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警》 第一节 叛逆的年轻人 仲夏,晚上九点,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步行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 虎平涛坐在烧烤摊主给的小木凳上,看着烤架上那些被炭火烘烤逐渐膨胀圆鼓的臭豆腐,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苦笑,更多的还是期待。 无论是谁饿了一整天,除了食物,这个时候脑子里都不会有别的念头。 坐在旁边的罗宇抬手扶了一下眼镜,用筷子夹起一块豆腐放到他的碗里,笑道:“平涛,这块熟了,先吃着。” 滇省的夜市烧烤颇具特色,尤其是烧豆腐。一寸见方的豆腐自然发酵,用炭火烤至两面焦黄。蘸料也很讲究,湿料多用腐**,加少许盐、花椒粉、胡辣子、香菜末……热乎乎的吃在嘴里又香又爽口。 虎平涛与罗宇是大学同学,同班兼舍友,两人之间用不着客气,何况虎平涛也实在饿了,于是用筷子夹着豆腐蘸了下佐料,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慢点吃,我还点了炒饭和啤酒,管够。” 看着他贪馋的吃相,罗宇不由得摇头叹道:“照理说,你应该是我们这帮同学当中最有前途的,没想到……唉!” 二十二岁的虎平涛身材高大,削瘦的脸庞棱角分明,得益于从中学时代就坚持至今的体能训练,他比同龄人显得更加强壮。黑色t恤很合身,块状肌肉从弹性极好的面料下面凸显出来,腹部没有赘肉,大腿与上身之间符合黄金比例,短发使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完美诠释了“英俊”这个词的所有含义。 罗宇的叹息并没有道理。他与虎平涛关系不错,很清楚对方的家世————平涛父亲是云北军区副司令员,母亲是昭市的一个区高官,这家伙是妥妥的官二代。 他还有一个姐姐,北通集团副总,同时也是公司主要股东之一。 “我就不明白,你跟家里闹什么啊!听你老爸的安排当兵不好吗?虽然咱们学的是美术,却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毕业,有学位证,到了部队上用不了几年就能提干,多好!” 虎平涛咽下嘴里的食物,感受着口腔里残余的热辣,摇摇头,认真地说:“你不懂。” 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父亲早早就为自己安排了“当兵”这条人生道路。高考的时候就为了填报志愿与家里吵了一架,虎平涛没选任何与军队有关的院校,偏偏选择了滇省艺术学院美术系油画专业。 说起来,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母亲在自己小时候特意选择的“素质教育”。英文、美术、音乐、围棋……那时候父亲还不是副司令,母亲也不是区高官,他们每天忙于工作,姐姐很早就出嫁,虎平涛平时放学就跟着班主任老师回家做作业,直到天黑以后母亲下班来接。 学美术不是什么坏事,母亲好不容易劝说着平息了父亲的怒火,让他勉强接受了自己考上艺术学院的事实。但父亲有言在先:毕业以后立刻入伍,老子必须有一个当兵的儿子。 拿到毕业证书和学位证,虎平涛带上一套换洗衣服,给父母留了封信,不辞而别,只身离开昭市来到省城。 年轻人都很冲动,有着很强的逆反心理。虎平涛没考虑太多,只想着靠自己的努力闯出一个未来。为了证明自己,他留下手机和几乎所有平时积攒的零花钱,买了一张火车票直接前往省城。 出了火车站,看着眼前黑压压的陌生人群,虎平涛才觉得自己似乎欠考虑,翻遍口袋身上只有三十多块零钱,迫切需要解决吃饭和住宿问题。 翻开电话本,找到老同学罗宇的电话。 他是本地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罗宇递过来一串烤好的牛板筋,试探着劝道:“这么跟你爸耗下去不是办法。要不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就说我是你同学,跟你妈说一声?或者打给你姐姐也行。” 虎平涛接过牛板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他知道罗宇是好意。 可如果打了这通电话,家里人找过来,这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回去以后还要被父亲冷嘲热讽,只会使情况变得更糟。 生活的残酷在于不是每个人都能按照各自意愿活着。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饭问题。 必须尽快找一份工作。 嚼着滚烫热辣的牛板筋,虎平涛陷入沉思,目光也随着思绪变得飘移,颇不好意思的避开罗宇,装作看风景,朝着烧烤摊侧面望去。 邻座是一个身穿汉服的少女,圆圆的脸蛋有些婴儿肥,十九岁,或者二十岁。淡蓝色对襟襦裙,大红束腰上有一条漂亮的鹅黄色镶边。面前的盘子里放着几串烤肉,旁边还有一罐拧开盖子的“王老吉”。 烤肉配凉茶,很多人都喜欢这种吃法。 她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瘦高个,鼻梁虽高,眼睛却不算大。穿一件青灰色夹克,拉链正上方的空处透出白衬衫领口。两个人坐的很近,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都显得过于亲近。 两个人年龄差距太大了,与其说是情侣,不如说是父女。 虎平涛扬了扬眉毛,对邻座男女的好奇心很快压倒了惆怅思维,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俩人低声交谈。 夜市上的移动烧烤摊摆设简单,几只方木凳加上胶合板拼成桌子。虎平涛坐的位置与那对男女之间刚好形成一个弯角,可以看见两个人的动作,以及唇形。 “望子成龙”这个成语用在虎平涛老妈身上再合适不过。得益于小时候被母亲带着在各种学习班里“填鸭”,虎平涛对唇语很熟悉,还掌握了手语和莫尔斯电码。 “美女,我这可是最新款的iphone。你瞧瞧这显示屏,还有这颜色的外壳,绝对的最新版行货。”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部手机,正向女孩炫耀。 汉服女孩一直盯着男子手中的iphone,她的声音同样很低,充满了戒备:“给我看看。” 男子把手机递了过去,女孩熟练地按下开机键,屏幕上很快出现了绚丽的色彩。 “这是oled全面屏,外壳是超瓷晶面板,超薄,超高清像素,做自拍最合适了。”烧烤摊帐篷顶上的炽光灯照着瘦男人侧脸,从虎平涛的位置可以看到对方腮帮上稀稀拉拉的胡茬。瘦男人不时用左手扯着衬衫衣领晃动,似乎是觉得热,正在扇凉,但虎平涛总觉的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自拍”这个词显然戳中了圆脸汉服女孩的心。她脸上的戒备神情散去了大半,眼眸深处释放出带有强烈占有欲的目光,紧盯着手机:“多少钱?” “三千块。”中年男人嘴角浮起一丝笑。 “太贵了。”圆脸女孩虽然年轻,杀价却很老到:“你都说了这东西不是正经来路,顶多给你五百。” 中年男子敏捷地从她手里拿过iphone,迅速点开屏幕上的手机系统,低声嘲笑道:“五百块?亏你说得出这个数。看看这个,可以查询出厂日期,还有产品序列号,全都是真的。都说了这是行货,不是用零件拼出来的水货。你到官方店里瞧瞧,低配版的至少也得六千块。我这可是高配,才卖你三千。” 圆脸女孩被他抢白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仔细想想中年男子说得也是正理。那部iphone的确是好东西,有序列号就做不了假。这种几乎是全新的机子即便是在二手市场至少也得五千块钱。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心热:“那你也便宜点儿啊,三千实在太贵了。” “那行,我让一百块,两千九。”中年男子也是买卖老手。 “两千。”圆脸女孩还价更狠。 中年男子把iphone拿在手里,按下键钮,屏幕变黑,坐势要起身走人,脸上带着几分愠怒:“你根本就不诚心买,哪有像你这样讲价的。” 圆脸女孩有些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那我再加两百,两千二?” 中年男子有些犹豫,想了想:“我也是忙着出货。这样吧,两千五,再少就不谈了。这种全新的行货很少见,你信不信我在这步行街挨着问一圈,肯定有人抢着要。” “就依你说的,两千五。”圆脸女孩毕竟年轻,贪便宜且没有经验,被中年男子随便诈唬着产生了强烈购买欲望,不过她还有着最起码的戒备心理:“让我再看看那部手机。” 中年男子重新坐下,很大方的把iphone递过来:“看吧,看好了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虎平涛慢慢咀嚼着牛板筋,他对iphone很熟悉,他装作漫不经心在旁边偷眼观望:中年男子没有撒谎,无论开机画面还是音乐都没有问题,这东西的确是真货。 这应该是一部偷来的赃机,怪不得卖得如此便宜。 “看好就给钱吧!”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生意,他毫不客气的从女孩手里拿过iphone,同时从衣袋里拿出另一部手机,用拇指灵活地滑开屏幕:“你给现金还是用支付宝,或者微信转账?” “微信吧!”女孩很警惕,打开背包拿出手机的同时,眼睛一直盯着中年男子左手握着的iphone:“你先把东西给我,钱我肯定会给你。”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规矩。”中年男子语重心长,把右手点开微信的手机送到女孩面前:“这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古话,先钱后货。” 第二节 买赃 圆脸女孩态度有些强硬,她拉了一下襦裙的衣袖:“先付钱的话,要是你跑了怎么办?” 中年男子不由得笑了,他抬手虚指了一下周围热闹的夜市:“这么多的人,你随便叫一声,我跑得掉吗?” 这话说得在理,即便是坐在旁边静观的虎平涛也挑不出毛病。 “……那……好吧……”迫切想要得到iphone的心理压倒了一切,圆脸女孩皱眉思考片刻,终于滑开手机屏幕,点开了右上角的“扫一扫”。 中年男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确认两千五百块到账。 女孩低声催促:“钱我给你了,快把iphone给我。” “好好,我这就给。你爽快我也利索,咱们做买卖就讲个诚信。”中年男子粗糙油腻的脸上露出笑容,把握着iphone的左手伸向女孩。 就在女孩正准备接住的那一瞬间,男子身后突然跑来一个穿黑色t恤的年轻人,他急匆匆插进中年男人和圆脸女孩中间,低声道:“大哥,有警察过来了。” 顺着他的指引,两人抬起头,看到了正从步行街南面走过来的两名巡警。 中年男子连忙坐直身子,握着iphone的左臂小幅度上扬,掌中的手机沿着衣服袖口滑落。这动作麻利又自然。他正襟危坐,面不改色,随手从圆脸女孩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串烤肉,慢慢地吃着。 “别急,等警察过去,我就把东西给你。”他低声止住了正要张口的女孩:“做人得讲信誉,说了卖给你就肯定是你的。我图财,也求个平安。” 黑t恤年轻人也连连点头低声帮腔:“要是被警察抓到了,东西没收不说,钱也不会退给你,到时候你损失更大。” 女孩被吓住了,她默默等待着两名巡警从身后不远的位置走过,一言不发。 虎平涛用眼角余光瞟着已经走出二十多米的巡警,用胳膊肘轻轻拐了一下罗宇,眨了下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话。 邻座的中年男子显然忙着离开,他以同样熟练的动作将左臂下沉,那部iphone再次滑落在他的掌心,直接握着递到女孩面前,轻声笑道:“怎么样,没骗你吧?” 圆脸女孩颇为激动地点点头。以超低价格买到的iphone此刻在她看来不亚于贵重珍宝,心中更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对油腻干瘦的中年男子甚至产生了感激。 虽然他是个贼。 虽然这部iphone是贼赃。 “钱货两清,我走了。”中年男子温和地笑笑,站起来,颇有风度地朝着女孩挥了挥手,想要离开。 虎平涛冲着罗宇使了个眼色,随即猛然跃起,左手抓住正在转身的中年男子胳膊,反拧着拉高,右手紧握成拳,对准男子露出的腋窝部位狠狠就是一记重击。 父亲望子成龙,从小就让他在军营里跟着散打和军体拳。腋下是淋巴结和神经末梢集中的要害部位,一拳就把中年男子打得浑身抽搐,发出惨叫的同时身体蜷缩着瘫在地上,半天也无法站起。 罗宇用力拍了一下正在发愣的圆脸女孩肩膀:“你上当了,那手机是假的。” 说罢,罗宇连忙站起来冲着那两名刚走出不远的巡警跑去,丝毫不顾周围诧异的目光,放声大喊:“抢劫啊!抓小偷!这里有骗子啊!” 内容不重要,总之怎么能引起旁人的注意就怎么喊。附近的人被这番狂呼乱喊纷纷吸引,那两名巡警也闻讯转身朝这边快步跑来。 穿黑色t恤的年轻人已被虎平涛按住。他并非不想反抗,可是虎平涛的速度实在太快,一拳打翻中年男子,紧接着顺势抬脚朝着这个年轻人膝盖后弯上就是一脚,对方当即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向前扑倒。等到巡警跑过来,虎平涛已将其双手紧拧在后背上,用膝盖压住。 “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为首的警察五十多岁了,视线飞快扫过瘫在地上捂着腋下直嚷嚷的中年男子,然后看了一眼被按住的黑t恤年轻人,最后落到虎平涛身上。 “他们偷东西,还卖假手机。”虎平涛简单叙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站在旁边的是一名年轻辅警,他快步跑过来想要抓住中年男子,却看见带队的民警伸手将其按住,皱起眉头吩咐:“小窦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长记性。说了多少次,遇到这种情况先呼叫支援,然后开执法记录仪。” 现在的巡警小队都是民警与辅警相互搭配。 被叫做“小窦”的辅警连忙打开对讲机,一边呼叫,一边取下挂在皮带上的执法记录仪。这里是古渡区耳原路派出所的辖区,夜市虽然人多,但定位精准,另一个巡逻小队很快赶到,控制了局面。 因为涉及盗窃与买卖赃物,包括虎平涛和罗宇在内,所有涉事者被带回派出所做笔录。 直到现在,圆脸女孩才发现手里的iphone是假货。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摁住开机键,死气沉沉的黑色屏幕丝毫没有亮光闪烁,没有熟悉的开机画面,也没有音乐。 “骗子!把钱还给我!” 暴怒中的女人虽然年轻,却很可怕。她连哭带喊冲着中年男子脸上乱抓,虎平涛那一拳很实在,中年男子直到现在也没缓过来,猝不及防,面颊上被圆脸女孩抓出好几道血痕。 见状,带队的民警摇摇头,安排人手把圆脸女孩和中年男子分开,然后坐下,打开记事簿,仔细询问着虎平涛。 事情并不复杂,但有几个问题带队民警觉得很奇怪:“你怎么知道他卖的手机是假货?” “他穿的太多了。”虎平涛侧过身子,看了一眼正在斜对面做笔录,双手被铐住的中年男子:“今天的气温是二十九摄氏度,就算穿着衬衫也觉得热,何况他外面还穿着一件夹克衫。” 坐在对面的民警笑了,摇摇头:“这可不是理由,有些人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在烧烤摊上的时候,他一直用衣服领子扇凉。”虎平涛解释道:“他拉着夹克拉链,想要凉快很简单,只要把拉链解开就行。可他与那女孩说话的时候一直保持固定坐姿,递手机过去的时候动作也很僵硬。当时我就怀疑他的衣服有问题,应该是在衣袖的位置藏了什么东西。” 办案的民警顿时来了兴趣,他放下手中的笔,走到正做着笔录的中年男子面前,伸手拉开对方夹克衫的拉链,从左臂衣袖取出一条长约三十厘米,韧性极好的塑胶带子。顶端有一个环形卡槽,可以固定在肘部。只要通过这个简单的装置,就能依靠衣服袖子的遮挡,随意更换沿着手腕滑进滑出的两部手机。 虎平涛也走了过来,抬手指了一下耷拉着脑袋的黑t恤年轻人:“他们胆子挺大的,分工合作,看着猎物上钩,就过来提醒附近有警察。因为开始的时候就说了这手机来路不干净,买东西的也怕惹事上身,于是慌慌张张交易,也没来得及看手机真假,想不上当受骗都难。” 听到这里,正在记录的民警不由得抬起头“哈哈”一笑:“老张,没想到你跟小窦出去巡逻,反倒成了同案犯了。” 老张有些哭笑不得,叫上虎平涛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很快整理完笔录,抬起头,露出一个很是感慨的笑容。 “年轻人,有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是好的,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先打电话报警。” 老张善意的提醒:“打人是犯法的。何况就算你再能打,一对二,不可能每次都是你赢。” 后面这些话大有深意,虎平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着他张口结舌的样子,老张郁闷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伙子,你是个好样的。做人就得这样,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与社会上的不良现象作斗争。谢谢你的帮助,否则我们还得在这个案子上花很多时间和功夫。”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快十二点了。 远处的夜市远不如之前那么喧嚣,聚在烧烤摊前的食客也少了很多。 转过身,看着派出所门前闪烁不已的红蓝色警灯,虎平涛长长呼了口气:“我决定了。” 罗宇笑着问:“今天晚上的事让你开窍了,决定回家?” 虎平涛摇摇头,认真地说:“我要考公务员,当警察。” 证明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自食其力。 …… 几天后,省城警察局古渡区分局。 国考是一个繁琐复杂的程序,省内还得过一段时间才开始公务员考试报名。虎平涛是那种认定目标就不会回头的性子,可就算是信念再坚决的人也要吃饭。他找罗宇借了三千块钱,买了一部旧手机,暂时住在附近的青年旅社,当务之急是找一份工作。 罗宇家里没空床,住不下人。其实最便宜最省钱的办法就是租房,可是找来找去,房东都要求至少每个季度付一次租金,再加上额外还要给出一个月房租的押金,虎平涛手里那点钱就剩不下多少,连吃饭都成问题。 之前的耳原路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他就看到里里外外有好几个正在忙碌的辅警,这对虎平涛来说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第三节 文考 报考辅警比想象中简单。只要有大专以上的毕业证,没有犯罪记录,在四十五岁年龄以下的公民都属于适考人群。 考试大厅其实是办公大楼的附属建筑,一间占地面积数百平米的多功能教室。包括虎平涛在内,所有网上递交了求职申请并获得通过的人从分局大门口进来,沿着路标和箭头指示,来到这个房间里按照各自编号顺序坐下,等待考试。 四周蓝白色的装修基调凸显出庄严感,两侧墙上贴着醒目的“肃静”字样,教室门口有一位民警负责查验身份……这种场合本身就令人心生敬畏。 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自己的准考证和身份证,轻轻摆在桌上的长方形卡槽里。 每个人面前有一台电脑,已经开机,屏幕上显示的图像很单调,只有一个正在倒计时的数字。 上午九点半开始考试,十一点结束。 左边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子,大概二十五岁左右。她显得有些紧张,上身前倾趴在桌上,双手一直捏着身份证,双眼盯着屏幕上倒计时数字的同时,不断飞瞟着周围的人。 右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视力很好,看着虎平涛摆在卡槽里的身份证,不由得笑了:“小伙子很年轻啊,今年的应届毕业生?” 虎平涛下意识地挪了一下准考证,挡住身份证上的号码,点点头,随口答道:“是的。” “应届毕业生找工作应该不难啊,怎么想到要当辅警?”男人看出了他的戒备,于是笑着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在虎平涛眼前晃了晃:“我叫卢志恒。” 这人虽然话多,却没有恶意。虎平涛笑着回应:“你好,我叫虎平涛。” “你姓猫?”卢志恒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这个姓挺少见的。” (注:在云南和四川,“虎”姓发音为“猫”。) 不等虎平涛回答,他继续道:“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艺术学院。”虎平涛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 “搞艺术的?怪不得……你学什么专业?音乐还是美术?”卢志恒有些恍然,他属于那种自来熟的类型:“学艺术的很难找到对口工作。以前我有个朋友,也是你们艺术学院毕业,导演专业的。刚毕业那会儿一直找不到工作,人才交流会去了好几次,人家一听他这专业就摇头,直接说“我们不需要导演,而且中国已经有了一个张忆眸”,哈哈哈哈……” 他说的这些的确是实情,只是声音很大,把周围的人纷纷吸引着转过头来。坐在虎平涛左边的女生也往这边看,听到虎平涛说自己“艺术学院毕业”的时候,她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的冷傲神情。 “搞艺术的当警察……哼……”她摇着头自言自语,虽然声音很小,虎平涛却听的很清楚。 卢志恒很健谈:“其实辅警这工作不错,待遇马马虎虎,虽说没有编制,却也算是半个吃公家饭的人。每次报考的人都很多,总有一大半被刷下来。” 虎平涛不由得笑了:“怎么,这是你第二次考试?” 卢志恒竖起三根手指,然后指了指摆在桌上的电脑,认真地说:“考试分两科,文考和武考。咱们现在就是文考。” “武考?”虎平涛微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指的是接下来的体能测试?” “还是先把眼前的文考过了,再谈武考吧!”多次参考的卢志恒属于过来人,他看着电脑叹了口气:“这考试就跟考驾照理论一样,九十分钟一百道题,六十分合格,少一分都不行。” 虎平涛对此产生了兴趣:“我听说题目都是司法考试的内容。” “所以很难啊!”卢志恒大倒苦水:“别看这座位左右前后都挨的很近,可就算你能看到别人的答案也没用。因为考题是随机的,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就算都是选择题,同一道题的abcd选项也被随机打乱。这么说吧,我这台电脑上的考题答案选择a是正确,到了你那边可能就会换成b,或者c。” 虎平涛对此深以为然,类似的情况他以前在考试中就遇到过。比如考题“一加一”,选择答案a二b三c四d五,正确的肯定是a。可如果电脑随机打乱选项,变成a四b三c二d一,或者a三b二c一d四,就算邻座看到你的答案选项,依样画葫芦,电脑照样给你一个无情的错判。 左边邻座飘过来一句冷漠评价:“考试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花时间和精力看书背书,想着都是选择题就可以扔骰子乱填,怎么可能考得过?” 虎平涛和卢志恒不约而同转过头,把视线集中在那个年轻女子身上。只见她看着电脑目不斜视,冷嘲热讽念念有词,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卢志恒有些不高兴,想要争辩,恰好这时候监考的警官走到面前检查准考证和身份证,他只能把心中的不快强压下去。 “认真核对个人信息,等倒计时结束,在屏幕上弹出的对话框里输入自己的身份证和准考证编号,然后就开始答题。”考场内总共有四名警官负责监考,他们一遍又一遍提醒考试人员:“禁止交头接耳,禁止使用手机,一旦发现作弊当场取消考试资格。” 卢志恒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虎平涛,压低声音道:“千万别作弊,这次考不好下次还可以重来。这里到处都有监控,发现作弊直接取消参考资格,听说还会影响到个人征信什么的……听我一句劝,把手机关了。” 面对这善意的提醒,虎平涛颇为感激地点点头:“好的,谢谢!” 他按提示输入个人编号,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套考题。右侧电子生成的准考证资料下方显示出九十分钟倒计时。 下列各项中既包含政府的行政职责,也包含政府行政功能的是() a:行政计划 b:行政领导 c:行政职能 d:机关管理 如果没有看过参考书,第一道题就足以令人抓耳挠腮。 虎平涛答题速度很快,他一目十行扫过屏幕上的考题,用光标点选正确答案。 童年时代母亲对他的强化训练很有效果。围棋锻炼逻辑思维,主持人培训班要求大量背稿,想要弹奏小提琴除了有良好乐感,还讲究手眼合一……当然这一切都是基础,虎平涛能以极快速度填选答题的关键,是因为有几个在外地的同学参加司法考试,平时大家关系不错,虎平涛在省城帮着跑书店买参考书给他们寄过去。他是个喜欢看书的人,虽说只是随便翻翻那些新书,却被里面的案例分析所吸引,由此产生了兴趣,顺便恶补了一番相关的理论知识。 虎平涛很喜欢《我知道你是谁》那部电影,尤其是莱昂纳多扮演的男主角阿巴内尔。剧中有一个情节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饰演联邦调查局人员的汤姆.汉克斯曾好奇地问诈骗犯阿巴内尔:你是怎么通过司法资格考试的? 阿巴内尔回答:我看了一个星期的参考书,自己考过的。 影片中的阿巴内尔当时还在上高中。 虽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加上巧妙的欺骗情节,虎平涛却将其代入现实。他在那段时间疯狂看书,从网上下载了过去五年的司法考题反复练习……其实当时他只想尝试着挑战阿巴内尔,挑战自己,没想到后来就成为一种兴趣,无论滑开手机页面看新闻资讯,还是到图书馆借书,都会下意识附带上相关的司法内容。 大三的时候,他甚至考了一个律师资格证。 这套题虽然是同样的行政管理加司法内容,难度却远不如正规考试。只要认真看过报考辅警时资料表上提过的那本参考书,基本上都能合格。 第五十三分钟的时候,虎平涛已经答完了所有考题,开始检查复核。 邻座的年轻女子显然准备充分,她已经做到第八十一题。开始的单选题最简单,共六十道,接下来是二十道多选,然后是二十道案例分析。 总分一百。 她对自己的答题速度很满意,正确率也颇高。其实这种考试六十分与一百分没有区别,结束考试的时候电脑就能给出分数,公安分局也只将得分作为是否录用的参考。 她确信自己目前得分肯定超过了六十,只要点选屏幕右侧的“提交”,就能看到得分,结束这次考试。 然而她是一个骄傲的人,反正还有时间,足够把剩下的题做完。 如果只是抱着考试合格的想法,六十分万岁,那做人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这种考试分数公开,提交答卷至监考人员检查并录入分数的这段时间,考分将以最醒目的方式出现在屏幕上。 如果我的考分超过八十,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好成绩。 让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看看吧!其实我对辅警这个职业兴趣不大,纯粹只是想要一个过渡性的工作。毕竟在未来新工作的履历表上,能够填上“曾担任辅警”这样的字句,本身就意味着来自社会主流意识层面的认可。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邻座的虎平涛。 其实她对这个大男生没什么偏见,甚至还有几分暗暗的倾慕。 毕竟他长得很帅,颜值即正义,尤其是虎平涛这种颜值高达九十分以上的阳光型青年,对任何年龄段的女人都有着极大杀伤力。 之前冷嘲热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把后面的题目做完,尽可能把分数考高一些,也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当然内心深处同时也夹杂着一点点优越感————毕竟我是学理工出身,想想艰难的高中岁月,理科生要比文科生和艺术生付出更多努力。在做题方面我肯定比他强,比他厉害。 她扶了一下眼镜,强迫着把视线从虎平涛那张英俊的脸上移开,重新注视着那些剩下的考题。 就在这个时候,虎平涛突然做了一个令人无比惊讶的动作。 他双手撑住桌子边缘,推开椅子站起。 年轻女人下意识再次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随即滑向摆在虎平涛正前方桌上的电脑显示屏。 他已经提交试卷,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分数。 满分,一百。 第四节 武考 这不可能! 她又一次用左手扶起眼镜,不由自主朝着右侧凑近,电脑显示屏上的数字“100”是那么的刺眼,感觉就像架在鼻梁上的眼睛,还有自己正扶镜框的手指。 虎平涛拿起斜挂在椅背上的挎包,随手拍了一下卢志恒的肩膀,低声道:“我先走了。” 这不是交头接耳,是必不可少的礼貌。 卢志恒同样也在发呆,他下意识地“哦”了一声,直到虎平涛大步走出考场,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回过神来,发出极度不可思议的惊叹。 “……一百分……这小子竟然考了一百分!” 身穿制服的考场巡视警官走了过来,他对停留在显示屏上的分数同样感到意外。想了想,抬起头,朝着站在右前方的另一名警官招了招手:“小王,你来一下。” 等到对方过来,巡视警官用手掩住嘴唇,压低声音问:“我记得考场监控是开着的吧?” 王姓警官点点头,不解地问:“一直都开着,怎么了?” “回头调监控看看他有没有搞小动作。”巡视警官神情严肃:“如果连考个辅警都要作弊,这种人的品质就有问题,坚决不能放进咱们的队伍。” …… 十一点,考场里所有的电脑准时中止考试。无论是否做完整张试卷,系统都对各人答卷做出评判,自动显示分数。 虎平涛的电脑前聚着一大堆人,几十双眼睛集中在显示屏上,周围传来阵阵惊叹和议论。 “一百分,真不简单啊!” “这人是谁啊?