基底结构中添加几个细节,就把被置换物出现的空间位置设置在密封罐内。 随着炼成阵的完成,一团淡绿色的,散发着变质浆果混杂泥土的酸腥味的汁液出现在密封罐里。用灵魂引导炼成的过程中,雷感到格外吃力,正是紫酢浆草提取液的惰化性质起效了。 正在这时,木箱里酣睡的马尔斯忽然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雷回头看去,浣熊已从木箱的圆洞里探出头来,两只圆眼珠映着煤气灯光,呲起尖牙,露出紫红色的上牙龈和口腔。 “那不是!那根本不是不死药!” 尖锐的咆哮声从那精悍敏捷的身躯里发出来。 雷愣了一下,然后皱起眉头,浣熊闪电般的从木箱里窜出来落在地上,用对待敌人的姿态怒视着雷。但紧接着,似乎是因为看清了雷的面容,一点茫然的心绪很快扩散并取代了它的怒容,它后退了几步,想躲开雷质询的眼神,想强自镇定下来,但刚才的情绪爆发还是让它止不住地喘气,胸腔拉风箱般的剧烈起伏。 “你怎么了?马尔斯?” 雷站了起来,背着灯光,身体的阴影笼罩了比他矮小得多的浣熊。他的语气很平淡,但难得地喊出了寄宿在浣熊体内的邪物的真名。 “只是噩梦……”浣熊眼神闪躲,“那只是个噩梦……” “抱歉,我很抱歉我打扰了您的实验。”它纵身用猫般轻盈的动作跳进圆洞木箱。 雷皱眉看着木箱,又回头看了看桌上的紫酢浆草提取液。 “马尔斯,你跟我共处过一段时间了,你有秘密。” 过了一会,雷对着木箱说。 “谁都有秘密,每个炼金术士都是。如果你的秘密跟不死药有关,那的确会引起所有炼金术士的贪欲,我也在其中,你可以选择隐瞒,但你知道,你和我共处过一段时间了,这个石罐里的具现化以太,还有我的其他一些秘密……你既然看过了,我也绝不会放任你的自由,不要斥责我不尊重人权,马尔斯,你当初甚至想要了我的命,我的处理方式已经足够宽容了。” “如果你想要我帮你,你能付出的只有坦诚,你可以慢慢考虑。放心吧,我不会逼迫你,毕竟你也说过,那根本不是不死药。” 雷等待了十几秒,木箱里没有动静,正当他不再打算追究这事时,浣熊又探出头来。 它试探地观察着了的表情,发现雷的表情很平静后,才松了口气,紧接着看向雷的身后。 “是因为这个?”雷侧身让开,露出桌上的紫酢浆草提取液。 “紫酢浆草的味道。”浣熊从木箱里跳出来,走向实验台,他跳上台面,盯着密封罐里的液体,“老师曾用它制造不死药。” 它露出回忆的神色。 “惰化灵魂,这样就能阻止灵魂的衰老,但这没法直接使用,还要经过处理……具体的配方我不清楚,那时我只负责很少一部分的材料处理。但成品的药剂的确有效,我的确活到了现在,不过……它的副作用是会导致灵魂排斥肉体。” “难怪你说那不是不死药。”雷若有所思地思索着浣熊透露出来得信息。 “不,严格来说它也算是不死药的一种。” “其中一种?” “没错,我曾偷看过老师的笔记……历史上出现过的不死药,可以分为六种。” 十七:六种不死药 “六种?”雷挑起眉毛,追问道:“哪六种?” “惰化灵魂。”浣熊鼻子耸动着,身躯颤抖,紫酢浆草提取液的味道让它露出痛苦的神色,它想逃回忆,但还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下去,“惰化灵魂的不死药是其中一种,但灵魂被惰化了,不光活性减弱,会让你无法再进一步升华灵魂,也会让你难以进行炼成,这样你就几乎没法再利用里世界的能量和物质了。” “作为长生的代价,这很值得。”雷顿了顿,“如果可以,很多人应该都会愿意付出这些代价,就算没法再炼金,但知识可以传承下来。” “不只如此。”浣熊摇了摇头,“你的灵魂被惰化了,衰老被延缓了,就像是……灵魂的时间被冻结了,但你的却仍旧生活在正常的世界,按部就班地衰老着,一个逐渐锈蚀的铁炉,终究会装不下始终灼热的火焰的。” “所以……”雷皱起眉毛,“更沉重的代价是灵魂会和相斥,所以你失去了。” “对。”浣熊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冷冷地说。 从马尔斯透露的信息来看,灵魂开始被惰化直到和完全相斥应该是个长期过程,而它之前却说,它饮下来自老师的药剂后就立刻堕落成了邪物。如果它现在说的是真的,那他之前就撒谎了。 雷想了想,没有追究这个问题,他拉出椅子坐下,在纸上写下“惰化灵魂”的词组。 这种长生的方式足够引起很多思考,譬如说,灵魂脱离后如何独自保持稳定——这可不是能轻易解决的问题,这只是不死药的研究者要解决的难题之一。雷对这类的问题很感兴趣,但这不是朝夕就能着手研究的问题。 “至于下一种不死药,能让你更换。”浣熊又接着说了下去,见雷转眼打量着它,它解释道:“别误会……我之所以能占据这只浣熊的躯体,并不是因为服用了什么药剂,我只是强行利用灵魂来操控这具躯体,实际上并没有与这具躯体相融。里世界的邪物灵魂入侵表世界生物的意识,通常也是用的这种方式,但人的灵魂比浣熊强大太多了,对待入侵的反抗也强大很多,我之所以能在这个浣熊的躯体里保持清醒?我想……原因是它自身的灵魂比较弱小。” “至于这种不死药的副作用,这很容易推断出来?你可以通过更换来永葆青春?但无法阻止灵魂衰老下去。不过,灵魂的寿命比长很多,通过这种方式?也能维持很长的生命。” “有个问题。”雷停下笔?“使用这种‘不死药’更换?和你现在用灵魂占据新的,这两者有什么根本区别?” “我说过,我只是强行利用灵魂操控这具躯体,但没有和它相融。”浣熊说道,“我听南希说你做过异常调查员?那你应该看过被邪物占据躯体的人吧?邪物灵魂寄宿在表世界生物体内?但那具躯体会逐渐腐烂?因为那具躯体已经死了,只是被灵魂力驱动的一具尸体。” “但你可没有腐烂。”雷打量着浣熊油光水滑的皮毛和发福的身躯。 “因为我没有杀死它的灵魂。”马尔斯回答道?“它的灵魂很弱小,所以我很轻易就能压制它?也有了手下留情的余地。” “哦?”雷勾了下嘴角?“是因为悲悯,还是为了方便保鲜?” “不要开这种玩笑,雷。”马尔斯的声音冷了下来,严肃地说:“如果你继续把我看成邪物,我们的谈话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我是人,一个普通人,只是遭受了不幸的命运而已。” “好吧,我道歉,门罗先生。” 马尔斯的话让雷想起了列奥娜,那个被邪物占据躯体的校医,雷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躯体的确已经开始腐烂了,但她没有更换躯体,只是在尝试逃跑时才不得已而为之,想必,没有不死药的支持,频繁更换躯体会带来很大的副作用。 忽然雷念头一转:“惰化灵魂……更换。如果同时使用这两种药呢?灵魂的衰老被极大延缓,也可以保持年轻,如果忽视道德伦理,这就意味着……相对完美的永生。”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谁也不知道,理论到实际的距离有多远。”马尔斯说道,“有人希望两种不死药能分工明确,互不干扰,但实际情况没那么简单,嗯……要复杂得多,我也只是偷看了老师的部分笔记而已。” 看来紫酢浆草与第一种不死药有关,第二种就已经完全不能让雷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但每个炼金术士都会对这种话题感兴趣,他追问道:“那第三种呢?” “第三种不死药的作用,是‘凝滞’。”马尔斯语气有些迟疑,“我知道得不清楚,但大概……它能让你的身体和灵魂,凝滞在某一个状态。比方说,在十六岁使用它,你就永葆青春了,无知的纯真也会永远保留在你的灵魂中。” “和灵魂惰化有点相似?”雷说。 “不,完全不同。”马尔斯说道,“灵魂惰化只是让你难以取得进步了,但凝滞,是让你永远活在当下。哦,我好像表述出问题了,如果你服用了‘凝滞’的药,在一段时间内你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但经过一段时间后,你的身体和灵魂都会‘回溯’到你服药时的状态,你经历的改变,包括记忆……都会复原。” “这听起来像是,重生?” 马尔斯一边说着,雷一边记录,并思考起来。如果第三种“凝滞时间”的不死药带来的状态回溯是周期性的,那么可以通过笔记等方式保存自己的记忆——前提是回溯的次数不多,不然光是重拾记忆就是个大工程了。 “不断得,没有规律的重生。”马尔斯打破了雷的想法,“这种不死药最大的敌人是‘命运’,笔记上是这么说的。” 话题已经向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方向发展了,看得出来,马尔斯也对自己讲述的东西理解不深。他没再在第三种不死药上深入,选择了继续下一个话题。 “至于第四种不死药的作用,是欺骗时间。” 十九:新的客人 “欺骗时间?” 听到这个词组的雷不禁加重了语气。 “你听说过?”浣熊就像是从垃圾桶里嗅到食物的味道那样,敏锐捕捉到了雷语气里的异样情绪。 雷没有回答,他想起了自己在数沙者的帮助下,旁观的永续之境中的一段历史。衔尾蛇的布兰德刺杀彭尔斯,他在匕首上涂抹的“时间之毒”,就提炼自一个名叫戈埃略的欺骗时间的贤者的遗灵。据布兰德所说,戈埃略的死于时间的反噬。 浣熊疑虑地打量着雷,过了好一会,雷才从思考中拔身,说道:“我听说过,欺骗时间,会被时间反噬。” 浣熊愣了一下,喃喃道:“我不知道,笔记上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雷感到有点惋惜,问道:“那么,下一种不死药呢?” “那能带来完美的,真实的永生。”浣熊回答说,“老师的笔记上只有这一点信息了,我甚至不知道他自己是否了解更多……我说的这些,应该大都是可信的,毕竟他的确研究出了一种不死药,虽然,是最简单的那种。” 显然,浣熊排列六种不死药的顺序之间存在难度递进的关系,越靠后的不死药越难理解。雷把有用的信息都记在了纸上,然后放进抽屉,准备找个时间交换到魂所内保管。 “那么,我该怎么帮你,马尔斯?”雷关上抽屉,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我得知道你想干什么,现在和你的那个时代相距一百多年,绝大多数的人和事都被时间磨平了,你还想干什么呢?恢复人身吗?” “我已经告诉你够多的事了。”浣熊说,“你也得付出诚意才行,带我去奥瑞城,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好吧,奥瑞城,这是你第二次提起这个城市,我会考虑的,不过我最近忙着参加项目。” 浣熊抬头看着雷。 “我已经等待了一百多年,等待不会让人麻木,反而,我快要等不及了。”它跃下实验台,回到圆洞木箱里。 过了一会儿,声音隔着箱板传出来,“拜托您了,贝德维尔先生。” …… 餐桌旁,雷慢慢啜着一杯黑咖啡。 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着着关于马尔斯的事。 马尔斯最后那句话里恳求和悲哀的语气让他有些动容,他决定忙完项目的事就去奥瑞城看看,当然,同时也为了不死药的线索。 除了这件事外,他心中还萦绕着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在三个月前,马尔斯入侵了浣熊的身体,来到雷的身边,那时它就透露出关于不死药的消息,但雷没有时间深究。直到他从永续之境里获得贤者之石,为了发挥贤者之石的能力,参加协会内的项目时,他参加的项目又恰好与不死药有关。 这是一个有趣的巧合,但在这个神秘的世界里,巧合这个词是耐人寻味的,特别是,雷在永续之境里和科雷亚相遇后,他就更加难以用平常心对待巧合了。 巧合的背后是命运,而命运,是诸多因果的线缕在时间纺锤下交织的产物。 马尔斯的来历很可疑,一开始,他徘徊在雷的魂所外,而雷后来经过探索得知,当灰塔的大门紧闭时,灰塔所处的位置,是一个神秘的里世界断层,那个漂浮着一座恢弘死城的神秘断层,雷至今未敢贸然探索。 命运是可以窥测的,就算不借助超凡能力,只要剖析其中因果……马尔斯没能解释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雷的魂所外,但雷可以选择的切入点还有很多,譬如,他现在参加的这个项目背后有什么内幕? 在思考中,雷度过了早餐时间,他用餐巾擦去手指上的面包屑和油渍,并吩咐坎普晚餐准备两磅烟熏牛前胸。 