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妖师》 第一章 柳湖方家 华灯初上,大夏王朝治下清江郡,柳湖城,窑子! “快唤小青梦姑娘出来……” 一片花团锦簇的灯笼里,这座柳湖城最大的烟花巷馆,已是一片热闹非凡。 无论是柳湖白厢书院的学子,还是富甲一方的世家子,又或是纵横江湖的弄侠儿等,原本层阶与地位,路数各自不同的人,如今却都齐齐聚集在了一方楼台之下,而且都是一样的表情,既是兴奋,又摆出了一副豪奢模样,手里挥舞着银票,还有直接拿了成箱银子来的。 你喊我嚷,兴致勃勃,急不可耐。 往身前案上一顿,便朝着上面的老鸨嚷嚷开了。 原因很简单,流月楼里的清倌人小青梦姑娘今个出来见人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小青梦姑娘如今年岁长成,到了可以留宿的年龄,谁不想拔了这头筹? 先尝得是鲜,后尝的是腥! 要说起这小青梦姑娘,那可真是柳湖城一绝,据传说她本就出身大家闺秀,家族中落,才入了这烟花柳巷,只不过人堕红尘,却不改其志,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一手仙道小楷,更是写的飘逸精巧,她此前写的经贴,就连城里的几位贵人们也夸赞呢…… 若是有幸,入了房帏,自己舒服了不说,整个柳湖城,怕是都要羡慕自己呢! 二楼之上的小青梦仙子白纱遮了半张脸,妙目轻轻一扫,下面的堂子里顿时更疯狂了。 “我出八十两,愿求小青梦姑娘赐茶一盏。” “我出一百两,愿闻小青梦姑娘抚琴一曲。” “谁也别跟我抢,我出二百两,愿请小青梦姑娘相伴游湖……” “……” “……” 越嚷嚷,越是热闹。 这柳湖城里,等闲的小娘子也不过二两三两,便是当红的,亦不过几十两搞定,可是如今,望着二楼之上小青梦小娘子那片白嫩鸡胸脯,这些堂客们倒像是愈发激动了起来,一个个喊的价格越来越高,且说的好听,要么赐茶,要么抚琴,还有喊着小青梦姑娘打马吊牌的! “我家公子出价三百两,要小青梦姑娘陪一夜!” 一片喧嚷之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吆喝,顿时使得整片堂里出现了霎那寂静。 旋及喧哗声响起,不知有多少人转头,皆向楼外怒目而视。 哪里来的狂徒,居然如此鄙俗? 大家都是想着要小青梦姑娘陪一夜,可也没有人直接说出来的呀…… “哎哟这位客人可是来的晚了,再说咱们青梦姑娘那可不是按银子多寡来算……” 就连二楼之上的老鸨都面露不悦之色了。 这楼里,见天来些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任意妄为的愣头青…… 你当自己有俩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还不等众人心间的怒喝声响起,也不等老鸨的话说完,楼子里的精雕木门被推开,只见门槛之外,有位身穿白袍的公子哥儿走了进来。如今楼外正是细雨迷蒙,他撑着一把黑色旧伞,看不见模样,只见得身材修长,一身贵气,腰间系着的几块精巧玉佩,甚是不俗。 伞下的目光向外一张,自有气度,楼里喧嚣声微静。 这时候,他身后的一个青秀小厮儿钻了出来,笑着开口:“老妈妈听清楚,咱家公子,说的是黄金!” 堂内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百两……黄金,这像话吗? 一两金,便可换得十两银,这三百两金,岂不是就是……三千两银子? “我的亲娘哟……” 楼上的老鸨看着那进了楼的年青人,也是愣了一下,旋及擦了擦眼睛,仔细一看,顿时就慌了神,挥舞着手绢就从二楼迎了下来:“我道是谁,原来是方二公子来了……” “难道是那个浪荡子?” 而在这堂子里面,也有不少客人,忽听得方二公子之名,便已想到了某个人,定睛过去瞧了几眼,更是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忙忙的正襟危坐,抻脖提眼,瞧了过来。 “呵,这位兄台,你做事过了……” 有人认了出来,却也有人不识得他,震惊过后,便已气的胀红了脸,便如一位来自白厢书院的学子,最看不惯这些仗财横行之人,已是愤愤然撩开了衣摆,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大家都是来邀青梦仙子的,你毕竟来的迟了,岂有拿几两银子,便来抢这风头的……” 那白袍公子哥抬头看了看他,笑道:“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那书院学子傲然挺了挺胸膛,道:“我姓鹤,名唤真章,来自白厢书院!” 周围微微起了一阵骚动。 白厢书院,是为大夏仙殿培养炼气士的学府,但凡从里面出来的,起码也是个懂神通知玄法的异人,神通广大,可不是钱不钱的能够衡量,一般人哪里能够惹得起这等存在?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位白袍公子哥听了,却只是满面笑容。 深揖一礼,客气道:“原来是白厢书院的师兄,失礼失礼!” 鹤真章下意识的胸膛微挺,神色有些傲然。 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位白袍公子哥虽然像其他人一般,一听自己的身份便行礼,但也只是客气一下而已,居然分毫没有露出胆小怕事的模样,隐约让他有些不习惯。 微清了下嗓子,便准备再教训对方几句。 但也就在此时,旁边有人扯住了鹤真知的衣袍,在他耳边悄然说了一声。 依稀听得,似乎有“柳湖方家”四字。 鹤真章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了,站在了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话也不是,表情阴阳变幻,良久才沉沉开口:“原来是方寸方二公子,在下失礼唐突,望公子莫怪……” “哗……” 整片大殿里面,听到了方寸方公子之名,也顿时一片寂然。 无论刚才准备看笑话的,斥责的,起哄的,拿出财力拼一拼的,都一下子老实了下来。 来的居然是柳湖方家的二公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众所周知,柳湖城的城守姓崔,但是这整个柳湖城,那可是姓方的! 他们这些豪绅或是世家子,只能在柳湖城横行霸道。 而方家的公子,却是去了朝歌,也是可以横行霸道的存在…… 方家这位二公子,人家那是打小了拿银子擦屁股都嫌硬,得拿金子,人家买包子都一买三屉,一屉自己尝一口,一屉用来打狗玩,一屉赏给穷鬼们吃,就满天下的算,别说这小小柳湖城,就算是那清江大郡里面的世家公子,道统奇才,那也没几个能跟人家比得呀…… 咱还跟人家比什么? 别说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书院学子,怕是书院的老座师来了,柳湖城的城守大人来了,如今见着了这方家的二公子,那估计也是得退避三舍,将这娇美可亲的小娘子让出去的…… 没办法,谁让人家家里出了位了不起的大炼气士呢? 不过好在,鹤真章倒没有被那方二公子训斥,对方反而笑盈盈的。 又依礼还了一揖,连声道:“无妨!” 然后才抬步走进了堂子里,笑着抬头,向二楼瞧了过来。 也在这时,二楼上忽有一枝金?轻轻扔了下来,恰好落进了方二公子的脚边,熠熠生辉。 这位白袍的漂亮小公子,捡起了金?,笑吟吟的抬头看去。 金?送了人,便说明人家青梦姑娘有意了。 …… …… “恭喜方二公子……” “方二公子有礼啦……” 堂内人见了这一幕,皆反应了过来,大声叫着好。 刚才还争的满腔火气,这时候却都像是理所当然一般,一个个只是起哄喝彩。 “哈哈,客气客气,多谢诸位爷台捧场给面儿……” 那位方二公子,将?子在鼻前轻轻一闻,顿时迎来满堂喝彩,然后他也满面喜气,将?子插在了自己的衣襟上,笑着向堂内众客拱手,同时叫道:“老嬷嬷,给楼里的朋友们每一桌再上一坛子好酒,今儿个相逢即是有缘,所有人的开钞,皆记在我方二名下便是了!” “哎……” 楼台上的老鸨喜的咧一嘴黄牙,声音娇滴滴的:“您说了算……” 而在堂下,更是有无数欢呼声响了起来,几若掀翻了这一方小小的楼顶。 …… …… “嗯,都说这青梦姑娘是最近几年城里最出挑的,今天我见了……” 后院精致的屋舍里,后临江水,前有园林,桌上摆了美酒与珍果,身前是神色羞怯,纤指抚琴的美人,方二公子这时候正歪在了案前,手托着下巴,望着身前那个娇俏里露了些青涩,眼波盈盈,腰肢纤纤,胸前一抹雪白的青梦姑娘,轻轻一笑,慢悠悠的开了口。 “说呀,见了又怎么样?” 那青梦姑娘不再抚琴,而是在地板上挪动,轻轻爬到了他身前来。 方二公子笑了起来:“不过如此,放在前世也就是个三四线……” “您真是,刚一见面,就笑话我……” 青梦姑娘恼红了脸,轻轻捶了他一下,发起嗔来。 又好奇道:“三四线是什么?” “跟你差不多!” 方二公子笑吟吟的打量着她,忽然道:“今天我花了钱,那就是做什么都行?” 青梦姑娘柔柔瞪了他一眼,然后垂下了头,不说话。 只是那柔弱无骨的身子,却轻轻向他依偎了过来,快要躺在他怀里。 “问你呢,是不是什么都行?” 方二公子笑吟吟的又道。 青梦姑娘满面红晕,一会才轻轻点头,道:“呆子,这还要问清楚么?” “那我就放心了!” 方二公子一把推开了她,从怀里取出了一卷经书,往案上一摆,笑道:“这卷《书经》,给我抄十遍,一个字不能错,全都得是正规的小楷,明天早上之前,就得给我赶出来……” 青梦姑娘闻言顿时呆了。 方二公子则是喜气洋洋的唤人快拿纸笔来,满面皆是庆幸。 第二章 天纵之才 “公子,您昨天玩的怎么样?” 翌日,不知有多少昨天曾经适逢盛会的柳湖城学子与富绅们,都在谈论着他们与方家二公子偶遇的传奇,更是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猜着方二公子与青梦姑娘共度一宵,究竟是个等美妙的滋味儿,垂涎三尺,可是这位方二公子,却已经在清晨时分,便登上了后门的马车。 赶车的是他的贴身亲随小青柳,从前头探进头来,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而一夜未眠的方二公子,脸上显得微有些倦意,不过心情倒是显得甚好,手里正握着几卷墨犹未干的纸卷,一页一页的翻着,越看脸上越是露出了几分笑容,向着赶车的随从点了点头,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前三卷时,还认认真真,藏得住,后面疲了,便露了妖气!” 随从压低了声音,道:“那您的意思是……” 方二公子道:“去城外野茶寮里走一趟,悬赏五千两黄金,除掉她!” 小青柳点头,道:“还是通过以前的渠道?” 方二公子瞪他一眼,道:“难不成我方二公子亲自出手?” 小青柳忙缩回了脑袋,可不敢再问了。 而方二公子则撩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只见这时候马车已经赶回了大街上,路上随处可见衣着光鲜的堂客们,带了一脸的宿醉,勾肩扯背,说说笑笑的回家找夫人们吃饭去。 “这些蠢货们啊……” 他轻轻冷笑了一声,垂下了车帘:“拿着大把银子往温柔香里洒,还当是占了便宜,自诩风流,又怎么能知道,这看似娇滴滴的小娘皮,实际上是个吃人的妖,自己这银子花了出去事小,但实际上,看似一夜温柔乡里缠绵,却是连仅有的几丝先天气,也被偷了去?” 说着,却又微微皱眉: 一个狐妖,可以如此堂而皇之的在柳湖城里修炼,仗了谁的势? 这方世界,虽有妖狐鬼怪,但也有炼气修士,城内有城守并一应神将,城外又有白厢书院的几位老先生坐镇,慧眼如炬之下,这些精怪不说躲得远远的,怎么倒敢入城来了? 脸色倒是渐渐阴沉了下来。 这等麻烦事,若不是为了自己与那位兄长的承诺,当真不该理会。 安心做自己的纨绔有多好? 一边想,他一边从旁边拿过了一柄老旧的雨伞,用力在上面刻下了一道痕迹。 如今这雨伞上,已横七竖八,有了十二道痕迹了。 或许只有前面驾车的小青柳知道,这代表的是柳湖城与周边被除去的三只河怪,四个仗了道法胡作非为的大盗,还有一个拐卖童儿炼丹的妖派,以及四个混迹于城中的妖精。 “二公子回来啦……” 马车回到了城北的方府时,方寸已经躺在马车里睡着了。 府内,听得一夜未归的二儿子回来,正于厅间吃早膳的方家老爷顿时怒气冲冲的摔了筷子,拿了门边的鸡毛掸子便向外冲,厅里的方母顿时担忧的不行,一叠声的劝着跟了出来,迎到二门际,便见府里的胖大粗使丫鬟,正背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方二公子往堂内走。 方家老爷怒火三丈就迎上去了,一边骂一边挥舞着鸡毛掸子:“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又跑哪里鬼混去了,啊,好端端的九书不读,好端端的功法不学,啊,白厢书院找你多少次,啊,你就嫌那里太苦不肯去,就不能下点功夫吗?啊,你看看你哥哥,七岁入书院,九岁就入了郡宗了,你再看看你,啊,整天就知道斗鸡走狗,现在居然还学会跑堂子了你……” 骂声出奇的凶,鸡毛掸子挥的唰唰作响。 背着方寸的丫鬟心里委曲:“您这掸子挥舞了半天,就落下来一下,还打我身上了……” “老爷您消消气,看寸哥儿给累的,先让他回房休息去嘛……” 方母赶了过来,拉着方家老爷劝着。 “休息休息,他干什么了就休息……” 方家老爷痛骂:“都是你惯的,成什么样子了这都……” 方母不乐意了:“遇着不争气的了,你说是我惯的,那尺儿如此争气,你怎么不说?” 方家老爷骂道:“尺儿听话,那是随我!” 方母呸一声:“放屁,这个不争气的才是随你……” “这个随你……” “那个才随我……” “……” “……” 两人争了起来,旁边的丫鬟不敢搭腔,这一幕实在看得太多了。 “别吵了!” 方寸睁开了迷迷糊糊的睡眼,不耐烦的叫了一声。 方家老爷与方母顿时都收了声,方母还拐了方家老爷一下:“你看,扰着儿子睡觉了!” 方寸道:“爹,我没钱了,回头再给我支些花用!” 方家老爷正气头上,闻言瞪起了眼:“这才给你多久就花没了,你这……” 方寸转头道:“娘,我没钱了,回头再给我支些花用!” 方母忙道:“哎,孩儿乖,回头去账房那里领……” 方寸道:“困了!” 方家老爷与方母急忙让开,催着粗使丫鬟快背他回房里睡觉,眼看着这个孩子背影快消失了,方家老爷才反应了过来,埋怨方母道:“你看看,你又惯他,动不动就给他银子使,你知道他花销有多大嘛,一个月比旁人家三年花的还要多哩……小心点,别撞着他的头!” 方母道:“多也不用你操心,又不是你赚来的……” 方家老爷道:“我持家哩,怎么不是我赚来的?” 方母道:“没有我教出来的尺儿如此争气,你的本事能赚来银子?” 方家老爷愤愤不平的道:“尺儿那也是我教出来的!” 方母道:“呸,这个不争气的才是你教的……” …… …… 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方寸从床上爬了起来,早有等了许久的丫鬟给他端来了燕窝,方寸喝了几口,便觉得太甜了,扔在一边不喝,再看桌上,已经摆放了一个小木匣子,打开来看,便见匣子里乃是十几根镶金的筹子,上有秘纹,这不是直接用来花费的,而是方府里支领花用的信物。 每一根筹子,便可支取黄金三百两。 一边的小丫鬟提醒道:“夫人说,让公子您省得点花,这是一个月的……” 方寸摆了摆手,将十几根筹子都塞进了怀里。 如今穿越过来十几年,他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豪奢日子了。 虽名为大夏,但此大夏却非彼大夏,有意思得多! 兴许是这个世界比前世大了太多,也兴许是有了炼气士存在,因而使得这个世界里生产力远比前世更高,这个世界的金银与繁荣,那当真是前世的古代远远没法与之相比的。 自己好命,转世在了这个世界,转世在了方家。 更为好命的是,这个方家,还有一个大自己十二岁的兄长,竟是个绝世奇才。 三岁读书,五岁开窍,七岁便入了书院,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步步提升,仙威浩荡,如今已早就成为了大夏顶尖的才俊,声名远播四海蛮夷,自然也就带得鸡犬升天,如今的方家,虽然还留在了这小小柳湖城里,但若依着那位兄长方尺的本领,便是入朝歌也是一方大族。 有他在,方家简直不用赚钱,便不知有多少银钱,滚滚流进了方家。 就这,还是因为方家遵从那位兄长的吩咐,始终不敢放开手脚去捞银子,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依着大夏律法,从不逾矩的缘故,否则真要去一心想着赚钱,那便更无法想象了。 “嘿嘿,别人穿越了,那是拼死拼活,哪有咱舒服?” 方寸得意的坐了下来,任四五个丫鬟给自己穿衣穿鞋擦脸,心里有些得意的想,如今穿越过来的时间太久,前世的一切,甚至已经快成了一方梦境,他都快忘的差不多了。 不过记忆里,应该没有哪个穿越的,过得像自己一样舒坦了。 若真是可以这样一世豪奢,那自己还去苦不拉唧的做那炼气士干什么? 舒舒服服一辈子,活到老死,没准还能再穿越回去…… 惟一让自己有些头疼的,大概就是那位耿直兄长,给自己下的除妖任务了吧? 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非要自己天天和精怪妖修过不去…… …… …… 正想着,忽听到外面庭院里一阵纷乱的跑动,还夹杂着几声哀嚎哭喊。 方寸皱了皱眉,这样的乱子,在方府之内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吩咐了一声,帮他穿好鞋子的丫鬟就急忙答应着去了。 披上了袍子的方寸起身,心里琢磨着今天晚上该去哪里打发时间,也就在这时,出去打探消息的丫鬟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差点在门槛上绊倒,脸上是犹如掉了魂一般的惊恐,口中只是大叫着:“公子……公子……不好了,老爷晕过去了,夫人也……您快去看看……” 方寸神色微沉,大步向外走去:“出了什么事?” 丫鬟带着哭腔叫道:“是大公子……朝歌传来消息,大公子……死了!” “什么?” 方寸猛然转过了身,脚步反而停了下来。 良久,良久,他才忽然低低叹了一声:“撑了这么久,难为他了……” 第三章 这位兄长 自家那位天才兄长居然死了? 方寸心里默默的想着,大概谁听说了这个消息,都会不敢相信吧! 他这样的绝世天才,怎么可能会死? …… …… 柳湖方尺,绝世奇才! 其三岁读书,五岁开窍,七岁便被破格纳入白厢书院,十岁入了都偃城九仙宗修行,十五岁,便已经成就世间一品的仙阶法相,入了清江郡天月宫,在此修行不过七年,便又再次以二十二岁之身,进入了七王仙殿陪读,如今,他方二十九岁,却已是选入众圣天的人选之一! 二十九岁,便有可能进入众圣天,这是什么概念? 许多炼气士,花了几百,甚至上千年的路,被二十九岁的他走完了。 一旦入了众圣天,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仙。 到了那时,柳湖城方家,也会成为大夏王朝,一等一的勋贵世家! 可谁能想到,他居然在这时候死了? 不知这天下多少人的眼珠子,都已跌了出来,但作为方尺的弟弟…… 方寸并不觉得意外! 世人只知柳湖方尺,惊才绝艳,堪比日月,方寸却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位兄长有个问题! 他是个好人! 从他很小时候,路上见到了恶丐拐人幼儿,便会大声喝斥,结果自己倒险些被掳走,方家尚未发迹之时,见得穷人乞讨,他都会将自己的干粮送人,宁愿自己饿了一整天。 他见不得世间不公,途遇恶霸欺人,他会直言喝斥,碰着穷人受苦,他会解囊相资。 明明他可以做个安稳修行,享尽世人艳羡目光的悠闲天才,偏偏因为爱管闲事,不知惹来多少横祸。世人只知道他七岁便入了白厢书院,乃是众口所传的绝顶小天才,却不知道他在九岁时候,便已经因为南乡放虎的事情,惹得天怒人怨,前白厢书院院主,被迫归隐。 世人只知他十岁便入了都偃城九仙宗修行,却不知他十四岁便已因为揭露了陈州普天月华阵窃取了凌州三千里域内的百姓生机之事,而被天行道的刺客追杀过很长的时间…… 类似的事情,太多太多! 也正因为这位兄长是个这般的好人,所以方寸一直都觉得,他应该命不长久。 “你眼睛里容不得半颗砂子,这世界又怎容得下你?” 方寸心里想着,慢慢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 …… 整个方府之中,到处都是哭声。 丫鬟、奴仆、粗使杂役,甚至连远处马厩里的马,仿佛也感染到了这等悲声,哀凄嘶鸣。 或许他们见过方尺的次数并不多,甚至没有见过,但整个方府,都听多了关于那位大夏王朝天道奇才的传说,也都已经习惯了以方家这位大公子为荣,习惯了他声名的庇佑。 同是为仆,在柳湖方家为仆,在大夏仙师的家中为仆,便是一份荣耀。 最出名的,便是方府里的黄姓管家,远去三千里外探亲,正逢着自家族侄遭人陷害,谋夺家产,连他一并拿下,要害了命,但他只是说了自己是柳湖方家的下人,便立时得到了那一郡郡守的亲自过问,后来一旨降下,族侄家产并还,甚至还多出来了不少赏赐……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忽听得方尺殒落,整个方府,都像是失去了顶梁柱。 来到正堂时,方寸便看见堂间站着一位身穿幽蓝铁甲的中年男子,身边跟了两位玄铁神兵卫,身前的案上,摆放了一个黑布包裹的匣子,如今已经被打开了,方寸一眼扫过,便可以看到,那匣子里空空荡荡,也只是放了一袭衣袍,一柄宝剑,以及寥寥几颗灵珠而已。 “老先生尚请节哀,一个月前,我追随方尺小仙师进入永夜荒原,遭遇乱魔围困上来,虽然方尺小仙师仗剑屠魔,杀至第七碑界,但终还是寡不敌众,殒落在了荒原之中,我等拼命上前护卫,但奈何群魔势大,终难匹敌,只从妖群之中,抢出了他的兵器,他还是……” 听得那位铁甲男子说到这里,方母已是哭晕了过去。 便是强撑着的方家老爷,也已忍不住抹起了泪花,悲怮无言。 即便是他们这等未曾上路修行,世居内陆的普通凡人,也知道永夜荒原,那里无日无月,无尽天险,妖魔从生,既然丧命在了那里,怕是连尸骨,也再无望可以寻得回来了…… “我兄长去永夜荒原做什么?” 方寸站在了堂边,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 堂间的铁甲男子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方寸,道:“这位是?” 方家老爷声音都已无气力,强撑着道:“这……正是舍下二子,名方寸,十七岁了……” 说到这里,眼泪已是无声长流。 却是想起,自家长子方尺,不也是十七岁时开始,再未归家? “原来是二公子……” 那位铁甲男子闻言,也客气了些,向方寸揖礼,道:“方尺仙师入永夜荒原,据说是为了这天下再降一道龙脉,好壮我大夏国运,教我大夏百姓再无衣食伤病之困,唉,谁成想最后居然落得这般结果,连我大夏仙帝,都说宁愿拿大夏三条龙脉去换一位方尺仙师回来……” “方老爷,我此来,只为送方仙尺衣物回来,想必我大夏仙旨,很快也要到了!” 方家老爷颤巍巍站了起来,凄声道:“谢……谢仙帝!” 方寸沉默着,并未立刻就说些什么。 但也就在此时,那位铁甲男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向方寸点了点头,以拳捶胸,行了一个军中之礼,然后道:“方公子,小将还有一封书信带了回来,是仙师给你的!” “书信?” 方家老爷闻言,急道:“是我尺儿留的吗?” “正是!” 铁甲将军道:“不过,这封书信,是方尺仙师前往永夜荒原时,偶然兴起,留下来的,事后帮他收拾遗物才发现了,而他临死……在荒原中,却是……没有时间留下书信!” 方老爷听得此言,已是脸色灰白,终于承受不得这悲伤之意,缓缓晕倒。 下面的丫鬟仆人尽皆大惊,急急的上来掐人中,灌参汤。 一片混乱里,那位铁甲将军便再也坐不住,沉叹了几声,不待方家老爷醒来,便要告辞,方寸将他送到了府前,只见他临去之时,向着方府深深拜了三拜,起身时已经满面悲意,率领了两位神兵卫,骑上了大夏军中狮虎坐骑,蹄蹄哒哒,慢慢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公子,我们可怎么办啊……” 回到了府里时,管家迎了上来,满面的焦急。 老爷与夫人,都已悲伤过度,晕厥了数回,也只有问这位看起来还冷静的公子了。 “府前挂上白灯笼,告之四方,方家大公子人殁了!” 方寸面无表情的吩咐着,便要向自己的房中走去,忽然又想起一事,回过头来道:“慢着,先不必挂灯笼,连夜向七城九府,所有的方家铺子去信,关闭铺子,收回现银!” 末了,轻轻补充了一句,道:“有多少,收多少!” 大公子已经殁了,二公子居然还只想着商铺里的银子? 管家心里,生出了些悲凉之意,但还是强忍着,躬身行礼道:“是,公子!” …… …… 方寸没有去探望晕厥了过去的父亲母亲,而是回到前堂,将自己兄长的遗物再次翻查了一遍,然后便命人好好收起,自己则慢慢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之间,他将所有的丫鬟与奴仆,都逐了出去,自己坐在了书案之前,望着窗外的景物,慢慢的出了起神来。 兄长被送回来的遗物,一共就这么几件,简简单单,清清白白。 想也知道,他这等惊才绝艳的存在,堂堂大夏仙师,身边每一件不起眼的东西,也都有可能牵扯到某些重要秘密,所以在被送回来之前,定然已经被无数高人仔细的查看过了。 定然是没什么玄机,或是一些明明白白的宝物,才会被送回方府。 既然如此,那若说有什么玄机,便定然是在给自己的这封书信上面了。 方寸知道,自己的兄长,一定会将那件东西送回来的。 大夏王朝的人,毕竟还是缺少了点想象力,他们只是觉得,自家兄长能够以二十九岁之身,取得大夏立道三千年以来最大的传奇之一,那只是因为天资惊艳,乃是三千年难见的天赐之才,但方寸却一直觉得,自家这位兄长的身上,应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仅是因为自己很小的时候,兄长以为自己听不懂,所以在自己面前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也是因为,方寸觉得自己与兄长一母同胞所生,没道理他如此天才,自己却是个菜鸡…… …… …… 如此想着,方寸取出了书信,平静的拆开,坐在了书案前慢慢读着。 望着信上那一勾一划,端正苍劲的小楷,方寸逐字读去,心间忽然微微一颤。 “果然!” 第四章 先天之气 方尺的信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内容寥寥,不过数百字。 先是问及双亲安康,又提及方寸最近功课如何,然后便只说自己初入仙殿,诸事繁忙,因此疏了给家中的书信,但自己待到手头事务告一段落,也打算归家探亲,以全思念。 反反复复看下来,并无甚何出奇之处。 便是写信的纸张,亦是普通,连半点灵蕴都没有。 方寸心里明白,虽然这封信看起来普普通通,而且信上的灵封依然完好,但如果真有人一直提防着自己兄长的话,这封信说不定已经被许多人看过了,毕竟这是一个有炼气士有妖鬼邪魔的世界,有的是手段,将这封信前前后后看过了无数遍,还不留任何痕迹下来。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哪怕到了这时候,都会有人在盯着自己,看自己能从信中得到什么。 所以不必指望有什么问题明着写出来,只从字里行间去寻真意。 而让方寸感觉有问题的,乃是信中的一段话: “寸之资质,远胜于兄。只念双亲无依,故动私念,不许入书院,留庭间代兄尽孝。” 这段话看起来很普通,无非便是方尺在感慨,其实弟弟方寸的资质也很高,甚至比他还要高,只是他已经踏上了修行之路,注定漂泊在外,近乎断了红尘,家中双亲无人侍奉,这才不许方寸进入书院修习,只是作为一名凡人留在族中,代替他这个当兄长的侍奉双亲。 这件事,本也是外人眼中的方家状况。 方尺年幼显露不世奇才,展露头角,方寸却是长到了十七岁,仍然呆在家中。 依着方尺的名声与身份,他想入仙院,应该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甚至柳湖城这个四方闻名白厢书院,之前都曾经有座师专程着人来方家请过他,主动引导他踏上炼气士这条路。 可机会摆在了面前,方寸却不肯去,推说辛苦,整日里只游手好闲,流连于街巷之间。 就连方家老爷有时候对外人讲,都只会说炼气士太辛苦,一成炼气士,半世不着家,家里出一个炼气的就行了,天天在外也见不着个面,留这个小的在跟前侍奉,看着也宽怀。 很多人便是因此,才觉得方寸不求上进,有机会不加以利用,常常暗中取笑。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方寸其实真的考不上书院! …… …… 炼气天赋,本是天授! 人有一口先天之气,壮大精神,抵御妖邪,横渡生劫,区分众生。 这一口气,便是人,或者天地生灵降生下来,呼呐的第一口气,从此留在肉身,无影无形,却真实存在,从这一口气,跨越了混沌与清明,区分了娘胎与自身,此后生长经历,明理识物,先后经历幼青壮年,再至衰老,而这一口气,也将于逝世之时,离开自己…… 这一口气,便是人的本源,也是修行的根基所在。 因先天带来,上苍赐予,是以谓之先天! 所谓的炼气士,便是借这一口先天之气修炼的人。 人之资质优劣,便也在于此,有人天生先天之气强,生来百病不生,头脑聪明。 也有人先天之气较弱,因而生来体质衰微,心思愚钝。 千百个人,有了因着这一口先天之气的不同,便有了千百个性子。 千百个性子,又成就了千百种际遇。 种种因缘之初,皆是这口气! 人人皆有先天之气,所以人人皆可修行。 但先天之气强壮的,自然天赋也就更好,更容易得到青睐。 先天之气不强的,调教起来困难,更难有大的成就。 …… …… 传说中,炼气士便有一种检测人先天之气的法门,可以尺度衡量! 世间传言,先天之气最强者,乃是三寸三分三厘,这是人能达到的极限。 最弱者,也简单,便是死人! 不过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也有一些人临死之际,先天之气却没有散尽,便有可能留存下来,游于体外,便是孤魂野鬼,困于体内,便是僵妖尸魔,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白厢书院作为仙殿下设,专替大夏王朝培养炼士气苗子的地方,自有收徒规矩。 他们的标准,乃是三寸为界。 三寸以上者,资质为佳,可以教导。 三寸以下者,资质不足,便是修炼了,也难破生死劫,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在很多人眼中,方寸的天资应该是很好的,毕竟他有一个传说之中先天之气达到了三寸三以上的兄长,兄长天资如此之高,那么与兄长一母同胞,流着同样血液的弟弟天资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可比较尴尬的是,方寸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先天之气,应该是不足三寸的…… 想探查这口先天气,倒也不必全指望炼气士的手段,有个最简单的方法。 闭气狂奔。 奔跑之时,那一口气藏于体内,鼓荡脏腑丹田,天赋高者,闭气之下,可奔百步,两百步,但天赋低者,不过数十步,便已头晕眼花,这其实就体现出了先天之气的强弱。 传言中,还有一种土方法,那便是逮着脖子割一刀,看血喷出多远…… ……当没说,别试! 方寸只在私下里试过第一种方法,发现自己只能撑到八十步。 后来还疯狂苦练过一阵,却也只能撑到八十五步,再多一步都难。他心里也明白,这就是自己极限,改变不了。就好像是前世的百米测验,不是谁来练一练,都可以进入十秒的。 某种东西,从娘胎里便已决定了,没有办法改变,只能认命。 他之前一直未入书院,便是因为一进去,就露了馅了。 而既然先天之气孱弱如此,方寸的天资,自然高不到哪去,但偏偏,方尺在信里说自己的资质远胜于他,摆明了就是在胡说八道,难道这是自己的兄长在矫情的宽慰鼓励自己? 常人看来或许也正常,但方寸却知道,这不是兄长的性子。 那可是一个自己的父母过寿,都只会说长命百岁,而不说寿比南山的人啊…… 心里起了这点狐疑,方寸便继续看了下去。 慢慢品读,看到了书信的结尾,便又看到一句特别简单的话:世事虽艰,但天道煌煌,吾道定不孤也!古人言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若弟有心仙道,定不输为兄。或可拔乱天之云,镇永夜之邪,兄亦可宽心归田,守昭昭天日,而弄猫狗。世人之乐,莫有如此之者…… 从信上所言,方寸仿佛看到了兄长方尺的归隐之念,他似乎有些疲惫了。 与通篇书信相比,这最后的结尾,既像是在叙闲话,又像是在向自己发着牢骚。 但以方尺这样的性子,也会发牢骚么? 方寸坐在了书桌前,慢慢品读者,一字一句,细细揣摩。 “但天道煌煌,吾道定不孤也……” “天道煌煌,吾道不孤……” “……” “……” 声音渐低,惟有自己可以听见。 看起来方寸似乎是被自己兄长的书信感动,陷入了一种悲伤的情绪里,却无外人知道,此时的方寸,心间正掀起了无尽的惊涛骇浪,他能够从这八个字中,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情绪,而在他的记忆里,这八个字,也是当初兄长曾经对年幼的自己,不只一次提起过来的…… 这不是方尺的口头禅,因为方尺只在自己,且是年幼的自己面前提过。 如今偏又在信中写了,是为何意? 慢慢念着这八个字,方寸缓缓让自己的心神平缓,沉浸入了这八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八个字渐渐如雷鸣一般在他心间升腾,充斥于心间,愈来愈响,仿佛是滚滚神雷。 到了最后时,方寸甚至不知道是自己在念这八个字,还是这八个字在自动的回荡在心间。 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的隐去,只留无尽的黑暗,像是陷入一场梦中。 书案,窗户,甚至房顶,皆消失了,仿佛身处虚无。 而他周围,却响起了无尽的闷雷之声。 仔细分辩,便可以发现,那所有的闷雷声,都是交织在一起,沉重浑然的“天道煌煌,吾道不孤”这八个字,似乎这八个字,已经化作了沉雷,响彻在这一片天地之间。 喀喇…… 方寸抬头,便好像看到苍穹之上,正有一道道闪电划过! 于此一霎,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穿越无尽的时空,横贯大夏之地,向着方宅涌来。 那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神雷,蛛网也似的布满了天空,然后自九天垂落。 一道接着一道,向着自己劈将了下来,在那无穷无尽的神雷之下,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自己就是一个蝼蚁也似的凡人,似乎每一道恐怖异常的神雷,都可以将自己击得粉碎。 不仅是自己,就连整个方宅,以及方宅里的所有人,都被击得粉碎。 他面对这局面,甚至没有丝毫挣扎之力。 就连方寸,心间都忍不住升起了一种大恐慌,面对未知恐惧的无力感。 急切之间,他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将自己书案上的砚台,放在了书案左上首,一个隐约不可见的符纹之中。 第二件,便是将身边那柄旧伞拿起,撑在了头顶。 第五章 天道功德谱 方宅是柳湖城第一大宅子,门口有两座石狮子。 一个歪头,一个咧嘴! 柳湖城里的百姓见了,都说方家的二公子不正经,这两个石狮子也不正经。 年青的小姐夫人们从方府经过,都会说总觉得那两个狮子在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看。 不过无数人半夜里去摸过,那就是两个石狮子,不是活的。 但是在方寸将砚台摆在了书案的左上首时,这两个石狮子,却像是隐隐出现了某些变化,乍一看去,还是那样,歪头咧嘴没个正形,但它们身后的方家宅子,却隐隐的变了。 宅子还是那宅子,却像是微有些不真实。 也是在这时候,方寸已撑着伞,来到了院子里。 …… …… 伞是一把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旧伞,黑色油布为面,乌色桐木为伞柄,上面没有花纹,看起来古老而破旧,只在伞柄处,刻着横横竖竖的线条。 每一根线条,都代表着方寸曾经斩杀过的一只妖怪或是邪修,从十四岁开始,他便四处寻找这些潜伏在柳湖城里的妖魔,然后或是通过杀手,或是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方法,将这些妖物送进地狱去,严格算起来,这些妖魔几乎无一只死于他手,却皆是因他而死。 斩妖除魔救黎民,便是功德。 这把伞,便是一柄拥有着无尽功德的伞。 “喀喀喀……” 神雷滚滚落将了下来,皆击在了黑伞之上,然后溃散无形。 这看起来丝毫也不起眼的普通旧伞,在这时候竟然可以撑下那些神雷。 或者说,不是旧伞撑下了神雷,而是伞上的功德撑下了神雷。 方寸能够感觉到,随着神雷劈落,伞上正有某种无形的东西在散去,但散去的同时,却也帮他挡下了这些似乎蕴含着无尽毁灭、邪异、混乱而疯狂的诡异神雷,彼此湮灭…… 似真如幻的一幕,使得方寸都不知身在真实还是虚幻之中,只感觉在经历一场噩梦。 接连不断的神雷仿佛没有止境一般落下,他也不知何时梦醒。 “天地无有报,善恶我自知!” 幸在,就在他感觉整个心神都要崩溃,大脑也要裂开之时,头顶之上的黑暗神雷渐渐的弱了,在那无尽神雷之下,苍穹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榜单,那榜单之大,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遮住,上面写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字,似人名,似记载,散发出了无尽凶威。 方寸竭力的向榜单之上看去,想要看清上面的字迹。 但他这一瞥之间,也只看到了最首端的一行字迹:天道煌煌,吾道不孤! 也就在他看清了这八个字的同时,忽然那榜单落了下来。 这一刻好像整片苍穹都落了下来,恰恰的落在了方寸的头顶之上。 那重量,像是要将他压垮! …… …… “呼……” 方寸忽然醒了过来,他看到自己还在书房之中,旧伞也刚刚才持在手里。 “刚才那是……” 想到了之前梦里出现的幻觉,他便感觉自己连气也喘不过来。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 方寸心间升起了一种极为异样的感觉,但也就在这念头升起之时,他忽然觉得眼前再度变得黑暗,仿佛直视着无止尽的深夜,但在眼前的黑暗之中,却有一道卷轴自黑暗深处浮现了出来,并且悄无声息的展开,上面开始浮现出了一个又一个,古朴而苍劲的字体。 天道功德谱。 柳湖方寸,先天之气二寸九八。 再之后,便是功德二字,而在功德之后,还有略小些的字迹慢慢显化。 六千念! 而这六千念的数字,也正在缓缓的变化,最终变成了三千念。 “这是……” 方寸微愕,旋及便觉得自己心间升起了无数的念头。 这念头,像是卷轴之上散发了出来,主动涌进了自己心间的,非常奇怪的感觉,随着念头进入了自己心间,慢慢化开,自己自然而然,便明白了许多事情,深深烙印在心间…… “天道功德谱……” “转换功德,逆改因果……” “……” “……” “这……这就是兄长的金手指?” 方寸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些细微的表情。 自家的兄长,真的将他最大的秘密,放在了这封书信里! 他也终于明白,之前兄长为何巴巴的写信给自己,命自己斩杀妖魔,与人为善!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将这秘密传给自己! 原来,要继承这天道功德谱,除了反复念诵那八字秘咒之外,还需要经历这诡异的考验。 若没有这些自己平日里斩妖除魔的功德,自己刚才或许已经被那诡异的神雷劈死了吧? 心神放在功德二字之上,他甚至能够看到这些功德分别都来自哪里。 柳湖城南白妖溪三怪,计一千五百念。 赤坟岭大盗刘悬,计四百念。 北宫妖修郑临,计一千二百念! …… …… 这些,皆是方寸用手段除掉的妖魔。 此前他做这些事,都非常隐秘。 柳湖城的人只知这些祸害一方的妖魔被人除掉了,却无人知道这些事与方家二公子有关。 前世有传闻,人做了好事,哪怕无人知道,但也攒下了阴德,会有福报。 做了恶事,哪怕瞒天过海,也会损了阴德,早晚有恶报。 这话更像是安慰人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事情见多了。 但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居然真出现了这样的异宝,可以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转换成了功德,并显示在了这一道古怪的卷轴之上,就好像是某种悬赏一般,算的非常清楚。 之前,他便是靠了这些功德,抵挡住了黑暗神雷,通过考验,最终继承了这天道功德谱。 这就是自己可以得到天道功德谱的原因。 其他人,就算可以发现信中的秘密,也承受不住这考验。 又或者说,自身功德达不到这么多的话,根本无法窥得信中玄机。 具体的缘由,方寸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兄长特地寄这封给自己,藏了玄机在其中,而触动玄机之后,又要经历这样恐怖的考验,便一定是将各种情况都料到了。 “方尺啊方尺,难道这就是你这位天才兄长成为天才的秘密……” 方寸良久良久,才心神微动,眼前的黑暗散去,卷轴消失,自己仍然在手持书信,呆呆出神,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他心里正有潮水涌来涌去,心念纷纷起落:“三年之前,你就开始让我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去斩杀那些凶悍而恐怖的妖魔,就是为了这些?” “你早早安排了我去除妖,又在入永夜荒原之前写好了这封信,藏了这样一道玄机……” “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自己无法从荒原回来么?” “……” “……” 通过这些布置,方寸窥到了兄长某些阅历。 忽然间他似乎也隐隐明白,或许自己的兄长,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但既然早就料到了,为何不想办法规避?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倒是一时陷入了某种失神恍惚之中。 …… …… “先天之气二寸九八,这就是我的天资?” 当天下午,方寸没有在继续阅读那封书信,而是将其锁进了抽屉里,抚额伤感了一阵,然后去安慰了一下父母,并嘱咐管家准备操办兄长的丧事,整个过程心平气和,没半点异状。 直到深夜,他躺回了榻上,这才闭起双目,继续参研这天道功德谱。 望着那显示出来的先天之气,他微有些好奇。 此前他只是用那种闭气奔跑的土方法,大致测量过,却不知自己具体的先天之气。 如今这天道功德谱,倒是直接显化给了自己…… 二寸九八,比起白厢书院的择徒标准差了二厘,确实不怎么样…… 当然,那是以前。 如今,既然有了天道功德谱…… 方寸慢慢品味着此前天道功德谱投入了自己识海之中的念头,有所领悟之后,他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探向了虚空,其实则是将手指,慢慢指向了眼前功德谱上面的数字。 “耗我功德,补我先天……” 他心里默念着,手指轻轻点在了那数字之上。 旋及,他便看到三千的功德之数,正在变化,变成了两千七百念。 而他自己的先天之气,则忽然上升,从二寸九八,变成了三寸零一。 方寸眨了眨眼睛,正在计算这里面的换算标准,然后就感觉一道微凉的气机,自额心进入体内,旋及便化作了滚滚暖流,浸满了全身,融入血液,而后随着血液的流动,飞快的走遍了自己全身,浑身上下无数毛孔,仿佛都在这时候打开了,与天地间的气机交融着。 实在难以形容这种滋味。 简直像是一口气干掉了十罐红牛,又像是在四十二度的池子里泡了半个小时。 “这就是改变自己先天之气的感觉?” 方寸自己,都有些愕然:“像是五十岁的虚弱大叔,一下子回到了十八九的小初哥……” 方寸心间一时激动莫名。 他知道这看似微乎的改变,意味着什么。 炼气士们甚至认为完全无法改变的先天之气,居然可以轻易的提升! 第六章 仙殿旨意 天赋,就是老天赐的,有人先天强壮,有人先天孱弱,平时生活中的食物与锻炼,可以改变一部分,也可以减缓自己先天之气的衰弱,可是却永远不可能突那个极限,便像是前世绝大部分的人,便是往死了练,也不可能突破百米十秒这个极限,因为超出了这个可能。 可是如今这天道功德谱,却可以改变这个。 他消耗了三百点功德,直接将方寸的先天之气,提升了三厘。 只此三厘,便从十秒之外,进入了十秒之内。 …… …… “一百功德,可提升一厘的先天之气……” 方寸微微闭目,内心里缓缓计算着:“那我若是将这所有功德,皆用来提升先天之气……” 自己还有两千七百念功德,也就可以提升二十七厘先天之念。 如此一来,自己的先天之气,便已成了三寸二八,便是在白厢书院,也算顶尖了。 方寸深深呼了口气,他压下了这个念头。 他不知道如今兄长刚刚去世,方家的外部环境是什么样的,所以他不敢一下子提得过猛,担心会有人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因此他只能在后面的时间里,每天都开始练武磨炼,然后在这个过程之中,慢慢提升先天之气,看起来像是体魄的恢复。 毕竟,身为年青人,平时懒惰,沉迷于酒色,先天之气,便会萎蘼。 但磨炼肉身,改去恶习,便又会恢复本初。 这一点,在外人眼中看起来,会是一件非常正常……额,比较正常的事情! 而在此时,更重要的,其实是这天道功德谱的妙用。 他可以显示自己平时斩妖除魔的功德,甚至可以借功德来提升先天之气。 那如果自己继续斩妖除魔,是否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得功德,源源不断提升先天之气? 当自己的先天之气达到了常人极限的三寸三分三厘,甚至超过了一尺,超越了一丈,甚至直接达到了三十三丈,三百三十丈,那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来自克星的五好青年? …… …… 方寸暗暗嘀咕着,压下了心间不靠谱的念头。 “相比起来,我应该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从眼下自己可以用来转化作先天之气的功德来看,似乎都是来自于此前自己除掉的那些妖魔,也就是说,自己想要获得更多功德,就要一直去斩杀那些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 他微觉瞠然,那自己不就走上了兄长的老路? 在这一个容不下好人的世道,你却想让我做一个好人? 这跟逼人做傻子有什么分别? 缺德啊! …… …… 城南龙脊坡,方家大公子、大夏仙师方尺正在下葬。 如今距离方家大公子殒落的传闻来到柳湖城,已经过去了七日时间,而在这七日时间里,这件事情也已经传遍了整个柳湖城,乃至周围的州郡,若往更远了说,或许在柳湖城之外,这个消息,更是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夏地域,甚至是大夏之外的其他几个王朝国度。 方家老爷并不知道这件事影响有多大,他只知道自家孩儿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之余,也只能安排丧事,只是,方尺是殒落在了永夜荒原,连尸首都没有留下,所以这时候在方家族陵之中葬下的,只是一具方家大公子小时候穿过的一身衣袍与一具木马。 方尺少小离家,聚少离多,家中本来也没有他太多的东西。 族陵是方家前几年买下的,向阳背山,倒是块好地方,只是方家老爷子一开始以为第一个埋在这里的,会是自己,却没想到,居然被自己那个争气的大儿子给抢了先…… 天气阴沉,不久便飘起了细雨,春雷阵阵。 虽然只是下葬一方衣冠,但前来吊唁的人还是有无数。 不仅这城中各方世家之主,城内外有名的散修,受过方家恩惠的人等,就连白厢书院,也来了院主并四大座师里面的三位,十几位教习,而柳湖城的城守与座下一应幕僚、灵将官等,也来了几十位,皆簇拥于这陵墓之前,静立在雨中,等着送这一身衣冠进入墓间…… 他们已经等了半个时辰,还没有下葬。 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催的,只是老老实实的等着。 因为他们这时候,都在等仙殿里的使者,前来为小仙师方尺吊唁。 依着古来规矩,但凡仙才殒落,便是超脱世外的炼气尊长,也会降旨勉慰。 方尺小仙师,生前已经进入了七王仙殿陪读,在这大夏王朝,那已经是超然世外的大人物,仙殿自然该有使者前来吊唁,甚至是仙帝亲自降下旨意来吊唁都有可能,而此前方家,也已得到了消息,确实有仙使正在赶来的路上,如今等不到仙使,自然不敢入坟。 等了许久,山下茫茫一片,并无任何踪影。 …… …… “七殿下,该动身了……” 而在此时的十里之外,某个扎在了路边的凉亭之旁,却正有一方仪仗繁锁,足有三四百人的侍者队伍正在等着,这些人有的手捧仙帝赐下的陪葬之物,有的手提送魂灯盏,有的捧了白色的鲜花,有的捧着安魂的神涎香,规格之高,甚至已快要比上了吊唁一方尊王殿。 但这一方仪仗,距离陵墓已只一步之遥,却都在这里驻足。 凉亭之中,有一位头冠金冠,身上穿着黄袍,胳膊上还绑着白色带子的少年人,正坐在了石凳之上,桌上摆满了鲜果,一边懒洋洋的被侍女送进口中,一边与侍女浑闹着。 而在他身边,则有一位蓝袍的胖胖内侍,低声的劝:“七殿下奉仙帝之命,前来降旨,送那方尺小仙师一程,总不该耽误了时辰才是,虽然只是一具衣冠冢,但也是咱们仙殿的态度,这正是向方家,向这柳湖,向这天下人,展现咱们仙殿威仪,惜才之念呀……” “你急什么,没看下着雨么,你不怕淋着了我?” 那少年人听得不耐烦,转过头瞪了那位胖胖的内侍一眼。 内侍转头看了一下凉亭之外,像是露气一般的迷蒙细雨,心间有些无奈,躬着身子,低声劝道:“殿下仙躯娇贵,自然不能被淋着,老奴可以出手,替殿下驱散了这阴云……” “行云布雨,本是天道运转,你这老奴才哪有这么大胆子,敢胡乱干予?” 那少年人反而瞪了他一眼,又道:“本王不急,躲躲就好!” 内侍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尴尬,微一沉吟,才为难道:“殿下,那方尺仙师还在等……” “哗啦……” 少年人忽然发怒,将案上的瓜果尽数扫在了地上,凉亭之内人人大惊,跪倒了一片。 “那就让他等着好了!” 少年人的脸色,竟已变得无比阴沉:“活着时不敢让他等,难道死了他还不肯等?” 内侍躬着身子,不敢回答。 “他虽然死了,但莫以为本王就忘了他当初怎么对我的……” 少年人脸上现出了一抹深沉的恨意,几乎是咬着牙道:“他本是我仙殿养的一条狗,可是他却总喜欢教主人怎么做,他本是柳湖这等烂泥里长出来的野草,却总一副要为这天下带来雨露恩赐的可笑样子,我本该是他最支持、侍奉的人,可是他却偏偏只知道训斥我……” “这样的人,活该死在永夜荒原,活该被这天下人看他的笑话!” 可是,他毕竟是殿下的老师啊…… 内侍望着少年人已经愤怒到接近扭曲的面容,小心的道:“那给方家的赏赐……” “你是指那攻父皇从天外天取来,赐给方家遗族的那枚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 那少年人转头看向了内侍,嘻嘻笑了起来:“听说他死,父皇都专程从天外天外赶了过来,弃压境的天魔于不顾,要进荒原寻他尸骸,听说他死,飞升道女尊都一怒之下毁了三座妖山,听说他死,大哥哥都闯进了魔潭里放手大杀……呵呵,他们每一个,都其实不喜欢这个人,却非要装作无比心痛的模样,就好像这么条野狗死了,我大夏的天都要塌了……” 周围寂寂,无人敢应他的话。 而那少年说着说着,脸色已无比的阴沉,忽然道:“拿过来!” 身边的侍卫仆待面面相觑,犹豫片刻之后,有人便来到了行伍之间,一驾紫金行舟上的铜鼎之前,打开铜鼎的盖子,从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紫匣,双手捧着,送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人打开了紫匣,便见里面乃是一个赤白色的丹药。 浓郁药香散天,这凉亭周围的草木,似乎都一瞬间多了些生机,苍翠发亮。 众人望着那丹药,神色微动,皆有些心动。 “连我仙殿子弟都需要立下功勋才能得到赏赐的大道妙生丹,就这么赐给他家人?” 那少年人轻轻将丹药取在了手中,于指间把玩着,脸上渐渐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忽然之间,他轻轻“唉呀”一声,五指一松,那枚不世丹药顿时滚在了地上,沾满了泥污。 周围人皆是大惊,想急着去捡,却又不敢。 也在这时,那少年人身边的侍子,怀里抱着的一只卷毛犬,却忽然嗅了一嗅,眼睛瞪得溜圆,忽然挣扎着跳出了她的怀抱,急不可耐窜到地上,一口便将那颗丹药吞了下去。 “这……” 无论是这老内侍,还是周围的仪仗护卫,皆大吃了一惊,然后人人低下了头,装看不见。 “他身为我师,却只知与我做对,如今竟还想让我给他家人送丹?” 那少年人看着这一幕,却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舒爽:“给了狗吃,也比给了他强!” 内侍脸色渐渐变得低落了下来,不再试着劝说。 …… …… 于是,迷蒙细雨之中,所有人都只能等着。 包括已经死去的方尺,因为仙殿的旨意还没到,他也只能等着,不可入土。 第七章 亲娘舅 方尺的衣冠终于入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白昼下葬,晚上洞房,由来是规矩,但方尺却不能不等。 因为直到晚上雨停了,仙殿的旨意才终于到了。 而且宣读了旨意的,也只是一位胖胖的内侍,草草宣读,草草离去,至于那位在最初的传闻之中,要代表仙帝陛下亲自勉慰方家人的七殿下,则是根本就没有露面,方家人只能在泥地之上,叩谢仙恩,葬了衣冠,然后才扶着浑身湿透的方家老爷与太太回到府里来。 而在方府之中置办的丧宴,也没有了几个人来吃,也不知是因为等的太久,还是某些人从仙殿使者迟迟未至,又草草宣诏的态度之中领会到了什么,本是一片呼呼荡荡,蜂涌而来的送葬之人,显然并没有耐心等到入夜,早就各自散去,有些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 挂满了白色灯笼的方府,在微雨细雨笼罩之下,更显得人影稀疏,凄寒苍凉。 …… …… “老兄啊老兄,你这也是堂堂仙师,怎么就混成了这幅样子?” 浑身湿透的方寸,回到了方府,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重新走了出来。 他走过了热闹的前院,又穿过了冷清的内庭,冷眼打量着一切,脑海里也在回忆着白天送葬之时,那久等不来的仙殿吊唁,心间也微微生出了些许悲凉之意,无声的低叹着。 兄长方尺的身份,应该很高才是,怎么就走的如此凄凉? 修行这久,难道就没结交下几个亲朋故友吗?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因为这些事生出想法…… 想着这些问题,他将管家唤了过来,问:“各方商铺里的现银收回来多少?” 忙碌了一天的管家满面疲态,悲意未去,见得得丧宴未停,二公子便过来问家族里的生意,心间更是感觉颇不是滋味,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着:“回二公子,这七天时间里,七城九府掌管各方生意的掌柜与小东家,倒是都来了不少,给大公子奔丧,但来的这些人里,也只有一半运来了银子,余者皆说时间太短,不好调集现银,便是运来了的,也多不足数……” “统统算上,也不过十几万两……” 说着这话时,他的脸色,也并不怎么好看。 以方家的底子,遍布各郡的生意,一口气收回所有现银的话,怎么也不该只有这些。 “还不错了,够用一阵子!” 出乎意料,方寸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意外或是愤怒的表情,反而显得很淡然,只是轻声道:“告诉各方铺子的掌柜,最近不要惹事,风头不对,宁可先关张,合适的股子,便卖了,自家生意,若有强行夺的,也不要与别人硬撑,一切保命为先,守不住的,便让出去吧!” “这……” 管家被方寸的话惊了一跳,满面愕然的看了过来。 方寸笑了笑,道:“须做好准备,方家的生意,怕是马上就要迎来群狼蚕食了!” “他们敢!” 管家闻言脸上现出了怒色,颇有几分威严,他也知道这世道的险恶,只是他年青时便来到了方家,习惯了方家那位小仙师的存在,竟是一时比方寸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只觉得,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求方家庇护哩,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打柳湖方家生意的人! “不必生气,人之常情罢了!” 方寸倒是笑道:“世事如棋,人情如刀,得来便是容易,舍去也不必心疼!” 他心里明白,方家老爷,其实并不是个会做生意的人,这方家的家业也不是他做出来的。 如今看这方家的生意遍布七城九府十二郡,但实际上,这许多生意,倒有不少,是有人为了得到方家之名的庇护,主动拿了份子求到方家门下来的,兄长在时,他们自然乖乖的献上红利,但如今小仙师方尺已经不在了,大树已倒,这些求庇护的铺子,自然该散就散去了。 如今方寸要守的,也只是一些本就属于方家的铺子。 方家家大业大,不知有多少人眼红方家的生意,这时候想必早就馋涎欲滴了。 若任他们去抢夺,怕是最后连一点油水也剩不下。 原本在方寸的计划里,这些人应该也没有这么快下手,毕竟虎死威犹在,方尺就算死了,他的身份与地位在那里,再加上谁也不知他修行这么多年,还有没有什么厉害的亲朋友故友照拂,所以这些人就算眼馋,也该不会这么快便露出爪牙,偏偏又出了仙殿这档子事。 仙殿的轻慢,已经是一种态度,有可能引发极可怕的后果。 方寸担心,或许有些反应快的狠人,已经嗅到了某种风向,迫不及待的要出手了。 如今自己还只是一个凡人,阻止不了这些事情,所以他已做好了准备,外面的那些生意,该放就放了吧,自己只要保住了方家在柳湖城的生意,够方府的日常花用就好了。 总不能饿着老爷子和太太! “是……” 见着方寸的淡然,老管家倒是迟疑了片刻,才低声答应。 他经历大半辈子时光,又岂看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罢了,如今见到平素里出了名的浪荡二公子,如今看事竟比自己还通透,心里也一时颇为感慨。 “父亲在哪里?” “内厅,与几位亲戚和小东家叙话……” 方寸点了点头,便向内厅走去,还未进门,便听得厅里在嚷嚷。 “姐夫这是信不过自家人呢?” 一个粗鲁的声音,在愤愤的叫嚷着:“您是个在家享清福的,但这城里城外的生意,可都是咱帮着您打理,那日斗金,月斗银的,啥时候出过忿子呢?而今,尺哥儿没了,咱们可不得好好打点,提前打算呢,那城外十二连环坞的地契与商印,你给了我,准没错儿……” 方寸心里微微一动,脸上顿时笼了一层寒气,抬步走了进去。 内厅里面,方家老爷捧了姜汤,在颤魏魏的喝着,方家夫人则因白日时伤心太过,这会早被丫鬟扶去休息了,这一日为大儿子送殡,伤心且不说,又都在凄风寒雨之中冻了大半夜,本是凡人之身,又上了年纪,自有些支撑不住,若不是平时保养的好,想必已病倒了。 而在方家老爷对面,坐着的则是一身绫罗绸缎的娘舅曹仁、舅母,以及,表兄曹昌一家人,下首两列椅上,则坐着那些从七城九府赶来的掌柜、小东家等,满满一厅的人。 而在这时,娘舅曹仁正愤愤的向方家老爷说着话,提到的正是方家的某一处生意。 而这所谓的十二连环坞,其实就是沿湖接水的十二个码头,恰恰的守住南来北往的各大商道,着实是柳湖城地界最赚钱的生意之一,原本这生意甚至是不会落在方家手里的,只是当年这水中多河怪,生食百姓,冲撞行船,乃是当时还在九仙宗修行时的方尺,率一众同门过来,斩杀河怪,肃清了河道,得到众行船中人的感激,才一起投在了方家的门下。 娘舅这时候嚷嚷了起来,声音要掀破了厅堂,挥着手臂,满满皆是保证。 方家老爷是个软弱的人儿,向来不喜欢与亲戚这般嚷嚷,再加上他也确实不懂生意里的行当,又伤心悲切,心思如乱麻,便无奈的挥手,口中只说着:“你看着办好啦……” 娘舅一家人皆面露喜色,对视一眼,挑着眉梢。 而周围的掌柜与小东家等人,则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人轻轻低叹摇头,但却无人提醒。 “柳湖城周围的几个生意,乃是留给我爷娘养老的,娘舅就不要惦记了!” 也就在这时,方寸走进了内厅,在上首太椅师上坐了下来,示意丫鬟去端盏热茶来。 一句话出口,倒是顿时引来了满厅人的目光注视。 “你……你……这孩子说话忒不中听!” 娘舅也怔了一下,才不满的向着方寸训道:“我是为方家好,怎能说是惦记?” 方寸口渴,便端过了方老爷身边的茶饮了半盏,这才放下,转头看了自己那位杀猪匠出身,一脸横肉的娘舅,道:“十年前,娘舅一家自山南郡搬来了柳湖,瞧在一家亲戚的份上,那宅子、地、铺子,我家不知给了多少,如今城外良田不下千亩,庄子就有七八个,连我这位表兄,也是借了兄长的脸面,才给送进了白厢书院里去,摇身一变成了炼气士!” 他一边说着,一边皱起了眉头:“如今家兄殁了,父母伤心,事乱如麻,娘舅作为亲戚,不说多加帮衬,也该少生事端,结果你倒趁了这时候,跑过来趁火打劫,这又算什么生意?” 整个内厅里的人忽然都看向了方寸,神色愕然。 平日里这位方二公子,出了名的浪荡子一个,花钱如流水,不知办了多少混帐事,人人都背地里说他是个傻子,谁能想到在这时候,他竟在众人面前,忽讲了这番话出来? “怎么说话呢?” 娘舅都被他说的脸红,胀的猪肝也似,好一会才嚷嚷道:“你是说亲戚想害你?” 方寸放下了茶盏,道:“我也知道娘舅是亲戚,应该不会害我,可是我倒有些好奇了,这城外十二连环坞的生意,只是给了娘舅家一点子股,每年跟着吃些红利罢了,何时经由娘舅的手打理过了?况且娘舅这时候又急着去打理什么生意,需要用到地契与商印?” 娘舅顿时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舅娘见娘舅张着大嘴巴跟渴了的鱼似的,半天挤不出句话来,顿时着急,可又不太敢在方家公子面前混说,便悄悄的推了坐在中间的方寸堂兄一把,向他呶了呶嘴。 方寸的表兄,姓曹名昌,比方寸大了一岁,生得身材胖大,一个眼大,一个眼小,看谁都像是斜乜着眼,彪悍凶壮,他两年前入了白厢书院,如今已经修炼出了法术,乃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小炼气士了,放在了普通人眼里,这就是可以呼风唤雨的小仙人一般! 他本在那里傻愣愣的吃着方府里的糕点,被娘亲推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梗着满是青筋的脖子,将口中糕点咽下,忽然板起了脸,猛得一下拍在了身边的紫檀木案几之上。 哗啦! 那结实厚重的案几,直接被他拍的垮了下来,成为一堆碎屑。 “你怎么跟我爹说话呢?” 他怒气冲冲,冷冰冰的看向了太师椅上的方寸,眼神便像是要吃人也似。 曹家大公子,那在柳湖城也是一号人物,出了名的凶狠,一言不发,便要动手。 “昌儿,你这……你这……” 表兄这一声怒喝,吓得整个厅内众人大惊。 方老爷子明显没有想到,自家之前这个只显得憨厚蠢乖的外甥,居然忽然露出了如此凶悍的一面,又惊又怒,差点被吓得背过了气去,气急声中,脸色无比的苍白,身子向后仰了过去,幸得一边的丫鬟反应快,急忙上来扶住,一边焦急的喊着,一边揉起了胸口来。 就算是娘舅两口子,也明显没想到,自家儿子一瞪眼,竟有这等凶威,一惊之后,脸上居然反而露出了些许喜色,望着那凶霸霸站在了场间的曹昌,他们倒像是有些激动的样子。 “儿子出息了……” “……” “……” “何必呢,都是一家的亲戚,怎么搞成这样子呢?” 方老爷子顺过了气,脸色苍白的苦苦劝着。 “什么亲戚不亲戚?” 曹昌威风不减,看在众人眼中,那身上竟似有火焰一般的气机浮动着,给这内厅里带来了无穷压力,倒像是被白额吊睛的大虫盯上,目光冷冷横过了方寸与方老爷子,厉声喝道:“还当现在是以前,方家老大都死了,以后还要靠我,好好的跟你们说生意,你们倒要来冤枉我爹,实话告诉你们,那地契与商印,你们答应也得给,不答应也得给我拿出来!” 第八章 莫欺少年穷(加狗头) 迎着那等凶横与霸道,方老爷子已是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方尺展露修行天资之前,方家老爷没有机会见到这等高高在上的炼气士,而方尺展露天资之后,这些高高在上的炼气士则无不对他客气有加,哪个敢冲他老人家耍威风? 因此算起来,自家这外甥,还是第一个冲他展露炼气士凶威的! 炼气士,本就是将自己一口先天之气养得愈发强大,并且以加利用的人,在普通人前有着极大的压迫力,而方老爷子因大儿横死,本是心情悲切,精神萎蘼之际,如何受得这气机压迫,脸已如白纸一般,若不是平时见多了大人物,养气功夫不错,这会已晕过去了。 “呵呵,昌儿,莫要吓坏了你姨丈!” 见得方老爷子被吓成了这般模样,娘舅心里无法形容的舒畅,装模作样的训斥了一声,然后向方家老爷道:“姐夫,你看好好的话怎么不能好好说呢,现在不比从前了,方家可是没了炼气士,以后咱们这亲戚里道的,还得指着我家昌儿过日子呢,我看那地契……” 一边的舅母小声嘀咕道:“跟他们客气什么,方家就一直仗着那个大哥儿欺负人,现在大哥儿死了,看谁还护着你们,哼,外面的丧宴,都没有人吃,还想逞以前的威风呢?” “欺……欺负,这话是从何处来说的,我……我家对你家,可一直……” 方老爷子又气又急,连个囫囵话儿都说不利索。 他是真不明白,自己妻家的这个弟弟,还是一个叔伯辈的堂弟,当年因着乡里发了水灾,拖儿带女的来到了柳湖城投奔自家,方家是又给房子,又给地,养得他们衣食无忧,后来他家的孩子想入仙院修行,但天资不够,那也是自己瞒着家里的老大,偷偷给仙院里的座师送了份贵重束脩才定下来的,怕他家不够银钱供养他,还把十二连环坞的股子给了一成…… 这等掏心掏肺的做派,无非就是念着自家人在柳湖,别无亲朋,仅此一家,想着多照应些,落个善缘,何曾想到,如今自家老大刚刚才殁了,他们便一下子变成了这幅嘴脸…… 最让方老爷子不明白的是,从他们的态度来看,怎么倒像是把自己家当成仇人一样? “给……给他们,你们要做什么,咳咳,我也管不了了……” 方家老爷一迭声的叫着,不时剧烈的咳嗽。 而这厅里的诸位掌柜们,如今像是一个个都缝上了嘴,沉默而无言的看着这一切,更无半个开口劝的,脸色有些悲戚,有的感慨,有些冷漠,看样子,方家如今真的不一样了,若是连十二连环坞的生意,都能这么容易便被人拿了去,那这城里城外其他的生意…… “谁说要给了?” 方寸慢慢站了起来,皱着眉头道:“生意都给了他们,我怎么花销?” “啥?” 娘舅一家人顿时皆诧异的看向了他。 方家老爷一听,已惊的急忙跳了起来,一把扯住了方寸的袖子,苦苦劝着:“我的儿,莫要与他们争,给了他们,打发他们去吧,你哥已经没了,我还指着你养老,咱招惹他们做甚,你想要银子花,家里还有呢,自去库里取好了,千万别跟你表兄闹起来啊……” “父亲,你不觉得娘舅一家子做事很古怪么?” 方寸转身扶着了方老爷子,似笑非笑,目光看过了娘舅一家,又从内厅里各位掌柜身上扫了过去,道:“以前这位表兄到了咱们家里,想要什么东西了,也只敢跟他爹娘哭闹,但凡一时儿没递到他手上,便躺在地上抽羊角疯,您二老为了哄他,倒是从我手里抢过去了不少玩意儿给他,如今他倒好,胆气壮了,敢强行讨了,还一脸扬眉吐气,出息了的样子!” 方老爷子听着方寸的话,胡子微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方寸笑了笑,道:“我挺理解他们一家子的,以前从咱们家里讨了房子,讨去了地,但他们不觉得好,因为咱们家住的房子比他们好,咱家的地也比他们家的多,所以他们心里只有怨气,只嫌咱们给他们家的不够多,不够好,以前咱们家虽然照顾着他们,这位表兄都给送进了仙院里,可他们家也只觉得被咱们家照顾着不舒服,每次来咱家求什么事儿,都得陪着笑脸说着好话,咱们苦心巴拉的将事给他们办了,他们倒觉得自己受了大委曲呢!” “如今不一样了!” 他看向了娘舅一家三口,尤其是那位一脸凶状的表兄,冷笑道:“兄长没了,形势就不一样了,以前是咱们家里有个小仙师撑着,如今咱们没了,人家倒是有了位小炼气士,从现在开始,腰杆儿直了,自然不用再仰人鼻息了,也不用再陪着别人说好话了,那大宅子好生意,可不得轮到人家了么,以前在你们这方宅里受的气,如今可不得找机会好好撒上一回?” “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方寸越说越慢,笑吟吟的看着曹昌,道:“表兄出息了,不是少年穷的时候了?” 方老爷听着这话,已然愕住,神情不知是哭是笑。 而周围众掌柜,则也一个个默不作声,迎着方寸的目光,便悄然避了开去。 倒是娘舅一家人,听着方寸这带了笑意的话,竟是越听越呆滞,隐隐倒有种说到了心坎里的感觉,差一点就要拍手叫好,才忽然醒悟,这小子是在这挤兑自家人来着。 娘舅第一个骂了起来:“小兔崽子,怎敢对长辈无礼?” 舅母恨恨的推了一把表兄曹昌,有些怨愤似的看着方寸。 “好个小子,以前你就横,如今跟以前不一样啦,你还敢这么横……” 曹昌也反应了过来,不由得想起了以前,自己已经入书院两年了,也已经学会了术法与神气,按理说已经和普通人拉开距离了,可每次这个表弟一拉下脸来,自己还是下意识就觉得怕,但如今不一样了,如今你方家的老大已经没有了,而我身上可是有修为的…… “你那兄长死了,我看你还能不能横得起来!” 他身上煞气腾腾,劈手一把,就要作势向着方寸抓过来…… “莫伤了我的儿……” 方家老爷见着那煞气,已吓的几乎晕眩,整个扒在了方寸的身前,要替他挡着。 而方寸在这时,已是眉头紧锁,忽然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摔在了地上。 啪啦一声,极是清脆。 吵闹着的娘舅两口子与要动手的表兄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厅内众掌柜也皆是一哆嗦。 虽然他们心里都知道,如今方家的小仙师已经没有了,方家也没有了靠山,只是毕竟方尺刚死不久,积威犹在,一见堂堂方家二公子真个动了火,心里还是下意识一愣。 “表兄入了书院,学了本事,倒真是出息了,口口声声要教训我!” 方寸站在了场间,微偏了头,冷冷瞧着表兄曹昌,脸上难掩嫌弃与厌恶之意。 “唰”“唰”“唰” 也是在这时候,厅外响起了一连串快速跑动的脚步声,足有十几个身穿劲装,一身悍意的护院家丁涌进了大厅里,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架寒光闪闪的牛皮劲弩,扯紧了筋。 弩尖在烛光之下,闪闪发光,雪寒刺骨。 他们向前围去,将娘舅一家三口,结结实实围在了中间。 望着那几乎怼到脸上的劲弩,娘舅一家三口直接愣住了,下意识的大腿有些软。 “你……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娘舅废了好大的劲,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腿已如筛糠一般。 方寸冷淡的看着他们说着:“传说炼气士都是一身的本身,刀枪不入……” “那我想知道,这些弩箭能不能杀得了你?” “……” “……” 厅内所有的人都不敢吱声,丢了魂一般看着被弩弓指着的曹昌。 娘舅与舅母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被那弩箭指着,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射到自己脸上来,他这时候都已经被吓的慌了神,连话也不敢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家的儿子,觉得每年花了海一样的银子,供着这儿子去学炼气士的本事,那么他现在,总不会怕了这些…… 而曹昌,则颤着一脸的肥肉,只是瞪大了眼睛瞪着那些尖锐的弩尖。 寒光闪闪,甚至有蓝芒闪过,这是喂了毒吧? 纵然自己也有些手段,但若是这些弩箭忽然万箭齐发…… …… …… “你……你……你敢……” 不知肚子里鼓了多少次的次,他才终于颤声挤出了一句壮胆气的话。 就连这时候的内厅,也已经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掌柜们,小东家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的看着,谁也不敢吱一声,只是在他们心间,却当真是有些惊颤,炼气士的手段,谁没听说过,哪见过有人居然敢着悍奴拿弩箭把个炼气士指在中间的,这也太新鲜了一些…… 况且,方二公子真就敢让这些悍弩出手? 那曹昌再不济,也是书院里的学子啊,而如今你兄长已死,你若伤了他…… “寸……寸儿,你莫冲动啊……” 就连方老爷子,都颤声劝了起来:“凡人手段伤不得炼气士……” “真的吗?” 方寸微微歪头,笑了笑道:“我不信!” 厅内诸人尽皆愕然,也就在此时,方寸忽然沉喝一声:“小青柳!” “小的在!” 厅内窜进来一个瘦削如猴似的少年,满面精怪。 方寸面无表情,道:“抽他!” 小青柳笑道:“好嘞!” 正于众人皆倍感诧异之时,便忽见小青柳一步蹦了过来,朝着曹昌脸上便是一嘴巴。 “啪”的一声,极是响亮,脆声至极。 表兄挨了这一嘴巴,整个人都已愣在了当场,面上一个清晰巴掌印浮现。 而无论是娘舅还是舅母,又或是这满厅里的掌柜等人,更是已惊的身子僵住,这个小厮儿胆子也忒大,分明只是普通个人,哪里来的胆量,居然敢真去抽那位小炼气士的嘴巴? 人家若是动了怒…… 可是小青柳抽过了曹昌一个嘴巴子之后,转头向方寸看了看,只见二公子正自顾自的喝茶,没说让自己停,便又嘿嘿一笑,转手又是一个嘴巴,再转手又是一个,见曹昌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来,似要闪躲,干脆跳了起来抽,跟只猴也似,左一个右一个,噼噼啪啪。 “莫打我的儿……” 末了,竟是舅母实在心疼,号啕大哭着上去,抱住了表兄,替他挡着。 小青柳这才停了下来,捏着自己的手,嘟嚷着:“炼气士就是炼气士,手都疼了!” 厅内寂寂,所有的掌柜与小东家们,皆惊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幕,那可是堂堂书院的学子,修习术法的小炼气士,整个柳湖城里都高高在上的存在,你居然让个下人,当众抽他的嘴巴子,谁还无人关心手疼不疼啊,只关心这炼气士发起怒来,命在不在…… 而在这无数目光交织之下,表兄曹昌一脸的肥肉,不停的哆嗦着,他两颊都已肥肿,还布满了血印子,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眼底那压抑不住的腾腾怒火,一颗一颗大滴的汗滚滚落下,仿佛有火山在心里堆积,交织,即将爆发,死死盯向眼前怀抱双臂的小青柳…… 而小青柳则是笑嘻嘻的看着他,像是一点儿也不怕。 周围的劲弩端得笔直,烛光之下,湛蓝色的星星点点,寒芒快要渗在脸颊上。 表兄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那怒火彻底的冲破了他的理智! 于是…… 他忽然两眼一翻,歪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曹家大公子的拿手本领,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只要打不过,就倒在地上抽羊角疯。 第九章 瘟神来了(一更) 不懂得修行中人法门的普通人,实在很难理解修行中人的本事。 而事实上,修行中人,哪怕只是小炼气士,书院弟子,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以大夏王朝为例,横跨南北,地域百万,人口无数,能够修行的,也只不过是其中极少的一摄取人而已,便如这柳湖城,城南城西城北,再加上城外环城而居,开垦荒地的流民,其数怕是不下百万,但能够修行的,也只有白厢书院每三年招收的那么三百余人…… 可以说,每一个能够进入白厢书院的,皆是人尖里的人尖儿。 其他人倒不是说不能修行,而是就算修行了,没有足够财资,那也养不起。 而从白厢书院里出来的,若不是被守夜宫招了去,那也直接便一跃而成为这柳湖城里的人上之人,这种人上之人,可与前世口头上说说不一样,无论是在律法,还是在身份上,都对这些白厢书院出来的仙子另眼相看,见城守而不拜,斩凡人而不定死罪,这就是特权! 而更重要的,便是他们皆学到了一身的本事。 他们可以呼风唤雨,驭器役鬼,哪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哪怕是富家豪绅,身份非常,见到了炼气士,心下也是怕的,他们听多了有关炼气士的传闻,因而下意识里便觉得,炼气士就是炼气士,不管大小,都得罪不得。 不过方寸不同。 他虽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进入仙院,也没有开始修行,却也熟读了不少典藉,对这个世界尽可能的深入了解过,他也不怀疑,这世道或许是有那等真个翻江倒海,摘星逐日的大炼气士,只是方寸相信,这等样传说中仙人般的高手,绝对不会长成自家表兄这个样子…… 所以面对着自己表兄的凶风赫赫,方寸便只是让十几架劲弩指在了他的脸上。 不就是书院学子么? 是不是真有本事,抽几巴掌就知道了! …… …… “我的孩儿啊,快拿热茶,快拿毛巾……” 见着抽在地上的表兄,娘舅一家子顿时吓的大哭了起来,一叠声的叫喊着,哭天抢地。 “让他躺着吧,这时候叫醒了他怎么下台?” 方寸懒懒开口,阻止了身边的丫鬟,声音冷的像是完全不认这个亲戚:“如果你们一家三口还想走出这个门,那现在便只老老实实给我讲来,背后指使你们过来的人是谁?” 娘舅一家顿时被吓到了,望着那蓝汪汪的锋芒,魂都要飞了出来。 “哪……哪有什么人指使啊……” “到了这时候还要嘴硬?” 方寸笑了笑,道:“凭你们这一家子的脑袋,还没这么快反应过来,更不见得有胆子上门来闹,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过来打十二连环坞的主意,痛快的交待出来吧……” 周围悍奴上前一步,弩箭直直指在脑袋上。 倘若这些护院是方老爷叫进来的,他们还兴许不会害怕,笃定了方老爷不可能真让人下手,可如今,说这话的却是那个向来都是以浪荡子著称的方二公子啊,谁知道这货会不会发起疯来,真的向亲戚下手,心里终究是畏惧,脑袋也空了,终于还是娘舅哆嗦着开了口: “别……别离这么近,万一手滑了……” “我跟你讲便是……那人……是……是吞海帮的老朝……” “吞海帮?” 听得这个名字,方寸皱起了眉头。 厅堂里的一众掌柜与小东家等人,则露出了惊骇之色。 就连方家老爷,也顿时脸色有点惨然:“居然……居然是……是那伙子凶人!” …… …… 这世道,龙有龙潭,鼠有鼠路,有朝堂,便有江湖。 大夏王朝的朝堂,便是仙殿,是神宫郡府,是书院,是城府,江湖,便是吞海帮。 这位娘舅口中提到的吞海帮,其实就是在柳湖城声名甚是响亮的一伙子凶人,而那位老朝,则是人尽皆知的吞海帮帮主,据说此人散修出身,修有邪法,来去无踪,杀人如麻,专司害人绑票之事,横行一方,在这柳湖城不知做下了多少恶事,却连城守都拿他没办法。 对于寻常百姓或是小世家们而言,这老朝,就是谁也不敢招惹的瘟神。 以前的方家自然不怕他,吞海帮也是一直绕着他们走,谁想到如今这大公子才刚刚没了,吞海帮的凶人,居然就将主意打到了方家在城外的十二连环坞的上面,这可如何善了? 你方二公子胆子不小,拿弩箭指住了书院弟子,但你去指老朝试试? 便是书院里的教习,怕是都不敢招惹他呢! …… …… “原来是他!” 方寸暗自点头,柳湖城依湖靠水,水中商贸繁多。 掌着码头,这银子等若是哗哗的往口货里流,一年不知道赚几十万两呢! 稳赚不赔,柳湖城头一份的赚钱买卖,被人盯上了,也不奇怪! “孩儿,孩儿啊……” 方老爷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伸手拉着方寸的胳膊道:“你听爹的话,既然是那个人瞧上了,咱们就别跟他争了,不就是几个码头,咱给了他就是,这个人可不好相与啊……” 身为这柳湖里的富贵闲人,方老爷怕的就是老朝这种专门给人惹麻烦的,尤其是平日里听多了有关这位凶人的传言,据说他凶了起来,连城里的世家们都不怕,曾经便有秦家的小公子被人掳了去,讨要十万两银子,秦家把银子给了,但第二天接回来的却只是颗脑袋。 方老爷不想看到方寸的脑袋,自家孩子的脑袋还是留着吃饭吧…… 而这厅内的诸位掌柜们,眼神也都不由变得复杂了起来,微微对视,皆心思浮动。 原来,真有一些贪的,这么快就盯上方家生意了…… 此前他们的心里,还只是担忧,那么,连吞海帮这样的人都开始准备对方家动手的话,自己这些人是不是也要提前做些准备?毕竟他们都明白,房倒屋塌,山崩水涌,许是一霎间的事情,吞海帮的名头放在这里,他们若真出了手,如今的方家,又哪有半分抵挡之力? 第十章 轮到我了(二更) 吞海帮老朝的名字一说出来,厅内便显得有些压抑了起来。 众掌柜各怀心思,方老爷面如土色,就连这时的方寸,也皱起了眉头,想着什么。 …… …… “姐夫,你听我说……” 那位曹娘舅,见老朝的名头,居然把方老爷吓成了这样子,胆子也大了些,道:“现在真不比以前啦,整个城里都在传,方家大公子没了,死之前又在外头得罪了大人物,不知啥时候就要下手整方家呢,现在没人怕咱们了,那老朝盯上了方家的生意,这生意对方家来说就是惹祸的根啊,留是绝对不可能留得住的,还不如真个就给了他,消灾解难……” 听得此言,方老爷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就连那些掌柜与小东家们,虽然默不作声,但却也在心里认可了这个回答,他们这等普通人家,被这种凶神盯上,那便是天降灾劫,直接将生意交出去不丢人,若是非要跟人家硬顶起来,落得个家破人亡下场,才叫蠢呢…… 一片压抑里,方寸忽然打断了娘舅的话,笑吟吟道:“老朝许了你多少好处?” 娘舅顿时脸色有些尴尬,讪讪的不出声。 舅母在一边道:“我们也是替方家考虑呢,哪有什么好处……” 方寸皱了皱眉头,从护院手里接过了一架弓弩,在手里把玩着,方向似乎指着曹昌。 娘舅急忙斜身子护住了曹昌,讷讷的道:“也没什么好处,就是老朝说,让我将十二连环坞的商契给他,以后这十二连环坞就是他的,但是他……他许诺分给我三个……” “你们一边九个,一边三个,惟独我家啥也没落下?” 方寸冷笑着,将手里的弓弩递回了护院,道:“真是好亲戚!” “老朝大爷惹不起啊……” 事到如今,娘舅也豁出面皮,嚷嚷起来:“姐夫你可想好喽,老朝是个凶人,传说他拿活人的心肝下酒哩,在这柳湖城里,那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存在,既然他已经盯上了这十二连环坞,便将这生意当成了自己的,今天拒绝了他,恐怕不出三天,他就会直接带人来抢了……” 方家老爷已面如土色,只是拉着方寸的胳膊,不停的道:“是啊,是啊!” “不劳舅舅废心了!” 倒是方寸,并不以为意,只是摆摆手让护院让开一条路,然后道:“如果你回去了,老朝那边的人过来问,也麻烦你给他捎个话,甭管几天,这十二连环坞的生意,他捞不着!” “你这……” 娘舅听得这话,整个就已经懵了。 这浪荡子方老二,哪里来的这么大底气,敢跟老朝叫板? 真当你兄长还活着呢? 但方寸主意已定,便已不再与他啰嗦,直接挥手道:“送出去吧!” 又向娘舅道:“你们这一家子,以后也不用登门了,省得以后我方家占了你们家这位小炼气士的便宜!” …… …… 娘舅一家如蒙大赦,急忙将地上正一边口吐白沫一边偷眼看着周围动静的表兄曹昌扶了出来,灰溜溜的往外跑,心里暗骂着这方家人,顶梁柱都死了还这么凶,早晚死光。 最尴尬的是那些掌柜,他们全场看了这娘舅一家的闹剧,话都没敢说几口。 这时候,娘舅一家走了,他们倒像是肩上压了座山,话都不敢说。 明明嗓子渴的难受,却不敢伸手去拿旁边的茶。 “诸位掌柜与东家,想必都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吧?” 也在这时,方寸终于将目光看向了他们,惹得他们一个个的哆嗦了一下,可气的是,这位方二公子到了这时候,居然都不让那些手持劲弩的护院退走,仍然在这厅里站着。 “没……没有……” 终得一位年长,胆子又大的小东家,颤声的开口:“我们此来……只为大公子奔丧……” 其他人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只为奔丧……” “既是没有话说,为何我方家要的银子没有一家如数交来?” 方寸不动声色,平静的问着。 这一群掌柜与小东家,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了。 一时心乱如麻,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有些话,你们不必说我也明白!” 方寸忽然平静的开口,淡淡道:“你们与我方家的生意往来,有不少是主动投了过来,我方家等若是无本万利,可也得说明白,若无我方家名名庇护,你们的银子也赚得并不稳当,如今你们若有人想退股,那也请便,只是丑话也该说在了前面,我方家的门槛不算高……”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但也不是谁想出就出,想回来就回来的!” 众掌柜与小东家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忽然连连点头。 本来有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道说道,可是如今,居然死活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也有人本来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明白的,可方二公子忽然说了这一番大度的话,倒让他心间微微迟疑,瞧方家这么有底气,难道说,虽然大公子殁了,但还有别的靠山? 如此倒也不奇怪,毕竟方大公子那等厉害的人儿,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厉害的故友? …… …… “行了,都是多年的老交情,话不必说的这么明白,诸位请便吧!” 方寸轻轻端起了茶,慢慢道:“最近方家要治丧,诸位有事,便直接找管家商量就好!” “是……是是是,这就告辞……” “方老爷节哀,我们且去了……” 一众掌柜与小东家如蒙大赦,从那寒光闪闪的劲弩中间退出了大厅,擦着冷汗。 一时,厅内只剩了方老爷子与方寸两个,安安静静。 而厅外候着的丫鬟奴仆们,也一个个大气不敢出,悄悄的进来收拾着地上的瓷片。 “唉,我的雨青瓷啊……” 方家老爷心痛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心疼茶盏的时候,急忙的身子向这边一倾,扯了方寸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儿啊,刚刚你跟这些人说的那些话……” 方寸有些无奈,道:“吓吓他们而已,撑个面子!” 方家老爷微微一呆:“把我也吓到啦……” 方寸十分无奈的看了自家的老爷子一眼,感觉心累。 方家老爷反应了过来,急忙道:“有用吗?” 方寸慢慢摇头,道:“人家又不是傻子,现在只是借着兄长的余威扯大旗,才让他们不敢跳脚,等上几日,自然有聪明人咂摸出味来了,尤其是老朝已经盯上了咱家,他们只须等着就好,倘若老朝得了手,这些人自然也就有了数,再动手时,怕是谁也拦不住了!” “这个……” 方老爷子一张脸微微发苦,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寸儿啊,爹知道在人前得要面子,狠话说两句就说两句,但老朝既然打起了咱们家的主意,还是破财免灾,舍予了他吧……” “也不只是放狠话……” 方寸看了一眼自家的老爹,慢慢揉了揉脸,道:“哥哥没了,那些豺狼找上门来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外面的生意,该舍就舍了,但这城里的铺子是要保下来的,将来你们老两口的用度,还有我去修行,都需要花费,怎么能一下子打发干净?” “城里的铺子……” 方老爷子呆了一呆:“十二连环坞不是城外的吗?” “换个别的时候,我还真不会为了十二连环坞与老朝杠起来,给他就给他了!” 方寸皱眉道:“但现在不行,他太心急了,兄长刚刚才下葬,便第一个跳了出来打我们方家的主意,若是我们就这么将十二连环坞拱手相让,其他人便也只会当咱们方家是肥肉,有样学样,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别说城外各处的生意,就是城里这几间铺子,也保不下来!” “那……那那那你想怎么办?” 方老爷子听得都结巴起来了:“你……你想跟老朝……” “老朝不是表兄,我们家对付不了他!” 方寸慢慢的摇了摇头,道:“这柳湖城里,能够对付老朝的,只有书院和城守!” 方老爷子闻言,倒是微微一怔,忙道:“那我去求城守,我和他相熟……” “相熟?” 方寸听了,倒是笑了起来,道:“那是以前了,现在求城守说不定连人都见不上,况且,父亲且想想,老朝能够在柳湖城叱诧风云这么多年,欺横乡里那是小事,但他连一些小世家与小炼气士都不放在眼里,惹得天怒人怨,却无人敢动他,真与城守没有关系吗?” 有些话他没有说得太透。 说不定,老朝根本就是城守的人。 说不定,来抢十二连环坞的主意,根本就是城守…… “这这这……” 方老爷子听方寸这么一说,竟是有些绝望了,琢磨得半晌,才神色黯然,道:“家财是你兄长赚来的,丢了就丢了,再让我去过苦日子,倒也没啥,只是你和你娘这身子骨……” 方寸看了一眼方老爷子那圆滚滚的肚腩,无奈的摇了摇头。 “父亲只管宽心就好,我会处理!” 微一沉吟,方寸平静开口:“以前得兄长庇护,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现在,轮到我了!” …… …… “这……” 方老爷又是不解,又是迟疑,看向了太师椅上,方寸那张平静而淡漠的脸。 这一刻,方老爷子似乎有些眼花,仿佛看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大儿子。 第十一章 兄长的路(三更) 或许,从继承了兄长的秘宝开始,就注定自己要走向那条他曾经走过的路。 或许,从自己转世在方家,便注定了自己要走向那条路。 …… …… 虽然在方寸穿越了过来的这十几年里,他在那位天才兄长名声的庇护之下,过得安然自得,终日浪荡,但是这并不代表方寸看不到这个世界那危机四伏,赤果果弱肉强食的一面…… 仅这柳湖城,南有邪修成患,四处作乱,西有妖怪出没,时时害人,城内有世家豪强,争权夺利,虎视眈眈,城外有悍匪盯上了方家,准备咬去一口肥肉,如今兄长殁了,在这样一方世界,自己又怎样才能保得住如今的方家,保住老头老太太这平稳安定的生活? 对这一点,方寸已经想清楚了。 柳湖方尺,三岁读书,五岁开窍,七岁便被一位书院的老教习看中,入了书院,读九经,修炼气之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而当时还只是平常人家的柳湖方家,也因着这个大儿子的崛起,时来运转,步步高升,待到方寸出世之时,方家已经成为了柳湖城第一等人家! 方家是因炼气士而起,自然也该以炼气士的身份保住。 …… …… 方老爷感受到了自家这个二儿子身上某些隐隐的变化,甚至像是看到了那位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才学有多高的老大重又出现在了面前,心里一时轻轻颤动,竟不知是喜是忧。 “寸……寸儿……” 开口时,方老爷子才发现自己嗓子都有些堵了,嘶哑着问:“你想……想怎么做?” 方寸平静的回答道:“当然要进书院!” 惟有成为炼气士,才能保住方家,才能庇护方家。 而成为炼气士的第一步,便是要进入书院! 成为了书院弟子,自己就好歹有一点点保障,可以震慑一些对方家心怀不轨的人,若是他们非要向自己,向方家出手的话,如今城守大人,或是书院,便至少会过来看上一眼,问上一句,若是没有成为书院弟子,待到自己兄长那遗留不多的威慑力彻底退去之时…… 方家就算彻底在这个世间消失了,也不会溅起一点儿浪花! 所以,自己一定要入仙院,先得一个仙院弟子的身份,帮方家暂稳局面。 “进书院?” 倒是方老爷子,被方寸的话惊到了,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使劲的打量了他几眼,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我的傻儿子哟,这书院哪能是说进就进的啊……” 方寸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傻表兄都能进,傻儿子不能进?” “你那表兄,当时可是我塞了五千两金黄金才送进去的……” 方老爷子苦笑着摇起了头来,道:“便是那五千两黄金,也是赚了,当时人家瞧着你兄长的面子呢,不然的话,多少人拿着成山的银子,一样找不着门路进入书院呢,如今你兄长……终是没了,咱家丧宴都没人吃,这准备好了银子,怕也是不见得能找着人收呀……” “有银子还能没人收?” 方寸心里定了主意,倒是轻松了起来。 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与方老爷子一边一个,跷着二郎腿,抖的很是潇洒,对方老爷子担忧的话不屑一顾,道:“就没有不吃荦腥的猫,要真不收,我就去闯书院的后山去!” “闯书院的后山?” 方老爷子愣了愣神,苦笑起来:“你是随我的,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本事?” 一句话竟把方寸给噎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方老爷子的担忧,也自有他的道理。 柳湖城白厢书院,每三年开山门一次,择徒调教,传授炼气之法。 如今距离上一次书院开山门,已过去了两年,还有一年才能再开山门,而若是不想等到一年之后再入书院,便只有走一些其他的路子,方法倒是不少,或是有大人物们举荐过去,或是被书院里有身份有资格的老座师们挑中,破格选入书院去修习炼气之法…… 若说以前的方寸,想入书院,这几个方法都简单。 甚至都不必想这些主意,自己去打声招呼,便可轻轻松松成为书院弟子。 但如今,方家形势大变,兄长殁了,这时候再去求别人,便未必愿意帮忙。 一旦被人拒绝了,那怕是连表面上的和气都无法再保持着了…… 所以这般想起来,走后山还真有可能成为了惟一的路。 …… …… 有朝廷便有江湖,有前门,便必有后山。 前世今世,莫不如此! 白厢书院也不例外,除了每三年开山门一次,招弟子进入之外,若有心诚拜师之人,还可以从后山入门,只要得到了座师允许,独闯后山,成功进入到山门之中,便可以得到书院承认,成为书院弟子,不仅如此,从后山入了山门的,甚至还身份特殊,更在其他弟子之上。 毕竟,能够从后山进入书院,本就证明了自己的本事与天资。 书院之中,便有不少人,哪怕有前门入院的资格,也想从后山走一走试试! 只不过,书院的后山,并不好走。 书院是个筛选炼气士,极有规矩的地方,哪能随便让人来闯后山,其山后奇门遁术,古怪玄阵,更有毒虫妖兽,厉鬼冤魂,乃是这柳湖城里出了名的险地,寻常人别说闯后山了,便是进去转一圈,都会有性命之忧,据说连书院里的教习,都没有足够把握闯过去呢! 如今的自己虽然借天道功德谱,稍稍补了一些先天之气,那也只是刚刚过了三寸,初初达到书院的标准而已,术法养气功夫一概不会,想借此闯后山,根本就是开玩笑…… 方老爷子,也正是因为了解自家儿子的本事,所以根本把这当成了笑话。 “好了好了,不要乱想啦……” 方老爷子见方寸陷入了沉思之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几日里家中多事,我也知道你是想替老子分忧,不过你毕竟还小,莫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啦,莫说那书院现在不好进,就算是进去了,区区一个书院弟子的身份,怕是也吓不住吞海帮老朝那等凶人吧……”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案几站了起来,旁边的丫鬟,急忙过来扶着,方老爷子忽然转头看向方寸,神色极是认真:“孩子,咱不求那什么名声富贵了,现在只你一个,安安稳稳就好!” “安安稳稳……” 方寸听着方老爷子的话,心里低低叹了一声。 自己倒是更希望可以像之前那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能做得到么? 自家这位兄长,死的太突然了。 因为他是个好人,所以他的死好像是件必然的事,方家倒楣,也是必然的事…… 但凭什么,好人就一定该死? 好人的族人,就一定要因为他行得善而受到报应? “放心吧,书院我肯定能进,老朝也莫想得逞!” 方寸忽然向正准备回房的方老爷子笑着说道,把老人家说吓了一跳,转过头看着他,就看见方寸若无其事的说着:“好多人都在等着看咱们方家的笑话,但他们却忘了一件事……” 他端起茶盏,笑道:“方家,是有两个儿子的!” …… …… 翌日,方寸起了个大早,然后便命管家去挑选些礼品。 老管家正因为各处生意的与收拾丧事的手尾,忙的不可开交,但见到了自家二公子如此认真的吩咐,便也不敢耽搁,快快的去家里的珍宝阁,把那红玉雕、宝药匣什么的收拾了一通,又眼睁睁的看着二公子亲自动手,移开假山,把方老爷子窑藏的两坛好酒搬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二公子要去做什么,想劝他今时不比往日,该省些了,却又说不出口。 “往城西青柳巷去!” 方寸坐在了马车之上,舒服的歪着,吩咐了赶车的老黄。 马蹄得得,便拉着这一驾于柳湖城里出了名的精致马车,横穿了这柳湖城的大街。 有不少人都认出了方家公子这驾颇有标致性的马车,纷纷指指点点。 如今,昨天夜里,丧宴之时方府内厅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柳湖城,原本就因为方家大公子的死而倍受关注的方家,忽然出了这等为夺家产,亲戚反目的丑闻,顿时更惹来了无数的茶余谈资,有许多人,正是因着这传闻,才忽然意识到,如今的方家,与以前不同了。 没有了那位只知道很高,但又不知道具体多高的方家大少,柳湖方家还能继续硬着吗? 尤其是,连城外的巨擘老朝,都已经盯上了方家的生意了,方家打算怎么办? 倒是方寸,对这些变化视而不见。 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马车来到了西青柳巷,停在了西城湖边的一处奢华宅邸前,然后老黄上前叩响了宅门,递上了方寸亲手写就的贴子,在这个过程中,方寸没有下车,只是安静的等了一会。 果然,过不多时,马车外便传来了对方仆人说“先生不在宅中”的回复。 “第一步走的就不顺啊……” 方寸面上露出了些古怪笑容,心想,该如何把这条路走下去? 若是兄长,或许会程门立雪,以诚意打动对方? …… …… 方寸笑了笑,对黄老管家道:“带上那对红玉狮子,再去叩门!” 老黄去了,过不多时,听得宅门前的仆人回话道:“先生刚刚回来,请方公子叙话!” 第十二章 方二之算 命人提上了那些贺礼,方寸自己亲自抱了一个紫木檀子,迈步向着庭院内走去。弯弯绕绕,很快便被仆人领到了一间临着池塘的书厢之中,在这里见到了一个身着青袍,面容清雅的老者,约六十岁模样,笑着迎上前来,让方寸坐下,道:“方二公子来访,有失远迎!” 方寸很乖巧的坐了,恭敬道:“谢张师赐座!” 眼前这位老者,名唤张世贤,乃是白厢书院里的一位教执,专司奇门阵道,虽然不是四大座师与院主那等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却也不容人小窥,在书院里有着极大话语权的。 上一次方寸见他时,他还唤自己作“小友”! “唉,令兄天资佼佼,远胜吾辈凡修,怎奈何天妒人杰,实在是……” 张世贤刚刚坐下,便已面生感慨,低低叹着。 “张师廖赞了,先兄在时,常寄书与我说,自己的一切,皆是白厢书院的座师们教导,尤其是张师,一手奇门阵术,精妙绝伦,使他受益匪浅,哪怕是后来入了宫、进了殿,面对着九幽山的妖人,面对着南雾泽的凶物,也都始终仰仗御敌,否则怕是早就经不过那些磨难了!” 方寸一脸正经,比张世贤还要感慨。 张世贤老脸都红了,只是掩不住有些兴奋,呵呵笑道:“过誉,过誉了……” 心里想着:以后写修行传记,可以把这句话加进去…… 方寸便直接笑道:“不瞒张师,小侄也想入书院,追随先生们修习……” “进书院?” 张世贤刚刚还在好奇方寸的来意是什么,闻言顿时有些奇怪,拈了拈自己的胡须,沉吟道:“令兄乃是修行奇才,方二公子资质想必也不会差,入书院修习,正是吾辈求之不得,只不过,如今距离书院开山门,还有一年之久,现在便说起此事,不是言之尚早么?” 方寸忙道:“这正是小侄要求先生之处,想入书院,不必一定等到开山门吧?” “你是说……走后山?” 张世贤微微怔,顿时明白了过来。 “后山入院者,倒也有过不少先例,令兄当年,也闯过后山……” 张世贤沉吟着,有些狐疑的看向了方寸,道:“只不过,后山多奇阵变幻,凶兽冤魂,甚是凶险,哪怕是养神境的修为,也不见得可以安稳闯过,方二公子……你有把握?” 一听这话,方寸便笑了:“那我是肯定没有了!” “肯定没有?” 张世贤看着一脸坦荡的方寸,倒有些哭笑不得了。 没有这本事,你过来跟我提这茬干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就往前数上十天半个月,你若是来找我,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想入书院也是一句话的事,可如今你家兄长已经没了,而且仙殿的吊唁,来的这么晚,更是不免使人凭生诸多猜测,在上面的形势清楚之前,哪还有谁敢跟你们方家有太深的来往啊…… 如今老夫能见你,那都是因为那雪龙丸太珍贵……不,因为念旧情! 但这旧情,也就值得如今坐下来笑呵呵谈上几句话了,想说别的…… 他脸色一时变得玩味,方寸笑的也愈发的亲切:“张师乃是柳湖城第一阵道宗师,有了您老的指点,莫说是书院后山,便是入了九幽山,小侄也能趟他几个来回,又怕什么?” 张世贤淡淡笑了笑,指节叩着案几:“二公子谬赞,老夫可不敢当!” 书院后山,是个险地,也是处福地。 瞧起来,是为那些苦于无门路进入书院,但又一心向往炼士气大道的人准备的,只要他们可以闯过后山,便无论出身,皆能破格成为书院弟子,这个规矩,本来就是先帝为了笼络人才,方定下来的规矩,但实际上,规矩是人定的,白厢书院有了后山以来,从后山入门的弟子,倒是不少,但究竟有几个是真的无门无路的人,却也难说的很…… 多少无背景无财势的,想进入书院,结果却都成了后山的枯骨,凭添后山凶名。 而能够通过后山的那些人,倒几乎全都是本来就自幼接受调教,根基扎实的,人家从后山进入书院,也不是因为前门进不来,而是因为从后山入书院,更容易闯个名声出来! 如今的方寸,不比从前,想从后山进入书院,实在是…… …… …… 望着张世贤的表情,方寸心里也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若在以前,自己想进书院,张世贤怕是会主动帮着跑前跑后吧,但如今,那推拒之意,却几乎要写在脸上了,这样想来,想请他帮着进个书院,都做不到,又如何借势去震慑老朝? 又如何阻止十二连环坞落在老朝手里? 简单! …… …… “小侄还忘了一件事……” 轻叹一声后,方寸忽然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将怀里的匣子轻轻推到了张世贤的面前,笑道:“家兄曾经吩咐,自己出身白厢书院,受诸位座师大恩,却又不曾回报,心间有愧,如今家兄已逝,总要了了他的心愿,所以今日小侄便带来了一份薄礼,望以家兄之名,赠予书院,以全家兄谢师之恩……” “嗯?”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张世贤微微皱眉,慢慢打开了匣子。 旋及,他脸色忽然变了,认真扫了一眼,急向方寸问道:“这是?” “城外十二连环坞一应的商契,地契,以及各方生意的账簿,商号往来……” 方寸笑着道:“自今日起,十二连环坞,便是书院的!” …… …… 张世贤死死的盯着那匣子里的商契,呼吸都有些粗重了,着实盯了好一会。 方寸面上笑意更浓,端起了茶饮,稀溜溜喝着。 半晌,张世贤才缓缓转头,望着方寸:“既如此,直接给了书院便是,为何要我转交?” 方寸放下茶盏,笑道:“自是因为张师对家兄恩重如山,小侄也更信得过张师!” 张世贤的脸色变得更为阴沉,但过了好一会,却又忽然渐渐变得明朗了起来,再过一会,已经堆起了满脸笑容,最后时甚至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方寸道:“你啊你啊,好你个方二,好你个方寸,人皆说你不如令兄,以我看,你倒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罢了!” 他慢慢合上了匣子,道:“你想什么时候闯后山?” 方寸忙起身,深揖一礼,道:“小侄哪里懂,还请张师指点!” …… …… “我的一品雪龙丸呐?” “回老爷,二公子拿去送礼了……” “我的红玉狮子雕呐?” “回老爷,二公子拿去送礼了……” “我珍藏的三百年梨花陈酿呐?” “回老爷,二……” “那不是二公子,那就是个败家子,看我不打死他……” “……” “……” 方寸回到府里时,正见方老爷手持扫把,满院子里转着要打人,心想这又是谁惹自家老爹生气了,便抄着两只手凑到了方老爷子身后,伸着脑袋道:“爹,今天要打谁呢?” 方老爷子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了二儿子,急忙收了扫把:“儿啊,吃饭了没?” “一大早出门,没顾上!” “那快往厅里去,你娘给你煮了雪梨胶呢……” 内厅之中,方寸胃口大开,喝了两碗雪梨胶,又吃了三个包子,还让厨娘切了一碟卤牛肉过来,方老爷子与夫人两个,则坐在了他对面看着,如今家兄已经下葬,丧事告一段落,但这悲意显然没有这么快散去,两人这时候没有抹泪,但眼底的憔悴却更浓郁了。 “儿啊,我与你娘商量过了,咱们方家不愿惹事,那十二连环坞……” 方老爷子看着方寸吃了个饱,这才期期艾艾的开口。 话犹未落,方寸嘴里叼个包子,道:“我已经送人了!” “啥?” 方老爷子一下子都懵了,腾的一声站了起来:“那十二连环坞你可知道是多大的……” “知道!” 方寸也不抬头,道:“去年就帮咱家赚了十几万两银子,以后想必更好……” “你你你……” 方老爷子怒气终于忍不住了,急唤左右:“我扫把呢,给我拿过来……” 找了一圈,下人都躲着他,正打扫卫生的小丫鬟悄悄把扫把藏在了身后,方老爷子气急了:“我这与你商量大事呢,你就先送人了,我不打你,我要把你关起来,你别想出门……” “好好的孩子,你关他做什么?” 方夫人垂着泪埋怨:“我就这一个孩子了,你想要这么刻薄他……” “我……” 方老爷子顿时呆住,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脸上是一片沉沉的哀意,更多的则是担忧,这十二连环坞,怎么就这么…… “对了,明天一早,我会去闯书院的后山!” 方寸扯过一边小丫鬟的袖子,擦了擦嘴,头也不抬的说道。 “啥?” 方老爷子与夫人同时愣住,傻傻的抬头看着他。 “闯书院后山!” 方寸认真的解释道:“现在没到书院开山门的日子,但我又急着成为书院的弟子,所以只能去闯后山了,好在闯后山也更风光一些,倒是更能在这城里的人前露个脸,现在咱们方家是多事之秋,不知多少人一肚子坏水盯着呢,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震慑一下他们……” “老爷……” 话犹未落,方夫人已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方寸:“把他关起来,不,绑起来,打断腿绑起来!” 不用她吩咐,方老爷已经跳起来找绳子去了。 “作死的小子,你当这书院后山是你家后山呐?” “你想丢了命,我还不想再丢个儿子呐……” 第十三章 我来闯山 第二天时,方寸很早便醒过来了。 坐在榻上,能够听到门口有一个时起时落的鼾声,他知道那是自家老爹。 方老爷子昨天一听他要去闯书院后山,立刻逮了绳子就要将方寸绑起来,虽然最终还是心疼,没舍得绑,却还是将方寸关在了房间里,且亲自守在了门口,话都已经放出来了,但凡今天日方寸敢迈出房门一步,就把腿打断,拼了要把他当个跛子养,也比送了小命强! “真是可笑,咱堂堂穿越之人,先天之气超三寸的小天才,会怕你个守门的老头?” 方寸满不在乎的笑了一声,也不惊动侍女,自己悄悄的把衣袍披在身上,穿了靴子,又将床边的旧伞夹在了肋下,然后推开了卧房的窗子,跳进后花园,一溜小跑的去了。 今天连马车都不敢叫,他知道,在这件事上,管家都是方老爷的人。 别看这老黄平时自己要银子他不敢告状,可若是知道这时候自己出来了,他一定会抱着自己的大腿不让走,然后叫人快去喊方老爷子过来打断自己的腿,不能冒这个险。 于是今天方寸方二公子,也只能遭了罪,靠自己的两条腿走了足足一里路,来到了一处车马行前,随手扔了一块十两的银锭过去,要了一匹油光滑亮翘臀长腿的踢云乌骓河曲马,着人换上一架新鞍,骑在上面,左右四顾,倒是感觉新鲜,很有了几分英雄气概在身上了。 “方二公子今日不骑府里的马,这是要去哪里呀?” 车马行的掌柜亲自过来服侍,脸上的笑容堆起了一朵花儿。 “好教你知,本公子今天要去闯书院后山,在这柳湖城扬名了!” 方寸大笑一声,挥动马鞭,蹄声得得,纵马向着城外赶了过去。 快马穿街,惊得鸡飞狗跳,行人避让,小姐们花容失色,本就是方二公子日常,不必惊讶,只是随着方寸快马穿过了巷子,倒是把这些晨时起来谋食的柳湖宫百姓给惊动了,纷纷打听着,方家二公子这是又给谁奔丧去呢,一大早的就孤身一人,骑了快马向城外赶? 刚刚听得了方二公子话的车马行掌柜惊讶的回答:“他……他说要去闯书院后山……” “书院……后山?” 众百姓惊的目瞪口呆,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这是要给自己奔丧呢?” 这一下子,一传十,十传百,这消息飞的比方二公子的马都快,还不等方二公子来到书院呢,怕是整个柳湖城的人都知道,也不知哪里来了这么多的闲人,急急忙忙撂了担子,扔了摊子,携儿抱女,牵着猪羊就一轰儿往城外去,生怕赶不上这么场热闹好瞧…… “书院也是好闯的,光是去年死在后山的就七八个吧?” “那书院的后山,就是个乱葬岗啊……” “也不见得,方二公子岂是常人,他那大兄,当年不就闯过书院吗?” “可听说闯书院是要真本事的,这方二公子啥时候干过正事呢?” “……” “……” 声声议论里,众柳湖城百姓都渐渐开心,兴高采烈的。 