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建工业》 第一章 土法炼硫酸 天启六年。 昌邑县,盐池村。 一名身穿粗布短打,脚踩草鞋的少年,站在盐池村附近的海边滩涂上。 滩涂上摆放着许许多多的石制晒盐槽。 形状如同砚台。 少年名叫王由桢,世代都是盐的盐丁。 自从几个月以前不小心在海里溺水,从昏迷中醒过来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 从那以后没有再说一句话,经常来到盐池附近四处转悠。 王由桢望着一方特殊的盐槽,上面盖着一块黑色的巨石:“我在221所的实验室发生爆炸以后,没想到回到了大明。” “这样也好,那就在中华最后一个汉家王朝开启工业革命,用坚船利炮炮轰西方国门。” “逼迫西方各国签订无数不平等条件,让那些西方人尝一尝西方人和狗不得入内的滋味。” 在大明开启工业革命,建立一系列工业体系,最需要的是一笔笔海量的银子。 王由桢作为一名一穷二白的盐丁家孩子,连饭都吃不饱,根本没有银子开启工业革命。 这几个月闷不吭声的一句话也不说,是在熟悉这个时代的古话方言和风俗。 直到今天,已经彻底掌握看不出任何破绽了。 王由桢没了顾及,开始思索开启工业革命的第一桶金。 这个第一桶金,就来自眼前唯一压着黑色石头的盐槽。 盐槽属于一名姓孙的包户,孙姓包户因为痴迷《三国志通俗演义》,便效仿张飞在井口压一块巨石,在盐槽上压了一块铁磨盘。 盐槽底部放了一百两银子,谁要是能挪开重达一千多斤的铁磨盘,底部的一百两银子就归那人所有。 盐丁们又不是戏文演绎里的李元霸,哪里搬得动一千多斤的铁磨盘。 铁磨盘已经摆放了三年多的时间了,没有一名盐丁能够搬动磨盘,拿走下面的一百两银子。 王由桢同样是搬不动铁磨盘,不过他有另一种力量,可以取走里面的一百两银子。 科学。 接连看了几天,基本上清楚了四周的情形,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查漏补缺规划了一个多月的计划。 王由桢踩着松软的滩涂,迈步走回家里。 盐池距离盐丁们居住的盐池村不远,只用了半柱香的脚程便看见一片破旧土屋。 推开一面破旧的柴门,王由桢走到不远处的墙角。 谷雨时节刚过,各家各户忙着选种,为立夏的莳秧做准备。 土墙的墙角,放着一盆用水浸泡的稻种。 木盆旁边不远处,便是王由桢搭建的简陋化学实验室。 王由桢先是给临时搭建的土灶添上树枝,拿着一个小瓦罐坐在上面,看向了墙角的另一个大瓦罐。 从里面拿出一块青绿色的石头,放进小瓦罐里开始烧火。 王由桢认真的盯着小瓦罐,心里继续不停的盘算计划。 稀硫酸可以和铁发生中和反应,把铁块融化成水和气体。 只要有一定剂量的稀硫酸,就能在铁磨盘上面开一个大洞,拿出里面的银子。 硫酸的制备需要强大的化工基础,修建变换气脱硫塔、吸收塔、脱苯塔等等一系列化工机械。 王由桢所在的大明,就连蒸汽机都没有,更别说化工业体系了。 好在王由桢拥有大量的工业知识,土法上马,找到了一种简陋的硫酸制备方法。 皂矾干馏法。 有了制备硫酸的办法,接下来就是寻找原材料了。 王由桢前前后后找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打听到在盐池村西方几十里外的小山上,有类似于皂矾的石头。 随后找到了三叔,让三叔从小山上带回来几大块皂矾石。 前几天刚把皂矾石送过来,王由桢开始干馏硫酸,实行规划了很久的计划。 生产硫酸以前有一个重要的前置条件,硫酸的储存。 一般是用密封性良好的玻璃器皿,现在是一点工业基础都没有的大明,王由桢只能因陋就简的继续土法上马了。 使用不会被强酸腐蚀的瓦罐,再找来一些生漆涂抹在盖子上。 连续干馏了几天。 制备了小半罐的硫酸,王由桢从墙角站起来活动了身体,开始配制稀硫酸。 王由桢端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水瓢,往瓦罐里倒入蒸馏水。 盐池村由于靠近海边,井水里具有一定的碱性,只能倒入干净的蒸馏水进行配制。 直到灌满了硫酸罐子,稀硫酸基本上配制成功了。 王由桢把稀硫酸放在旁边的木架子上,疲倦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在没有任何工业基础的大明,生产出了全世界第一份化工产品。” “我这也算是创造了历史。” 何止是创造了历史,说上一句化工业之父也不为过。 不过,王由桢瞧不上一个化工业之父。 他要做大明的工业之父。 第二章 第一桶金到手 谷雨过后的第八天,夜晚。 乌云遮盖了夜空,海边滩涂上一片漆黑。 带着一丝凉意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在海潮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泥泞的滩涂上,就连海鸟的影子都没有,乡民们更不会在这个湿冷雨夜出门了。 王由桢接连等了几天,终于等到这么一个好天气了。 这几个月以来,王由桢一遍又一遍的从村子走向盐田,经常闭着眼走过去,为的就是今天。 怎么走,走多少步转弯,在哪里停下。 全都了然于胸。 海风呼啸。 冰凉的雨水吹打在王由桢身上,泥泞的地面深陷鞋底,使得他走的艰难。 直行,转弯,翻跳...... 两炷香以后,王由桢艰难的来到了盐田附近,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认真的扫视了一圈。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不会有任何人看见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王由桢谨慎的再三确认以后,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从泥泞的滩涂地面一步步走到了盐槽旁边。 伸出右手摸向了应该在面前的铁磨盘,果然是摸到了。 王由桢感受着右手手掌传过来的冰凉,把左手的密封陶罐放在了铁磨盘上,用力去掉了生漆。 双手捧着稀硫酸陶罐,缓缓倒在铁磨盘上面。 稀硫酸和铁立即发生了中和反应,沉重的铁磨盘不停的腐蚀,同时产生了氢气。 