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影帝》 第1章 疯王子 大魏太和二年(228)初夏,雍丘王府,西侧院。 夜色深沉,乌云低垂,却没有一丝风。 闪电如蛇,在乌云之间游走,一声声闷雷由远及近,像临阵的战鼓,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震动着每个人的心脏,让人心生不安。 走廊之下,一个锦衣青年负手而立,微仰着头,看着远处乍隐乍现的天空,眼神讥诮中带着几丝期盼。他中等身材,体形矫健壮实,撑得身上的锦衣有些紧,尤其是领口。 他扯了扯衣领,吐了一口气,含糊地骂了几句,同时提起衣摆,掖在腰带中,露出两条光腿。 一旁的华服少年不安的拉住他,急声道:“阿兄,你刚刚大好,可不能淋雨。” 青年侧过头,忽然伸手一指远处的小楼。“听。” “听……什么?”少年愕然。 “谁在骂人?” 少年眼神一黯,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阿兄,你就别问了,父……父王能应付的。” 青年翻了个白眼。“又是那个狗谒者作威作福?” “阿兄,可不能这么说。”少年大惊,扑上来,伸手捂住青年的嘴巴,低声道:“不是监国谒者,是校事,朝廷派来的校事。” 青年瞅瞅少年,拉开少年的手,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允恭啊,你知道什么叫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吗?你们这么软弱,被一个校事随便欺负,就不怕老曹……武皇帝的棺材板压不住?” 少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转身叫人。“快,快来人,送大王子回屋休息。”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孔武有力的少年武士、两个婢女奔了过来,围着少年,面面相觑。“二王子,大王子……在哪儿?” 少年一惊,回头一看,眼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青年的身影。他大惊失色,左顾右盼,却还是找不到青年,正当他急得团团乱转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 少年一愣,如梦初醒,手按在栏杆上,纵身一跃,到了庭中,向前奔了几步,转身看向屋顶。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一个大袖飘飘的身影,两条白花花的腿。 少年大急,一边招呼人上房,一边大叫道:“阿兄,快下来!危险!快,快,你们赶紧上去,扶大王子下来。” 少年武士一边胡乱应着,一边环顾四周,心乱如麻。院里没有梯子,他别说上房,上墙都有困难。 院子里乱成一团,房顶的青年却不顾不管,举手指天。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老天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声,“咔嚓”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劈下,撕开了黑暗,撕开了闷得让人喘不过来的空气,将青年的身影照得更亮。 紧接着,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淋湿了青年,也淋湿了院中的少年等人。 “阿兄——”少年急出了眼泪,带着哭腔大喊。“快下来,危险——”随即又对目瞪口呆的少年武士嚷道:“阿虎,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人,救大王子下来。” 正在院中打转的少年武士如梦初醒,飞奔而去。 少年一边哭喊,一边四处寻找上房的路径。仓惶之间,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么高的墙,又没有梯子,阿兄是怎么上去的? 屋顶,青年像只鸟儿一样,张开双臂,在屋脊行走,身体摇摆之间,大袖飘飘,如生双翼。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虽然风雨大作,青年的吟诵却字正腔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风声、雨声、雷声仿佛成了他的伴奏,为他鼓掌,为他喝采。他大段大段的吟诵,气息稳定,声音洪亮。 “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看吧,它飞舞着,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它在大笑,它又在号叫……它笑那些乌云,它因为欢乐而号叫!” 院内院外,无数目光被他吸引,他却心无旁骛,视若无睹,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舞台,其他人都是可有可无的观众、看客。 他语音古怪,语义诲涩,可是神态张扬,如癫似狂,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却让院内外的人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仿佛看到一只雄鹰,在电闪雷鸣中飞翔,在****之中鸣叫。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他走到屋脊中央,一脚踩上攒尖顶上,伸手指天,眼神疯狂。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咔嚓——”又是一道闪电,将他的身影照亮,凝固在无数人的眼中。 青年一动不动,天地为之一静,连风雨都暂时减弱了几分。 “轰隆隆——”雷声渐渐远去,渐不可闻。 青年眼中的疯狂也渐渐散去。过了片刻,他低声骂了一句。“死老天,这样都不行?你就不能开开眼,让老子穿回去?老子的戏还没演完呢,这次可他么的是主角啊。” 老天沉默。 青年无语望苍天,泪水混着雨水,沿着脸庞滑下。 大雨如注,仿佛在为他哭泣。 良久,青年一声长叹。“好吧,死老天,算你狠。”他转身俯视四周,院子内外站满了人,不少人搬来了梯子,正在上墙,只是那些人不是瘦弱的半大孩子,就是年老体弱的老头,平地走路都不太便当,更别说是被雨水淋得湿滑的墙头,摇摇晃晃,半天才挪了一步。 一个是雍丘王府,一个是雍亲王府,都是雍字辈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青年很无奈。 “闪开!闪开!”有人大喝。“大王来了。” 青年循声看去,只见几个头戴竹笠的卫士簇拥着一个中年人走进了院子,来到少年身边,低声问了几句。少年跪在泥水中,一边哭一边说。中年人抬起头,看着屋顶的青年,眼神复杂。 这时,又是一阵喧哗,一大群身穿绛色制服的防辅吏拥着一柄竹柄皮簦(古伞名)走了进来,刚进门,簦下便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大王,你连儿子都管不好吗?这要是传到陛下耳中,你如何解释?” 中年人顿时像是被打断了的脊梁,刚刚抬起的头低了下去,躬身拱手,不住作揖。跪在地上的少年也是如此,在泥水中连连叩头。 屋顶的青年居高临下,看得真切,眼神微缩,眼神中多了几分戾气。 想来这就是那狗仗人势的监国谒者了,果然嚣张啊,天生一副活该挨抽的反派脸。 他收回目光,调整了一下气息,略作思索,一甩大袖,再次大声吟诵。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 此时风声略小,他的声音一下子透了出去,如黄钟大吕,将每一个字都清晰的送到院内外看客的耳边。而这句用正宗的洛阳官话吟出的开场白更是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就连正在大发淫威的监国谒者都忍不住侧耳倾听,同时眼神复杂地看了中年人一眼。 中年人原本正在拱手作揖,向监国谒者解释,听了这一句,也不由得僵住,扭头看向屋顶。 “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监国谒者稀疏的眉头轻挑,冷笑道:“大王的新诗甚是清奇啊。只是这谁边又是哪边?辽东吗?” 中年人脸颊抽了抽,欲言又止。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青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扬,在屋脊上大步前进,如同扬鞭策马,奔驰在战场之上。“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他一转身,保持着扬鞭的姿势,目光投向院中诸人,居高临下,余音袅袅,自有一番气势。 监国谒者再次冷笑,再想挑刺,屋顶的青年忽然一声大喝,戟指院中的中年人。 “子建,你知错否?” 正听得入神的众人愕然失色。虽然都知道大王子有狂疾,可毕竟是人子,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呼生父之字,这至少是平辈才能称呼的。 监国谒者抚须而笑,闭上了嘴巴,等着看好戏。父不慈,子不孝,这个罪名不用找了的,现成的。 中年人神情大变,缓缓转过身,抬起头,看着屋顶的青年身影。隔得远,他看不清青年的脸,可是青年那如虎踞般的身形透出的摄人威势,却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些沉寂以久的记忆悄悄浮上心头,一个已经逝去的身影忽然又闪现在眼前。 子建,你知错了吗?