没有办法,这年头娱乐项目太少了,菜市口砍个人都能跟过年似的。 而如今的柳湖城方家,本来就正是大出风头的时候,他家大公子那等超然的身份,已经快到了被寻常百姓家里供起来的程度,可偏偏,这么个人儿,说死就死了,而紧接着,又传出了方家在治丧的时候来了亲戚要夺他家财产,甚至连那些吃人的悍徒都盯上他家了呢! 正不知有多少人憋着一股劲儿要看方家这场大戏如何收场,方二公子居然又要作妖? 无论是死是活,这场戏都一定好看! 走,瞧着! …… …… 柳湖城白厢书院,却是位柳湖城外十几里的青松山上,地势高奇,悬崖陡立,颇具仙家气象,设院于此,据说是为了体现炼气士远避红尘,超然物外之意,但实际上,如今早没有人去守那些古板规矩,院里的教习与座师们,大部分都在柳湖城里置办了上好的宅院。 就连院里的一些学子,也多是每日赶了马车,或是施展奇术回家来居住的。 方寸一口气纵马来到了白厢书院之前,便见这书院古朴苍然,山口处立着高大的山门,上书白厢书院四字,左右各有一联,左边是“日月两轮天地眼”,右边是“诗书万卷圣贤心”,字迹苍劲厚重,仿佛让人看上一眼,便可以感知到其间的浩然气魄,凛凛之威。 “这就是当年我那兄长打翻了一片人的地方?” 方寸打量了一番这书院山门,摇头笑了笑,然后提声高喊道:“柳湖方寸,今日欲入书院,求赐炼气法门,斩妖魔,护苍生,不负这一颗铮铮铁胆,不违凭心护道之志也!” 正是清晨,天地寂静,他这一声喊,顿时远远的传进了书院去。 不多时,便已听得书院之中,有些喧嚣,想是这一声大喝,引出了不少动静。 方寸便笑了笑,将自己提前写好的拜师贴放在了山门前的石阶上,然后自己则纵马向着书院周围的小道奔去,不多时,便已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书院后山,抬头看去,高处正是山木掩映间的书阁建筑,下方则是苍苍松伯。 而在这山下,则可以看到一块平平整整的大青石,恰可容得一人盘坐,方寸便跳下了马,来到了这大青石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等着书院里的那些教习与学子们反应过来。 这块大青石前,便是一条蜿蜿绕绕的小径,深入林中,断断续续,可以看到此径一路延伸进去,然后接续了石阶,可以走向书院,这正是白厢书院有名的求学石梯,只要可以从这条小径之上,一路走上了书院,便等于是闯后山成功,也就成为了真正的书院弟子了。 只是看着简单,但那林深不知处,谁也不知有多少凶险。 …… …… 方寸在这块大青石上歇息了也就盏茶功夫,便已听得对面山上,喧吵声响起,一群群身着白袍的书院学子们出现在了书院后崖之上,好奇的向着这里张望着,议论着,指指点点。 而在身后,这时候也已经有跑得快的柳湖城百姓赶了过来,倒是不敢离得太远,皆在几十丈外停了下来,有的爬树,有的登高坡,有的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热热闹闹的等着,中间还可以看到有人扛着糖葫芦串子来的,还有推了馄饨摊来的,也不知咋跑的这么快! “方寸,你来我书院何事?” 一片喧闹之中,只见得那白厢书院后崖之上,出现了几道修长身影,定睛看时,便见那些人有高有瘦,足有四五人,身上皆穿着蓝袍,却与其他的学子们区分了开来,他们面上,皆明显有些诧异之色,其中一人提气开口,声音朗朗,顿时传遍了这整片后山山域。 “拜师贴已递在山前,方寸今日是来白厢书院求学的!” 方寸在大青石上,微微低头,然后再次抬头,朗声开口说道。 “胡闹,你是方家子弟,何必来闯后山,若想进书院,等明年开春开了山门吧!” 其中一位蓝袍教习,微皱了眉头,沉声训斥了一句。 “弟子求学心诚,等不得明年开山门了,所以才要来闯一闯后山!” 方寸朗声回答,就是要周围的人都听清楚,再度行礼,道:“请先生们成全!” …… …… 几位书院教习,分明脸上都有些诧异之色,有些人真不知道方寸会来闯书院后山的事情,一时觉得又古怪又疑惑,下意识就觉得,方家的二公子来书院,一句话的事,哪还用走后山这小径,旋及便想起,方家大公子已经殁了,方家一句话,还真未必像之前般好使。 也是因为此念,又顺势想到,既然方家大公子已经殁了,而此前仙殿前来吊唁,又态度古怪,让人摸不清方家将来的命运,那这时候书院收了方家二公子,也福祸难料啊…… “他这……这不是胡闹吗?” “就是,方家老二这是怎么想的?” 一片诧异里,刚刚赶了过来的一位教习一脸愁烦,众人瞧时,认得他是书院教习张世贤,为难的道:“照理说,不论是凭着方家的名望,还是咱们白厢书院与之前那位方家大公子的渊源,方家的老二要入书院,咱们都得给他一个机会才是,怎地他还非要来闯后山?” 周围众教习皆眉头深锁,久无人答。 过了半晌,才有人低叹道:“今时非同往日,书院哪能说进就进呢……” “就是,现在方家的大公子已经殁了,不比从前呢……” 张世贤恍然大悟,感慨道:“只是他也没来求情,是来凭本事闯后山的,怎好拒他?” 身边一位蓝袍教习皱眉道:“后山凶险,他毕竟身份特殊,万一有个好歹……” “就是,他真出了问题,谁担这个名声?” 张世贤摇头道:“不过咱们书院是最公平公正之地,既有这个规矩,拒了他也不好……” 有人感慨:“此子声名不佳,方家又值多事之秋,若收他入了门,怕有麻烦……” “就是……” 张世贤一脸忧沉,道:“不过,若是传了出去,说咱们书院拒不收他,被他那兄长的某个高师故友听见,说咱们白厢书院不识高低,故意难为刚故去的小仙师方尺胞弟……” 众人皆叹:“唉,此子胡闹,倒让我书院为难……” “就是就是……” 张世贤一脸认同,愤愤道:“我看干脆就让他闯,死了算逑!” 第十四章 吃了再去 “小子按规矩来书院拜师,诸位先生可否给个机会?” 也在此时,方寸见书院的几位教习都已现身,却又未应允自己,便也朗声说道。 身为柳湖城生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凡是铁了心前来闯白厢书院后山的,就没有被拒绝了的,自己好歹还依着规矩,送上了拜师贴,而以前那些来闯后山的,甚至还有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便往后山里钻的,这规矩流行了这么多年,书院教习,委实没有拒绝的余地。 再者,自己如今已经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引来了如此多的柳湖城百姓围观,众目睦睦之下,难道这些教习还真能拼着坏了白厢书院的规矩,就硬是不同意自己去闯后山不成? “此子倒是胆壮,竟还催起我们来了,真不知这后山的凶险么?” 一位身着隐宗清静袍的中年女教习,已皱起了眉头。 “唉,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啊……” 教习张世贤眉头紧皱,叹道:“他还道书院好闯,却不知这后山每年葬了多少这等不畏猛虎的羔羊,不过,他毕竟是小仙师方尺的弟弟,家学渊源,或许有些看家的本领……” 若只是普通前来闯后山的人,那么几位教习根本不必理会,由着他去了,多半是会死在后山的,就算真能闯了过来,那么看一下他的资质,倘若合适,便收了也无防,毕竟能够闯过后山的,资质确实不会太差,能够将这等人收入门下,对白厢书院来说倒是好事。 可是方寸身份特殊,牵扯太大,几位教习还真不愿随便做这个主。 一片为难之中,却忽觉身后人群微静,众人看时,便见后面山峰之上,已经出现了三道身影,只间的一位,看起来年龄不大,颌下却留了三楼长须的中年男子,斜坐着一只壮硕的青羊,羊角扭成了两个巨大的螺旋,两边的,则是两位老者,一个留了黑须,一个白须。 他们三人一出现,便似有种无形气机荡了开来,却压得众学子下意识收声,不敢喧哗。 下方几位教习见了,齐齐转身行礼,称:“见过院主,两位座师!” 不知多少人听见了这声称呼,皆大惊的转头看了过去,却是谁也没想到,方二公子当真不一般,只是闯书院后山的事情,不仅将教习引出来了这么几位,就连院主与四大座师里面的两位也给引了过来,这么大的面子,怕是这柳湖城里,都一共也没有几个人啊…… 那位斜坐在青羊背上的中年男子,轻轻点头,目光看向了远处大青石上的方寸,似乎觉得有些玩味,没有开口说话,倒是他身边的那位黑须老座师,向前踏出了一步,向着悬崖对面大青石上跪坐着的方寸说道:“方尺之弟,老夫问你,可是诚心想入白厢书院?” 他的声音不像其他几位教习,隐隐有发力之感,只像是在平静开口,但声音传进了山前山下,众人耳中,却像是他就在耳边说话一般,异常的清晰,却又不会被震得难受。 方寸听了这话,便微微低头,朗声道:“一心赤诚,惟入书院!” 黑须座师脸色平静,又道:“你可知闯书院后山的险处?” 方寸再答:“知道!” 黑须座师看了青羊背上的男子一眼,又道:“若你于后山遇险,救之不及,却又如何?” 方寸也想了想,道:“求仁得仁,怪不得旁人!” 黑须座师问罢了这些,便不再多言,退回了青羊背上的中年男子身边。 “哼,不知死活!” 另一边的白须座师神色不悦,冷漠的向对面的方寸看了一眼。 黑须座师则无奈笑笑,道:“他硬要闯后山,依着书院规矩,拒了确实不好!” “那就让他闯!” 白须座师冷冷道:“死在了里面,也是他的命,怪不得谁!” “果不愧是仙师方尺的同胞兄弟……” 那青羊背上的男子像是也斟酌了一番,山下山下,教习学子,平头百姓,所有的目光,皆落在了他的脸上,甚至柳湖城方向,这时候似乎也有人正在关注着这边,他终于慢慢开口:“书院后山的规矩,由来已久,既然你如此心诚,那我书院,便也没有拒绝你的理由!” 方寸脸上露出了喜色,施礼道:“谢先生!” “哗……” 周围众百姓听得此言,皆是大喜,纷纷叫起好来:“终于要开始了么?” 方寸于大青石上起身,缓缓活动了一番腿脚,深吸一口气,已是做好了进去的准备。 但也就在此时,忽听得马声得得,只见山径上,一匹快马奔来,马背上是被颠的颤颤巍巍的方老爷子,他纵着快马来过来,远远的便已大叫起来:“我的孩儿,你怎么这么不听劝,你听为父的一句,这后山……这后山,埋了多少人命,哪里是随便就可以闯的啊……” “不至于吧……” 方寸望着几十年没骑过马的方老爷子骑在马上一溜飞奔,满面的无奈。 “父亲,兄长遭天妒,年轻青青便已舍吾家而去,倒是让不少人都小瞧了咱们方家,孩儿以往并不喜欢修行,但如今兄长既去,自该由我顶上,这书院,孩儿是入定了……” 说着话时,便已抬步走下青石,来到了后山小径前。 方老爷子狂奔了过来,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见得方寸一脸认真,便已知劝不得他,无法形容这一刻面上的焦灼,翻身跳下马来,倒是差一点栽倒在地,拉着马鞍,才勉强站稳,悲伤的看着方寸道:“你由来是这性子,说一不二,关都关不住,可你好歹……” 他将马背上的一个包袱提了下来,快要站不稳:“好歹吃了早饭再去……” 周围人闻言,尽皆怔住,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堂堂柳湖城方家家主,小仙师方尺的亲生父亲,这当口,居然巴巴的跑来送包子? 也忒没有大家气度了吧…… 倒是方寸在这一刻,微微转头,看在了那包袱上。 心里倒有些复杂的滋味升了起来。 方老爷子哀切的上前了几句,求着也似的道:“孩儿乖,这是你娘今天一大早起来,专为你蒸了最爱吃的鲜肉包子,你要去,爹拦不住你,可你好歹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啊……” “我娘得有三年没进过厨房了吧?” 方寸沉默了好一会,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叼在嘴上。 “剩下的等我回来再吃!” 他心里明白,定是昨天自己说了要闯书院后山的事情,老两口实在吓到了,硬是要把自己关起来,娘亲怕自己被关起来了会生气,因此下厨做了包子来哄自己,结果却发现自己已经溜出来了,想必他们也知道绝对劝不住自己,但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会来送早饭…… 确实有些可笑,但这个包子,确实不错…… 嘴里叼了包子,方寸也什么都不再说,嘿嘿笑了几声,便一步跨进了小径之中。 在他背后,方老爷子差点软倒,亏得旁边卖糖葫芦的给扶住了。 于小径之上,深处了几步,方寸便已进入了后山这一片苍劲松木之间,后面的方老爷子与看热闹的柳湖城百姓,皆已被树木隔绝了视线,甚至连他们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远了许多,竟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入了这松木之间后,便已经与外面成为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方寸三两口吃完了包子,大步向前走去。 愈发深入这片松木,也愈发觉得远离了人间,周围幽幽寂寂,皆是无声的松柏,让人心里发毛,但到了这时,他却越走越快,顺着前方的小径一路过去,但走着走着,到了一处拐脚之时,他却忽然间向左一转,本来左边看起来没有路,但一步踏出,竟又有了石阶。 “嗯?” 此时的后山百姓,还没看到热闹处,却是不懂,只是看着方寸身影若隐若现,而在书院后山崖上,那无数看着方寸身形左右腾挪的众书院学子与教习们,却不由得微微一怔,有教习眼看着方寸左突右转三五次,动作精熟,毫不犹豫,脸上便已露出了些微的愕然之色。 “这方二是出了名的浪荡子,不学无术,没想对,阵术一道,倒是有些造诣!” 一位教习暗中掐算了几下,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就是!” 一边的教习张世贤叹了一声,道:“他这阵术推衍之道,在年青人里很不错了!” …… …… “这礼送得值呀……” 方寸自己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感叹。 他脚下的小径,身边的苍柏,皆是看起来简单,却暗藏玄机,每一株树木,每一方阶梯之石的排列,其实都有讲究,看似畅行无阻,却有可能将人引回原地,看似简单布局,却有可能将人困在阵中,若真是冒冒然入了阵中,被困在里面,饿到死都出不去,也是有的。 最关键的是,这阵势还不是一成不变。 每日十二时辰,依着每一刻时辰不同,天地气机不同,又皆在不停的运转。 所以若想闯后山,便起码要熟知阵理,且推衍之术造诣极深,惟有如此,才能看破阵势,加以推衍,又得有着瞬息之间,推衍阵术变化,并应时而变之能,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这些方寸都没有,他只是将这后山颠倒阴阳阵的阵图背熟了…… 走后门,就这么有恃无恐! 第十五章 妖瘴蛇虫 挪腾辗转,白衣飘飘,眼见得方二公子在那奇诡繁杂的后山大阵之中穿行,像是视那无穷变化为无物,无论是山上山下,不知有多少人都看得愣了神,书院的教习与座师们且不必说,就是看在了柳湖城的寻常百姓与书院学子之中,也皆一个个的愣足了神,暗暗惊叹。 他们都是见多了那些来闯书院后山的人,有的是江湖上有名号的游侠儿,有的是出身贫寒,苦读无望,来到这后山搏一搏的平民寒士,但入了书院的后山之后,无不是一般模样,多是左右为难,前推后算,兜兜转转,有人没几步便驻足不前,有人不一会便消失不见。 而今这方二公子,倒是让人大开了眼界,居然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 上首,有些教习心照不宣,也有些人,看出了其中猫腻,只是哂然一笑,并不揭破。 “前方的迷阵好过,后面可就有些麻烦了……” 他们之中,有位蓝袍的年青教习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也在此时,只见方寸身形飘忽,腿脚轻便,不一会里,便已行过了三分路程,深入了后山之中,只见得在他前方,初生旭日光芒映照之下,蒸起了若隐若现的紫色雾气。 “到地方了……” 有远远观热闹的柳湖城百姓兴奋的道:“以前闯后山的,通过了前面一段的也不少……只是没有方二公子快罢了……但这些闯过了前一段的,十个里倒有八个,都死在了那片怪雾里,往往走着走着,身子便开始晃,然后有的大哭,有的大笑,有的直接脱衣服……” 旁边一人应和道:“是极是极,尤其是三个月前闯后山那姑娘,脱的叫一干净……” 不远处听着这些话的方老爷,腿都软了。 …… …… “这就是桃花瘴?” 方寸行进之间,稍稍驻足,站在一处路口,看向前方若隐若现的雾气。 鼻端似乎嗅到了淡淡香气,头脑微微一蒙。 他知道,这就是书院后山的第二难关: 不仅要继续推衍阵法变幻,还要应付这诡异可怖的桃花瘴。 如今正是清晨,瘴气正浓时,比平时更难过去,而书院在此布下桃花瘴,其实也是为了考验这些入了后山的学子们,此瘴嗅之即乱,再深而狂,若还不退出去,瘴气重了,甚至会害人性命,而想要安稳通过,便要保证自己屏住呼吸,一点也不可将这桃花瘴吸进来。 若可以屏住呼吸,通过了这一片瘴雾,那便证明先天之气不错。 只是望着那雾气迷漫,足足笼罩了近百丈的范围,方寸却不由得苦笑起来。 若真凭了本事过来,又要避瘴气,又要推衍阵法,谁能真凭自己一口先天气撑下来? 如此想着时,他脚步忽然加快,毫不犹豫的进入了瘴气弥漫之处,挥舞着大袖,将瘴气驱开,然后速度越走越快,简直像是脚不沾地一般,快速在雾瘴中的小径上穿梭而过。 “咦?” 初见他入了瘴气之中,还不觉有什么,但待得见到方寸于毒瘴之中,速度丝毫不减,甚至越来越快,转瞬间便已穿过了一半时,倒有几位书院教习略显诧异,有人道:“他摒息而走,起码行过了数十丈的距离,速度却越来越快,似乎全然不受影响,倒有些出奇……” 旁边人皱眉道:“不可能有人摒息百丈而全不换气!” “不错!” 一边的张世贤也皱眉道:“或许,他可以挑在毒瘴不浓处,间歇换气!” 周围有学子惊叹:“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偶尔偷偷换口气,能撑下来,也很了不起了!” “不错!” 张世贤叹了一声,满面钦佩道:“或许是小仙师方尺生前指点过他吧……” “哦……” 周围不少人看向了他,若有所思,一起点头。 …… …… 方寸没有换气,他甚至都没有摒息…… 他只是在舌尖之下,压了一颗价值千两的“辟毒丸!” 这是书院教习张世贤从专司炼毒炼瘴的一位教习那里专门问了过来的。 甚至连辟毒丸都是人家原主儿亲手炼的…… 他们给方寸说过,舌尖下压了此丸,不仅可以穿过毒瘴而不受其扰,药性更拿捏的极好,分毫不差,药性化去之后,便会快速的散去,不留痕迹,待到方寸穿过了后山时,就算有人质疑,要看他是否服过了辟毒瘴丹,也无法从他血气之中,发现残存的药性存在…… 走后门,就是这般服务周到! 当然了,至于那位教习会分去多少好处,方寸就不管了。 …… …… “我的天,就真这么过去了……” 周围看着热闹的人,见到方二公子没哭也没笑,更没有脱衣服,便行云流水一般穿过了这片瘴气,顿时一个个高声叫起好来,没想到啊,这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方二公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眼见得这片后山,他已穿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就快要进入书院了…… 而望着方寸无惊无险的深处,就连方老爷子也有些诧异:“这儿子真是我亲生的?” 也在此时,阵中的方寸身前,异变陡生。 “唰!” 刚刚穿过了瘴气,打算松快的喘几口气的方寸,忽然警觉起来,眼角一扫,便已瞥见,就在自己身前,一株苍翠碧绿的大树之上,有一枝叶子动了一动,定睛看去,便见那不是树枝,而是一条浑身碧绿,纹络都如树条一般的怪蛇,“嗖”的一声弹起,向自己咬来。 “妖蛇!” 书院后山多邪气毒瘴,以致于这书院后山里的某些蛇虫,也受其侵染,生出了变化,倒是还不至于变得像妖物一般,身长数十丈,横扫一片山,但是毒性却猛烈到了极点。 被它毒牙蹭着一下,都有可能会当场丧命! 张世贤之前提醒过方寸,但也明说了,对这些东西,他也没办法。 书院里伺养这些古怪蛇虫的教习与他关系一般,也没办法去求到这位教习身上,不过好在,书院也担心这些古怪蛇虫跑了出去,为祸一方,因此一直不肯让她伺养的太多…… 但也不用太多啊…… 这玩意儿咬上一口,就已经够了…… 在这一瞬间,方寸脖颈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浑身上下像是触了电一般,刻不容发之际,他猛然间急急闪身,同时夹在肋下的旧伞一扬,以伞作剑,顺势撩飞,将那碧蛇击飞。 怪蛇落在地上,还在不停的扭动着,咝咝作响。 方寸抹去额头汗水,脚下更不敢停,快速的向着前方赶去。 还好,方二公子虽然一直没有入书院修习炼气之法,但这十几年来,却请不少明师教导,学了一些武法,许是前世也做过逍遥剑仙的梦,因此他在武法之上,颇下功夫,虽然先天之气不足,气力不佳,不见得可以登峰造极,但十几年苦练下来,防些蛇虫还不在话下…… 唰啦啦…… 周围枝叶晃动,碧影重重。 脚边枯草歪斜,黑鳞隐现。 方寸大步向前走去,却像是惊动了水中波纹,周围动静轰然乱起。 蛇虫,蚊蝇,甚至是有些古怪的鸟雀,皆在这时候被他惊动,纷纷从自己潜伏着的窝里窜了过来,悄无声息的扑向了方寸身边,面对着那密密麻麻的蛇虫,方寸一时变得头皮都发麻了,心里暗暗骂了起来:“这还叫数量不多,这简直就已经是一片蛇窝了好吗?” “坏了,你们记不记得以前的那些人?” 远处看着方寸闯后山的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方寸身边的蛇虫,但也看出了此时方寸好像身形有些散乱,顿时有人想了起来:“以前穿过了那片瘴气的倒是极少,但也有一些,不过关于这闯后山,是有个传闻的,闯不过去的都得死,但这死法,却有一些不同……” “有些是能找着尸首的,有些是找不着的……” 旁边人听得大奇:“老哥,一瞧你就是看热闹的老人了,快说说,怎么分的?” 那人满面红光,解释着:“死在前面的,能找着尸首,死在后面的,就找不到了……” “为啥?” “都被吃干净了……” “哎哟……” 方老爷子闻言,已吓的腿软,险些一屁股坐倒。 也是在这一刻,书院之中,那些教习与学子们,也尽皆紧张的向着方寸看了过去,那位身披斗篷的老妪,看着无数蛇虫围住了方寸,脸上已漠然的露出了些许阴森之色,瞪大了眼睛,似乎要一个细节也不漏掉的,看着方寸被这些蛇虫咬死,然后一寸一寸的吃掉…… “这个真帮不上了……” 就连张世贤,在这时候也低声叹了句,轻轻摇头。 “没天理,走了后门还得遇到这些古怪……” 而在这一霎,被蛇虫围住的方寸,则已然绷起了脸,刻不容发之际,他忽然将手里的伞撑了起来,伞面弹动,顿时将一片蛇虫击飞了出去,但伞面也只能挡住一个方向,其他地方还是有不少蛇虫窜来,而方寸却一手挥舞伞面,挡在了身周,同时右手轻轻一挥…… “唰” 他手握伞柄,却从里面拔出了一道狭窄锋锐的长剑,剑光挥扫,蛇虫顿时纷纷而落。 每一条触着了这剑光的蛇虫,皆落了两半,在地上扭动。 伞中藏剑,名曰银蛇。 而方寸则以伞面为盾,以剑挥扫,一边斩着蛇虫,一边大步向前奔去。 第十六章 方寸求学 “咦?” 周围那无数围观的人里,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呼声,分明还以为方寸要被蛇虫噬咬,死于非命,却未想到,他那一柄伞里,还有这样的古怪,更没想到,瞧他这挥舞长剑的动作,娴熟精巧,倒是颇有几分章法,不由得赞叹:“这位方家浪荡子,剑术倒是还不错……” “我的宝贝儿……” 而那位身披黑色斗篷的老妪,见到那无数古怪蛇虫,皆被方寸斩成了两半,一路走,一路斩,所过之处,死伤一片,不由变得心疼了起来,死死盯住了此时阵中的方寸。 而在更上首,那黑白两位老座师见了,一个轻轻捋须,一个眼睛眯起,不知在想什么。 “看样子,方家的老二,也要成为咱们白厢书院的弟子了……” 黑须老者沉默一会,轻轻笑着说道。 就连那位院主,也默然点头,道:“看起来,他也算有资格入书院!” 黑须老者笑着点了点头,道:“旁人只道咱们书院后山布了下来,就是难为人的,却不知这些布置,也各有道理。炼气之道,本就一重先天气,而重才思神魂之基。书院布有奇门甲阵,便是考较这些孩子们的推衍与术数根基,布下瘴气,那是检测他们的先天根基,另有蛇虫密布,则是考较他们的机变反应,若皆可达标,那便算是炼气的一株好苗子……” 周围的学子们似乎都听到了,一时沉默,少有人作声。 可也在此时,忽然那位白须的老座师眉头微微一皱,旋及笑道:“你们没注意到一点……” 黑须老者微微一怔:“什么?” 白须老座师抬头看了看天,低声道:“天好像变得阴了!” 黑须老者大吃了一惊,忙抬头看去,脸色大变! …… …… “妙哉,方二公子要入书院了……” “精彩啊,精彩,除了半年前孟仙子闯后山之外,我还没见过成功闯过去的……” “哼,我早就知道了,小仙师的弟弟,天资还能差了?” 而于此时,那些柳湖城的百姓们见到方寸身形越来越快,已渐渐走到了书院后山之前,也不由得轰然一声叫起好来,虽然这一场热闹,没看到他们最想看的大笑,大哭,脱衣服,或是被蛇虫怪物咬死之类的场面,但看到有人真个闯过了书院后山,却也觉得过瘾。 无形之中,倒像是他们也随着方二公子,胜了书院一次。 “这天赋当真比不得,都说方家大公子厉害,岂料方二公子也有这等本事……” “呵呵,以前还听有人说要看方家的笑话呢,现在看,这笑话瞧不见了……” 声声赞叹之声,不知多少人向方老爷子投来了敬畏目光。 人群里更有些人已经准备赶紧去传递这个消息了,眼见得方家二公子也要成为书院弟子,那么之前许多看到方家大公子没了,估摸着方家要倒下,打算提前从方家身上刮些油水下来的人,这时候也要重新考虑了,书院的弟子,在这柳湖城还是有些份量的…… 只是赞叹之中,却无人意识到,天已经渐渐阴沉了下来。 …… …… “是谁在暗中施法?” 书院后山,山峰之上,黑须老者见着这等天象变化,也已神色微惊。 目光骇然,急急向四方扫去。 就连他们身后,那位青羊背上的院主,也眯起了眼睛,看向高空。 本是万里一云,朝日初生的天气,在某种力量干扰之下,竟忽然间变得云气聚拢,天地之间的光线被遮挡,一下子变得暗了下来,明媚的晌午,一时变得像是入了暮色之中…… 也是在此时,后山苍林深处,忽然响起了几声阴啸。 “那是……” 听到了这声阴啸,柳湖城百姓皆呆在当场,书院的学子们则同时脸色大变。 …… …… “嗯?” 阵中的方寸,抬头看到天气变化,也猛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在那几声阴啸响起之时,他已脚步加快,急急向前冲去。 书院后山,并不只是为考较学子而设,某种程度上,也是提防外敌或是心怀不轨的歹人,所以除了这些迷阵与蛇虫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每一位打算闯书院的人都知道,书院的后山,只有白天去闯,晚上进入了后山,那就算是书院的教习们,怕也是凶多吉少。 因为这后山里面,藏着一些冤魂厉鬼。 这些冤魂厉鬼,白天畏惧阳光,不敢现身,但到了晚上,便会游走于后山之间,但凡有人无意闯入,便皆会被他们缠住,或是噬去了先天之气,若是被他们的煞气害了性命。 方寸闯后山,本是挑了一个白天。 但如今,天气忽然阴了,那些冤魂厉鬼们,便有可能出现。 “哗啦啦……” 方寸已经可以看到这条小径的终点,也能看到小径终点处高台上悬着的青钟。 可是他身后,却忽然响起了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哗啦啦响起,像是鬼哭,他感觉到周围的气温像是忽然之间,就下降了七八度,有某种阴森而凶险的感觉,正飞快的从这后山处飞腾而起,于一瞬间但穿过了数百丈的位置,然后向着自己的后背扑了过来…… 这时候的方寸,已奔到了小径终点处,似乎抬手便可以触着青钟。 但他能感觉到背后的凶险,于是也只能刻不容发之间,猛然转身向身后看了去。 出现在了他眼前的,是几张惨白的脸。 这是一种方寸前世听说过无数次,却在这一世才头一回见着的东西。 冤魂! 那看着那些冤魂,那空洞而木讷的脸上,像是露出了某种贪婪之色,死死的盯住了自己,不过他知道,这些冤魂盯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先天之气,因为这些冤魂已经死了,先天之气却意外留存,因阳转阴,所以它们下意识的便对任何生人的气息有强烈的欲望。 这些冤魂已经冲到了身前,像是黑雾般升腾起来,张牙舞爪,似欲扑向自己。 …… …… “这……这已经不属于闯后山的学子考验了吧……” 望着那些突兀出现,又凶厉扑向了方寸的冤魂,无数人大惊失色。 张世贤急声道:“要不要救?” “虽让学子们白天闯后山,避过这些凶煞,但也没说这不是考验之一不是么?” 身上披着黑色斗篷的老妪森然笑道:“赶上了,便是倒楣!” 山崖之上,两位老座师一个脸色阴沉,一个瞳孔急缩,但很明显,他们两个也皆没有出手的意思,因为他们知道,身边还有个院主存在,而这时候,他们中间的那位白厢书院院主,这时候也只是静静的坐在了青羊背上,望着冤魂扑向方寸,并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我的寸儿……” 方老爷子哀嚎一声,便要向后山冲过来。 只是以他的速度,在刚要迈腿之时,那冤魂便已经到了方寸的身前。 …… …… “可惜了,本来我是想走扮猪吃虎路线的,现在看来,我拿的不是这个剧本……” 这一刻,方寸心里也低叹了一声。 望着那已近在咫尺的冤鬼,他眼前浮现了一道无形的榜单。 时间在这一刻,像是变得慢了下来。 在这榜单之上,可以看到一些数字,悄然浮现了出来。 先天之气,三寸一二! 功德:一千五百念! 原本这个程度的先天之气,是方寸精心考量过的,恰是一个在白厢书院里,处于不上不下的中流位置,而他也只打算在人前展现这些,如此既可以得到书院庇护,又不会得到太多关注,毕竟身为小仙师方尺的弟弟,他这时候得到的关注,本身就已经显得太多了…… 但在这时候,却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忽然间动念,心里沉喝:“所有功德,皆补我先天之气!” …… …… 功德谱上,数字变化! 功德之念消失,而方寸的先天之气,却忽然之间提升,已达到了三寸二八! 先天之气,每一分毫的改变都是大事。 尤其是瞬息之间,骤然暴涨,便如火山喷薄,滚滚激荡。 而在外人眼中,则是这时候看起来已经被冤魂扑到了面前,逃无可逃的方寸,周身气势猛得出现了变化,头顶之上,似乎有隐隐约约的白毫闪过,而他身上的某种阳刚气血,则在这时候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甚至像是一股浪潮,忽然之间出现,滚滚荡荡,向前涌来。 直望着那些冤魂,方寸舌绽春雷:“滚!” “吼……” 那些冤魂面上的贪婪之意大变,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机给吓住,居然变得散乱不堪,急急收势,口中发出了让人心神惊颤的厉啸,然后急急忙忙,向着后面的山林之中逃了去。 惟余方寸,正冷冷站在了小径之上,满面怒意,气机蒸腾。 金刚怒目,万邪不侵! …… …… 所有人皆被这一幕惊到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个没有修行过的凡人,仅凭自身气魄,便吓退了冤魂? 就连那些书院的教习们,脸色也都渐渐的变了,目光似乎变得无比深邃。 一片沉默里,方寸慢慢的转过了身来,抬步来到了小径尽头,青铜钟的前面。 然后他捡起钟边的小槌,轻轻敲在了青铜钟上。 当…… 悠然钟声响起,缓缓荡过了后山,荡过了书院,甚至荡向了整个柳湖城。 然后方寸双手揖礼,拜向书院:“柳湖方寸,今日来书院求学!” 第十七章 上上奇才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后山山坳里,每个人的表情,都渐渐变得精彩。 方家二公子,居然仅凭着自己一声沉喝,震退了妖鬼,成功闯过了书院后山? 这一时间,倒有不少人心里都闪过了那等传说来。 炼气士皆养先天气,气机浩然,无惧鬼神! 世间有无数饱读诗书的大儒可以叱退妖鬼,有身缠煞气的屠夫可以震慑冤魂,有百战不死的老兵可以无惧一地邪气的传说,但传说是传说,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退一步讲,这时候的方二公子,可是还没有修行过,只凭先天之气将那后山的冤魂给震退了的呀…… 哪怕如今是白天,冤魂最是最弱的时候,这也很了不起了。 …… …… “这……看他刚才周身气魄,炼气资质起码也得是上上等了吧?” 书院那些围观的学子们,已是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常人先天之气的极限,在于三寸三分三厘,而书院择徒的标准,却是三寸。 不过,虽然有这标准,但还是有不少资质达不到的人,可以用各种方法混得进来,便如方寸那位雄壮威武的表兄曹昌,而类似的人,在书院里其实也不算太少,这般算起来,书院里其实是有先天之气处于三寸之下的学子,他们在书院里,被视作是资质下等的一批人。 而先天之气过于三寸,但又未达三寸二的,则被视作中等资质。 大部分学子,皆属于这个范畴。 而先天之气过了三寸二的,便是上等资质。 先天之气,愈是接近三寸三分三厘,便越是罕见。 先天之气破了三寸二的,在书院里已是极少数,达到三寸二五以上,甚至接近三寸三的,更是极少,这样的人,据说在白厢书院只有一个,那便是城守的侄女,院主的亲传孟知雪。 传说她就是先天之气强大,天生诸邪不近的体质,所以才会被院主收下。 至于先天之气超过了三寸三的,放眼整个大夏王朝,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宝贝疙瘩。 众人所熟知的,或许也只有方寸的兄长方尺这么一个。 而方寸刚才舌绽春雷,叱退冤鬼的一幕,则顿时让人感觉莫名惊动。 难道说,小仙师的弟弟,其实也是这等厉害资质? …… …… “哼,无知炫耀!” 见到了那立身于小青钟旁边,一身坦然,揖礼过来的方寸,诸位教习,也神色各异,那位披着斗篷的黑衣老妪,冷冷的看着方寸,像是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一脸阴沉。 而距离她不远处,身材修长的蓝袍教习,却是一怔之后,呵呵的笑了。 “这这这……” 教习张世贤一脸的古怪,哭笑不得:“就这资质,哪还需要闯后山呀……” 不过转念一想,方寸闯后山,本来也不是因为资质如何,他若不走后山这条路,只怕他资质再高,甚至超过了三寸三,书院也不见得会收他,如此一想,自己便又觉得有些心安理得了,暗自叹着想:“毕竟咱也是帮到了你,那桩礼收的不亏,光明磊落,心胸坦荡!” “方二公子不输乃兄,端得厉害……” “方二公子好乜……” 身后,传来了一阵一阵,潮水也似的喝彩声,那是刚反应过来的柳湖城百姓。 而在这喝彩声里,方寸抬头,坦荡的看向了上方。 此时在那两位老座师之间,白厢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也正神色淡淡的向着方寸看了过来,他脸上似乎一直是那种古井无波的神色,静静的上下打量了方寸几眼,又瞥了一眼此时被方寸舍在了身后的后山,良久之后,他轻轻点头,开口道:“明日,你便可以来书院了!” 周围众人闻言,顿时一片哗然。 这里的哗然传到了柳湖城百姓处,便又立时激起了更大的哗然。 方寸脸上也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 他知道,得了院主这一句话,自己入书院的事,也就定来了。 按理讲,闯过了书院之后,其实还是会有人过来检测一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些先天灵宝之类,可以助他闯过后山诸关的东西,但是之前,众目睦睦之下,方寸一言暴喝退冤鬼,已经证明了他的资质,所以院主便也省去了这个步骤,直接便将这件事情给定了下来。 方寸满面笑容,向着院主揖礼道:“谢先生!” 院主轻轻笑了笑,拂拂大袖,座下的青羊转身,身形渐渐远去。 身后,更多的喝彩声响起,卷起一片大浪。 …… …… “我这就成了书院弟子了……” 方寸绕着旁边的小路,回到了青石旁边,只见这时候,仿佛整个柳湖城里的百姓都来了,每一个人都满面喜色,争相的恭喝着方二公子,倒像是刚刚得到允许进书院的是自己一般,更有不少人拥了上来,簇拥着方老爷子讨赏钱,倒像是刚入了书院的是自家儿子…… “好,好,好,有,有,有,待会去方府,有赏钱,有赏钱……” 方老爷子刚刚从惊惧之中缓过劲来,一时还没适应这突来的惊喜,只能一迭声的答应着。 于是一群人拥着方寸与方老爷子上了马,欢天喜地的送着他们回府。 瞧这股子热闹劲,想必方寸方二公子闯后山入了书院的事,也定会很快传遍柳湖城。 此前人人皆知,方家大公子是个风华绝代的小仙师,有天才之名不说,地位也是一截一截的上涨,对于柳湖城的大部分百姓来说,这柳湖城守,书院院主,便已经是等闲摸不着的天了,可是方家大公子的高度,却是又比这城守,比这院主,更是高出了不知多少去。 而方二公子,则恰恰相反,终日无所事事游荡,哪里热闹往哪钻,挥金如土,行事任性,最是不做正经事,本是见得方家大公子忽然殁了,在想着这一家无依无靠的老小会是落得个什么下场呢,却没成想本是浪荡子的方二公子,居然也忽然显露不凡,闯后山入了书院。 这本身,便是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奇闻。 更有些原本看方家要垮台,盯着方家生意流口水的人,这时候心里也不禁打起了小九九。 书院弟子的身份或许还不算太高,人家的资质却是摆在了那里…… 方家大公子是没了,但方二公子既有这等天资,谁说方家不会再出一位小仙师? 本以为方家要倒,该占便宜的时候来了,可如今…… …… …… “呵呵,方家的仙师已经死了,剩这个老二,便是入了书院,也不见得是好事!” 倒是在一片热闹里,书院大部分围观的学子,皆已纷纷议论着散去,书院的两位老座师,皆还留在了场间,冷眼看着方寸父子骑马而去的背影,银须的老者,已是冷哼了一声。 “确实不见得是好事!” 黑袍老座师笑了笑,道:“但也不会比他们方家现在的境况更糟,不是么?” “哼!” 银须老者并不回答,拂袖而去。 …… …… “果然不愧是大夏仙师的同胞兄弟啊……” 而在另一个地方,可以远远看见书院后山的某一片崖间,也有人沉默的看着方寸,从他入了后山,一路推衍迷阵,闯过瘴雾,斩杀蛇虫,再到暴发先天之气,喝退冤魂,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不放过每个细节,直到方寸与方老爷子离去了,才慢慢悠悠,轻叹一声。 “这份资质,便是比不上方仙师,也已是上上之选……” 叹声里忽然有了些笑意:“只是我倒有些好奇,天资分明不俗的弟弟,小仙师之前就真舍得压住了他不让他进入书院,安安份份的留在家里侍奉双亲,只是做个普通人?” “还是……” 旁边一个声音接道:“将主,何必这般麻烦,直接抓他过来,问一问不就完了?” 这个声音微微沉默,过了半晌,才道:“现在还不值得冒险……” …… …… 方寸回府之后,整个方府,已是一片欢天喜地。 本是大公子殁了,群狼环伺,人心惶惶之际,二公子却一下子闯后山入了书院,当真像是给这些心里正凄惶的下人仆奴们吃了一个定心丸,奔走相告,眉梢眼角,皆挂着喜气。 而知晓了这件事的方夫人,也与方老爷子手叠在一起,黯淡垂泣,心情又伤又喜。 其实之前,她与方老爷子,都是希望方寸进书院的,就算不能像他哥哥一样,修成如此气候,但学点真本事,总是对他自己好,但方寸却是宁愿浪荡,也不肯进书院,方老爷子前后也给他请过几位先生来教导,但也每每一段时间,便被方寸气跑了,有的连银子都不要…… 所以时至如今,方家老两口,是真做好了把方寸当成一个又俊又招人疼的废物来养的。 可谁能想到,原来自家这老二,也是真有本事的…… 只是虽是喜事,却又因此想到了自家那天资绝艳的大公子,却又止不住的悲伤…… 世间人,怕是很难理解这老两口复杂的心情。 …… …… 若搁在以前,方家出了这当子喜事,方老爷子非得摆上流水席,请整个柳湖城的豪绅贵胄,乡里乡亲,美美的吃上三天不可,只是,如今老大才刚刚下葬,方府之上,哀意未去,却也不好太张扬,饶是如此,老黄管家也带了人,光是赏钱,就足足撒出去了好几筐。 而在一片欢呼声里,方寸却已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在人前的笑容,于此时消失的干干净净,显得有些儿阴沉。 他在想自己闯书院后山时,本是一片晴朗的天色忽然变成阴天的事情。 赶巧,是不可能的。 所以说,如今的书院里,甚至有人想害自己的命?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将大晴天变得阴云密布? 方寸脑海里,一个个闪过了闯书院时自己看到的那几位座师与教习身影…… 嘴角轻轻抿了起来! 第十八章 书院好先生 虽然确定了书院里有人想要对自己不利,但是方寸倒是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一来如今的方家,如风中之烛,说不清有多少对手,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哪还愁这一个两个的?二来,如今自己已经得了院主首恳,答应了自己进入书院,名义上自己便是书院的人,律法上便是大夏的炼气学子,就算有人想要心怀不轨,也不敢明目章胆的了。 话说回来,方寸也有些看不上这等段位的对手,如果真是个厉害的,那就算直接杀到方宅里来也不为过,只敢在自己闯书院后山的时候阴戳戳的下手,说明他胆子也不很大! 自己平素做事小心,也不打算再给他第二次动手的机会。 惟一让方寸心间感慨的是,自家这位兄长,看样子留下的对手真不少啊…… 他晓得兄长那性子,得罪人倒是正常的,甚至留下一些深仇,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只是,若真有人因着当年兄长的一些事,而对自己不利,甚至想要杀了自己…… 那他们或许就会发现,方家这两位公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 …… 翌日一早,方寸早早的起来。 只见方老爷子,已连夜备下了丰厚的束脩,打点完毕,只等方寸带了去,虽然方寸是闯书院后山,凭本事入了书院,与携礼拜师不同,但方老爷子却认为束脩绝不可免,非但不可免,反而要更从厚了来准备才行,什么奇珍异宝,神药灵丹,满满的堆在了马车之上。 “全都换了,换成银票!” 方寸只瞧了一眼,便大手一挥,吩咐着管家。 方老爷子听了大为不解,扯着方寸的袖子到一边道:“换成银票怎么像话,这可不是给你花用的,是让你送给书院里的教习们,跟你讲,这一次我可是下了血本了,这里面有我多少年的珍藏,有钱都买不来呢,想是那些教习们见了,也能知道咱们方家的诚意了……” “这些玩意儿,哪有实实在在的银票讨人喜欢,全给我换了!” 方寸却懒得多讲,只让管家卸掉所有的异宝珍玩,银票倒是可以多多拿来。 “这孩子,银票这等阿堵物,哪有珍玩玉器来的风雅……” 方老爷子不太认同方寸的做派,但儿子坚持,也只能顺从了他。 本来他还打算亲自送方寸入书院,却也被方寸拒绝了。 以前的方老爷子去了书院,见到那些教习甚至是座师、院主,无一不会将他奉若上宾,但如今形势不同了,哪怕自己进了书院,方老爷子也已经不可能再得到对方的尊重。 这等落差感,没必要让方老爷子亲自去品尝。 与昨天去闯书院后山时的高调不同,这一日正式入书院,方寸却表现的异常低调,甚至连平时坐的马车都换了一辆,没有再乘坐之前那一驾最为精致豪奢的,也没有用最名贵的大琬马,而是普普通通黑色马车一辆,套上了两匹普通良驹,笃笃驾驾,直往书院而来。 到得书院,方寸递上拜贴,守山门的老管事想是已经得到了吩咐,直接便放他进来,马车直驶进了书院后厢,见得门侧柳林后的大片空地上,停了不少的马车,便驶了过来。 守在这边柳林旁的,乃是位手里端着茶壶的老者,见状便迎了上来,尚未瞧见人,便已远远的哟喝道:“书院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停马车的吗?只有书院教习、座师、管事,还有几位教习与座师的亲传弟子才能坐车进来,余者不管是谁,都得留在书院外面……” 方寸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呵呵笑着,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那守林的老者,倒是认出了方寸,脸色尴尬:“原来是方家的二公子,可就算是你……” 方寸笑着,又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老者见左右无人,飞快揣了进来,拍胸膛道:“以后我帮方公子喂马!” 马车留在了书院后厢,便是小青柳也不可在书院乱跑,只能在马车里等着,方寸自己则巡着老管事指的路,径直向着书院内侧,一间位于左侧坡上,竹林后的名执堂走了过来。 看顾百事亭的,乃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此时正在亭内悠然的饮茶。 见到方寸进来,这老者瞟了他一眼,道:“你便是方家的老二?” 方寸忙笑着,上前行礼:“书院学子方寸,见过前辈!” “这时候你还不是书院学子!” 头发花白的老者慢慢饮尽了茶水,轻轻放在案上,面无表情,淡淡道:“院主已经发话,收你入书院,但有些丑话可得说在前头,以前你是堂堂方家二公子,有着一位名满天下的好兄长,便是城守与院主,也皆是你方家的府上客,可谓风光无两,但如今,你入了我白厢书院,造册登名之后,便算是脱了凡藉,不论你以前有多少风光,什么身份,入了书院,就……” 方寸见他似要长篇大论的模样,便笑笑,双手递去几张银票:“劳先生费心……” “不要,收回去,你这是干什么……咦?” 这位先生,早就听说过方家豪奢,也知道方家惯会拿钱砸人,平时倒也罢了,但如今的方家风雨飘摇,却让人不敢深交,本来心里已经打算好了,无论方家送什么重礼过来,都不能收,以免沾了因果,所以下意识便要拒绝,却没想到方寸递过来的是银票,不由一怔。 再一看那银票上的数额,又忍不住有些心动。 “都是未留名目的……” 方寸笑着,将银票放在了案上。 未留名目,便是不记名的,那便是收了,也无人知道这是从谁手里收过来的…… 最主要的是,银票易藏…… 老先生不动声色,大袖微抖,将银票罩在了下面,清了清嗓子,然后从身边取出了一块巴掌大的腰牌,慢慢放在了案上,道:“执了此牌,方二公子便算是咱们书院学子了!” 方寸上前,双手拿起,只见这腰牌呈澄黄状,像是梨木雕就,虽然不大,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后面乃是柳湖白厢,四个篆文,而在前面,却是小小的方寸二字,周围乃是密密的符纹,看起来雕琢的甚是精致,上首有孔,穿了红丝带,恰好可以将其系在腰上。 “多谢先生!” 方寸道谢,然后揣进了怀里。 他才不会将这小牌系在腰带上,总觉得跟前一世在腰带上拴钥匙的没啥分别。 那位老先生呵呵笑了笑,道:“客气什么,有空了过来喝茶!” 领了名符,登名造册,方寸又往戒律堂来造册登名,并听训戒。 这里执事的,乃是一位油光满面的肥胖老者,见着方寸,便笑了起来:“方二公子,老夫以前也听说过你,家有巨富,豪掷千金,整个柳湖城的世家公子哥荒唐事儿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人干得多,但从今日起就不一样,咱们白厢书院,那可是出了名的规矩森严……” 方寸忙道:“是极是极!” 说着又是几张银票递了过来。 那位肥胖老者眼皮抖了抖,有心拒绝,但不争气的手却自作主张压在了银票上,笑呵呵的开口道:“大小戒律一百零八条,方二公子自己回头看看便是,违反了总是不好……” 方寸笑着,登名造册,告退出来,又往小青山亭而来,安排自己的学舍。 方寸一来,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道:“正有事要向执事请教,我也知道,初入书院的学子,皆须住在书院之中,只是先生也知道,吾兄新丧,家中只有两位伤心的老人,实在放心不下,因此还请先生特允,容我每日归家,侍奉双亲,总得每日请得他们欢颜才好……” 那执事皱起了眉头,道:“炼气之辈,修得是仙法,求得是大道,你既入书院,便该好生修习,不说断了红尘,也该远了红尘,想进来就进来,想回去就回去,你当书院是你……” 方寸不着烟火气的递了两张银票过去。 那管事不动声色的将银票收进了袖子里,清了清嗓子道:“虽然炼气之辈,讲究个清心静气,但父母恩重,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你家确有特殊,那便暂许你每日归家好啦!” 方寸笑了起来,道:“谢先生!” “客气什么?” 管事笑道:“书院便是学子的家,岂有这么不近人情的?” …… …… 方寸心里对书院大生好感,是群讲道理懂规矩的人啊! 书院里的先生对方寸也大生好感:“谁说方家的公子像块木头来着?” 第十九章 炼气第一堂 这一圈走下来,名符、经卷、衣袍、戒律,皆已有了,方寸心里也微微吁了口气,起码从现在开始,他走出了书院大门,便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百姓,而是书院学子了…… 不过领到了这些,还不是他最主要关心的问题,对于他而言,既然入了书院,那便走上了炼气大道,最为吸引他的,自然也就是那能够帮着他踏上修行之路的炼气法门了,书院弟子的身份,固然不凡,但也惟有学到了那炼气之法,掌括了非凡的手段,才算有了底气。 授业亭中,一位老执事询问起了方寸的根基:“可曾炼气?炼至何阶?根底如何?” 对此方寸回答的老老实实:“未曾炼气,一阶也无,全没根底!” 那位管事闻言,倒是好奇的打量了他几眼。 虽然一说起来,好似这炼气之法,乃是书院传授,但在这大夏王朝,无论是世家还是高人,但凡有些底子的,哪个不从小培养自家的子弟,尽授期能,有些人还未入书院,便已修炼出了好几阶的本领,只差修成宝身了呢,方寸是人尽皆知的小仙师胞弟,若是有那位小仙师的指点,便是他一入书院,便修成了宝身,管事也不会觉得诧异,殊料他居然全然不懂? “以前就听人说,方家二公子,不学无术,没想到……” 这管事不由得摇了摇头,啧啧有声,显然,他才不信什么方寸没有机会去学,只当他是终日浪荡街头,浪费了大好的时光,那目光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掩不住的鄙视之意。 方寸已是熟门熟路了,一把银票砸他脸上。 这位管事清了清嗓子,显得和蔼了许多,看着方寸笑道:“既然你什么都没学过,白纸一张,那便只能从头开始了,只不过,书院于两年前收录了学子进来,如今其他人大都已修为不浅,或深研九经,或养宝身,你便与人家一起,也听不懂,没奈何,先去……” 微一思量,大笔一勾:“元执亭吧!” 说着低声笑道:“等方二公子修为长进了,再来寻我,自好安排!” 方寸顿时明白了过来。 那些修为高的,学得深的,已经皆去参悟一些高深学问了,而自己虽然入了书院,也只能从头学起,去了别的地方,也听不明白,所以就给自己安排在了元执亭,不必管事细说,自己也能明白,这元执亭,想必就是一些学渣们的聚集之地了,想必讲的东西会轻松些。 “没人愿收我作亲传么?” 方寸微一思量,便轻笑着答应了下来。 他在入书院之前,便也已经对书院颇有了解。 书院大部分的学子,只是跟随在教习们身边,循序渐进,慢慢的炼法修业,三年时间里,一步步学到越来越深的东西,这样的学子与教习之间,只能算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但也有些特殊的例子,便如一些天资高的,被教习,或座师们看上,便会对他们另眼相看,收在身边,亲手指点他们修行之法,甚至传其衣钵,待到学子们修为圆满,有些还会拿出自己的关系,推荐他们进入相熟的郡宗,帮他们打开出路,这样的,才算真正师徒…… 只是公开授业的话,教习与座师,不见得会传你真正的精妙。 但成为了真正的师徒,却是恨不得将命都给你! 以前自己的兄长方尺,在书院之中,便是一位老教习的衣钵传人,他的兄长在书院里没少惹祸,也是那位老教习一次又一次,不惜代价的保着他,才安稳踏上了修行之路。 按理说,自己之前在闯后山的时候,已经展露出了不菲的资质,也应该达到了进入某些教习甚至是座师的法眼,动心收自己为亲传的程度,可是入了书院之后,见到这么多人,却连个提这一茬的人都没有,无疑,还是与自己的身份有关,这些人并不愿与自己太过亲近。 不过,想到了自己从兄长那里继承过来的秘密,方寸倒觉得不亲近也无妨。 太过亲近了,倒有可能会暴露自己的秘密! …… …… 先抱了这一堆的物什,来到了书院后厢,自己的马车前,进入了马车之中,将这书院的袍服换上,自己审视了一番,只见白袍儒雅,气质出尘,头发简单抓起,拿根镶着淡淡金线的青玉?子束上,月白长袍,青玉?子,再蹬一双乌云纹的苏绣麂皮厚底靴子…… 嗯,有那味了! 坐在了车厢前头的小青柳,捧了铜镜给自家公子照着,赞道:“公子果真俊美无双!” “别拍马屁,我最多只算是英俊潇洒,气质出尘……” 方寸摆了摆手,随手丢了块玉佩给他:“赏给你的!” 小青柳更是赞叹不已:“公子又谦虚了……” 方寸笑了笑,对镜子照了照,嘀咕道:“也不知能不能吸引几个漂亮小师妹……” “那肯定不能……” 小青柳摇着头,道:“公子入学比别人晚了两年,院里的全是师姐,有啥趣味?” 方寸看了他一眼,道:“一听你就是个外行!” 吩咐小青柳在这里好生等着自己下学,方寸便背上了书匣,大步向着元执亭走去,还别说,虽然如今还没开始炼气,但这书院里的袍子一穿,书匣一背,沿着铺满了鹅卵石的小径向前走去,两侧是幽香摇拽的奇花异草,头顶上是明媚骄阳,吹在面上的是清柔风儿…… 得(dei)劲儿! 向前一走,便也看出了元执亭在这书院里的地位,在这书院里,有个不成型的规矩,那便是地位越高,境界越高的教习与老座师们,便越喜欢选择书院更深处的亭子授业,周围环境也无一不是风水秀美,地位高深者,还喜欢直接在山野溪径间授业,讲究个古朴自然。 而方寸如今要去的元执亭,却只是穿过了两条走廊,堪堪在书院边上的一角,眼见得是个古色古香的殿堂,边角有狮纹飞檐,木棱窗户皆大开着,还未走进,便已听得里面传来了一阵嗡嗡闹闹的谈笑议论声音,恍惚间,还让方寸以为又回到了前世的野鸡大学…… 在方寸背了书匣,走进这元执亭时,堂内熙攘的喧闹声为之一静,不知多少目光唰唰唰向他看了过来,目光里有好奇也有期盼,一时间倒使得方寸有了种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 “这位就是那小仙师的弟弟,方家二公子?” “呵呵,昨天就是他闯过了后山,成为了这三年来第十七个闯过后山的人?” “还道是有什么三头六臂,原来只是……长的俊点?” “……” “……” 方寸轻轻咳了一声,打量几眼,便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坦然自若的背了书匣,来到了学亭后首,可以看到这后面还有几个空的小案,他心里十分满意这些小案的位子,也不知怎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一看到这些靠后的位置,便有了一种找到了归宿的感觉…… 亭内,诸般议论声顿时都响了起来,皆指指点点,交头结耳,目光只是偷瞄着方寸。 经得了昨日闯后山之事,方寸如今已分明是书院的小小名人。 当然,便是没有闯后山的事,他同样也是名人。 “方二公子,可还记得我么?” 身边有人起身,向着方寸微微拱手,笑着说道。 方寸抬头看去,便见那人是个身材粗短,身上挂满佩饰,十八九岁,一脸横肉的少年。 “申世兄,好久不见了……” 方寸笑着,向他拱了拱手,认得此人。 也是柳湖城的一位世家公子哥,两人以前曾经为了争一位街头卖艺的小娘子打过架! 那申时明公子打量了方寸几眼,似笑非笑的道:“没想到啊,方二公子,以前咱们这柳湖城里的走马少年,都奉你为首,如今风水轮流转,你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师弟……” 方寸的脸都变得有些苦了:“以后我是不是得多向梁师兄请教请教了?” 申时明脸上堆起了藏不住的得意,冷哼道:“看看吧,我若心情好,指点你也无防!” “唉……” 咱堂堂方二公子,好歹也是闯后山闯进书院的,不说天才,那也是佼佼好苗子,只是因为无人收咱当亲传,才只好跑到这教的东西最粗浅的元执亭来,而你们却与其他人一样,两年前便入了书院,结果仍然也只能呆在这最粗浅的元执亭里,还有脸搁在这里充大头呢? 方寸无奈的叹了一声,心想我跟这种人吵什么…… 我骂他他听不出来,他骂我我却明白,不公平啊! …… …… 正说着话时,便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乱糟糟的亭内,立时安安静静。 就连方寸,也不由得微微挺直了脊梁。 对于自己在这一世的炼气之学第一堂,他还是挺重视的…… 也在他想着时,便见一位年约三十许的年青教习走了进来,此人身穿黑色袍子,怀里抱了一部经义,五官倒是清秀,只是他虽然年龄不大,但绷着一张脸,没有半点笑容,倒是显得有些威仪,从这学亭的名字上便可以看出,此人名唤元执,只是没有想到这般年青。 这位教习目光扫了一眼亭内,所有人皆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然后就见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坐在最后面的方寸身上,淡淡道:“你就是方寸?” 方寸起身,道:“回先生,我……” 话犹未落,便见那人一指门外,道:“出去!” 第二十章 三关九劫 “额……” 刚准备要自报家门,甚至还想拿出前一世的经验,想想怎么跟这位教习搞好关系的方寸,一下子便怔住了,实在是对方的举动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而这元执亭内的其他学子,也皆纷纷转身向他看了过来,目光里面既有好奇,也有意外,还有不少都是些幸灾乐祸…… “我说了让你出去,没有听到么?” 那位教习冷冷的看着方寸,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烦的劲儿。 他只是站在了那里,身上自然而然,便有许多常人所不具备的威严之气,方寸如今还不懂得看人气机,但也应该猜得到,此人既然能够留在白厢书院做教习,想必最起码也该是宝身境的修为,或许已经养出了神识,严格而论,放在这整个柳湖城炼气士里,也算不错了。 虽然他没有摧动修为,但只是这么冷冷的看着方寸,便给人一种压迫之意。 方寸皱起了眉头,迎着他的目光道:“不知学生犯了哪种规矩,先生要逐我出去?” “咦?” 见方寸居然敢顶嘴,倒让这元执亭里,有不少人觉得诧异。 “犯了哪种规矩?” 而那位黑衣教习,却已皱起了眉头,冷哼了一声,道:“我不管你犯没犯规矩,只是要你出去,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教你们方家的人,呵呵,大仙师方尺的弟弟,又何须我来教?” 方寸眉头皱得更深了,心里并不舒服,没有挪步。 “你若不服气,尽可以去找座师,找院主告状,但我只一句话放在这里!” 那黑衣教习面上则已露出了些冷嘲,难掩不耐烦之意,冷哼道:“你入了书院,我不管,你想求炼气之法,我也不管,但我天下的人人都教得,却惟独不会教你们方家人……” “唰!” 周围看到了方寸脸上的目光更多了。 在周围无数的目光里,方寸沉默了一会,似乎有话想说。 但他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笑了笑,背上书匣,大步走了出去。 能感觉到背后有许多目光在瞧着自己,那就尽量走的洒脱些。 倒是因为这件事,才明白了过来,这一世的书院,与上一世的学校,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一世的教习,并未将授业解惑,当成天经地义的事…… “哗……” 背后响起了一片嗡嗡议论声,以及那黑袍教习大喝“收声”的话。 …… …… “唉,炼气的第一堂课,就这么没了?” 离开了元执亭的方寸,也颇有些无奈,来到了书院之中,看着周围一簇簇的花花草草,幽庭小径,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如今正是教习授业的时候,书院里看不见半个人影,没得孤清,他拎个书匣,东逛西转的,心想左右也无处可去,难不成今天就这么提前回家里去? 只是今天回去了还好,以后可咋办? 经过了元执亭一事,倒也一时不忙着再去调换学亭,否则碰上什么样的,还不知道呢! 但若不入学亭,总不能以后自己照着经文,自己参研这炼气之道吧? 他虽未修行过,倒也粗略的了解一些炼气之道,知道这炼气的第一步,便是养气养身,修炼法力,可是知道归知道,却不甚了解,炼气之道,打基础本来最是关键的时候,稍有不慎,便会留下暗伤,影响到自己以后一辈子的命运,这可不是能够胡来乱搞的事情啊…… “呵呵,正是修业求学之时,人人皆在听讲,为何方二公子却在院中闲逛?” 也就在此时,方寸听得一个爽朗的笑声。 他抬头看去,便见小湖边的一个凉亭之中,正坐着一位蓝袍的中年男子,石案上放了一个小小火炉,正在烹着清淡香茶,此人衣袍昂贵,气度不俗,似乎也是一位书院里的教习,这时候正笑吟吟的向自己看了过来,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眼底的促狭与调侃之意…… “不是学生爱闲逛,是被教习逐出来啦……” 方寸自己也无奈的笑着,来到了凉亭前面,揖了一礼,道:“见过先生!” “坐!” 那位蓝袍男子笑着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你也勿要怪罪元执,他本性不坏,只是性子冲了些,当年他曾与你兄长同在白厢书院求学,论起年龄,还要比你兄长大了十岁,也算是当时的佼佼者,只可惜曾有一次较量法门,却当众败于你兄长之手,他不肯认输,三次站起,三次倒下,终成为了不少同窗眼中的笑柄,从那之后,深以为耻,念念不忘……” 说着摇头,苦笑道:“如今,想必是将这旧怨,转嫁到了你的身上吧……” “是个没有本事的人……” 方寸心里,给了对方一个评价,苦笑道:“求学授业,也总得一个愿学,一个愿教才行,他不愿教我,倒也没办法强求,只是如今书院里,还有其他在讲练气根基的教习么?” 蓝袍男子摇了摇头,道:“两年前入了书院的这批人,早就过了修习炼气根基的时候,如今,天资好些的,已经开始参研成就宝身之道,天资差些的,也多半开始参研七经之法,虽然深浅不同,但总超了你良久,不适合你,除非你再等上一年,待到新的学子入院……” 方寸顿时有些无奈了,抚额道:“这么说,我倒没法子学了?” 那蓝袍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书院敞开大门,替大夏培育炼气种子,岂有让人入了书院,却求不到真经的道理,元执不爱教,也随他去吧,如今你面前的,也是一位教习!” 方寸听得微微一怔,忙起身道:“不敢请教先生尊诲……” “哈哈,免了!” 那位蓝袍男子,轻笑一声,让方寸坐下,见得壶水已沸,便倒了一盏,推到他面前,笑道:“我姓蓝,单名一个霜字,实不相瞒,我曾经也与你兄长相识,虽然他比我小,却曾指点过我,让我受益匪浅,只是后来,他一飞冲天,再非俗人,这才渐渐少了来往……” 说着话时,他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失落,过了一会,才道:“他很可惜!” 方寸无声,过了一会,才默默的抬手,向他揖了一礼。 蓝霜先生怔得片刻,也摆手笑道:“罢了罢了,不必说这些,总之便不看他,你既入了书院,也该有人指点,恰好我平素清闲,倘若你不嫌弃,倒可与你讲些粗浅法门……” 方寸忙再次起身,诚恳谢道:“谢蓝师指点……” “将你书匣予我!” 蓝霜先生笑着摆了摆手,打开了书匣,笑着开口道:“你可知炼气九经?” 方寸点头道:“学过一些,却不得门径!” 他那书匣里放着的,正是刚刚从授业亭领来的《九经》! 虽说是九经,但他这方书匣里,放着的却只有七部小篆体抄录的经典。 分别为:《草经》、《算经》、《灵经》、《书经》、《武经》、《术经》、《魂经》。 这七部经文,再加上另外《天地经》、《大道经》二部,便是炼气士们奉为神圣的九经了。 只不过,在白厢书院,只能学到前面七经。 《大道经》与《天地经》二文,却是不会轻易传授给他这样的年青炼气士。 据说,《大道经》,起码也得修为达到了神境,入了神宫之后,才可传授,而《天地经》,则是大夏的瑰宝,只有仙殿传人,或是得到了仙殿特许的大炼气士,才可以得到传授。 而草、算、灵、书、武、术、魂七经,在这方世界,倒不算是个太过稀罕之物,不是仅在书院里才能看到,外面的坊市上,随便找个铺子,都可以买得到,也不仅是炼气士会参研,天底下识字的人都会颂读,揣摩,以前方寸在家里时,启蒙识字的,便是这七部经文。 只不过,那时候只是大抵识个意思罢了,还学不到其间精髓。 七经人人可以看到,但想悟出里面的精妙门道,却非要有人指点不可。 那位蓝霜先生,从书匣之中,取出了七经,笑着开口道:“炼气之道,源于上古,据说最初的法门,便是得自永夜荒原的幽秘之地,而如今经得无数前人推衍,炼气之道,已昌明浩瀚,多如繁星,但归根究底,其根源,便都在这简简单单的天问九经之中……” “尔等学子,初入书院,尚未窥得门径,需要修习的,便是这九经之道!” “内中学问,皆须参研透了,以后方可无往而不利。” “莫看九经简单,天星地脉,世间万物,生灵奥妙,无不包涵。便如这草经,便可从中学得丹道、药术、毒法;而算经,则可衍出阵道、禁制、结界,修习到了高处,甚至还有占卜、造物的本领;而这灵经,则可衍出巫、蛊、驱兽等一切掌御生灵的法门……” 他一一指着七部经文,详细的与方寸解说着,这些道理,有不少是方寸早就明白的,但在这时候,仍然摆正了态度,拿出了精神头,认认真真的记着,不敢露下一个字…… 待到一一将九经讲过,蓝霜先生才道:“诚然,对你等初入炼气大道的孩子来讲,九经之问,固然深奥,但吸引力却不如炼气法门来得快,而我看你资质虽然颇佳,但身上却无法力,想必还没有开始修行,既然如此,想要迎头赶上其他人,便只能从养气开始……” 听到这里,方寸的耳朵都不由得竖起来了。 “炼气之法,最为简单,也最为重要,半分错不得!” “炼气之人修行,便是不停参透各大境界,节节提升修为……” “你且听好了,炼气境界,有三关九劫,每破一关,便踏入一个新的境界,每历一劫,便可经历一脱胎换骨,而这三关九劫,便也对应了咱们炼气士所要修习的三大境界!” “分别是初阶宝境,中阶神境,上阶仙境!” “其中宝境,便又有养气,炼息,筑基三阶,神境,则有凝光,金丹,元婴三阶,而仙境,则有归藏,化神,太虚三阶,待到破了三关,渡了九劫,那便一念生天地,肉身游太虚,有大神通,得大自在,你的兄长是不世奇才,只二十九岁,应该就已经踏入了上阶仙境!” “……” “……” 方寸听得这些话,心境竟不由得有些向往,激动得起身,道:“请先生教我!” “呵呵,坐下,坐下……” 那蓝霜先生笑着摆手,道:“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啊……” 第二十一章 炼气天才 便在凉亭之中,方寸听得蓝霜先生讲炼气法门,诸般精妙,直到日暮之时。 他听得认真,蓝霜先生也讲得仔细,再加上方寸虽然有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之名,但他之前却也在七经上下过功夫,加之有宿慧,理解能力不弱,一个讲,一个学,都甚是满意。 待到初期修行之意讲完,便见已近日暮,蓝霜先生这才放下了经卷。 喝下了方寸亲手为他斟得茶,他也轻轻伸了个懒腰,笑道:“前期炼气法门,学起来倒是不难,难得是如何修习,你资质颇佳,若是再肯下功夫,想必进境不会太慢,反正前期,你也需要月余时间养气准备,倒不忙着开始,先自揣摩经义,我若有功夫了,会在这里等你,你若有了疑难,也可去飞瀑院后面的洞府去寻我,三株大柳树后面的洞府便是我的!” “多谢蓝师……” 方寸起身,十分感激,习惯性的取出了一叠银票…… 想要递过去时,却忽然有些犹豫。 若是换了别的教习,自该孝敬,但面对着这位蓝霜先生…… “呵呵,些许俗物,就免了吧!” 蓝霜先生看出了他的用意,摆手一笑,道:“只记得,莫要辜负了你兄长之名……” 方寸微愕,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目送蓝霜先生远去,方寸也叹了口气,他倒是能够看出这位蓝霜先生的教导之意,只不过,他虽然给自己讲了一下午,也许诺了让自己有疑难时可以去找他,但终究还是没有露出要收自己作为亲传之意,对此方寸也十分理解,毕竟如今方家的命途,还很模糊…… 对方能指点自己,便已是恩情,不可奢求太多。 坐了车马回到方宅时,一家子都在等着。 看样子对于二公子第一日去书院的经历,都表现的十分好奇。 不过方寸如今却是无心与他们多说,只是陪着方老爷子与太太吃罢了晚饭,便道自己累了,要早点回房休息,方老爷子与太太哪里敢耽搁他,一连串的答应着,又要准备莲子羹。 再三强调了自己不吃莲子羹,也不吃福心源的点心,也不想喝云雾山的茶,自己回了房中,要温习功课,谁也不能进自己的卧房……包括最喜欢打着送茶送点心的名义忽然间推门进来的方夫人……然后方寸才回了卧房,找个丫鬟在门外守着,然后又在里面顶上了门。 “炼气,炼气,修行,修行……” 坐在书桌前,凝神沉默了一会,方寸才盘坐在了榻上,用心的回想着这一日所学。 …… …… 炼气法门,其实非常简单! 人皆有先天之气,温养这一口气,并借此勾动天地,引气入体,便可以修出法力,而借由这些法力,一步一步,温养肉身,便可以修炼成宝身,成就凡人难以想象的诸般异象。 所以,还是那句话,修行最重要的,便是那口先天之气。 修行的第一境,便是筑基! 筑基,便是修成宝身,因而又称宝身境。 而想修炼成宝身,需要做的第一步,便是养气! 养气之后,是炼息,炼息之后,便是成就宝身,超凡脱俗。 而这所谓的养气,其实就是养这一口先天之气。 人的先天之气,各有不同,决定了资质优劣,除了这等先天的区别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人这一口先天之气,虽然早有定数,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时时处在这一口先天之气的最佳状态,最常见的情况,便是人与自己的极限,往往都有不少的差距。 便如一个人的先天之气,本是三寸一三,可若平时不注意调养身体,或滋养不足,或沉迷于酒色,那么他表现出来的先天之气,便往往不到三寸一三,只呈现出三寸零七,或是零八的,都很常见,甚至说,若是生过一场大病,或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先天之气还要更弱。 所以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调养,将自己的先天之气,养到最佳状态。 该服丹服丹,该磨炼磨炼,总之要尽可能达到自己的极限。 回思着这些法门,方寸默默的感应着自己的先天之气。 然后很快的,方寸便笑了一声。 这炼气的第一步,养气功夫,也因人而异,有人需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甚至是几个月,才能将自己的先天之气,调整到最佳状态,也有一些生活优沃,体魄强壮的,可能只休养个两三天,便可以直接跨过这一步了,而对如今的自己来说,方寸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不用养气! 自己的先天之气,本来就是靠了功德提上来的,早就突破了极限。 如今自己的先天之气,乃是三寸二八,而且是昨天刚提上来的,还没来得及糟蹋…… …… …… 跳过了这一步后,方寸便又开始细细的体悟炼气的第二步,炼息! 他盘坐在了榻上,慢慢的放空自己的心神,感受着那一道体内的先天之气…… 这一步的快慢,也与自己的资质有关。 先天之气越强,越是容易平静心神,感受得到。 而先天之气不强,进境原本就慢倒也罢了,人也容易心神杂乱,反而不容易静心。 方二公子的资质,那能说不好吗? 三寸二八,上上之选! 对于众人口中降服心猿意马,宁神静气的一步,他也很容易便跨过去了…… 只是在榻上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已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先天之气,那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是自己正在黑暗之中,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簇明亮而清晰的烛火…… 烛火高度,三寸二八! 正是先天之气,印照在自己心神之间的显化。 …… …… 他便这么静静的看着这一道烛火,让自己习惯这种内视的状态,时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可以良久的清晰看着这烛火,不会随便心情杂乱之时,他才缓缓吐了口气,然后依照着炼气经上的法门,开始意识引导,慢慢的用一种独特规律的吐纳之法来吸息。 这种吐纳之法,便是炼气之法,其中暗含了某种天地之间的玄妙,又可以心神加以引导,初时吐纳,颇不自在,但强行忍住,到了适应这节奏时,渐渐的便有种奇妙感受出现。 一吸一呼之间,内视中的烛火,或说自己的先天之气,也在忽明忽暗。 以口鼻为窍,似乎有某种天地之内的气息,被自己的先天之气引动,慢慢流进了体内。 这一道气息,十分清凉,所过之后,周身舒泰。 而且每一道气息,皆与自己的先天之气相若,也是三寸二八! 引得这道气息入体,方寸甚至可以慢慢引导着它,在自己体内游走,所过之后,像是奇经八脉,都在被渐渐的打开,带着点微微刺痛的,却又十分舒适的感觉,非常像是前世的按摩,捏的时候吱哇乱叫,但捏过之后,却像是浑身都打开了,浑身毛孔都透着舒服俩字。 “这就是内息?” 方寸心里微微激动,心神一乱,倒是失了那种感觉。 他知道那一道气息是什么。 以先天引后天,纳得天地之气入体,游走奇经八脉,这便是内息! 内息,又可称之为:后天之气! 提升内息的方法有很多,可以一直这般吐纳,也可以服用一些天材地宝,炼气丹药,甚至可以经由别人传渡,但无论是用哪种方法,提升的内息,都可以增涨自己的修为,不过,也不论是哪种方法提升的内息,都可以归纳到一个大的范畴之中,那便是后天之气! 先天之气,只有自己生来得到的天地馈赐那一口,后来修来的,皆是后天之气! …… …… “有了这一缕内息,我也算是个炼气士了?” 方寸心里想着:“半夜时间,便走到了修行的第二步,看样子现在我的资质果然不错……” 经得这第一步的修炼,他也总算明白了先天之气的重要性。 先天之气的强弱,便注定了自己吐纳后天之气时的强弱,同样皆是吐纳一次,先天之气三寸三的,便比先天之气只得三寸的,多了那么三分,乍一看起来,或许差得不多,那若是吐纳一晚呢,又多出了多少,若是两人都修行了十年八年,其间高下相差,又有多少? 这个差距,从一开始就拉开了,后面更会越来越大…… “我以三寸二八的先天之气修炼,便可以感受到明显的优势……” 方寸暗想着:“那倘若我将先天之气,提升到了三寸三厘三分,甚至是……更高呢?” 他隐隐有些激动,若是自己真可以一直提升先天之气,提到四尺,甚至四丈,四十丈? 那岂不是自己每吐纳一次,都有海量的内息出现? 什么叫天才? 我! 第二十二章 教化功德 此后几日,方寸还是每天一早,便乘了自家的马车,早出晚归的往书院里跑。 不过到了书院之后,却也只是在书院里晃悠,不往元执亭去,也不急着请人帮自己新的教习,只是偶尔,会与蓝霜先生见面,请教一些炼气方面的法门,不过,前期的炼气法门,本来便简单,重要的是那水磨功夫,却无太多可指点之处,也没多少好请教得了。 蓝霜先生还以为他刚刚才接触炼气法门,如今应该正在揣摩,准备,却不知道,自第一天听说了炼气法门的存在,方寸便已经开始修行,并且就在这一天的夜里,修出了内息。 每日归了家中,方寸都会在吃饱喝足之后,宁心静气,修炼三个时辰,因着他先天之气,本来就强过了旁人,所以进展也十分迅速,不几日间,便已可以明显感觉到内息的存在,再过数日,就已经可以自如的引导内息于体内流转了,仿佛奇经八脉,都在渐渐变得充盈。 方寸知道,如今自己还急不得。 炼息境是一个大境,也是修炼宝身之前最重要的一环,而其重要之处,便是通过吐纳、服丹等等一系列方法,养出一身内息,待到他体内内息饱满,才可以尝试修炼宝身。 当然,这一节还早着呢…… 炼息一境,因资质不同,想要达到圆满,也是有快有慢! 普通的书院学子,快的或许一年两年,甚至数月,便可以达到炼息境圆满,开始参悟七经,修炼宝身,而一些资质差又懒惰的,怕是三年时光过去,仍然达不到炼息境的圆满。 而方寸自审,再加上翻阅一些修行笔记,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快的。 若将炼息境划化一至十阶,那么此时的自己,才不过短短数日之间,应该就已经达到了炼息二阶,快要达到三阶了,这个速度,已经让人十分满意,倒是不必强求,与其盼着快些达到炼息境圆满,倒是快些修炼到炼息境中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更有吸引力一些…… 随着内息充盈,强大,他便可以练习一些法术了。 炼气士有着诸般神通,精妙异常,搬山砸人,引海浇花,五花八门,精妙非常。 但刚刚步入炼气之道的人,不可能参得了那许多精妙。 他们能够接触得到的,惟有炼气士的两大根本手段。 驭物!摄魂! …… …… 驭物,便是以内息引导之法,生出无形之力,可以影响外物,所谓的飞剑、飞刀、搬山,甚至是肉身腾空等花里胡哨的把戏,其实皆是从驭物之道上面延伸,并加强出来的。 驭物的根基,便是内息,内息越壮大,无形之力便也越强。 而摄魂的根基,则是先天之气。 人之先天之气,壮大之后,可以影响到其他的生灵。 便是一些凡人,或身居高位,或凶神恶煞,自然而然,便养出了一身的气度,某些时候,只是一个眼神看去,都能震慑的旁人不敢动弹,如临深渊,这便是摄魂的一些微妙表现。 而炼气之人,对此运用的更为玄妙,若是以先天之气为基,再辅以内息运转,甚至是一些古老的秘咒,催动了先天之气的妙处,那可就不是一瞪眼吓到别人了,高明者,甚至可以让对方生出幻象,或是听从自己命令,简直便是将对方的心神,玩弄于一念之间…… …… …… “如今我修行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也并非不可提升……” 如今最让他关心的,便是自身的先天之气! 自己如今修为提升如此之快,全是凭了自己的先天之气远超了旁人。 既然先天之气这般重要,那自然是越强越好,每涨一分,都有一分实在的好处…… 只可惜,想要提升先天之气,便需要功德。 而他此前的功德之念,已经在闯后山时消耗完了,如今乃是清零的状态。 “这功德之念,似乎只要斩妖除恶就可以得到……” 方寸自己有时候也忍不住想着:“总不能现在就跑出去找几个妖怪宰了吧?” 太凶残! 不过一转念,他便想起,自己还有一份功德没有得到。 在他第一次接触到这天道功德谱时,他便看到了自己有积累的功德六千念,皆是他之前在柳湖城周围斩杀妖恶得来的功德,而这些功德还不全,之前他看破了那妓馆里的青梦姑娘妖身,便已经暗中吩咐了人去通知城外茶寮的秦老板,找个机会将那狐妖给除了…… 待那狐妖被斩,自会有一份功德着落在自己身上。 …… …… “也不知秦老板什么才会动手……” 方寸微微沉吟着。 依着那位秦老板的习惯,在接了自己的活之后,快则七八天,慢则一个月,便会出手。 这倒不是人家消极怠功,而是方寸与他定下的规矩! 若是每次自己刚刚去拜访过某个人,一回头对方便死了,傻子都会想到自己头上,所以在方寸有了这除妖之念时,便已将规矩定下来了,自己只管丢活儿过去,对方什么时候出手都可以,至于在这拖出来的时间里,是否会多一些人被这些妖邪所害,方寸便懒得管了。 别人除恶,讲究个快,以免更多人受害,方寸不讲这个,只讲个干净、利索! …… …… 如此一来,方寸倒是轻闲了起来。 反正也不必像其他人一样,每日留在亭间听讲,只管转悠自己的,或在院里晃悠,或是去书院书阁里闲读,真有哪天烦了,便是不去书院也可以的,这世界也有这世界的好处,起码不会像前世似的天天点名,逃课时遇到个老师还会问你哪个班的,你撒腿跑她还追你…… 但这般逍遥日子,却也没过多久,一晃半个月时间过去,方寸这一日正照例在书院书阁里呆到了暮间,然后乘上了自己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回走,中途却被人给拦下了…… “方师弟,有礼了……” 听着外面传来的一声轻笑,方寸便掀开了帘子。 然后就见自己那位同窗……如果自己也能算元执亭学子的话……申时明,正与三五个身材宽厚,身上穿着学袍的男子拦在了马车前,一个个抱了双臂,颠着个腿,懒洋洋,笑吟吟,看起来好像很潇洒一般的向着自己道:“方师弟,你半个月之前,便入了书院,结果如今半个月时间过去,却连教习的面都没见,平日里的请安也省了,这态度忒无礼了些吧?” 方寸听着,顿时感觉新鲜了:“元执教习不想教我,你难道不知?” 申时明站直了身子,整整衣袍,笑道:“教习只是一时气话罢了,做弟子的,哪能与授业恩师较真,他再生气,咱们做学子的,过去陪几句话好话,也就完了,难道你还记仇?” 方寸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申世兄过来的目的是?” 申时明听了他的话,不阴不阳的笑了笑,道:“也没什么正事,只是见方师弟你半个月未入元执亭,好歹咱们同窗一场,以前又有交情,我总不能看你这般荒废了,之前我便答应过你,会指点你修行,这不是,今天我特地来这里找你,便是为了与你印证下术法的!” “啥?” 方寸听得,一时都懵了。 找自己,印证术法? 那阴笑着的表情,蠢蠢欲动的内心,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哈哈,方师弟可别误会,愚兄没有别的意思,实际上在咱们书院,互相切磋乃是常事,且书院里有个规矩,等闲的切磋较量,可是不能拒绝的,否则整个书院里都会当你作笑柄,当然了,我手底下也有数,不会真个伤你,只是帮你发现一下自身根基的不足罢了……” 申时明还在那里解释着,满面微笑,让人如沐腥风。 而马车里面的方寸,则是一时愣住了,半晌没有开口。 他不是被申时明的话影响到,而是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浮现的榜单。 那一道在自己消耗尽了功德之后,便已再没出现过的天道功德榜,这时候居然主动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且渐渐有新鲜的墨字,自上而下,渐渐浮现了出来:“劣子横行,大坏风气。虽无大恶,亦为隐忧。可苦心教之,良言劝之。导以正轨,明其心性,则善莫大焉……” “教化诸子,可得功德三千念!” “教训诸子,可得功德一百念!” “……” “……” 哪还顾得上马车外面正絮絮叨叨放着狠话的申时明,方寸整个人都已被这榜单上面的内容给吸引了,细读了几遍,他便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一时脸上倒是露出了些许喜色。 “只要揍了他们,就可以得到功德?” “天道版的滴滴打人?” 第二十三章 切磋切磋 马车之外,申时明见方寸久不出声,还以为他怕了,正掳起了袖子,笑着向前走来,一边走一边道:“方师弟,躲在车厢里也不是办法,你是堂堂仙师的弟弟,难道还能怕了我?” 马车前首,小青柳看着申时明不怀好意的迎上前来,已经脸色微冷,盯住了他,手里紧紧的握着马鞭,申时明乃是堂堂书院学子,又如何会将一个下人放在眼里,只是伸手向马车探来,但还不等申时明走到了马车之前,伸手碰着帘子,便听得车厢内响起了一声大笑。 “还有这好事?” 申时明顿时微微一怔,脸上挤出笑容道:“当然,同窗嘛,就该彼此切磋,共求进益!” 话犹未落时,便见方寸已撩起帘子,从车厢之中走了出来,立身于车辕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轻轻活动着手腕,笑道:“那不知申世兄想怎么切磋,我初来书院,也不太懂规矩,咱们这个切磋,是只能用术法呢,还是不管什么刀枪剑戟王八拳,尽可以使?” 说罢了,又补充道:“先说好,术法我可不会……” 申时明被他噎了一下,只好搜刮起了语言,笑道:“既然方师弟还不懂术法,那自然不好较量术法了,不过那个,九经里面,便有一道《武经》,这便说明,武法也是炼气之道……” 方寸笑道:“就是说,可以用武法?” 申时明点头道:“对……” 方寸笑了起来,道:“那不如,我们去树从后面?” 申时明微觉诧异,看了一眼道边的排排柳树,再转头看着方寸笑意盈盈的脸,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只当方寸是担心挨打的时候被人瞧见了,笑着点头道:“哪里都是一样的!”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小树林中。 方寸在后面,笑着唤道:“申世兄……” 申时明回头,笑道:“此地便可以……” 一句话未落,忽然方寸抬手便是一拳砸到了他的鼻子上。 这一拳,结结实实,一点松劲都没使。 申时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觉鼻梁大痛,眼冒金星,闷声呜咽,跌跌撞撞的向向后退去,心间又惊又怒,哪能想到这一幕,不过还不待他大骂出口,方寸便已顺势欺上,趁着他脚步踉跄,脑袋后仰,身前胸腹大开,便立掌成刀,向上撩去,重重的斩在他咽咙上。 申时明闷哼,脑袋下沉,身形前倾。 方寸则顺势提膝,撞在了他心口上,再蹬腿一蹬,踹向了他大腿根。 一拳既着,便连绵不断,各种武法里的打人手段,皆使了出来。 一直活到十七岁,方寸都还没有进过书院,修过炼气法门,可是他暗中却对武法下过苦功夫,此前在书院后山,仗一柄剑,于蛇虫之间穿过,滴水不漏,武法水准便可见一般。 而他如今毕竟也开始了炼气,虽然修炼时间不长,但是毕竟先天之气强大,反应,力道,都比之前强了不少,尤其是他虽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但内息吐纳,也颇有成效,如今已快要突破了炼息初期,出手之间,一举一动,那速度迅若猿猴,直如神出鬼没一般…… 申时明一开始没提防住,又被方寸赶了上来,一瞬之间,便见得身前白影晃动,鼻间,咽喉,心口,后颈,肋下,大腿根……接连受到重击,只觉浑身骨头便像是撕裂了一般的疼痛,整个人都已变得晕淘淘的,最后直接被方寸伸脚在后面一绊,葫芦似的滚在了地上…… “这也是书院里修行了两年的学子?” 方寸轻轻拍了拍手,望着在地上哀嚎劲都没了的申时明,摇头道:“不过如此!” 他一出手便抢占先机,然后不肯给予对方任何一点还击的机会,便是担心申时明这个好歹比自己多炼了两年气的人修为太高,一出手便治住了自己,只可惜,这一番交手之后,便立时察觉,恐怕自己还有些高看了这申时明,他的修为确实比自己高,但也不过炼息中阶。 修为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又不擅武法,还被自己一上来便重创,哪有半分还手余地? 实在不知道他这两年干嘛去了…… 或许,这就是书院元执亭弟子的水准了吧? 又或者说,他是炼息中阶,应该修炼过驭物之术的,给了他驭物的机会,自己还真有可能着了他的道,但这时候他一手捂着裆,一个捂着鼻子,看样子是没功夫驭物之术了。 方寸摇了摇头,扯起申时明的后领,慢慢从树从后走了出来。 …… …… 而见着方寸缓缓拖着申时明走了出来的身影,书院的另外三位同窗,都已傻了眼。 怎么回事? 刚才只听得树从之后响起一声闷哼,旋及就是一阵噼哩啪啦,还不等他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方寸慢慢从树从后面走了出来,全然无伤,倒是申时明被拖着像条死狗一般……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他们心里发寒,感觉方寸有些深不可测之意。 而方寸约着申时明去树从后面打,快速收拾了,拖着他走出来,便是为了这个目的,方寸可是很明白,书院学子都比自己多修行了两年,保不齐便有什么厉害手段,所以要先声夺人,不能被他们瞧见自己偷袭的一幕,反而要营造出一种自己实力深不可测的意境…… 这是唬人吗? 不,应该说,这是一种天生对摄魂法的巧妙应用,讲究天赋的! …… …… “申师兄……” 慌了半天的神,这几个学子才反应了过来,急切间想要过来查看。 “别动!” 但也就在此时,忽然听到一个冷淡的声音,一抬头,便看到了方寸阴冷的脸。 这几个小学子,顿时呆了一下,心间竟有些惊惧。 “过来找我,是你们自己的主意,还是元执的主意?” 方寸看着他们,之前脸上的笑容已完全不见,冷幽幽的,如深渊般深不可测。 “我……我们……” 这几个小学子被他一身煞气慑住,呆呆的,话都已说不利索。 方寸一看他们的表情,便已知道了答案,忽然又笑道:“既是切磋,那便一起吧?” “啥?” 那几个小学子顿时呆了。 …… …… 半晌之后,方二公子提起长袍,坐回了马车,神清气爽,悠然回府。 而在树从后面,四个人七倒八歪,鼻青脸肿…… 打这几个跟班,可比教训申时明又轻松多了。 书院里的学子,出身皆非富即贵,但也是有个高下的,柳湖城方家,是独一份,虽然方尺已死,但时间尚短,这威风还没有彻底退去,再往下数,则是城守,勋贵,以及书院里的座师等等,然后再往下数起码三个档,才到了申时明这等小世家里不成器的公子哥…… 可以说申时明敢来招惹方寸,倒不是因为底气有多足,主要是他比较愣。 而这几个跟着申时明讨主意的,与方家一比,那就差得更远了…… 尤其是跟了方二公子钻小树林的申时明,实在败的太快,也太惨,因而方寸收拾这三个人时,他们甚至连手也不敢还,在这种情况下,修为高些低些便已经不重要了…… 一看方二公子就非常可怕,还是直接挨打吧! …… …… “哗啦……” 是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功德一百念……” 望着那天道功德谱上新出现的字迹,方寸终于笑了起来。 “这功德倒是来的容易……” 本来天道功德谱给出来的任务是教化,或是教训,虽只一字之差,其意却相差径庭,而且从功德上面来看,两者也是天差地别,很明显,若是教化,那就需要给他们讲道理,树三观,让他们明白大我与小我,让他们找到人生方向,改掉劣习,做对世界有利的人…… 而教化的功德,也足有三千,快比得上斩一只厉害些的精怪了。 可方寸连想都没想! 或许自己的兄长遇到了这等任务之后会选择教化吧,但这也多半会得罪人,自己万万不会选。 教化一个人,多累啊! 倒是教训,随手就解决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 …… …… 到了晚间,方寸修行之时,便将这一百功德,加在了自己的先天之气上,果然便看到,自己的先天之气,又有增涨,从三寸二八,变作了三寸二九,涨了足足……一厘!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虽只一厘,但修行起来,似乎更快了一些。 “只可惜啊,一百功德,还是太少了……” 方寸摇头叹息着,暗想,如果真是得了那教化的三千功德,又是何等场面? 自己的先天之气,岂不是可以直接化作三寸五八? 那时候,自己可就远远超过了人所能达到的三寸三分三厘这个极限了。 若说现在的自己,乃是天才里的佼佼者,到了那时候,又会成为什么样的资质? …… …… 传闻之中,先天之气,超过了三寸三分的,无一不是凤毛麟角,带来的好处也是异常罕见的,这等人皆是世间顶尖的天才,人称“天赐道体”,不仅修行起来提升神速,参钻九经如有神助,甚至还拥有某种天赐的神通与天赋,等若是天生便有了老天赐下的神通! 待到自己的先天之气超过三寸三分,是否也会有这等天赋? 内心倒是有些冲动,只是一想到“教化”二字,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教一些蠢人,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只可惜了那功德…… 心间叹惜着,将将要睡去时,方寸却忽然灵光一闪。 或许,虽不必教化,但功德也有得赚…… 第二十四章 无耻浑蛋(一更) 翌日,天还未亮,有薄薄的雾涌荡在柳湖城间,石板微润。 申时明在仆人的搀扶下骑到了马上,刚一挨着马鞍,便痛得一声惨呼,愤愤的踢了仆人一脚,调整了好几个位置,才终于找到了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慢慢的摧马向前走来,心里恨恨的骂着:“该死的方老二,当年是我先看上的那个卖艺小娘子,你却非要抢了先,夺人不说,还打了我一顿,打我就算了,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转手你就说人丑,给撵走了……” “好容易等到了如今山水轮流转,你方家要倒了,你又犯在我手里,想要报那一娘之仇,结果你倒手黑……说也奇怪,明明我修为高过他,怎么就是没能把他给收拾了呢?” “一定是那个王八蛋偷袭的缘故,等我养好了伤,你就……” “……” “……” 心里想着,来到了街头,与已经在这里等着的三位同窗,一起缓缓纵马向书院赶来,路上众人皆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也不去瞧对方脸上的乌青,只是心里,却当真是郁闷至极。 明明说好了一起过来教训一下那位方家的二公子,一是能够在书院同窗面前大出风头,二也是可以打击一下方家如今在柳湖城里的些许名声,方便行事,而最重要的,则是投元执教习所好,好让他老人家开恩,多多指点,好让自己在三年期满的时候讨个好出身的吗? 可如今这个结果…… “到了书院,谁也不要提昨天的事情……” 直到快出城时,申时明才闷闷的开了口,发着狠嘱几人道。 余者皆默不作声的点头,又何须申时明提醒,他们也知道若是自己这些人挨了打的事情传开,那可真就得偿所愿,在一众书院同窗的面前大大露脸了,分明是已经在书院里呆了两年的小炼气士,却被人家刚刚进了书院的方二公子一顿狠捶,不知要被笑成什么样呢…… 书院弟子皆好颜面,这个脸是万万不能丢的…… …… …… “几位师兄有礼了,尤其是申时明师兄……” 也就在他们刚刚商量好了,回到书院如何应对别人问自己脸上的伤该如何回答时,忽然间前面响起了一个笑声,申时明与三位同窗皆是一惊,抬头看去,便见到城门外面,一辆精致的黑色马车已经横在了路间,马车之上,方寸笑吟吟撩开了帘子,正向他们打着招呼。 “你……你想干什么?”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申时明一怒之下,牵动了伤口,不由得咧起了嘴。 “昨日我与诸位师兄切磋,甚有心得,只是并不过瘾,所以才一早来候着诸位师兄……” 方寸走下了马车,笑着道:“再来切磋一下?” “……” 马背上的申时明顿时呆住了,还乌青的眼瞪得溜圆。 “你……你你你……” “方……方方方……” 其他几个马背上的纨绔也吓着了,一个个结结巴巴的,连个话也说不清楚了。 你这昨天已经占了大便宜,怎么就…… 方寸笑道:“听说书院里别人请求切磋,是不可拒绝的,对么?” 申时明与三位同窗已是不知该怎么说了,尤其是申时明,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脑袋一热,就想冲过来跟方寸拼了,只是刚刚一动,便浑身剧痛,昨天挨了方寸一顿结实的,虽然方寸下手算有些轻重,没有真个让他受多重的伤,但这才一夜过去,想养好却也是不可能的…… 而方寸笑过之后,却已忽然叫一声:“请吧!” 身形陡乎间向前,自申时明马边掠过,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直接扯下了马来。 “我尼玛……” 申时明又惊又怒,叫声还未落下,便已经被方寸一脚勾翻在了地上,而后出手利索,噼哩啪啦一阵子,申时明已不知挨了多少下,头脑都晕沉沉的,只捂着裆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你倒是聪明了……” 方寸看他捂裆捂的严实,找不着出手的机会,可惜的摇了摇头。 然后目光一转,看到了另外几个人身上。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慢慢从马上跳下,然后捂住了脑袋。 噼!哩!啪!啦! 半晌之后,方寸神清气爽,坐回了马车,以心意打开了那道天道功德谱。 看着上面浮现的一百功德字样,便更神清气爽了! 虽然自己不打算去教化,赚那三千功德,但小怪还是可以来回刷一下的嘛! 先一口气刷个三寸三厘三分再说! …… …… 而莫名其妙又挨了这么一顿的申时明等人,却不知自己的厄运已经开始了。 到了晚间,他们满心愤愤,从书院里出来,决定先去找个酒楼喝上一顿,撒撒怨气,放放狠话的申时明等人,刚刚才拐到了书院外面的青柳小路上,便看到了那辆黑色的马车。 方二公子倚在了马车上,懒洋洋的向他们拱手:“申世兄,我来讨教了……” …… …… 第二天,他们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夜色往书院里赶时,刚到了城门边,便看到了大道之上,那辆黑色的马车就停在了城门外,像是已经等了许久,马车里一个笑声响起。 “申世兄,我来讨教了!” …… …… 第二天下学,他们特意的晚出来了一会,然后就看到了书院门口的那辆黑色马车。 “申世兄,我来讨教了!” …… …… 申时明已经快哭出来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难缠的主儿! 一开始他只是想着方家破败了,这姓方的又进入了书院,偏巧又不被教习所喜,那自己教训他一顿,既可以出一口恶气,又可以讨好教习,这天底下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呢? 然后,他就经历了这世上最惨的事情! 他只不过是向这人请教了一次,这厮便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自己。 自己从书院里出来,他在那里等着。 自己从城里出来,他在那里等着。 有一天自己干脆告了个假,故意迟了半天没去书院,大中午的都看到他在自家门口等着。 堂堂申家少爷,哪能受这个气? 他气不过,向自己的父亲说了,父亲却告诫他不能惹方家,哪怕方家如今看起来没落在即,但申家,也绝不会做第一个招惹方家的人,第一口肥肉是香,但第一条咬钩的鱼可是要挨刀的! 没听说吞海帮的老朝,那等名震柳湖城的凶人,想去夺方家的十二连环坞生意,都碰了一鼻子灰,躲了好几天才敢再露面么? 谁也不知道方家怎么做到的,那十二连环坞,竟连老朝都碰不得。 也是十二连环坞那个例子在那里摆着,所以柳湖城里方家的生意,稳当着呢…… 一开始都磨拳擦掌要向方家下手的,如今老实得不得了! 就因为你小孩子打个架,就拿申家的命去拼么? 不值得! 你躲着点就是了…… 申时明一听悔的肠子都青了,他哪里是不想躲啊…… 一开始他是真的想捂着这件事,之前他对方寸说的话倒不是假的,书院学子,确实有切磋斗法的风气,虽然规矩上是要求点到即止,互有进益为上,仗了这切磋的幌子仗势欺人的也不是没有,这别人要求切磋,自己拒之不理会丢面子的风气,便是他们带起来的。 可人家切磋,就算是欺人,也只是欺个一次两次就完啊! 哪有逮着一个人不放的? 他初时还怕丢了面子,不肯在人前说,可是一次两次三次,他天天被方寸堵着打的事情早就传遍了书院,自己都已经成了一个出名的笑话了,便是以前一些与自己交好的人,如今看自己的眼神也变了,自己想去邀请几个厉害的助拳,但对方却都摇摇头,推却了。 “切磋之事,你情我愿,外人怎好插手?” 申时明再傻也明白,这些人其实是不想去惹方家的二公子了。 柳湖城方家,本来就是这柳湖城里独一份的存在,之前忽然名声一落千丈,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方家要倒了,这才有人迫不及待的出手,想要从方家身上刮些油水,可是随着老朝失利,那些人便都不敢轻举妄动了,而方家公子闯后山,又天天嚣张的堵自己,倒让人忌惮了。 城里还是书院里,都在流传,方家肯定还有别的靠山! 不然的话,十二连环坞那么肥的生意,怎么连老朝都抢不走呢? 一想到这些,申时明便悔恨得要拿脑袋撞墙…… 怎么会呢,怎么就这样了呢…… 申时明咬了半天的牙,决定豁出面子去找一个人! 她若不帮自己,那便无人会帮了。 第二十五章 孟仙子(二更) “来回刷小怪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书院外面,湖边小道上,黑色马车静静的停在了路边草从之中,方寸正躺在了马车上,静静的数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收获,同时也等着申时明师兄下学,他已经让小青柳去盯着了,千万不能让他跑了,上次申时明特意走了另一条路,多绕了四五十里,再从南门回城…… ……还是给堵住了! 但咱方二公子盯上了人,又哪有让你逃掉的道理! 反正咱也被教习赶出来了,时间多多。 有过前世经历的方寸,深知一些教人学道理的地方,某些事是真的不讲道理。 自己堂堂柳湖城方家的二公子,以前别说是申时明这等绔纨,便是书院里那些座师、教习,又有几个敢欺到自己头上来的,可是自己的兄长一死,方家便成了很多人眼中的肥肉,自己似乎也成为了一些人用来立威,甚至是拿去讨好别人的靶子,实在是让人气的发笑。 不过,如今好在也有一些变化了。 十二连环坞献给了书院之后,结果与自己想得差不多。 他也不知道这十二连环坞是怎么分的,更不知有几个码头真正献给了书院,只知道如今的十二连环坞,明面上分毫没动,只是暗中换了几个掌柜与算盘,这很正常,十二连环坞不可能全部教到书院手里,而就算交到了书院手里,书院短时间内,也不会大张旗鼓宣扬。 毕竟,再多人认为方家要倒,也不确保方家有没有别的转机。 或许上面某个大人物,随口一句话,方家可能就再次找到了靠山,惹不起的靠山。 书院没那么傻,风向清楚之前,他们不会大肆宣扬十二连环坞在他们手里。 而这一来,老朝倒是倒了楣。 方寸听说了一个消息,老朝前不久放出了话之后,见方家没有将账簿交给他的意思,便大动肝火,出动了不少人,前去码头捣乱,劫掠,甚至放火,只不过,那些闯进去的人,无一例外,都直接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迷了,排成队跳进了湖里,足有十几个凶悍悍匪,没活一个。 老朝本人,据说也吃了个大亏。 谁也不知道细节如何,只知道他连夜便躲到了城外寨子里,好几天才回来。 从那之后,他便再也不提那十二连环坞的事。 正是这件事,也威慑到了一些其他想打方家生意的人,再不敢随便出手了。 而方家的生意暂时保住了,方二公子的威风也得立起来,虽然方寸是从后山入的书院,乃是众人眼中的天才,但是他这个天才,却第一天上课,便被教习撵了出来,而且比别人晚了两年入书院,众所周知,修为低浅,有一个申时明来找麻烦,便保不齐会有其他的…… 所以方二公子便只有拿着申时明来立一立威风了…… 只要自己找别人麻烦的名声传出去,敢找自己麻烦的人便会少一些了。 所以方寸才不会轻易的放过申时明。 这是为了让自己日子好过,绝不是为了功德! ……话说这几天里,已攒了八百多功德了! 倒不是每次打申时明,都能够得到一百功德,实际上除了前两次之外,后来每打他们一次,功德都会少一点,尤其是他们这些人分开了走,自己只能堵申时明一个人时,功德便更少了,但好在,无论少与多,打了就有,方二公子也不挑,反正申时明打起来还是挺顺手的…… 这些功德,他暂时还未转化成先天之气。 挤牙膏似一次一点很不爽气,方二公子是喜欢剥一堆瓜子一口吃掉的类型! …… …… “应该快来了吧……” 看看时辰,已将日落西沉,书院已有不少回柳湖城的学子们走了出来,或骑良驹,或上了书院门口的马车,慢慢的顺着大道走来,有不少人看到了方寸停在路边草从里的马车,便都刻意的放缓了脚步,远远的向这里看了过来,窃窃私语之间,皆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申时明每日被方家二公子追着捶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他们也都想等着看一番热闹。 “堂堂大乾仙师方尺的弟弟,修行奇才,这般以强凌弱,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吧?” 但也就在方寸要动身时,马车之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冷淡的声音。 方寸掀起了车帘,向外一张,倒是不由得一怔。 马车外面,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女子。 此人生得身材高挑,肌肤雪嫩,身上穿了件寒潭碧水色的裙子,腰间系了块红色的玉佩,足上穿的是双小巧精致的白色靴子,裙角掩映之间,皓腕晶莹,只手可握。座骑却不是马,而是一匹高大如牛的云纹雪斑鹿,她斜坐在鹿背上,居高临下的向方寸看了过来。 柳眉微皱,眸泛星辉,身上似有一层冰清的霜气,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好歹有前世的见识,对美人的抵抗力还是有的。 方寸微一怔后,便笑了起来,道:“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我是来劝方二公子的!” 那碧裙女子清清柔柔的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一股坚冷的气质,道:“令兄方尺,乃是我此生最敬佩的人,其品性高洁,天资矫矫,便如出尘之仙,你是他的胞弟,便无其那等惊世天资,也该传他几分品行,这般仗了天资,以强凌弱的行径,岂不坏了兄长的名声?” “欺凌同窗?” 方寸脸色倒是变得有些玩味了起来,笑道:“你与申时明什么关系?” 女子摇头,淡淡道:“我与他并无关系,只是看不惯这等行事!” 方寸眼里的好奇之意,顿时变得更浓了。 …… …… “那位是……” 而在此时,之前那些从旁边经过,便放缓了脚步,想着跟着看场热闹的书院学子们,在看到申时明没有出现,这么位碧裙女子却来到了方寸的马车旁边时,也皆吃了一惊,都忙远远的让开了一些距离,然后便驻足在了不远处围观着这里,期间可以听到他们的窃窃议论声。 “孟知雪……” “院主亲传弟子,她居然现身在了这里……” “难道是申时明请过来的?” “是了,申时明这等没出息的,也只有孟仙子会帮他了……” “孟仙子出了名的一身正气,眼睛里容不得砂子,她与其他几位最是钦佩小仙师方尺的书院佼佼者们组建的南山之盟,本义也是为了效仿方仙师行事,守心正道,扫荡一切世间不公,申时明走头无路之下,去找她倒是对了,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孟仙子愿意帮助他……” “只是这样一来,孟仙子却与方尺仙师的弟弟对上了,倒也有意思……” “……” “……” 远处的议论声传进了方寸耳朵里,心间微微一动。 又仔细打量了这个女子一眼,原来是她。 不过转念想想,也只有是她了。 白厢书院,学子三百,因资质不同,而分上中下数阶,其中中阶最众,上阶与下阶皆少,而除上中下三阶之外,又有些出类拔萃,凤毛麟角一般的佼佼者,其先天之气,已无限接近了三寸三,甚至说有可能超越了三寸三,而这样的人,在整个白厢书院,也只有一个。 孟知雪! 此女据说是城守的侄女,特地来到白厢书院求学,本身背景,便已深厚无比,偏偏又因资质惊人,被院主瞧上,收作了亲传弟子,乃是白厢书院独一无二,出类拔萃的一个。 此前方寸便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没见过人。 如今瞧了一眼,倒是暗自点头,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模样十分不错,身材也不错…… 而且在传说之中,这孟仙子似乎对自家兄长甚是敬佩,每每提及,皆满面钦佩,现在看起来,这个传闻似乎也是真的! “这位姑娘说的话倒是挺好听的……” 知道了对方是谁,方寸便也眯着眼笑了笑,然后道:“就是有点不讲理!” “嗯?” 孟知雪秀眉微挑:“我不讲理?” “不错!” 方寸笑了笑,道:“你说我欺凌弱小,可知道切磋之事,本是他先来找我的?” 孟知雪轻轻点头,道:“是他不对在先,但方二公子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得理不饶人?” “凭什么不与他一般见识?” 方寸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孟知雪,道:“本来在他们眼里,我刚刚入了书院,修为低,又被教习所恶,不肯教我,所以自然是弱的,也因为我是弱的,所以他们才故意来为难我,只是因为我修为进境比他们想得快,反打了回去,结果落在仙子眼里,我便成了以强凌弱,不该与他们一般见识,丢了兄长脸面的人,那依着仙子这意思,我只有任由对方欺凌,才算不丢了兄长脸面?” “……” “……” 迎着方寸的目光,孟知雪微微有些语塞。 本是准备了一肚子劝教之言过来,想要训人,没想到,一上来居然被人给训了? 第二十六章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感谢雪鹰大佬盟主加更) 此时,众多等着热闹的学子们,都在不远处瞧着,满面期待。 而听了方寸的话,孟知雪也明显愣了一下。 “方二公子莫要误会,我并非说方尺仙师的弟弟,便要一昧忍让……” 她没有急着回答,细想了一下,这才轻声解释道:“在申时明求到我跟前时,便已细问过了他,他不敢瞒,道出了原委,此前是他不对,我说过了他,亦不觉得方二公子反击有错,只是如今你毕竟已出过了气,何必再咄咄逼人,双方各有不妥,各退一步,岂不是好?” “说什么皆有不妥?” 方寸伸了个腰,笑道:“先撩者贱听过没有?” 孟知雪似乎真个认真想了想这四个字,却一无所得,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谁招惹谁都好,但一昧欺人,不予退路,总是有些与理不合,书院规矩也是并不允许的……” “规矩?” 方寸看向了孟知雪,笑了笑,道:“这天下间,守规矩的向来是老实人,其他人却不见得在意,便如申时明欺我时,他不曾想到孟仙子,亦不曾想到书院的规矩,如今我反过来欺他,他倒将孟仙子请了出来,他来欺我,却被我反欺回去,本是天经地义,简简单单,但孟仙子却在此时出来劝我,我可以答应孟仙子不再向他出手,但你就能保证他痛改前非?” 孟知雪沉默,显然自己也无法保证。 而方寸则是笑了起来:“问题就在这里了,我听孟仙子的,因我是老实人,旁人却见得会听,孟仙子的规矩,许是好的,但这规矩却只助涨了恶人气焰,要来又有何用?” “……” “……” 孟知雪神情生出无尽细微变化,似思索,似羞恼,久未开口。 而方寸则只一脸平静的看着她。 对于这位旁人口中的书院第一才女,他心里倒也觉得有些新鲜,瞧这小娘皮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虽是娇美,却又多了几分清冷,明明姿容照人,但却又板板正正,一丝不苟。 