餐桌上没有南希的身影,她昨天睡在萨利斯特那里,雷看完早报,时间就接近七点了,他正准备去炼金协会,却听到院外传来机械门铃的声音。 雷看了一眼手表,现在的确还很早,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访客。他喊住准备去开门的女佣,起身穿过会客室打开门,爬满藤蔓的石柱间是黑铁栅格的院门,透过栅格的缝隙,一个金发少女正在门外等候。 “你不是有钥匙吗?南希……”雷走到门边,语气有点迟疑,不管怎么看,南希都来得有点太早了,不论是乘坐公共马车还是地下班车,她至少都得五点多出门才能从教堂来到这里,这让他怀疑南希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不过,她的表情倒还很轻松。 不过她说话时有点嗫嚅,“因为有客人……雷。” 说话时她让开身子。 雷看到南希身后有一片黑色的衣角一闪而逝。 “塞西莉亚!”南希喊了一声。 但塞西莉亚还是躲在她背后,就像她的影子一样。 南希无奈地看着雷,“塞西莉亚说什么都要跟着我,我本想让她留在教堂,但萨利斯特嬷嬷也说,她该出来透透风了,我想也是的。但她现在很怕阳光,所以我天还没亮就出了门。” 雷看着南希的身后,半张白得有些病态的脸庞露了出来,那只漆黑的眼睛漠然地看了雷一眼,又以夜猫般的警惕缩了回去,整个过程极其迅速,如果不是一缕飘荡的发丝还残存在视野里,雷简直以为刚才那是幻觉。 那是塞西莉亚? 雷回想着当初曾在圣南勒斯女校见过的那个骄傲的贵族女孩。 她现在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同时让雷感到惊讶的是,他一开始竟然没有感知到塞西莉亚的存在,要知道因为完美升华的缘故,他的知觉敏锐程度几乎能与三阶超凡者相当,就算是精于藏形匿迹的刺客,也难以躲过他的感知。 雷立刻将灵魂从暴食者转换为元素掌控者的形态,紧接着,他在塞西莉亚身上感知到了里世界能量的波动,微弱,却极具韧性得波动。 曾正面接触过彭尔斯的雷辨认出来,这是暗影之力。 这个遭受了苦难的女孩,已经自我觉醒了。 二十:塞西莉亚的安置 南希又尝试让开了几次身位,塞西莉亚却一直恰到好处地躲在她身后。 “抱歉,雷……”南希试探地看着沉思的雷。 “哦!”雷从思考中恍然惊觉,“走吧,先进去再说。” 两位少女显然还没吃早餐,女佣准备食物的空当,南希试图让塞西莉亚离开她坐在餐桌旁的另一张椅子上,几度尝试之后,她只好用力把塞西莉亚按在椅子上。 昔日衣着华贵的塞西莉亚这时穿着一件朴素的旧修道服,半低着头,无精打采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厌世的冷漠情绪。雷看了一眼手表,确认今天必然会迟到以后,索性就淡然处之了。 “那么,塞西莉亚,你还想回萨利斯特那里吗?”雷用尽量和善的语气问道。 塞西莉亚沉默地摇了摇头。 雷看了一眼南希,看得出来,这个善良的金发女孩成了承载了塞西莉亚的仅剩的信任,塞西莉亚想要跟着南希。 那样一来,就意味着雷同时要接收塞西莉亚。 这个女孩曾被衔尾蛇盯上,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否还会找上门来,不过雷并不担心这个,事实上,他自己就和衔尾蛇的高层……化身莫兰的玻西瓦尔有过接触,塞西莉亚不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那就留下来吧,这里还有空房间。”雷思索着敲了敲桌子,看了一眼楼梯,“嗯,或者你可以和南希一起住。” 南希愣了一下,雷又说:“如果你想回萨利斯特嬷嬷那里,随时可以让坎普送你回去。” 塞西莉亚沉默了一下,低头看着苎麻桌布的边角,嘴唇几乎没有蠕动,却发出了声音:“我想回……家。” 家?雷皱了下眉,如果塞西莉亚说的是曾经的达诺切利特家公馆的话,那个地方已经是绝对的禁区了——那是曾与里世界发生过空间重合的地点,虽然经过了圣化处理,但还是会有催生邪物的危险。那里的两百米之内都被封锁了,还派了一个灰骑士专门看守,接近都很麻烦,就更不用说住了。 虽然,那的确是达诺切利特家族的财产,也应由达诺切利特家族唯一的后裔,塞利西亚来继承,但斐列帝国和教会在处理类似事件时,从来是不近人情的。 而且塞西莉亚也显然不具有让上层破例的实力,的确,贤者后裔在任何一方势力看来都是值得培养的潜力股,可除了雷和萨利斯特,没人知道这个受到严重精神污染的女孩竟然痊愈了。 雷不想让塞西莉亚回家,这个女孩受到的精神污染虽已被净化,心灵创伤却还未痊愈,达诺切利特公馆对她来说,可不是个能勾起美好回忆的地方,他也不愿塞西莉亚暴露在帝国和教会的视野里,这是为了塞西莉亚,也为了南希的安全着想,同时雷也有私心,毕竟在他看来,塞西莉亚是暗影后裔仅存的钥匙了。 “你的父亲留下了一些财产,而且数目不小。”雷试着转移塞西莉亚的注意力,“大概有几万镑,现在被教会保管着,我建议你拜托萨斯利特嬷嬷帮你取回来。” 对一个曾经生活优渥而且具有虚荣心的女孩来说,这个话题应该比回家重要,雷这么想着,塞西莉亚却像没有听到似的低着头。 关于达诺切利特公馆的事,南希多少也清楚一些,她握了握塞西莉亚的手,“你会回家的,塞西莉亚,但不是现在。我会带你回去的。” 看得出来,塞西莉亚对南希倒是毫无防备,很快便被南希安抚了。雷交待坎普尽量满足两个女孩的要求后,便独自驱车去往炼金协会。 路上,雷思考着塞西莉亚的事。塞西莉亚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健康,他得观察一阵,才能决定是否该把对应石像的道路交给她。起初,雷因南希而发现十二石像的秘密时,他对“钥匙们”的想法是尽量尝试掌控,但与南希以及瑟华卓接触下来,不得不说,这是个失误。比起普通人,贤者后裔的个人思想更加坚定,强行掌控适得其反,倒不如待之以诚。 所以瑟华卓不告而别后,雷并没有感到失望或愤怒,和瑟华卓接触过后他能确认,他和这个浪荡画家在很多方面的诉求方向是相同的,他们终会有下一次合作。 不过挑选伙伴,就比挑选扈从的标准要严格得多了,所以在授予塞西莉亚石像的道路前,雷打算用一段时间的共处来观察她。 因为塞西莉亚的小插曲,雷驱车抵达神语矮丘下时,已经到了八点。再往上只能步行,所以雷到达研究院时已经八点出头,理所当然的迎来了梅尔文的喝骂,这个干瘪老头发怒时可不会顾及什么裙带关系,也根本不会记起合同上规定的助手上班时间其实是早上八点半。 承载着唾沫星子和另一个助手同病相怜的目光,雷没有尝试辩解什么。 “别想再有下次!不然我会把这件事计入你的最终评价!”最后梅尔文抛下这句话就又在实验台前忙活起来。 “梅尔文先生,关于复原紫酢浆草的实验,我昨晚似乎有个新发现。”雷却站在原地没动。 梅尔文停下工作,皱眉打量着雷,冈堡人崇尚绅士风度,但也有人喜欢更直接地表达态度,特别是视时间如生命的炼金术士在交流不喜欢拐弯抹角,尤其,雷还是个学徒。 “新的发现?这就是你为自己的迟到找的理由?”梅尔文冷冷道,“不要找借口,更不要试着表现自己!学徒。在我还是学徒级炼金术士的时候,我也有过类似的想法,我很清楚你在想什么,赶紧给我去工作!快点!也许我该重新考虑,给你们布置的任务是不是太轻松了!” 二十一:梅尔文的实验 “只需要耽误您几分钟。”雷耐心解释道,“一个简单的实验就能……” “去工作,我说,去工作!”梅尔文怒道,“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好的。”雷干脆地转身。 但还是留下了一句: “如果你单独测试水玉钟和蓝异涡虫的结晶相互作用,也许会有发现。” 没给梅尔文发作的机会,雷就投入了无聊而冗杂的重复工作。 两个小时后,他再次拿着梅尔文的徽章去申请材料,走出实验室,却看到博库里和一名中级炼金术士从走廊的另一边走来。 雷礼貌性地让了路,问候道:“博库里先生。” “哦,贝德维尔。”博库里停住脚步,“第一次参加项目的感觉怎么样,梅尔文的脾气……”他对另一个炼金术士笑了笑,那家伙的脾气是众所周知的,好在他的效率也是同样的雷厉风行,所以还不至于惹人生厌,只是,他手底下的学徒可就不好混了。 “我正需要一个这样的前辈鞭策呢。”雷说道。 博库里拍了拍雷的肩膀。 雷已经来了快两周,但梅尔文并没有给出什么令人惊讶的评价。 这才对嘛,炼金协会里还是普通人居多,不是谁都像波希雅那女人一样的。 博库里离开,又再度和同伴交谈。 雷听到了二人的谈话。 “她那样做真的有用吗?” “谁知道?说不定真的能得到有价值的意见呢?集思广益嘛。无烬城里的超凡者可比冈堡多太多了,有些对灵魂钻研很深的炼金术士甚至能够长期居留里世界……” 随着二人渐行渐远,雷也听不到更多的对话了。 无烬城? 虽然正式加入了炼金协会,但雷还没有去过斐列帝国在里世界的根据地。 博库里说的事,跟这个项目是否有关系? 疑问在脑中一闪而过,雷没有再多想。 实验室里。 滋的一声,因为一个失误,小冠蝎旃溶液里被滴入硫磺,立刻引起了高热反应。好在这个失误引起的后果不算严重,但梅尔文还是有点烦躁,小冠蝎旃溶液虽然和女狸藻溶液颜色相近,但这种低级失误不该出现在一名中级炼金术士手下。 连续两个月紧绷的工作,让他的精神状态出现了一些问题,对超凡者而言,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这意味着他对里世界意识的抵抗力将也同时会大大降低,他需要休息一阵了。 但他不允许自己这么做,按照他的估计,这个实验本该在一个半月内完成。这是个伟大的项目,重现索尔·法罕留下的配方,或许将制造出不死药,而他负责的只是最简单的那部分工作,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停下。 但越是焦躁,失误率也就越高。 仅仅一个上午过去,三个失误出现在他的手底下,而在这之前的两个月,他的失误加起来都没超过五次。 直到第四次失误,梅尔文终于说服了自己停下工作。他整理了沾了些许炼金材料污渍的上衣,到餐厅要了一杯红茶和简单的茶点闭目养神。 安静下来以后,他开始回想实验的细节,反思自己的失误。 “心平气和……控制情绪……”这个干瘪老头嘀咕道,“要有个好脾气才行。” 一道高挑的身影在这时经过餐厅门口。 波希雅?梅尔文想起波希雅交给他的学徒,雷·贝德维尔。 今天早上那家伙迟到了,却妄图用借口搪塞,对了,他说什么来着?水玉钟和蓝异涡虫结晶?太可笑了,只要粗通炼金术原理就知道,抑制剂绝跟灵性附着剂绝不会有任何反应。 下午茶过后,梅尔文再度投入工作中。 简单的调节过后,他的状态好了很多。虽然这个实验的进度令他对自己十分不满意,但按照推算,只要半个月,最差一个月,就能解决掉这件事了。 正在和和约瑟处理材料的雷看了一眼梅尔文的工作台。 虽然中级炼金术士瞧不起学徒级炼金术士是理所当然的,但梅尔文的固执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开始琢磨是否要直接用实验来说服梅尔文。 另一边,梅尔文正配置好一份龙珠茄析物。 这时他莫名犹豫了一下,在这份析出物中试着加入了水玉钟精油,然后加入蝇目葵粉末。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水玉钟精油抑制了反应。梅尔文看着这一幕,把目光移向玻璃瓶里的淡蓝色发光粉末。那个学徒一直表现还不错,今天却有点反常,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呢?抑制剂不可能跟灵性附着剂有反应,但为什么有种异样的直觉,蓝异涡虫粉末…… 鬼使神差的,梅尔文用石英勺盛了半都兰的蓝异涡虫结晶粉末,加入了装有三种药剂的药剂瓶。 紧接着发生的事让他瞪大了眼睛,气泡,放热,变色……蝇目葵与龙珠茄的成分正在中和! 发生了什么? 梅尔文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灵性附着剂和抑制剂发生了反应?这世界太魔幻了!不不……炼金术基础原理是坚不可摧的,一定是别的什么原因…… 梅尔文压下震惊,迅速分析起来,水玉钟精油和蓝异涡虫的黏液,是十分稳定的灵性附着剂和抑制剂,龙珠茄与蝇目葵的成分应该不会与之反应…… 一道灵光闪现。 杂质?对了,没错,蓝异涡虫结晶里存在杂质,翅叶木!这种近乎废物的,就像石英砂那样平凡的成分,就像装药剂的玻璃瓶那样,几乎不会干扰实验,但,它的确是杂质。 