我看他至少提前半小时就交卷出去了,挺厉害的。” “太夸张了,我才考了四十五分……” 也有人对此抱有质疑。 “我感觉这分数太假了……我的意思是,这种考试都能得满分,如果不是作弊,就肯定是走了上面的关系。” “就是,那本参考书我也有,厚厚的一大本,那么多专有名词和条目解释,光是随便看看就得大半天,更不要说是逐条背下来。” “是啊!九十分以上都还说得过去,这考满一百分……呵呵,现在这社会,没想到考个辅警都会遇到这种事。咱们该不会是遇到萝卜招聘了吧?” 卢志恒坐在椅子上,耳朵里充斥着来自周围杂七杂八的议论,陷入沉默。 虎平涛有没有作弊,这个问题他最有发言权。 这个年轻人很规矩,考试过程中全神贯注盯着屏幕,没有翻书,更没有打开手机。 卢志恒这次ye1考过了,六十二分,很幸运,是一个游走于危险边缘的分数。 正因为如此,邻座虎平涛的表现才让他更觉得难受。 他至少提前半小时离开考场。 这意味着知识层面的实力碾压。 周围的议论开始变了。 “我不相信有人会凭着自己的能力,在这种考试上得满分!” “是的,如果这是高考试卷,肯定有人能得满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咱们只是考辅警,只是普通的工作招聘啊!” “这人肯定提前看过卷子,要不就是针对他的考号,给了一套他背过的考题。电子系统是人控制的,想做到这点太简单了。” “这毫无公平公正可言。” “走,我们现在就去找监考的警察,必须得有个说法!” 卢志恒站起来,加入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不是想起哄,只是内心充满了迷惑与好奇。 他也看过《我知道你是谁》那部电影。在谜底尚未解开之前,同样对汤姆.汉克斯提出的那个问题感到好奇。 你是怎么通过司法资格考试的? …… 监控室,巡场警官横抱着双臂站在组合屏幕前,盯着从正前方和侧后位置两个角度拍摄的虎平涛影像,紧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负责技术监控的民警站在旁边,认真地说:“他没作弊啊!” 巡场警官没有回答,他很有耐心的一直看到最后,也就是虎平涛起身离开椅子,走出考场的那个时段。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巡场警官还是缓缓颔首,随即眉头舒展,脸上露出微笑:“是的,他没有作弊。” 这句话为整件事情下了定论。 坐在工作台前的值班警察转过身,笑道:“我在信息监控中心呆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考满分。” 巡场警官也很感慨:“是啊,现在有记录的专业人员司法考试最高得分只是九十六。这套题难度没那么大,可参加考试的这些人年龄偏大,而且是非专业人员。一百分……啧啧啧啧!” 就在这个时候,监控室的门从外面推开,一个值班民警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张队,参加辅警考试的那些人聚在外面不肯走,说是这次考试有黑幕。” 房间里的众人愣住了。 片刻,巡场警官面色一沉:“走,看看去。” …… 走廊上挤挤挨挨全是人,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 这里毕竟是古渡区公安分局,即便是领头的那几个人也不敢大声嚷嚷,只是聚在走廊上不肯离开。 巡场警官很快来到现场,他以严肃的目光扫视全场,随即注视着为首者:“你们想干什么?” “有人考了一百分,第三排,左边数过来的第四个人。”为首者有些心虚,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诚恳地说:“我们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希望能给个让大家满意的解释。” 巡场警官目光变得缓和下来。看着那一双双带有质问成分的眼睛,他笑着摇摇头:“你们啊……你们想多了,真的想多了。我只说一句话:这辅警资格考试,一百分和六十分有区别吗?” 包括卢志恒在内,所有参考者顿时鸦雀无声。 “我以我身上的这套警服保证,你们说的那个人绝对没有作弊。考场有监控,警队也有严格的纪律。如果真出现了你们说的那种情况,这种人……我们绝不会让他成为一名辅警。” 说到这里,巡场警官走上前来,拍了拍为首者的肩膀,笑道:“都回去吧!好好准备,迎接下午的体能测试。只有文考和武考两项都过了,才能收到我们的聘用通知书。” …… 下午一点半,体能测试准时开始。 古渡区分局办公大楼后面有一个体育馆。环形跑道中间是两块网球场和几块篮球场、羽毛球场,两侧各有四张乒乓球桌。平时对干警开放,用做训练和体锻,节日的时候也可用于文艺汇演。 还是上午巡场的那名警官领队,带着所有通过文考的人走进体育馆。虎平涛留意了一下,发现人数少了三分之一。 “所有人排成两列横队,开始报数。” 随着领队警官的命令,排成松散队伍的应试者开始报数,轮到虎平涛的时候,刚好是数字“二十八”。 卢志恒站在他的右侧,低声笑道:“现在轮到皮皮虾上场了。” 他是个乐观的性子,上午文考满分那件事的确对卢志恒造成了震撼,可是仔细想想巡场警官的话,又觉得这很正常————文考录入标准只是六十分,无论九十九还是一百,想考多高那是别人的事情。而且辅警招录从考试到张榜全程公开透明,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萝卜招聘”。 虎平涛偏头看了他一眼,浓眉大眼里透出深深的问号:“皮皮虾?” 卢志恒脸上带着笑意,朝着站在队伍正前方的那些民警努了一下嘴:“好好看着,马上就开始了。” 领队警官身穿淡蓝色作训服,手里拿着一枚哨子,目光严肃:“一号至十号,出列。” 十名应试者走上前来,按照警官示意,在一块块事先铺好的软垫上躺下。 “十一至二十号出列,一对一计数。”说完,领队警官把哨子塞进嘴里,用力吹响。 仰卧起坐是体能测试的第一个项目,不分男女,一分钟做满二十五个为合格。 看着在软垫上双手抱头起起落落的应试者,虎平涛不由得笑了————卢志恒说得没错,真是很像一群弓着身体不断起落的皮皮虾。 这些应试者体能状况不错,基本上可以做到三十个左右,其中排序为“六号”的年轻男子更是一口气做了五十二个。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周围响起了阵阵喝彩。 接下来,按住腿脚计数与躺在软垫上运动的应试者调换,开始了新一轮测试。 虎平涛排在第三轮。 卢志恒活动着手腕与他并排上前,颇感兴趣地问:“你一分钟能做几个?” 虎平涛已经走到软垫前,他躺下去调整了一下姿势,笑道:“八十个应该没问题。” 正弯腰半躺下去的卢志恒被这个数字吓到了,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 周围好几个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纷纷把目光集中过来。 “一分钟做八十个仰卧起坐,你在开玩笑吧?” “这牛皮吹的……八十个,你怎么不说八百个?” “八十个,太夸张了吧?” 领队警官站的位置很近,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走过来,居高临下注视着双手抱头躺在软垫上的虎平涛:“今天上午的文考,你得了满分?” 看着对方严肃的面孔,虎平涛心中有些忐忑,下意识点了点头。 领队警官又问:“你一分钟真能做到八十个?” 虎平涛“嗯”了一声:“大学体育课的时候我测过,最好的成绩是九十二个。” 领队警官眼眸深处闪烁着惊讶的光。 他走到软垫的另一端,示意按住虎平涛腿脚的测试者起身离开:“让我来吧!” 开始的哨音响了。 虎平涛如迅猛的猎豹开始屈伸,无论从正面还是侧面望去,都能看到薄薄t恤下面鼓起一块块膨胀的肌肉。双手十指在脑后交叉合拢,以强悍的腹肌控制身体运动,每一次上升与落下,都有着令人惊叹的气势。 “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领队警官计数的声音很大,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赞赏。 第五节 老熟人 虎平涛已经突破了八十上限。 紧接着突破了八十五。 当哨音响起的时候,压住他腿脚的领队警官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以前所未有的音量发出赞叹:“九十六个!一分钟做了九十六个仰卧起坐。就算是野战部队,这也是绝对的优秀成绩。” 他把手伸向虎平涛,发出爽朗的大笑:“监考这么多次,你是头一个让我刮目相看的年轻人。” 虎平涛握住他的手,笑着从软垫上站起。 领队警官从负责记录成绩的民警那里要来表格,找到虎平涛的名字,在“仰卧起坐”栏目里工工整整写下“九十六”字样,然后把登记簿合拢,认真地说:“接下来的项目好好考,把你的潜力全都发挥出来。” 体能测试分为四个项目,除了仰卧起坐,还有俯卧撑、立定跳远和两千米长跑。除了第一项测试男女数据等列,另外三项在性别、年龄方面都有区别。 虎平涛成为了整个体育馆里最令人瞩目的焦点。 他所在的是二十四岁年龄组。 男子俯卧撑一分钟合格标准为三十五个。 他一口气做了一百零二个。 男子立定跳远合格标准为两米三,他跳出了两米七。 最后一项是两千米长跑,也是大部分应试者最为头疼的项目。男子合格标准九分三十秒,女子在这个基础上延时三分钟。 虎平涛的成绩是五分四十一秒。 整个体育馆里气氛热烈,每一双眼睛都在追随着虎平涛,有羡慕嫉妒恨,也有感慨、赞赏、佩服…… 只要是考试,都会产生第一名。 正如那句老话:人生总是在一次次考试中证明自己。 …… 翌日,古渡区分局局长办公室。 艳阳高照的上午总是令人感到愉悦,灿烂阳光投射在高大建筑正面的警徽表面,镀上了一层耀眼金色。附近绿化带里的植物掩映着蓝白色基调,隔着一条漂亮的铁艺栅栏,外面的人行道和马路上热闹喧哗,里面的建筑和庭院整齐肃然,显出融于闹市的特殊气氛。 三楼一角的窗户敞开着,可以看到办工作前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体型偏瘦,脸上线条显得刚毅,尽管五十多岁的外表看上去已经苍老,举手抬足之间动作却很利索,有着不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他手里拿着笔,正批阅着文件。 摆在最上面的一份,就是这一期通过测试的辅警录入名单,以及各人的双考成绩,总计六十三名。 身为分局长,熊杰每天的事情很多。辅警招录各个环节都有专人监管,他只负责最后把关,也就是最后的签字审批。 因为是最终审批表,所以表格上没有应试者姓名,只有按照各人成绩从高至低排列的编号。 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熊杰盯着招录表格第一行看了很久,他紧皱着眉头,握在手中的笔一直没有落下。大约过了半分钟,才拿起摆在桌上的座机话筒,按下四个内线号码:“让张广宏来我的办公室。” 几分钟后,之前负责巡场的警官出现在门口,抬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熊局,您找我?” 熊杰点点头,示意对方过来,拿起摆在面前的那份辅警招录成绩表,指着第一行,认真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文考满分,体能测试也是满分。尤其是长跑、仰卧起坐、俯卧撑和立定跳远,各科分项数值偏高……熊杰以前在野战部队呆过,后来转到地方警察系统。这些测试数据实在太漂亮了,不要说是招录辅警,就算军分区比武也能挤进前十。 张广宏一看就乐了:“这事儿就算熊局您不找我,我还打算找时间专门向您报告一下。这个年轻人文考武考都是第一。这个绝对没有作假,考场里有监控,体能测试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 熊杰对这些情况心知肚明,他当然知道张广宏不会作假,只是出于好奇才把他叫过来问话,神情也缓和下来:“满分的文考,这在咱们分局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嗯,这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虎平涛。”张广宏对此印象深刻。 熊杰一听,顿时愣住了,随即脸上浮起极为古怪的表情:“把这个人的资料拿来给我看看。” …… 下午,接到电话通知的虎平涛走进局长办公室,看到熊杰的时候,他有种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想了想,他还是强压下这个念头,走上前,老老实实低声叫了声:“……熊叔叔。” 他认识熊杰,那是父亲的老战友,小时候经常来家里喝酒。 熊杰的目光很温和,上上下下看了虎平涛一阵,随手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坐吧!” 虎平涛依言坐下,内心忐忑。 “你怎么想到要当辅警?上个月我给你爸爸打电话的时候,他还说起你快毕业了,打算让你报名参军。”说着,熊杰笑了起来,用手指点了点摆在桌上的那份个人填报表格:“你看看你,家庭主要成员资料都写的很模糊。你父亲明明是军区副司令,你却只写了个军人。还有你1妈妈,好好的一个区高官,你只写了在昭城区委工作。” 虎平涛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吧?”熊杰一语中的。 他点点头,脑袋垂得很低。 “为什么?”熊杰问。 虎平涛缓缓抬起头,英俊脸上写满了专属于年轻人的倔强:“我不是不愿意当兵,我只是不想按照我爸的要求生活。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有我的世界。” 熊杰注视着他,微微一笑:“当兵和当警察区别不大,而且以你的能力,可以直接报考公务员,然后再进入警察系统。” “我就是这么想的,考公务员,当警察。”虎平涛深深吸了口气,他语气中夹杂着来自现实的挫败感,双颊涌起大片羞色,刚刚仰起的头颅再次低了下去:“我出来的时候没带钱……可总得吃饭,就想着……想着尽快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看着这个神情窘迫的大男孩,熊杰哭笑不得。 他理解所谓年轻人的理想。熊杰也有孩子,他同样经历过最难以管教的那个时期。从十二岁开始,青春期少男少女就逐渐开始叛逆。到了高中和大学,叛逆心理越发严重。那段时间为了儿子的教育问题熊杰没少在家里发火,打骂也是家常便饭……后来孩子长大,有了工作,情况才逐慢慢好转。 虎平涛抬起头,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熊叔叔,别把我考警察的事告诉我爸。” 他用上了极其罕见的恳求语气。 熊杰收起思绪,认真地问:“为什么选择当警察?我得提醒你,虽然我和你父亲是几十年的老交情,同时我也是分局长,但我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给你任何照顾,一切按规矩来。” “我明白。”从走进办公室到现在,虎平涛脸上第一次绽放出微笑:“我只是想证明我自己……用属于我的方式。” 熊杰没有感情用事:“我再次提醒你:警察这个工作比你想象中要辛苦得多。尤其是基层民警,加班是常事,几乎没有休息。” “我不怕。”虎平涛正色道:“我不会给我爸妈脸上抹黑。” 熊杰足足看了他两分钟,苦笑着发出叹息:“你啊……你父亲就够倔的,没想你比他更倔。这样吧,先到下面派出所干着,等到下次公务员考试我再给你通知。先说好,我可没有滥用私权,要不是你通过了辅警考核,我也不会开这个口。” 虎平涛连忙从椅子上站起,高兴地笑道:“谢谢熊叔叔。” “别忙着谢我,辅警还是很辛苦的,这份工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做。”熊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页面:“把你的手机给我。” 虎平涛不太明白,但还是依言把手机递了过去。熊杰随手接过,加了好友,转了三千块钱过去:“辅警每月十二号发工资,所有刚入职的都是三类辅警,试用期两千四,一个月后转正,能拿到两千八。辅警也有奖励升职,二类辅警工资三千三,一类辅警工资三千八。这钱我先借给你,以后有了再慢慢还我。” 虎平涛没有拒绝。生活也是一种修炼,稳定收入意味着拥有在社会上立足的基础。三千块钱能帮助他解决很多问题。 看着满面微笑的熊杰,他深深吸了口气,感激地说:“谢谢熊叔叔。” 毕竟是上班时间,几分钟后,虎平涛离开了办公室。 熊杰双手交握杵着下巴,盯着对面的空椅子看了一会儿,摇着头,淡淡地笑了。 他拿起电话,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很快,听筒里传来老友虎崇先熟悉的声音,爽朗中不乏威严:“老熊,怎么想起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老虎,说个事,先别激动,你儿子在我这儿……”熊杰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个大概。 (关于“虎”这个姓名,有人发虎音,也有人发猫音。) 电话那端的虎崇先陷入了沉默。熊杰没有追问,他知道老友正在思考,何况这是别人的家事。 良久,虎崇先问:“小涛……他在你那儿当警察,这事儿你没给他开后门吧?” “怎么可能!”熊杰哭笑不得:“小涛现在的身份只是辅警,要真正进入警察系统就必须考公务员。话说回来,你儿子挺棒的,辅警招录考试,双项考分都是第一,就算我想不收他也难啊!” “那就好。”虎崇先在电话里的语气明显比刚才缓和:“你帮我看着点,对这小子的监管一定要严。” 熊杰不由得笑了:“老虎,瞧你说的,这是你儿子,不是我们警察管犯人。而且我看小涛挺优秀的,不像你说的那样啊!” 虎崇先语气再次变得严肃起来:“总之人在你那儿就行。上班时间,不谈了。” 他随即挂断电话。 熊杰知道老友从来就是这种强硬的军人作风,却没想到对方电话说挂就挂,一时间没有心理准备,举着发出忙音的手机楞了半天,才苦笑着缓缓放下。 …… 第二天上午,耳原路派出所。 这是一个呈“凸”字形的大院。三幢小楼是主要建筑,周边用围墙与外界隔开,停车场里有七辆不同型号蓝白色涂装的国产警车,还有几十辆警用摩托和电动车。 报道时间是九点,虎平涛提前半小时走进了派出所大门。古渡分局这批录用了四十多个辅警,其中有五个人分配到这里。 值班民警带着他们走进小会议室。核对身份后,接下来就是简短的欢迎仪式。其实就是派出所领导对新人随便说上几句鼓励的话,顺便彼此认识一下。 上午正是忙碌的时候,所长和指导员暂时还来不了。坐在旁边的年轻人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虎平涛,笑道:“考试的时候我见过你。两千米长跑只用了不到六分钟,你是体育院校毕业的吧?” 他穿着一套浅色运动衫,头发乌黑发亮,颧骨高高鼓起,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脸上的笑容很是友善。 “你好。”虎平涛友好地伸出了手:“我叫虎平涛。” “我叫吴永翰。” 这番对话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闷气氛,另外三个人也纷纷加入进来,互相认识。 李平波年龄最大,三十五岁。以前卖过保险,也在广告公司呆过。 张春良三十一岁,他话不多,只说以前是“跑业务的”。 刘向二十八岁,人很活跃,嘴也甜,很快就“张哥”、“李哥”叫个不停。 吴永翰二十五岁,他是附近城中村的户口,性格开朗,与虎平涛很合得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几个身穿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警察身材高大,佩着一级警司肩章,他走到会议室正前方的平台上,顺序从连忙站起来的五名辅警身上扫过,爽朗地笑道:“欢迎各位新同志。介绍一下,我是耳原路派出所所长廖秋。这位是指导员陈信宏,还有这两位,李建斌和张永祥,都是咱们所的副所长。” 第六节 民事纠纷 “同志们,辅警和警察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工作性质没有区别,都是为人民服务。从今天开始,大家就是同事了。呵呵,派出所的工作很辛苦,你们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等会儿李副所长会带着大家去领服装和装备,安排各人的分组,然后就开始工作吧!” …… 虎平涛捧着刚领到的服装,跟着副所长李建斌走进位于派出所大院东面的宿舍楼。 “我们这儿条件很一般,你看这楼都是以前的老房子,很旧,墙皮都落了。不过老有老的好处,那时候用的钢筋多,房子也结实。前年住建局的派人过来检测房屋质量,说是还能用个几十年。” 四十多岁的李建斌是个话痨,不过话多也有话多好处:“说是宿舍楼,其实只有两层是用来住的。两个人一间,洗漱和卫生间在走廊尽头。这个可不是所里给你们分配的房子,因为事情多,工作忙,很多时候都得呆在所里,忙起来昏天黑地的没办法回去,只能凑合着睡个觉,休息一下。” 说着,李建斌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门,虎平涛和吴永涵跟着他走了进去。房间很干净,有两张床,几把椅子,中间还摆着两张合拢的旧木桌。 “这间是你们俩的。”李建斌递过来两把钥匙,认真地说:“整理一下你们的个人物品,十分钟后下来集合。” 虎平涛关上房门,把行李箱塞摆在床架侧面,动作麻利地脱掉身上衣服,换上崭新的辅警制服。 吴永翰动作不如虎平涛那么快。两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本就意味着亲近,称谓方面也就没那么客套。他有些紧张,也显得疑惑:“老猫,这辅警工作时间不是朝九晚五吗?怎么看这架势,好像很多时候都得加班?”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我跟你一样,都是刚进来的新人。快换衣服,时间差不多了,一会还得下去集合。” 几分钟后,五名新辅警在院子里站成一排,指导员陈信宏带着三位民警从办公室方向走来。其中有一个人虎平涛认识,对方看到他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小猫,你怎么在这儿?” 虎平涛笑了。前几天在夜市抓盗卖手机人员的时候,就是张建国为自己录的口供。 陈信宏分别看看两人,摸着脑袋问:“老张,你们认识?” 张建国点点头:“前几天有个案子,就是小猫帮着我们抓到了嫌疑人。” 陈信宏顿时乐了:“那正好,就让他跟着你。还有刚来的小吴,吴永翰,他和虎平涛住一个宿舍,以后都归你管。” …… 工作忙碌程度远远超出虎平涛想象。不到一个小时,连续接到110指挥中心的两起案件分派。一起是顾客对小超市所售货品质量产生质疑,进而引发口角纠纷;另一起是居民所养的宠物争打,猫咬伤了狗。 三个人处理完小超市的问题,马不停蹄开着厢式电动车来到发生宠物纠纷的广弘小区。刚进大门口,就远远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 走进人群,虎平涛看到一个穿白色t恤的男人怀里抱着一只猫。猫很胖,看得出来主人养得很细心,伙食非常好,圆滚滚的油光水滑,毛色鲜亮。相比之下,站在对面那女人怀里抱着的吉娃娃简直瘦小得不成比例。左耳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抓痕,四条小瘦腿缩在主人臂弯里瑟瑟发抖,看样子被吓坏了。 看到走进人群的三名警察,女人仿佛看到了救星,抬手指着抱猫的男子,恨不得用指头隔空将其活活戳死:“警察同志,就是他的猫咬伤了我家的咪咪。” 周围的人纷纷笑了起来。 “这狗起啥名不好,偏要叫这个……怪不得被猫咬。” “以前只听过狗欺负猫,现在倒过来了。” 虎平涛和吴永翰站在张建国后面,都忍着笑。 抱猫的男人也不好惹,他瞪起眼睛大声争辩:“明明是你家的狗跑过来咬我家阿宝。你这人怎么跟猪八戒一样,倒打一耙?” 这男人说话挺损的。 张建国让吴永翰打开执法记录仪,走到男人和女人中间,将两人隔开,笑着问猫主人:“你这只猫很肥啊,得有三、五斤吧?” (注:昆明讲公斤,不是市斤。来过昆明旅游的书友买东西就知道了。) 不等男人回答,虎平涛颇为疑惑地插进来问:“看这猫的外形,应该是美国蓝猫。可为什么毛是金黄色的?难道染过?” 猫主人顿时乐了:“有眼光。我上个星期才给阿宝做过染色,这样看起来更像加菲。” 抱狗的女人恨得咬牙切齿:“一只臭猫有什么了不起?咬了我家的咪咪,你必须赔!” 猫主人毫不退让:“是你家的狗先惹了我家阿宝,我还没找你要精神损失费呢!” 张建国也是颇为头疼,他抬起双手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动作:“都少说两句,我先了解情况,一个一个来。” 事情很简单,就是猫狗打架。附近的围观群众站在猫主那边,纷纷说是女人带着吉娃娃下楼遛狗,小狗看见胖乎乎的肥猫就冲上去狂吼乱叫,这才被体重和力量占据碾压优势的肥猫按在地上蹂躏。等到女人跑过来救下自家爱狗的时候,吉娃娃已经被肥猫欺负得灰头土脸,怀疑狗生。 “你们串通一气胡说八道,根本不是这样!”女人快要气疯了,她跺着脚连声叫嚷:“明明是他的猫咬了我的咪咪。” 张建国以前处理过类似的事情。他叫来了小区的物管经理,调出监控。画面显示,纠纷起因的确是那条不自量力的吉娃娃。 “事情已经清楚了,你们还是各自负担宠物的治疗费用吧!” 猫主撇了撇嘴,沉默着点了点头。 狗主人顿时急了,抬手指着张建国叫道:“你们是一伙的,约起来欺负我。我家咪咪都受伤了,你看看……” 虎平涛连忙站出来,认真地说:“我看过监控,你出来遛狗的时候,这狗没拴着绳套。” 气急败坏的女人没想太多,下意识点了下头,应道:“就是因为我没带绳子,拉不住,否则咪咪也不会被咬成这样。”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虎平涛笑道:“按照市政府颁布的《宠物管理条例》,携犬外出,必须为犬只束犬链、挂犬牌,并由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牵引,约束好犬只,主动避让他人。违反本条规定的,由公安机关给予警告,责令其改正;拒不改正的,处两百元以上,伍百元以下的罚款。” 张建民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虎平涛,视线转向抱狗的女人,劝道:“处罚只是一种手段。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你不对,还好没有惊扰到老人和孩子,否则就不是你们双方各自治疗宠物这么简单。记住,以后遛狗一定要栓绳套,还要挂牌。” 说着,他转身对猫主道:“还有你,这猫得减肥了,再这样养下去,总有一天会胖死。” 男人倒也知趣,连连点头,嘴上应和着,抱着那只胖猫从人群里离开。 女人虽然有些气不过,却也没办法,只好抱着狗气鼓鼓转身走了。 看热闹的人散了,吴永翰走压低声音问:“张哥,这就算解决了?” “只要双方都没有意见就没事了。”张建国的声音同样很低:“严格来说,那女的虽然没给狗栓绳套,却没有对周围人群构成惊扰。如果她不依不饶,这事最后还得养猫那男的负责,毕竟是人家的狗被抓伤了,多多少少得赔点医药费。可宠物管理条例主要针对狗,更重要的是这猫狗打架,那狗几乎没受伤,就是被吓坏了,达不到规定的赔偿金额,所以最好还是双方和解。” 吴永翰有些疑惑:“我还以为处理案件必须黑白分明,断个清楚呢!” 张建国拍着他的肩膀笑了:“小陈你说的没错。可刚才这事不是案件,而是民事纠纷。我们的处理方法只能以调解为主,毕竟涉事双方行为没有构成犯罪。” “原来是这样。”吴永翰恍然大悟。 “平时没事多看看法律方面的书,还有上面发给你的警务条例。”张建国把目光转向旁边的虎平涛,赞许地说:“小猫这方面就做的比你好,《宠物管理条例》背得很熟,适用条例张口就来。千万别小看这个,咱们是法制国家,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关键时候就得拿出这些作为我们的执法依据。” 虎平涛面带微笑挺直胸脯,来自张建国的夸奖使他产生了强烈自信。与父母的夸奖不同,他真正感觉到这个社会对自己的认同感。 …… 半小时后,德馨洗浴城。 这边有人打电话报警,张建国带着虎平涛和吴永翰过来处理。 事情很简单:一个中年男子前天半夜来到洗浴城,连休息带餐饮一起消费。因为来的时间已经过了当晚十二点,值班经理就给他打了个折扣,按正常洗浴一天的价位收取费用。可今天早上服务员找到该男子收费的时候,对方却耍起了无赖,表示身上没钱,也没带手机。 刚走进洗浴城的办公室,张建国不由得摇头叹道:“陈良才,我一猜就是你。” 斜躺在沙发上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深蓝色浴袍,脚上趿着拖鞋,露出两条细瘦多毛的腿。他原本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到张建国后立刻坐直身体,表情很不自然,有些惴惴不安。 洗浴城值班经理奇道:“张警官,您认识他?” 张建国点点头:“老熟人了。” 他随即把视线转向中年男子:“怎么,又跟你老婆吵架了?” 陈良才颇为尴尬地点点头,心虚地把头偏朝一边,也不说话。 张建国很清楚该怎么处理这事。他转身冲着虎平涛和吴永翰挥了挥手:“小猫,小吴,你们给他做个笔录。” 然后对站在一旁的洗浴城值班经理道:“麻烦你叫人把他的衣服拿来,我这就通知他家里。放心吧,会有人送钱过来,不会让你们吃亏。” 值班经理高悬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谢谢,太感谢了。这钱说多不多,可如果损失了就得我自己兜着。警察同志,太谢谢您了。” 做完笔录,陈良才签名,按过手印,其家人也接到电话赶了过来,结清欠款,带着他离开。 出门上了厢式电动车,虎平涛好奇地问:“张哥,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张建国双手握着方向盘,颇为感慨地说:“陈良才年轻的时候风光过。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陈良才好赌,那时候在沿海城市做生意,被人设计做局,一夜之间输得倾家荡产,然后就一直游荡在外,两个多月后才被他家里人找到。他受了刺激,从那以后脑子就不太清楚,认为这一带都是他的产业,经常在外面餐馆里点餐吃饭不给钱。光是去年一年,我就处理过十几次关于他的纠纷。还好,他家里人通情达理,每次打电话都赶过来送钱。” 吴永翰皱起眉头问:“既然这人脑子有问题,为什么他家里人不好好管管?就算送到特殊医院也比现在这样好啊!” “陈良才一直在接受治疗,他的精神鉴定我看过,属于非暴力类型。”张建国道:“今天你们也看到了,他老老实实呆在洗浴城办公室,没有对别人构成伤害。