在她身上,方寸莫名有种见到了自家兄长影子的感觉,心里并不舒服…… 因此他倒真想看看她的反应! 若她怒了,不过是个听多了英雄传说,想代表月亮惩戒恶人的黄毛丫头! 若她不怒,定是个心机阴沉,沽名钓誉之辈! 她若与自己争辩,多半是个争胜负重颜面的虚伪之徒! 若她摆出一副不屑与自己争的样子,更不过只是心意不正,虚张声势的妄人而已! 反正都看不上! …… …… 心里已有了诸般答案,方寸脸上便也多了几抹冷淡之色…… 只是他也没想到,孟知雪神色几番沉凝,却终于回归了平静,轻轻吁了口气,看向方寸的眼神,倒是没有了先前那等不满,而是轻声道:“方二公子这些道理,我确实辩不过……” 方寸“呵”了一声,便已准备离开。 但孟知雪立时又轻声道:“但你这些道理,我又何须去辩?” “便如仙师方尺曾经说过的一般,道理若只是用嘴就讲得清楚,就不必用剑了……” “嗯?” 听着这番话,方寸倒是微有些诧异的看了孟知雪一眼。 “我讲不出这等天花乱坠的道理,我只认死理,也只认最简单的道理……” 说着话时,她轻声一叹,神色也变得从容了下来,轻声道:“规矩或许会让老实人吃亏,甚至被恶人借用,可若没了规矩,大家都只凭自己的本事横行,强者便该欺人,弱者便该忍气吞声,天下不就大乱了,到了那时,老实人便不只是吃亏,便是想活也无法活得下去了……” “便如方二公子,你天资再高,却也不见得高过了所有人,若人人不守规矩,你欺申时明是天经地义,那我欺你,岂不也是天经地义?” 话音落时,她忽然目光微微一凝。 方寸的马车,轻轻一颤,还不等他缓过神来,便见整个马车,已连人带马,腾空而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起,提在半空,然后轻轻向外一放,稳稳停在了大路中央。 “什么鬼?” 方寸吃了一惊,脑袋伸出窗子,往车下面看着。 “方二公子是个明白人,想是能够理解我这等粗浅道理的……” 孟知雪看着方寸吃惊的表情,微微抬头,面上倒是现出了些傲然笑意,如冰雪初融。 方寸瞅着她那像只开屏孔雀似的傲气,眉头都皱了起来。 “是非对错,望方二公子想得明白……” 孟知雪则是笑着,拍了拍云纹巨鹿的脑袋,刚待要走,却又想起了一事,望着方寸道:“你入书院之后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你不必委曲,三日之后,座师讲道,你过来吧!” 云纹鹿晃了晃大脑袋,转头向书院奔去,越走越快,很快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这见鬼的小娘皮……” 马车里面的方寸,脸色也显得有些古怪,嘟嘟嚷嚷的下了马车。 绕着马车转了一圈,脸色就更古怪了。 一想到这马车的份量,不由得心下有些沉重,这炼气士的手段,还真是让人惊讶,瞧那孟知雪,瘦瘦弱弱,面筋也似的人儿,居然无声无息之间,便可以将一驾马车给托举了起来? 若与这样的人交手,恐怕她心念一动,自己就被镇压得动弹不了吧? 再如之前自己对付那位表兄的手段,对她这样的人,怕是也完全不起作用,她的驭物之法如此厉害,只消心念一动,便可以将那所的弩箭都给定在半空之中,全然近不得身! “这么大的劲儿,你咋不码头上扛大包去呢?” 心里越想越是古怪,方寸不由得看向了孟知雪消失的书院方向,暗骂了一声。 而见得孟知雪离开,远远看热闹的众书院学子也纷纷议论着离去。 “孟仙子果然不愧是孟仙子,驭物手段当真让人惊叹……” “就这样吗?” 也有些人失望:“本以为孟仙子会出手教训他的,没想到只是稍稍警告了一下……” 有人道:“孟仙子生平最敬方尺仙师,许是多了些顾念之意吧?” …… …… “啧啧啧……” 一边的大树后面,小青柳一溜烟的跑了回来,摇头晃脑,十分感慨。 方寸瞪了他一眼,道:“你啧个什么?” “这可是柳湖城里都在传的白厢书院小仙子呀,果然厉害……” 小青柳嘿嘿的笑道:“公子可不知,以前咱们家的下人也都在暗中聊起来过,想着这整个柳湖城,谁家的小姐有资格做咱们方府的二夫人,结果怎么着,管他什么世家小姐、豪门闺秀,不是身份差点,就是名声不够,这几年里才有了定论,都觉得也就这白厢书院里被人公认最为出挑的孟仙子才有这个资格,免免强强,能配得上咱们柳湖方家的二公子呢……” 方寸闻言倒是笑了起来:“还有这一讲?” “现在看看还是算喽……” 小青柳叹道:“公子与她真过到一块了,肯定会吵架,万一吵急了眼,还打不过……” 方寸脸都拉了下来,道:“呆会你自己跑着回府!” 小青柳嘻皮笑脸的道:“我怎么着都行,咱们这会去哪?” 方寸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摸到申时明这会躲的地方了?” 小青柳顿时瞪大了眼睛:“还去?” “她是个认死理的人,咱也是啊……” 方寸道:“再说好容易才从书院找了个我能打得过的……” 小青柳呆了半晌,道:“公子说的有道理……” …… …… “这回他应该走了吧?” 此时的申时明,还在书院里等着,他已托了人去打听,知道孟仙子确实没有骗自己,亲自去找那方家的小恶魔了,看样子,虽然平时大家说起了南山盟,都觉得那就是个笑话,可是真出了事之后,也确实只有南山盟才愿意出手帮自己啊,想必那姓方的该消停了…… 饶是如此,也不敢立刻就走,待到夜幕,才从书院溜了出来。 翻身上马,一步三张,来到了书院门口,只见静悄悄的,半个人影没有。 走在路上,左张右望,月光下安安静静,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半个人影也没有。 一路回来,眼见得见到了高耸的城墙,申时明终于稍稍放下了心。 抹去额头冷汗,便要纵马入城,却忽然听得笃笃驾驾,旁边黑影里一辆马车驶了出来。 申时明整个人的身子顿时绷直了。 那马车走到了城门前面,横在路间,车帘子掀开,露出了那张该死的俊俏面孔。 “申世兄,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妨来切磋一下?” “……” “……” 听着那异常熟悉的话,申时明这时候已经彻底的绝望了。 “怎么还来?” “连孟仙子出面都没有用的吗?” “你真要堵我一辈子吗?” 谁也无法理解这时候申时明心里充斥着的那股子绝望劲儿,谁也无法明白这时候申时明心里的无力与懊恼有多么的浓,他这时候只想使劲捶自己的脑袋,只想使劲的抽自己的脸,而这无穷无尽的懊恼达到了一定程度时,却也在他心中形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强大力量。 他在马上木然了半天,才忽然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向着方寸的马车走去。 方寸眼睛眯了起来,看着面无表情走过来的申时明。 然后就见申时明来到了马车前面,直挺挺的,忽然之间,一躬到底。 “方师兄,是我错了……” “之前确实是我有意找你麻烦,我向你道歉……” “你要打我……便出手吧……” 他老老实实的,声音里隐隐含着哭腔:“但我,绝对不会再和你切磋了……” …… …… “额……” 本来是想过来找申时明谈谈心的方寸,整个人也懵了。 望着躬在马车前的申时明,他耳边忽然传来了“哗啦”一声,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眼前有一道天道功德谱浮现:“浪子回头,教化有成!” “赐功德:三千!” …… …… 这特么怎么就教化成功了? 第二十七章 世间惟一 看着眼前的申时明,再看着功德谱上的数字,方寸愈发觉得有意思了起来。 而向来最要面子的申时明,这时候却垂下了眼睑,神色哀凄却平静,老老实实的站在了方寸面前,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之前那等浮夸凶横的模样已是半点也不见,倒像是凭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老实而懊悔,像是别说方寸打他,就算是拿刀砍他也认了。 “这靠打,也能把人给打的‘教化’了?” 方寸整个人都有些无语了,好一会再反应过来。 自己也没试着跟他讲过道理,也没有试着对他树过三观,甚至没有去指出过他某些地方对,某些地方不对,也就只是逮着了这么一个顺手的人,打发打发时间,刷刷功德而已…… 他居然就学好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慧根? 看着眼前申时明大彻大悟,痛改前非的模样,方寸觉得再点他两句,他能跑去当和尚! …… …… “唉……” 终究还是叹了一声,方寸抬起手来。 申时明顿时吓的一哆嗦,却见他只是放下了帘子,竟是沉默的离开了。 有些遗憾,这一只,薅秃了…… 倒是已经准备好了再挨一顿打,而且绝不还手,只是要好好想想,自己这个麻烦是怎么招惹来的,为什么书院里的其他人,元执亭里的其他人招惹不来的申时明,呆呆的看着那马车慢慢的离去,一直消失在了城门楼里,连个影子也不见,终于确定,自己的噩梦,过去了。 这一刻,他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明明心里应该满满是怨恨,偏偏他这时候,居然被感激充盈。 他感激南山盟,看样子孟仙子的劝告,还是有用的…… 他也感激那个方家的浪荡子,居然真的肯放过了自己…… 在这世道,还是与人为善的好啊! …… …… “恶人自有恶人魔,所以这时候我是个恶人?” 回了方府里的方寸,心里也在想着。 这出乎意料的三千功德到手,倒让他对这天道功德谱另眼相看了。 瞧着正儿八经,其实也挺皮的吧…… 合着你不需要什么教化不教化的,你要的只是个结果吧? 论心不论迹? 看样子,自己对这天道功德谱的了解,还是太浅了…… 府里还在等着方寸吃饭,方老爷子与方太太都已经让丫鬟把饭菜热了几遍,见到方寸回来,这才重新端了上来,一起动筷子,吃到一半,方老爷子才摆足了慈父的架子,劝方寸以后莫要再难为申家的小子,似乎方寸天天追着申时明打的事情,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知道了知道了……” 方寸感慨的答应着,向方老爷子下了保证,然后吃了几口,便急着回了卧房。 倒是方老爷子没想到方寸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都感动了。 “孩子懂事了……” 他一大把年龄,在那里抹着泪花。 方夫人更是泫泫欲泣:“老大没了,老二也就长大了……” 这感动的老两口,又哪里想到,这时候方寸已经把申时明的事丢到一边了。 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瓜子嗑完了,该一口气塞进嘴里了…… …… …… “三千八百功德!” 如今的方二公子,已经有了三千八百功德在身了! 早就想着借功德再提升一下先天之气,看着有何变化的他,已有些按捺不住了。 如今的自己,已经是三寸二八,再有五百功德,便可以将先天之气,提升到常人的极限,三寸三分三厘,而这三千八百功德若是全都加上,那岂不是会直接便超过了极限? 三寸六分六厘? 什么白厢书院上上天资,什么孟仙子,那得被自己甩到什么地方去了? 回到了卧房之后,他先将自己的砚台,放在了书案正中心的位置。 方宅门口那一对不怎么正经的狮子,歪头的歪头,咧嘴的咧嘴,更显得不正经了。 做罢了这些准备,方寸才坐回了榻上,凝神静气,唤出了天道功德谱。 微微计算了一下这三千八百功德,方寸决定徐徐图之。 “消耗五百功德,补我先天之气……” 他在心里低声说着。 “哗……” 那是清脆的,像是水流在拍打生满孔洞岩石的声音。 方寸的三千八百功德,在这时候数字变化,化作了三千三百功德。 而与此同时,再度出现了之前那种先天之气增涨时浑身舒泰的感觉,好像整个人都浸在了温烫的泉水之中,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已打开,沟通着天地,而天地之间,则似有某种温流,涌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流过了自己的周身血脉,充盈着自己的气血与肉身…… 内视中,那象征着自己先天之气的烛火,忽然便向上腾腾涨了一下。 周围更是大放光明…… “这就是极限了?” 方寸内视之间,看着那烛火,心神一时莫名激动。 两世为人,方寸的养气功夫,已明显要比同龄人强上一些,可是如今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些许的激动,原因无他,如今自己代表着的,便已经是常人的极限! 三寸三厘三分! 上苍赐予生灵的最高先天之气! 不过这种激动,却是心灵上的,而对于方寸本身来说,与他之前的三寸二八的先天之气相比,倒像是没有太大的变化,或许这种变化,只会在将他逼到了极限的时候体现出来,便如闭气,或许以前无论如何也撑不过一百步,如今却可以百尺竿头,多撑上几步…… 又或许,原来无论如何也跑不进百米十秒,如今却可以跑得进去…… “我先天之气已达到了最高,是否也会有些异于常人的天赋?” 方寸更关心的是这个。 传说中,每一位先天之气超过了三寸三厘的,都是天之宠儿,是绝世奇才。 这样的人出生之时,往往都会天生异象,百里可见,而在他们成长了起来之后,不仅修行天赋,远超常人,更是会在七经的修习之中,展露一些惊人的异常,便如过目不忘,便如耳力惊人,又或是天生神力,或是可以嗅到常人无法嗅到的气息等等,各有不同。 更罕见的,还有天生可以与动物交流,对异性拥有致命吸引力等等。 莫小看了这等异常,炼气之道上,便唤作天赋异禀。 此等优势,加以修持,便可以做到一些常人无法企及的惊人高度! 此前的方寸先天之气只有二寸九八,自难以奢望这等天赋异禀,可如今,自己的先天之气,已补到了极致,那是不是自己也就会出现这等超越于常人的天赋异禀之力来了? 睁眼看看周围,没啥变化。 抽了抽耳朵,好像也没啥变化。 鼻子嗅了嗅,有淡淡的牡丹花香自窗外飘来……也很正常。 握了握拳头,孔武有力,但也不能算是夸张…… 低头看了看,好像也跟以前一样…… …… …… 方寸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心里暗自揣测:“是因为我这先天之气靠功德补上来的,没有异禀,还是人之天赋异禀,不是这么快就能发现的,需要在修行之中,慢慢觉醒?” 一时他自己也有些拿不准。 毕竟这先天之气,在常人眼中是根本不可能提升的,想要参照一下都找不着对象。 “不论是哪种,反正先天之气提上了,便有好处……” 方寸自己心里暗暗想着,倘若先天之气,便决定了修行的速度,那么这时候的自己,便已经达到了极限,同样的修行之法下,这世上,将再也不可能会有人比自己更快…… “不过我倒是要小心,不能随便让人发现我的先天之气这么强……” 心里暗暗想着。 若是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先天之气达到了极限,甚至超越了极限,怕是会将自己当成怪物,好在,先天之气,本就是一个人,或说是生灵,最为本源的一个秘密,外人很难窥得清楚,哪怕是书院里的测量办法,也需要炼气士本人配合,才能最终得出一个较为准确的数值。 方寸若是愿意,便可以让人看不透自己的数值。 简单来说,先天之气,想要作伪,显得更高,难,想要显得低些,则很容易。 “既然如此,那我便要试试,这个极限,能不能打破了……” 方寸心底暗暗思虑,开始了第二步。 常人先天之气的极限,便是三寸三厘三分!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突破这个极限…… 那拥有了天道功德谱的自己呢? …… …… 慢慢的,方寸放缓了自己的心情,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天道功德谱上…… “消耗三百功德,补我先天之气……” 方寸心底,暗暗说了出来。 一次不敢转化太多,怕有什么惊人的异样出现。 饶是如此,他在说出了这句话时,一颗心也不由得嘭嘭直跳。 想着自己如今可能正在跨出这个世界无人打破的极限,便不由得感觉压力山大。 “哗……” 又是一阵水流声清越的响起,功德之数,又减少了三百,成为了三千。 方寸心跳的几乎要跑出腔子来。 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定睛看去,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先天之气,仍然是三寸三厘三分。 居然没有变化? 也就在他心里生出了些许愕然之时,便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好像是在自己的先天之气上,有些许气流荡开,自前额之间,向着自己的体内涌来,也是随着这气流的涌入,自己周身,都微微发暖,本来如今没有在修炼的内息,竟于此时,出现了一丝十分明显的壮大…… “嗯?” 方寸眼睛微微睁大,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只微一沉吟,便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天道功德谱上:“消耗五百功德,补我先天之气!” 第二十八章 绝顶天才 “哗……” 流水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方寸认真的感受着,仔仔细细的体会着体内的每一丝变化。 他认真的感受着那额心之间散溢的暖流,也认真的感受着那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与自身内息交织然后融合,壮大着自己内息的滋味,整个人的表情,都慢慢的变化了,嘴巴微张,神色呆滞,脸上露出了虽然强行压制,但仍然漫延开来的狂喜之色…… “原来是这样……” 察觉到了这变化的方寸,又惊又喜,难以自持。 “先天之气的极限,是无法打破的!” “但这并不代表,自己无法继续借功德加持自己的先天之气……” “转化的功德,无法直接加持到自己的先天之气上,但却会散溢开来,融入我的肉身,壮大我的内息,也就是说,虽然先天之气到了极限,无法改变,却可以改变我的后天之气!” “……” “……” 这一发现,简直比方寸看到先天之气变化了,都要激动。 先天之气,乃是人之本源。 但后天之气,才是代表了人的修为、境界! 每一位炼气士,皆是靠了先天之气,引动天地之间的灵息,借吐纳引入体内,化作自己的内息,也即法力,又或说后天之气,而借着这后天之气,便可以施展术法,提升自己的速度、反应,甚至是在后天之气达到圆满之后,用来淬炼肉身,修成超越凡人的宝身境! 而后天之气,提升的方法有很多。 吐纳自是一种,此外还有读书、服丹,甚至是高人传渡,因着方法不同,甚至修行环境的不同,后天之气的品质,也各有不同,总得来说,有这么上下几个不同的等阶。 众所周知的,借读书悟道提升的后天之气,最为纯正,浩然,几乎接近了先天之气。 而靠自己吐纳炼息,修炼出来的后天之气,则排第二,最为稳固,扎实。 再次之,则是靠旁人传渡,化别人内息为己用,提升最快,但毕竟有些驳杂。 最下等的,便是服丹,借药力提升内息。 这样提升出来的内息,或强或弱,都会有个明显的缺陷,那便是不够扎实,如空中楼阁。 当然了,虽有这等划分,却也并不绝对,便如读书养气的,平时也会吐纳,甚至服丹,而借别人传渡的,自身也有一定份量的内息,乃是自己读书吐纳然后修炼出来的…… 可这些修炼方法的本质,却决定了一件事。 绝不会有一个人的内息,在精纯度上,可以超过先天之气。 后天之气,只能修炼的越来越多,积累的越来越越浑厚,却永远达不到先天之气的精纯。 但如今的自己呢…… 方寸惊喜的感受着体内内息的变化,内心涌动着喜色。 每借功德转化一部分先天之气,它便散溢了出来,融入自己的内息,某种程度上讲,自己的修行方法,完全可以凭了赚取功德来实现,而最重要的一部分是,自己这其实就等于在借先天之气来修行,那无论是读书的,还是吐纳的,又或是靠高人传渡与服丹…… 还有谁的内息,会比自己的更为精纯? “哈哈哈哈……” 方寸越想越是开心,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低调低调,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以免被人发现,我得忍住……” “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 “……” 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的方寸,认真的做了一个计划,发现了这功德的妙用之后,他又转化了五百功德,化作自己的修为,而借着这前前后后一千八百功德,他的修为也已经成功突破了炼息初期,进入了炼息中期,算是提升了一个小小的境界! 而他也已做好了打算,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没有上限的将先天之气,尽数转化为修为,但却不能去尝试,一是这般做了,先天之气散溢于体内,数量太多,也留存不住,白白浪费,二来,万一真提升成功了,那修为一下子突飞猛进,也会引来别人关注。 所以他如今便按捺住了自己,早作准备,以后,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每日只转化一百功德作为法力,细水长流,只有这样,才能使得修为提升,虽然快些,但也不会太过惊人。 当然了,相应的,自己每日的吐纳,倒是省了。 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吐纳所来的内息之力,反而会使得自身法力,更为驳杂,反倒不如直接以先天之气转化的法力更精纯,别人吐纳,是提升修为,到了自己这里,反而是拉低实力了,当然,也不能完全停止,自己的法力,自然要越精纯越好,但太精纯了,也太显眼。 事实上,这时候的他,完全可以先先天之气,将之前自己吐纳而来的内息全部洗去,只留下先天之气转化的内息,这样自己就可以拥有着纯粹的法力,完全与先天之气等同的法力,但那样,自己在别人眼里,恐怕也就会成为一个怪物了,太出风头,并不是一件好事。 自己如今的人设是个天才,可不是一个怪物! 所以方寸非但不准备洗去,反而会不定期的,也吐纳一些,借此拉低自己的法力精纯度。 具体环节怎么来,慢慢操作便是了。 …… …… 后面两天里,方寸仍是照常出门,在书院里转悠,只是没有再去堵着申家的公子打了,旁人倒还以为方寸是被孟仙子劝过,这才收了手,私底下,倒是说着方寸还挺识实务。 而方寸,则懒得理会旁人,只是全心全意皆放在了修行之事上。 毕竟他的修为,提升太快了,他需要一定时间的消化。 修为不是提升到了,就可以拥有各种各样的神通,同样也需要参悟与修习。 便如驭物之法! 作为炼气士神通的两大根基之一,驭物法在炼息中境,便已可以修习,并且施展。 而为了不太过引人注意,暂时压缓了自己修行的方寸,如今自然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来熟悉自己的这一身法力,并且手里捧着一卷《术经》,开始了自己啃经文的过程。 九经之一的《术经》,讲的便是驭物之道。 这也是需要炼气士最早需要下深功夫去参研的经书之一。 别看驭物听起来简单,但是其中的运用,却大有门道,仅仅是术经最浅显的部分,便有着取物,飞剑,腾空,以及最高明的结界等门道,虽然根源皆是源自于驭物之法,但其中的运转法门却大为不同,最简单的只是招一阵风吹起姑娘们的裙子,高明的甚至可以…… ……点到即止,点到即止! …… …… 不过纵然方寸有着前世宿慧在,自学能力不差,而且以前在家中时,方老爷子也是请过人教他九经的,可是对于《术经》的自我参研,却始终觉得有些浅显,明明经上的每一个字都认识,话也读得明白,可是落在了具体的实处,却还是觉得有些步履维艰,进展极慢。 “终还是需要有个老师教的……” 方寸心里,也不仅感慨着,纯靠自学,真不知要学到什么时候。 书中或许只是一语带过,但却辞意艰深,有先生指点的话,一句话或许就能让人茅塞顿开,但若无老师教,那自己参详个好几天,都不一定能通透,通透了,也有可能是错的。 只可惜,自己被教习所恶,没人指点。 而那位蓝霜先生的话,毕竟不是自己的教习,他能指点自己修行之法,已是恩情,而这“术经”的参悟,又非一日之功,内容太过驳杂,要学的东西也太多,自己总不能真个天天去缠着人家,求他指点所有的驭物之法吧,若那样,便与亲传弟子,本质上也无差了…… 也好在,就在此时,白厢书院已张出了学贴: 书院四大座师之一的钟越老先生,即将在青松岩下讲道。 书院授业,有几个类型,有像元执这样的教习,执掌一亭,每日定时授业,传授炼气之道,也负责解答弟子修行中的疑难,这样的教习,便是书院最基本的授业之师,乃是根基。 也有四大座师,平时是不会去亭中授业的,他们平时会只带一下自己的亲传弟子,又或是负责指点书院里那些出类拔萃的苗子修行,而普通学子的话,只会在或一个月,或两个月,他们在书院里公开讲道之时,见到他们的影子,也只在这时候,可以请教自己的疑难。 至于书院院主,执掌一院,那基本上不会教导学子了。 除非是他自己的亲传弟子。 便如孟知雪,便是书院院主的亲传,也是惟一一个得到院主亲自指点的学子。 如今的自己,一肚子疑难,又没教习可问,这场讲道,却是非去不可的。 之前孟知雪因为申时明的事情来找方寸时,也曾提到,希望方寸会来听这场讲道。 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方寸也并不在意。 这孟仙子纵是书院第一号天才又能怎么样? 如今自己掌握了借功德修行的法门,那无论什么天才,什么仙苗,在自己面前,也只有一个结果! 叫爸爸就完了! 第二十九章 驭物之法 到得了三日之后的这一天,方寸便也早早起来,束好衣袍,怀里揣了学牌,没有乘马车,而是由小青柳牵了马,骑上马上,径往书院而来,座师讲道,乃是大事,不但书院里的学子基本上都会去,便是柳湖城里一些低阶炼气士,若得到允许,也会来到书院里面旁听。 所以这一日的书院,定然人满为患,乘了马车,没准都找不着地方停靠。 …… …… 当方寸来到了书院青松岩下时,果见得这片空地,已是人满为患,那些平日里便住在书院的学子,一大早便已赶了过来,守在岩前,只望到时候可以听得清楚些,或是在座师讲道方毕,可由学子们提出疑难时,自己能够一举手便被座师瞧见,问出心间的修行疑难。 而除了岩下黑压压的学子,左右两侧,还有不少衣袍各异,有的像是商人,有的像是富胄,甚至有些像是在城守处效力的官吏模样的人,他们手里各持着一道玉简,这却是他们的身份象征,也只有得到书院允许,赐下了玉简,他们才能够在座师讲道之时过来旁听。 青松岩是一方生满了松树的山坡之上,一片天然形成的紫岩,十几丈见方,上面摆了几个蒲团,最前面的一个蒲团,自是给钟老座师准备的,后面的,则是给其他的座师,或院主。 方寸来到了岩旁,便只留在了后面,也没有向前挤。 就在他的左前方,便是元执亭的一群学子,似这等座师讲道,前前后后,自有差别,大部分皆是熟人扎堆,那些修为长进的学子,自然就更靠前些,元执亭里的,都是一群渣渣,就算来得早,一般也不好意思往前凑,下意识就留在了后面,一个个伸着脖子,像大鹅。 “咦,那位方二公子也来了……” 有学子呆着无聊,转来转去的看,就瞧到了后面的方寸,低声向身边人相告着。 而在那青岩之下,元执亭学子们身边,听得有人议论,一位黑衣年青男子,也漠然转过了头,向着方寸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底似乎隐有些漠然冷意,惹得众学子急急低头。 教习元执! 此前方寸狠捶申时明,甚至都引出了孟仙子解围的事情,这位教习自然不会不知道。 他身为教习,不便插手这些事,但显然也会有些不满。 想到了这位元执教习平素的性情,便不免有些学子,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事情。 方寸也留意到了元执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只笑笑,视若不见。 他也不往前面去,只是安然若素的留在了人群后面,与柳湖城那些三教九流呆在一处。 此前申时明过来找自己的麻烦,似是他为了讨好元执,自作主张,但方寸心里,却也并不就这么打消了一些怀疑,毕竟,身为教习,元执一言一行,一个眼神,都有可能影响到下面的学子,尤其是申时明这等比较愣的,再加上炼气士擅摄魂法,可能被人影响了都不知道。 若是自己真被申时明这样的家伙教训了,那受损最大的是谁? 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兄长方尺! 兄长方尺名声受损,那么心底下最为自得的又是谁? 方寸面上若无其事,嘴角却轻轻抿了起来。 …… …… 日头渐升,却已到了辰时时候。 远处,一声钟鸣,缓缓荡开,这乌央乌央乱糟糟的场间,也顿时变得安静肃然。 不远处,有几道身影走了过来,前面的老者,一头银发,胡须却是乌黑,身着宽袍,精神矍铄,正是这一次要讲道的四大座师之一钟越老先生,而在他身边,则是两位教习,一位是蓝霜先生,一位是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老妪,他们的身后,还有几位年青的学子跟着。 最为首的一个,居然正是孟知雪,她随在了座师身后入场,目光微微一转。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目光看到了躲在人群后面的方寸之后停下,眉头微微皱了皱。 方寸冲她笑了笑。 孟知雪深深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移开了目光。 …… …… “一口先天气,衍化万千法!” “炼气之道,至简至繁!” “吾辈修士,炼一口气,得非凡功,可借此安天下,逐妖魔,护百姓,垦荒原。上可逐星摘月,下可养性修身。炼气之法,本是天赐之能,非福泽深厚者莫得学之,尔等踏上炼气大道,实为上苍眷顾,亦望尔等,借法平乱,护天道人伦,效仙殿之主,守仁心正念!” 那位钟越老座师坐下之后,便笑吟吟开口,劝学了一番,然后才拿出了一卷《术经》,开始了这一日的讲道。炼气之法,除最基本的炼气法门之外,便皆以《九经》为要。 而书院里的这些教习,或是座师,对于《九经》的参衍,也各有所长。 无论是《草经》、《算经》,还是《灵经》、《书经》、《术经》,只要深入修习,都可以从中悟出非凡的本领,亦是炼气士的绝学,而这位钟老先生所擅长的,正是《术经》之道,说白了,便是于驭物之道,他已参衍极深,运转玄妙,乃是当之无愧的大炼气士。 而驭物之道,又是两大根基之一,人人需要参衍。 正是因此,在钟越老座师开始讲道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多人来旁听。 “驭物之法,不过运转内息,借天地力而已,至为简单,如手足之延伸,如心意之化形,然以精巧匠心,合万物之妙,则可凭生玄妙,见玄见神。常见驭物之法,便有御剑之用、飞腾之用、结界之用,看似千变万化,实则本出同源,所求所悟,不过‘运转之妙’而已!” “诸炼气士,皆以为术法之道,在于内息,实则谬矣!” “非内息愈强,术法愈妙,重者,倒在精纯与心神二者上面……” 钟老先生一边讲着,身边已有童儿,将三个匣子放在了他的面前,他指尖轻挑,无形之力荡起,那三个匣子便皆已掀开,匣盖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放在旁边,整整齐齐,而后,不向他有任何动作,只是慢慢讲道,每讲至一处,匣子里便有东西飞了出来。 第一个飞了起来的,乃是一柄墨绿色飞剑,厚重大气,上面有铭纹,稳稳悬在空中。 “使飞剑,驭物之力,当浑和厚重,才可运转由心……” 他讲到飞剑之道时,心念动物,这飞剑便“咻”的一声飞了出去,速度之快,甚至卷起了一片狂风,离着这飞剑近些的人,直感觉到了狂风刮面,甚至闭上了眼睛,以袖遮挡。 而眼见得飞剑将要刺在对面的古松前,却又忽然止住,只差毫厘。 这等精妙掌御,不啻于武法高人,引得无尽赞叹。 “这就是传说中的飞剑?” 方寸心间也微起波澜,暗想道:“只凭驭物之法驱动,伤敌于十丈之外,实在厉害,武法再高明,遇到了这等飞剑,也颇为吃亏,最恐怖的是,传说中最厉害的飞剑之法,可以远在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且不说准头,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内息,才能将剑送到千里之外?” “使飞丸,当可力猛而刚,方可疾如雷电……” 正想着,第二个匣子之中,又飞出了一颗又一颗,圆滚滚,如拇指大小的铁弹,一颗接着一颗,渐次飘荡在了他的身后,看起来密密麻麻,倒像是一片黑色的星辰,随着钟越老先生心念闪动,这些铁丸,便忽然间一颗一颗的飞了出去,速度快到完全看不见。 只一眨眼之间,这些铁丸,便已齐唰唰的飞在了对面的岩石之前,稳丝不动,而像是为了给人展露这些铁丸的威力,钟越老先生手指轻弹,其中一颗铁丸,却是直接打在了那岩石之上,只听得一声爆响,岩屑飞溅,销烟弥漫,那七八尺厚的岩石,居然直接打出了一个洞。 众人见得,便都倒了一口凉气。 最惊的,还是方寸,心里暗想道:“这特么不就是枪么?” 再一看那足有数十颗,如臂使指,在空中悬停的铁丸,又改了口:“这特么是加特林!” “而借力飞腾,则需柔意绵绵……” 钟越老先生讲到了第三处,众人看时,便见匣子里飞出来的,乃是一只杂毛长尾的小狸猫,正被一股子无形之力,托到了半空之中,似乎有些慌乱,在半空里左瞄右望,而钟越老先生轻轻抬手,却是将这小猫越托越高,最后时已到了树梢位置,活像是长了翅膀。 小猫似乎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被林间鸟雀吸引,瞪着圆溜的眼睛去望。 钟越老先生轻轻一笑,手掌微送,那只小猫飞的速度,顿时快了几倍,一眨眼间,便到了那鸟雀身边,扑腾一声,鸟雀受惊,但还不待飞走,便已被小狸猫扑去,咬在口中。 “飞腾之术,所需内息最为庞大,也最难修炼,诸位,若是此法修习不当,飞腾之中,法力不济,摔了下来,把自己摔个半死事小,但被人瞧见,丢了脸面,事儿可就大喽……” 钟越老先生讲着,顿时引起了周围一片的笑声。 炼气士是仙家,首重身份与体面,这丢了面子的事,可不比摔个半死更大? 第三十章 高下之别 “此法修炼到了深处,便是传说中的腾云驾雾吧……” 方寸也在后面看着,心里倒是十分神往。 若可以驾云御风,扶摇而上九万里,朝游北海暮苍梧,那又该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只可惜,如今自己修为还浅,御剑御猫,还可以试试,想自己亲身飞腾,却难了。 这时候,钟越老先生已经开始分别讲述御剑御丸以及飞腾之术对应的驭物之法,极尽玄妙,方寸自己也听得认真,之前自己参衍之时,留下的许多疑难,倒是慢慢解开了不少,每每听到妙处,便生出原来如此之感,一时倒也心得意满,实在觉得这一次讲道没有白来。 眼见得时间流逝,一番讲道,便已到了下午,人倒不见少,而是越来越多。 便是午时,也无人离去用餐,只是认真听着,好在身为炼气士,大家都挺能扛饿! 钟越老先生娓娓讲来,深入浅出,解开了不少人的疑惑,待得大略几个驭物法类的法门讲得一遍,这一番讲道,便也已经到得了尾声,这位老先生接过童儿献上的茶,饮了一口,笑着道:“驭物之法,乃是炼气士最根本的两个手段之一,修持之法也简单,不过多学多练而已,闲来无事练个十遍百遍,可是比听我这个糟老头子叙叙叨叨一整天来的有用!” 周围众修闻言,便皆是跟着笑。 钟越老先生笑了笑,又道:“但愈是简单的法门,便愈是重要,我白厢书院三百学子,有机会进入神宗道统修行的,也不过寥寥之数,倒有大部分,会以此驭物之术,当作此生最重要的手段,且不论修为如何,驭物手段的好坏,便关系到了你们的身家性命……” 众人闻言,目光倒是不约而同,皆看向了那些坐在最后面的一些学子。 将来全凭了驭物之术谋生御敌的人,说的也就是他们这些了。 而钟越老先生说着话,便也来了些兴致,大袖轻轻一挥,却是从不远处,将一块半人高的青岩招了过来,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讲道岩下方,周围人皆意识到了要做什么,便都起身,让开在了一边,兴致勃勃的等着看好戏,一些打瞌睡的,也都被人推醒,期待的看着。 钟越老先生招来青岩,便道:“尤其是元执亭里这些孩子,别人在书院里修习三年,你们也同样修习三年,不求你们人人可以修成宝身,但这驭物之术,却是不可落下的!” “毕竟将来若去了守夜宫,功夫不到,是会丢性命的……” 说着,目光一扫,笑道:“且出来几个,让老夫瞧瞧你们火候如何!” 那一众元执亭的弟子,有的听讲道早已听得如天书一般,只是不敢离开,他们也知道,每次座师讲道,最后往往都会随手考较几位学子,但以前被座师们考较的,都是书院里那几个顶尖的苗子,谁能想到,这一次钟越老先生没有找那些人,居然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一时面面相觑,期期艾艾,谁也不好意思站出来。 “柳吉,申持,袁真,你们几人过来试试!” 见得那群元执亭弟子们缩头乌龟也似,盘坐在讲道台不远处的教习元执便皱起了眉头,他缓缓起身,向着元执亭之中扫了一眼,唤出了几个名字,那几个被叫到了名字的学子只好慢慢站了起来,于众人注视之中来到了前首,于那一方青岩的三丈之外站定了身子。 “诸位先生,弟子献丑了……” 名唤柳吉的年青学子先出手,向着那块青岩,缓缓伸出了手掌,可见得他身上似有迷迷蒙蒙的雾气滋生,正是内息催动的征兆,一股子无形之力,便向那块青岩卷了过去,良久良久,便见那青岩微微颤动,似乎要拔地而起,可是半晌之后,终究还是又不动弹了。 柳吉已耗尽了法力,羞的满面通红,退回人群中去了。 周围有人笑道:“还真是献丑……” 元执教习脸色已甚是不悦,鼻子里哼了一声。 周围人群里,也渐有笑声响起,已经在书院里修习了两年,耗费资源无数,但结果却连这么一块青岩也掌御不得,这传说中的元执亭弟子,还真是如传说中一般不争气啊…… 柳吉试过了之后,又有其他几位学子上前,一一尝试,只见他们内息有的强些,有些弱些,有人往那里一站,满满高手派头,也有人小心翼翼,死死盯着那青岩,倒像是把对方当成了生死大敌一般,可是前后尝试了数次,却始终没有人能够将那青岩托到半空之中。 其中最接近的一个,也只是让青岩稍稍离地而已! 周围众修见得这一幕,已是有不少都笑出了声来了,交头结耳十分热闹。 尤其是一些从书院之外赶来听道的,以前他们也看过不少书院学子接受考较,不过看到的都是些出类拔萃的佼佼学子出手,一个比一个天资更高,多令他们惊艳赞叹,深深羡之,可是如今,看到了一群人憋得满脸通红,却拿那块青岩没有办法,倒是感觉颇为新鲜。 在心底,已经对这群书院垫底的学子们未来前途,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这样的废物,别说被神宗道统选走了,怕是连守夜宫都不会要他们。 而在那群元执亭弟子们尝试之时,方寸也在暗暗的打量,只见那青岩一人多高,稳稳当当立在那里,重量应该有百斤左右,看着这些元执亭弟子绞尽脑汁,也动摇不得那青岩半分,他的心里却也对这些书院顶尖学子与垫底学子之间的差距,有了一个大体的判断…… 之前那位孟知雪孟仙子,不见有任何动作,也不见有任何为难,只是轻轻一动心念,便可以将自己的马车,连带着那匹马,还得加上自己,怕是近千斤的重量,轻轻松松从草从里移到大路上,这些元执亭学子却连百斤青岩都动摇不得,其间的高下,几乎天壤之别! “炼气士有强有弱,却没想到,这差距从书院开始,就拉的这么大了……” 正在方寸感慨着时,前首的钟越老先生见着元执亭的诸位弟子,一个个出了大丑,脸色却也有些不悦,轻叹着道:“对你们这些资质差些的弟子,修为进境,书院已经没有对你们多作要求,但这驭物之法,乃是术法根基,以后还是要多多下些苦功夫才行啊……” 那群元执亭弟子,皆臊的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而在前面看着他们的教习元执,脸色也是铁青,冷冷的扫过了他们。 弟子不争气,这做为教习的脸上自然也无光。 钟越老先生有些失望,便要摆摆大袖,挪走青岩,但也就在此时,坐在了一边的孟知雪,忽然侧首,轻轻向他说了什么,那位钟越老先生也是目光微微一亮,抬眼向着人群里看了过来,口中笑道:“我大夏仙师方尺的弟弟,不也来了书院么,不知如今正在哪里呀?” 第三十一章 教的不错(还大佬Lohengrink的加更) “方家的二公子?” 周围众修顿时都来了兴致,纷纷左右转头看着。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方寸都算是书院里的名人,他是方尺胞弟,却又是出了名的浪荡子,而就在方尺殁了,满柳湖城的人都等着看方家笑话时,他忽又展露了天资,闯过书院后山,成为了书院弟子,这份资质之强,已经传遍了柳湖城,人皆称赞他的天资如何过人。 甚至感觉理所当然,毕竟人家身上流的,可是与仙师方尺一样的血。 听得钟越老先生提起了他,众人便也皆生出了些兴趣。 “找我做什么?” 方寸正在后面,倚着树看热闹,忽听钟越老先生唤自己,心里也嘀咕了一声。 目光瞥向孟知雪,只见她也正朝自己看来,心里便有了数,多半是这个女人在捣鬼。 心里不情不愿,但还是穿越人群走了过来,向钟越行礼:“学生方寸,见过座师……” 那位钟越老先生,上下打量了方寸一眼,笑道:“你应该是一个月前入的书院吧?呵呵,你的兄长方尺,乃是老夫此生见过天资最高之人,亦是如今的书院历来驭物之术最佳之人,此前你能闯过后山,可见天资不差,如今可愿试试,能否动摇得了这一方青岩?” 周围众修彼此对望,皆有些稀奇。 有人暗暗想着,他天资再高,也才刚入书院一个月,怕是内息都没养出来吧? 亦有人想,他既是仙师的弟弟,想必在书院之前,便已经开始了修行了,只是不知深浅! 听得这位老先生询问,方寸自己心里也飞快的盘算了一下,目光瞥见了就在不远处,神色冷淡的教习元执,而后又想到了自己在这书院之中打算给人留的印象,很快便已有了决定,再次揖手,向着钟越老先生施了一礼,笑道:“座师有命,弟子怎么着也得试一试!” 听得他说,众人便皆来了精神,远远让开了一块地方。 既然敢尝试,便说明人家是有一定把握的呀…… 方寸也站在了青岩三丈之外,目光看定了那块青岩,然后暗暗运转了内息。 那种感觉,很是奇妙,内息运转之外,便可以感觉到,正在飞快的向外涌出,但又不是单纯的涌出,而是与身周的天地之力震荡,隐隐的,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盘绕在身周。 这是驭物之术,最简单的一步。 方寸自己参研了两三日驭物之法,虽然疑难重重,但这驭物之力还是能唤出来的。 而感觉到了那无形的驭物之力,方寸便以心念引导,向前推去,对此他做的还很不熟练,有种喝醉了酒却想走直线一般的感觉,颇为力不从心,却是足足试了好几回,才终于将那无形之力缠住了青岩,然后便一点点凝聚了力气,慢慢的将自己的驭物之力摧动起来…… 一瞬间,他只觉内息飞快的消耗,简直像是泄了洪的闸口。 可也是在这过程中,他的驭物之力却越来越强,便像是真个化作了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抓着那块青岩,用力向上提了起来,在无数人瞪大了的眼睛里,只见那青岩竟是微微一晃,而后缓缓向空中升起,一点一点,已是慢慢离开了地面,最终离地三尺,稍稍停顿。 “嘭!” 也是在这时,方寸只觉内息耗尽,气力不济,青岩坠地,摔得碎成了两半。 “呼……” 方寸喘允了气,向着钟越老先生道:“弟子掌握的还很生疏,在先生面前露丑了!” 周围众修尽皆愕然,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尤其是那群元执亭的弟子,更是眼神惊讶,在他们心里,本来还当方寸是个晚了他们两年入书院的新人,甚至还没有得到过教习的指点,但在驭物术上,竟是超过了自己这些人? 但旋及想到方寸教训申时明的事,倒又觉得理所当然。 若不是他修为精深,高过了申时明,又哪里能够将申时明捶成了那样呢? 而周围众修,也顿时一片闹哄哄的,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有人惊叹:“这方二公子,才入书院一个月吧,便有了这等本事,着实令人惊叹,天资之事,当真是实实在在摸得着的,大夏仙师天资惊世,仙师的弟弟,与其一母同胞,资质便是比仙师稍有不如,那也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比得过,人家根本就是上苍的宠儿啊……” 更有人觉得:“便是天资高,也高不到这种程度,定是他入书院之前,便有修为在身了!” …… …… “此等天资,实在少见!” 钟越老先生看着方寸,像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叹惜着道:“此前你闯过了书院后山,便有许多人赞你,天资之高,怕是不输乃兄,而今老夫见得你一个月内,便已迈入炼息中境,且根基如此扎实,实在可赞,没有丢了你兄长方尺的脸面啊……” 以他的眼光,自然看了出来,方寸能够托起青岩,靠的是法力精纯,而非技巧。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更为可贵! 方寸被夸赞了,也只好装作客气的样子行礼,道:“都是先生教的好!” 这话倒是实打实的,如果不是听了这一天的讲道,解开了一些疑惑,方寸还真不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这一天听到的东西,已经足够让方寸事后揣摩,好好的领悟消化一阵子了。 “呵呵,此言倒是不错!” 钟越老先生却像是会错了意,笑了起来,道:“纵是天资不错,也得有先生尽心教导才会有所精进……”说着转过了头去,向不远处的一人道:“元执,你教导的不错,我书院先生,便该都如你这般尽心尽力,方能不辜负了仙殿陛下愿我们培养仙苗的嘱咐啊……” “额……” 方寸闻言,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而在不远处,被当众称赞的元执教习,更是僵在了那里。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不知是该行礼道谢,还是该拂袖就走…… “哈哈哈哈……” 其他人可不管他的尴尬,先是有人偷笑,旋及忍不住,已是响起了一片笑声来。 而在这笑声里,元执教习更是满面羞红,恨恨的看向了每个在笑的人。 …… …… “这是……都在笑什么?” 见到周围人皆看着元执在那里笑,钟越老先生也感觉有些不对劲,自己这也没讲什么笑话呀,怎么就都给逗乐了呢,尤其是元执满面通红,无地自容的模样,更让他诧异了起来,明明自己是在这夸你呢,怎么看他这样子,倒像是被自己当众抽了几个嘴巴似的难堪。 一边的孟知雪脸上也有着淡淡的笑意,见钟越老先生不解,便悄悄的伸头,给他解释了几句,钟越老先生听着,脸色却是渐渐的变得难看了,望着元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是真的?”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方寸,脸色颇为沉凝。 方寸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是在这时候,才明白了当时孟知雪让自己一定要来听座师讲道之事的原因,想必她之前询问申时明与自己的梁子同时,便也了解到了自己被教习逐出来的事,只是没想到她面子这么大,居然真的可以引来座师关注自己的这件事…… 周围顿时有无数目光都看在了他的脸上,就连元执,也正冷冰冰的看着他,看着这个让自己受到了异样难堪的方寸,不过他明显也不在乎,脸上始终挂着些冷淡疏漠的意味。 方寸抬头看向了孟知雪,便正好看到孟知雪看着自己。 从那目光里,似乎能够感觉到她鼓励自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出来。 迎着那无数的目光,方寸心里很明白,或许原本元执将自己逐出学亭的事情,并不算是一件大事,甚至说是教习的自由也不为过,若在平时说出了这件事,怕是座师都不会多说些什么,只是最多会给方寸再找一方学亭,而如今,却是在书院众学子,甚至是柳湖城的一些炼气士面前,此事毕竟是不好听的,若是说出了这件事,元执怕是也会挨一番训斥…… 只是…… ……让他挨顿训斥,就够了么? …… …… 方寸眼底,闪过了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微微直起腰身,转头,看了旁边的元执教习一眼,正好看到元执正要吃人一般的目光。 于是他微露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转头向着钟越老先生道:“没有!” 第三十二章 严重后果 “哗……” 方寸一句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周围众学子与教习,顿时皆眼神诧异的向方寸看了过来。 就连元执,也没想到方寸会这么回答,神色顿时显得有些疑惑。 而方寸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不敢再去看元执一般,慢慢的开口道:“座师明鉴,弟子……是弟子自己偷懒,没有来书院,无关元执教习的事情,要怪……还是怪我……” “嗯?” 周围众学子,顿时哗然。 心想这是怎么搞的,方二公子倒是会去为元执圆谎了? 难道是因为怕事后遭元执的报复? 虽然情有可原,但你身为方尺仙师的弟弟,这么做也忒没有骨气了吧? 场间众人里,只有钟越老先生听得了方寸的回答,虽然也微微有些意外,但一张脸却莫名变得更冷了,方寸就在他的面前,元执就在他的身边,他自然看到了刚才方寸微微转头看向了元执的动作,也看到了元执刚才是想吃人一般看着方寸,威胁方寸的眼神…… 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隐有不满之色。 “柳吉,你来说!” 这位钟越老座师忽然看向了刚刚试过了驭物之法,还没有回去的一位元执亭弟子,冷声道:“学子方寸究竟有没有在元执亭里听过讲义,是他自己不来,还是教习逐他出去?” “我……” 柳吉吓得浑身一哆嗦,心想真是祸从天降。 面对老座师的询问,他亦不敢不答,下意识里偷眼看了元执一眼,便见元执教习正冷冷的向自己看了过来,想起元执平素里的威严,心肝便不由得一颤,再想到连方寸这个当事人,都因为畏惧元执,不敢说出真相来,自己这么个外人,又哪里敢因此触怒元执教习? 于是他也只好颤着声音道:“是……是他自己没来……” “这这这……” 周围众学子甚至是教习,都已听得无奈苦笑。 方寸被元执逐出了学亭的事,已几乎人尽皆知,可谁想到,如今被老座师问了起来,却无论是当事人,还是元执亭里的学生,都不敢实言相告,难道这件事,就这么抹过去了不成? 就连元执,这时候也明显有些诧异,已做好挨训准备的他,倒是微松了口气。 目光不易察觉的瞥了方寸一眼,眼底深处,微生了些不屑。 看样子,这个方二,与他那位耿直讨厌的兄长当真不一样,胆小怕事,毫无骨气,倒是主动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若是换了那位方尺来,呵,便是院主在,他也不会改口…… 只是这时的元执,显然没有留意到方寸眼底的一抹笑意。 更没留意到,这时候的钟越老座师,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怒意升腾。 他森然开口:“元执教习,你好大的威风呐……” “嗯?” 本来见到方寸与柳吉,两个人都帮着元执圆了谎,以为这件事就要大小化小,小事化无的抹过去的书院众学子与柳湖城炼气士,忽然听出了钟越老先生话语间有异,皆吃了一惊。 任谁都听出了这位老先生,如今是真的有些生气,与那种为了圆书院的脸面,故意在人前表露出一副禀公论事的态度不同,这时候老先生的质问里,已真正有了不满之意…… 就连目光刚从方寸身上收了回来,眼底的那抹冷嘲尚未退去的元执,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抬头一看钟越老座师,迎着那极为冷怒的眼神,便更是一僵,忙行礼道:“弟子不敢……” 教习也大部分都得过座师指点,因此要行弟子之礼。 “莫要自称弟子,老夫没你这样的弟子……” 钟越老先生冷声道:“我只问你,你是否因一己之恶,便将方寸逐了出去?” 元执身子微僵,沉默半晌,道:“是!” 学子可以说谎,但他身为教习,被正面问道时,却不敢撒谎。 且说出这话来时,他还是理直气壮的模样,因为在他心里,本来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从一开始他便对方寸说过,若有不满,可以去找院主,既然都不担心院主知道,那么自然就更不会怕这位老座师知道了,事实上,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连院主与座师们,都可以收亲传,公然侧重偏向,那自己为何不能拒绝教自己不喜欢的? 可是这时候的钟越老先生,脸上却已蒙上了一层从未出现过的怒火。 “胡闹!” 他忽然向着元执劈头盖脸的喝骂:“你既身为书院教习,便担着为我大夏培养炼气仙苗的职责,什么时候可以私自把学子逐出来了?若是这个你不喜欢,便不教,那个不喜欢,也不教,干脆就将学子们全逐出去好了,还要你这么个教习做什么?还要书院做什么?” 这一番话声色俱厉,倒是将周围众人都吓了一跳。 一时间,无论是学子还是柳湖城里来的炼气士们,皆将目光看到了元执的脸上。 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座师训斥,又能感觉到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已向自己看了过来,元执教习也已经面红如血,额头青筋都浮现了出来,手掌紧紧握起了拳头,心里或许有着无穷怒火,但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只能强忍着,好一会才道:“是,座师,我知错了!” 说着这话时,隐隐抬头,瞥了方寸一眼。 方寸能够感受到他目光里充满了恨意,只是装作看不见。 “收起你的威风吧!” 而钟越老座师却是将他看向方寸的眼神尽收眼底,更是触怒了心底的怒意,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沉声喝道:“自己做下了错事,倒还要威胁学子不得说出来,这天底下,哪里有你这等孤乖霸道的教习在,当着老夫的面,你还敢再去威胁这两个书院学子不成?” 元执吃了一惊,心想我何曾威胁过? 只是心里固然这么想着,嘴上也不敢辩驳,只是急急道:“弟子不敢!” 钟越老先生喝道:“让你教导元执亭的学子,也是书院对你信任,结果你自己看看,教导成了什么样子,一个个连最基本的驭物之术都修不好,平时你都在教他们什么?” “教不好,或许是你不够用心,但居然将学子逐出来,这便是毫无教习之德!” 元执心里已是恨不能要杀人,但也只能强忍着:“我回去一定改过!” “先不用回去了!” 那位钟越老座师冷哼了一声,道:“你现在这样子,书院又怎么放心将学子交给你,且先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吧,院主那里我会去说的,待你改过之后,再回去执掌学亭吧!” 元执整个人都懵了一下,愕然抬头看向了钟越。 而钟越老先生则直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身周似有气机激荡,给人如山般的压力。 “……是!” 元执实在不敢反驳这位大座师,终究还是只能答应了下来。 怎么搞得呢…… 只是逐了一位弟子出学亭,怎么后果这般严重? 事已至此,他也终于无颜再呆在这里,身体僵硬的向着钟越老先生行了一礼之后,便垂着头,转身向外走去,能够感觉到周围皆是看着自己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这些目光之中都满是嘲讽,这种尴尬又无地自容的景象,甚至使得他脑袋都有些空,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如今自己已经成为了书院的笑柄了吗? 不,这些人若将事情拿到柳湖城去传扬,自己岂不是成了整个柳湖城的笑柄了? 明明自己没做什么,后果怎么……这般严重? 第三十三章 这个呆子 钟越老先生,竟是要先夺了元执在书院里面的教习身份不成? 这怎么可能? 而在周围,无论是书院里的学子,还是教习们,也都已噤若寒蝉。 人人面上都露出了几分难思难解之色,有些不明所以…… 这件事虽然闹得荒唐,但实则也只是件小事,于此白厢书院之中,其实并不少见,甚至比这更荒唐的,还多得是呢,书院教习们,哪个不是挑自己满意的,喜欢的人来教? 虽然因为此事当众揭露了出来,挨几句训是应该的,但这般重罚,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场间倒也有些离得讲道岩近些,将适才元执看向了方寸与柳吉的目光收在眼底的人,才明白钟越老先生这般动怒的缘由:“元执将方二公子逐出了学亭,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训斥几句,也就罢了,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在钟越老先生知道了这件事后,还当着他老人家的面威胁方二公子与柳吉,不让他们说出真相来,这岂不是在冒犯钟越老先生的威仪?” “尤其如今柳湖城里的炼气士们都在,他这般肆无忌惮,又是在给谁难堪?” “炼气士最重颜面,书院更重颜面,若不重惩,书院名声还要不要了?” “……” “……” “若不是他们告诉我,我竟不知你竟未得过教习指点……” 而钟越老先生叱退了元执,这才又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神色似乎有些感慨,轻轻一叹,才道:“如此说来,你如今的修为,竟是全凭了自己的悟性与理解,才修出来的?” “也不全是!” 方寸忙上前一步,道:“我以前便了解过一些,又曾得蓝霜先生指点!” 说了这话,便是自己也承认了被元执逐出来的事情了。 一边青岩上的蓝霜先生笑道:“我只略略与你讲了些修行之道,可不敢居功!” “呵呵,原来是蓝霜在教你!” 钟越老先生听了蓝霜先生的话,倒也明白了过来,向着方寸笑道:“蓝霜教习,自十年前来了白厢书院,学识深厚,教导用心,倒不知教出了多少出类拔萃的好苗子,有他指点你,难怪你能在一个月的时间,便将修为提升到炼息中境,甚至连驭物之术,也摸索到了门径!” 方寸笑着回答:“所以弟子才说,先生教的好!” “不只是先生教的好!” 钟越老先生看着方寸,轻轻摇头,目光显得颇为感慨,而且像是流露出了些欣赏之意,也不知心里是不是生起了收作亲传的念头,不过旋及,这冲动便已隐去,只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方寸道:“进境如此之速,也可见你天资过人,实不输于你的兄长啊……” 方寸只好无奈的谦虚:“先生谬赞了!” “此非夸赞,而是你应得之誉!” 钟越老先生摇了摇头,又道:“只是天资虽好,却也该有些胆气才行,想想你兄长,当年是何等的……”想要夸赞几句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住了口,又道:“你既入了书院,便是我书院弟子,我书院为大夏仙帝培养炼气之才,又岂会让你这孩子受了委曲?” “以后若有事,只管大胆来讲,堂堂炼气士,岂能如此怯懦?!” “是……是,弟子知错了……” 方寸连声答应着,却又暗想,我若一开始便大着胆子讲了,又岂会是这个结果? “此等好苗子,却是不可毁了!” “修行之事,半分大意不得,路走的慢些不可怕,就怕走错了!” “你万万不可再自己琢磨,该给你找个去处才是……” 而在方寸心里暗想着元执所受的罚戒,以及有可能会带来的些许麻烦时,钟越老先生已是沉凝着看向了他,微一沉吟:“如今你已是炼息中阶,也不必再去元执亭了,那么……” 说到了这里时,目光已向蓝霜先生看了过去。 方寸心间一动,知道钟越老先生这是想随手给自己安排一个新的去处。 若可以去蓝霜先生那里修行,倒是求之不得。 而在这时,迎着钟越老先生的目光,蓝霜先生也似乎轻轻点头,。 前他们便已说过,方寸曾经得到过他的指点,既然如今元执亭呆不得,那么便让方寸进入蓝霜亭,去随着蓝霜先生修习,自然也是一件顺水推舟的事情,更显得皆大欢喜…… “蓝霜教习,你可愿意,为我大夏,再育一位良才?” “呵呵,得贤才而教之,求之不得……” 随着两人一番对话,方寸的一颗心,便要落了回来。 而周围众学子听得,也皆向方寸投来了又羡又艳的目光,更有人准备叫一声好。 只不过,也在此时,忽有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此事不妥!” 众人皆是一怔,包括了钟越老先生、蓝霜教习,方寸等人在内,皆看了过去,却见说话的,却是坐在了蓝霜先生身边的一位老妪,她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看不清模样,只能感觉到两束冷淡的目光投了过来,冷声道:“蓝霜先生是替咱们白厢书院,培养能修宝身,筑道基,入郡宗学子的教习,整个白厢书院,甚至整个柳湖城,谁不想进入蓝霜先生门下修习?” 闻言,钟越老先生都不由凝眉,道:“灵秀教习的意思是……” 那名唤“灵秀”的老妪冷笑了一声,道:“蓝霜亭不比其他地方,想要进去,无论是修为,还是学识,都是上上之选,甚至是院主亲自批了,才可以进去,倘若随随便便,就让仙师方尺的弟弟进入了蓝霜亭,那书院还有什么规矩可言,诸书院学子,又有谁会服气?” “尤其他还是仙师方尺的弟弟,就更容易让别人说闲话了……” 众人闻言,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这老妪一句话,倒是说到了点上,蓝霜亭里修习的,确实都是书院的上上仙苗,无一庸俗,所有学子都想跟着他修习,但他又怎么能教得了这许多,若是他直接收了方寸为亲传,那或许便不会有人说什么了,可是亲传不是这么轻易收的,蓝霜先生,似乎也无此意…… 这话倒是说的,蓝霜先生除了收其为亲传,再无别的办法了…… 眼见得场间气氛,因着这老妪的一句话,变得有些沉凝压了起来,人人皆皱了眉头。 就连方寸,目光也微眯了一下,看了那老妪一眼。 场间寂寂,倒是一时无人打破。 但也就在这时,忽然坐在了钟越老先生身边的孟知雪,轻轻开口道:“灵秀先生说的,自是有理,便是仙师方尺的弟弟,也不能随便坏了咱们书院的规矩,只不过,咱们书院,想要进入上上学亭修习,除了修为、学识、术法,皆达到要求之外,倒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荡妖驱邪,立些功劳,亦可被书院重点培养……” “倘若方二公子荡妖驱魔,有了根底,再入蓝霜亭,想必便不会有人说些什么了吧?” “……” “……” 周围众人听着孟知雪的话,皆不由得微微一怔。 就连钟越老先生,也不由得微微凝神,像是在认真的思索。 “荡妖驱魔?” 而方寸也同样抬起了头来,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皱。 “呵呵……” 那位灵秀先生,沉默了一会,才忽然呵呵一笑,道:“你这位小南山盟主,说的倒是不错,若是这方家的老二能像他哥哥那般,小小年纪,便在咱们白厢书院,在柳湖城,立下这么大的功劳,造出那么大的名声,那还有谁敢拦着他,不让他受到书院的重点培养?” 虽然声音在笑,但人人都听出了她的话里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像是有些讥嘲。 而因得这话,众人也不由得有些沉默,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当着众学子的面,也当着柳湖城里这么多前来旁听讲道的炼气士的面,钟越老先生自不能不表态,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点头,道:“此事倒也不差,方寸,你觉得如何?” 见着这么多的目光向自己看了过来,方寸微一沉吟,也只好道:“理应如此!” 如今惟一能直接让自己进入蓝霜亭的方法,便是蓝霜先生开口,收自己为亲传弟子,可是方寸也明白自己如今身份的尴尬,没有道理非得让蓝霜先生为难,逼人家这么做。 “呵呵,既如此,那便定了吧!” 钟越老先生笑了笑,道:“说不定我白厢书院,又会出一位小仙师呢……” 其他人皆陪着笑。 只是心里暗想,再出一位小仙师,不见得是好事啊…… 而在此时,眼见得已经夕阳西斜,这一番讲道,也可以散去了,场间众学子并柳湖城里过来旁听的炼气士们,皆起身向钟越先生行礼,谢他的传道授业之恩,而后,目送着钟越老座师离开之后,这才缓缓的起身离去,期间倒是有不少目光向方寸看了过来,啧啧称奇。 而在众人都散去之时,方寸也正抬头,向孟知雪看了过去。 她正跟在蓝霜先生身边离开,似乎刻意放慢了脚步,见到方寸向自己看了过来,便稍稍驻足,转头迎向方寸的目光,轻声开口:“望你珍惜机会,做一个如你兄长一样的人!” 方寸皱起了眉头,还未回答,她便已走远了。 这女人啊…… 方寸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第三十四章 时间紧,任务不算重 到了晚上,方府好好的热闹了一下。 方二公子在书院里得到座师夸赞,并且展露不凡,以驭物之术托动百斤巨石的消息,早就借着那些在书院旁听人之口,传到了柳湖城里来,方老爷子与方太太都欣喜不已,方太太亲自下厨,指挥丫鬟蒸了一笼鲜肉包子,煮了一蛊灵芝煨雪参汤,又整治了几个小菜。 已经好多年没有下过厨的方老爷子,都系上了围裙,亲自给方寸油泼了一尾鲜鱼。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方老爷子还开了一坛子窖藏三百年的玉露酿。 一闻那酒香气,方寸便知道方老爷子是下了血本的,这玉露酿乃是柳湖特色,只在柳湖城城东的一座古井里面打出来的井水,才能酿得出这等好酒,时间封的愈久,味道愈是香馥,以前方尺在时,还每年都有人送来给方老爷子孝敬,以后估计没人送了,越喝越少的。 家宴小席上,方老爷子亲手给方寸倒了一杯,不停笑呵呵的夸着:“我可是让老黄打听清楚了,现在满城的人都在夸咱家寸儿呢,嘿,瞧那梁家的老二,城西周家的老七,黄柳芽儿巷角的凌先生家的姑娘,那可都是早两年就进了书院的,以前他们没少自夸呢,结果呢,原来只是书院最不争气的一批,咱们家的寸儿,才刚进去一个月,就学的比他们好……” 方夫人不停给方寸挟着菜,眼眶儿又有点红,又伤感又骄傲的道:“咱家寸儿也是随我的,当然比那些人家的孩子强,也不看看那几个棒槌,咱家寸儿长的就比他们周正!” 方老爷子闷闷的挟了筷鸡脖子吃,心想这个出息了,就又随你了…… 不过老大去世之后,夫人一直心情不好,就不跟她抢了吧? 连哄带劝,把方寸填了个半饱,方老爷子尺疑着问道:“寸儿啊,我今儿个听人讲,你入了书院这一个多月,就一直没有教习来教你呀?这个事,你之前咋不跟我们说呢……” 方夫人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关心的看着方寸。 看着他们两个的神色,方寸明白了他们的关切,今日自己算是在书院众人面前大大的露了个脸,也坐实了自己的天才之名,这本是好事,也是自己最初计划里的一部分,可是,就在满城的人都在议论自己如何如何风光的时候,方老爷子与方夫人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自己风光的消息传开了,但第一天便被教习逐了出来的事情也传开了。 别人关心自己如何风光,这老两口,却显然是关心自己有没有在书院里受了委曲。 “就书院里学的那点破东西,哪还需要别人教?” 懒洋洋的笑了笑,方寸扔了筷子,笑道:“不过我也没说聪明到完全自学便懂,还是有老师教的,书院里有个名唤蓝霜先生的,他想收我作亲传,一直在暗中教我,而那元执教习,一身本事没有多少,性子又傲,我那是故意躲开他的,有好教习,为何要挑一个差的?” “噢噢……” 方老爷子神色放松了下来,闷一口气,笑道:“还是我家寸儿聪明!” 方夫人道:“毕竟是教习,就算不好,可也莫得罪了他……” 瞧着两人像是信了的样子,方寸便也随口答应着,一家的人,便心照不宣的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做孩子的,总是最擅长欺骗老的,老的,也最擅长不去拆穿他们的话。 …… …… 饭罢回了卧房,方寸照例转化了一百功德为先天之气,就当自己修炼过了。 然后他便拿起了《术经》,慢慢的参读着。 今日听了钟越老先生的讲道,也使得他在《术经》之中,许多疑难迎刃而解,正是好好揣摩驭物之道,提升实力的时候,而这一点,他也有着比别人更得天独厚的条件,别人晚上的盘息吐纳,便要花去极大的精力,自己却是不用,完全可以将时间用在修法之上。 “书院学子,修习三年,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要熟读七经,要掌握驭物之术与摄魂之术两大根基法门,有些甚至还要在七经里面的某一经里深入研习,还要提升自己的修为,有些甚至在书院这三年里,便可以修行到宝身境,如此算起来,需要学习的东西,当真不少!” “而我如今,只有一年时间!” “或许其他人想起来,都以为我虽是今年入了书院,但在下一个三年里,还可以继续留在书院,时间多旁人多了一年,但实际上,这一次书院学子下山之时,书院不见得会留我,时间过去愈久,兄长的影响力便越低,书院不见得希望继续把着我这么个烫手山芋!” “所以我只有在一年时间里,便将其他人三年才能掌握的东西学好!” 心里暗自想着,神色倒是轻松了些。 这方世界的炼气士,出路有很多,便如书院学子,在这三年里,大家皆是同窗,可是三年期满下山,便会各奔东西,有的入了夜宫,有的入了城守麾下,有的就此成为了散修,可是这些,皆非正途,想在这条路上好好的走下去,便只有进入更高一阶的郡宗之中。 而郡宗从书院择徒,却是极为严苛的。 既看天赋,又看根基,甚至看名望,家世,惟有各方面皆突出的,才能成为郡宗弟子。 这样的人极少,书院三百学子,或许也只有寥寥十几人才有此殊荣。 这也就导致,自己这一年里,不仅要学会别人三年才学到的东西,还要学得比其他人都好,纵然天道功德谱赋予了自己远超常人的天资,但说起来,也不是一份简单的任务。 而因此,这教习之事,便尤为重要了。 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孟知雪确实帮了自己很大的忙! 只不过,方寸潜意识里,便想离得这个女人远些,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 …… 一夜过去,方寸洗梳干净,穿上学袍,让小青柳背了书匣,再次往书院里来。 “公子,如今你与之前不同了,可要往哪里去呢?” 小青柳驾着马车,摇头晃脑的感慨道。 方寸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如今倒还真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的自己,被教习逐了出来,属于浪荡无依的身份,爱逛哪去逛哪去,可如今,元执教习受罚了,自己本想入蓝霜先生的学亭,又被那黑斗篷的老妪搅黄,暂时去不得。 那么,自己便只有先回元执亭,找机会立下些功劳,再名正言顺去蓝霜亭! “之前被逐了出来,如今再回去,倒也有意思……” 如此想着,方寸反而来了兴致,便让小青柳把马赶得快些。 到得书院,他便背着书匣,径直往元执亭走去,当然,如今元执受罚,不得允许,不得返回书院,这一座学亭,暂时也无法再唤得元执亭了,以后要叫什么,还得另外讲着…… 来到了学亭门口,方寸稍稍驻足,走了进去。 学亭里面,本来是嗡嗡一片,所有学子,皆是低声议论着,似是十分焦迫,一见到方寸进来,却是立时闭上了嘴,眼神十分古怪的向他看了过来,之前方寸被元执教习逐了出去时,大家还都看热闹来着,寻思你名声再大,天份再高,又能如何,没有教习教你呀…… 但谁能想到这人本事这么大,这才一个来月过去,他就搞得所有人都没有教习了? 尤其是,此前钟越老先生讲道之时,整个元执亭里,都无人动得了那块青岩,偏偏人家这个一天没在学亭里呆过的,出了风头,岂不是说他现在修为比元执亭里所有人都高? 方寸微笑着向学亭里的同窗们看了过去,似乎在说:“大家又见面了……” 学亭里的学子们都将头低了下来:“就跟谁想见你似的……” 方寸回了当初自己挑选的位置,放下了书匣,向着一边的某位老实巴交同窗看了过去。 “申世兄……” 那位老实巴交的同窗明显哆嗦了一下,眉毛都垂了下来:“方师兄有何指教?” 见着他的模样,方寸也不由苦笑了一声,道:“没啥,就打声招呼……” 老实巴交的申时明心里想着,打招呼就打招啦,你吓唬我干啥? “如今元执亭里已经没有了教习,现在倒要学些什么?” 方寸坐下了之后,微一沉吟,便将《术经》取了出来,究竟还是知道什么为重的,没必要过多的逗弄这些元执亭里的学子们,自己还是该以修行为重,毕竟想在一年时间里,便达成自己此前预设的修行目标,时间还是挺紧的,每一天的功夫,都不可以随便浪费…… 然后也就在他正想着时,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气氛似乎有些压抑。 方寸微怔,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老妪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学亭门口,冷幽幽的看向了学亭之中,声音嘶哑的开口:“元执受罚,你们的课业却不可落下,钟越先生有命,让我暂来指点你们……” 第三十五章 巫蛊之道 “啥?” 整个元执亭里的学子们都怔住了,呆呆的看着那位缓步走了进来的黑袍老妪,一时间,竟有不少人面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本以为经得了昨天那一闹,连个教习都没有了,谁成想,居然因祸得福,没了元执这么一位年青的教习,倒来了一位修为更高的教习指点课业? 这位老妪,可是书院颇有名望的灵秀教习啊…… 书院十几位教习里面,也是排名甚高的…… “她居然会来……” 而方寸心里则是莫名的一沉,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昨日,正是这个老妪一句话,阻止了自己进入蓝霜亭的机会,如今居然又遇着了…… …… …… “你们如今只剩了一年时间了!” 那位黑袍老妪入得亭子里来,端坐在了讲案之前,迎着众学子或惊喜,或敬畏的眼神,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斗篷下的枯瘦面颊轻轻抬起,目光缓缓缓过了亭间,顿时一片安静。 她单瞧外表,一身苍老气息,似乎八九十岁,但是仔细看模样,面上却没有多少皱纹,又不显得那般老,只是披着黑色的斗篷,身上有些诡异气息,却让人看着心里便不舒服,待到目光扫过了亭间的每一位学子,才嘶哑着声音开口:“昨日,你们在座师讲道之时,丢了大丑,是否就真个以为,在书院里的这三年,磨磨蹭蹭,也就被你们这么混过去了?” 周围众学子闻言,脸色多多少少,都有些愧色,低下了头来,不敢直视她目光。 “实在是幼稚,你们根本不晓得自己如今在耽误些什么……” 那位灵秀先生,接着开口,声音浑浊嘶哑,带了些冷嘲之意:“炼气士大道,便是步步高升,层层突破,我实言告诉你们,就凭你们这些人的资质,其实是没有资格进入书院的,当初你们是借了谁的力也好,花了多少银子也好,能够进入书院,便是你们的造化……” “只可惜,你们似乎并不了解这造化有多大……” “呵呵,别人看来,你们入了书院,便已是天之骄子,身份不同了,其实算个什么?” “书院之上,还有郡宗,郡宗之上,还有神宫,神宫之上,还有仙殿!” “只有一步一步,入郡宗,进神宫,再进入了仙殿,才算走完了大道,有了些许资格!” “……” “……” 她说着话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扫过了方寸,缓声道:“只不过,能够走完这条大道的人,无一不是当世奇才,便如柳湖方家的大公子,小仙师方尺,他便是先入了都偃郡的九仙宗,又选入了神江郡天月宫,最后又入了七王仙殿,这样的人,才真算是有了成就!” 有不少目光,都偷眼向着方寸看了过来。 对于这位灵秀教习的话,倒是都觉得无所谓,仙师方尺的成就,自然是自己比不上的。 若是人人都能走出仙师方尺一样的路子,那柳湖方尺之名就不会名满天下了。 “当然了……” 那老妪说着,微微一顿,却又面露讥讽之色,冷笑道:“这条路,与你们是注定无缘的,整个书院三百学子,里面或许也只有寥寥十数人,有资格进入郡宗而已,书院学子的三条出路,对于你们而言,早就掐死了一条,你们能做的,便只有想办法选择另外两条而已……” “所以,人家去参研的修为,修炼的宝身,你们便不必惦记了,一点机会也没有,所以倒不如多在术法之道上下些苦功,或能修出些许火候,将来或许也可以留在城中……” “退一步讲,便是去了永夜荒原,多点实实在在的本事,也算多点保命的本领!” “……” “……” 听着她的话,众学子皆已是脸色尴尬至极,却谁也没有说话。 “这个……倒是个从实际出发的教习……” 方寸听着,心间略有些愕然,倒是不得不叹惜了一声。 书院学子,三年期满之后,大略上讲,便只有三种出身: 其一,便是被各郡之间的宗门看上,收入门去,继续修习更高深的法门。 其二,便是进入各方朝堂,充作捕役,将守,炼器,医官,谋士等等。 其三,便是被守夜宫收去,探索永夜荒原。 而第三个选择,也是大部分天资不突出,又没身家背景的学子们最终的归宿。 当然了,在这三种之外,其实也有第四种,便是那等既没有被宗门看上,又没有资格进入朝堂诸部,更不愿意去永夜荒原找死的,一般都会豁出了一切,直接潜逃,成为散修,只是这样一来,这个人的下半辈子,就很难能够见光了,炼气士的身份,也会被剥夺。 甚至,有可能会被通缉。 如今这位老妪说的,倒确实是些大实话,也是实实在在用着得的。 “所以,老身来了,不教你们如何修为,而教你们实实在的一些保命本领!” 这位灵秀先生,一番道理讲了下来,这才微一停顿,目光漠然的看向亭间众学子,忽然声音微提,道:“昨日你们也皆去听了钟越老先生讲的驭物之术,是否觉得很了不起?” 众学子闻言,皆连连点头。 就连方寸心里,也颇为期待,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有那位老先生的本领。 正想着时,他忽然心间微动,低头看去,便见自己的脚边,不知何时爬过来了一只米粒大小的蓝色甲虫,极不起眼,也不知从哪里爬过来的,书院里面多山林草木,虫子自然也不少,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见虫子爬到了脚边,便下意识的一脚踩瘪,继续听着。 然后也在这时,灵秀先生看着纷纷点头回应自己的学子,却是冷冷笑了一声。 “你们摸一下自己的脖子!” 她忽然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眼睑垂了下来。 众学子不解,一个个下意识的抬手向自己的脖子上摸了过去,忽然间,整个亭子里面响起了一阵骚乱,案几倒塌碰撞之声响起了一遍,甚至还有人吓的叫出了声,东倒西歪之间,向着彼此看去,便看到每个人的脖颈之上,不知何时都爬上去了小虫子,有的还两三个。 冷不丁之下,便是都乃是炼气学子,也吓的不轻。 “哼!” 灵秀先生冷哼一声,压得亭内安静了下来,然后她脸上,像是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冷笑道:“钟越先生的本命经,乃是术经,他的驭物之法自然厉害,只不过,驭物之法修得再好,要杀你们时,却也会被你们看见,但我灵经高手想要你们的命,你们都不知怎么死的!” 说着话时,已经从身后的黑色斗篷里,取出了一个蓝色的葫芦,拔开塞子。 同时手掌轻轻一招,便见每一个学子脖子上的蓝色甲虫,都展翅飞了起来,在这学亭的半空里,看起来倒像是一层淡蓝色的薄薄雾气,慢慢涌到她面前,飞入那葫芦里去了。 方寸全未想到这一幕,脸色有些尴尬。 悄悄的伸出脚去,将那只被踩瘪了的小虫踢到了邻座申时明的脚边。 好在虫子太多,这位教习也没有发现,待到虫子皆飞回了葫芦里,便重又将塞子盖上,收回了斗篷底下,然后冷声讲解:“老身的本命经,便是灵经,修习参衍的,便是灵经里面的御灵之术,天地万物,皆有灵,那天地万物便皆可为我所用,这是何等样的本领?” “你驭物之术修炼的再强,一人可敌百万师么?” “摄神之法修炼的再好,能够惑得了一国之人么?” “惟我灵经一道,化天地万灵之力为己用,大了说,修炼至深处,可以御百虫为兵,万兽为将,一人便是一支大军,可覆敌国。往小了说,日后你们降服精怪妖魔为己用,也能让自己比旁人更多几分自保之力,而这,便是老身要讲给你们听的,灵经之中,巫虫一法!” “……” “……” 众学子皆仔细听着,谁也不敢大意,以免一个虫子不留神就钻进了自己衣裳里来。 而那位灵秀先生,也是刚刚讲到此处,便慢慢起身,来到了方寸身边。 “老身这巫蛊之法,你觉得如何?” 她居高临下,面上也不见什么笑容,平静的询问方寸。 方寸急忙回答:“高深莫测,叹为观止!” 黑袍老妪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淡淡道:“如今,老身虽只是暂时过来授业几日,但也不会疏惫,一样会好好教导你们,你且如实教来,这《灵经》,可能背得下来?” 方寸微怔,老实回答:“背不下来……” 他入书院才不过月余,一直在提升修为,参研《术经》,《灵经》只是读过而已。 “对于书院弟子而言,《七经》皆需倒背如流!” 老妪看了方寸一眼,冷声道:“你入学太迟,七经之道,你已落下了太多,如今我讲的,你怕是听也不懂,所以需恶补功课,这七经之一的灵经,便是天下巫蛊、御兽乃至伏妖炼魔等等法门的总纲,你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先将《灵经》完全背下来,明日来时,我会考你!” 交待罢了,她便回身走回案前,开始讲授巫蛊之法。 倒是座前只留了方寸一个,望着那足有一指厚的灵经,整个人微微发呆。 “这洋洋洒洒几万言,你让我一天之内就背下来?” 第三十六章 真有天才 这一日,便算是方寸在书院学亭之中上的第一堂课了。 只是他啥也没干! 上面的老妪,在向亭间学子讲述着她最引以为傲的巫蛊之道,只可惜那些乱七八糟的“蓝莹甲”、“行尸虫”、“六欲蛊”什么什么的东西太过深奥,他听也听不懂,再加上了这位教习特许,因此他便只是坐在了众学子中间,然后抱了那一部《灵经》,一点一点的看着。 《灵经》作为世间流传的《七经》之一,方寸早就在读书识字的时候通读过一遍了,知道里面讲的乃是天地万物的真灵之理,只是以前读过归读过,对里面的诸般道理,却没有吃得太透,甚至将这整部《灵经》完全的通读甚至背诵下来,那就更是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了…… 便是在前世,成绩再好的学生,有把语文课本全背下来的吗? 一晃已是三个时辰过去,到了下学的时候。 白厢书院,毕竟与上一世不同,没有一节两节的课业之说,通常学子在书院里,只是呆上三个时辰,听授教习授业,而且这个三个时辰,教习也不是都在传授,往往只是讲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便任由学子自修,若是遇到了疑难,再来向教习们请教便是了。 真赶上教习有事,连假都不必请,随便消失个三五天半个月,也正常。 那位黑袍老妪,讲罢了这些蛊虫之道,便飘然而走,只留下了一学亭的懵逼,这些元执亭的学子,就连修为都还差得极远,冷不丁听了《灵经》里面的高明之法,哪能搞得明白? 回到了方宅之后,方寸吃罢了晚饭,便又照例回房修行。 依着他这段时间以来的习惯,如今便该转化了一百功德之后,便去修炼驭物之法,而驭物之法,属于《术经》范畴,一者要多学多练,二者要参悟《术经》之义,可是想到了那位黑袍老妪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便不由得有些头疼,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取出了《灵经》! 在学亭里,他已将《灵经》又通读了几遍,算是比较熟悉了。 “一晚时间背诵整部《灵经》的话,那每个时辰,便须背下来……” 方寸微一琢磨,便在这《灵经》三分之一处,折了一个角。 然后他开始认真的逐字背诵。 点上了时香,方寸背诵的无比认真,待到半个时辰之后,方寸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背了! 已经确定过,自己背不下来。 今夜自己便是不睡,也只有四五个时辰。 而《灵经》的前三分之一,却共有八篇经义。 这也就要求着,自己需要半个时辰之内,起码背下四篇经义。 方寸发现自己做不到,也就可以得到答案,自己不可能一天之内背下整部《灵经》! 既然做不到,那便不必做了。 虽说人要有恒心,但是非得一天时间之后再确定不行,那就是浪费时间了。 心里如此想着,方寸便只是将《灵经》又通读了两遍,然后便又开始练习驭物之法,方寸心里明白,这道术法会是跟随自己一辈子的根本手段之一,也会是自己以后修炼其他炼气士神通的基础,所以修炼的非常认真,重来一次的人生,总是比旁人更明白一些轻重。 方寸并不觉得,做不到一些超出能力范畴的事情有什么,只是没想到,到得第二日一早,灵秀教习入了学亭,便径直向着自己走了过来,神色冷淡,俯视着他:“背得如何了?” 满亭之间,众学子哗啦啦都转头看了过来,眼神似乎有些期待。 “回教习,学生试过,着实背不下来!” 方寸倒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也不觉得尴尬,人力有时穷,又何必尴尬? 只是方寸也没想到,听得了自己的回答,那位教习的脸,却忽然一下子阴了下来,与此同时,整个学亭里的学子,也像是变得压抑了许多,似乎有些人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背不下来?” 那老妪看着方寸,声音有些嘶哑,一字一顿的问道。 “是的!” 方寸回答的倒是坦然,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不说自己,他相信这学亭,甚至是书院,怕是也没人可以一天之内,背诵下整篇《灵经》来,毕竟这世间像冯蘅那样翻过几遍,便可以背完整部《九阴真经》的奇女子,又有几个? 不知别人有没有这本领,但自己确实没有,那也没有必要勉强。 “当初你兄长既然可以背得下来,那为何你背不下来?” 老妪忽然冷冷看着方寸,声音里已有了些冷意:“如今,不是整个书院里的人都在说,你的天资不输你兄长么?还是说,你恃才傲物,却根本便没有将老身的话放在心上?” 方寸闻言,却微微有些愕然,当初自己的兄长这么厉害呢? 可那又关自己什么事? 他无奈的向教习行了一礼,道:“学生如何敢不听教习的话,虽然没有背下整部灵经,但我已将灵经读得通透了,而若是有必要,日后我也会多下功夫,直到背下整部经文!” “日后?” 那老妪脸上露出了一抹冷嘲,干瘪的眸子看着方寸,森然道:“老身哪有这么多的功夫等你?想要学得炼气大道,首在心诚,老身没有因为你的身份便难为你,你来书院求学,老身也教你真本领,可你却不肯下功夫,推三阻四,左右言他,又岂是认真求学的道理?” “再给你一夜时间,若是还背不下整部《灵经》,那老身便也不管你了!” 老妪冷冷的留下一句话:“且因你求学不成,我会在你的批语之上,留下一个‘劣’字!” “哗……” 周围无数学子,看着方寸的眼神,同时充满了同情。 就连方寸自己,也不由得吃了一惊,眼神微眯,看向了这位教习。 书院学子,三年期满之后,便要各寻出路,最好的出路,便是被上面那些郡宗看重,挑选过去,继续修学更高深的法门,而这些郡宗挑选学子,考量无非几个,要么是天资出众,根基扎实,要么便是有某些极为擅长的学识,但无论哪种考量,都有一个关键的因素。 那便是书院教习们给出来的批语! 书院教习们喜欢的学子,便会给出很高的评价,甚至直接卖上自己的面子,推荐往郡宗,而不喜欢的,便会给出一个平平无奇的评价,这样的学子,郡宗挑不挑,就看他们自己了。 可若是被一位教习,批语为“劣”,那便基本上断了前程了。 郡宗对于这样的学子,挑选的时候,根本连看也不会看,直接便丢在了一边。 自己还没怎么着,你就要给我一个“劣”字批语? 方寸心间已生出了些不满,望着这老妪,只见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深藏着几分冷嘲之色,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也不喜欢自己,更是不知道当初自己的兄长与她有过什么交道,但却隐隐猜了出来,或许她本来也是打着要难为自己的主意…… 究竟是钟越老先生让她过来教授元执亭的,还是她自己主动过来的,谁又知道? “话已说过,好自为之吧……” 这位教习冷笑一声,自顾自的转身回到案首,开始这一日的授业。 而学亭之中,则顿时多了不少目光,皆或是同情,或是玩味的看着方寸,任谁都知道,想背诵下整部灵经,别说两天,怕是三天四天,都做不到,教习确实是在难为他。 但那又如何呢? 谁让你是整个书院闻名的天才呢? 既是天才,便该去做些天才该做的事情,别人做不到的,你得做到。 换句话说,看着教习难为这天才,心里还挺开心的。 …… …… “这该怎么办?” 而方寸自己也皱着眉头,坐了下来,望着那部厚厚的经文,神色凝沉。 他毫不怀疑那老妪说的话,也知道若是做不到,她定会给自己一个“劣”字。 虽然明白对方是有意难为,而且自己就算真有了一个“劣”字,也不怎么在乎,可关键在于,自己才初入书院,什么都没做过呢,凭什么要得到一个这么不公平的批语? 当然了,就算不公,自己又能如何? 跟她闹将起来么? 如此一来,怕是她更要拿自己不敬教习的事来大作文章了…… 正愁思之际,忽然耳边传来了轻微的“哗啦”一声,支付宝又到账了。 “斩盗人精气狐妖!” “赐功德之念一千八百!” 第三十七章 我的选择 望着眼前浮现了出来的天道功德谱,方寸微微一怔,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城外野茶寮里的秦老板已经动手了,将之前他找了出来的狐妖斩杀,狐妖被斩,冥冥之中自己便不知道救下了多少人,于是天道功德谱便也一是一,二是二,赐了自己功德。 “秦老板果然是秦老板,不论对方是谁,出手就没留过活口……” “惟一的问题,就是出手的价格贵了点……” “城西的老刀子帮,砍一个人才只要十两银子,熟客还能打折呢……” “……” “……” 方寸心里暗想着,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这件事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而再看天道功德谱,原本自己的功德已只剩了一千五,如今加上了这一千八,便已有了三千三百之数,若是依着自己每日消耗一百功德的速度来修炼的话,这已经足够自己修炼一个多月的了。 可关键是,如今的自己最愁的不是修行,而是另一个难关啊…… 方寸略略一看这功德,便撂在一边不想,仍是皱眉想着这背诵《灵经》之事。 但也就在此时,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些古怪的感觉。 “哗……” 这是流水的声音。 也是随着这声音响起,方寸好似生出了一种极微妙的感觉,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去,便觉得眼前这部灵经,居然已经变得清晰简单,随手一页页翻过,便觉得那些经义内容,便皆入了眼帘,又入了识海,竟像是烙印了下来一般,一字一句,异常清晰的留在了心间。 只是轻快的翻了一遍,他便将灵经阖了起来,然后在心间暗暗回思。 旋及神色微愕! 果不然,看得这一遍,《灵经》里所有的内容,便皆已浮现在自己脑海,滚瓜烂熟。 这本是异常晦涩艰难的灵经,如今居然已经记得分毫不差,不说从头到尾的背诵了,甚至是随便找一个开头,都可以顺着背下去,再夸张一点,自己居然像是可以倒背如流。 “这是……” 方寸明白出现了什么事,忙以心念唤出了天道功德谱。 定睛看去时,忍不住心间微颤。 只见那三千三百功德,如今已然少了三千,只余三百! …… …… “原来功德还能这么用……” 之前的方寸,只知道功德可以用来转化先天之气,却没想到,当自己功德足够,而且心念清晰之时,居然还可以通过消耗功德的方法,将整篇经义,完全烙印在自己识海…… 刚才的自己,进入了一种飞快消耗功德的状态,但在这种状态里,自己的记忆力居然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在这时候,自己看到的经文,便皆异常清晰的烙印在了脑海,不说从头到尾的背诵了,随便找一个开头,都可以背下去,再夸张一点,自己居然可以倒背如流。 这倒真是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办法,谁让这天道功德谱没个说明书呢…… 惟一的问题便是:“这消耗也未免太快了吧?” 自己刚才翻这《灵经》,一页一页,用了才多长时间? 盏茶功夫? 居然便消耗掉了三千功德! 那可是足以让自己修炼一个月的用度…… 那可是接近两只狐妖性命换来的功德,结果只是让自己记住了这么一番经义? 方寸的脸色微微有些古怪。 隐隐的想到,功德之数消耗的这么多,难道是因为这是违反常理之事? 一时间,自己倒也难以想得明白,只是觉得,这功德用处,或许远比自己想象中多。 无论如何,心间一个麻烦倒是解决了,方寸也觉得有些神清气爽,面上没有半分变化,只是凝神听起了那教习的讲解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借用功德记熟了整篇《灵经》的缘故,这时候再听那教习的讲授,便已觉得熟悉了许多,竟有不少内容,能够听得懂了。 而且时不时的会出现一种感觉,那便是在这位教习讲到某方面的内容时,自己内心便得到触动,那些深烙印在脑海里面的经文,化作道理,烙印在了心间,有茅塞顿开之感。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我消耗功德记下来的经义,却比读上百遍,甚至读上三百遍,三千遍还要记得牢,等若烙印在了心底,所以开始揣摩其中道理之时,便比别人来得更轻松些,这位教习所讲的内容,也皆是灵经里面延伸出去的,正因如此,我才会时不时生出这种奇妙的领悟……” 心间有了此念,方寸倒是微觉兴奋。 或许,自己这三千功德,花的并不冤枉…… …… …… 这一日,方寸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特别,仍只是平静的呆到了下学时间,然后回到了府中,继续揣摩术经经义,习练驭物之法,对于第二天这位教习的难题,却已不放在心上了。 翌日到得了书院,老妪果然便依时来到了方寸的案前。 她亦不多说话,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方寸,指节轻轻叩了叩书案,道:“如何了?” 学亭之中,众学子本来就在等着看方寸出糗,如今顿时有了些微的骚动,虽然皆装作眼睛只看着身前书案的模样,但余光却都已飞到了方寸的身边,也不知有多少人心里暗暗的想着:“得罪了书院里最可怕的灵秀先生,这位传说中的天才方寸,日子也不会好过……” 方寸叹了口气,恭敬起身,道:“只用两天便背下整部《灵经》,着实为难……” 那教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老身向来说话算话!” 说着话时,便要离开,学亭众学子们的表情,也顿时变得有些精彩。 方寸忙道:“但学生下了番苦功夫,总算勉强做到了!” “嗯?” 那刚刚挪步的老妪猛然之间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阴冷神色里,微露古怪。 而学亭里面的学子,也皆变得有些愕然,满面难以置信。 那老妪冷冷看了方寸一眼,才道:“你可知道在教习面前说谎的后果?” 方寸急忙行礼道:“学生不敢!” 老妪嘶哑的冷笑了两声,道:“既然不敢,那便背来听听吧!” 方寸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微一沉吟之后,缓缓念来:“天地万物生而有阴阳,阴阳交汇而生万物之灵,灵者,上苍之赐,一念系之于神魂,感知于万物,生生变化……” 《灵经》已然烙印于他脑海之中,背诵出来,自然不难,只是方寸也不想表现的太过惊世骇俗,因此背诵之时,并未表现的太熟,偶尔,还稍微放慢了一点儿语速,像是正在苦苦回忆一般,但每每当人以为他要卡住时,却又很快想起,不磕不绊,娓娓念了出来。 周围众学子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了起来。 这是真背下来了? 关于方寸的兄长方尺,当初求学之时的惊艳之才,他们皆已耳熟能详,快听出了茧子来,可方尺毕竟比他们大了许多,再惊艳的天才举动,也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过,如今见到了方寸只用两天时间,便将整部灵经全部背诵下来,这心情当真是有些莫测高深了! 那老妪只听得了半晌,见方寸没有迟疑卡顿之举,便忽然挥了挥手,只见这时候她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看不出究竟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很明显,那绝对不是什么开心的表情。 “自悟灵篇开始背诵!” 扫了方寸一眼,她忽然冷声开口。 方寸微微一顿,像是回忆了一下,便又顺着她说的开始背诵:“悟灵者,感应也,须……” 周围学亭里的众学子,表情顿时变得更精彩了。 老妪忽又打断了他:“炼灵篇第二篇经义!” 方寸同样也是微微回忆,讲她所言的炼灵篇第二篇经义背诵了下来。 其间虽有某些刻意为之的迟缓,但却绝无卡顿,更无一字错漏。 周围众学子的神色已经有些黯然了,他们入了书院两年,初时便有大部分功夫,皆是花在了背诵七经上面,《灵经》自然也是背诵过的,所以也就深切知道当初背诵里面这绕口晦涩的经义有多么艰难,前前后后花了多少血心血功夫呢,人家居然两天便背了下来…… 一片目瞪口呆之中,忽然有学子愤愤的将经义拍在了案上,不想学了。 这他娘的天才,原来真的存在! 背完了炼灵篇第二篇经义,方寸便停了下来,认真的看向了那位老妪。 她又是断章,又是开引,考较了自己这么多回,自己都背了下来,总该已经相信自己已经将《灵经》一篇全部背诵下来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一关自己都已经过去了才是! “看样子,你果然是天才!” 那老妪也冷眼看向了方寸,神色极不好看。 方寸忙拱起手,轻声道:“学生愚钝,当不得天才二字!” 那老妪忽又道:“这也证明,你之前果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否则的话,昨日便该背下来了,又何必非要等到今日,等到我以劣字批语的事情吓过你后,才背了下来?” “额……” 方寸一听这话,倒是有些苦恼了,干脆不说话。 老妪冷眼看着方寸,只见他一脸的坦然,也没有露出不敬的表情。 忽然之间,她抬手一招,便向前方案上的几部厚厚经义飞了过来,悬在她身边,她目光一扫,便将其中一部最为厚实的经义拿了下来,慢慢放在了方寸的面前,淡淡道:“只记下灵经还不够,这些经义,皆是我参研灵经之后写下的领悟与心得,等闲人便是看得一眼,我也会挖了他的眼睛,但你既是我的学生,我便不会藏私,尽数教你,所以你拿去看吧!” 说着,嘴角升起了一抹冷笑,道:“给你三天时间,同样也要尽数记下,否则……” 呵呵笑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去了。 第三十八章 书院功德簿 学亭里,其他学子看向方寸的眼神,忽然显得有些玩味。 而方寸,却也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反而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坐了下来。他看着眼前书案上的那部厚厚笔记,足比灵经厚了三倍不止,若不是因为有天道功德谱,就连灵经,自己都不可能背得下来,又怎么可能在三天之内,便将她自己写下来的笔记尽数背下? 就算自己想要背诵,自己如今也没有三千功德了。 况且,就算是有,功德也不是这么浪费着玩的,自己背下了这部笔记,又谁保证她不会再拿出另外一部笔记来,看她那书案之上,可是最起码还有三四部笔记存在的呀…… 都给她背下来? 方寸平静的看着在前方讲道的灵秀先生,心里很确定这一点,心下倒是更无奈。 没有教习的时候,想教习,有了教习,倒又觉得还不如没有! 这个女人,比元执还狠! 心间纵是如波涛巨浪,方寸面上却也没有半分波澜,只是平静的翻阅着这个女人留给自己的笔记,上面满满当当,皆是她平素里参研《灵经》,因而得到的领悟,还有一部分其他地方抄录来的巫法,若是落在一些参研巫蛊之道的人手里,或许这也确实算得上好东西,但看着那艰深辞意,晦涩名目,方寸却很明白,别说背了,就算是学,也不是短时间的事。 她知道这位女教习对自己态度不善! 这世间有种害人法,是你需要吃败火之药时,偏生喂你大补之物! 如今的方寸,很明白自己需要走的是什么路! 自己比旁人晚了两年进入书院,需要做的,便是在修为根基上,迎头赶上,以提升修为,以及驭物、摄魂二法为重,惟有修炼好了这三阶,一年后离开书院时,才有个好前程! 而这位女教习,却偏偏反其道而行! 她将这么多的巫蛊之法塞给自己,逼得自己不得不花大力气去学。 若学不成,那她便会给自己落得一个“劣”字批语! 若学成了,自己的修行,也就偏了。 哪怕是对于拥有天道功德谱的自己而言,这一年时间里,想要在修为与驭物、摄魂二法上取得一定成就,也是一件有些勉强的事情,全看自己的功德能不能赚得够,而若是又要浪费大部分的精力在她所传授的巫蛊之法上,那么自己干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干了…… 一年之后,书院只会多出来一位跑偏了的巫医! …… …… “看样子,那立功劳,刷名望的事情,要快些去做了……” 方寸慢慢思量着! 有天道功德谱在,自己或许仍然可以想办法赚功德,完成她给的任务。 可是,自己凭什么要这么浪费时间? 所以,干脆一了百了,直接找城外野茶寮的秦老板? 微微苦笑了一下,方寸摇了摇头。 秦老板出手太贵了,他是惟一一个柳湖城里让自己觉得花钱有些心疼的人。 既不能使些痛快手段,自然要从别处下下功夫…… 熬到了下学,众学亭学子们便皆散去,灵秀先生也若无其事的冷着一张脸离开,方寸最后离开了学亭,却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微一思量之后,便来到了自己停在前院的马车前,从上面提下了两坛子陈酿,然后命小青柳在这里等着,自己径往行知院走了过来。 这方行知院,便是书院负责平日城监查四方,并且安排学子们外出历炼的地方。 此一方世界,有炼气士,也有蛇狐精怪,冤鬼恶尸,时尚有些诡邪之事出现,祸乱一方,按理讲,这些事情,都该由柳湖城城守座下的文书与缉妖司去处理,只是城守也有自己的事,或是运送灵药宝丹,或是处理一些上头的郡守吩咐下来的公务,时常会显得人手不够用。 如今,又恰是灵药成熟,需大批运往清江郡的时候,就更缺人手了。 而在城守人手不够用时,便也往往会将一些诡疑之事,递交到书院这边,请书院谴学子去处理,一者是为了解决麻烦,二者也是给学子们一些历炼的机会,快速的成长起来。 如今方寸过来,便是为了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去刷一下声望,立点小功劳的。 能早些去蓝霜先生那里,还是去他那里吧! 明明有个更好的男人等着,那为什么一定要守着这个老太太…… …… …… “哈哈,方二公子,你果然也往我们行知院里来了……” 偏巧不巧,这行知院的管事之职,居然是张世贤教习兼着的。 他正躺在了一处藤椅上,懒洋洋的歪着,见了谁来都爱搭不理,但搭眼一瞧,来人竟是方寸,便忙笑着坐了起来,招手让方寸来这石案旁边坐,居然还主动提壶,给他倒了杯茶。 “见过张师……” 方寸将两坛陈酿放在案上,笑道:“有感先生当初相助,特备美酒两坛,以馈恩义!” 其实来之前,方寸并不知道张世贤在这里,但话得说的漂亮…… “有年头的陈酿玉露井,好东西!” 张世贤只是扫了一眼酒坛子,便笑了起来:“听说这口古井里灵泉酿的酒,一年也只得几百坛,每年新酿,便被各大商号争抢了去,朝歌都不知有多少贵人求之不得,此等陈酿,更是难得,每饮一坛,便少一坛,拿着银子都买不到,你是从哪里寻来了这么两坛?” “家里酒窑拿出来的……” “还有一堆呢……” 方寸心里想着,却只笑着道:“偶然得之,以馈先生!” “我本想客气一下,但这肚子里的酒虫子却不同意了……” 张世贤笑着道:“来来来,坐下,都不是外人,我让人整俩菜过来……” 方寸忙笑着行礼,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想是之前的十二连环坞里,张世贤得了实在的好处,对方寸亲近的很,说话也客气。 “方二公子此番过来,不只是来看我吧?” 伸手替方寸倒了杯酒,张世贤感慨着笑道:“也不知为什么,我早就知道你会过来,呵呵,当初你兄长在书院里时,便是这行知院的常客,那几年里,世道极乱,妖魔也多,行院里的任务更是堆成了小山,大部分弟子都担心危险,不愿去做,书院也不好强求,倒是你兄长,不论艰险,时常过来,那小山一般的渡妖牒,倒有大半是他一个人解决了的……” 方寸听着这话,却也苦笑。 他也是知道当年那场乱象的,更知道自己兄长当年做的一件件大事。 只不过,看张世贤这模样,是真个就顺理成章把自己也想成了兄长那样的人? 方寸苦笑,但却也不好解释些什么。 “我的本事,比兄长差得远,也不敢大包大揽,只是希望自己也多些历练而已……” 方寸向张世贤问道:“不知如今的院牒里面,可有适合我的?” “你……” 张世贤看了看方寸,笑道:“方二公子而今修为如何?” 方寸认真的答道:“已经炼息中境了!” “额……” 张世贤倒是愣了一下,心想这才入书院一个多月,便有了这等进境,天才果然不愧是天才,只不过,这特么才炼息中境的修为,便来行知院,你是想渡妖,还是想投食呢? 想了想,这话倒不好直说,便笑道:“我们这等交情,何必问,自己去看便是!” 说着话,便让老仆去堂里抱来了一堆渡妖牒,任方寸自己看。 平时书院弟子来接些事情做,都是直接硬派的,方寸居然可以自个挑,也是没谁了…… 大抵扫得了几眼,方寸便见都是一些普通的,或是行医问诊,采药炼丹,或是柳湖城哪里哪里,有些妖鬼闹事,需要除掉,便是一些难度高的,也只是帮着城守缉捕凶徒散修等等,一看便已十分陈旧了,而且任务实在简单,便是应了,恐怕也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虽然建些功劳便能名正言顺的去蓝霜先生那里修行,但也不是随便做点什么就可以的! 又有一些任务,虽然看起来份量够了,但其中凶险,却不容小觑。 便如那些缉捕凶徒散修的,谁知道对方是什么实力? 一边找着,方寸眉头倒是皱了起来。 “方二公子果然来了!” 也就在方寸心间思量,从那一堆渡妖牒里挑挑捡捡时,忽然一个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方寸与张世贤皆是一怔,抬头看去,便见此时的行知院外,已经来了几位身材挺拔,英姿不俗的书院学子,为首一个,身材纤瘦高挑,明眸照人,似乎往那里一站,便使得天光都亮了几分,正是方寸此前便已见过的,书院第一才女,院主公羊偃青的亲传弟子孟知雪。 而在她身后,则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男子,却也是熟人,此前在堂子里见过的鹤真章。 另外还有三人,一人是个身材矮壮,面露傲气的少年,背后负着一个巨大的剑匣,一个容貌尚幼,同样生得娇美,只是气质上逊了孟知雪几分的少女,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子。 “孟仙子……” 方寸起身,客客气气的向她揖了一礼。 孟知雪还礼,道:“方二公子过来,可是要寻些渡妖牒的?” “正是!” 方寸点头答应,倒不打算多说。 “若只是普通的渡妖牒,怕是还不足以让方二公子顺利进入蓝霜亭吧!” 而孟知雪,倒像是对此十分了解,微一沉吟,便道:“方二公子不看看此牒!” 说着话时,便取出了一道渡妖牒,轻轻放在了方寸面前。 第三十九章 鬼才二公子 “这……” 方寸倒是微微一怔,这才反应了过来。 想是这孟知雪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渡妖牒的事情吧,倒是遇上了。 心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轻轻揖过了一礼,便顺势看了过来…… “榆钱镇百姓失踪?” 望着那渡妖牒里面的内容,方寸眉头微微一凝。 这道渡妖牒,却是崭新的,想是刚刚才从城守那边递了过来,而上面的任务也简单,只言如今城南多有流民失踪之事,尤其是数日之前,更是有一个村子里的百姓,足足二三百人,一夜之间,忽然失去了踪影,人迹尸首全无,已逾数日,急须查明,是否乃妖魔所为。 这份渡牒,也不是让书院学子解决等等,只是前往调查一番,便是大功一件。 事牵数百人命,影响极大,确确实实是连白厢书院都难得一见的大事了,绝非那些所谓的行医问诊,采药炼丹,或是驱魔闹鬼之类小打小闹练手的小玩意儿能够比得上的…… 这么一件事做了,怕是就顶得上其他的小打小闹十件,甚至数十件。 “孟仙子的意思是……” 方寸抬起了头来,似乎有些为难的看向了孟知雪。 其实若是他自己看到了这一道渡妖牒,说不定就直接接了下来,反而上面只是说让人过去查看一番,又无须拼命,大不了自己花钱雇些人手过去调查,事后任务一样算是自己的,可偏偏,这张渡妖牒却是孟知雪帮自己挑了出来的,上面还有她们几人的名字,这就…… “方二公子无论是为了进入蓝霜亭修习,还是为了护这柳湖城百姓,都需要做一些斩妖除魔的事情,一些小小善举,怕是帮助不大,这道渡妖牒,倒正是时候,如今我们南山盟本来就在寻找合适的人手,进入南山调查此事,若是方二公子不嫌弃,可随我们一同前往!” 孟知雪轻轻开口,神色显得很平淡。 可是从她这平淡的目光里,方寸却莫名的,像是感受到了些许期待之色,就好像是,这个女人,非常希望自己能够答应,随着她们一起去接这个任务,但是看看自己的如今的修为,与她们相比,着实差得有点远,便是去了估计也帮不上太大的忙,那她的意思是…… “这是要带我刷小号?” “呵呵,既有南山盟的几位佼佼者引路,那这榆钱镇,大可去得!” 倒是张世贤,听孟知雪说道,不是让方寸自己去做此事,而是与她们一起,却顿时笑了起来,向方寸道:“方贤侄,这可是好机会啊,咱们白厢书院这南山盟,那可非同小可,他们年龄虽然不大,但正心守义,磊落光明,誓要荡清妖邪,颇有你兄长当初的风范……” “如今行知院里的渡妖牒,倒有大半是他们做下来的!” 一边说一边摇头:“如今你已入书院月余,想是也听说过他们几位吧?” “何止听说,早已见过了……” 方寸心里暗想着。 他知道,所谓南山盟,其实就等于自己那兄长在白厢书院的粉丝后援团。 