孤不是没有给你机会,是你自己贪杯误事,没抓住机会啊。如今名为藩王,身为囚徒,人为刀俎,你为鱼肉,都是你自己应有的惩罚。 泪水不知不觉地涌出了中年人的眼眶。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屋顶的青年愣了一下,嘀咕了一句。“这就入戏了?我台词还没说完呢。”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朗笑。“大王子雨夜登屋吟诗,果然非常人也。只是人前失礼,怕是不妥,某太行韩东,忝任校事,虽仰慕大王子气度,职责在身,不能不问,还请大王子见谅。” 青年缓缓转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年轻汉子站在檐头,一手叉腰,一手按刀,身形挺拔,任凭风吹雨打,屹然不动。 青年冷笑一声:“你是何人麾下,范洪还是刘肇,又或者刘慈?” 年轻汉子一愣,气势明显一滞。“某入职也晚,未能亲炙这几位校事,眼下归尹……尹模辖制。” “尹模?”青年摇摇头。“没听过。”他看向年轻汉子,又道:“既是校事,为何见孤不拜。难道如今的校事连孤也不放在眼里了吗?还是高柔说得对,小人难养也。” “噗嗤”一声,仰头而望的监国谒者忍不住笑出声来。 年轻汉子大怒,回头怒视了一下监国谒者,缓缓拔出腰间长刀,厉声喝道:“大王子,就算你再装神弄鬼,这假托武皇帝,失君臣父子之礼的大罪也是大魏律所不能容的。韩某虽体恤大王子有疾,却不能枉法,还请大王子见谅。”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青年走去。 话音未落,院中跪在地上的少年便失声惊叫。“韩校事,我阿兄患狂疾多年,绝无冒犯之意,还请手下留情,不要伤他性命。” 中年人也厉声喝道:“韩东,你有什么威风,尽管冲着孤来,不必对一个赤手空拳的病人发作,徒惹天下笑。”说着,踢起衣摆,掖在腰带上,纵身作势,便上了墙。起落之间,竟有一丝与他身形绝不相衬的精悍矫健之气。 他刚刚在墙头站定,却见刚刚走到青年面前的韩东大叫一声,踩着屋瓦向后连退几步,手舞足蹈地挣扎了一会,轰然落地,然后缓缓蜷缩起身子,像一只煮熟的大虾,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呃——” 院中众人大惊失色,纷纷退后。监国谒者慢了一步,被韩东乱舞的手臂砸个正着,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两下,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与韩东交叠在一起。 中年人诧异地看向青年,觉得眼前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 青年负手而立,伸长脖子,看看躺在地上的韩东,嘀咕了一句。 “马步不稳,脚下无根,也学人上房,唉……” 第2章 囚徒 风停雨住,人群散去,雍丘王府渐渐恢复了平静。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青年躺在床上,看着青黑色的帐顶,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雷劈都回不去,看来只能如此了。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雍丘王府的大王子,三国才子曹植的长子,曹苗。 青年想着,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将呼吸调整到若有若无。 自从拍完那部耗时八年的经典之作,他就成了传统武术的践行者。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哪怕拍戏再紧张,他都会每天抽出一些时间来练拳养气,更花了不少时间寻师访友,切磋问道,重新认识传统武术的同时,身心更是受益匪浅。 短短一个月,他已经由一个体弱多病的王子变成了身手敏捷的高手,不动声色间便阴了那叫韩东的校事一招。一想到韩东摔下去之前那活见了鬼的眼神,他就忍不住想笑。 青年的呼吸越发绵长,渐渐进入了恍兮惚兮的冥想境界。 前院的小奴又在哭,哭声隐隐约约的,像鬼。 —— 隔壁小院中,有一座小楼。 曹植凭栏而立,看着只剩下微弱灯光的小院,一动不动。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衣襟早已被雨水打湿,却浑然不觉。 楼梯轻响,曹志走了上来,见曹植这般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父王,阿兄已经休息了。除了有些疲惫,没什么大碍。” 曹植叹道:“允恭,委屈你了。” 曹志低了头,扶着曹植进屋。“父王不必挂怀。阿兄当时年幼,一时意气,失了分寸。如今年岁渐长,渐通世事,想必已经原谅了父王,只是不肯说出口罢了。” “原谅?”曹植黯然,眼前又想起屋顶那个如猛虎一般的身影。“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又岂能奢望他原谅我。”他进了屋,在案前坐下,整理好衣摆,坐下了身体。“允恭,为我研墨,我要上疏陛下。” 曹志看着曹植,眼中闪过不忍。“父王,你这又是何必呢。就算你再上疏十次,陛下也不会给你自试的机会。如今又出了那样的事,不知多少人在等着落井下石,监国谒者、防辅吏也就罢了,校事可不是……” 曹志停住,眼中露出几分恐惧,像是被自己刚刚说的话吓住了。 曹植眼中闪过一抹愧疚。“正因为出了那样的事,我才不能不上疏自辩。这么明显的谣言,居然能闹得满城风雨,必是有人从中推波助澜,兴风作浪。如今天下多事,陛下内外交困,我身为宗室,又蒙先帝嘱托,岂能置身事外,只求自保。允恭,不必多说,研墨吧。” 曹志没有再劝。他打开案上的砚盒,又从墨盒中取了一些墨粒,放在砚中,注了些水,捏起研子,慢慢研起墨来。随着吱吱的研墨声,墨粒渐渐化开。 曹植取过一卷纸,在案上铺开,用手慢慢抚平。他的手指干瘦苍白,皮肤黯淡无光,还有几个浅褐色的斑痕,煞是刺眼。他眼中流露出几许哀伤,一时恍惚,直到曹志提醒他墨研好了,才收回思绪,提起笔,蘸了些墨,在砚台上细心的舔好笔,略一沉思,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臣植白:刘氏称帝于西,孙氏称藩于东,此二贼者,皆国之大患。诸葛亮为乱陇右,吴必应之江左。大军逼于外,间谍兴于内,兵家之常理也…… —— 晨曦透过窗隙,照亮了青色的帷账。 帷帐用得太久了,有些地方薄得透光。平时看不出,在晨曦的照耀下却暴露无疑,正如这王府的窘迫。 过了良久,帷帐被一双手轻轻推开,曹苗下了地,赤足站在地板上。地板微凉,从足心传入,残存的睡意消退,整个人又添了三分精神。 他微微下蹲,脚心凸起,贴着地板缓缓的滑开,双臂曲肘,双手虚握虎爪,掌心内凹,左手上仰,右手下按,慢慢撑开,身体微微一震,结实却不壮硕的身躯中竟生出几分猛虎之势。 对面的房门急响,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曹苗目光一扫,收了式,双臂下垂,脸上的神情也恢复了漠然。他看着那两个十来岁的婢女带着惶急的神情推门而入,一个去拿外衣,一个帮他穿鞋,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像木偶似的任凭摆弄。 作为一个以演技著称的演员,要瞒过两个还没睡醒的半大孩子实在没什么难度。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样的日子以前只在戏里有,现在却成了他的日常,不知道算不算福利。 由两个小婢女侍候着穿衣、洗漱完毕,出了门,来到堂上,跪坐在案前。 小奴阿虎站在廊下,腰间佩着长刀。只是他身子单薄瘦小,和长刀不太相衬,看起来有点滑稽。他低着头,心不在焉,被年纪稍大些的婢女喝了一声,才猛然惊醒,上前行礼。 曹苗也不看他,将一大碗粥、一碟切得薄薄的烤肉、两只烤得喷香的胡饼细细嚼了,慢慢咽下。他吃得不快,但是很干净,连一粒米也不浪费,盘子里的胡麻也拈起来送到嘴里。 婢女收拾餐具,曹苗站起来,下了堂,开始日常的活动,像孤魂野鬼一般在小院里游荡。 只不过如今的他多了一项任务:观察身边的人和环境。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活得自在一点,当然要先了解所处的环境,适合环境。 适者生存嘛。 从残存的记忆可知,他的父亲是三国时代的才子曹植,母亲是清河大族崔氏的女儿。他原本拥有一个有快乐的童年,可是在他十岁那一年,这一切都化为乌有。看到年轻的母亲吊死在白绫上,他深受刺激,从此孤僻自闭,不与任何人说话。 这几年,他随着曹植四处迁徙。每到一处,都会拥有一个单独的小院。这个小院拥有最好的阳光,拥有最好的屋子,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有两个婢女,年长些的叫青桃,年幼些的叫红杏,眉目清秀,手脚麻利。除了侍候他起居,还有侍寢的责任。只是如今的他虽然没有道德洁癖,却对未成年少女下不了手,已经连续几日拒绝侍寢了。 青桃、红杏虽然觉得古怪,却没什么失望,反倒有些窃喜。侍候一个疯王子既不轻松,也没前途,自然是能免则免,乐得轻闲。 以前的曹苗不会注意,也不会在意这些,现在的曹苗却将她们的心思洞若观火,同样心中窃喜。 至少不用担心她们说漏了嘴。 他还有一个小奴阿虎。阿虎跟了他好几年,忠心耿耿,最近几天却有些古怪。白天常常走神,晚上常在南厢房的小屋里偷偷的哭,声音不大,却很是瘆人。 除了青桃、红杏和阿虎,只有他的异母弟弟曹志常来看他。 曹志比他小八岁。虽非一母所生,感情却不错。在他精神失常之前,曹志刚刚会走路,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拽着他的衣角,奶声奶气的喊着“阿兄抱抱”,然后亲得他一脸口水。 