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实验…… 梅尔文迅速准备好仪器,并对蓝异涡虫结晶进行提纯——以前很少有人会这么做,因为,作为灵性附着剂,蓝异涡虫结晶对灵性物质的吸附性极强,而翅叶木也是灵性物质之一,如果要提纯蓝异涡虫结晶,就需要用到效力更强的灵性附着剂,这完全是亏本生意。 梅尔文很快完成了这个亏本的实验,并得到了翅叶木的析出物。紧接着,又做了三次实验,分别用未提纯和提纯后的蓝异涡虫结晶粉末,重复之前得实验。 结果一目了然,未提纯的蓝异涡虫结晶粉末干扰了水玉钟精油的抑制作用。而使用提纯材料的那一组药剂瓶里,蝇目葵和龙珠茄的成分并未中和。紧接着,他又在使用了提纯材料的药剂瓶里,单独加入了析出的翅叶木成分。 中和反应再次发生了。 二十二:空想花 问题解决了!梅尔文心情激动,直觉告诉他,这就是困扰他两个月的关键所在。也就在这时,他的思绪得以从思绪中解脱,并且想到了为他提供线索的雷。 雷是对的,梅尔文一时有些不敢相信,那只是个学徒级炼金术士!他回过头,用带着惊诧的目光搜寻到了正在不远处处理材料的雷。 感应到梅尔文的目光,雷抬头刚好与自己的项目导师对视,立刻,他就明白梅尔文一定已经做了实验。 “有什么要我做的吗?”雷走过去问道。 在和雷对视时,梅尔文已迅速收起惊讶的表情,虽然心中仍然惊讶,他还是严肃地干咳一声,说道:“没什么,你手头还有多少工作?” “任务繁重啊。”雷觑了一眼身后的工作台,坩埚里的粉末还正在加热中。 “好吧,我的确找你有事……”梅尔文侧开身子,让雷可以看到桌上的炼金材料和他刚才的实验结果。 “所以。”雷笑了,耸了下肩。 梅尔文打量着雷,点了下头,又清了下嗓子。呵斥雷的事就发生在几个小时前,这时候最好能来个政客式的若无其事的微笑来缓解目前的尴尬,但这个板着脸的老学究犹豫了一下,还是只憋出了一句:“你是对的。” “了不起。”他又缓和脸色补充了一句。 另一边的助手约瑟听被这句话惊呆了,夸奖的话语从这个暴躁的工作狂口中吐出来,简直像是一头骡子说出了人话那样突兀,他忍不住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雷,这个和他平级的同事,做出了什么值得让梅尔文夸奖的事? “真是难得。”雷小声嘀咕了一句。 “说说吧,你是怎么发现的问题。”短暂的尴尬过后,梅尔文又迅速投入了研究者的角色,一边转身整理实验台上的材料一边问道。 “推理,加上运气。你已经排除了大部分可能性,而我又恰好想到了杂质这个因素。” 雷解释着,把手边玻璃瓶里的龙珠茄废渣倒进废料槽里。这完全是习惯使然,近期高强度的实验工作让一些动作不经思考就发生了,立刻他就意识到——梅尔文异常反感外人接触他的实验器材。 不出所料,梅尔文立刻注意到雷动了玻璃瓶,他下意识皱了下眉,但也只是皱了下眉。 “不管怎样说,你为整个项目节省了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梅尔文看了一眼手边装着提纯后的蓝异涡虫结晶粉末的陶瓷皿,“而且这段时间,你的表现很不错,你的工作几乎没有出过差错……我本来只让你和约瑟负责独立的材料处理工作,但你竟然找到了整个实验的关键点,只简单了解各种材料的独立性质的话,可没法做到这件事……也许你可以试着去考核初级炼金术士?” “我正在筹备。”雷回答道,他的确已打算筹备身份进阶的事了,在炼金协会里,更高的身份等级意味着更多的特权,以及在分配稀有里世界材料上更具有竞争力。 “你的能力决不止当一个助手。”梅尔文斟酌了一下,“紫酢浆草的实验完成后,你可以申请成为研究员,我会给你推荐,你的功劳我也会如实记。约瑟!” 另一位助手连忙走过来。 “不要再继续补充材料了。”梅尔文吩咐道,“去绿帷泷院申请一株紫酢浆草活体,要成熟的,告诉庞德拉我只需要切下部分茎叶就好做对比实验就好。” 接过梅尔文的徽章,约瑟马不停蹄的离开了,出门时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雷。 “我有个请求,梅尔文先生。”约瑟一离开,雷就说,“您是否可以推荐我参加研究‘空想花’的项目?” 在这里工作的数周中,雷已得知了整个项目主攻的难点——三阶里世界生物空想花——的部分资料。这是一种兼具植物和动物特性的里世界生物,并且因为保密原则而未被万物之书刊录。根据雷探听到的部分资料,空想花并不具有花萼花瓣等器官,也就是说,它并不具有花的外观,它之所以被命名为“花”,仅仅是因为它会“绽放”,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雷很难想像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想而知,研究它的成分和结构一定是件极具挑战性的事,并能让他受益匪浅。 “你疯了?”梅尔文被雷的冒失吓了一跳,因为紫酢浆草实验,雷的确给了他很大的惊喜,但这并不意味着雷就可以异想天开。 要知道,波希雅负责的这整个项目,主要研究的里世界材料有五种,其中毒蝇槿、龟瘤槲、紫酢浆草等四种材料都是四阶,分属四名中级炼金术士和七名初级以及学徒级炼金术士负责,而整个项目的难点空想花,则由波希雅、博库里、西恩斯三名高级炼金术士,加上九名中级炼金术士共同研究,这其中的研究难度差异一目了然。 别说雷只是学徒级炼金术士,就算他通过考核拿到初级身份证明,也没资格参与研究空想花。 “‘炼金术士就得打破常规’,不是吗?”雷说,“而且我也没妄想什么,我只是想学到更多。” “索尔·法罕说这句话是提醒我们不要被思维定式局限!”梅尔文皱眉,“而不是让你好高骛远!我承认,你的确有天赋,但要想不浪费天赋,你最好脚踏实地……” “不要劝我稳重,梅尔文先生。”雷看着梅尔文,“如果没有大胆的尝试,我也不会迅速发现紫酢浆草复原的问题了。”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梅尔文有些生气地反驳道。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雷低头看了眼手表,“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在考虑下这件事……快下班了。” 梅尔文把一摞实验文件在桌面上弄齐,深吸一口气,没再回应雷的要求,“那就明天见吧,明天你要和我一起去见博库里先生,有部分实验细节需要你向他报告。” 二十三:古斯塔夫的回信 铁锈色的黄昏笼罩了整个冈堡,蒸汽引擎的低鸣像是逐渐停歇的机枪声那样平息下来,黑色的车门被一把推开,雷解开领口的第一个扣子,解脱般的松了口气。 连续两周多的助手工作加上深夜的研究对他來说是一场恶战,现在这场战斗终于告一段落了。 他走出车外,路过的巡警向他脱帽行礼,这些大檐帽配备了炼金器械的枪支和紧急警哨,是水银街乃至整个西城区的治安保障。雷下意识摘了下帽,那个年轻人诧异中带着些许无措的目光却让雷反应过来,这位巡警致敬的只是他的身份。 上至王公贵族和炼金术士,下至贫民,冈堡人心中的等级观念异常强烈,如果一个鞋匠坐进一等车厢,必定会惹来鄙视,同样的道理,如果一名炼金术士向普通人回礼,那也是不合常理的。 如果自己也是诞生在这个地方,从一开始就接受这个时代的认知……雷冷不丁冒出这个念头,很快又收起思绪,盖上帽子大步走向院门。听到车声的坎普已走出宅门迎接,雷把皮革文件袋交给坎普,一边把目光投向钉在红砖门柱上的铜漆木信箱。 “今天有两封来信。”坎普接过文件袋,一边走回宅门,“柯德莫爵士为次女举办的生日宴会……”见雷没有任何反应,他便接着说道:“好的,就按惯例回绝。第二封信您似乎有必要亲自看看,是奥登先生送来的信,您曾提起过他,古斯塔夫·奥登。” “古斯塔夫?”雷眉毛动了动,“我还以为他不会回信了。” 雷快步回到屋内,烟熏牛前胸和煮豆子的香味扑面而来,雷还闻到了奶油的香气,南希正走下楼梯,但没见到塞西莉亚。南希走上来要说什么,雷用眼神示意她稍等,拿起了沙发旁胡桃木桌上的信件。 拆开火漆印后,入目的是规整的学院体。信末的署名是古斯塔夫,信中的内容先是对雷晋升为炼金术士表示恭贺,然后便提到了他的考古工作。 古斯塔夫表示雷曾经提供的技术支援为他解决了一大难题,但后续的工作开展还是遇到了诸多困难,甚至求助了一名中级炼金术士也未能得到解决,虽并未直接在信中请求雷的帮助,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已经很明了。 考古工作之后,便提到了雷三周前发函给古斯塔夫询问的事。 南希想要攻读古代语言,雷其实本可以委托收藏家俱乐部给弄一封推荐信,但雷还是先给古斯塔夫发了一封信函,古斯塔夫是雷唯一认识的学者,他在梵萨文方面的功底雷已见识过了,而梵萨文,正是埃灵文的子语系。 古斯塔夫在信中说道,他是理查大学皇家考古学院副院长,同时也在金雀花大学古语系担任客座教授。金雀花大学是新历183年由克雷芒二世创办的大学,至今已有七百年历史,其中的古语言系每年涌现的论文价值在整个奥罗大陆排行第二,至于古语言系排行第一的大学,则并不在斐列帝国境内。 接下来,古斯塔夫表示,由于他所在的考古地点位置偏僻,虽然有负责联络的组员定期来往邮局,但收发信件的时间也经常会受到拖延,为防耽误要事,他已为南希写好推荐信,并附在这封信函内。 同时他也提醒道:这封推荐信主要起到引荐作用,南希还需要通过面试才能成功入学。 读完古斯塔夫的信,雷想了想,对一旁等待的南希说:“好消息。” “什么?”南希愣了一下,然后从雷的目光里读出了祝贺的意味,“和我有关?” “但告诉你之前,我得先考考你。”雷沉吟了一下,“哈库塔纳,用埃灵语解读这段音节,哈库塔纳。” 坎普自觉避开,走向厨房。 “哈……库……塔……纳……”南希蹙起眉头,“如果你说的是hra……有不存在或者否决的意思,如果是hau……好吧,我脑袋有点乱。” 南希盯着桌脚,沉思起来。过了大概半分钟,她尝试着将脑海里各种半推半猜的词组排列组合出相对完整的意义,试探道:“为什么不爬上那座山呢?” 雷莞尔:“很棒的翻译。” “不要取笑我。”南希拂开那几根挠得额头发痒的毛躁金发,压低声音道,“有几次和魔像交流的过后我比较乐观,但一旦尝试阅读文献……没有手势,语气和情绪辅助,埃灵语可真难得不像样。” “不管怎么说,机会来了。”雷扬了扬手里的信纸,“金雀花大学的古语言系。” 南希倒吸一口气,不禁把手放在了嘴上,过了两秒才惊叹道:“斐列帝国最好的古语言系!” “推荐信只是引荐,你需要通过考核。” 雷的话让南希一下忐忑起来,她不禁自地抿了下嘴以濡湿嘴唇,“我完全不清楚……会考核哪些方面。” “相信自己。”雷笑着拍了拍南希的肩膀,悄声道:“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跟魔像交流的机会,那家伙可是古埃灵语专精。” 南希深吸一口气,捏起拳头,打气似的自己点了点头。 雷看了楼上一眼,“说吧,塞西莉亚的情况?” “她可能给您带来一点麻烦……”南希有点为难地说,“如果只是待在房间里倒没什么大问题,但她对陌生人有点过于防备了,女佣在缝补扣子时她甚至想夺走剪刀……” “被害妄想症?倒也不算妄想……”雷嘀咕道,又看了一眼楼上,“这么说,餐刀和叉子简直会要她的命。” 南希无奈地摇下头。 “那只能让你为她送饭了。”雷走向餐桌,“照顾好塞西莉亚,今晚我去里世界有些事要办,不是紧要的事你都可以按照自己的主见来做,坎普会配合你。” …… 用完晚餐后,雷早早回到卧室,推窗迎着夜风用一根香烟的时间思考了明日去见博库里该说的话,便关窗坐到桌前,闭目冥想。 白天从博库里和人的交谈中,雷得知关于项目的事,波希雅在里世界有些动作。 而加入炼金协会已有一段时间,雷也该去一趟无烬城了。 二十四:无烬城 炼金术士们习惯用烬来称呼坩埚里的熔渣。 但无烬城没有灰烬,这个城市永远炽热,一颗熔浆球般的巨大心脏在城市最深处以蒸汽机的韵律博动着,它散发的高光穿过青铜塔和浮空广场的间隙,照亮了这座里世界城池的所有角落。 高光在繁密的花纹上面漫射,让铜制的厚重大门而显得没那么冷硬,不过它超过二十公分的厚度还是带给人一种压抑感。雷很快辨认出这扇门的质地——水鬼铜,这是价值颇高的里世界金属,它具有不输于高强度钢铁的硬度,却能够轻松地浮在水面上。 