一袋烟功夫过后,重达千斤的铁磨盘出现了凸凸凹凹的小洞,刚好能够伸进去一只手。 完成了就算是项羽重生李存孝在世也不可能完成的壮举。 从千斤铁磨盘下面拿走一百两银子。 王由桢疲倦的脸容,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在心底说了一句。 这都是科学的力量。 打开了洞口,把总共六斤多重的银子一个个取了出来,抱在怀里开始原路返回。 好在王由桢从小跟着从边军退下来的爷爷练武,并不觉得多累,不到两炷香的时间就到家了。 走到一片片破烂土屋的村子,来到家门口推开破烂柴门走进去。 王由桢把银子放进一只干净的陶罐,埋在了后院的墙角。 等到处理完这一切,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王由桢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赶紧回到自己的小土屋,用最快的速度擦干净身体。 大明没有抗生素,感冒发烧这样的小病,在大明却是最要人命的恶疾。 很多不缺医药的官员都会因为一场风寒病死在床榻上,连饭都吃不饱的贫寒百姓,只能等死了。 王由桢擦干净身体,躺在床上睡着了。 一直睡到中午。 外面的小雨也停了,王由桢在娘亲的呼喊中起来喝了一碗粳米麸子混合的粗粥。 粳米比白米要难吃的多,麸子是麦子碾磨过后的麦皮和碎屑,吞咽的时候喉咙一阵阵刺痛。 味道就不用多说了,比猪食好不到哪去。 但也没办法,白米太贵了,已经涨到了一两三钱银子一石。 粳米只要一两银子一石,麸子更是只卖五钱银子一石。 王由桢一句话没说的喝完了粗瓷碗里的粳米麸子粥,没有半点不满,自己家起码还能吃饱。 很多盐丁家里就连一钱银子一石的谷糠都是吃不起,一天只吃一顿。 王由桢放下手里的碗筷,说了一句娘亲我出去了,迈步走向了王家的祠堂。 迈步走在村子里泥泞的土路上,王由桢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赚钱大计。 早期工业革命的任何一样工业机械,都能在大明赚来一笔又一笔的银子。 但是就因为那些新式机械过于赚钱了,以王由桢现在的身份地位,万一被发现了只有死路一条。 关于有了第一桶金以后,下一步的计划。 王由桢思索了很多天,最终挑选了一样容易隐蔽的工业机械,稳扎稳打的一步步发展。 “杀!”“杀!”“杀!” 来到王家宗祠不远处,王由桢的思绪被一声声稚嫩的喊杀声大断了。 几名半大少年在操练北方边军的战阵刀术,这五名少年十分的显眼。 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全都是身材高大,王由桢目测过后平均身高一米八五。 只可惜由于长期吃不饱饭,五名身材高大的少年身上没多少肉,要不然都会变成虎背熊腰,成为一头头人形熊罴。 这五名少年是王由桢的嫡亲堂弟,也是他在来到大明以后,唯一比较欣慰的地方。 起码不用担心被别人欺负,谁要是敢欺负他这个长子长孙,五名少年第一时间冲过去拼命。 五名少年瞧见同样身材高大的王由桢走过来了,放下了手里的木刀,一起喊道:“大哥。” 王由桢点了点头,询问道:“四熊,爷爷在祠堂里?” 按照年龄排行老四的王四熊回答道:“爷爷在祠堂后院。” 王由桢摆了摆手,示意几名堂弟继续操练,一个人走向了祠堂的后院。 王家祠堂只是一座简单的土屋,里面摆放着十几个祖宗牌位。 所谓的后院,不过是一圈篱笆围成的院子。 王由桢的爷爷王老爷子正在篱笆内做些木匠生计,给同村的盐丁做耙子、曲辕犁等农具。 从边关退下来以后,王老爷子这些年来一直用这手精湛的木匠手艺,养活了三个儿子和十个孙儿。 王由桢绕过祠堂土屋来到后院,瞧见只剩下一只右臂的爷爷正在刨制曲辕犁,眼睛忍不住有些发酸。 几个月以前,王由桢被大浪卷进深海里,救上来以后几乎没了呼吸。 娘亲趴在木床边,哭的死去活来。 父亲和两位堂叔连夜跑了三四十里,请来了一位郎中。 一声不吭蹲在门口的爷爷,扑通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 在这以前,曾经在边关杀过八旗鞑子,右臂被砍断都没喊过一声疼的爷爷。 一辈子没低过头,从来没求过任何人。 第三章 超越时代的纺织机 王由桢过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瓦罐,里面是从村口水井里打上来的清凉井水。 走到到处都是木屑的爷爷身边,赶紧把手里瓦罐递了过去:“爷爷,喝口水。” 王老爷子身材高大,再加上是从边关退下来的老卒,浑身透露着一股子凶悍气息。 即便是已经到了花甲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了,还是让人见了十分的敬畏。 这么一个凶悍的老卒,瞧见自家的长子长孙,却是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不碍事的,爷爷做完这一点再喝。” 王由桢脑子里的工业知识不敢透露给任何人,对于爷爷却是可以毫无保留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图纸递了过去:“爷爷,那天掉进海水里以后。” “孙儿去了一趟天宫,在那里过了一辈子,学到了很多知识。” 王由桢昏迷了不过一天的功夫,就在天上过了一辈子。 这种无稽之谈,王老爷子是相信的。 大明老百姓相信神仙是存在的,更有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老话。 王老爷子精湛的木匠手艺在十里八村都是数一数二的,一眼就瞧出了桑皮纸上画的是什么。 一架单锭纺纱机。 这东西十分的常见,尤其是单锭纺纱机,村子里的每个祠堂都有几个。 盐丁们白天去盐池晒盐,妇人们就在祠堂纺织纱线,贴补家用。 只不过有些怪异的是,纺纱机缠绕纱线的纱锭轴有很多。 王老爷子仔细数了几遍,饶是以他在边关见惯了各种尸山血海的平淡脾性,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孙儿王由桢画的纺纱机,居然可以纺出一百锭纱线。 王老爷子仔细数着纱锭轴的同时,也在查看这种前所未见的纺纱机是否可行。 站在原地查看了半柱香时间,王老爷子突然沉默了,一句话也不说的站着。 