当初自己的兄长在书院时,曾多有义举,但名声最大的,还是他曾经在柳湖城外的南山之上,大破了一场纵虎食人的邪事,而更让人意料不到的,便是那匹虎妖,居然与书院的前院主有关,此事一出,震惊四方,柳湖城小仙师方尺的名头,也是从那时候传开了的。 孟知雪等人组建南山盟,便是以此为盟,意在效仿兄长,荡尽妖邪不公。 只是对这些人…… 方寸心里摇了摇头,倒是一时不好说。 这时候,那位身穿红裙的妖俏少女笑道:“孟师姐,你确定要带了方二公子一起去么?按理说,方二公子天生就该是咱们南山盟的人,跟着咱们出去历练,也无不妥,只不过,方二公子天资虽高,但修为却也太弱了些,你带了他去,是帮忙的,还是扯后腿的?” 那位身材矮壮的少年冷哼一声,道:“这位仙师的胞弟,行事乖张,怕与咱们不是一路!” “聂师弟不必如此说……” 神色沉默的那个男子道:“是不是一路,一起出去走一趟,自然明白了!” “他……” 鹤真章也张开了口,但只说了一个字,便又心虚的闭上了嘴。 而在众你一言我一句里,孟知雪只是平静的看着方寸,见方寸一时未答,便轻声道:“令兄方尺,乃是我大夏栋梁,吾辈楷模,我等虽只是书院学子,本领低微,但也一直心存仰幕,不求如仙师一般,荡清乾坤,名动山河,也只愿为我大夏江山百姓,尽得些微薄力,不负一身所学,方二公子,此番我前来请你,是真想与你同事,以求不负了令兄同门之名……” 听着她的话,其他人几人倒也沉默了下来,只是暗暗点头,看着方寸。 “这般看来,她们其实有考查我的意思?” 方寸默默的想着,却已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环。 实话来讲,明面上看,他们南山盟的小天才们,带着自己出去,确实是有帮着自己刷些名望,蹭些功劳的意思,只不过,这也得考虑自己的身份,毕竟他们的南山盟,是奔着自己兄长去的,而如今,自己又入了书院,在很多人眼里看来,自己确实天生就是南山盟的人。 只不过,从入了书院之后自己的表现来看,怕是他们对自己不甚满意。 一来自己以前在柳湖城,名声就不是很好,入了书院之后,又把个申时明捶的四处乱窜,最后都求到了他们头上去,很是打响了一个恶名,再者,昨日在钟越老先生讲道之时,自己没有当众揭穿元执逐出了自己的事,而是表现的受了他的威胁,也显得胆气不够雄壮。 所以说,这南山盟要不要收自己进去,其实也挺头疼的…… 如今,与其说是他们要帮着自己赚些功劳,倒不如说她们是想考验一下自己…… 只是…… ……自己需要他们考验么? 这看起来幼稚可笑的南山盟,有什么必要加入进去? 前世经验,凡是小时候组建什么“九龙”、“七狼”、“十三姐妹”的,长大之后都后悔的一批,谁提起来跟谁急眼,日后写起回忆录来,这可就是妥妥的黑历史啊,要丢脸的…… 当然,说归说,这份功劳是真的不小…… …… …… 慢慢思虑着,那些南山盟的人,已经快有些不耐烦了,在他们看来,自己这些人带了方寸出去做这道渡妖牒,本来就是在帮他,属于真真正正的分功劳给他,没想到这位方二公子倒是拿起了架,居然考虑了这么久,真以为南山盟没有了你,我们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也就在他们已快要忍不住说些什么时,方寸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也好!” 任务不任务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人既然打着继承自己兄长遗志的名号,那去瞧瞧他们成色也好…… 孟知雪见方寸答应,像是微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来,向方寸道:“既得方二公子答应,亦是我等荣幸,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城去伏妖,只愿此行不教人失望……” 说着,让开身来,道:“这几位是……” “不必介绍,我倒识得!” 方寸刚才在那渡妖牒上,已经看到了押下的名字,分别是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雨青离、聂人王,其中孟知雪与鹤真章都是见过的,又从刚才的对话里得知那矮壮少年姓聂,自然不得得出他们几人的姓名,便一一笑着行礼:“孟知雪孟仙子,还望多多指教……” 孟知雪轻轻还礼,神色认真。 “鹤师兄,我们倒是见过……” 方寸笑着向鹤真章拱手,眨了一下眼睛。 鹤真章顿时有些心慌,一边还礼,一边道:“当时我主要是听人说那谁……字写的好!” “明白!” 方寸笑道:“我也是!” 鹤真章的脸顿时更红了,心虚的看了一下周围的人。 “这位便是雨青离雨师兄吧,多多关照……” 方寸又向那神色沉默的年青男子揖礼,笑着问候。 那年青男子还了一礼,轻轻点头。 “聂人王聂师兄,多多关照……” 方寸向着最后一位矮壮少年行礼,也十分的客气。 周围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众人都转头看了那矮壮少年一眼,然后又向方寸看了过来,本是凝重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古怪,鹤真章与那梦晴儿先忍不住,“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 方寸有些不解,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我叫聂全……” 那矮壮少年脸羞得通红,咬着牙说道。 “哈哈……” 周围笑声顿时响起了一片,就连孟知雪也转过头去,肩膀颤了几颤。 方寸无语的叹,谁特么让你们名字都竖着写来着…… 第四十章 两大任务 南山盟一众人,第二日便要启程,方寸也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 第二日时,本该往学亭去,但方寸自是能躲就躲,便只让小青柳去书院里帮自己告假,而自己却是一早,便已骑上了从马厩之中精心挑选的高头大马,带上了里面装着几枚救命灵丹的绣囊,将那柄旧伞倒着缚在了身后,来到了柳湖城南的大道之上,等着南山盟的众人。 到得辰时,便只见书院那条道上,人影幢幢,十几骑飞快奔来,为首的,正是以孟知雪为中心的南山盟五人,方寸之前便也打听过,知道白厢书院南山盟,便是以此五人为核心,而跟在了他们身后的,则都是他们为了这一次的渡妖牒而从学子之中挑选了出来的帮手。 一看之下,方寸倒不由得微觉尴尬。 看样子,南山盟之前说的还真不错,自己如今的修为,比他们着实有点…… 南山盟五子,修为之高,是方寸看不出来的,而他们挑选的这些帮手,居然也都是炼息境圆满,最次的也是炼息境后期,比如今刚刚达到炼息中阶的方寸强了近两个小境。 自己还真像是专门跑过来蹭功德的…… …… …… “方二公子来的倒是早……” 见着了方寸在此等着,众人便皆勒住了坐骑,望着一袭白袍,背负旧伞,骑在了马上的方寸,下意识里,便觉得有些相形形秽之意,那粗壮少年聂全似乎还惦记着昨日被叫错了名字的仇,冷哼了一声,道:“方二公子修为尚浅,可是这一身行头,倒是俊俏的很……” 在众人传说之中,书院学子皆懂得腾云驾雾,但其实出行时,大部分还是骑马。 以他们的修为,腾空飞掠未必做不到,但是要远程赶路,修为却远远不够。 不过也是因着骑马,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尴尬了,方二公子的修为,在众人之中最低,可是一看这座下的坐骑,他骑的乃是一匹日行千里的神骏白马,比其他人的马足足高出了半个马头,体阔腿长,神骏至极,其他这些书院佼佼者往他跟前一凑,便无形中矮了半个头。 也惟有孟知雪的座师,那头高大的云纹雪鹿,可与方寸的白马相较,不差了神蕴。 “此行尚远,时间不多,还是边走边说吧!” 孟知雪出来为方寸打了圆场,便轻拍座下雪鹿的脑袋,率众走在了前面,边走边向方寸说道:“昨日你已看过渡妖牒,当知我们此行为了何事,柳湖城百姓,生存日艰,不仅近些年来,土地贫脊,五谷欠收,又有匪盗横行,妖魔作乱,断人生计,而今我们此去,便是因为城南青坡县一带出了异事,竟有一镇百姓,一夜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人!” “究竟是妖魔作祟,还是另有隐情,我们总要将事情查清,原因找出来!” “是!” 方寸点头应下,目光微扫。 如今出得城来,便已见得景象与城中不同,大片沃土,生满了杂草,乍一看去,倒是郁郁葱葱,野心如锦,风景秀美,可是望着那杂草间的些许麦禾,稀稀疏疏的稻穗,那等独属于文人骚客的旷达雅意却又尽数褪去,相差的,倒是让人生出了些悲凉怜悯之意出来。 太惨了! 远处土地之中,近处远处,随时可见一些顶着朝日在田中耕作之人,汗流浃背。 可是在路边,仍然能够看到不少衣衫褴褛,甚至难以蔽体之人,携儿抱女,或三三两两,或聚集成群,携女抱女,一步一挪的慢慢向南走去,见得有马蹄声响,便有人下意识的伸出破碗,或是直接转头跪下,便要行乞,但见马势来得快,却又急忙吓得逃到了路边去。 “关于这小镇百姓失踪的事情,我已打探清楚了!” 背后一骑,快赶几步,与孟知雪和方寸并肩而行,马上的正是雨青离,他皱着眉头道:“其实城南流民失踪的事,在所多有,这些流民无根无系,时常迁徒,城守的藉令都防不住,偶尔少上几人,不算什么大事,根本发现不了,这一次,也是因为一整个镇子的百姓都消失了,才引起关注,城守那边另有要事,无暇着人查探,便将案子扔到了咱们书院里来!” “哼,我看这些流民就是活该!” 另一个声音接过了话口,正是那位梦晴儿,她撅起了嘴巴,道:“柳湖城周边,有咱们白厢书院,有城守坐镇,妖魔还不敢放肆,可是他们偏偏却一个个的要往山里跑,那山里多妖魔精怪,咱们又鞭长莫及,随随便便就将他们给捉去吃了,可不是就自取其祸?” 孟知雪听了这话,没有急着回答,神色甚是冷凝。 倒是方寸,却不由得暗暗摇头。 “这些流民,恐怕也不是自愿往深山里去的……” 早在入书院之前,方寸便已终日浪荡,对这个世界各方面了解颇深,看出了一些端倪。 便如梦晴儿所言,这些城外流民,若是聚集在柳湖城边,确实可以受到一些庇护,再厉害的妖魔,也不敢到柳湖城下来闹事,顶多就是偶尔溜过来吃一两个人,还要冒着被书院先生或是城守下面的人拿下当作功劳的风险,而入了深山,则是等于送自己入虎口。 可事情这么简单么? 目光看向了周围的农田,可以看出,这些农田倒有大半,都极为贫脊,野草都生得矮小。 而再往远处,便可见得一片药香,迎风扑鼻。 方寸知道,那些都是种值的灵药异草,乃是炼气士炼丹的重要材料。 这方世界,是有炼气士的。 而炼气士,便要炼丹炼药,需要大量的灵草,可是这种灵草,与普通庄稼不同,极耗土地肥力,种过一次灵草之后,这些农田便耗尽了肥力,足足数年缓不过劲来,虽然大夏律法上面有明文,种过一年灵草之后,便不可再种,一定要还于百姓,用来种值庄稼。 可农田益薄,种了庄稼,一两年内也收不起粮来。 百姓口粮都不够,又有赋税田租,吃不饱了,便只能入山垦荒,寻新田种值粮食。 而他们垦出来的农田,怕是未几时,又会种上炼气士所需要的灵草,他们便又要离开。 如此循环,这些流民,可不得一步步的愈发往深山里去? 便是山中多精怪妖魔,那也要去。 正思忖间,众人便已远离了柳湖城,来到了一方路口,向前看去,只见左前方苇荡连绵,黑气蒸腾,再往南去,却是一方看不见边际的大山,犹如巨兽,匍匐在大地之上。 雨青离道:“往左边去,便是黑水滩了,那里悍匪盘踞,凶神恶煞,咱们尽量绕过去,以免多生事端,而从右边过去,便是青狐山了,咱们要查的镇子,也在这方深山之中!” “黑水滩,便是那匪窝么?” 众学子闻言,皆向前看了过去,隐隐看到一片山寨立于芦苇荡间。 梦晴儿冷笑道:“这些妖魔愈发的拔扈凶横了,各立名号,什么朝总把头,四大舵主,七大护法,呵呵,龙蛇混杂,乌烟瘴气,不仅窝藏邪修,还屡生事端,柳湖城里的世家豪绅,多数吃过他们的亏,甚至连城守的某些生意,也被他们打过主意呢,如今甚至连山寨都建了起来,划地为界,着喽啰日夜巡守,等闲人靠近一步,便要打要杀,比城守还横呢……” 方寸向那黑气蒸腾的芦苇荡看去,也似能够感觉到那一股子凶风恶气,此前方家便差点吃了吞海帮老朝的亏,对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士,自然并不陌生,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已经不仅仅是为非作歹了,简直便是占山为王,双方拉起人马来,说不定真敢与城守斗一斗。 论帮众寨匪,他们有那些吃不饱的流民愿意投效,聚众生事。 而论炼气手段,别小看了这些匪寨,里面也是不乏高人的。 便如这些书院学子,三年期满之后,现有的三条路,便是入郡宗,入县府,或入守夜宫。 但入郡宗,需要天资高绝,远秀于众。 入县府,则需要人脉与背景。 入永夜荒原,又太过凶险! 三者不愿去,那么除了遁入江湖,又哪还有别的选择? 正因有这等缘由,再加上一些受人排挤,朝堂之上呆不住的,因某种原因犯了事,被大夏通缉的,或是正道之上,寻不着突破机遇的,一个一个,便大部分都成了江湖中人…… 什么邪妖,散修,私授炼气法的,皆属于此类。 混乱,阴暗,凶戾,这就是江湖…… “前世过来的,总有一个江湖梦,但这真正的江湖,却与我们想的不一样啊……” 心里如此想着时,方寸微一沉吟,道:“村子里的百姓消失,会不会与这些悍匪有关?” 一边的聂全听了方寸的话,忽然笑了起来,道:“方二公子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这些悍匪怕是自己都吃不饱,他们又不垦荒种田,更不会去开慈济堂,劫来这些百姓做什么?” 众人闻言,也皆跟着尴尬的笑了笑,转头看着方寸。 方寸心里骂人,面上却只好微笑,道:“我只是在想,他们会不会……掳人做什么妖法?” 第四十一章 狐妖为祸(二更) 很早之前,方寸便已在典藉之上看到过! 世间炼气士,皆寻宝药灵矿,天藏地脉,以提升修为,修炼术法。 此等种种,皆可称之为大药! 而世间大药,种类繁多,五花八门,却惟有一种,乃是公认的天地第一大药! 人! 人,便是天地第一大药,没有之一! 原因也简单,人皆有先天之气,而且还是诸灵之长的先天之气,而炼气士修炼的便是先天之气,便是他们依靠种种法门,修炼出来的后天之气,也会让它尽可能的接近先天,后天之气愈是与先天之气相近,便愈是精纯凝炼,术法愈强,所以,还有什么比先天之气更好的? 人,则是抽取先天之气的最好材料! 世间邪法,若真是细究了去,却是多半皆与先天之气有关! “炼妖法……” 方寸认真问了,众学子闻言,倒也有不少好奇,向南山盟五子看了过来。 与这南山盟五子相比,他们也确实都缺了点历练。 而那南山盟五子,听得方寸认真询问,便也莫名感觉有些满足,并不介意解释给他听。 那位模样比孟知雪差了一点儿的小仙子梦晴儿笑道:“方二公子到底还是在书院呆的时间短了些,你或许不知道,这些匪祸之中,倒确实时常躲着一些散修与犯过大罪的炼气士,最爱修炼邪法,提升实力,诸般诡邪之术,懂得怕是比咱们书院的座师们还要多呢……” “但惟独这夺人先天之气的法门,他们绝不敢触碰!” “夺人先天之气,借此炼丹炼药,或益寿延命,或炼器制药,乃是炼气士第一大罪,一旦被人知晓,人人得而诛之,他们可是比普通人还要更怕有人这般修炼呢,毕竟普通百姓,还有书院与城守的庇护,可是他们却自生自灭,一旦有人修炼邪法,岂不是先拿他们开刀?” “所以一旦有人拿人来修炼邪法,他们非但不会包庇,反而群起而攻之!” “这般讲来,倒也有道理……” 方寸暗自思忖着,便又想到了其他几个地方。 自己以前确实出门少了,很多事情,都是凭卷宗之上得来。 而很多事情,却是不会落于卷宗之上的。 不过梦晴儿说的也有道理,有些事情,这些匪寨们说一句,比城守都好使的。 原因很简单嘛,人家毕竟是道上的…… 许多事情,城守都不敢随便做,江湖中人却是百无禁忌的。 既然他们也将此等邪法立作禁忌,那想必也真就没有多少人敢做这等事了…… …… …… “其实方二公子担心的,也未必没有道理!” 倒是孟知雪听了他们的话,缓缓抬头,看了方寸一眼,见他若有所思,便淡淡道:“虽然大部分散修与恶匪,都不敢染指此事,但也难保有什么厉害的妖人流落到此,坏了规矩,所以这些匪祸也要查的,退一步讲,纵是他们与此事无关,但想想他们平时劫掳商队,绑架勒索,甚至还庇护了一些恶丐,诱拐幼童,挖眼行乞,种种恶事,总是不可轻易放过去的!” 众人闻言,尽皆点头。 倒是那一开始笑方寸的聂全,听出了孟知雪对方寸的维护之意,脸色稍有尴尬。 一边的鹤真章见聂全脸色不悦,便也笑着开口,打圆场道:“既行歹事,便早晚要他们付出代价,这本就是咱们南山盟的志向,不过,此番出来,还是要查清榆钱镇百姓失踪之事为要,此等离奇邪诡之事,若不是匪祸所致,那便多半是深山里的精怪妖魔所为了……” 众人闻言,便皆点头认同。 聂全冷笑着道:“这些妖物,最是可恶,那些悍匪邪修,好歹还是人,既然是人,行事便有些底限,而妖物种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炼气士甚至邪修们都守得一些规矩,他们却从不去守,甚至故意行事,与人族为食,平日里,偶有一两只妖魔犯戒,害得一二人也罢了,可若是他们胆敢一夜之间掳去了数百名百姓,那便是走到了死路,绝不可以饶恕!” 周围众人听得,尽皆附和道:“匪祸与山间野怪,本是柳湖百姓最大的两种威胁!” “我南山盟学子,早晚要将这两大祸患给除了……” “是极,是极!” 众南山盟弟子一片附和,群情激愤,热血激昂! “……” “……” “除了这两大祸患……” 倒是一边的方寸,心底不由得叹了一声,暗想:果然是年青人…… 无论是那以吞海帮为首的匪患,还是盘踞野岭深山的妖祸,皆是困扰着柳湖城百姓的两大难题,但既然连书院学子都知道他们两大祸患,甚至都知道他们的老巢与匪窝,为何柳湖城里,既有白厢书院这等藏着座师与教习的巨物,又有城守一脉诸多神将和缉妖司,但这数十年来,却只是任由他们横行一方,侵害百姓,结果却与书院和城守相安无事,视若不见? 那些悍匪散修们,甚至已经搞出城寨来了,甚至都已经派人巡逻了,真当城守不知道么,而那些妖魔,甚至都已经有胆子大的,进城里去做生意了,真当书院座师没有发觉? 之所以妖祸仍在,匪寨猖獗,无非是因为盘根错节,打骨头连筋罢了。 两只老虎如何才能同居一山,相安无事? 惟有相互勾搭! 这些南山盟的热血少年们,居然口口声声喊着要解了这柳湖城两大隐患,实在是…… 呵呵呵呵呵! “当……” “当……” 正在心里冷笑的方寸,耳边忽然像是响起了两声若有若无的钟声。 他下意识里,抬眼看去,脸色顿时僵了。 眼前天道功德谱,已恍然显化,然后上面有两行字迹显露了出来。 “城西匪患,夺人衣食,蛊乱人心,混迹邪修,恶事做尽,除之,赐功德一万!” “南山妖窟,食人心肝,窃人生气,伤天和,坏大道,除之,赐功德一万!” “……” “……” “我操,你玩真的?” 望着那两行新鲜字迹,方寸一时抽自己两个嘴巴的心都有了…… 我闲着没事立这flag干什么? 再有,这天道功德谱根本就是疯了吧? 平时你让我躲在暗中除个妖魔,打个申时明,薅个羊毛,我也就认了,可如今你忽然一下子给我发了这么一个除掉妖祸与匪患的大任务,我可怎么接,脑袋哪有那么大呢? 那匪患里面,谁知道藏了多少邪修妖人,筑基境界的都不少吧? 再说那妖患,这南山里,仅是方寸自己知道的妖窟,便有三个,什么青狐谷,什么赤熊岭,什么赤砂溪,别说妖首,怕是从里面随便挑个巡山的出来,自己都不见得是对手…… 你居然让我除掉这两大祸患? ……那得加钱啊! 怎么才只有一万功德,之前锤了申时明几次,不就给了三千吗? 一时间,方寸心里倒生出了诸多疑问…… …… …… “方二公子在想些什么?” 孟知雪见方寸脸色古怪,座下云纹白鹿靠近了过来,轻声问道。 “唉……” 方寸轻叹道:“这些悍匪与妖祸,怕是不好除啊……” 孟知雪闻言,轻轻转过来看了方寸一眼。 其实刚才这些学子们热血激昂的谈论着要除掉这些些悍匪与妖祸时,孟知雪并没有跟着开口,甚至面上也没有什么喜色,似乎她也知道,这本来就是嘴上说说,当不得真的,但这时候听到了方寸的一声叹,她却像是有了些触动,微微一怔之后,她轻声道:“方二公子,其实我们自己也知道,在许多人眼里,我们这南山盟,只是些不知世事的年轻人,所言所行,幼稚青涩,所谓除妖除匪种种,亦不过只是空口大话,惹人发笑,那方二公子你……” “我?” 方寸听了她的话,倒是微微一怔,旋及有些认真的转头向她看了过来。 “我相信你们!” 他神情严肃认真的看着孟知雪,道:“别管旁人说什么,认准了的你就去做,能不能除掉了妖祸与匪患,不去做又怎么知道呢?对吧,只要你有这个心,就比没有这个心强……” “万一做到了呢?对不对?” “这……” 孟知雪听了方寸的话,倒是一时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讲。 而方寸,在这时候则显得十分认真,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孟知雪渐渐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些笑容,轻轻点头,道:“方二公子说的是!” “继续走吧,我们需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黑山岭!” 说着话,白鹿已加快速度,向前奔去,似乎底气都有些不一样了。 而方寸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则是轻轻叹了一声,感慨着道:“你可一定得加油啊……” “能不能白嫖就看你们了……” 第四十二章 斩妖除魔(还道友大佬盟主加更) 听了孟知雪的话,众学子们便也皆提快了马速,绕过匪寨,向着深山奔去。 随着入山愈深,道路便也愈发崎岖,路边倒偶尔可见一些于深山坡地之上垦出来的片片农田,种植了一些庄稼,众人这时候骑得马,在这崎岖山路之上,行得便也越发的缓慢,倒是惟有孟知雪的雪鹿与方寸的白马,一个灵动,一个健壮,勉强还能维持着之前的速度。 原本在众人计划之中,当是下午赶到黑山岭,查验过后,便可回去,可是当他们赶到了黑山岭时,便见得西方日头已挂在了山巅,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跌落到山下面去了。 山里头夜来的快,这时候已隐隐有些暮色。 “榆钱镇到了……” 也在此时,雨青离看过了地图,低声向众人说道。 众人纵马下了一片山坡,向前看去,便见到一个不大的小镇,掩映在夜色之间,茅屋石磨,小桥竹林,幽幽暗暗,不见一丝灯火,亦不闻半点鸡鸣犬吠,夜风从镇子中间穿过,扫动枝叶,穿过破旧的窗子,便发出了一阵呜呜怪响,端得给人一种压抑而阴森的感觉。 “这榆钱镇,便是那些涌入了山中垦荒的流民所建,深山之中,此等村落甚多,榆钱镇已经算是较大的了,足有百十户人家,数百村民,但在七天之前,却一日之间,尽皆消失!” 孟知雪低声开口,道:“我来之前,得到了师尊嘱咐,他猜测,深山多精怪,那些精怪又从不讲个底限,最爱掳人夺先天气,所以这件怪事,多半便是精怪所为,我们此来,不必多事,只需好生探查一番,只看看这村落里,有没有那些精怪掳人留下的痕迹便是了!” 众人皆点头,道:“事不宜迟,下去吧!” 众人来到了村中,便左右散去,自去查验村间痕迹。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这是罗塞尔大帝……不,这是前世的常识! 这方世界里的炼气学子们,或许不知这句话,但显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散开之后,便从村东首至西首,各展手段,一间一间房屋的查验着。 有人翻箱倒柜,不一刻回来,道:“柜子里铜板尚在,这些百姓定不是自愿离开的!” 有人取出罗盘,绕村而走,不一刻回转来,道:“地势风水没有问题,不会是地脉化魔!” 有人提起了一个笼子,绕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看着里面那只缩着脖子蔫不唧的红嘴小家雀,道:“最怕鬼的白毛雀儿没有被吓死,说明这村里没有鬼气残留,也不是鬼物所为!” 旁边有人补充:“全无鬼气残留,甚至说明那些百姓不是死在了村里的!” “村子里没有打斗痕迹,应该也不是那些匪盗……” 鹤真章皱眉道:“若是那些匪盗袭掳了这个村子,那无论如何,也会留下打斗与厮杀的痕迹,这些山里的村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世事艰难,若是匪盗来了,他们也敢反抗的!” 众人探查回来,一时沉吟,眉头微皱。 村子里很怪,分明整个村子里的人,无论老幼,尽皆消失,可是如今观察起来,却发现没有半点打斗挣扎过的痕迹,甚至连半点血迹也没有,有些人灶堂里还煮着苞谷粥,只是已经煮得干了,有些人桌子上,还摆着刚刚吃了一半的咸菜,有人床头还放着刚剪好的鱼膘…… 乍一看起来,竟像是忽然之间,整个村里的人一起离开了。 “邪修倒是有些手段,或可以借摄魂之法,悄然将村中之人引走,不留痕迹……” 沉吟稍许之后,便有人开始猜测。 一边的鹤真章闻言却道:“若真是有邪修来施法,那对方定然神通极为高明,怕是已经修炼到了金丹神境,这样才能一个摄魂法,便将满村的百姓皆摄住,乖乖离开村子,否则的话,便起码要四五位筑基境的邪修一起施法,才能做到这一步,只是,若有神境炼气士,又何必来到我们柳湖这等小地方做此鬼祟勾当,而若是四五位宝境邪修同时来到了我们柳湖城的话,书院里的几位座师与城守那边也必然有所察觉,所以,过境邪修的可能性不大……” 也在众人沉吟之际,检查最仔细的雨青离走了过来。 他低声道:“我在村西一座宅子里,发现了几张带血的狐狸皮!”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齐齐来到了村西一个茅屋里,只见这茅屋壁上,挂着弓箭与刀枪,还有一些捕猎用的夹子,心里便明白这应是村中猎户所居,再看墙上,那挂着的几张狐狸皮,已经风干了近半,想是有七八天功夫了,对视一眼,彼此之间,心里便隐隐有了答案。 …… …… “此地离得青狐山妖窟并不远!” 雨青离慢慢道:“这些妖类,最是瑕疵必报,本来便会时不时的出来惑人害人,若是村子里的猎户,无意中伤了他们的同类,那么集结一帮子山中妖魔,一起出洞来害人也是有的,大家想必也还记得,狐妖天生便擅长摄魂之术,若她们一起出手,普通村民怕是反抗不得!” 众人皆默默点头。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他们来此之前,本就怀疑这村子的失踪与山里的精怪有关。 如今发现了这狐狸皮,便算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况且,无论是从这村子里的痕迹,还是从控制百姓的手段来推测,能够做到这一步的,除了过路的邪修,也只有山里的精怪了! 然后在此时,孟知雪微微皱起了眉头,道:“还缺了些佐证!” 众人闻言,也都默不作声。 他们此行的任务,便是要查清村子里村民消失的真相,书院更是直接让他们过来看看,村子里是否有妖迹,等若是让他们过来验证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妖窟所为,如今已查探过了,其实便已经可以离开,只是见孟知雪还有些犹豫,加上天色已暗,便只能暂找地方商议。 “来时我们见到,村外山上,有个破庙,不妨先在那里休憩一夜!” 鹤真章提议,众人便皆答应。 村子里倒可以容身,只是这等破败茅屋,酸臭棉被,却是他们断断无法容忍的,再加上他们夜半深入山间来查案,也不会冒然分开,以免着了道,在破庙中休息,却是最好。 反正皆是炼气士,盘息吐纳,一夜也就过去了。 “那妖窟座落在柳湖城外数百年,时常闹出乱子,本来他们若肯与柳湖城相安无事,也就容得他们在此,可惜那帮子妖魔,却始终不肯消停,柳湖城近几十年里发生的祸事,大半都与他们有关,倘若这镇子里掳人的事情也当真与他们有关,那就真是在找死了……” “早该除了这伙子妖魔!” “之前还只是偶尔听得妖魔害人,如今居然敢掳去一镇百姓,着实该死!” “吾辈炼气士,本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岂可任由妖魔横行?” 到得了庙中,众人还在商议,聊着聊着,一个个愈发的怒气冲冲,杀气盈顶! 方寸在这时候升了一堆火,好好歇了歇脚,闻言倒略有些怀疑的道:“我瞧也不见得便一定是那些妖魔所为,它们若真是报复,直接杀了这些村民便是,又何必一定要掳走?” 周围一众书院学子听了,正是群情激愤之际,倒像是被人泼了一头凉水。 过了片刻,才有一位学子淡淡笑道:“方二公子毕竟修行尚短,却是不知,这妖类行事,与我炼气士大有不同,对于炼气士而言,窃人先天之气,乃是天下第一大罪,谁也不敢,而妖类,却是将此视作天经地义之事,最爱窃人先天气,作为修行之源,这些妖族既要报复,那直接杀人,倒是浪费了,把人摄去,一点点蚕食了先天之气,这才叫作狠毒……” 其他人皆跟着笑,道:“不错,这本就是常识!” “……” “……” 听着他们的笑话,方寸低头不答,心里暗自揣摩。 妖类最爱窃人先天之气,方寸自然是知道的,他除掉的妖魔之中,便有不少是这样做的,只是让他有些诧异的是,山里那些妖魔,也不是不知道炼气士最忌惮这等事,等闲有人按捺不住,害得一人两人,倒还罢了,可是一下子掳走一个镇子的百姓,这就是犯了大忌惮。 这些妖魔,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见方寸低头不语,孟知雪还以为他受了打击,微一动意,似想劝慰,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也就在此时,众人忽然听得庙外,隐隐传来一阵狼嚎鬼啸,且夹着一些哭喊之声。 众学子皆是一怔,旋及跳了起来,纷纷奔出庙来。 立身于高坡之上,向着东北方向看去,便看到远远的夜空之中,明月之下,像是有烟雾升腾了起来,好似着了火一般,只是那烟雾却不只是飘起,而像是活物一般,蒸腾盘旋,正是妖气之状,再细看去,又可见得血光涌现,那却是正有人被屠杀之时显露了出来的…… 众学子见得此状,已皆是脸色大变,有人急急运转法力于双目,便见得眼中有神芒闪过,定睛看去,远处的场景却是愈拉愈近,神色也顿时变得冷厉,喝道:“有妖魔屠村!” 他们来时,曾经远远的看过,那个方向,正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存在! 方寸闻言,也不由得微微诧异:“妖魔真的这般猖獗?” 第四十三章 老妖上门 “这些妖魔竟又敢公然入村行凶,可被我们逮个正着!” 众书院学子见得远方那妖魔纵横的一幕,已是人人惊怒,厉声大喝。 “该怎么做?” 人人激激,怒不可遏之际,便已听得孟知雪沉声叱道:“诸位同窗,方尺仙师曾经说过,吾辈炼气士,生来便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我书院学子既修得炼气手段,掌得术法神通,又如何能够看这些妖魔下山生乱,公然行凶?可有人愿与我一起,前去斩妖除魔?” 众书院学子听得此言,尽皆大喝:“一起去,杀光了这些作乱的妖魔!” 说着话时,已纷纷运转气机,将兵器与法器持在手里。 他们倒确实是一腔热血,遇着了这等妖魔行凶之事,却谁也不肯坐视,而不会退缩,当即便要去救援,只是如今正值深夜,纵马不方便,再加上那村落也不远,便有性急之人,直接便施展了驭物之法,腾空飞掠,持枪执剑,踏着树梢飞岩,径直向那村落冲了过去。 飞腾之术,本是驭物手段里面,最难之法,消耗内息也最严重。 别看这些书院学子,已皆是佼佼者,修为达到了炼息境圆满,但也飞腾不了太久。 不过,只有十几里路的话,稍事休息,倒也够了。 “这个,我……” 倒是见得众学子皆已飞腾而上,去斩妖魔,方寸却是微微犹豫了一下。 孟知雪一转头,恰好看到了方寸的犹豫神色,顿时想起了他的修为来,便低声道:“方二公子,你如今修为尚浅,不懂飞腾之法,况且妖魔凶残,十分凶险,便暂不必去了,只留在庙中,替我们看守着行李马匹就好,斩杀了那些妖魔之后,我们自会来与你会合!” 方寸倒有些愕然,只好点了点头,道:“谢孟仙子理解!” 心里暗想:“我本来是想让你带着我飞来着,但你都已经这么说了……” 周围众学子听见了这话,也有不少人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方二公子在这里等着吧!” “除妖除魔有风险,方二公子冒然去了,倒有可能被妖魔降了!” “自己留在这里,不会害怕吧?” “……” “……” 大笑声中,只见得夜色里,一个又一个身穿白袍的书院学子,冲天而起,掠空而去,有的飞腾之术好些,直接纵在半空之中,犹如流星,急急的向那村落方向投去,有的则借着树干树梢等等借力,足尖每点一下,便飞掠出去了数十百,接连纵跃,也是很快便已消失。 “倒是有腔热血呀……” 望着众书院学子,转瞬间去的干干净净,方寸摇了摇头,便又转回了破庙。 坐在了火堆旁边,他眉头皱了起来,本以为这些妖类,胆子再大,也只敢偷偷摸摸,没想到这就碰到了这些妖类公然袭掳村落的事情,难道说,这些妖魔,真不怕柳湖城炼气士了? “唉,山里的妖怪们要倒楣了……” 末了一叹,见破庙里里外外就自己一个,左右无聊,干脆拿了卷术经翻阅起来。 …… …… “大胆妖魔,何敢行凶?” 也就在此时,那些群情激愤的书院学子,已前前后后,赶到了妖魔作乱的村子旁边,俯身看去,便见下方村落之中,一片乌烟瘴气,一众妖魔或是狐首,或是狼头,或是身材高大雄壮,或是妖鳞闪闪发光,正冲进了村子之中大开杀戒,与慌乱的村民杀作了一团。 一眼望去,这些妖魔竟是数量不少,足有数十只,而村子里拿锄头镰刀的村民,如何能是对手,这时候正被凶残的妖魔吓得魂飞魄散,绝望之余,便听到了书院学子们的叫声。 看着那夜色里降临的一袭袭白袍,众百姓皆绝处逢生,拼命大叫起来:“仙家救命……” “书院学子来了?” 而一众作乱的妖魔,忽见有白袍现身,也皆是大吃了一惊。 只是如今它们也正杀起了性,见到书院学子现身,反而怒气更狂,眼见得一匹黑毛巨狼,人立起身,化作半妖模样,嘶声吼道:“书院学子又如何?你们人类无耻,盗我们的灵草,猎杀我们的族人,侵占我们的领地,活路都不给我们,难道还不允许我们报仇吗?” 嘶吼声中,它肉身暴涨,体表泛起层层黑芒,四肢着地,向前方的学子们冲了过来。 “唰!” 但眼见得它速度已奔至最快,便要向最前面的学子咬下,却忽见得一道玉质般的纯白飞剑凭空而来,陡乎间削在了它的喉间,顿时血气喷溅,还未奔得几步,已是软软跌倒。 而在半空之中,孟知雪缓缓飞落,足尖点在了那飞剑之上,一双妙目,缓缓扫去。 见得村中百姓惨状,她俏脸之上罩了一层寒霜,厉叱道:“妖魔作乱,罪不容诛,斩了!” “唰”“唰”“唰” 前后左右,一众学子纷纷赶至,径直冲入了村中。 他们也是演练有素,来时,便已隐隐散开,将这个村子围在了里面,如今忽然冲出,虽然人数之上,比妖魔少了近半,但一时间,却是显得各处都是白袍闪动,倒是给人一种到处都是书院学子,人数众多,将整个村子里面所有的妖魔,都给包围在了中间一般。 “杀,杀了这些人族炼气士,为老狐王报仇……” 而一众妖魔见着,也尽心生狂性,狠狠大叫,一拥而上前来。 妖魔数量众多,一见书院学子现身,便自先奔了他们而来,一时间每一位书院学子,皆被妖魔围上,倒是每一个人身边都围上了一两只妖魔,甫一现身便落入了重围之中。 可是身为书院学子,且是其中佼佼之辈,他们面上,却毫无惧意。 “呵,死到临头,还敢作乱?” 聂全大步奔来,手里提着一杆黑色长枪,眼见得一只妖狐向自己扑了过来,张开了锋利的爪子,便要向着自己抓下,他只是冷笑一声,长枪忽地向前刺出,恰好刺在了这妖狐胸腹之间,一枪便将其扎了个通透,鲜血喷溅,洒了他一身,而那狐妖,已是倾刻毕命。 “哈哈……” 聂全一身是血,却毫不在意,挥舞铁枪甩开妖尸,然后大步向前杀去。 铁枪挥舞,寒光四射,一只只妖魔丧命于枪底。 “呜……” 有妖啸鬼影闪动,足有三四只妖魔,皆已冲到了鹤真章的左右,似乎要集中力量,先将鹤真章杀死,而迎着这些妖魔围困,鹤真章这位老票客却是分毫不乱,只是冷笑一声,左手在身侧腰囊之上一抄,便已有七八张黄色的符纸飞在了半空,上面皆是朱色的纹络。 鹤真章身形陡转,右手之中,便已多了一枝朱红色的毛笔,上面浓浓皆是墨汁,手疾眼快,右手挥舞如作画,飞快的在每一道飘在半空里的符纸之上,都急急的添上了一笔。 这些符纸,上面皆有纹络,或是某几个字迹,或是某些符文。 但无一例外,所有的符纸上面,都是缺了一笔的。 如人画龙,栩栩如生,却未点睛。 而他这一笔添上,便是将那一笔补全,使得符篆完整了起来。 而借着这一笔之力,他甚至将符纸,轻轻巧巧,便推向了自己想要的位置。 轰!轰!轰!轰! 一眨眼间,这些符纸便陡然之间爆开,却似化作了一个又一个的巨大火球,顿时将那些冲到了自己身前的妖魔点燃,一个个被火焰缠住,嘶吼之中,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叫。 此正为,炼气士手段之一,《书经》里面的“缺一笔”符法! “吼……” 有一只浑身黑毛的黑熊,足有两丈多高,人立着冲到了梦晴儿的身前,与梦晴儿的娇小相比,简直犹如巨人,一爪子拍下,梦晴儿便有可能变成一堆肉酱,可是迎着这巨熊,梦晴儿却不慌不忙,反而轻轻的转身,向着那黑熊妖展颜一笑,笑容里颇有一些玩味之意。 “我生得好不好看?” 黑熊妖迎着那笑脸,整个熊都迷糊了一下,挥着的熊掌,竟未拍落,傻傻道:“好……” 然而还不待它一句话说完,梦晴儿已然身形轻巧巧掠过,一道银光抹过了黑熊妖的脖子。 黑熊妖缓缓扑倒,周围血光与火光映在梦晴儿脸上,娇媚无限,又隐藏杀机。 皱了皱鼻子,不屑道:“你可没资格说我好看……” 炼气士手段之一,《魂经》里面的摄魂。 “嗖” 一条蛇妖幻化,向着雨青离脖子噬去。 雨青离身子微侧,抬起了手臂,却让过了脖子,被它咬在了胳膊之上,只听得“嘎崩”一声,那妖蛇的蛇牙竟已崩断,咬破的衣物里面,却露出了雨青离那犹如玉质一般的皮肤,不待妖蛇逃窜,便已顺手将它握住,左右一缠,一握,便将妖蛇捏的骨骼尽碎,鲜血淋漓。 将团成了一团的妖蛇扔在一边,雨青离头也不回的离开,走向下一只妖魔。 炼气士手段,宝身修法,臂化琉璃玉! 第四十四章 小狐狸 妖物自是凶狂,或是残忍,或是雄壮,或是有锋利爪牙,或有古怪邪法。 普通百姓遇上了他们,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身为炼气士,这些书院学子同样也有各种厉害手段,尤其是这些南山盟里的骨干,孟知雪、聂全、梦晴儿、鹤真章、雨青离等等,他们本来就是书院里的佼佼者,不是座师的亲传,便是教习手底下出类拔萃的天才,有了他们坐镇,对付这些妖魔,更是丝毫不在话下。 而这些妖魔扑杀得半晌,见识到了对方的手段,也顿时醒悟了过来,如今来的,不仅是书院里的学子,更是书院学子之中难得一见的强者,眼见己方人数越来越少,那疯狂之意却渐渐消褪,恐惧之意大作,已有妖不再想着拼杀,而是瞅个空子,便要向四方逃去。 “妖魔欲逃,莫放过了!” 书院学子之中,有人厉声大喝,察觉到了妖魔意图。 “速退,回头再杀回来……” 众妖魔听得此言,却是逃窜之心更浓,忽地发一声喊,急急的窜向了四方。 “想走,没这么容易!” 可是书院学子如今却已是人数占优,分散在了四面八方,急急的追杀着那些逃窜的妖魔。 众妖魔这时候再想逃,却已经有些难了,尤其是胆气一褪,便更不是书院学子的对手,一只一只的扑倒在地,适才的腾腾凶焰,如今却皆已化作了临死之前的悲鸣与惨叫…… “炼气士,炼气士,你们当真不给我们半点活路吗?” 大乱之中,有一只老妖悲愤大叫了起来,它实力在这群妖魔之中,本是最强大的之一,聂全与雨青离两个,已夹斗它了半晌,也未能顺利将它斩杀,如今它见大势已去,也已彻底失去了战意,忽然之间,仰首一声长啸,身形陡然飞掠,卷起了旁边的一只小妖逃去。 “留下他!” 聂全与雨青离两个,各施手段,急急打去,但这老妖逃得太快,居然闪过了聂全的枪,雨青离的无形劲气,而在一边,更有不少书院学子,纷纷大叫着,诸段手段打来,要拦住他,可这只老妖身形却是异常溜滑,左一转,右一绕,却是将手段尽皆避落,冲到了村口。 “嗯?” 眼见得它已逃到了村边,另一端刚刚救下几位百姓的孟知雪,却顿时皱起了眉头,忽然间手指一绕,身边的白玉色飞剑顿时穿过了大半个村落,如一道流光,斩在了老妖后背。 那老妖一声闷哼,便被飞剑斩中,但它竟强忍着,也不回头,急急冲进了夜色。 “深山之中,穷寇莫追!” 雨青离一声低喝,唤住了想要追出去的书院学子,所有人便转过身来,围杀剩下的妖类。 如今妖类大势已去,哪还能逃,倾刻间便已被杀得干干净净。 “感谢小仙家救命之恩……” 而这村子里的幸存百姓,见得书院学子从天而降,倾刻之间斩尽了为祸的妖魔,也皆有些幸生之念,在村中长辈的率领之下,颤颤的拥了上来,携儿抱女,尽皆跪倒在了他们的面前,狠狠的磕头,叩谢着这些小炼气士们的救命大恩,一时间,感激之声,盈满村落。 “呵,斩妖除魔正是吾炼气士根本,不必谢,都起来吧!” 这些书院学子被村里人跪在中间,心里也颇觉傲然,冷声回答,命他们起身。 有人望着村里如小山一般的妖尸,不由得笑道:“此一番我们本是出来调查那榆钱镇村民失踪之事,没想到倒多了些收获,反而连作乱的妖魔都斩了,回了书院,可是大功!” 众人皆笑,道:“正该如此,查清楚不算什么,斩了这些妖魔,才算消了祸端!” 也有人仔细,询问村民道:“你们离榆钱镇不远,可知他们曾遭妖祸?” 村民们皆哭诉道:“妖魔作乱,何止榆钱镇,这山里的哪个村子没遭过他们祸害呢?” 众学子闻言,微露紧张,皆沉声道:“此事要紧,你们可是真的确定?” 村民们皆哭道:“没跑了,没跑了,定是妖怪们干的,前两天还一直听周围山里有狐狸哭来着,没几天榆钱镇就没人了,不是它们又是谁?” 众学子听了,欣喜对望,便皆大喝:“割了妖首,拿回书院请功!” 当即有小学子便在妖尸之间忙活了起来,将一只只妖怪尸首割下,准备带回书院作证。 而这些妖尸,那便弃在村中好了,这村落被妖魔侵掠,死了不少人,若是将这些妖尸的皮毛乃至爪牙扒了下来,拿去柳湖城里,却能卖得不少银子,也算是抵了这损失。 南山盟皆敬仙师方尺,却不只是学他斩妖除魔,也学他庇佑百姓。 “可惜了,被那两只妖魔跑了,总是不得圆满!” 一边的鹤真章看着众学子处理妖尸,面带笑容,轻轻感慨了一句。 孟知雪如今已招回了飞剑,拭去了剑上血污,轻轻摇了摇头,道:“终是我修为还有所不足,无法斩得更远,否则的话,那两只妖魔,应该是无法从我的剑下逃走的……” 其他学子闻言,却是都笑了起来,连声道:“孟师姐实在太自谦了,那老妖本事确实厉害,聂师兄与雨师兄两个都很难拿下他,而你刚才那一剑,飞出了近百丈的距离,仍然将它斩成了重伤,已经是书院第一等的本领,我看那妖魔受了你这一剑,便是逃了,也活不久了!” 孟知雪微微摇头,虽然受到众人恭维,却仍是有些失望。 也就在此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问道:“刚才那妖魔逃向了何处?” 众学子皆是一怔,变得有些安静。 聂全微一细想,脸色微变,道:“逃出村后,似是向南去了……” 众学子一个个皆反应了过来:“那岂不是……正往破庙方向逃去了?” “哎哟,那方二公子如今自己在破庙里……” 人人惊愕,想到了一个可怕后果,孟知雪已无暇多言,陡然间飞身而起,向破庙赶去。 …… …… 也就在众人意识到这个严重后果之前,那逃出了村子里的老妖,已是慌不择路,在山野之中穿行,鲜血洒了一地,逃出了几里路后,他便似已快要耗尽了妖力,速度明显见慢,喘着粗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抱着的小妖,眼睛里,倒像是隐隐生出了贪婪之意。 “狸……狸先生,您没事吧?” 她的怀里,小妖抬起了头,有些关切的问道。 老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嘿声低笑:“这些炼气士,想要杀我,也没这么容易!” 小妖轻轻哦了一声,过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这些村子里的人呢?” 老妖微怔,怒道:“人族杀了你爹,你还要问?” 小妖沉默了一会,小声道:“可是杀我爹的,不是那些人呀……” “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杀我们,我们便杀他们!” 老妖森然回答,吓得那小妖不敢作声了。 而这老妖望着小妖,心里又不由得浮起了一些将它血液饮尽,好为自己疗伤的念头,只是想到了这小妖的血脉有大用,此时吃了它,未免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心里也不免犹豫,正两难间,忽听得不远处有马鸣之声,像是有马匹感受到了自己的妖气,惊叫了起来,他心里微微一动,便顺势转向,摸了过去。 来到了破庙之前,便见果然有不少马匹在,心下微喜,便提起了爪牙,想要抓一匹马走,虽是牲畜,但只消饮了它的血,夺了它的先天之气,自己的伤势,便也可以压制一些。 然而妖念一动,他便看到了旁边破庙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生得面容俊俏,此时正坐在了火堆边,静静的看书。 身边也没什么兵器,只有一柄旧伞。 感受了一下那少年身上的气机,这老妖顿时大喜。 “天助我也,居然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小炼气士……” “此人想必与那些书院学子一伙,只是因为修为太低,才留在了这里看守马匹,人乃万物之灵,上苍宠儿,人的先天之气,比任何种族都要精纯,强大,尤其他还是修行中人,只消吃得他一个,我便可以压下伤势,也有足够的气力带小主逃出这座深山去了……”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这老妖当即起了杀心,猛然之间冲进了庙里。 “咣啷……” 破庙的破门被冲开,妖气卷的火苗忽明忽暗,老妖冲到那少年人身前,一口咬了下去。 一切皆是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而那正在看书的少年,却在此时,忽然抬头,向着老妖笑了笑。 第四十五章 摄魂奇术(还盟主芦苇的一更) “也不知道他们斩妖除魔,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久之前,方寸正老实的待在破庙之中,静静等着书院同窗们归来。 心间暗暗思量了几番,倒觉得应该问题不大,柳湖城周围,固然也有几个厉害的妖魔,但与人族炼气士比起来,却明显还是有些不够瞧的,说白了,这些妖魔如今能够留在这周围的山里,就是因为它们对柳湖城的威胁还不够大,或说对书院与城守的威胁不够大。 与自己一起出来的书院学子,本来就修为不浅,尤其是南山盟里那几个自家兄长的粉丝,更是各有厉害手段,若是连几个袭扰百姓的小妖都搞不定,却也太说不过去了,话再讲回来,就算那些妖怪里,有几个厉害的,恐怕也不敢真个对书院弟子痛下杀手,除非不想混了。 既是如此,那自己便全然不必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村落方向传来的嘶杀声已经消失了,算算时间,他们应该也快要结束了。 “唏律律……” 忽然之间,破庙外面,响起了一片马叫声,像是受了惊。 方寸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只听得周围万籁俱静,惟有风势渐大,骏马惊慌。 他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将旧伞取了下来,放在手边,然后仍是静静的坐在火堆旁看着自己手里的经书,耳朵留心听着周围的动静,很快的,便听见庙外有一阵狂风刮过,马鸣声低了下来,周围再次变得安静,但隐隐的,却像是有某道目光,正在暗中阴瘆瘆盯着自己。 方寸神色不变,书卷捧在了面前,读得认真。 “哗啦……” 似乎能够感觉到庙外有某个存在,越来越压制不住心间的焦迫,猛然之间,狂风大作,庙门被狠狠吹了开来,旋及一阵妖风卷进了破庙,耳边闻得一声阴笑,那妖风卷到了自己头顶之上,无法形容那妖风的强大,虽然像是有些外强中干,但也已经是狂猛到了可怕。 而方寸也是在这一霎,猛然抬头向那头顶之上的妖风看去,轻轻笑了笑。 他的右手,却已拿住了身边的旧伞。 那妖风里,果然出现了一道黑影,竟似是一只人形大小的狸猫,模样凶残,此时已然挥起了锋利的爪子,顺势向着自己的脑袋抓了下来,血口张开,带着让人森寒的厉色…… “哗!” 可也就在那爪子挥落的一瞬,方寸已然撑开了伞。 伞面张开,便如一盾,挡在了他身前。 “嘶啦……” 黑影的爪子抓在了伞上,发出了指爪划过布帛的声音,但居然没有抓破。 而方寸,则已趁着这个机会,猛然之间站起了身来,右手一抽,便已从伞柄之间,抽出了一道雪亮的长剑,手腕平稳,一身内息急急荡起,尽皆加持在了这一剑之上,顺势斩出。 “哧……” 那黑影被黑伞吓到,爪子急挥,将伞面扒到了一边,然后便要再向这个年轻的书院学子下手,却冷不防,在伞面刚刚扒到一边时,便有寒光一闪,胸腹之间微微一凉,整个妖顿时都呆了,目光下视,便看到那个年轻人冷淡而从容的眼神。 手腕翻转,持剑在自己胸腹之间狠狠一搅,然后轻轻退了开去。 鲜血狂喷,肚肠流落,心脏已碎。 这老妖浑身的妖气皆随着鲜血喷涌,然后消散,缓缓跪倒,然后扑倒。 临死前一眼看着那少年,它仍然有些不解。 这伞是什么法宝,自己居然没有撕裂? 更为不解的是,这年轻学子修为明明极低,怎么可能及时反应了过来? 就算他反应过来了,凭他这点修为,应该也不能破开自己妖躯才是…… 只是心里再多不解,却也已经结束了。 …… …… 方寸拿剑尖戳了戳扑在地上的妖尸,知道它确实死了。 “法力精纯,确实是有用的……” 他想起了刚才斩出那一剑的感觉,微微点头。 这老妖其实修为很深,凭着自己如今的法力,便是全部凝聚起来,也很难将它斩杀,只不过,自己平时是靠了先天之气来修炼的,法力要比其他人精纯的多,一下子尽数加持到了剑上,便使得这一剑之力,极为强大,老妖猝不及防之下,也一下子着了自己的道…… 他甩了甩剑上的妖血,转头看向了庙门边上。 只见旁边还有一只小妖,才不过三尺来高,便如人类的六七岁的小孩一般,生得居然是个女孩模样,两只狐耳尖尖的,背后还有一条毛绒绒的狐狸尾巴,模样十分娇美,这时候明显已经被他吓得傻了,迎着他的目光,便瑟瑟发抖,不停的向后退去,后背靠在了墙上。 “这等小妖,也会跑出来吃人?” 方寸轻轻摇了摇头,慢慢走上了前来。 小妖只是哆哆嗦嗦的看着他,眼睛里已然蒙上了一层雾气,这是快吓哭了。 方寸蹲下身来,轻轻抓起它的小手,闻了一闻,点了点头,道:“嗯,没有血腥味!” 小妖已经吓得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方寸抬头看向了她,道:“你没有杀过人?” 小妖呆立着,急忙摇头。 方寸笑了笑,便起了身,将剑插回伞鞘里,收在一边。 这小妖惊得呆了,只见方寸居然又坐回了火堆边,继续捧了书卷看着,不再理会自己了。 小妖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如释重负,还是更害怕了,后背贴着墙壁,一点一点,向着庙门处蹭去,眼见得终于挨到了门边,那个看书的人,仍然没有向自己出手的打算,这才急忙吸了一口气,四肢着地,猛一扒地面,就要向着庙外黑沉沉的夜色之中逃窜出去。 只是,刚刚奔出庙门,便感觉到一股森然剑气自高空降临。 这小妖顿时吓了一跳,吃出了吃奶的力气,在空中又一转,便又钻回了破庙中来,“唰”一声就跑到了看书的人身后,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哆哆嗦嗦的看向了庙门方向…… 方寸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下这个满面惊惧的小妖,才向庙门看去。 只见这时候的庙外,一个气质清冷,貌美如仙般的女子,身边悬着飞剑,走进了庙来。 她神色本也有些焦急,身上裹着一片杀气,但进了庙后,却微微一怔。 第一眼看去,便看到了正好端端坐在火堆旁边看书的方寸,然后便看到了庙内匍匐在地的老妖尸首,这才松了口气,旋及目光看向了躲在方寸身后的小妖,眉头拧了起来,也是在这时,庙外不停有风声急掠的声音,一个又一个书院学子赶了回来,大步冲进了庙中。 “这……” “那方家的二公子没事吧?” “老妖居然死了?” 见到了庙中老妖的尸首,他们一个个,都是大吃了一惊,旋及诧异的看向了方寸。 “诸位回来了……” 方寸起身,向着众书院学子招呼,见他们都盯着老妖尸首,面上露出了难以理解之色,便笑道:“适才你们去斩妖不久,这只老妖便冲了进来,想要吃我,却被我一剑杀了!” 众书院学子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初一闻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凭如今这方二公子的修为,怎么斩得了这等老妖,但再一想,此前这老妖从村子里逃出来时,本来就被孟知雪斩了一剑,受了重伤,想必就是因为他伤势太重,这才想吞了方二公子补些妖气,只可惜,反倒因此而被方二公子捡了漏…… “真是菜鸟撞大运,倒被他捡了这么个大功劳!” “没事就好……” 众学子一时心思复杂,轻声的嘀咕了几句。 这些袭掠村子里的妖族之中,当属这老妖实力最强,分明是个头目。 他们接连出手,未能拿下,孟仙子祭剑,都没能斩了它,谁成想死在了方二手里? 一群里人里,倒惟有孟知雪看看那老妖尸首,再看看方寸,眼神有些狐疑。 “村子里的妖魔,已经斩尽了!” 有人不愿再多说这个话题,便目光一扫,看向了方寸身后的小妖,朗声上前,道:“这只小妖,就是刚才被那老妖带了出来的吧,方尺仙师曾经讲过,除恶务尽,此妖虽小,但既然出现在了那个村子里,便也不是无辜,还是一剑斩了,连同这些妖尸,送回书院请功!” 那小妖望着明晃晃的长剑,急急缩在了方寸身后,尾巴抖成了一条曲线。 而周围的众学子,则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连孟知雪,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方寸感受着小妖颤抖的身子,眉头倒是微微皱了起来。 眼见得那位学子已经拎剑走了过来,短短时间之内,心里倒也微生了片刻犹豫,忽然抬头,向那位提剑过来的书院学子笑道:“不必了吧,这么漂亮的小狐女,杀了岂不可惜?” 那学子微微一怔:“不杀却待怎地?” 方寸笑道:“带回家中养着,不也有趣么? 一时间,庙内众学子的目光皆落在了他身上,目光颇为古怪。 “果然不愧是方家二公子啊,会玩……” 男学子眼间都含了些笑意,尤其是鹤真章,更是莫名出了些赞叹艳羡之意。 不过也就在此时,梦晴儿脸色不悦,轻轻哼了一声。 众学子反应了过来,立时换上了一副嫌弃模样:“呵~~忒,不要脸!” 第四十六章 死人血 感应到了周围传来的嫌弃目光,方寸很快明白了他们心里的想法。 这世间有蛇狐妖鬼,天生自有媚意,销魂蚀骨。 世间有人贪这美色,便会专门挑选这等姿容过人的狐姬蛇妾来豢养,甚至引以为豪,觉得大门阀大世家才有的豪奢。据说在朝歌,这已成为了一种风气,流行于士族之间。 甚至有人时常交换自己的妖姬来玩,当作是一件风流雅事。 只是,在很多人眼里,这仍是一股子不良风气,甚为可恶。 尤其是柳湖这等在大夏算是较为偏僻的边陲小城。 而如今,方寸忽然阻止了众书院学子斩杀这只小狐女,表露出了些许爱护之意,再加上方家的豪奢,向来是柳湖城闻名,众学子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这件事情上去了,心里皆暗暗的想着,方家如今大仙师都没有了,这方二公子倒是穷极奢华,居然还爱好此种调调…… 方寸并不打算多作解释。 他们这些想法,倒是挺符合自己人设的。 他也不知道这只小狐女为何会躲到自己身后来,兴许是因为刚才自己饶了她一命,知道自己对她没有杀心的缘故,只是无论如何,虽然自己斩杀妖魔,确实可以赚取功德,但面对着这么只小东西,尤其她长的还基本上就是一个人类小女孩的模样,下杀手有些困难。 尤其是,如今方寸猜着,自己就算杀了这只小狐妖,或许也不会赚到多少功德…… 此前他斩杀了那只老妖,天道功德谱上,也已传来了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方寸不动声色的看过了,竟只有八百功德。 这是怎么算的? 方寸对于天道功德谱的功德发放,已经生出了一些疑惑。 如今可以断定的是,天道功德谱的功德计算,共有两种,一种是发放任务,并由自己完成,如此一来的话,那只需将他给予的任务完成,自会依数给予功德,没有分毫变化。 第二种,则是自己斩杀了妖魔,也会计算成功德给予。 只是,如今自己亲手斩杀的这只老妖,分明实力已经是自己见过的妖怪之中,接近最强的一只,起码比当初在流月楼里见着的小青梦更强,且小青梦自己是通过茶寮秦老板斩杀的,但这只老妖,却是自己亲手斩杀,可是小青梦给了自己一千八的功德,老妖竟只有八百? 天道功德谱总不能不识数吧? 又或者说…… 这其实与被自己斩杀的妖魔身上罪孽之数有关? 小青梦修为虽低,但她等若公然在柳湖城窃人先天气,因而罪孽更深? 要这样说起来,这只老妖同样也与人袭击了山下的村落,更是对自己起了杀心,身上罪孽想来也应该不会太少,自己亲手斩杀了他,功德之数怎么着也不该这么少才对…… 又或者说,这老妖虽然凶厉可怖,但实际上作恶次数不多,沾的罪孽还不如小青梦那么多? 若如此想,那杀了没有罪孽,或是罪不致死的妖魔又会如何? 心里慢慢琢磨着,方寸倒是隐隐有了些许醒悟。 …… …… 而在这时候,破庙里面的书院学子们,心里猜着方寸可能与朝歌的士族们有一样的爱好,虽然表现的都有些不以为然,但人家既然喜欢,他们倒也不好强行斩了这只小狐妖了。 “咳,无论如何,此一番出来,我们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城府那边递过来的渡妖牒,呆会去将那些妖首取来,明日天一亮,带回书院交差,这一次的任务也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有人见着场面尴尬,便一声清咳,转移了话题。 “呵呵,不错,因着此案,破了榆钱镇百姓失踪之案倒是小节,拿住了这些妖魔公然袭掠百姓的铁证才是大事,吾书院先生们,念上苍有好生之德,一直没有对这些山里的精怪出手,他们倒不思感恩,反而袭扰百姓,我看,也有必要禀告先生们,好好荡一荡妖气了!” “妙哉,说不定这困扰柳湖城数百年的妖祸,今儿个倒要绝在我们手里……” “……” “……” 听着众学子兴高彩烈的议论,孟知雪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皱了眉头坐在一边。 方寸同样也在听着,心间有些蹊跷,他忽然慢慢转过了身,只见藏在了自己身后的这只小狐女,正缩成了一团,蹲在自己身后,害怕两只尖尖狐耳不停的颤,眼睛垂着,不敢看人,只能借着火光,看到杏眼里面有迷蒙的水雾,便笑了笑,道:“你们是哪里的妖呀?” 小狐妖听得方寸跟她说话,便更颤抖了,不敢说话。 方寸笑了笑,道:“你若不肯说,那他们便要宰了你拿去交功劳了……” 一句话说的众学子皆侧目,心想你调戏小狐妖,倒拿我们来吓人…… 小狐妖明显是怕了,慑懦的道:“青……青狐山……” 方寸微点了点头,他生在柳湖城,自然也知道山间这几处妖窟的名称,皆是以栖居之地为名,或称熊岭,或称赤砂谷,青狐山也是其中之一,据说多狐妖,也不知道之前流月楼的小青梦,是不是也是来自这青狐山的,不置可否,只是笑吟吟的道:“你们青狐山的妖怪倒是大胆,居然敢袭掠百姓村落,难道不知道在炼气士眼里,这是可诛全族的大罪么?” 小狐妖吓得颤了一下,才小声道:“是……是狸先生要我们来的……” “狸先生?” 方寸听得好奇,温声道:“青狐山不是狐狸当家么?” 小狐妖偷眼看了一眼这时候已经被扔在了庙边的狸先生妖尸,眼中有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道:“我……我爹……和……我娘都已经死啦,姑姑走了,所以……所以狸先生……” “哦……” 方寸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爹是怎么死的?” 小狐妖头埋得更深了些,好半晌才道:“有一群恶……恶人,冲进了青狐山,他们……他们杀了我们好多人,把爹爹也杀死了,还抢走了……抢走了我们的狐丹草,狸先生……狸先生很生气,说……说我们一定要报仇,就带了我们,去……去那个村子里报仇……” “去村子里报仇?” 方寸轻声笑了笑,道:“是那个村子里的百姓杀了你爹?” “不……不是……” 小狐女小声的道:“狸……狸先生说人都是一样的!” 方寸并不觉意外的点了点头,忽然道:“那你们为何要杀这榆钱镇的百姓?” 小狐妖听得他声音微重,忙抬起了头来,神色一阵迷茫。 方寸平静道:“就是这庙旁边的村子!” 小狐妖神色更迷茫了,小声道:“我们……没……没有啊!” 不知何时,庙里的气氛已经沉静下来了,初时众学子听着,还只当这方二公子是瞧上了小狐女,要带回去调教,因此拿话诱她,心下颇不以为意,可是听着听着,倒是渐渐生出了些诧异心思,尤其是提到榆钱镇时,更是不自禁的,皆将目光向小狐女看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方寸微直起了腰背,轻轻笑着问道。 众学子刚刚还在讨论这渡牒的事,兴高彩烈,这时候神色便不免有些尴尬,有人皱起眉头,忽然开口道:“妖类天**猾,最为骗人,这小妖的话,又怎么能够当得了真?” 也有人道:“不错,瞧她这年岁,许是其他的妖怪袭村,也不会告诉她!” 见着他们的反应,方寸只是笑了笑,也不多话。 倘若你不说,我不说,那么他们这一趟便是出来立了大功,回到书院,必有丰厚赏赐,但若是得以证实,榆钱镇受袭的事与她们无关,那这功劳便大打了一个折扣,没准还要另生事端,因此众学子里面,也有不少人下意识的,便不想承认这小妖狐说出来的话是真的。 没有人是傻子,真个看不出某些问题。 但有些时候,他们会下意识的去决定自己看得出与看不出…… …… …… 一片喧嚷里面,倒是孟知雪忽然平静的开口,道:“榆钱镇百姓失踪,与山下村落受到妖袭,本来便不可混为一谈,检钱镇的百姓乃是悄无声息,尽数失踪,而山下村落,却是被妖怪冲了进来,大肆杀戮,两者皆不可饶恕,但却区别甚大,尚不能一口断定是一回事……” 众学子有的心下不满,但见是孟知雪开口,却也没有任何人反驳。 只是心下都有些失望:如此一来,他们此行的任务,岂不是又毫无头绪了? 方寸微微侧目,看了孟知雪一眼,只见火光之下,她眉头紧皱,侧颜有些坚定。 装作全未听到众学子的议论,他仍笑着引小狐女开口,道:“你们是住在山里的,与柳湖城相比,倒是你们离这些山里的村落更近些,可听没听过这山里有什么蹊跷事呀?” 小狐妖低着头,仿佛是因为刚才被人骂了,如今却不肯说话了。 方寸微笑着,从破庙墙边拔了一株白色小花,道:“你告诉我,这花便给你!” 周围有些留意着方寸问些什么的书院学子大皱眉头,这么朵破花,亏你能说出口…… “我……” 小狐女看了眼方寸手里的小花,主要是看到了方寸的笑容,竟是出人意料,小声的开了口:“我……我娘之前,误闯了一个山谷,然后……然后再也没出来,爹爹……爹爹去找她,受了伤回来,他说,那里面很危险,让我们……让我们一定都不要再靠近那个地方……” 众人听得此言,已皆有些愕然。 方寸则是满面笑容,轻轻将小花插在了小狐女的耳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乖,告诉我,那个山谷在什么位置?” 第四十七章 鬼崖峰,黑山坳 “鬼牙峰后面,黑……黑山坳……” 小狐女慑懦着,小声说出了方寸想知道的答案,破庙里,便陷入了一片沉默。 “他妈的,这小狐狸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书院一众学子里面,过了半晌,才有人愤愤的骂了出来,立时引得无数人点头。 本来在这时候,他们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只等天亮之后,便可以割了妖首回书院去请功了,无疑,等待他们的便是无尽赞誉与奖励,可是如今,莫名其妙因得方寸引得那小狐女的一番话,却形势大变,一下子又冒了个什么劳件子的黑山坳出来,这又搞什么鬼? 然后已经奔波一天,又是赶山路,又是斩妖怪,还不够么? 更有人担心的是,总不能莫名其妙的听这小狐女说了个名字,众人便要过去查看吧? 山中本多蹊跷古怪之地,又哪里能一一探查得过来? “兀那小狐狸,你爹娘是什么修为?”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沉声向小狐女喝问。 小狐女被他吓的脑袋缩了缩,不敢吱声了。 那人愤愤,但看了方寸一眼,却没有再逼问,只是猜测道:“能够在这深山里面成为一个当家的,实力不可能太弱,修为怕是起码也可以匹敌我们炼气士的筑基境界了……” 只说到了这里,众学子里面,便有不少人暗暗点头。 若是堪比筑基境修为的妖怪都在那里受了伤,视若禁地,那自己这些人过去了…… 心里想着时,便忍不住偷眼看向了孟知雪,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决定。 就算非要探查那等险地,也得回去禀报了书院先生…… “又是榆钱镇百姓失踪,又是有人引得青狐山里的妖怪出来作乱,这件事倒是越来越蹊跷了,倘若这件事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在这时候引出妖怪来作乱,扰乱书院学子判断的话,那便说明对方在急在遮掩什么事情,或说是故意拖延时间,好用来打扫首尾……” “真若是回了书院禀报,再寻先生过来,一来二去,那得猴年马月?” 心里想着,方寸忽然开口道:“诸位同窗,我看咱们还是先回书院去好了,并不是因为我方二怕事,只是……只是这深山里本来就颇多精怪妖魔,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古怪险地,吃人的妖魔,咱们冒险去了,岂不危险……” “……” “……” 庙间气氛忽然显得有些微妙了。 本来大家都是想着暂时不要去闯那等险地,可偏偏方寸说了出来,味儿就不对了。 也不知道为啥,好像这时候附和了方寸的说法,就有些丢脸似的。 这时候的孟知雪,眉头都微微皱了皱。 不知有多少人瞥见了孟知雪的神色,便立时有人笑道:“方二公子考虑的未免太多了些,我们这么多书院学子在此,这山里又有什么地方,是我们去不得的?” “咱们此番出来,本来便是为了探清榆钱镇百姓失踪之事,如今既然有得线索,自然便该去查个清楚,倘若畏首畏尾,惧怕危险,那我们一开始,又何必接下了这书院渡妖牒来?” “不错,南山盟五子都在此地,又有孟师姐坐镇,怕什么诡地?” “不错,斩妖除魔须趁早,晚一步便不知有多少人受害,岂能拖来拖去?” “什么劳什子鬼山坳,去看看!” “……” “……” 你一言,我一句,众学子愈说愈是激动了起来,纷纷嚷着要去探查。 方寸听了这些话,似乎无言以对,只好闭了嘴。 只是心里暗想,这些容易上头的年青人,还是挺可爱的。 稍微一撩,就老实听话了…… ……这才不是什么阴险,只是对于摄魂法门的巧妙利用罢了,是天赋! 一片嚷嚷里,孟知雪皱着眉头,见众人都在等着自己拿主意,便也微一沉吟,道:“自我们出来,这一串的事,倒让我感觉这榆钱镇百姓失踪的事情怕不简单,书院给我们的任务,便是查清百姓失踪之事,既有线索,便不得不去瞧瞧,拖得太久,怕是夜长梦多了!” 众学子闻言,便皆齐声叫好。 …… …… 虽是已经定了要去,但众学子倒也没有太冒失,而是略一商量,便皆在这庙间盘息打座,恢复法力,南山盟诸人略商量了一下,这才一起出了庙,仍将骏马栓在庙旁,然后鹤真章祭起了四道明晃晃的符篆,权当火把来用,踏着夜间的山路,深一步浅一步,往鬼牙峰而来。 鬼牙峰在这深山之中,并不起眼,周围皆是高山大峰,将其遮住,只是形状尖削锋利,这才得了一个“鬼牙”之名,距离这破庙,倒是并不远,行不过十几里,便已看见了。 见得那鬼牙峰,方寸便已暗暗点头:“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心里斟酌过,榆钱镇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更无血迹残尸,便只能说明村民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多半便是有人以摄魂之法诱了出来,而既是施展了摄魂法,那便定然不会太远,再强大的炼气士,再邪门的术法,也有一定的力量极限,他不可能驱使村民走太远。 这鬼牙峰又隐蔽,离得又近,便十分符合了。 “诸位都小心些,此地应有古怪!” 瞧出了这一点的,不止是方寸,孟知雪打量一番,也已低声提醒众人。 “我与孟师姐在前,聂师弟在后押阵,鹤师兄在中间照应!” 有人沉声吩咐了一句,众人行动之间,便已隐然成形,慢慢靠近了那鬼牙峰后的地域,未几步,便已来到了小路尽头,又穿过几片山坡,便看到了前方乃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山谷,周围皆是荒蛮野树,杂乱无章,若非有人指引,便是从这谷前经过,怕是也发现不了。 谷内有天然形成的雾气,沉在山谷半空,看起来迷迷蒙蒙。 目光难以及远,也看不出究竟有多深…… “一看就是片妖邪之地啊……” 方寸向那谷里瞧了一眼,低声叹道:“定要小心些才是!” 周围响起了一片轻轻的笑声,有人小声道:“方二公子是个谨慎的人儿……” 也有人道:“或许还是该让方二公子留在庙里看马才是……” 人群里忽然便多了些快活的气息。 “不要再说了!” 孟知雪忽然低声喝斥,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这才道:“此谷妖异,我们也须得小心为上,呆会我先进去查探,若无风险,你们再进来,若真出了什么事情……” “还是我去!” 话犹未落,聂全忽然沉声道:“孟师姐你修为最高,实力最强,若是真失陷在里面,那我们便是群龙无首,倒不如让我先进去查探,万一出了事,你也好想办法救我,况且我修炼的本命经是武经,也是咱们这些人最不怕偷袭的一个,这时候进去查探,本就是我最合适!” 众人闻言,皆暗暗点头,心生钦佩。 孟知雪似乎有些犹豫,一时未能决定下来,倒是一边的雨青离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陪聂师弟进去,我擅长驭物之法,恰好补你不足,两人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众人皆点头,便就此定了下来。 方寸见得他们安排有素,亦没有遇险不前,倒是高看了他们一眼。 鹤真章划了两道明光符给他们,以作照明之用,余者便皆在谷边守着,四方警惕,眼看着他们两人深一步,浅一步,慢慢入了山谷里面去,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一边的小狐女,似乎也有些担心,悄悄离得方寸更近了些。 “哗……” 山谷里忽然响起了细微的一点动静,雾气跟着晃了一下。 谷边的众人顿时皆揪起了心,急忙问道:“聂师弟,雨师兄,你们……” 山谷里面,寂寂无声,沉默的像是死海。 “嘻嘻,原来是群蛾子……” 也就在众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时,谷内才忽然响起了一声如释重负的笑声,正是聂全,他笑着道:“雨师兄,你这未免也太紧张了吧,没被蛾子吓到,倒差点被你吓到……” 旋及是雨青离的声音,汗颜道:“怪我怪我……” 过得片刻,二人已高声唤道:“诸位师兄师弟,谷里没什么问题,且进来吧!” 守在了谷边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为首的几个,便要跟着进去。 但也就在此时,方寸忽然微微皱眉,低声道:“好像有些不对……” 孟知雪微微一怔,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方寸皱着眉头,忽然向山谷之中叫道:“鹤师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山谷之中沉寂了片刻,响起了鹤真章的声音:“你胡闹什么,还不快进来?” 方寸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向孟知雪道:“不如先叫他们出来!” 而在周围,一众书院学子也是面面相觑,忽然有人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方二公子怕是担忧的过了头吧,两位师兄都已经探查过了,又怎么还会有问题?” 方寸紧皱了眉头,只是直直望着谷间的浓雾。 就连孟知雪,也一时有了些犹豫,迟疑着向山谷内看了过去。 也只是这么一迟疑间,忽听得雨青离大吃一惊,高声叫道:“聂师弟,你怎么了?” 旋及便是他惊呼之声:“快,快来救聂师弟……” 他声音里充满了焦急,雾里之中隐约可见得雨青离与聂全的身形浮现,只是看得极不真切,像是一个搀着另一个,要向雾外冲来,但是力气不济,一边向外挣扎一边向众人呼救。 众人见状已是脸色大变,纷纷抢上前去助他两个,可却未留意到,周围的雾气,忽然之间从大地升腾而起,他们不知不觉之间,已然皆被雾气弥漫,笼罩住了身形。 方寸脸色微变,急急牵着小狐女的手向后退去。 “小心……” 但孟知雪见得这一幕,却惊得一咬贝齿,不及细想,祭起一块玉符,挡在了众人之前。 第四十八章 有神仙 “哎哟”、“不好”、“小心” 雾气来的极快,倾刻间弥漫在周围,在淹没了孟知雪等学子的身影之时,一下子就变得沸腾了起来,如同热油里忽然倒入了一瓢水,里面传来了一阵“哎哟”、“不好”、“小心”等声音,只是显得尤其的低微,分明只是隔着那么一层看起来薄薄的雾气,却似远在天边。 而在这一刻,除了已经冲进山谷里去的学子和向后退来的方寸之外,还有八九个人,动作慢了一步,倒仍是守在谷边没有进去,只是一个个也慌了神,大声叫着:“里面出了何事?” 山谷之中,妖雾的骚动,动荡了好一阵,才缓缓平息,里面一个女声响了起来:“只不过是山中猎户捕猎的夹子而已,亏得你们也会中招,哪还有脸再自称什么炼气士?” 旋及便向外喊道:“虚惊一场,进来吧,只是要小心些,莫踩了夹子!” 听着那声音,正是孟知雪的。 山谷外面,那些尚未入谷的书院学子,这才放下了心来,抹去头上的冷汗,便要入谷。 此时的方寸,却已退到了几十丈外,忽然沉声高喊:“莫要进去!” 山谷边缘的学子们,被他吓了一跳,皆不解的转过头来。 方寸这时候的脸色,已经一片沉凝,低声喝道:“若是无事,何不出来接应一下?” 谷边的学子,神色更古怪了,有些犹豫。 山谷之中,孟知雪不满的声音响了起来:“多大人了,还要人接,你们还不快进来?” 听得孟知雪的声音里,似有了不悦之色,山谷外的几位学子,便神色古怪的向方寸看了一眼,有人无奈的摇头笑笑,转身向山谷里走去,其他人这时候也皆已准备入谷,可也就在他们即将踏入谷中时,山谷里猛然响起了一声大叫,正是孟知雪的声音:“莫要进来!” 这声音与之前听着一般,但却充满了焦急与怒意,大为不同。 若单听每个声音,听不出什么,此时她两句话接连响起,便隐隐觉得,似有些不同。 山谷边缘的学子们心间皆惊,提起了警惕。 只是也在此时,忽然间山谷里面的怒气,滚滚荡荡,忽然皆向外涌了出来,这些学子们离山谷太近,出其不意之下,已皆被妖雾卷住,竟像是被无形大手摄了,力量极为可怖,任凭他们奋力挣扎,却也已经被那妖雾扯着,慌乱大叫之中,一个个被拖进了山谷中去。 方寸见得这一幕,已是神色急变,忽然拉了小狐女的手,急急转身掠去。 “原来是有个妖阵,已然破了,无事了……” 他身后响起了孟知雪的声音,像是松了口气,笑道:“方师弟快进来吧……” 方寸抿起了嘴唇,急急远离。 “方师弟,我们没有骗你,你看我们这可不是出来接你了么?” 方寸转头看去,便见谷边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白色影子,正是孟知雪的模样,在向他招手。 见得这一幕,方寸不仅不停步,反而走的更快了。 “那方二太过怯懦,临阵脱逃,须得斩了……” “丢了他兄长的脸,杀了他……” 谷内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喝声,有聂全,有雨青离,有鹤真章,皆是愤怒连声。 甚至那山谷里,妖雾都急急荡了出来,凝成一只大手,向方寸抓落,只是这时候方寸实在逃得太远了,这大手未及三十丈,便已消散一空,而方寸却已急急逃出了百余丈外,仍然脚下不停,倾刻之间,便如离弦之箭,早已穿林过坡,夜色里,连个影子也快不见了。 那只小狐女,这时候也四肢刨地,逃得飞快,只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在夜色里摇摆。 …… …… “这厮倒聪明……” 山谷里的妖雾,好一会才沉凝了下来,有一个嘶哑声音响起。 “怕是因他兄长死了,心间害怕,紧张过头了……” “无妨,先镇压了这些小鬼……” “那方二修为太低,想逃回书院报信,也起码得一天一夜,威胁不到我们!” “趁这个时间,恰好可收拾首尾……” “……” “……” “炼气士的手段,果然诡异难测!” 而这时候的方寸,已然逃到了破庙附近,回身看去,便见山谷方向,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应是那谷中妖雾没有追过来,心间也是异常沉凝,此前他听到了山谷里传来的声音,只是略略感觉有些不对,那聂全与雨青离,皆是书院学子里的佼佼者,岂会被一只蛾子吓到? 心间觉得不妥,这才拿言语试探。 他第一遇见鹤真章,便是在流月楼窑子里,算是一件丑事。 鹤真章就算不肯回答,也该有些愠色,但适才,他表现出来的,却只有不耐烦。 由此可见,山谷之中定有蹊跷。 只是对方手段实在诡异,就算自己出言提醒,也已不及。 话说回来,面对这等防不胜防的诡异手段,想要让人全信了自己,本也不实际。 他没有再多想,而是深深吸了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周围夜风拂在山间,方寸的脸色,这时候紧绷起来,线条像是刀削的一般。 眼前,像是一幕幕浮现了刚才的画面。 “之前那妖雾之中的存在,先是假作聂、鹤二人的声音,引我们进去……” “……也即是说,只要入了山谷,便会被他们拿下!” “能够一息之间,便拿下聂、鹤二人,甚至孟知雪与书院其他的学子……” “……对方要么便是宝身境,甚至更高的高手,要么便是在山谷里布下了妖阵!” “对方若是宝身境,甚至比宝身境强很多的高手,这时候便早就赶了过来杀我,可是他没有,反而只想引诱我进去,坐视我逃走,这便说明,对方多半是借了妖阵的力量……” “被陷在谷内的学子,有可能被杀了,也有可能只是被压制……” “……孟知雪曾经挣扎着叫了一声,所以说她们没有被杀死,只是被困住!” “……” “……” 心间无数念头,于一瞬之间闪过,交织错落,渐有答案浮现。 方寸“唰”的一声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山谷方向,心间已有答案:“那妖谷里隐藏着某个秘密,而且布下了一个妖阵守着,守着那妖阵的人,拥有着学别人说话的本事,但自身修为并不甚高,起码强不过众书院学子联手,他只借了妖阵才将孟知雪等人困住的……” “孟知雪等人如今还没有被杀死,多半只是镇压……” “我的修为这么低,对方都没有冒险出来追杀我,便说明他还没有彻底镇压那些人……” “还有得救!” “……” “……” 心间,诸般脉络都已清晰了起来,方寸目光变得有些阴冷。 “我若是回书院报信,一来一去,时间太久,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做……”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做下了决定,转头看向了小狐女,只见她这时候紧紧的跟着自己,比自己还要惊慌,这时候正抱住了自己毛绒绒的大尾巴,哆哆嗦嗦,牙齿咯咯作响。 “不要磨牙,长大了牙齿不好看!” 方寸摸了摸她的脑袋,温言道:“你找地方躲起来,莫要再靠近山口!” 小狐女看着他的脸,瑟瑟的点了点头,小毛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而方寸自己,则慢慢转过了身去,望着眼前深沉的夜色,忽然衣袍飘展,大步向前走去,他的速度越走越快,走出了数丈之后,已是猛然之间,双足一踏,整个人飞腾在空中。 白袍展动,凌空飞掠。 身后跟着方寸跑的小狐狸惊呆了,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白袍,还以为看到了神仙! 只有神仙,飞起来才是这么好看的! …… …… 炼气士本命手段,驭物! 驭物之术里面,最难的,便是飞腾之法! 借那无形之力,飞在空中,展转腾挪,势若闪电! 只不过,这飞腾之法,虽然可以凌空飞行,但却也消耗极快,普通炼气士,便是可以飞在半空,但毕竟内息不足,怕是飘不出多远,便会内息不济,从天上摔了下来,而这时候的方寸,则是因为内息精纯无比,竟飞的比别人还远一些,转瞬间便已消失在夜空之中。 身前出现了一方断崖,而方寸内息已极快的耗损,似要降落。 毕竟自己自己的修为太低了…… 然后也在此时,方寸打开了伞,悬在半空,缓缓飘落。 借着这个功夫,他唤出了天道功德谱,上面有一千一的功德! “借功德,补我先天之气……” 他默念着,一千一的功德,化作了一千,而他的内息,则又再次变得充盈。 虽然修为低,但他却可以时时转化功德,弥补法力! 方寸正于空中飘落的身形,忽然间再次向前冲去。 谁说方二不懂飞腾之法? …… …… 夜风啸啸,月朗星疏,方寸的身影,于夜空里一闪而过,时而飞掠,时而借着树梢,借着山崖,或是借着手里的伞,轻轻一点,便又再次腾空,犹如闪电一般划过了夜空…… 这等不计内息消耗的情况下,飞腾之术的速度,已是快得惊人。 很快便来到了一方忿路口,方寸却没有犹豫,直接转向了西方,没有去柳湖城。 他径直冲进了一方芦苇荡环绕着的山寨之中,可以望见前方山脚之下,有火光点点,照亮了一片地域,在这夜幕之中,甚是醒目,而方寸,则是毫不犹豫,身子略略放低,不再飞腾于半空之中,而是踏着河面上的芦苇尖,身形飘飘,如一片白云一般,急向山寨掠去。 “何人敢闯我吞海帮舵口?” 斜刺里,忽有一队人从黑影里跳了出来,急急大喝。 方寸不答,反手从伞中抽出了剑,开始面无表情的在这山寨里面杀人。 第四十九章 入寨杀人 柳湖城南芦苇荡中,黑水寨。 吞海帮总舵。 人尽皆知的凶恶之地,便是书院学子,为了避免惹麻烦,也尽可能的绕着他们走,而寻常的客商与百姓,更是畏之如虎蛇,别说闯了他们的地盘,哪怕只是临近之时,无意间转头看上一眼,都有可能会引起那些寨匪的不满,直接过来一刀给杀了。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黑水寨是柳湖城及周边,比城心里的城守府,西的白厢书院更为恐怖的一个地方。 可是方寸来到了这里,却只是顺手便杀人! “来者是谁?” “你敢动手?” “快来人啊,有人闯寨啦……” 倾刻倒下去了四五个,一众寨匪,已是大惊,一边厉声大叫,一边向后逃去。 不过是倾刻之间,这几个巡游丁的叫喊,早已惊动了四周防守的其他人,一个个纷纷自暗处跳了出来,抬眼看到方寸这个位置,立时一边叫喊,一边齐轰轰的向着方寸冲了过来,一时间,便只见得芦苇荡里,到处都是人影,影影绰绰,简直像林子里涌出来的飞鸟。 “尔等悍匪,多行不义,今日活该丧于剑下,拎去请赏……” 望着那夜色之中忽忽闪闪的身影,方寸绷紧了面颊,右手之中,剑光飞割,如今他内息充足,神经绷紧,出剑之时更是狠辣,每一剑掠出,都有一名悍匪丢了性命,虽然对方人数众多,但在力量,反应,精气皆不如自己的情况下,便如空手幼儿,斩杀得异常轻松。 转瞬之间,对方便已倒了七八人,而方寸竟是迎着对方的阵势,步步逼紧。 “恶贼厉害……” “快……快去禀告舵主……” 这群悍匪见得方寸出手狠辣,剑道精明,一个个吓得胆寒失色,再无暇围攻方寸,反而四散退去,有人急急吹响了口中哨子,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嘈乱声音响沸四面八方。 “何人来袭?” 而在此时,这一番骚乱,早已惊动了那山寨之中正在饮酒的舵主与护法,听得外面大乱,他们也顿时吃了一惊,急急奔出厅来,随手扯住一个刚刚逃进了山寨的巡游丁喝问:“出了什么事?来者是何人?来者有几人?什么样子?什么修为?是不是城里的炼气士?” 那巡游丁早已被外面放手大杀的方寸吓破了胆量,只知道扯着嗓子大喊:“来的……好像有不少人,拿剑杀人,端得下手狠辣,咱们的兄弟,这一会就倒下了十几个了……” “嗯?” 这舵主与护法皆吃了一惊,皆暗叫道:“难道是书院里的人杀来了?” 可是听着禀告,却又不像,便急急跳上了城寨,向外一张,黑洞洞的,便有一位舵主,分明也是有炼气士手段的,五指戟张,遥遥一抬,山寨门前的两盏灯笼顿时飞在了半空。 嘭! 两盏灯笼炸开,一溜儿火光耀在半天。 这些舵主与护法借着火光,顿时看清楚了正在仗剑追杀自己人的方寸。 “竟只有一个?” “哈哈哈哈……” 而眼见得自己身形暴露,方寸非但不躲,反而大笑声中,以袖掩面,扯一块白色手帕蒙住了脸,旋及长剑斜指地面,反而大步向着山寨大门前冲了过去,沿途遇着了不少又惊又怒从山寨里冲了出来的寨匪,皆被他剑光横扫,银光闪烁,一剑一个的给斩翻在了地上。 竟似要以一人之身,冲向整个匪寨! “找死!” 而望着方寸孤身仗剑直冲山寨的方寸,寨中高台之上,众舵们皆已愤怒的眼都红了。 “大胆狂徒,宰了!” “嘎绷!” 正冲掠杀人之间,方寸忽听得暗处有弓弦扯动声音,旋及锐气袭面,却是暗中几个寨匪,拉起劲弓,几枝锋锐箭矢冲到了自己面前,他神色冷漠,身形不动不摇,只是右手仗剑杀人时,左手却已顺势抬手,向碰上那几枝箭矢凌空一握,无形之力顿时卷起,迎上了箭矢。 “嗖!” 几枝箭矢被无形之力拔转,绕过了方寸,反而将三四位寨匪射杀。 “嗖!” “哗啦……” 身前忽有大片茅草被掀开,几道黑影跃过,手一扬,顿时白茫茫一片洒向脸上。 而在其中,还夹杂着无尽细微的银针破空之声。 石灰,飞针! 正是吞海帮寨匪对付硬手时的惯用手段,这时候越是靠近了匪寨大门,对方布置的暗手也越来越多,况且他们已经看清楚了这时候的方寸只有一人,此前的惊慌之意也已大减。 而面对着这种无耻但异常有效的手段,方寸回过身来,用力握拳! 周围虚空顿时受到影响,无形之力倾刻凝聚。 便如无形的盾牌,霎那间罩在了自己身前,那石灰洒来,却被拦住,反有不少被弹的向后弥漫出去,而那飞来的银针,则直接被虚空里的无形之力定住,一个个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悬停在半空之中,随着方寸大袖一挥,便又忽然之间,向着原主人反飞了回去。 “哎呀,我的眼睛……” “大家小心,这恶贼也会放暗针……” 众寨匪大叫,倾刻之间倒了一片,满地葫芦般打转,痛苦嘶吼。 而方寸则是一步跳过了他们,又离着匪寨大门更近了一些。 “尔是何人,竟敢闯我吞海帮舵口?” 也是在此时,上面的舵主与小头目们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大吼之中,数道身影飞快的窜了下来,迎首一个,乃是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手持一把钢刀,挥舞起来赫赫生风,力大招沉,几步之间,便已奔出了七八丈,冲到了方寸的眼前,刀光倒似匹练也似卷将过来。 “唰!” 方寸迎着对方刀势,面无表情,猛然伸手,凌空一拉。 那挥舞钢刀向他冲来的矮壮男子,猝不及防之下,手里的钢刀竟被方寸的无形之力拉了下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顺势一抹,反而在他胸腹之间开了一道大口子,大声惨叫着扑倒在地,翻滚了出去,肠肚皆烂,正是驭物手段里面的一种,传说之中的御剑之术。 无形之力御剑,可御剑,也可御刀,可御自己的,也可御别人的! “他……他是炼气士……” 而见得一个小头目被对方用如此诡异的手段斩杀,周围众寨匪也皆已大惊,纷纷后退,可是在一片黑暗里,却又有几道身影,反而快速的向着这时候的方寸逼近了过来…… “嗡……” 有轻鸣震翅声响起,一道暗金光芒,直向方寸后颈噬来,既快,又微不可察。 “灵甲虫?” 方寸心间生出感应,猛然顿足,地上有石子飞起。 他屈指弹去,一颗石子急急飞出,闪电一般,倾刻间将那灵甲虫击得粉碎。 驭物之法,飞丸之术! “撒手!” 黑暗里忽然响起一声嘶哑的喝声,一股子无形之力向自己笼罩了过来,却是对方也有炼气士出手,那股子无形之力向着方寸一撞,而后瞬速凝聚,竟尔化作一只大手模样,要去夺方寸手里的剑,但方寸借着此势,身形轻飘飘的,直接整个人都合身冲到了他身前。 无形之力震荡,化解了对方的无形之力,旋及一剑抹去。 对方捂着胸口,踉跄后退。 方寸冷笑,这些寨匪之中,固然也有懂些炼气手段的小头目,但与书院相比,却相差甚远,这几个人的修为,也不过只在炼气中境左右,能够施展一些简单的术法而已…… 真正的高手,平时都是住在城里,才不会窝在山寨里受罪。 便是有留在山寨里的,形势不明,也不会出来。 真要出来了,自己就跑…… …… …… 笑声中,他已大步前冲,距离那寨门,只一步之遥。 “嘻嘻……” 可也就在此时,斜刺里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方寸转过身去,便见这黑夜似乎都明亮了几分,隐隐的火光下,身边赫然出现了一个娇媚的女子,唇红齿白,杏眼如酥,吃吃的向自己笑着,缓缓走近,娇媚之意像是浓甜的糖水,纤指慢慢扯开衣领,露出两抹香坟,声音倒像是从心底钻了出来的:“我美……” 方寸静静的看着她,待她走到了自己身前,忽然向她笑了笑:“我好看吗? 对方顿时呆住了,瞪着杏眼看向方寸,虽然对方蒙了半边脸,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但那一双眼睛清澈分明,带着些笑意,既温柔,又像是夜空里的星辰一般明亮,触人心弦。 “当啷……” 她藏在背后手里的银匕,直接掉在了地上。 驭物与摄魂,炼气士两大根基手段。 驭物以后天之气为主,先天之气为辅,摄魂以先天之气为主,后天之气为辅,也即是摄魂的效果,与先天之气相关,而论起先天之气,方寸已是三寸三分三厘,世间最高…… 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些修为高过自己的人能将自己摄住,但修为与自己相当的明显不行。 非但不行,反而会被没有修炼过摄魂之法的自己借机反噬。 “勾搭人的窍门在藏,不在露……” 方寸笑了起来,伸手替她掩上了胸前衣襟,而后掌力一吐,将她击飞了出去! 到得此时,他也已来到寨门之前。 旋及,整个人已如白鹤一般飞腾而起,竟在那众寨匪的目光之中,直掠到了山寨大门的顶端,用力一托,便已将上面高悬的“吞海帮”三个字牌匾拿在了手中,而后高高扬起,随手一掌拍去,那黑色匾额顿时被他一掌拍的四分五裂,在众寨匪眼神里纷纷自空中坠落。 “哈哈哈哈,吞海帮,也不过如此……” 击碎了匾额,方寸已大声狂笑,足点苇尖,大步向着夜幕深处冲去。 第五十章 帮手来了 眼见得那白袍蒙面人,就这么孤身一人闯到了山寨,挥剑之间杀人无数,甚至还伤了几个小头目,最后时又挥掌将自家山寨的匾额击碎,不可一世的大笑着飞身而走,所有人都皆是愣了一下,因为前后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快,满心惊怒,一时之间,倒是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也是很快,眼见那白影即将消失,忽然有人厉声大喝,一下子惊醒了众人。 “他……他居然击碎了我们的匾额……” “他……他刚才好像摸了红桃娘子一把?” “他大爷的,这他娘的欺负到我们吞海帮的头上来啦……” 尖叫着的正是寨里的红桃娘子,她这时候掩紧了衣襟,愤恨的向那白袍消失的方向大叫着:“一定要快到这个王八蛋,一定不能放过他,快快牵马,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抓回来……”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了过来,急声大叫着,杀气腾腾,冲出了山寨。 本以为是有什么强敌冲来,心惊胆颤,待到见到方寸只有一个人,而且看那逃走的样子也不怎么高明,却也一时怒气冲天了起来,平时大当家与几位舵主,谁也不会留在山寨里吃苦,都是住在柳湖城的温柔乡里的,他们的职责便是留在这里看守山寨,结果好端端的,竟被人冲了进来,杀了这么多人,又当众打碎了匾额,若不抓着他,回头怎么跟大当家交待? 好在,对方只有一个人,好在,自己这边人多…… 哪怕是适才在方寸手里吃过了些亏的小头目,也觉得对方实力虽然不弱,但也不见得比自己强过太多,只是刚才没来得及联手,否则大家夥一块冲上,定然能乱刀砍死了他。 “来人,越多越好,杀死他……” “快上马,追他……” 一时间,喊杀声盈天沸地,众寨匪纷纷扯嗓子乱叫,愤怒之意传染了整片山寨,越多人大声喝骂,便也有越多的人胆气变勇,牵马的牵马,穿鞋的穿鞋,纷纷举着火把追了上来。 追到寨外,看到一地的尺首,血淋淋的,顿时更怒,皆起了杀人之心。 “究竟是何人闯我山寨,有胆子停下……” “妈的你跑,我看你跑到哪去……” 那白袍听得他们追来,却是头也不回,跑的更快了。 “他怕了,哪里逃……” 众寨匪见了,顿时放心,快马加鞭,赶将了上来,估计着盏茶功夫之内,就会追上他。 结果没想到,对方看似不快,但每每快要赶上他时,他却忽然又提升了一截速度,将自己这些人落开了稍许,而又每当自己觉得追不上,追赶热情下降时,对方却又慢了…… “快快,他跑不动了,赶紧追……” “我去他居然会飞……” “我去他才飞了十几丈就飞不动了,飞地鸡呀……” “修为不到,越飞法力消耗越快,追他!” “……” “……” 这一松一驰的,众寨匪追的也是异常销魂,越是被挑逗的更起劲了起来,深信前面那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定然会被追上,加之己多人多势众,更是火把连成一片,犹如火龙。 到得忿路口,若是那身影往柳湖城里去,他们这些悍匪,再如何胆大,也不敢纵马直冲柳湖城,却没想到,对方慌不择路,竟是拐到了往山里走的那条路上,悍匪们顿时恍然大悟,对方肯定不是柳湖里派来的,起码不是明面上派来的,因此不敢回城,只能往山里钻…… 左弯右绕之下,越来越多的悍匪追了上来,浩浩荡荡,一轰儿掩了上来。 “前生今世,第一次被这么多人追……” “还都是男人……” 而在前方,方寸看到背后追来的人越来越多,心里暗暗想着。 再次转化一部分功德化作法力,强压下了内心深处传来的疲惫感,继续向前掠去。 …… …… “这些小天才们,倒是撑得够久……” “若不是你有那等神通,引他们入阵,怕是还没这么轻松制伏……” “已经入了阵,想要镇服他们,也只是些许时间而已……” 也是在此时,那距离榆钱镇不算太远的隐秘山谷之中,两个声音正阴交谈着,从他们的目光看去,可以看到山谷之中,交织纵横,皆是诡异妖气,与阵力交融在一起,便如一张大网,将十几个书院弟子网在了中间,阵力运转之下,不停的下沉,急于将他们镇杀。 可是那阵中的书院弟子,却也没有认命,一个个咬紧了牙关,有的祭起符篆,有的祭起晶莹的玉?,再不济的,也是将自己先天之气,充盈在头顶之上,化作毫光,抵着阵势。 妖阵虽妙,却也需要将他们的先天之气,尽数压灭,才能彻底镇杀他们。 而这一群书院弟子不俗,短时间内,想要镇杀他们,也不容易。 只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们的先天之气,只是无根之源,撑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但这阵势,却有地脉加持。 “那方二公子逃了,想从城里搬救兵,起码一天一夜!” 其中一个声音,急急摧动了大阵,阴声笑着:“而我们两个时辰镇杀了这些学子,再花一个时辰收拾首尾,待到书院座师赶到之时,早就已经远在百里之外,哪去寻我们?” 阵中,明显光芒最盛的一方,正是孟知雪。 她头顶之上,一道玉?撑在头顶之上,散发淡白乳光,撑着阵光,不致落下。 可是听得这两人的对话,一颗心却也不由得沉了下来。 “一不留神落入他们阵中,再多手段也施展不出来,难道今日真就……” 就在她心里已经忍不住升起了几分绝望之念时,忽然听得远处蹄声如雷,像是不知有多少人冲上了山来,隐隐然还能听到,不知有多少喊打喊杀之声,暗雷也似传来了此处。 “难道是……” 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些许喜色。 “不可能……” 那守阵之人则是惊骇低喝:“就算有救兵,怎么来的这么快?” 第五十一章 人丹 “杀……” “非要剁了那厮不可……” “他已逃进山中,走头无路,大家不要被他溜了出去……” 而在此时,吞海帮黑水寨的凶匪们,也都已快气的炸了开来了。 想想自己这吞海帮,立帮几十年,因着有靠山,有背景,纵横柳湖城这一带,就算是那城里的富绅贵胄,小炼气士,也没个敢得罪自己的,哪怕是白厢书院,对自己这些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时吃过这等样的大亏,不抓着这个人,这脸面就被人踩进泥里去了。 可偏偏,这一路上,那厮实在溜滑,穷追了大半晚上,居然仍是没摸着他的影子。 于是,他们倒是越追越急,倒是越生怕对方逃了。 好在,对方像是有些慌不择路,竟是一路深入了山中,而且眼前渐没了路,却是已经被他们逼到了群山之间,细谷之中,眼看着火把连绵,都已拥到了一方幽秘山林之前。 “左右无路了……” “看着他逃向哪里了吗?” 远处近处,皆有悍匪骑在马上,高声大叫着。 “往前头谷里去了……” 有人大叫,也不知道是哪个,信誓旦旦的大喊:“我刚才瞧见了……” 众悍匪怒气腾腾,便要冲进山谷里去,只是舵主与护法,却甚为小心,急忙大叫着纵马上来,喝道:“且不要冒然冲进去,小心谷里有诈,先等我们过来瞧上一瞧再说……” “有诈个屁,天涯海角,不抓着那小贼誓不罢休……” 人群里红桃娘子大声喝斥,拍马赶向前来。 众寨匪无奈,总不能被个女人小瞧了,也只能急急纵马跟上。 人一多,胆气便壮,再加上火把照得周围宛若白昼,惊得鸟雀腾飞,众寨匪一窝一窝的推着前面人向前,已是穿林下坡,闯过了那片林子,然后来到了一座隐秘山谷之前。 众人到得谷前,搭眼一瞧,却见是普普通通一座山谷,只有些雾气蒸腾。 但这护法与舵主,却还是非常小心,对视一眼,便已皆有了主意,商议道:“帮主曾经说过,任他是什么大阵诡异,也只是以惑人先天气为主,人数一多,齐冲过去,便自散了,而若是里面有什么机关夹子,也最多只是折些马腿,不管了,让兄弟们冲一冲就好……” 反正死的都是喽啰,立下大功的是自己…… 高声大喝之下,下了命令,顿时便有上了头的几十个悍匪纵马冲进了山谷中去,而有他们带头,这些已经追赶了一路,眼见得对手已经落入谷中,大功分明便在眼前的悍匪们,不等舵主与护法吩咐,便也皆呼喝连声,纵马闯进了山谷,挥舞火把,点燃了周围的花草。 眼见得这山谷周围,一时火光盈天,将夜色都已冲淡了。 …… …… “怎么会……” 那妖谷之中,眼见得谷外蹄声嘶鸣,火光冲天,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有人低叹。 “来不及了,走吧,此阵便能困得书院弟子,也不可能再困下百余人……” “我们的丹……” “无暇收拾了,再不走被看破形藏,便只能杀他们灭口了……” “……” “……” “嘘,应是无妨了……” 而在喊过了那一嗓子,说人逃走了山谷之中的方寸,眼见得无数悍匪,都已涌进了山谷中去,不多时便见得山谷处火光冲天,却也微微松了口气,他缓慢来到了破庙边上,将衣裳换下,旧伞放在了身边,然后便慢慢坐了下来,平静的等着这件风波慢慢的过去…… 他不精阵理,却也明白,阵势,皆有极限。 有的阵势,便如书院后山,是靠术数,惑人耳目,让人迷乱自扰。 有的阵势,便是借一股子邪气,压制人的先天之气,让人自行受困,挣脱不得。 但无论哪种阵势,皆怕人多。 人数一多,气势一盛,这么多的先天之气交织在一起,便是有什么邪气,也被冲散了,而若是靠了术数惑人的,那对方人一多,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便也都给你解开了…… 想要困住更多的人,阵势便只能越来越大。 这等样的小小山谷,根本不可能把数百人一发儿困在中间。 在这些悍匪被自己引上山来时,那妖谷里的阵势,便等于是已经破了。 若是妖阵里的存在,想要将这数百悍匪尽数灭口,且不论悍匪里面,会不会有难对付的人存在,仅仅是这等人数,便根本无法抹得手脚干净,而在他们诛杀这些悍匪之时,只要被困在妖谷里面的书院学子们不傻,也自然而然,便有机会挣脱出来,反败为胜…… 所以自己如今需要担心的,只有自己! 看似只是短短数十里之遥,但他却当真已经逼到了极限。 哪怕有功德转化先天之气,弥补内息,可是这一连番的腾空赶路,又杀人,又要刻意引导着这些悍匪上山,还不被他们发现端倪,方寸还是觉得,已经逼近了自己的极限…… “修为还是低了,勉强为之而已……” 方寸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 这就像是一辆车,虽然油是源源不断的,但开的久了,还是达到了极限。 庙门边,忽然有一个小脑袋在张望。 方寸心里微惊,转头看了过去,然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过来……” 他招了招手,轻声问道:“你为何没有逃走?” 庙门边的小狐女一步三惊,胆怯骇怕的凑到了方寸的身边,转头看了外面这时候正传来无尽噪杂之声的山谷方向,心神很是惊惧,然后又诧异的抬头,看着方寸有些疲惫的脸。 “家里没人了……” 她小声的说道,躲在了方寸身后。 方寸长长吁了口气,道:“那先在这里呆着吧!” 冷风自庙门外刮了过来,卷起了方寸的头发,里面似乎多了几根白丝。 …… …… “谷里有什么人?” “大家小心,有人躲在这里……” “哎哟,还敢伤人……” 那一帮悍匪,一起拥进了山谷,放火的放火,冲撞的冲撞,被他们这腾腾煞气一冲,谷里的妖雾,却已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变得稀薄了,有冲在了最前面的悍匪,正要入谷冲进去捉拿那个斩杀他们兄弟的“恶贼”,却冷不防身前忽然一道剑光飞来,顿时变得身首异处。 余者悍匪尽皆惊怒,挥舞着刀枪,便要冲进谷里来砍杀。 “白厢书院弟子在此,谁敢放肆?” 但也就在此时,谷内有森然愠怒的喝声响起,仿佛带着无穷杀机。 薄雾散开,隐隐露出了十几个身影,只见却是一群身穿白袍的年青人,为首的乃是一个身边飘浮着雪白飞剑的女子,生得便如天上下来的仙子一般,在她身周,一众年青人也是或具英气,或姿容绝世,只是看她们的模样,却像是有些狼狈,有些人身上还带了伤。 白厢书院的名声实在太大,众悍匪顿时人人惊惧,一时不敢上前,身后的护法与舵主闻言,急急赶了上来,大喝众人住手,上下打量了书院学子一眼,喝道:“原来是书院的小先生们在此,刚才我们追杀一个闯我山寨的恶贼来此,不知可是你们……你们可见到了?” “什么恶贼?” 孟知雪等人刚刚脱困,心间正是又惊又糊涂,见得这么多悍匪出现,心间也是微惊,但仍沉着一张脸,喝道:“书院弟子出来斩妖邪,尔等冒然冲来,可是有何不轨图谋?” “嗯?” 望着孟知雪那含霜俏脸,舵主与护法对视一眼,心间皆有些惊惧。 “难道是书院设局对付我们?” 他们虽是纵横柳湖城地界的悍匪,其中也有不少懂得邪法的,但委实不敢与书院弟子对上,相视一眼,又担心是对方的陷阱,便冷声喝道:“既是书院弟子在此,那我们别去找去!” 说着话时,已率先慢慢退去。 “难道是这群悍匪在故布疑阵?” 书院弟子同样心下惴惴,如今刚刚脱困,不欲生事,竟也只冷眼看着,未阻止他们。 一时之间,悍匪退去,谷内只剩了一众书院学子。 救人的不知道怎么救的,被救的也不知道怎么被救的,双方心里皆满是疑惑。 待到悍匪远去,谷内恢复了安静,书院学子之中,才有人松了口气,险些瘫倒在地上,被人扶住后,急忙向孟知雪问道:“孟……孟师姐,这……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孟知雪又哪里知道,凝眉向周围看了过去。 如今谷内妖雾已渐散去,便是东方,也隐有旭日浮现,光芒渐生。 借着朝光,她们已看清楚了谷内的布置。 只见这山谷并不大,但却四面八方,皆座落着一尊一尊的红色虎首,共有八尊,形成了八卦阵角排列,隐隐还有些许残存妖雾,从虎首之中吐了出来,而在这山谷中间,则座落着一座黑色的大鼎,里面有诡异气息散发,鼎边,却赫然是一群枯瘦如柴,神智迷茫的村民。 “这是……榆钱镇的百姓……” 书院学子里面,有人失声叫了起来,声音甚为讶异。 孟知雪皱着眉头,慢慢来到了那鼎前,揭开鼎盖之后,她脸色便渐渐变了。 良久之后,她才吐出了两个字:“人丹!” 第五十二章 感动,想哭 “人丹?” “是有人在炼人丹?” 听得孟知雪的话,再看着那山谷中间的诡异鼎炉,众书院学子们便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之间,整座山谷压抑的厉害,本是朝阳升初时,但他们却感觉一阵阵发凉…… 望着那鼎,鼎盖已经被揭开,里面浮出了一颗淡紫色,如婴拳大小的丹丸,整个丹竟隐隐化作了一个婴孩的模样,有鼻子有眼,甚至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一般,若只以神识去感应,便可以察觉到,这婴孩竟真的像是一个人那般,只是他的先天之气,要远比普通人更旺盛,甚至超越了作为一个人的极限,某种本能的层面上,它对人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而在这鼎的周围,则是或卧或伏,成片成片的村间百姓,他们有的已经化作了一具干瘪的死尸,有的还奄奄一息,死了的,便给堆在了山谷的最里面,如同小山也似,活着的,则像是草木一般歪倒在邪鼎的周围,有气无力,目光呆滞的看着这些书院学子,生机如丝。 “可恶……可恶……” 书院学子里面,渐有人变了脸色,愤然至极的大叫了起来:“是哪个浑蛋,敢做这等事?” 周围无人回答他,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已变得异常凝重。 他们明白,事情闹大了! …… …… 人丹,亦是一种丹,而是对于炼气士,有极大进益的大补之丹,甚至可以延寿,逆生死! 但同样的,这也是炼气士第一大禁忌,是至邪之物! 人,本就是世间最大的宝药! 尤其是对于炼气士而言,人本是同族,先天之气的本源,最为接近。 平时炼气修炼,再如何修,得来的都是后天之气! 可有人不甘于此,便试图夺取其他人的先天之气,化为自己所用。 某种程度上,这种做法,便是将其他人的先天之气,当作自己的后天之气来修炼。 抓人炼大丹,视人如宝药。 如此得来的法力,精纯无比,更可以填补本源,这是一种逆天的修炼法门,有奇效。 可若是这样一来,炼气士是得了所需,百姓们却又如何? 但如今,这就是一种被整个大夏痛恨,并且定为第一大禁忌的罪过。 上古时,以人为丹之法,曾经盛行一时,那时候,所有的炼气士,都豢养、捕捉普通百姓,充作自己的奴隶牲畜,将人当作药园,形成了一个无法形容其黑暗,让人绝望,乃至上苍都曾看不下去,降落天谴的黑暗时代,那个时代,被如今的后世之人,称作魔朝! 悠悠万古,横溯诸族,以同类为食者,莫过于人! 而食人之事,又莫以炼“人丹”为最! 正因为了解这些,诸书院学子,才知道如今事情闹大了。 他们皆知道人丹,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若说这柳湖城守,书院院主,平日里只顾着修行,不问世事,更不理周围流民死活的话,那么这炼人丹的事情暴了出来,他们都要抛下一切成见,寻找出这炼人丹的人来,如果他们不敢,那么九仙宗知道了这件事情,便会派人过来处理,连院主与城守,都保不住位子。 炼人丹是第一大禁忌,也是底限! …… …… “哗……” 支付宝到账的声音又响起了! 在破庙之中端坐的方寸,不动声色的唤出了天道功德谱,凝神看去。 便见得几行字迹,慢慢浮现了出来! “救得榆钱镇村民三十有六,得功德三千六百念!” “揭炼人丹之人魈之秘,得功德一千念!” “炼人丹者,罪大恶极,难容于天地,不列于人寰,泯灭人性,可称之为‘魈’!” “寻之,斩之,可得功德一万!” “……” “……” “这一来,便又是四千六百念功德到手了?” 方寸微微沉吟,心情稍缓。 适才他斩杀狸先生,夺了八百功德,但之前自己借功德源源不断的转化作内息,借此飞腾而去,引寨匪来解围,期间却是消耗了大量的功德,几乎所剩无几,毕竟,这种临时性的借转换功德化作法力,与修行不同,中间的浪费与消耗,实在太大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只是,如今看来,倒是不必心疼,转手间便又赚来了四千六百功德。 “榆钱镇起码失踪了两百多百姓,如今却只活下来了三十六个?” 方寸心里微叹了一声,又暗想:“救得一位百姓,也只给了我一百功德,但是因为引得这些人发现了人魈炼丹的事情,便一下子给了我一千功德,可见这次的事情之大……” “只是,斩人魈……” 方寸不由得微微苦笑,这天道功德谱还真是不嫌事大啊! 自己头上如今还堆着一个除匪祸、绝妖迹的任务没有完成呢,又一下子来了个斩人魈? 最关键的是,这斩人魈的功德,竟不比那两个差? 由此便可见得,这位“人魈”,究竟是个何等样恐怖的存在了,自己哪有本事斩他? 又或许,书院或城守将他找了出来,也能算自己的? …… …… 正在方寸想着时,便听见破庙之外,有脚步声响,几位书院学子走了回来,为首的正是孟知雪,最前面的一推开破庙,便看到了方寸在庙中坐着,旁边还缩着一只小狐女,脸上便微微松了口气,向身后人道一声:“他没事!”然后才走入了庙来,道:“方二公子你昨天……” “咦,你们怎么出来了?” 方寸露出了些好奇的表情,笑着问道。 “不是你救我们?” 那几个学子闻言皆微微一怔,道:“昨日夜里,你……你去了哪里?” “我一直在庙里啊……” 方寸看了他们一眼,坦然笑道。 几位书院学子眼神皆变得无比古怪了起来,适才来的路上,他们便已经在商量,那些突然出现的寨匪们是怎么来的,又恰好救了自己这些人的性命,若说有人将他们引了过来,那么昨天晚上及时逃脱,没有被陷入妖阵的,也只有方寸一人,不是他又是谁? 可没想到的是,方寸倒是一推干净,让他们也疑惑了起来。 尤其是听得方寸一说,他们便也不由得联想,那匪寨距此四十五里路,依着方寸如今的修为,便是赶过去都难,又要杀人,又要引着那些寨匪们过来,似乎更不可思议了。 心里倒是糊涂了起来:“难不成昨天真是凑巧了?” 而在一片愕然之中,孟知雪忽看着方寸道:“昨日方二公子就一直在庙里?” 方寸笑道:“对啊!” 孟知雪道:“为何不快些回书院?” 方寸道:“大晚上的,天黑路滑,摔着怎么办?” 几个学子们顿时一脸憋闷了,有几个心里还在糊涂,但也有个愣的,这时候已经愤愤的道:“昨天我们探妖谷,差点丧命,方二公子倒是在庙里躲了这一夜,你这可真是……” “不必说了!” 孟知雪忽然打断了他,道:“一起过去吧,书院里的先生要来了!” “书院先生?” 方寸闻言,都不由得微微一怔,忙随他们走了出来。 来到了那片妖谷之中时,便见得一众书院学子,皆在谷间,有人正围着那谷中的一方邪鼎盘坐,一来是吐息,恢复损耗的内息,二来也隐隐将邪鼎护在了中间,以作看护。 而另一侧,则还有几个学子,在向那些获救的榆钱镇百姓分发丹药。 此时看去,便可见到这三十六位活下来的榆钱镇百姓,一个个皮包骨头,面色肌黄,几乎看不着几缕生气,全凭了书院学子分给他们的一些丹药,才能勉强保命,方寸心里也不由得微微一沉,暗想道:“功德谱虽说我救了这些百姓,但看他们的样子,先天之气尽失,便是救下来,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又看向那邪鼎:“这就是人魈炼丹的东西?” “方二公子来了……” 引着方寸过来,那几位从庙里回来的学子冷淡道:“他昨天只是逃回庙里躲着了!” 