说实话,咱们耳原路派出所管辖范围有十一平方公里,总人口十三万左右,各种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陈良才算是特殊人群当中情况比较好的,顶多就是咱们费点儿时间和精力。” 虎平涛笑了:“张哥,那你之前在洗浴城的时候,还说陈良才跟他老婆吵架?” “这是处理民事纠纷的一种技巧。”张建国认真地说:“虽然他是个轻度精神病患者,可他仍有基础思维能力。总得给他留点面子,找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帮他搪塞一下,等他回头清醒过来,想法就不会那么极端。” 第七节 大家吃的都一样 吴永翰笑道:“张哥您这警察挺称职,还得兼任心理医生。” 张建国道:“为陈良才的事情,我找他家里人谈了几次。他老婆人挺好,这么多年一直守着他,要换了别的女人早离了。“吵架”这个由头是我们商量好的,每次遇到陈良才犯事,所里的民警都会这么处理。只要不过分刺激,陈良才的病就算不能痊愈,也能保持目前的稳定状态。” 虎平涛看着车外往来的人流:“张哥,这事儿应该是社区管才对吧?” 张建国点头道:“是归社区管,可问题是人家报警只会打110,我们接警后必须处理。总的来说,社区只能做事后的帮扶工作。” 吴永翰深有感触道:“说起来,社区和民警都挺不容易。” “再难也得干啊!”张建国控制着电动车拐了个弯,驶向不远处已经能看到蓝白色标志的派出所大门:“维持社会稳定很重要。你别看只是一个轻度精神病患者,如果被有心人利用,极有可能演变成恶性社会事件。所以咱们警察肩上的责任重啊!” …… 回到所里,已经过了吃饭时间。外出民警中午赶不回来是常事,食堂也就按人头留着饭菜,需要的时候在蒸锅里热一下。 虎平涛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一点多了。他收起手机快步走到消毒柜前,拿起餐盘和筷子,跟在张建国身后,从尚有余温的大保温桶里舀了两大勺米饭。 三个菜:青椒炒肉片、西红柿炒豆腐、酸菜土豆丝。餐桌上还有一碟干椒豆豉,灶上热着中午剩下的白菜汤。 张建国饿了,大口拨拉着米饭,含含糊糊地招呼着虎平涛与吴永翰:“小猫、小吴,别那么拘束,在所里就跟在家里一样……吃……吃饱啊!” 虎平涛笑了笑,用筷子夹起土豆丝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吴永翰给自己盘子里夹了些豆腐,堆在米饭上,疑惑地问:“张哥,我记得招考辅警具体细则上说过工作餐标准,好像是每人每天二十块钱。怎么……就吃这些?” 张建国咽下口中的食物,站起来,转身从灶上端来已经沸腾的菜汤,舀了三碗,分别递到虎平涛和吴永翰面前,认真地说:“早餐是米线和面条,中餐和晚餐都是三个菜,一荤,一素,还有一个串荤(素菜与荤菜混炒)。菜的数量可能不太多,每人一勺,所以每顿都会有点儿咸菜。萝卜干、豆豉、茄子醡(云南特色咸菜)换着吃。” 吴永翰看着摆在桌上的盘子发愣:“张哥,这一荤一素有了,可没见串荤啊?” 张建国笑着用筷子虚点了一下西红柿炒豆腐:“这就是串荤,豆腐算半个肉菜。” 吴永翰哭笑不得:“豆腐也算肉?这分明是把我们当和尚啊!” 张建国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长长呼了口气:“没办法,所里的经费有限。说实话,辅警的餐标其实没那么高,但我们是一个集体,所里不分民警和辅警,大家吃的都一样。” 这话说得很隐晦,虎平涛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用手肘碰了一下无精打采的吴永翰:“快吃吧,别问那么多了。等会儿电话一来就得出警,吃不饱就只能饿着。” …… 整个下午都在忙。不过忙有忙的好处,虎平涛跟着张建国开着电动车在街上巡逻,把耳原路派出所的辖区绕了一遍,大街小巷基本认熟。 晚饭还是回到所里吃。忙了一下午,虎平涛实在是饿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米饭。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他一边收拢桌上的碗筷,一边问张建国:“张哥,差不多该下班了吧?” 张建国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已经过了七点。他犹豫了一下:“小猫,你和小吴今天报道,新的值班表还没有排出来,按理说这个钟点的确应该下班了,可你们住在所里,如果晚上遇到突发事件,人手不够,恐怕你们还得跟着一起忙。” 闻言,吴永翰怔住了,他什么也没说,端着空盘走出餐厅,往盥洗室方向去了。 虎平涛坐到张建国旁边的空椅子上,问:“张哥,签用工合同的时候,不是说上二休一吗?” 张建国用筷子拨拉着盘子里所剩不多的饭菜:“那是分局定的规矩,可各个派出所情况不同。我们这儿是上一个星期休息一天……事情多,每天都有案子要处理,所以嘛……” 后面的话他没说,也没必要说。 虎平涛性情爽快,他笑道:“我就是问问,没别的。张哥,我回宿舍收拾一下,晚上有事您叫我。” 张建国也笑了,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行!你忙了一整天,趁现在没事回去睡会儿,休息一下。” 虎平涛洗过碗筷回到宿舍,推开门,看见吴永翰躺在床上,双手抱在脑后,盯着天花板。 “这工作强度实在太大了,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他自言自语,低声发着牢骚。 虎平涛从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慢慢地喝着:“我觉得还行。” 吴永翰从床上坐起来,他显得有些激动:“还行?你想想,今天只是第一天上班,我们就忙的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而且听老张那意思,以后必须二十四小时呆在所里,随时准备出勤。” 虎平涛劝道:“其实所里的警察比我们忙多了。我看过排班表,张哥连续上了两个多星期,一天也没休过。” 吴永翰对此感到惊讶,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虎平涛把空杯子放在桌上,望着窗外远处黑沉沉夜幕下那些闪亮的街灯,想着远在昭城的父母,微微有些出神。 “你在哪儿看到的排班表?”吴永翰有些不死心。 “就贴在勤务室外面的墙上。就是去食堂的那条路,拐角右边,贴着很多通缉犯照片的那堵墙。”虎平涛转过身,认真地说:“上个月值班天最多的是指导员陈信宏,这个月是廖所长,张哥比起来算是少的。” 吴永翰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我们以后也得这样?” “也许吧!”虎平涛耸了耸肩膀。 吴永翰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他一直认为辅警个民警区别不大,反正都是吃公家饭。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警察意味着权力,穿上这身威严的制服本就显得高高在上。 长达好几分钟的静寂被手机铃声打破,虎平涛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一边点开屏幕,一边对吴永涵说:“是张哥的电话。” 话筒里传来张建国熟悉的声音:“小猫,刚接到110指挥中心的警情,我去院子里开车,你和小吴赶紧下来。” 虎平涛看了一眼满脸疲惫,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吴永翰,低声道:“张哥,就我跟你去吧!吴永翰不太舒服,可能……可能是病了。” “病了?什么病?”电话那端的张建国有些疑惑。 “可能太热了,中暑。”虎平涛随便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张哥你等着,我这就下来。” 他挂断电话,走到吴永翰面前,宽慰道:“我跟张哥出去一下,你累了就早点儿休息。别想那么多,也别那么多牢骚。就像老人常说的那句话: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 吴永翰点点头,僵硬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苦笑。 虎平涛带齐装备下了宿舍楼,来到院子里,上了电动车。 张建国坐在驾驶座上,问:“小吴到底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头疼,身子发虚。”虎平涛笑道:“天气太热,让他休息休息吧!” …… “水中花”是派出所辖区内的一处高档会所,主营休闲娱乐。 虎平涛和张建国跟着服务员上了电梯,来到三楼的一间豪华ktv包房。房间很大,装修也颇有格调。投影屏幕已经关闭,房间里开着大灯,明晃晃的,照亮了摆在条形长桌上的几瓶已开封红酒,以及摆在旁边碟子里的各种小吃和果盘。 长沙发上坐着几个神情冷肃的人。位于正中的男子年过四十,已经发福,谢顶严重。虽然已经步入中年且显得油腻,浑身上下价值超过好几万的服装却足以弥补一切。陪在身边的女伴至少比他年轻二十岁,倾斜的坐姿非常亲密。 张建国以前处理过“水中花”会所的一些纠纷,也认识从斜对面沙发上站起,走过来迎接的会所老板傅跃辉。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问:“谁报的警,出什么事了?” 110指挥中心通报的消息是“商业纠纷”,但实际情况必须来到现场才能详细了解。 傅跃辉已过中年,平时爱好运动,保养得很不错,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岁数年轻得多。他引着张建国和虎平涛走到房间正中,来到坐在长沙发上的发福男子面前:“这位是陈总,他今天到我这儿来玩,对我这里的红酒……不太满意。” 这话说得有些隐晦,再次引起了发福男人的不满。他皱起眉头,身子往前探出,用手指关节用力敲了敲桌子:“傅老板,你平时糊弄其他客人也就罢了。可我是什么人?平时吃饭桌上的酒不是茅台就是五粮液。你倒好,竟然随便拿几瓶假酒来招待我!” 他双眼微红,说话间喷吐着浓烈酒气,显然是喝多了。虽不是烂醉如泥,却也半酣,处于思维与说话难以保持连贯的状态。 张建国只能转而从其同伴那里询问情况。 事情很简单:发福男子名叫陈洪,是一名主营钢材与煤炭的商人。陈洪与傅跃辉是旧识,关系虽达不到莫逆,却也算是很好的朋友。“水中花”的餐饮很不错,有几道颇具风味的特色菜,再加上ktv和其它休闲娱乐项目一条龙,陈洪平时宴请客人都会选择这里。 陈洪今天谈成了一笔生意,高兴之余带着客人来到“水中花”就餐。傅跃辉亲自作陪,八个人喝了不到四瓶茅台。这量不算多,但也不算少。饭毕,傅跃辉提议到楼上的ktv包间里坐坐,算是余兴节目。陈洪慨然,落座后气氛很是热闹,于是要了两箱德国黑啤,刚喝了半杯,陈洪忽然说啤酒喝着没意思,单点了一种叫做“威爵”的红酒。 按照陈洪的说法,他以前在东青省做生意的时候就喝过这种酒。味道独特,当然价钱也很贵。一支原产美国的“红标威爵”卖到人民币一千两百元,这还是前年陈洪在东青省初尝的价格。时间,加上通货膨胀等因素,他认为现在这种红酒的市场价应该在一千五左右。 当然,这是参照茅台日益膨胀的卖价。 其实陈洪不喜欢喝红酒,他是国产白酒的忠实拥护者。今天要不是为了招待客人,他也不会想起这种从前年至今只喝过一次的葡萄酒。 客人的要求当然要满足,傅跃辉连忙让手下的主管去找“威爵”这种酒,然而回馈的消息让傅跃辉颇感意外,他考虑再三,还是让餐饮部主管送了一箱过来。 看着原装启封的红酒,陈洪很满意,亲自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倒了满满一杯。这时候的他已然喝多了,对邀请的客户一再夸赞酒的味道。为了彰显自己的身家与豪爽,陈洪声称:这是红酒中的名牌,无论价格还是质量,都跟咱们的茅台差不多。 他没注意傅跃辉当时听到这话的尴尬表情,也没看到傅跃辉冲自己不断使着眼色。 陈洪今天喝的不算多,但酒精对大脑已经产生了麻醉效果。等到在场众人喝光了杯中红酒,四瓶酒都已倒空。“水中花”餐饮部主管连忙从箱子里拿出一瓶新的准备打开,陈洪偏偏在这个时候问了一句:“这酒在你们会所卖多少钱一瓶?” 餐饮主管下意识地回答:“三十八块。” 傅跃辉当时一听就知道要坏事。 果然,陈洪顿时双眼瞪大,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第八节 假酒 “三十八?”他感觉自己的舌头明显有些发大,声音虽然含糊不清,但表达的意思却足够清楚:“美元?” 餐饮部主管是个老实人:“怎么可能。我们的水牌价就是三十八块一瓶,人民币。” “等等!”陈洪当时就急了:“我以前在东青省喝过威爵红酒,那时候的卖价可是一千二啊!怎么你这才三十八呢?” 价位上的巨大落差在陈洪看来简直是一种侮辱。今天邀请的是重要客户,用他平时的话来说:单瓶低于五百块的酒根本不上桌,这是对客人最基本的尊重。 陈洪立刻把目光投向坐在斜对面沙发上的傅跃辉,指着桌上的红酒瓶,很不高兴地问:“老傅,这种酒在外面至少卖一千块,你这儿怎么才一百块不到?该不会是假酒吧?” 大家都是生意人,换了平时陈洪根本不会这样说,毕竟大家都要面子。可是现在他酒精上头,只想着自己在客户面前脸上无光,丝毫没有考虑过傅跃辉。 傅跃辉也很恼火。他知道陈洪今天宴请客户想要凸显排场,可是之前从餐饮部那边得到的消息,知道“威爵”其实是一种低档红酒,当时就觉得意外,却搞不懂陈洪为什么特意要求这种酒,只能先拿来再说。 后来听着陈洪夸夸其谈,傅跃辉总算明白陈洪其实不知道这种酒的真实价格,想要过去解释又一直没有机会,正酝酿着该怎么帮助陈洪把这事掩盖过去,却听到陈洪反问自己是不是卖假酒……傅跃辉顿时火冒三丈,于是冷冷地回道:“陈老板,我这里的酒水全都明码标价,工商局每年都会派人过来核查,童叟无欺。” “我看你就是故意贩卖假酒!”陈洪脑子里满是烈怒,被醉意笼罩的他毫无理智可言。 眼看着两个人针锋相对,被宴请的客户连忙站起来打圆场:“老陈,别那么激动,坐下,有什么事好好说。” 陈洪感觉很没面子,他拿起摆在桌上的红酒瓶,指着瓶身上的英文标签,肥胖的面孔被酒精刺激得一片涨红:“这标签上清清楚楚写着是美国原装酒。酒的品质就不说了,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我们就从这酒本身来分析:能得到商务部认可的进口原装酒,本身就有质量保障。就算美国本土葡萄便宜,生产红酒的成本低,可是用轮船横渡太平洋把酒送过来的运费肯定得有吧?这其中涉及多少人工?还有,入关必须交税,这又是一笔开支。进来以后还要层层分销,到了傅老板你这儿,应该算是销售的最后一环。你是开会所的,卖酒水是为了盈利。咱们算是老熟人了,如果你说这酒三十八块一瓶,算是成本价给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你水牌价才这么点,还好意思说是进口原装酒……哼,骗谁呢?” 陈洪说得有理有据,在场的人纷纷点头。 傅跃辉急了:“我从不卖假酒,这酒的确是真的!” 陈洪鄙视道:“才卖三十八块的进口原装酒……你告诉我哪儿进的货,有多少我要多少。” 傅跃辉大怒:“我有进货单据,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进货单也能伪造。”陈洪喝多了,说话口气很冲:“卖假货,当然要有假的单据。”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双方已经闹的不可开交。 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拿出手机拨打110报警。 …… 张建国以前处理过类似的纠纷。他对傅跃辉说:“不要急,是是非非总会有个结果。不过这事不归我们警察管,我只能把这些红酒暂时封存,明天送到质监局那边做个鉴定,一切等鉴定报告为依据。” 陈洪愣住了:“不是说有什么事情都找警察吗?” 傅跃辉急了:“这事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得解决。我开店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卖假酒。张警官,都说人民警察为人民,你得给我个公道啊!” 张建国耐心劝道:“傅老板,我们处理民事纠纷也得按规矩来。我不是专业的红酒鉴定师,也没有资格对酒的品质做出评价。这事儿只能交给质监局,而且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得出结论,至少得十五个工作日。” 听到这话,陈洪和傅跃辉面面相觑。其实事情不大,说穿了就是个面子问题。怒火上头急了才打电话找警察,与其说是求助,不如说是评理,偏偏无法当场解决,还要闹到质监局等上半个月……陈洪现在的酒劲下去了不少,人也变得冷静。他有些后悔,想要到此为止,却抹不下这张脸。 “傅老板没卖假酒,这酒的确是美国原装货。” 虎平涛的声音不大,却在此时此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张建国连忙拽了一下他的胳膊,提醒道:“小猫,别乱说话。这事还是按规矩来,把酒封存,交给质监局处理。” “好的。”虎平涛点头答应:“我只是就事论事,说说我自己的看法。” 陈洪面色有些阴郁,他打量着这个年轻的辅警,冷冷地问:“年轻人,不懂就不要随便乱开口。” 虎平涛没理他,走到桌前,拿起一瓶尚未开封的“威爵”红酒,指着瓶身上全英文标签上的一行小字,认真地说:“这里注明了是餐前酒,也注明了美国原装酒,但不是所有外来的东西都能卖高价。很多国人吹捧外国葡萄酒,认为口味和质量上乘,价格自然也就昂贵。其实红酒在国外根本不是什么高上大的消费品,尤其是一些低档酒,已经沦落到在商店里跟矿泉水竞争。比如依云(evian),就比这瓶威爵在国外的售价更贵。” 陈洪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当然知道依云矿泉水,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辅警竟然用矿泉水和葡萄酒做对比,而且听起来还有理有据。陈洪隐隐感觉这件事可能是自己先入为主,走进了某个误区,可为了脸面,他无论如何也必须撑下去。 虎平涛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加利福尼亚是美国最大的葡萄产地。说到廉价葡萄酒,就必须提到查尔斯.肖这个人。他在加州的纳帕开办了一家酿酒厂,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美元,因为产品口碑很好,屡获国际奖项。可是到了九十年代初,因为种种原因,肖破产了。接手他酿酒厂的公司自己就有葡萄园,从源头上降低了成本。” “采摘机械的出现降低了人工,比原来节省了百分之三十费用。” “最后,葡萄酒不再使用橡木桶发酵,而是在普通轻便桶里添加橡木片,并且用最便宜的天然软木做木塞。” “这样一系列改革下来,美元的葡萄酒成本直线下降,美元的廉价葡萄酒开始全面占领市场。在短短几年时间,就卖出了八亿瓶。” 陈洪再次怔住了,不由自主地说:“感觉有些粗制滥造啊!” 虎平涛笑道:“其实很多国外酒商也对此有看法,诋毁该公司的产品质量低劣,采用机器收割的酒桶里有大量树枝,甚至还有鸟类的尸体。该公司的回复是:有,但都过滤掉了。” 陈洪心中有些颓然,指了一下虎平涛手里的那瓶红酒:“你说的该不会就是这种酒吧?” “我不知道。”虎平涛坦言:“我只是举个例子。不是所有国外原装葡萄酒都是售价超过上千块的高档货。其实味道好的葡萄酒在国外也很便宜。一瓶一美元,一箱六瓶,很多人都是一箱箱的买回家,因为店主不愿意拆开卖,那样做实在太麻烦了。” “国外市场上充斥着大量各种品牌的廉价葡萄酒,价格从一美元到两美元不等,其中就包括很多大品牌酒厂。这在市场上不是什么秘密,因此我们国内的进口批发商没必要再大费周章进行二次勾兑。再次装瓶和人工都要钱,掺假造假的成本更高,远远不够那点利润。” 说着,虎平涛走到陈洪面前,低声劝道:“傅老板是你的朋友,既然他都说了这批红酒有完整的进货单据,恶意欺诈的可能性就极小。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走质监局鉴定的路子,但我基本上可以确定,质监局出具的检查报告单上,会认定这种酒是真货。” 他几乎是贴着陈洪耳朵说这番话,就是为了顾及对方的脸面。 陈洪心中一动,紧绷的神情明显放缓。他皱着眉,以同样低沉的音调问:“可是我以前在东青省喝过的红标威爵,牌子和包装跟这个一模一样,真的是卖一千多块啊!” 这是困扰他最大的问题。 “不外乎两种可能。”虎平涛低声道:“第一种:你被骗了。第二种:国人对舶来品有着盲目崇拜。尤其是前些年,只要是外来商品就能卖高价。但随着时间和各种信息普及,我们的科技也在不断进步,外来商品售价也降了下来。最显著的例子就是耐克,以及奔驰、宝马之类的豪车。” 陈洪低着头,短粗的手指捻着下巴,感受着柔软皮下脂肪的同时,脑子也不断闪过无数个念头。 虎平涛说的这些话有理有据,而且很容易查证,只要打开手机,上网随便搜一下就行。 陈洪心中已有了悔意————早知如此,有何必把关系闹得那么僵? 虎平涛看穿了陈洪此刻的想法,再次凑近低声笑道:“傅老板是个实在人,其实今天这事就是个误会。说开了,大家以后还是朋友。” 一句话点醒了陈洪。 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到桌前,拿起一瓶开封的红酒,倒了两杯,端着走到傅跃辉面前,递过去,诚恳地说:“傅老板,今天这事是我的错。我喝多了,自罚一杯,还请见谅。” 说完,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在场的人都感觉很意外,傅跃辉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抿了口酒,应承着陈洪,视线却落到了站在远处的虎平涛身上。他有种感觉,如果不是虎平涛凑近陈洪说了些自己听不到的话,今天这事肯定不能善了。 想到这里,傅跃辉走了过去,对虎平涛感激地说:“小兄弟,今天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张建国走过来介绍:“这是我们所里新来的辅警,他叫虎平涛。” “你姓猫?”傅跃辉是省城本地人,他随即大笑着拍了拍虎平涛的肩膀:“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很专业啊!来来来,咱们好好喝一杯。” “上班时间不能喝酒。”虎平涛婉拒:“其实这不是什么高深的专业知识,只要多花点心思在网上搜一下都有。另外,还请傅老板给我们做一份笔录。” “好的好的。”傅跃辉点头应承,眼里却充满了对虎平涛的赞赏:“真没看出来你水平这么高,能看懂全英文标签,还知道这么多业内的事情。小伙子,你当辅警可惜了啊!要不来我这儿怎么样?至少是个副主管。” 虎平涛笑了笑,打开蓝色封皮的记事簿,没有答话。 张建国有些不乐意:“傅老板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当着我的面挖人?” 傅跃辉笑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小猫是辅警,又不是在职在编的警察。他现在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千多,要是来我这儿,免试用期,直接给他月薪六千。” 张建国有些恼怒,却找不到回应的字句,只能把目光投向正在与陈洪做笔录的虎平涛。 双方已经达成共识,事情就很容易解决。做完笔录,虎平涛把记事簿递给陈洪让他签字,认真地说:“陈老板,如果你对处理结果有异议,或者之后有别的想法,同样可以把红酒送到质监局做检查。” 陈洪“刷刷”在纸上签名:“不用了,我相信你。你这年轻人很不错,做事情有分寸,要不就来我的公司上班吧!呵呵,薪水我肯定比傅老板给的多。” 第九节 评议 傅跃辉赶紧发声:“我说老陈,这就是你不厚道了,怎么当着我的面抢人?” 陈洪一脸满不在乎:“我看人不会错的。小猫英文水平很高,今天这事要换个人过来处理,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我的公司就缺小猫这种人,给高薪我也愿意。” 张建平忧郁地看着虎平涛,心中有些忐忑。可这种事他插不上嘴,只能当个旁观者。 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虎平涛从陈洪手中接过记事簿,“啪”地一下合拢,咧嘴露出一个很阳光的笑容:“谢谢!但我还是更喜欢当警察。” …… 离开“水中花”,上了电动车,回所里的路上,张建国忍不住问:“小猫,你真是这么想的?真愿意当警察?” 傅跃辉给出的待遇在他看来的确很不错,而且工作强度远低于辅警,没几个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我愿意。”这是虎平涛的真实想法。 如果能早几天认识傅跃辉和陈洪,虎平涛肯定会选择其中之一,接受雇佣。原因很简单,那时候他刚到省城,急需一份工作。 然而现在不同,生活状态趋于安定的他更愿意成为一名警察。这其中有家庭多年教育的因素,更多的还是想要证明自己。 父亲……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成为军人吗? 我不愿意服从你的安排。 但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 …… 夏日,天亮的很早。 所长廖秋打着呵欠走出宿舍,拧开盥洗室的水龙头,抄起冰凉的自来水泼在脸上,瞬间清醒。 食堂的早餐供应米线。大桶装的骨头汤昨天晚上就已经炖好,今天只要煮开就行。饭厅正中的桌子上摆着满满一大盆猪肉末炒腌菜,滇省叫做“冒子”,别的地方叫做“浇头”。 厨师从热水桶里捞起大半碗米线,递给站在外面的廖秋,他端着碗走到桌前,顺序放上韭菜末和葱花,舀了两大勺冒子,最后再浇上热气腾腾的骨头汤。 这种半自助的早餐很方便,吃多少弄多少,不会造成浪费,大家都很喜欢。 八点整,耳原路派出所召开例行工作会。 工作任务重,无法召集所有在编民警一起开会,只能按照不同编组分批进行。按照顺序,今天轮到第四组。 廖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抬起头,目光从在座的参会者身上逐一扫过,笑道:“咱们开个短会,先说说辅警的问题。从今年三月份到现在,分局给所里总共分派了二十七个人。按照上面的文件要求,民警和辅警比例要达到一比二点五左右。刚好所里昨天来了几个新人,一天时间不算长,但接触下来也有个第一印象。大伙都说说吧,你们对这些新来的同志感觉怎么样?” “我先说说自己的看法吧!”李兆军是所里的老人,也是一位三级警司:“我一直带着辅警小杨,昨天又分给我一个李平波。让他们跟着处理案子很能锻炼人,小杨跟着我快两个月了,很多事情我可以放手让他做。相比之下,李平波就得手把手的从头教起。” 廖秋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老李,你的意思是让分局以后分派辅警最好一次性到位?” 李兆军侧过身子,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坐姿:“谁也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就会做事,老带新很正常。但我觉得最好是直接把分派的人手定下来,比如我一次带两个辅警,然后不要动了。一旦加入新人,就会大幅度降低工作效率。” 廖秋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条建议,随即把目光投向坐在右侧的王浩坤:“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我带着刘向和张春良,这两个人……”王浩坤身材矮壮实,给人以敦实厚重的感觉。他苦笑道:“所有辅警入职前都接受过短期培训,可这两人反应太慢了,很多事情我不说就根本不会做。” 李兆军在旁边点头叹道:“新人都这样,主动性很差。”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至少我可以盯着他们做。”王浩坤继续叫苦:“昨天处理了几个案子(口头习惯,纠纷也叫案子),刘向负责记录,他的字实在太难看了。起初的时候我没注意,后来才发现通篇根本没法辨认,只能让他对着记录,让张春良重新誊写了一遍。” “张春良是个慢性子,无论做什么都不缓不急。字倒是写的挺工整,可就是太慢……誊写两个案子的笔录,足足花了一个多钟头。这效率还怎么工作?还不如直接让他坐办公室。” 廖秋做着记录,头也不抬地说:“今天给他换一下,跑外勤。慢性子可以治,完不成工作任务就扣绩效。刘向的问题也很简单,做不好笔录就罚写,一直写到别人能看懂为止。以前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小学生都懂的道理,他一个成年人……呵呵……” 说着,廖秋用夹着笔的手虚点了一下张建国:“老张,轮到你了。” 张建国迅速理清了一下思路,微笑说道:“跟老李和浩坤比起来,我倒是分到了一个好苗子。” 这句话勾起了所有与会者的好奇心。 “真的?” “难得啊,很少有人能得到你这样的评价。” “老张,你说的是谁啊,吴永翰还是虎平涛?” 张建国沉稳的脸上浮起一丝得色:“我说的是小猫,猫(虎)平涛。” 所长廖秋想起昨天从分局发过来的辅警个人资料,有些恍然:“老张,把话说清楚,别那么含糊。” 他声音里充满了实实在在的好奇。 张建国把之前夜市手机诈骗案和昨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很是感慨:“小猫各方面能力都很不错。看得出来他接受过系统的格斗训练;他还是这批新人当中最仔细的,背下了相关的警务条例,以及治安管理法;他的英文很好,昨天那瓶红酒的标签我只知道几个常用单词,他却看懂了全部内容。还有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小猫不是那种爱慕虚荣,容易被物质诱惑的人。他告诉我,要当个好警察。” 李兆军笑了起来:“小猫人长得很帅,能打,还懂外语,做事情有分寸还有想法……呵呵,这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啊!” 这的确是夸赞,却是变相往他自己脸上贴金。坐在旁边的王浩坤不乐意了:“就你那张老苦瓜脸也能叫帅?老张是个实在人,从不撒谎。既然他说小猫是个好的,我相信这话肯定没错。至于你……嘿嘿嘿嘿……” 廖秋笑着打圆场:“这是好事。咱们所里每年都要评选优秀干警,当然也要评出优秀辅警。老张,你多花点心思,好好带带虎平涛。这个年轻人真的很不错,我看过资料,他可是分局这次招考辅警总成绩第一名。尤其是司法考试,竟然考了个满分!” “满分?所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王浩坤很惊讶。 