不过,他那只曾经砍下八旗鞑子的右手,这些年来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一袋烟功夫过后。 王老爷子转过脸来,慈祥的脸容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严肃:“桢儿,这件事千万莫要告诉其他人。” “这里面牵扯的银利太过惊人,万一走漏了消息,咱们全家都会小命不保。” 王由桢哪里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同样是纺纱机,这种开启工业革命的珍妮纺纱机,效率是大明纺纱机的一百倍。 这种惊世骇俗的珍妮纺纱机,足够让任何官僚乡绅杀了王由桢全家了。 毕竟,王家只是一个盐丁村的小宗祠,灭了王家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王由桢认真的点了点头:“孙儿明白。” 王老爷子好歹是从边关退下来的老卒,胆子比一般乡野老汉大的多,没有因为这种能够带来灭门之祸的纺纱机吓破胆,反而是想着怎么打造。 桑皮纸上已经标记好了纺纱机的尺度,王老爷子拿出一个算盘,很快就珠算出了料物银价:“刨制这种纺纱机需要用上好的栎木,每斤七钱银子。” “另外还需要用牛皮和精铁,生黄牛皮最便宜,也要三钱六分银子一张。” “熟铁稍微便宜一些,三分银子一斤。” “爷爷亲自打造就不需要算上工银了,所有的料银加在一起,少说需要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对于官僚乡绅来说或许不多,但对于大明九成的老百姓来说,却是一笔天文数目。 一头猪不过一两五钱银子,一头牛也只有八两银子。 打造一台珍妮纺纱机足够买一头牛一头猪,还富余。 王老爷子的木匠手艺再怎么精湛,架不住家里的孩子多,勉强能够维持一个温饱已经十分庆幸了。 王由桢瞧见爷爷又沉默了,知道爷爷在想着什么,笑道:“爷爷,孙儿有银子。” “有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 王老爷子听到这么一笔天文数目,没有惊喜,反倒是开始严肃了。 三五两的还好说,一百两银子实在太多了。 思来想去,王老爷子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桢儿,莫不是挪开了......” 话说一半就不说了,接下来的话也不用多说了。 王由桢认真的点了点头。 至于长子长孙怎么挪开了千斤铁磨盘,王老爷子不会去关心,老脸上出现了大笑。 孙儿真有本事。 家里有了银子,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买来各种物料把东西打造出来。 王由桢立即赶了回去,从院子角落挖出了瓦罐,抱到祠堂交给了爷爷。 王老爷子小心翼翼把瓦罐藏在了祠堂,努力憋着笑容,哼着渔歌一路小跑的离开了这里。 王由桢看着消失在乡间土路上的爷爷,心情大好。 有了这种远超一个时代的珍妮纺纱机,不论是价银,还是产量。 碾压所有官僚乡绅的作坊。 这是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降维打击。 第四章 稀硫酸=神仙显灵 傍晚时分。 王老爷子从附近的鱼儿镇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名中年汉子,身穿一件打着补丁的青色对襟,裹着灰色头巾,相貌敦厚。 坐在祠堂门槛上的王由桢,立即站了起来,恭敬的喊道:“爷爷,二叔。” 王老爷子身后的那名敦厚汉子,正是他的嫡亲二叔,王老爷子的二子。 王由桢对于爷爷出去一趟把二叔喊来了,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也是应该叫来二叔。 现在手里有银子了,接下来的第一件事。 销赃。 一户贫寒老百姓家里突然冒出一大笔银子看,必然会招来旁人的怀疑,这笔银子的主人孙包户都不用亲自去查就会有人去报信。 王由桢的二叔在鱼儿镇的一间俵物店做伢人,负责兜售产自东洋的海参、鲍鱼、鱼翅,以及一些东洋刀贩洋货品。 王由桢的二叔王伢人虽说挣的银子不多,却有一定的本事,悄无声息的消化了这一百两银子。 王老爷子回到祠堂去拿瓦罐,王伢人敦厚的笑了笑,揉了揉王由桢的脑袋说道:“大儿,以后切莫再去海里戏耍了。” “想要吃什么海货,二叔给你买,让你三叔去给你捕来也成,切莫跑到海里去了。” 王由桢听着二叔真心实意的关心和爱护,这是他上辈子体会不到的亲情,笑了笑说道:“二叔放心吧,侄儿不去了。” 王伢人听到王由桢亲口说了不去了,再次敦厚的笑了一声,从王老爷子手里接过来瓦罐说道:“爹,银子会找倾银铺熔了。” “但咱这是来路不明的银子,要给掌柜一些好处,估摸着得有个五六两银子的火耗。” 王老爷子没有说话,看向了身边的长子长孙,示意让他拿个主意。 王由桢平淡的笑了笑,毫不在意的说道:“这笔银子本来就是白得的,损失五六两算不了什么。” “银子熔了以后,二叔也别把银子带回来了,先买上三套纺织机的料物,剩下放在二叔手里。” 王老爷子当年在边关杀过八旗鞑子,王伢人这些年过手了不少大额银子,算是乡野里有见识的了。 对于一百两银子的处理,都有些心惊肉跳。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从小到大几乎没离开过盐池村的王由桢,面对一百两银子竟有这样的洒脱。 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洒脱。 王老爷子和王伢人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满是感慨。 王伢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老爹讲述过同时纺出一百锭纱线的纺织机了,以他见识过许多贩洋货品的眼界。 依旧是震惊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那可是一架相当于官僚乡绅作坊里一百架的纺织机,简直是神仙的东西。 想到纺出一百纱锭的纺织机,又想到王由桢面对足足一百两银子的淡然。 