雷不禁想道,如果斐列帝国水鬼铜的水鬼铜储备量已经足够拿来造门,这意味着他们也许还能用它打造一只所向无敌的舰队……他把目光移向门边,环视整个房间,这地方差不多有三十平米,连墙壁都是铜质,阴刻了大量仪轨文字和错杂的炼成阵线条。 除了雷一开始见到的那扇门外,他身后还有一扇窗——墙壁上太阳和月亮形状的凿空,无烬城的光芒就是从此处射入。借着这光芒,雷也得以看清自己的处境。 雷正站在一个炼成阵上,并且一眼就能认出炼成阵的基底,就是这块金属板固定了他前来的通道。在得到正式的炼金术士身份后,他同时也得到了去往无烬城的通道,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就在无烬城的入口。 “您是第一次来?” 一道询问声从旁边传来,来自一个坐在长桌后方的灵魂体,一个淡黄色的雾态灵魂,应该是被超凡者带入里世界,而并未自主完成灵魂升华的普通人,和盖尔图希比温里的神民如出一辙,显然,这是个看门人。 “我看起来。”雷低头打量着自己,现在他正保持着暴食者的五阶灵魂状态,涌动的灰雾是原初教会超凡者有别于其他超凡者的特征,他们的五阶灵魂之所以没有转变成液态并不意味着灵魂不够浓缩凝炼,而是因为他们信仰无名之雾,“就这么像个新人吗?”雷问道。 “当然不。”看门人回答道,“但一般只有初次前来的人会使用这条通道。”他的目光停留在雷的身上,“您来自原初教会?” 雷点点头,隔着长桌望向守门人,“奥斯丁·雷·贝德维尔。原初教会灰衣司祭,炼金协会学徒级炼金术士,我需要提供身份证明吗?” “这么说,您的确是第一次来……”看门人用银棍敲了敲手边的铜铃,“请稍等,您可以先看看无烬城宪令的第一部分,这有便于接下来的安排。还有……”他谦卑地说,“恕我失礼,您随时都可以坐下。” 对超凡者来说,阅读的效率比倾听要高太多了,毕竟阅读文字时不必受到语速限制。雷同意了等待,并坐在长桌边,拿起一本《无烬城宪令》阅读起来。 无烬城宪令的序言部分介绍了这个城市复杂的势力组成,这个伟大的里世界城池,主要由斐列帝国和炼金协会出资,联合了一众宗教和超凡组织,除了原初教会外,雷还看到了曙光会,赫密斯学会,雪山隐修会等名字,这些组织并未向普通人传教,以至于雷加入炼金协会后才偶有所闻。 这些组织大小共计十六个,十六名来自各组织的代表组成了无烬城的长老会。 宪令的第一部分,确定了无烬城的市民范围。 所有在斐列帝国正式注册的炼金术士(不只宫廷真知学会,还包括一些被斐列帝国承认的境内的异教教堂旗下的超凡者),炼金协会本部以及分布在斐列帝国各省的分部成员,原初教会的核心教士群体,乃至十六个成员组织的所有正式超凡者,都拥有无烬城的市民权。 无烬城的市民权囊括了三十多条权力,雷粗略阅读过一遍,锁定了其中最重要的四条——无烬城的土地购买权(不可交易),私人里表世界通道架构权,永久并且无需额外支付加税的自由贸易权,受保护的人身财产权。 嘎吱一声,厚实的金属门被推开,一个灵魂走了进来,全身都被金属甲片覆盖着,要不是面罩的缝隙里还活像一具行走的盔甲,盔甲的表面刻绘的炼成阵具有典型的闭合式结构,这种阵式无法用来交换物质,反而对活跃状态的里世界能量和灵魂力十分排斥,把这个穿在灵魂体上,无疑是个辛苦活,但也能够有效的防御袭击。 “马斯洛·理查德。”“盔甲人”自报姓名,“今天是我负责这里的治安,跟我来吧。” 雷把《无烬城宪令》还给看门人,便跟过去与盔甲人互通了姓名。 “贝德维尔……”马斯洛·理查德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不是贵族的姓氏,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打量雷,“赫本大师的最后一个学生?” “我的名声都传到里世界来了?”雷愣了一下。 “那倒不至于。”马斯洛笑了笑,“毕竟赫本大师的移灵仪式是大事,至于你的名字嘛,记住的人应该不算多,只是恰好……我的朋友,芙丽兹女士是炼金协会的审核员之一,我从她那里听说,阿伯特小姐把用理事长掌握的额外名额用在了一个平民身上,所以。” 说着马斯洛继续迈动步子。 “我可担不起太多的关注。”雷着和马斯洛穿过了门外的走廊,这时他的视野陡然开阔起来,黝黑的街道映着熔炉的色彩,被耸立的楼体逼迫着延伸向虚空中,扑扇着铁羽的渡鸦信使在浮空桥梁和建筑物之间危险的空隙里前仆后继,掠过钟楼锐利的边沿,又消失在另一座桥梁的遮挡后面。 雷目光不自觉的追过去,只在桥洞的空隙里看到了一抹灰色的光,他抬头望去,那些代表神明的星体悬挂在虚空之外,毫无遮挡,也无从能窥探其内。 “但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了。”马斯洛的步伐哐当哐当踏在街道上,盔甲映着锈红色的昏光,“欢迎来到无烬城。” 二十五:波希雅的提问 穿过桥梁和钟楼的覆压下的街道,雷被带到一座浮空广场上,浮空广场的中央是一棵金属柱,柱面上阴刻着飞鸟和火焰的图案,许多金属枝节从柱体上蔓生出来,像树枝一般刺向虚空,在这些枝节的末端,悬挂着许多鸟笼。 大部分鸟笼里都栖息着一只金属渡鸦,雷在欧内斯特手下当学徒的时候就见过,这是里世界的信使,用来传递信息的速度不及表世界的电话,但稳定性更强,并且还可以靠它输送一些附件。 “渡鸦信使的租赁费用是每月十三个半皮亚斯特。”马斯洛见雷驻足不前,解释道:“皮亚斯特是无烬城内部货币,跟斐列帝国的货币兑换比率是一比七左右,货币置换中心提供免费的兑换服务,不过如果要将货币置换到里世界或表世界,就要抽取百分之三的手续费,我们一般都自己搞定。” “我还用不到这个。”雷说。 “你会用到的。”马斯洛说着,带雷穿过广场,“不过还是先办正事吧,虽然我不怀疑你的身份,但还是规则办事,等会他们会给你提供材料,你可以把你准备好的身份证明,譬如说炼金协会的徽章,从表世界置换过来,你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雷点头说:“我有准备。” “徽章可以证明你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你要利用它作为核心,构建一个私人通道。”马斯洛说,“你刚才是通过公用通道进入无烬城,所以,你得提供身份证明,等你拥有私人通道以后,你就可以自由出入无烬城了,不必再浪费时间办这些麻烦的手续。” 马斯洛把雷带到广场边缘,一些方形的,半圆形的金属门悬浮在广场上方。 “那就是其他炼金术士的私人通道。” …… 炼金协会的徽章是特定比例的里世界金属制成,具有稳定的超凡性质,足以用来构建一个稳定的里表世界通道。雷在马斯洛的引导下,在注册处把自己的徽章置换到了里世界,并选定了四号浮空广场,构建自己的私人通道。 雷的财产已所剩不多,只在自己的私人通道口搭建了一个框架。私人通道的架构原理,是以一个超凡核心为基准,用灵魂力引导它的灵性场,从而让它对以太产生稳定的斥力,并形成通道。 做完这件事,雷已能自由出入无烬城,并正式拥有了市民身份,从而无需马斯洛的引导,就可以在无烬城进行安全的自由活动了。 向马斯洛致谢后,雷拿着无烬城的布局图,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这次里世界之行,雷不光为了熟悉无烬城,他在炼金协会里听到博库里和他人的谈话,知道波希雅在无烬城有行动,这引起了他的探知欲,波希雅的行动,和她负责的项目是否有关系? …… 图书馆在无烬城的铁十字钟楼街上,炼金术士们在这里借阅图书,也在这里交流心得。馆内设有专门的讨论室,有时,炼金术士的疑惑无法得到解答,便将疑问写下,贴在讨论室中央的石板上。 为了吸引其他炼金术士回答,或提供思路,提问者一般会将自己的思考过程详细叙述出来。所以,许多炼金术士不管能否解答疑惑,都经常来查看石板,提问者的思考过程会泄露一些知识,虽然只是东鳞西爪的知识,也足够宝贵了。 在那些技艺高超的炼金术士的提问和回答中,还可以一窥他们的思维方式,这是至关重要的,往往能决定一个炼金术士的成就。 无烬城中没有昼夜,但城市的旋转,会让城市核心照耀的某些区域产生阴影。此时的铁十字街,正处于暗影之中,一个披着兜帽披风的暴食者灵魂,从街道的暗影里现身。 他在观察了图书馆的布局后,就径直走入讨论室,并在讨论室的石板前顿足。 石板上贴着提问,大部分是初级炼金术士提出来的,学徒级炼金术士的疑问反而在少数,中级炼金术士的提问要少一些,而高级炼金术士的疑问就寥寥无几了。 越接近真理,疑惑就越多,也越接近本质,但高级炼金术士数量稀少,很少有人能在讨论石板这种地方能得到满意的答案,偶尔有几位高级炼金术士在此提出疑问的目的,只是抱着碰运气的目的,试图得到一些新奇的思路。 波希雅·阿伯特张贴的一张莎草纸,就被挂在石板的正上方,这也就是雷从博库里那里探听到的,波希雅在里世界的行动。 “空想花的生命形态以什么方式存在?它怎样汲取思维并转化成现实?” 这是波希雅提出的疑问的总纲。 在总纲下方,是波希雅的一些思考,她作出了一些无法证明的猜想,试图找到证明方式,并排除了一些可能性。 “果然和空想花有关。” 雷仰头看着莎草纸上的思考过程,映证了自己的猜测。 紧接着,他被波希雅的文字吸引了,不是因为她的字很漂亮,有时,她在作出猜想的思维角度,让雷感到恍然大悟,她在排除干扰因素时的严谨态度,也让雷感到惊讶,很多方面他根本从未考虑到。 雷无法完全读懂波希雅的思考过程,毕竟,她是一名高级炼金术士,而他才入门不久。 雷忽然体会到了波希雅的魅力,在这之前,这个女人在他心中被打上了数个标签,炼金大师的女儿,自傲,强硬又年轻的理事长,同时是个漂亮女人。 但这些标签突然消失了,透过这张莎草纸,他窥视到了她的灵魂,她的思想和灵魂已遥遥领先于他,更加接近世界的本质。 莫名的,雷想起了自己攀登哈库塔纳山时见到的幻影,波希雅与科雷亚在灵魂上有着相似之处。 雷心中生出了敬佩,还夹杂了一丝不服的情绪,他在波希雅的提问下看到了许多回答,作为虚实之石的拥有者,他具有不同的视角。 空想花如何转化思维?雷心想,彭尔斯已经死去,科雷亚也消逝在历史中了。在这个时代,如果还有人能解答这个问题,非他莫属。 二十六:汇报 雷在无烬城待了一整夜,图书馆的那块讨论石板上让他获益最多的不是波希雅的提问,而是众多中级炼金术士的问答。 翠玉石板和虚实之石让雷具有了其他炼金术士无法比拟的优势,但一直以来,入门时间是他最大的短板,学徒之心让他能够快速积累知识,却无法积累经验,大量中级炼金术士的交流记录则刚好能弥补这方面的短板。 离开无烬城时雷仍意犹未尽,一夜的时间太过短暂,但白天他还有重要日程,要跟梅尔文一起去见博库里,对紫酢浆草的项目进行汇报。 早餐之前,雷抽空进入了魂所,用蓖麻油仔细擦拭了绯霓翗斯。他仍能感觉到这柄剑联系着一个强大却沉睡着的灵魂,这种感觉让他联想到了曾有过一晤的人面蛇之王,贝因都西尔切。 早餐时间,雷就着黑咖啡看完了当日的报纸,心里却在琢磨灵魂升华的事。 赫本说贤者之石是让完美灵魂进一步升华的关键,但究竟该怎么操作?雷有种重返那片里世界浮陆,再见一次人面蛇之王的冲动。他想当面询问赫本,向那个赫本利用人面蛇之王的能力复制出来的自我意识寻求答案。 但如果还有其他选择,雷不愿去接触那个恐怖的里世界生物,先发掘虚实之石的能力,是最稳妥的方法。雷思索着进一步升华的道路,莫名的,又想起萨利斯特说的话,“赫本追索的是一条不存在的道路”,她的意思是否定赫本的行为,还是暗示他的确有这么一条道路,但不存在于世间? 如果的确有这么一条“不存在于世间”的道路,那么,该如何找到它?一道无声的闪电猛然划过雷的脑海——虚实之石能将幻想化作现实! 雷愣住了,许多荒谬的构思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遗憾的是,他梳理不出任何头绪,那道闪电划过以后,只留下无尽的黑暗。等他回过神来,杯中的咖啡都已凉透了。 “荒唐的构想……”雷心中喃喃,抬腕看了眼手表,他竟思考了半个小时。而思考没有结果,他甚至无法证明萨利斯特那句话里是否含有深意,他用半个小时的深度思索,似乎只是跟自己玩了个文字游戏。 “贝德维尔先生!” 南希走下楼来,似乎是因为塞西莉亚跟在身后,她使用了没那么亲近的敬称。 雷有点惊讶,一夜过去,塞西莉亚的症状似乎好转了许多,虽然还是与南希寸步不离,但已不再像被害妄想症患者那样提防身边的一切了。 “日安,南希。”