廖秋道:“回头来我办公室你自己看,局里下发的通知还能有假?” 李兆军连连点头:“照这么说,咱们所这次分下来的新人还不错,有个优秀的人才好啊!能领着其他人,起到示范带头作用。” 他狡猾地看着张建国:“老张,你入行早,经验比我丰富。要不这样,我把刘向或者张春良其中一个给你,你把猫(虎)平涛换给我带一段时间。咱们这也算是资源互补,共同进步。” “你做梦!”张建国笑骂着回了一句。他本想说说吴永翰的问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虎平涛的确很优秀,至于吴永翰……昨天只是刚上班,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吴永翰是真的累了,只要过了适应期就好。 “小猫跟我说了,等再过个把月,他就报考公务员,成为真正的警察。”张建国这话相当于给虎平涛加了个备注。 了解过新分配辅警的基本情况,廖秋合上笔记本,收起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按照上级领导会议要求,从今天开始,所有派出所将对辖区内的城中村进行外来人口核查,主抓出租屋的人员信息登记。一组、二组和三组我昨天已经打过招呼,日常工作由他们负责。你们四组所有干警和辅警进驻关口村,负责人口清查。我已经给街道办事处那边打过招呼,综合执法大队会配合你们的行动。” …… 关口村是耳原路派出所辖区内最大的一个城中村。按照省城区划,这里在二环与三环之间,环境、卫生、治安各方面综合考评标准与市区等同,可实际上这里处于lc区的边缘地带。虽然属于旧城改造的规定区域,却尚未进入启动阶段。眼看着这座城市其它地方的拆迁改造项目如火如荼纷纷动工,拿到大笔补偿款的人们开始了新的生活,关口村的村民也各怀心思,与负责监管的单位明争暗斗。 其实按照市里的规划,关口村属于第二批拆迁区域。可村民认为四千块一平米的拆迁补偿太少,还有人趁机狮子大开口,声称补偿款不能少于每平米五万块……这是房地产开发公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价钱,双方根本谈不拢,开发只能暂时搁置。 这一搁置,就是五年。 在关口村的村民看来,拆迁搁置是件好事,意味着有更多的机会往自家口袋里搂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拆迁”就变成了一夜暴富的代名词。这里专指城中村。城市改造工作要一步一步来,那些走在前面,已经完成拆迁的村子,给了尚未拆迁的村民太多希望。大家都知道了自建屋盖得越高越好,到时候补偿面积也就给得越多。于是各种小工程队纷纷进驻各个城中村,开始如火如荼的房屋加盖。 这种加盖根本不管质量,眼睛里只有钱的村民们把建筑成本压缩到极致。不需要钢筋,完全是砖块和泥灰的堆砌物。楼层也一再拔高,三层只是基础。再往上,四五六,胆子大的甚至敢盖七八(和谐)九。反正这种危楼加盖出来根本不是居住需要,纯粹只是为了在将来拆迁的时候增加增加面积,把既成事实的废品变成钞票。 上级部门下达了严格监管令:各辖区相关部门在城中村外围道口设卡,严查车辆,不准砂石水泥等建筑材料入内。 再后来,拆迁补偿标准变成了“城中村四层以上建筑面积不计入补偿”,这才从源头上真正堵住了这股房屋加盖狂潮。 城中村的村民早已不再种地,很多人以出租房屋为生。一幢四层小楼,一、二层自住,三层四层用砖墙开,分成十几个面积六平米左右的小房间,以每月几百块的价钱租出去。 需求者很多:学生、打工者、无业人员、小生意人…… 虽然派出所和街道办事处一再要求出租户对租住人员信息进行报备,可主动报备的人寥寥无几。村民都嫌麻烦,租房只为了收钱。在他们看来,所谓报备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何必呢? 行政命令早在两天前就由街道办事处下发给关口村委会。村长和支书把纸质通知发给了村民。这几天家里都得留人,配合辖区派出所的同志上门核查。 张建国带着虎平涛和吴永翰挨家挨户登记,核查相关的租住人口信息。这项工作其实很简单,只要对照租住人的身份证信息并现场登记就行。 耳原路派出所有五十多个在编民警,张建国、李兆军和王浩坤编为第四组,加上他们各自带着的辅警,总共九个人。 街道办事处和社区给予了大力支援。综合执法大队在村口要道设卡,社区人员跟随民警入户调查,记录相关信息。一个上午过去了,张建国看着虎平涛和吴永翰工作上手很快,流程也很简单,就让他们各自带着一个社区人员,连同自己在内,分为三个小组分头进行,提高工作效率。 (推荐:子弹之吻的作品《狼给的诱惑》。该作者是系统内的警察,职位很高,内容都是他他的亲身经历!) 第十节 怀疑 分配给虎平涛搭伙的社区工作人员叫王志铭,是个胖乎乎的年轻人,脸上随时都挂着笑。 严格来说,核查外来人口信息这项工作其实是街道办事处负责,由他们清点并整理资料,然后提交给辖区派出所。但今年是第一次,双方也就合作进行,张建国等人的中、晚餐由社区提供,多加了一些盒饭。 关口村面积很大。社区五点就送来了晚餐盒饭,虎平涛与王志铭很快吃完了各自那份,继续入户调查。 三百一十七号户主是个泼辣的婆娘。村民晚饭时间大多为六点,甚至更晚。虽然村委会早已下发通知,可她对这两个上门打断自己吃饭的年轻人仍是心存不满。 “都是些租房子的人,有什么好查的?”这女的平时在村里名头响亮,吵架从未输过。上午在村委会集中的时候,虎平涛就听村支书专门提过她的名字和门牌号,记忆犹新。 “租房那些人的身份证我都用手机拍照了,回头我传给村长。我证明他们都没有问题。去去去,赶紧走,我还在吃饭呢!”女人很不耐烦地倒握着筷子戳了戳王志铭胳膊,一副撵人走的样子。 虎平涛走上前,严肃地说:“对不起,我们必须确认租户信息,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不就是个身份证吗?你还要怎么配合?”女人有些恼怒,提高了音量,听起来很炸。 虎平涛语调平静:“我必须确定租住者本人与身份证信息吻合。” 以前就发生过房东随便找了几张身份证照片冒充租住者信息报备的事。一方面是图省事,一方面是国家对出租屋的管控日益严格,很多人认为房租在未来某个时候可能要纳税,也就意图掩盖自己的真实收入。 “你意思是说我在骗你了嘛!”女人干脆放下碗筷,双手反叉在腰间,气势汹汹怒视着虎平涛,破口大骂:“搞清楚,这里是我家。” 虎平涛没有与其争执。他转身对王志铭道:“小王,打个电话给村长,请他过来一下。” 上午在村委会集中的时候,村长和支书就说过:如果遇到类似的问题就打电话,他们会尽快赶到现场处理。 其实大部分村民都很配合工作,但仍有极少数“刺头”。 提到村长,女人顿时哑了。倒不是她惧怕村长,而是之前召开村民大会的时候就说过:要求村民配合公安机关和社区的入户核查工作。如果因为个人行为导致工作受阻,那就视情节轻重,罚没该村民当年应发的部分红利。 她用力咬着牙,很不高兴地抬手指了一下斜对面的楼梯,悻悻地说:“……要找人就自己去。” 随即,她转身扭动着屁股回到屋里,用力关上房门,发出很大的响声。 虎平涛和王志铭相互对视,无奈地摇摇头,一前一后上了楼梯。 二零一的租客是个中年男人,在城里打零工。 二零二是个前年毕业的外地大学生,说是男朋友在这边工作。 二零三租客是个在超市工作的女人…… 虎平涛仔细验看着一张张身份证,王志铭在表格上登记租客姓名和证件号码,相互配合默契,与租户交谈也很颇有礼貌。 很快登记完二楼租户的信息,王志铭走在前面先上了楼梯,对跟在后面的虎平涛吐槽:“小猫,其实这工作不难,就是得花时间和心思。我是真不明白房东……就是楼下那女的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是我们在帮着她解决麻烦,反倒怪我们,还冲着我们发火,真是的……” 虎平涛很随意地笑笑,劝道:“算了,想开点。” “你不明白,我在社区窗口工作,类似事情遇到的多了。”王志铭摇摇头:“就说这租客信息登记吧!去年关口村就有人伪造信息,后来查出他家有一个租客是盗窃犯,他本人也跟着受牵连。你说他当初要是认真点,核对信息上报,后来那些事就跟他本人就没有半点儿关系。偏偏图省事乱搞一通,结果把他自己也绕了进去……这不活该嘛!”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这是小概率事件。再说了,租房的时候谁也不会说自己是坏人。” “这倒是!”王志铭叹了口气,走上三楼,敲开了三零一房间的门。 租户是个精壮的汉子,四十多岁。天气热,他光着上身,下面穿着一条短裤,脚上趿着夹趾拖鞋,光头,操着一口很重的北方腔:“你们有啥事?” 王志铭打开装有表格的硬皮文件夹,认真地说:“我是社区的,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我登记一下。” 汉子的表情明显有些迟疑,他站在那里没有动,视线在王志铭与虎平涛身上来回打转,疑惑地问:“为什么?” 王志铭耐心解释道:“我们在统计租住人口信息,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汉子的反应很慢,他足足过了三秒钟才略一点头,转身走回屋里,从床上拿起一件外套,从衣袋里取出身份证,返回门口递给王志铭。 虎平涛站在王志铭身后。他感觉汉子的目光大多数时候停留在自己身上,对于位置更靠前的王志铭,反而只是随便扫了几下。 他心中微微一动,把手插进衣袋,动作很明显地摸了两下,脸上同时显出颇为懊悔的神情,随即伸手碰了一下正低头对照身份证信息记录的王志铭,笑道:“王哥,有烟吗?给我一支。我的落在车上了。” 王志铭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冷不防虎平涛用力按住他的手腕,脸上笑容不变,也明显带有调侃的成分:“你上午才买了一包“玉溪”,赶紧拿出来,我烟瘾犯了。” 背对着汉子,看着个头比自己高的虎平涛,王志铭感觉很意外。 他和这个年轻辅警是第一天认识。如果不是上午的工作有交集,彼此都还是陌生人。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他知道虎平涛不抽烟。 王志铭口袋里的确有一包“玉溪”,他习惯饭后来上一支。中午聚在一起吃工作餐的时候他拿还出来散了一圈,当时虎平涛拒绝了。 “小猫,你……” 不等王志铭把话说完,虎平涛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进他的外套衣袋,掏出那包已经抽了一半的“玉溪”,打开硬质烟盒,拿出一支香烟,又拿出装在里面的打火机。 塑料打火机便宜又方便,很多人都喜欢把打火机装在半空的烟盒里。王志铭也有这个习惯,虎平涛的观察力非常敏锐,从讨要到直接拿烟这一连串动作流畅又自然。 他把那支烟塞进嘴里,扳动打火机点燃,用力吸了一口,烟雾含在嘴里,控制着舌头和呼吸,将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看着像在吸烟,其实是俗称的“抽假烟”。 虎平涛的确没有烟瘾,但他知道抽烟的感觉。从高中到大学,是男孩子性格最叛逆的时期。越是被家长和老师禁止的事情,就越想要尝试。很多男生在这一阶段都有过偷偷摸摸吸烟的经历,纯粹是因为好奇。 他把烟盒装进自己口袋,丝毫没有还给王志铭的意思,嬉皮笑脸地说:“王哥你快点登记吧!赶紧弄完了早点收工,咱们吃烧烤去,再弄点啤酒。” 话题转换速度很快,王志铭很不适应这种跳跃性思维:“那个……你不回派出所了?” 虎平涛虽然半侧着身子,但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站在房间门口的精壮汉子。 王志铭说出“派出所”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右肩明显微颤了一下。 虎平涛斜叼着烟,满脸都是不耐烦的模样。他侧身用手指着自己左臂上的徽章:“王哥你看清楚,我是辅警,不是警察。我一个月才拿两千块的工资,这么晚都不下班……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儿……算了,不说了,回头喝酒的时候咱们再好好聊。” 王志铭被他这番古怪言论搞得稀里糊涂,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却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他默默转身,看着汉子拿出来的身份证,在表格上工工整整写下“李祥生”三个字,以及对应的号码。 做完这一切,王志铭把身份证还给汉子。 虎平涛已经转身离开,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这一层有六个房间,工作流程完全相同,都是让租户出示身份证,然后登记。 虎平涛把手机握在手里,他背对着三零一房间,黑色的手机屏幕是一个光滑镜面。楼道里没装公用电灯,在这种阴暗的环境里当然不可能通过镜面反射看到清楚图像,却可以看到手机屏幕中间有一条很细的橘色光芒。 三零一的房门自始至终都没有关闭,那个叫做“李泽生”的男人留了一条缝。他屋里亮着灯,与外面楼道上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登记完三楼最后一个房间的租户信息,两人顺着楼梯上了四楼。抬脚踏上台阶的时候,虎平涛瞟了一眼三零一,发现门缝间隙比刚才更细了。 整幢楼绕了一圈,从楼上下来,再次经过三零一门口,虎平涛故意大声道:“总算弄完了。王哥,咱们喝酒去。” 到了一楼,本想跟女房东打个招呼,可她房门紧闭,显然不愿意理会。 来到外面,虎平涛带着王志铭沿着小巷往南走,正前方灯火通明,人群攒动,是热闹的夜市。 王志铭满脸好奇,边走边问:“小猫,刚才你怎么突然找我要烟?” 虎平涛没敢转身,这个角度正好对着三零一房间的窗户。他压低声音道:“王哥,咱们从前面绕过去,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两个人一直走到街口,左转走出去一百多米,虎平涛拿出手机,拨通耳原路派出所值班室的电话:“喂,李哥吗?我是虎平涛。” 所里的值班民警都是正式在编人员,今天轮到李思德,话筒里传出他的声音:“小猫?有什么事吗?” “李哥,麻烦您把所里公告墙上从左边数第二排,第五张照片用手机拍了发给我。”虎平涛没有隐瞒:“这边发现了一个很像通缉目标的人,我对比一下。” 李思德一听,顿时紧张起来:“真的?” “相似程度很高。”虎平涛没有把话说满。 “你等着,我这就过去拍,微信上发给你。” 很快,虎平涛收到了李思德传过来的通缉照片。 他在手机屏幕上将照片放大,仔细端详。 王志铭从旁边凑过来,他看着照片皱起眉头:“小猫,你是不是看走眼了?这照片跟三楼那个人不一样啊!区别太大了。” 他对三零一房间那个叫做“李泽生”的汉子记忆犹新:光头,双眼习惯性微眯着,双颊有些凹陷,给人以干练的感觉。 照片上的通缉犯发层很厚,虽然颧骨同样突出,却有些胖,远不如李泽生那么瘦。 虎平涛没有搭腔,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大脑急速思考,终于下了准确的定论。 “没错,就是这个人。” 他随即分别拨打了张建国和廖秋的电话,两人都感到震惊。因为情况来的很突然,电话里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廖秋让虎平涛立刻前往村委会,在那里碰头。 大约过了半小时,张建国和廖秋来到村委会,一边看着虎平涛手机上发过来的通缉照片,一边听着他叙述。 张建国疑惑地问:“小猫,你为什么特别关注这个人?” 虎平涛拉着王志铭,两人站成在三零一门口同样的顺序与位置:“当时他开门的时候,我没有说话,王哥的位置也比我靠前。按照一般人的正常反应,肯定是把大部分注意集中到主导者,也就是说话人的身上。可对方从开门到拿出身份证的过程当中,一直在观察我,而且眼睛每次与我接触,都会迅速偏移到王哥身上,就像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廖秋若有所思地问:“因为你穿着辅警制服?” 虎平涛点点头:“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推荐:七龙洞主的作品《边疆警事:横破密码》。作者在体制内职位很高,内容都是作者的亲身经历!) 第十一节 分析与抓捕 “可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认定他就是通缉犯?”张建国很谨慎。 王志铭对此也感到不解:“是啊,这个李泽生与通缉照片区别太大了,我看着根本就是两个人。” 虎平涛不慌不忙地说:“头发可以剃光,体内脂肪可以通过锻炼得到消耗。我是学美术的,观察人体主要通过骨骼与肌肉。化妆、毛发、胖瘦的确可以对一个人的外貌进行修改,但骨骼不会因此产生变化,除非他会武侠小说里的缩骨功。” “李泽生颧骨很大,与通缉照上的这个人基本等同。他的眉弓很高,鼻梁很直,眼窝深陷。这种特征的亚裔男性很少见,而且颜值一般不会太低。我们入户登记的时候,他一直眯着眼睛,当时楼道里没有灯,房间里的光线不算强,而且他背对着灯,如果是因为刺眼的话,感觉说不过去。” “以前我画素描的时候,都是用模特的眼睛长度对整个面部比例进行测准。专业画画的人都知道,一般人的头部正面,也就是眼睛所在的横向面部宽度,大约为四只眼睛加起来那么长(以模特本人为准)。双眼正中的鼻子凹陷部位,宽度约为一只,双眼左、右边角与面部边界之间各为半只。肥胖的人面部边界宽度略有增加,但双眼中间的距离不会变。李泽生给我的感觉很怪异,他双眼正中鼻梁凹陷的部位偏黑,导致看上去双眼被拉长变细,就像化妆涂了黑眼圈,而且加重了眼角的颜色。这导致他看起来双眼中间的鼻根部分明显缩短,整体宽度只有正常人的一半。” “我当时找了个借口跟王哥要烟,换了个光线稍好的位置。我发现他左右眼窝靠近鼻子方向的部位,也就是内眦部边缘的阴影面积实在太大了,已经超了眉弓遮挡光线产生的正常效果范围。尤其在他左眼与左边颧骨邻接的部位,在微弱光线的映照下,竟然还能看到大约一平方厘米的黑色……由此可以断定,他化过妆,使用了眼线笔或眼影之类的东西。” 廖秋等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王志铭倒吸了一口凉气:“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小猫你竟然看出这么多问题。你这眼睛究竟是怎么长的?我当时也在场,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发现啊?” “李泽生,也就是通缉犯关勇,他选择了背光的位置,如果不特别留意很难发现他化过妆。虽然有些粗糙,但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他的面部特征。而且他把身份证递给王哥的时候,我发现他右手食指上有些发黑,估计是他听见我们在楼下与房东说话,匆忙用眼影涂抹化妆,却来不及洗手。”虎平涛的分析有理有据。 张建国听得又惊又喜:“小猫,你可真厉害啊!” 虎平涛谦虚地笑笑:“素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形准,无论石膏、静物,还是模特人像都一样。说起来,今天的事情也是巧合。” “这可不是巧合那么简单。”廖秋眼里满是欣赏的目光:“我当所长两年多了,还从没见过有谁能把通缉犯照片记得那么准,连细节都能说得一清二楚。这是用心与否的最直接表现,也意味着你的工作态度。” 说着,他转向坐在旁边的张建国,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老张,打电话给所里调人,还有街道办事处和关口村委会,请他们调派执法队员和村管队控制各个路口,现在就开始布控。” 就算李泽生不是通缉犯关勇,警方也可以通过正常程序对他的身份进行调查。何况虎平涛说的这些细节充满了疑点,“犯罪逃避”是最符合逻辑的理由。 …… 村长找了个与女房东关系密切的人,以“打牌”为借口,把她叫到了村委会。把事情的严重性一说,嚣张泼辣的女房东顿时焉了,怕得要死,瑟缩着身子半天也不敢说话。德高望重的村支书耐心劝了半天,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我家里住着一个杀人犯?”这事听起来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办工作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刚调出来的通缉文告清清楚楚:关勇,北青省人,身份证号码…… 四名警察,两名辅警,再加上分散在租户附近巷子里的十多名执法队成员,终于使倍受惊吓的女房东回过神来。她咬咬牙,答应做向导,带着警察回家抓人。 “查水表”这个梗早就用烂了,“交电费”的理由却刚好合适。说起来这事跟女房东有关:她按月从租客那里收取电费,因为整幢楼里所有租客公用一个大电表,因此每月电费只能均摊。这样做肯定谈不上什么公平,女房东也乐得从中做点儿手脚,每次在电费基础上偷偷增加几十块钱。反正分摊下来每个租客出的不多,而且租客流动性大,无人察觉其中的猫腻。 以往收电费,她都会选择夜间十一点左右。这个时间段大部分租客都在,不是正准备休息就是刚睡下不久。这是女房东从村里老人那里学到的经验:趁着租客想睡觉的时候收费,很多人都会老老实实掏腰包。一来是为了避免麻烦,二来求个安静省得叨扰,三来电费这点钱实在不算多,与其被这个婆娘敲门震天响,不如赶紧把她打发走。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长廖秋和张建国特地换了身便装,陪着女房东回去,从一楼租客,挨家挨户敲门收费。 一楼的几户租客电费很快收完,虎平涛和吴永翰蹑手蹑脚进了敞开的小楼大门,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下站定,屏息凝神,默默看着已经走上二楼的女房东。 城中村的自建屋结构类似于筒子楼,隔音效果很差,站在一楼说话,住在四、五楼上的人都能听见。 一楼和二楼都很顺利,女房东像平时那样正常收费,尽管身边陪着两个陌生男子(廖秋和张建国),租客们却没有多问。 敲响三零一房门的时候,女房东脚有些发软,她鼓起勇气,以炸喇喇的大嗓门尖声叫道:“开门,收电费。” 房间里的人显然没有怀疑,他把房门拉开,看到面色煞白女房东的瞬间,视线也随之转移到从侧面猛然向前挤站过来的廖秋身上。 张建国顺势将半开的房门朝着里面用力猛推,与廖秋一前一后冲了进去,直接绕到汉子身后。 虎平涛和吴永翰冲进房间的时差与他们只有两秒。四人各守一边,把目标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汉子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房间里光线充足,在如此近的距离,廖秋清清楚楚看到了对方那刻意修饰过的眉。 那是很多女性常见的做法:将眉毛拔掉一部分,再用眉笔重新描画,显得眉毛又细又长。 通缉照片上的罪犯可是浓眉大眼,根本不像现在这样,眉毛细密得如同一条线。 虎平涛说的没错:他的确用眼线笔描画过眼角,还涂抹了黑色眼影。 如果不是站在近处端详,廖秋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眼前这个男人与通缉照片上的罪犯联系起来。 “关勇?”出于谨慎,而且确定对方身上没有武器,派出所和综合执法大队的人就在楼下布控,局势已经稳定,廖秋冷不防喊出了通缉令上的名字。 汉子的身体猛然一颤,他眼底掠过一丝惊恐,然后是绝望,也夹杂着一丝侥幸。 “有人投诉你噪音扰民,请配合我们调查。”廖秋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铐。虎平涛和张建国分别扣住关勇的两条胳膊,将其双手反铐起来。 即便是极有把握的情况下,也尽可能不要在语言上刺激目标。“噪音扰民”是个不错的借口,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麻痹对方,出现短暂的思维误区。 哪怕只有几秒钟,也已经足够。 吴永翰在旁边举着执法记录仪,拍摄下整个抓捕过程。 …… 半夜两点多,分局刑警队的人来到耳原路派出所。身为警察,尤其是刑警,早就没有了正常的上下班时间,只要有突发情况就必须到岗。 廖秋耍了个小心眼,他在抓捕结束后,在所里对关勇进行了初步审讯,确认对方身份。 这可是全国通缉重犯啊! 警察也有工作任务。尤其是省厅提出“大案快破,小案多破”的口号以来,所里今年的工作更多更难,廖秋这个所长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而且整个古渡分局下辖制那么多派出所,每个月都要按照工作量和绩效进行考评。排名靠后的派出所非但得不到优秀标兵轮换锦旗,奖金额度还会大幅度下滑。 再有几个月就过中秋节了,耳原路派出所今年的平均成绩排在中下段。这可不是廖秋个人工作能力欠佳,而是派出所辖区情况复杂所致。 谁都想要争上游得第一,可实在是难啊! 现在不同了!抓住了全国通缉犯,还是重要的命案杀人凶手,这份功绩足够耳原路派出所本月评分遥遥领先,进入前三完全没有问题。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得到月排名第一。 所以不能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把案件上报,而是由所里组织抓捕。这样一来功劳大头就留在了耳原路派出所,否则这案子就得交给刑警队处理。 抓捕是大功,而且是集体荣誉,这种事情廖秋无论如何也不能发扬风格。 分局刑警队长王雄杰大半夜得到消息连忙带着技术人员赶过来,组织了第二轮审讯,得到的结果与之前一样:虽然外观变化很大,却基本上可以认定目标就是通缉犯关勇。 最终结果还是要以dna鉴定为准。这个得等到天亮以后把人送到局里,由技术部门负责。 王雄杰洗了把冷水脸,用手抹着湿漉漉的面皮,感觉整个人精神了许多。他走进所长办公室,在廖秋的桌子对面坐下,不无嫉妒地说:“你小子运气真不错,连这种好事都能撞上。” 他和廖秋是警校同学。以前两个人都在分局机关,前些年廖秋下基层担任派出所长,王雄杰去了刑警队。 “我可是有好事就立刻通知你。现在人抓住了,你也是大功一件啊!”廖秋笑着,脸上全是得意的神情。 “狗屁!”王雄杰嗤之以鼻:“你那点儿小心眼我还不知道?先把人抓住,然后再通知我们刑警队。好事全让你占了,还得让我大半夜的不睡觉跟着你一起工作……老廖,做人得讲良心。” 廖秋把身子往后一靠,双手在胸前交叉:“那行啊!你回去接着睡觉,我现在把案子移交给市局刑警大队。” 他特别加重了“市局”两个字的发音。 “我就随口说个笑话,你怎么还当真了呢?”王雄杰连忙改口,讨饶道:“好好好,我说错了。感谢廖所长您大人大量,吃肉的时候还想起能给兄弟我留口汤喝。改天我请你吃饭,行了吧?” 彼此很熟,关系亲近,王雄杰性格不错,喜欢开玩笑。 “这还差不多。”廖秋没为难他,笑了。 “不过两件事我不明白。”王雄杰收起玩笑表情,正色道:“关勇化名李泽生,在关口村租住三年多了,为什么你们之前没有发现?还有,我对比过之前发的通缉照,他的相貌前后改变很大,几乎可以说是换了一个人,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 廖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去年我们就开始对辖区外来人口进行调查,尤其是租客。你也知道,平时我们所里很忙,主管治安,入户调查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只能把任务交给街道办事处和社区,由他们负责。可当时报上来的调查数据水份很大,主要是出租户对现在的房地产政策有顾虑,认为这是在变相收集他们的房屋出租信息,方便以后征收房产税。” 王雄杰若有所思道:“网上的确有这种说法。” 第十二节 你是不是给下面打了招呼? 廖秋放下茶杯,摊开双手:“其实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上面没有立法立规,我们就只能按照要求开展工作。如果把所里的干警和辅警全都派出去做信息调查,辖区治安最多二十四小时就会失控。没办法,我只能把下面的人分组,配合街道办和社区复核调查。” “你在基层,工作也不好干啊!”王雄杰摇摇头,随即问:“就是因为这次复核,你们才发现了关勇?” “真正发挥主导作用的,是前几天刚分来的一个辅警。”廖秋笑了:“如果不是他观察细致,这次大好的立功机会就从眼皮子底下溜过去了。” “辅警?”王雄杰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你确定?” 廖秋认真地点点头:“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今年才二十二岁。” 王雄杰愣住了,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老廖,别开这种玩笑。” 廖秋疑惑地看着他:“玩笑?” “咱们朋友归朋友,正事归正事。”王雄杰一谈起案件就会变得很严肃:“关勇的前女友是一个化妆师,他由此学到了一些技术,犯案后化妆潜逃。剃头、拔眉毛、用淡色唇膏拉长两边嘴角、涂抹眼影、勾描眼角。平时外出都戴着帽子,致使整个人看起来与照片区别很大。” “而且他这个人很狡猾。你们查房的时候,他出示的身份证是真的,不是伪造。”说到这里,王雄杰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提醒廖秋注意:“关勇利用网络交友平台,找了很多“男性”朋友。他其实没有那方面的需求,通过与对方视频通话,从中选定了一个与他化妆后相貌差不多的人。他把对方骗过来,开了个房间……重点是趁机窃取了那人的身份证。” 廖秋只对关勇做了初步审讯,也就是认定身份的环节。王雄杰说的这些不在他职权范围内,廖秋对此很惊讶:“为了隐姓埋名,这家伙也真够拼的。” “是啊!他处心积虑潜逃了这么久,就算是熟人面对面看到关勇,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你现在却说发现他的是一个年轻人,还是一个刚参加工作的辅警……”王雄杰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老廖,做人要诚实。再说了,我又不是你老婆,不会因为这个月你工作出色,就搜刮你多发的那份奖金,何必在我面前撒谎呢?” “你这张嘴啊……”廖秋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我没骗你。真是我们所里刚分来的一个年轻辅警发现了关勇。” 王雄杰盯着他看了足足五秒钟:“真的?” “真的!”廖秋对此非常肯定。 “那好,你把他叫来,我得见见这位高人。”相比之下,王雄杰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 拂晓的阳光金色万丈,漂浮在天空中的单薄云朵被光线穿透,瑰丽且飘渺。 