王老爷子和王伢人对于王由桢在天上过了一辈子的说辞,没有了半点怀疑。 王伢人郑重的点了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二叔了。” 王由桢亲自把二叔送到了村口,看着二叔消失在土路上,心情越发的好了。 还没等他从村口的木桥上下去,几名身材高大的弟弟笑哈哈的从盐田方向走了过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大喜事。 弟弟们望见站在村口木桥上的大哥,一路小跑,老四王四熊大笑的说道:“哥,你可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孙扒皮放在盐槽上面的铁磨盘,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大洞,里面的银子也不见了。” 王四熊还没有说完,老五王五虎抢着说道:“嘿嘿,可把孙扒皮给气坏了,脸色都气青了。” 王由桢听到弟弟们嘻嘻哈哈的叙说,配合的笑了笑,想了想说道:“走,过去看看。” 昨晚用了两炷香时间赶到盐田,白天的时候只用一炷香时间就够了。 王由桢带着五名弟弟一路小跑,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盐田。 盐田的滩涂上,围着一大群老百姓。 老百姓们全都是跪在泥泞的滩涂上,对着远处广袤无垠的大海磕头,每人手里还捧着三炷香。 王由桢走进一些才看清,老百姓哪里是对着大海磕头,分明是对着铁磨盘磕头。 嘴里还念念有词,希望神仙老爷保佑。 这是把稀硫酸中和出来的大窟窿,当成了神仙显灵。 在跪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外围,王由桢见到了脸色铁青的孙包户,只是扫了一眼,便不动声色的把目光挪开了。 孙包户年纪在四十左右,身体发福,皮肤白净。 身上穿着料子十分考究的潞绸右衽衣,腰间悬挂着一只苏绣香囊,手里拿着一把东洋舞扇,不停的扇着风。 这名穿着相当考究体面的中年人,便是王四熊嘴里的孙扒皮,也是这边盐田的土皇帝。 孙包户早些年只是家里有几百亩田产的富户,后来发生了地龙翻身,引发了海水倒灌。 盐田全部被冲毁了,重新修建盐田需要不短的时间,盐丁缴纳不出盐田的课税,就想着给官服递一道呈文,免了今年的盐课。 盐池村的盐丁都是贫寒百姓,哪里能和官府说上话,就想着找到孙包户牵头这件事。 孙包户眼馋这处盐田很久了,当即答应了盐池村盐丁们恳求,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一定办成这件事。 谁知道这个孙包户转过头来勾结了县衙里的书办,又拿银子贿赂了钱粮师爷,包揽了盐池村的盐课。 盐课一律由孙包户代缴。 孙包户手里有了收税的大权,一面给县衙许诺必定完成今年的盐课,一面对盐丁谎称衙门里不同意免课。 刚开始盐池村的盐丁们不明白这其中的小人伎俩,只能忍气吞声的从孙包户手里借债。 盐池村的盐丁们借了债以后,孙包户转脸就不认人了,把借贷的子钱变成了高利子钱。 盐丁们忍受着烈日曝晒,海水的侵蚀,一年辛辛苦苦下来,不仅赚不了一厘银子,还欠孙包户一屁股债。 经过一年年的盘剥,盐田俨然成了孙包户的私产。 至于本县的衙门,只要孙包户缴纳了足额的盐课,每年又有一笔不小的孝敬,始终不闻不问。 只要银子到手,老百姓是死是活就与衙门无关了。 第五章 日不落帝国 这个在老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孙包户,是王由桢一定要推到的官僚乡绅。 工业革命不仅仅是一场技术革命,更重要的是体制的革命,是对封建社会的一场大变革。 王由桢距离孙包户不远,听到孙包户与管家交谈的一段话,对他的敌意更浓了。 孙包户注视面前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老百姓,没有半点一起拜神的意思:“明天在账上支五十两银子,去县衙请来那位擅长刑事的班头。” “五十两不够,就支一百两,无论如何也要把班头请来。” 管家不明白自家老爷已经丢了一百两银子,怎么还要亲自扔出去一百两银子:“老爷这是......” 孙包户放慢手里的东洋舞扇说道:“这可是神仙显灵,老爷我要是掌握了这种手段,还愁没有荣华富贵吗。” 管家回头看向铁磨盘中间的大窟窿,郑重的点了点头:“老爷英明。” 主仆二人合计完这件事,从泥泞的盐田离开了。 王由桢不留痕迹的看了一眼孙包户离开的方向,等了有一盏茶功夫,带着几名弟弟回盐池村了。 第二天。 王由桢按照惯例带着五名弟弟在祠堂前练武,晌午刚吃过饭,五名弟弟去盐田帮忙晒盐。 王伢人赶着一辆骡车回到了村子,碰见熟悉的乡里乡亲,就说要修缮祠堂。 王伢人从小到大都是出了名的敦厚,乡里乡亲也没有怀疑,全都笑呵呵说声恭喜。 王由桢对于二叔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还有些惊讶。 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二叔就把兑银、木料、铁料等等一堆琐碎事情办妥了,看来能做那么多年的伢人也不是白干的。 王由桢先给二叔打了个招呼,示意他把料物搬到祠堂里面,便去祠堂后院帮忙了。 祠堂后院的篱笆全部拔出了,王老爷子带着几名相熟的泥瓦匠,正在修筑一圈高大的土墙。 还有几人按照王由桢的要求,搭建泥糊的棚子顶,还有在地面铺上一层青砖。 这等豪奢行为,让几名泥瓦匠连连咋舌。 毕竟,青砖可不便宜,这简直就是在地上铺银子。 王由桢也清楚青砖不便宜,尤其对于目前的他来说,每一分银子都得花在刀刃上。 工业时代修建工厂的第一要素,就是要对工厂进行地面硬化。 水泥还没烧制出来,想要真正的对地面进行地面硬化是不可能了,只能暂时的用青砖代替。 接连修筑了小半个月。 前前后后花了近十两银子,总算是把祠堂后院的修筑好了。 王老爷子推掉了盐丁们的木匠活,全力打造桑皮纸上的纺纱机。 谷雨时节刚过。 王老爷子按照桑皮纸上标注的尺码,丝毫不差的打造好了珍妮纺纱机。 三台开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珍妮纺纱机,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大明一个不起眼的村子祠堂里。 