众书院学子皆目光复杂的打量着方寸,有人笑道:“挺好,没跑丢了就成!” “昨夜临阵,方二公子逃了,倒也使得我们不算全军覆没……” “……” “……” 种种冷言冷语之中,孟知雪转头看了众人一眼,忽然道:“我们皆该感谢方二公子!” 众学子闻言,皆是一怔:“啥?” 孟知雪看了方寸一眼,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面色显得有些沉凝,冷声道:“我等一起来深山查榆钱镇百姓失踪事,一腔热血,却过份鲁莽,若不是方二公子,我们连这妖谷都发现不了,直将那青狐山的妖怪当作了罪魁,人丹之事都无法发现,更重要的是,昨日入妖谷之前,我们皆已被惑,若不是他出言提醒,让我们入谷之前起了戒心,怕是早就全军覆没了……” “到了此时,你们不思感恩,倒还过来取笑?” 说到这里,抿住了嘴角,面上已罩了一层寒霜,十分不悦。 而众学子闻言,顿时有些难堪,尤其那几位笑的大声的,脸色更是尴尬至极。 面面相觑了半晌,众人便稀稀落落,陆陆续续,向方寸道谢。 方寸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此前去将那些悍匪引来,是为了救人,但如今人已经救了,此事却也不便得说。 原因很简单,那些悍匪,可不是好相与的,而昨天一晚上,自己杀了他们起码十几人,算是结下了大梁子,如今方家本就风雨飘摇,不到万不得已,其实也没必要被这些悍匪恨上。 但自己推了个干净,孟知雪倒还是替自己找补回来。 眼见得众学子皆向自己躬身揖礼的模样,他也只好尴尬回应:“不客气不客气……” 看了一眼孟知雪,心里叹着:“这女人啊……” 心下有些不以为意,却故意笑了起来:“若这么说,那这次的首功要给我了?” “这……” 众学子的脸色顿时又变得有些尴尬。 而孟知雪也大出意料,眉头不自禁的皱起,看了方寸一眼。 大部分学子都下意识里觉得有些不满,倒是鹤真章无意中抬头,却是留意到了方寸面上的笑意与孟知雪的眼神,心里不由觉得愕然:“孟仙子好像对方二公子太维护了些……” “而这位方二公子,又有些太不领情了啊……” 第五十三章 天下第一邪事(一更) 北方天际,很快便出现了一圈一圈的波纹,像是云气被某种力量激荡了开来,在波纹之中,可以看到几位宽袍大袖的男子,几乎是在他们出现虚空之中后,一眨眼间,便已来到了山前,然后尽皆从高天之上降临,身形轻缓,落在了这一片妖谷之前,气机荡了开来。 “拜见座师、教习……” 来的正是书院学生,他们得到了这一批书院学子的禀告,也不敢大意,若是牵扯到了别的事情,或许还不至于惊动他们的大驾,但听闻是有人在炼人丹,却皆是急急赶来了。 为首的,正是钟越老先生,在他身后,还有蓝霜先生以及其他四位教习。 仅仅是一鼎人丹,便已惊动了一位座师,以及五位教习。 “无需多礼,你们可有受伤?” 钟越老座师等人来到了谷前,立时大步向前走来,同时冷冷发问。 众书院学子急忙回答:“无人伤亡,最多也只是些轻伤,将养一下便会好了!” 蓝霜先生向方寸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目光,方寸便也悄悄摆了摆手。 钟越老先生来到了鼎前,看着那邪异而布满古怪巫纹的鼎,又看着那鼎里似乎有了自己生命一般的人丹,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了下来,在他身后,几位教习也皆沉默不语,显然他们也都一眼便看到了鼎内的丹,自然也就知道,学子们的判断没错,这确实是一枚“人丹”!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又在这里看到了这等邪事……” 钟越老先生沉沉的开口,声音渐渐变得有些恼怒:“究竟是谁,竟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违,究竟是谁,竟视我书院与城府的禁令于不顾,敢在柳湖城地界,做出此等邪事?” 众人听着,皆寂寂无声,不敢发一言。 十几年前,柳湖城也有过此等邪事,那时候,白厢书院的老院主,亦是现如今的柳湖城城守之叔长,当年他因着寿元将尽,不甘就死,因而纵虎南山,盗人生气,以炼妖丹。 妖类最擅长夺人先天之气,也是最为炼气士痛恨的事情,可是事有正反,有人痛恨,便也有人暗地里伺养妖类,又纵容其盗人先天之气,炼成妖丹,再用来反补自身。 此等法门炼出来的妖丹,也是一种对于炼气士有大用的至宝,气机纯粹,几近先天之气。 不过,毕竟因为多经了一手,又有了妖气干予,效果也打了些折扣。 但好处在于,等闲不会被人发觉,可以鱼目混珠,瞒天过海。 当年那位老院主,便是因此,放任虎妖行凶,借妖力帮自己搜集百姓先天之气,以炼妖丹,补充自己的寿元。只是,那件事被当时尚在白厢书院求学的方尺小仙师看破,仗剑南山,斩杀了妖虎,又查明真相,回到书院,质问当时的院主,将这件事惹得人尽皆知…… 那件事闹得很大,白厢书院颜面大失,成为了诸郡笑柄,名声也一落千丈,可是谁能想到,如今才不过过去十几年,竟然便又有妖人,做出了这等拿百姓炼人丹的恶事…… 更甚者,他做的比十几年前还要狠绝! 纵虎盗人先天气,炼妖丹,不过是伤人根基,可是炼人丹,却是把人神魂都炼尽了。 炼妖丹,只是害人这一辈子。 炼人丹,却是让人连下辈子都没有了…… 若是这事情再引起了大肆议论,谁知道别郡会如何看待柳湖城,看待白厢书院? …… …… “此等邪事,我定会禀告院主,一查到底!” 钟越老先生愤然厉喝,大袖一甩,便已有无股无形力量,将那丹炉笼罩了起来,无形之力向周围蔓开,更是听得啪啪几声,就连那布在了山谷周围的虎头阵尊也尽数毁了。 仿佛是借这一击,稍稍平缓了心情,钟越老先生,转头向众学子们看了过来。 “这一番,你们借榆钱镇百姓失踪之事,查出了人丹痕迹,是为大功!” 众书院学子闻得此言,尽皆下意识挺起了胸膛,甚为傲然。 当即,便由书院座师与教习,查验了这山谷周围的诸般细节,然后封索了整个山谷,这才带了那作为人丹的重要凭证,与众书院学子们回书院去,在此期间,钟越老座师与教习们,也前后询问了诸人几遍,前后事情经过,诸人便都依言回答,此等大事,也不敢有任何隐瞒。 “恰好寨匪袭来,帮你们破了阵?” 钟越老先生听了,也不由得眉头微皱,向方寸看了一眼。 不过看过之后,自己却也不由得摇了摇头,实在是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便不再说。 只道:“尔等此番立下了大功,实当盛赞,书院不久之后,便会给尔等落下赏赐,尤其是此番奔波,斩妖除魔,又陷入妖阵,损耗十分之巨,因此书院做主,给你们三日休沐时间,好生调养根基,至于这人丹之事,不必担心,书院与城守定然严查到底,绝不放过妖人!” 众学子闻言,便皆齐声答应,此前因陷落妖阵而有些低靡的士气一时又升了起来。 而说到了这里,倒有一位文士模样,似乎是刚刚才自柳湖城赶了过来,于城守手底下做事的中年文书,却也笑着向众学子道:“诸位高才,立下大功,可喜可贺,教人钦佩,只不过,有条严令,你们须谨记,此番发现了人丹痕迹之事,任是至亲,也不可向外泄露半句!” “什么?” 众学子闻言,却皆是有些不理解。 通过一个百姓失踪的事情,查出了人丹大案,本是他们的荣耀,如何竟不让说? “只是不想打草惊蛇而已!” 那位文书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笑着答复了一句。 众学子有的像是明白了,也有的只是笑着,看向其他人,更有人默不作声。 一边的方寸老老实实呆在了人群里,却是很明白里面的道道,十几年前,刚刚才闹过纵虎南山之事,如今便又再闹出一件炼人丹的事情来,那白厢书院,柳湖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万一惹得上面的九仙宗震怒,降下法旨严查,院主与城守,两人日子会不会好过? “尔等或回府去,或回学舍,若有需要,书院自会招你们前来!” 吩咐已毕,众教习便已准备放学子们回去。 而在众人散去之时,方寸便也上前,向书院禀告了一声,此一番入山,却是无意中擒得小狐妖一只,准备带回府去,好生将养,这些教习,自然也是知道朝歌世族之间流行的那个调调的,况且炼气士自有传统,自己擒的妖怪自己做主,要杀要养,不全是人家的事? 只是偶一瞥见,看到了躲在方寸身后的小狐女,倒是心里不由得一愣:这方二公子真是厉害,荒山僻壤的,也能捡到这等绝色…… 得了书院应允,方寸像是放下了一番心事,笑吟吟的带了小狐妖,准备回府里去。 “你真要将小狐女带回府中养着?” 路上缓缓走着,孟知雪放慢了速度,与方寸并行,轻声问道。 小狐女躲在了他身后,只敢露颗脑袋,偷眼看着她。 方寸笑着反问:“有何不可么?” 孟知雪微微沉默,却未回答,过了一会,道:“这炼人丹的事情,你有何想法?” 方寸无奈发笑,道:“此事有座师与教习们出马,又与我们还有什么关系?” “你……” 孟知雪欲言又止,轻轻一叹,忽然转头向方寸道::“方二公子,我也不瞒你,此前我白厢书院南山盟,听闻你要入书院,皆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这一番邀你入山伏妖,其实……” “我明白!” 方寸倒是不等她说完,便轻声笑道:“此前我名声不佳,所以你们想看我本性如何,有无资格被人招入南山盟之中,不过孟仙子倒是不必多虑了,听闻有南山盟这等存,我本也心向往之,只是经得一事,我却发现自己这点本领还差得远,就不进来扯你们的后腿了!” “这……” 孟知雪听了明显怔了怔,下意识看向了方寸,渐渐的,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些自嘲之色,轻轻摇了摇头,低叹了一声。 加快速度,走出了几步之后,忽又回头,看了一眼缩在方寸怀里的小狐女,轻声道:“狐妖本是族居,方二公子带了她回去,还是小心为上!” “唉……” 望着她的背影,揽着小狐女的方寸叹了一声,道:“以后你可得记得,千万不能学成她这个样子……” “嗯……” 小狐女居然默默的答应了一声。 第五十四章 一万功德怎么赚(二更) 是夜,方府里面,很是温馨,从小到大,方寸便极少在外过夜,如今却在山里呆了一宿,更是听小青柳在那里掰舌头,说是少爷与书院里的学子们,不仅在山里查出了一村百姓失踪的事情,更是遇到了一伙妖魔袭村,仗剑斩了不少妖怪,少爷自己都斩了个个大的…… 方老爷子与夫人,便更紧张了,一直等着方寸回来,想要问个清楚。 不过让他们出奇的是,方寸回来也就罢了,居然还带回来了一只小狐女,老两口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又是感觉新鲜,又是觉得好奇,却是把细问方寸的事,都暂且放到了一边。 “长的倒是挺可人的,像个小丫头……” 方老爷子轻轻拿手指戳了一下小狐女的脑袋,又忙缩回来:“她不咬人吧?” “咬人应是不敢!” 方寸笑道:“不过也得小心,毕竟没打过疫苗……” “什么疫苗不疫苗的,竟说些别人听不懂的怪话……” 方夫人打掉了方老爷子的手掌,端详着小狐女,道:“长的倒是挺俊,就是灰不溜丢的!” 说着便让丫鬟过来,领着小狐女去洗澡,那尾巴上的毛好好刷刷,多用点香露。 方寸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没有说什么。 大哥新丧不久,老爷子与太太正是伤心的时候,养只宠物也好。 倒是那只小狐狸,初一时到了方家,感觉新奇又恐惧,见了人便躲着,只想跟在方寸身后,但过了两天,倒是稍微熟悉了些,倒是与经常给她好吃的方老爷子引了过去,总算不那么天天跟在方寸身后了,反而与那老老口变得亲近了起来,惹得方寸一个劲的无奈感叹: 俊俏风流的年轻少爷终究还是不如长着肚腩的老暖男更有魅力啊…… 在家里悠悠闲闲过了两天,这一日方寸独自一人孤零零的坐在圆桌对面吃罢了饭,看着正一边一个往小狐狸嘴里塞鸡腿的老两口,终于确定了自己如今已经在空中失宠的事实。 “你们二老今天早点休息!” 他感慨了一会,便准备回去,吩咐道:“今天夜里若无事,不要随便出来!” 方老爷子头也不抬的道:“自己家里,咋还不要出来?” 方寸笑道:“我夜里要降妖伏魔,不可以么?” 方老爷子骂了起来:“你这降妖伏魔上瘾了你,家里除什么妖怪?” 方寸笑嘻嘻的看了小狐狸一眼,方夫人立刻跟着护住了小狐狸,训道:“多大人了,还吓唬小丫头……” 方寸嘻嘻笑着,也不解释,便走出了厅堂,背着双手在花园里散步,小青柳早就在外面候着了,凑到了跟前道:“少爷让我打听的,我去瞧了一圈,如今城里动静不大,尚无几个人知道那山里发生的事情,倒是城守府那边,最近的缉妖司忙忙活活,来回的乱跑……” 方寸点了点头,笑道:“那也差不多了,三天时间没个眉目,还指望什么?” 小青柳点了点头,道:“但我瞧他们还没放松的样子……” 方寸笑道:“放不放松是一回事,找不找得到真凶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了看夜色,见今日无星无月,一片阴沉,眉宇微皱,倒是渐渐生出了些感慨,向小青柳道:“罢了,意料之中的事情,你今天夜里也早点去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必出来……” 小青柳听得这话,倒是微有些担心,向着周围扫了几眼,才点了点头。 “妖祸!” “匪患!” “人魈!” 方寸自己立身于花园之中,静静的思索了一会,这一次外出,所谓的书院小小功劳,倒是其次,自己却是赚了四五千功德,不过,与天道功德谱发给了自己的三个任务相比,这四五千功德却又不算什么了,只是,三大功德,三座大山,功德虽厚,又岂是这么容易赚的? 按理说,人丹引起了书院与城守的重视,这人魈本该是最容易揪出来的。 可现在,已经两天没摸着人,那还有希望抓到他么? 不过,抓不到也不见得是坏事…… ……今夜好天气,说不得便可赚上一万! …… …… 夜深,人静! 月黑风高,幽风阵阵。 看看将得三更时分,整座柳湖城,似乎都已陷入了深沉睡眠之中,惟有打更人提着昏黄的灯笼,步履缓慢的走过了幽深的巷弄,偶尔敲一下锣,有气无力的喊一声“小心火烛!” 而在这寂静的夜里,忽有一股子妖风,从山里刮了过来。 妖风之中,隐隐可见一道黑影,似真如幻,像是融进了风里,伴着一股子妖气,自深山而来,掠过了大地,来到了柳湖城前,敛住了妖气,绕城转了两圈,终于按捺不住,轻轻一翻,便已潜入了城中,如幽灵一般,穿街过巷,径直向着城东街巷里的方宅飞掠而来…… 方宅高墙大院,难以翻越,但这等高度,自然难不倒它,轻轻一跃,便已腾在半空…… 然后…… “啪!” …… …… 此时,方寸正坐在了卧房里,由两个小丫鬟帮着自己洗发梳头,都是从小伺候方寸到大的,这活却是做的熟络了,动作轻柔而精巧,间或揉捏头皮顶穴,却是十分的舒适惬意。 “咦?” 解开了方寸的头发,一寸寸的梳着,一个丫鬟忽然有些诧异,胳膊碰了碰另外的一个丫鬟,两人一起看了看,便都有些担忧,商量着:“明个儿一早,得通知厨娘,以后多给少爷做些核桃酥,再多用些首乌做汤,最近少爷在书院修行,太累了,竟生出了白头发……” “呀,你看,这里还有一根……” “……” “……” 方寸听得,心里微动,笑着道:“我以前没有白头发么?” “从来没有的!” 小丫鬟说道:“有些人年纪轻轻,身体康健,但偶尔也会生一两根白头发,可是少爷不一样,您的头发又黑又浓,比我们还强呢,从没有白头发,今儿个倒是看到了七八根!” “白头……” 方寸心间沉凝,陷入了思索。 莫名的,他倒想起之前刚刚引了寨匪救人之后,生出的那种古怪感觉。 原本自己便身体康健,如今身上有了修为,便该更为健壮才是,可为何以前没有白头,如今便忽然生出了白发头?脑海里只是一转,便又联想到了对天道功德谱的考虑上,从这一次山里降妖回来,他便隐隐的,对这天道功德谱,生出了许多难以理解的怪处…… 便如,自己斩杀了那只厉害的老妖,却只得了八百功德。 便如,自己救了榆钱镇的百姓,分明他们都已命不久矣,却还是给了自己三千六百功德。 天道功德谱的功德,究竟是依据什么划分来给的? 既有奖励,那是否有惩罚? 这几根白发的发现,隐隐让方寸猜到了一些什么。 难道真是斩杀了妖怪,便有功德? 还是说,须得斩杀了身上有着罪孽的妖怪,才有功德? 这功德之数的多寡,兴许不是依着妖怪的实力,而是它们身上的罪孽来算的? 既然如此,那若是自己斩杀了身上罪孽不多,甚至还罪不至死的妖怪与恶人,又如何算? 他想起了自己当时为了引来山寨悍匪的追逐,斩杀的匪众来! 那些匪众,或许有些只是丢下了锄头的农夫,被悍匪引诱,做了帮众,乍一听去,吞海帮的帮众,自然是劣行斑斑,罪该万死,但倘若,其中还有虽入了帮中,但罪不致死的呢? 再恶之人,或许也做过些善事,有些功德在身,而再善之人,也避免不了沾些罪孽。 自己斩杀了罪孽大于功德之人,便只会得到功德,而若是斩杀了功德大于罪孽之人呢? 按理说,这应该扣掉自己的功德才是…… 但现在想想,却好像不是! “难道说我手上也沾了罪孽,惩罚却不是扣去功德,而是罚我白头?” 方寸静静的想着,却又忽然生起了淡淡的笑意。 还好,只是白头发,而不是掉头发…… 尤其是,如今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那以后多注意,便也无妨! “拔掉吧!” 方寸轻轻笑着说道,这白头发,被丫鬟看见了就好,可不能让那老两口看见。 “呼喇喇……” 窗外忽然有大风刮起,吹得窗棱哗哗作响。 两个小丫鬟正要去关窗,却听方寸摇了摇头,道:“你们去休息吧,我有些倦了!” 小丫鬟收拾了起来,退出卧房,但方寸却没有休息,而是将外袍披在了身上,胁下夹着那柄旧伞,手里挑着灯笼,慢慢的走了出来,穿过三道月亮门,走过四条回廊,他径直来到了方府大门之前,微微考虑,然后便将直接将大门推开了看来,看向了外面的大街。 方宅门前,悬着两只大灯笼,发出了昏暗的光。 门前有阴风卷过,吹得灯笼微晃,定睛看去时,赫然便见门前跪着一个妇人。 只见她穿着白色的衣裙,二十余岁年纪,颇有姿容明艳,只是在这时候,却是钗环散乱,神色惊慌,似乎一时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却每每失败,反而更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府前。 一左一右,正是方宅的两只石狮子。 一个歪头,一个咧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第五十五章 定是妖族所为(三更) “大晚上的,跑来府前跪着,倒是心诚,只是不知来我方府,有何贵干?” 望着门外那个分明一身妖气,却硬是被欺负的狼狈可怜的女子,方寸不由得笑了起来。 而这声音,听在了那女子耳中,却犹如天簌之音,急急的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位站在门槛里面,挑着灯笼的白袍公子,她心里一惊,想要挣扎着起身,但这一动力气,却又顿时身不由己,一个头磕了下去,咚的一声,磕的结结实实,让人听着都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心里着实已经恐慌到了极点,也彻底的明白了如今自己的处境,忙哀求道:“公子饶命,小妖狐莹,乃是青狐山的精怪,今日冒昧来访,实有要事要求,还请公子饶了小妖一命……” “青狐山?” 方寸不出意外的笑了笑,将大门打开了一线,道:“进来说话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这女子身上猛然一松,抬起了头来。 她神色惊惶的向左右看去,便看到方宅左右,除了那两只看起来没个正形的狮子,居然什么也没有,既无符篆,又无法器,心间的惊惶却是更多。 不敢造次,垂首敛衽,小步跟着白袍公子,慢慢走进了方宅之中。 方寸带她来到了一个小小的花园,石案之上坐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轻轻笑了一声,道:“我前日才刚刚从蛮山里回来,还斩了几只袭杀百姓,公然作恶的妖魔,听说就是青狐山一脉的,所以你今天过来,是找我报仇来的?” 这女人唬了一跳,也不敢坐,便站着回答道:“公子莫误会,小妖岂敢言仇?” 微顿了一顿,才小声道:“前日您带回府里的小狐女,乃是小妖的……侄女……” “哦?” 方寸笑了笑,轻轻唤道:“出来吧!” 花从后面,长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怯怯的看着这边,正是小狐女。 她这时候,已经换了一身绛色衣裙,乃是拿府里年龄最小的丫鬟的旧衣裙改出来的,头上则插了几根?子,那是方夫人看着她可人,帮着她戴上的,看起来像个人类小丫头,这几日她本是留在了客房里休息,却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居然躲在了花从后面偷偷听着。 “小灵,你没事,太好了……” 那女子看到了小狐女,已是有些欣喜,急忙唤她:“快来,来拜见小师叔祖……” 方寸听得有些愕然:“小师叔祖?” 那女子急忙拜倒,小声解释道:“您尚不知,十几年前,方尺仙师曾经入山,教导我们这些山妖精怪,学人礼,懂耻羞,如此算起来,他老人家是我们的先生,您自然就是我们的小师叔,小灵依着辈份,自然也该是唤您一声小师叔祖的……傻孩子,还不快磕头?” 小狐女懵懵怔怔的,向着方寸磕了个头,身后尾巴还抖了抖。 方寸听得这女子的话,倒是觉得新鲜,笑道:“这层关系我可没有想到!” 那女子忙道:“方尺仙师对我山间狐妖有教化之恩,只是他老人家……他活着时,我们不敢打着他的名号招摇,更是曾经得过他的严令,不可入柳湖城与方家接触,而他……他殒落之后,青狐一脉,本是山间蛮妖,更是不敢来祭拜他老人家了,只是在族中设了香案,于山间凭吊,吾兄活着时,本也想过要不要来拜会方二公子一次,但是他……他很快就……” “此节倒是无妨,我只是好奇,兄长他居然还教过妖怪人礼?” 方寸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笑道:“世人不都说他嫉恶如仇,见妖必除的么?” “方尺仙师,绝非此等样人……” 那女子倒是神色有些恭敬,轻轻向天一拜,道:“当年仙师年岁不大,教导我们时,便曾经说过,天生万物,各行其道,以族种论善恶绝不可取,他斩妖怪,也诛恶人,他斩得是世间罪孽,而非所谓的妖魔,吾等生而为妖,没有过错,只消不行邪事,便可无愧天地……” “斩罪孽……” 方寸心思微微沉凝,略略沉重了些。 这一番话,通过狐女的口传入自己耳中,倒隐隐与自己之前的猜测符合了。 那天道功德谱上的功德,果真是以罪孽之数,来衡量的? 只是如此想着,心间也不由得轻叹,这位大哥,倒是真会给自己惹麻烦。 自己才刚刚得了除妖患的任务,这就给塞了门子亲戚过来? 而那妖狐女子见方寸凝思,便也不敢立时回答,只是老老实实的等着。, 过了一会,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方……小师叔,小妖此来,其实还有一事相询,此前……此前有我青狐一脉的同族,受人蛊惑,侵犯了百姓村落,那如今……如今这件事……” “那些人?” 方寸笑了笑,道:“已经尽数被斩了,无一活口,你青狐一脉是想报复?” “小妖不敢……” 那狐女吓了一跳,急急道:“此事……此事,只因忽有凶徒邪修闯入我们族地,夺灵药,伤性命,我兄长被他们杀死,族人激愤,当时我本想阻止,但是狸先生却说,这等大仇,应该以牙还牙,当家的死了,谁能替他报了仇,谁便是新的当家,我敌他不过,被他赶了出来,然后她便挟持了小灵,又带了一些族中青壮去冒犯村中百姓,最终尽皆书院学子斩杀,也算……也算罪有应得……” 听得她言辞恳切,且与此前从小狐女口中透露出来的一致,方寸便轻轻点了点头,道:“你们要报仇,倒是无可厚非,但想报仇,却不去找那些侵犯你们的凶徒,而是挑百姓下手,却实在是不可理喻,那狸先生也好,受人蛊惑的族人也好,这一遭儿,算是死的不冤……” 狐妖连连点头,称是。 方寸道:“既然你不想报仇,那又过来求什么?” 狐女急忙道:“我等族内,如今只剩老弱,虽不打算报仇,可是……可是如今这城里缉妖司公差,却屡屡入山巡查,惹得人心惶惶,难以安宁,所以此来,也想求公子……” “这件事?” 方寸笑了笑,道:“无妨,他们查的是另外一桩事!” 狐女微微松了口气,低声向方寸道:“可是那……炼人丹的事情?” 方寸轻轻看了她一眼,道:“你们消息倒是快!” 那女子微有些紧张,小声道:“我青狐族离得那妖谷本就不远,之前我族兄闯那山谷之时,受了重伤,回来时便已猜到了一些,他不敢露面,但也已修书一封,投进了城内……” “你们还寄了书信?” 方寸忽然歪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似乎有些复杂。 那狐女忙道:“近些年来,我青狐一脉与柳湖城炼气士甚为交恶,又被山间熊岭与赤砂岭的妖怪排挤,勉力支撑而已,但族中向来记得方尺仙师的教化,知道人丹之事乃是大罪,因而一旦察觉,便立时寄了书信投入城守府与书院,只不过……他也没敢留下名字……” 方寸眉毛忽然皱了起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那狐女见他沉默,莫名有些紧张了起来。 方寸心里,也像是经过了一番犹豫,才忽然向狐女道:“你们青狐一脉即将大难临头!” 狐女顿时大吃了一惊,道:“那些袭掠村庄的族人……” “与他们无关!” 方寸微微摇头,认真的看着她,道:“炼人丹乃炼气士第一大罪,你可知这妖人是谁?” 狐女整只狐都呆了,半晌才缓缓摇头。 方寸看着她的眼睛道:“正是你们青狐一脉!” “不……” 女子闻言,顿时大吃了一惊,急道:“小师叔明鉴,自得方尺先生教导,我青狐山一脉向来与人为善,宁可多做善事,得百姓一些祈祷之念,也不敢直接窃人生气,更别说是炼人丹了,哪怕是我们狐族有些妖怪犯了此错,也皆遭到我们的驱逐,以免被他们牵连……” “这等邪事,哪里是我们敢招惹的呀……” 见得这妇人满面焦急恐慌,似非作伪。 但是方寸静静的听着,良久之后,却只是平静开口,道:“是你们炼的!” 妇人神色大惊。 微微一顿之后,方寸轻笑着道:“无论如何,最终查出来的结果,定是你们妖族所为!” 已经掏心掏肺,解释通透,竟还是如此蛮不讲理? 这妇人不是傻子,心间惊愕之后,便忽然反应了过来,神色凄然的看着方寸。 “您说的没错……” 她过了一会,才轻叹道:“这么多年,哪一件恶事错事,最后不是落在了妖族头上呢?” 第五十六章 惟一办法(一更) 方寸见着这一脸凄然的妇人,神色只是漠然。 人丹之事如此之大,书院与城守也不敢瞒,就算他们已经封索了消息,不让民间百姓议论,也会对上面的九仙宗与郡守有个交待,只不过,已经过去了两天,甚至之前还得到过青狐一脉的提醒,他们都没有把那炼人丹的人魈揪出来,既然如此,此事要怎么结束? 说不得,自然便是青狐一脉了! 山里有现成的妖怪,又恰遇着了你们袭掠百姓,不将你们拿过来顶罪又找谁去? 往深了讲,恰在青狐一脉撞破了那妖阵,又向城中投书提醒之后,便忽然有凶徒闯入了青狐一脉领地,夺了他们世传的灵草,杀了他们受伤的族长,又恰好有位“狸先生”站了出来,蛊惑青狐一脉的妖怪去袭掳村庄报仇,而这些人又恰好被入山查案的书院学子撞见…… 水很深呐! 而那狐妖,在听明白了方寸的话之后,也是越想越怕,初时她听得方寸之言,还只以为是提醒,但越是顺着往下想,便越是觉得此事可能性太大,内心慌乱,难以自持,忽然之间,她急急跪在了方寸面前,满面泪痕,叩首道:“青狐山孤寡残族数十妖,求小仙师救命……” 方寸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她,忽然道:“我为何要救你们?” “这……” 那妇人明显没想到方寸拒绝的如此干脆,迟疑道:“您……您毕竟是仙师的……” “兄长是兄长,我是我!” 方寸皱起了眉头,冷淡道:“谁说了因为他是我兄长,我就一定要救你们?” 妇人听得这话,已是心沉冷窑,苦苦哀求道:“可是您若不肯施以援手,我青狐山一脉,怕是即将面临灭顶之灾了啊,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唤方尺仙师为一声‘先生’,您……” 见得她如此,就连那小狐女,也急忙跪了下来,默不作声。 方寸皱起了眉头,默默的想着。 本来自己压在脑袋上的只有天道功德谱强派了下来的三个大任务。 解妖祸。 除匪患。 斩人魈! 却没想到,临着要想办法赚了这些功德时,居然又忽然出来了一群小师侄? 这可真是…… 对于这狐女讲的话,方寸心里倒并不以为然。 虽然这女子此时将自己说的弱小无助有可怜,但是否皆是真的,却也两说! 她在自己面前表现的恭敬顺从,但在普通百姓面前,又是何等态度? 退一步讲,倘若她没有跪倒在方府门前,而是直接潜入了方府,那又会以什么样的态度跟自己说话? 就算她们青狐山,当真因得兄长教化,知礼守正,但之前自己斩杀的那些为祸一方,吞食百姓的妖怪,难道就是假的了么? 方寸知道妖怪里也有守规矩的,但更知道也有吃人的。 自己没那么多精力去分辩真伪! “方二公子明鉴……” 那狐妖见得方寸沉吟,心下忐忑,垂泪道:“我青狐山一脉,因得方仙尺教化,由来是与百姓为善,多行好事,公子若不信,那山周村落之中,许多百姓造下的狐仙祠便是凭证,小妖不敢说族中没有侵扰百姓的败类,但若说善事,我青狐一脉也是行得最多的啊……” 听着悲声泣泣,她的话方寸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只是在心里,暗暗的将此事的前后由来慢慢过了一遍,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 心神努力的放空,前世所学所见,总有可以让自己用来参考的,于是他一幕一幕,闪过许多画面。 “三国水浒红楼梦,西游聊斋葫芦娃……” 心间忽然轻轻一动:“有了!” …… …… “我不想管这些闲事,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救得了你们!” 在妇人与小狐女的祈求眼神里,方寸似乎思虑了许久,才慢慢的开口。 只是这一开口,那妇人眼神便更绝望了。 好在,也是在这时候,方寸已接着道:“能够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女子神色微愕:“您的意思是……” 方寸淡淡问道:“大黑山里有几支妖脉?” 女子急忙回答道:“熊岭有一支,赤砂岭有一支,我青狐山本也算得一支,但因为我青狐山听从方尺仙师的教化,低调修行,从不敢胡为,亦不敢与柳湖城炼气士走的太近,已远不如他们了,再加上如今大兄与嫂嫂皆已殒落,又损了数十族人,如今更是已经……” 方寸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又道:“你此前讲,你们这一脉做恶最少?” 女子忙道:“千真万确,那山里的狐仙祠……” 方寸摇头,道:“狐狸害人的事情我也听过不少!” “公子明鉴,我青狐一脉并不只有狐狸,熊岭与赤砂岭并非没有狐狸,因得我妖狐一脉天生媚……唉,此乃取祸之端,熊岭与赤砂岭不只一次掳走我青狐一脉的族人,作为它们的……玩物,青狐一脉孱弱,却敌他们不过,而且也有不少族人犯下大错,被我们逐了出去……” 方寸闻言沉吟了起来,半晌才道:“熊岭与赤砂岭做恶也是真的了?” 女子声音里已有了些悲意:“他们几乎已是光明正大在做了,偏偏因着与柳湖城私交甚好,倒是无事,反而我青狐一脉,谨守规矩,如今却落得了如今这么个……” 方寸微皱了眉头,不去听她的感伤之言,只是心间默默盘算着。 过了半晌,他心间有了计较,忽轻叹一声,道:“既然此地已非善地,你等又何须非要留在这里?” “这……” 妇人略有些惊慌:“此乃我狐丘祖地……” 方寸平静道:“你们当家的已死,世代祖传的灵草,已被人夺了不是么?” 妇人声音弱了下去,有些担忧的道:“以我们如今的实力,便是要走,恐怕也……” “你们自然是走不脱的!” 方寸淡淡道:“若是书院与城守查明了人丹之事与你们有关,便是你们走出了千里万里,也会将你们抓回来,况且,若是此事禀报了九仙宗,发了仙诏,你们又哪里走得出去?” 妇人惊愕抬头,已有些不知所措。 “除非……” 方寸似笑非笑,道:“经得书院与城守严查,发现此事与其他妖脉有关……” 方寸平静的说了一句,神色似笑非笑。 “这……怎么可能……” 女子面露诧色,低声道:“那两脉与柳湖城里的许多贵人相熟,时有往来……” 方寸笑了笑,道:“熟人捅刀子才狠,知道要害在哪!” 这女子听得此言,神色微愕,忽然反应了过来,低声道:“请小师叔指点……” “你们可是狐狸,倒要来问我怎么害人?” 方寸有些不满的皱起了眉头,顿时把个狐女吓的够呛,低着头不敢言语。 “居然真不问了?” 而方寸自己等了一会,却也无奈,忍不住一声长叹,像是心软般道:“好吧,你听好!” 狐女忙忙的直起了身子,侧耳听着。 方寸俯下身来,面上带了些笑意,轻声低语了几句。 狐女认真听着,脸色渐渐变得惊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方寸一眼。 而方寸只是神色淡淡的看着她。 这狐女越想越怕,忽然急急跪倒,叩谢道:“多谢小师叔指点……” “这个称呼,莫要再提了……” 方寸笑了起来,摆摆手,道:“总觉得这称呼有副短命相!” 女子也不知为何小师叔就短命了,只是不敢不答应,连连点头,见方寸已有些不耐烦,便忙忙的起身,轻轻推了小狐女一把,道:“自今日起,你便留在小师……公子身边服侍吧!” 方寸:“?” 女子见了,慌忙解释,道:“公子领了她回来,其实是她的造化,小妖不敢瞒公子,我妖脉之间,也是厮杀惨烈,朝不保夕,她以前是我青狐山一脉的小姐,可如今父母皆亡,留在族中,反而下场更为凄惨,我们要走,也只有逃去南疆,大妖尊的天上乡求生……我亦是一介妇人,将来恐怕还要攀附了别人,才有可能在南疆立足,她若是跟了我去……” “唉,如今她还是太年幼了,实在不该受那等罪……” 方寸听了这话,倒是皱起了眉头来,心知这妇人说的是实话。 而小狐女见方寸皱眉不语,便也怯怯的向他身前凑了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过了良久,方寸才轻轻一叹,问小狐女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狐女小心翼翼的:“小灵……” 方寸轻轻点了点头,道:“从今日起,便叫作小青灵吧!” 小狐女睁大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而那女子听见,已是松下了一大口气,又转过身,向着方寸深深行了一礼,看了小狐女一眼,凄然一笑,将一块青色玉佩,放在了她手里,这才转过了身去,身形化作一股妖风…… “叭……” 刚刚才飞到空中,忽又摔了下来,跌得甚惨。 方寸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心想狐狸都不都很聪明么,吃了一次亏还不够? 女子也满面羞红,从地上爬了起来,垂着头,快步穿廊过巷,走出了方府的大门,背后直觉得有四道目光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那种羞愧劲简直没法说了,直到远离了方府门前的两只石狮子的视线,她这才试探着驾风,飞在了空中,急急的化作一股妖风,往山间去了。 走出了很远,她才回头,望了那隐没在黑暗中的方府一眼。 都说妖类狡诈,但与人比起来…… …… …… 而在方宅之中,方寸看着眼前这只小狐女,小狐女也偷偷看着他。 “从明天开始,学习读书识字,斟茶倒水,打扫厅堂,铺床叠被……” 方寸忽然开口,然后一缓,认真的看着小狐女,道:“最重要的,是不能咬人……” 狐女小青灵骇怕的低下了头,过了一会,才小声道:“我不咬人的……” 第五十七章 有热闹瞧了(二更) 第二日一早,方寸便被接到了城守府邸来。 人丹之事,太过严重,一个处理不慎,上面便会怪罪,所以书院与城守的反应也算极快,不过一日之间,便已有了决议,这一番叫方寸过来,正是因为他也算是身经其事的书院学子之一,因此唤他过来旁听,并且方便在某些细节不明之时,好随时找他询问来着…… 因为人丹之事,太过严重,方寸料到了书院与城守,都会很快便有反应。 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正厅之上,便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抑之感,只见两溜儿长椅,最上首坐着的,乃是一个白面无须,貌若书生,但身上却穿着玄色甲胄的男子,此前方寸便已见过他,知道此人便是如今的柳湖城城守,才刚刚上任十五年的九仙宗弟子,白化鲤。 而在白化鲤下方,则分两列而坐,左侧的乃是书院的院主并两位座师,几位教习,右侧的,则是于城守府内效力,负责这柳湖城安危,荡妖缉凶的神将,和几位儒雅的文书。 被唤了过来的书院弟子,倒不只有自己一人,孟知雪、鹤真章等人南山盟五子也在。 见得方寸进来,众人也只瞥了一眼,便已回过了眼去,坐在了左首的一位书院教习,冷声开口道:“我书院得知了此事,便已连夜彻查,确定了非但榆钱镇二百零九位村民,还有其他地方失踪的七十八位流民,皆是丧命在了那妖谷,若非我书院弟子发现的快,那一枚人丹怕是就要被他炼成了,如今人丹已经封存,缉凶除恶,却已是当务至急的事情!” “妖魔害人,罪不容赦!” 城守下方,一位身上穿着铜甲的男子,厉声喝道:“那些妖魔既掠百姓炼丹,又闯入村中,大肆屠戮,实在恶极,而今人丹既已发现,袭掳百姓的妖物,也已呈现在此,可谓人赃物证皆全,虽袭村妖魔已死,但其妖窟之中,那些族血同类,却也不可轻易放过……” 说着话时,已站起了身来,向上首的城守揖首道:“末将请令,前去诛灭恶妖!” 上首的城守,虽未开口,却也轻轻点头,显然有应允之意。 周围坐着的其他人,无论是城守文书,还是书院教习等人,也皆暗暗点头。 妖魔作乱,作出炼人丹恶事,天怒人怨,岂可纵容? “且慢!” 可也就在此时,一边坐着的孟知雪忽然道:“这位将军,不知要除往何处妖魔?” 那神将转过身来,向孟知雪微微欠身,然后才道:“嫌疑最大的,自然便是青狐山!” 孟知雪缓缓摇了摇头,道:“我看此事,或许与青狐山无关,此前我们也已问过,那青狐山的妖魔,只是因为有人伤了他们的族主,夺了他们的灵药,这才怒气冲心,跑入村中屠戮百姓,以司报复,此举虽然恶极,可与炼人丹之事却不相干,毕竟不可混为一谈……” 听得了她的话,厅堂之内,忽然显得有些寂静。 无论是城守,还是神将,又或是书院里的几位先生,都没急着说话。 不少人面上都露出了些玩味之意。 过了一会,才有一位城守座下的徐文书笑着开口道:“孟小仙子天资高绝,见事明白,着实让我辈钦佩,只是孟小仙子或许对世间妖魔的了解还少了一些,这些妖魔,最爱盗人先天之气,尤其是狐族,天生得一股子风流媚意,最爱惑人,盗人先天之气,只是这般盗来,终觉缓慢,时间久了,便按捺不住要生事,再加上从那邪谷之内发现的炼人丹妖鼎,我也看过,上面便有极重的妖气,由此可见,这炼人丹的事,无论如何,都与她们脱不得干系!” 孟知雪皱眉说道:“便是有妖气缠绕,也不见得真是妖类所为,更不见得是青狐山!” 厅堂之内,又有了片刻的沉默,那位先前出来请战的神将,忽然低声开口道:“妖邪手段诡邪,层出不穷,若只推测,怕是难以明了,但青狐山那群妖族,与此事有关,本就逃脱不得,我看先去它们拿下,回来严刑审问,管他有什么手段,自然也就问了出来……” 厅内,一时响起不少人回应,皆道:“不错,先拿了过来,问问线索也好……” “自然,若不是他们做的,也不会冤枉了他们!” “……” “……” “你们……” 孟知雪见得此状,已是眉头皱起。 迎着众人的劝说,她深深吸了口气,忽然道:“诸位要拿青狐山,真是为了查人丹之案?” 说着,她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大的决定,冷声道:“这几日里,诸位大人皆在忙前忙后,晚辈也没闲着,经得几日探查,却也发现,山里那些精怪们也奇怪的很,非但山里时常有惑人食人之事发生,甚至都有许多精怪潜入了城中,行那害人盗取先天之气的恶事……” “晚辈只是有些不解,这些妖魔,哪里来的胆子潜入城中在诸位大人眼皮子底下为恶?” “更因得这些歹事,晚辈深入查探许久,竟是又听闻了许多耸人听闻之事,人丹且不说,据说这山间妖魔,十个里倒有八个在夺人先天之气炼丹,简直是猖獗为祸,甚至晚辈还听到了某些传言说,这些炼妖丹的精怪,倒有许多与咱们柳湖城里的炼气士走的颇为亲近……” “唰!” 咋一听得孟知雪之言,整个厅堂都变得异常安静,针落可闻。 每个人都脸色大变,尤其是某些炼气士,这时候望着孟知雪的眼神,已满蕴冷意。 就连最上首的城守,这时候也已皱起了眉头,似乎对他这位侄女有些不满。 而在无数目光里,孟知雪则是咬着嘴唇,望着众人,有着种半步也不肯退的坚持,一字一句的道:“所以,晚辈只是认为,真要拿妖,便须得连山间妖怪一并拿了,才好定夺!” “……” “……” “这……” “哈哈……” 厅间又静了半晌,那位徐文书才忽然间笑了起来,轻轻向着孟知雪拱了拱手,道:“小孟仙子心怀仁义,当真令徐某佩服,只不过,山间精怪害人之事,由来多闻,其中自不免有些以讹传讹,更有许多,可能是山间精怪传了出来,污蔑我柳湖城炼气士的,小孟仙子毕竟年轻,被这些恶言误导,也是有的,不过你放心,但有妖魔害人,吾等定然不会放过!“ 孟知雪抿紧了嘴角,刚想说话,那位徐文书便已打断了她的话,笑着道:“听闻小孟仙子向来敬仰我大夏仙师方尺公子,因而一心效仿,学着他除邪守正,护佑百姓,不过我觉得,小仙子毕竟还年幼,该在书院,以求学为重,这些事情,自有我与诸位教习,缉妖司去处理……” 孟知雪抿抿嘴角,刚要说话,便忽见这徐文书转头向方寸看了过去,笑吟吟道:“此话,方二公子觉得如何呢?” “唰!” 这厅堂之间,无数目光向他看了过来,就连孟知雪,目光也落在了方寸身上,似有期待。 他们看着背了两只大袖,立在门边,身后有阳光洒落,仿佛镶了一层金边的方寸,便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十几年前,仗剑闯南山,斩落虎首掷在书院,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喝问老院主,最终使得老院主被迫退隐,白厢书院名声一落千丈的方尺仙师,心神都有些压抑了。 以前那位,可是死认死理的人,不知有多少次,把人搞得都下不来台,一见到他就头疼,甚至一见到他就害怕,不知为何徐文书要问他,如今这小孟仙子已让人头疼,倘若这这方家的老二也…… “咳,我哪里懂呀,人丹的事,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方寸迎着这些目光,似也有些意外,握拳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笑道:“不过我听刚才诸位大人谈论,意见也是极高明的,一群妖怪又值得什么,是掳去了活人炼丹还是冲进村子里杀人,不都是大罪么,要将它们拿来拷问,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嘛……” “呵呵……” 这厅堂中的诸人,听了方寸的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玩味了起来。 彼此对视了一眼,却是皆微微松了口气。 皆暗想着:“他与他的兄长,确实不一样……” 而抱着这种念头,诸人神色倒皆和缓了一些,笑吟吟向孟知雪看了过去。 这时候,旁人劝说,倒是无用,方尺仙师的弟弟一句话说了出来,顶过百句万句! “我……” 而孟知雪,在听了方寸的回答之后,神色急变,看向了方寸。 但她本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忽然就变得有些黯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此时的她,沉默的站在了堂间,倒似有些孤伶伶的。 “傻孩子啊……” 方寸留意到了孟知雪,心里暗叹了一声。 把自己搞的这么可怜,何必呢? 然后他有意无意,转头向堂外看了过去,暗自思忖着:“该是时候了……” …… …… “回禀城守……” 也就在堂间诸人皆面露笑意,准备发下缉妖文书之时,忽有一声高喝响起。 众人皆微觉诧异,转头看去,便见几个黑甲缉妖令大步奔了进来,满面皆是焦急之色,一入得厅堂之内,便附耳到徐文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徐文书的脸色也顿时变了。 “大事不好!” 第五十八章 斩妖除魔(三更) “快去城外看看!” 厅间沉寂了半晌,忽然有人大喝起来。 众教习与城守一脉的文书、神将,便已皆忙忙的起身,大步奔向堂外,书院南山盟众学子见状,便也急急跟上,一众人或是腾空飞掠,或是御剑而已,急急向城墙方向赶去。 惟有方寸修为低些,却只是骑在了城外马上,慢悠悠赶来。 到得城墙边上时,便见诸位大人物皆已面色铁青,冷冷看着外面,方寸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登上了城外,一瞧过去,倒是也不由得感慨了起来:“这群狐狸,真能闹啊……” 只见如今的柳城湖外,赫然已经掀起了一场巨大的灾潮,只见得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流民或是百姓,一发了涌到了城墙之上,争相哭喊着要入城保命,一眼看去,便如浪潮一般,而在更远处,还能看到有更多的人,一群一群的向着柳湖城方向赶来,面上皆有无尽恐慌。 “妖魔公开吃人哩,还求城守大人救命……” “南山里的妖魔已经见人就杀啦,求城里的炼气士降妖救人啊……” “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 “……” 声声哭喊,道道惊潮,一波一波拍向了柳湖城。 “怎会如此?” 而城墙上面的城守与书院座师们,皆已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们反应已然够快,及时封索了消息,并想好了一应的处置手段,但却万万没想到,一夜之间,这个消息竟是又传开了,甚至还在百姓之间引发了恐慌,如此大的动静闹了起来,谁知道会不会传到上面人耳朵里去,谁知道会不会惹怒上面一些人,反手一个罪名落下来? “回大人……” 而在这时,仍然有缉妖司的探子,一个一个的回来,急急禀报。 “山里几个村镇,都忽然传开了炼人丹之事,正值恐慌,又有妖魔作崇,七八村里的百姓皆得到了狐仙托梦,只言山里有妖魔炼人丹害人,杀人无数,还言说熊岭与赤砂岭妖魔盯上了他们,几个村子怕是要步榆钱镇后尘,众百姓醒来,又忽见了几只熊岭与赤砂岭的妖魔,光天化日,恐吓百姓,说些拿人肝下酒炼丹之事,尽皆恐慌,便自争相奔走,赶回城来求助!” “缉妖司看过,最初逃回来的那些百姓,其实是被妖怪迷惑了……” “那几只恐吓百姓的妖魔也不知踪影,但他们说的埋人骨的坑穴,倒是真的存在……” “但如今恐慌的百姓越来越多,已是听不得劝……” “……” “……” 事至此事,听得缉妖司回禀,众人便皆已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哪里是什么狐仙托梦,分明便是狐妖惑人。 人丹之事,就是那群狐狸泄露出去的! 说不定那当众拿吃人言语恐吓百姓的妖魔,也是狐狸们假扮的! 熊岭与赤砂岭的妖魔本来也不老实,偶尔吃人之事,时常发生。 但没想到的是,这等平常小事,竟是被人利用,散播起了人丹谣言,又因着有村民百姓被妖怪迷惑,逃回柳湖城避难,恐慌却是会传染的,一个引得一个,一个村子引得一个村子,加上精怪的刻意引导蛊惑,便愈发惊恐了起来,竟是所有的百姓都逃回柳湖城避难来了! “那群狐妖好大的胆!” “惹事生非,恐吓百姓,罪该万死……” “……” “……” 了解到了来龙去脉,众炼气士一个个脸阴的要挤出水。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城守神色阴冷,猛然转过身来,厉声大喝:“清点军马,赶向南山!” “安抚百姓,压制流言!” “妖魔势大,怕是一时不好震慑,还请书院来几位教习,助吾城府伏魔!” …… …… 而对于柳湖城百姓们来说,城守与书院的反应远比之前要快,还有许多自山里赶了回来避难的百姓没到呢,便已皆见得城池之中,忽有几道伟岸身影腾空,仙风道骨,纵身向着南山投去,再之后,便又见剑光道道,却是又一批炼气士,御剑御器,跟在了身后……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城门已然大开,甲胄森严的缉妖司一众,足有三五百人,分别骑了骏马,背负着长枪,身上带着捕妖网、暗弩、劲弓等物,卷起一地烟尘,直奔南山而来! 轰轰隆隆,杀气盈天! 瞧那气势,已不仅是要降妖,恨不能是踏平了南山! “城守去降妖啦,我们有救了……” 众百姓见得这一幕,皆感激不尽,纷纷大吼着。 那恐慌情绪,倒是一时缓和了不少。 而忽见着这一场出人意料的大变,众书院学子皆是有些不解,尤其是孟知雪,更是忽然觉得看到了一些出乎想象的变化,她想不透,但却忽然下意识的向周围看去,找某道身影。 城墙之下,众人皆出城,却有一道白袍身影,正悠悠走下城墙,钻进马车去了。 她下意识想跟过去,但最终却只一咬牙,反而也御剑而起,直奔南山而去。 …… …… 挟无穷怒意,染半边虚空,柳湖城这一日,显露了自己真正的底蕴。 由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与柳湖城守白化鲤两大高手坐镇,书院又派出了足有三位座师,并九位教习,还跟了过来不少实力不俗的学子,而城守一方,则是出动了两大神将,以及与城守一方有联系的三十几位炼气士,三百位缉妖司捕役,简直就已经是一支炼气士大军。 只是如此声势浩荡,摧枯拉朽一般赶到了青狐山一脉的领地之时,却又皆是一怔,只见此地残岩断壁,一片荒凉,石凳石板,翻了一地,灵草宝果,尽数被采摘拔走,一点不留。 偌大一片青狐山,竟是连一只狐狸也无,早就走得干干净净了。 “居然逃了?” 无法形容怒气冲冲而来的城守与书院一脉,皆恨恨咬牙:“一夜之间,能逃到哪里去?” “在我大夏境内,一旨仙诏降下,它们又能怎么逃?” “……” “……” 众皆愤愤,已有人大叫着,要带兵深入山中追缉妖狐,更有人说着要去请来九仙宗的仙诏,请他们降下力士缉拿这些在逃的妖狐,一片纷嚷之中,倒是城守与书院院主两个,显得尤为的平静,无人注视之时,他们对视了一眼,却是皆看出了彼此心底的某些打算。 入山缉妖,山深林密,能拿来几只狐妖? 为此请下九仙宗的仙诏封山,值不值得? …… …… “呵呵,果然,城里一出事,山里的精怪便要倒楣……” 也就在赶来此地的人越来越多,见扑了个空,一个个心里憋屈难受之极,忽然听得旁边山里,却响起了一声冷笑,旋及便见朵朵妖云腾空,直往青狐山飞来,云气蒸腾,露出了几只大妖身影,皆冷笑道:“诸位柳湖城的道友,咱们此前有约,我等不入城,你们也不可随便进山,如今竟大张旗鼓杀进了山中来,可是咱们之前的约定,都给撂在了一边吗?” 书院一方,众座师与教习皆冷一张脸,默不作声。 而一边的城守,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一边的徐文书留意到了城守的眼神,心下便已会意,上前向那云上揖礼道:“几位道友安了,吾等此番入山,是因得山间有妖魔炼制人丹,天怒人怨,又有狐妖蛊惑百姓,诬蔑熊岭与赤砂岭两大妖脉吃人作孽,罪大恶极,因而入山擒拿,予我百姓一个交待……” “尔等既在山间,可知这群狐妖,何时逃走了的?” “炼人丹?说我们吃人?” 而众妖闻言,也皆是一怔,旋及冷笑起来,倒是在这时候,里面有两位分明妖气强横的老妖向前走来,冷声道:“无须你在此搬嘴,明白人自说明白话,有些事情究竟如何,你们还不清楚?这群狐狸自是可恶,你们放过她们,我们也不会放过,但以前那些孝敬不是白给的,还请你们也守些规矩,出山等着吧,待到我们追回了那群狐狸,自然会交给你们处置……” 身后妖云中,还有人笑着:“只是皇帝都不差饿兵,想让我们帮着抓人,那以后的妖丹供奉……” 徐文书听得此言,已是神色微冷,暗气暗增。 “我柳湖城炼气士奉神王之命镇守一方,缉拿妖邪,这群妖魔竟还敢来讨价还价,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如此有恃无宠?” 正谈论间,忽有一人冷叱,满蕴怒色响起。 那云间的妖魔顿时一怔,低头看去,便见不远处的虚空里,一众学子御空而来,为首的正是一位足踏飞剑,冰山般的绝色女子,身形高挑,倒让人有种自惭形秽之色,只是看她修为也不甚高,只是神色冰冷。 见得她与一众学子,徐文书的脸色已有些无奈,向着城守看了一眼。 而那云间妖魔则顿时生怒,纷纷喝道:“大胆贱人,何时轮到你这小炼气士来说嘴?” “柳湖城的小炼气士,都这般不知规矩么?” “……” “……” 声声叱骂里,城中已有许多炼气士脸色阴冷,皆下意识向城守看了过去。 “狐仙托梦,言山间妖魔吃人,殊为怪事,但也不可不察!” 而在此时,一直沉默寡言的城守,心间也似有了决断,忽然轻轻开口:“虽则吾辈炼气士,念上苍有好生之德,不愿多起杀戮,然山中精怪若有犯我大夏律令之举,却也绝对不可轻饶……” 众人闻言,皆是心头一颤,转头看向了那位不苟言笑的城守大人。 文书反应最快,忽地一声大喝:“大胆妖魔,不知死活,全带回去,仔细审问!” 云上几只老妖先是一怔,旋及神色大变,骈指厉喝道:“你们敢……” “好个狗东西,以前那些妖丹白孝敬了么?” “……” “……” “竟敢反抗?” 还不等它们把话说完,云上文书已是森然沉喝: “看这些妖魔猖獗凶悍,桀骜难训,说不定狐仙示警之事,亦非空穴来风!” “诸儿郎听令,但有敢反抗者,全都斩了,一个不留!” 第五十九章 想的一样(四更) 这一整日,柳湖城都是非常的热闹。 有人在山里炼人丹的事情传来,周围一片恐慌,那些流民也好,柳湖城的普通富绅士族们也好,尽皆吃惊不已,惟恐妖人作作祟,将自己也抓了去炼丹,纷纷赶回了柳湖城周边,哭诉请愿,请书院与城守们斩杀妖邪,把柳湖城与书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闹哄哄的。 而书院与城守的反应也极快,大批的神将与缉妖令深入山中,斩杀妖魔。 场场清剿与厮杀展开,极是惨烈。 据说,仅是一天之内,被斩的妖魔便有数百只之多,一堆一堆的妖尸运回了柳湖城前,堆成了小山,城守亲自出面,安抚百姓,只言谁敢伤我大夏子民,定斩不饶…… 一众百姓便是一辈子,也未见过这么多的妖尸,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前来哭喊几声,城守与书院的先生们便当回事了,一时感动难言,激声的哭声振天,更有不少拿出血汗钱,也要给书院和城守献上“为民除妖”的牌匾,柳湖白城守的声名,响彻天际,人人称善! 事后才有人得知,这一战之惨烈,委实超出了以往。 南山深处,熊岭、赤砂岭两支妖窟,尽皆被屠,等若是彻底被荡清了。 尤其是熊岭与赤砂岭,不仅被清剿,还在里面发现了大量的邪宝与百姓骸骨,铁证如山。 而青狐岭狐妖倒是未曾听闻,似乎没有被卷入此事。 也是因着城守与书院这一义举,柳湖城陷入了极大的欢欣之中。 无数人欢声如雷,奔走相告,人人都在称颂书院与城守护佑百姓,斩杀妖魔的雷霆手段,人人都在称颂书院南山盟的众学子不畏艰险,深入山中查那百姓失踪之时的智勇胆魄。 更有许多人,听得山间妖魔被除,纷纷赶入山中采药垦荒,发了一笔大财。 只是那妖魔行的邪事,究竟是什么,倒是没几个人清楚了。 …… …… 同样也是在此时,深深的荒山老林之中,一群变化过了的老幼妇孺,正背了包袱,抬着一应家什,慌慌忙忙的在深山里赶着路,她们虽然从外表看起来,皆是一群弱女子,但却脚步轻快,时而掠在半空,时而奔跑如箭,攀山过岭,便是比普通百姓,都要快得多。 只是瞧她们这匆匆忙忙模样,倒像是身后有鬼追着一般,衣裙被荆棘撕破,小腿被尖石划伤,也绝不敢停下来,只是拼尽了全力,在这深山里走得越远越好,越快也好…… “莹姑,我走不动了……” 有稚嫩些的少女奔跑不动,向着前面的一位娇美妇人唤着。 那位妇人回身,将她背了起来,但却不肯停,仍向前快步走着,安慰道:“且撑着些,翻过了前面那几座山,就远离了柳湖地界,顺着那道溪妖,便可以直往南疆去了……” 身后有老妇气喘吁吁,问道:“莹姑,我们……我们真能逃掉?” 那狐莹转头,用力点头:“一定可以的!” 老妇以及其他的妇孺皆有些心慌,纷纷道:“惹上了这当子祸事,本就大难临头,可是我们在走之前,又偏偏托梦给那些百姓,倒是把事情惹得更大了,那些柳湖城里的炼气士,等若是被我们揭开了伤疤,又岂肯放过我们?他们若发了仙诏来拦,我们这些人……” “嬷嬷放心……” 狐莹咬了咬嘴唇,道:“事情惹得越大,咱们越是安全,方……那个人说了,若是他们不追则罢,若是追来,那我们便四散逃走,活着到九仙宗哭诉,找那些长老告状去……” “找九仙宗……那不也同样是自投罗网么?” 众狐听得面面相觑,心里着实有些不解,只是已然如此,便也无法多说,有位老狐只是恋恋不舍,叹道:“既然……既然那两脉要遭了殃,那咱们……咱们又为何要离了故土……” “正因为咱们走的决断,此事才能成……” 狐莹咬了咬嘴唇,此事当时方二公子没有给解释清楚,她也只能依着自己的理解解释给这些族人们听:“咱们这一走,既能免了这一番无妄之祸,又算是报了往日那两大妖窟欺压排挤,屡屡劫掳玩弄,折磨陷害我族人之仇,一举两得,又有何不可呢?” “唉,这柳湖城势大,本就生存艰难了……” “……” “……” 心间感伤着,山间忽有鸟雀轻鸣,狐莹猛得转过了头来。 身为青狐一脉,她自然也有一些打探消息的法子,这时候已是忍不住面露激动之色。 “居然,真的如他所言……” 而周围众狐,也皆怔得半晌,忽然皆欢喜的叫了起来,有些甚至相拥哭泣。 “方二公子,果然,果然与仙师一样……” 在这一片激动的族人里,狐莹激动的想着,难以自持。 只是莫名的,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疑问:“当时,是因为我恰好入了方宅,说明了与方尺仙师之间的因果,所以方二公子才一句话点醒了我,教给了我这个引祸东流的法子……” “可是,小灵是提前被方二公子带回府里去的,难道他一直在等我?” “倘若我当时我没有去方宅……” “又或者,我没有遵从方二公子的话,将他所讲告诉了其他人…… 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后果,她竟忍不住一个激凌,眼神有些惊恐的向左右看了看,然后她跪了下来,向着柳湖城方向,恭敬的拜了几拜,周围的狐狸反应过来,也皆跟着拜下。 “方二公子之恩,永世不忘……” “方二公子之言,永世不违……” 呢喃祷得半晌,她见左右没有动静,这才急忙起身,带了族人,快速的走了。 “方家两位公子,终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 …… “少爷,小的打探清楚了……” “书院与城守这次皆动了真怒,两大高手,再加上许多城里的世家,可算是声势浩大,瞧那狠劲,倒不像是除妖,更像灭口,两大妖脉尽数覆灭,搜出了妖丹与人尸骸骨无数,坐实了罪证,降了的妖魔,也是一批充作妖奴,更多杀了,只剩些小妖逃进了深山,短时间内想必也不敢露头了!!” “倒是青狐山,许是心虚,早早就跑的没个影子了,书院与城守都说青狐山也不能放过,只不过,擒杀的妖魔太多,他们也腾不开手去追,目前也没看到有缉捕令发出来……” “……” “……” 柳湖城与山里这般热闹,方寸却是到了晚上,才知道究竟。 听完了小青柳的回报,他轻轻点头:“想来也该是如此!” 轻轻叩着案几,慢慢的推敲着心里的念头:“城守与书院在这件事情上是一致的,人丹之事太过严重,一旦被仙宗或是郡府的人知晓,便有大麻烦,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得做做样子,要么是把炼人丹的邪修找出来,要么找替罪羊!” “事情闹得越大,他们找替罪羊的心便越急!” “而且,防着将来上面会知晓,这个替罪羊的份量还要够大!” “青狐山本就是最合适的替罪羊,可是她们却及时逃了,还给百姓托梦传言,将炼人丹的事情闹得这么大,逼得书院与城府不得不早早动手,那熊岭与赤砂岭又哪里还逃得了?” “至于青狐山……” “如今她们已经逃了,替罪羊也已找到,书院与城守,倒想必不会再将他们算在里面,否则的话,逃了她们,就等于没有将害人的妖魔一网打尽,同样显得自己办事不利……” “呵呵,所以,青狐山非但不会被缉拿,倒有可能因为托梦示警的事,得到赞扬……” “这件事,已经有了一个圆满结果了……” “熊岭与赤砂岭就这样成了替罪羊,从它们的妖窟里搜出来了一些人骨尸骸,恰好可以当作凭证,众百姓们最怕的也是他们,见这两脉的妖魔覆灭,也就不会再闹……” “九仙宗与郡府,想必也会满意妖魔被逐走的结果,说不定还会落下嘉奖……” “……” “……” 捋清了心里的这些念头,方寸轻轻叹了一声,面上笑意,倒渐渐退了。 怎么就……与自己估算的一模一样呢? “哗啦……” 也就在方寸心情显得有些低落之时,一声清脆的支付宝到账声音响起。 他心间微动,唤出了天道功德谱,然后瞳孔微微一凝。 妖祸已除,赐功德一万! …… …… “果然如此啊……” 方寸望着眼前浮现的天道功德谱,轻轻叹了一声。 早在之前,他出城之时,便已得到了天道功德谱降下来的三大任务,每一个都是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解妖祸,除匪患,斩人魈,三个任务,便像是三座大山一般压在头顶。 而如今,这三大任务里的除妖祸,便算完成了。 明晃晃的一万功德,便这么显化在了天道功德谱上。 “若是如此说来……” 他心里也不自觉的想了起来:“这所谓的天道功德谱赏罚任务,果然走的是论迹不论心的路子,他才不管我究竟是什么怎么做到的,只知道如今困扰这柳湖城周围百姓的,便是那山中作乱的妖怪,所以,只要让它们不再害人即可,可以选择教化它们,让它们守规矩,不再吃人害人,也可以仗一柄剑,将害人妖魔尽数杀了,甚至可以喂饱它们,不让他们为祸……” “当然,也可以像我这样……” “而如今,青狐山的妖怪逃了,熊岭与赤砂岭的妖怪,无论好坏皆被屠了,从结果上看,这困扰了柳湖城许久的妖患,可不就是这么给清理干净了么,天道功德谱只看这个结果!” “……” “……” “公子,你好像又长白头发了……” 正思索间,为方寸梳头的小丫鬟忽然惊讶的看着他的头发说道。 方寸微微一怔,有些不耐烦的道:“拔掉!” 擦,发错了,后面的发出来了,只好前面的也放出来,四章啊…… 第六十章 太客气了(一更) 方寸觉得,除妖祸这种事情,相比起那些教化妖怪的,只挑罪孽深的才斩的,又或是直接用其他方法,使得妖魔不再为恶的种种方法,自己这种应该更合理才对,你教化了的,难保它之后不变坏,你觉得它如今作恶较少的,也难保它将来不去犯下更多的罪孽嘛…… 像我这种,提前给你一网打尽,杜绝了它们任何做恶的可能,这才叫合理嘛…… 结果你倒罚我白头,哪说理去? …… …… 无奈的叹叹,方寸便也将此事丢过不提。 三天特许的休沭时间一过,他便也照例回到了书院,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虽只三四天时间未至,再看书院,一草一木便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 仔细一感应,才发现不是草木不同,而是周围学子们的目光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的方二公子闲逛也好,堵人也好,跑到经阁读书也好,周围学子对他的眼神都显得有些好奇又生疏,毕竟他在书院也算个名人,身为仙师方尺的弟弟且不必说,自己又是闯后山入了书院,偏生入书院时间不久,便又生出了几回事来,使得他时时挂在众人嘴边。 原本,众学子心知方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局势不明,命途难测,便也都选择了少与他交际,以免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如今,妖魔炼丹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众学子皆知道此番大事之中,南山盟学子与方二公子立了大功,大出风头,再看方寸的目光自然也不同了! 看样子,这位方二公子可不仅仅是名声大,天资高,一身本事也是不俗。 否则又岂能参与这等大事,还亲手斩了一只老妖? 此种心理之下,路上倒有了不少点头颌首之人,态度好多了。 书院学子们或许还是不敢在这时候与方寸太过深交,但心态上也出现了些许的变化,有这等本事与天资的人,将来成就怕是不会低,纵是不愿因他卷入什么漩涡,但也不能错过呀,没准人家将来便还会有一番大出息,如今自己这点头之交,将来便能获得大助益的…… 当然了,在这一番赞赏议论之间,也有些许风言风语流传。 似乎有与方二公子一同往深山探查妖迹的南山盟学子们提到,此一番外出,其实方二公子表现并不很好,惹得一些人不快,认为他这名声与功劳,都等于是跟着混了来的…… 但这种流言,据说被孟知雪喝斥过,是以传的并不甚广。 对于方寸来说,倒是不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此一番出山,查出了人丹之事,又借人丹之事解了柳湖城妖祸,前后赚了一万五千多的功德,还捡了个小丫鬟回来,哪还有比这更圆满的呢,做人不必太过贪心,这小小的一万多功德,已经不枉了咱方二公子一番谋划了…… 好吧,咱承认,其实已经大赚了…… …… …… “方二公子来了,快上茶!” 入了书院,方寸没有前往元执亭,而是径往授业亭来,这亭中的刘执事早就已经是老朋友了,交情足有一万两那么深,一见方寸便欢喜的邀了方寸进来,喝命童儿上茶,笑道:“方二公子果真天资高绝,炼息中境便斩杀了半步筑基的老妖,此等惊艳,让人叹服啊……” 如今整个城里,大家都在说的其实是因人丹引出了妖魔为祸,城守与书院先生仗义出手,巢灭南山妖祸的事情,但这老刘却知道在后面这件事上,方寸立功不大,倒是最初那查榆钱镇百姓失踪的案子时,这位方二公子斩了一只筑基老妖,很是不凡,因而重重点明。 方寸听了,忙客气的笑,道:“全仗了书院老先生们的指点!” 问及来意,方寸便直接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一开始老先生为我安排了元执亭去修行,可惜缘浅,未能在元执教习座下学得真本事,后得钟越老先生开恩,想让我去蓝霜亭修行,只是我修为差些,又未立些许功劳,怕别人不服,这才拖了段时间,如今我入南山,倒是跟着众同窗占了些许功劳,也不知够与不够,容我去蓝霜先生门下求学的呀……” 这授业亭老执事闻言便明白过来了,笑道:“方二公子此番深入南山,斩筑基境老妖,又与南山盟一同发现了人丹,间接促成了城守入山巢灭妖祸这等大事,要真论起来,仅是一份功劳,倒是比别人去做十个渡妖牒立的功劳都大,哪还有什么够不够的,再说了……” 压低了声音,道:“够不够还不是咱们一句话?” “多谢老前辈……” 方寸恍然,便笑着,将手探进了袖子里。 “哎,这是做什么,方二公子且收着……这回真收着……” 那位老执事忙伸手按住了方寸的手,低压了声音,严肃道:“方二公子且听我说,这个结果本就是你应得的,若是你想,直接借了这份功劳,去院主那里求个话都容易呢,过来找老夫,那是守规矩,不让我授业亭面上为难,这个忙我可以帮,其他的却是不用了……” 说着笑道:“毕竟上次给你安排了个元执亭,谁想他是这么个人,面上不好看,算我欠你的哩……” “这怎么行?” 方寸瞪起了眼睛,不悦道:“些许茶水钱而已,你当我是为了求你办事才给的?” “哼,未免太小看我方二了!” 老执事脸色尴尬,忙忙的叹:“唉,方二公子误会了,咱不是那个意思……” 几张银票进了袖子里,颇为难的叹道:“方二公子真是太客气了……” 方寸奇道:“我客气吗?” 老执事道:“太客气啦……” 然后两人相视大笑:“哈哈哈哈……” …… …… 方寸便在这亭里坐着喝茶,老执事亲自跑了出去,也不知又去哪里跑了哪些衙门,不一会便满头大汗的赶了回来,坐下来茶都不喝,便要了方寸的书院腰牌过去,一应造册押印,不多时便已处理好,向方寸笑道:“今儿个下午,方二公子便可以去蓝霜教习那里修习了,只不过,听老夫一句话,对灵秀教习那边,还是要好好分说,解释明白,以免得罪了人!” “明白明白!” 方寸笑着,又道:“此番多麻烦老先生,回头请你去流月楼喝茶……” “哎,不用不用……流月楼?” 这老先生下意识的拒绝,忽然留意到了重点,眼神微直。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那可是好地方呢……” 老先生尴尬的挠了挠头,然后与方寸对视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 …… 将将见得时间过了午时,方寸拜别了这位老执事,从授业亭中走了出来,便背起书匣,径直往灵秀亭走了过来,此前他不过来,是因为事还没有办妥,如今已经定下了要往蓝霜先生那里去,便要依礼回来打声招呼,然后将灵秀女教习的笔记还她,也算是有始有终…… “这老妪始终看我不惯,几乎不加掩饰的为难,莫非也与我兄长有过仇怨?” 路上,方寸慢慢的想着:“当初我闯后山时,她似乎也在,莫非当时想要害我的是她?” 只是微一思量,却又缓缓摇头。 能够在瞬息之间,引动天象变化,这可是需要极为高深的修为道行,而且定然要对“术经”有着极高的领悟才行,这灵秀先生一则是修为不够,二则她主修的乃是《灵经》,却不见得能够做到这一步,况且,真想要自己命的人,或许就不会在平时这些小事难为自己了。 那个想要自己命的人,多半还是座师…… 倒要躲着他们…… 来到了灵秀亭时,亭间皆是学子,正在授业之中,一见到方寸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气氛顿时一凝,不知有多少目光,齐唰唰的向着方寸看了过来,目光倒是显得颇为复杂。 “见过先生……” 方寸立身于门口,向着灵秀先生揖礼。 那位身披黑色斗篷的老妪,冷眼打量着方寸,目光阴瘆瘆的。 良久,才嘶哑着嗓子道:“果不愧是方二公子,你可是攀了高枝了……” 众学子大奇,想是还不知道方寸往蓝霜亭的事。 方寸恭敬回答:“学生不敢……” 老妪冷哼:“既然你有了更好的去处,那还回来做什么?” 方寸将那笔记取了出来,捧在手上,道:“一来拜谢师恩,二来归还先生笔记……” 老妪看着方寸手上的笔记,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阴冷,足盯了方寸一会,她才忽然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的道:“此前我给你三天时间,要你将这笔记背诵下来,只是你溜出去了,才没机会,如今三天时间早已过去,我只问你,这笔记的内容,你可已经背诵下来了?” 方寸闻言,顿时微愕:“这……” 老妪冷声笑道:“不论你要去哪,此为你在我教导时,留给你的最后一份功课,自然有资格考较你,如果你没有完成,我也仍然还有权力,在你的卷宗上面,留下一个‘劣’字!” 周围学亭里的学子们,也一下子表情精彩了起来。 倒是方寸,这时候明显感觉到了老妪刻意为难之色,面上倒是露出了笑意。 第六十一章 蓝霜亭(二更) 虽然此前钟越老先生讲道时,众学子都一起跟着听到了灵秀先生等人商谈,说只要方寸立下了些功劳,有了名声,便可以离开元执亭,进入书院顶尖学亭之一的蓝霜亭修行,但众元执亭里的同窗,却也还没觉得方寸这么快便可以过去,毕竟功劳哪里是这么好立的?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一次方寸跟着南山盟,在这一次清剿妖魔的大事里立下了不少功劳,也下意识里都觉得方寸应该还会在元执亭多呆一段时间,毕竟这才不过四五天时间啊…… 谁能想到,方寸居然就这么四五天时间,便真要往蓝霜亭去了? 众元执亭学子,心间的羡慕,自不必说了。 不过,忽又发现,这位灵秀先生似乎没这么容易放人,却又让他们觉得好玩了起来。 “方寸公子这天资与手段,当真不俗,但与教习相比,还是太稚嫩了……” 皆装作埋头苦读的模样,但心思却都飞了起来。 炼气士讲究传承,天地君亲师,虽然如今皇朝兴起,新旧相替,只要不是亲传,那本质上便不算是真正的师徒,但是教习无论怎么说,也是授业先生,是恩师,所以白厢书院历来受教习排挤厌恶的,并非没有,但基本上每个人做出的选择,都只有默默的忍受…… 方二公子算是天资高,手段也多的,竟能真改换了学亭。 但比起灵秀教习,明显他还是棋差了一筹。 想来方二公子这几天里,又是入山伏妖,又是帮着城守们参破那人丹大案,哪里有时间去看笔记啊,本来三五天时间就不多,如今却更是全然没有可能背下了,这道批语…… 然后就见他们的诧异之色里,方寸竟是面色不变,仍客客气气的。 笑着向灵秀教习看了过去,道:“先生真要考我?” 灵秀教习冷笑了一声,道:“你当我是在与你说笑不成?” 方寸微微沉默了一会,道:“先生考较弟子,天经地义,只不过学生有两个问题想问……” 老妪冷笑:“你说!” 方寸笑吟吟的,道:“第一个问题是,先生想听哪一段?” 老妪忽然怔住,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方寸。 方寸坦然的迎着她的目光,轻轻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另一个问题是,学生倒是将这笔记全背下来了,先生您呢?” “这笔记是您写的,那您能不能背诵下来?” “……” “……” 灵秀教习的脸色,在这时候忽然变得异常冷怒。 死死盯着方寸,眼睛里倒是有钉子一般。 而方寸则只是坦然的看着她,神色平静,不露半点锋芒。 元执亭众学子,这时候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不愧是方公子啊! 还敢这么玩? 不过三五天时间,便将那一部厚厚的,里面不知记载了多少种类繁杂,稀奇古怪的灵虫怪蛾诸般习性,驭制手段等等法门的笔记全部背诵下来,尤其是中间还跑出去山里呆了一两天,亲手斩杀了一只老妖,还与南山盟的学子们发现了人丹邪事,本就够惊人了。 而在自己背诵了下来之后,居然还敢质疑先生,更让诸学子称奇。 灵秀教习没有回答方寸的话,但从灵秀教习那气急败坏的神色,众学子便能猜得出来,方寸恰好问中了她的痛处,诚然,这笔记是她亲手写出来的,可是写出了笔记是一回事,全然了解里面的学识与法门是一回事,能够将这笔记背诵下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方寸静静的等了一会,见灵秀教习没有要提问自己的意思,便放下笔记,揖礼告退。 他知道,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灵秀教习多半是不会再提问自己了。 真要考较倒也麻烦,因为他其实没有背下来…… 虽然如今自己已经赚了一万多的功德,但也不能随便拿来浪费啊…… 不过有了这方法,倒要看谁还敢再逼自己背诵…… …… …… 脚步轻快,方寸背了书匣,来到了早就打听好位置的蓝霜亭,来到此亭时,便见亭中学子,皆在默默的研习功课,还有人聚在一起,轻声的议论着,气氛清幽,却无那等压抑之意,而见得方寸来到亭前,众学子倒是皆有些诧异,纷纷将他们的目光投了过来…… “见过先生……” 方寸背着书匣,轻轻向蓝霜先生行礼。 歪坐在上首案前的蓝霜先生,正手持一卷书在读,见到了方寸过来,却是不由得笑了起来,轻轻叹了叹,指着方寸道:“你呀你呀……”倒未说别的,只是挥袖道:“去坐下吧!” 本以为蓝霜先生会多与自己说些话,但转念一想,倒觉得这才更妥贴。 于是方寸便也笑了笑,向蓝霜先生行礼,步入了亭间。 目光随意的一转,方寸心里倒是微微一怔,却在这亭间,看到了不少熟人,便如南山盟五子之中的鹤真章,甚至还有孟知雪,他也是微一转动心思,才明白了过来,蓝霜先生乃是书院教习之中出类拔萃的存在,在他座下修习的,自然也都是书院学子里面的佼佼者。 而南山盟本就是书院里的佼佼者才有资格加入的,遇着鹤真章,倒是不意外。 至于孟知雪,出现在这里也正常,孟知雪是院主的亲传,但是院主以及座师,平时是不会每日授业的,只会在平时多加指点,所以孟知雪平时也需要一座学亭,修习普通的学识,而凭着她这等书院数一数二的天份,教习里面,也惟有蓝霜先生才够资格教她了。 孟知雪的位置,便在前首,身边一方小案,正是空着的。 她的目光也向方寸看了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方寸也向她点了点头,然后便径直向着后面走了过去。 随意寻了一方在后面的小案,倒是与鹤真章不远,笑着打了声招呼。 前面的孟知雪,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 …… “果然不愧是教授书院顶尖学子们的顶尖学亭啊,讲得东西……” 在蓝霜亭听了一课,方寸不由得感慨:“……完全听不懂!” 这蓝霜亭授业,又与元执亭不同,倒有大部分时间,皆是学子们自行研习探讨,遇着不解之处,才会向蓝霜先生请教,而细听他们请教的内容,居然大多数都是在修为达到了炼息境圆满之后,才会去参研的筑基之道,这却是足足比方寸高出了小两个境界了,委实太远。 而偶有些请教其他方面的,请教的也多是《书经》里面延伸出来的符篆之学。 看样子,蓝霜先生不仅修为高深,还擅长符道。 呆在了这里,方寸自然无法与别人探讨什么,或者说,不必探讨,这学亭里的任何一位,都有资格指点他,只是如今大家还未混熟,不好意思指点,方寸也不好意思请教而已! 而蓝霜先生未在众人面前与方寸说些什么,却也来了方寸面前一趟,轻叩小案,笑着道:“你与别人相比,根基着实还差了些,如今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自己心里可有数么?” 方寸道:“如今有了教习,自然该一切都听教习的!” “你倒是乖巧!” 蓝霜先生笑了笑,拍拍他的书匣,道:“都背下来吧!” 方寸顿时吃了一惊:“哪一本?” “每一本!” 蓝霜先生笑道:“草算灵书武魂术,此七经便是炼气士的根本,无论你将来选择的本命经是什么,也无论你将来的修为能到哪一步,这七经都是要学的,而且是学得越深奥越好,如今你要补根基,除了每日里的吐纳炼气,提升修为,最重要的,自然是在这七经之上!” 方寸顿时有些无奈了,怎么换了个学亭,要背的反而更多了? “呵呵,修行不是这么简单的……” 蓝霜先生看出了方寸的诧异,笑着拿书卷在他肩头轻轻敲了一下,道:“若只是炼气吐纳,你们学了法门之后,便在家里终日枯坐便是,何必要来书院?你们来学的,便是这七经衍化出来那些超凡脱俗,惊天动地的本领,且好好背着吧,过几天我来查你,帮你定本命经!” “这个……” 方寸望着蓝霜先生的笑容,老老实实的回答:“弟子明白!” 第六十二章 七经天赋(三更) 《七经》皆需背诵,倒是个难活! 方寸此前也读过《七经》,自然知道这七部经文皆是晦涩深奥,有无尽义理,毕竟,可以被世间那么多大炼气士公推为炼气总纳的七经,不可能是那么简单的,而这些学亭里的学子,首要任务,便是将这七经尽数背下,无论理不理解,吃不吃得透,都要背下。 论起修为,他如今乃是炼息中境,已然快要摸着了炼息高境的门坎,其实已经不算低,但论起对七经的参悟与领会,却着实差得太远,与别人相比,简直就像是白纸一般。 一般的学子,在书院两年多,都已经习过了七经,掌握了七经的基础学识,更是会从七经之中,挑选出一部来,作为自己的本命经。而所谓本命经,便是指此生除了修行之外,大部分的精力与心血,都花在这一部经文上面,深入参研,并从中体悟到高深道理与本事。 而这本命经,便需要从背诵这《七经》开始,看自己在哪一经更有潜力。 …… …… 而望着面前这摆成了一溜的《七经》,方寸心里也有些感慨。 背下《七经》,对他来说问题不大,只不过需要时间而已。 而方寸估摸着,自己的记忆力已经算是不错的,若靠自己的力气,背下洋洋万言的一部经文的话,什么都不去做,也起码也得三四天的时间,若想背下《七经》,再加上来回反复,加深记忆,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动辄遗忘的话,那么这个时间怎么也得一个月左右。 这就有点浪费时间了,某种程度上,也会在某种程度上曝露自己不是天才的事实…… 不可取!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用功德来背诵了? 只是…… 这太贵了吧? 方寸此前一番任务,赚来了一万多功德,怎么用? 若只是每日一百功德这么炼化,那一万功德,足以让自己用三年了。 但若是用来背诵七经,甚至还不够将七部经文全背下来的。 赚到了功德,也不是这么用的呀…… 于是,方寸还是决定先自己慢慢的去啃,去吃! 这般想着,在蓝霜先生这里初时几日,倒与一开始在灵秀教习那里没什么不同,都只是在抱着七经去啃,所不同的是,倒不会有人拿着背诵七经或笔记这种事来要胁自己了。 不过,也是如此过了几日,方寸却忽然发觉了一个问题。 身在蓝霜亭内,虽然自己只是在背诵《七经》,尚未开始修习别的,但亭间时有学子向蓝霜先生请教,在问到一些重要的问题时,蓝霜先生便也会认真讲与众学子们听,也正是在平时有意无意听着这些问题时,方寸忽然发现了一个异常让他感觉不可思异的现象…… 自己好像对《灵经》特别敏锐。 蓝霜先生在为学子们讲述《灵经》一道的学问时,自己总是茅塞顿开,举一反三,领悟极强,明明这些蓝霜亭的学子,学识之上比自己深厚,但是他们都听着迷糊,需要蓝霜先生反复指点的问题,倒是自己这个以前并无多少根基的人,听得一遍便明白,甚至举一反三。 “难道这《灵经》便是我的本命经?” 方寸心底有些愕然,不过旋及又意识到,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每个人在适合自己的本命经上,表现总比其他的更有天赋,但也不会差别那么大,自己在《灵经》一道领悟极快,其他经义之上应该也不会相差太远,就算是因为《灵经》背下来的缘故,那《术经》自己如今同样也背下来了大半,为何在此道却无这等深奥领悟? 也是由此,方寸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于是,他默默的做下了一个决定,消耗功德之力,将《术经》也背了下来! 这一对比,便立时有了差别,自己此前背诵《术经》,乃是靠自己死记硬背,可以背下每个字,但终究显得有些勉强,或许这时候背得下来,过段时间,又会遗忘,可是如今借功德背下了《术经》,他却立时觉得,这经文便像是深印入识海,永远也不会磨灭…… 这已不仅仅背下,而是前后咂摸,品读了一辈子一般! 非要形容,应该是《鹅鹅鹅》与《梦游天姥吟留别》之间的差距。 而更让方寸心惊的,则是自己背下了《术经》之后,便也立时觉得,蓝霜先生在与别的学子讲解与《术经》有关的神通法术或是某些妙用时,自己便也倾刻之间,极易领悟! 好似一夜之间,自己便从《术经》一道的……普通天才,变成了顶尖那种! 此前方寸便已经发现自己背诵下了《灵经》之后,再听《灵经》一道的讲解,便领悟极深,但一来因着这种感觉,不经过一番靠自己本事记诵然后对比,便无法直观的发现,二来功德太贵,使得方寸一直觉得如此背诵,应该有些不值,所以他才没有向这方面想。 可是如今,他却忽然明白了过来。 三千功德换一经,其实不亏! 非但不亏,反而应该说是大赚得狠! …… …… 功德有大用! 蓝霜先生命自己将七经全部背诵来,便说明七经皆有背下来的必要。 而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七经每一部都博大精深,里面的道理,足以让人参悟一辈子。 而方寸,只要借用功德背下了七经本义,那么在学习其他与七经相关的学识时,便会体悟极深,但凡遇着什么学识,只消与七经经义印证,立时便了然于胸,而且深有感悟。 非要形容,这种感觉,便像是萧大王对于武学,王语嫣对于嘴炮,张无忌对于泡妞! ……方平,对于要账! 也即是说,会生出一种极为可怕的天赋! 便如此时的《术经》! 其实方寸早就开始自己参研《术经》,修炼其中驭物之法,虽然也下了苦功夫,进境不慢,但还是屡屡遇着一些难题,需要慢慢的啃,慢慢的磨,可是在自己借功德背下了《术经》之后,他在这一道,便像是生出了翅膀,各种道理,海绵吸水一般入了脑海,滚滚化开。 任何难题,倾刻之间领悟得通透,简单的像在做小学生的题…… 好吧,还是说幼儿园的题比较稳妥! 所有的书院学子,甚至教习,皆会从七经里面,选择最擅长的一经,作为自己的本命经。 但方寸却感觉,自己只消背过,那任何一部经,都可以作为自己的本命经! 这也太可怕了…… 正是抱着这种念头,方寸很快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非但《灵经》、《术经》,借功德烙印进了脑海,其他五经,也皆须背下。 而且是以消耗功德的方法背下! 不过,这样一来,如今手头上的功德却是不够用了,他本有一万五千左右的功德,背下了《术经》之后,便还剩了一万二,想要背下其他的五部经文,却需要一万五,总不能去天道功德谱上赊账吧,所以一番沉吟之后,他也只能先将《草经》、《武经》二经背了下来。 无他,《草经》内含丹法,平时用得着。 而《武经》关乎小命,更不可忽略。 至于《算经》,则是用途广泛,乃是炼气诸道根基之石,不可忽略! 其他的《书经》、《魂经》三部,则赚多一点功德再说。 手头上虽然还剩了三千功德,但他却也不能全部消耗掉,一来是平日里修行要用,二来也得留上一些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就像当初自己冲匪寨,没有功德,可做不到了! ……惟一问题就是,怎么感觉自己又穷了! …… …… 发现了这个功德用处之后,方寸这一日自是心情大好,到得了下学,众学子恭敬送走了蓝霜先生,便自散去,方二公子也轻松的背上了书匣,懒懒哼着小曲,准备回府里去。 坐在了学亭前首的孟知雪,不经意的回头看了方寸一眼,似有心事。 她像是也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慢慢起身,向方寸走了过来。 方寸心里,顿时暗叫不妙。 一见这女人的模样,便知道她又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甚至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有些头疼,这几日里,孟知雪已数次表露出了想与方寸谈论些什么的模样,但都被摆出一副一心只读圣贤书模样的圣贤模式方二公子给逼退了,没想到今天又来,看起来决心还很大…… 眼见无法再躲,方寸忽然一转眼,看到鹤真章背着书匣,低着头匆匆走过,便忙上去揽住了他,笑道:“鹤师兄,两个月前,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我二人竟成了同窗好友了,可见缘份奇妙,如今我修为低微,正有问题请教,左右今天无事,不妨你我二人一起去聊聊?” “咱们有这么熟吗?” 鹤真章脸色尴尬,又不好推开方寸的手,只好道:“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我还不清楚吗?” 方寸笑着道:“今天我就去流月楼请你……” “流月楼……” 鹤真章顿时满面尴尬,偷偷的打量着周围,被方寸趁机揽着走了。 而正向方寸走来的孟知雪,忽然听见了他们提起“流月楼”的名字,先是一怔,旋及反应了过来,脸色顿时变得红了,没好意思上前来,只能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人从面前走过去了。 “方二公子,以后咱们在书院里,还是少提……那个啥……” 鹤真章被方寸连拉带扯出了书院,脸色稍好看了些,小声向方寸说着。 “哦,以后我记着了!” 方寸看了看身后,没人跟着,便放开了他,笑道:“我还有事,那先回了!” 说着话,便已笑着坐上了小青柳驾过来的马车。 马车笃笃驾驾的离开,把个鹤真章晾在了院外,呆呆道:“我还以为你真要请我呢……” 第六十三章 不速之客(一更) “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心情甚好的方二公子,一路哼着小曲回到了方宅。 恰至掌灯时候,只见方府里面,已是显得颇为热闹。 之前方寸回来之前,正厅里往往便都是方老爷与方夫人两两枯坐,守着一桌子席宴,孤寂清冷,惟有方寸回来了,才会多了几分生气,但今日,便见得正厅里已是烛火通明,间或些笑声,方寸进正厅时,方老爷与方夫人正一左一右,喂着小狐女吃饭。 捧着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海碗吃食的小狐女,一见方寸进来,“嗖”一声就撂下了碗,跑到一边拿起了扫把,在那光溜溜毫无尘埃的砖地上扫着,还偷眼打量着方寸的脸色。 “哟,这是谁家的鸡窝被掏了?” 方寸看了一眼桌子上,只见七七八八十几只碗碟,倒有大半是鸡,什么白斩鸡,手撕鸡,香酥鸡、麻油鸡,摆得满满,其他几个菜碟里,也皆是些麻花、油糖、蜜饯等小孩吃食。 “好好吃着饭,你又吓她……” 方夫人气的看了方寸一眼,把小狐女扯了回来,道:“别怕,他敢欺负你我揍他!” 方寸:“?” 自己的家庭地位已经下降到这种程度了? “好了好了,坐下吃饭,你爱吃的在厨房里温着呢……” 方老爷子嘱咐着方寸,唤丫鬟过来伺候着方寸换了衣棠,洗过了手,擦过了面,便坐了下来,小狐女这时候又已经被方夫人和方老爷拉回了桌子上,正在挟鸡肉给她吃,偷眼看了看方寸,见他没有向自己瞪眼,这才放下了心,两只小手捧着块鸡翅,小口的啃着。 “如此倒还不错……” 方寸心里,也升起了些许暖意,笑着举起筷子,便要一家人开始吃饭。 但也就在此时,老黄管家忽然一脸紧张的跑了进来,道:“老爷,公子,有客人来了……” “什么客人专挑饭点过来?” 方寸有些不满意,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然后就听黄管家颤声道:“是……是城守的侄女,书院里的……孟仙子!” “孟知雪?她来做什么?” 方寸听到了这个名字,不由得微微一怔,半晌摸不着头脑。 “城守的侄女……” 方夫人则是反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拿手肘杵一下方老爷子:“是不是之前那谁家的太太过来说,人才好,模样也周正,满这柳湖城里挑,最出挑的那个孟家小姐?” 方老爷子呆呆看了一眼儿子,慌忙起身道:“快请!” 饭也不吃了,一屋子人都到了正厅来迎,方夫人还慌忙唤着丫鬟,要她陪自己去换衣裳,戴首饰,那串平时带着嫌沉的拇指大小珍珠串子,快快拿了过来,方老夫则是抹净了嘴,换上了正衫,让黄家领着快快去二门处迎人,心里还在纠结着,这明明是个深闺的小姐,但却又持了贴子,堂堂正正的过来拜访,自己这个方家家主,究竟方不方便过去迎接? “至于如此吗?” 方寸拿着筷子,半天才怏怏放下了,心里着实有些古怪。 一者狐疑孟知雪为何会找到自家门上来? 二者不解方老爷子与太太至不至于这么紧张兮兮的? …… …… “方伯父、伯母,晚辈知雪,冒昧拜见,此厢有礼了……” 孟知雪还真个来了,不仅来了,还收拾的板板正正,身穿浅素衣裙,头饰珠寰,随身携了一个头上挽着两个小包子发髻的丫鬟,居然还随手带了些糕点密饯做礼物,瞧这样子,居然是正儿八经的作为晚辈来方家拜访了,一见了方老爷子与匆匆赶来的夫人,便也轻轻敛衽,在方老爷子与夫人面前施了一个晚辈的礼节,慌的方夫人急急去扶:“免了免了……” 一边扶着还一边打量:“这女闺长的是真俊呀……” 孟知雪也没想到方夫人先来这么一句,脸颊都已红了。 方老爷子轻咳一声:“说这些做什么,快请孩子……咳,请孟家小姐来里面坐!” 老两口殷勤的将孟知雪让进了正厅里来,劝着坐下,又早有丫鬟奉了茶上来,孟知雪客客气气,先扶方夫人坐下,然后自己才坐在了下首,轻轻瞥了门口一脸纠结的方寸,轻声笑道:“知雪早就仰慕方家门楣,只是一介女身,不好前来拜会,而今与方二公子乃是同窗,又曾一起入了深山,退妖物,护百姓,私谊甚佳,这才冒昧来访,望伯父伯母恕唐突之罪!” “哪里哪里……” 方老爷子与夫人慌忙的道:“孟小姐登门,高兴得很,高兴得很!” 孟知雪浅浅饮了一口茶,又赞道:“这应是老君眉吧,清淡雅致,果是好茶!” 方老爷子与夫人忙道:“走时捎两斤回去……” 然后孟知雪在那里默默的吃着茶,方老爷子与夫人,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厅里,气氛冷得快要结冰。 一边的方寸却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孟小姐此来,可有要事?” 孟知雪看了一眼方寸,轻轻笑了笑,道:“没有要事,就不能来拜访伯父伯母了?” “就是就是!” 方老爷子与夫人一起帮腔:“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人家一来就问有没有事……” 方寸一脸的无奈,道:“我家还正吃着饭呢……” 方夫人立刻狠狠剜了他一眼,方老夫子也在一边拿眼神威胁着方寸。 只是方寸这浑账话儿说了出来,总也不好让人家孟小姐难堪,于是方老爷子便使个眼色,教方夫人便在一边小声的道:“若是孟小姐不嫌弃,那便一起在厅里用个晚餐如何?” 这话说了出来,着实无甚底气。 若是以前方尺在时无防,便是城守直接带着她过来了,在方家用膳,也是小事一件,可如今,方家人知自家事,这两个月来,方家哪里还有什么富绅贵胄登门呢,而这位孟小姐,那可不仅是城守的侄女,便是在书院,也是有着大大的才名,方老爷子与夫人都听说过的! 人家来拜访,是一回事。 留人家用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却不料,孟知雪听了此言,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茶盏,道:“就怕打扰了伯父伯母!” 方老爷子与方夫人大喜,忙道:“不打扰不打扰!” 说着一迭声招呼方家的丫鬟去吩咐厨房,快快的治一桌好席出来。 不能随便准备,方家等闲都舍不得吃的,全摆上来。 整个过程中,方寸竟发现自己全无说话的余地,不说方老爷和方夫人两个胳膊肘子往外拐的,热情扬溢的招呼孟知雪坐下了,就连这府里的管家与丫鬟,居然也喜气洋洋的跑前跑后,有的跑了三趟厨房,吩咐厨娘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的扯了孟知雪的丫鬟去偏房里坐。 吃饭之时,也是一样,别说方寸这会成了个没人顾着的,就连刚刚得宠的小狐女也失了势……不过她可比方寸聪明,才不留在桌上遭罪,一见到孟知雪,便仿佛想起了她当初在庙外飞来时的惊人剑气,忙不迭的抹干净了嘴,溜到方寸的小院子里,拿着扫把去打扫去了。 “呵,虽然我难受,你也好不到哪去……” 方寸冷眼瞅着,心下冷笑。 别看孟知雪表现的笑意吟吟,知礼娴淑,但迎着方夫人的温柔慈和,一会劝着尝尝金陵郡的火腿,一边来点自家磨的豆腐,城南那三分灵田里打的米,熬成粥,是不是也尝尝?那笑容里也带了点勉强,在这热情之下,便是一样尝一口,那饭量可也比她平时大多了。 “伯父伯母所赐,自不得不尝……” “伯父伯母的眼光,自是极好的……” “唔,晚辈向来量浅……” “那我再尝一口……” “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 “……” 方寸自己刨光了一碗米饭,吃了几筷子菜,便一直在那里笑吟吟的看着孟知雪被自家的老头老太太欺负,这一场热闹看得十分尽兴,被冒昧打扰的心思,倒也一时尽去了。 好容易熬过了这顿饭,方老爷子与夫人又热情的让着吃茶,孟知雪终于还是有些怕了,忙微笑着道:“茶却不忙吃,以后多的是机会,侄女手上也有些云雾山里摘的好茶,回头还要送来给伯父伯母品尝,今儿个天色已晚,侄女与方二公子说会话,便也要回去了……” “说话?” 方老爷子与夫人对视一眼,忙道:“要的要的……” “请吧,方二公子……” 孟知雪深深看了方寸一眼,轻轻笑着邀请:“带我看看方府的花园如何?” “走吧!” 方寸起身,走在了前面,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孟知雪笑着辞了方老爷子与夫人,转过身来时,盯着方寸的背影抿紧了嘴唇。 “哎哟,还是老二有本事呀,这才进书院几天,人家姑娘就上门来了……” 方老爷子与夫人见方寸与孟知雪一前一后,缓步踱进花园去了,都在后面瞧着,一脸的宽慰,方夫人瞧看,满面欣慰,只是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就是那个不争气的老大,终日只是忙着修行、做事,忙到三十多岁,忽地去了,却连个一子半女也没有给留下来……” “说这些做甚?” 方老爷子叹道:“只是有些可惜哟,这孟家小姐在书院里好的很,又是城守的侄女,若是以前吧,配咱们家寸儿倒是绰绰有余的,可是现在呢,咱们寸儿配人家,那……” 方夫人呸了他一声,道:“也是绰绰有余的!” “好好好,绰绰有余,绰绰有余……” 方老爷子无奈的顺着,感慨道:“但是咱家寸儿,真像我年轻时候啊……” 方夫人白他一眼:“你年轻时就是个厨子,哪能与我家寸儿比?也就是我当时被你哄了!” 方老爷子不敢还嘴,心里想着:“你年轻时候不也是蒸包子的嘛……” 第六十四章 一个公道(二更) “饭也吃过,人也见过了,不知孟仙子此来,还有何要事?” 花如玉人月如镜,清风拂弄檐下铃。因着当年方尺仙师说过方家不可以做那豪侈霸道世家,所以方府其实并不大,不过是五进三出,并有一个不大的花园,也才半亩左右而已,不过被以前闲来无事的方寸弄得甚是精致,走在了此间,自然而然花香袭人,心意舒畅。 缓缓走了几步,方寸瞪一眼,吓跑了躲在树从后偷瞧的丫鬟们,转身向孟知雪说道。 “我有何事,难道你还不知?” 孟知雪跟在方寸身后,慢慢走着,闻言站在了一株花树下,疏枝斜影,落在了她的脸上,月色下,那脸颊倒如美玉一般,定定看了方寸一眼,道:“在书院时,你为何躲着我?” 方寸无奈:“都知道我躲着你了,还要追到家里来?” “居然承认了?” 孟知雪气的脸都绷了起来,她生得模样,身份又高,关键是天资还好,平时无论是在书院,还是在其他地方,总有人会对她另眼相待,甚至与邪念都无关系,只是一种天生的仰幕与亲近,无论说个什么话儿,都会有人忙忙的帮着办了,这等疏远与戏弄,还真是第一回。 不过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可自己也明白,方寸实在不像是会哄着自己的,这气却也消了,轻轻叹了一声,道:“书院与县府那边,斩了熊岭与赤砂岭的妖魔,安抚了流民百姓,此事便算是揭过了,给九仙宗与清江郡的卷宗都送了过去,此事竟像是了了!” “这不很好么?” 方寸轻声笑了笑,道:“两脉妖窟被斩,一脉妖窟逃了,柳湖周边,倒是一时清静了,山里的百姓们高兴,白捡了山中灵草资源的世家们高兴,而见人丹之事这么快便雷厉风行的查出了个结果,便是清江郡与九仙宗,也很高兴,此等皆大欢喜的结果,你还不满意?” “怎么呢满意呢?” 孟知雪听着他的话,神色微露黯然,过了一会,才道:“说什么斩妖除魔,不过是在消除罪证而已,不是因为此事详查,我竟不知这柳湖城里,与妖魔来往的人有这么多,那妖丹交易,几乎要摆到明面上了,如此想来,也就难怪这么多妖魔敢在城里横行害人了……” 方寸听着她的话,微微点头。 之前在城守府里,便听孟知雪提过这个问题,还惹得众人不快,不过,虽然自己没有深查过这个问题,但也早就发觉那些妖魔之前潜入城中来的事情有猫腻,便如那流月楼之前的小青梦姑娘,不就是个妖身,还光明正大的跑到了楼子里做起生意来了么,且是红牌呢! 在柳湖城这么多炼气士的注视下,若没有猫腻,那才叫怪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却轻轻笑了一声,道:“无论如何,这妖丹之事,想必也会消停一阵子了,山里妖魔都已清了个干净,好歹也算是这群炼气士们,亲手做了回好事吧?” “方二公子真这么想?” 孟知雪转过身来,认真看着方寸。 方寸点头:“是!” 孟知雪迎着方寸的坦然态度,倒是自己有些不自然了。 她微低了头,过了一会,才道:“就算妖丹之事暂解,但那炼人丹的邪修却还没有抓到!” 方寸不答,只是低低的“呵呵”笑了一声。 而孟知雪的声音,则像是有些迟疑:“你……能不能帮我?” 方寸道:“不能!” “你……” 方寸转过身去,只见孟知雪在月光下,如一尊白玉雕成的美人儿。 她抿着嘴角,认真的看着方寸,目光清澈,心里但凡有鬼,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方寸心里有鬼,但方寸很坦然的看着她。 孟知雪显然没想到方寸会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自己,神情有些意外,更有些失落。 “对谁都没好处的事,你又何必如此死犟?” 方寸叹了口气,道:“书院与城守,也不是真的不想把那炼人丹的找出来,只是,对方既然敢做这等妖邪门道,又走的利索,哪里是这般容易查出来的?再加上,当时人丹之事,已引发了百姓恐慌,事情闹得大了,倘若书院与城守,不快些将那些妖魔屠了,当作替罪羊,此事传进了清江郡与九仙宗的耳中,怪罪下来,你觉得书院与城守愿意凭白吃这个苦头?” 孟知雪万万没想到,方寸竟会说出这等话,一怔之后,才微怒道:“人丹之事,本就是出在柳湖城,本就是出在他们治下,如今他们找不出那炼人丹的妖人,便是受怪责也是应该,何时成了他们杀妖魔顶罪的借口?此番他们清理了南山的妖魔,固然是好事一件,可是那炼人丹的妖人,做下的本是世间第一大恶,也绝对不能就此放过,任由他逍遥法外……” “人间第一大恶么?” 方寸凝了凝神,忽然淡淡笑道:“其实也不见得,他掳了三百余百姓炼丹,确实罪大恶极,但这炼人丹之事,只是因为本质邪恶,这才不被炼气士所容,而实际上,与这每天食无着落,居于定所,冻饿饥寒而死的百姓们相比,与被那些妖魔窃去生机,体内渐衰,最终潦倒而死的人相比,炼人丹葬送掉的这些百姓,又能排得上老几?” 孟知雪怔在了当场,静静看着方寸,一言不发。 方寸则也静静的看着她,,轻声道:“如今,城守满意,书院满意,百姓满意,炼人丹的邪修,也白忙活一场,便是孟仙子,也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赞誉和名声,丰厚赏赐,你若还不满意,非要在这时候闹将起来,那怕是最终便会惹得所有人都不满意,难以容得下你了!” “你说的是真的?” 孟知雪沉默了好一会,才冷冷开口问道。 方寸转过身来,正面着他,两只大袖,轻轻背在了身后。 孟知雪感觉他的目光很亮,但还是直面着他,像是经过了很慎重的考虑,一字一顿,轻声道:“我考虑的不是别人容不容得下我,也不是他们满不满意,更不是为了赏赐名声!” “我为的,只是斩妖除魔!” “只为还那榆钱镇百姓一个公道!” “……” “……” 听着她的话,方寸看着她的目光,一时变得有些冷厉。 但许久之后,却又渐渐柔缓了下来。 “既是如此,你去斩妖除魔就好了嘛,何必来问我?” 他笑着,挥了挥大袖,道:“你南山盟人才济济,可不少我一个……” 孟知雪沉默了很久很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而方寸则是平静的看着他,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只是没想到,孟知雪沉默了一会之后,忽然道:“方二公子,你是否觉得我很蠢?” 方寸倒是微觉哑然,然后只是笑了笑。 孟知雪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其实你不必说,我也知道的,太多人表面敬我,背后却不屑一顾,但我却觉得自己做的事有用,便如令兄,当年他仗剑入南山,斩了虎妖,逼得老院主退位,虽然被赞为义举,但也有人说他那是不敬师长之举,有人说他那样做了,自己虽然搏得了名声,可实际上,一切都没有变过,柳湖城照样还是有无数妖丹盛行……” 方寸神色冷了起来,他没有打断孟知雪的话,只因为她说的确实是实话。 “可实际上,真是如此么?” 而孟知雪,却是咬了咬嘴唇,抬头看向了方寸:“我虽年幼,但也看过一些卷宗,其实在当年的柳湖城,这妖丹之事,倒是摆明了的交易,几乎人豢养妖类,帮自己炼制妖丹,虽有律令禁止,却无人放在心上,当作很平常的事,正因为令兄仗剑奔南山,斩了虎首,逼退了书院老院主,这才杀鸡儆猴,使得柳湖城妖丹交易,不再那么猖獗,变得不敢见光……” 她说着话,抬头,认真看向了方寸:“所以,这些事做了还是有用的!” 方寸倚在了池塘栏杆上,静静的看着她。 过了半晌,他才轻轻一叹,道:“或许有用吧,但我这点子本事,又能帮到你们什么呢?” 孟知雪沉默了一会,忽然抬头看着方寸,道:“真的么?” 忽见她笑,方寸倒不由得微微一怔。 孟知雪抬头看着方寸的眼睛,认真问道:“当初引来匪盗,救下我们的是谁?” 第六十五章 人丹老魈(三更) 方寸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无奈摇头道:“这我哪里能知道?” “是么?” 孟知雪看着他,嘴角倒似乎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道:“当时究竟是谁救了我们的,我们无从知晓,便是城守与书院的先生,一时也没有功夫去细查此事,可是我动用了一些手段,倒是见到了那匪寨之中,被人杀掉的尸首,他们的伤势很奇特,乃是被一柄狭长而锋利的软剑斩出来的,柳湖城炼气士不少,游侠儿也不少,可是用这种兵器的倒不多……” 一边说着,她一边向方寸走进了两步,神色似笑非笑,道:“而我若没记错的话,方二公子当初在闯书院后山时,曾经使用过一柄软剑,便藏在你那把旧伞之中,可否借我一观?” “嗯?” 方寸猛得抬起头来,看向了孟知雪的眼神有些古怪。 孟知雪在这时候,面上则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似是连月光都比下去了,轻轻笑着,又道:“再如那申时行,他本是一个仗了家世与书院学子身份,在柳湖城横行霸道的一个人,但在与方寸公子闹过了那一场之后,居然变了性子,非但自己再没有惹事生非之举,就连别人叫着他去助威惹祸,他也拒绝了,方二公子这一顿锤,倒胜过千言万语的劝说……” “旁人说起方二公子,倒多是说些你挥金如土,浪荡街头,寻隙打人,但只消细细一问,便可见方二公子挥金如土时,恰是有人需要你挥出去的金土时,方二公子寻隙打人时,倒往往是对方横行之时,哪怕是方二公子不顾旁人眼色,带回了府里来的那只小狐狸……” 孟知雪说着,倒是言语一顿,道:“你也只是将她放在父母身边养着而已……” “不过是怜惜一条小命,却被人说的如此龌龊……” “……” “……” “方寸公子……” 孟知雪说了许多话,最后却是闭了嘴,认真的向着方寸道:“我来寻你,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弟弟,而是因为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做的事情,比我们这些人还多呢……” “我知道,你看起来不在乎,但却比谁都不想放过那为祸妖邪!” “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 “……” 迎着孟知雪那晶晶发亮的眼睛,方寸不说话了。 他也实在不知在这个女人脑海里,把自己脑补成了什么样子。 微微一顿,他忽然道:“那些寨匪尸首上剑创的事,你怎么做的?” 孟知雪微觉诧异,认真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反而使手段毁了那些尸首!” “哦?” 方寸倒是有些意外。 孟知雪笑了笑,道:“名声谁不想要,方二公子不愿要这名声,甚至不愿让我们南山盟众学子知道你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想来也只是不愿要那些麻烦而已,毕竟这一大家子……” 她左右环顾,轻声叹道:“又有谁行事能不小心些?” “无论是之前,还是以后,知雪都会谨记此言,不会让麻烦到你身上……” 望着方寸,神色认真,道:“这一次来,我也只是单纯的请教而已!” “……” “……” “唉……” 方寸看着她那认真的表情,倒是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正当孟知雪略有紧张时,方寸忽然道:“你说,那邪修炼人丹,是为了什么?” 孟知雪听得他说起这个问题,不由得眼睛微亮,忙道:“人丹,乃是至邪之丹,但在某些邪修眼里,却也是当世第一大宝丹,一般邪修,炼制人丹,要么是为了突破,要么是为了修炼某种邪门功法,又或是为了延寿续命,总而言之,歹毒之人,可以用其做到很多事!” 方寸轻轻摇了摇头,道:“若是为了突破,或是修炼某种邪门功法,对方其实大可不必直接用来炼人丹,柳湖城与妖魔勾结,炼制妖丹的,怕是不少,买些妖丹来用,也已足够了,但他却仍要炼人丹,仍要走上那至邪之路,你说他对先天之气的需求,有多迫切?” 孟知雪出了方寸,整个人都不由得一怔。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诧异道:“所以,炼人丹的是某位寿元将近的老炼气士?” 方寸不置可否,又接着道:“还有一点,人丹恶名远播,人人忌惮,一旦沾上,便要被众人追杀打死,所以近几年来,懂得怎么炼的人也不多,或许也只有早几十年间便已踏上修行之路,经历过那时候的黑暗混乱时期的老辈修士,才会懂得如何炼制这些玩意儿……” 孟知雪脸色更凝重了,仔细想了一会,才道:“你说的很对,只是,这柳湖城里,炼气士虽不多,但连城守带书院,再有一些世家炼气士,加起来也有数百,寿元将近者更是……” 脸色微有迟疑:“此前又已打草惊蛇,如何又该怎么找他出来?” “你果然不是很聪明……” 方寸笑吟吟的,看着孟知雪,摇了摇头。 孟知雪呆了一呆,神色有些羞怒,道:“我便是笨,否则何必来请教你?” 方寸笑了笑,不再逗她,只是轻叹一声,微微沉吟,道:“你这么想,那老怪物冒险炼制这么厉害的人丹,一定说明他病入膏荒,命不久矣,这才冒着被看破的风险,一口气掳去了整个镇子的百姓,但是,也就在他这人丹,快成炼成之时,被我们看破,没有炼成,封入了书院,短时间内,他也未必敢炼第二次,所以对这时候的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孟知雪微一凝思,神色已是清朗起来,道:“续命宝药!” 方寸笑了起来,轻轻点头,道:“妖丹也可续命,但如今柳湖城市面上的妖丹已经少了许多,而且妖丹里面有妖气,肉身太衰竭之人是不能用的,他能用的,只有一些药性和缓的续命宝药或灵药,这些东西或许无法真正帮他延寿,但也好歹聊胜于无,有些作用的……” “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多买续命延寿一类的药材……” 孟知雪有些惊喜的道:“只要盯着如今的坊市,追着这些灵药,便有可能找到他!” 方寸不再多言,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她。 而孟知雪分明有些激动,缓步在月光下转了两圈,似乎在思索着其间的可行性,不多一会,便已是眉宇舒朗,分明有了些把握,激动的向方寸走了过来,道:“方二公子,你……” “别离我太近,免得别人说闲话……” 方寸忙后退了两步,笑着摆了摆手。 孟知雪已是脸都红了,瞪了方寸一眼,又默默的后退了几步。 “我……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安排!” 她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了,想了想,才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便要往外走,但走出了几步之后,忽又转过身来,向着方寸施了一礼,道:“方二公子,其实你……与你兄长一样聪明!” 说完了话,不等方寸回答,便已匆匆去了,脸红的月光下都看得见。 不多一会,便又隐隐听见方老爷子和夫人热情的送别声音:“这就走吗?” “让老二送送?” “哎呀,别客气,这串珠子是伯母送你的,没事戴着玩儿……” “……” “……” “到底还是不够聪明啊……” 方寸无奈的笑了笑,忽然唤道:“小青柳!” 