父亲曹植则不能跨进小院一步,否则他就会像野兽一样声嘶力竭的狂吼,直到休克。几次尝试之后,曹植放弃了接近他的企图,只能远远地看着,尽量不让他察觉。 昨天只是意外。好在他当时就是装疯卖傻,非正常状态,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 总而言之,他的生活圈子很小,留意他的人也非常有限。 有了这样的便利,他和真正的曹苗一样,每天按时吃饭、睡觉,在院子里散步,在廊下枯立,无所用心。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饭量一天天的见涨,脸色也一天天的红润起来。如果靠近了仔细观察,或许还能看到他的身体慢慢结实起来,原本贴身的衣服不知不觉的有些紧了。 曹志每天都会来看他,为他的变化雀跃不已。若不是他的眼神依然呆滞,脸上的神情依然冷漠,曹志几乎以为他恢复了正常。 但曹苗却从曹志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担心和恐惧。他有种感觉,小院之外的王府并不平静。 校事韩东被他击伤,监国谒者被韩东砸伤,眼下都在养伤,却不代表他们会闲着,上奏朝廷,告他们父子的黑状几乎是必然的事。一场风暴正在逼近,只是时间问题。 曹志不说,曹苗也不问。他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不让自己的变化显得太突兀。曹志虽然与他亲近,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算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也不会想得太多。 他担心的反倒是曹植。 虽然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却不代表他愚蠢,才高八斗也不仅仅指他的诗才。 昨天那场戏的效果应该不错,曹植的反应大致不出他的预期,只是最后那一瞥有些奇怪。接连几夜,小楼的灯都一直亮到下半夜,偶尔还能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来回走动,如同困兽。 为了不让曹植发现自己的异常,曹苗克制着自己向小楼看一眼的冲动,一如既往地无视他,继续扮演一个因为亡母而敌视生父的叛逆之子。 当然他也清楚,他所有的变化都会通过曹志之口,传到曹植耳中。只是经过转述,总会有些变形、缓和,不会那么引人注意。 他只在夜间练习。 作为一个“病人”,他除了活着,没有其他的任务。天黑之后,就是他的自由时间。 从天黑到天亮,一整个晚上的空闲,对以前的他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让他可以从容练习,效果翻倍。短短几日间,他的身体便有了明显的改变。不仅精气神足了,五官六识也敏锐了很多。 然后他发现,隔墙似乎有耳。 第3章 有内鬼 听到屋外此起彼伏的虫鸣声突然安静下来时,曹苗的心猛地一紧,气息一乱,瞬间有种窒息的感觉。 前世为了准备新戏,他做过一些案头工作,知道争嗣失败的曹植处境艰难,名为藩王,实为囚徒,身边有监国谒者、防辅吏之类的监管,却没想到连他这样的病人都有人暗中监视。 是原本就有,只是未曾发现,还是那场戏引发的蝴蝶效应? 该来的迟早要来。曹苗轻轻哼了一声,收回心绪,将气息理顺,凝神倾听外面的声音。 虫鸣依旧,还多了些风声。 又要下雨了。傍晚的时候起了风,现在风声更紧,吹得屋后的竹林哗哗作响。 一墙之隔,曹苗听到了几声压抑的喷嚏,想来是监视的人被夜风吹得浑身发凉,却又不敢离开岗位。 曹苗心中泛起一丝轻蔑。 他前世拍过警匪片,也拍过谍战剧,找专业人士了解过相关的知识,还跟着刑警出过外勤,知道蹲守的辛苦。初夏的夜还有些微凉,尤其是下雨天,在外面守一夜,很容易感冒发烧,甚至引发更严重的疾病。 让他守着吧,看他能听到什么。他现在只是练气、站桩,还没开始行拳,动静其实很小。真要是那种能隔墙听到气息不同的高手,想来也不会执行这样的任务。 曹苗甚至有些好奇。他拍了那么多古装剧、武侠剧,也接触过一些真正的武术家,却没听说过谁真有听声辨位、摘叶飞花之类的神奇武功。 这个时代会不会有? 风越来越大,竹枝扫过屋瓦,一阵紧似一阵。又过了一会儿,有雨点落在瓦片上,啪啪作响。 风雨声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 曹苗听了一阵,眉头轻轻蹙起。 这是侍候他的小奴阿虎的声音。阿虎这几天经常夜哭,他对阿虎的声音很熟悉,绝不会听错。 阿虎居然是内奸? 想着阿虎那瘦小的身躯,沉默寡言的模样,曹苗心中震惊不已,甚至有些慌张。他能理解暗中有眼睛盯着雍丘王府,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阿虎会是其中之一。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阿虎在王府有些年了,刚出现时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不过,仔细想想,阿虎这几天有些反常,常在半夜里哭就是其中之一,或许是出了什么事,迫不得已? 风声更响,大雨如注,雨水沿着瓦垄流过,落在阶前,哗哗有声。 曹苗略作思索,起身出门,站在廊下,看着密集的雨幕,对着前院的庑房喊了两声。 “阿虎,阿虎。” “王子!”阿虎应身而出,站在西廊下,浑身湿透,雨水沿着脸庞流下,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快步来到曹苗面前,神情慌张。 见曹苗眼神凌厉地看着他,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嚅嚅说道:“臣……臣起夜。” “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来。”曹苗简短地说了一句,转身回房。 阿虎愣了一下,脸色青白。他咬着嘴唇,发了一会儿呆,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去了。 东屋的门开了一条缝,青桃披着衣服,看着外面的一切,却没说话。她是被曹苗那两声“阿虎”惊醒的,以为曹苗叫她们,现在发现是叫阿虎,神情有些怪异。 曹苗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阿虎推门而入,脚步很轻,他关上门,跪在门后,向曹苗磕了一个头,膝行到曹苗床前,掀起曹苗的被子就要上床。 “你作甚?”曹苗瞪了他一眼。 “臣……”阿虎不解的看着曹苗,神情惊惧。“臣洗过了,只是……没有热水。”说着,又举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腋下。 曹苗微怔,这才明白阿虎误会了,心头一阵恶寒。 “好好跪着。” 阿虎应了一声,退了回去,老老实实地跪在床前,神情间有一丝庆幸。曹苗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懒得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内鬼,眼神冷漠。 阿虎缩着身子,低着头,不敢轻动。 气氛渐渐凝重起来,阿虎的身体开始发抖,接着抽泣起来。他伏在地上,抽泣道:“王子,臣……臣有罪,臣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听他的。臣,臣……” “他是谁?” “校事,韩东。” 曹苗倒是不怎么意外。他已经从曹志那儿听说了韩东的事。校事制度据说是曹操始创的制度,有点类似于明代的锦衣卫,是专门针对百官的特务,名声很差。 “韩东是怎么说的?” 阿虎抽泣了一会儿,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接着说道:“韩东说,臣和他同姓,说不定以前是同宗,所以他才帮臣……谋了这个差使。若能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臣……臣就不用去军中送死了。” 阿虎连连叩头,泣不成声。“王子,这几年,从王府里出去的袍泽……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去年孟达叛乱,骠骑将军奔袭新城,我阿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陇右大战,朝廷又要……征兵,臣若是被征发,怕是走不到陇右,就暴毙在路上了。” 看着被恐惧笼罩的瘦弱少年,曹苗暗自叹了一口气。 朝廷待诸藩严厉,对曹植更是加倍苛刻。曹植受封时,兵士的数目就只有其他藩王的一半,不是六七十岁的老弱,就是七八岁的童稚。这几年渐渐有孩子长大,朝廷又隔三岔五的以兵力不足来征发,十五岁以上的一律带走,稍微强壮一些的十三四岁就被带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朝廷有意为之,从雍丘国征发的士卒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长不过两三年,短不过数月,就会有阵亡或失踪的噩耗传来。 阿虎今年十三,随时可能被征发入伍。在此之前,他的兄长阿龙已经在战场上失踪,连尸体都没有。 “朝廷送你们去陇右?”曹苗心中怒火升腾。 雍丘在洛阳以东,离防备东吴的扬州都督区最近,征发的士卒送到扬州都督麾下才是正理,送去陇右就是故意折腾人。阿虎的恐惧不是空穴来风。像他这样的半大孩子,步行上千公里去前线,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别的不说,水土不服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们只是朝廷安排给雍丘王府的士卒,又没参与曹植夺嗣,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他们说……蜀大将诸葛亮犯边,陇右正在大战,兵力不足?”