王由桢注视这三台珍妮纺纱机,呼吸不免粗重了许多。 王老爷子和王伢人更是忍不住去抚摸珍妮纺纱机,动作十分的轻柔,就像是当年抱着刚刚出生的王家长子长孙。 当两人的手掌落在珍妮纺纱机上面,手掌忍不住出现了轻微的颤抖起来。 这可是能够同时纺出一百纱锭的纺纱机。 王由桢努力平息了心情,开始检查珍妮纺纱机。 珍妮纺纱机主要是由滚筒、粗纱筒管、可移动张力杆、垂直纺锭、传动轴等等结构组成。 王由桢细致的检查了一遍,再三确认没有问题了,看向了爷爷和二叔。 在两位长辈期待的眼神里,王由桢踩着干净坚硬的青砖地面,走到了转动轴旁边。 单手握住传动轴的摇杆,轻轻一摇。 随着一声‘咔吱’响起。 就像是开启了某种宝藏地宫。 两声。 三声。 十声。 ........ 连绵不绝的‘咔吱’声响彻在安静而又空旷的后院。 王老爷子和王伢人注视着开始转动的纺纱机,一百个纱锭同时转动,从未见到过这种神迹的他们,顿时激动的头皮发麻。 也顾不上小心了,快步走到另外两台珍妮纺纱机旁边,学着王由桢的样子开始转动摇杆。 三台珍妮纺纱机同时在祠堂后院响起,声音更响了。 王由桢神色恍惚,险些落下泪来。 作为后世的一名工科博士,比任何人都明白西方的各种技术封锁,给华夏带来了怎样的苦难。 为了遏制华夏的崛起,更是开始用各种工业技术打压华夏,只是为了让华夏变成血汗工厂。 而那些西方人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躺在华夏百姓的血汗上,做个不用工作也能享受高福利的贝勒爷。 这一次,王由桢要走完大明没有走完的道路。 领先西方科技一个时代。 对西方进行技术封锁。 建立一个大明日不落帝国。 第六章 纺纱业的银利 王由桢还在怔怔的注视珍妮纺纱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王老爷子已经回过神来了,踢了一脚用力转动摇杆的二子:“停手!停手!” “使那么大的力气,别给摇坏了。” 王伢人慌忙停下手里的动作,站在旁边挠了挠头,不敢吭声。 王老爷子喝止了二子,转过头来,慈祥笑道:“孙儿,这种纺纱机可有名字。” 西方发明珍妮纺纱机要在一百年以后,既然大明提前开启第一次工业革命,就应该有一个属于大明的称谓。 王由桢沉思了片刻说道:“爷爷,就叫做百锭纺纱机。” 王老爷子这等边关出身的军士,最是厌恶那些酸腐文人取的一堆云山雾绕名讳。 通俗易懂的百锭纺纱机,倒是对了他这等边军的胃口,王老爷子哈哈笑道:“好名字,以后就叫百锭纺纱机了。” 王由桢这是根据工业时代给工业机械取名称的方式,取了一个百锭纺纱机,一切以直白、简洁、通俗为主。 不然,一台纺纱机取一个天宫九天织女纺纱机,这纺出来的是纱线,还是酸腐文人的酸腐文章,一点也不务实。 王由桢取好名称,转头看向了不停点头的二叔王伢人:“二叔,市面上的棉花多少银子一斤,纱锭多少银子一斤。” 这句问话涉及到纺纱作坊的根本银利了,王伢人过去二十多年接触的都是贩洋货物,对于纺纱作坊从未接触过。 按理说是不知道的,王伢人却是张嘴就来:“棉花五两银子一担,一担百斤,也就是五分银子一斤。” “纱锭就贵多了,一钱银子一斤。” 棉花只是经过纺纱机的初加工,就能从五分银子一斤卖到一钱银子一斤,转手就是一倍的银利。 难怪英格兰这些国家在第一次工业革命期间,最赚钱的行业就是棉纺织业,催生了很多大资本。 王由桢最开始选择百锭纺纱机,正是因为英格兰这些西方国家已经走出了一条最便捷的工业道路。 他准备摸着英格兰过河。 清楚的知道了棉花和纱锭价银,王由桢嘱咐道:“麻烦二叔想办法运来十担棉花,尽量不要让外人知晓。” “另外,请两位婶娘和我娘亲过来纺纱,毕竟百锭纺纱机见不得人,决不能让外人知道。” 王伢人脸上没有了敦厚,满脸的严肃,擅长珠算的他比任何都清楚百锭纺纱机涉及多大的利益。 官僚乡绅的纺纱机纺出一锭纱锭赚了五分银子,同一时间,百锭纺纱机已经赚了五两银子。 足足一百倍的差距。 再三嘱咐二叔要小心谨慎,王由桢就想着借助这件事让爷爷不再那么劳累,好好的颐养天年:“爷爷,以后您老人家也别做木匠营生了。” “孙儿记得爷爷从边关退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口戚家刀,埋在了祠堂里。” “这样吧,爷爷把戚家刀请出来,以后守在咱家的祠堂,避免有外人进来。” 王老爷子为了养活全家老小,只能把那口斩杀过八旗鞑子的老伙计,埋在了祠堂的门口,一直是他最大的遗憾。 那口刀分明是斩杀过八旗鞑子的英雄,却只能像个尸体一样埋在土里。 王老爷子听到孙儿的恳求,满脸笑意的摆了摆手,示意孙儿和二子离开,答应了这件事。 王由桢在村口和二叔分道扬镳了,转身去盐田找自己的五名兄弟。 外面有二叔操办,家里有爷爷看着,王由桢没了后顾之忧,准备去一趟孙包户的纺纱作坊。 王由桢做事极其谨慎,任何事都要先掌握最详尽的信息,才会做接下来的安排。 何况是推翻一个把持地方的土皇帝,这种事尤其要谨慎,稍微有半点差错,就有可能让王家灭门。 泥泞又空旷的盐田里,五名弟弟正跟着三叔晒盐,准备三家今年的盐课。 王由桢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五个弟弟离开了这里,让他们一人握着一根粗棍,顺着乡间土路前往了纺纱作坊。 孙包户的纺纱作坊就在孙家宅子旁边,距离盐田只有几里路,走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来到纺纱作坊附近。 这里距离官道不远,修建了一座凉亭。 凉亭前方有一块碑石,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篆刻的字迹早已斑驳。 王由桢站在半人高的石碑前,依稀能够看到《黄忠宣赋》几个楷书。 这个人倒是知道,并不是三国里的那位五虎上将,而是昌邑本地最大的名人。 本名黄福,曾经在成祖年间官至六部尚书。 王由桢带着几名弟弟走进凉亭里歇脚,吹着凉爽的海风,看向了不远处的纺纱作坊。 纺纱作坊占地不小,大致相当于小半个村子了。 外围是一圈土墙,土墙很高,一般乡民看不清里面。 好在王由桢个头比较高,借助地基较高的凉亭,可以清楚的看见纺纱作坊里面的情况。 