雷看着南希坐在餐桌旁,又把目光转向塞西莉亚没有血色的脸,“日安,德罗契小姐,你今天看起来状态不错。” 说完雷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但不知是因为达诺切利特的发音与德罗契相近,还是塞西莉亚根本就没在意雷对她的称谓,她对雷的口误没有丝毫反应。 反而,她一反常态地回应了雷的问候:“谢谢。” 简短而迅速的音节,听起来稍显僵硬,雷还是挑了下眉梢,对南希道:“看来你们沟通得不错。”他对塞西莉亚放心了许多,这个女孩的自愈能力比他预料的要强。 “我下午要去大学面试了。”南希心情十分不错,塞西莉亚的转变把她对于面试的忐忑都冲淡了大半。 “我不会是你的负担。”塞西莉亚双手覆着白瓷杯的杯壁,看着杯里的牛奶,“而且,正好相反。” 这句话让南希更加心疼塞西莉亚了,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什么时候伤害到了塞西莉亚的自尊心。 “那就祝你们成功。”雷这时放下报纸,抓起椅背上的夹克朝大门方向走去,“晚上再见。” …… 休息室里,博库里翻阅着厚厚一摞的实验报告,一边听着梅尔文的汇报。 “情况就是这样,利用这十六种材料和五十九种辅助剂配置出来的成品液,基本上可以完全取代紫酢浆草提取液。确定配方以后,这份成品液的配置并不需要太高的技巧含量,初级炼金术士,甚至学徒级炼金术士中的老手,都可以胜任配置成品液的工作。” 梅尔文滔滔不绝地说着。 “而配置一份成品液的材料成本,是获得等量紫酢浆草提取液的成本的八分之一。虽然配置过程复杂一点,但量产紫酢浆草提取液已经不是问题。” 博库里合上实验报告,“你给了我一个好消息,梅尔文,我本来以为你负责的项目至少还有一个半月才能完成,真是出人意料,你最先杀出重围。” “不光是我的功劳。”梅尔文道,“阿伯特小姐推荐的助手,把我的进度推进了至少一个月。” 博库里用中指推了推眼镜,看着雷说:“我刚还奇怪你怎么把贝德维尔带来了,看来他给了你一个惊喜。” 梅尔文便让雷向博库里汇报了他发现水玉钟与翅叶木成分冲突的事,博库里却并没有太过惊讶。梅尔文有点诧异,但很快就想到,这位高级炼金术士还是新手的时候也常有惊人之举。 雷汇报完就离开了,梅尔文和博库里接下来的讨论可能涉及到其他项目,按照保密原则,他不能旁听有关自己未参与的项目的信息。虽然这原则有时候不会太严格,不然雷也无从打听到空想花的资料了。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梅尔文。继续辅助其他项目,还是休息一阵?”博库里说,“老实说,我这儿太需要人手了。” “除非现在就给我喝一瓶不死药。”梅尔文摇头说,“不然我可不能拼命了。” 博库里哑然失笑,“我可没有逼你。” “我得休息一阵了。”梅尔文看了一眼门外,“但那小伙子还精力充沛,他甚至想参加你们那个项目。真是个好高骛远的家伙,不过老实说,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靠着阿伯特小姐走后门的庸人,但他让我改观了。” “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博库里皱了下眉,“贝德维尔通过我的面试后,我才让他加入你的项目,这跟阿伯特小姐无关,你没看他的聘任文件吗?” 梅尔文愣了一下,“他通过了你的面试?” 博库里道:“而且他在我这里获得了满分。” 二十七:愿望 这次汇报工作,让梅尔文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误会了雷。 这个新人炼金术士并没有走后门,相反的,面试成绩异常优异。梅尔文对自己的知识积累很自信,但他也没法保证,自己在博库里的面试下能拿到满分,倒不是说那些面试题会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只是博库里擅长设置陷阱,一不留神,就算老手也会因此失误。 离开博库里的办公室后,梅尔文走向等待厅里的雷,雷起身问候。 梅尔文皱眉道:“为什么不向我解释?你明知道我误会了一些东西。” “我已经用事实解释了,不是吗。”雷挑起一边眉毛,对梅尔文笑道。 “真是令人吃惊。”梅尔文感叹道,“博库里先生答应了你的请求,你可以参加主项目了,当然,只是做最基本的工作。这是我的地址,如果有什么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来找我,我这段时间都在休息。” 梅尔文拿出随身笔记本,用钢笔写下地址,撕下给了雷。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只是经验方面的问题。” “希望你到时候别烦我,原来的实验还有收尾工作要做吗?” “收拾好实验室,我们的工作就全部结束了,不过那些工作约瑟会干,去找博库里先生吧,他正要跟你签新的保密合约。我先走了。” 梅尔文拍了拍雷的肩膀,走向门外。雷目送这位引领了自己大半个月的导师的背影离去。 有的人并非天生就接近真理,但他们总拥有超乎寻常的嗅觉,梅尔文心想。 走出门外时,他忽然看见了花园里的一片晨信花,他也曾像夜间的花苞那样积蓄骄傲,期望曙光照临时的盛放。 但曙光终于照在身上,事实却让人难以接受——自己只是一片叶子。 那些花呢? 他向上仰望,那些盛放之花不知何时已站在他无法触及的高处。 为什么会这样?没有答案,曙光本就是为天才而生,一切业已注定。 而雷·贝德维尔。 “贝德维尔。”梅尔文在门边转头,看向目送自己的雷,这个年轻人就像夜间的晨信花,让梅尔文想起了年轻时的博库里,还有几年前的波希雅,虽然尚未崭露头角,却已展现出不同寻常的的素质。 不,这个年轻人和他们还有不同,他不像博库里年轻时那样总爱站在风口浪尖,不像波希雅那样独来独往旁若无人。如果一开始,发现紫酢浆草项目关键问题的是年轻时的博库里,他一定会因梅尔文的轻视而据理力争,如果是波希雅,她会自己实验并整理数据,然后甩到他的面前,甚至递交给上一级,不留丝毫情面。但雷选择了让步,宽容地接受了他的轻视。 这可不像年轻人的做法,在确信自己能够取胜后,没几个年轻人会选择让步。年轻人的视角更加单一纯粹,心中的骄傲促使他们锐意进取,而雷却不像个年轻人,他似乎拥有更广阔的视角。 他难道没有骄傲?梅尔文远远看着雷的眼睛。斐列一世有句名言,在群臣质疑他为何不杀死叛乱者时,他说:宽恕是因为我为这个国家感到无比骄傲,不会再有反叛者了,他们会知道那是徒劳。 “好好干。”梅尔文对雷说。 雷感到这个干瘪老头的语气里除了鼓励,还有一种难言的感慨。他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梅尔文就转身离开,消失在门外了。 …… 金雀花大学的钟声响起时,老查尔斯刚好走到那扇枫木的办公室门前,门边挂着的名牌上,写着一串姓名,这是历史系一位正教授的办公室。 老查尔斯着装得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算身旁无人他也站得笔直,优雅,不是贵族式的慵懒优雅,而是彬彬有礼,看起来很有修养,又不至于喧宾夺主。如果要给各种职业打上标签的话,把老查尔斯的仪态打印出来,那就是管家最好的标签了。 门里很快传来邀请声,老查尔斯走了进去,与办公桌后的教授互道问候,教授邀请他坐下,笑道:“你总是这么准时,这次又要咨询什么?” “看看这个,戈尔曼先生画的。”老查尔斯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纸。 教授看见纸上画着一个人,穿鹿皮靴,披着斗篷,一幅风尘仆仆的模样。 “没想到戈尔曼先生还精通艺术,可惜我不是美术鉴赏家……这幅画有什么问题?” “你认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旅者,冒险家?看起来是个闲不住的家伙,靴子和斗篷都脏了,不得不说……戈尔曼先生画得很好,可是……” “曾出现在波尔坎时期的神秘旅者或冒险家,戈尔曼先生想查清他的来历。” 教授愣了一下,失笑道:“你知道你的问题有多荒唐吗?一个冒险家……哪个时代都有不知多少冒险家,好吧。”他说着收起笑容,认真道:“超凡者的事总是很荒唐,你应该仔细说说,你们到底要找什么人?” “就是画上的这个旅者,有用的情报很少,只知道他是波尔坎时代的人,并且,参与了符腾堡覆灭的那段历史,可以说,那段历史跟他有直接关系。” 教授神情一下凝重起来,符腾堡的覆灭之谜对他有强大的吸引力,他急忙问道:“炼金协会又得到了什么秘辛?符腾堡,他们知道了那段历史的真相?” “有了重大突破,但还在保密中。”查尔斯回答道,“还有一些事情需要调查,调查结束后,炼金协会就会向少部分学者公布这段历史的真相。” “所以这是关键,对吗。”教授看着画上的旅人,承诺道:“我会把他找出来的,不光我,这将是冈堡所有历史学者的愿望。” 二十八:瓦伦达 “哦,天空本与城市相连。” “却被海堤隔开。” “哦,云中之城冈格尔。” “你能永垂不朽吗?” 办公室里,南希缓缓诵读出一段诗歌。诗歌的文本写在一张纸上,是用埃灵文写就的。尝试翻译了几次,又经过几次提点后,她终于将这首诗歌的含义完整翻译出来了。 “很好,恭喜你,考斯特小姐,你通过了面试。” 卡米尔女士拿起铜艺骑士摆件旁的钢笔,撩开耳边的褐色长发,打量办公桌对面的那个金发女孩。十分钟前,卡米尔已经结束了对女孩的面试,简单的测试过后,这个女孩展现出了优秀的天赋和些许古语功底,更重要的是,在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卡米尔看到了热情。 钻研古代语言是件极其枯燥的事,没有兴趣、热情和抱负,只靠坚持是无法有所建树的。从个人角度来说,卡米尔女士很乐意金雀花大学能接收一位这样的学生。这女孩是个孤儿,户籍隶属修道院,在女子学校正常毕业,没有任何劣迹,又受到客座教授的推荐,卡米尔完全找不到拒绝她的理由。 “我会把你的学籍档案录入金雀花大学,最迟明天下午,你就可以办理手续,并且拿到你的徽章、学生证和课表。嗯……大概会这样安排,你的第一堂课是在下周二,还有四天,你最好明天就办好手续,然后开始预习,如果有什么不方便,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我没有任何问题,感谢您,卡密尔女士。”南希起身对卡米尔微微鞠躬。 “那么明天见,对了,除了基本学费,一些教材和资料也需要自行购买。” 卡米尔嘱咐道。 南希礼貌地告了别,出门以后,她攥了攥拳头,才松了口气,露出欣喜的表情。这是金雀花大学的古代语言学院,在这里任职教授的都是顶尖学者,这些学者对古语言和神秘学都颇为精通,甚至许多超凡者都经常有求于他们。他们在此任职不为名利,大都只是为了便于研究学习和传授知识。在这里学习古代语言的学生,拥有斐列帝国最好的学习条件。 南希欢快地离开卡米尔女士的办公室门口,花盆里龙舌兰的色彩仿佛也变得格外清新,穿烫金边黑色院服的学生们在走廊里行走,交流,虽然学习门槛极高,但古代语言并不冷门,在这个世界,研究神秘学就避不开古代语言,它是金雀花的热门学科,学院里也十分热闹。 南希欣喜看着这一切,自从她把烛台刺入养父胸口以后,她以为自己将要和正常生活无缘了,但现在的场景又让她想起了在圣南勒斯的美好生活。 走过走廊时,还有人还跟南希友好地打了招呼,这将是我以后的同学了,南希满怀憧憬地想,以至于走下楼梯时有些分神,装到了一个人身上。 查尔斯被南希撞了一个趔趄,良好的修养让他第一时间就稳稳扶住了南希,当他准备抱歉时,南希的模样却让他愣了一下。 “抱歉,抱歉。” 南希的声音唤醒了查尔斯。 “您受伤了吗?” “没有,是我失礼了。”查尔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移开目光时,他还是多看了一眼南希,白金色的头发,像是泻下的灯光,还有那双澄澈的海蓝色的眼睛。 “我……”南希本以为对方不会计较这点小过失,却见查尔斯好像没有离去的意思,她心中一下忐忑起来,如果还没入学就惹出麻烦,会不会给导师们带来坏印象? 噔噔噔! 塞西莉亚脚步带风,黑皮靴踩出毫不迟疑的节奏,她和南希对视一眼,没有停留地拉起她的手,转身就走,只给查尔斯抛出一句僵硬的“抱歉”。 