曹苗心中一动。诸葛亮北伐?这么说时间大致确定了。诸葛亮北伐持续的时间不长,前后不过五六年。“这是诸葛亮第一次北……” 曹苗咳嗽了一声,及时更改了用词。“犯边吗?” “的确是第一次,朝廷根本没有准备,都乱了,陛下去了长安,然后……”阿虎悄悄看了曹苗一眼,见曹苗脸色不再那么严厉,暗自松了一口气,说话自如了许多。“京师传言,说陛下驾崩,群臣欲拥立大王继位。校事都尉为此增派人手,探听消息,韩东就是刚从京师赶来的。” 曹苗心里咯噔一下,表情管理险些失控。 曹植父子像囚徒一般被困在这雍丘国内,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得死死的,哪有机会联络朝中大臣。 这分明是栽赃! 第4章 我好梦中杀人 曹苗迅速调整情绪,恢复了一惯的冷漠。 史书上仿佛提过这事,虽然看起来很严重,却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魏明帝曹叡并没有因此惩处曹植。至于背地里提防,本来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与这件事关系不大。 所以,要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件事的后果,而是那些背地里造谣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样的居心,居然会造出这样的谣言? 或许这是个追查的机会,顺藤摸瓜,找到最后的黑手。 曹苗一边盘算着,一边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你做他们的耳目,他们就帮你?” “韩东是这么说的。” “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阿虎嗫嚅着,吭吭哧哧的不说话。 曹苗的眼神再次凌厉起来。“要不,你还去外面蹲着?” 阿虎脸色大变,连忙再次伏地磕头。“王子,臣一时糊涂,鬼迷心窍,这才犯了这不忠之罪。臣再也不敢了。臣宁愿去陇右,也不做不忠之人。”他偷偷地看着曹苗的脸色,见曹苗眼神稍缓,嚅嚅地说道:“臣前日才与韩东见面,拖了两日,今晚是第一次偷听。” 曹苗盯着阿虎看了一会儿,相信了阿虎的话。仔细想来,阿虎有异常也就这两天的事。如果不是毫无经验,又心神不宁,怎么会明知会下大雨,却连一件蓑衣都不准备。 阿虎虽然年少,却不蠢笨。由此也可以看出,对方连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教他。 “从今夜起,你就睡在书房,听得仔细点。” 阿虎愣了一下,半天才明白过来,又惊又喜,连忙磕头。“谢王子不杀之恩。” 曹苗冷冷地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阿虎说道:“王子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绝不多说一个字。” 曹苗点点头,算这小子机灵。“还有,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要进内室。” “为甚?” 曹苗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好梦中杀人。” —— 阿虎当夜就搬到了书房。 他将知道的信息原原本本的说给曹苗听。他知道的也有限,绝大部分是从那个叫韩东的校事口中听来的。曹苗粗略听了几句,就知道阿虎被韩东骗了。就算阿虎完成了任务,韩东也不会帮他免除兵役。 禁锢宗室是皇帝的意志,绝非一个小小的校事可以左右的。 阿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各自休息之后,曹苗听到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睡着。 曹苗睡得也很晚。 形势比他想象的更严峻,未必有时间让他从容准备。虽说曹植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可真到那一刻,他也回天无力了。他是被囚禁十多年的疯王子,曹志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不管是朝中还是军中,都没有任何根基可言。除了逃亡,只能任人宰割。 要想翻身,摆脱这种囚徒般的困境,还是要依靠曹植。 想要父子联手,首先要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 上次那场戏,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假托曹操,质问曹植,引发他内心的动力。从当时的效果来看,应该是起到了作用,只是还没有后续的动作。 改变的关键不在曹植,而在他“自己”。曹植一直对曹苗心怀愧疚,是曹苗一直不肯原谅曹植,以至于愤世嫉俗,自我封闭。在这种情况下,曹植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轻易来和他商量。 如何才能改变对曹植的态度,还要表现得很自然,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想来想去,还是装神弄鬼最能掩人耳目。 这也是他对阿虎说他会梦中杀人的目的之一。阿虎年幼,也许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故事,但有人会懂。 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个决定,将技巧练习提上日程。虽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可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掌握一定的技巧还是有用的,至少能救一时之急。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别被人不明不白的弄死了。 —— “阿兄,你让阿虎住进了书房?”曹志走进书房,在曹苗的对面入座,抚着膝盖上的衣褶,尽力做出一副漫不经心、顺口一说的模样。 只可惜,在一个专业演员眼中,他的演技实在太稚嫩了。 曹苗充耳不闻。阿虎的铺盖就在书房一角,曹志已经见过,此刻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青桃、红杏虽说勤快,毕竟年幼了些。”曹志转身,看了一眼正在院中打扫的青桃。“我为阿兄挑两个年长些的?” “不用。”曹苗说道:“她们很好。” 曹志收回目光,打量着曹苗,眼神疑惑。 曹苗神情漠然地看着窗外,忽然说道:“我要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曹志微怔,随即露出一丝喜色。“好啊,阿兄,我陪你。” 曹苗也不说话,举步就往外走。曹志一边跟了上来,一边对愣在一旁的阿虎招手,让他去安排人驾车,又命青桃去拿用具。阿虎、青桃也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活,飞奔着去了。 小院一时喧闹,惊得院外当值的老兵赶来查看。一个削瘦的身影出现在隔壁小楼上的窗后。曹志回头看见,有些紧张,生怕曹苗有所感觉,又发了狂。好在曹苗一无所知,快步出了门,步履匆匆,大袖飘飘,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癫狂。 站在院门口,曹苗左右张望,眼神看似茫然,实则敏锐,将见到的人和物尽收眼底,默记于心。 走出小院不是为了散心,而是观察王府地形,看看都有哪些魑魅魍魉。 那天上房,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下王府的整体布局。今天,他要走出院子,搞清一些细节。 车还没来,曹苗认准一个方向,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他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很急,甚至有些踉跄,看得曹志心惊胆战,一路小跑的跟了上来。 “阿兄莫急,阿兄莫急。”曹志赶上曹苗,扶住曹苗的手臂,引着他向前走。 曹苗故意不理曹志,几次甩开他,像没头苍蝇似的乱闯。曹志虽然身手敏捷,毕竟年少,气息不够绵长,急行不过百步便有些气短。 但他心中欢喜,看着健步如飞的曹苗,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多年来,曹苗这是第一次主动走出院门。 曹苗回头看看曹志,虽不说话,却不掩饰眼神中的疑惑,一如往常的“他”。 “阿兄真是大好了,气力绵长,走得这么快,也不喘。”曹志喘着气,笑道:“倒是我,这两日练习骑射多,步战用力不够,有些露怯了。” 曹苗心中一紧,暗自惭愧。既惭愧于忘了掩饰气息的异常,又惭愧于对曹志关心不够。 “大王子这是要往哪儿去,要不要韩某陪你走一趟?” 一个带着三分轻佻的声音从墙角处传出。曹志一听,便变了脸色,张开双臂,像护雏的母鸡一般,将曹苗护在自己身后。 曹苗慢慢转过头,循声而望。 韩东抱着手臂,倚墙而立,斜睨着曹苗,嘴角轻挑。 第5章 人疯如虎 韩东大约三十出头,相貌英俊,剑眉朗目,唇上一抹黑亮的短髭,只是笑容略显轻浮。嘴里叼着一根草,剑带左侧插着一柄长剑,右侧一把短刀,整洁的齐踝武士服,脚下一双黑色快靴,一尘不染。 “韩君,这是王府内。”