作坊里简易的搭建了茅草棚子,许多衣服破烂的纺妇正在纺纱线,周围有不少家丁拿着棍棒巡逻。 王由桢大致估算了一遍,孙包户的纺纱机在二百架左右。 二百架对于王由桢来说,只是两台百锭纺纱机而已,不过已经是全县的中等作坊了。 这便是工业机械的优势,纺纱作坊占地半个村子所产生的银利,王由桢只用几方地就可以达到。 得知孙包户有多少架纺纱机,每天纺出多少纱锭就不难计算出了。 王由桢得到最想要的内情,招呼几名弟弟说道:“走吧,先回去。” 就在几人刚刚走出凉亭,纺纱作坊里走出来四个人,全是身穿青布衫裤,头戴瓜皮小帽的家丁。 四名家丁像是抬猪一样,抬着东西走向海边,刚好路过王由桢旁边。 王由桢仔细一瞧,竟然是一名纺妇,这名纺妇瘦的已经没有人样,如同皮贴着骨头的骷髅。 就在四名家丁要从王由桢身边离开,王由桢突然喝了一声:“你们要做什么!” 家丁们本来就没干什么好事,突然听到一声大喝,着实吓的不轻。 当他们转过脸来,瞧见王由桢身上打着补丁的灰色短衣,心想是个没钱没势的穷鬼,全都是变的凶神恶煞。 第七章 开始计划 四名家丁的凶神恶煞表情没能维持多久,全都变成了色厉内荏,还带着一丝谨慎。 没办法,王由桢的五个弟弟实在太高大了,家丁里最高的只到王家兄弟的胸口,看过去的时候只能抬头仰视。 孙包户把持着盐田的课税,与盐池村的盐丁们有很多来往,孙家的狗腿子们经常仗着人多势众欺负盐丁。 唯独不敢欺负王家,王老爷子的三个儿子人高马大,十个孙儿也是人高马大。 一旦打起架来,被十几个人高马大汉子围住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四名家丁常年在纺纱作坊里,不知道王由桢长什么样子。 瞧见王由桢身后人高马大的五名少年,不认识也知道面前这位身材高大的少年是谁了。 领头家丁收起平日里对待盐丁们的凶神恶煞,换上一副笑脸说道:“原来是王家长孙,突然叫住哥几个,可有什么事情。” 王由桢没有搭茬,摆了摆手,五名人高马大的弟弟手持棍棒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前一刻还如狼似虎的家丁们,瞬间就变成了小鸡崽子。 等到家丁们露出畏惧的表情,王由桢皱着眉头说道:“你们是要把这名妇人扔进海里?” 家丁们在走出纺纱作坊以前,早就想好了各种说辞,也是用了很多次的掩人耳目说辞。 现在他们正担心被王家兄弟劈头盖脸的揍一顿,一名胆子比较小的家丁担惊受怕之下,下意识说了实话:“是....是要....” “啪!” 话还没说完,领头家丁松开握着妇人的手掌,狠狠的给了胆小家丁一巴掌。 这种事情属于心照不宣,但绝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了就是犯了人命官司。 他们家老爷肯定不会承担人命官司,最后只能让动手的家丁当个替罪羊。 领头家丁做了一个手势,仰头看向了王由桢:“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这些泥腿子能管的。” “我家老爷和衙门的交情你们也知道,没必要为了一条贱命搭上王家十几口。” 王由桢还没开口说话,几名弟弟听到领头家丁竟然威胁大哥,登时来了一股子怒气。 刚准备动手,王由桢拦住了几名弟弟:“把她交给我,你们可以回去了。” 家丁们只是不想这名纺妇死在纺纱作坊里,至于是扔进海里,还是病死在盐池村都是一样。 以王家的人多势众和人高马大,值这么一个面子,领头家丁没有拒绝,带着其他三名家丁回去了。 王家兄弟瞧着几名家丁离开的背影,全都吐了口唾沫,骂道:“狗仗人势的杂碎。” 王由桢亲自把奄奄一息的妇人背在了后背,带着几名兄弟回家了。 这名纺妇身上发生了什么,王由桢心里十分的清楚,不仅是她,在这个官僚乡绅把持的大明,经常有纺妇曝尸荒野。 官僚乡绅作坊里的纺纱机,每一架都需要一名纺妇,这也就导致了纺纱作坊需要大量的纺妇。 官僚乡绅为了节约本钱,总是找各种借口拖欠工银,还不允许纺妇私自从纺纱作坊离开。 无论怎么节省,有一样却是省不了的,那便是纺妇们的口粮。 为了榨干纺妇身上最后的银利,只给一些喂牲口的谷糠。 吃的极差,再加上没日没夜的纺纱,纺妇最多撑个大半年时间就会过劳而死或者病死。 为了不给纺妇家里赔银子,一般都是随便找个地方给扔了。 王由桢背上的这名纺妇,过劳成疾的眼看没几天活头了,家丁们按照惯例给扔进海里。 这一路走的沉默,谁也没说话。 回到家中。 娘亲王宋氏已经从宗祠回来了,正在灶房内熬粳米粥,听见门口有动静,抬头看了一眼。 瞧见王由桢背回来一名中年妇人,只是瞧了一眼,就猜出了这名妇人的身份。 孙包户的纺纱作坊就在盐池村附近,盐丁们都清楚老畜生干的什么勾当,迫于孙包户包揽了盐课只能忍气吞声的不敢多说什么。 木钗布裙的王宋氏掀开木头锅盖,用缺口粗瓷大碗盛了一碗粳米粥,端了出去:“儿啊,先把老姐姐抬到娘的床上。” 王由桢招呼几名兄弟一声,把中年妇人抬进了东屋的木床上,下面小心的铺了一床棉被。 王宋氏走到近处看见了中年妇人皮包骨头的样子,眼眶瞬间就红了,这得遭了多大的罪。 等到粳米粥放凉了,慢慢的给她喂粳米粥。 中年妇人在王家温养了三四天,终于可以下地了,王由桢找到她询问了一些事情。 中年妇人自称姓曹,见了王由桢也没像乡野妇人那般慌忙跪在地上磕头,做了一个万福,慢条斯理的开始回答王由桢。 王由桢这段时间以来,搜罗了大量关于孙包户的消息,包括各种小道消息,甚至是风流艳事,全部一一详尽的记录在桑皮纸上。 汇聚成一本册子,从那些繁琐冗杂的消息里,一点一点的抽丝剥茧。 最终梳理了一条条脉络,根据这些脉络规划了一个干掉孙包户的计划。 这条计划前前后后推敲的十分完善了,王由桢却还是耐着性子没去实施。 因为始终缺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孙包户作坊里的纱锭卖给了谁。 昌邑县的纱锭销路只有两个,一是卖给县里的官僚乡绅,二是卖给途经这里的海商。 孙包户作坊里的大宗纱锭需要用骡车运走,又不是一些贵重玉器,装在包袱里就能带走。 只要孙包户卖纱锭就一定会有很大的动静,也能很清楚的知道是卖给了官僚乡绅,还是路过北面莱州湾的海商。 这个困扰了王由桢很久的节点,也是孙包户严防死守的机密,竟然从一名纺妇嘴里知道了。 还是曹妇人通过长时间的细心观察,加上一些言语的旁敲侧击,从管事嘴里得知的蛛丝马迹。 