纵使修养良好,但莫名被人如此冷眼对待,还是让查尔斯楞了一下,他目送两个少女的背影远去,露出思索的神色。 南希被塞西莉亚近乎拉扯地牵着手,离开了金雀花大学。因为塞西莉亚的精神创伤,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对待她,但现在塞西莉亚的举动让南希有些不能接受,如果塞西莉亚一直这样对待他人,先不提是否失礼,这也会给塞西莉亚带来不少麻烦。 “等等,塞西莉亚。”南希掰开塞西莉亚握着她手腕的手,停下来说,“刚才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是我撞到了那位老先生。” “我在外面等了你差不多四个小时。”塞西莉亚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哦……对不起。”南希一下就把刚才的事忘了,“我没办法,我去的时候卡米尔女士不在,我等了她很久。四个小时,你都在做什么?” “逛了半小时书店,接下来都在咖啡屋。”塞西莉亚指了指街边的一间小咖啡店,“你通过面试了吧?” “没错,你怎么知道。”南希惊讶于塞西莉亚笃定的语气。 “看得出来,你很高兴。”塞西莉亚弯了一下嘴角,“我提议,庆祝一下。”她又看了看那间咖啡屋。 看来那里的下午茶做得不错,南希心想,不然塞西莉亚为何对此念念不忘? 进入咖啡屋以后,南希发现这里空间不大,位置的间隔却不小,给客人预留了充足的私密谈话空间。 “那个男人,是瓦伦达家族的管家,查尔斯。” 在桌边坐下,塞西莉亚就把目光投向橱窗外,似乎想找到并不存在的跟踪者。 “瓦伦达家族?”南希当然知道斐列帝国的荆棘盾,也听出了塞西莉亚的敌意,她不明白这敌意来自何处。 “也许只是一个意外,的确,是你主动装到了他。”塞西莉亚冷冰冰地说,“但他对你表现出了额外的关注,我知道查尔斯,瓦伦达家族的管家,地位比一般的小贵族都高。以他的秉性,应该不会轻易做出无礼的举动,但他多看了你几眼。” “你似乎有点太敏感了……”南希迟疑道。 “如果我以前有这么敏感,就不会发生那些事了。”塞西莉亚面无表情,仿佛对过去的悲惨遭遇并不挂心,“知道我的家族为什么会被灭掉吗?” “为什么?” “因为我拥有贤者血脉。”塞西莉亚直直看着南希的眼睛,“而你也一样。” 二十九:更深层的灵魂 南希用铁勺子搅动咖啡里的方糖,塞西莉亚的话让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不久前,她进入雷的魂所中,就得知了这件事,她没想到的是,塞西莉亚竟然也知道这个秘密。 一个念头在南希心中闪过。 雷让自己打开了一张门,据雷所说,那是她的祖先,一位贤者留下来的传承。那么,塞西莉亚也是贤者的后代,她是否也能打开某一张门。 雷参与了达诺切利特家族案件的调查,他也知道塞西莉亚的身世,那么他接纳塞西莉亚,是否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呢? 南希想了想,还是先问问雷,再决定是否告诉塞西莉亚自己如何成为超凡者的事。不过,塞西莉亚草木皆兵的模样让南希觉得没有必要——她需要一个可以安睡的地方。 “我知道,关于我血脉的事。”南希端起白瓷咖啡杯。 “你知道?”塞西莉亚沉吟了一下,“我们还是同学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个普通人,萨利斯特嬷嬷也知道你的情况,她是你的引路人吗?” “抱歉,我还不能说。”南希低着头,“但你可以相信萨利斯特嬷嬷,也可以相信雷。” “他也知道你的秘密?” “他知道,并且为我提供庇护,要不是他……” “我得弄清楚。”塞西莉亚打断道,“他帮助你的原因,是否跟你的血脉有关系,怎么确认他不是另有图谋呢?” “塞西莉亚。”南希蹙起眉毛,“你不能总用恶意揣度他人,贝德维尔先生并没有亏欠我什么,对你也一样。” “抱歉。”塞西莉亚短促而没有诚意地说出这个词,“我只是想弄清楚情况,只是有必要的怀疑而已,我可没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你最别做什么,不然我会很为难的,塞西莉亚。”南希无奈地看了一眼塞西莉亚,“时间会证明一切,以后你就会知道,雷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我希望如此,但我的初衷是提醒你小心查尔斯,瓦伦达家族的管家。”塞西莉亚盯着南希,“我对你的贝德维尔先生没有恶意,你不用担心这一点。” “你得注意措辞……”南希脸红了红,“我会注意的。” …… 配合约瑟做完简单的收尾工作后,雷参加了复原空想花的项目,成为了博库里手下的一名助手,当然,他并不直接听博库里调配,而是接受一位中级炼金术士安排任务。 虽然参加了更高级的项目,但雷的工作内容和他参加紫酢浆草项目时相差无几。除了做一些简单的材料处理,就是打杂跑腿——让一名学徒级的炼金术士参加这个项目,已经是博库里基于他的面试成绩和实际表现做出的破例之举了。 在重复度极高的基础性工作里,雷得不到太多提升,不过借着助手这个身份,雷还是能够接触到关于项目核心的一些资料。 每天结束工作后,雷就在夜晚进入无烬城的图书馆。讨论室的石板上,波希雅提出的问题依然悬在高处,不时有炼金术士对此做出回复,雷在这些回复里汲取思路,同时也阅读那些初到中级的炼金术士们的讨论。 凭借炼金协会成员的身份,他同时在图书馆中借阅了《炼成阵进阶架构》《通道、纽带与完美炼成》《以活体炼成的角度解构灵魂》之类的书籍。 雷的时间表排满到了吃饭都十分紧凑的程度,甚至于当他完全熟悉了空想花项目里的基础工作后,他已经可以凭借惯性精确完成那些工作,而将思考用到其他地方,或者让大脑放空,当做休息。 不知不觉中,天气热了起来。当某一天雷吃完早餐,习惯性地询问坎普自己的外套在哪儿时,坎普苦笑道:“已经到夏天了,先生。” “已经夏天了?” 直到坐在驾驶座上,驱车前往炼金协会时,雷握着方向盘,还有种如梦方醒的感觉。 他放缓车速,明亮的阳光从车窗外射在衬衣上白得刺眼。快接近神语之丘了,街道旁紧挨着的钟楼、教堂和书店里出入的行人身上是轻盈的夏装,女人们穿着露后背的裙子,撑起遮阳的蕾丝伞,泉水从石坛中高高喷起,在烈日下坠落,像是破碎的琉璃。 这场景不禁让雷想起东城区的夏天——潮湿的热风裹挟着煤烟,总是让人冒出一身臭汗,到处都能闻道食物残渣腐败的味道。好在贝德维尔一家的境况还不错,雷甚至在记忆里找到了吃冰淇淋的场景,戈登把装奶油的锡桶放进雪盐里,不断搅拌…… 雷把车停在圣婴公墓外,眯眼看着刺目的阳光,摸出口袋里的烟斗,一直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放松下来,休憩片刻,他便走上神语之丘。 路上与几名偶遇的同僚互相问候,雷已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离开永续之境后的生活平静却忙碌,不知不觉中,雷发现自己已完全融入这个组织。这段忙碌的生活也弥补了雷的短板,日以继夜的积累中,凭借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的心智,他已完全拥有坚实的神秘学理论基础。 不过,回到实验室以后,雷还是做着枯燥的重复工作。 “得找个时间去进行初级炼金术士考核了……我的资历还不够,不过按照协会内部的考核规则,可以加强考核难度作为破例的条件。” 雷一边处理着材料,一边想着考核的事。忽然余光暼到一个身影,转头一看,波希雅走进了她的独立实验室。 稀客,雷心想。 波希雅虽然是整个项目的主负责人,却并不经常泡在实验室里。对她那种层次的炼金术士来说,大量试错的排除法已经不算是具有效率的研究方式,他们更倾向于追求理论方面的突破,或是研读类似案例以期望获得一闪而逝的一线灵光。 波希雅关上实验室的门,雷也收回了目光。继续工作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晚在无烬城图书馆里,他突发奇想地在波希雅的提问下回复了一句话,那是他对于空想花如何汲取思维的一种猜想。 “她多半不会注意到……” 雷心中自语,那只是一个初步猜想,以至于他只用了一句话去描述。在数十名中级炼金术士的回复中,他贴上去的那张纸毫不起眼。 …… 波希雅拉开办公室的椅子,把一摞文件放在桌上——三个古代炼金术士配制不老药的案例,以及相关的历史。 还有一张纸,上面写了一句话。 “思维是更深层的灵魂。” 三十:为什么 “思维是更深层的灵魂。” 波希雅看着这行字,有点捉摸不透书写者的具体想法。 项目开展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分支材料的陆续被解构突破,但对空想花的研究却始终没有丝毫进展。 这是意料之中的,空想花本就是一种匪夷所思的里世界生物,她开启这个项目只是一种尝试,更多的,她其实把希望放在从永续之境归来的戈尔曼·瓦伦达身上。 在无烬城发布关于空想花的疑问后,有不少高级炼金术士也就这个疑问和她进行了交流和探讨——不是通过图书馆的讨论板,而是私人邮箱。 在讨论中她看到了许多有意义的想法,但,不具有突破性。空想花的特性打破了想象与现实的壁障,这也意味着,同样也需要一个足够尖锐的突破性想法打破思维层面的壁障,才能够完全理解它。 桌上的这句话是个有意思的想法,炼金术士们对思维、肉体、灵魂三者之间的关系争论已久,但这句话对思维的定义,角度颇为新颖大胆,而且,描述简洁而笃定。 简单一句话,并没有让波希雅完全了解写下这句话的人的用意,这还不算是突破性的想法,但已经有了沟通的价值。 …… “骑士(丹汀语)。” “骑士(埃灵语)。” “猪(丹汀语)。” “猪(埃灵语)。” 南希沿着爬满青藤的红砖墙走,圆头皮靴踩出嗒嗒的声音,已经接近黄昏了,阳光还不算太柔和,至少照在书页上有点刺眼,好在只是巴掌大小的词典,有帽檐遮挡就足够了。 她一边看着词典,一边说:“猪在丹汀语里有骂人的意思,但在埃灵语中只单纯指代这种生物,所以不能简单视为完全的对应关系。你知道吗,塞西莉亚,其实历史不只记载在史书中,从一个文明使用的文字里,也能看窥见他们的历史。梵萨语中的‘瓦特卢纳瑞答’是河流的名字,但在丹汀语中,它被简化了读音,同时失去了原意,被用来形容‘黑色’,因为梵萨王国的那条河总是流淌黑水,那条河早已消失了,但这段历史被语言保存了下来。” 塞西莉亚看着蛋糕店的橱窗反光,只是点了点头。 南希并不在意塞西莉亚的心不在焉,实际上她的讲述也只是一种复习。她接着说道:“那么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在现在具有侮辱性的字词,在埃灵时代却只是忠实保持着原意,这足以说明,冈格尔的居民没在脏话上投注精力,那是一个多么文明的时代呀。” 雷的宅邸已近在眼前,塞西莉亚冷不丁地说:“我得给他一笔房租。” 南希怔了一下,无奈道:“那我也得立刻还钱了。” “我一起付清。” “那我的学费呢,我现在可付不起。”南希摇头说,“我很高兴你为贝德维尔先生着想,但你有点划清界限的意思,塞西莉亚。我会报答他的,也会支付你的房租。” 达诺切利特家族的案件发生过后,财政大臣的手下送来了一笔抚恤金。南希当时就在萨利斯特嬷嬷身边,那笔抚恤金有整整八百镑,但塞西莉亚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社会,这只能支撑她两到三年的开支,南希顿了顿,问道:“也许你可以去申诉拿回达诺切利特家族的遗产,那是属于你的财产。” “不。”塞西莉亚摇了摇头,“不会再有人认识我。” 塞西莉亚的表述有些歧义,专业的敏感度让南希读懂了塞西莉亚的意思——她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身份。 南希没忍住多看了塞西莉亚几眼,她的五官没什么变化,但往日的熟人恐怕都很难认出她了。 以前那个骄傲任性的贵族小姐,现在却散发出生人勿近的阴郁气质,冷白色的皮肤把鬓角的绒发衬得像一缕乌云,眉毛像两撇刀子一样细而锋利,蓝色的眸子让人想起极地的浮冰。 “但如果你想。”塞西莉亚回应南希的眼神,“我就把它们拿回来。” “不……我没那个意思,你得多看看阳光,塞西莉亚。” …… 雷忽然发现,自己的财政状况已经十分不宽裕了。 