沉睡了一夜的城市开始醒来,空荡荡的马路上逐渐出现行人车辆,密度和数量随着时间而增加,开始了一天的喧哗。 王雄杰和虎平涛从半夜一直聊到现在。如果不是廖秋端着装有毛巾和牙刷的洗脸盆从办公室门前经过,提醒他们可以去食堂吃早餐了,估计两个人还能继续聊一整天。 “人才!”王雄杰从房里出来,搂着廖秋的肩膀下了楼,走进盥洗室,在他耳边发出极其佩服的惊叹:“踏实,肯干,思维敏捷,啧啧啧啧……这小子绝对是块可造之材。” 廖秋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他留在你这儿浪费了。”王雄杰坦言:“小猫说了,他接下来会去考公务员,当警察。算算时间也就个把月的功夫。与其把他留在你这儿,不如跟着我去刑警队。” “哼!”廖秋讥讽道:“刑警队是你家开的?什么时候有辅警编制了?” “我可以把他当做特殊人才先拉进来用着。”王雄杰嬉皮笑脸地说:“反正他要考公务员。就凭这个案子,只要他文化考试过了,面试根本不成问题。”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廖秋往牙刷上挤着牙膏,看都不看王雄杰一眼:“他是我的人。” 这话说起来掷地有声,可听起来充满了暧昧。 王雄杰阴测测地说:“看来我这个周末得去你家一趟,跟嫂子谈谈你这个月的工作,让他知道你破了个大案,奖金很丰厚。” 正在低头刷牙的廖秋猛然回头,用充满杀意的双眼怒视对方。 王雄杰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身跑出盥洗室。 老同学加老朋友,他知道这是廖秋暴走的前奏。 私房钱,这是所有结婚男人心底不可触碰的底线。 …… 古渡分局。 熊杰昨天夜里就接到捕获通缉重犯的报告。正常流程是辖区派出所上报给分局总办张广宏,再由张广宏复核确认后报给自己(分局领导),然后才是市局和省厅。 今天天气不错。张广宏把连夜整理好的材料送到熊杰案头,看着局长舒展开的眉头,他也笑了。 这可是全国通缉的重犯,北青省更是开出了高达十万元的悬赏。能破获这样的案子,本身就说明了滇省警方的实力。 熊杰很满意。虽然只是一份简单的临时报告,他却看得津津有味。警队讲究集体荣誉,虽然这次抓捕行动由下面的派出所负责,但整个分局都沾光。年终在省厅开总结会的时候,自己脸上也有光彩。 看着看着,他忽然“咦”了一声,随即皱起眉头。 片刻,熊杰抬起头,用手指点了一下摆在面前的报告:“小张,这是怎么回事?” 张广宏连忙探过头去,只见熊杰食指所点的位置,正好是反向对着自己的“虎平涛”三个字。 他不由得有些糊涂:“熊局,这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熊杰目光冷峻:“为什么虎平涛会参与这次抓捕?” 张广宏不明白上司为什么会这样问:“虎平涛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辅警,这很正常啊?” “正常?”熊杰眯起眼睛,口气变得严肃起来:“他当然可以参加抓捕行动。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他的名字会出现在这份报告上?” 只有在行动中表现突出的警察才会在报告中被提及。下一步,等到刑警队和北青省警方就案情相互衔接,上报市局和省厅的文件也会以此为依据。正常情况下,这种级别的大案要案,只要是在临时报告上提及的人员,基本上都会得到上级嘉奖。 这份报告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耳原路派出所所长廖秋,另一个就是辅警虎平涛。而且后者着墨甚多,前后被提及四次,就连所长廖秋的提及次数有没这么多。 “虎平涛是刚入职的新辅警。他不是专业警校毕业,也没有接受过相关的技能训练。他可以完成派出所的各项日常工作,也可以在特殊情况下参与对重要案犯的抓捕……但他只是一个辅警,一个刚入行的新人!” 熊杰脸上隐隐显出几分愠怒:“看看这报告都是怎么写的!虎平涛同志发现了重要线索……还有这句:虎平涛同志在抓捕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张广宏我问你,这种事情符合逻辑吗?” 张广宏顿时明白了,连忙解释:“熊局,这报告是昨天夜里耳原路派出所发过来的。当时太晚了,没用局里的网络,派出所主管电脑录入的文员赵丽用微信发给我。今天一大早我整理了就赶着送过来,基本上是原文没变。” 临时报告对抓捕过程写的很模糊,只是提及主要参与者,让上级领导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详细部分要等后面的各方材料汇总,这个就需要时间。 熊杰脸上冷色依然:“你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你是一个派出所所长,知道是这种全国通缉的重犯,你会让一个刚参加工作没几天的年轻人,而且还是辅警,参加抓捕,并且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吗?” 张广宏心中一凛,缓慢地摇摇头:“不会。” 熊杰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那你怎么解释报告上多次提到虎平涛?还有,耳原路派出所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写?” 张广宏顿悟了。他脸上浮起惊讶的神情:“熊局,你的意思是……” 熊杰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小张,虎平涛的确是这次公开招考辅警综合成绩的头名状元。但这种考试只在我们警察系统内部管用。说穿了,就是个工作招聘的门槛。没错,我认识虎平涛,而且跟他家里人很熟,但这不能成为我对他给予特殊照顾的理由。” 张广宏一下子急了:“熊局,我真没有给下面的人打招呼啊!” 熊杰可不这样认为:“那天我检查辅警考试成绩的时候,只有你在场,而且也是我告诉你通知虎平涛来我的办公室。这你怎么解释?”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些事。”张广宏急忙道:“别人不知道我,熊局您还不清楚吗?那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假公济私?什么时候把私人关系带入工作?” 熊杰满面狐疑地看着他:“你要是没给廖秋说过我和虎平涛的关系,他怎么会让虎平涛参加这次抓捕?” “我怎么知道?”张广宏也来了火气。 片刻,他冷静下来:“要不我给耳原路派出所打个电话,核实一下?或者再等等,刑警队的王雄杰昨天晚上就过去,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到时候熊局您找他一问不就清楚了?” 熊杰想了想,缓缓点头:“好吧!” …… 上午十点多,廖秋和王雄杰一起走进了熊杰的办公室。 抓捕汇报很快变成了气氛热烈的聊天。张广宏也参与进来,一方面是想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在熊杰面前证明自己。 从怀疑到相信,熊杰感觉自己经历了一个完整且无比详细的转变过程。 作为抓捕亲历者,廖秋的叙述很生动,比任何纸面报告都来得真实。他对虎平涛的称赞并非口头上虚化,而是有着实际拿得出手的证据。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昨天晚上所有在场的人都可以证明。 “小猫很厉害啊!观察细致,思维敏锐,如果不是他,我们很难发现这个通缉犯。” “我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大男人会用化妆的办法来改变外貌。可静下心来想想,都到了跑路逃命的时候,只要不被发现,怎么做都行。” “我儿子小学的时候也上过美术班,后来初中作业太多就没上了。现在想想还是可惜了,要是让他一直画下去,没准就能像小猫这样。” 熊杰笑了,笑得很开心。 原因很多,很复杂。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老朋友管束不了的执拗儿子,居然在自己的领导下表现优秀。 是的,他归我管,我是他的领导。 光这一点,就足以在老友聚会的时候当做炫耀资本。 廖秋认真地说:“熊局,小猫这次的事,是不是该给个嘉奖?” “先记下来,肯定要给的。”熊杰的回复也很认真。 “说起来小猫有些亏,他不是正式编制的警察,否则这次可以评功授奖,至少是个三等功。”廖秋很遗憾地说:“只能从别的方面给他点补偿了。等这个月试用期结束,我直接给他报一类辅警。” (嘉奖与警察系统内评功授奖是两回事) 正常情况下,刚入职的辅警都是定岗三类。试用期工资两千四,转正后加四百块。二级类辅警工资三千三,一类辅警工资三千八。想要从三类升为一类,需要工作时限,也就是所谓的“熬资历”,还需要每年年终总结的时候,得到所在单位“合格”以上的评价。但也有特殊情况,毕竟这个社会对踏实肯干的人总是充满了善意。 熊杰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没有说话的张广宏,视线随即转移到廖秋身上:“你是派出所长,虎平涛的情况你最熟悉。这事你有发言权,我只负责审核。” 廖秋笑了:“老话说得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说起来,这次其实是我们所沾了小猫的光。” 第十三节 北青省来人 熊杰微微一笑:“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得提醒你:对于刚入职的年轻人,无论表现再怎么优秀,平时也不能缺了敲打和提点。虎平涛是个好苗子,他现在缺的就是良师和益友。” 廖秋心中一动,连忙应道:“我明白,熊局您就放心吧!” …… 北青省警方反应很快,接到消息当天,立刻派出专案组赶赴滇省。 领队的是省刑警支队副队长高鸿宇,他有着北方汉子特有的高大身材,超过一米九的个头使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彪悍。 下了飞机,直奔滇省公安厅,完成相关的接洽工作后,王雄杰带着他们直奔看守所。在审讯室里第一眼看到关勇的时候,满面惊讶的高鸿宇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如果不是早已有了思想准备,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这个被铐住的家伙就是自己苦苦追索已久的目标。 外貌区别实在太大了! 跟在高鸿宇身边的两名副手也在暗自嘀咕:滇省警方该不会是搞错了吧?这家伙与通缉照简直就是两个人。 dna检测报告已经出来,所有证据都表明滇省警方没抓错人。 经过反复对比,高鸿宇终于确定了罪犯身份。 “谢谢,实在太感谢你们了。”他用力握住王雄杰的手,线条粗犷的脸上满是感慨:“我追这家伙好几年了,这次终于可以结案了。” 王雄杰被捏得右手生疼,连忙挣脱出来,笑道:“大家都是同行,别说这种客气话,以后还有很多需要你们帮助的时候。” 高鸿宇心情大为舒畅。他认真地问:“关勇很狡猾,竟然通过减肥和化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真的,就算是他父母也不一定能认出来……王队长,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是下面派出所的一个辅警,在核查外来人口信息的时候发现了他。”王雄杰笑着解释。 高鸿宇越发感到意外:“我们赶着回去交案子,明天一早就出发。这样,晚上咱们吃个饭,你帮我约着那个辅警一起过来,认识一下,我得当面感谢他。” …… 晚饭安排在省厅旁边的一家菜馆。招牌菜是宣威火腿,尤其是火腿脚和火腿煮白菜,味道鲜美,价钱也不贵。 刚见面,高鸿宇对虎平涛的年龄感到意外。他不由得摇头苦笑:自从来到滇省,很多事情都让自己感到惊奇。 因为是正常勤务时间,不能喝酒,高鸿宇就以茶代表酒,敬礼了虎平涛一杯。 “小虎,这杯我敬你。”高鸿宇不习惯发“猫”音,他认真地说:“谢谢你帮助我们抓住了这个通缉犯。”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高队,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菜已经端了上来,高鸿宇用筷子夹了一片火腿送进嘴里慢慢嚼着,感慨地说:“你不知道,这个案子在我们北青那边已经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上上下下都敦促着尽快破案,我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王雄杰凑过来问:“我看过材料,关勇犯的案子,是多起凶杀。” 高鸿宇眼眸深处缓缓流动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准确地说,是灭门。他以前谈了个女朋友,就是案情通报上的那个女化妆师。人长得很漂亮,追求者也多。那女孩其实很喜欢关勇,跟着他好几年了,他却疑神疑鬼认为那女的在外面另有男人。” 王雄杰为人很是八卦:“高队,关勇的女朋友当时出轨了?” “没有。”高鸿宇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打电话给怀疑对象,也就是他女朋友工作单位的一个男同事,把那人约到家里。”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那人还真去了?照这么看,就算跟关勇女朋友之间没有实质性的亲密交往,至少他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这方面的想法。” “所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啊!”高鸿宇感慨地说:“那男的私底下给关勇女朋友写过好几封情书,生日和情人节的时候还偷偷送花送礼物,不过都被拒绝了。可那男的不死心,认为各方面条件都比关勇好,所以约谈的时候就去了。估计他当时想着把这些优势都亮出来,让关勇主动退出。” 王雄杰看过相关的案件通报,插了一句:“没想到弄巧成拙。” “是啊!”高鸿宇神情变得冷肃起来:“关勇被激怒了,当时就抡起椅子砸断了那人的颈骨。当时我负责勘察现场,整个木质椅背粉碎,木刺从受害人眼睛里扎进去,断裂的脊椎导致头部与后背之间弯折超过九十度。法医鉴定表明,受害人是当场死亡。” “其实综合当时的情况,有一定概率可以判为“过失杀人”。可关勇当时满脑子只想着报复。他打电话给女友,说是家里出了事,让她过来。那女的刚进门就被关勇抓住,逼问她到底有没有出轨。据关勇交代,他把女友打得很惨,那女的实在熬不过,哭喊着被迫承认跟那男的有关系。再后来……关勇用事先准备好的菜刀把女友杀死,还把人头砍了下来。” 王雄杰虽然看过案情通报,对细节的了解却远不如高鸿宇这么详细。他皱着眉,认真地说:“这样一来,案子性质就变了。” “关勇当时已经疯了。”高鸿宇用力捏握了一下左手,这是他缓解情绪的方式:“他带着刀子去了女友家,正好女友的姐姐和父母都在,还有她姐姐的孩子,三大一小四个人,被他当场杀害。” “两个犯罪现场,六条人命,上面督促我们尽快破案,问题是一直没有抓到关勇,时间久了,给当地各方面都造成了很大影响。” 虎平涛对高鸿宇后面说的这句话不太理解,看到他面露疑惑,王雄杰用筷子敲了一下虎平涛的碗,解释道:“一个案子,尤其是情节恶劣的大案,对事发地及其周边会产生各种影响。以凶杀案为例,周围邻居,所在的小区,附近的街道,范围再广点儿甚至可以扩大到邻近社区。人的活动区域有限,就拿上班族来说,住处和单位之间是一条长期往复线,在这条线上发生的事情构成了对应时间段内的大部分经历。住户也一样,而且常年在家的大多是老人,他们的活动范围更小。菜市场、公园、附近的公共健身场所……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地方,抬头低头都是熟人,平时谈论的话题重复概率相当大。” “社区治安与居民日常行为有着密切关联。古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多老头老太太都挺八卦,鸡毛蒜皮一点儿小事他们会谈论好几天。我举个例子吧!以前放《还珠格格》的时候,容嬷嬷是电视剧里的恶人。那时候我在下面当派出所蹲点,经常听到社区里的老人谈论,说谁谁家的老太太“跟容嬷嬷一样坏”。当然,说这话的人没有坏心,只是开个玩笑,但由此可以看出,只要是民众关心的问题,就有一定概率形成社会舆论。” “电视连续剧尚且如此,凶案就更不得了。就以关勇这个案子来说,国人对死者的理解绝大部分是畏惧。死过人的房子被视作凶宅,更不要说是这种多人死亡的灭门案。现在都是封闭小区,你让左邻右舍怎么想?楼上楼下的住户又怎么想?我们办案子肯定要封锁现场,在楼道里拉起警戒线。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可在某种程度上,也加剧了附近居民的恐慌。” 高鸿宇点头道:“我们小时候看科普杂志,上面提到的“可视对话系统”属于先进科技。现在智能手机全面普及,随便走到哪儿都能录音录像,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也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多麻烦。勘察凶案现场的时候,警戒线外围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人,都拿着手机拍照摄像,虽然他们拍不到实际性的东西,可他们只要把带有警戒线和我们警察的图片发到网上,再配上一个“某某小区死人了”之类的醒目标题,就会引发更多的线上议论。” 虎平涛了然地缓缓点头。 “很多人做梦都想当网红,随便什么事情在他们看来都可以蹭热度。”王雄杰边吃边说:“他们关心的可不是凶案本身,也不会想着这些图片和视频在网上传播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到头来,只会让案件的负面影响越传越广,导致更大的社会性恐慌。”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你想想,灭门的凶案啊!凶手一直潜逃在外,说不定他在外面呆不下去,什么时候又逃回来。楼上楼下、小区、社区,甚至整座城市里的人都会因为各方面的消息传播,感觉生活在一个危险的环境。在这种时候,咱们警察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破案,抓住罪犯。” “这种事嘴上说说简单,做起来难啊!福尔摩斯之类的神探,那都是小说里虚构的人物。案件侦破是有一定比例的,不是所有案子都能破,也不是所有通缉犯都会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让你去抓。所以无论任何国家,都是从源头上大力整顿治安,尽可能减少发案件率。” “凶案对当地经济影响很大。就说房价吧,一起性质恶劣的凶杀案,会导致附近的房价跌落,租住者也越来越少。随着各种负面信息越传越广,还会导致一些原本有意向的投资项目中止。” 说到这里,高鸿宇再次端着茶杯站起来:“小猫,这次真的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这案子就得无限期拖下去……我代表北青省警方,代表我们整个支队,再敬你一杯!” 杯子里只有茶水,但虎平涛大口喝下去,却感觉整个身体从内到外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身体里涌动着。 职责。 义务。 更多的,还是站在从未有过的思维高度上看待问题。 他再次确认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第十四节 广场舞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月了。 分局嘉奖来的较慢,正常流程一般是三个月,甚至半年以后。考虑到虎平涛是新人,综合各方面情况,廖秋把他的奖励晋升降了一级,转为二类辅警。 可即便如此,虎平涛结束试用期,从临时辅警转为正式辅警这件事,仍然在耳原路派出所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影响。 说不大,是因为所里的在编民警对此没什么感觉:一个新人转正而已。 说不小,是因为虎平涛的身份直接从三类辅警直接提为二类。在所里的辅警们看来,羡慕嫉妒恨,各种情绪都有。 “我在所里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有谁转正就直接提成二类的,这次算是开眼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瞎猫逮着死老鼠,碰巧抓了通缉犯而已。说起来这都是运气,换了谁都行。他虎平涛算是祖上坟头冒青烟,走了狗屎运。”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小猫挺优秀的。我听社区的人说了,这可不是凑巧,如果不是小猫看出那人有疑点,也就没有后面的那些事了。” “反正他就是运气好……” 窦志伟对此颇有怨言。 他是两年前分过来的辅警,以前跟着张建国,结果虎平涛和吴永翰来了以后重新分组,窦志伟就跟着所里的另一位民警李涛。正因为如此,他对虎平涛这次升职受奖耿耿于怀。 “我比他来得早,还是整整两年,凭什么他可以提成二类辅警,而我直到现在才是个三类?” 跟着李涛日常巡逻,窦志伟一路上怨言不断。 “要不是他虎平涛横插一脚,夺了我的位置,这次功劳本该是我的才对!” 李涛性情稳重,起初还多次开解窦志伟,可类似的埋怨听太多也就烦了,不想理会。然而窦志伟的这句话实在很奇葩,李涛不由得愣住了,疑惑地问:“小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通缉犯是明明小猫发现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窦志伟愤愤不平道:“涛哥,以前是我跟着张哥一组,虎平涛来了以后就把我分了跟你一组。这次在关口村核查,咱们走的路线不一样,如果还是按照以前的分组,就应该是我和张哥一起,我来负责虎平涛的那条线。” 李涛停下脚步,皱眉注视着窦志伟,感觉好气又好笑:“就因为这个,所以你觉得是小猫抢了你的功劳?” 窦志伟不是傻瓜,他很快发现了自己话里的错误,连忙解释:“我可没有贬低李哥您的意思,我是说这案子换了谁都行,就跟走在路上捡到钱差不多,不是一块两块,而是好几百万那种。” 停顿了一下,窦志伟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嫉妒表情:“听说分局刑警队很看好他,想把他调过去……” “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李涛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上次开会的时候所长已经说了,如果不是小猫观察仔细,小心谨慎,就很难发现那个通缉犯。说实话,谁都想立功受奖,可也得看个人能力,该是人家的就是人家的。何况小猫这次也给咱们所里争光,区里月考评咱们得了第一名,这个季度整体排名进入前三,全年考评分数拉上来一大截,这份荣誉属于咱们所,小猫提成二类辅警也是应该的。” “还有,小窦你这想法要不得。”李涛满面严肃,继续道:“你这是眼红了。还有,在路上捡到的钱可不归你个人所有,更不要说是好几百万。我们是警察,捡到失物要归还失主。” 窦志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被李涛训斥着只能一声不吭。 他低着头,满面阴沉。 …… 晚上八点多,张建国和虎平涛接到110指挥中心的命令,赶往河边广场。 这里是锦兴小区的外围,隔墙外面是人行道,再往外是行道树,与河岸之间是宽度超过五十米的空地。作为城市河道景观的一部分,河岸外围设置了绿化带,还安装了灯光亮化景观设备。整个广场呈狭长型,从傍晚到深夜人流不断。 吴永翰家里有事,临时请假。张建国和虎平涛开着电动车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里里外外围了上百人,黑压压的一大片。 起因很简单:一群爱运动的老太太跳广场舞,音量开得很大,惹怒了旁边锦兴小区紧挨广场这一侧的住户。 报警的是个皮肤白净,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因为争吵,他显得很激动:“你们音箱开得太大了,我住在五楼,关着窗户都没办法隔音。” “我孙女才七个月,吃过饭好不容易睡着,被你们音响一开,吓得直哭,根本哄不下去。”旁边,一个身材矮胖的老太太满面怒容。 “我儿子被你们吵得没办法做作业,明天交不出作业谁负责?”一个女人双眉倒竖,抬手指着对面连声叫嚷。 跳广场舞的老人平均年龄目测超过五十五岁,音箱自始至终开着。他们与小区住户面对面站着,丝毫不让。 “你们搞清楚,这里是公共场所,我们跳个舞怎么了?” “就是,又没去你们家里跳,这犯哪条法了?” “别把你们家里乱七八糟的破事都往我们身上推。孩子照顾不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装修房子都用隔音玻璃,你自己没钱关我们屁事?” 张建国与虎平涛连忙走到人群中间,劝说着将两边分开。 住户那边,为首的中年男子实在气不过:“警察同志,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旁边的人大声嚷嚷起来:“这些老不死的不讲道理,把他们的音箱砸了!” 对面,身穿红色舞鞋的老太婆双手叉腰,连声怒道:“我看看你们谁敢砸?只要动手,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明天我们所有人去他家里呆着,进不去就堵门,有本事就试试看!” “都少说两句!”张建国看了一眼正在劝阻户主方的虎平涛,转向面对着音量最大的老太婆:“郑玉仙,又是你……怎么,不在紫薇花园那边跳了,换地方了?” 六十多岁的郑玉仙有些惧怕张建国,她眼睛里闪烁着怒怨的目光,双手反叉着腰:“这边地方宽,凭什么不准我们来?” 张建国神情严肃:“你这舞蹈队噪音扰民不是一次两次了。在紫薇花园那边我就处理过十几起。怎么,那边投诉太多,就跑这边来了?” 郑玉仙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她怒视着张建国:“那边不准我们跳,这边也不行。你自己说说,我们能去哪儿?大伙儿都上了年纪,平时就这么点儿爱好,你们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我们该怎么办?” 张建国耐心劝解:“没说不让你们跳,只是让你们把声音开小点儿。你得为别人想想,音箱开那么炸,人家怎么休息?” 不等郑玉仙回答,旁边蹿过来一个老人,不满地瞪着张建国:“这来来往往都是人,声音开小了根本听不见。再说了,跳舞就得音乐大才有感觉,我们这是响应国家号召,全民健身,有什么错?” 张建国也来了火气:“全民健身不是让你制造噪音。好了,不说了,老规矩:你们要么把音量关小,要么跟我去所里,自己选。” 以前都这么处理。 夕阳红舞蹈团肯定选第一条,谁也不会闲着没事来个派出所夜间游。 老人们降低了音量,锦兴小区的住户们也渐渐散去。 张建国和虎平涛没有离开,他们坐在电动车上,看着远处那群载歌载舞的老人。 “得守在这儿。”张建国双手摆在方向盘上,很是无奈:“我们前脚走,他们立刻就会加大音量。以前就这样,住户又会不满,又是继续拨打110,我们还得接着过来。” “郑玉仙以前是面粉二厂的会计,也是工会副主席。她退休后组织了这个夕阳红舞蹈团,专业水准什么的谈不上,纯粹就是一帮老人自己高兴跳着玩。她们以前在面粉厂旧宿舍那边跳,旧城改造把房子拆了,建成现在的紫薇花园。从前没人投诉,是因为她们都在一个单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紫薇花园除了面粉厂职工回迁的部分,还有好几幢对外销售的商住楼。她们每天跳广场舞,新来的业主当然不干,为这事闹了很多次。”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张哥,《治安管理法》对噪音扰民有相关的规定,为什么不照章执行?” “这涉及到城市管理的问题。”张建国道:“噪音扰民这块归环保局管。我们这边接到投诉,都会转交给环保部门。比如施工和工厂产生的噪音,就由他们负责核查,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开具罚单进行处理。” 虎平涛敏锐抓住了问题关键:“广场舞也归环保局管?” “按道理是这样,可是环保局不认。当然他们也不是直接拒绝,而是延缓处理。”张建国看着远处,苦笑着摇头:“噪音扰民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住户有问题只会打电话报警,不会打给环保局。再说了,跳广场大多是夜间,白天较少。环保部门跟咱们不同,他们上班是朝九晚五。小猫你看看表,现在都九点过了,环保局有哪个部门还在上班?投诉有用吗?” 第十五节 老太太的春天 “咱们警察就不一样了,110指挥中心的所有接警信息必须马上处理。为这事我们与环保部门接洽过很多次,每次结果都一样,到头来,老百姓还是把问题归结在我们身上。可我们冤啊,这事真不归警察管。” 虎平涛轻轻点头:“这是法律法规的问题,还有就是执行力度。” 张建国道:“《治安管理法》的确有对噪音的测准与处理规定,前提是必须有测准的仪器。这个很难界定。不瞒你说,所里有一套噪音检测仪,却根本用不上。办案子得有证据,噪音扰民也一样。你别看郑玉仙这些人老了,人却很精明。每次远远看见我们的车开过来,就赶紧把音箱关小,你说说,这样一来怎么测准?” 虎平涛笑了,他真切感受到张建国的无奈:“等我们一走,她们又把声音开大了。” “这就是民事纠纷与案件最大的区别。”张建国颇有感触地说:“其实郑玉仙那个老太太说得也没错。她们老了,国家也提倡全民健身,组建夕阳红舞蹈团是好事,如果有合适的活动场地,她们也不会噪音扰民。毕竟……谁也不愿意被人指着鼻子骂。” 虎平涛陷入了沉默。 这涉及到整体城市规划,个人意愿无法改变。 …… 星期天,难得的休息日。 虎平涛早早来到河边广场,坐在干净的石阶上,看着不远处那些载歌载舞的老人。 从第一次跟着张建国处理噪音扰民问题,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郑玉仙的夕阳红舞蹈团更换活动场地,导致锦兴花园住户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报警。来的次数多了,连虎平涛都觉得厌烦。 问题是无法根治,只能劝解。 小区里的住户也恼了。 昨天晚上有人从楼上扔了一袋粪便下来,溅得满地都是。 