曹志说道,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音。 “我知道,我也没说什么啊,二王子毋须不安。”韩东站直了身体,抱着双臂,缓缓走了过来,歪着头,打量了曹苗两眼,耸了耸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恢复了正常。他咧嘴一笑。“看来大王子真是有了奇遇,说不定真可以梦中杀人。” “你说什么?”曹志涨红了脸,抗声喝道:“韩君,你不要无中生有,构陷我阿兄。” 年轻人很随意的拱拱手。“韩某岂敢。二王子,这可不是我构陷你阿兄,是他自己说的。你若不信,不妨问问他自己。”说着,哈哈一笑,转身走了。随着他身体略显夸张的晃动,长剑如狗尾一般左右轻摆,透着几分轻佻,几分得意。 “上次脚滑,没能和大王子一较高下,实在可惜。”韩东扬扬手。“哪天大王子有空,我们再比过。” 曹志松了一口气,转身看看曹苗,低声说道:“阿兄,要不……” 曹苗面无表情地推开曹志,继续向前走去,步子更大,身形更猛,像一头野牛似的向前冲。 曹志一时不备,被曹苗甩出好几步远,连忙跟了上去。不料曹苗走了两步,突然又折了回来,手在一侧的土墙上滑过,抓了一把土。 曹志大惊,猜出了曹苗要干什么,却来不及阻止,只得转身追了过来。 拐角处,韩东去而复返,向后退了两步,身体后仰,探头看向曹苗、曹志离开的方向,一边看一边嘀咕道:“真是人疯如虎,狗疯如……”话音未落,一蓬土迎面而来,洒了他一脸,连嘴里都进了不少,眼睛更是被迷得睁不开。 韩东心知不好,左手在墙上一按,挺身避让,右手便去拔腰间的短刀。他的手刚摸到刀柄,曹苗已经和身扑到,双臂抱肩,低头猛冲,狠狠的撞在他的腰间。“轰”的一声,韩东横飞而起,撞在对面的墙上,又重重的摔倒在地,摔得他眼前金星满天,血气上涌。 挨了曹苗这一撞,韩东伤得竟比那天从屋顶摔下来还要重一些。 曹苗脚尖一挑,将地上的短刀挑起,顺手反握,藏在袖中,然后抬起脚,踹了下去。看似没头没脸的乱踹,其实极有章法,总是抢先一步,消解掉韩东反击的企图,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曹志大步赶来,拦腰抱住曹苗,用力向后拖,同时大声叫人。几个王府卫士奔了过来,见大王子猛踹新来的校事,既意外,又解气,一个个嘴上大喊着“王子住手”,脚下却故意放慢,好让曹苗有机会多踹几脚。反正他们年老体弱,走得慢些也正常。 韩东猝不及防,接连挨了几脚,脸上、胸口赫然几个大脚印,鼻子、嘴角全是血。恍惚之中,他听到曹志慌乱的叫喊声中夹杂着一个平静得近乎漠然的声音。 “乃公不在梦中,也能杀人。” 阿虎和一个老奴赶着马车追来,见曹苗用力踢打韩东,吓了一跳,脸都白了。他看了曹苗一眼,使了个眼色,却没敢吭声,和曹志一起,不由分说地将曹苗推上马车。 青桃、红杏抱着一些用具,坐在马车一角,眼神惊恐地看着曹苗。 曹志上车之前,叫过一个老奴,紧急吩咐了几句,这才让驾车的老奴快走。他有些担心,出了这么大的事,曹苗很可能会被禁足,以后再也不能出府了。 驾车的老奴扬起马鞭,一声脆响,两匹瘦马奋力扬蹄,拉着马车飞驰而去。 曹苗靠着车窗,脸色木然地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屋檐,将沿途看到的地形记在心里,并在脑海里勾勒出全景。他拱着双手,从韩东手中夺来的短刀贴着手臂。 刀锋清冷,刀柄用料考究,制作精良,入手微沉,重心却调得极好,是把好刀。 前世拍戏,他接触过不少仿古兵器,也向专业人士请教过,刀剑入手,便大略知道好坏。 —— 曹苗坐着马车,在王府附近转了一圈,直到傍晚才回。 初夏时节,风光正好,大路两侧的树木郁郁葱葱,新绿宜人。只是离开王府不远,便是大片荒芜,到处都是荒树、野草,看不到什么人家,偶尔有几座小院也是破败不堪,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看得曹苗很揪心,情绪低落。 尤其是想到三国鼎立,战争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候。 最让曹苗心酸的还是雍丘王府的处境。 在王府西侧,他看到了万株果林。果树刚抽条,虽未能挂果,长势却是喜人。浅绿的绿叶纵横成行,各种颜色的花朵竞相开放,蔚为壮观,甚至有些春天的浪漫,令人暂时忘了烦恼,心生几许小确幸。 见曹苗对这些果树感兴趣,曹志命人停车,陪着曹苗下了车,走进果林,在花树间徜徉片刻。 “这些都是父王前些年栽的。等这些果树都长大了,就可以改善王府的经济。雍丘地势低,沼泽多,不适合种稻麦,王府也没那么多劳力,所以父王决定种一些果树,将来结了果子卖钱,增些贴补。” 曹志说得轻松,但曹苗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些无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曹志,一言不发。 曹志被曹苗看得不自在,只得收了笑容,讷讷说道:“只是朝廷有旨意,父王又要徙封了,这些果树怕是又便宜了那些小人。” “徙封?” “嗯,年前刚接到的诏书,徙封浚仪。”曹志叹了一口气,稚嫩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衬的忧愁。 曹苗明白了。搬家半条命,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搬家都是大伤元气的事。大量的不动产是搬不走的,就算是卖,急着脱手也卖不出好价钱。所以历朝历代,强制迁徙都是朝廷对付豪强的杀手锏。 具体到曹植,就更明白了。自从曹丕登基之后,曹植就不停的搬家,他居然有闲情逸志种果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或许正如曹志所说,人家就是看中了这片果林,想要赶他走? “既是年前接到诏书,为何现在还在雍丘?” “不知道。”曹志一脸的漠不关心。 曹苗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王府的西院墙就有果林尽头,越过高高的院墙,他隐约能看到那幢小楼的屋脊。和西南角的高大望楼相比,小楼显得那么的不显眼,那么的卑微。 第6章 请君入瓮 回到小院,吃完晚饭,曹苗收起伤感,集中精力考虑自己眼前的处境。 以他目前的情况,还没有为天下操心的资格,先解决自己的困境,走出这牢笼般的王府才是当务之急。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府不定,如何定乾坤。 “阿虎,能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搞到强弩吗?” 阿虎愣了片刻,猛摇头,口水都被甩了出来。“强弩都是登记在册,专人使用,根本拿不出来,更别说不惊动别人了。” 曹苗倒也不意外。虽说这个时代可以带刀剑,但强弩却是重型武器,不是随便拿的。就像灯塔国的民众可以持枪,却不能扛个火箭弹上街。 曹苗让阿虎去想办法,搞一个体积不太大,但重量足够的东西来,以能砸晕人为标准,另外再找几根绳子。如果能找到渔网之类的东西,那就更好了。 阿虎连连点头,转身要出去。曹苗又叫住了他。 “别人问起我,你怎么说?” 阿虎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大王子身体疲惫,已经睡了。” 曹苗拍拍阿虎的肩膀,以资鼓励。 孺子可教! 阿虎很激动,转身出去了。曹苗躺在床上,看着黑黢黢的屋顶,回想这几天的经历,看看哪儿还有改进的余地。在没有剧本的情况下自由发挥,激情演出,难免会有疏漏。 反复想了一通,校事韩东成了当前急需处理的问题。 从房上摔下来都不老实,还要来挑衅,这货真是欠抽。 想起那个带刀佩剑,像个花公鸡似的汉子,曹苗就忍不住想笑,关于校事的零星记载也一一涌入脑海。 校事在历史上影响很大,名声很坏,记载却很少。除了得罪的人太多之外,大多数成员出身太差也是原因之一。他们没有为自己发声的机会,无法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声音,只能任人涂抹。 这个韩东显然也是如此。 他看似不可一世,其实只是掩饰内心的自卑而已。 对付这种人,通常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尊重,一种是碾压,最好是兼而有之。 阿虎出去转了大半个时辰,抱回来一块石头,形状规整,还有便于抓握的孔洞,像是练武用的石锁。 “哪来的?” “校场的,闲置很久了,丢在草丛里长毛。” 曹苗看到了石锁上的青苔,相信阿虎所言不虚。他试了一下重量,然后惊讶地看着阿虎。阿虎看起来瘦小,力气却不小,这件石锁至少有四五十斤重,阿虎抱着却一点吃力的感觉都没有。 见曹苗看他,阿虎憨憨地笑了两声。“我从小力气就大,大王都叫我二虎。”话音未落,又意识到不该提及曹植,连忙闭上了嘴巴,怯怯地看着曹苗。 曹苗笑笑,扯开了话题,指挥阿虎爬到屋梁上,用绳子将石锁悬挂起来,又设好机关,确保一拉绳头,石锁就会呼啸而下,扫过床前,将站在床前的人砸晕。 石头虽然很重,房子却不高,又是从侧面砸来,直接砸死的可能性并不大。为了确保万一,曹苗还是让阿虎用旧布包了一下,在里面垫了些杂草当作缓冲。 阿虎不仅力气大,而且身手灵活,爬上爬下,像小猴子一般,毫不费劲。 等阿虎忙完,曹苗又问了他一句。“阿虎,你都学过什么武艺?” “拳脚、刀术、弓弩,都学过一些。” “谁教的?” “我阿翁。”阿虎露出几分得意。“我阿翁是王府里武艺最好的,要不是断了一条腿,也不会留在府里做卫士。”他顿了顿,又道:“他喝醉了常说起虎侯,我和我阿兄都说,他可能曾是虎侯的部下。” 曹苗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然后才想起来虎侯就是虎痴许褚。 “虎侯还在世吗?身居何职?” 