王由桢看出曹妇人应该不是一般的乡野妇人,没时间理睬她,起身走出了家门。 这个线索太过于重要了。 有了这个线索,弥补了计划的最后一环。 可以开启计划了。 第八章 西洋人在大明的地位 王由桢离开家是为了去找二叔,做事极为谨慎的他,担心招来不必要的注意。 耐住性子没有直接去鱼儿镇,转身去了祠堂门口守着,等二叔傍晚的时候送棉花。 来到祠堂门口,王老爷子没有像个亲军一样,一丝不苟的守在祠堂门口。 那么一来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明摆着告诉别人祠堂后院一定有秘密。 王老爷子搬来一张藤椅,躺在祠堂门口的柿子树下。 眯着眼睛,看似是在睡觉,其实警觉的注意着祠堂周围的一切。 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王老爷子,因为他当年在边关干的是夜不收。 经常深入辽东腹地,勘探八旗兵的情况。 王由桢以为爷爷睡着了,没去打扰爷爷睡觉,搬来一个小木墩,老老实实的坐在爷爷旁边。 黄昏时分。 刺眼的太阳变成了温和的橘黄色,洇染出一片片绚丽的霞云。 这个时候的海平面上是最美的,王由桢没有心情去看海边的晚霞日落,注意力全在村子里的那条土路上。 一袋烟功夫过后。 王伢人赶着一辆骡车回来了,车架上盖着一层黑色油布,看不清装的是何物。 王伢人瞧见王由桢在这里,敦厚笑道:“大儿,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王由桢的身体早就康复了,二叔每次见了他还是关心的询问两句,拍着胸脯笑道:“早就好了。” “二叔歇着,车里的东西交给侄儿了。” 王伢人连忙摆手,硬是拦着王由桢不让他干这等粗活,一个人把骡车赶到祠堂后院,解开黑色油布往下卸棉花。 等到二叔忙完了,王由桢递过去一碗井水说道:“二叔,侄儿需要一些东西。” 王伢人一口喝干井水,用袖子抹了一把嘴,示意王由桢尽管说。 不过,王由桢要的东西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甚至是怪异。 一根文明棍,六顶红毛番的假发,一套和兰船长服,五套和兰水手服,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丹砂染料。 奇怪归奇怪,想到侄儿算是半个神仙,也就没多问,用心的去给侄儿买这些贩洋货物了。 两天后。 这些在南洋都很难买到,尤其是船长服更是没地方买,王伢人只用了两天时间就置办齐全了。 王由桢对于二叔在商贾方面的能力都感到惊叹了,这办事能力足够媲美一些大资本家年轻的时候了。 贩洋货物置办齐了,第二天一大早,王由桢便带着五名弟弟离开了盐池村,出了一趟远门。 盐池村附近有一条流经两府的大河,潍水。 王由桢正是因为这条大河,确定了自己在大明的山东巡抚司、莱州府、昌邑县。 这趟出远门,王由桢用一钱七分银子租赁了一艘几十料的小型平沙船,顺着这条潍水前往了一百多里外的地方。 符烟山。 山东自古以来多响马,尤其是明末这个动荡的年份,山东巡抚司各地冒出了大大小小许多响马。 昌邑县也有一股响马,那股响马就落草在符烟山。 谁也没能想到,就连王由桢也没想到,孙包户的纱锭竟然是卖给了一股不事生产的响马。 王由桢带着五名弟弟坐上平沙船,前往了一百多里外的符烟山。 三天后。 王由桢再次从平沙船里下来,包括他那五名弟弟已经彻底变了样。 哪里还是大明的盐丁,分明就是一位高贵的和兰东印度公司船长,以及他的心腹水手。 王由桢没来过符烟山,又没有导航,只能凭借二叔画的一张舆图,加上不停的找人打听。 终于在快到黄昏的时候,王由桢来到了符烟山山脚下。 符烟山占地很广。 地势高,十分的陡峭。 王由桢抬头望去,山林稀稀疏疏,大部分都被砍了,只留下一个个树桩。 还没等他看清周围的地势。 十几名手拿长枪大刀的响马,突然从附近的山沟和草丛树林里冲了出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响马们快冲到面前了,王由桢这才注意到周围多了十几个人。 王由桢看着周围的响马,心想不像是小说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咋咋呼呼的冲出来一堆人,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要偷袭了。 看来小说电视和现实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这样才更符合响马们的身份。 响马们冲过来以后,没有说上一大套你从哪里来、你叫什么名字的废话,提起长枪大刀就要杀了王由桢兄弟六人。 王由桢立即开口说话道:“doehetniet,ikhebrijkdomgebracht。” 领头的小掌盘子听到王由桢咋咋呼呼的说话,挥了挥手,示意兄弟们暂时停手。 倒不是小掌盘子听懂了王由桢的话,眼光毒辣的他瞧出王由桢身上没多少银子,衣着打扮又是富得流油的海商,可以抓起来当绑票。 由于靠海的缘故,经常有海商在县城出没,响马里倒是有一个会番邦语的响马。 小掌盘子眼睛紧紧盯着王由桢等人,命令道:“去把马六喊来。” 瘦小如同猴子的马六,慌忙从后面跑了过来,满脸的谄媚:“副爷放心,小的这就把红毛鬼的话说给您听。” 马六当年偷过有夫之妇,后来要被夫家的宗祠追着打杀,这才落草当了响马。 马六本来就被符烟山响马看不起,一些不知道他会番邦语的响马,听说他居然会红毛鬼的话,看他的眼神更鄙夷了。 小掌盘子更是皱起了眉头,厌恶的说道:“这票做完,你不用跟着老子了,去马房养马。” 马六刚说完自己会西洋话就感觉有些不对,瞧见周围响马的眼神,又听见小掌盘子的喝叱,当场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我这个贱嘴,学什么蛮夷话。” 王由桢一直看着这一切。 神色复杂。 后世,有些人稍微会两句洋文,就恨不得把脑袋翘到天上去。 用洋文交流,就自以为高人一等了。 在大明,在这最后一个汉家王朝。 大明人人把学会洋文当做一种耻辱。 从耻辱变成高人一等。 这一切的转变,就是因为辫子建立的满清。 因为满清签署的一条条丧权辱国条约。 一点点的击溃了自从秦汉以来,耗费几千建立的民族自信,也让西方人把国人看的连黑肤人都不如。 