一边树从后面,小青柳“嗖”一声跳了出来,笑道:“公子有何吩咐?” 方寸沉吟着道:“对方既是个要炼人丹的老怪物,手头上便一定不缺某些延年益寿的宝药,说不定平时便积攒了许多,从坊市上盯着,不见得便一定会有收获,但如果市面上忽然出现了一株异常罕见,等闲碰不着的益寿宝材,那么他便一定会忍不住,出手买下……” 小青柳有些愕然,道:“公子,这等样的宝材,谁知道啥时候会出现?” “咱家库房里就有!” 方寸道:“你去拿一株宝参,扔到市面上,看谁会抢着买走……” 小青柳恍然,便一溜小跑找老黄管家去了。 而方寸则慢慢转过了身,一边回卧房,一边心间暗中思量着。 孟知雪的性子,自己不是很喜欢,但却不得不承认,她刚才通过了面试…… 第六十六章 该死的天才 除匪祸,斩人魈…… 不靠谱的天道功德谱,给自己的三个任务,自己已经完成了一个,还剩这俩! 自己完成的那个,本来是看起来没有机会完成的,而自己没有完成的那两个,同样也是看起来没有机会完成的,但是现在自己反正功德还不是很够用,闲着也是闲着,便是做上一做又能如何,当然了,让方二公子跑东跑西,吃这苦头,是不乐意的,可这不是有孟知雪嘛…… 既然她一心要揪那炼人丹的出来,那自己顺手点一点她又如何…… 这是为了人间正义,可不是什么功德! 方二公子很严肃的想着,又考虑另一个问题:若是孟知雪将他擒了,功德算是谁的? 算了算,到时候再说! 那些忙前忙后的事,便让那些喜欢忙前忙后的人去做吧,方二公子要学习! 发现了功德妙用,且已借功德背下了《七经》里面的术、灵、武、草、算五经之后,方寸便也已经发现了自己对于这五经之道那几乎让人感觉可怕的天赋,修行进境极为可怕。 这段时间里,他还是每天照例往书院里来,在蓝霜亭里,老实巴交的补着自己的根基。 不仅要背诵《七经》,还会从最简单,最基础的法门开始修习,时不时还会借来蓝霜先生,或是其他一些学亭里面学子们的修行笔记,认真研读,并参悟着,将这些繁杂且深奥的炼气士学识,一点一点的记下,并且一点一点的参悟,化作了自身学识里面的一部分…… 然后便在这种过程里,他生出了一种如鱼得水般的适意之感! 而他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天赋,甚至已经让蓝霜亭里的学子感到了惊恐。 初初几天,这些蓝霜亭里的学子还都比较从容淡定,他们自然也知道方寸当初闯后山入了书院,又曾经在钟越老先生讲道时一鸣惊人,被称赞为天赋之高,不输其兄长,可是听说归听说,还是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下意识里也觉得,方寸入学太晚,与自己还有差距。 但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们却渐渐感觉不对劲了。 一开始几天里,方寸几乎都是在自学,偶尔才会得到蓝霜先生的指点,解惑,实在是因为他需要补的东西太多,先自己看看行了,真有不懂的,周围随便拉一个人过来便可以给他指点,可是渐渐的,这事就不那么对味了,这厮问的问题,怎么越来越让人头疼了呢? 第一天时,问的问题还是咱都不屑于回答的初级法门呢,过几天,过来问的问题就让人不得不重视一下了,再过几天,就得打起精神才能应付,又过了几天,你特么问的是啥? 这些能够在蓝霜亭内修行的学子,皆是书院佼佼者,也皆有自己的本命经。 身为有志进入郡宗,甚至进入更高阶学府的小天才,他们无一不在自己的本命经下了苦功夫,或许论起修为,他们比教习乃至座师还差一些,但论在本命经,某些时候,他们已经可以说,便是比起本命经不同的教习们,掌握的都要更深入一些,也更精妙一些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教个新人,问题自然不大。 可是面对着方寸,他们却感觉到了一种异常艰难的感觉,要说对于方二公子,他们的态度还是挺好的,蓝霜亭里,见蓝霜先生对方寸很好,这些学子们,便也渐渐消除了与方寸之间的隔阂,平时遇到方寸过来请教,他们很乐意将一些基础类的学识传授并讨论…… 可关键是方寸学得太快,竟一段时间后,问到的便是他们的某些绝活了。 这可让人为难,你问的正是我最得意的领悟,我教是不教啊? 教了吧,心疼…… 不教吧,心痒…… 因为方寸问的问题,总是十分巧妙,让他们都不由得想去辩解,参讨。 每每当自己按捺不住,将自己最深奥,最精妙的领悟与见解说了出来,把方二公子惊的哑口无言,目瞪口呆时,心里便总会出现一种莫大的满足,这位可是闯过了后山,又被赞为其才不下仙师方尺的天才啊,如今居然被我的学识震慑到,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骄傲? 只不过,这种感觉很快便又化作了深深的挫败感。 因为他们发现,方寸请教的不只是自己,他还请教了其他人…… 他正在修习的,也不只是自己的本命经,居然还有其他人的本命经…… 最气人的是,今天他才刚刚被自己震慑到,蔫不唧的走了,没过几天,便又回来请教了,非但把自己之前讲的尽数消化并搞明白了,甚至转手便又问出了让自己瞠目结舌的问题! “请教?” 望着方二公子那可恶的笑脸,“啪”的一声将经书给摔了。 请教个屁,不学了! …… …… 非但学子受了这折磨,就连蓝霜先生也是如此。 他一开始给方寸布置了背诵七经的任务,便也暂时没想别的,只是偶尔会来问他,看他有什么疑惑,可是才过了没几天,便见方寸已经可以熟练的背诵灵、术、武、草四经了,其他三经也读的纯熟,心里便有些惊讶,将自己关于《术经》的笔记给他,让他先慢慢的参悟。 方寸倒是很老实,老老实实的看了两天,第三天时便丢在一边了。 蓝霜先生皱起了眉头:“这孩子聪明,但这性子可不好,修行之事,怎么如此没耐心?” 于是板着脸作出威严过来,过来询问:“给你的笔记为何不看了?” 方寸愕然:“看完啦!” 蓝霜先生心里哭笑不得,你当时闲书呢,看完就算,不得前后揣测,多加参研。 于是故意为难他,道:“既看完了,那我考你,驭物之法,本义为何?” 方寸也认真了起来,老老实实回答:“一为借,二为引!” “何为借,何为引?” “借天地之力为我所用,引四相之神化我心识!” 蓝霜先生不由得皱了皱眉:“何为借天地之力为我所用?” “这就深奥了,炼气士两大手段,一为驭物,二为摄神,驭物之道,可御剑,可飞腾,可擒龙控鹤,皆为一口先天之气变化,引动内息化无形,然自身之力,终究微弱,变化灵巧,却有枯竭难继之忧,惟化无形之念,感天地之力,化外物为己用,方可通达圆满也……” 蓝霜先生微露愕然:“口出狂言,你现在哪能借什么天地之力?” 方寸道:“金丹境后,不就可以了么?” 蓝霜先生神情都有点呆滞了:不对啊,你超纲了吧? 周围蓝霜亭里的一众学子也都听得呆住了,半晌后,响起了一片经文拍在案上的声音! 也是经得此事,蓝霜先生便留了意,开始认真教导方寸,也是这么一来,心里才愈发的骇然,自己已经对方寸的天份做足了准备,却没想到,他的天份居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一些别的学子需要下苦功夫才能掌握的疑难,他竟是一点就透,且很快领悟出别的学识来。 天资高的,硬是把这个好脾气的教习也逼出了一点火性来,就非得看看你是不是什么都学得会,于是自己一身所学,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这么向着方寸倒了过来,而方寸也不知所已,就这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学着,生生把个蓝霜先生学得心又累,又隐隐觉得过瘾。 原本这时候的他,还想着要看看方寸的天资侧重,好帮他选一部本命经。 而身为书院教习,该如何帮学子挑选本命经,自然早就极为熟悉了,他们有一个很好的判断方法,不论是哪个学子,总会对《七经》里面的某一道,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与潜力,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学子若修其他经,成就或许只是泛泛,但修此经,却会不可限量! 自做了教习以来,蓝霜先生也不知帮多少学子选过本命经,从未出过问题…… 但如今面对着方寸,他竟发现无法帮他挑了…… 论灵经,方寸对灵识运用,甚为敏锐,诸般奇思妙解,让人惊愕。 论术经,方寸学来进境神速,飞剑、飞丸、结界、四相术,学来有如神助…… 论武经,这厮动辄剑走轻灵人剑合一还有什么太极八卦,理论比自己居然都丰富…… 论算经,小小年纪,居然他娘的将四方神解都解出来了…… …… …… 短短时间内,他便对数部经义皆表现出了极大的潜力,这怎么选? 往更深了一点想,蓝霜先生甚至都觉得:“他不会七经皆有很高的潜力吧?” 不过,这个担忧在蓝霜先生传授方寸自己最擅长的《书经》时,终于被打消了,看着方寸认认真真写出来的小楷之后,他沉默了一会,欣慰道:“把精力放在其他方面吧!” 第六十七章 城北瘟气 我现在在书院众学子眼里,应该就是个天才级别了吧? 不过眼下,应该还不至于太夸张…… 人设很重要! 做个天才固然惹人羡慕,但也有利有蔽,需好好把握。 常人面对天才,初时赞叹,然后嫉妒,再后来是崇拜。 在崇拜之上,再破一筹,那恐怕就是恐惧了…… 到了恐惧的程度,便会惹来许多无妄之灾! 方寸对此深有感触,因此也明白自己该做个什么样的人。 起初自己入书院前,本是想做个中庸之人,但在闯后山的时候,出了一个风头,便在众人心间留下了天资过人的印象,又于钟越老先师讲道之时大出风头,再与南山盟入山,斩了一只老妖,在常人眼里,自己这个仙师方尺的弟弟,已经是位惹人赞叹,甚至嫉妒的天才了。 这个层次,易招小人,不知不觉中惹上一些麻烦。 不过在蓝霜亭里,自己借功德记书,展露了于诸经之间的天赋,进境飞快,从众同窗们的态度方面看来,方寸便也明白,这时候的自己,其实就已经超过了嫉妒那个层级。 某些小人到了这时候,倒觉得没有必要起异心了。 差距太大时,他们反而会认可了这种差距,便不会起害人之心。 而如今,自己要做的,便是继续加深这种印象,倒要让人感觉,自己这方二公子,仙师弟弟,在这一块天资过人,本来就是一件非常正常,非常合理的事情,都没必要去嫉妒。 …… …… 自翌日起,方寸便仍然照常去书院,只是功课更重了许多。 在常人眼里,方二公子不仅每夜修行,修为渐涨,而且还要每日参研《术经》、《灵经》等,每日研习御物之法,可谓终日繁忙,而他的学识之道,也在这时候飞快的提升。 而见得方寸每日用功,倒也触动了不少蓝霜亭内的同窗。 人家方二公子如此天才,都这般勤奋,我等不下功夫,又怎么成? 若不下功夫,将来修为被人远远落下,又哪有抱怨资格? 抱着这等心思,倒有不少人,本就勤奋苦修的,更是加了数倍的力气。 无意中引动了这股子好风气,却也是方寸之前没有想到的。 忽忽又是半个月时间过去,方寸在炼气学识一道上,已然积累愈发深厚,某种程度上,隐隐快要赶得上这些蓝霜亭的学子了,甚至在某些方面,倒是比这些学子见解还深些! 日子若只这么一日日过去,倒也清闲自在,但之前方寸放出去的线,却也慢慢收了回来。 先是这段时间很少留在府中的小青柳回来禀告:“咱家的宝参卖出去了!” 方寸正拿一个小毛团逗小狐女,闻言便笑着问道:“卖了多少?” “这一株宝参,就少说赚了两万两!” 小青柳神神秘秘的道:“公子之前跟我讲过,咱家那株宝参,也就值得二三万两银子,只是有价无市,很少在市面上见到罢了,我一丢出去,便让人卖四万两银子,挂了一个多月,没有人要,直到前天,才忽有一个城里的富商来问,我便又掌柜的说此参已被别人定下了,那富商竟是铁了心,愿出高价,最后竟是拿出了五万两银子要它,这才让掌柜的给了!” “小的依公子嘱咐,悄悄随着,摸清了那富商的来历,虽然他遮遮掩掩,神秘兮兮,但还是摸清了他的下家,倒是出人意料,这外地的行商,看起来,居然与吞海帮有些关系……” “吞海帮?” 方寸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拿这宝参,钓出来的竟是那批凶人。 小青柳道:“我先回来禀告少爷一声,若不够,那我回头再去吞海帮那边探探!” “暂且不必了!” 方寸摆了摆手,道:“吞海帮里邪修不少,你去了多少也有点凶险!” 小青柳顿时笑了起来:“公子小瞧我了,况且为公子做事,哪顾得什么凶险?” “真的?” 方寸似笑非笑的看向了他。 “当然了!” 小青柳那瘦削的胸膛拍的嘭嘭作响:“水里火里,只要公子一句话!” “好,那就再去帮本公子做件事!” 方寸笑着拍了他一巴掌,道:“本公子钱多的花不完,你去找老黄管家领三百两银子,限你三天时间给我花出来,但凡剩一两,打断你的腿……还有,不能塞给那半掩门的寡妇!” 小青柳大喜:“公子的吩咐,小的哪敢不从?” 送走了小青柳,方寸倒又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慢慢的想着那吞海帮买这株宝参的用意,只是一时难以梳理得清楚,正琢磨间,便又见得老黄管家满面喜气的跑进了自己的小院,兴高采烈的向方寸禀告:“公子,公子,不得了啦,那位书院里的孟仙子……又来啦……” “看样子是都有结果了……” 方寸心里嘀咕了一句,让人来给自己换了衣袍,迎出门来。 到得客厅时,便见孟知雪早已被迎了进来,正陪着方老爷子与夫人说话,这次带的礼物倒明显更贵重了些,多了一匣方老爷子爱喝的云雾山茶,方夫人最爱的玉珍阁首饰。 “孟仙子这是又来我家蹭饭了?” 方寸笑吟吟的,与孟知雪打过了招呼。 方老爷子与夫人顿时向他嗔目而视,怪他不会说话。 倒是孟知雪轻轻笑道:“方府的厨娘手艺是极好的,远非书院可比!” 方寸暗笑,恐怕孟仙子要因为这句话后悔了…… 果不其然,当夜方府的晚宴,一下子又多了七八个菜,方老爷子殷勤劝着,方夫人更是不停的夹菜,一顿饭吃过之后,孟知雪那纤手一握的窈窕腰肢,明显显得有些丰盈了…… “这也是个傻孩子,不懂得拒绝……” 方寸心里想着,也不提醒,看热闹看的很开心! 饭罢,自然又是方二公子与孟仙子花园散步的时候,孟知雪见周围无人,方才转过身来,脸色凝重的向方寸道:“此前我依着方二公子的主意,在城中各大药铺,城外的坊市之上都布下了眼线与耳目,查点那些主要的几昧延年益寿药材走向,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方寸微微一怔,笑道:“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么?” “看出来了!” 孟知雪摇了摇头,道:“只是与意料之中不符,我着人盯了一个月有余,留意此类药材的流通,却发现,这些药材之中,倒有大部分,竟都是被吞海帮这等样的凶人买了去!” “又是吞海帮?” 方寸倒是微微皱眉,过了半晌,才问道:“你可知它们买这些药材做甚?” 小青柳独自一个,打探消息自不方便,但方寸相信,孟知雪在这一块,应有别的安排。 “我着人打探了一番,倒也渐渐搞清楚了!” 孟知雪叹了口气,道:“城北四五十里外的村镇之中,前几日起,城北闹起了一场大瘟,流民百姓,死伤无数,我们盯着的这些延年益寿的药材,恰是治瘟药方的主药材之一,这以吞海帮为首的恶匪妖人,惯会囤积药材,以谋高利,想是要借着这场大瘟,发一笔横财的……” “大瘟?” 方寸听了,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闪,道:“死了很多人么?” 孟知雪脸色稍有黯淡,道:“据说是尸堆如山,臭闻十里,唉,我已经着人去相助……” 方寸静静的听着,她后面的话,却没有入耳。 只是沉吟了半晌之后,才轻轻摇头,道:“可惜了……” 孟知雪点头道:“确实,只是暑气正盛,恰是瘟气横行之际,我们也……” 方寸打断了她的话,轻声叹道:“你说一场瘟气,便会夺走这么多普通百姓的性命,比那炼人丹的妖人都要厉害十倍,百倍,这岂不是浪费了么,若是早知如此,还不如将这些会死在了瘟气之中的百姓,给那些人去炼人丹呢,好歹不算浪费……” “你……” 孟知雪听得方寸如此说,怔了一怔,旋及柳眉倒竖。 “方二公子,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么?” 她玉质一般的脸上,都已透出了一股子红晕,愤愤道:“你这人说话,实在是……” 说着话时,已满面愤意,准备离去。 倒是方寸,只是在她身后,笑吟吟的看着她。 “一!” “二!” “三!” “……” “……” 刚被惹怒,想要离去的孟知雪,忽然微微一怔,转过了身来。 她面上,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呆呆的看着方寸道:“这个……不会吧?” 方寸只是淡淡笑了笑。 第六十八章 茶寮老板 孟知雪急急的走了,比来时还要着急。 方寸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暗示,怕是连夜就会赶去城北瘟气横行之地。 慢慢转过身来,月光洒在脸上,他的神色也出现了一抹冷怒…… 妖邪害人,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本以为这人魈在南山炼人丹的事情被发现之后,起码会消停一阵子,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便又出手了,想要炼人丹,最难得便是掳人,这柳湖城百姓虽然多,消失一个两个,三五个,不算是什么引人注目的大事,可是想要炼一炉人丹,却非得需要短时间内,便掳走二三百人不可,尤其是在之前闹了那么大场风波的情况下,如何能够避得旁人耳目? 还有什么,比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瘟更好的障眼法? 盛夏时节,大瘟盛行,会死很多人! 而最可怕的,还不是死人,而是惊慌的百姓,必然会出现惊慌混乱,甚至是四处迁徒,彼此难顾,若那人魈在这混乱中趁机掳人,区区三五百人,又如何能够被人察觉? 只是,炼人丹便已是邪事恶事,竟还要为了炼人丹,不惜害死十倍于人丹的百姓? 方寸是有前世经历,见多了光怪陆离的,不是那等迂腐之辈,但如今心间还是有些隐怒。 这世道,竟可以乱到这个样子吗? 人命,就这么不值钱? …… …… 离开花园,方寸找到了老黄管家,吩咐道:“明日多购些药材,若实在买不着,便将我买来的炼气丹拿些,找药师定了药方,再寻些人手,去城北瘟气滋生之地,支一顶帐篷,煎些药汤子分给那些流民百姓,咱们方家是柳湖城的大善人,这时候可不能不露面!” 老黄管家顿时明白了方寸的用意,忙忙去的做了,不论是大公子死之前,还是大公子死之后,但凡有这等瘟气或是旱涝灾年,方家一直都是反应极快的,这些事也早做得熟了。 而第二日来了书院,方寸便也直接向蓝霜先生告了假,讲明原委之后,蓝霜先生痛快答应了,看看学亭之内,这时候学子倒是少了好几位,每逢有这等灾情出现,书院反而是鼓励学子们前去行医救人,当然,也不是所有学子都去,还是有大部分只为修行,不理俗事的。 当天下午,方家的篷子便已经支起来了,老黄管家不但让人请了郎中问诊,煎药汤子分发,还设了粥篷,分给饥民,只不过,期间也难免向方寸抱怨了几句,如今这城里治瘟的药材,都被那些黑心的药铺给大批买了去,外面的一时运不进来,只能高价向他们买。 仅如今煎药的这些,就被他们赚去了四五千两银子呢! 呸! 城守也不管管! 以此方寸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他来到了此瘟气横行之地后,遍目看去,也是心生凄凉,只见这前后数里之内,已到处皆是一片惨淡,瘟气不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传起来的,染瘟而病者,便是四肢体弱,畏寒打摆,还有腹泻晕吐,倒不是人人皆致命,只不过,对于这些本就衣食无着的百姓来说,一人染病,便无法劳作,本就缺衣少食,这一倒下,下场其实也就与找死没有区别了。 如今,别看柳湖城还没有受到惊动,该吃吃,该喝喝,该看热闹的看热闹,但在这城外流民聚集之地,却已不知病死了多少人,一批批的尸首用大排车运到了义庄去,更有一些,直接扔在了乱葬岗,埋都不埋,凭白的便宜了那些专爱拱土撞棺材掏死人肠子吃的野狗。 更有许多百姓,眼见瘟气益盛,早就拖儿带女的,远远的逃了开去,或入深山,或去其他的郡县求命,只不过,大夏不许大批百姓迁徒,早有缉捕司在外围封路,况且周围多深山野岭,蛇狐精怪,便是逃出去了,又有几个不会死在半路上,几人讨得活路,也很难说。 方寸来到了这里,便已看到此时已经有不少柳湖城里请来的郎中,或是世家豪绅谴来的家仆家奴,煎治药汤,救治百姓,更有一些书院学子的身影夹杂其中,但却也冲不破此地的沉沉死气,就连那空中的日头,仿佛也在这里显得有些苍白而黯淡,蔫蔫的没有生气。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方二公子来了,自然不会太深入疫气之地,他只是远远的打了个转,便已坐着马车回来,却也没有回方府去,而是来到了城外小道上的一处茶寮之间。 茶寮不大,只有一间小小的茅屋,外面搭了个草篷子,遮挡日头,横七竖八,摆放了四五方粗木案子,每方案子旁边摆了几条板凳,卖的也只是些乡间野茶,粗糙点心,专是给那些行商旅人歇脚休憩用的,在这野草连天的乡间小道旁边,倒是显得清幽而静寂。 茶寮老板是个看起来三十许的男子,模样清雅而冷俊。 他却不像其他的乡间茶寮一般搭着围巾,跑来跑去伺候,而是穿着一件看起来普通,实则用料考究的黑色长袍,剪裁极其合身,头发整齐扎起,两鬓齐整,就差一顶束发冠了。 这时候正躺在了茶寮边一张干净竹椅上闭目养神,脚边有一只小奶猫在摁着两条狗抓挠。 “老板,上茶!” 方寸挑了张干净的板凳坐了,敲着桌子叫道。 那茶寮老板睁开眼来,慢吞吞起了身,给方寸拿来了一只茶壶,并两只茶盏,轻轻放在了他的身前,便又回去休息,可以注意到,他十指修长有力,指甲剪的极为干净。 方寸自己倒了一盏茶喝了,茶水已冷,他也不在意。 坐在这茶寮之中,倒是恰好可以看到那瘟气之地灰蒙蒙的场景,染了瘟气的百姓枯坐一地,双目无神的等死,各色人等则匆匆来去,忙碌不堪,他细细看了一会,倒是看到了南山盟里的几人身影,像是在帮着百姓们治病,但每个人都警惕的看着周围,像是在等什么。 “你只是这般坐着,怕是没什么用处!” 那打着瞌睡的茶寮老板,头也不抬,慢慢悠悠,说了一句。 方寸转头向他看了过去,笑道:“秦老板知道我是过来做什么的?” 那位姓秦的老板淡淡道:“这场瘟气是妖气引动的,哪里有妖气,哪里便有你!” 方寸笑道:“秦老板似乎看出了什么,可否指条明路?” 秦老板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轻轻点了点身边的案几。 方寸都不由得苦笑,叹了一声,道:“秦老板什么都好,就是要价太贵了!” 秦老板不动声色,只见他脚下那两条挨打的小狗已经将猫掀翻在地,准备报仇了,就轻轻一脚将小狗踢在一边,道:“免费的消息倒是可以给你一条,若真有人想炼人丹,那么便须得注意,人丹炼成时,会大放精芒,数十里内都看得见,百里之内,炼气士皆可察觉!” 方寸暗暗点头,这也就是说,对方若真是在炼人丹,那么炼丹的地方,便只有挑选一些合适逃走的地方,或是像之前那样的深山,或是某些便于遁走的边角之地,惟有如此,才能在人丹炼成之时,立时携丹远遁,不被周围赶过来的书院及城守炼气士给困在里面…… 微微沉吟过后,他忽然笑道:“秦老板,我一直想问,你什么都懂,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位秦老板神色淡淡的道:“你照顾了我这么多次生意,还不知我是做什么的?” 方寸笑道:“你长的可不像是位刺客!” 秦老板道:“长的像刺客的刺客,都不算是真正的刺客!” 方寸笑道:“可你也分明不像是个卖茶的,虽然你长的不像刺客,但又像是一点也不在意掩饰自己的身份,只敷衍似的开了这么个茶寮……我真好奇,你平时接得着活么?” 秦老板不爱理他,过了一会才道:“你一人的活就很够我赚了!” 方寸撇了撇嘴,决定不再问了。 自从当年自己第一次让小青柳出来帮着自己找杀手除妖,结果这位“杀手先生”秦老板因为不满意自己开出来的价码,亲自跑到方府跟自己讲价的时候开始,他就认命了,方二公子躲在幕后做一位不露真容的黑手指挥别人伏妖这个计划,从一开始,便已经流产…… 所以从那之后,他干脆也不躲着这位秦老板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养神,一个喝茶看风景,静静的坐了一会,眼见得已然夕阳西斜,小道一边斜刺里钻进来了一个瘦削的身影,正是从温柔乡里被方寸临时拽了出来的小青柳,他向着秦老板小声叫了声“师父”,然后又向方寸道:“公子,南山盟那几位有动静了!” “找着了?” 方寸坐直了身体,微一沉吟,忽然眉头往上挑了挑,向秦老板道:“这个多少钱?” 逗猫的秦老板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个“五”字。 方寸道:“这位可十分厉害,不是之前那些狐妖邪修能比的……” 秦老板神色平静的道:“我论剑要价,一剑便是五千两,不会多赚你的!” 方寸怔了一下,比个大拇指,转头就走。 第六十九章 吞海帮老朝 方寸离了茶寮,坐上黑色马车,然后由小青柳赶着,沿乡间小道,往西南而去。 未多时,却在一块坡地上停了下来,静静等着。 方寸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能够看到前方小镇上,也有一个硕大的粥篷,扎在了一个农户庄子前面,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善人设在这里的,许是因为这里也不仅分药汤子治病,还支一口大锅熬粥煮肉,分给流民的缘故,来到这里拥作一团领药的百姓,要比别处更多。 方寸只是张得了一眼,便问道:“这里有什么问题?” 小青柳道:“回公子,这一处布施看起来正常,但人数却有些古怪,小的在这里数来着,一个时辰之内,过来的流民起码有七八十个,但是离开与留在这里的加起来却不足这个数,估摸有四五个人不见了踪影,而且我若记得没错,这不见了踪影的,还多是些年青女子!” 方寸相信小青柳的判断,当初小青柳出去帮自己找杀人,本就已经足够小心了,结果却被秦老板一路跟了过来,小青柳见状,立时便要挥刀抹脖子,以免泄了自己的底,结果被秦老板制住,连脖子都抹不了,一路拎着他到方宅,见到了当时只有十四岁的方寸,当面谈价,最后友好的定下了五千金一剑的价码…… 这件事,算是方寸与小青柳主仆两个的黑历史,抹不掉的。 也是自那时起,方二公子心目中那做一位躲在幕后指使别人杀妖诛邪自己做隐形大佬的计划彻底破产…… 但在别的事情上,小青柳还没掉过链子…… “炼人丹也需要挑选合适材料的……” “年老者,体弱者,病患深重者,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到自身的先天之气,属于人丹材料里面的劣品,若以人丹材料而论,不足三岁的童男童女最佳,先天之气最为纯粹,十八九岁的年青少男少女次之,炼出来的人丹药性最强,此人只选年青女子的话,这倒说明了他……” 依着小青柳之言,方寸心间慢慢判断:“比起南山时,挑选材料的眼光,倒是更高了……” 微微沉思,问道:“那个呆子也盯上这里了?” “一个时辰前就发现这里了,她们的本领还不赖……” 小青柳笑着道:“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们了,其他的事我也没打探!” 问得清楚了,方寸便留在了马车之中,静静的坐着,此地本来就停了许多马车,皆是城里过来行使自己善心的士族富绅们,或是他们的管家掌柜留在这里的,也丝毫不起眼,一直等到了晚间,马车越来越少,方寸便也让小青柳将马车赶得更远了一些,躲在了草从里。 夜色降临,那一处施粥的篷子也收了,隐约能够听见那施粥的人正在驱散周围的灾民,大声喝着,让他们快快滚去一边,想要治病吃肉了,明个一早再过来,再不走就打人了。 流民渐渐散去,万簌俱静。 “动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小青柳忽然低声说道。 方寸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然后发现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 小青柳忙笑着解释,道:“那边有动静,应是有三辆马车,从后门驶了出来……” 方寸点头,道:“跟上,但莫被他们发现,没问题吧?” 小青柳嘿嘿笑道:“这是拿手本事!” 黑色马车静静的驶了出来,不远不近悄悄的跟着,而在周围的黑暗里,似乎也偶有鸟雀惊飞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有些人在趁夜飞掠,追踪着什么,而这一走,便是几十里路,却已渐渐的赶向了柳湖城西方,有水气扑面而来,竟是已经愈发的靠近了柳湖那些码头。 “远离书院与城守,掩人耳目,方便遁走……” 方寸暗中思量着这几个重点,心里倒是慢慢的有了些把握。 远远停在了几株柳后面,方寸睁大了眼睛看去,依稀可见,周围人迹罕至,乃是一方野码头,只有荒草比人都高,而在草后湖边,则停着一艘巨大的舟船,船里也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在这湖面之上,乍一看起来,倒像是一只吃人的巨兽一般,给人诡异阴森之感。 “差不多到时候了……” 如今这场瘟病,其实已有段时间了,若依着对方每一天都能掳走十几个人算,这时候炼人丹的数量怕是已经够了,再不将他们找出来,没准对方真的可能把这颗人丹炼成…… 而他若在湖上炼成了人丹,立时借水遁而走,怕是也无人能抓得着他…… 岸边一人多高的荒草微微晃动,似乎有一行人,在穿过荒草,慢慢走向湖边。 不多时,那巨大的舟船,划动水声,像是要深入湖中。 一片异样的寂静里,夜色似乎都显得有些压抑…… “妖魔休走……” 也就在此时,忽然一声清叱响起,骤然间打破了周围的寂静,惊起一片飞鸟。 方寸与小青柳两个,立时皆来了兴致,伸着脑袋去看。 …… …… “哗……” 周围那看起来空空荡荡,惟有夜风吹拂的荒草从中,忽然有明光闪起,却是足有七八道符篆,犹如烟花一般冲上了半空,旋及大放光明,犹如阳光一般,将方圆百丈照亮。 “唰”“唰”“唰” 符光之下,周围树从荒草之间,忽然有数道人影飞了出来,分窜四方。 最首首一个,正是一位女子,身穿白色衣裙,借法力飞在半空,翩翩如仙子,正是孟知雪,这时候的她身后却多了一方硕大的白玉剑匣,凭添了几分英气,冷冷看向船上。 剑意凝聚,随时都会斩出。 也是与此同时,梦晴儿与雨青离两个现身,飞腾而去,霎那之间冲到了那舟船的左右两首,一个满面轻笑,眼波流转,一个五指虚按,法力横空,顿时将舟船甲板上的帮众制住。 而在下一刻,聂全背后背着高过他脑袋足有一尺的大刀,率着七八位书院学子大步向前奔去,来到了岩边,站作一排,同时捏印,激起了一身法力,那柳湖之中,顿时有滔天波浪,被他们的法力联手掀起,反向着岸边拍来,那艘舟船,顿时被波浪给推回到了岸边来。 刹那现身,配合有素,竟是倾刻间便将那一艘舟船团团制住。 “好手段啊……” 小青柳望着这一幕,已不由得惊叹起来。 方寸则是抓了抓自己的耳朵,心里感叹:果不愧是书院里普通级别的学霸…… …… …… “什……什么人?” 舟船之上,符光照亮,恰可以看到,上面皆是些身穿短打的匪帮帮众,身上皆有许多凶悍之气,只是书院学子出手太快,迅雷不及掩耳,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便已或是被孟知雪的剑意逼住,或是被两侧掠阵的梦晴儿与雨青离盯着,竟是全然来不及做出反应…… 明晃晃的雪亮剑锋,便指在自己脖子上,便是想动也不敢…… “尔等帮匪,借了瘟疫,掳掠百姓,意欲何为?” 岸边半空,孟知雪借法力飞在空中,像是踏着虚空,缓步向前,冷声喝问。 声音不大,却已传遍四方,威慑众人。 那些甲板上的匪帮,见着孟知雪明艳模样,竟是心间嘭嘭直跳,但又被她清冷如玉般的气机震慑,却是连看也不敢直看她,只是一个个双膝发软,想要跪倒,话都忘了回答。 “哼!” 但也就在此时,船舱之中,响起了一声冷哼,便如闷雷一般,驱散了船上压力。 “书院弟子好大威风啊……”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船舱里面,走出了一个身材壮硕,犹如铁塔一般的男子,竟是个赤着脊梁的壮汉,符光之下,可以看到他全身缠绕着一层犹如活蛇一般的黑气,游来游去。 目光阴瘆瘆扫过了周围,冷声道:“我吞海帮做些正经生意,你们也要插手?” 众书院学子见得此人现身,都不由得一惊,有识得他的,下意识叫出了他的名号。 “吞海帮老朝……” “魔头老朝……” 纵然他们皆是书院学子,天之骄子,见着了这柳湖城出名的凶人,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惊。 …… …… “唰!” 也是在这时候,后方的柳树林中,马车之中,方寸看到了老朝现身,神色已是微冷。 猛得放下了帘子,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低声道:“上当了!” 第七十章 有问题(加一更) “任你什么吞海帮或是何人,做出这等邪事,便是天理难容!” 而在此时,柳湖边上,众书院学子迎着那老朝一身的腾腾杀气,也不由得有些忌惮。若在平时,他们遇到了吞海帮帮众,也多半不会招惹,当然,吞海帮帮众遇到了书院学子,同样也会选择退避三舍,这时候眼见得其帮主都已现身,杀气弥漫,心下便不由得紧张。 倒是孟呆子孟知雪在这时候,反而一脸的冷清,分毫不惧,白玉飞剑回转,飘在了半空,而她足尖轻点,踏在剑上,整个人便如仙子下凡,裙裾纷飞,冷冷看向了湖中,声音清冷: “你们掳走的百姓,还不交出来?” “邪事?” 那吞海帮老朝面上露出了一抹冷嘲,笑道:“你们这些小娃娃,在说什么胡话?” “已做得这等恶事,还想抵赖?” 另一侧里,聂全挥起大刀,厉声喝道:“借着瘟气横行,劫掳人口,炼制人丹,早已被我们查得,一路追踪你过来,敢说这船上没有你们掳来的百姓?事到如今,还是快快将那些百姓交出来吧,但敢有半分抵抗,我等一道神符祭出,书院的先生们赶来可不需多久!” 其他众书院弟子,也皆缓过劲来,纷纷上前,厉声大喝。 更有人早已借着驭物手段,冲到了湖面之上,踏着湖水,拦在了船前。 若是这吞海帮想要借机突围,便要以死相抵。 “劫掳百姓?” 而那吞海帮老朝见着这等形势,居然面上没有丝毫惊慌之色,反而厉声大笑了起来,道:“若说百姓,我这船上,确实有不少,但若说炼人丹,这可就是书院学子含血喷人了!” 说着,忽然一声大喝:“领出来!” 众帮众听令,立时便从船舱之中,揪出来了一群惊慌的百姓过来,定睛看时,却见这些百姓,居然皆是妙龄女子,一个个穿着衣衫褴褛,神色惊慌,甚至还有些衣不蔽体,被帮众扯了过来,甲板上跪成了一排,望着周围又是神符,又是飞符,已然吓的花容失色。 而老朝则是面带笑意,悠然道:“而且这些百姓,那可不是咱掳了来的,而是白纸黑字卖身过来的,呵呵,城中闹瘟,粮食又不够,活也活不下去,不卖身却又怎地,去了临城的窑子里,好歹能有口饭吃,活了爷娘兄弟,至于炼人丹的事情,这又是怎么说的?” “自大瘟起,咱已经运走了不少娘们,都在其他地方活的好好的,不信可以去看!” “……” “……” “这……” 周围众书院学子听得他的话,顿时面面相觑,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一时间,倒是很难形容他间那种错愕之意。 看那老朝的样子,委实不像是在说谎,有忖无恐的神色是装不出来的,只是,倘若真的只是一艘贩卖这些贫家女子的舟船,那自己这些人大张旗鼓而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分明是为了擒那炼人丹的邪修,怎么倒撞上了吞海帮掳人炼丹? 若是吞海帮是在贩人,那炼人丹的邪修又在哪里? 左右对望,却无一人说话。 望着那甲板之上惊慌失措,衣衫褴褛的贫民女子们,他们皆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里。 他们本是挟一腔热血,满怀任侠之心而来,要揪出那炼人丹的妖修,岂料竟是撞破了这帮派贩卖女子的事情,诚然,此事也不是什么良事,天海帮贩卖良家女子,也是违令之举,可是这些女子毕竟自愿,而且与炼人丹的事情比起来,这件事也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哈哈,我才明白,书院学子大张旗鼓而来,原来是抢姑娘的……” “我倒不知书院学子管得如此之宽,竟连人家跑去别处做生意的事也要管?” “哈哈,素闻书院学子最爱斩妖除魔,如今倒是连劝人从良的缺德事也干起来了么?” “……” “……” 船上的朝海帮帮众见状,皆大笑起来,诸般嘲弄之言飞到了岸上。 而在甲板之上的老朝,则是缓缓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冷声笑道:“诸位书院高足若不信,大可以上船来瞧上一瞧,看咱这船里有没有炼丹的鼎炉,再不济,你们怀疑是哪个被咱炼成了丹,只管说出名字来,但凡我吞海帮接触过的,是死是活,人在何处,我皆说给你听!” 一句话更是说的书院学子满面羞怒,下意识的向孟知雪等南山盟五子看了过去。 …… …… “老朝有问题!” 而在此时,柳树后面的马车里,方寸眉心已然凝起。 自从老朝坦然现身,从容淡定的面对书院学子之时,他便知道事情不对。 倘若这舟船之上的女子,真是为了炼人丹,那老朝逃都来不及,又怎敢于人前露面? 就算他是吞海帮帮主,就算他背后有靠山,与人丹牵扯上了关系,也是死路一条。 不说书院与城守,光是那些江湖中人,便不会放过他! 方寸几乎是一霎之间,便已想到了这一点。 此前的方向是对的,在经得自己提醒之后,孟知雪便已经着人过来打探,也正是因为发现在这瘟气横行之地,有许多百姓莫名其妙的失踪,这才坚信了这场瘟气,与炼人丹的妖修有关,因此发现了这鬼鬼崇崇,掳掠百姓的人之后,便立时一起拥了上来,准备拿个铁证。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吞海帮的人,竟不是掳人,而是贩卖这些瘟病中遭难的女子来着? 只是巧合么? 不可能! 方寸明白,若是吞海帮只是为了贩卖女子,那在如今这个世道,完全没有必要搞得这般偷偷摸摸,甚至可以明目张胆的去签卖身契,直接把告示贴出来,都不知会有多少人主动找上门来,他们却搞得如此神秘兮兮,倒像是万船小心,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一般…… 只有一个答案,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转移这些书院学子们的注意力…… 再加上,之前这吞海帮大批购买药材,高价争夺宝参,方寸已可断定一件事情! 这吞海帮与那人魈,绝然断不开关系! 平静的坐在了车厢之内,方寸指节无意的叩着车厢,心间念头开始飞快转动…… “老朝在这时候,故意戏耍书院学子,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们察觉到了这些学子在调查着什么,所以也担心被他们坏了好事?” “戏耍这一次,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一是给众人留下一个书院弟子只会多事,小题大作,惹得众人面前皆不好看,便是再有什么发现之时,别人也不会再如此相信这些书院的学子?又或者是,打消书院学子的积极性,希望他们就此放过了这场瘟病之中的猫腻?再或者,只是为了争取多一点的时间?” “难道说,那人丹已经快要炼成了,惟恐被学子们打扰?” “若是如此,吞海帮必定会激得这些学子们出手……” “……” “……” 就在方寸的念头于心间闪过时,便见得那一方岸上,察觉了自己被人戏耍的学子们,已然愤怒的大叫了起来:“王八蛋狗东西,怎敢如此猖獗?” “纵是你没有炼制人丹,但趁着瘟气,拐卖良家女子,难道便是什么好事不成?” “杀了这群狼心狗肺的混帐……” “快快放了那些苦命的女子……” “……” “……” 而老朝迎着一众书院学子的喝斥,脸色却是愈发的玩昧,隐含讥诮。 轻轻抬手,却是制止了身后想要反骂回去的帮众,冷声笑道:“不过是几个黄毛丫鬟而已,我吞海帮还没有这么小气,既然书院里的学子们想要,那便送给你们就是……” 说着话时,神色一冷,忽然大手猛然一挥。 甲板上的帮众们见状,立时会意,忽然同时冲上前来,纷纷抬脚踹去。 哗啦啦…… 那些甲板上跪作了一团的女子,顿时被他们一排排踹进了湖水之中,纷纷尖叫哭喊。 众学子顿时满面惊怒,热血盈脑。 …… …… “吞海帮果然在有意拖延时间,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望着这一幕,方寸眉宇之间,已是一片冷意。 “只是,那炼人丹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他们,究竟是怎么将人掳走的?” 第七十一章 狡诈心思 “该死的混帐!” “吞海帮一群匪徒,竟敢如此张狂?” 不出所料,眼见得吞海帮帮众嚣张凶残,竟将那些本就柔弱难当的女子们踹进了湖水之中,声声哭喊,拼命挣扎,而那些帮匪却在船上大笑,一众书院学子,也立时被挑起了怒火,纷纷大骂着,身边或是飞剑,或是飞丸,便如流星一般,唰啦啦向着舟船之上打去,就连一边的聂全与鹤真章等人,也已按捺不住怒火,一个挥刀向前斩来,一个打出三道金光符篆! “这……” 甲板上的众帮众见状,心下还是有些惧的,下意识便后退。 “哼!” 可也在此时,老朝望着书院弟子出手,却是冷哼一声,忽然周围凶气一荡,他体表那些游蛇一般缠绕着的黑气,骤然之间激荡了起来,凶风无尽,居然直冲天际,犹如在他头顶之上,化作了一团乌云,而那乌云满蕴煞气,便如有自己的生命,隐然化作虎首形状。 老朝五指张开,猛然握拳。 嘭! 随着他的动作,那虎首张开血盆大口,无声嘶吼,煞气滚滚卷向四方,周围那些各自施展法力,将这舟船团团困住的书院学子,立时如遭重击,身形急颤,踉跄着向后退去。 而后老朝挥拳,以血肉拳头,迎上了聂全凌空挥出的刀光,只听得一声脆响,那刀光竟已被他的拳头硬生生打碎,七零八落,而与此同时,鹤真章祭出的三道金光符也到了,老朝却是头也不回,拳锋横扫,那三道金光符顿时满布煞气,反而以更快速度向鹤真章飞来。 鹤真章脸色大怖,急急后退,眼见着便已躲避不开,却忽听剑吟大作,一道雪白玉飞剑出现在身前,剑意激荡,倾刻间便将那三道缠满了煞气的金光符从中削成了两半。 而在此时,孟知雪已身边剑光大作,背后剑匣之中,一道剑光飞掠而来。 老朝本已走到舟首之前,似乎还想向书院弟子下手,可是那飞剑来的极快,他却也不由得神色一凝,双手握拳,便听得周围狂风大作,似乎夹杂着猛虎厉啸之声,身边游走的煞气,倾刻之间交织而出,却在他身前化作了一面黑色的虎头盾牌,迎向了斩来的飞剑…… “叮” 一剑斩落,被弹了出去。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孟知雪手捏剑诀,遥遥一指,身后白玉剑匣之中,竟尔接连不断,一道又一道的雪白长剑从剑匣之中飞了出来,几乎连成了一条白线,急急向老朝斩去。 旁人御剑,多是一道,两道,三道以上,便容易控制不好。 殊料孟知雪这剑匣之中,居然一连飞出了十几道飞剑,每一道蕴含的法力都极强。 “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而清脆的响声响起,老朝身前黑气不停被斩,愈发薄弱,已近乎消散。 他分明也有些诧异,撑过了最后一剑时,身前的虎头盾便已消散。 而孟知雪斩出的飞剑,却已经在此时兜转而回,于她身边散开,犹如一柄展开的扇子,剑身皆在轻微晃动,身边法力凝聚,像是在不停的加持于剑上,力量已是愈积愈强…… 看起来,她还有余力,再斩出第二片剑雨。 “仙子真要斩我?” 老朝扣住了腰间的一块白骨,望着孟知雪,冷冷笑道。 孟知雪面如白玉,冷清坚毅,身边剑意愈来愈浓:“你这等妖人,斩了亦是功德!” 老朝目光一寒,笑道:“依大夏律令,便是我犯了事,也该由城守斩我,仙子想要代劳?” 面上的笑意,倒是愈发玩味:“若这样做,仙子与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有什么区别?” “你……” 孟知雪似乎气极,但飞剑晃动。 但她看了一眼湖里挣扎着的女子,却还是咬牙道:“你们先去救人……” 周围众学子闻言,虽然眼中皆是愤怒,但见那些被踹进了湖水里的女子们仍然在挣扎哭喊,有些不会水的,这时候已命在旦夕,刚才老朝出手,他们也不敢靠近舟船,这时候好容易见得老朝收了手,便也急急冲上前去,将那些在水中挣扎的女子们救上了岸来。 而望着这一幕,老朝与他身后的帮众,尽皆大笑,似乎十分欢愉。 孟知雪望着他们的猖獗模样,厉声喝道: “莫以为我不知你与那妖人的勾当,待到揪出了那妖人,便是你吞海帮覆灭之时!” “哈哈,那就等仙子找出来再说吧!” 老朝哈哈大笑,竟像是已经承认了自己与那妖人有勾结,浑然不当回事。 而在孟知雪的冰冷笑意之中,他则是大手一挥,大船驶动,渐往湖心里驶去,那些帮众似乎是故意激怒这些书院学子,一个个大声笑了起来,便如一众夜枭,在黑暗的湖面之上传出去了好远,还夹杂着些许讥讽:“书院学子们果然威风大,要把我们杀光了呢……” “哈哈,若不是有个好爷娘,比我们又能强到哪里去?” “尤其是这南山盟,据说是要学那仙师方尺呢……” “哈哈,仙师方尺都死了,他们这些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走喽,炼人丹去喽……” “……” “……” 听着那些笑声,孟知雪已是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心间满满皆是挫败感。 而众书院学子,同样也是憋闷至极,满面愤怒。 刚刚下水救人,他们也溅了一身的水,这时候湿淋淋的,尤其狼狈。 他们皆是书院学子里面的佼佼者,皆是效仿仙师方尺,心怀热血的人…… 可谁能想到,遇着一个吞海帮,便被耍的团团转,哪有半点天之骄子的风度? 可是如今,临头一盆凉水,却已泼得他们心灰意冷。 心里,着实有着太多的不甘,但是再不甘,又能怎样,直到现在,他们心里都是糊涂的,他们也有不少人猜到,这老朝或许真与那炼人丹的有勾结,或许那妖修,确实借着这场瘟气,掳走了不少百姓,甚至可以感觉得出来,老朝似乎是在故意戏耍他们,拖延他们的时间…… 可他们没有办法,想不到那些人被掳去了哪里……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甚至是数十个,数百个人,他们是怎么把人掳走的? 怎样才能在人眼皮子底下,做到掳走这么多人的? …… …… 也就在书院学子们皆陷入满腔疑惑,不知所己,只能抱着满腔不甘看着那吞海帮的大船远去之时,方寸也正坐在了车厢里面,平静的思索着这个让人有些头疼的问题…… “有不少书院学子与炼气士,出没在这瘟气横行之地,求治百姓,也能算得上是人多眼杂,以对方小心程度,并不敢施展摄魂法来掳人,不然很容易被其他的炼气士看破……” “他们急于炼成第二炉人丹,掳走的人数也一定极多!” “不惜掀起大瘟,便说明他们心思焦迫……” “那么,他们怎么做到既掳走数百大活人,又不引人注意,还不让人察觉?” “……” “……” 他又想起了秦老板对自己讲的话:人丹成时,精光四射,光耀万里…… 所以,对方的炼丹之地,应是在一个隐秘之地…… 慢慢想着,他忽然眼神微微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眉头微展,看向了小青柳。 “提醒他们一下!” 小青柳听了他的话,也顿时吃了一惊,急忙钻出了车厢,扯着嗓子大叫。 “不好啦,城东义庄里有死人复活啦……” …… …… 一声大叫,打破了夜色里的寂静,也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 无论是书院众学子,还是舟船上的吞海帮帮众,皆是不由得微微一怔。 旋及,孟知雪面上很快露出了一抹惊怖之色,急急向着义庄方向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老朝的脸色,则已变得无比阴沉,满面杀气。 “坏了!” 第七十二章 给我回来 “义庄?什么鬼?” “死人复活,难道是有尸妖作祟?” “不会吧,瘟气横行,妖邪出没,竟又闹起了尸祸?” 听着那夜色里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叫,周围众书院学子与吞海帮帮众皆是大吃了一惊,倒是有大多数人全未反应过来,还以为又出了什么祸事,急急的转头看向周围看去。 而在这一群人里,孟知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忽然急声厉喝:“妖人在义庄!” 声音未落之时,便已顾不得再多说,纵身踏剑而去。 而其他的书院学子,则是明显愣了一会,旋及不少人醒悟过来,雨青离、聂全、梦晴儿、鹤真章皆是纷纷脸色大变,急急纵身而起,一边安排飞腾之法够快的学子回书院去报信,一边纷纷腾空而起,不惜消耗法力,急急的向着孟知雪飞掠的方向赶了过去…… “可恶……” 而在此时的柳湖之中,同样听到了那一声大喝的老朝,则是满面煞气,望着众学子尽皆冲向那义庄的一幕,他也下意识双足微动,便要赶上岸去,只是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望着那岸上浓重的夜色,他的脸色,倒似比夜色更为深沉。 “大当家,这是出了什么事?” 其他的帮众,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皆簇拥了上来询问。 “无事!” 老朝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摇头,然后担忧的向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低低沉叹。 “我能做的,都已做了,望主人一切顺利……” 他在心里说着,然后命帮众加快速度,快些离开此地。 …… …… “公子,那妖人真是通过义庄将人掳走了的?” 而在这时,小青柳也已钻回了马车,快速驾起,趁着夜色,向城南义庄赶去。 直到此时,他都不知道公子是怎么猜到的,又猜的对与不对。 “只有这一个办法!” 方寸撩开车帘,看着远空里书院众学子腾空而去的些许灵光,眉头紧紧凝了起来,低声道:“那人魈要炼人丹,便需要掳走百姓,又不敢惊动旁人,所以他们便借了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如今瘟气横行,死者众多,皆一车一车的拉走,或是送去了义庄,或是直接抛在了乱葬岗,活人如今尚且顾不上,又有几个还能顾得上那些已经死了,孤苦无依的人?” “只要他们混在分发汤药的人里,在药中动些手脚,便可以将人迷倒,甚至依着炼气士的手段,完全可以让人与死人一般,看不出破绽,再混在尸堆里,公然运往义庄……” “而在义庄之中,救治回来,炼作人丹,又有谁能发现得了他这手段?” “又有谁能想到问题不在活人身上,而在死人身上?” “……” “……” 心里默默的想着,他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只希望,还来得及吧?” 算算瘟气横生的时间,他担心,这人丹,怕是快要炼成了…… 马车已经驶得极快,但方寸终究还是坐不住了,一猫身从马车里面钻了出来,大袖一抖,施展腾空之术,身形顿时冲到了半空之中,而后踏着虚空,转化法力,急急向前赶去。 柳湖城有义庄三四个,最大,又离瘟气之地最近的,便在城东。 急急赶得半路,他已隐隐看到了前方飞掠的书院学子背影,最前面的一个,正是孟知雪,她脚踏飞剑赶到了那掩映在一排槐树中间的义庄周围,搭眼看去,便见这义庄静悄悄的,周围数里之内,都没有半个屋舍百姓,又背靠深山,在此炼丹,正是一个绝佳之地…… 御剑而行,在最前面的孟知雪,来到了近处时,便已放慢速度,遥遥挥手。 那些紧随她而来的书院弟子会意,便也都悄无声息的散开,奔向四面八方,将这义庄包围在了里面,然后孟知雪身形落地,站在了那义庄的大门前,深吸一口气,便向前走去。 众学子在此时,皆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每个人都紧张的看向了孟知雪,看着她即将按在那扇义庄木门上的纤纤素手…… “哗啦……” 也就在这一霎,还不等孟知雪推开义庄大门,忽然之间,整个义庄里面,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道道诡异至极的阵光冲天而起,升腾在了半空,那义庄大门,直接被撕裂,一股子凶狂的黑雾狂涌了出来,首当其冲的孟知雪,刻不容发间将剑匣挡在了身前。 旋及,她身形也被推得急急向后退去。 “果有妖魔在此……” 周围众书院学子见状大惊,纷纷厉声大喝,各展手段,冲了上来。 一时间虚空里金戈之声大作,剑光、宝光,耀亮了一地。 “小儿辈毁我大事……” 也是在这时,那义庄里,却是响起了一个异常嘶哑的声音,里面似乎夹着无穷无尽的悲恨之意,那义庄里升腾起来,涌向四方的阵光,恰好便将那些围在了义庄周围的学子们攻势抵住,甚至还将他们冲了一个七零八落,而在乱象里,已有一道黑雾冲冲到了半空。 隐约可见,那黑雾里,有着一道模糊身影存在。 遍目四扫,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目光里那不甘而又愤怒的神色,一咬牙,便要急急遁走。 “妖人休走……” 周围众学子被那义庄里面爆发了出来的阵光冲散,已无暇顾及,眼见得被他逃走,却忽地斜刺里响起一声厉喝,一道剑光森森然斩到了身前,剑意之凌厉,竟逼得他身形一缓。 孟知雪在此时,赫然已冲到了半空之中,面如寒玉,御剑斩来。 “凭你也想拦我?” 那从义庄里冲了出来的黑影声音惊怒,却又夹杂了些不屑,森然厉喝,抬手间数道金光向着孟知雪打了过去,势如闪电,又迅又疾,孟知雪的飞剑与对方打出的金光相撞,便已然被撞得龙吟大作,跌落了虚空,紧接着,对方大袖一扫,一道雄浑法力排山倒海般压来。 只一出手,便可以察觉,对方修为深厚,竟是筑基境炼气士! 孟知雪咬紧牙关,剑匣之中飞剑接连飞出,于空中连成一片,狠狠绞碎了那道法力。 但是以她修为,接下这一击,甚至在这一击之下不死,便已极难,又如何还能再缠住对方,眼见得那道黑影森然冷笑,身形直遁夜空,急急的向着义庄旁边的山里冲了进去。 “孟师姐……” 周围书院学子们见到了孟知雪被击退的场影,纷纷赶上来大喝。 “莫要管我,一定不能被他逃了……” 而孟知雪则深吸一口气,沉声大喝,御剑而起,急急向着那黑影逃去的方向追去,众弟子也反应了过来,便急急忙忙,各展手段,咬紧了牙关冲向山中,只想缠得那妖人片刻。 一边追,一边心间大急:“怎地书院先生们还没到?” …… ……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么?” 方寸落在后面,更是只看到了众人追逐而去的身影,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他持了旧伞在手,缓步走进了义庄,却只见得一片惨淡,周围竟伏尸一地,也不知有多少尸首,有的已经腐烂,也有的像是新死,脸上血色都还没有退去,临死前的表情,各有不同,僵在了脸上,无神的望着义庄上面那四角的天空,让人感觉到了一种无言的惊怖。 而在这义庄中间,则放着一个黑色的怪鼎,上面的妖纹,正与之前见过的相同。 如今怪鼎仍打开着,想是对方仓促之间逃走,无暇顾及。 方寸向鼎中看了一眼,便只见鼎内有如之前见过的人丹一般,丹呈人形,浮浮沉沉,只是之前方寸见那一颗人丹时,已经是死物,这一颗却还活着,散发出了无尽妖邪之气。 那上面的气息,竟似有自己的生命,在渴求更多的生气…… “只差一步,便炼成了……” 方寸看着鼎内的丹,眼神里闪过了一抹冷意。 若在平时,提起人丹,他还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可是如今,看着周围这倒了一地的死尸,这里面有男,有女,多是年岁不大者,甚至还可以看到里面有着几个最多也只有五六岁的孩童,他们皆如药渣一般,被堵在了义庄里,面上,皆是已经凝固的惊怖表情…… 方寸眉头紧紧凝了起来。 平时隔了一层,说起所谓的对他人命运的怜悯,同情,总是不够真切,更无法感同身受。 但亲身处于死尸之中,却能感受到冤魂在哀嚎…… 不对,这些人被夺先天之气,炼成人丹,连冤魂都做不成了! …… …… “炼人丹者,果然可以被称之为人魈!” 方寸眉宇之间,也涌起了冷意,看向了远空。 那黑影与众书院学子,这时候皆已走的连影子都没有了,虽然孟知雪与书院学子们拼了命追,但刚才便可以看得出来,那黑影与他们的修为相差甚远,凭他们的本事,根本不可能追上,最为让人废解的是,书院与城守那边应该已经得到了传信,但高手还没赶过来…… 难道就真个被那妖人逃了? 方寸的眉眼之间,闪过了一抹森然冷意。 若是被你逃了,岂不是还要再找机会炼制人丹,岂不是还要再害更多的人? 为了这一炉丹,都不惜掀起一场大瘟,那下一次,又会做什么? “如何能被你逃了?又凭什么被你逃了?” 如此想着时,他没有追出去,反而微一咬牙,一步踏上,来到鼎前。 “给我滚回来!” 无声低喝之中,他一抖旧伞,抽出了银蛇剑,割在自己掌间。 鲜血淅沥,洒在了鼎中。 先天之气三寸三分三厘的血。 先天之气如玉质,每纯粹一分,便难得十倍! 这是他饱满先天之气的血,只此一滴,却比寻常百姓十人百人都更有用。 鲜血滴在了丹上,这粒即将被炼成的人丹,立时精光大作。 百里之内,人人可察! 第七十三章 天罗地网 即使提前得到了秦老板的提醒,知道人丹炼成之时,会有异象出现,方寸也没想到,这异象竟是如此惊人,小小一粒丹上,竟是忽然之间,便绽放万丈豪芒,倒如鼎中忽然出现了一颗月亮,光华流转,映照虚空,蓬勃生机自鼎中逆冲而上,直印在了虚空云气之间。 整个柳湖城,也不知有多少人都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光芒,更不知有多少炼气士,在这一刻都觉得心血来潮,仿佛内心里有某种本源气机,忽地被引动,按捺不住胸中之气! …… …… “那人丹成了?” 不仅是这柳湖城里的百姓与炼气士们,就连刚才那夺路而逃,如今已掠出十几里的黑影,也陡然大吃了一惊,他本是已经心生绝望,愤恼之下,只得先保命,但是心里那种不舍与不甘,委实不是一言可明,冷不丁的,忽然察觉到了身后那冲天而起的精光,整个人却都愣了。 “怎么会,明明还差了最后一步,十几个人的先天之气……” 第一时间,他感觉到的只是难以置信,想不通里面的关节。 但紧接着升腾起来的,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狂喜:“人丹成了,作不得假,无论是那精光还是气息,都无法做得了假,那是一枚已经炼成的人丹,而且是品相最好的人丹……” 这一发现,使得他整个人,都几乎失去了理智。 微一咬牙,他忽然折身而回,急急向着义庄之内扑将了过去。 他自己亦是知道,如今反身回去夺丹,有多凶险。 可是他顾不上了! 他太知道,炼这一炉丹有多凶险,多艰难,从重制丹炉,再到以各种手段,不惊动城中炼气士,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掳来足够的凡人,再到收集足够的宝药灵药作为辅药,再到精心炼制每一步,他甚至不知道,这一炉丹再失败的话,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炼一炉…… 正是抱了这种想法,哪怕他已遁入了深山,眼看着便可以逃出生天,可是他也终于顾不上,决定回身搏上一搏,身形如一道流烟,霎那间便横掠数百丈,急急向着义庄扑来。 “人丹炼成了?” “不好,那妖人杀回来了……” 而在此时,孟知雪等人拼着命要去追杀那炼人丹的妖人时,却也冷不防被身后冲天而起的精光所慑,心神微乱,意识到了这件可怕的事情,但还不等她们心神调整回来,便忽见身前一片黑雾临身,遮蔽了一片虚空,而在那黑雾之中,一道黑影犹如闪电,冲了回来。 “他要夺丹……” “拦住他……” 众书院学子,或说南山盟学子,尽皆大喝,迎着那明显修为超过了他们许多的黑影,居然不避,反而一个个咬紧牙关,施展出了自己最强的手段,急急向着对方迎了上来…… 对方想要夺丹,他们竟也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将对方拿下。 起码也是缠住他,不教他逃了! “唰”“唰”“唰” 孟知雪的飞剑,倾刻间化出了十几道剑光,交织在了虚空之中,横在那黑影身前,而在她身后急急赶来的鹤真章、雨青离、梦晴儿、聂全等人,也都怒喝连声,有的朱笔连挥,荡出了七八道神符,有的拼尽全力,将驭物之法施展,法力顿时铺满了黑影身前整片虚空。 也有的嘴唇都快咬出了血,将摄魂法施展了出来,想要影响那黑影的意志。 “滚开……” 可是那黑影迎着这些书院学子的攻势,却只是尖声冷喝,亦像是动了真怒,袍袖一挥之间,便已荡起层层黑雾,格挡住了孟知雪的剑光,而在这层层黑雾之间,居然还有数道金光交织,诡异如闪电,飞快的冲到了每一位书院学子的身前,赫然是一只一只的金色甲虫。 挟奇毒,又势若闪电,不输飞丸,一瞬间便将诸学子逼入了险境,大叫着退开。 尤其是孟知雪,若不是雪白脖颈之上一根红绳系着的小巧玉坠忽然碎开,荡起一层乳白色光华,将那金色甲虫给撞了开去,她甚至会被这甲虫直冲到了额头,脑袋撞个大洞。 但也是因此,他们每个人,都已被这黑影逼退,趁机向前掠来。 黑雾腾腾,影若流光,已然来到了义庄前面。 望着那义庄之内升腾起来的精光,黑雾里面的双眼,似乎也迸发出了无尽的惊喜之色。 但也就在这一刻,周围的黑暗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叹息。 轻轻幽幽一声叹,仿佛是从极远的方向传了过来,这黑影却忽然身躯陡震。 他猛得抬头看去,便见那深沉的夜色,仿佛变成了无形的潮水,在这时候被搅动,无声无息的打着漩儿,向四周散去,而在这夜色之中,则已多了一道缓缓踏着虚空走来的人影,那人是一位身穿古袍,板板正正,头戴高冠,座下却骑了一只高大妖异青羊的男子。 书院院主,公羊偃青! 他速度也不很快,但是在这黑影看到了他的时候,却已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向前涌了过来,像是夜色皆变成了有形有质之物,一层一层的卷向了他,蚕丝一般,要将他缠在其中。 “可恨……” 这黑影尖喝,哪怕他距离义庄已只一步,那颗人丹仿佛触手可及。 但在这时候,他心里却明白,自己没有机会迈出这一步了,若是迈了出去,只会坠入对方的神通里,全无还手的余地,因此他只是厉喝一声,挟着无穷无尽,无法形容的不甘与愤怒,急急的后退,身周黑雾荡开了对方的神通,然后纸鸢一般,快速的向着后面退去! 他运转了极速,一退之间,便已是数十丈,似乎很快便可再度遁入深山。 但也就在此时,身后忽然有破风声响起,他心里一惊,急急转过了身去,便见一道流光向自己斩来,一霎那间,他身边所有黑雾涌向那道流光,勉强将流光推得偏移了稍许,自己则借着这电光石火的一线机会,急急折身闪躲,终于堪堪避开,见那流光,竟是飞剑。 钟越老先生踏着虚空赶来,神色冷漠:“妖人,还想逃么?” 黑影大惊,愈往北去,便看到大袖飘飘,以蓝霜先生为首的几位教习也已然到了。 他心思急转,要往南去,却感受到一股强横气机冲天而起,挟杂着腾腾神意,交织如大网,便知道南边没有任务机会,城守一脉的炼气士,已经将南边所有的道路封死了…… 天罗地网已布下,自己便在网中! 或许说,自己本有机会逃走,但在人丹一成,贪念升起时,便已注定如此! …… …… “结束了……” 而在眼见得各方势力都已现身,将那人魈困在了中间时,义庄后面,方寸也已撑起了伞,准备悄然离开,在他的预料里,无论是书院院主,还是城守,反应的都稍慢了一点,但无论如何,只要他们反应了,那么他们就必然要将人魈拿下,在这一点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 …… “哈哈哈哈,就凭你们也想拿下我?” “今日我既敢来,便要看看你们谁能奈何得了我……” 眼见得陷入了重围,周围似出现了天罗地网一般,那人魈反而咬牙,疯狂大笑起来。 猛然之间,他顺手一扯,身上的黑色衣袍顿时解了开来,顺势一抖,便见得他身边那种涌动不休,本来已经被钟越老先生一剑给震散了的黑雾,居然一下子又涌动了起来。 比之前还多了十倍不止,嗡嗡之声响彻四方。 这些黑雾,居然皆是一只又一只的微小虫子,振翅而飞,融在夜色里,更难分别。 随着他一声大喝,那所有的虫子,皆向四面八方散来,噬向周围所有人,而他则是咬紧牙关,竟不想着再逃,而是再度向着义庄之中冲了过去,不顾一切要闯将进去…… 到了这时,竟还是想要夺丹…… “唉……” 迎着诡异而无形的黑雾,或说毒虫,院主公羊偃青叹了口气,手掌轻轻抬起,翻过。 无声无息间,天地似乎沉重了无数,有一股强大的法力隐隐扩散了开来,弥漫在整片虚空之中,交织碾压,那所有隐藏在了夜色里的微小虫子,居然皆在这无形的力量之下,被挤压成了粉末,汁水,嗡嗡之声瞬间消失,就连那要冲进义庄的黑影,也瞬间身子僵住。 无形之力激荡之下,他头顶上的黑色袍子也被掀飞了开来,露出了一张满是愤怒的脸。 灰色,阴沉,满是怒意,但仍可以看出些年轻时的娇色。 灵秀教习! …… ……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久久无人开口。 无论是刚刚赶了过来的座师,教习,还是孟知雪等南山盟学子,皆在这时愣住了。 同样的,此时的义庄之中,黑暗之中的方寸看到了灵秀教习的面孔,整个人也是不由得怔在当场,脑海里瞬间便闪过了无数的疑问与念头,旋及,他脸色紧紧绷了起来…… 然后于此一霎,他便出了一个极大的决定。 飞快探手,将那丹精光已经在快速收敛的人丹拿起,夹在伞中,急急后退。 第七十四章 灵秀教习 “灵秀教习,怎会是你?” 待得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虚空里出现了一种古怪之极的寂静,良久之后,才有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钟越老先生几乎不可相信,声音里也不知是气愤还是恼火,厉声喝问着。 “怎会是我?” “哈哈,怎会是我?” “凭什么不会是我,只因为我书院里惟一有良心的一个……” 而那位灵秀教习,在听得钟越老先生喝问之后,已是夜枭一般厉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竟有些癫狂之意,非但笑得癫狂,她整个人也似疯了一般,又或是已经在众人面前露了真面目,便再无半点遮掩,大笑声中,她猛然之间,法力内涌,身上顿时爆开点点血雾…… “我便是炼了人丹又如何?” “我便是掀起了这场瘟气又如何?” “我总比你们这些虚伪的家伙要好的多,起码我不会恩将仇报……” 借着自伤之力,院主束缚着她的无形之力,便如同冰雪遭遇了沸水,竟节节融开,而后在她身体甫得自由的一霎,她猛然之间,身形扭转,犹如陀螺,身上飞快的流出了道碧影,丝丝缕缕,趁着夜色,狠狠向着周围众座师与教习们飞扑了过去,一阵腥气扑鼻。 “她要拼命了……” 诸位教习大喝,急急后退,场间一时变得大乱。 惟有院主公羊偃青与钟越老先生未退,院主眉头微皱,身下的高大青羊便张开了嘴,探头衔住了一条碧影,咬作两半,却是一条尺许长短,浑身碧绿的怪蛇,而钟越老先生则是低头叹息,身边有剑吟响起,飞快的纵掠过了四面八方,嗤嗤之声不绝,无尽怪蛇被斩杀。 灵秀教习一身巫蛊之法,端得厉害,任是谁见到了,也不敢大意。 只是巫蛊之法,毕竟不适合正面斗法,尤其是当着院主与钟越老先生这两个明显修为压过了她一头的人来说,这时候她那些巫蛊手段施展了出来,也不过只是临死前的挣扎而已! 几乎倾刻之间,她便已经被人压制,遭受擒拿,不过是转眼之事。 而在这时,场间赶来的炼气士已经越来越多,有人沉默的守在了周围,也有人快步的奔向了义庄,似乎要先将那颗精光正在收敛的人丹封存起来,望着周围人或是惊疑惑是沉默的眼神,望着这已经彻底失控的局面,灵秀教习眼底,却是闪过了一抹吓人的决然之色…… “帮你最后一次……” 她一声尖叫,忽然间顺手一抄,腰侧的一个隐秘小袋中,便有一团黑物飞了起来。 有人瞧去,便见那竟是一个龙眼大小的甲虫…… 而这甲虫,飞出了袋子,便直接飞进了她的口中,被她一口咬住,用力咀嚼,黑色汁水溅了起来,她的脸上,也瞬间升起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幽蓝之色,仿佛变成了恶鬼一般。 “不好,那是南疆鬼妖蛊……速退……” 望着灵秀先生的动作,有人认了出来,大吃一惊,厉声大喝。 可也就在这喝响起的一瞬间,灵秀先生已然疯狂大笑,笑声之中,她整个肉身,忽然炸裂开了开来,无尽碎屑碎肉飞向四面八方,竟尔在空中,化作了一条条,一块块,古怪而诡异的肉虫,无目无鼻,却只在首端生着狰狞的大嘴,肉翼振颤,狠狠冲向了四面八方。 一时间,义庄周围顿时大乱。 在这一片混乱里,灵秀教习最后的声音渐渐消散,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 …… 这一片混乱,很快便被压下了。 灵秀教习最后不惜殒命,施展出来的妖蛊之法,固然厉害,但却消耗极快,在院主与城守两大高手,以及书院座师的镇压之下,这些妖蛊很快便已殒命,跌落在地,失去了生机。 她付出了性命,但也没能伤到任何人,只是创造了一场混乱而已…… 直到此时,望着那一地的古怪碎肉,众人还都忍不住心下抑郁。 每一个人,心里都有着一种无比古怪的感觉,谁能想到,之前不久,才拿南山妖魔顶罪,破掉的人丹大案,如今居然又重新来了一回,又有谁能想到,这歹毒至极的人丹邪案,查来查去,最后查出来的真凶,居然会是代表着天地浩然正气的白厢书院里面的一位教习? 一时间,谁能接受这个结果? “先将她并那颗人丹,带回书院,验明正身,再作打算!” 一片沉寂里,还是院主公羊偃青,沉吟良久,低声吩咐,警醒了众人。 无论如何,灵秀教习已经在众人面前现了真容,此事是掩不过去的,所以,如今也只有先将这位教习与那人丹证据带回去,查验清楚,再作打算,更有人想得深些,如今人丹之事,竟牵扯到了一位书院的教习,也得防着城守那边的人动了什么歹毒心思,向书院发难。 书院与城守,向来都是隐隐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的。 好在,这一次的事情,是书院学子发现,又是书院院主先赶到,自该由他们发落。 明白了这一点的书院教习们,自然懂得该怎么做,书院里的几位教习,快步赶去了义庄之中,但是紧接着,他们便又急急奔了出来,神色又惊又怒:“那枚人丹,不见了……” “嗯?” 一句话惊得四下里无比诧异,皆露出了难以置信之色。 此前有精芒投射虚空,光照十里,这便是铁证,炼出了人丹的铁证。 可是在这当口,怎么会不见了? 书院院主公羊偃青面无表情,急急睁开双目,眼底有精光扫向四方,似要看出什么端倪。 可是在他神色淡然看过之后,神色竟是更慌了些,满面惊疑:“何人盗走了人丹?” …… …… 人丹竟会被人盗走? 这一个消息,简直像是野火一般烧了开来,惹起了无数人的惊呼怒喝。 白厢书书院教习炼制人丹,被抓个正着,本来就是一件让人无法接受的丑事! 而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居然又有人将人丹窃走,这又是何等耸人听闻? “封索柳湖城,着阵师推衍,丹师寻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盗丹之人找出来……” 城守的声音很快也响了起来,夹杂着无穷无尽的怒气。 不知有多少座师教习,立时忙乱起来,或赶去外围封路,或施展手段探查,而教习神将一动,夜色里,也不知有多少躲在暗中观察形势的人被惊动,心惊胆颤,急急退走。 惟恐被人发现自己在此地,说不清楚! 此前人丹精光照耀虚空,引来太多人窥伺,乱作一团,这也是不好追查的原因之一。 …… …… “走吧!” 此时此刻,方寸就在周围的人群里,坐在了马车之中,他臂下,还在夹着那一把旧伞,并且能够感受到旧伞里面的那枚人丹,此前在看到了灵秀先生之后,他立刻就做下了决定,将这一枚人丹拿了出来,并夹在了旧伞之中,然后悄无声息,与小青柳会合,上了马车。 他也知道,这枚人丹,气息诡异,精芒不敛,若是寻常人拿了,那就算逃出了数十里,在大炼气士的神思感应之下,也会如夜里的烛火一样醒目,根本就是想藏也藏不住。 但他不一样,他可以将人丹藏在伞中。 此时若他唤出了天道功德谱,便可以看到自己的功德,正在慢慢的减少着。 一,二,三,四,五…… 这一枚人丹留在自己这伞中的时间越长,自己消耗的功德便越多。 直到功德耗尽,人丹便也再藏不住了。 但只要功德尚未耗尽,便谁也发现不了。 此前他进入义庄时,需要撑开这把伞,也是因为如此! 不管是不是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或是以某种法门推算着自己,伞撑开了,就没事。 惟一冒险些的,便是他准备离开义庄之时,又回身盗丹。 那有可能被人撞破! 但他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看到了灵秀教习现身之时,他便立刻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炼人丹的怎么会是灵秀? 怎么会是这么一个曾经想收自己为亲传,直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自己是善是恶的老教习,方寸此时心里的感觉异常复杂,他一直想着将炼人丹的人魈揪出来,但最终揪出来的,居然是自己身边的人,这便使得他心里,一下子涌动起了一种异样复杂的情绪…… 一是不甘,二是不信! 这件事疑点太多,方寸瞬间便能想到十个八个。 所以他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做出了这个决定,将人丹拿走。 而如果说,他取人丹的时候,也只是直觉的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做下了决定的话,那么在看到灵秀教习已死之后,便已经完全可以断定,此前自己心里的某些直觉是正确的了…… 因为天道功德谱,竟无半分变化。 无论是灵秀教习露出了真身,还是如今她已死在此地,都没有相应的功德降临…… 人魈还在! …… …… 马车驾驾,行驶在了夜色之中,渐渐往柳湖城而来。 方寸沉默着,静静的想着前因后节。 此前孟知雪等人在南山陷入妖谷,事后也曾经说过,那个阵中,应该有两个人。 这么说来,炼人丹的,本来就不只一人。 而且在这两个人里,或许灵秀教习,本来就只是一个次要角色,她如今见事情败露,拼命而死,便说不定她本来就是想要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以便保住真正的人魈…… 那究竟是谁,值得她这么做? 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的院主,姗姗来迟的城守一方…… 那真正的人魈,究竟藏在了哪里? 缓缓低头,看向了自己夹在臂下的旧伞,方寸眉宇凝出了一抹阴冷。 无论是谁,都不重要! 现在人丹落在了自己手里,主动权也就在自己手里了。 我可以陪你好好玩! 第七十五章 圆不圆满? 第二日一早,方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坐着自己那辆精致奢华而又低调的马车,穿过了柳湖城的大街与两畔栽满了柳树的小路,来到书院,并开始自己这一天的修行。 不过,似乎全然没有什么变化的只有他。 无论是清早柳湖城的大街,还是书院,都已经变得有些压抑而紧张,到处可见有人交头结耳,窃窃私语,脸上的神情或是担忧,或是感慨,或是带了种置身事外的兴奋劲儿,方寸没有与他们过多交谈,但心里却明白,看样子昨天那炼人丹的事情,已经彻底传开了。 与上一次书院与城守一方,第一时间发现了有邪修炼人丹,并且封索消息不同,这一次的消息,想封都封不住,毕竟当时人丹炼成,光照十里,太多人看到,也太多炼气士感应到了,到得义庄之前,灵秀教习在众人围堵之下身死的一幕,也被太多赶过去的炼气士看在了眼里,消息根本不可能压得住,只一夜间,整个柳湖城的百姓,便都已知道了这件事。 事情闹大了。 不仅是因为有人炼成了人丹,也不仅是因为被曝出炼人丹的居然是书院教习,还因为那一颗分明已经炼成的人丹,在灵秀教习伏诛之后,居然消失不见,不知被谁盗了去…… 于是,整个书院与城守一方,便都有些慌了。 消息早已传来,上面的九仙宗与郡守不可能得不到消息,书院与郡守一方,都急于要给他们一个解释,甚至在解释的时候,也一定要将那颗炼成了的人丹封印,然后作为物证一并送过去,而偏偏在这时候,人丹失窃了,就一下子将书院与城守,皆推到了两难的境地! 众人一提起此事,便皆觉得头疼。 而书院与城守一方,想必比旁人想象的头疼,还要更疼十倍! …… …… 方寸来到了蓝霜亭时,便见蓝霜先生不在,事实上,如今整个书院,教习与座师们,应该都已经出动了,他们在想尽一切办法,尽最大的努力,将那一颗人丹寻出来,起码在找到那一颗人丹之前,这些白厢书院的学子们,应该没有人会过来好好的跟他们授业了…… 不过学亭里的众学子,这时候也都没闲着,而是窃窃私语,时时有敬畏的目光看向…… ……孟知雪! 也不仅是孟知雪,还有鹤真章! 人丹之事已经传开,南山盟的事情,自然也惹得人尽皆知。 对于众学子而言,南山盟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奇怪的存在,人人对他们敬而远之。 敬,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尤其是南山盟五子,修为确实高,天资也确实好,都是书院里的佼佼人物,不服气不行,而远,则是因为他们实在太多事了,渡妖牒也好,书院学子之间的一些小龌龊与小问题也好,每每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众学子自然就不愿与他们多交道! 尤其是之前,书院与城守联手荡清了南山里的妖窟,城里城外,一片叫好之声,偏偏在那时候,惟有孟知雪不认同,反而当众顶撞城守一方的神将,说炼人丹者另有其人,当时便让众人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甚至觉得她是在有样学样,故意表现的意见与常人不同。 就好像当初的方尺仙师一般! 而直到昨日,她们居然真的找到了那炼人丹的真凶,则又让人刮目相看了。 此等功劳,简直无法形容! 而普通学子,对南山盟那种敬而远之的心态,也多少变成了敬而尊之! …… …… 而孟知雪与鹤真章的反应也并不相同。 鹤真章这时候是平静的坐在了那里,若无其事的看着书。 因得昨日受到了些擦伤,因此左臂包扎了起来。 翻书之时,偶尔牵扯到伤口,他便微微皱眉,但仍是很快隐去,端坐不动,似乎全未注意周围的目光,但每一个毛孔都在享受着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尤其是,还能通过毛孔感知到哪边的女学子多些,便微微调整姿势,完美的展现给那边一个洒脱而从容的侧影。 倒是孟知雪,虽然也在看书,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 直见到方寸入了学亭,她才像是还了魂,轻轻站起了身来,方寸故作不见,坐到了后面鹤真章的身边,恰好把另一厢里向鹤真章看过来的女学子目光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鹤真章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又不太好意思说什么。 鹤真章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又不太好意思说什么。 从书匣里拿出了《灵经》,方寸准备好生的参研一下,便发现孟知雪已向自己看了过来。 学习认真的方二公子本想装作没有看到她,但微一迟疑,却还是将《灵经》放回了书匣之中,重又背在身上,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稍一驻足,果然看到孟知雪也跟了出来,他便干脆的走在前面,向着书院门口行去,背后的孟知雪有些诧异,一路跟着他来到门口。 “你这是去……” “左右今日教习们也不会回来,何不出去逛逛?” 方寸回头,望着她笑道。 “出去逛?” 孟知雪明显没有“逃学”这个概念,多少有些诧异。 方寸笑而不答,只是招手,让小青柳将马车驶了过来,头一个钻进了马车里面,未过多久功夫,便见孟知雪也跟着上了马车,虽然脸色尚有些不自然,倒也没有婆婆妈妈。 “看看风景!” 方寸笑着吩咐了一声,马车便驶出了书院,行走在乡间小道上。 孟知雪似有心事,此时的话倒是很少,方寸也不急着开口,只是看着车帘外的苍翠田野,一路缓行,到得了一片瓜田之前,方寸才拍手让小青柳停下,自己跳出了车厢,在瓜田里寻摸了一阵,挑了一个声音噗噗闷响,又大又圆的西瓜,抱着它坐回了车厢之中,满面开心。 “这样不好吧?” 孟知雪微一犹豫,道:“农家谋生不易,岂可随便摘他们的瓜?” “别人不能摘,我却是可以的!” 方寸抱着那颗西瓜,浑不在意的摇头笑道。 “为何?” 孟知雪有些诧异的反问道。 方寸笑了起来:“因为这庄子便是我们家的!” 孟知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马车继续向前行去,果不一会,便已到了瓜田深处,一个草屋旁,那草屋里的看瓜老农,见到了坐在前面驾车的小青柳,立时便猜到了马车里面的是谁,忙忙的迎了上来,作揖行礼,摆好了木案板凳,又忙不迭的吩咐自家的老伴赶紧去田里摘几颗熟好了的西瓜出来。 “我自己已经摘好了!” 方寸跳下了马车,将瓜交扔给了老农,笑道:“先去旁边井里,拔上一会!” “是,是……” 老农急忙答应着,快步去了。 而方寸则在荫凉下坐了下来,拿起老农的蒲扇摇了几下,笑道:“孟仙子昨日带了南山盟的几位天骄,查出了炼人丹之事,又揪住了隐藏在书院里的邪修,如今声名之盛,誉满全城,此份功劳,怕是这书院十几年来,无人能比,怎么看起来倒是闷闷不乐,似有心事?” 孟知雪坐在了方寸对面,这才认真的看了方寸一眼,道:“昨夜我们被吞海帮戏耍,引去了柳湖,受人奚落,却不知如何解局,若非有人指点,怕是连义庄都发现不了……” 说着,看了方寸一眼,道:“我只算撞了运,有什么功劳?” 方寸装着看不懂她试探的眼神,笑了笑,道:“但无论如何,这炼人丹的妖修算是找出来了,孟仙子此前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也圆满解决了,此事便该就此揭过,不是么?” 孟知雪微微沉默,半晌才道:“只是没想到,会是灵秀教习!” “不错,谁也没想到……” 方寸轻叹了一声,道:“但纵是谁也没想到是她,可是也毕竟人赃俱获,她又已经当着院主与其他几位教习的面,承认了是自己在炼制人丹,如今除了那颗失窃的人丹还没有找到之外,那榆钱镇百姓失踪一案,到了此时,便也算有了一个最圆满不过的结果了吧……” 孟知雪听着方寸的叹惜,忽然像是察觉了什么。 她轻轻抬头,便看到了方寸的眼睛,显得黑白分明,声音戏谑,但却有些隐藏的认真。 这使得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回答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 …… 而方寸,这时候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孟知雪,等着她的回答。 人人都说孟知雪行事,在学自己的那位兄长,说南山盟有当年的仙师之风…… 那么,你究竟有没有资格学他? 第七十六章 吃瓜吃瓜 “此事并不圆满!” 迎着方寸的目光,孟知雪那一直有些犹疑的神色,却也渐渐坚定了起来。 也不知她心里有没有经过一些挣扎与斟酌,终究她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坚定开口。 慢慢抬头,那一双看东西似乎有些朦珑的眼睛,不显呆滞,只显清澈,道:“许多人看这件事,都已觉得圆满了,人赃俱获,辩无可辩,如今尚不明朗的,也只是最后何人盗走了那颗人丹而已,但是我自己知道,这件事还有蹊跷,真正炼人丹的妖修,恐怕还没有……” 听着她的话,方寸面上便浮现了一抹笑意,心情也似松快了些。 “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看向了孟知雪,轻轻问道。 孟知雪犹豫了一会,也像是在捋清着自己的思路,半晌才道:“当初在鬼牙峰后,我曾经与诸位同门,落入了妖阵之中,感受到了那炼人丹之人的些许气息,虽然当时被妖阵压制,感受并不分明,但我也能确定一点,那炼人丹的,不只一人,而且应该是个苍老衰竭的男子,灵秀教习虽然也年老,但她寿元尚有许多,不值得如此冒险炼人丹,所以真正炼丹的……” 微微一顿,她才低声道:“或许并不是她……” …… …… 方寸听了,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来,轻声笑道:“那你觉得应该是谁?” 孟知雪一时沉默了下来,显然并无头绪。 方寸摇起蒲扇,用力扇了两下,笑道:“书院里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如你多,但我却知道,能够一起炼人丹,甚至最后不惜拿命帮其隐瞒的,一定不会是普通的关系,就算他们平时避人耳目,但也一定有许多痕迹留下,你只好好想想,灵秀教习平素里与谁走的近些?” 孟知雪沉默了一会,道:“她平素里最喜炼制蛇虫古怪,性情乖僻,向来独来独往,与诸位教习都很生疏,倒是惟有与几位座师稍显亲近些,尤其是……是……钟……” 说到了这里时,脸色已有骤变,竟似已不敢继续说下去。 方寸知道她想说的是谁,不置可否的笑笑:“你还记不记得灵秀教习被揭穿时说的话?” 孟知雪微微一怔,认真回忆了一下,然后将灵秀教习说的话全都复述了出来。 方寸也认真听着,竟发现她说的没有一句错处,倒是暗赞了一声。 “恩将仇报……” 细想了一会,方寸才轻轻开口道:“她倒像是将书院所有的人都给骂了一遍,那又究竟是什么样的恩将仇报,才使得她这么理直气壮,便是炼了人丹,也觉得比别人强?” 孟知雪微微凝神,认真看向了方寸。 没想到方寸会提出这一点,但却又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一点。 事实上,大部分人都觉得那些话不过是灵秀教习被发现之后的疯言疯语罢了。 逼到了绝路,说些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她情绪始终不高,也在这里,因为她心里一直觉得,或许炼人丹的,还有旁人,只不过,她偏偏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她更知道,如今书院与城守一方,都只是想着要找回那颗人丹才行,这时候自己无论说什么,怕是都无人会理会,所以才一整天闷闷不乐。 “其实若想找出那真正的妖修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方寸轻轻摇着蒲扇,笑了笑,仿佛很轻松似的说道:“有些事你不必想的这么复杂,做坏事很累的,一点痕迹,都要用更多的痕迹去掩饰,藏了头露了尾,再聪明的人布的局也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更何况这位行事挺猖狂的,所为也只是掩人耳目,倒不算精细……” 孟知雪听得这番话,已是有些好奇的看着他,认真想了想,道:“但书院里……” “书院里若是一时无头绪,不妨先去别处想想!” 方寸轻轻叹了一声,看着孟知雪,道:“除了灵秀教习,谁的问题最明显?” 孟知雪微怔,想到一点:“吞海帮?” 方寸点了点头,也不说是与不是,只是继续听着。 孟知雪神色微凝,认真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吞海帮昨日极为古怪,行事太诡异了,倒像是故意引得我们去柳湖一般,只不过,在我们猜到了义庄有问题之后,他却也没有再继续插手,而是立时转身又走了,将事情撇的很干净,未留把柄……” “他没留把柄也没关系,当他留了就好……” 方寸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轻声道:“而吞海帮若与此事有关,那城守一方……” 说到这里,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柳湖城守,便是孟知雪的叔叔,人尽皆知。 而直到如今为止,城守一方,也一直表现的与人丹之事,毫无瓜葛,事实上,就连吞海帮与城守一方有些不为人知的牵扯,也只是方寸猜出来的,明面上的证据一点也没有,若只是因着这一点猜测,便非要将人丹的事情,扯到了城守那边去,多少都有些不合适…… “城守……” 倒是孟知雪,听到了方寸的话后,神色微紧了紧,低声道:“可现在是书院……” “谁也不是傻子,看起来是书院,未必便真是书院……” 方寸只轻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倒是孟知雪,此时竟是认真想了下去,愈发的想着,脸色愈发的古怪了。 过了一会,她忽然道::“你知不知道南山纵虎的事情?” 方寸只好笑,自家兄长当年在柳湖城闹得人尽皆知的大事,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 孟知雪则显得有些认真,道:“那你知不知道,因南山纵虎之事被迫退隐的人又是谁?” 方寸自然知道。 当年的书院老院主,因寿元将近,因此降伏了虎妖,纵容其在南山害人,吸掠妖气,其实是借了妖法,转化先天之气给自己,以求延续寿元,突破境界,但这件事,却被自己的兄长发现,纵马南山,剑斩虎妖,然后提着虎首回到书院,当着众人的面,揭开了此事。 老院主铁证如山,辩无可辩,只好黯然退隐。 也好在,他只是借妖夺人生气,没有炼人丹,也好在,他年青时立过不少功劳,当时的郡守有人保他,因此只是退隐,没有偿命,变相来说,也只是将他囚禁在了宅院之中罢了。 “其实……” 孟知雪稍一沉吟,才道:“那位被迫退位隐居的老院主,便是如今城守的叔叔!” 微一顿后,道:“若依了辈份,便是我,也该唤他一声二叔公!” “二叔公?” 方寸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心想一个姓孟,一个姓白,这亲戚关系,也挺有意思。 而且此前在城守城,他见过孟知雪与城守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有看出什么亲近长幼之意,恰恰相反的是,倒是能够感觉城守有些忌惮孟知雪,这哪里像是一族人该有的样子? 不过这些,与目前要考虑的事情无关,自也不必说破。 孟知雪继续道:“他当年被迫退位之后,没过多久,便病死在了宅中,当时其实也有许多人为他抱不平来着,因为在那时候,柳湖城混乱一片,借妖炼气的人怕是不在少数,可是此事被揭开之后,众人却都只是撇清干系,甚至落井下石,由得老院主一人抗下了罪过!” 方寸闻言,倒也有些好奇:“这么说,灵秀教习说的恩将仇报四个字,是从这里来的?” 孟知雪道:“可是老院主已经死了……” 方寸看了她一眼,只是轻轻挥了挥蒲扇,并不多作言语。 孟知雪也已反应了过来,不再多言,对于炼气士来说,什么古怪手段都是有的…… 方寸也默默的想了一会,道:“老朝与城守一方多半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而人丹虽然邪毒,可也不是一般人懂得如何炼的,况且便是服了人丹,也有后患,若不是已经老的无法走动,寿元将尽的人,恐怕也不会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炼这人丹,那么……” “我想说的,也在这里……” 孟知雪看着方寸,微一沉吟,才低声道:“那位……老院主,生前有位奴仆,也是懂得修行之法的,后来老院主去世,他便也离开了城守一家,而这个人,我听城守的下人无意中提过一嘴,他其实就是……”咬了咬嘴唇,才接着说了下去:“如今的吞海帮帮主,老朝!” “果然如此……” 方寸听了,倒是微微一怔。 以前只是怀疑老朝与城守一脉有些牵扯,如今倒是坐实了。 “无论如何,更具体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去查!” 孟知雪轻声开口,态度倒似有些坚定,见方寸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嫩脸微红,道:“其实……其实我本来有些犹豫,我怕自己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会有人说是我为了出风头,为了表现自己,甚至是为了刻意模仿方尺仙师,才无中生有,小题大作的,因此心里……” 末了,倒是不再说下去,抬头笑道:“但你既然也这么觉得,我心里便踏实了!” 方寸笑了笑,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 孟知雪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忿开话题,认真道:“总之只要那个人在,便总可以将他揪出来,老朝这里若无线索,便从丹术来查,那人既懂得人丹炼法,又擅长布妖阵,可引来云雾遮山,隔人探查,这些手段,皆不是普通炼气士能做到的,想藏,怕也藏不了太深!” 方寸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这是个很花力气的活,而花力气的话,让孟知雪去做是最合适不过了…… 毕竟她是孟呆……孟仙子! 很好用的孟仙子…… …… …… 话已叙毕,事情也已理好,两人静静坐着,方寸摇着个大蒲扇,孟知雪倒是微微一犹豫,然后小声道:“方二公子,昨日我们被老朝戏耍时,忽有高人提醒,点明了我们……” 一边说,一边怀疑的看向了方寸:“那位高人……” “啥?” 方寸一怔,摆手笑道:“可不是我,别乱想,别这么看我……” 孟知雪闻言,眼神也有些无奈。 “公子,西瓜镇好啦……” 也就在此时,一边的小青柳拎着浸在木桶里的瓜,兴高彩烈来了。 听着小青柳的声音,孟知雪猛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便忽然又将目光向方寸看了过来,眼睛里分明有些兴奋之意。 “哈哈,闲事休提,吃瓜吃瓜……” 方寸瞪了小青柳一眼,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招呼着孟知雪道:“难得逃学一次,还要想这些伤脑筋的事情,未免对自己太不友好,还是看看这风景,吹一吹凉风来的自在……” 人生得意事,还有能比得上看热闹吃瓜兼赚功德的吗? 第七十七章 分三步 孟知雪分明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说做即做,被方寸带着逃了一次学后,她便像是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学亭之中,便很少见到她的身影,连带着鹤真章,也开始经常失踪。 方寸知道,她们已经开始展开对老朝,或说对老朝与灵秀教习身后那个炼人丹的妖修在做调查了,现在还不知道她们能否查出什么,因为这一滩的水,明显很深,无论是院主还是城守,都让人感觉不放心,在他们这两手遮天的情况下,想查出什么,又谈何容易? 某些时候,能不能查出真相,并不重要。 重要的,只是这个真相能不能被众人看到,能不能公诸于世! 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方寸不可能,也不会参与到她们忙的事情里去,她们去查,一点点捋清线索,找出真相,这样的做法太繁琐,而且太被动,方寸不喜欢,他也想找出人魈,找出真相,只是他更喜欢主动一些的方式,不看对方有什么破绽,而是逼他露出破绽! 那人魈如今仍然藏得极深,而且城守与院主的态度更让人迷惑。 就连吞海帮,也透着一股子邪气。 但没关系,如今人丹已经在自己手里,那么他们便都要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攻守之势,已经逆转了。 可以想象,那些人如今定然很着急…… ……那就再让他们急一会吧! 人丹在手,要赚,自然就得赚上一票大的…… 表面上看,出了灵秀教习之事后,方二公子仍然像是个乖巧到了极致的好学子,每日里朝出暮返,只是书院与家两点一线,夜里转化功德,参悟驭物之法,白天在学亭修习。 可是暗中,通过了小青柳的打探,他也知道如今的柳湖城,早已风起云涌,那一颗人丹的失踪,使得整个柳湖城,都处于一种紧张万分的状态,据小青柳打探,各大要道,都已有高手坐镇,城守一方,也已请动了诸位奇人异士,不分昼夜,推衍着人丹的下落。 就像有一根绳子,每拖得一分,便往肉里勒的更紧了一分。 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连书院学子的修行,都受到了影响,因为各位教习,以及座师,都已被抓了壮丁,去四方布查,反而一时之间顾不上诸位学子们的学业,全命其自修了。 而据说,书院诸位教习的领队之人,便是钟越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在出了灵秀教习的事后,大为光火,砸烂了数个珍贵杯盏。 并且在第二天,就主动请缨,要严查人丹之事。 对此,方寸只是呵呵! 如今他惟一需要考虑的,只有一件事。 如何利用人丹,将吞海帮灭了,甚至将人魈钓出来…… 而经过了一番缜密的考虑,他也很快就定下了一个严谨而复杂的计划! 第一步,利用人丹。 第二步,灭了吞海帮,钓出人魈。 第三步,回家吃饭! …… …… 不过在实行这个伟大而缜密的计划之前,方寸还要完成最关键的一步。 处理好人丹! 如今那颗牵动了整个柳湖城的人丹,还在自己的伞里藏着,每多呆一会,这功德便会消耗一部分,若真依着自己的计划,没准需要做的准备还没完成呢,功德先就赔了…… ……虽然这个计划是为了赚更大的功德,眼下这点只算投资,但也得控制成本不是? 更关键的是,人丹在伞中,也不方便利用。 所以首先要做的,便是找到一个稳妥的方法,封存人丹。 只是,人丹现世,精光四射,气机诡异,方圆百里,人人可察,哪怕自己只是将它短暂的拿出来,也有可能被一些厉害的炼气士察觉,所以不提前考虑妥当,方寸也不敢轻举妄动! 抱着这种想法,方寸一番思量,倒是在这一天,一下子抓住了近几日一直在外面奔走,如今好容易回到了书院的同窗鹤真章,笑着打听道:“老鹤,认不认识厉害的丹师?” 鹤真章诧异的看方寸:“问这干嘛?” 方寸想了想,道:“你猜呢?” 鹤真章微微一怔,诧异道:“你要买练气丹?” 周围不知有多少人瞬间脸色大变,眼神古怪的向方寸看了过来。 “其实我更想买个丹师……” 方寸心里想着,嘴上也只好顺着道:“我买炼气丹提升下修为不是很正常的吗?” “这哪里正常了?” 鹤真章已经显得十分无奈了:“你这还给不给别人活路了?” 一边的同窗脸色皆憋屈的厉害…… 蓝霜亭方二公子如今可已经是书院出了名的怪胎,学东西那叫一个快…… 如果你如今连修为都想提上来,那你干脆上天吧好不好啊老兄…… 方寸只好和气的笑笑:“学识与修为,毕竟是两码事嘛……” 这倒是实话! 修行,其实是一件非常复杂而庞大的事情,有学识与修为之分。 如今论学识,方寸已经以一种极为可怕的天赋,渐渐赶上了蓝霜亭的众学子,甚至还超越了不少,诸般天资过人之举,把个蓝霜先生都折磨的又酸又爽,而这些蓝霜亭里本来在整个书院都算是顶尖学子的仙苗们也被折磨的心态崩了好几个,但修为上面,他尚缓慢! 如今方寸入书院,已过去了小半年,修为也达到了炼息高阶,算起来,已经是非常之快了,但这个高度,在书院众学子之中,却还属于中等偏下,也只比元执亭学子强些。 顺着这个思路去想,方寸买练气丹,提升一下修为,倒确实是件很合理的事情…… …… …… “方二公子要服丹,这个……” 鹤真章平时在蓝霜学亭里,还是很老实的,与他当初在流月楼很是嚣张的斥责方二公子不守规矩的样子不同,听见方寸询问,倒也有些担忧的道:“对于咱们炼气士来说,服丹养气,本来就是一种最为常见的手段,修为进境慢了,需要服丹,快快提升,内息耗尽,需要及时填补时,也会选择服用炼气丹,可以说,身为炼气士,就没人不服炼气丹的!” “人皆言炼气士花费巨大,便有相当一部分,在这炼气丹上!” “不过方二公子你……” 他看了看方寸,道:“其实不要碰这玩意儿吧……” 方寸有些诧异:“为何?” 鹤真章苦笑道:“说白了,炼气丹虽有助于修为进境,也几乎每一位炼气士都服用过,但以丹药提升的修为,根基总是不扎实的,服用太多,垮了都有可能,所以能够不借炼气丹来提升的,往往都不会服用炼气丹,起码也是平时不用,只在偶尔冲击境界时,才服用一颗两颗,便如孟仙子,她从炼气开始,直到养息境圆满,便纯靠自己修炼,一颗也未服用!” 而在解释着这些时,鹤真章看向方寸的眼神,也有些难掩的羡慕,孟知雪不借一颗炼气丹,修行到炼息境大圆满,在书院本是奇事一件,别人很难比得上他,可是眼前,便又有一位天资同样惊人,甚至许多人都觉得比孟仙子更惊人的方二公子,这玩意儿怎么比? 尤其是他不但天资好,还有钱,之前那小青梦姑娘…… 跑题了! 人家天资好,又有钱,偏偏还不需要炼气丹。 但有些人天资不好,钱财也短缺,偏偏又需要炼气丹…… 怎么就不能出现那种天资好的需要炼气丹,但又缺钱,或是天资不好的需要炼气丹,但是又不缺钱这么种公平一点的情况呢,还好那种天资不好需要炼气丹又没钱的情况不多…… ……不对,挺多的,只是那等人成不了炼气士! “唉,话虽如此说,但时间不等人啊……” 方寸听着鹤真章的话,也只好配着他无奈的一叹,道:“只能选些好的丹药了,此事既然如此重要,那寻常丹师肯定不行,却不知鹤老兄你认不认得一些厉害些的丹师?”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找到了合适的丹师,那么顺势请教些丹道窍门问题应该不大。 对方若不肯传,那就买他的笔记! 若是他笔记不肯卖,那就干脆把他这个人买下来…… …… …… “厉害的丹师……” 鹤真章闻言,倒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摇头道:“咱们白厢书院,以《草经》为本命经的炼气士还真不多,大家伙买练气丹,多是去城守一脉设下的灵药坊……” 说着撇了撇嘴,道:“但是贵,还不好……” 这种情况下,方寸自然是不想往这两个方向跑的,便笑道:“听你意思,还有其他的?” “倒是有……” 鹤真章拉着方寸出了学亭,小声的告诉:“还可以去夜坊……” 方寸微一怔:“夜坊?” 鹤真章道:“不错,就是不通过城守的押印,直接各自炼了丹药来授卖的,那里野丹师不少,而且价格可比书院丹堂与城中灵坊低多了,整体上,价格起码便宜三到四成呢……” “当然了,去夜坊买丹,需要极高的眼力劲儿,否则一不留神,便被骗了!” 方寸听得眼珠微转,忽然笑道:“那你陪我去走一遭儿如何?完了我请你去流月楼……” 鹤真章本想拒绝,听到流月楼又犹豫了,道:“我陪你去一趟可以!” 小声补充:“但可不是为了流月楼!” 第七十八章 吃颗葡萄 有明便有暗,有朝堂便有江湖,有官面灵市,自然便有荒野的夜坊。 方寸没废多少力气,就说动了内心坚定的鹤真章,当天放学之后,便邀着鹤真章一起坐上了马车,蹄声得得,车轮驾驾,慢慢向着城外驶了出来,看到了这传说中的夜坊…… 说是坊市,其实并不准确。 别说与前世超市相比,便是与商业街都不如。 准确的说,这应该类似于乡里的大集! 每逢初一十五,便在城外野山之中,汇聚而来,无论是有炼气之丹、宝、符、法要出售,还是有此类需求的,便都悄然过来,寻找适合自己所需之物,双方见着了面,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亏卖赚,全凭个人的眼力劲,一旦钱货两清,回来再找,人家可就不认了。 “方二公子真要买炼气丹?” 坐在了马车里,鹤真章还有些不解,疑惑的问着。 “怎么,你是担心我钱不够?” 方寸笑着,歪了歪脑袋,反问鹤真章。 “没有没有……” 鹤真章连连摆手,心想谁会怀疑柳湖方家的财势啊,低叹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而已,若是我有方二公子这样的天资,那我绝对不会碰炼气丹的,起码在炼息境圆满之前不会碰,这修炼内息,还是自己感应天地,盘息吐纳,读书明理的最好,也最为纯正,服了丹,看似修为进境极快,节节暴涨,可实际上却是毁了根基了,服的越多,这根基毁的越厉害!” “练气丹嘛,本是用在内息不足时临时补充的,但如今倒成了修行所需……” 方寸明白他说的道理,这就跟拿药治伤一个道理,人在虚弱或受伤时,才会需要药物来医治,使得肉身健壮起来,可是若为了一昧追求健壮,便大量的吃这些丹药,那结果可能却背道而迟了,非但无法但灵药宝药,修成强大的肉身,倒有可能坏了根基,伤了根本。 “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你又为何要服炼气丹?” 方寸笑吟吟的反问鹤真章。 “那是因为没办法!” 鹤真章闻言倒是苦笑了起来,道:“哪个入书院的,一开始没有个雄心壮志的梦,只想着绝不碰炼气丹一下,只凭自己的本事提升修为,但渐渐的,却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便如令兄和孟仙子这样的人,世上又能够找得出几个来呢,好人终究是难做的啊……” “嗯?” 方寸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本来只是有意无意与鹤真章闲聊着,但忽然听到了他的话,却微微一怔,倒是来了一些兴趣,笑着看向了鹤真章,道:“你这个话又是怎么说的?” “不是说了读书明理才是炼气根本嘛……” 鹤真章苦笑着道:“人啊,一旦行得正,站得直,自身便会养出气魄,读得书,明得理,一身内息便愈发纯正,令兄与孟仙子,都是这等人物,他们愈是坚定道心,守正驱邪,便越是道心坦荡,法力反而愈发纯厚,修为精进,而我就不行喽,虽然我的本命经是《书经》,前贤道理看了无数,字贴描摹如山,但终究不如孟仙子那般本性纯粹,也是无奈啊……” 方寸听得这话,竟是莫名的心里一动,似乎隐隐捉摸到了什么。 “不会吧……” 他心里微生了个念头。 …… …… 柳湖城的夜坊,很快便到了。 以前方寸也听人提过这城西的夜坊,只不曾来过,只见在城西一方连绵山坡之间,沿着一条幽静小道,座落着黑影点点,各守一方,有的只是铺一块布,便席地而坐,有的扎起了一个小小的篷子,居然还有推个小车过来的,知道的是炼气士,不知道的还以为卖馄饨。 而在这小径之间,则有不少人来回走动,各取所需,皆穿了便袍。 一眼看去,整个夜坊之上,倒是显得极为热闹,也能从中大略看出个柳湖城的炼气士数量来,柳湖城也勉强算得一方大城,明面上的炼气士,只有书院的座师、教习、学子,城守一脉的神将、文书,以及下面的缉妖司衙差,以及某些世家子弟,老族人等等…… 若算起来,怕也只不过二三百人。 但再加上了不入士藉的散修,邪修,躲在了江湖中的奇人异士,数量可就更多了。 若无这么多的数量,也撑不起这个坊市来。 一眼扫去,方寸甚至还能从这些炼气士里,看到许多年青学子的模样,当然,都是换下了学袍来的,如今已快到了书院三年期满,这些学子们也按捺不住,纷纷想尽了办法提升修为,寻找门路,也是在这第三年的头上,他们是最舍得花钱的,当然,效果也是最差的。 “这里的练气凡,比起城守御下的灵丹阁要便宜了许多,高者,也不过二三百两银子一颗,差些的,三五十两也能买到,方二公子若是想买,不知去寻什么价位的合适?” 鹤真章一看就是常来的,一边漫步,一边介绍道。 方寸只是笑道:“你定然有相熟的吧?” 鹤真章笑道:“有倒是有,只是那丹师忒不会说话,方二公子待会莫要怪罪!” “无妨!” 方寸笑着应允,便由他在前面引路,一路深入坊市里来。 沿途看着,倒也大涨见识,只见这小径两旁,摊位众多,卖什么的都有。 有练气丹,疗伤丹,解毒丹等丹药,也有各种价值不一的符篆,有用古怪法门封印了起来,号称有奇能的各种巫虫,也有一些被人祭炼过的飞剑神丸,诸般诸类,但凡炼气士所需竟是都有,甚至还有直接摆了几个琉璃瓶,里面泡了些不知名肉块的,就敢卖万两银子的。 “那什么玩意儿?” 方寸好奇的问。 鹤真章看了一眼便脸红,小声道:“据说是某些妖兽的那啥,泡得酒,壮……那啥!” “这也行?” 方寸愕然,狐疑的看着鹤真章:“你是不是买过?” “胡说!” 鹤真章面露怒色,大袖一摆,道:“我从来不碰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偏巧这时那摊子上的老板伸出了脑袋,笑道:“鹤公子又来了,这回有劲大的,要不要?” 鹤真章羞得满面通红,愤愤道:“要!” …… …… 方寸憋了笑,随着怀里抱了俩琉璃瓶的鹤真章,从坊市这头,一路走到了那头。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坊市的南角上,只见这里已经人影稀疏,没几个人光顾了,一般人从北角入了坊市,转一圈下来,早就得了所需,只不会跑到南角上来,但南角之上,却仍有几个固执的,死死守在这里,不挪窝也不吆喝,仿佛下一息,就可以发个大财也似…… “我要给方二公子你介绍的,便是这位曲先生了……” 鹤真章指着最头上一株大树下的某个小小茅屋,小声道:“这位曲先生,本是丹道高人,据说当年来柳湖城,是想入白厢书院做一位座师的,结果因着身份不明,入不得书院,但也无人查他,倒是流落在这柳湖城,成为了一位散修,借着一身丹法,在此坊市糊口,只不过,他的脾气,又倔又硬,冷口冷面,动辄翻脸刁难人,惹得生意不好,一般人都不来买……” “脾气大,便说明多半找对人了……” 方寸心里想着,笑道:“我来买丹的,只看他丹炼的如何,脾气关我何事?!” 鹤真章笑道:“他的丹倒是公认极好,只可惜啊……” 两人正说着话,走到了这茅屋旁边,偏巧旁边溪水边上,恰有位女子托了一盏瓷盘上来,冷不防便与方寸走了个面对面,小径路窄,差点撞着,抬头一看,恰好看到了方寸的脸,一双扑闪的大眼睛顿时瞪圆了,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迎着方寸的目光,脸慢慢的红了。 方寸也正抬头看去,便见这女子生得十八九岁,柔柔弱弱,模样清柔秀气,穿着一袭普通人家的青色衣衫,小家碧玉的模样,手里托着一个白色的瓷盘,上面放了一串晶莹剔透,刚刚洗好的葡萄,于是就顺手捏了一颗,填进嘴里,让开了身子,笑道:“姑娘先请!” 那姑娘脸顿时更红了,忽然将瓷盘往方寸怀里一塞,捂着脸跑了。 “额……” 方寸端着葡萄愣在了原地,这是什么情况? 一边的鹤真章也愣了,然后忽然脸色大变:“方二公子,快跑……” 第七十九章 曲老先生 “跑?” 方寸半晌没反过神来,我就抢了颗葡萄,为啥要跑? 话说这姑娘为啥要跑,你跑就跑吧,为何还要把这一盘子葡萄塞我怀里? “唉呀快跑……” 鹤真章来不及解释,拉着方寸便想溜,急急道:“曲先生就这么一位孙女,宝贝的很……” 话犹未落,便已听得一声怒喝:“是谁欺负我宝贝孙女了?” 随着怒喝声,便见那茅草屋里,钻出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老头来,手里还抄着一个小小的丹炉,一身怒意,满身威风,细狭双目里便似要喷出火来,一转眼便看到了旁边的鹤真章,便痛骂道:“好啊,又是你这个登徒子,今天不把你开了瓢,老夫白和丹炉打一辈子交道……” 喝骂声中,便要抄起丹炉向鹤真章脑袋拍过来。 鹤真章吓得浑身僵硬,急急直指着方寸道:“不是我,是他……” 老头子一愣,旋及更怒:“组团欺负我孙女来了?” 