前阵子醉心于研究和学习时,坎普曾数次提醒他注意休息,或许可以找点轻松的事做做,比如说格罗什维奇男爵最近就有一个报酬不错的委托。但那时心无外物,他竟然真的没听出坎普的弦外之音。 但今天状态清醒过后,雷发现了一个微小的线索——女佣新买来的烟丝降了一个档次,他紧接着明白了坎普的难处。 “我还有多少钱?坎普。” “我本来打算留下两千镑作为应急资金,毕竟您前阵子说过,想与新维斯教区的里德主教建立私交,那已经需要预留出至少一千镑了。但现在我们恐怕不得不动用这笔应急资金来维持开支了。” 雷这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消耗不小,在图书馆见到了某个经验而自行用实验去验证——这种事在过去那段时间里时有发生,虽然雷有意识地控制了成本,但积少成多,还是让雷的财产急剧缩水。 忙碌这么久,他甚至没腾出空来具现出一些缓解困顿的黄金…… 今晚……不,明天就得考虑这事。 雷尝试作出决定,却发现自己的时间表已经排满了,而且今晚他得先去无烬城一趟,关于自己留在无烬城的那句话,他又有了更进一步的思考。 暂时把钱的问题从脑海里抛弃掉,雷便用炼金协会徽章打开私人通道,出现在无烬城的浮空广场上,没有停留地来到图书馆。 还掉了一本刚读完的《如何得到原初质料》后,雷来到讨论室,把自己的推测写在纸上。正准备把它贴上石板,却见到许多炼金术士围在石板下,有人指着一张纸,和身边的人激烈讨论。 那句“思维是更深层的灵魂”下,多出了一个疑问句。 “为什么?” 三十一:神性 “雾神在上,阿伯特小姐居然做出了回复。” “思维是更深层的灵魂,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阿伯特小姐既然回复了这句话,就证明她认为这句话具有价值。” “这是哪位高级炼金术士写的,有谁看见了吗?” 讨论室里的炼金术士们议论纷纷。 雷没想到自己的回复竟然能引起这样的关注度,他暗自庆幸,自己贴上回复时,特地选择了讨论室里人少的时,那时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就算注意到他了,也不会记住他。 就空想花的问题,雷有跟波希雅讨论的意向,这有助于他研究虚实之石的能力,但他一旦暴露身份就可能带来一些无法处理的问题,首先,就算他的思路有价值,波希雅也不会跟一个学徒级炼金术士讨论,其次,他不能暴露虚实之石的存在。 “嗨。” 一个人跟雷打了声招呼,淡绿色的液态灵魂,像是流动的风。 风语者,雷辨认出这个超凡者的升华路线,和自己曾经的那位语言老师一样。 雷回应了一声你好,那个风语者在他身边坐下,说道:“我最近经常看见你,你好像一直很关注那块讨论板。” 雷没想到竟然有人关注自己,心里警惕起来,语气还是很轻松地回答道:“没错,我从那里汲取经验。” “你见过阿伯特小姐回复的那个人吗?”那个风语者有些兴奋地说。 “我没注意到。”雷摇头。 “可惜了。”风语者叹了口气,旋即又重振精神,对雷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无烬城周报的记者,我的办公室在第二广场三十一号,如果你有什么消息,我会用皮亚斯特支付报酬。” 雷愣了一下,“这件事值得这样关注吗?” “不要怀疑一个专业记者的嗅觉,”风语者严肃道,“你不知道吗,阿伯特小姐研究的是空想花,它在三阶里世界生物里是极其特殊的存在,甚至一度被定为二阶。如果阿伯特小姐取得了突破,这将是载入炼金术历史里的事件。二阶是什么概念,灵魂升华到二阶的人类,尊称为贤者。” 见雷沉吟着没有回答,风语者又对他笑着说:“难道你不想成为大事件的见证人吗。” “当然,当然。”雷回过神来,“如果我有消息,就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谢。” 风语者起身跟雷握了下手便离去。 雷看了一眼讨论石板,放弃了在这里直接解答的打算。 离开图书馆,雷花十三皮亚斯特也就是九十镑租下一只渡鸦信使,然后回到了表世界。 在书桌上摊开信纸,雷才开始书写新的回复。 要弄清空想花怎么读取思维的问题,先要解释思维、灵魂和肉体三者的关系。 按地球上的情况来说,肉体上的接收器收集到了信息,并对之作出反应,就会产生最基础的具象思维。生物在环境里活动时,就在大脑中存储了大量记忆模型,这些记忆模型的函数集,就决定了生物在面对信息变化时的应对,当生物接收到陌生信息时,就会从记忆中寻找相似的模型以寻求最优的应对方式,于是就逐渐发现了众多模型中的规律,由此产生抽象思维。 在地球上,思维是依附肉体存在的,但在这个神秘世界则不同。 在这里,灵魂是可以脱离物质而存在的纯能量,超凡者的灵魂可以脱离肉体去到里世界,当灵魂脱离肉体,思维是与灵魂共存的,当超凡者用灵魂思考时,他们对事物的定义和判断不会受到多巴胺的干扰,于是比普通人更加理性并智慧。 在这里,思维优先与灵魂共存而非肉体,这对波希雅来说是常识,雷没必要写在回复中。 他需要探讨并研究的,是思维和灵魂究竟是以什么方式共存的。 首先,灵魂是一种能量,这是雷在进入炼金协会后了解到的,这已经被前人证明。 超凡者的灵魂在穿越里表世界时会遇到阻力,在灵魂穿越以太并克服阻力的过程中,就会有与灵魂相等的能量与物质被排斥到里世界,当超凡者灵魂从里世界回到表世界时,也会有一个相似的过程。 这对波希雅来说也是常识。 关键在思维上。 在这个问题上,雷拥有一条绝无仅有的额外信息——他是穿越者。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和原身的记忆融合时,自己本身的思维也没有丢失。 他本以为自己是灵魂穿越,但从埃灵时代起,神秘学界里就一直有一条永恒的法则——里表世界的质能永远守恒——这是不可撼动的。就像一个绝对精确的天平,任何一端只要落下一粒灰尘,就会让天平倾斜,世界也会因此发生巨变。如果雷当初是灵魂穿越,作为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他的灵魂能量就会打破世界平衡,然而目前看来,他的到来并没有改变世界。 假定这个思路没有错误,那他的穿越没有带来任何能量和物质,他穿越的就不是灵魂,而是思维。这样又能得到一个重要信息——思维可以脱离灵魂存在,并且是非物质且非能量的。 同时,他没忘掉前世的记忆,这又说明思维不完全是抽象的,它也有充当记忆载体的功能。 或许,“思维”一词在这个世界已不算太精确,“它”既是驱动灵魂的软件,也可以独立于灵魂之外,既非物质也非能量,又可以作为记忆的载体。它是灵魂的核心,并高于灵魂。 炼金术士不断提炼灵魂,升华灵魂,以企图接近灵魂的更深处,更高处,就像不断提纯掉贱金属的杂质,以得到黄金。 而“它”不正与灵魂共存,并高于灵魂吗? 正因如此,雷才写下“思维是更深层的灵魂”这句话。 这只是一个粗略的思考,他没想到波希雅会回复,更没有想好该如何回复。 “如果能理解“它”的存在,也许就能完全理解生命。” 雷心想。 “也许,那就是灵魂升华的尽头,是炼金术的终点,也是‘真理’。” 那句“思维是更深层”的灵魂,只是一个结论。他推导思维与灵魂之间关系的依据,关系到他穿越的秘密,不能告诉波希雅。 但雷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思维这个词不够精确……该怎么形容‘它’……” 雷莫名想到了里世界的十八星体。 鬼使神差的,他在纸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众生皆有神性。” 三十二:神秘人 大量的思考,最后只简化成一句“众生皆有神性”。 雷不确定波希雅是否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以他的炼金师造诣,与波希雅进行太过具体的讨论是不明智的。 写完那句话,他又在纸条右下方留下假名。 “爱德温彻。” 休息了一会,雷再次进入里世界,将信纸置换到了里世界中, 雷在无烬城只有私人通道,还没有房产,所以只能到租借处使用渡鸦信使。他将信纸交给渡鸦,吩咐渡鸦信使把信送到讨论室的石板上,便离开了里世界。 只要付出了租赁费用,每次寄送物品都可以在那根被称为信巢的金属树下随机挑选渡鸦信使,渡鸦信使不具有辨认寄送者的能力,只要寄送物没有署名,整个过程就是完全匿名的,几乎没有风险。 图书馆讨论室里,众多炼金术士在交流心得,偶尔还有人在讨论波希雅对那个神秘人的回复。 一只渡鸦信使扑棱着翅膀飞进来,站在讨论石板上,金属声带发出一阵颤鸣:“您的信,先生,您的信,先生,您的……” 渡鸦聒噪片刻,终于有炼金术士不堪其扰,接近一看,渡鸦信使抓着的不是信件,只是一张纸条,看起来寄信的人并没有打算对信件的内容保密。 炼金术士展开纸条。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只说结论而没有过程,一样的笔迹。 “看!” 炼金术士举起纸条,挥旗一样地喊了起来。 “看这是什么?” “那个神秘人又回复了阿伯特小姐!” “爱德温彻,谁听说过这位炼金术士?” “还是让人看不懂的话。” …… 两天后,雷顶着黑眼圈出了房间,喝完女佣送上来的牛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黄金交给了坎普。 黄金大概有一磅重,按冈堡现在的市价能值两百三十镑左右,雷为了这块黄金付出的是连续三夜的通宵。 就算是超凡者也捱不住这样的精神透支。 就算通晓点金术,他还是在为钱发愁。 要转变一下思维,雷心想,转化黄金乍看利润可观,但上限并不高,而且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亲力亲为。 如果能具现稀有的里世界材料去卖的话,利润就比转化黄金高多了,雷心里冒出一念头,在波希雅的实验室做底层工作的时候,他又摸清了一些信息。 波希雅想要复原空想花,并不是将空想花当做某个实验的原来,而是想用空想花具现出特殊材料。 跟进项目三个多月了,雷清楚这个项目消耗的金钱十分恐怖,现在项目还在研究阶段,单算材料费和炼金术师们的津贴,就至少消耗了十万镑以上。 “如果我能具现出波希雅需要的那种材料……” 雷想了想,这个目标并非不可实现的,如果他真能做到,似乎就能一劳永逸,直接解决掉钱的问题。 虚实之石的上一任主人彭尔斯·德罗契曾利用它的力量具现浮空城,雷的目标则小得多,只需要具现出一种高阶里世界材料而已。只要能确保身份不暴露,又能跟波希雅保持交流,并且得到所需的信息……这些条件似乎已具备雏形,很有操作空间。 雷一边思索着,一边阅读早报。这是资本家与超凡者的时代——他看着早报上的新闻,心想,只要拿到一笔可观的启动资金,可以让坎普代理去投资航海、煤矿、庄园……彻底脱产,不再需要为钱发愁。 去研究院的路上,雷把思路梳理了一遍。 他原本跟进项目的目的只是为了积累知识的同时赚些津贴,现在却改变了想法,有贤者之石这个优势在,他完全可以以此谋取更大的利益。 同时,雷也想到了自己的升华之路。 赫本的笔记里提到,新历959年10月,他与马格努斯在死海底部发现了一部分浮空城的遗迹,并从中获得了一份古卷,由此找到了翡翠之门,也就是让雷灵魂升华,并且进入灰塔的那张门。 除此之外,还得到了十二个“完美却无异于屠龙之技”的炼成阵。 这属于炼金协会的绝密文件,以雷的身份根本无法接触到,所以他也一直没打过这些东西的主意。 “雷·贝德维尔没法打这些东西的主意,不代表爱德温彻不行。” 雷构思着计划,进入研究院,又继续做着昨天没完成的活儿,用阵磲粉和复苏蕨配置活性唤醒剂。 目前整个项目已度过开拓阶段,气氛没那么紧张了,初中级炼金术士们偶尔会端着咖啡在休息处交流。 爱德温彻的事已经在圈子里传开了,速度快得有点出乎雷的意料。 他还是低估了波希雅的影响力,这个女人是炼金学界的名人,又是大师的女儿。 大师这个称号在炼金学界的含金量毋庸置疑,自从埃灵时代的断代以后,神秘学发展到今天,绝大多数道路已被前人探索殆尽了,除非在某一个领域取得引领风向的成就,不然不足以当得起大师的称呼。 赫本是硕果仅存的三位大师之一,另外两位大师,一个在雪山隐修会深居,已有多年不曾露面,一个是原初教会迦什派的主教,行踪神秘,只偶尔出现在神国法坦尔。 引领当今神秘学界的,就是众多高级炼金术士,在高级炼金术士中,波希雅年轻又能力出众,她的举动经常会成为焦点。 