作为报复,楼下跳广场舞的人直接把音量开到最大。 耳原路派出所先后派出两个巡逻组过来处理,直到十一点半,看热闹的人群才逐渐散去。 一曲《最炫民族风》临近末尾,看着差不多到了舞蹈团结束活动的时间,虎平涛站起来,耐心等着郑玉仙收拾好东西,这才走了过去。 “郑阿姨,您好。”他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 有钱难买老来瘦,郑玉仙也不例外。虽然喜欢运动,可她的腰围至少超过一米五。这几天因为跳广场舞噪音扰民被锦兴花园的住户投诉,这个叫做虎平涛的年轻辅警连续三天给自己做了笔录,并且签字,那张英俊帅气的面孔已经成为郑玉仙最不喜欢的记忆之一。 “有啥事?”老太太警惕地盯着他,右手紧拽着装有舞蹈服装的拉杆箱,气鼓鼓的仿佛看待阶级敌人:“小伙子我告诉你,我们今天音乐开的不大,最多只有平时的一半。谁要是还不满意,你让他冲我来。我们就跳个舞,又不是搞破坏,别弄得上纲上线。” “没人报警。我就是找郑阿姨您说个事。”虎平涛脸上笑容依旧:“是好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虎平涛嘴甜,“郑阿姨”长“郑阿姨”短的,的确让郑玉仙老太太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颜值即正义,英俊相貌在这种时候也能得到一些加分。郑玉仙心中的戒备与隔阂感顿时消除了大半,尽管她绷着脸,硬邦邦的,语气却比刚才舒缓了许多。 “好吧,我就听听你到底想说啥。”老太太是北方人,虽然户口早已转到了滇省,口音却一直未变。 “是这样,郑阿姨你们的舞蹈团成员大部分都是面粉厂退休职工。面粉厂属于白井社区。再有一个多月就到中秋了,街道办事处要搞文化艺术节,白井社区归新镇街道管,你们舞蹈团愿意参加吗?” “愿意!当然愿意!”郑玉仙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之前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画面被她选择性无视:“小虎啊,这参加比赛是不是先得报名?该怎么弄?” “报名表我给您带来了。”说着,虎平涛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对折的表格,展开,递了过去:“相关的内容我已经填了,郑阿姨您只要把个人身份资料补全就行。” 新镇街道办事处与耳原路派出所是兄弟单位,每年都搞文化艺术节,今年是第三届。这种文化艺术节主要针对辖区内的企事业单位,规模不大,群众参与为主,评奖还是其次。 郑玉仙对此并不陌生。 夕阳红舞蹈团早已成立,算算时间甚至比街道办事处举办的首届文化艺术节还早,可舞蹈团一次比赛也没有参加过。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名声不好,噪音扰民;二是舞蹈团纯粹自娱自乐,谈不上什么专业水准。“舞蹈团”这个名头只是听起来不错,实际上就是一群老太太跟着音乐节奏伸胳膊动腿儿。 “小虎啊!真是太谢谢你了。其实我早就知道艺术节的事,只是最近事情多,没来得及去社区报名。” 郑玉仙这话是在自抬身份。她一个退休老太太,除了周末女儿带着孙子过来玩,要帮忙照顾一下,平时基本上都是闲着。她早就想参加街道办事处的艺术节,只是一直在犹豫。前几届艺术节的时候郑玉仙都去现场看了,那些参赛的老年歌舞队虽说年龄结构与自己这边差不多,但其中有很多是专业人士,吹拉弹唱无所不能,甚至还有省花灯剧团的几个老演员……相比之下,面粉厂夕阳红舞蹈团根本上不了台面。 噪音扰民也是个问题。这些年被投诉多了,郑玉仙在派出所留下的笔录文件至少超过十份。别看她平时嘴硬气盛,实际上还是惴惴不安。正因为如此,她不敢去社区申请参加每年的文化艺术节,生怕这些事情被当众抖出来。 虎平涛拿出来的这张表格简直就是天降馅饼。在郑玉仙看来,最担忧的两个问题解决了一半,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部分。 “呵呵,我经常去社区办事,填送表格什么的都很顺手。郑阿姨以后您有类似的事情就说一声,我帮您办。”虎平涛这几天没闲着,他从张建国那里详细了解了面粉厂舞蹈团的问题,今天这张申请表算是对症下药。 “那……那怎么好意思,这太麻烦你了。”老太太喜不自禁,脸色有些涨红。 虎平涛趁热打铁:“郑阿姨,其实您那天晚上说得没错,国家提倡全民健身,你们平时唱歌跳舞这是好事。身体健康少吃药,对大家来说都是好。就像那句话说的:老人健康,是子女最大的幸福。您以前在面粉厂工会担任职务,退休以后还能组织大家一起活动,您这号召能力没说的,是这个。” 他伸出右手,翘起了大拇指。 这番夸奖顿时让郑玉仙得意起来,老太太乐得“哈哈”大笑,之前的不快与戒备一扫而空。 “郑阿姨您是前辈,我是后辈,这私底下我得劝劝您。”虎平涛压低音量,诚恳地说:“跳舞是好事,在哪儿跳也是您的自由,可您不能影响别人。您设身处地想想,要是您孙女在家里睡着,突然一下子外面放音乐把孩子吵醒了,您会不会发火?会不会出去找到放音乐的人骂一顿?” 老太太脸上的笑意凝固起来,很快变成了讪笑。 “我知道郑阿姨您是好人。”虎平涛在大学选修过心理课程,成绩优秀,他一直关注着郑玉仙的神情变化:“昨天晚上我们没接到关于你们噪音扰民的报警,今天早上我过来一看,郑阿姨你们跳舞的时候把音量关小了很多,只有平时的一半。这就很好啊!没人投诉,大家都满意。” 谁都喜欢被人夸,郑玉仙人老成精,这些道理她都懂,虎平涛之所以帮着填表,其用意在她看来一清二楚。郑玉仙不禁乐了:“小虎啊,你这孩子挺会说话,要是张警官也像你这样……呵呵……” “张哥是我师傅,他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虎平涛连忙解释,然后趁热打铁:“郑阿姨,平时跳舞的音量问题,我建议你们还是买个无线耳塞,用起来方便,更重要的是不会影响到周围的人。” 说着,虎平涛拿出自己的手机,滑开网购页面,点出之前帮着看好的几款无线耳塞。郑玉仙看得频频点头,但只是看看,没有说话。 耳塞虽好,却要花钱。何况平时用音箱习惯了,谁也不会主动更换。 看着嘴上答应,实际上不会有所改变的老太太,虎平涛笑着使出了杀手锏:“郑阿姨,这次参加文化艺术节,我保证你们可以拿到三等奖。” 郑玉仙愣住了。 拿奖? 就我们夕阳红舞蹈团这水平? “小虎,你在开玩笑吧?”郑玉仙从一开始就抱着参与为主的念头。她老虽老,脑子却不糊涂。 “要不咱们打个赌吧!”虎平涛笑道:“如果这次艺术节比赛郑阿姨你们得了三等奖,那就听我的,以后活动不要再使用音响,全都改换无线耳塞。” 第十六节 反应 这话语意双关,郑玉仙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明白了虎平涛的意图,但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小虎,你……你确保我们能拿奖?” 虎平涛脸上仍然挂着令人猜不透的微笑:“前提是郑阿姨您必须按照我说的做。” “以后不用音箱,所有人都用无线耳塞?” “是的。” “那好,我就信你一次。” …… 虎平涛并非空口白话。 新镇街道办事处的文化艺术节所设奖项远不如市级那么高,其主旨来源于上级部门的“文化娱民、文化自信、文化传播”系列要求。辖区内的企事业单位有上百家,不可能所有单位都来参加。以前几届艺术节的经验看,参赛单位及团队大约在三十个左右,按照所设奖项,大部分参赛团队都能获奖。 除了参与奖和优秀奖,真正有含金量的就是一、二、三等奖。其中三等奖有三个,除了奖状奖杯,更有一千元的奖金。 虎平涛学的是美术,他从小就学习素描。那时候在昭市青少年宫,美术、音乐、舞蹈等艺术类课堂集中在三楼。小孩子天性散漫,美术班课间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喜欢串教室。因为虎平涛当时也学着钢琴,有一次他偷偷溜进舞蹈班,趁着老师没来,即兴弹奏了一段。 学舞蹈的都是小女孩,在那种情况下成为几十个小女生瞩目的焦点,成为了虎平涛童年时代的骄傲之一。 他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舞蹈班的陆霞老师。后来陆老师退休,全家离开昭市迁居省城,虎平涛一直留有陆霞的电话号码,在大学的时候经常联系,只是没想到童年时代的舞蹈老师住处就在耳原路派出所辖区范围内。 陆霞是专业舞蹈教师,也是街道办事处上一届艺术节的评委。虎平涛说动了陆霞帮忙给面粉厂夕阳红舞蹈团编舞训练。一个多月时间虽短,却勉强够了。 …… 两周后,耳原路派出所。 星期一,例会。 廖秋翻看着摆在面前的文件与表格:“这个月的综合出警效率不错,比上个月高了很多。呵呵,这样一来,咱们所月终评比的分数至少能进前三。” 赵丽负责派出所文案及数据录入工作。她对比了一下两个月的案件处理图表,认真地说:“廖所,这两个星期110指挥中心那边传过来的噪音扰民纠纷比例降了一大半。” “我看到了。”廖秋把表格翻到第二页,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张建国:“老张,我记得锦兴小区那边一直投诉有广场舞噪音扰民,怎么最近没动静了,你们是怎么做的?” “跳广场舞的是面粉厂郑玉仙那帮人。以前她们在紫薇花园,后来转到了锦兴小区,音响开得特别大,一到晚上居民就打110投诉。这些人都上了年纪,不能抓又不能骂,而且噪音的问题划归环保部门,我们说白了就是替环保局背锅。” 张建国抱怨了几句,话锋一转:“后来小猫帮着联系了街道办事处和社区,让郑玉仙她们参加今年的文化艺术节。” 指导员陈信宏一听就乐了:“我知道面粉厂的那个夕阳红舞蹈团,平时跳舞搞得跟健身差不多。就他们那水平,还参赛……恐怕是垫底的吧?” “以前是,现在就不一定了。”张建国笑着,故意卖关子。 陈信宏顿时来了兴趣:“老张,听你的意思,夕阳红舞蹈团,文化艺术节,还有锦兴小区居民最近没有投诉,这几件事情都联在一块儿?” “哈哈,你们肯定想不到这其中的关联。”张建国很得意,把事情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 廖秋听了觉得很意外:“这都是虎平涛的点子?” 张建国点点头:“上个月,小猫跟着我跑了几趟锦兴小区,每天都在处理夕阳红舞蹈团噪音扰民的问题。他认为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无论面粉厂那些老人还是小区居民,谁都不会让步。这样搞下去只会让我们重复处理,无法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陈信宏声音里带着询问成分:“所以小猫想到了让郑玉仙她们参加艺术节的舞蹈比赛?” “面粉厂退休职工不是社会闲散人员,两者之间有显著区别。”张建国正色道:“包括郑玉仙在内,她们有退休金,家庭结构大多稳定,属于能够被劝说,并且有所改变的那类人。奖项刺激对她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只要有引导,再加上来自街道办和社区的帮助辅导,噪音扰民的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 赵丽手中握着碳素笔,问:“面粉厂的舞蹈团现在活动都用上了无线耳塞?” 张建国点点头:“主要是晚上用。白天锦兴小区的居民要上班,家里基本上没人,她们在外面广场上跳舞,就算音量开大点也没什么。郑玉仙现在比过去好说话。小猫帮找的那个舞蹈老师很专业,她们学的也开心,说是要好好排练,争取这次艺术节参赛获奖。” 廖秋听懂了,笑道:“这应该算是交换条件吧!” 张建国没有否认:“是的,但很管用。廖所你看这两个星期的110报警比例就知道,噪音扰民排名已经降了下来,我们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每天晚上在锦兴小区那里蹲守。” 指导员陈信宏满含深意地说:“这是好事,虎平涛做得很不错。” 张建国道:“小猫也说了,他这办法只能针对面粉厂的夕阳红舞蹈团,要换了别人,还得根据实际情况来做。” 陈信宏叹了口气:“是啊,每个人的想法和需求不同,。” “小猫挺用心的,工作也很积极。”廖秋一边做着会议记录,一边认真地说:“别看只是个普通的民事纠纷,他能通过正常渠道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光这点就可以看出他对平时工作的确是花了心思。同志们,咱们日常出警,可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得好好寻找病源才对。要是大家都能像小猫这样,我们身上的担子就能减轻很多,分局每月的评比排名也能上去。” 张建国道:“说起来,对这事的处理我真是不如小猫。” 廖秋笑着安慰他,半开玩笑道:“不奇怪,活到老学到老,何况老张你还年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 下午四点多,接到110指挥中心的信息:锦兴小区c座有人被关在电梯里,报警求助。 张建国带着虎平涛和吴永翰火速赶到现场。 一楼电梯门紧闭着,外面围了十几个人,七嘴八舌站在那里议论。 “这电梯前天就出过毛病,我按了五楼,本该直接上去,可它到了三楼就灭了灯,突然回到一楼,然后才上的五楼……那天真把我给吓惨了。” “电梯是去年新装的,怎么没用多久就变成这样?该不会是假冒伪劣产品吧?” “这事得问物业,他们最清楚。” “都别说了,让开,快让开,警察来了。” 张建国分开人群直接走到电梯前,抬手敲了敲紧闭的门板:“人还在里面吗?” 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我在,求你们帮忙开开门吧!” 虎平涛连忙上前,隔着门缝安慰:“别哭,我们已经打电话给电梯厂家的维修人员,他们很快就到了。” 事情很简单: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进了电梯,按了上四楼的键,结果电梯门一关就没反应了,停在一楼不会动,门也打不开。那女的在里面按了紧急求救键,又拨打了110报警电话,现在物业和警察都赶了过来。 问题不难解决,就是得花时间等。 电梯里忽然传来男孩的哭声:“妈妈,我害怕,我要出去。” 这再次引发了围观者的议论。 “赶快让物业过来把门弄开,里面有小孩。” “物业都是干什么吃的?平时收管理费一分钱都不能少,遇到问题就人都找不着,我看这物管费以后也不用交了。” “反正电梯就停在一楼,要不咱们先用钳子把门撬开?” “千万别这么做,电梯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它的感应系统应该还在工作,撬门说不定会引发别的问题,要是突然掉到下面几层就麻烦了。我以前在网上看过相关的视频,听我的,真别乱动,还是耐心点儿,等维修人员来了再说。” 张建国很是焦急,转身走出人群,来到站在外面的物业经理面前,低声问:“厂家的维修人员什么时候能到?” 物业经理身穿蓝色制服,这起突发事件把他搞得不知所措,牢牢攥着手机,紧张地回答:“快了,我两分钟前又打了一次电话,说是已经到街口了,就是堵车,一下子还进不来。” “让他们快点儿,实在不行就先来两个人查找故障原因,开车的人可以慢一些。”虎平涛凑过来说。 “好的,好的。”物业经理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拨通了手机。 (推荐橘木洞主的新书《深渊凝望》,烧脑的警文,作者是个灰常漂亮的妹纸哦!) 第十七节 借钱的理由 这事关系到他今年的个人工作业绩,无论如何也必须处理好。 孩子的世界与成年人不同,狭窄的的封闭环境使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尽管外面的人一直在安慰,哭声却没有听过。 张建国和虎平涛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等待。 吴永翰忽然走近电梯,凑到门前,对着门缝笑道:“小1弟(和谐)弟,别怕,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没有讲故事的天分。 普通话不标准,本地口音很重。 明明是喜洋洋和灰太狼,莫名其妙就加入了汤姆和杰瑞,东拉西扯还出现了白雪公主,男主角变成了孙悟空。 但必须承认,这种在成年人看来无聊到吐的故事,小孩子很喜欢听。 电梯里的哭声止住了。 周围的人不再发表议论,他们安静地看着吴永翰蹲在电梯前,满面微笑讲故事。 帽子前檐不断触碰着电梯,很碍事,他干脆把帽子往后一转,反过来戴。 这模样看起来很滑稽,却没人笑他。 十多分钟后,厂家维修人员终于赶到现场。 排除故障修理电梯又花了半小时。 吴永翰就这样蹲着,绞尽脑汁巴拉巴拉继续着他的故事。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一个年轻妇女抱着男孩走出了电梯间,周围爆发出阵阵响亮的鼓掌,以及赞叹。 “这警察真不错,要不是他一直讲着故事,那孩子嗓子早就哭哑了。” “我都用手机拍下来了,刚发到朋友圈里,就有几十个人点赞。” “警察比物业负责。早知道是这样,就直接打报警电话,尼妹……物业就是个渣渣。” 女人一直给吴永翰道谢,虎平涛在旁边迅速做着笔录,张建国询问情况,不断补充。 男孩只有三岁左右,他走到吴永翰面前,胖嘟嘟的圆脸蛋上还挂着泪痕,从衣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过去,奶声奶气地说:“叔叔,吃。” 小家伙还不到善于表达个人思想的年龄,但这是孩子此时此刻的最真实想法。 珍贵的棒棒糖,只有对自己最好的人才能分享。 厂家维修人员已经查明了故障原因:夹层里掉落了一根木棍。 这幢楼上有好几户人家正在装修,估计是用电梯运送材料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女人抱着孩子,一直向吴永翰道谢。 他被弄得挺不好意思,有些手足无措,双颊涨红,连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虎平涛笑着走过来解围,把笔录本递到吴永翰手里。他接过,连同碳素笔一起转送到女人面前:“这是情况说明,麻烦你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就签个字。” 这是正常的处理流程。 离开锦兴小区返回所里的路上,吴永翰坐在电动车里,胸脯挺得很高,脸上一直挂着笑,看起来有些傻。 张建国从倒车镜里瞟了他一眼,笑着鼓励道:“小吴,今天这事做的好,工作就得这么干。” 虎平涛故意调侃:“故事讲得真不错,以后要是不干警察这一行,还能转到幼儿园当老师。” 吴永翰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嘿嘿嘿嘿”直笑。 一个多月了,他第一次感受到工作的幸福感,以及那份专属于警察的职责。 他伸手插进衣袋,触摸着那颗小小的棒棒糖。 日常辛劳,以及平时的付出,都在这颗价值一块钱的糖果里得到体现。 吴永翰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正了正帽子,坐得笔直。 …… 回到所里刚好是午餐时间。 三个菜:鱼香肉丝、鸡蛋炒韭菜、凉拌折耳根。餐桌中间照例摆着一小盆萝卜丝醡,大桶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绿汪汪的白菜汤。 虎平涛端着盛满饭菜的盘子刚坐在椅子上,冷不防一个身影快步蹿过来,紧挨着坐下。 偏头一看,是辅警窦志伟。 虎平涛微怔了一下。虽说大家都是一个所里的同事,可因为分组的缘故,他与窦志伟很少接触。偶尔遇到了,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没有深交。 他下意识展露出客套的笑,举了一下手里的筷子:“窦哥,吃饭啊!” 在耳原路派出所,虎平涛是真正的小字辈。按照顺序数下来,就他最年轻,无论见了谁都得叫“哥”。 窦志伟一脸微笑,他用轻松的口气说:“小猫,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虎平涛友善地笑着:“你说。” “我遇到点事,一个亲戚病了,现在肿瘤医院那边已经办了住院手续。他们家是外地的,在省城只有我一个熟人。这住院吧,得交押金。他那个是良性肿瘤,只要开刀做手术就能治好。可人来得匆忙,就没准备太多。今天早上打电话找我借钱,我也拿不出来。那个……小猫啊,能不能借我两万块钱,下个月就还你。” 窦志伟说话的声音不大,显然是不想引起周围的人注意。 “借钱?”虎平涛有些意外:“窦哥你怎么会想到找我借钱?我刚毕业参加工作,上个月的工资刚发下来就花完了,我真没钱。” 窦志伟眼底掠过一丝不快,脸上的微笑只浮于表层:“小猫,我是真有困难才找你帮忙。你不是抓了一个通缉犯吗?那通缉令上明明写着:提供重要线索奖励十万块钱。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局里有表彰,肯定少不了你的奖金。” 虎平涛恍然大悟,这才明白窦志伟找自己借钱的缘由,连忙解释:“窦哥,奖金什么的真没有。我一毛钱都没拿到手啊!” 窦志伟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微笑变成了冷笑:“都是一个所里的兄弟,帮个忙就这么难吗?小猫,你出去打听打听,我窦志伟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说话算数,一口唾沫一个钉子。都说了只借一个月,到时候这钱我肯定还你,一分都不会少。” 面对冷嘲热讽,虎平涛也来了脾气,态度变得强硬起来:“这借与不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暂且不论我有没有拿到你说的这笔奖金,能不能借,借多少,这是我的自由。” 窦志伟一怔,随即变得恼怒起来:“小猫,你是真不愿意帮我?见死不救?” 虎平涛懒得解释,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些肉丝,放进装米饭的餐盘格子,淡淡地说:“这话就扯淡了,什么叫做见死不救?我帮不了你,你还是找别人吧!” 窦志伟心中的怒意越发炽盛。十万块不是一个小数,按照正常情况,虎平涛协助抓捕通缉犯已经得到了荣誉,趁着这个机会找虎平涛借钱应该不难。尽管之前就考虑到张口借钱可能被拒绝,却没想到被拒绝的如此直接。 他强压着怒意,拿着筷子用力在餐盘边缘敲了几下,引得其他人纷纷把目光集中过来。窦志伟换了个坐姿,身子往旁边一靠,左臂直接横担在椅背上,就这样大喇喇地盯着埋头吃饭的虎平涛,发出讥讽的冷笑。 “小猫,关口村的外来人口核查工作从去年就开始了。那时候你还没来,大伙儿风里来雨里去,前前后后把那个地方整治了好几遍,你现在只是做了点收尾,顺便登记身份信息。你运气不错,抓住了通缉犯,上面还给了你十万块奖金……这做人得讲良心啊,要不是我们之前做了那么多前期工作,就凭你,能一下子从出租房里找出那个通缉犯吗?” 这话说得毫无道理,然而“十万块奖金”是重点,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窦志伟突然加大了音量,之前说的那些话围观者们不得而知。他要的就是这种“信息中断”效果,做法和态度也变得越发猖狂,甚至带上少许威胁的成分:“于情于理,小猫是不是应该把这奖金拿出来分分?要是没有我们,你有这个机会吗?” 窦志伟的目标就是钱! 借钱只是第一步。能借到当然好,这是他预想中最好的结果。 其次,被拒绝。 那就只能进入第二步:当众把话说开,让虎平涛脸上无光,下不了台。 理由合乎情理,日常工作是所有人都在做,没有轻重之分。城中村外来人口排查的确是从去年开始,只要牢牢抓住这一点,虎平涛就坐实了“后来者”的身份,无论他怎么辩解,派出所里大部分辅警都会站在窦志伟这边。 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大家在这种时候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十万块奖金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凭什么你一个后来的新人独得? 这样做意味着撕破脸,彼此关系从同事变成了仇人。然而这在窦志伟看来无关紧要。他查过虎平涛的底子:这个小年轻是今年的大学毕业生,通过分局考试分配到耳原路派出所当辅警。 只要是稍微有点儿门路的人,都不会想要从事辅警这个行业。事情多,挣钱少,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很多时候还得不到理解,成天被老百姓指着鼻子骂……他虎平涛要是真有后台,家里有权有势,怕是脑子抽风才会穿上这身制服。 这样的一个小角色,得罪就得罪了,没什么了不起。必须用这种方法把十万块奖金从他口袋里弄出来。窦志伟相信这样做肯定能收到效果,就算所长廖秋和指导员陈信宏,也必须考虑大部分人的感受,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古话说得好:法不责众。 第十八节 道歉 窦志伟底气更足了,他看着虎平涛,皮肉不笑地说:“小猫,这钱可不是我一个人要,做事情要公平,得讲道理。你想想……” “啪!” 虎平涛猛然把筷子用力往桌上一拍,转过头,盯着嬉皮笑脸的窦志伟,冷冷地问:“你什么意思?” 他的动作很突然,拍桌子的力气很大,把毫无准备的窦志伟吓了一跳,思维出现了短暂空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虎平涛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嗖”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指着神情惶然的窦志伟,厉声喝道:“你先说要找我借钱,张口就是两万块。我说没钱借给你,你就转移话题扯上了奖金。我实话告诉你:上面根本没发过什么奖金。而且就算是有,我也不会借给你!” 食堂里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排在远处窗口打饭的人也被吸引过来。几十号人很快围了一圈,与虎平涛关系较好的几个辅警纷纷劝解,旁边还有一些所里的警察在低声议论。 李涛端着餐盘走过来。他是正式在编民警,又是组长,对窦志伟很有威慑力。 “怎么回事?”李涛看看虎平涛,又低头看了看窦志伟,疑惑地问:“我刚进来就听见你嚷嚷着什么奖金?” 窦志伟选的时间段很是微妙。他在所里呆了两年多,知道每天午餐的时候,辅警往往比在编民警早到几分钟。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大约有半数人如此。 如果所长廖秋和指导员陈信宏在场,窦志伟哪怕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做。 这事上不得台面,而且李涛这个人正义感很强,窦志伟顿时张口结舌,神情变得很尴尬。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辅警却不管这么多,解释道:“李哥,小窦找小猫要这次办案的奖金,说是应该拿出来平分。” “办案的奖金?”李涛满腹怀疑:“什么案子?哪儿来的奖金?我怎么不知道?” 另一个辅警插进话来:“就是前些天在关口村抓住的那个通缉犯。通缉令上不是写着嘛:提供重要线索,奖励现金十万。” 李涛眉毛一挑,哭笑不得地说:“你们想钱想疯了吧!这奖金跟我们没关系啊!” 话一出口,包括窦志伟在内,很多围观的辅警都愣住了。 李涛没有忙于解释,他转身看着窦志伟:“小窦,我问你,你是做什么的?” “我?”窦志伟有些发慌,下意识地回答:“辅警……我在所里上班啊!” “这不就对了。”李涛认真地说:“你在派出所上班。不管是在编警察,还是普通的辅警,都是属于公安系统的工作人员。维持社会治安也好,抓捕罪犯也罢,都是范围内的本职工作。这该你做的事情做得好,出了成绩,上级领导自然会给你嘉奖。不过你得明白:通缉令上的奖金,与上级嘉奖不是一回事。” “通缉令上的确有“提供重要线索者,奖励现金十万”这句话。但这话对我们不管用,那是针对老百姓,针对公安系统外的普通人。” 围观的辅警顿时议论纷纷。 “原来是这么回事。” “搞了半天,这是咱们份内的工作。” “照这么说,小猫也得不到这笔钱了?” 窦志伟感觉思维一阵麻木,他不由得急了,连忙抓住李涛的手:“李哥,你的意思是,这十万块奖金发不下来?” “都说了这是我们份内的工作。”李涛耐心地解释:“如果小猫不是辅警,也不是警察,那么他就可以得到北青省为了案子悬赏的这笔钱。他现在只是参与侦破,并抓捕罪犯,所以上面只会给他嘉奖,至于奖金嘛……可能会有一、两千块钱。按照惯例,都是归在年终考评的时候一块儿发。” 窦志伟傻眼了。 虎平涛是个随和的性子,但也得看具体什么事,还得看人。他盯着如泄了气皮球般的窦志伟,冷笑道:“你不是要分奖金吗?十块要不要?刚好够你明天吃个早点。” 说着,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十元面值的钞票,“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分奖金?”看着虎平涛这番出乎意料的动作,满面疑惑的李涛忽然明白了:“窦志伟,你小子是不是盯上了通缉令上的悬赏奖金?怪不得你前段时间一直抱怨,说小猫占了你的位置,抢了你的功劳。” 当众被打脸的感觉很糟糕,窦志伟做梦也没有想到垂涎已久的十万块奖金居然是这么个结果。众目睽睽之下,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李涛的当众揭穿更使他恼羞成怒,于是大脑发热,不管不顾张口尖叫起来。 “他就是占了我的位置。难道我说错了吗?原本我跟着张建国张哥一组,干得好好的,结果虎平涛一来就把我调开。否则这次在关口村核查,就是我走他的那条线抓通缉犯。” 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 “小窦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简直胡扯,这分明是眼红了,想要占便宜,还嚷嚷着什么奖金把咱们给拉进来。” “就是,抓通缉犯的事我知道,那家伙跟照片区别很大。要换了别人,还真认不出来。” “嘘,别说了,所长和指导员来了。” 廖秋和陈信宏一前一后走进食堂,看见这边聚着一大堆人,于是转向走了过来。 李涛两三句话解释了事情经过,廖秋听完,不由得皱起眉头,脸色下沉。 “窦志伟,你对我安排的工作有意见?” “不是……没有……”窦志伟慌了。他敢针对虎平涛,那是因为彼此身份对等。可廖秋不同,他这个所长是正儿八经的警察,还是副科:“我……我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你还把事情搞这么大?就算有什么问题,找别的地方说不行吗?非要在食堂,还专挑中午饭的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廖秋有些恼火。 