阿虎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他从记事起就在王府里,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 曹苗打量着蹲在面前的阿虎,突然觉得阿虎的眼睛有些异样。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阿虎的瞳孔并不是黑色或者褐色,而是很明显的碧蓝色。他又打量了一下阿虎,发现阿虎的肤色也比较白,甚至比青桃、红杏还要白一些。 “你阿母是胡人吗?”曹苗指指阿虎的眼睛。 “才不是。”阿虎有些恼怒,只是碍于曹苗的身份,不敢发作。“我阿兄就不这样,他和别人一样,都是黑眼珠,我只是有一点点不同而已。当年……当年任城王也不是黄须?” 曹苗笑笑,没有再说什么。他是知道的,汉胡混血是早就有的事。鲜卑人作为一个种族,后来从历史中消失了,不是没了,而是融入了华夏血脉。 阿虎所说的任城王曹彰还真有可能有鲜卑血脉,曹彰的母亲,也就是曹苗的祖母卞太后是琅琊人。琅琊一带有不少内迁的鲜卑人,卞太后的家族很可能有鲜卑族的基因。 不过这时候没人会承认。毕竟鲜卑是蛮夷,又是敌人,为汉人所鄙夷。 安排好了一切,又嘱咐了阿虎几句,曹苗让阿虎去外面的书房休息,自己在房里调整气息,练了两趟拳脚,这才吹灭了灯,上床休息。 —— “啪嗒”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很轻,但屋内铺着木板,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正在调息练气的曹苗悄悄地睁开了眼睛,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放开,反复几次,将身体调整到备战状态,随时准备进击。 屋里很暗,帐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就算对方戴着夜视镜也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在门口站了一阵,等眼睛适应了光线,这才借着窗缝里的微光,缓缓来到床前,在床前站定,用手中的长剑轻轻挑开帷帐,“嗤”的一声轻笑。 毋须说话,那种浓浓的装逼范暴露了他的身份,正是韩东无疑。 “梦中杀人?你倒是杀我试试。咝——”也许是扯动了伤口,韩东吸了口冷气,气息有些乱,强装出来的气势摇摇欲坠。 第7章 不速之客(佐菲獸盟主加更) 曹苗刚想说话,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禁头皮发麻。除了他和韩东,房里还有一个人,就在床头西侧的帷幕后。那人气息很弱,若不是刚才一瞬间的气息粗重了些,吹动了帐子,他根本注意不到。 但既然知道了,那人就无法再掩饰行踪。呼吸可以控制,心跳却无法掩饰,他凝神静气,听到了那人的心跳声,同时意识到抑制呼吸对那人来说并不轻松。 他明显有些难以维持了,不得不稍作调整。离曹苗的头部不到一拳的帷帐被他的气息所拂,轻轻晃动着,只是极轻。若非曹苗靠得极近,又听到了心跳声,或许会以为是门缝或者窗缝里透进来的夜风。 他这间屋子虽是王府里最好的,却还是有些透风。 床前的韩东也感觉到了异样。他顾不得对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曹苗,收回长剑,双手握持,护住自己正面,缓缓转动身体,环顾四周。 房间里很安静。黑暗如粘稠的鲜血,遮住了眼睛,又渐渐浸入口鼻,让人无法呼吸。 不安的气氛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悄然弥漫。 曹苗不敢轻动,甚至不敢多想。此人是敌是友,何时来的?他站在帷幕之后,正好避开了梁上石锁的下降路线,是无意还是凑巧? 他一无所知。 比起床前的韩东,此人的境界更深,已经超出了曹苗的理解范畴。就算他拥有前世最佳的体能状态,也未必是此人的对手。 曹苗有一种感觉,如果此人出手,他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必死无疑。 这不是演戏,不会有ng,胜负即生死。 危险不期而遇,而且如此突然,实在大出曹苗的意料。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被恐惧攫住,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至于会不会露出马脚什么的,已经顾不上了。 当初教他武艺的老拳师说,真正的高手要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一度以为自己练到了这个境界,现在看来,他根本做不到。以前之所以有这样的错觉,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面对危险。 演戏就是演戏,入戏再深也是戏。 时间或许很短,但给人的感觉却很长。床前的韩东首先坚持不住。他双手握紧长剑,缓缓向后退去,打开门,闪身而出。出了门,他顾不上掩饰行踪,撞开书房的门,飞跃几步,落荒而逃。 “啪哒”一声,墙头一片瓦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巡视的王府卫士被惊动,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赶了过来,随即敲起铜锣报警。刺耳的铜锣声打破了宁静,院门被人拍响,睡在外面书房的阿虎无法再装睡,起身出去开门。东厢的青桃、红杏也被惊醒,打开门,向这边赶了过来。 帷幕一动,一个东西落在曹苗枕边。 曹苗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青桃举着一盏灯,推开房门,快步来到床边,急声轻呼。 “王子,王子。” 借着青桃手里的灯,曹苗眼角余光看到枕边有一个青色的东西。他心中一动,翻了个身,侧卧在床上,顺势将那东西握在手里,藏于被中。 是一个锦囊,手感丝滑。里面是一个约两公分见方的东西,形状规整,可能是印章之类。 一缕幽香在曹苗鼻端萦绕,很真切,很温暖。 与此同时,他看到一个身影贴着南墙,趁着青桃、红杏推门而入的刹那,一闪而出,快如鬼魅。走在后面的红杏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到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有些害怕,加快脚步,赶到青桃身后。 青桃掀起帷帐,见曹苗睡得安稳,便放下帷帐,招呼红杏一起,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阿虎应付完了巡夜的卫士,重新关上院门,回到书房。青桃、红杏在对面看见,面带鄙夷地哼了一声,重重地掩上了门。阿虎进来时,神情有些窘迫,白晳的面皮涨得通红。 曹苗看得分明,却佯作不知。 “点灯。” “喏。”阿虎应了一声,拨开一旁的灯罩,灯光透了出来,照亮了曹苗手中的玉印。 玉印不大,但通体洁白温润,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雕着精美的鸟形钮,线条流畅而富有力道。印面有四个篆字,曹苗不认识。他看向阿虎,阿虎也一脸茫然,显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王子,这是……哪来的?” 曹苗想了想,决定暂不告诉阿虎真相。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他怕吓着阿虎。一旦阿虎觉得他的安全有隐患,请示了曹植,加派人手保护,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王府里的卫士不是老就是小,也不是那人的对手,起不到保护作用,反倒可能添乱。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韩东落下的。” “哦……”阿虎发出欢呼。“那他可要倒霉了。” “为甚?” “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他怎么向上司交待?”阿虎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子,你可得藏好,他一旦发现这东西丢了,肯定会回来找。” 曹苗点头附和。韩东虽然不会来找这东西,但那个人却完全有可能。给了他这么贵重的东西,总不会从此消失不见。 曹苗想了想,起身到外面书房,让阿虎磨墨。 书房里有笔墨,但从来没用过。阿虎忙活了好一阵,才把东西准备齐,磨起墨来。他显然很少做这样的事,动作生涩,不知轻重,墨还没磨好,袖子已经黑了一大块。 曹苗提笔濡墨,在纸上描出玉印的鸟状钮和文字。不过他留了一个心眼,鸟状钮与文字分开,又从书架上找出一册有篆字的书,从里面描了十几个篆字,与玉印上的四个字混在一起。 借着这个机会,曹苗将书房里的书大略翻了一遍。书看似很多,摆了满满一架,其实数量有限,也就是《诗》《易》《春秋》《孙子兵法》等几部书,有竹简,也有纸卷,都用青色的布袋裹着,袋口有木质或牙质的名签。 总体而言,这些书都没什么翻看的痕迹,摆在这儿落灰而已,徒然增加青桃、红杏打扫的负担。 第8章 失而复得玉枭印 第二天一早,曹志就赶来探望。 曹苗很平静,除了眼神不再呆滞,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对昨晚发生的事,曹苗一概推作不知。他昨天太累了,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也不知道。 有阿虎从旁附和,曹志也没多想,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告诉曹苗说,值夜的卫士昨天夜里发现了盗贼,盗贼曾从小院旁经过,他担心曹苗受到了影响。