但仅仅波希雅的回复,并不会足以造成现在的热度。 雷为了掩盖自己知识底蕴不足的缺点,刻意简化了推论过程,用爱德温彻的名义,每次只回复一句看似简单又意味深长的话,这一举动极大增加了他的神秘程度。 有人试图调查爱德温彻的身份,却从没有人听说过,炼金学界里还有这么一位炼金术士,他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 一个凭空冒出来的神秘人,就思维与灵魂的问题,与波希雅在所有人面前展开了一场神秘的讨论,他们交流内容,神秘人的身份,都是引起炼金术士们讨论的原因。 对自己引起的变化,身为学徒级炼金术士的雷有些警惕,为此更加谨言慎行,只是老实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三十三:找到神秘人 侍者把司康饼和红茶咖啡送进办公室就离开了,一张伐罗风格的圆桌边,三名高级炼金术士难得地放下了工作,聚在一起议事。 议论的中心是桌上的两张纸条。 一张写着“思维是更深层的灵魂”,一张写着“众生皆有神性”。 三名高级炼金术士里,除了波希雅与博库里外,还有一个女人,女人有五十多岁,名叫葛兰朵·奥菲利斯,作为炼金协会理事的同时还是无烬城元老会的成员之一。 自从爱德温彻出现以后,波希雅就试图找出爱德温彻的身份,调查并不难,世界上的高级炼金术士本来就不多,把范围缩小到无烬城就更少了。 但调查却没有结果。 葛兰朵戴着黑纱手套拿起纸条,摇了摇头说:“没有哪个无烬城的高级炼金术士的名字或姓氏是爱德温彻,有几种可能,这家伙不是高级炼金术士,或者他不在无烬城,只是让其他人代劳回复了你,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他使用了假名。” “他肯定用了假名。”博库里对波希雅说,“不过我最惊讶的是,你居然对他这么关注。” “这是有原因的。”波希雅顿了顿,“你怎么看这些话?博库里。” “思维是更深层的灵魂,众生皆有神性。”博库里思索了一下,说道:“他似乎认为纯净的‘思维’是灵魂升华的终极形态,并且把它与神性对等。” 波希雅点点头说:“大胆的想法,但也不是毫无道理。” 博库里道:“但贤者就是人类的终点,他竟然说……神性……” 说到这里博库里看了一眼波希雅,没有继续下去。 波希雅却微微一笑:“很熟悉的观点,不是吗?” 既然阿伯特大师的女儿都不在意,博库里也没必要避讳什么了,点头说:“这让我想起了阿伯特大师。” “他曾经有过相似的观点。” 波希雅说完,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 “但重点不是这个,他在思维和灵魂的关系上有独到的见解,在这两句话里,他已经回答了空想花为什么能汲取思维的问题了。” 博库里皱起眉头,他发现自己竟然没跟上波希雅和那个爱德温彻的思维节奏。 “他把思维与神性对等,也就是说,他认为空想花能够汲取思维,也就是能够汲取神性。”波希雅说,“这刚好与我了解的资料相符合,空想花在历史上只出现过三次,每一次被发现,都是在‘神迹之地’。” 葛兰朵凝重道:“也就是说,他真的对空想花有深入了解。” 博库里道:“你赢了,阿伯特小姐,这下我也对他很感兴趣了。” 博库里明白,如果能让这位叫做爱德温彻的炼金术士加入,这个项目将会得到一大助力。难怪波希雅对他的身份如此关注。 “但我们现在找不到他。”葛兰朵说,“关于空想花的具体资料不能公布出去,波希雅,你先用图书馆的讨论版与他交换邮箱地址,先问问他的想法吧。” “我正准备这么做,如果能找到他就最好了,对了。”波希雅说着看向博库里,“现在是谁在负责空想花的资料整理?” “是戴夫。”博库里说,“我让他明天把资料送一份给你。” …… 一连三天雷都没等到波希雅的回复,这让他有些担心。 在与波希雅的交流上,雷并没有太充足的信心,毕竟波希雅自幼钻研神秘学已二十多年,而雷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一年。 他与波希雅交涉的最大资本就是虚实之石,但要是波希雅不再回复他了,他也就没有进一步利用这个条件来获益的机会了。 雷做着手头枯燥的活儿,戴夫走了过来,把一摞资料放到一名初级炼金术士的桌上。 “亚里德,把这些资料封装好,送到阿伯特小姐家里。” 戴夫负责实验数据和资料总结整理的中级炼金术士,雷一下注意到了阿伯特小姐这个关键词。 戴夫一走,初级炼金术士亚里德把资料摞齐,准备用火漆封好。 送给波希雅的,是和空想花有关的资料吗?雷颇为意动,思索着怎么接触那些资料,但才过了几秒,初级炼金术士就已经在烤化火漆了。 雷扫了一眼初级炼金术士的桌子,他正在配制一份献血王冠与亚拉罕火焰石粉末结合的材料,坩埚底下的火焰还在燃烧着,看坩埚里火焰石粉末还要至少十分钟左右才熔化。 有必要冒一下险。 雷立刻做出了决定。 将灵魂模拟为元素掌控者,雷用灵魂力勾动坩埚下的躁动的火元素,点燃了坩埚里的火焰石粉末。 “小心!” 做完这件事,雷立刻靠近亚里德,并恰到好处地与惊慌的亚里德相撞。资料袋里的文件大部分洒落出来,桌上的坩埚倒翻,器皿也被碰倒了好几个,亚里德顾不上文件,连忙用玻璃罐盖住了燃烧的火焰石粉末。 “多谢……”亚里德为没有引起火灾而庆幸,手忙脚乱地整理桌面。 “我来帮你吧。” 雷心底说了句抱歉,便蹲下来帮亚里德捡拾资料,魔眼极其广阔的视幅让他每捡起一张资料时便对资料上的字一览无余。 仅仅两分钟时间,亚里德大致收拾了残局,雷也在资料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 空想花在历史上只出现过三次,而且每次被发现,都是在“神迹之地”。 所谓神迹之地,是神明留下过踪迹的地方,里世界中有一片死亡之雾,就被认为是原初之雾展现的神迹,任何接触死亡之雾的物质都会被它同化,这场雾持续了半个月时间,雾气消散时有人在那里发现了一些奇特的里世界材料,其中就包括空想花。 这份额外的知识让雷发现,自己那句众生皆有神性竟然正好切中了主题,但为什么波希雅还没有作出回复? 收工回家以后,他再度去了一趟图书馆,便见到讨论室里有许多炼金术士议论纷纷。 波希雅一开始的提问已经被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指名道姓的留言。 “爱德温彻先生,我们应该进行更进一步的交流,希望你可以通过我的私人邮箱联络我。” 三十四:波希雅的回信 在讨论室里,雷又见到了那个无烬城周报的记者,他低调地进入讨论室,也好奇地向旁人询问了几句“神秘人”的事,看完波希雅的回复后,便离开了这里。 雷将那份空想花的资料分析了一遍,并且确定了自己的三个目标——获取知识以提升对虚实之石的掌握和赚钱,以及赫本从浮空城遗迹里得到的死海古卷和十二个炼成阵。 实现这些目标,需要坚守一个基本底线,那就是绝不能暴露与自己身份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波希雅的私人邮箱是没有对外公开的,每个高级炼金术士的联络方式都是机密,作为炼金协会的成员,雷当然有能够打听到波希雅私人邮箱地址的渠道,但无疑还有更简单且安全的办法。 接下来的一周里,爱德温彻与波希雅的讨论经过沉淀后的再发酵,又引发了不少讨论,据无烬城周报某位知名记者的小道消息,波希雅、博库里与葛兰朵曾共聚一室谈论过那位神秘人的身份,这个小道消息让这件事的热度又更上了一层。 攫欝攫。毕竟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可是炼金术士们必须具备的优秀品格之一。 可惜的是,波希雅在回复中明确表示她与神秘人的交流将不再展示于公众眼前了,这成为了无烬城这个月末最大的遗憾之一。 对于神秘人放出的那两句话,知名的灵魂研究学者以及中级炼金术士亚德里安先生还在炼金协会周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简单讨论了灵魂、思维以及神性之间的关系。 这一场风波的“始作俑者”,雷·贝德维尔,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在工作之余,他又炼成了七枚魔眼。经逐渐入门埃灵文的南希又进一步翻译了关于人体炼成的文献,雷也因此获知了魔眼的另一个用法。 这天清晨,一封信出现在无烬城内的炼金协会分部的信箱里,值守的初级炼金术士在信上见到了“爱德温彻”的注名,对过去一周的新闻有所耳闻的他,连忙把信交给上级。 经过层层转交,信成功抵达了目的地。 爱顿奢诺的宅邸里,波希雅收到信笺,放下了手头亟待处理的文件,在她目前的待办事项里,与爱德温彻的交流排在了较高的优先级梯度上。 厺厽 追文小说网 zhuiwen.org 厺厽。其实过去的一周里,已经有三名自称爱德温彻的炼金术士给她寄过信了,其中包括两位故弄玄虚的拙劣冒充者,和一名只想借此机会见她一面以阐述自己伟大抱负的怀才不遇的学徒级炼金术士。 不过现在这封信显然和之前那几个冒充者不同,从寄信的方式上就可以一窥端倪——他直接把信送到炼金协会的信箱,明显是不愿暴露身份的举动,这就和那几个想要借此博取虚名的家伙区别开来了。 在书房里,波希雅展开信,便见到了信里的文字。 “尊敬的阿伯特小姐,我很高兴能就空想花的问题与你交流,毕竟这是个冷僻的话题,我一度以为,在这个时代,除了我以外没人会把精力放在对它的研究上,既然有想要与我深入交流的想法,想必是已经完全理解了我那两句话的含义了,没错,经过我的研究,我认为灵魂的终极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思维,也就是神性,一个简单的例子就可以证明我的观点——在普通人中,智者的灵魂总是比愚者的更加强大,而超凡者升华提炼灵魂,思维也会变得更加清晰、敏锐。” “而空想花之所以能够汲取思维,原因就在于它能直接感知到灵魂中的神性,并由此在盛放之时具现出你构想之物。” “我了解到阿波特小姐你正在研究一个有关于空想花的项目,并试图通过造物学复原一株空想花,说实话,我本人对此并不看好,毕竟历史上空想花的寥寥几次现身,都是出现在神迹之地。我们或许能探究它汲取思维的方式,但它的本身构造和成分还是一个谜。” “不过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项目,我很乐意就此与你进行更多的讨论,我在下面附上了一些与空想花有关的资料,这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如果你想要回信的话,请按照我提供的方式……” 信末附着一个信标,和一份数据,数据标明了一份重量和纯度都完全准确的水鬼铜。 波希雅只需要构建炼成阵,以信纸交换那一份水鬼铜,就能把回信送到信标标示的里世界坐标,这是炼金术士独享的信息传输方式,保密性极高,一般来说,没人会贸然去探索一个可能布置有陷阱的未知的里世界坐标。 波希雅读完了信。 这位爱德温彻不是冒名顶替之辈。 “他为什么如此执着地隐藏身份?” 巘戅追文小说网ZHUi&#戅。波希雅疑惑地蹙起眉毛,这封信的字体是标准而古板的卡帕勒特体,这种风格固定的字体常用于铜版印刷,从中完全看不出书写者的个人特质。 她心中对爱德温彻的身份愈发捉摸不透——这个隐姓埋名的家伙似乎对空想花的性质了如指掌,要知道,就连她也是在项目推进了相当一段时间后,才收集到了相关的资料。 也许他就是项目中的某个人? 波希雅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博库里,葛兰朵等面孔浮现在心头,又立刻被她排除了。 暂时没必要深究这个,她想,既然对方有交流的诚意,他是否愿意暴露身份其实无伤大雅。 思索了一阵,波希雅提起钢笔,写下了回复。 …… 黑暗的虚空中岩石沉浮,雷接近了一片浮陆,七枚魔眼被他藏在身边三百米外的各个隐蔽角落,七个视角所见的景象也浮现在他心中。 这是极其考验灵魂强度的魔眼用法,纵使完美升华让雷的灵魂状态已达到三阶的离子态,雷全神贯注之下,也只能勉强接受七枚魔眼的视野而不产生思维紊乱。 确认四周没有其他灵魂接近,雷来到了浮陆上的某处,他放在那里的一片水鬼铜,已经变成了一封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