虎平涛不打算就这样放过窦志伟。他对廖秋道:“所长,窦志伟找我借钱,张口是两万块。我说没钱,他就不高兴了,嚷嚷着要我把北青省警方悬赏的十万块奖金拿出来,所有人平分。” 窦志伟急了,想也不想就张口辩解:“你瞎说,我就没说过平分,真没说过。” 围观的人顿时哄笑起来。 “窦志伟这家伙,翻脸不认账了。” “哈哈哈哈,他好像是没说过“平分”两个字,只说是让小猫把奖金拿出来给大伙分分。我这耳朵好着呢,不会听错。” “……有区别吗?” 廖秋不喜欢这种混乱的场面,他大步上前,站在场子正中,把案情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对通缉犯关勇的面部识别,以及身份确认。 “那么狡猾的罪犯,几乎找不出与照片上相同的外貌特征。北青省负责这个案子的刑警队长自己都承认,如果通过dna检测,他也很难确认案犯的身份。窦志伟,你有那专业技术吗?那个通缉犯在出租房里住了好几年,关口村那片也在你的巡逻范围,要说机会,你比小猫多得多。前年、去年,还有今年小猫没来以前,你干什么去了?” 这话说得很是冷酷,丝毫没给对方留面子。倒不是因为分局长熊杰的缘故,而是窦志伟之前那些话让廖秋觉得必须严肃对待,否则以后的工作就很难开展。 安排谁跟谁搭组,这是正常的工作程序。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当面提,编组也可以按照各人实际情况随时更换。看到别人出了成绩,眼红心热,就寻着找着说是领导的错……这种锅廖秋坚决不背,谁给我戴黑帽,我就坚决整谁! 大家讲道理嘛! 事情已经有了定论,所有人都站在虎平涛那边。眼看着情况不对,窦志伟只能偃旗息鼓。他后背上冷汗淋漓,悄悄往后挪着步子,想要趁廖秋不注意偷溜出去。 继续呆在食堂,只会让自己更加没脸没皮。 指导员陈信宏一直盯着他。见状,立刻高声喊了起来:“窦志伟,站住,给我站住,你往哪儿跑呢?” 窦志伟被当场喊定,迫不得已只能转过身来,讪讪地笑着:“……指导员……所长……那个,我……我肚子疼,去方便一下。” “再疼也给我忍着。”这点小伎俩被廖秋看穿:“你先等等。今天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已经对小猫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这样,当着大伙儿的面,你给小猫道个歉。” 窦志伟没有犯罪,顶多就是行为不当。如果换个地方,男人之间的矛盾往往用拳头解决。 廖秋这样做,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窦志伟用力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 他是个要面子的人。羞愤的心情促使血液流速加快,脸上顿时变得阵红阵白。他低着头,左手拇指狠掐着手掌,想要骂人,却怎么样也张不开嘴。 良久,他终于发出无比艰难的声音。 “……对不起。” 道歉是如此别扭,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第十九节 插队 廖秋一直皱着眉。他对窦志伟的态度很不满意。可身为派出所长,他知道凡事不能过于逼迫,尤其是这种时候,只能点到为止。 “行了行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家都在一个所里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小窦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事到此为止。”廖秋招呼众人:“都吃饭吧!下午还有工作呢!” 窦志伟如蒙大赦,连忙低着头,逃一般转身离开。 虎平涛瞟了一眼他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坐下吃饭。 谁也没有看到窦志伟那双满含羞愤的眼睛。 …… 第二天上午,虎平涛开着电动巡逻车前往白井社区服务站。 上次抓捕关勇的案子,王志铭也有参与,有些补充资料需要签字,正好街道下发了几份文件,由社区转交给派出所,于是张建国就让虎平涛跑一趟,把这些事情一起办了。 路过小广场,远远传来动感十足的熟悉音乐。 “阿尅苦力猴亚猴奔,第达鲁工嘎猴打黑,改涩改红灭欧呀拉也,表里给涩猴打黑……” 脍炙人口的《女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虎平涛降低了电动巡逻车速度,开到广场边上的时候停下来。他坐在驾驶室里,抬手冲着正在领舞的郑玉仙老太太打了个招呼:“郑阿姨,早啊!” 广场舞音乐的确不算大,否则虎平涛这声招呼得用吼才行。 身穿改良版印度纱丽的郑玉仙扭头一看,顿时乐了,连忙与前排的一个舞蹈团成员随口交代了几句,转身急急忙忙跑过来。 “小虎,你这是去哪儿啊?” “我去白井社区办点事。”看着郑玉仙身上那件肥大的改良版纱丽,虎平涛笑道:“郑阿姨,怎么不跳最炫民族风了,改跳印度舞了?” “这是陆老师给我们编的新舞。”说起这个,郑老太太就喜笑颜开:“人家不愧是当过舞蹈老师的,很专业,说话办事就是不一样。陆老师说了:既然决定参加比赛,那就一定得拿奖。广场舞可不是广播体操,必须从根本上发挥我们每个人的特点。这不,新做了服装,我们每天早上先集中起来练练,当做热身,下午再去社区幼儿园那边训练……” “等等,您先等会儿。”虎平涛听着颇感意外,连忙打断了老太太的话:“郑阿姨,你们在幼儿园里练舞?” “是啊!”郑玉仙笑呵呵地说:“就是老电影院后面的那幢楼,以前是商务厅的职工食堂,后来租给一家私立幼儿园。正好我们舞蹈团老周的女儿是幼儿园股东,现在食堂也拆了,要改造成小运动场,估计装修还得个把月,就先让我们用着。” 虎平涛笑着问:“无线耳塞用上了吗?” “我们晚上跳舞的时候再用。”说着,郑玉仙打开斜挎在胸前的小包,拿出一个款式新颖的无限耳塞:“我们团所有人都买了,苏宁电器那边团购有折扣。可是话说回来,小虎啊,这东西不是很好用,戴着跳舞挺不舒服的。不过你说得也对,音响开太大会对别人造成影响,所以现在我们只是早上活动的时候用音箱,晚上都戴着耳塞。” 虎平涛“啪啪啪”连拍了好几下巴掌,冲着郑玉仙翘起了大拇指:“郑阿姨,您这思想觉悟没说的。要是人人都像您这样,我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其实郑玉仙属于不太讲道理的那类人。她性子泼辣。当年在单位上,就连厂长、书记都让她三分。虎平涛请出当年的舞蹈老师给夕阳红团队授课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很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圈,只要不触犯对方利益底线,并且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一定好处,那就万事好商量。 夸赞加奉承,郑玉仙老太太笑得嘴合不拢。有那么几秒钟,她感觉虎平涛比自己的亲儿子还亲。 “小虎啊,你等我一会儿,我收拾收拾东西,你带我一程。” “郑阿姨,您也要去社区?” 郑玉仙笑着点头:“给我孙子办医保。既然你来了,我今天上午就不跳了,搭你的顺风车。” 虎平涛很爽快:“行,那我就送您过去。” …… 白井社区面积不大,一幢办公楼,三间联排平房,还有相当于两个篮球场大小的院子。 虎平涛把车开进场院,在墙角位置停下,远远就看见大门敞开的便民服务站里挤满了人。长长的队伍从屋里一直排到外面,至少有二十米。 “怎么有这么多人?”他疑惑地问。 “应该都是来办医保的。”郑玉仙挺有经验:“社区上个星期发通知给我们厂,说是这几天集中办理城乡居民医保。我昨天就来了,人比现在还多。” 虎平涛挑了挑眉毛,拿起摆在车后座上的文件,与郑玉仙一起朝着人头攒动的便民服务站走去。 一打听,还真是如老太太所说,都是来办理医保。没办法,郑玉仙只能站在队伍末尾,耐心跟随着人群一点点往前挪。 王志铭正好在窗口给居民办理医保,虎平涛之前在电话里就说过今天带着资料过来给他签字。他现在忙得不可开交,虎平涛只好先站在旁边,等着王志铭处理完手上的工作。 突然,从二号窗口那边传来一声怒吼:“你这个憨杂(和谐)种,挨老子滚开!” 尽管房间里人多,又嘈杂,但音量十足的暴喝瞬间压倒了一切。所有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那个方向,虎平涛也连忙走过去。 只见一个干瘦的老头指着一个文弱青年,正破口大骂。 “让开,这是我的位置。”老头穿着一件深蓝色夹克衫,虽上了年纪,手脚胳膊却很结实,看起来精力旺盛。他凶狠地盯着青年,怒意勃发。 那个年轻人穿着t恤短裤,戴着一副眼镜,苍白的皮肤看上去很薄,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这种肤色属于常年呆在屋里,没有被阳光照射,不太健康的那种白。他身子单薄,个头虽高,却没有对面老头那种举手抬足间充斥在肌肉里的力量感。 “你讲不讲道理啊?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好不好。”年轻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指责。 “莫挨我扯这些。”老头很蛮横,手指不断往前伸,几乎戳到了年轻人的脸上:“我就是要在你前面。你这个吸毒犯,滚,莫在这里碍我的眼睛!” 虽然很多人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吸毒犯”三个字,立刻使大多数人瞬间改变立场,潜意识就站在了老头这边。 众人议论纷纷,有站在近前知道纠纷缘由的,也有站在后面不清楚状况,看热闹兼起哄的。 “那个小伙子吸毒?” “别听姓胡的那个老头胡说八道。我认识他,关口村有名的老混混。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二流子,八几年严打的时候还被抓进去关了几年,后来放出来,仍然是一天到晚不务正业。现在老了,他也得办医保,否则坐吃山空就算病死也没人管他。那小伙子也是来办事的,排在他前面。老胡从来就不讲理,硬要插队,人家不让他,这才吵了起来。” “他说那个小伙子吸毒,估计两个都不是好人。” 虎平涛用力挤进人群,站在老头与青年中间,严肃地问:“为什么吵架?到底怎么回事?” 文弱的青年扶了扶眼镜,望向老头的目光夹同时杂着愤怒和畏惧:“他……他插队,要我把位置让给他。” “你就是个臭吸毒的,还敢犟嘴?”老头撸起衣服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胳膊,还有纹在前臂上的大片刺青。有看起来像狗一样的老虎;模糊像蛇却有爪子的龙;醒目的“忍”字和“勇”字;还有一个交叠的双心,被一支箭串起来,就像烧烤摊上偷工减料的豆腐块。 早年的纹身都很低劣,图形难看,而且基本上没有配色,时间长了就变得模糊。 他一直在咆哮。 虎平涛转身注视着老头:“声音大不代表你说的话有道理。你排在哪儿?是不是插队了?” “我在前面。”老头瞪起眼睛,强词夺理:“他就是个臭吸毒的,我一直排在他前面。” 虎平涛没有动怒,他抬起头,目光从附近的几个人身上扫过,认真地问:“你们谁看见他排在前面了?” 没有人应声,就连低声议论的人也闭上了嘴。看得出来平时老头凶名在外,这种人最好不要招惹。 服务站是封闭式窗口,从里面的工作间出来,必须绕过房间最里面那道将内外隔开的门。王志铭匆匆走出,分开人群,看着振振有词的老头,很不高兴地说:“胡金勇,又是你。每次来社区你都要跟人吵架。我在里面看的一清二楚,你明明排在人家后面,却偏要插队。就算不承认也没用,看那儿,对面墙上装着摄像头,要不要我把监控录像放出来给大伙看看?” 面对身穿辅警制服的虎平涛,还有戴着社区工作胸牌的王志铭,胡金勇已经有了几分退缩的心思。可是现场这么多人,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张脸,只能强撑着死硬到底。 第二十节 上门 “就算我插队又怎么样?这种事情得看具体对什么人!”胡金勇开始耍赖,转移话题,他指着那个文弱的年轻人,唾沫飞溅:“他是个吸毒犯,这种人就有什么资格跟我争?要我说,现在就把他撵出去,排在大伙后面,等所有人的都办完了再轮到他。” 虎平涛脸上浮起不快的神情:“现在说你插队的事儿,你扯别人做什么?” 胡金勇想也不想就张口嚷道:“你搞清楚,我是好人,是好人啊!可他呢?大名鼎鼎的吸毒犯啊!你问问社区的同志是不是这么回事?” 虎平涛下意识侧过身子,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王志铭,后者会意地点点头,冲着斜对面的文弱青年努了努嘴,低声道:“他叫李松,是社区有记录的吸毒人员。不过他戒除状态较好,一直没有复吸。按照规定,他每个月都得来我们这儿报到。”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吸毒与贩毒有本质上的区别。视毒瘾大小,前者可选择在家里或者戒毒所戒除,但必须在规定时间前往居住地派出所,或者社区报到。后者则不同,那是犯罪行为。 他转过身,注视着胡金勇:“你插队还有理了?” 胡金勇有些恼火,声音更大了:“他吸毒。你是警察,你该好好管管他!” “吸毒有很多种情况,法律上没有规定吸毒就是犯罪。”虎平涛认真地说:“就算他吸毒,但没有被剥夺政治权利。他和你一样,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 周围传来议论声。 “今天这事本来就是老胡不对。他平时喜欢占便宜,办个医保还要插队。” “要换了个脾气暴躁的人,早就打起来了。胡金勇他也不想想,都什么年纪了,还以为跟年轻的时候一样,谁都得怕他,得让着他?”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坏人变老了。” 里面在吵架,排在外面的人就觉得烦。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前面乱起来就得等,长长的队伍半天也不见缩短。太阳越来越辣,天气越来越热,郑玉仙被晒得实在受不了,隔着长队远远就能听见从服务站里传出各种杂乱的声音。她变得愤怒起来,小跑着冲进去,指着胡金勇的鼻子张口怒道:“你给我出去,按顺序排队。” 因为舞蹈团和文化艺术节的事,老太太现在对虎平涛感觉特别好。虽然站在外面隔得远,对事情本身了解得不太清楚,可郑玉仙就认定一条:只要是虎平涛所坚持的,就是对的。 何况小伙子还是警察。现在这个社会,遇到问题如果不相信警察,还能相信谁?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郑玉仙,再看看她那体积足足超过自己两倍的肥胖身体,胡金勇有些本能的发懵:“……你……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用管。”郑玉仙凶悍起来不亚于护崽子的母老虎:“滚到后面排队去。再耽误大伙的时间,信不信老娘我捶死你?” 这个“捶”字是郑玉仙来到南方定居后学的。她认为很有气势,充满了威慑力。 胡金勇从来就不是被吓大的,可是看看满脸横肉的郑玉仙,他忽然想起了电影《功夫熊猫》第一集里的那只凶悍豹子。 很强大的武功高手,嘲笑着熊猫阿宝:“胖胖,难道你打算把我一屁股坐死?” 结果豹子真的被肥熊猫用屁股坐死了。 更重要的是,郑玉仙不是一个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胡金勇混社会多年得出的宝贵经验。 他脸色黑如锅底,一声不吭走出人群。 李松走到虎平涛面前,犹豫了一会儿:“谢谢”。 虎平涛笑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李松点点头,他是个不善交际的人,没有更多的话,沉默着离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虎平涛问正在文件上签字的王志铭:“他今天是过来报道的?” 王志铭用眼角匆匆瞥了出口一眼:“是啊,他的社区监管期要到明年九月份才结束。其实本来用不了这么长,是他父母主动要求我们社区延长监管时间。都是为了孩子好,怕他乱跑。” 虎平涛不由得想到自己远在昭市的父母。原本只想随便问问,却被王志铭的这些话勾起了好奇心:“王哥,李松的家庭情况怎么样?” “一般吧!”王志铭头也不抬地回答:“父母都退休了,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四口人住在以前他父亲单位的老房子里。前些年二胎准生政策出来,老两口商量着要了个孩子,他才有了这个妹妹。现在靠着他们的退休金生活,勉强还行。” 虎平涛疑惑地问:“怎么,李松没有工作?” 王志铭停下手中的笔,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压低声音解释:“他是吸毒人员,这个录入档案不可能变的。现在不比从前,大家都有手机,风吹草动鸡毛蒜皮屁大点儿事只要放在网络上,满世界都会知道。何况上面要求加强对吸毒人员的监管,降低复吸率,我们和派出所之间也有合作。对吸毒人员的监控现在是“个位制”,也就是一个社区工作人员对接一个吸毒人员。除了正常的来社区报到,我们也要按时段上门走访。” 虎平涛叹道:“你们也不容易。” 王志铭耸了耸肩膀:“上门次数多了,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李松吸毒这事儿就瞒不住。虽然他没有犯案,可名声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变好。他性子绵软,平时被大家“吸毒犯”的叫多了,习惯成自然,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就连胡老三……就是胡金勇,这种老地痞老混混都敢欺负他。” “至于他工作的问题,以前我们也开会讨论过。小虎你知道的,吸毒人员很难找到工作,哪怕是我们帮忙介绍的也这样。包括刑满释放人员,他们属于特殊群体,没有犯罪,可是社会上已经形成固定的观念,认为这些人涉恶涉黑。作为社区服务的一部分,我们每年都会组织各种培训班,针对特殊人群进行职业再教育。李松就是其中表现较好的,他通过了相关考试,拿到了初级,也就是国家职业资格五级厨师证。” 虎平涛笑了:“那挺不错的啊!” “其实以李松的技术,完全可以考过四级证书。”王志铭谈兴来了:“他以前参加的培训班老师就说过,这孩子在烹饪方面挺有天分,可就是性子木讷,很少与别人主动交流。再加上拿到初级证书以后他在外面找工作,接连跑了两个多月,都没人要他。” “就因为他曾经吸毒?”虎平涛问。 王志铭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虎平涛不再提出问题,陷入了沉思。 …… 两天后,下午三点。 虎平涛开着电动巡逻车进了毛纺厂老宿舍区,在三十七幢楼侧面的路边停下。 他今天换了一套便装。对着倒车镜整理了一下仪容,虎平涛走进二单元,上了四楼,敲响房门。 这种旧楼都是两道锁。隔着防盗门的间隙,虎平涛对拉开里面木质房门,面带疑惑的老妇人先问好,然后笑道:“阿姨,李松在家吗?我是他的朋友。” 王志铭说过,李松平时都呆在家里,极少外出。 “朋友?”李母面露怀疑:“我以前没见过你啊?” 虎平涛微笑着说:“麻烦您让李松出来一下,我找他有事。” 很快,李松从内屋走出。隔着防盗门,看到虎平涛的时候,他感觉很意外,呆了几秒钟,才认出来人。 “你……你是……”李松对虎平涛没有敌意,他很感激这位年轻的辅警当时给自己解围。只是换了时间和环境,他心中本能生出少许的畏惧。 虎平涛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到楼下去谈吧!” 王志铭说的没错————站在李家门前短短的半分钟,对面住户的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小半张充满好奇与警惕的面孔。同时可以听到楼上楼下不约而同传来开门声,感觉整个楼道都充满了探究气息,很多人在屏息凝神,用耳朵仔细收录从这里传出去的每一个字。 李松想了想,略一点头,打开防盗门走了出来。 李母有些急:“松儿,你要去哪儿?” 李松转身解释:“妈,他是我朋友。” “你什么时候的朋友?我怎么没见过?”李母很警惕,也很担心。 虎平涛连忙走上前,从衣袋里拿出证件:“阿姨,我是李松以前的同学。这是我的工作证。” 闪亮的警徽,清晰的钢印,身穿制服的照片,终于使李母打消了顾虑。她感觉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那……那你们去吧,早点儿回来。” 下了楼,跟着虎平涛坐上电动巡逻车,李松疑惑地问:“虎警官,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习惯上的叫法,虽然虎平涛还不是正式警察。 “给你介绍份工作。”虎平涛笑着拧转插进电动车锁眼里的钥匙:“我跟人家约好了,现在就过去面试。” (感谢诸位书友的打赏!) 第二十一节 推荐 “水中花”会所。 看着在服务员引导下走进办公室虎平涛和李松,傅跃辉从办公桌后面的高背椅上站起,笑着迎上去。 “小虎,好久不见啊!最近怎么样?”傅跃辉是个念旧的人,他一直认为上次虎平涛是主动出手帮了自己,否则执拗的陈洪肯定会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还行,每天上班。”虎平涛随口笑着回答,然后侧过身子,把跟在后面的李松让出来,介绍:“傅总,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李松。” “你看,你这就见外了。”傅跃辉板起面孔佯怒道:“什么傅总不傅总的,叫傅哥。” 他对虎平涛印象很不错,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好的,傅哥。”虎平涛连忙改口:“小李有厨师证,菜做得很不错。您看,是不是让他试试?” 上次红酒事件解决,虎平涛和傅跃辉互相加了微信。说起来也巧,前段时间傅跃辉在朋友圈里发过一条招聘厨师的消息。当时虎平涛没在意,那天去白井社区办事,经王志铭一说才想起来。于是今天特地跟所里打了个招呼,带着李松过来面试。 傅跃辉没有直接答应。他打量了李松一番,问虎平涛:“小李是你的朋友?” 虎平涛点点头:“是的。” 这几天他没闲着,详细了解过李松的情况。 李松吸毒是被人引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吸食了掺有海洛因的香烟。后来出现上瘾症状,家里人发现不对头,主动报警,送到医院,这才查了出来。 他在戒毒所呆了半年,出来以后就呆在家里,每次规定去社区报到的时间从未有过延误,之后也没有发现主动购买毒品的记录。 虎平涛一直认为,对生活上有困难的人,还是要尽量给予帮助。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罪大恶极的那种,应该给予包容,给他们自新改过的机会。 所长廖秋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只要社会好了,人心向善,我们的工作负担和压力也就小了。 “有你这句话就行。”傅跃辉很爽快:“那就先试试看再说。走,咱们去厨房。” 这个钟点距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后厨只有几个正在拣菜洗菜的员工。这个时候点火烧锅挺浪费的,但傅跃辉显然属于财大气粗,也的确是想要招募真才实学厨师的那种人。他一边让后厨主管拉电闸点火,一边告诉李松,炒三个菜:熘鱼片、宫保鸡丁、麻婆豆腐。 传说中对厨师最大,也是最令人头皮发麻的考验,炒鸡蛋,这道菜不在考试范围。那其实是外行人对业内臆想加猜测编造的故事。 当然,不能说是毫无依据。可作为餐饮业经营者,傅跃辉的所作所为必须从实际出发————“水中花”会所虽说是高档酒楼,定价高端,往来无白丁,但很多客人点餐的时候除了高端菜品,往往也会加上一、两道家常菜。一方面是出于惯性思维,毕竟这些菜常见常吃,在龙虾鲍鱼之间作为点缀,会让接受宴请的客人觉得很用心;另一方面也有着下意识的尝试心理。这里毕竟是高档酒楼,家常菜应该比普通小饭馆做得更出色。 盥洗室里同时摆着肥皂和洗手液。李松没有选择后者,而是用肥皂仔细擦抹双手,然后干干净净冲洗。 这个细节让傅跃辉看了暗自点头:他没有安排配菜的人,就是想要看看李松的操作能力。现在看来虎平涛介绍的这个人挺靠谱。厨师,尤其是高级厨师,业内有一条不成为的规定————配菜的人不能使用洗手液,必须用肥皂,以免残留的工业香气对食材产生影响。 三道菜很快端了上来。傅跃辉没有忙于动筷,相对于味道,他更看重菜品摆盘,以及第一眼印象。 现在的餐厅都使用味精和耗油,学过烹饪基础的人做出菜味道来都差不到哪儿去。以熘鱼片为例,大部分餐馆炒制流程都一样。不外乎是活鱼切片,蛋白加淀粉裹身,下油锅定型炸熟,起锅沥油加配菜,最后猛火滑炒。 一个会做菜的人,与专业厨师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配菜。溜鱼片这道菜的主色偏于黄白,用嫩绿色的蔬菜搭配为上佳。青椒、西芹、莴苣、沙窝萝卜的上端青色部分,甚至还有苦菜茎秆切片后焯水……总之,视觉效果更甚于味道。 这话虽说有些夸张,但并非毫无道理:一道看上去普普通通,无法让人产生食欲的菜,就算厨师赌咒发誓做得再好吃,也不会有人想要动筷。 眼前这道熘鱼片是用莴苣配色,表面撒上了几颗枸杞。红绿搭配,相互映衬,令人感觉眼前一亮。 傅跃辉夹起一块鱼片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鱼肉很有韧性,没有过度炒熟的松散感,鲜咸适中,略微有些偏甜,显得很自然。 另外两道菜也很不错,傅跃辉在综合了一下,在心里给出了“七十分”的评价。 这分数已经很高了。按照傅跃辉的要求,六十分及格,即可入职。 他放下筷子,笑吟吟地看着站在餐桌对面,神情很是紧张的李松:“小李,菜做得不错。这样吧,你明天就过来上班。两个月……嗯,一个月的试用期,先拿四千,转正以后一个月六千五,加班延时另算,还有五险一金。呵呵,你觉得怎么样?” 李松穿着一套新换上的白色厨师服,身前系着围裙,他的双手一直互握着。性情木讷的他其实对这次临时考试没抱太大希望,如果不是因为虎平涛那天在社区替自己说话,镇住了胡老三,李松也不一定会跟着他来到这间高档会所。 试用期四千? 转正以后六千五? 还有五险一金? 李松感觉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他痛恨自己吸毒,虽然那不是自己的主观意愿,然而“吸毒者”这个烙印一旦背在身上,就永远不可能洗掉。 他想过要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也想要为家庭分忧。可无论在任何地方求职,都会因为“吸毒者”这个烙印被无情拒绝。这个社会对毒品的厌恶、憎恨、警惕、防备是如此强烈,从国家法律到社会共识,几乎人人都在抵制。 不要说是四千块钱,就算是两千,甚至更少的月薪,李松也愿意为之付出辛劳。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身体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心中荡漾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真实感,可更多的还是感激。 傅跃辉和虎平涛都看出了李松的真实想法。前者是因为阅历丰富,后者是了解过李松的情况,明白他对于生活与工作的渴求。 “小李,明天过来上班吧!”傅跃辉的笑容很温和:“你加个我的微信,我把餐饮部主管的电话发给你,明天过来你直接找他就行。” “……谢谢!谢谢!”李松连忙道谢,他情绪有些微微的失控,用力抽着鼻子,用力握在一起的双手比之前更紧了。 傅跃辉站起来,走到李松面前,笑着鼓励:“菜做得不错,挺专业的。好好干,你会做得很好。” 李松涨红了脸,激动得连连点头。 拍了拍李松的肩膀,傅跃辉走到虎平涛面前,后者会意地笑笑,问:“傅哥,您找我有事?” 虎平涛很聪明。 他之前给傅跃辉打过电话,说明了李松的情况。本想着只是给李松找份工作,没想到傅跃辉给出的待遇远远超过想象。当然,李松的个人能力不错,可傅跃辉亲自来到厨房看着他炒菜,还有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就超出了正常意义上的“帮忙”。 傅跃辉笑了。他转过身,对李松道:“小李,你去三楼办公室找秘书小田,就说是我让你过去办入职手续。把表格填了,再领一下服装。” 李松依言离开了厨房。 “小虎,我还真有事儿找你。”空荡荡的后厨间里只剩下傅跃辉和虎平涛两个人,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傅哥,出什么事了?” “我这出了点儿问题。” 傅跃辉带着他绕过工作台,来到摆满各种食材的条形长桌前,指着一盆泡在清水里鲍鱼,认真地说:“红烧鲍鱼是我这酒楼的招牌菜,回头客很多,食材用量也大。鲍鱼这东西,鲜鲍与干鲍区别很大。为了确保质量和味道,我这儿都是用最顶级的南非干鲍。你看看这些发开的鲍鱼,都是最好的四头鲍。” 盆里的鲍鱼个头的确很大,虎平涛看了暗自点头。按照业内的规矩,鲍鱼越大越好。一斤重的鲍鱼有几只,就叫几头鲍。如果一斤两只,就叫双头鲍;如果一斤三只,就叫三头鲍,以此类推。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一斤,指的是一司马斤,也就是六百零四克。 “小虎,我开店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信誉。这种南非四头干鲍在市场上的价格可以卖到两、三千,我从朋友那儿拿货每斤也得一千左右。这东西挺贵的,来到我这儿点鲍鱼的大多是回头客,一方面是味道好,一方面是真材实料。” (鲍鱼市场价格波动大,文中以2015年香港市价为准) 第二十二节 失物 虎平涛疑惑地问:“傅哥,你的意思是,有人偷鲍鱼?” 傅跃辉面色阴沉地点点头:“我这个会所虽说是吃住玩一体,但因为菜色独特,所以餐饮收入占大头。每个季度,餐饮部和库管就要对一次账。上个季度的报表对比显示:厨房耗材与入库数据对不上号。” “以上个月为例,仓库发出了三百多斤四头干鲍,可餐饮部这边的数据显示,才卖出去不到两百份红烧鲍鱼。” “除此之外,还有顶级海米、散发鱼翅、瑶柱和花胶,菜品正常消耗与仓库发放量之间严重不等。” 虎平涛很是惊讶:“照这么说,涉案金额很大啊!” 傅跃辉叹了口气:“我按照成本价算过,这些东西价值二十万左右。如果是市场价,还要多得多” “为什么不报警?”虎平涛觉得很奇怪。 “餐饮部和仓库主管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人。当年我创业的时候,要是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也不可能走到现在。