既然没事,那当然最好了。 曹苗静静地听完,拿出昨天夜里描的玉印钮饰和篆字,问曹志能不能辨认。 曹志很惊讶。“这是哪来的?” 曹苗面不改色。“梦见的。” “我猜也是。”曹志倒也没多想,低头查看。他反复看了一会,说道:“这像是一只鸟钮,具体是什么鸟,我说不清楚。这些字,我也认不全。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带走,去请教……?” 曹志故意拖延了片刻,眼神希冀地看着曹苗。 曹苗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曹志想说什么。论学问,这王府里学问最好的自然是曹植,其次就是曹志本人。曹志很聪明,跟着曹植学了几年,已经粗通经传,诗文也写得不错。 曹志欢喜不禁,拿着纸去了。 趁着这个机会,曹苗让阿虎去看看韩东。阿虎是韩东的线人,他去见韩东很方便,而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也应该去表现一下,向韩东汇报一下情况,免得韩东起疑心。 阿虎去了不久,曹志又回来了,神情有些古怪。他打量了曹苗良久,才神情肃穆的说道:“阿兄,这些字都是你梦见的吗?” “怎么了?”曹苗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这些文字可以辨认,但不知其意,无法联缀成篇。”曹志指着曹苗从玉印上描下来的四个字。“不过这四个字和这个鸟钮联系在一起,则可能与一件东西有关。” “什么东西?” 曹志迟疑了片刻,眼神闪烁,转头看了看,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叫过青桃,吩咐她去守住院门,不要让外人随便进来,就算是她们和阿虎也不要靠近书房。青桃应了,取了扫帚,去庭中打扫。 曹志回到书案前,压低了声音。“阿兄对玉枭印有印象吗?” “玉枭印?一点也没有。”曹苗摇摇头。他的确没印象,一点印象也没有。 “玉枭印就是指挥校事所用的印信,本名校事印,因以枭为钮,又被称作玉枭印,或者叫枭印。” “与校事有关?” 曹志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校事乃武皇帝所创,不属诸曹,由武皇帝任命的抚军校尉指挥,所下诏令都用那枚玉枭印。” “这么厉害?”曹苗心中一动,脸上却不露声色。 “这四个字,就是玉枭印上刻的四个字:总校诸事。”曹志指着四个篆字,又提向纹饰,接着说道:“这是玉枭印上的枭钮。枭明于阴阳,昼止夜行,以蛇鼠为食,正合校事设立本意。” 曹苗低下头,看着纸上的纹饰和文字,思索了片刻。“这样的玉印有几枚,在什么人的手里?” “玉枭印只有一枚。武皇帝在世的时候,这枚玉枭印大多在武皇帝手中,外出征伐时,便交与监国之人。建安十九年,武皇帝东征孙权,父王……”曹志停顿了片刻,神情略显不安,见曹苗神情无异,这才接着说道:“父王当时受命监国,留守邺城,掌过此印。” 曹苗眉头轻蹙。“这么说,这枚玉枭印应该在皇帝手中?” 曹志摇摇头。“这枚玉枭印失踪了。” “失踪了?”曹苗很惊讶,失声惊呼。 曹志点点头。 曹苗想了好一会儿,又问:“他怎么知道失踪了?也许武皇帝给了别人,比如文皇帝。” “这是文皇帝亲口说的。父王和你一样,一直以为武皇帝将玉枭印传给了文皇帝。直到前年,文皇帝东征班师,经过雍丘,向父王讨要玉枭印,这才知道玉枭印早就失踪了。文皇帝自从被立为太子,就没见过此印,一直以为武皇帝传给了父王。” “有这事?”曹苗瞠目结舌。 “当时我随侍在侧,亲耳所闻。” 曹苗大失所望。他原本怀疑昨晚那人是曹植。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那人究竟是谁?校事玉枭印为什么会在他手中?他为什么要将校事玉枭印给我,有什么用意? 曹苗如坠雾中,脑子里一团乱麻,搞不清头绪。 “阿兄,你……能不能去见一见父王?” “做甚?”曹苗作势阴了脸,却没有发狂,只是让自己的神情保持在将狂未狂的边缘。 曹志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毕竟年幼,传话难免有误,父王若能亲口听你说说梦境,也许能猜出更多的讯息。” “没什么好见的。”曹苗淡淡的说道,将案上的纸揉成一团。 曹志见状,没敢再说什么,坐了一会,便起身要走。 “允恭,等等。”曹苗叫住了曹志。“能不能帮我搞具强弩来?” “你要强弩做甚?” “昨夜盗贼未来,焉知以后不会来?我要弄具强弩防身。” 曹志应了一声,拱拱手,转身走了。 曹苗握着袖子里的那块玉枭印,回想着昨夜的经过,尤其是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当然想见曹植。他不仅要确认昨晚那人是不是曹植,还有更多的事想和曹植商量。但他不能立刻去,否则很容易让人生疑。“他”因为母亲崔夫人的死,仇视了曹植这么多年,突然变得亲近起来,难免惹人猜疑,就连曹植本人都会觉得奇怪。 这事不能急,必须慢慢来。 前世演戏,曹苗经历过无剧本表演,深受折磨的同时,也受益匪浅。 无剧本演出其实不是没有剧本,只是剧本在导演的脑子里,没有写在纸上。演员见不到剧本,只能绞尽脑汁,压榨自己的潜力,给出不同的表现,希望其中有一种能符合导演想要的效果。 从揣摩人物关系入手就是方法之一。 眼下的情况就有些类似,或者说还要略好一些,至少人物关系是相对确定的。不会像真正的无剧本演出,戏演完了都不知道自己的角色究竟是什么,与对手又是什么关系。 曹苗让青桃在廊下设了案几,斜靠着案几闭目养神,在脑海里梳里现有的信息。 想来想去,还是那个叫韩东的校事最适合作为突破口。一个身负秘密使命,却得不到任何支援,里外不是人的寒门子弟,牵涉到的关系相对简单。 何况他手里还有一块失踪已久的玉枭印。要想打听相关的信息,自然先从校事着手最方便。 如果能将韩东发展为线人,那就更好了。 第9章 碰瓷 过了一会儿,阿虎回来了,神情兴奋。他告诉曹苗,韩东受了伤,正卧床休息。具体伤在哪儿,又是怎么受的伤,韩东不说,也没有人知道。 有人说韩东是被曹苗撞伤的,但韩东矢口否认。上次从房上摔下来,他就一口咬定是自己脚滑。 “这竖子丢脸了。”阿虎笑出声来。“监国谒者、防辅吏们都不喜欢他,说他天生卑贱,唯利是图,总做见不得人的事,将来一定会横死。嘿嘿,他现在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床上,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曹苗很惊讶。他知道校事不招人待见,却没想到名声会这么差。不过想想也正常,特务总是令人厌恶的,后世的锦衣卫就是如此。 曹苗想了想,起身道:“走,我们去看看他。” “为什么要看他?”阿虎很不解,一脸的不情愿。“他死了才好。” “去看他还能不能张狂。” 阿虎正中下怀,转怒为喜,兴冲冲的跟着曹苗出了门。院门外,有两个老卒守着,见曹苗出来,他们不知所措,犹豫了片刻后,上前行礼。 曹苗也没理他们。不是他不想尊老爱幼,实在是这年代贵贱有别,之前的曹苗就从来不拿正眼看这些老卒。他如果突然改变既有习惯,未免突兀。 雍丘王府分为东西三区,曹苗住在西区最北一进院子,南边就是防辅吏的宿舍,两者之间有一道墙,墙上有门,由两个防辅吏把守。 防辅吏由监国谒者指挥,名义上的任务是协助、保护雍丘王父子,实际上是监视、管制。在此之前,曹苗与防辅吏从未有过交集。他既没兴趣与防辅吏们来往,防辅吏们也没有兴趣去监视一个疯子。就算曹苗说了什么出格的话,报上去也没意义。 大家心知肚明,皇帝陛下担心的是曹植,而不是一个疯子。 见曹苗走过来,守门的防辅吏也很诧异。一个年约四旬的防辅吏迎了上来,一手按着腰间刀环,一手前伸,阻止曹苗继续前进,微仰着头,用鼻孔看着曹苗。 “止!大王子意欲何往?” “杀人!”曹苗面无表情的说着,脚下不停,继续前进,胸膛与那防辅吏前伸的手掌相撞,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倒在地。他眼睛一瞪,顺势躺倒在地,抱头大叫:“有人想害我——有人想害我——” 那防辅吏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在满地打滚的曹苗,心慌意乱。曹苗毕竟是王子,真要是受了伤,他肯定要倒霉,象征性的惩罚是跑不掉的。 可是,我明明没用力啊。 阿虎也吓了一跳,连忙去扶曹苗,曹苗一边挣扎,一边向阿虎挤了挤眼睛,继续大喊大叫。阿虎瞬间会意,拔出腰间长刀,直指纺辅吏,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大王子。”说着,挥刀扑了上去,同时对赶过来的两个老卒大喝:“宋叔,白叔,快向大王示警,有人袭击大王子。” 老卒见状,一个赶过来扶曹苗,一个跑回去敲锣示警。 刺耳的铜锣声响起,王府内顿时大乱。 那防辅吏急得大叫,却被阿虎接连几刀砍得手忙脚乱,脱不开身。等他拔出腰间长刀,逼退阿虎时,一队王府卫士已经赶到,将他围住。 不少防辅吏赶了过来,手持刀盾、长矛,与王府卫士对峙。虽然王府卫士人数略多一些,可是防辅吏全是青壮,一看就比老弱病残的王府卫士能打,愣是将闯祸的同伴抢了回去。 曹苗捂着胸口,翻着白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似的。见他这副模样,卫士队率生怕有什么好歹,不敢放防辅吏离开,双方僵持不下,直到监国谒者匆匆赶来。 “怎么回事?”监国谒者厉声大喝,脸色铁青。 上次离得远,又有皮簦遮挡,曹苗没看清监国谒者的脸。这一次近距离接触,他算是看清了。监国谒者年约五旬,头载缁冠,身穿官服,腰佩印综,五官端正,皮肤白晳,在几个防辅吏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只是太瘦,眼袋又大,法令纹如刀刻一般,面相阴鸷,不像良善之辈。 更重要的是,他的脸肿着,脸型明显不对称,额头还有一块很明显的瘀青。 