大明从洪武开国,不管君王是贤明也好,昏庸也罢。 从始至终,不岁币,不议和。 即便是亡国。 也绝不对外辱退让一分。 第九章 纱锭背后的大利益 马六的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山上,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自己会红毛鬼的话。 要不了多久,整个寨子就会传遍他会红毛鬼话,到那时本来就被人看不起的他,将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 好在还有唯一一个补救的办法,只要自己对小掌盘子有用,以后山寨里的响马就不敢欺辱他。 王由桢接下来的话,却彻底断了马六的最后一丝希望:“我……是……西洋的船长……是给你们带来……财宝的。” 小掌盘子听到王由桢会说大明的官话,打消了心底的最后一丝顾虑。 这才像一位来自西洋的掌柜,现如今来大明做生意的西洋掌柜,哪一个不是拥有一嘴流利的大明官话。 小掌盘子打消了心里的顾虑,便带着王由桢往山上走去,没过多久消失在树木稀疏的山脚。 马六耷拉着脑袋,病殃殃的跟在后面,恨不得亲自把自己的嘴给撕烂了。 心里不停的怨恨自己,学什么不好,偏要学红毛鬼的话。 一炷香过后。 王由桢在几十名响马的押解下,来到了浮烟山的山寨。 在过来的这一路上,基本上都是陡峭的山路,在抵达山寨前方的那一刻。 豁然开朗。 突然出现了平坦开阔的高台地,高台地上建造了一堵寨墙,寨墙并不是想象中的木头结构。 这堵寨墙更像是一堵小型的城墙,通体是由粘土包裹砖头建造而成。 城墙上还建造了许多的格眼,格眼一般是用来燃放鸟铳。 王由桢仔细数了一数,大致有六七十个格眼,心里产生了一丝凝重。 从这六七十个格眼看来,这伙响马手里少说也有六七十支鸟铳,实力相当的惊人了。 相当于小半个千户所的实力了。 小掌盘子与负责驻守在墙上的小掌盘子,进行了一番黑话切口后,沉重的寨门缓缓打开了。 王由桢走进响马的山寨里面,首先看到的是一条宽阔的土路,蔓延而去。 土路两侧有房屋,茅房,牲口棚,水井。 还开辟了大量的田地、菜畦,以及一大片晒场。 这哪里是山寨,分明是类似于鱼儿镇的集镇。 这名叫做副爷的小掌盘子,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当他走近山寨里面以后,心情明显不一样,连带着表情也好了很多。 小掌盘子主动说了一句话:“这位西洋的掌柜,你可要想好了你所说的那场富贵。” “如果不能让掌盘子满意,你的小命可就交代了这里了。” 王由桢装作大明官话不熟练的样子,磕磕巴巴的说了句大富贵,便跟着小掌盘子走向了山寨的聚义厅。 成书于洪武年间的水浒传在大明极其风靡,讲得又是山贼水匪的故事。 这就造成了山东响马的寨子,十个有九个叫聚义厅,剩下一个还是忠义堂。 王由桢走进聚义厅里面,见到了整个山寨的掌盘子,立即行了一个西洋的礼节。 掌盘子是个中等身材,穿着一件棉布做的右衽衣,手里拿着一把折扇。 一点也不像杀人如麻的响马头子,倒是像一位喝茶品香的读书人。 掌盘子‘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折扇,笑着说道:“有失远迎,还请这位和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长见谅。” 王由桢没去说一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以他现在的这个身份,也说不出那句话。 装作没怎么听懂的样子,自顾自的开门见山说道:“我……是来卖纱锭的……七分五厘银子一斤。” 掌盘子作为掌握整个山寨生杀大权的上位者,这些年又因为杀人如麻,早就磨平了心性。 这些年来无论面对任何事,基本上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副爷从掌盘子还是一个小小的响马,就一直跟在身边,从来没见过掌盘子有什么异样情绪。 谁知道,听到一句七分五厘银子一斤,掌盘子竟然是直接从官帽椅上站了起来。 语调也重了很多,甚至是带了一丝颤抖:“此话当真。” 王由桢对于掌盘子的反应早有预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自己卖给他的纱锭只要七分五厘银子一斤。 王由桢为了算计孙包户,做好了各种充足的准备,充足到了繁琐的地步。 孙包户不论是地位还是财力,都远远高于他。 这么一来,孙包户所能了解到的各种内情,手里所掌握的各种人脉,对于王由桢来说也是一种降维打击。 王由桢所能做的事,把这些以自己身份所能了解到的各种消息,发挥到极致的作用。 王由桢正是做到了这一点,这才让一位山寨掌盘子‘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就像是听说自己被朝廷封了一个武官。 以王由桢对孙包户各种消息的分析,性情极其的贪婪,能多占一厘银子是一厘。 那么这样一来,孙包户卖给掌盘子的纱锭,能够高出一分银子是一分。 王由桢便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数目,孙包户卖纱锭的价银。 最少是一钱银子一斤。 王由桢再次经过详细的分析,谨慎的敲定了他卖给掌盘子的价银。 七分五厘银子一斤。 少了两分五厘银子。 看似不多,但纱锭可是大宗货物。 以孙包户纺纱作坊的产量,一天大概能纺出四百纱锭,一个月就是一万二锭纱锭。 如果每锭纱锭多赚二分五厘银子,一年下来就是三千六百两银子。 这可是三千六百两银子,足够掌盘子买上几十万斤的粮食了。 别说是突然从官帽椅上站起来,就是从官帽椅上跳起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王由桢正是心里有了一连串的精准数目,这才敢明目张胆的来找杀人如麻的响马。 虽说孙包户的身份和地位对于王由桢来说是个降维打击,工业时代的机械对于农业时代的手工作坊,更是降维打击。 这一次,王由桢就要完成一桩从未有过的壮举,以底层盐丁的身份打倒一位本地的土皇帝。 让这位土皇帝尝尝被工业碾压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