手里的丹炉就要先招呼方寸,但茅草屋里,已飞快的冲出来一道纤细影子,正是刚才逃进了茅屋里去的姑娘,死死的揪住了老头子的胳膊,低呼着:“不是,不是,他没有……” “你别拦着我,我吃不了亏……” 老头子愤怒大叫着:“他若不欺负你,葡萄怎么跑他手里去了?敢抢我孙女葡萄……” “不是,不是……” 那姑娘只是扯着老头子的胳膊,努力解释着,只是这般努力,但那个声音还像是怕吓着蚊子似的,提不起来,又见老头子动了火气,不肯听自己的,终于又急又气,快要哭了,忽然声音稍大了些,道:“他没得罪我,是我给他吃的……”说着满面通红,顿足跑了。 “你给他的?” “你干嘛把葡萄给他?” “哎,乖孙女,你莫生气……” 这一来又轮到老头子慌了神,急忙跑了过去,拉着小姑娘又哄又劝。 一边的鹤真章与方寸这时候倒成了外人一般。 鹤真章还不停的抹着额头的汗,小声向方寸道:“好险好险……” “这又有什么险的?” 方寸吃着瓷盘里的葡萄,笑道:“小姑娘蛮可爱的……” “还吃呐?” 鹤真章无语的向茅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悄悄离方寸远了一点。 “你们两个进来吧!” 半晌之后,茅草屋里,传出了一个威严的声音,鹤真章立时向方寸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方寸笑着拍了拍他,便迈步入了那茅屋之中,只见空间不大,只有一案两椅,自己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上了,随手将手里的瓷碟放在了案上,轻轻向对面老者行礼道:“见过前辈!” 对面坐着刚才那位要拿丹炉砸人的老者,如今那丹炉还在手边放着,他神色冷硬,面无表情的看了方二一眼,还忍不住被案上的瓷碟吸引了过去,然后脸上分明有些怒气,狠狠瞪了鹤真章一眼,把个鹤真章瞪的十分无奈,心想这葡萄明明是你对面那个家伙吃的啊…… “你们两个是来做什么的?” 那老者轻哼了一声,垂下眼睑,淡漠问道。 一边站着的鹤真章急忙拱手道:“曲前辈有礼,在下十分仰幕曲先生的丹道,因此特地带了好友过来,欲求几颗炼气丹,这位便是我在书院的同窗好友,方寸方二公子……” 方寸也起身,又行了一礼,方才坐下。 “方寸?” 那老者微微一怔,看着方寸道:“你就是柳湖城方家的……” “正是在下!” 方寸笑着道:“白厢书院学子,柳湖方家,方寸!” “哗!” 茅屋内间里,帘子轻轻动了动。 老者装作没有听见里面的帘子响,或许现在也确实因得方寸身份,微有些吃惊,认真看了方寸一眼,缓缓抱拳,向着空**手,然后说道:“令兄是位了不起的人,他不该死!” 自从兄长死去,方寸听过无数旁人或虚情,或真意安慰自己的话,有简单的也有复杂的,但还是头一回听到像眼前这位老先生一般说的如此冷硬干脆的,偏偏从这冷硬干脆之中,倒听出了些平时难得一闻的真意,他微微一怔之后,便也认真的还礼,道:“谢先生赞!” 老者摆了摆手,似乎是示意方寸不必客气,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向着鹤真章看了过来,道:“我记得你小子,上次来我这里买丹,却欺负我这孙女,只恨你跑得快,没打断腿……” 鹤真章闻言都快哭出来了,天地良心,我明明就只顺口问了个名字…… “这次瞧在方二公子面上,我饶你一遭!” 而那老先生冷哼一声,撂下了话,然后才扫过了方寸与鹤真章,道:“不过,既然你们两个过来买老夫的丹药,那就得依老夫的规矩,就算你是大夏仙师的弟弟,也不能例外!” “买丹还有规矩?” 方寸笑了笑,心里想:“我知道的惟一规矩,就是给钱拿丹……” “又来了……” 鹤真章也显得有些无奈,只好拱手道:“不敢请教!” 老先生冷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老夫的丹,要么分毫不取,要么千金不卖!” 鹤真章心里暗骂,瞎说,上次你三百两一颗卖的很开心…… 但又不敢揭破,顿时憋得难受。 方寸却在一边笑了起来,道:“那不知先生怎么个规矩?” 老先生冷哼了一声,道:“简单,识我丹者,分毫不取,不识丹者,千金不卖!” 鹤真章脸已快皱成一团了,心想,完蛋,方二公子白来一趟。 这老丹师臭毛病不定时发作,该你带了孙女住茅屋啊…… 倒是方寸,闻言却是来了兴致,笑着道:“这倒新鲜,请老先生指教了……” 老先生冷哼了一声,道:“取过来!” 帘子后面内屋里,半晌没动静。 他挑了挑眉毛,再次提高了声音,道:“取过来!” 帘子终于动了,那个身材纤细,模样秀气的小姑娘捧着一颗丹匣,红着脸小步走了出来,将丹匣轻轻放在了方寸面前,忍不住偷眼一看,只见方寸在向自己笑,目光接触,脸顿时红的更厉害了,倒像是被电了一下也似,匆匆放下丹匣,然后逃也似的跑回了内屋里去了。 老先生顿时不满,狠狠瞪了方寸一眼。 但还不等说话,忽又听得帘子响,那姑娘竟是端了一杯茶出来,放在了方寸面前。 鹤真章看着小姑娘再次逃回内屋的背影,呆呆的想:“我的呢?” 而那老先生则是掀了掀鼻子,忽然脸色暗变,惊道:“我的上品毛尖……” 在两个人一个心疼,一个羡慕的眼神里,方寸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皱皱眉头,便放下了,然后自己掀开了丹匣,只见匣中有四五个格子,里面各自放着一颗丹药,下面垫着软绸,每一颗的大小,色泽,甚至是香气,都不一样,甚至连上面的纹理,也似各有不同。 老先生只是盯着他,心想:你皱眉什么意思,嫌我的上品毛尖不好? 方寸没迎向老头子的目光,只是轻轻将匣子里的丹拈了出来,端详了一下,又拿出了另外一颗,笑着道:“我倒有些不懂了,这些都是炼气丹而已,又如何说什么识与不识?” 鹤真章忙踢了一下方寸的椅腿,暗示他说话谨慎些。 老先生倒没有生气,只是冷声道:“你们要来买炼气丹,给你看的自然便是炼气丹,只是皆是炼气丹,便都可算一种丹了么?呵,这世间行走,皆是一般的人,但也有仙师方尺这样的高洁义士,亦有这柳湖城里这无数钻地老鼠一般的无耻小人,能说都是一样的么?” “哦?” 方寸听得老先生这般说,心里倒是略有些重视了起来。 向老先生点点头,他开始认真看丹,《草经》之上,便有炼丹篇,而方寸已然背下了《草经》,对草木之道,便有高深的天赋,接触诸般法门,便可触类旁通,所以他虽然还没有过多的学习过炼丹之法,但根基却已扎下,最基本的审丹、看丹,辩识药性的本领还是有的。 而且这丹,倒也不像是故意难为人的,通过药性与色泽,气味,诸般分辩,方寸立时察觉,这些确实都是炼气丹,也是依着最普通的炼气丹丹方炼出来的,只是每一颗丹里,都加入了一昧普通炼气丹里没有药材,因为这种种不同的药材,倒使得这些炼气丹,无一相似。 仔细参研,他甚至可以辩识出大部分丹里添加的药材是什么来…… 但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在心里琢磨着。 “我就这么说出来么?” “不行,这样也只普普通通,又如何能够显得本事?” “我来可不是为了买丹而已,而是要想办法从这老先生肚子里掏点真东西……” “得想想前世的高人们是怎么讲的……” 于是又微微凝神,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会说话的高人的影子…… “宋江悟空诸葛亮,黛玉李逵格瓦拉……” “……” “……” 心里渐渐有了主意,方寸决定pua他。 于是他沉吟了许久,轻叹了一声,道:“这丹,一般呐……” 第八十章 公子大才 “一般?” 在一边等了半晌,看着方寸似模似样的品丹辩丹半晌功夫,已然对他的态度与手法表现出了一定期待的鹤真章,忽然听得方寸说出了这话,吓得差点就要立马夺路而逃了…… 这方二公子,怎么回事,买个丹还得打一架不成? 而那位坐在了方寸对面的曲老先生,闻言一张脸也顿时沉了下来,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便要一手夺回丹匣,一手去抓旁边的小丹炉,但终究是觉得这事毕竟是自己让人看的,再加上背后有两道目光紧张的看着自己,强行压了下来,冷哼道:“方二公子眼光很高啊!” 方寸笑了笑,道:“老先生客气了,我看过了这丹,发现它们每一颗都是炼气丹,但又与普通的炼气丹不同,每一颗丹,都在原有丹方之上加入了一昧灵药,以致于药性生出了变化,各有不同,唔,这一颗里加了大蓟,因而色泽微青,那一颗加了山丹草,因而色呈乳白,这一颗倒是有些苦涩气味,让我想想,应该是放了妖雾里面生长出来的小柳芽儿吧?” “这……” 一番话说了出来,整个茅屋里人都有些愣了。 鹤真章怔住,是没想到方寸真能看出来,毕竟方寸在他们学亭,虽然极有天资之名,但毕竟修行时间尚短,学识不足,本以为他能够看出一两颗,便已经是学识很不错了。 可没想到,他居然看出了四五颗,而且像是还能看出更多? 而那老先生则更是惊疑之间,微带了些紧张。 若是方寸看不出他这丹的妙处来,他还可以把方寸当成个不学无术的白痴,也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可如今,方寸居然说的头头是道,倒是让他有些下意识紧张了起来…… 仙师方尺的弟弟,学识眼力高些,也是有的…… 难道我这丹炼的真一般? 而迎着他们的目光,方寸心里得计,便洒脱的笑笑,继续道:“我能够理解先生这般炼丹的原因,想是考虑到了各位炼气士体质或是修行法门不同,因而所需炼气丹也不同,这放了大蓟的,因大蓟性阴柔,可调和火气,所以应该是更适合修炼火相法门,或是天生体质火旺的修士,那颗加入了山丹草的,因山丹草属金,所以适合肝气过旺,或受过伤的……” 鹤真章听得已经呆了:“他居然真看得出来?” 老先生也暗暗的呆了一呆:“不但看得出丹理,连我为何这么炼也猜出来了?” 脸色仍板着,没有半分变化,声音却有点发虚: “既然方二公子有如此眼力……咳,那老夫倒想听听方二公子的高见了……” “到关键时候了……” 方寸心里暗想着:“pua老头倒也简单,第一步便得打击他,但后面就得捧他,但还得捧得高明,捧里带讽,讽中带赞,把他捧得极高,还得显得我同样与众不同,天资过人……” “捧好了,这老头估计能把他孙女嫁我……” “捧不好,估计他当场就敢拿丹炉砸我……” 心灵保持了冷静:“莫慌莫慌,想想前世那些会装逼的都怎么说来着……” “古龙无名郭小四,高僧家卫黄药师……” “……” “……” 心间很快有了答案,不动声色,淡淡道:“考虑到炼气士不同的体质,每一颗丹都炼入一昧不同的灵药,偏偏又在多了一昧灵药的基础上,还全然不破坏炼气丹本身该具备的药性,甚至还使得药性更佳,单单只说这份苦心与手法,前辈便已经算得当世罕见的高人了……” “啥?” 鹤真章闻言都傻了:现在开始拍,是不是晚了点? 而那曲老先生也愣住了,眼神古怪的看着方寸,脸色倒开始冷硬了起来。 好哇,你小子若是故意调侃我,那我可就…… 话犹未落,方寸忽然道:“但恕小子直言,先生落在了立意!” 曲老先生微怔,凝眉向方寸看了过来,硬梆梆的扔出了一个字:“说!” 方寸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先生这丹,炼的精巧,本是炼气丹,却有了调和阴阳,甚至根据不同体质来养根基的作用,手法高明,火候精妙,可是晚辈作为一个刚刚背下了《草经》没多久的人,却还记得,炼气丹究竟是做什么的,老先生难道就把这点给忘了?” “炼气丹,本就是提升修为之用的啊……” “若要调和阴阳,自有水火相济丸,若要养伤,便有疗伤丹,要辟毒,有辟毒丸!” “先生本要炼练气丹,却偏要加了这么多灵药,花了这么大精力,只炼出了别人轻轻松松就可以换种丹药解决的问题,难道不是失了根本,反而忘了炼气丹最初的作用?” “而如今世间的炼气丹,药性颇杂,借以炼气,便灵息不纯,根基难稳,先生既有这等大才,那便该不断改进药方,使得炼气丹愈发精纯,一步一步,比得上别人传渡,比得上读书浩然气,甚至比上先天之气才是正道,可你居然将精力花在了这种地方……” 一口气说到了这里,他轻轻将丹匣合上,慢慢起身。 “丹道本是大道,可影响国运,可助万万炼气士,小子心疼先生神技蒙尘,倒是多嘴了……” 向曲老先生深深揖了一礼,道:“还请先生责罚!” …… …… 茅屋里静静的,半晌无人说话。 鹤真章腿都有些软,愣是不知道这时候该逃还是该跪下…… 自己知道这位曲老先生好多次了,见过他发怒,见过他……发怒,反正这老头就是怼天怼地,就没见他对谁满意过,可如今还是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出了一种铁青般的凝重来…… 这次他恐怕真要杀人了吧…… 嘭!嘭!嘭!嘭! 这是帝王引擎的声音…… 然后就在鹤真章几乎想要夺路而逃的时候,只见那位曲老先生,忽然沉沉叹了一声,鹤真章与方寸都很紧张,一个想着往外面逃,一个想着是见到不妙先把鹤真章拉到前面来挡着,可也就在此时,便见那位曲老先生轻轻摇了摇头,抬头看向了方寸,低声道:“公子大才!” 鹤真章:“?” 方寸:“!” “我先前还道方二公子真像别人说的那般不学无术,浪荡一方,如今才知……” 曲老先生轻轻一叹,神色竟似有些黯然,抬手向方寸拱了拱。 “咦?” 方寸心里微动,觉得这老先生反应不太对。 若只是被自己这番话说的开心了,或是唬住了,这时候怕是早就起身笑脸相迎,商业互捧了,可如今,虽然他确实在捧,但是反应却不对,倒像是被自己说中了某个心事一般。 沉吟半晌,方寸说了个最稳妥的回答:“班门弄斧罢了!” “公子过谦!” 老先生摆了摆手,道:“若无班门弄斧的胆量,又哪有入得班门的资格?” 说着,长叹一声,似要将胸中郁气皆吐出来。 然后伸手一推,便将丹匣推到了方寸面前,道:“送公子了!” 方寸忙挥了挥手,道:“不必不必……” 曲老先生忽然瞪起了眼,道:“此前老夫便已说过,识丹者分文不取,不识丹者千金不卖,公子合了老夫的意,难道还想让我食言不成,今后你来买丹,老夫皆分文不取……” 鹤真章彻底的懵了。 而方寸,心里也是微微一凝,转头看了一眼周围,只见茅屋破旧,光线黑暗,便是一应器皿,也多是凡人用度,可见这位丹师混成了什么样子,尤其是内室那边,还有着一位腼腆可爱的小姑娘正在偷偷的瞧着……堂堂方二公子,能够在这种时候丢了自己的脸面么? 于是方寸笑了笑,忽然道:“小青柳!” “小的在……” 小青柳从外面不知哪里钻了出来,笑嘻嘻的向茅屋里看着。 方寸道:“拿银子!” 小青柳立时将一叠银票拿了出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放在案上。 那曲老先生见了,神色已有些愠怒,胡须都飘了起来。 “先生的丹,或是分文不取,或是千金不卖是什么?” 方寸迎着曲老先生的目光,轻声笑道:“那本公子便以万金来买,不算破了规矩吧?” …… …… 茅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众人表情,皆无比诧异。 鹤真章是一下子瞪圆了眼,嘴巴张的可以塞进一个最大的丹。 还能这样玩? 曲老先生是呆呆的看着方寸,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怎么好像硬是凶不起来了? 而在那帘子后面,有个小姑娘捂住了嘴,眼睛里有星星! 惟有小青柳,满面钦佩的看着自家公子,心里就想着:“我的个乖乖,公子瞧上谁了?” 方寸则是一脸诚挚的看着曲老先生,他觉得这个老头应该是拿下了…… …… …… “哈哈,哈哈,老夫很久没有被人说的这么哑口无言过了……” 过了良久良久,那位曲老先生,才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甚是欢愉。 一边笑着,他一边起身,捋着自己的那把山羊胡,向那躲在了帘子后的羞涩姑娘笑道:“乖孙女,今个有冤大头来给咱送银子了,咱不要白不要,你想买玉脂斋胭脂有着落了……” 过了很久,那个害羞的姑娘才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拿走了案上的银票。 但是一转手,她却又将一袋子丹药放在了方寸面前。 一袋子! 第八十一章 吾心本善 得了一袋子丹的方寸,心情很是不错,而收了万两银票的曲老先生,心情同样也不错,鹤真章几乎像是傻了一样,看着这位夜坊出了名的古怪老丹师,与书院里出了名的浪荡方公子两个坐在茅屋之中,高谈阔论,说到尽兴处,甚至还撵他出去打了酒来,对饮畅谈。 从世间奇丹,说到了炼气士服丹造成的影响,从炼气士服丹造成的影响说到了整个大夏的前途命运,又从整个大夏的前途命运,说到了隔避那条癞皮狗偷了一根骨头的事,又从这癞皮狗偷骨头的事情,说到了如今在柳湖城闹得满城风雨,人丹被盗的事情…… “王八操的妖邪,炼人丹这丧尽天良的鬼玩意儿,让我逮着了,一手掐巴死俩……” 老先生提及人丹,恨的怒气快要掀翻屋顶。 方寸附和:“对!” 曲老先生接着骂:“这种人,别说炼了,动动念头就得打死!” 方寸附和:“对!” 曲老先生骂:“柳湖城出了这玩意儿,城守和院主都难辞其咎,合该严惩!” 方寸附和:“对!” 曲老先生骂:“那盗人丹的也不是好东西,也得……” “……” 忙忙的转移了话问题,一脸的疑惑,道:“话说,我也听人讲过,那人丹精光四射,气机诡异,那盗丹之人是如何于众人眼下盗走了人丹,竟直到现在,无人发现的?” “人丹?” 曲老先生听了,满面不屑:“些许邪物,算得什么,我起码有七种方法封印它,七种!” …… …… 直到天色已深,方寸才在鹤真章期待的眼神里,与依依不舍的曲老先生道别,出了茅屋,坐上马车,曲老先生破天荒头一回送人出来,还热情的邀请方寸,没事就过来坐坐…… “啧,方二公子就算收了这一袋子丹药,整体还是赔的吧?” 坐在了马车上,鹤真章看着方寸一脸满足,十分开心的样子,忍不住道。 方寸笑道:“鹤兄这就不懂了,面对前辈高人,就得仗义疏财,没准什么时候就能帮上……” 瞧他那么开心,鹤真章决定杠一下子:“啧啧,万一帮不上你呢?” 方寸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帮不上,这点钱损失也不值什么呀,对不对?” “……呸!” “……” “……” 到得了柳湖城门口,方寸笑着与鹤真章作别:“今日鬼市一行,倒真个发现鹤同窗见识非凡,教人惊叹,以后这修行上的事情,方二要向鹤兄请教的地方,还多得很呐……” “哪里哪里,彼此见教罢了……” 目送着方二公子的马车远去,鹤真章还处于感慨之中。 忽然觉得缺了点什么,过了一会才傻傻抬起了头来:“不是说好了去流月楼么?” “又不去啦?” “……” “……” 回到了方宅,方寸陪正等他回来的方老爷子与方夫人说了会话,回到了自己房中,先从曲老老先生给的丹里,挑了一颗好的出来,借一盏茶,慢慢吞了下去,然后凝神静气的坐着。 不多时,便觉得那药性化开,竟如一股子热流,流转全身。 方寸忙摧动法力,绕身而走,一丝一丝,将这药性炼入了经脉之中,足有半个时辰过去,才觉得药性已经化尽,这时候再内视自观,竟觉得自身修为,似又明显提升了一线,精神也远比服丹之前更为旺盛,不由得赞叹起来,一赞曲老先生的丹,果然非同小可,厉害…… 二赞这服用炼气丹,果然对提升修为有异,而且十分明显。 倒也是通过买这一次丹药,无形之中,打开了方寸的另外一个思路…… 此前鹤真章一听方寸买丹,便想到他想借练气丹提升修为,原因便在于,方寸如今的修为也确实比周围同窗低了些,倒不是方寸不愿提升,主要是,如今他每日炼化一百功德,速度便已是十分之快,倘若再继续提升的话,身体倒是受得住,可进境是不是太快了? 修为不比学识,提升太快,真会被人当成怪物的。 但今日与曲老先生一番畅谈,倒是让方寸想到,自己修行是不需要服练气丹的,但自己可以假装服练气丹啊…… 提升修行速度,简单,每日炼化一百功德的,换成两百功德即可! 至于惹人怀疑…… 只要自己多吃几颗练气丹,别人还怀疑什么? 也正因此,他决定从今日起,开始每日炼化两百功德…… 今日吃这颗丹药,便是为了感应丹药的药性,以免后面说起来,对不上。 …… …… “公子,我准备好了……” 而待到凌晨,方寸一应修行准备完毕,门外便也响起了小青柳的低呼。 方寸见外间守夜的丫鬟已经睡熟,便也悄悄点头,挟着那把旧伞,悄然出门。 来到了方宅花园之中,小青柳便推开一座假山,两人走了下去。 穿过了弯曲曲的石阶小径,却是来到了一方小小的地窟之中,而在地窟里面,则正支着一口锅,里面熬煮着一些黏稠的药腊,不时的冒出几个汽泡,却是烧融了的蜡,里面又加入了硫磺,炼化的玉屑,珍珠粉,宝参汁液等等,一应融作一处,炼化出了这等明黄物质。 “这玩意儿就能封住人丹气息?” 小青柳看看方寸,又看看这一锅的蜡,有些难以置信。 “你当我陪老头吹了半天的牛逼白吹的?” 方寸白了小青柳一眼,慢慢的走到了蜡锅前,仔细的看着。 在夜坊之上,哄得曲老先生高兴,一番畅谈,方寸起码学到了七种以上封印各种丹药气息以及药性的法门,这里面,有需要高深修为才能做到的,借助一些特异法宝才能做到的,于丹道或阵道有着极为高深的造诣才能做到的,而方寸则选择了其中最贵的那种…… 贵的好哇! 不需要什么修为法宝禁制辅丹等花里胡哨的,拿好材料往上堆行了,容错率极高…… 于是这一锅东西就很快炖出来了…… 宝蜡! 借种种古怪宝才,炼出一种药腊,借此封印人丹气机! 封在蜡中,便可暂时保得丹药气机与药性不外泄,平时这都是用来保存一些珍贵的宝丹乃至神丹的法门,好让其更耐贮存,药性不致流失,但如今,封印人丹,却是最方便…… 缺点是容易化掉,也经不得磕碰! 但对方寸来说,也已经够用了…… 望望锅中蜡水已差不多,方寸便小心的拿出了那柄旧伞,让小青柳做好了准备,锅下熄了火,然后戴上了一副特质冰蚕手套,不惧高温,伸手抓了一把药蜡,然后探手入伞中,将那一颗人丹裹住,这才慢慢抽了出来,然后将整颗人丹,慢慢的,深深的,放进了锅里。 整个过程之中,没有分毫让人丹暴露在虚空之中。 直到看见整颗丹深入锅里,然后蜡水快速的凝固,方寸才长长吁了口气。 成了! 半晌后,整块蜡取了出来,慢慢雕琢,一层一层蜡皮刮下,很快方寸手上,便只剩了一颗婴拳大小,色泽乳白的丹药,看起来,便与炼气丹相似,满封蜡衣,卖相倒很是不错。 “公子,这就行啦?” 小青柳好奇的看着那丹药,更钦佩的看着自家公子。 “短时间内没问题了……” 方寸轻轻吁了口气,总算不用再浪费功德来封着这颗人丹了。 “这颗丹药咱们怎么用?” 小青柳搓了搓手,一脸兴奋的模样。 “鱼饵在手,自然是用来钓鱼了……” 方寸声音低低的笑道:“最近柳湖城很是热闹啊,无论是书院,还是城守一边,全都忙活起来了,也难怪,当时人丹炼成,精光四射,方圆百里,每一位炼气士都感觉到了,不可能瞒得过上面的仙宗与郡府,对于现在的书院与城守而言,替罪羊都已有了现成的,直接将灵秀教习报了上去便罢,可因着人丹消失,这件事已经不是找到罪魁就结束的了……” “一日不找到那颗人丹,他们便一日不可能得到安生!” “而时间拖得愈久,上面给的压力愈大,他们便愈心急……” “在他们已经心急如焚,恨不能杀人时,这丹药出现在了哪里,哪里就会……” 说着话,他五指一摄,然后猛得张开:“呯……” “就爆啦?” 小青柳兴奋道:“公子把他给我,我给它扔进那黑水寨里去……” “现在先不急……” 方寸笑道:“那老朝与城守关系不清不楚,书院的态度也不明朗,现在就算把这人丹送到了黑水寨里,他们也不一定就会有灭顶之灾,说不定暗地里一商量,就混过去了……” 小青柳微微一怔:“那咋办?” 方寸笑了笑,道:“他们将戏台子搭起来了,那咱们又何妨让这出戏唱的更热闹些?” 小青柳眼睛瞪大了些:“怎么个扮法?” 方寸拿书卷砸了小青柳的脑袋一下,笑道:“何必自己上台,请几个戏子不好么?” 说着,面上笑意倒是更浓了些,道:“柳湖城有颗人丹藏着的消息,透露出去吧,想必那些散修、邪修,四地流离的妖怪及各种江湖朋友们,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感兴趣的!” 小青柳呆了一呆,旋及跳了起来,伸出大拇指道:“公子真会害人!” “胡说,本公子分明是在斩妖除魔……” “公子真会斩妖除魔……” “……过奖,我只是本性善良!” “……嘿嘿嘿嘿嘿!” “……哈哈!” “……” “……” 一主一仆相视而笑,火光映在他们两人,显得十分阴险。 第八十二章 天罗地网(一更) 开始了那个缜密而又复杂的钓鱼计划之后,乖巧俊俏的方二公子,表面上看起来却没有什么不同,仍是每日照时起床,在四个丫鬟的服侍下起床洗漱,更衣起床,然后坐上自己那一辆明明精致华丽,但又过份低调的马车前往书院修习,仍是每日经过卖豆腐的铺子时,看一眼那个卖豆花的小姑娘,顺便被街坊四邻的年青娘子老太太们看几眼,赞一声俊俏。 该扔给街边乞丐的碎银子还是会扔,该调侃车马行老板大肚子的还是得调侃…… 若非说有些不同的,倒是方二公子修为又精进了。 有了曲老先生那一袋子上好的练气丹后,方寸的修为进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原本他的修为,已经颇为让人赞叹,如今却是又快了许多,每日都会突飞猛进一截子,前后也不过才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便已再次顺利的跨过了一个小门槛,达到了炼息境高阶了…… 这时候的方寸,修为已经超过了书院的大半学子。 众学子皆感慨着。 虽然方寸这修为进境极快,但心里却已没有了此前的嫉妒劲,反而摇头感慨着…… “可惜的方二公子哟……” 方寸可不仅仅是得了曲老先生一袋子丹,暗地里偷着吃而已,他吃的很豪放,除了曲老先生送的这一袋子丹外,还让老黄管家每日里往外路,无论是城守那一脉的灵丹坊,还是那几个小有名气,暗中被书院掌控着生意的正丹堂,皆光顾了一圈,好丹不知买了多少。 别人问起,老黄管家也不避诲,反而挺着胸膛说: “咱家二公子要修行哩,别个公子都不短了丹药资源,咱们方家又怎么能给他短了?” 于是,如今整个城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方二公子在疯狂吃练气丹,提升修为。 但在如今看到方寸修为提升精进的情况下,眼红的人反而少了。 对方寸那份天资的态度,从“嫉妒”,下降到了“赞叹”! “吓,方二公子都服练气丹呢,那咱有啥可不服的?” 如此,非但催生出了一批小小的购丹热潮,也有不少学子重新找回了修习的初心。 惟一遗憾的是,虽然众学子们似乎乐见其成,挺开心看到方二公子和自己一样服用练气丹的,但是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忙碌的蓝霜教习,在偶尔一次回书院时,听说了这个消息,却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急急的唤了方寸来教训:“你现在才多少修为啊,就服练气丹了?” 方寸见蓝霜先生脸色不好看,心里也没底,只好揖礼道:“先生最近辛苦了……” “我辛苦你个大头鬼!” 蓝霜先生愤愤的教训:“别说这种好听的,你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只是提升了一下修为而已嘛……” 方寸神色尴尬,关切道:“先生最近累不累?” “我累你个大头鬼……” 蓝霜先生道:“修为有你这么提升的?” “服丹也很常见嘛……” 方寸瞪大了眼睛,道:“听说那人丹找着了?” “找着?” 蓝霜先生大感意外,道:“我怎么不知道?” 话题转移成功了! 方寸忙道:“最近各种风言风语呢,有的说人丹找着,但已经被人私藏了,也有的说人丹已经被暗中捣毁了,还有的说书院与城守两方悬赏万金,要搜罗这颗人丹呢,你看,咱们蓝霜亭里的学子们都人心私动,不肯留在亭里修习了,尤其是鹤真章,他好几天没来了……” “这群傻孩子们啊……” 蓝霜先生摇了摇头,叹道:“心是好的,只是终究太年青了些,哪里知道轻重……” 方寸笑着道:“我也是如此想的,毕竟有院主和城守做主……” “院主与城守?” 蓝霜先生闻言,却是冷哼了一声:“指望他们……” 似乎是觉得在方寸这等学子面前,说院主与城守不好,便只微一摇头,就此打住。 方寸心里却暗暗想着,表面功夫做的再好,只消行得不正,便也会被周围人看在眼里,自己早就察觉到了书院与城守一方的某些猫腻,书院教习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事实上,就连孟知雪那样的呆子,也已经察觉到了,不然的话,她也不会选择某些事亲力亲为的去查…… “这么久都没有下落,会不会已经有人带了人丹离开柳湖了?” 微一感叹,方寸随口说着。 “逃走?” 蓝霜先生闻言,倒是淡淡一笑,指着窗外道:“那是什么?” 方寸看着细雨蒙蒙的天,道:“这场雨下了有段时间了!” “呵呵,这不是雨,而是天罗地网!” 蓝霜先生感慨了一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叹道:“自那日人丹失窃,我们便得不着空闲了,钟老先生亲自主持,又请出了书院苍先生出手,布下了这一方行雨大阵,云气笼罩柳湖三百里,但凡有人想要离开,都会生出感应,如此,只消守住了各大路口,诸方严查,那除非有洞天异宝,欺天之术,否谁也不可能带着人丹离开柳湖,盗丹之人要倒楣了……” “书院苍先生?” 方寸听着这话,微微一动:“他懂得行云布雨之术?” 白厢书院,院主之下,有四大座师,钟苍梁鹿,各有所长,方寸入书院时间短,对他们尚不熟悉,只是听过钟越座师讲道,知道他擅长《术经》,对其他三位座师却不甚了解,不过模样倒也勉强能对上号,隐约记得,这位苍先生,似乎是一头银发,平素不苟言笑。 蓝霜先生闻言倒是感叹了一声,道:“苍老先生平素极少出手,也不爱多问事,但一身修为当真不错,其擅《算经》,知阵理,与钟老先生联手,扯来云气,笼罩柳湖,布下这等天罗地网,当真不凡,不过他辈份高,年龄大,在书院呆的时间倒比院主还久些,便是院主也不好向他发号施令,这一次他主动提出帮忙,却也是我们想象不到的,省了多少力气……” “知阵理,辈份高,主动出手……” 方寸眉头皱起,过了一会,才道:“这样的高人,一念之间,便可逆转天象吧?” “兴许可以吧……” 蓝霜先生有些好奇,道:“你又不求雨,问这作甚?” 方寸只好笑道:“家里田产多,正是禾苗抽节时候,下得雨多,担心涝了……” 听得了蓝霜先生的话,他倒是微微放心了。 他初时确实有些担心,万一城守与院主两方,皆认为盗人丹的人已经逃了,那柳湖城的局势,反而有可能松驰下来,自己再做某些布置,便也麻烦了,如今城守与院主一方既然都下了功夫,确保了人丹不会离开柳湖城,那此间的局势便会越来越紧,越来越好玩…… 至于行云布雨,德高厚望,搜罗人丹…… “咦,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正想着时,蓝霜先生忽然一怔:“唤你过来是要问你服丹的……” 方寸无奈,想得太深,一时没接上话,倒是被蓝霜先生反应过来了…… 忙道:“我只是看着大家都在寻那颗人丹,这不也想着要不要去立些功德……” “你还是不要去跟着那些人浑闹了!” 蓝霜先生缓缓摇头,叹道:“我倒并非不让你们去做这些有益于天下百姓之事,只不过,如今你们怕是还不了解许多事情的复杂,身为学子,便当以修行为重,尤其是你,纵是天资过人,但毕竟修行时间太短,要学的太多,考虑一下如何进入郡宗修行,才是正经啊!” “进入郡宗?” 方寸听了,笑道:“那不是还有半年多么?” “半年?” 蓝霜先生无奈摇头,道:“外人看起来还有半年,实则诸般批注,早落下来了……” “嗯?” 方寸听了此言,倒不由得认真了些。 第八十三章 多走半步(二更) 书院学子学满三年,便都会离开书院,各取出路,这些出路之中,最好的,自然便是进入郡宗,修行更高深的法门,而依着由来的规矩,进入郡宗,便需要得到教习的批注,须得是天资、学识、修为、家世、功德,皆上上之选,才能够得到被郡宗长老选去的机会。 不过,正常情况下,郡宗择徒,都是会在学子们于书院满三年之后,才会有个结果,倒是没想到,这道批注,竟是已经从现在便开始了,郡宗长老们看起来,也很心急呀…… 但是方寸,倒是并不太着急。 如今自己天资、学识、家世,自不必说,功德也是书院稳占前十。 惟一欠缺些的,便是修为。 而他这段时间,借着吞服练气丹来掩饰,加快修为的提升,也是在为此做准备。 人设既是天才,便该有个天才的样子。 虽然自己修为比旁人少了两年,但也一定要在一年之内,挤身书院佼佼者之列才好嘛! “你既在我蓝霜亭修习,批注之事,便不必担心!” 蓝霜先生轻轻一叹,向方寸道:“教习批注乃大事,关乎学子前途命运,我也不会偏向于你,但论起出身与天资,学识,你确实当得上上之评,便是修为,依着你的天资,提升上来,也并非没有希望,只是啊,入郡宗之事,某种程度上,怕是比你想得复杂……” 方寸笑道:“我若各方面皆是上上之选,还会无人选我?” “如今的郡宗,已经与之前不同了……” 蓝霜先生闻言,却是无奈一笑,道:“此前的郡宗,挑选学子,倒是以功德为重,余者次之,书院学子建下功德者,便是天资差些,也有资格进入郡宗,且得到重点培养,但如今,功德之准,倒是渐渐不被重视了,虽然还名列五准之列,却已成了最为可有可无的……” 说着话,已微微摇头叹惜:“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兄长入郡宗的事?” “兄长?” 听得蓝霜先生提到了自己的兄长,方寸神色,微有些沉凝。 对这件事,他还是了解的,当年的兄长南山斩妖,逼得老院主退位,很是出了一个风头,但也因此得罪了无数的人,明明那时候他无论是天资还是学识,又或是书院功德,也皆都达到了最高,可是偏偏就是没有郡宗想要,分明他是个出类拔萃的天才,却像是被人忽略了。 许是自那时候起,功德之准,便开始不值钱了。 方寸平静想了想,笑道:“那倘若我修为也提升到了上上之列呢?” 这等做法,却是当年自己兄长的破局方法。 当年兄长如此出类拔萃,却被诸方郡宗无视,而他的做法,倒也简单。 他居然在自己的座师病重,其余人等对他避之如虎的情况下,自己琢磨,修炼成了五气炼元身,筑基成功,一时名动四方,天生异象,那些郡宗便是想装作看不见他,都难了,最后时,果有清江底蕴最浑厚的九仙大宗一位长老出面,力排众议,将他收入了门下。 “修为……” 蓝霜先生神情似有些萧索,缓缓摇头,叹道:“我已向你说过,由来的规矩,是书院给出了批注,交到那些郡宗长老们手上,再由他们挑选合适的学子,即是说,最终挑选了谁去,还是要看那些长老,你表现的再好,若无郡宗长老愿意挑你,那又有什么用呢?” 方寸听了这话,也是无奈的轻轻一叹。 除了蓝霜先生,大概整个白厢书院,也不会有别的教习跟自己说这般大实话。 自己能否被郡宗长老挑中,与这书院批注有关么? 其实无关! 倘若有人愿选自己,自己毫无修为,行事浑蛋,一样会有人将自己选走。 倘若那些郡宗长老都怕惹什么麻烦,那自己批注再好,他们又敢不敢冒这个险? 那若要如此说,自己岂不成了只有被动的等人挑选了? 方寸皱起了眉头,他喜欢掌握主动,而非这等完全被动的局面…… 倒是蓝霜先生,在与方寸说出了这个问题之后,自己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沉凝,似乎这虽然是实话,但这般向方寸讲了出来,他却也感觉有些为难,看着方寸沉思的表情,心里也似有些不忍,足足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是早就已经准备好,要进入郡宗修行的么?” 方寸轻轻点头,道:“我是这般想的!” “所以你这般服用练气丹,急于提升修为,也是为此考虑?” 方寸微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没有服用练气丹,但他在大家可以理解的程度之内,将自己的修为提升速度加快了一倍,也确实是为了在三年期满之前,修炼到宝身境,以图更大的机会,进入郡宗。 “丹药并非不可以吃,但为了你以后考虑,还是少吃为妙!” 蓝霜先生如此想着,神色倒是有些黯然,过了半晌,才低声叹着,道:“修为提升固然重要,但是太过心急的话,还是极不可取,想那世间天才之辈,一年之内,便可以修炼成宝身的不是没有,但为何族中长辈,学中师长,却非要他们在书院里呆足了三年再说?” “无非便是因为,修为提升太快,虽则惊艳,但也容易根基不牢,并非好事!” “学生明白!” 方寸点了点头,笑道:“但若照这么说,难道我还真没希望进郡宗了?” “若全由了他们来选,你自然会受些钳制……” 蓝霜先生说着这些,倒也像是内心里经过了一番迟疑,但也很快,便做下了一个决定来,转头看向了方寸,笑道:“可谁说了,书院学子,就一定要被那些长老们挑中才行了?” 方寸脸色有些古怪:“不是你刚才说的吗?” 蓝霜先生做出了决定,倒像是神色微露轻松,笑道:“此事,我可以帮你!” “嗯?” 方寸倒是微微一怔,很是有些意外。 他抬头看向了蓝霜先生,看到的,乃是一张收敛了笑意,神色认真的面孔。 急忙起身,揖礼道:“请先生解惑!” “不必多礼,当初收你进学亭,便准备好了应这些麻烦!” 蓝霜先生摆了摆手,轻叹道:“你可知炼息境圆满之后,下一步又是什么?” 方寸道:“炼息境满,便是修炼宝身,筑就道基!” 蓝霜先生微一点头,忽又道:“那你又是否知道,宝身是如何炼的?” 方寸倒是微微一怔,道:“听说书院里便有炼宝身法门,但学生修为尚浅……”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 蓝霜先生笑了笑,道:“宝身,便是筑基,修为到了炼息境圆满,便会内息充盈,灵蕴鼓荡,时时刻刻,滋养肉身与奇经八脉,久而久之,便是不练,肉身也会显露出些异于常人的强处来,而若是有相应法门引导,加以滋养磨炼,肉身便可以脱胎换骨,超凡入圣,无论是力量还是六识,甚至是自己的寿元,都出现相应的增涨,而这,便是传说中的宝身!” “大道修行,从宝身起,是为道基,因此,宝身境又被称为筑基境!” “炼气大道,三关九劫,第一关便是宝境,第二关神境,第三关仙境,便由此而来!” “天资低者,便需稳当,一步一步,循续渐进……” “……” “……” 蓝霜先生轻轻说着,看向了方寸,道:“天资高者,却未必不能多走半步!” 多走半步? 蓝霜先生的话,实在是方寸闻所未闻,整个人都已稍稍怔了一下。 虽然自己是如今才入了书院,但身为仙师方尺的弟弟,方寸接触修行之道,却是极早,自然懂得一些里面的说道,人之修行,根基为重,一步一步,不可儿戏,如建屋筑殿,惟有根基打得实了,将来的成就才会更大,而这修行的每一步,也都是前人参悟,步步扎实,可谓是半步也不可错得,他如今却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比别人多走半步的说法! 最关键的是,自己时间已经如此紧迫,多走半步,岂不更比旁人慢了? 仿佛是看出了方寸的疑惑,蓝霜先生轻轻点头:“你想进郡宗,关窍也在这半步!” 第八十四章 将法还他(三更) “请先生解惑!” 方寸听到了这里,便也已经由为认真了起来。 而蓝霜先生,则是因为决定已经做下,倒轻松了,笑道:“书院第三年收一次弟子,每次也不过三四百人,这三四百人,能够在离院之时,修成宝身的,也不过区区十数人而已!” 说着问方寸:“你可知他们的修行之法,都是从何处来的?” 方寸忙道:“愿请教先生!” 蓝霜先生道:“书院学子,出身不同,将来修成宝身的机缘,自也不同!” “但大抵上,也不过是三类!” “其中一类,便是在书院三年,却连炼息境圆满,都没有修到,这一类的学子,在书院期间,是没有机会接触宝身境的修行的,只会在他们离院之时,将修成宝身之法,传授给他们,然后无论他们将来去了哪里,走向何方,都只管自己寻找筑基造化就是了!” “第二类,便是在书院之中,表现颇佳,脱颖而出,这一类的学子,便以我蓝霜亭居多,书院会在他们炼息境圆满之后,由教习,乃至座师,指点其修行宝身之法,若在离院之前,修成了宝身,便算是学成了,郡宗,乃至郡府,都有可能给他们机会,接引过去的!” 方寸听着,点了点头,也知道这是书院里面人尽皆知的事情。 不仅如蓝霜先生所言,达到了炼息境圆满,便可传授修成宝身之法,甚至还有时间方面的考量,往往只有在入书院两年时间之内,修到了炼息境圆满,且在其他诸道,表现的悟性也不差的,才会得到宝身修法的传授,所以在快两年时,书院学子都会拼命提升修为。 而若是在书院第三年,才修到了炼息境圆满,便是书院肯教,修成的机会也不大了。 “而在这两种之外,还有第三种!” 蓝霜先生看着方寸,笑道:“那便是天资惊人,早早的被郡宗乃至郡府的人看上!” “别看书院里皆说,三年期满后,便有郡宗过来择徒,但事实上,那些郡宗早就盯着书院了,每当有天资过人的学子出现,他们甚至会提相抢夺,并赐予他们宗门所独有的宝身之法,甚至是护身法宝,灵丹宝药等,助他们在书院三年期满之时,便修成宝身……” “如此,待学子离开书院之时,便直接进入了郡宗,修习他们的仙宗神通法!” 说着,倒是一笑,道:“院主亲传,孟知雪便是此类,早在一年之前,清江郡九仙宗便已经有人来过书院了,那时候,便已经将九仙宗月身修法传给了她,她如今虽在我这学亭之中修习,其实学得与你们并不一样,只是在跟着我,修习一些关于筑基方面的法门!” “原来如此……” 方寸沉吟片刻,抬头看向蓝霜先生,道:“这么说,书院与郡宗的宝身之法,并不相同?” “宝身种类,千奇百怪,各有所长,自不相同!” 蓝霜先生笑着解释道:“宝身便是筑基,定了大道根脚,但也因此,有了区别!” “我书院所传的宝身之法,其实是咱们大夏皇族所传下来的五气炼身法,只是些粗浅法门,人皆可修,在咱们大夏境内,也不算是个秘密,而入了郡宗,甚至是神宫,修炼的宝身,便又各自不同,最出名的,便是净宗金身,隐宗玉身,我大夏皇族修炼的皇身等……” 方寸听了,有些好奇,道:“哪种宝身更好?” “更好?” 蓝霜先生笑了笑,摇头道:“宝身没有好与不好,只是对应的是你修成了宝身境界之后,可以参悟的一些神通法门,虽然术法神通之间,多有交织重叠,但也有一些秘法,只有相应的宝身才可以施展,便如佛门的金身,便施展不了道门的玉身秘法,各大郡宗挑选弟子,也往往是传了他们宝身之法后,其他人便是再来抢他,无法修行自家秘法,抢去也无用了!” 方寸听着,便不由得若有所思。 而蓝霜先生,则轻叹着向方寸道:“以你的资质,再有数月,想必就可以修炼到炼息境圆满,也会得传书院所传的五气炼身法了,只可惜,我可以向你明言,以你的资质,若只学书院的宝身法,怕是就浪费了这一身的天资,将来想要有所成就,怕是也会十分艰难……” “这……” 听到这里,方寸已有些为难。 虽然事实如此,可又有什么别的办法? 自己又没有被九仙宗看上,哪里有修行其他宝身的机会? “我可以传你九仙宗的九气月华身!” 蓝霜先生像是在说什么家常一样,轻轻笑着开了口。 “嗯……” 方寸随口答应着,忽然声音一提:“嗯?” 望向了蓝霜先生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又惊讶,又惊喜。 蓝霜先生笑了笑,道:“我便是出身九仙宗,这也是知雪如今跟着我修行的原因,只要我此时传你九仙宗的九气月华身,你便可以提前打下根基,炼化诸脉,如今看起来,是比旁人多走了半步,但是在你炼息圆满之后,却可以突飞猛进,以最快速度修成宝身……” “虽是看起来多走半步,但实际上,反而是速度更比旁人快了……” “……” “……” 听着蓝霜先生的话,方寸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他无论怎么想,都没想到蓝霜先生会这么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可是这……” “你是担心九仙宗没有看重你,所以提前学了他们的法门不好?” 蓝霜先生看出了他的担忧,笑了笑,道:“按如今的情形来看,九仙宗确实不一定敢收你进去,虽然当年你兄长也是出身九仙宗,但毕竟如今你们方家风雨飘摇,九仙宗如今的掌教,又是个胆小怯……呵呵,且不说他,但你若想进九仙宗修行,反而简单了……” “这……” 方寸忙起身道:“敢问先生,该……怎么做?” “还有什么?” 蓝霜先生笑了笑,倒有些老狐狸的神色,笑道:“先斩后奏罢了!” 他风清云淡,展了展大袖,认真的看向了方寸,道:“你兄长是位好人,可惜也因他行事正直,倒结了不少冤仇,如今他已身死,便不知有多少小人暗中窥伺,给你带来了许多凶险,可同样的,也有许多受过你兄长恩惠,或是敬佩他品行的人在暗中看护你方家……” “你因你兄长,多了些凶险,但同样也多了些造化!” “便如此前我们所言,就算你天资再好,若等着那些郡宗来挑你,怕是也希望不大,但同样的,若是我先传授了你入九仙宗的宝身之法,然后再送你入九仙宗的话,呵呵……” 说到了这里,他倒是甩甩大袖,冷笑道:“倒要看他们敢不敢拒绝你!” “……” “……” 听着蓝霜先生的话,看着他面上的笑意,方寸心跳越来越看。 虽然如今自己修为还不高,却也不是傻子,自然可以听得出他话里的深意。 这种先斩后奏,送自己入九仙宗的法子,确实可行,其实当初自己入书院,不也是因为这种微妙的心境,凭着书院或许不想收自己,但却也不敢强行拒绝自己而进来的? 只是自己想归自己想,蓝霜先生,却已替自己想到了这么远,那就…… “只要入了九仙宗修行,那便大道可期……” 蓝霜先生轻轻笑着,脸色甚为轻松。 “先生……” 他望着蓝霜先生面上温和的笑意,心间已是明白了过来。 蓝霜先生看起来,说的很轻松,但实际上,方寸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有多难…… 蓝霜先生,说的方法,自然可行。 但他没说的是,这样送自己进入了九仙宗,他又会得罪多少人? 一时间之间,方寸心情复杂,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入得书院之后,无人敢收自己为亲传,蓝霜先生也没有。 但固然没有这个名份,他却是将自己当作了亲传弟子来对待的啊…… …… ……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起身,向蓝霜先生行了一礼。 蓝霜先生甚为宽怀,只轻轻颔首,道:“莫要负了你兄长之名,便好!” 方寸轻轻点头,认真道:“不会负了兄长,也不会负了先生……” 蓝霜先生点头,然后笑了起来,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不是当年你兄长助我,我也没有今天,你这小儿,听着便是,莫要效那小儿女惺惺作态,来,我教你!” …… …… 无论是方寸,还是蓝霜先生,都未留意到,窗棱上,一只小小甲虫,轻轻振翅飞走了。 “小小书院,也有人敢做仙师的朋友?” 半晌之后,在柳湖城某一个颇不起眼的酒肆之中,有人端起酒盏,低声开口。 “将主,由得他去学那九仙宗月华身么?” 那位将主闻言,冷笑道:“呵呵,说什么宝身无高下之分,不过是个人尽皆知的大笑话,倘若宝身之法,没有高下之分,那一品仙圣二阴阳,三品金玉四琉璃的话又是哪里来的?” 面上,似乎有些感慨,又似带了些隐隐的冷嘲:“况且,虽然当年方尺仙师,乃是修行咱们大夏最为普通的宝身法修行起来的,但如今他已贵为仙师,柳湖方家也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柳湖方家,这方二公子作为仙师惟一的弟弟,又岂能再修这等四品宝身之法?” “那……我去斩了这位多事的教习?” “不必!” 端着酒盏的人淡淡道:“我们只需将他该得的法,还给他便是了!” 第八十五章 无相宝身经 “炼息高阶,便开始运转内息,滋养肉身……” “待得炼息圆满,宝身根基便也已经打下,反而比别人更快半步,修成宝身?” 下学之时,方寸仍在回想着蓝霜先生今日传授给自己的所学,并且深深地感受到,有老师教导,与没有老师教导,果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同样一条修行之路,但因着某些关窍点的侧重,某些精力的分配安排,却可以使得自己在某些时候走得更比别人快些…… “蓝霜先生指出来的,确实是我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 “只不过,若真如此修行,将来我也只有进入九仙宗修行了……” “……” “……” 心里带着这样的念头,方寸回到了方宅,吃罢了晚饭,便平静地思索了起来。 他先将蓝霜先生传授自己的法门,在心里过了一遍,愈是深入思索,便也愈是觉得这九仙宗月华身,异常的玄妙,若只是普通的筑基与宝身,那么修炼成功之后,只是拥有了超于常人的肉身与力量,超脱换骨,驭使五气,而这月华身,则分明于五气之上,更高明一筹。 这,还是根基而已! 月华身修炼成功之后,更是可以修行以此宝身为根的神通法门,御敌手段,便更多了! 普通宝身与炼息境相比,那是进入了另一个天地。 而修习了这月华身之后,与普通宝身相比,又是进入了另外一个天地! 当然了,就算暂不提这些,仅是蓝霜先生帮自己提前争取到的半步,也已极为难得。 若依着目前的速度,自己再有一个多月,便可以修炼到炼息境圆满,到了那时候,修炼宝身,便又是一个难题。孟知雪是从一年前开始修炼宝身,到如今,也才不过修行过半,自己若只有半个月时间,那又有几分机会,可以在离开学院之前,便将宝身彻底修成? 提前了这半步,把握却是大了许多了。 “只是,我真就这么接受蓝霜先生予我的这份恩赐?” 方寸盘坐在了榻上,平静想着。 “公子……” 也就在方寸心间这个决定,将定未定之时,门外响起了黄管家的轻声呼唤。 “何事?” 方寸收了内息,平静问道。 他知道,在自己吩咐了下去之后,若无要事,黄管家一定不敢随时跑来卧房打扰自己。 “刚才有人拜会,说是送来了大……大公子的遗物!” 老黄管家的声音,有着压不住的颤抖之意。 “唰!” 方寸猛得睁开了眼睛,一眼瞳孔都不由得微微一缩:“兄长的遗物?” …… …… 一时心里出现了无数的疑惑,但他还是很快便出了房门,随着老黄管家,来到了外院的凉亭之中,只见这亭中石桌之上,已经放了一个黑色的匣子,但却空无一人,问老黄管家时,才知道对方送来了黑色匣子,讲明来意,便立时退走,府里的仆役们追出去,却没见着人。 方寸左右看了看,见小青柳的身影已不见,便也不再多问。 他只是皱眉,向着那黑色匣子看了过去,良久之后,缓缓抬手,探向了匣盖。 “公子……” 老黄管家忽然颤声叫了一声,抢在了方寸身前,回过头来,央求道:“我来吧!” 方寸看出了他的担忧,沉默了一会,轻轻点头。 老黄管家颤抖的手按住了匣盖,犹豫了一下,又道:“若不然,公子您先退得远些?” “不必,打开便好!” 听着方寸的吩咐,老黄管家才深吸了一口气,微闭双眼,然后猛然掀开。 掀开的一瞬,他立刻便向后外跳开,同时伸开双手,挡在方寸的面前,以防有什么变故。 但是匣子之中,寂然无声,没有半点变化。 老黄管家闭着眼睛等了半晌,见没什么异状,这才稍稍放心,伸脑袋向匣子里面看了一眼,神色似乎有些迟疑,转头向方寸道:“公子,这个匣子里,好像是一本经书……” 方寸微微歪头:“经书?” 老黄管家连连点头,道:“叫什么……无相宝身经?” “无相宝身经?” 方寸眉头微微一挑,然后也走上了前来,定睛看向了那匣子里的经书,却见那是一方白色封皮的手抄经,最上面一页之上,正是《无相宝身经》五个字,而看那字迹时…… ……方寸心头微跳了跳,那是兄长的笔迹! …… …… “将主,已经将那部经文送到了!” 而在此时,柳湖城外,那八百里柳湖之上,正有小舟横溯,荡在碧波之上。舟内,有人戴了斗笠,烹了一尾鲜鱼,独自静坐品酌。听得下人的回报,他也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端着手里的小小酒蛊,平静地闭起了双目,谁也不知道这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 那送回了经书,又刚刚回来的下人,小心问道:“您说,他会修习吗?” “自然是会的!” 那持酒独坐的人过了一会,才小声笑道:“毕竟那是他兄长亲手写就的!” “可是……” 那下人迟疑了一下,道:“那毕竟是一部废经啊!” “不见得!” 持酒独坐的人静静坐了一会,才低声道:“堂堂的大夏仙师方尺,花费了三年多时间的心血,亲口说是为我大夏亿万万百姓推衍出来的无相宝身经,又怎么可能是一部废经?” “四大神王,七位皇子,甚至是仙帝陛下,不都已经找人修炼过这部道经了么?” 那位下人小声地道:“可是最终,无论他们挑选了出来的人天资如何,修为如何,品行如何,消耗掉的资源又如何,最终的结果,却无一不是差强人意。如今好多人都在说,这确实只是一部废经,其中记载的宝身法,也只与如今大夏流传最广,也以最下等的五品真宝身相类,别说皇族的仙身,佛、道二宗的玉身与金身,怕是连最根本的五气法也比不过……” “世间宝身,若分五品,第五品则是五气炼身法,而这无相宝身……” 下人微一沉默,小声道:“看起来,则是比五品法还低了一品,该算是六品……” “这只是常人如此认为而已……” 那位将主听了这话,却只轻轻一笑,道:“你也这么想么?” 下人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依着而今朝歌那些大人们公认的看法,大夏仙师方尺虽然天资高绝,但他还是太年轻了,一身修为积累,娘胎算起,也不过只有三十年,他学别人的法门,或许惊才绝艳,但自己想要推衍一道新的法门,底蕴却还是太浅,世间任何一道法门,不是世积月累,千锤百炼出来的,而他这道法,只是突发奇想,本质则是本庸至极……” “公认?” 那位将主沉默了一会,却是忽然笑了起来:“若他们真觉得此法平庸,怕是就不会再想尽办法搜罗一些世间奇才去修炼此法,以图挖崛此法的玄机了,或许在一些人眼里看起来,这确实只是一部废经,但若是放在了平庸之人眼中,再玄之法,不也与废经相类?” “咕咚……” 那位下人听了将主这句话,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似乎有些害怕,过了一会才道:“但我们将这一道法门,如此轻易送到了方府之上,不会……不会引发一些可怕的后果吧?” “呵呵,纵是我们不送,也会有别人送的!” 那位将主笑了笑,轻声道:“仙师在他最后这几年里,有太多别人看不懂的地方了,他留下的法,虽然无论怎么推衍,都像是一道废法,但那些大人物,还是不惜浪费千百个天才仙苗的前途去修习,就是为了看这法里是否有些别人不懂的门道,但那些所谓的天才仙苗,又岂能比得上与仙师一母同胞的兄弟?若有人能发现这法门里的妙处,也惟有他才行!” “只不过,那些大人物们要脸面,正因为盯着柳湖方家的人太多,他们倒不好将这一道公认的废法交给仙师的弟弟,以防落得一个害人的名声,我们这般做了,其实正是入了他们的下怀,就算我们不做,呵呵,你信不信,一年之内,也至少有五道法门会送到方府!” 下人吞了口口水,小声道:“万一真的是废法,那方家二公子岂不是……” “不可能……” 将主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当年的小仙师方尺神通惊世,又机缘巧合,独自一人进入了连皇族天外天中人都进不去天道秘府,见到了本源天心,你说他……” 过了许久,后面的话才幽幽响起:“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 …… 舟内伸出了一根长篙,在水面一点,小舟忽然如箭般划去,隐入了雾中。 第八十六章 奇才方尺 “天道秘府……” “本源天心?” 方府之中,方寸静静地听完了小青柳偷听来的一些对话,眉心凝成了疙瘩。 小青柳点头道:“他们很警惕,我也不敢离得太近,只听到了他们传过来的几句言语。不过,关于这经文的话我可是听得真真的,他们说了,这根本就是一部废……额,大公子写出来的,自然不可能真像他们所讲的一般,是部废经。只不过,我也觉得,或许是因为大公子生前时间太紧,没有来得及将这经文写完吧。既然别人都修炼不成,那么公子你……” “他们是故意让你听到的!” 方寸皱着眉头,向小青柳说道。 小青柳皱了皱眉,又有些泄气地道:“我觉得也是,既然如此,他们的话就更不能信了!” “若是如此,他们的话,反倒可以信!” 方寸望着从匣子里取了出来的那部经文,过了半晌,才低声道:“他们也知道我心中定有疑难,所以才故意通过你的口将此经的来历告诉我。这虽然也算是个秘密,但却也不难求证,他的目的,其实就是让我修行此法,所以在这种事情上,倒是没有必要故意撒谎……” “有句话他说对了……” “既然这经文是我兄长写的,落在了我手里,无论如何,我都要参研一下!” “……” “……” 小青柳欲言又止,想到了公子平时的教训,又不敢在这时候乱发表意见。 “这随着我兄长的死讯,出现在了柳湖城的家伙,究竟是谁……” 而方寸脑海里,则也不由得闪过了一缕疑思:“他又究竟抱了什么目的留在这里?” “蓝霜先生为了助我进入郡宗,传了我九仙宗的月华宝身,而他,便又急忙赶在这时候送来我兄长写就的无相经。这么说,一直暗中窥伺,让我如芒在背的人,就是他?” “……” “……” 过了许久,方寸才终于叹了口气,决定先将这些念头压下。 让小青柳等人退下之后,他认真看起了那部白色封皮的经文,以及熟悉的字。 这字,便是兄长的字体,方寸一眼就认得出来。 只不过,这一部经文,却不是兄长当年写就的无相经原本。而是借助于一些炼气士的手段,拓印下来的。从小青柳偷听来的话里,可以想到,当年兄长手写的那部经文,早就已经被仙帝或是诸位神王拿到了。这部经文的内容,也绝不只有一人看过,他们甚至早就已经找了无数天资好的炼气仙苗,去修炼这部经文,以求从中窥见到一些他们发现不了的秘密…… 方寸静静坐着,心里闪过了诸多念头。 “因为他们想看我,是不是能够借此经文修炼出什么门道,所以这经文应是真的!” “只是既然这么多大人物,都认为此乃废经,我又如何能参悟出新的东西?” “他们刻意提到,兄长曾经去过一方唤作天道秘府的地方,并在那里见到了本源天心,那么这天道秘府又是什么地方,那所谓的本源天心,见到了之后,又能发现什么玄机?” “……” “……”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起身喝了一杯冷茶,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将砚台摆在了书案上的左上角,自己则慢慢的翻开了这一本由自己的兄长推衍出来的《无相宝身经》…… “无形无相,是为天道……” “人乃天地之灵,一气系于天地,领略阴阳道转……” “……” “……” “原来如此……” 只是稍稍翻得了几页,方寸便已经可以确定。 这《无相宝身经》,确实是一部关于修炼宝身的法门。某种程度上,这与九仙宗的琉璃玉身,最为普通的大夏宝身以及佛门金身,道门玉身,没有什么区别。里面记载的,都只是一种修炼宝身的方法而已。而借这法门修炼成的宝身,便是此经中所言的……无相宝身! 但也只是翻过了几页之后,方寸便已经明白,为何那些人会觉得这是废经! 因为此法门一开始,便已言明,修炼无相宝身,便是要气走诸天,参合日月阴阳! 刚刚才得到过蓝霜先生讲授九仙宗琉璃玉身法的方寸,自然知晓,修炼宝身,便是让自自脱胎换骨,筑就大道之基。而因为这修炼宝身的法门不同,所以养成宝身之时,内息的运转与炼化的经脉,便也各有不同。正因着这种不同,修炼出来的宝身,才有诸般威能! 可是这无相宝身法,却是要将所有经脉,尽数炼化。 别人只走一条两条,最多不过三条的路,而我,则是要一口气,尽皆走完…… “这不是鬼扯吗?” 方寸心里暗想着:“人之内息有限,总不可比拟天地,你像别人那般,挑几条路走,内息倒是足够。可是若想将所有的路都走出来,那么谁的内息能够用,谁的法力能达到?” “只有我!” 方寸心里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 …… 这么大人物,寻找了那么多的奇才,修炼此法,却无法成功,无法窥得其中玄妙,所以他们才将这宝身法送到了自己身上来,想看看自己这位仙师的弟弟,会不会有所不同,他们或许觉得自己经过一段时间参研之后,能够在这宝身法上,悟出一些与别人不同的东西…… 他们猜对了! “其他人的内息,无论怎么修炼,都是后天之气,精纯有限。惟有我,借助于天道功德谱,可以将自己一身内息,皆修炼成先天之气。或说,我本来就是在以先天之气修行,也惟有先天之气,才能满足兄长著就这部经文的最初一个设想,那便是气走周天,无形无相!” 只有自己能够做到这一步,所以这部经文,就是给自己准备的。 只消一眼,别人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部废经! 但也只消一眼,自己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部专为自己准备的宝身经! 或者说,这是一部专为拥有天道功德谱的人著就的经文。 …… …… “所以,兄长不仅是留给了这天道功德谱给我,甚至还专门为我推衍出了一部修行法门,只是他也知道,天道功德谱,还可以借助那一封家书中的玄机,再由我平时猎杀妖魔所积攒的功德,绕过所有人的关注,传到我身上,但这样一部经文,却绝不可能避过所有人……” 方寸合上了这《无相宝身经》,心里暗暗的揣摩着。 “于是,他干脆从一写了出来,就将这经文传授四方,任他们去参研……” “他知道,别人根本不可能修炼成这等法门,在他们眼里看来,这就是一部废经,他也知道,那些人参研不出这经中的法门,但又不甘心,所以一定会将经文传授给我……” “那么,这花费了他如此之多的心血写就的经文,究竟有什么玄机?” “有了天道功德谱,我本就可以不输于众,又修炼此经……” “咦?” “不对,我好像忽略了干什么……” “……” “……” 方寸敏锐的捕捉到了一点,并快速的顺着这一点想了下去。 “兄长当年入得是九仙宗,修炼的是最普通的五气炼身法。只不过,便是普通的法,也被他修炼出了很强的境界,才入了旁人法眼,只不过,到了兄长修为愈高,能够推衍出这道宝身修炼之法时,修为早就已经半步仙境,甚至踏入了仙境。那么,他的精力应该放在了继续修持大道才是,怎么又忽然突发奇想,开始推衍这么一部对他自身已然无用的宝身经?” “从那些人的话里来看,他似是去过了一个神秘所在,有所领悟,才开始推衍……” “……” “……” 越想越深,方寸心里忽然一惊。 “本源天心……” “天道功德谱……” “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他若是三年之前,才进入了那天道秘府,见着了本源天心,那……” 神色显得愈发有些冷峻了:“我之前,一直认为兄长也是得到了这天道功德谱,所以才成为了那等耿直性子,眼睛里揉不得半颗砂子。但会不会,反而是我因为前世影响,本能里不相信这世间有如此惊才绝艳之人,便认为他是靠了金手指,才会有如今这样的成就……” “但实际上,他三年前才见到了本源天心,那会不会……” “这天道功德谱,其实与那天道秘府有关?” “会不会,兄长本来就不是借天道功德谱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会不会,其实这金手指,就是兄长炼出来的?” “……” “……” 此念一起,方寸的清宁识海,都变得有些乱了。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惊人,倒是让他,都下意识里不敢相信。 这世间,人人都知道自家兄长天资夭矫,惊艳当世。而自己,反而因为前世宿慧的缘故,只是相信他借了金手指的力量,却未意识到,或许这世上,真有像兄长那般的天才…… 第八十七章 收割庄稼(一更) 当夜,方寸足用了很长时间,才重又使得自己内心恢复了平静。 想到那个惊人的可能,他竟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自家兄长天资如此惊艳,而自己,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 …… 也是重又将这些问题捋了一遍,他才在心里慢慢的做下了决定。 毫无疑问,这《无相宝身经》乃是如今的大夏无数人都在关心的经义,便如那湖上的人通过小青柳的口转达给自己的一般,太多人想要参透此经的玄妙,所以便也有太多人想让自己修炼这部宝身经,没有将主,还会有其他人,总而言之,此经一定会来到自己面前。 他们想看看自己能否参透其中奥妙,所以一定会传给自己此经,他们觉得,只要将宝身经送到了自己面前,因着此经乃是自己的兄长所著,所以自己就一定会修炼此经…… ……他们猜对了! 自己确实会修炼! …… …… 外人没有可能拥有像自己一样精纯而强大的先天之气,所以外人眼中看此经繁复深奥,猜之不透,这其实正是自己的机会,别人看此经太难,只以为自己便是参悟,也需要时间,可实际上,自己看此经,本就是一眼看透,若是修炼的话,更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开始…… 这便像是走上一条前人已经铺好的路,恰好可以放大自己的某些优势。 更难得的是,直接于人眼皮底下增加底牌…… 也因此修炼此经,须炼一百零八脉,所以若不在人前施展,若是有人直接把自己捉了去,一条一条的经脉探查,别人甚至不会知道自己修炼到了哪一步,甚至修炼的何经…… 便如九仙宗的琉璃玉身法,炼的是人体一百零八条大脉里面的三十六脉,而净、隐二宗的金身与玉身,炼得则是人体内之内的七十二条大脉,可是这无相宝身经,却是要求人炼化这一百零八条大脉,无相宝身,周游诸天,就等若是,包含了其他宝身法的运转经脉! …… …… “身炼一百零八脉,气须三尺三寸三……” “我的好兄长,你这一部经文,便显露此等大魄力,究竟是想做什么?” “这究竟是一步大棋,还是某道侫念?” 思虑了整整一夜,心神方才重归于平静的方寸,慢慢背着书匣,走出了方府。 抬头去看朝阳,似乎天地已有了些不一样的颜色。 得人毫厘,需还之尺寸! 这位兄长的行事,向来都是二世身的方寸所不认同的那种。 但同样的,他也是方寸在这世上最心疼的人! 所以,无论他身后留下的是什么棋,自己都要陪着他好好玩一手! 惟一的问题便是,修炼这无相宝身经,需要庞大而精纯的法力,需要消耗的功夫,更是旁人难以想象的深,若依着平素里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那便当真不知何年何月了…… 如今,需要大量的功德! 方寸暗暗的想着,自己种在柳湖城里的庄稼,也该收割了…… …… …… 此前不久,在方寸着小青柳暗中放出了消息后,没几日间,柳湖城就热闹了许多。 原本柳湖城便是一方偏僻小城,加上之前仙师方尺出身于此,有着某种震慑力,再加上书院与城守,甚至连同匪寨吞海帮、山间妖脉,各守一方,倒是不容易让其他的江湖势力与散修等等摸着插手进来的机会,因此那些散修邪修什么的,倒是很少会来这里晃悠。 可是如今,城中却莫名的多出了许多生面孔,谁敢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是过来做什么的,只是一个个或戴斗笠,或持枪刀,神神秘秘的流连于柳湖城的街头巷尾之间,随着此等人物越来越多,倒是渐渐的给这柳湖城蒙上了一层神秘而暗流涌动的凶险意味…… 而随着这些人的出现,书院与城守皆压力倍增,就连偷懒跑回了书院的蓝霜先生,又再一次被书院给拉了过去做壮丁,一时之间,倒是顾不上再来检查方寸的学问与功课了。 这些江湖人士,最是让人头疼! 谁都知道他们是奔了什么来的,但又拿他们没办法。 人丹是天下第一邪丹,也是最恶之丹,甚至连江湖人士,都对此深恶痛绝。 但人丹的吸引力,却也是极为可怕的。 无论是破境,还是借此来修行什么邪功,人丹都能起到无法想象的大作用,哪怕是自己不用,将它拿了出去卖了,也可以卖出一个让人无法想象的天价,如今既然知晓这人丹便在柳湖城,那对许多散修与江湖人士而言,这简直就是一桩泼天大的仙缘,是场大造化…… 有很多江湖邪修,让他们炼人丹,他们是不肯的。 一是不愿担这个名,二是不敢承担这后果! 但让他们吃人丹,他们却是一点压力也没有,反正不是自己炼的…… 正是抱了这种想法,如今既有人丹在柳湖城现世,那怎么着也得过来碰碰运气才是! 若在以前,出现了这样的江湖人,吞海帮怕是第一时间便出面,将他们逐了出去。 哪怕不走,也只有一条路,或是死,或是加入吞海帮,为他们效力。 可如今,吞海帮自从灵秀教习炼人丹出事,而那颗人丹又诡异的消失之后,却忽然变得老实了下来,几近闭门不出,这便等于给其他外地来的邪修妖人一个机会,在柳湖城放开了一个口子,书院与城守,倒是想管,但满副精力皆在寻找人丹,又哪里有功夫去管? 甚至有人开始猜测:“莫非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引来这些江湖人,便等着书院与城守和他们起了冲突,惹得一片大乱,然后那个人便可以趁机携了人丹,逃离柳湖城去?” 眼见得事态发展,已越来越严重,吞海帮忍得再厉害,也不可避免的与这些江湖人士起了些冲突,前前后后斗了好几回,而这么一来,城守一方,暗怪吞海帮躲着窝着,不肯出力对抗这些江湖散修,而那些江湖散修,又觉得吞海帮威胁极大,暗中联手对抗…… 这时候的吞海帮,倒是成了一种两头受气的局面。 亏得老朝在这段时间,一直忍得住,窝在黑水寨里不露头,才没有发生大的冲突。 但这表面勉强的平静之下,则是更为汹涌的暗流与杀机。 无论是城守一方,还是书院一方,吞海帮,或是外来的江湖散修,皆是如此。 心里一股子气,已然憋得越来越难受。 书院乖学子方二,坐在台下静静的看着这场大戏,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 …… “老鹤,最近都不怎么见你,在忙些什么?” 见得鹤真章这一日回了书院,方寸便也非常热心的上去跟他打了声招呼。 “唉,别提了……” 鹤真章一脸的苦相:“前不久我们南山盟,从吞海帮手里救下了一批险些被他们贩卖出去的女子,细细一问,竟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可怜人,总不能扔在那里任由自生自灭,该好生安置才是,好不好的,偏将这事推给了我,我也头疼呀,十几个女子全养在我家,那也不合适是不是,于是我跑前跑后了数日,才终于将她们安置在了书院灵田之中,帮着看护去……” “这又是教导,又是调教的,可是把我累的不轻……” 方寸倒是没想到,鹤真章没有去参与调查老朝的事,而是安置那些女子了,只是听着他满口抱怨,却分明觉得他这脸上似乎带了些很是开心的笑容,究竟干啥了这么高兴? “难得见你一遭儿,我也不与你客气,下学之后,陪我去夜坊走一遭儿?” 方寸笑眯眯的看着他,还眨了眨眼:“完了之后,你懂……” “我懂!” 鹤真章笑容有些苦涩:“完了你又把我扔大街上……” “不会……” 方寸举手保证:“这次我肯定不会把你扔大街上……” 鹤真章犹豫了一会,看着方寸那张可靠的俊俏面孔,一狠心:“那我再信你一回!” …… …… “这一次你去鬼市又要买什么?” 鹤真章坐在了方寸的马车里,有些好奇的询问。 “我家老爷快过寿了,我这做儿子的,总要好好孝敬孝敬……” 方寸懒洋洋的回答,像是十分坦荡。 “原来是方老爷过寿……” 鹤真章听了,倒是微微点头,柳湖方家的方老爷子与夫人过寿,搁在以往,那可是柳湖城的大事,甭管是书院的教习,还是柳湖城的炼气士,世家主,哪个不削尖了脑袋想过去送份寿礼呢,不过方家谨遵仙师教诲,却是每年都关起门来祝寿,没给过这些人机会…… 以后倒是省了这份心了,怕是大门打开,也不见得会有人登门了。 他担心提起这点,会惹得方寸不快,干脆就忿开了话题,只是提着方寸道:“最近柳湖城多了许多不三不四的人,乱七八糟的,方公子你可也得小心,切莫一不留神着了道!” 不一会,便又来到了那鬼市角上的茅屋之前,只见门口曲老先生的孙女,正坐在了小杌子上,托着下巴,一手拿着蒲扇,正有一搭,无一搭的在那里扇火煮水,准备泡茶。 方寸撩开了帘子,笑道:“曲家妹子,好久不见了……” 正煮水的小姑娘猛然抬起了头,瞪大眼睛看向了方寸,脸颊开始升起红晕。 方寸笑着托起一个小香木匣,道:“上次听说你喜欢玉脂斋的胭脂……” 话犹未落,“嗖”的一声,人不见了,只有茅屋的门在轻晃,蒲扇在轻飘飘的落地。 方寸:“……” 第八十八章 炼宝丹(二更) “谁敢欺负我孙……” “……咦,原来是方二公子……” 方寸看着咕碌碌冒着热汽的水壶,满面无奈,然后便听着茅屋里一阵哗啦乱响,一个手里抄着丹炉的曲老先生怒气冲冲跑了出来,然后又看着他一见是自己,那满面的怒气顿时飞快消失,脸上堆起了笑意来,把手里的丹炉往边上一扔,笑着边拱手边迎了上来。 “拜见曲老先生……” 方寸笑着跳下了车马,一转身,小青柳便将两个坛子,一个盒子递了过来。 老头子皱起了眉头,道:“来就来,何必学那些庸人,带些破劳什子……” 方寸提了提手里的东西,笑道:“这两坛子,是那口老井里打水酿出来的玉露酿,放了三百年,没有开过封的那种,这一盒子,里面是云雾山上好的雨前毛尖,美人含着带出来……” “啥?” 周围多少有些人来来往往,听得这话,眼都直了。 鹤真章也是心里一跳:“卧槽,真舍得……” 众人目光里,曲老先生迅速变得面无表情,道:“拿进来,坐下说话!” “呵呵,不必了,晚辈只是来问些事情,若是不妥,还要去别的地方!” 方寸笑着将茶与酒,放在了屋前小木案上,向着典老先生揖礼道:“晚辈家中,老爷子过大寿,做儿子的怎么着也得表一表孝心,只是我家老爷如今见多了珍奇异宝,佳酿仙茶,等闲也入不得他眼,于是我今儿个来拜访曲老先生,却是想请教一下,我欲请老先生施展手段,集一些宝药,为我家老爷子炼上一炉延年益寿的宝丹来,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宝丹?” 周围本就被吸引了过来的人,顿时有不少耳朵支棱了起来。 “炼制宝丹?” 而曲老先生闻言,却也不由得一怔,宝丹与灵丹,虽只一字之差,但其间药性,价值,难度,却皆不可同日而语,寻常丹师,灵宝炼了无数,但宝丹却不一定敢炼,甚至说根本就是不会,不过曲老先生却没有犹豫这些,只是诧异道:“方家老爷,应该不是炼气士吧?” 世间丹品,既有灵、宝、神、仙四阶,丹品不同,自然药性也不同。 炼气士修成宝身,肉身强壮,才能够承受得住那强横药力,服宝丹甚至神丹,而倘若肉体凡胎,服了宝丹神丹,倒有可能直接被药性冲破肉身而死,是以正常情况下,凡人服丹,最多也只能服用一些低阶炼气士吃的灵丹,就这,还有虚不受补,反受其害的可能。 而若是想服用宝丹,那恐怕入喉命丧,比毒药还厉害了…… 别说凡人,便是未修炼成宝身的炼气士,服了宝丹,怕是都要遭几茬罪…… 而迎着曲老先生的疑问,方寸却是笑了笑,挥挥大袖,道:“我家老爷虽非修行中人,但吃穿用度,何时比炼气士差了,既然要给他老人家炼丹,怎么着也得炼最好的那种,至于药性,倒有不少缓解之法,或是泡酒来喝,或是奉在房中当熏香,同样也可延年益寿!” “拿宝丹去泡酒熏香,这……这还真是败家子啊……” 一边的鹤真章闻言都已经呆了,眼神古怪的看了方寸一眼。 宝丹药性虽好,但若是用这种方法,自然也可以缓和到足以让凡人享用的程度,只不过,丹药重点便在于锁住药性,而方二公子却是要反其道而行,还有比这更败家子的事么? 无论是泡酒还是熏香,这都是将九成九的药性挥散,只取一缕啊…… 一边想着,还有些担忧的看了曲老先生一眼。 世间丹师,有的只是炼,炼完了予人,凭其如何处理,但也有些人,将丹药视作自己的作品,这位曲老爷子,性子最为孤傲,怕是不会愿意别人拿了他的丹,这么去糟蹋…… 就凭这老爷子的坏脾气,此事怕是难成! “原来是这样……” 但出乎鹤真章意料,曲老先生听了方寸的话,倒是微微皱眉,道:“若是换了旁人,我早给他轰了出去,但这一炉宝丹,若是给仙师方尺的父亲炼的,却又与别人不同,你也不必如此糟蹋,宝丹成后,我自会再传你几道法门,缓和药性,使得凡人也可享用此丹……” 鹤真章闻言,嘴巴微张,然后又无奈闭上了。 人与人差别真大…… 方寸自己,也多少有些意外,然后深揖了一礼,道:“有劳先生了……” 曲老先生不动声,摆了摆手,示意方寸不必多言,只问:“何时要炼?” 方寸微想了一下,道:“就在这几日了!” “哦……” 曲老先生答应,旋及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 方寸忙道:“老先生有何难处?” 曲老先生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说完了,面上忧色,却是更重了些…… 鹤真章与方寸都瞧出了不对,一个诧异,一个等着,但曲老先爷子硬是不肯说,终于在这时候,屋里的小姑娘忍不住了,轻轻撩开帘子,红着一脸,慢慢走到了方寸身前,看起来似乎脚步都有些发虚,缓缓向方寸行了一礼,脸都已经红透了,小声道:“方……方二公子!” 方寸微笑看着她,道:“曲妹妹何事?” 小姑娘强忍住了逃回茅屋的冲动,压下胸膛里疯狂跳动的帝王引擎,声若蚊蚋的解释着:“方二……二公子要我……爷爷炼丹,感激不……不尽,只是……只是炼这等宝丹,需要……需要很多上好的宝药,怕是……怕是柳湖城内都买不到,短时间内,凑……不好凑啊……”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她说了出来,却是脑袋都快杵到方寸胸口了。 “哦……” 虽然她说的含混,但方寸与鹤真章却皆听得明白了。 小姑娘不好意思直说,曲老先生更是不好意思说,其实事情很简单,可以用来炼制宝丹的药材,无一不是世间奇珍,市面难寻,更主要便是贵,随便一昧,动辄数万两起价,甚至有些需要用龙石来购买,依着曲老先生如今这潦倒模样,哪里能够垫付得起呢? “呵呵,妹妹不必担心,柳湖若凑不齐,那便去清江郡里买!” 方寸忙笑了起来,道:“能请动曲老爷子炼丹,已是大幸,又如何还需老爷子跑腿买药,炼此宝药,需要什么宝药灵药,只管说出来便是,我自让人去清江郡买了,运送过来……” 听着这话,鹤真章心神忽地一慌。 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周围,心里便已有数,忙上前轻轻推了方寸一把,小声道:“方二公子,这里毕竟是鬼市,说这等事的时候,还是要些微避着旁人些,以防隔墙有耳……” 就连曲老先生,也低声道:“方二公子还是跟我进屋里谈吧!” 方寸闻言却是笑了,摆摆手道:“不过买上六七昧宝药,最多也不过十几万两银子罢了,值得什么?我方家以往时常运送宝药珍玩,走南闯北,还没有谁胆大那么大,敢碰我方家的东西,再说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到时候悄悄安排了镖局护送,谁找得着?” “额……” 鹤真章心下担忧,看了一眼周围,便见已经竖起了一排耳朵,不知多少人有意无意,悄悄的靠近了过来,有心想劝方寸,如今方家哪还能跟之前比,可这话说出来了又不好听。 而那曲老先生,也已皱起了眉头,直接走向茅屋,道:“进来谈!” “何必如此小心,几昧宝药而已……” 方寸只好答应着,似乎有无些无奈的转头向周围看了一眼。 周围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皆竖起耳朵听着,显得有些静悄悄的鬼市,于此时又轰然一声热闹了起来,没一个眼睛往方寸这边瞧的,或是挑,或是卖,好像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 …… 方寸自己似未察觉任何不对,与曲老先生定下了丹方,又在这鬼市上逛了两圈,像是最近心情甚好,将这鬼市上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什买了不少,倒不像是挑有用的,只像是挑贵的,每次跟了他走在这鬼市,鹤真章都心里难受得紧,你这银子花着自己不心疼是不是? 我都心疼了! 你买丹买飞丸啥的倒也罢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虫子你买他作甚? 听闻你方二公子除了《书经》之外,天赋尽皆极高,六经皆作当作本命经,那选什么不好,怎么倒非要选择在大多数人眼里都与邪门歪道有关的《灵经》来深入修行呢?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我《书经》学的就挺好,嘿嘿! “方二公子啊,休怪我多事……” 直到方寸逛的尽兴,抱了堆物什坐回了马车上,鹤真章暗爽完了,便也低声劝着:“你要找曲老先生炼丹,倒是没什么,但最好迟上几天再说,这几日里,最好不要走这一趟镖……” “怎么了?”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我自买宝药,有何不可?” 鹤真章脸色凝重,担忧道:“夜坊之上,交易什么的都有,消息也是一类,咱们在这里与人说的话,没准一回头,就成了别人卖出去的宝贝,可不能不防啊……” “无妨!” 方寸摆了摆手,笑道:“我柳湖方家,怕得谁来?” 见方寸劝不动,鹤真章也只能唉声叹气,到得了书院,便摇着头往回书舍走去。 走了几步忽觉不对:“我好像忘了什么……” 转头看看周围,脸上满满都是无奈:“这次确实没把我扔在大街上……” 第八十九章 一口吃了(三更) 位于柳湖城南三十余里处的黑水滩匪寨,如今可是低调得很,据说大当家以及几位护法,甚至都不敢留在城里,而是统统回了山寨,龟缩起来,看局势变化,绑票勒索,打劫行商,暗收商家供奉等等事都已暂时停止,惟有一些街面上乞讨的业务还努力奋斗在第一线。 如今,每个人都察觉了柳湖城的风向不对,城上有一朵阴云压着,而且越来越沉。 来自诸多的炼气士、散修、邪修们,似乎一下子多了数倍,每个人都在瞪大了眼睛,支棱着耳朵,盯着柳湖城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寻找着一个稀罕的物什,此等逾矩之举,在江湖人士眼里已经是非常嚣张的举动了,吞海帮如此家大势大,自然不可避免,与这些江湖人士起了几番冲突,可让人愤闷的是,几番交手,作为地头蛇的吞海帮,竟没能占了便宜…… 混江湖的,最重要是什么? 面子! 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事在江湖上是不会出现的,退一步,只会丢了面子。 而丢了面子,便丢了名声,丢了名声,就丢了好处。 退这一步,不知要往前冲杀多少次,才能将这面子夺来。 但这般连最底层帮众都明白的道理,偏偏那被柳湖城所有悍匪凶徒当作了神明的朝大当家,居然在这时候一改常态,变得异常低调隐忍,与这些外地来的散修妖人几番交手,也都未出力气,只是勉强应付罢了,而他自己,则是终日窝在了黑水寨里,甚至都没有露面。 起初,倒还有帮众说,大当家自有主意,大家须忍过了这一段再说,可随着时间一天天推迟,众帮众却忍不住了,大当家不出手对付那些江湖散修倒也罢了,怎么连下面人的生意都不让做了,受着别人的挑衅,大家勉强还能忍忍,但不让干活,却哪里忍得了? 也就在这种躁动不安的情绪闹腾到了极点时,忽又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 柳湖方家,这几日里要走一趟红货? 柳湖方家,本就是柳湖城独一无二的大户,也是许多凶徒恶匪手里的肥羊,方家大公子没出事前,自然无人敢动方家的货,但凡有,这样的人也立时就得罪了书院与城守一方,兴许头一天刚打听了方家的消息,第二天一早,脑袋便已悬在了柳湖城南边的城门上了…… 但如今,方家毕竟已经不同了! 早在方家大公子刚刚殁时,便有不少人已经盯了方家,自然不敢真个对方家下杀手,但各路生意就放在那里,让人眼馋,难道上去咬上一口,还像以前那般有灭顶之灾么? 之所以过去了这么久,方家还是稳稳当当,纯是因为吞海帮之前在方家身上吃了亏。 连吞海帮都占不得方家的但宜,其他人自然更要掂量掂量。 只是,教训总是会忘的,贪婪则越积越大…… 如今数月过去,很多人看向了方家的眼神,又已经变得满是贪婪了,他们并不傻,每一次都把这贪婪劲儿压了下去,但很快便又更强烈的升腾了起来,他们每个人都恨不得立时上去咬一口,但又不敢做第一个,怕倒楣,偏又不想做最后一个,生怕连汤都喝不着…… 于是,随着这个消息放了出来,整个柳城湖有事业心的悍匪凶徒们,顿时都坐立不安了。 …… …… “去吧!” 精致而富贵堂皇的书房里,方二公子将一个看起来较为普通,但又十分金贵的匣子,递到了小青柳的手里,然后笑着问道:“这样的事情你也做熟了,知道怎么处理吧?” 小青柳笑嘻嘻的,道:“我敢直接塞到老朝的床头上……” “胡闹!” 方寸拿匣子轻轻砸了他脑袋一下,道:“干嘛要冒险去送,让他们自己来拿!” 小青柳接过了匣子,揣进了怀里,笑道:“我是怕耽误了公子的事嘛,这段时间我瞧着,那老朝应该是知道自己此前泄了底,如今整个吞海帮都夹起尾巴来做人了,自那一日在柳湖之上与书院学子打了照面,老朝便连他在柳湖的宅子都不回了,只躲在山寨里!” “便是连此前那些打劫往来客商,私底下里收小税科的勾当都停了,宁可自己拿了钱请寨子里的兄弟喝酒吃肉,如今柳湖城的百姓们都在传言呢,还当是那批凶徒改过自新了……” “……” “老朝不傻,山里妖魔倒楣的事情,他也看在眼里了!” 方寸听小青柳的话,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轻轻笑道:“城守与书院,现在只想找到人丹,而老朝很警惕,知道这些事自己不好掺和,宁愿选择在寨子里窝着,也不想被人抓了把柄,他这么做,倒不能说是错了,只可惜,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由得他说了算……” “见了肥饵却不让咬,这也太难为鱼了……” “……” “公子说话就是有道理……” 小青柳装着好像认真琢磨了一下的样子,真诚赞道:“我这就去办!” “等等……” 方寸唤住了他,笑道:“凡事先考虑万一,知道出了事情,该怎么办吧?” 小青柳笑了起来,道:“我懂,破烂笔!” 说着话已经跑出去了。 方寸额头有冷汗流下,心间十分无奈:“好好的话让你说的像是在骂街……” …… …… 方家要走红货的消息传开,忍了这么久的柳湖城帮匪们,却是越发忍不住了。 吞海帮大当家凶名不可谓不盛,御下不可谓不严。 但偏偏,就是在有这等严令的情况下,吞海帮上上下下,无论是那些确实属于吞海帮的人,还是平日里是跟着吞海帮混饭吃的人,也都一个个被撩的心痒痒了起来,明明大家口上嘴上,说的都是大当家的吩咐,但是那手,那脚,那嘴,那刀,却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 “听说了没,方家最近有批起码值得数万两银子的红货,要运回来了……” “早就听说了,方家的货,好动么?” “呵呵,现在的方家,又不是以前的方家,就算动他们家的大生意,有人暗中帮衬着,但他们送到了嘴边的肥肉,又哪有不上去咬一口的道理?这趟镖,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劫了它,对方家不痛不痒,就算有人暗中护着方家,想来也不会因为几万两银子事惹得满城风雨,而对我们,可不正好借着劫这趟镖,看看方家的底细么?” “可是,大当家那边,可是说了最近不打猎……” “只是说不让咱们下面人闹得太声张,别跟那些外地来的杂种们干起来而已,要真是连大当家都金盆洗手了,那光城南寨子里就几百口子人,都不干活,喝西北风去?” “就是,最近吃饭菜都少了,以前四个菜,现在两个了……” “可大家的命令,不是闹着玩的啊……” “呵呵,现在城里可不只有咱们吞海帮,多少外地的人溜了进来呢,咱们不动方家的货,你能保证人家不动么?人家就算真的动了,少不得也得落在咱们吞海帮的头上,没准大块肥肉人家吃了,名声栽给咱们,私下里还要笑我们吞海帮里只有一群怂蛋,活该呢……” “理是这么个理……” “不要说什么理不理的,你可不知道,那方家老二有多嚣张,说没人敢动他家的货……” “当真?” “非但说了,还公开笑我们大当家是缩头乌龟呢……” “当真?” “非但笑我们大当家是缩头乌龟,还说以后要把咱们吞海帮连根拔起呢……” “娘姥子的,欺人太甚……” “前不久,咱们可是都在那十二连环坞上栽了个跟头,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大当家的……” “咱们替寨子捞钱,大当家还能翻脸不认人?” “那……办他?” “必须办他!” “……” “……” 消息越传越烈,越动人心,终于还是引起了一番变化,暗中狠下了无数颗心。 无数钩子,悄然撒了出去,遍布在了柳湖城各大大小小的路口。 阴云密布数日的柳湖城,凭空增添了几分诡谲压抑…… …… …… “柳湖城又要热闹起来了啊……” 而在书房里,做完了一切布置的方寸轻吁了口气,招了招手:“拿过来!” 一边的小案前,坐在了小板凳上老老实实剥着瓜子的狐女小青灵,便将刚刚剥好的一碟子瓜子端到了方寸面前,两只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方寸,举过头顶,好让方寸方便些。 方寸拈了几粒,放进嘴里,望着窗外夜色,轻声笑道:“还是一口吃了香些!” 第九十章 空饵钓鱼(一更) 柳湖城的天,已经阴了不短时间,细雨飘飞,道路泥泞。 看似苍翠清幽的山道两旁,一大早便已藏了不知多少好汉,瞪着贼大的眼睛,看着那空空荡荡的官道,甚至有不少人,乃是昨夜便已过来,在这里盯了一个晚上的,之所以放弃婆娘的热补窝跑到这里来忍受凄寒苦因,原因也很简单,听说方家的镖已经快到了…… 也不知道谁说的,但是这消息一出来,大家便都相信了。 于是,他们瞪大了眼睛,不肯放过官道上走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不放过一只蛤蟆…… …… …… 晌午时分,一辆竖着威武镖局镖旗的车,慢慢从小道上走了过来。 作为吃这行饭的行家,柳湖城某些业界精英们一眼就瞧出了这趟镖有问题,分明只有一辆镖车,却足足配了三十多个镖师。其中居然还有威武镖师的老镖师,江湖上响当当的金环大刀风老爷子押阵,通过一条可靠的公式就能推算得出来,那一辆镖车里的货得有多红呀? 于是,这一趟镖,很快便遇着了一堆火。 一排烂木加上枯草,被铺在了大路上,烧得极旺,黑烟升腾。 两侧山林里,蒙了面,提着刀弓与锄头的悍匪们,一涌儿赶了过来,足有上百人,将这镖局一行给围在了中间,领首的人大声呦喝着:“爷几个,咱们家里好几天没揭开锅了,今儿在这里遇着你就是有缘,你说是借我们点钱买粮,还是直接钻进锅里给我们填肚子?” 领首的老镖师风老爷子沉喝:“诸位江湖朋友,老夫乃是清江郡风震江,与这柳湖城的朝大当家也有一面之缘,不知哪位当家的在此坐镇,还请出来与老夫谈上一谈如何?” “谈你妈个头,兄弟们,剁了他们……” 周围的悍匪一声痛骂,大喊大叫着冲了上来。 老镖师不由得心里一沉,遇着了劫镖的,就怕这种,但凡里面有个头脸的,大家都可以攀个交情,商讨商讨,能不动刀子就不动刀子,惟独唯独这些流民出身的,只认钱,不认人,别说自家这江湖上的一点老脸,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他们也敢拿刀子冲上前来照量…… “护镖!” 老镖师一声大喝,抽出了金环大刀,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威武镖局没想到遇着这么一帮不讲规矩的,上来就抢,而这群流民悍匪,也是见多了一见到他们冲出来便撒腿就跑,或是交货求命的行商,也很少与这样的镖局正面掐架,双方都说不通,便只有动刀子,没一会工夫,便已杀得一地血葫芦,两边都倒下了不少人。 见着威武镖局点子硬,这些悍匪便心下有些气短,但是周围,倒是源源不断的有人杀了出来,却是同样盯上了威武镖局的几路好汉,人渐渐地多了,胆气倒也大了,杀得凶猛。 眼见得这趟镖有希望拿下,却冷不防斜刺里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声音:“你们,都快退走……” 这声音很小,但因为是个女人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女人声音,众匪便都不由看去,便见这大道之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羞答答的小姑娘,身材纤细,一阵风便要吹倒也似。 “兀那小娘皮,你刚刚在说什么?” 领头的悍匪瞧见了,眼前一亮,凶巴巴喝道。 那小姑娘已经害羞的像是要逃走了,但还是大着胆子道:“不许……不许你们抢方家!” “哎哟……” 那头目听得,不由大笑了起来:“小小丫头,也敢来管爷们闲事,一发抢回去……” 周围众悍匪早就按捺不住了,纷纷大叫着冲了过来:“抢她回去生娃……” “小娘皮你看我的刀亮不亮?” “……” “……” 刀、枪、矛、锄头,镰刀,一起向着那小姑娘招呼了下来。 眼看着,那一阵风便能吹倒的小姑娘,便要被这些刀枪给吓得软倒在地,但却没想到,刚才说话时,她还很害羞,但是如今动了些怒气,胆子倒是大了,纤纤小手,向身后一探,就见她手里已经多了两柄看起来起码也得有几百斤重的虎头大铜锤,左右提在了手里。 然后,望着那冲到跟前来的悍匪们,她纤细胳膊一抡,羞答答的砸了出去…… 轰隆隆…… 大地一阵颤抖,便见一群悍匪们飞到了半空之中。 有的被打得头破血流,有的骨折筋断,诸般兵器飞上了半空,煞是漂亮…… …… …… “炼气士,居然来的是炼气士……” 这一幕着实吓坏了众悍匪,瞠目结舌地看着,发一声喊,四下里逃窜。 炼气士的本事,人人都知道,尤其是这些刀尖上舔血的汉子们,若是寨子里的舵主或是师爷们在此,还有可能对付得了这炼气士,可是他们这些底层的,便只有挨打的份了! 眼见得众悍匪一声大叫,逃得干干净净,倒在了地上的也忙闭眼等死,那威武镖局的老镖师倒是愣了,讷讷的便要拱手道谢,却见那位小姑娘已经将大锤收了起来,羞答答的行了一礼,指着那大车道:“老……老先生,赶紧给方家送去吧,人家还……还等着用呢……” 这威武镖局的老镖师闻言倒是怔了一怔:“方家?仙师方尺那个方家?” 羞答答的女孩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老镖师也呆了一呆:“你是为了保方家的镖才出手的?” 女孩更羞涩了,犹豫了一下,才又点了点头。 老镖师却有些汗颜了:“可是……可是这不是方家的镖啊……” “嗯?” 女孩一下子呆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老镖师。 老镖师也有些无辜地看着她,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哎呀……” 过了半晌,那女孩忽然就羞红了脸,捂着脸转身就跑,身形倾刻消失不见。 “这个……” 老镖师愣着,低声感叹:“谁说方家不如以前了呢,瞧人家的护院,都是炼气士……” “还是女炼气士……” “……” “……” “哈哈哈哈,还是我家公子厉害,这又勾搭了一个……” 望着那害羞逃走的小姑娘,某个无良青柳笑地很是开心,一边笑,一边压下了自己的小青帽,扮作某个无辜旅人的模样,背着小包袱,快步向远处流匪逃掉的方向走去,嘴里小声嘟囔着:“公子说地对呀,咱方家是良善人家,哪能与人丹扯上联系,整个柳湖城里的土匪们都因为方家要走镖的事活动起来了,但他们哪里知道,其实咱方家根本就没走镖……” “人家钓鱼好歹用个饵,咱家公子就用一句空话……” “……” “……” 方家要走镖的消息不知惊动了不少人,也不知惊动了多少头目与流匪,守住了多少路口,但奇特的是,下了手的有好几个,有成了的,也有没成的,偏偏无论是成的还是没成的,却都发现,他们满心期待等着的方家那批红货,居然硬是没有踪影,这镖走哪去了? 一下子心里晃慌得难受,众匪便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其他路上的行商旅人…… 好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最近柳湖城周围,那些行商旅人听着最近贼匪们老实,趁机上路的本有不少,本以为不会遇着劫匪,钻个空子,省些银两,却没想到一下子遇着了这么多凶人,一个个都吓得腿酸腿软,乖乖交了供,尤其是里面还有些胆子小,一见劫匪,吓得扔了东西转头就跑的…… 这倒是让这些小头目们有些喜出望外。 东边不着西边着,方家大鱼没逮着,小虾米却是送上来了不少。 “赚得这几只肥羊,也勉强可以渡日度日了……” 晚上,几个小头目将劫掳而来的金银货品堆在了一起查点,倒是眼睛一个劲儿发直,大部分的包袱里,是没什么好东西的,最穷的一个甚至只有几个窝头和一身破衣裳,但另有一个青皮的包袱,里面居然有几十两碎银子,甚至还有七八个漂亮的白瓷瓶堆在一起。 “这……这不会是炼气士吃的丹吧?” 几个小头目惊的眼球子都要掉了出来,激动得难以自持。 “发了发了……” 几个小头目皆激动道:“以往抢了来的银子,七成都要交在上头,只留三成给自己,可是那些大爷们也说过,但凡遇到了这等符篆或是丹药之类的东西,就一定要交给他们,作为回报,银子什么的就不用再上交了,这几颗丹药一交,几十两银子可全归我们了……” 丹药是不敢私藏的,被查了出来,会被杀全家,这些小头目们也懂得规矩,立时就将银子全收了起来,连件破衣裳也赏给了下面的跑腿,这些丹药,却一发打包起起来,送入了黑水寨。 黑水寨里,吞海帮的供奉梁师爷看着眼前包袱里的几颗炼气丹,脸色阴冷。 “朝大当家不是说了,这段时间不许打猎么吗?” 下面小的也收了几两银子好处,忙道:“咱们吞海帮的兄弟没有人出手,只是那几个跟着混饭吃的泥腿子们去干的,都是一帮子穷鬼,三天下网天下来,全家人就要饿肚子了……” 师爷冷哼了一声,道:“哪里下的网?” 下面的忙回答:“本来是朝着方家的一批红货去的……” “方家?” 师爷吃了一惊,叱道:“现在可不是惹方家的好时候啊……” “没有没有,没惹方家……” 下面的忙道:“这帮子废物,没抢来方家的红货,倒是遇了其他几只肥羊,顺手劫了!” “那还好……” 师爷沉吟了一会,冷哼道:“大当家下的令,这些泥腿子们都敢不听,传令下去,把他们这次抢来的玩意儿全都给收了,再把那个领头吊起来打几鞭,让他们长长记性!” 下面的人忙领命去了。 而师爷则将包袱收了起来,其实他也明白,这段时间以来,下面的已经越来越乱了,私自动了手的,可不光是这几个小头目,多少人都已经暗戳戳的跑出去打猎了呢…… 心里叹着,他准备去拿给帮主过目,他向来是个守规矩的人。 知道在如今这要紧时候,更是得谨慎再谨慎! 第九十一章 怎么回事(二更) 师爷过来的时候,吞海帮的几位舵主与护法都在,如今柳湖城风声鹤唳,他们本也一直都留在寨中,风声过去之前,甚至连城里的宅子都不敢去了,以免惹着些不必要的麻烦。 坐在了东首,怀里挂着一个软腻腻妇人的阴鸷男子,乃是吞海帮里仅次于朝总把头的舵主林宜机,望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冷笑着往口中倒了杯酒,没话找话道:“刚才我看了一眼账簿,柳湖城里送来的供奉,倒是又少了些,那些眼里只盯着银子的混帐账行子们,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若是咱们再躲上几天,我看他们倒有可能真个直接转投到了书院门下去!” 一边懒洋洋歪着的几位舵主闻言,也皆冷笑道:“这段时日,咱们吞海帮流年不利,闹出这等状况也是不出意料的,如今那些闯到了柳湖城里的江湖人士,见咱们低调,赖着不走,在这里立字号的心都有了,就连一些常年供奉的小商户小头目,也拖欠了份子钱呢……” 众人对如今的处境皆明白,原本这吞海帮,便是柳湖城里的第一大帮,黑白两道通吃,凶风一时无两,可是从几个月前开始,却是逢着流年不利,倒是一连吃了好几次的亏! 先是盯上了方家的生意,结果十二连环坞没拿下,倒是碰了一鼻子血,名声受损,而在前几日,更又被书院学子,从手头上抢走了一船女人,江湖上更是丢了脸面,加之吞海帮这几日低调,不愿惹事,落在了一些不了解内情的人眼里,就更觉得吞海帮如今大不如前。 “大当家,如今满城里都在寻那颗人丹,为何我们不出手?”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小心问道:“毕竟城守那边也已经许下了重诺……” 坐在了上首的老朝,忽然冷眼看了对方一眼。 这位舵主立时缩了缩脑袋,不再说了,只是面上仍有些遗憾。 有此表情的不在少数。 如今的柳湖城黑白两道,都在花了大力气寻找那颗人丹,便是城守也对吞海帮许下了好处,要他们帮着寻找,只是没想到,老朝居然下了严令,一直不同意吞海帮在这时候出手。 如此,非但让吞海帮少了一个发大财的机会,便是城守那边,也并不高兴了。 实在不懂老朝的想法。 “人丹之事太邪,我们没必要去碰!” 而留意到了众当家们的神色,老朝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说着,他忽然拿起桌上的酒坛灌了几口,眼睛微微发红,犹如择人而噬的野兽,森然道:“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现在柳湖城太乱,我们便都需要老实一些,但过去了这阵子风,却有得是肥羊等我们宰……” 有些话,他也是不好向帮众们讲的,只能先画张大饼。 说着话时,伸出搓了几把那张生满络腮胡子的凶横面孔,倒是露出了几分冷笑:“到了那时候,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第一个落入咱们手里的,便是如今风头大盛的方家……” “方家?” 其他几位舵主等皆吃了一惊:“前段时间不是说……” “呵呵,此一番也不算是没有收获!” 老朝冷笑了两声,道:“我已得了消息,本来还以为方家真有什么厉害人物护着,却原来只是那方家的老二耍滑头,将十二连环坞献给了书院,搅浑了水,这一招外人不好看破,但城守却是瞧得明白,等这波风头过去,方家却也正好拿来让我们立个威风了……” 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旋及随即放声大笑。 此前为了夺方家的十二连环坞,他们吃了个大亏,也吓得不轻,还真以为方家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在身后护着,如今听了,反而明白了过来,倒觉得有些可笑了,如今却是正好,过去了这阵风,吞海帮正是个需要立威的时候,那方家偌大一块肥肉,恰好拿来填肚子! 也正在一群舵主与当家的心情转好,气氛再度热烈了起来,准备命人重新上一桌席面,再度痛饮起来时,坐在了一边,正面对着包袱里的几颗丹药慢慢鉴订鉴定着的师爷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周围人顿时被他吸引了过去,就见他手里拿着一颗丹药,正满面古怪的盯着。 “梁老鬼,你手里这玩意儿哪里得来的?” 众舵主见了,便皆笑了起来:“你又不懂炼气之法,捣鼓什么练气丹呢?” “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你从哪里偷来的?” “……” “……” 徐师爷也不理会别人的调侃,兜起几颗丹药便来到了帮主面前,低声道:“手下泥腿子们劫了几个行商……我已经命人去抽他们鞭子了……赚得几颗练气丹,依着规矩交了上来,我看了一看,这几颗练气丹,丹品居然还不差,像是上品灵丹,最古怪的就是这一颗了……” 说着将一枚放在紫色小匣子里的白色丹药,递到了老朝的面前:“我也是见多了这些炼气士的小玩意儿的,便是宝丹也见过几颗,但这一颗丹居然有些瞧不大明白,您来瞧瞧?” “那群混账,又出手了?” 老朝闻言,便冷哼了一声,知道下面又有人不听禁令。 这本也是无奈之事,黑水寨摊子这么大,他能够严禁下面人这么长时间不动手,已经是难得了,尤其是这群人抢得了东西之后,还知道挑出好的来上供,便说明他们还懂规矩。 “回头将出手的小头目挑几个出来杀了,立立规矩……” 老朝冷声吩咐着,随手接过了那颗练气丹。 微一打量,便像辨别其他丹药一般,指甲一划,在丹外蜡衣上割了个口子。 划破蜡衣,去嗅药性,本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下面人抢得了东西,挑出好的来送给黑水寨作孝敬,也是件很平常的事。 但这一次,却忽生了意外。 蜡皮被划破的一霎,便忽有精光四射,异香飘满了整个厅堂。 老朝“唰”的一声脸色大变,丹药都差点丢了出去,失声大叫:“怎会如此?” …… …… “喀嚓……” 柳湖城已下了很长时间的雨,虽不大,却一直未停。 天空也一直阴沉沉的,便似有乌云袭卷,聚散不休,如同沉重的黑色稠布。 柳湖城的百姓乃至炼气士,如今都已习惯了这样的天色,可在这一日,这看起来只有云气,细雨迷蒙的半空之中,却忽然有一道明亮的闪电横过了天际,犹如一柄巨刀斩过,将漆黑如墨的天空劈成了两半,而这一道闪电的一端,恰恰的指在了城外黑水寨之上…… “唰!” 也不知有多少炼气士,于此一霎,忽然心生所动,尽皆抬头看向了天空。 “咩……” 柳湖城的西北角,某一座小山上的凉亭之中,白厢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以及坐在了他左右两侧的一黑一白两位老者身影,同时被那闪电与青羊的叫声惊醒,转头看去,便见那一只青羊,这时候正睁开了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的看向了东方,闪电斜斜指下的位置。 公羊偃青与左右两位老者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了一抹阴沉之色。 …… …… 同样也是在此时,城守府内,一方足有十丈方圆的白玉圆盘之上,八方角上,皆有神符轻轻飘在半空之中,而在那闪电亮起的一霎,或者说,是在闪电亮起之前,这一方白玉盘上,挂在了东角南方向的神符,便忽然自动燃起,火焰化作一只小巧火鸟,向东南疾飞。 已经在正厅太师椅上静静坐了三天没动过的城守白化鲤,在这一刻猛然睁开了眼睛,身形瞬息便已扑到了厅外,追逐在那小巧火鸟之后,疾疾的向着黑暗之之中的黑水寨冲去。 …… …… 这样的事情还还有很多。 柳湖城某个角落里,有人拘勒在身边的十几只无主幽魂,在那黑水寨里的老朝划破了丹药外面的丹衣之时,便一下子像是受了极大刺激,无声嘶吼,向着东南方向扑来。 …… …… 有人面前点着的一枝青香清香,本是直直向上,忽然莫名被引动,飘向东南方向。 …… …… 唰!唰!唰!唰! 有那么一霎的寂静,仿佛时间凝止! 再下一刻,整个柳湖城内城外,四面八方,不知有多少身形飞腾而起,直向黑水寨扑来。 最近几日,柳湖城追查那人丹下落的炼气士本来便有极多。 无论是想要寻回那颗人丹,借此稍稍抵消一下书院教习炼人丹罪名的书院,还是急于寻回人丹,将这一方大案了结的城守一方,又或是那些想要借着寻回人丹换取功劳,甚至是带了些阴暗的想法,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到人丹据为己有的江湖散修,皆在时时关注着。 谁也不知道那盗人丹之人,最初是怎么将它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夺走的,但众人却也明白,人丹与寻常灵丹宝丹不同,气息之上,甚至可与神丹相仿,极难掩盖,只要泄露一丝,便立时可以借助于许多手段发觉,众炼气士冲来,便让对方逃无可逃,死路一条! 柳湖城里的诸多炼气士,每一个都做足了准备,只等人丹出现…… 而如今,果然有人丹气息流露,众人便也在第一时间,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唰”“唰”“唰”“唰” 四面八方,也不知有多少炼气士,或单独腾空御剑而来,或是三五成群快速摸到,犹如黑夜里的游鱼,迅疾无比,却又悄无声息的寻踪摸到了那一方座落在城南大地上的匪寨。 “寻来寻去寻不见,谁想人丹竟藏在了黑水寨?” “难怪这段时间,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去找人丹,惟有吞海帮闭门不出……” 第九十二章 老奴该死(三更) “大当家,这是……” 而在那一道阴沉沉的天空之中,突如其来的闪电横在半空之中,黑水寨厅堂之中,所有的护法与当家们,也都瞬间吓了一跳,急急起身,然后他们所有人的目光,便皆被老朝手里的那颗丹药吸引了过去,鼻腔口间,竟都是被那种奇异的药香充斥,一身法力都跟着涌动。 而那老朝望着手里的丹药,则先是一怔,旋及急急手指碾捻去,又将蜡衣封住。 精光顿时消失,可是那奇异的药香仍在。 望着这颗手里的丹药,周围众帮众,甚至可以听到老朝嘭嘭的心跳声。 大颗的冷汗,从他头上流了下来,忽然间他一步踏出,身子撞碎了身前的木案,竟是直直的冲到了师爷面前,然后一把将他抓在了手里,狠狠的大喝:“这颗……哪里来的?” 满厅皆寂,人人都听得,老朝的声音里,竟似有些惧怕。 “是……是下面人劫来的……” 师爷也没想到老朝反应这么大,已吓得满面苍白。 老朝急喝:“何人手里劫来的?” “据……据说是跑了,我……我这就去问他们……” “不用了……” 老朝缓缓松开了他,脸上已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恐表情,身子竟是一阵阵发颤,脑海里便像是有一阵阵的惊涛骇浪,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理智,一瞬间也不知想到了多少复杂的可能性,但终于一时难以厘清,惊恐,愤怒,只短短数息间,他的脸色,便已来回变了数次。 “大当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其他几位舵主等等,皆站了起来,脸色凝重的大声喝问。 “遭人算计了……” 老朝声音里便像是有着无尽的重量,看着手里的丹药,低声道:“这是人丹!” “人丹?” 众舵主与当家们愣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急急要冲上前来看。 在这一刻,倒有不少人,脸色甚至显得有些激动。 这段时间里,多少外地的邪魔老怪,都专门赶了过来,只为了寻找这颗人丹,甚至关于这一颗人丹的悬赏,都已高达黄金万两,而城守一方,也早就向他们施压过几回,要他们出人,帮着寻找这颗人丹,甚至还许下了极重的诺言,他们早就已经动了心思了…… 若不是老朝屡次强行压制,满黑水寨怕是早就倾巢而出了。 只是被老朝强行压制,这才只好不情不愿的呆在黑水寨里枯守…… 谁能想到,这颗人丹,竟莫名的出现在了黑水寨? “到处都有人找的人丹,怎会在这里?” “若是人丹,那我们献给城守,岂不是大功一件……” 一时间,他们心间激动兴奋,难以自持,甚至有些人想着,大当家一直不让他们出去抢这颗人丹,难道是因为早就做好了布置,早就知道这颗人丹,会有人乖乖的送上门? “……” “……” “大功一件么……” 而老朝毕竟是混江湖的,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心做出了无数的衡量已决定,忽然一声厉喝,震得厅内众当家哑口无声,傻傻的看着他,只见这时候的老朝脸上,已然是前所未见的凶厉,而在这凶厉之下,居然还隐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之意,瞳孔都缩成了针。 整个柳湖城的人都在找这颗人丹,惟独唯独他在躲这颗人丹。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颗人丹居然偏偏找上了门来…… “真的是下面人无意中抢到了此丹……” “还是有人在暗中……” 心思一瞬之间,飞速转动,老朝心都颤抖了起来,一时竟有些空白。 猛然之间,他转头向着空中看去,便见这时候的半空之中,雨势像是下得更大了,而在远处,那漆黑一片,看不见的夜色里,似乎隐隐可以感觉到,正有无数气机交织在了半空。 “不错,此丹必须尽快交给……” 而老朝反应也算极快,一瞬间,便已有了主意。 “轰隆……” 但还不等他这一句话落下,忽然间便听得山寨门口方向,忽然生出一声巨响。 厅内众舵主并护法,本是满心惊疑,心思难定之际,顿时被吓了一跳,急急跳起,旋及便听见如闷雷也似的大地震颤之声,似乎有无穷煞气,向着厅内直涌了过来,而在外面,还能听到不知多少山寨匪众正又惊又恐的声音飘了过来:“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透过雨帘,他们赫然看到,一尊足有三四丈高,黑漆漆的巨人,看起来居然像是十几具不知的尸体拼凑缝合起来的,说不尽的古怪与可怖,犹如天降的魔神,已然踏破了黑水寨的寨门,大步闯了进来,身上邪气散发,便也不知将多少黑水寨里的帮众们生生冻死。 “何人敢闯我黑水寨……” 众舵主感觉着那扑面而来的煞气,也皆大怒,齐声厉喝,想要冲出去。 但也就在此时,忽然西方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旋及一大片高大的栅栏墙被轰出了一个口子,不知多少游鱼一般的黑影向着寨里冲来,最里面的一个,身穿白袍,竟是纸作的,手里还举着一杆缠满了白纸的丧棒,发出了阴瘆瘆的鬼笑,指挥着数十只冤鬼。 “呼啦啦……” 东方有怪风吹来,被灯笼的微光一照,便见那风,竟是绿的,帮众迎着,纷纷倒下。 “嘭!” 而在身后,更是无数符光忽地炸裂,金光暴闪,将这黑水寨都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然后就见得无数妖邪怪人,皆争先恐后一般,或持兵器,或御飞剑法宝,或驱古怪毒虫,纷纷大喊大叫着,眼红而诡异,急急涌进了黑水寨里,倒像是潮水一般向正厅涌了过来。 “人丹……” “吞海帮的妖邪,居然敢窝藏人丹,速速交来……” “炼人丹罪无可恕,杀了这帮子妖匪……” “……” “……” 一霎那间刹那间,竟不知有多少诡邪妖人,闯进了黑水寨里来! 老朝心里,原本还抱了些许侥幸之念,但在望见了这些闯进寨子里的人时,心里便已生出了一种绝望之意,心间只是怒狂道:“是谁如此阴狠,竟逼我上绝路……” 遍目扫去,整个黑水寨,都已变得一片大乱,到处都是冲杀身影,众寨匪绝大多数,都只是普通人,如今又出其不意,哪能是这么多江湖散修与妖人的对手? “好大胆……” 而黑水寨里,众舵主与护法,忽见得这么多妖邪杀进了寨中,也已皆又惊又怒。 他们吞海帮坐镇柳湖城江湖这么多年,多少外地里来的江湖散修都被他们沉入了湖底,多少年没有人敢向吞海帮挑衅,又何曾想到,如今居然有人这般张狂,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攻了进来,心间惊怒,便要杀出,但眼见得涌进来的人太多,他们却也一时心惊了起来。 “大当家……” 下意识里,所有人都急急向着老朝看了过去,要听他命令。 而老朝,在这时候,脸上则是露出了无法形容的惊怒之意,却又知道这愤怒是无用的。 他只是咬紧了牙关,急急做出了一个决定。 “烧寨,走人!” 他忽然间猛挥一掌,将一个冲到了正堂里来的散修击飞出去,同时森然厉喝。 “什么?” 整个黑水寨里,所有当家与悍匪,瞬间大惊一片。 “若想活命,便听我的!” 而老朝在这时候已是强行维系着自己的理智,厉声大喝:“各自冲出去吧……” …… …… 唰!唰!唰! 夜雨愈急,从高空之中飘落,犹如道道飞剑。 而在这一片无星无月无光的雨夜,也不知有多少修为或高或低,路子或正或邪的炼气士,纷纷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急急向着黑水寨赶来,有人急急飞掠,只恨自己为何不能飞得快些,有人则深恨自己,此前怎么没能想到人丹便在黑水寨里,倒是被别人给抢了先…… “尔等妖邪,还不速速退去?” 但也就在那一片混乱,愈发惨烈之时,,忽然一声沉喝,自北方响起。 漆黑一片的夜雨空中,忽然绽放出了一片金芒,只见得柳湖城方向,竟有一道金光腾空而起,金光之间,可见一方拳头大小的金印,而此印迎风作涨,竟是倾刻间变得犹如一方小山也似,急急的飞到了黑水寨上空,金意流转,犹如一团云气,撕裂了周围的黑暗。 “这……” 众江湖散修心神被慑住,皆暗暗吃了一惊,不少人战意稍退。 城守来了! 因得这么一段时间,众炼气士各自寻丹,有不少外地来的炼气士,早就怀疑黑水寨,因此一直守在左近,但城守与书院,却未对黑水寨起疑心,反而一个守北,一个守南,因此人丹气息一现,他们倒还不如这些江湖散修们来的快,赶到这里时,已是一片混乱。 “窝藏人丹,乃是重罪,尔等匪徒,还不速速交来……” 北方黑暗里,一声沉喝,震彻虚空,犹如闷雷也似的向着黑水寨里传去。 听得出来,城守白化鲤满腔怒意,已然升腾到了极点。 但回答他的,却是轰得的一声。 黑水寨里,同时有七八个地方,燃起了熊熊大火,旋及寨匪,倾巢而出。 城守见着这火光,脸色也瞬间大变,咬牙低喝:“这老奴该死……” 第九十三章 江湖恶匪,杀 “不好,妖人要烧寨逃走……” 此时的黑水寨里,本就已恶战连绵,杀作了一团。 而在寨外,更不知有多少刚刚赶了过来的炼气士,正在死死地盯着黑水寨,想要冲将进去,只是城守急急赶来,祭起了金印,震慑众修,这才稍稍压制了他们的躁动。但如今一见火起,却立时什么也管不了了,贪婪之意瞬间被点燃,不知多少人大喝着冲向了黑水寨之中。 照常理而言,江湖散修,终究还是怕了城守与书院几分。正常情况下,不见得敢硬冲,可是见得如今大乱已起,那谁还得顾得怕与不怕,赶紧冲进了黑水寨中寻人丹才是正经…… “天啊,谁放的大火?” “快逃啊……” “牵上那头猪……” “红桃娘子快跟我跑……” 大火冲天之间,黑水寨里,同样乱作一团。 此时寨子里还有不少悍匪,这时候甚至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看到了有人攻寨,其势难抵,顿时便慌了神。有的拔刀就砍,有的破口大骂,还有一些忙着趁乱打自己家的劫。更有许多,一见这么多炼气士攻了进来,便已什么都不管了,只顾着埋头奔逃…… 可寨子里如此混乱,局势却也更乱,火光闪烁之间,谁又看得清哪个是哪个? 眼见得战势倾刻间纷乱如麻,燃烧如火,将整个黑水寨都已笼罩,变得乱作了一团。 哪怕是城守的金印,也已经无法阻止这场乱象…… …… …… “大势已去……” 也是紧接着这乱象升腾时候,南北两个方向,皆有浩然气机涌动过来。 北方现出身影来的,正是头戴白玉冠的柳湖城主,白化鲤。他神色已然怒极,明明在祭起了金印之后,还有些许希望控制局势,内心里更是希望老朝会乖乖将人丹交给自己,却没想到回答自己的居然是寨中火起。一场大乱,他整个人也已变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 而在他身后急急赶来的柳湖神将与文书,以及缉妖司兵马,见此乱象,也皆惊怒不已。 黑水寨自己便已乱成了这样,他们又能如何? “白城守,妖人窝藏人丹,罪大恶极,你不快些缉拿,还要等他们自己出来?” 南方传来一声滚滚怒喝,霞光道道,惊人气机四射,便见得半空之中有一位身穿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只青羊,两侧乃是修为精深的座师与教习们,纷纷现身出来。 当先大喝的,正是书院钟越老先生,身边跟着白发的苍老先生,厉声大喝。 “哼!” 而城守闻言,也已怒极,冷冷扫了那座师一眼。 “乱势已起,止不住了,若被人趁乱盗走了人丹,便更麻烦!” 而与此同时,书院院主公羊偃青挥舞拂尘,踏空上前,向着城守冷声喝道。 城守神色愤恨至极,深呼口气,转头向着黑水寨中看了过去,没有看到老朝出来向自己献丹的身影,便知道大势已去,尤其是看着周围这么多望着自己的目光,终于低声开口:“这些江湖恶匪,不服王化,无视我大夏律法,仗了妖术,翻覆云雨,私藏人丹,罪不容赦!” 手抬了起来,似有些犹豫,终还是狠狠落下:“统统拿下,不可放过一个……” 哗啦啦……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众神将、缉妖司人马,乃至文书,皆纷纷杀将了出去。 而在书院一方,钟越老座师与苍老先生见状,更是眉目森然,忽然皆大踏步冲进了黑水寨之中,一个身边陡乎间飞起了数十枚飞丸。所过之处,便爆起了一片血雾,根本就已经不管面对的人是谁,反正无论是黑水寨悍匪,还是江湖妖修,杀了总是不会有错…… 苍老先生则是急急冲进了黑水寨中,身边荡起层层雾气,寻隙钻角,急急向着深处赶去。但凡有挡在了自己身前的,弹指一挥之间,便乱起一连片的惨叫,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后面众教习见得两位座师如此,哪还客气,滚滚涌去,放手大杀…… …… …… 瞬间,战势已然爆涨数倍。 城守一方,书院一方,江湖散修,黑水寨匪,一时杀作了一团。 这时候,谁都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外地来的江湖散修们,只急着冲进黑水寨里,找到那颗人丹的痕迹,因此只是盯着那些像是头目,或是疑似朝大当家的,更有一些,眼见得涌进寨子里的人如此之多,干脆就放弃了那颗人丹,直接便向着黑水寨的地窟而去,只想着能够捞来一把,便捞一把…… 而黑水寨里的人,则是无心恋战,只要向外跑,城守与书院之人,则是严防于外围,惟恐被某些露网之鱼带了人丹逃掉,彼此各守一线,得了严令,谁冲出来,便要杀谁。 可是黑水寨那些无心恋战的寨匪们倒也罢了,但那些桀骜不驯的江湖散修,又如何会将他们放在眼里?若是平时孤身一人,遇到了城守或是书院的人,自然也会退避三舍,但如今乱势已起,加上自己这些人也不少,那还有谁把谁放在眼里,干脆就是乱杀一通了…… …… …… 而在这一片混乱里,城守白化鲤则是微一咬牙,身形陡乎之间,冲进了大火燃烧的黑水寨里。那漫天大火,伤不得他半分,闪电一般,来到了大厅之中,急急向四周扫了过去。 也是与此同时,书院院守,身形轻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厮逃走了?” 书院院主打量着周围火苗升腾,却空空荡荡的厅堂,低声问道。 城守冷漠不言,一语不发。 书院院主神色则多了几分变化,过了半晌,才道:“此前书院里那些孩子,便认定了吞海帮与人丹之事有关,一直暗中查探,我本还不信,但如今这人丹既然现身在了吞海帮匪寨,老朝又会带了人丹逃走,便说明她们反是对的,既然老朝也掺与其中,那么这人丹……” “那个人已经与我白家没有关系了!” 城守一脸冷漠,打断了院主的话:“你若非想借此事生难,也由得你,但事已至此,你不觉得我们二人也只有暂时放下成见,彼此相助,共渡了这一番的难关,才是道理么?” 院主沉默了一会,才道:“但人丹之事,不可纵容!” “他不仅是我的叔父!” 城守转过身来,冷冷看着院主:“也是你的先生!” …… …… 这一夜,就在此前不久还猖獗无度,纵横一方的吞海帮,遭到了灭顶之灾,那在无数城中世家与百姓们眼中就代表着凶横与可怕的黑水寨,只用了短短一个时辰,便给烧成了一片废墟,而那些平日里纵横一方,不可一世的寨匪,则一排一排被整齐地摆在了空地上。 尸首如山,乌蝇乱飞,血污横流。 有人忍着恶臭,挨个查验着这些寨匪们的尸首,以免人丹就藏在他们身上。 借着炼气士的手段,他们很快便清查了一遍,足有三四百具寨匪尸首,差不多已是所有吞海帮的帮众了。他们甚至在这里面,找到了所谓的吞海帮几个舵主与师爷等等。 除了几个机灵的,不知如何逃了,余者已尽数在此。 但其他人反而罢了,却有一个最为重要的人,在这时候,居然也消失了。 老朝! 那吞海帮的帮主老朝,不在此间,不知逃向了哪里。 同样不知在哪里的,还有那颗人丹! …… …… 柳湖城,某个山间偏僻的山泉,一道黑影从山泉之中钻了出来,缓缓变化,骨骼啪啪作响,仿佛是经受着极大的痛苦,良久才又恢复成了原本那高大的身影,浑身湿漉漉的,慢慢自山泉里走了出来,转头看向了那冲天的火光,他的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还好,自己留下了一条连城守都不知道的地脉,还好,自己暗中修炼成了这道遁法。 “你又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在他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清幽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若是交了丹,未必没有生路!” 老朝似乎并不意外这个人会在这里等着,只是轻轻转过身去,向着那道似乎早就等在了山泉边上的身影拜倒,声音低沉:“纵是主人已经说过,不需要我再帮您,但这颗人丹既然落在了我手里,那我便只有将它献给主人,我知道,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炼第三颗了……” “现在,这人丹便是主人唯一的希望!” 过了许久,那黑暗里的影子,才轻轻叹了口气。 第九十四章 该当何罪 “吞海帮那帮悍匪,一夜之间,被城守和书院联手灭掉啦……” “恶贯满盈的黑水寨匪徒,全被杀死,一个不留……” “天啊,先灭妖窟,再除匪祸,城守护佑百姓,实为青天……”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一个异常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柳湖城的大街小巷。 所有的柳湖城百姓们,皆在奔走相告,惊喜异常。 虽然昨夜里,便已有不少人看到了东南方向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也隐隐听到了那个方向传来的嘶吼惨叫声,猜到了一些,心里毕竟不敢信。直到第二天城门大开,亲眼看到了城南芦苇荡里面那烧成平地的黑水匪寨,以及那如小山一般的悍匪尸首,这才终于相信了。 那些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吞海帮,居然真的被城守与书院联手灭掉了…… 这仿佛阴云一般笼罩在柳湖城百姓们头顶之上数十年的恶匪凶人,居然真就这么杀了? 此等大事,自然值得奔走相告,无数百姓在传递着这个消息,甚至三五成群,奔出了城外去看,更是有许多族老乡绅,感激涕零,凑钱打造了最好的牌匾,敲锣打鼓,一起送到了城守府前,乌乌央央跪倒了一片,颤抖着手,将那题着“为民除害”的四字匾额献上。 这等欢喜劲儿,不光传遍了整个柳湖城,便是高门深府里的方二公子,也被惊动了。 这吞海帮覆灭的消息传进了方家,可是比外面那些百姓们都要高兴。所有方家的丫鬟奴仆们,都还记得,当初大公子殁了,吞海帮就是第一个跳出来要对方家不利的,当时他们都吓得六神无主,还真以为这个待下人仁慈,月钱充足,说出去又让自己倍觉尊荣的方府要散了。后来二公子入书院,震慑了那些坏人,但头底这个阴影,还一直隐隐的挥之不去。 如今可倒好了,吞海帮居然一夕之间覆灭。 方府最大的威胁就这么消失了,看还有谁敢打方家的主意,哼! 老黄管家,一大早,就让人挑了鞭炮在门口放,方家爷子与夫人表现的甚为淡定,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但将丫鬟撵出了房门之后,有人听到他们老两口在房间里哭来着…… 各种各样的动静,欣喜与唾骂,连府里的规矩都顾不上了。 方二公子可怎么睡? 昨日,他蒙了眼睛在花园里与丫鬟们捉迷藏,闹腾得晚,上床时已经是三更天了,这才睡了没几个时辰,便被从美梦之中惊醒,颇有起床气的嘟囔了几声,然后懒洋洋地坐了起来,小青柳还没有来给自己汇报具体的情况,但听着街外的动静,他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叮零……” 一声悦耳的轻响,方寸唤出了天道功德谱,心情便更好了。 除匪祸,佑众生,赐功德一万! …… …… “打水,洗脸,本公子还急着去书院念书!” 懒洋洋唤了一声,方寸等着外面的丫鬟赶紧进来伺候。 但那群可恶的丫鬟,也不知是不是仗着自己昨天被方二公子占了点小便宜,居然就狂起来了,没在门外候着,这时候也不知道哪到哪里去了。等了半晌,才听得房门一声响,小狐女吃力的端着一个似乎比她都要大的铜盆,一步三晃,慢慢悠悠送了过来,险些绊倒。 “你这么笨,也能做妖怪?” 方寸远远抬手,法力涌出,托住了水盆,实在无奈的看着小狐女。 小狐女吃力的放下了水盆,两只尖耳朵颤了颤,长长吁了口气,然后便捧着毛巾过来递给方寸,忽然抬头看到了方寸,不由地一怔,傻了一般地看着,背后尾巴都竖了起来。 “你年纪还小,不要被男人的美色迷倒!” 方寸接过了毛巾,捏了下小狐女的耳朵,自己走到了铜盆旁边洗面。 小狐女呆呆地看着方寸,叫道:“公……公子,你……头发……” “嗯?” 方寸意识到了什么,将两侧的头发向前一扯,便看到乌丝之间,夹杂着丝缕白色,他眉头微皱,便将一边的铜镜拿了过来。在身前一照,就看到一夜之间,自己的头发,居然多了许多白发,丝丝缕缕,怕不下百根,虽然不多,但在这黑发之中,已经显得极为惹眼了。 “用这等手段,终还是不好躲过罪孽临身么?” 方寸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小狐女,道:“过来帮我拔掉!” 天道功德谱很大方,虽然黑水寨大当家老朝逃了,还有几个护法与舵主也不知去向,但他还是将一万功德给了自己,似乎在他的眼中,那匪祸的象征,便是那一方立于城南的黑色寨子,寨子烧成了灰烬,里面再也无人聚集,那么给自己这除匪祸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但相应地,匪寨里面,一夜厮杀,那些罪不致死却死了的人…… “公子,我看完热闹回来啦……” 正想着时,外面的小青柳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抬头看见了方寸的头发,倒是忍不住一怔。 “讲讲吧……” 方寸不喜欢他多看,只是轻轻一笑,随口说道。 小青柳怔了一怔,见公子没有将白发放在心上,自己才心里稍安,忙道:“昨夜我一直在那边守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匪寨里想是已经不小心露了人丹之气。几乎眨眼之间,那黑白两道,各大炼气士们便杀到了,我还以为老朝这时候会怂了,却没想到,他吞海帮倒是有底气,居然一把火烧了山寨,然后一哄儿闯了出来逃命,只可惜哟,外面人太多……” “总而言之,一夜之间,匪寨便被灭光了,我从来没见过书院里的教习,学子,还有那些终日里慈眉善目的世家老爷们下手这么狠,连匪寨里的厨子厨娘都给一个个剁了呀……” “……” “……” 方寸打断了一次,笑着道:“都看到了谁在当时出手?” “那可多了……” “钟老先生与苍老先生最凶,还有院主与城守也像是出手了,然后便是各位教习……” “只可惜,最后还是逃了几个,老朝与人丹皆未寻见,我瞧着,院主与城守脸都很不好看,似乎在最后查点黑水寨那些土匪们的尸首时,这两个人还争吵了几句的样子……” “……” “果然都是老狐狸啊……” 方寸心里暗暗想着,重新梳好了头,确保不会让方老爷与夫人看到自己白头发之后,这才来到了厅堂,陪着吃了一顿早饭,然后便背上了自己的书匣,坐着马车横穿柳湖城,往书院而来。一路之上,到处可见得柳湖城百姓们三五成群,欣喜议论,说着吞海帮的事。 来到了书院之后,便见得书院也是一样到处都是激动的议论声,不仅说起了吞海帮的种种,还在说昨天南山盟与书院里的十几位学子参与到了这场绞杀黑水寨的英勇事迹,以往他们谈起了南山盟,还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是疏远之意,但如今,却一个个恨不能掺与其中。 而前面一段时间,书院里很少见到踪影的教习们也都回来了,只是看他们的模样,却与其他的百姓与学子们那等兴高采烈不同,似乎面上皆有着一层忧色,无法开心得起来。 方寸自然明白,这是因为老朝带着人丹消失的缘故。 对普通学子及柳湖城百姓来说,黑水寨被覆灭,便是大喜事一件,甚至是城守与书院为民除害,护佑百姓的大事件。但对于一直急着将人丹找回来,结了此案的书院与城守而言,除了黑水寨,却几乎等于是泄愤或说灭口之举,对于真正的大事,却无太大的帮助…… 恰恰相反的是,老朝带了人丹潜逃,说不定更难找到他了。 方寸来到了学亭之中,坐了一会,便找了一个机会,在书院里面溜达着。 走着走着,他脸色渐渐变得有些沉凝了起来。 心里似乎也经历了很大一番犹豫,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径直往书院后面的飞瀑院而来,飞瀑院后面,坐落着一些幽隐的洞府,其中一座在清泉旁边,门口栽了三株大柳树。 蓝霜先生果然也回来了,正在门口的柳树下面,静静地捧了一卷书在读。见到方寸过来,便轻轻放下了书卷,笑着看向他,道:“这几日里帮着院主与城守忙后忙后,倒是连你们这些学子也顾不上了。尤其是你,功课本就多些,时间尤紧,不知学得如何了?” 方寸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笑道:“先生便是不在,弟子也一样不敢耽搁功夫,您赐我的修行笔记,皆已通读了,并将七经前后熟练,一些基础的学问,也一直在用心参研之中!” “如此便好!” 蓝霜先生笑道:“此前在外面忙碌,最为担心的,便是你的学业,事后我要考校你,如今各郡宗长老们其实都已经在向书院讨要学子们的卷宗了,你的卷宗便在我手里,倒多是上上之评。只不过,你总也得下些功夫,好让我这个批语填的有底气一些才行……” 说着笑道:“此前给你布置的功课,不知你可有遇到一些难解的问题?” 方寸轻轻点了点头,道:“正有些难解处,想请先生释疑!” “哦?” 蓝霜先生放下了书卷,道:“讲来!” 方寸起身,认真行了一礼,看着蓝霜先生道:“请先生教我,炼人丹者,该当何罪?” 第九十五章 捉奸儿虫 “孟师姐,我们究竟在找什么?” 书院藏经殿内,南山盟五子皆坐在了如山一般的卷宗之间,埋头翻阅着那些让人头大的故纸文字。如今已是吞海帮覆灭,满城欢喜之时,而这么大的事件,他们居然没有机会去参与,而是一大早被孟知雪拉过来翻找诸般典籍,心情之抑郁,也实在可以想象了…… “十六年前的所有柳湖城炼气士卷宗,皆在此处了,绝无遗漏……” 梦晴儿将厚厚一摞卷宗放在了孟知雪前面,活动着自己的纤细的胳膊,嘟嘴道:“究竟该查什么,查什么人,你总得告诉我们吧,只是翻这些故纸片,又能找到什么呢?” 孟知雪望着那厚厚的一摞卷宗,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在找人丹!” “人丹?” 南山盟五子,皆大感诧异。 昨日,人丹现迹于吞海帮黑水寨,又因着黑水寨覆灭,再次消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柳湖。所有人都相信,吞海帮帮主朝荣已经私吞了人丹。他不惜烧寨惹动大乱,挟了人丹逃走,这时候有可能已经逃出柳湖了,孟知雪不去追踪老朝,倒在故纸堆里找什么人丹? “若我料得不错,人丹并没有离开柳湖!” 孟知雪快速地翻看着那些卷宗,同时低声开口:“老朝自己并不需要人丹,他是个聪明人,更是不会做出拿自己的黑水寨去换人丹的做法。所以他带了人丹消失,惹得黑水寨覆灭,一是因为他知道,人丹出现在黑水寨里的事情,既然已经被众人发现,那么黑水寨的覆灭已经是一个必然的结局;二来,他也想将那颗人丹,拿去给一个最为需要人丹的人……” 微微一动,她沉声道:“那个人,便在柳湖!” “究竟是谁?” 众人闻言,也皆心间微凛,急急来问:“是谁值得老朝这样做?” 孟知雪沉默了很久,还是说出了那个答案:“老朝原来的主人,老院主,白寿!” 轰…… 众人听得,已是惹起了一场骚乱,梦晴儿好奇的来试孟知雪额头:“没烧吧?” 孟知雪打开了她的手,转过头来,叹了一声,道:“你们不信?” “老院主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啊……” 梦晴儿哭笑不得地道:“当年他被仙师方尺揭破了纵虎炼妖丹的事情,便受到了严惩,被迫退隐,再加上当时好多人落井下石,干脆将所有炼妖丹的事情,都推到了他的身上,以至于他心灰意冷,退隐之后没几年,便病死在了小院之中,这件事谁不知道啊……” 望着他们诧异的眼神,孟知雪心间有些无奈。 她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目的,便是因为知道他们会有这个反应。 本来她心里对此事也深信不疑,可是这时候脑海里,却不由得想起了方寸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沉默了一会之后,她才低声说道:“炼气士的手段如此之多,谁又说得准呢?” 雨青离这时候开口道:“所以,孟师姐想查找卷宗,看老院主是否真的死了?” 孟知雪点头,道:“老院主退隐的时间,那几年发生的怪事,都要细查,不可放过一处!” 周围南山盟的几人,见她如此认真,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分别坐了下来。虽然心里觉得孟知雪怀疑的不一定对,但既然她提出了疑义,那该帮着她查看的,自然也要细查。 皆是炼气士,而且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将那几年各个方面的卷宗都找了出来,众人便也皆飞速地翻查了起来。虽然时间已久,卷宗多有缺失,但老院主当年本就是柳湖城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有关他的一切,记录本就不少,众人细细翻阅之下,很快便得到了许多痕迹。 “老院主确实是死了,下葬之时,曾有九仙宗的长老过来凭吊,作不得假……” “老院主退隐之后,在小院里住了三年又六个月,这段时间里,他似乎一直在悔恨,一直到死,都没有再出过小院一步,也不见外人,只有一个贴身的仆人陪在他身边……” “老院主有时候在深夜之中,会发出一些悲鸣哀嚎,如鬼如泣……” “咦,吞海帮便是在那几年开始壮大,渐渐有了名声……” “……” “……” 众人皆翻阅着卷宗,时时报出自己的发现,孟知雪则是一边自己也翻阅着卷宗,一边听着,待到聂全提到了自己发现的一处时,她忽然微微一怔,抬头道:“你刚才说什么?” 聂全愣了愣,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卷宗,道:“这上面记载,吞海帮就是那几年起来的,老朝也是那时候出现在了柳湖城。这些江湖悍匪,在仙师方尺离开柳湖城,或说九仙宗后,便开始嚣张跋扈,初时几年,还只是小打小闹,最近几年里,才开始做得越来越大了……” 众人皆看了过来,不知孟知雪为何会关注这个。 而孟知雪则是微一凝思,忽然又看向了鹤真章:“你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鹤真章怔得一怔,回翻两页,道:“老院主退隐后,便住在小院里,只有一个贴身仆人……” 孟知雪神色忽然变得凝重,道:“若是老院主退隐之后,身边一直有个贴身仆人,而老朝又是在那几年时间里开始于柳湖城江湖之上显露踪迹,那么陪在老院主身边的是谁?” 众人闻言皆怔了一下:“老院主身边还有一个人?” 老朝此前乃是书院老院主贴身仆人的事情,不难查证。 虽然已经时间颇为久远,但这件事,柳湖城老辈的炼气士,还有不少记得的。 但老院主生前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仆人的事情,却无人知晓! 孟知雪神色已经变得有些紧张,又严厉,冷声道:“查,问题一定在这个贴身仆人身上!” 众人皆紧张地翻查了起来,但是时间毕竟太过久远,再加上这些卷宗,保管并不十分完善,缺失模糊,时而有之,关于那老院主身边仆人的事情,居然全不好翻找。倒是时时能够找到一些当年的朝荣,也即是老朝,跟随在老院主身边侍奉的痕迹,另一位仆人,有些时候能够看到一些他存在的痕迹,但对于他的真切记载,居然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竟像是一位已经消失了的仆人…… “知雪小姐,您要的卷宗,我帮您拿过来了……” 也就在此时,徐文书带了一位青衣的仆人,抱着一摞厚厚的卷宗,来到了书院之中,望着埋在了卷宗里面的孟知雪,苦笑着道:“也不知道您为什么忽然对城守一方的机要卷宗这么感兴趣,照理讲,是不该给您看的,但您当着城守的面发火,我们也就只好……” “快拿过来!” 孟知雪见到那些卷宗,心里微惊,急忙要他拿来。 对于她来说,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她想看城守一方的卷宗,但身为书院学子,却是没有这个职权。气恼之下,她也算是发了个火,稍微逼迫了一下,没想到真的送过来了。 众人这时候本就一头雾水,便也急急过来,取了卷宗翻阅着。 很快,梦晴儿便忽然低呼一声,像是十分震惊。 孟知雪等人急忙凑到了她的身边,低头看去,旋及脸色尽皆大变…… …… …… 也是在这个时候,方寸轻轻问出了蓝霜先生那句话。 一霎之间,苍翠轻幽的书院林木之间,鸟雀声忽然都消失了。 蓝霜先生静静地看着方寸,而方寸则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认真的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蓝霜先生才笑了笑,轻轻将手里的书卷放在了案上。观其蓝封,便见上面正写着“神九丹论纪”几个字,蓝霜先生是出了名的学识渊博,不仅修为精深,更懂得《书经》、《阵经》、《器经》等种种手段,但也是直到如今,方寸才知道他对炼丹之法,也有参悟。 “怎么找到这里的?” 蓝霜先生过了一会,才笑着向方寸说道:“翻找旧卷宗,还是打听到了什么?” “弟子比较懒,懒得去翻故纸堆,所以我方法更直接些……” 方寸打开了自己的书匣,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浅蓝色的琉璃瓶,可以看到,瓶中有一个萤火虫似的小东西,正不停地的飞舞,时时撞向了蓝霜先生那一侧的瓶身,方寸将盖子揭开,便见那小虫飞了出来,似乎有些焦迫,轻轻在蓝霜先生的洞府里飞了一圈,落在了某个箱子上。 “此乃子母心虫,天生一对,若将其中一只的汁液提取,放在一件东西上,那么另一只无论在哪里,都会生出感应,千山万水,都可以寻踪而至。因其无色无味,甚至没有灵性,炼气士都难以察觉,常有炼气士借此追踪自家道侣,所以,又有人唤它作捉奸儿虫!” 顿了一顿,方寸才又道:“我是从灵秀教生的笔记里,学到了这些本事!” “捉奸儿虫……有意思!” 蓝霜先生笑了笑,才轻轻摇头,叹道:“没想到,我最后倒是败在了灵秀的手里!” 方寸平静的看着他,似乎不动声色,但目光却微微发红。 第九十六章 炼人丹者 “灵秀其实是位好教习,若不是因为我,她或许仍然留在九仙宗里修行!” 被方寸寻了出来,蓝霜先生的脸色,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轻轻叹了一声,笑着向方寸看了过来,道:“如今她因为炼人丹,身败名裂,大家都在侮她骂她。但其实,她的心地很好。当初她其实并不想让你到我门下来,不是难为你,也不是因为你兄长的事牵连到你,其实她是在担心我控制不住自己,更不希望我再度与你们方家的人生出某些因果……” 方寸沉默地听着蓝霜先生的话,过了一会,才道:“老朝呢?” “老朝……” 蓝霜先生轻轻一叹,道:“我们本是师兄弟,当年一起跟着老院主……” “先生……” 方寸忽然开口,打断了他,声音里像是隐藏着一些激愤:“先生到了这时候,就不必再拿弟子当傻子来耍了。若只是师兄弟,老朝不见得会为你做到这一步,灵秀教习这等身份,更不会为了一位过往没有太深瓜葛的人,自甘背负下所有的骂名,所以先生你……”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蓝霜先生。 而蓝霜先生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沉默。过了许久,他才忽然一叹,笑道:“方家的两个孩子,都是很聪明的,想要骗你们,果然不容易,你说的没错,老朝以前本是我的仆人!” 方寸深深吸了口气。 承认了老朝以前是他的仆人,也就等于是承认了他其实就是…… “朝荣是个很不错的人!” 蓝霜先生无奈摇头,苦笑着,叹道:“其实在我夺舍转生之后,便与他撇清了关系,放了他自在。但他仍然效忠于我,只是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侍奉在我身边了,我本也说过,会与他斩断一切牵连,真正还他自在,但他在拿到了人丹的时候,还是想着要献给我……” 说着看向了方寸,轻轻赞道:“你这一招,当真不错!” 方寸面无表情的听着,但开口时,声音却有些不自然的地轻颤:“以前都猜炼人丹的人,是为了延寿,如今才知道,原来不是了延寿,而是因为你已经夺了舍,所以如今的你……” “夺舍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蓝霜先生叹了一声,道:“不仅要选好的躯壳,还要看他的天赋,他的身份,更是要时时防止他本身的先天之气反噬。当初我因南山纵虎之事,伤了本源,寿元将近枯竭,夺舍乃是无奈之举,但也正因此,夺舍之后,我修为大降,更日夜遭受这具肉身原来的主人反噬,痛不欲生,撑得了十几年,但终还是快要撑不下去了,能够做的,只有两个选择……” 方寸平静的道:“什么选择?” 蓝霜先生轻轻叹了一声,道:“要么,便是服人丹,壮大自己的先天之气,借此丹力炼化原主人的残魂,使得我能解了这折磨痛苦,好歹能够用这肉身,过得轻松一些……” 方寸看了蓝霜先生一眼:“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个选择……” 蓝霜先生也平静的看着方寸,笑了笑,道:“自然是再夺一具肉身!” 方寸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了起来。 他过了一会,才向着蓝霜先生道:“先生觉得我这具肉身如何?” “上上之选!” 蓝霜先生笑了笑,道:“无论是天资,还是你的家世,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或许因着你的身份,夺舍了你之后,有可能会遭遇一些其他的问题,。但你也知道,当一个需要夺舍的人,看到了一具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完美选择的时候,很难能够控制得住自己……” 方寸笑了起来:“所以先生在我进书院第一天,便看中了我?” “所以先生这般担心我服练气,毁了自己的根基?” “……” “……” 两人皆沉默了下来,案上的茶已经凉了。 方寸自己都不知道如今充盈在心间的,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他只是勉强的,压制着自己内心里那些纷涌的念头,使得自己思维清晰,慢慢地说了下去:“又或者说,当初先生夺舍之后,来到了书院做教习,本来就是在挑选第二具肉身?” “你认真教我,解我一切惑,其实都是在为夺舍做准备?” 他轻轻地,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了出来,到了最后,声音里便已有了些难以压制的怒意:“你曾经说过,若无我兄长助你,你也没有今天,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原……原来……” “此言倒非假的!” 蓝霜先生笑了起来,道:“当年他小小孩儿,便奔南山,割虎首,当众揭穿了我盗先天气延寿的事情,逼得我退位,受仙宗喝斥,囚居洞府之中,这难道不是他对我的指点么?他那等做法,使得我后面十几年里,日夜煎熬,痛苦不堪,难道还不算拜他所赐么?” 方寸听着这话,已不由得沉默了下来,良久未曾开口。 “至于我教你,帮你,倒不必想太多!” 蓝霜先生轻轻叹了口气,道:“教导一位天资卓绝的弟子,着实是件幸事,老夫能够教你,其实很开心。灵秀总是担心我会按捺不住自己,对你所做些什么,所以她一直在阻止我,但她还是小瞧了我,其实,若可以得服人丹,暂时压制,我也并不见得会对你下手……” “人丹……” 方寸低低叹了一声,神色黯然。 两颗人丹,六百人命…… 他沉默着,忽然看向了蓝霜先生:“当初在鬼牙峰后炼人丹的是谁?” 蓝霜先生沉默,没有回答方寸的话。 方寸微微咬牙,低声道:“我当时本道炼人丹的人修为不高,只是借了大阵之力,但若是先生你在的话,完全有足够的实力将我们所有人全部斩杀,将我们所有人灭口……” 蓝霜先生轻轻摇了摇头,许久才道:“何必非走到这样一步?” 方寸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心间有异样情绪在涌动,过了许久,他才抬头看向了蓝霜先生的眼睛,道:“先生是在第二颗人丹失踪之后,才决定要夺舍我的么?从那时候开始,人丹消失,灵秀教习身死,你已几乎没有可能拿到人丹,再加上你又见我狂服练气丹,所以你才来阻止我,才会传我九仙宗月华身炼法,是因为……是因为我修炼了月华身法门,便有了与你一样的根基,更方便夺舍么?” “你与你兄长,真的很像……” 蓝霜先生听着,倒是笑了起来:“当年你的兄长初入学院时,天资虽高,但也很能惹祸。他背后那位老教习,其实是很难护着他的,倒是我暗中帮了他几次,只不过啊,我却也没有想到,我自己欣赏并暗中扶持的这位小天才,终究还是与我为敌,逼我到了绝路……” 方寸漠然地听着,像是面无表情,又像是情绪太复杂,反而无法表达。 “你和你兄长一样聪明,但你比他贼多了!” 蓝霜先生笑着看向了方寸,道:“若是他的话,只会像那些南山盟的孩子一样翻故纸堆,查找证据,他太守规矩,行事太正,自然也就容易被人被牵着走,容易被人算计。但是你却不同,你选择的是一步一步设下了圈套,逼得我们不得不按你的计划走,便如当时回头夺丹的灵秀;便如明知中计也要将人丹送给我的老朝;便如知道危险,还是接了此丹的我……” 方寸的神色紧紧绷了起来。 若是早知最后找出来的人魈,会是蓝霜先生,那自己还会不会做这一切? 或许,没有如果吧…… 从自己要开始追查人魈时,便已经…… …… …… “你手段比你兄长高明,但我不知你是否也与你兄长一样固执!” 蓝霜先生看向了方寸,轻声道:“虽然我没能收你作亲传,但也好歹师徒一场,此事便就此揭过了吧。我会带着人丹,远走高飞,你也当没有来过这里一趟,觉得如何?” 方寸的脸上,隐隐闪过了几缕绝然之色。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向蓝霜先生道:“这正是刚才我问先生的,请先生为我解惑……” “吾等炼气士,见到了炼人丹者,该不该杀?” “……” “……” 蓝霜先生忽然沉默了下来,他望着方寸认真的眼神,脸色也渐渐变得有些凝重。过了一会,他才轻声开口,道:“作为你的先生,我会告诉你,炼人丹乃是炼气士第一大罪。一旦发现,天怒人怨,鬼神憎恶,便是至亲亦可杀,知情不报者或纵容者,与其同罪!” 方寸神色出现了片刻的凝重,与隐隐的悲绝。 他望着蓝霜先生的眼睛,强行控制住了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起身,行礼。 “谢先生教我!” …… …… 书院里,不知何时飘起了一缕缕的雾气。 尤其是三株大柳树坐落的洞府之前,这雾气更是萦绕不去,仿佛帘子一般遮住了这洞府门前的石案,也遮住案边的人。蓝霜先生便在这雾气之中,面容都似乎已经显得有些模糊,而他的声音,也透过了雾气,幽幽荡荡,传了过来,莫名给人一种压抑而低沉的感觉。 “我以先生的身份答了你,现在却想以一位老人的身份来问你……” 他同样是平静地看着方寸,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变了一个人。隔着那层雾气,方寸隐约觉得,自己看到的已经不再是那位喜穿蓝袍的儒雅先生,而是一个面目深沉的老人。 “我算不算一位好先生?” 方寸听着这声音,沉默了许久,回答:“算!” 那苍老的声音在雾气之中回荡:“我于书院任教六十四载,教导学子无数,功德大不大?” 方寸回答:“大!” 那境渐渐显得冷厉了起来,似乎有着无尽的讥嘲:“既然我已为大夏,为这世间,培养了这么多成才的学子,我建下的功德无数,以后我若活着,我还会教导更多的学子,还会培养更多于这天下,于百姓有益的炼气士。我活着的贡献,将比这柳湖所有的人都多……” “既然如此,我只是掳几位生死都无人注意的流民炼丹续命,那有什么错?” 第九十七章 唯一遗憾 听着蓝霜先生的话,方寸静静的坐着,无法形容他这时候的表情,隔着雾气,能看出他这时候显得十分平静,但是那平静之中,又似乎涌动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失落与抑郁。 “你不该来独自寻我的!” 而在石案前,蓝霜先生扯开了衣裳,这才能看到,他看起来飘逸出尘,丰神俊朗,但他的胸膛之上,居然已经生满了毒疮,看起来淋漓可怖,难怪他平时身上总会有着淡淡的香气,之前方寸还以为他是一个优雅而讲究的炼气士,但他或许只是为了掩饰身上的腐臭。 方寸还没有回答他的话,而他也同样没有等着方寸的回答。 他只是像是发泄一般的讲出了那些夹杂着无尽怒意的喝问,同时整个人似乎都显得有些疯狂与妖邪,或许是周围浓雾的遮掩,又或许是他太过癫狂,因而自身的气息升腾,竟使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仿佛有一道黑影,破壳而出,铺展在了半空之中。 那黑影,隐约呈现了一个老者形状,幽森而诡异,不段变化,惟有双目猩红可怖。 “我这一具肉身,纵是已经快要枯败,但我的修为还是远高于你……” “我不知道你来之前又做了什么布置,但在我洞府前的大阵里,你无法离开……” “你出现在我面前的一霎,便已注定此路……”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当初你兄长害我至此,正应了此债由你来还……” “……” “……” 嘶声大笑里,那黑影已然在空中蔓延,不停的扩散,竟似变成了一片阴云也似,笼罩在了方寸的头顶之上,而在那阴云之中,不停的震荡,响起了声声仿佛要钻进方寸心底,将他理智撕裂的声音,更是挟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震慑之意,像是将方寸整个人定在了那里。 甚至方寸肉身之中的某几条经脉,这时候都被那黑影吸引了起来,法力开始不受控制,在体内涌动,仿佛背叛了方寸一般,要帮着那黑影打开一道天门,吸引着那黑影进来…… 那几条经脉,正是方寸此前为了修炼九仙宗月华身炼出来的经脉! 蓝霜先生说的不错,在这力量面前,他几乎没有抵挡之力。 “你很聪明,但你还是慢了……” “在你修炼了我传你的九仙宗宝身法时,便已注定了这个结果……” 方寸感受着体内经脉之间涌动着的法力,甚至在压制着,他听着那犹如疯狂一般的嘶吼,只觉心神如同被煮沸了似的,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愤怒,但又发作不出来,于是,他只是看着蓝霜先生的眼睛,竭力保持着平静,向蓝霜先生道:“先生,我并非一个好人,但我还是明白一个道理,那些流民的性命似是卑贱如草芥,但那并不是因为他们皆不如我们……” “而是因为,在我们生下来时,便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 话音落下时,浓重的黑雾,已经将方寸吞噬。 而方寸强压在了经脉之间的先天之气,也已不受控制,逆冲而起…… …… …… 雾气渐浓,幽森古怪。 妖阵里面,魔意森然,鬼气十足。 而在雾气之外,却仍然是那个清幽安宁的书院,阳光明媚,清风和煦。 惟有那三株大柳树间的雾气,诡异而寂静。 “蓝霜先生……” “弟子拜见蓝霜先生,还请打开大阵……” 但也就在这时候,忽然平静的书院里,响起了孟知雪的焦急的叫喊声。 此时的她身边,乃是鹤真章、聂全、梦晴儿、雨青离等人,急急向着洞府掠来,此时的孟知雪手里,尚持着一卷看起来极为古旧的卷宗,神色异常的焦急,而在她们的身后,居然还有着书院的几位座师与诸教习,更靠后些,白厢书院院主与柳湖城守,居然也在其中。 “坏了,妖阵已然启动,方二公子……就在里面!” 南山盟五子一起冲到了这怪雾之前停下,也皆感受到了这三株柳树之间的怪雾之中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息,她们对此怪雾,自然毫不陌生,对这怪雾里的阵光也极为熟悉,正是此前在南山之中见过的,因此她们也就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每个人脸上都已惊的毫无血色。 “蓝霜先生,速开大阵,休怪弟子无礼了……” 孟知雪心急,已是引动飞剑,急急斩了过去,但飞剑锋锐无比,斩在了那怪雾上,却只发出了“叮”一声脆响,无形无质的雾气,居然像是实体,撞得火星四溅,弹了回来。 紧跟着,鹤真章的符、聂全的刀、雨青离的无形之力,皆撞向了那怪雾,结果却是一般。 他们的修为与实力,比起那洞府前的怪雾来,还相差甚远! “师尊,叔……叔父……” 孟知雪着急了起来,急急转身看向了身后的两人。 跟在了她们身后的,正是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以及城守白化鲤,再往后面些,还有书院的座师及教习,城守身边的神将与文书等,每个人脸上,皆露着些惊愕与难以置信的焦争之色,惟有院主与城守两个人,面上只有一片冷漠,看到孟知雪向他们看了过来,才同时点头。 “蓝霜……先生,恕罪了!” 他们二人在缓步走上前来,内心里也像是做出了极大的决定,一句话说过,便已一个伸出左掌,一个伸出右掌,无形法力交织向前,犹如巨大的手掌,撕向了前方的滚滚怪雾。 周围南山盟学子及教习等人,皆满面担忧,看向了怪雾。 从她们查出了那件事,便急急禀告了院主与城守,赶过来时,没想到还是晚了…… 听同窗们讲,方寸半个时辰前,便来到了蓝霜先生这里,那…… 轰隆隆! 出人意料,城守与院主探出的无形之力,还未触到那怪雾之上,却忽然听得里面一阵暴响,似乎还夹杂着一些人的闷哼与器物破碎之声,又似里面出现了一股子极为恐怖的力量,那怪雾竟没有被从外面撕碎,而是由里到外,整个裂成了碎片,然后飞快消散在了半空。 众人皆惊的后退了一步,定睛看时,便只见到,三株柳树间的怪雾与邪阵,都已消失的干干净净,惟余一片狼藉,后面的洞府,还有前面的石案,甚至是地面,都出现了道道裂隙,触目惊心,而蓝霜先生与方二公子,则隔了石案坐着,两个人皆神色平静,面无表情。 看他们的模样,倒像是正在喝茶叙话一般。 方寸似乎连身上的白色学袍,都没有弄污一点,崭洁如新,只是静静坐着。 惟有眼神,在这时候显得很复杂,似有愤怒、同情、难过,更多的则是悲伤。 而在他对面,蓝霜先生却显得有些呆滞,他这时候身上的外袍已然撕裂,露出了一身的毒疮,每一个毒疮之中,皆有鲜血流落,使得他看起来倒像个血人一般,身上的气机更是在飞快的消弭,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如今的他,成为了一个空壳子,惟余眼底的惊色。 “这……” 众人看着他们两人的模样,竟是心里一惊,不敢上前搀扶。 “原……原来如此……” 蓝霜先生看着方寸,也不知闪过了多少疑惑与不解,甚至还有些不甘,但终究,这些情绪,都在他眼中快速的流逝,最后剩了下来的,倒惟余些许的无奈与自嘲,他缓缓开口,身上的戾气尽皆消失,低低的叹:“灵秀的担心是对的啊,我确实……确实该离你们远些!” 方寸不答,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许久,只低声道:“我修炼的……” “呵呵,不必告诉我!” 蓝霜先生轻轻抬手,制止了方寸开口,只轻轻叹道:“既是天才,便总有些让人不理解的地方,只是可惜啊……”在他说着话时,体内忽然响起了一声仿佛瓷器破碎一般的声音,他的肉身,竟然在这时候出现了一道可怖的裂痕,从胸前,一路蔓延到了额头位置。 他的脸已经分成了两半,但脸上的神色,却显得十分从容与平静,望着方寸,轻声道:“若是可以将你教导出来,也不失为一桩幸事,只可惜,我应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随着声音颤动,就连他的身上,居然都开始掉下了一些碎肉来。 方寸缓慢的抬头:“先生为何不先服人丹,再来……那样明明会有更大的把握……” “你还愿意唤我做先生?” 蓝霜先生看向了方寸,眼神似乎有些复杂。 方寸认真的回答:“先生是我入了白厢书院之后,第一个愿意教我,用心教我的人!” 说着这话时,脑海里也不由得闪过了初入书院,被逐出学亭时,无所事事之际看到的凉亭之内那一袭蓝袍,想到了他尽心为自己讲解修行之道,炼气之法,想到了他被自己折磨的头疼,将一身学识倾囊相授,只是单纯有目的接近自己,与用心教导是有极大区别的…… 方寸可以明显感受得出来其中差别…… …… …… “其实我也有些不懂……” 蓝霜先生听了方寸的话,神色也似有些感慨,他沉默了许久,忽然笑道:“快要死时,总是害怕死,但身边人一个一个都没了,我也觉得……这些其实挺没意思的……” 方寸有些艰难的启齿:“先生后悔了?” 蓝霜先生笑着摇了摇头,面上裂痕更多,他认真的,轻声的回答: “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 方寸一时怔住,抬头看向了蓝霜先生的脸。 那瓷器一般布满裂纹的脸上,此时满满皆是遗憾与难过。 那遗憾不知道是遗憾什么,但应该不是为了没能夺舍自己而觉得遗憾…… “先生……” 方寸一时心里涌出了无数的疑问,他还有很多话想问。 “原来死也没有这么可怕,唯一遗憾的便是……” 可在这时候,一阵微风吹来,蓝霜先生那已崩碎的肉身,忽然倒塌,化作了一篷烟尘。 连带着他最后的话,都已被风吹得模糊了。 方寸能够看到的,只有那脸上最后一个有些歉疚的眼神…… 第九十八章 斩了人魈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望着蓝霜先生忽然间消失的一幕,周围无论是座师还是学子,尽皆大惊。 刚才妖阵崩溃之后,因为看到的场景太过诡异,他们反而不敢上前去问,或是去劝。直到此时,忽然看见了蓝霜先生化作了烟尘,心里这惊愕才猛然之间升腾了起来,不知有多少人急急向前冲了过来,望着那已被风吹拂,消失不见的烟尘,每个人面上只有惊愕。 而孟知雪等南山盟五子,则也急急地冲上了前来,看向了方寸,只是望着他这时候宛若石雕一样的面容。他们想要安慰几句,或是查他的伤势,但竟然不敢去触碰他…… 谁也不知道,这时候触碰了方寸,他会不会也像蓝霜先生一样,化作烟尘。 …… …… “蓝霜先生……蓝霜先生怎么会是……怎么会是那炼人丹的人?” 而在这时候,方寸也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了周围的书院教习与学子越来越多,看到了有人急急冲进了那破败的洞府,想必也找到了蓝霜先生藏起来的人丹。而更多的人,则只是纷纷惊愕莫名的打听着,隐隐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南山盟孟仙子翻找旧卷,查得蓝霜旧身,推测出了他此时真正身份”种种。 终于,隐隐了解到了真相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看着此时坐在了石案一边怔怔出神的方寸,想到了烟消云散的蓝霜先生,更是想到了一些可怕的场景。 “若非孟仙子翻找旧卷宗,找到了以前蓝霜先生与灵秀教习的一些勾当,怎么会推测得到,蓝霜先生其实就是与灵秀教习合炼人丹的妖修,又怎么会想到他隐藏的这么深?” “那……那他刚才对方二公子做了什么?” “教才刚才说到,妖雾里有神魂出壳的气息,这……这怕是要夺舍啊……” “天啊,既然如此,方二公子又怎么会没事?” “谁知道?” “……” “……” 而在一片惊慌失措的窃窃议论之中,一直立身于众人身后的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与柳湖城守白化鲤二人,一直都只是静静地立着,便是看到蓝霜先生化作烟尘,亦没有半分变化。 直到如今,书院里已有教习将蓝霜先生洞府周围拦住,防止闲杂人等踏入,甚至已经进入洞府开始搜集信息,清查痕迹,他们才缓缓上前。周围众学子们,立时便让开了一条路来,只见他们走到了方寸的身边,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扫过了方寸的周身,道:“出了何事?” 方寸抬头看向了院主,一时没有回答。 而在周围,钟越老先生已是按捺不住,沉声向方寸道:“我等已看到消息,蓝霜先生便是那炼人丹的邪修。方寸,他唤你来这洞府做甚,他刚才……是不是在准备夺舍你?” 问着话时,自己都不由地有些紧张了。 而院主与城守,神色在这时候也显得有些沉凝。 其实所有人这时候心里都有些惊疑,也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刚才方寸一定是经历了一场极为可怕的事情。只是谁也不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方寸与蓝霜先生的修为相差如此之巨,都该没有反抗之力才是。那为何,妖阵被破之后,烟消云散的竟是蓝霜,而方寸却…… 听着钟越老先生的话,看着院主与城守两个人的神色,方寸心里便已明白,蓝霜先生事发了。无论是谁找到的卷宗,也无论那卷宗里面说的是什么,这时候既然他们两人都已经来了,便说明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蓝霜先生在这一日的结局,本来就是注定了的…… 或许他们这时候也很好奇自己无事,可他们更多的,则是想要自己一个回答。 只要自己回答了,这件事便已定性了。 自己回答了,书院便会少了一位先生,多出一位藏身书院,夺舍学子的老魔…… 然后他的心里,便又不由得想起了蓝霜先生的模样。 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烦躁,只觉得看着周围的一切,都生厌了起来。 于是他沉默了很久,道:“没有!” …… …… 周围霎那间一片寂静。 众学子与书院教习,乃至院主与城守,皆意外地看向了方寸。 如今看这洞府的残迹,他们便几乎可以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之所以询问方寸,也只是因为他们当时被邪阵挡住,所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具体的事,才向他确认而已。 但谁能想到,方寸居然会说“没有”? “方家二郎,此事事干人丹邪修,罪大恶极,你须得讲实言!” 钟越老先生一怔之后,已是满面怒色,厉声呵斥。 就连一边的孟知雪,也神色复杂的看着方寸,低声道:“这时候你不该隐瞒……” “我说了,没有……” 方寸忽然鼓起了剩下的力气,沉声回答。他抬起头来,眼睛发红,扫过了身边所有人,勉力维系着自己的平静,冷声道:“我……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蓝霜先生……” 他沉默了一下,再次回答:“他终究是我的先生!” 周围忽然变得无比安静,所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本是已经铁证如山的事情,但在这时候,因着方寸的话,竟变得让人为难了起来。 “我今日只是来拜访先生,求教一个问题而已,没想到会出这等事!” 而这时候的方寸,则已站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那破败的洞府,以及被阵势摧垮的三株柳树,慢慢转身向外走了出去,声音显得十分的疲惫,轻声道:“其他的,我皆不想讲!” “你……” 望着方寸起身离开的样子,孟知雪想要搀扶,却被方寸挡开。 她也直觉地感到,问题似乎没有这么简单。但想劝的话,竟不敢说出口。 钟越老先生这时候也是万分不解,却又不知该如何问,他说没有,还要逼着他说有么? 倒是城守与院主两个人,看到了方寸如今的态度,神色倒是稍稍有些暧昧了起来,他们本可以进一步地逼问,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题,两个人神色,都变得有些沉凝…… …… …… 蓝霜先生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教自己的时候是早就抱了夺舍自己的心思,还是确实想教自己? 他最后时…… 这些看似很简单的问题,将方寸头都撑得炸了。 他已烦闷不堪,因此只想快些回府。 前方人群里,小青柳已驾着马车赶了过来,完全没有理会书院里面马车不许行驶的禁令。而在他的脸上,则满满皆是恐惧,这时候眼眶都是红的,可是在这时候,他也不敢跟公子说话,只能飞快地跳下马车,将车门打开,只想等公子上了车,快些拉他回府里去。 “叮零……” 也就在方寸将要登上马车之时,有清脆声音响起。 眼前出现了片刻的黑暗,天道功德谱主动显化在了方寸的眼前。 斩人魈,赐功德三千! 与此同时,后面忽然一阵骚动,似乎看到了什么惊人的变化。 “他……他头发怎么白了?” 有学子失声惊呼声响起,更有人急急上前涌来。 而在无数人惊愕的眼神里,方寸微怔抓过了自己的头发,便看到里面夹杂了无数白发。 一时间,面上却是露出了些痴笑:“扣我功德,罚我白发……” “只因为,我不说出真相?” …… …… 斩人魈的功德本是一万,如今却只得三千! 而更重要的是,自己明明没有惹上什么罪孽,但头发却忽然白了许多。 只一瞬间,方寸便已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炼人丹,欲夺舍,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是大罪。所以天道功德谱认为就该将其除掉,罪恶落于卷上,盖棺定论。可是方寸没有,他拒绝了回答那个问题,便等于是替人魈将罪过掩盖了起来,所以功德被扣,同时罪孽沾身…… 对天道功德谱来说,每个任务,都有一个核心。 妖祸,便是指那些妖魔盗百姓生气,视炼妖丹为天经地义的风气。 匪祸,那便是那高耸于大地之上的黑水寨。 而人魈,其核心便是这炼人丹之后,那错综复杂的真相…… 只是…… “非要将一切都公之于众么?” “非要为了这点功德,逼着我将所有事都做绝么?” “呵呵……” 方寸心里升起了这些念头,忽然猛得一掀车帘,钻进了马车。 “去你妈的吧!”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眼神变得无比阴冷: “你功德扣尽也没关系,让我头发全白了也没关系!” “反正老子只会做我喜欢做的事!” 第九十九章 半头白发(一更) 方寸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到了自己的兄长纵马南山,斩虎妖,提虎首,掷在了蓝霜先生的面前,大声说出了他做的恶事。众人皆在指责唾骂蓝霜先生,而蓝霜先生居然没有半分怒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兄长,轻声问他:“你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与自己的先生为敌……” “值得吗?” 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没有听到兄长的回答,心间有郁气冲撞,醒了过来。 豁然坐起,他看向四周,出现了些许的迷茫。 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书案,砚台,窗棂……自己正在家中。 三天之前,自己就已经回来了。 在发现了蓝霜先生才是真正的人魈之后,他便时常做这样的怪梦,梦里有时候自己变成了当年的兄长,有时候变成了蓝霜先生,这使得心绪一直不稳,便也一直没有去书院。而书院似乎也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在了方寸身上,给他调养时间,所以主动给他批了假。 方寸知道,这段时间,外面一直非常的热闹。 白厢书院蓝霜教习炼人丹并夺舍学子的事情,已经在整个柳湖城传开了。 人丹在蓝霜教习的洞府之中被发现,又有人查出了他与灵秀教习,与吞海帮之间的某些交易关系,如今他的罪名便已得到了证实,只是让人不解的是,分明大家看当时的模样,都猜到了蓝霜教习最后对方二公子做出了夺舍之举,但对这一恶行,方寸却偏偏否认了…… 当然,否认归否认,他忽然白头的事情,却也落入了无数人眼里,引发无数猜测。 少年白首,并不是件好事,若非根基有伤,本源亏损,又怎么会出现忽然白头这样的事情,所以现在,已经有人无数人相信,无论方寸承认不承认,当时的方寸,就是在被蓝霜先生夺舍,只是因为夺舍被打断,所以失败,但在这夺舍的过程中,还是伤了他的本源。 …… …… “公子醒了……” 候在了门外的丫鬟见方寸坐起,便都小声地传告着。 很快便有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瓷盏,盏中乃是方夫人亲手熬的首乌汤,望着方寸头上那黑白交杂的头发,小丫鬟莫名的就有些心疼,忍不住鼻子皱了皱,就掉泪。 “哭什么?” 方寸瞪了她一眼,拿起首乌汤喝了一口,道:“淡了!” 小丫鬟捂着嘴巴,道:“夫人说了,您现在身子弱,不能吃太咸的!” 方寸摇了摇头,道:“说过好多次了,我没事!” “是,是……” 小丫鬟看着方寸的头发,又忍不住要掉泪。 “先出去吧!” 方寸无奈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此前小青柳驾着马车送自己回来,方老爷子与夫人,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头上的白发,与失神的模样,便如天都塌了下来一般,再加上城里的流言,更是担心得不行,也不敢多打扰自己,更不好问,便只是体贴地让方寸留在房里休息,每日变着花样给他补身子…… “唉……” 拿过了旁边案子上的铜镜,方寸看了一眼,便又厌烦地盖上了。 自己的头发,起码白了近三成! 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将人魈炼人丹的事情公诸于众,便受到了这么严重的惩罚…… 但方寸并不后悔这件事。 惟一遗憾的,白头发这么多,便不好再拔掉了。 再拔,便要秃了! 他也不明白,这白头的惩罚,究竟代表着什么。因为自己并没有感觉到,肉身在变得虚弱。也就是说,这白头,并不代表自己的生机减弱,而无论是法力还是内息,也仍然充盈鼓荡,一身修为,倒像是比以前更扎实了,那么,这白了头发,究竟算是惩罚在了何处? 莫非,是自己的寿元? 头发全白了之后,自己难道就会无病无灾,忽然夭折? 此事方寸一时也无法印证,他只知道,起码目前看,这头发里的丝丝白发,除了惹得方老爷子与夫人深感担忧,使得自己不得不天天吃这些大补之物外,尚无别的坏处…… “吱呀……” 小丫鬟刚走,门就悄悄被推了开来。 一对狐耳先探进来,鬼鬼祟祟地向房内张了张,一眼就看到了方寸皱着眉头的目光。 小狐耳顿时颤了颤,然后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手里还着一叠纸,小心翼翼地来到方寸榻前,两只手捧着递到了方寸面前,纸上,乃是抄写的整整齐齐的小楷,非常的认真。 方寸接了过去,扫得两眼,便放在了一边,道:“一点也不工整,再抄十遍!” “哦……” 小狐女低声答应着,便要悄悄溜出去。 方寸皱了皱眉头,道:“在这里抄就好了!” “是……” 小狐女低着头答应,便小步跑了出去,不一会,抱着一叠宣纸与自己专属的文房四宝,还有一部厚厚的书经,来到了书房里的小案前,搬个小板凳,坐在了下来。然后拿起似乎比她还要高的狼毫笔,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抄写着书经,背后尾巴蔫蔫地耷拉着…… “腰挺直,腕悬空……” 方寸皱着眉头提醒,吓得小狐女尾巴一抖,腰板一下挺得笔直,手腕也抬高了。 “儿子醒了?” “小声点,在教小狐狸写字呢……” “他自己那个字写得跟狗爬一样……还教别人?” 窗外响起了老两口悄悄的嘟囔声,已经压着声音,只是他们也不知道,如今方寸修为提升,耳聪目明,自是听得清清楚楚。连他们两个你推攘我,我鼓动你先进来说话的动静都听到了,心下有些无奈,这老两口这几天一睁开眼就来看着自己,生怕一不见自己就溜了。 不愿他们再进来期期艾艾问东问西,方寸便将身边的经书拿了起来。 老两口一见方寸要念书,便也顿时收起了要进来说话的心思。看了一会,蹑手蹑脚地走了,走出了不远,便又听到他们在小声商量着晚上做点什么给方寸补补身子的话…… 方寸无奈抚额,不出意外,晚上自己又有参汤喝了…… 手里的经义,只是看了一会,便丢在了一边,他已全背下来了。如今的他,七经之中,除了书经之外,皆已尽数靠了功德背下,烂熟于心,便是连相关的笔记,都看了许多。 惟一没有背下的,便是书经! 这是蓝霜先生的本命经! 不过,这是蓝霜先生的本命经,却不是当年那位老院主的。 那位老院主的本命经,据说是《魂经》! “公……公子……” 门外,响起了老黄管家迟疑的声音:“书院孟仙子,又来拜访了,要不要……” 方寸放下了书卷,轻轻吁了口气。 这几日里,前来拜访的人不少,无论是书院教习,还是城守一方的文书,都曾前来拜访,想见见方寸,但都被方寸给拒绝了,书院学子之中,也有不少过来的。但如今的方寸心情烦躁,却不想见,一个个都得婉拒,没想到,孟知雪倒是心诚,已经过来了好几回了。 本也想再次拒绝,但这次方寸微一迟疑,道:“让她进来吧!” “唉,是……” 老黄管家有些激动,急忙去了。 公子肯见外人了,这倒是好事,要禀告老爷和夫人。 原本男女有别,哪怕是书院同窗,正式拜会,也该在正厅相见,但方寸懒得出去,孟知雪便直接被领到了卧房来。她倒是并不介意,走到了门前时,稍稍放缓了脚步,让丫鬟在门外候着,自己悄声进来,便见方寸坐在榻上看书,小狐狸则是坐在小凳子上认真练字。 孟知雪的视线,落在了方寸的白头发上,心里顿时微微一颤。 想到了如今外面那些传言,便更担心了。 迟疑着,也不知怎么开口,沉默了一会,轻声道:“都怪我,当时……还是太慢了!” “哦?” 方寸放下了书卷,笑道:“什么太慢了?” 孟知雪看着方寸,又忍不住低叹了一声,道:“当时我怀疑老院主还活着,便去查他身边的一切。倒是无意间,在城守那里翻出来的一卷旧典籍之中,看到一些关于蓝霜先生的记载,他当初本是与灵秀教习一起来到了书院,但二人却一直保持着刻意的疏远……” “据说他出身九仙宗,可是我又查到,九仙宗并无名唤蓝霜的弟子……” 说到这里,倒是微微摇头,道:“我察觉到不妙,越看疑点越多,便去禀告了师尊和城守,急急带他们过来,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那时候你已经被蓝霜先生给……” “难怪当时你会忽然带人过来,原来也已经查到了端倪……” 方寸闻言,笑了笑,神色却有些冷嘲。 孟知雪能够查到,是有人刻意引导她往这上面查。 甚至那卷宗,都是故意送到她手上的。 第一百章 试一试他(二更) 若没有如今与孟知雪的对话,方寸甚至还不敢确认。 原来院主与城守,果然早就知道蓝霜先生,或说是老院主的事情。 甚至说,之前蓝霜先生炼人丹,一直无法被人发现,本来就有他们两人的刻意掩饰…… 心思微转之间,又忍不住想:“此前他们一直包庇,甚至纵容,为何忽然又让人查到他?” “是了,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大了……” “……” “……” 整件事在方寸心里,渐渐清晰了起来,原本他便已隐隐猜到,如今只是证实而已。 书院与城守,毫无疑问,非但早就知道蓝霜先生的真正身份,说不定,老院主夺舍重生,却又可以进入书院做教习。本就是因为他们二人帮忙,而在蓝霜先生炼人丹的过程之中,他们非但没有详查,反而一直在替他遮掩,甚至借着他炼人丹的事情,做些对自己有利的事。 便如当初嫁祸青狐山! 嫁祸青狐山,得了便宜的是炼妖丹的人,而不是蓝霜先生。 只不过,正是因为人丹的事情闹得越来越大,终是超出了他们的把握能力。 尤其是柳湖城这一场大乱,已经使得上面郡宗与郡守的目光向下看了过来,所以他们二人也怕了,于是他们终于决定,主动将蓝霜先生交出来,以尽快地平息这件事情…… 或许说,蓝霜先生当时其实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他才……放了自己一马? …… …… 直到如今,方寸想起了蓝霜先生夺舍自己时的情形,都有着太多不明白。 寻找人魈时,他本不打算亲自去揭露对方的身份,但因为愕然发现炼人丹的居然是蓝霜先生,这才决定自己过去亲自相见。过去的时候,他已做好了准备,知道无论蓝霜先生做什么,都无法伤害到自己,但是最终,却让他有些错愕的是,蓝霜先生的行为非常诡异…… 他传授了自己九仙宗月华身炼法,以此增加夺舍成功的可能。但事实上,他在激起了自己经脉之间精纯的先天之气时,便已经可以察觉到,自己修炼的本不是月华身了。在那种情况下,他夺舍自己,便是送死,而若他想要收手的话,时间还是完全来得及的…… 但是他没有! 那时候人丹已经在他手中,他完全可以服下,再图夺舍…… 他也没有!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夺舍…… 方寸脑海里,已经想到了前世电影中,被一排的枪指住时,仍要抬枪指向对手的人! 原本的他,并不太明白蓝霜先生为什么这么做。 但如今听了孟知雪的话,了解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却也已明白了。 其实那个时候,无论自己去不去找蓝霜先生,他都是死路一条。 在自己通过捉奸虫儿蛊找到他时,孟知雪等人也在卷宗里发现了他的破绽,蓝霜先生明白那时候自己已经被人教出来了,所以那时候的他才会说,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不见了。因为帮着他炼人丹的灵秀教习死了,老朝逃走了,院主与城守,也已经决定了彻底将他放弃…… 所以,与其说他那时候是想夺舍,不如说,他本来就是在求死…… 慢慢地想着这些事,方寸嘴角已经轻轻抿了起来,他还记得当初蓝霜先生传给自己九仙宗月华身修炼法门时的神色。看得出来,那时候他便十分纠结。当时自己本以为他纠结,是因为传了自己这法门之后,便有可能因此而遭到九仙宗的指责与惩罚。可也是等到了最后这个结果之后,才意识到,原来他当时纠结,只是因为心里在做着某些艰难的决定…… 或者说直到最后,他仍然在做决定。 若他得到了人丹,他便不需要夺舍自己,而他若决定了夺舍自己,那其实便不需要人丹。正因为面临着这种选择,所以在黑水寨覆灭之时,明知道那时候拿回人丹非常凶险,但他还是拿回来了。他拿回人丹,或许只是因为有了人丹,便可以不必再想着夺舍自己…… ……而自己,却借他拿人丹的事情,找到了他! 何必呢,你明明只是个坏人,却偏偏…… …… …… “我……我不明白……” 而望着方寸沉吟,孟知雪也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看到了方寸头上的白发,整个人都已有些酸楚,眼眶似乎罕见的有些红,轻声开口道:“方二公子,明明……明明你做了这么多好事,为什么却是你受了这样的伤呢,你……城里现在都在说,你已经被夺舍,伤了根基……” “嗯?” 方寸倒没想到,孟知雪也会有这等小女儿之态,却是觉得好笑。 过了一会,才轻声道:“我没事的!” “你放心……” 孟知雪轻轻上前了几步,轻声看着方寸道:“我已经寄书给家里人,为你求得一颗神丹,弥补亏损的根基,想必很快就会送过来了,到时候你一样会是白厢书院天资最高之人!” “神丹?” 方寸诧异地看了孟知雪一眼,心里笑笑,这玩意儿可不是谁都能接触到的…… 丹分灵丹、宝丹、神丹、仙丹…… 这柳湖城里大部分的炼气士,怕是连神丹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孟知雪居然能够求来? “不必到时候……” 心情倒是微畅,方寸笑着站了起来,道:“现在我便是白厢书院天资最高之人!” 孟知雪自然是不信这个话的,但是见方寸心情好转,却也顿时放心了些,轻轻点头,笑道:“你一直都是的,别人或许不知,但我却知道,这世上再无比你天资更高,更聪明的人!” “你这话说得过份了!” 方寸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最多只是世上天资最高好的人……之一!” 孟知雪眼眶还红着,却已配合的用力点了点头。 方寸笑道:“晚上留下吃饭吧!” “吃饭……” 孟知雪听了,脸色微苦,低头看看,道:“在你家吃了两次饭,我已胖了……半斤!” “那想必今天会胖的更厉害些,桌上全是大补之物!” 方寸笑了起来,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孟知雪,道:“我明日便回书院!” 孟知雪听得一怔,旋及用力点了点头。 一边的狐女小青灵见他们两个说着话,便悄悄把腰松了下来。 方寸头也不回,道:“腰挺直……” 小狐女“唰”的一声又把腰直起来了,只是脸色显得更苦。 …… …… 方老爷子与夫人,是真的不希望方寸再去书院。 那一天,方寸忽然多了这么多白发,失魂落魄地回来,老两口都担忧的不行。在他们眼里,甚至这破劳件子的书院,修行之路,便是不走了又能如何,总是平安重要啊…… 老大已经没了,若是这个老二再出了事,方家就真的完了。 可是方寸难得心情好了些,要去书院看看,却又使得他们想劝,又不敢劝。 马车笃笃驾驾,走过了柳湖城的大街。 街边卖馄饨的,卖吃食的,所有百姓皆停了下来张望着。 看着那辆精致的马车,知道前不久传说出了事的方二公子又出来了,作为街坊,都想着该说些什么。但这次,方二公子没有撩起帘子向那卖豆花的姑娘笑,也没有停下车来打趣车马行老板七月怀胎似的肚子,马车只是静静地行驶过了大街,大家便都觉得像是缺了点什么。 来到了书院时,书院学子们也与柳湖城百姓是同样好奇的心境,甚至有些教习与执事,也感觉到莫名的心惊,纷纷借着各种理由,来到了书院前面仔细地看着马车里下来的方寸。 马车帘子掀开,方寸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这……” 众书院学子的心,顿时不由地一沉,旋及便是一片片的感慨叹惜…… 果然啊…… 看那一头白发,就知道了! 传言是真的,方二公子被夺舍,虽然对方没有成功,但也已严重地伤了他的本源。 此前的方寸,闯后山,修六经,天资之高,让无数人惊叹,乃至嫉妒。可是后来,他大量服用练气丹,提升修为,便隐隐有人觉得可惜,认为他根基已然不稳,那种态度,便也从嫉妒,减低了一个层次。而如今,忽然看到了他的白发,这态度便已又减下去了…… 人对天才的态度,便是赞叹,嫉妒,崇拜,恐惧。 如今方寸甚至已经从赞叹这一级别掉了下来,成为了负面的惋惜! 而惋惜这种态度,又有一个更不好的形容,叫作:幸灾乐祸! 方家的老二,矫矫天资,已经毁了啊…… …… …… “真的毁了么?” 而在如今的柳湖城,某个不惹人注目的地方,清波嶙峋的柳湖之上,小舟之中,却也正有人淡淡笑着。如今整个柳湖城,都在说方家二公子遭的这一难,这个人却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少而乌发,老而白首,本是天理循环,白发之人,便是本源始伤,根基有亏,这倒很有道理,只不过,我却也有些好奇,他是真的因为被夺舍,而导致本源亏损了么?” “那位老院主,虽然因为夺舍之后,倍受折磨,修为大降。但那可是原本半步踏入了神境之人,修为再降,又怎么可能连夺舍一个小小的炼息境都做不到?当时,就连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出手,保住他的这条小命,孰料想,他居然不需要我出手,自己就解决了这问题……” 身边的仆人笑道:“将主觉得这二公子不简单?” “他何时简单过?” 那将主淡淡一笑,道:“连我留在柳湖城,都时常看不清楚他的一举一动,本来这也无妨,身为仙师惟一的弟弟,身上若是没点秘密,反而有违常理。可这一次,他能够凭了自己的本事,在那老怪物的手底下活下来,这份秘密,倒是让我也感觉有些好奇了……” 那仆人闻言,小心道:“既然如此,那我去试试他?” 将主倒是轻轻笑了起来:“真要试,又何必你去?” 仆人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倒是渐渐地明白了过来,笑道:“果是将主高明,若想试那位方二公子的分量,可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么,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妥当了他……” 将主由着仆人前去,自己则慢慢思忖着,缓缓眯起了眼睛。 “行事小心,聪明,谨慎,倒不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只可惜啊……” “无论你再聪明小心,都不可能保得住你兄长留下的秘密,这与你怎么做没关系,既然你是方仙师的弟弟,既然仙师已经死了,那你惟一能做的,便是放弃所有的秘密,安稳作为凡人渡过一生,或许还有三成可能保命,除了这些,你无论做什么,都是愚蠢的……” “这与你能藏多深没有关系,而是你根本没资格藏……” 第一百零一章 德行有亏(还【无情老橘子】大佬的加更) 在已经没有教习的蓝霜亭里,方寸平静地坐了一天。 平日里教授自己的教习,忽然变成了夺舍旁人的邪修,而此前那个天资绝顶的同窗,却一下子少年白首,伤了根基。对于蓝霜亭众学子来讲,这多少都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只不过,好在每个人这时候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怕心里再震惊,再可惜,也都还要顾着自己的学业。好在如今他们都已在蓝霜亭修行了两年多,该学的已学会,有没有教习已不重要。 这时候的他们,都已经开始考虑自己在书院三年期满之后的去留,心里最为担心的,反而是自家教习出了这样的丑事,是否会因此影响到郡宗那些长老们对自己的考量。 不过书院学子里,倒也有不少人过来瞧了瞧方寸,说些劝慰的话。 鹤真章小心地过来与方寸谈了一会,本来有心说要请方寸去流月楼坐坐,但看着方寸虽然神色平淡,却情绪不高,这话便也没好意思说出口。而梦晴儿、聂全,甚至于总是一脸阴鸷看起来就像个坏人似的雨青离,也都来蓝霜亭转了一圈,稍作安慰而已…… 惟有梦晴儿说的话还中听些:“头发白了,人更俊了……” 对此方寸也只觉得无奈。 过来看他的人还有很多,有些是听说了方寸白头,特地过来瞧的,也有想过来安慰。但总终没有进来说话的,方寸不经意间,都看到了申时明和自家表兄曹昌的影子。也不知道他们面上那同情而感慨的神色究竟是发自内心的,还是也像别人一样在心里幸灾乐祸着。 “虽然我也一直想着再拉低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但这印象未免也降得太快了吧……” 方寸感叹,却是懒得去细想这些东西了。 “方二公子,这是你的书院批语与荐书……” 孟知雪给方寸递过来了一道狭长的紫木盒子,里面乃是一道绸面折子。 方寸打开了折子,便看到上面乃是教习留下的批语,字迹正是蓝霜先生最擅长的正楷。 天资:上佳 根基:上佳 修为:上佳 …… …… 最后的一项,乃是品行,但却空着。 看着这折子,方寸心里,也生出了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 书院学子,三年期满之后,皆需要拿到教习给自己的批语,这也就是荐书,无论去郡宗,还是入城守一方效力,甚至是去守夜宫,都需要这一封荐书。而蓝霜先生在出事之后,整个洞府,已经被仔细搜查了几遍,一应物品,尽皆封存,倒是这些学子们的批语留了下来。 毕竟他也确实教了这些蓝霜亭学子很长时间,而且明面上,因为方寸的否认,他还是书院教习,所以他这些批语,还是有效的。而其他学子的批评,如今早就已批注完毕,惟有方寸因着他入书院本来就晚的缘故,批语乃是最近写的,似乎能感觉这墨迹都没有干。 “先生帮我吹嘘了一下……” 方寸看着,都不由得有些感慨。 自己的天资与根基,乃至家世,自然都是上佳,这没什么可说的。 但自己的修为,如今不过是炼息高阶,蓝霜先生竟给自己批了个“上佳”,可不是笑话? 又或许,蓝霜先生确实认为,自己在这一年结束时,修为也能超越众人? 这般想着,方寸又看向了最后“品行”一栏。 空着的! 方寸心里,不由得轻轻低叹了起来:“先生是想说自己不配作此批语,又是别的什么?” 凝思良久之后,方寸将这批语收了起来。 事到如今,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论自己这位先生了…… “方二公子,虽然我们真正离开书院,还有小半年时间,但上面一些郡宗的长老与郡守文书,都已经开始留意书院学子了。你品行一栏还是空着的,蓝霜先生不在,我们也不知该找谁帮你填上。不过最近,你还是多去行知院,立些功德为好,因为我已听说……” 孟知雪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因为你之前不肯说出蓝霜先生夺舍之事,所以……所以书院里有些老座师,觉得你行事有亏,德行一道上面,怕是没法再给你填写……太好……” 孟知雪在一边,小心地劝着方寸。 “因我德行有亏?” 方寸听着孟知雪的话,神色忽然显得有些冷意,转头看了孟知雪一眼。 迎着方寸的眼神,孟知雪倒是心间有些愧意,竟不敢抬头了。 不过方寸心里这不满,倒还真不是朝她去的。 “呵呵,德行有亏……” 方寸面上,露出了一些冷淡的笑容。 到了这时候,他倒是真个越发的摸清楚了城守与院主两人心里的想法了。 这两人是有多么急着希望快些与蓝霜先生定罪啊…… 实际上,他们通过蓝霜先生的洞府里搜出来的那颗人丹,便已经足以给他定罪。只不过,毕竟只有一颗人丹,以及一些卷宗上翻找出来的痕迹,还显得单薄了些。若是就此上报给郡府,恐怕还会引起上面人的一些质疑,所以在这时候,自己,便成了证实此事的最好人选。 最后一个见到蓝霜先生的,是自己! 而因为见过了蓝霜先生,被害的满头白发的,也是自己。 所以,只要自己承认当时是在被人夺舍,那么,这件事便板上钉钉,铁证如山。 而他们这么急着为蓝霜先生定罪,是因为想要斩断蓝霜先与书院老院主之间的联系,是想让世人都知道炼人丹的是书院教习蓝霜,而不会去联想到当初的书院老院主,只是蓝霜先生的话,他们二人罪责不大,但牵扯到了老院主的话,他们两人身上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可偏偏,他们没有想到,方寸居然否认了…… 这却一下子使得他们陷入了两难之间:一方面,他们已经开始推动蓝霜夺舍学子,盗窃人丹的行为;一方面,又十分想说动方寸,改口证实这件事。只不过,因着方寸的身份,他们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来逼迫,所以,便也只好用这等不轻不重不尴不尬的言语暗示自己了。 或许这时候自己应该把这件事说出来,毕竟夺舍行径是真的…… 但是,凭什么呢? 炼人丹关乎到六百人命,自己不会替他掩饰什么。 但夺舍关乎的只是自己,所以,自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 …… “方二公子,或许你应该去找书院的座师,详细说说……” 孟知雪小心地,犹豫地劝着。 “不必了!” 方寸平静摇头,将那写有批语的卷宗收了起来:“倒要看他们敢不敢来找我!” …… …… 抱着这种想法,也慢慢考虑着如今的事,方寸自己的心倒是平静了。 分明如今整个书院,或是整个柳湖城,都在关心着这件事,但他倒不放在心上了。 第二日一早,便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照例一早往书院来。 车厢外,可以听到有不少人声音在议论着,甚至可以感到许多同情看向自己车厢的目光,那些皆是柳湖城的百姓。在昨日方寸于白厢书院露面之后,方寸伤了根基的事情,便已经被坐实,在柳湖城一下子传了起来,各种各样的传言,都在感慨着,轻叹着,惋惜着…… “可怜哟,方家怎么会这么倒霉呢……” “方家大公子,那么年轻便毁了,方二公子又遭了这么一难……” “唉,方家本是个慈善人家,怎么就偏偏这么倒霉呢?” “……” “……” 听着那些声音,方寸沉默良久,然后也只是淡淡地笑笑。 只是就在他心里想着这些时,却忽然感觉到,周围的声音,忽然变得越来越少了。 “公子……” 小青柳的声音响了起来,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方寸心间微凛,慢慢掀开了车帘,便见到如今马车已经走到了柳湖城门前。出了城,过了那条青柳小道,便是白厢书院,但是如今,马车却已经停了下来,因为有人拦在了前面。 老朝! 此前人丹被发现在黑水寨,吞海帮顿时迎来了灭顶之灾,死的死,逃的逃。这一个纵横柳湖城多年的匪寨,等若是一朝之间被人拔起,而也因着吞海帮卷入了人丹之事,连得老朝也只能逃命。不光明面上城守在通缉他,哪怕是在江湖里,也有人对他发出了追杀令…… 甚至还有传言说,如今的柳湖城群龙无首,已有约定,谁可以杀得了老朝,谁便可以成为柳湖城江湖里的大当家。只不过,老朝在黑水寨被毁掉之后,便彻底消失了,不知去向。 可没想到,他如今居然出现在了城门处。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穿着一件粗布短衫,外面却又披了一件黑色的盔甲,背后斜斜地背着两柄大刀。在他身周,有着一条一条,一道一道,犹如铁链一般的黑气缠绕,这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凶气迫人,杀气腾腾,头顶之上,黑气凝聚,犹如一团乌云。 “方家人,都该死!” 立身于大道之上,老朝一身凶气,吓得周围百姓都远远退开。有的甚至冲进了屋里,紧紧关上了门,然后透过窗户紧紧地看着。整个大街上,一时干干净净,只剩了方家的马车。 老朝的神色很古怪,似乎满是杀气,但眼神却有些呆滞。 他咬着牙关,缓缓向前走来,森然喝道:“当初,方家的老大忘恩负义,毁了主人的名声,如今,方家老二同样忘恩负义,竟敢杀了主人。凡是对你们方家有恩的,你们便要害死,那凭什么,你们方家人还要活着?今日,我便要为了主人,要你们方家还了这条命……” “嘭!” 他说着话,已然狠狠向前迈出,一步踏落,青石板都被他踩的粉碎。 “当街行刺,你不要命了?” 坐在了马车前面的小青柳,低声冷喝,死死地盯着老朝。 “要命?” 老朝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一介江湖草莽,换得你方家绝户,不亏!” 大喝声中,他猛然之间迈开大步,拔刀在手,狠狠向前冲了过来。 而小青柳迎着老朝那一身的凶气,也是脸色大变。忽然之间,急急扯动缰绳,两匹拉车的马便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力气,几乎将马车都甩了起来,急急地转入了旁边小巷。 第一百零二章 无人现身(一更) 老朝实力很强,来得也很快。 对于他这等修为来说,十余丈的距离,几乎一步便可以跨过,手中长刀震颤,荡出了犹如银辉一样的刀气,浪潮一般向前卷了过去,沿途无论是木头还是岩石,尽被斩裂。 可是他也没想到,小青柳的反应会这般快。 早在他扯动缰绳之际,那一辆精致奢华,看起来简直像是银子直接堆了出来,要多华贵有多华贵,就是看着不怎么结实的马车里,已隐隐响起了弓弦绷紧之声,旋及便有十几道弩箭,陡乎之间破空而来,撕裂了层层空气,霎那间便指在了正面冲将过来的老朝脸上…… 车中竟会有暗弩? 老朝森然冷笑,牙关咬紧,瞳孔微缩。 周围内息狂涌,化作了法力,密布在身周虚空之中。 只一瞬间,那十几枝弩箭,便被那无形法力阻止住,像是凝固在了冰中。 而老朝大步向前冲来,那弩箭倾刻之间便已被撞飞,像是撞开几只苍蝇,纵是箭矢锋利,但没有了速度的加持,在他宝身境界,钢筋铁骨一般的肉身面前,也没有半点危胁。 只不过,也是趁着这一霎,马车已急急拐入小巷,向前冲去。 柳湖城的人皆知方二公子的马车轻便,精致,拉车的马神骏非凡,但若非亲眼所见,却也不知这骏马居然可以快到这种程度,于狭窄小巷之中,齐头并进,居然全没有撞着绊着。 一身神力使发,倒是像在平地飞腾一般,拉着马车向前急冲,倾刻数十丈。 “哈哈哈哈,到了这时候,还想逃?” 老朝冲进小巷,森然大笑。 在他眼里,靠着马车之力,想要在炼气士手底逃命,本来便是个笑话。 “哗!” 他周身法力涌动,整个人便已腾起在了半空,饶是那骏马奔腾极速,但他还是数息之间,便已赶了上来,手中长刀刀锋,骤然间发出了嗡嗡作响的龙吟,那是因为一瞬间有太多太强横的法力加持到了刀身上的缘故,这一柄刀像是变成了邪物,顺势挥出了数丈长的刀气…… 全不容人有反应的时间,刀气已遥遥倾落在马车之上。 宝身境全力斩出的刀气,可摧枯拉朽,切金断玉,斩山开石,易如反掌! 可也在刀气袭来的一霎,那马车顶上,一方精致的花纹之间,却瞬间有惊人流光闪动了起来,如同屏障,而这流光的源头,可以看到一块圆滚滚,婴拳大小,色泽玉质的石头。 “唰!” 骤然出现的灵光挡在了这一刀前,将刀气尽数接下。 老朝这满蕴杀机的一刀,居然没能将灵光斩灭,反而推得马车急向前冲去。 “哗……” 马车已彻机冲出了街巷,拐入大道,而后向东狂奔。 “龙石?” 老朝望着那灵光,咬牙低喝,似乎没想到这样的东西会出现在一辆马车之上。 上等炼气士修行才会使用的玩意儿,居然就这么放在了马车上? “方家果然藏了不少秘密……” 他的心里,反而升腾起了更强烈的杀意,借着那一刀之势回转身形,尚未落地,便已遥遥向着前方抓去,周身流转的黑色气息,倾刻间凝聚了起来,隐隐化作了一只黑色虎首模样,便如一只巨大的手掌,直扑三十丈外,虎口猛然张开,狠狠向着方家的马车吞落下去。 “啪……” 虎首吞没之力,与那马车周身覆盖的灵光相撞,爆发出了惊人灵光。 这力量达到了极致,那一枚白玉色石头,已忽然变得灰白,出现了无数裂痕。 也是在这一瞬间,马车之上,灵光骤然消失。 “他妈的……” 小青柳狠狠骂了一句,全力鞭策起了那两匹骏马。 筑基境炼气士出手,居然有这等神威,一块龙石的力量,只能挡得住他这一击么? 不过心里骂归骂,小青柳反而更为冷静,两条缰绳在他手里,倒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将那两匹马紧紧的扯住,甚至可以通过缰绳直接向它们下达命令,如臂使指,尤其如今已经拐入了大道,速度更是放开,马车如飞一般的直向着前方奔腾了过去,惊起一地烟尘。 “方家人忘恩负义,皆该死……” 愈是深入城中,便愈是没有回头机会,但老朝在这时候,居然全不在意,似乎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一个念头,斩杀了方寸,为自己的主人报仇,大步奔腾,向前赶来,几步之后,已然凌空而起,整个人都飞在了半空之中,犹如从半空中扑落的饿鹰,急急的接近了马车。 “唰!” 也就在他快要接近马车之时,马车里面,便已骤然飞出了一道灰蒙蒙的物什。 于半空之中猛得展开,竟是一张由细密暗灰丝线编出来的大网。 倾刻间将老朝网在了里面,上面还生满了倒刺,借着老朝向前冲出的势头,灰网倒卷,上面的倒刺瞬间便一根一根的钩进了肉里,伤口酸麻可怖,明显便是喂了极为厉害的毒。 饶是老朝这等修为,被网住之后,也不禁的动作一缓,被这等怪网网住,一动便痛,越是挣扎,倒刺钩的越紧,但老朝只知道嘶声怒吼,居然恶狠狠的咬牙,用力扯住了怪网,硬生生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子就像是被剥了皮一般,血肉模糊,淋漓可怖。 “哈哈,痛快……” 而这种满面剧痛,甚至还有毒性渗入体内的感觉,却让老朝更疯狂,竟是大笑了起来,脚步迈步更大,犹如一头疯虎一般,挟着那让人胆颤心惊的杀意,狠狠追在了马车之后。 “那是……” “天啊,怎敢当街行凶?” “那是方家的马车,方二公子被人追杀……” 沿途之中,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瞬间便惹出了惊人的大乱,不知多少百姓惊呼奔逃,急急躲避,有些躲闪不及的,更是直接被老朝身周的法力裹在了其中,瞬间撕成了一堆烂肉,更有一些人,在这时候已经认出了老朝的身份,仅是他这名头,便已吓得胆颤心惊…… “吞海帮……” “吞海帮的老朝怎么敢来追杀方家公子?” “快……快去请缉妖司的人来啊……” “……” “……” “逃不掉了……” 而在前方,赶着马车的小青柳,急切间一回头,便看到身后仿佛涌来了一片乌云,疯虎一般的老朝,已然冲到了马车之后不足三十丈,满身血淋淋的,洒了一地,心神瞬间绷紧,他知道这马车上有多少布置,有多少机关暗弩,可是在这时候,却已全然失去了用处…… 马车上的,多是凡人手段! 而凡人与炼气士之间的差距,那该有多大? 尤其是,此时追杀了过来的,还是一位宝身境的炼气士…… 一位宝身境的炼气士,不顾性命一般的要杀人,又怎么可能靠些机关给逼退? “哗啦……” 说时迟,实则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就在这街道之上骤生大乱,众皆奔逃之时,老朝已追近了三十丈内,他咬紧牙关,双目猩红,狂声大笑之中,大手遥遥向前按出,身周滚滚黑雾向空中升腾,化作了一头咆哮的虎头,而法力则已倾刻间布满了虚空,直达三十丈外,死死的抓住了方家的马车…… “咴……” 在他这强横法力撕扯之下,两匹骏马都瞬间被扯在了原地,啪啪数声,一匹骏马挣断了缰绳,急急向前冲去,却一头撞在了路边商铺之上,骨折筋裂,另外一匹马却是直接被扯的人立了起来,惊慌嘶吼,任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已不可能再拉的马车向前移动半分…… “哈哈哈哈……” 而在身后,老朝还在厉声大笑,法力狂涌,竟是直接要将马车扯上半空。 “公子,我先过去!” 小青柳一眼瞥见,狠狠擦了一下鼻子,身形陡乎之间便窜了出去,一脚蹬在旁边的商铺廊柱之上,身形便如一枝离弦之箭,扑进了尚在半空的老朝怀里,挥刀割向他的脖子。 此时法力狂涌,要将那马车扯将回来的老朝,门户大开,竟是毫无防范。 可是也就在小青柳一刀割在了他脖子上之后,却瞬间睁大了眼睛,锋利的刀锋划过了老朝的脖子,却只给他黝黑的皮肤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子,竟是鲜血都没有流出来,而老朝已是厉声大喝,分出一只手,狠狠向着小青柳的脑袋拍了下来,几乎有遮天蔽日之威。 小青柳顾不得惊慌,脑袋一缩,身形急为滑溜,绕到了老朝身后。 再次一刀向前割去,只是却是割向了先前老朝扯动鱼网之时,倒刺钩出来的伤口,而且这一刀,他已经不求伤敌,只求更快一些的将刀上的毒,通过老朝的伤口,送进他体内。 “唰!” 一刀斩在伤口之上,小青柳成功了。 但也因此,他动作一缓,老朝嘶声怒吼,法力狂乱涌向四方,小青柳顿时跌翻了出去。 老朝顾不得小青柳,只是大步向马车冲去。 但被这一影响,他的法力也已断开,仅剩的马已拉着马车向前疾奔了过去,哗啦作响。 但少了一匹,且无人驭马,速度已大不如前。 “公子……” 小青柳急声大叫,从废墟之中爬起,急急赶向了马车。 他此时满心恨意,吞海帮的老朝,怎么就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在柳湖城行刺? 而最恨的是,此时周围皆是惊慌的百姓与散乱的人群…… 可是,城守府里的神将呢? 文书呢? 书院里的先生,教习呢? 他们这时候绝对都已经得了消息,可为什么,竟直到此时,都无人现身? 第一百零三章 南山五子(二更) “老朝过来刺杀我,是真的想为蓝霜先生复仇,还是别的什么?” 听着外面的惊慌骚乱,方寸静静的想着。 “如今他本就已经自身难保,一旦现身,黑白两道,都会杀他,所以他出现在了柳湖城周围,便已经是死路一条,尤其是,他居然还敢冲进城来,当街行刺我,更是与自投罗网差不多,这定是已彻底失去了理智,除了杀我之外,什么都不再想的疯子,才能做得出来……” “可他若是这样的疯子,早在出事的第二天,便会冲进方府了,但他没有……” “所以,他其实是受人指使?” “更准确的说,他应该是被人以高明摄魂法制住,驱赶过来杀我的?” “那么,想杀我的是谁呢?” 外面愈乱,方寸反而愈平静了下来,冷静,甚至有些淡漠的在想:“城守与书院院主?” “不对,他们没有这样的胆子,不过,他们也想让我死,倒是真的!” 看向了空荡荡的大街,街头巷尾,空中天上,没有半点动静。 如今是在柳湖城,在书院与城守两方的守护之下,无论是城中哪里出现了问题,只要他们想,都可以在第一时间里赶到,可是如今,却都没有动静,其实不难想象背后缘由,这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今这边发生的事情,只是出于某种心理,都暂时选择按兵不动罢了…… “因为如今真正知道了蓝霜先生与老院主之间关系的,只有我一个,而且我没有如他们的愿,帮着他们将所有脏水都泼在蓝霜先生这个身份上,所以他们其实也想灭口?” “他们没有胆子亲手安排这场杀局,但既然老朝来了,他们也乐见其成……” “真有意思啊……” “……” “……” 方寸心里在低叹着。 老朝赶了过来,宁拼一条命,也要刺杀自己,杀死方家的血脉。 而理由,则是恩将仇报! 当年自己的兄长,于南山斩虎,逼老院主退位,震慑宵小,借将此柳湖城盛行猖獗的妖丹之事逼得躲入了暗中,可是他却也因此,落得了很多人口中“恩将仇报”,“不思感恩”的名声,而自己,苦心布局,终于揪出了炼人丹的人魈,却也因此落得被人刺杀的下场…… 最关键的是,书院与城守皆按兵不动,坐视这一切发生…… 柳湖城里的炼气士,此时也没一个露头,没有一个过来阻止这疯狂的老朝! 究竟有多少人想让自己死? 方寸默默的想着,心里像是有许多隐藏极深的东西,在疯狂的滋长着,涌动着。 …… …… “老爷,大事不好了,二公子在南城被人刺杀……” 柳着柳湖南城大街上纷乱骤起,得到了消息的老黄管家跑的鞋都丢了一只,大步的冲进了方府中去,沿途丫鬟奴仆听得这个消息,皆先是一惊,旋及慌忙的跳了起来,有的已然吓得大哭,还有的则是顺手便抄了扫把与哨棒,连同那些手持弩箭的护院,便要冲出府去。 “什么?” 正在厅里与夫人相坐饮茶,顺便盯着小狐狸念书的方老爷子与夫人,差点便吓得摔倒在地,方夫人猛得站起,大叫一声“我的儿”,便已脸色惨白,直惊得差一点晕了过去。 “扶着她……” 方老爷大叫一声,撩起长袍下摆,便向厅内跑,一边跑一边叫着问:“怎么回事?” “前面传消息说是吞海帮的老朝刺杀公子……” “书院呐?城守呐?” “没见人啊……” 方老爷冲到了大门边上时,已然明白了事情原委,更是明白了现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已然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大叫着:“浑蛋,浑蛋,快给我备马,快给我备马……” 这时候府边上方府的仆役护院早就聚成了一团,各自手持哨棒与弩箭,甚至还有几个胖大的丫鬟拿了扫把混在其中,一听方老爷叫嚷,早就有人牵了马来,便一拥而出,准备跑去城南救自家的公子,但孰料,方宅的大门用力去拉,竟是无论如何都已经拉不开了…… 门口两座石狮子,一只歪头,一只咧嘴,但看起来已经不再滑稽,而像是有杀气。 “门打不开……” “翻墙,翻墙……” 方老爷似乎明白为什么大门打不开,一迭声的大叫着。 机灵些的仆役护院,早就冲了过去要翻墙了,但每一个爬到了墙头上,却都莫名的被某种力量影响,或是脚一滑,或是身子不受控制,尽皆从墙头上跌了下来,摔回院子里。 “王八蛋的小畜牲,光知道顾着别人,不知自己的命金贵吗?” 方老爷已然气极,忽然撩起长摆,便向着东墙一处冲去,拨开杂草,便看到这里有一个隐藏的狗洞,方老爷子这一身绫罗绸缎,却是想也不想,一低头从狗洞里钻了出去,顾不得扑去泥土,便已大步向前跑去,每几步便已撞见一个牵马的人,大叫道:“马给我……” 对方乃是车马行老板,见状大惊:“方老爷这是做什么?” “我儿子被人追杀……” 方老爷大声叫着,便将马牵来,一翻身就骑了上去,拍马便跑。 但他冲去的方向,却不是城南,而是一咬牙,冲向了城北,隔了三条大街,便已是柳湖城城守府的所在,建筑森严华贵,有着一股子肃杀之气,寻常百姓走到了这里,都会下意识的压低声音,不敢喧哗,而方老爷纵马而来,却是高声大喊了起来:“救命,城守救命……” 若在平时,有这样的高声响起,城守府怕是立时便有了反应。 可这一日,任由方老爷的叫声,回荡在城守府之前,却只显得空空荡荡,死寂一般。 谁也不知柳湖城城守府里养了多少炼气士。 但如今,这里面却不像是养了炼气士,只像是养了一群死人。 方老爷子那肥胖的脸上,肉哆嗦着,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大颗的汗水滴落了下来,喊过了几嗓子后,他便也彻底明白了过来,眼神里竟透出了一股子愤怒恨意,忽然一声大叫,不再喊救命,而是破口大骂了起来:“我操你大爷的白化鲤,你给老子滚出来……” “我儿受人行刺,你敢袖手旁观?” “若我儿有个好歹,你信不信老夫拼了这方家家底,也要拉你白氏一族陪葬!” “……” “……” 愤怒骂声回荡在城守府前。 谁也不知道城守一族,多少年没有被人这样骂过了。 而在这等死寂里,城守府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位颌下三缕长须的文书走了出来,定睛一看,顿时大惊上前:“原来是方老爷,城守如今外出公干,不知方老爷此来乃是……” “去你娘的外出公干,我儿在南城被凶人行刺,你们敢在我面前装糊涂?” 方老爷子已是气的粗声粗气,破口大骂。 “二公子被人行刺?” 那文书大吃了一惊,立马高声叫道:“快,府中神将都唤出来,前去缉凶……” 一行人,忙忙的牵马点将,乱作一团,看起来异常的焦急,就是速度不怎么快,待到集结起来十几位炼气士,骑了快马跟着方老爷子往城南赶来时,却已经是一柱香之后了。 …… …… 而早在此时之前,一身凶狂的老朝,早就大步横穿了街道,身形如一团飞在空中的乌云,几步之间,便已赶到了那辆被一匹马拉着的马车之后,大手一挥,便已将马车拉住,脚底用力,已将地面踩出了一个大坑,那拉着车的马居然被他硬生生扯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方家老大死在荒原,老二便要死在我手……” 嘶声大笑之中,老朝扯着马车一挥,连车带马向旁边撞去,马匹顿时被生生撞死,马车也滑在了一边,但这马车异常坚固,撞得这么一下,居然都完全没有出现破损迹象。 “欠债还钱,欠命抵命,给我还命来……” 老朝嘶声大笑,挥舞大刀,刀气滚滚犹如银龙,狠狠向着马车劈落。 此时,小青柳尚在后面急急追赶,腿伤受伤,追之不及,方老爷此时还没奔到城守府,而书院那边,似乎完全不知道这边的状况,周围的百姓四散奔逃,只觉得畏之不及…… 眼见得那一刀落下,便要将马车,连同马车里的方二公子斩成肉酱。 “唰!” 可也就在这一刻,一柄白玉色的飞剑,忽然横穿整条长街而来,斩在了老朝高高挥起的那柄大刀之上,虽然飞过了太远的距离,法力已竭,但还是将那一刀勉强挡了下来。 一剑之后,便是第二剑,第三剑。 一剑一剑的斩了过来,将老朝硬生生逼得后退了一步。 街那头,向来端庄严谨的孟知雪,竟是连鞋都没有穿,一双赤足踏着虚空,头发也没有梳起,背后斜斜背了一道白玉剑匣,剑匣之上,一道一道的飞剑接连不断的向老朝斩了过来,因为她此时刚刚赶到,距离尚远,但又不得不出剑,因此她每一剑,都是消耗了数倍的法力。 更远一些的虚空里,有黑影横空而来,那是借法力飞腾赶来的聂全、鹤真章等人。 南山盟五子到了。 第一百零四章 来!(三更) 城守神将没到,书院先生没到,却是南山盟五子到了。 孟知雪一边向前冲来,一边不停的祭剑斩出。 而老朝挥刀斩去了数道飞剑,却也已双目猩红,骤然之间,抄手捏碎了腰间的一块白色骨头,身周顿时有滚滚黑烟飞腾而起,飞在了半空之中,挡下那些飞剑,而后他转过身来,双手握刀,虎吼一声,再一次向着那黑色的马车斩落了下去,竟是不顾一切要先杀方寸。 “离方二公子远点……” 但也在这一刀落下的一霎,身边斜刺里,一个矮壮身影飞快闪过,却是同样手持大刀的聂全,眼见得老朝这一刀落得太快,无法逼他收手,他竟是一咬牙,嘶声厉吼着,直接钻到了马车之前,双手举起了手里的大刀,横在身前,结结实实的接下了将老朝斩落的一刀。 当! 一声剧响。 聂全虎口已鲜血飞溅,双腿更是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将青石板砸的粉碎。 哪怕他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哪怕他所有的法力都只试图接下老朝的这一刀,但炼息境与宝身境的修为相差实在太大,这一刀也直接将他的刀势劈垮,浑身骨头都险些碎了。 也好在,聂全本命经本就是武经,武道娴熟,身强力壮,再加上他的修为也极高,在书院都是数得着的,而且此时的老朝被孟知雪分去大半精力,刚才又受伤已久,且中了毒,这一刀的力量也被削弱了极多,居然被他拼着吃了一个暗亏的情况下,硬生生的挡了下来。 “哗……” 老朝一刀收回,旋及法力一扫,便已将聂全扫飞了出去,再次一刀挥落。 “铮……” 但也在此时,七八道金符已飘在了半空之中。 每一道金符之上,都绽放了无尽的金色丝线,交织相连,便如大网,将老朝罩在了里面,而在街边,鹤真章手挥朱笔,符纸挥洒,一道道的金符被他勾连,向着老朝周身飞来。 与此同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出现在了老朝身侧,面上堆起了甜甜的笑。 又有一道身影阴森的出现,法力急挥,推着那马车向远处逃去。 “该死,该死,尔等都该死!” 老朝被金符控制得半息功夫,身上狂意却更强,他竟似已什么都顾不上,周身血液都燃烧了起来,那种火焰诡异至极,金符之间的丝线甫一接触,便立时被烧得节节断裂,狂乱的力量向外迸飞了出去,鹤真章已然被这力量扫中,脸色突地苍白,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再一转头,老朝便看到了那正向自己笑的女孩,目露杀机,魔气滚滚涌去。 “不好……” 梦晴儿急急向后跳出,叫道:“他中了更强的摄魂法,我影响不了他……” 而老朝大步向前奔去,却是狠狠一掌,拍向了那推着马车向前冲的雨青离,这个阴鸷的青年身形猛得兜转,避过了大半掌力,一手施展法力,推向着马车更为远离老朝,另一只手却寒光一闪,竟是多了一根寒光闪闪的银刺,宝光暗藏,直向着老朝掌心里扎了过来。 老朝神思难明,竟未躲过,瞬间被这银刺刺穿了手掌。 但也在此时,他狂暴法力激荡,却也顿时将雨青离的身子拍的急急向后跌去,不过迎着这狂暴的一掌,雨青离身形却也极是滑溜,在空中转得三转,稳稳落地,竟未受伤。 “嗖”“嗖”“嗖” 背后破空声已然响起,却是孟知雪已趁机赶到近前,飞剑急急斩落。 “滚滚滚……” 老朝狂势愈显,竟是全然不顾斩到了身后的飞剑,只顾着大步向前奔去,全凭了自己周身的烈焰抵挡飞剑,硬挨了几剑,然后大步的冲到了马车之前,又是一刀狠狠斩落。 周围南山盟五子也没想到老朝竟是如此可怖,像是不惜与方寸同归于尽! 眼看着他这一刀斩落,也都已经神色大惊。 “大胆妖人,何敢行凶?” 哗啦! 也是在这时候,街道一股子狂风激荡,吹得飞砂走石,众人看时,便见到这众人奔逃,空空荡荡的街首,居然已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身穿蓝袍,神色冷硬的老者,身边则跟了一个手里提着巨大的铜锤,柔柔弱弱,神色似乎害羞,但这时候却只透着一股子愤怒的姑娘。 这老者抬手疾按,法力狂涌,急急向前撞来,老朝一时不察,竟被撞得退了几步。 而借着这一瞬,孟知雪剑匣之中,飞剑接连飞出,化作道道白色剑意,交织而来,瞬间斩在了老朝周身破绽,已逼得他痛吼一声,小山也似的身躯猛然跪倒在了地上,而鹤真章则咬紧牙关,连祭十几道金符,再次金线交织,化作了一方囚笼,将老朝死死缠住。 “是谁,谁在砍方家公子……” 另一厢里,有怒吼声响了起来,众人一惊,看去时,便见得一群百姓,有卖糖葫芦的,有卖馄饨的,有开车马行的,有开绸缎铺的,还有开窑子的,杀气腾腾一群人,或是带了仆役伙计,或是带了三五地痞,挥着枪,举着棒,挟着一股子打群架的气势冲了过来…… “欺负方二公子,就是欺负我们这些街坊……” “王八操的,不知道我八岁的小孙女已经看上方家老二了么?” “逢年过节就指着方家发钱……不,老实人家不容你欺负!” “……” “……” 冲到了跟前,便见老朝已跪在了地上,那一身血淋淋的,凶势可怖,倒是让人害怕,不敢靠近,但还是骂骂咧咧,将篮子里的烂杮子臭鸡蛋还有用过的鱼膘等向他砸了过去。 “城守未至,书院未至,倒是呆子和傻子,城外三十多里的夜坊,邻居们到了么?” 方寸冷静的看着这一幕,心间低叹。 也是在此时,眼见得老朝重伤,毒发,再加上各种手段,还有曲老先生震慑,已死死被困在了当场,动也动弹不得,谁都知道他绝无力气再挣扎,稍稍放心,急急向周围看去。 “哒哒哒……” 远远的有马蹄声响,却是方家老爷在前,领着一众城守府的神将们赶来了。 另一方虚空里,有云气激荡,那是书院里的先生们也急急赶来了。 大势已定…… …… …… “真是讨厌啊,这么多找麻烦的……” 但也就在此时,不远处混乱的人群里,一个仆役模样的男子面露惊慌,与其他人一起躲着,但是眼底却露出了一抹厌恶,趁人不备,他缓缓伸手,一掌印在了身边的地面上。 一道无形法力,顿时激射而去。 “哗……” 也在这一霎,那看起来已经认命,头颅垂了下来的老朝,忽然抬头,双目圆睁,竟是厉吼一声,周身力量狂涌起来,似乎有某种东西,在他体内炸开,竟使得他这一身力量,瞬间提升三倍不止,摧枯拉朽一般,震碎了身边的金符与孟知雪的三道飞剑,跳在了半空…… 这时候的他,身上黑气暴涨升腾,竟尔化作了一只猛虎形状,无声咆哮,踏空而来,身边两道长刀同时抓在手里,拼命拼舞,便有滚滚刀气向着四面八方涌去,如浪潮袭卷。 出其不意之下,无论是谁,都被他这力量逼得四下里跌开。 孟知雪双眼发红,祭剑斩来,老朝身周魔光大盛,却直接将飞剑弹飞了出去,曲老先生急急施法,但强横法力涌来,居然皆被老朝身周的魔光湮灭,旁边“嗖”一声窜出来了一只小狐狸,发起了狠,张开嘴巴便向老朝肩膀咬下,却也瞬间弹飞,崩断了半颗牙。 笼罩在了那一团魔光之中的老朝,这时候赫然有了种金刚不坏,难以悍动的意味。 挟着无尽魔光,他冲到了马车之上,狠狠一刀斩落。 “什么?” 周围一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怔在了当场,浑身发寒。 谁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谁也没想到老朝竟还能挣脱那束缚…… 谁也没想到,眼看着已经脱困的方二公子,居然又……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不忍直视一般的向着马车里看了过去,然后…… 他们的表情,瞬间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呆滞! 马车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于是周围人便都停了手,由着老朝去斩向那一堆碎片。 便是老朝,虎吼着,发泄着,但也渐渐发现了不对,他那满是鲜血的脸上,已然露出了无尽扭曲,不甘,愤怒的神色,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在里面……” “方寸,方老二,你在哪里,你给我出来……” “……” “……” “所以说,老朝其实是被人驱使过来试探我的?” “不惜布了这样一个局,就是为了看看我究竟藏了什么底牌?” “呵,行事再小心,再不露破绽,他们也不放心啊……” “或许在他们眼里,我就没有藏什么的资格,我好好活着,便是一种罪……” “既然如此……” “……” “……” 也是在这时候,方寸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做下了决定。 举杯将残茶饮尽,方寸慢慢起身,旧伞夹在了臂下,从街边的茶馆里走了出来。 微微转头,看向了着刚刚被老朝的魔气弹飞到旁边台阶,这时候正张着那缺了半颗牙的嘴不停发狠,像是随时要再扑出去的小狐狸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说过不许你咬人!” 小狐狸猛然转身,顿时惊得呆住了。 周围所有人目光看来,然后全都呆住了。 方寸来到了门边,望着一身魔气的老朝,轻声道:“我在这里!”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