阿虎上前,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声泪俱下。“敢告谒者。大王子曾与韩校事口角冲突,听闻韩校事受伤,想去探望。不料此人不仅不准,还出手伤人。大王子病了这么久,身子弱,这要是有个好歹,我等如何对得起大王的嘱托。还请谒者做主。” 曹苗看在眼里,暗自赞了一声。这才是神演技,自愧不如啊。 谒者分开人群,低着头,打量着曹苗。 曹苗也不看他,只是一手抚胸吸气,一手指着那急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防辅吏,嘶声道:“杀……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入行之初,他演过很多小角色,从来没有因为角色小就敷衍了事。此刻表演起来,可谓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并不比阿虎逊色。 谒者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破绽,转身喝道:“既知大王子久病体弱,为何不让他在院中好好休息,非要出来走动?好在没受什么重伤,否则你怎么向大王交待?赶紧抬回去,请医匠来看,不要耽误了。” “我……”王府卫士队率张口想说话,被监国谒者瞪了一眼,登时气短,闭上了嘴巴,低下了头,连与谒者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转身吩咐人抬着曹苗回院。 闯祸的防辅吏如释重负,感激地看了监国谒者一眼,躬身施礼。 曹苗一边扮重伤员,一边暗自叹息。 这雍丘王府也真是怂到家了,被一个监国谒者压得死死的,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自家那个父王到现在都没露面,做王爷做到这个地步,真是丢脸。 老曹的棺材板真的压不住了。 回到小院,青桃在廊下备了榻,将曹苗安置在榻上。曹苗有一声没一声的喊着,老卫士们却没人愿意理他,纷纷找个借口溜了,只剩下阿虎和青桃、红杏三人。 过了一会儿,曹志带着两个医匠来了,脸上的笑容很勉强。医匠为曹苗检查了身体,却找不出病因,只得拟了个治疗跌打损伤的方子,让曹苗好好休息,调理身体。 待医匠退去,曹志又这才问道:“阿兄,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和监国谒者发生了冲突?” 没有观众,曹苗没有了继续表演的动力,沉声道:“那谒者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曹志低下头。“阿兄,监国谒者乃是天子诏除,招惹不起。况且,眼下京师谣言正炽,父王百口难辩,实在不宜多事。万一……”他顿了顿,神情黯然。“雍丘虽贫瘠,比起邺城,终究好些。” 曹苗诧异地看向曹志。曹志央求道:“这几天,你就在院子里好好休息,暂时别出去,行吗?” 曹苗没说什么。这个弟弟不行啊,这样就怂了?曹志学问虽好,武艺也不错,性格却是天生懦弱,希望他雄起,与监国谒者——甚至是皇帝对抗,实在不太现实。 曹志坐了一会,见曹苗气息平稳,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也放了心,起身告知。 曹苗躺在廊下,独自出神。 天空湛蓝,阳光灿烂,一朵朵白云静静地飘浮在空中,变化着形状。院中竹树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是个午睡的好时候。曹苗想着,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第10章 腐朽的快乐(乱武三国万点打赏加更) 下午,青桃取来了配好的药,煎煮好,摆在曹苗的卧榻旁。 曹苗没喝。等青桃出去,他让阿虎将药倒进罐子里,悄悄给韩东送去。阿虎虽不理解,却极是信服曹苗,照计施行,找个机会,将药送了过去。 遵照曹苗的吩咐,他特地避开青桃、红杏的视线。对这种特殊的信任,他非常珍惜,还有些说不出的得意。不用曹苗多说,他自己也知道小心。 大约一个时辰后,阿虎悄悄回来了,一脸不忿。他告诉曹苗,那个韩东不仅不领情,还怀疑他在药里下毒,逼着他喝了两口,又等了好一会儿,见他没事,这才把剩下的药喝完。 曹苗一点也不意外。如果韩东一点不怀疑,直接将药喝了,那才叫不正常呢。阿虎虽然机灵,毕竟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诀窍。 “他伤得怎么样?” “伤得很重。”阿虎说道,眉间闪过一丝不忍。“除了胸肋,背上也有伤,翻身都难。” 曹苗很诧异。他只是撞了韩东一下,力道有限,最多让韩东疼两天,或者断一两根肋骨,不会有什么内伤。至于背上,更不可能,韩东是横向撞在墙上的,背部不可能受伤,尤其不可能见血。 阿虎接着说道:“看样子,应该是另外有人出手伤了他。但是他不肯说,我也不敢多问。我听宋叔说,昨天夜里盗贼见了血,墙头上的瓦都染红了,应该伤得不轻。只是盗贼消失在前院,他们不敢进去查。” 曹苗心中隐隐不安。韩东伤得不明不白,是有人想杀了韩东,栽赃我,栽赃雍丘王府吗? —— 天渐渐阴了下来。 乌云翻滚,如群鸦会聚。风越刮越紧,扯得院中的绿树、翠竹东倒西歪。闪电在乌云间不时闪现,闷雷由远及近,一声接着一声,震得人心头莫名发慌。 一场大雨将至,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不吐不快。 曹苗被雷声惊醒,睁开了朦胧的双眼,看着阴沉的天空。 “天黑啦?” “没呢,要下雨了。”坐在一旁的红杏转过身来,见曹苗醒了,连忙起身。“王子饿么,要喝水么?” 曹苗坐起身,再次打了个哈欠。两世为人,好久没有睡这么久的午觉了,一时竟有些犯懒。 “阿虎呢?” 红杏脸上的笑容变得不太自然。她低下头,捻着衣带。“阿虎习武去了。阿虎再好,毕竟还是要从军的,花些时间打熬筋骨,练习武艺,将来才能活得久一点。” 曹苗瞅了红杏一眼,咧了咧嘴角,忍不住想笑。这年头的孩子都这么早熟吗?还没发育就知道争宠。他知道青桃、红杏对阿虎住进书房有想法,只是没放在心上。 他对男风没什么兴趣,对幼女也一样。他虽不是什么道德君子,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 见曹苗脸上有笑容,表情看起来也算正常,红杏鼓起勇气,请求道:“王子,你腿麻吗?婢子为你捶捶腿吧。” 曹苗看看眼神恳切的红杏,点了点头。红杏转忧为喜,跪坐在曹苗面前,将曹苗的腿搁在自己腿上,握着小拳头,轻轻敲击起来。她的手法很熟练,不轻不重,很舒服,原本有些麻的腿痒簌簌的,迅速活了过来。曹苗斜靠在榻上,享受着腐朽的快乐。 “红杏是你的本名吗?” “不是呢。按照朝廷制度,各府里的奴婢不是士息,就是犯官子女。”红杏垂着头,声音有些低沉。“只是时间太久了,婢子也记不清了,不知道本籍何处,父母为谁,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婢子现在就是雍丘王府的人,就是王子的人。” 曹苗语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青桃也是?” “想来也是吧。”红杏想了想,又道:“不过青桃姊姊是读过书的,还会作诗,与婢子不同。” “青桃还会作诗?” “王子可千万别问她,她是不会认的。婢子也是碰巧,有次起夜,听她吟诗,一边吟一边哭。只是第二天问她,她怎么也不肯承认,还变了脸色,说婢子说梦话。” “你还记得她吟的什么诗吗?”曹苗打了个哈欠。 红杏歪着脑袋想了想。“记不清了,只知道什么花,什么琴的。” 曹苗没有再问,闭上眼睛假寐。他对古诗赋了解不多,之前的曹苗倒是读过不少诗,可是急切之间,他也想不起哪一首里面有花有琴。又或者正如红杏所说,这就是青桃自己作的诗,那他更无从猜起了。 但红杏所言也并非无用,至少说明青桃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或许原来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子弟,如今却成了侍候人的奴婢。 按她的年龄来算,家道中落,成为官奴婢应该就是七八年以内的事,最多不会超过十年。今年是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往前推十年,正是汉魏禅代的前夜,许都、邺城都发生过叛乱,牵连甚广,或许青桃就是其中某个人的子女。 政治斗争就是这么残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曹植不就是这样的例子?名为藩王,实为囚徒,还不如青桃呢。 命运的咽喉啊,千万不能扼在别人的手里。 红杏捶完了一个腿,又换到另一侧。虽然她很小心,还是惊动了出神的曹苗。曹苗没什么反应,她却怯怯的伏地请罪,动作熟练,纯粹出乎本能,小小的身子竟有些颤抖。 曹苗有些意外。在此之前,他就留意到青桃、红杏虽是他的贴身婢女,却与他并不亲近,反倒有敬而远之的迹象。此刻见红杏这般模样,他意识到,之前的曹苗或许伤害过她们。 一个疯子,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曹苗一时犯了难。我是应该像以前一样对待青桃、红杏,以免别人看出破绽,还是略做改变? 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曹苗恶声恶气的哼了一声:“仔细着点,要不揭了你的皮。”说着,抬起自己的腿。红杏虽然挨了骂,却如释重负,忙不迭的请罪,将曹苗的腿抱在怀中,小心翼翼的揉捏起来。 东室内,青桃站在窗前,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眼中闪过一丝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