我怀疑过他们,但这种事得有证据。而且我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我没亏待过他们,薪水待遇在业内都很高,他们没道理为了这点钱监守自盗。” 傅跃辉语调听起来平静了一些:“这事真的不好报警,无论是不是他们做的,一旦警方介入,都会让人下不了台。因为我不能叫上他们两个当面对账,材料报表只能交到我这里汇总。报警就意味着对他们不信任。二十万这个数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事真的很棘手。要不是他们做的也就罢了,可如果把事情闹开,就真的不好收场。” 虎平涛明悟地微微点头,心中随即冒出另一个问题:“傅哥你朋友多,关系广,就算不愿意把事情公开,也可以请你认识的警察朋友帮忙。我只是一个刚入行没多久的辅警,排资轮辈,这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傅跃辉呼了口气:“王雄杰你认识吧?” “认识。” “他是我一个朋友媳妇的哥哥。还有你们所长廖秋,他以前还没调到这边任职的时候,我们俩就认识。季度报表是上周才送过来,我前天打电话给王雄杰,请他帮忙,他的说法跟你一样:没有报警,所以他不方便出面,就算要查也必须由我报案,然后才能动用警力。廖秋那边的答复跟他差不多,总之一句话:他们只能公事公办。” “但他们俩都提到了你。廖秋说,你是辅警,不是正式在编民警,可以在休息时间帮忙过来看看。王雄杰说你很聪明,观察力仔细,如果我实在不愿意报案,最好还是让我请你过来帮着找找线索。” 虎平涛哭笑不得:“傅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这事我恐怕帮不上忙,因为平时都要上班,就算周末休息,所里遇到突发情况我也得赶过去处理。” “所以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傅跃辉笑道:“反正你今天来都来了,就帮我里里外外的看看。就算不能发现问题,我也不会怪你。如果只是这个季度的材料出入有差异,那就算了。可要是下个季度还这样,我就只能选择报警。” 这话说得很通透,再加上已经录用了李松,虎平涛不好拒绝,只能苦笑着点点头,答应下来。 …… 先去楼上的办公室,查阅报表。 的确如傅跃辉所说:海产品干货食材的耗用,仓库与餐饮部之间的数据对不上,出入很大。 “傅哥,我觉得这事应该与餐饮部和仓库主管都没有关系。”思虑良久,虎平涛认真地说。 “为什么?”看着他那双黑亮的眼睛,傅跃辉脸上充满了疑问。 “无论他们任何一个人,直接从材料方面下手,痕迹太过于明显。”虎平涛的声音很平静,依然带着谈话时的正常口吻:“他们都是傅哥你手下的老员工,应该清楚公司里的规章制度。只要季度报表在你这里汇总,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以我觉得,这两份报表上记录的都是真实数字。” 傅跃辉恍然大悟。 当局者迷。 看到季度报表的时候,他下意识认为是两位主管其中之一做了手脚,并未从其它方面去想。再加上两位主管与傅跃辉之间关系亲厚,他不可能将两人叫在一起面对面的谈,只能在心里暗自猜测。 相比二十万的损失,傅跃辉更看重人情。 “有道理!小虎你说得很有道理!”傅跃辉眼里掠过一丝喜色,既然不是信任的老员工背叛,事情就简单得多。 他迫不及待地问:“小虎,你再帮我好好查查,究竟是谁在其中搞鬼?” 虎平涛想了想:“傅哥,这事很麻烦。你还是得把两位主管约在一起,从仓库与餐饮部之间每一次材料收接的环节来查。这个工作量就有点大了,但排查起来不算难,我建议你最好还是报警。” “这个……”傅跃辉用右手轻轻抚摸着胡茬粗糙的下巴,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我真是不想报警,这会耽误酒楼的生意。” 他是典型的商人思维。 之前顾忌老员工,现在又顾忌对生意的影响。毕竟二十万左右的损失对“水中花”会所来说真不算多,如果不是担心类似的事情以后还会继续出现,傅跃辉打算就此放弃,不查不管。 虎平涛上嘴唇微微翘起,露出一点白色牙齿。他对傅跃辉的态度有些不满,却没办法,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答应帮忙查案。 “傅哥,你还是现在打电话把餐饮部和仓库主管都叫过来。”虎平涛很快理清思绪,严肃地说:“如果真心实意要我帮你,就照我说的做。”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如果你有别的顾虑,这话就当我没说。” 傅跃辉显得很尴尬。 他的确不想把事情闹大,想要在内部解决。 说实话,他此刻有些恼怒,自己有几千万的身家,却被一个小小的辅警毫不客气当面指责……可是仔细想想,也实在没有反驳的道理,毕竟人家是自己主动请来帮忙。 犹豫了几分钟,傅跃辉终于拨通电话,叫来了两位主管。 虎平涛简单的介绍了情况,当面出示了两份报表。餐饮部和仓库主管顿时大为吃惊,他们连忙表示不是自己所为。傅跃辉对他们也好言安慰,直言:“我知道这事跟你们没关系,现在就是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在其中做手脚。” 接下来,两个部门主管开始了忙碌。 所有单据找出来对比,逐项排查。 一个多钟头过去了,几十张签有对接者姓名的单据显示,问题应该出在餐饮部。 虎平涛指着在办公桌上摆开的所有单据:“按照正常流程,仓库发货,餐饮部接货,每一次交接都必须签名。餐饮部这边负责接收食材的有四个人,两边数据都能对上。所以这个环节很清楚,也确保了仓库方面发货没有出现误差。” “餐饮部接收了食材直接送进后厨加工,这才是真正要查的部分。” 傅跃辉盯着那些单据,若有所思:“会不会是餐饮部这边接收食材的人监守自盗?” 虎平涛摇头,直言:“这个就只能是傅哥你下来以后派人详查了。这事很耗时间,我一下子也插不上手。无论是送食材的人,还是厨师,都有可能偷偷留下一部分。这就是仓库发货与当月卖出去的鲍鱼数量对不上号的原因。” 餐饮部主管自告奋勇:“问题出在我这个部门,还是让我来吧!” 傅跃辉连忙道:“动作别搞太大,查归查,不能影响正常营业。” 他的瞻前顾后让虎平涛很是不爽,但有些话又不得不说:“傅哥,我给你们提个建议,暂时不要排查嫌疑人。转个方向,先把失物找出来。” 话一出口,傅跃辉和两位主管都怔住了:“小虎,你的意思是,那些东西还在会所?” “我不确定。”虎平涛认真地说:“上次来的时候,我就观察过傅哥你这会所的结构。” 他走到床前,指着外面的停车场:“三面都是围墙,只有一个出入口。左边和右边的围墙外面是马路,人流量很大。对面围墙外是档案局。这是一个封闭的环境,而且傅哥你手下有些员工住在会所宿舍楼里,平时要上班,很少外出。这样的话,查找起来不算难,先从每天下班后必须回家的那些人查起。” “另外,傅哥你的会所到处都装有监控摄像头。你们可以查看监控,尤其是后厨通道和食材准备间,应该能有发现。” “最后,再查查上个季度会所大门那儿的出入监控。价值二十万的海产品干货不是一个小数,就算是最贵的鲍鱼,也必须用很大的口袋才装得下。统计表上有出入的食材还包括海米和瑶柱,这两种东西腥味很大,就算隔着包装也能闻出来。我想,偷东西的人拎着散发异味的大口袋,从会所大门出去,执勤保安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儿印象。” 这案子并不复杂,如果不是傅跃辉顾虑太多,直接报警,最多一、两天的功夫就能搞清楚。 一席话,把傅跃辉和两位主管说得心头阵阵火热,恨不得摩拳擦掌现在就开始查找失物。 第二十三节 我有工作了 心中大定的傅跃辉眉开眼笑:“小虎啊,我就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小事一桩。我这就派人下去查,说不定今天就能把问题搞清楚。” 虎平涛礼貌地笑笑:“傅哥,我劝你一句: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最好还是报警。另外,我只是从正常逻辑角度做了个分析。如果你们找到嫌疑人,绝不能私下解决,一定要及时报告派出所,由我们来处理。” “行,没问题!”傅跃辉回答的很干脆。 …… 离开办公室,来到一楼,虎平涛看见李松坐在大堂侧面的沙发上,显然是等着自己。 他走过去,笑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李松连忙站起来,诚恳地说:“虎尽管,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得好好谢谢你。” 虎平涛笑着摆了摆手:“这没什么。刚好傅哥这边需要厨师,你也有厨师证,我就是在中间帮着拉拉线。” 李松一个劲儿的摇头:“你不明白,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给我帮助的人。” 虎平涛道:“别这么说。” “我需要一份工作。”因为激动,李松苍白的脸上泛起阵阵潮红:“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社区报到。社区的王哥,就是王志铭,他是个好人。烹饪班培训,还有后来好几次区上的人才交流会,都是他帮着张罗,替我说话。可是……沾过那种东西,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永远不会改变的坏人。” 大堂里人来人往,情绪激动的李松说这些话很容易引起注意。虎平涛连忙拉着他走到外面,上了电动巡逻车,开着往回走。 “我从没想过要吸毒,我压根儿不知道他们给我的烟里掺了海洛因。”李松坐在副驾驶座上,紧握双拳,身体一直在颤抖,话语中充满了恨意和悔意:“我一直把他当朋友,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害我……虎警官,这些年我在外人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我想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却没人愿意要我……” “想开点儿。”虎平涛安慰道:“一切都会变好的。” 李松缓缓张开左手,手掌内面布满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黑色烙印。他的声音无比沉重:“这是我从戒毒所出来以后,自己用烟头烫的。” 虎平涛握着方向盘,朝这边瞥了一眼,叹了口气:“不要这样,自虐……你得为你父母想想,他们会很心痛的。” “外面那些人都看不起我。”李松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深深吸了口气:“但你不同……你……你是个好警察。” 虎平涛笑了笑:“我只是辅警,不是警察。” “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不会给你抹黑。”李松用力吸着鼻子,认真地说。 “这就对了。”虎平涛放缓了车速,笑道:“好好干,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成为金牌厨师,年薪百万那种。” 李松文弱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刚哭过的眼眸深处透出对未来的憧憬。 虎平涛一直把他送回家。 到了楼下,不等电动车停稳,李松以最快的速度跳下去,箭一般冲进单元楼梯,边跑边朝着楼上张口喊叫。 虎平涛看见李松眼角再次溢出激动的泪水。 他喊得声嘶力竭,刻意而为,就是为了要让楼上楼下所有人听见。 “妈,妈,我有工作啦!” “爸,快开门,我……我找到工作啦!” 他声音很大,带着毫不掩饰的哭腔,在楼道里迅速回荡开来。 虎平涛坐在驾驶座上,没有急于离开。 窝囊废、渣子、大烟鬼、垃圾……与其说是社会标签,不如说是这类人群自带的黑色光环。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愿意改过自新,哪怕周围的人群流露出一点点接受的意愿,他们都会倍受鼓舞,喜不自禁。 他听见楼上楼下好几家人都打开了房门,还听见传来隐隐的哭声,有李松,还有他的父母。 感觉心底深处某些从未想到过的东西正被触动,很柔软,很温馨。 抬起头,正在西下的太阳依旧灿烂,天空透出令人愉悦的蓝。 虎平涛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 他忽然有些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求自己毕业后就参军。 国家与社会的确需要强大的力量守护。 不仅仅是外部,还有内部。 每一份工作有其意义,用心去做,就能感受到专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以及快乐。 …… 回到所里,停好电动车,推开宿舍门,虎平涛看见吴永翰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看着一本参考书。 上次解决电梯事件后,吴永翰仿佛变了个人。他不再埋怨这份工作的辛苦,而是把所有休息时间利用起来,疯狂看书。 虎平涛给了他很大的刺激。这个比自己年轻太多的小兄弟入职后表现突出,尤其是抓获通缉犯那件事,所里的几位领导夸赞不绝。吴永翰不甘于落后,也觉得自己不能永远只是一个辅警。于是效仿虎平涛,买来了行测与申论的参考书,专心复习。 吴永翰觉悟的有些晚,今年公务员报考时间已经过了,只能做好准备,等待明年。 行测与申论考试都不算难。前者分为五大块:语言理解、逻辑判断、数理题、资料分析、常识题,总量加起来有一百三十道,规定两小时内做完。行测题多为常规内容,主要考察知识量与逻辑分析。只要速度快,思维清晰,题目做的多,基本上都可以考个不差的分数。 申论其实就是案例分析,围绕一个主题,给你一篇材料,然后根据内容答四道题,其中有一篇大作文。申论主要考察归纳概括、综合分析以及写作方面的能力。很多人觉得申论难,主要是因为考试时间短。 既然选择报考公安岗位,专业科目就必须加考公安基础知识。 很多人都说,知识一定要活学活用。 但这种说法有一个前提:理论与相关条例必须死记硬背。 吴永翰在这方面花的时间最多,学的也很痛苦。他请教过虎平涛,得到的答复是:“这方面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反复阅读,然后背诵,加深记忆。” “背的怎么样了?”虎平涛走到桌前,关切地问。 吴永翰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抬起头:“比前几天好。今天感觉还不错,一口气背了四十多条。” 按照虎平涛教给他的自习方法,每天至少要背十五条专业条例,外加一个案例分析。 “加油!”虎平涛笑着鼓励:“你一定行!” 吴永翰打算报考狱警,他脸上浮起笑容:“小虎,说起来咱俩挺有缘的,要不是同一批考上辅警,进了同一个派出所,又是在同一间宿舍,我也不会想到考公务员……谢谢你。” “别这么说。”虎平涛拿着茶缸走到饮水机前,一边接水一边道:“你本来就很优秀。” 吴永翰心里暖融融的。他忽然来了兴致,于是拿起书签插进敞开的页面,把书合拢:“小虎,这段时间你还是小心点,窦志伟一直盯着你,今天中午他又在外面说你的坏话。” “哦,他都说了些什么?”虎平涛站在桌前,抿着杯中的凉水。 “说你没有责任心,不安心于现在的工作,成天只想着考公务员。”吴永翰道:“上个月你在廖所的办公室填报名表,他看见了,当时没吭声,现在却拿出来说事。” “嘴巴长在他身上,想怎么说,那是他的自由。呵呵……”虎平涛对此不置可否。对于窦志伟这种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不要理他”。 “你今天事情办得怎么样?”吴永翰换了个话题。 “还行。”虎平涛脑海中下意识回放着李松冲进楼道的那一系列画面,心中的满足感以微笑形式呈现在脸上。 吴永翰笑道:“我知道你脑子好用,可是考公务员挺难的,就算你再聪明,也得专心复习。再有一个多月就考试了,这段时间我尽量替你跑外勤,要不你跟所长请几天假,多看看书?” 他是好意,被人关心的感觉很不错。虎平涛笑着回答:“等我考上了,咱们约上张哥,好好喝几杯。” 正说着,手机响了。虎平涛拿出来一看,是李松的号码。 “虎警官,你现在有空吗?”话筒里传出他明显带有紧张情绪的声音。 虎平涛不假思索地回答:“有,怎么了?” “咱们约个地方吧!有些事,我想跟你谈谈。” …… 十多分钟后,按照约定,虎平涛来到和园小区外围的铁道口。 这里以前归铁路局管,铁路从城市中间横穿而过。后来旧城改造,列车更换线路,铁路局把相关地块移交给地方政府,去年开始对铁轨进行拆除,沿线竖起围栏进行遮挡。距离最近的施工点大约有三公里,这个地方几乎没人过来。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李松换了一件黑色衬衫,下面是深蓝色长裤。他站在铁路边围栏与废弃电闸房的阴影里,如果不走到近处仔细看,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第二十四节 线索 虎平涛对此有些诧异,隐隐感觉李松这次约自己出来,目的很不一般。快步走过去,闪身站进阴影里,认真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松没有回答。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紫云”香烟,抽出一支递到虎平涛面前:“来一根?” 虎平涛摆了摆手:“我不会抽。” 李松没有客套,他把香烟塞进嘴里,掏出打火机,因为过于紧张,他扳了好几次才打着火。手腕一直在颤抖,打火机喷口升起的火苗差点燎到他的脸。 “我一直想戒烟,可就是戒不掉。”他用力深吸了一口,自嘲地说:“我妈一直说,连毒瘾都戒了,说明我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可她不知道,毒瘾和烟瘾是两回事,我……我总得找个正常的爱好作为代替。吸毒容易……戒毒难啊……” 虎平涛温和地笑笑:“你爸妈今天应该很高兴。” 李松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藏在阴影深处的他点点头:“我知道你在帮我。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傅老板不会给我应聘机会,更不会录用我。” “不要妄自菲薄。如果你没那个能力,就算我想帮也帮不上啊!”虎平涛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诚恳。 当然,他没有欺骗对方的意思。 李松低着头,一口接一口抽着烟。燃烧的烟头通红发亮,在黑沉沉的夜幕下醒目且耀眼。他心里做着激烈的冲突,连续抽了两支烟,双眼被烟雾刺激得发红,在烟头的微光映照下,显出几分罕见的狰狞。 “我和李荣凯是初中同学。就是他让我染上了毒瘾。”李松说话速度很慢,话语中充满了恨意。 虎平涛帮李松找工作这事说起来很凑巧。一方面是出于同情,另一方面也因为傅跃辉在朋友圈里发的那条招聘启事。当然,王志铭的担保与介绍很重要。吸毒人员的情况很复杂,对主动吸毒与被动吸毒的认定,是一个长期且繁琐的过程。虎平涛虽是个热心人,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帮,他仔细核查过李松的资料,与所长廖秋和指导员陈信宏谈过,得到允许,这才带着李松去了“水中花”。 与指导员陈信宏交谈的时候,他提到过“李荣凯”这个人,是一起贩毒重案的关键人物,也说过这人与李松之间的关系。 虎平涛屏息凝神注视着李松,他感觉对方想要对自己倾诉某个秘密。 “初中毕业,大家各奔东西。我考上中专,后来同学聚会的时候,见到了李荣凯。因为性格上的缘故,我没什么朋友。不是我不愿意扩大朋友圈,而是我已经养成了不主动找别人说话的习惯。我爸妈对此挺头疼的,因为没有女孩喜欢我这种类型的男人。李荣凯很主动,也很会说话,那时候我感觉跟他在一起很愉快,他还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 虎平涛在黑暗中笑着问:“真介绍了?” 李松微微点头:“介绍过好几个,都是夜场和酒吧里混的那种女人。我不喜欢,也不合适。李荣凯每次都以这个为借口约我出去喝酒。在ktv的大包房里,十几个人。他给我们发烟,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很热闹……后来我才知道,他用这种方法把我们聚起来,烟里都掺了海洛因。” “后来案发,李荣凯被抓,那时候我已经上了瘾,被送进戒毒所。这些事情我跟当时办案的警察都说过,没有隐瞒。” “我恨他……他毁了我。我好几次做梦,都梦见我杀了李荣凯。用刀子,一下又一下地捅。” “我爸虽然退休了,却不显老。我进戒毒所的第一个星期,他来看我,那天……我看到他的头发白了一大半。” “第二个星期我爸又来了,整个头上找不到一根黑发。” “我妈有个同事,以前说是要把女儿介绍给我。从戒毒所出来,有一次我听到她跟别人谈起:幸好当时没有介绍成功,否则就是害了那女的……” 虎平涛没有插话,李松一直在自言自语。他抽了一支又一支,地上扔满了烟头。紧张的情绪有所舒缓,愤恨的心情也随着话语消减了很多。 “虎警官,有件事情,可能对你有用。”李松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夹在手指中间,没有急于点燃。他有些犹豫,话语节奏听起来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李荣凯的确想要存心害我,让我染上毒瘾,但我们毕竟是同学,可能在他看来,关系比外人要亲近。以前在ktv的时候,有一次他喝醉了。当时包间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告诉我,说:这行不好做,很危险,也很难。他打算再做一段时间就不干了。” 虎平涛认真地问:“他指的是贩毒?”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在做这个,否则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他在一起。”李松沉重地点了下头:“他一直说在做着对外贸易,我也信以为真。” “看得出来,他那天晚上有心事,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威士忌。我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劝他:生意难做就不要做了,可以转行试试别的。他说转行很难,可说着说着就忽然笑起来。他告诉我:最近弄到一笔钱,这是他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就藏在他姐姐那里。” 虎平涛眯起双眼,疑惑地问:“他姐姐?” 李松声音压得很低:“李荣凯家里以前很穷,他父母重男轻女。听说,当年他姐姐生下来就送到乡下,给了别人。虽说两家不经常走动,但这事没有刻意隐瞒,算是半公开的秘密。” “他喝醉了,话很多。他说恨他爸妈,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如果能躲过这次的麻烦,他会做个好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后来他被抓了,我才知道他在贩毒。” “警方讯问的时候,我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包括李荣凯的姐姐。其实这些事情就算我不说,办案的警察也一清二楚。听说他们盯了李荣凯很长时间,抓捕的时候人赃并获,他的家庭关系也被翻出老底,没什么可隐瞒的。” 虎平涛问:“你的意思是,当时他姐姐那边也被查了?” 李松点点头,强调道:“查归查,但有些问题没查出来。” 虎平涛注视着他,眼里充满了疑问。 “我这辈子算是被李荣凯给毁了……我要报仇。”李松淡淡地说:“五年前,从他被抓住的时候,我就时刻关注这个案子。当时人赃并获,从他身上搜出两公斤多的毒品,李荣凯这辈子都得呆在牢里,不可能出来。但我听办案的警察说,李荣凯身上还有一笔数目很大的赃款下落不明。” 虎平涛皱起眉头:“贩毒款?” “具体数字我不知道。”李松扳开打火机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喷吐着烟雾道:“这笔钱一直没有找到。” 联系李松约自己出来前后说过的这些话,虎平涛心中有所明悟:“你为什么不把情况反映给专案组?你不是要报仇吗?” 李松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目光,脸上同时显出畏惧的神情:“说是这么说,其实我还是挺怕李荣凯的。贩毒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万一他从监狱里逃出来,知道是我告状,那就麻烦了。” “你这是杞人忧天。”虎平涛解释:“监狱里的监管措施非常严格,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李松舔了舔嘴皮:“还有就是他姐姐李丽红,当时办案的警察都知道他俩的关系,也查过他姐姐家里,却一无所获。你想,连警察都没查出那笔钱的下落,当时就算我大着胆子说这些,估计没什么用。” 虎平涛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也就是说,这些情况专案组都很清楚。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约我出来?” 李松抬起头,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看得出来他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在烟头散发出的微光中,虎平涛甚至可以感觉到无比清晰的节奏。 “喝醉的人,往往会说真话。我了解李荣凯……从戒毒所出来,我呆在家里哪儿不敢去。我花了很多时间回忆与他有关的每一件事。除了那天晚上喝醉,李荣凯从未在任何场合提过他的姐姐,所以我肯定:那笔赃款就在他姐姐手里。” 虎平涛神情变得严肃:“你确定?” 李松犹豫了几秒钟,缓慢而认真地回答:“我确定。” …… 半小时后,古渡分局缉毒队长雷跃接到了廖秋的电话。 “你是说李荣凯的那个案子?”雷跃是局里有名的散打高手,魁梧彪悍。他对廖秋突然打来的这个电话感到意外:“好几年了,人都抓起来送进去了,怎么老廖你突然提起这个?” “我知道那是五年前的旧案。”廖秋认真地说:“当时不是还有一笔赃款没找到嘛,我这边有条线索,供你参考。” 他把虎平涛转述李松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就是这些,你看看有没有用。” “你是说,提供线索那个人叫李松?” 第二十五节 借调 雷跃的语气有些不屑,他冷笑道:“我记得他,一个胆子很小的家伙。当时还是我做的提审。” 廖秋在电话这端拿起摆在桌上的文件夹,当做扇子扇凉:“李荣凯的那笔贩毒款不是小数,人家都说了李荣凯的姐姐有重大嫌疑,你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出于客套,雷跃没有对此发表意见,随便客套了几句,就挂断电话。 缉毒队这边正在午休,办公室里还有另外几个警察。因为都是系统内的人,打电话的时候雷跃图方便,开了免提。 副队长李广益端着一碗泡面,边吃边问:“耳原路派出所怎么会有李荣凯那个案子的线索?” “李松就住在他们辖区。”雷跃简单解释了一句。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旁边摆着一个很大的烟灰缸,还有一个容量惊人的桶状保温杯。香烟和茶水都是为了提神,尤其是后者,杯子有三分之一的部分,都被泡开的茶叶占据。 李广益同样对李松有印象:“我觉得,他不太敢说话。” 雷跃拿起一份资料看着。他正在处理一个案子,已经两天没睡觉了,双眼发红,语气也很是疲惫:“李松是非主动吸毒,当时为了了解情况,我跟他好好谈了一次。但他不是贩毒集团成员,提供的情况没什么用。” 李广益咽下口中的食物:“我记得他当时说过李荣凯和李丽红的关系。送养的那家也姓李,可他们姐弟俩从小就没有来往。我们对李丽红的监控持续了很长时间,她男人几年前就死了,银行账户很干净,直到现在,她和她女儿的生活状况也没有变化。如果这笔钱真在李丽红手里,不可能不露出马脚” 雷跃把高大的身子往后一靠:“是啊,虽说不清楚具体数字,可是从案子本身可以算出来,至少有上千万。李荣凯一口咬定他不知道这笔钱的下落,无论他父母还是李丽红,也无法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这个案子当时我们做得很细致,应该是没有什么遗漏。这笔钱虽然是李荣凯贩毒所得,但应该被他的上线暗中操控,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具体的运作。现在李松突然提起这件事……哼,我估计这小子是有点想法,想从咱们公安机关得到某种好处。” “也许吧!”李广益喝了一大口汤,用手背抹着嘴角:“不过话又说回来,李丽红与李荣凯之间毕竟是姐弟关系。既然派出所那边报了这条线索,咱们还是花点儿时间,再查一遍?” “按照程序是该这样,可问题是现在派不出人手。”雷跃把手上的文件递过去:“积压的案子太多了,光是咱们手上这些就得占用大量警力。而且其中几个案子有线人,基本情况已经理清,就等着地州上反馈信息,进入最后的抓捕环节。” 李广益把空碗放在一边,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在屋里散了一圈:“那你的意思,对耳原路派出所报上来的这条线索,暂时搁置?” “那不行,得按程序来。”雷跃满是胡茬的脸上露出一抹狡猾:“要不就老规矩,让廖秋所上派人过来。反正这条线索是他们报的,权限锁定,就查李丽红。” 李广益略一思考:“行,就这么办。” …… 耳原路派出所,所长办公室。 廖秋低头注视着摆在面前的这份文件,抬手捋了捋靠近前额的一小绺头发,轻轻地叹了口气,拿起文件,递给坐在对面的指导员陈信宏。 “这是缉毒大队送来的,你看看吧!” 陈信宏几分钟前接到的电话,匆匆赶到所长办公室。他注意到文件边角有很多重叠在一起的暗黄色指印。廖秋烟瘾很大,每天至少要抽两包烟。他的左手被熏成很深的褐黄色,尤其是食指和中指,经常可以看到随着烟雾散发的焦油凝在那里,闪闪发亮。 这份文件被廖秋反反复复看了很久。 陈信宏快速浏览了一遍,他抬起头,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问:“缉毒大队要从我们所里调人?” 廖秋的语气饱含苦楚,当然是带有调侃性质的那种:“虎平涛从李松那里得到一条有用的线索,我报给了缉毒队的雷跃。可他倒好,直接管我要人。你看这儿:请提供线索的虎平涛同志前往古渡公安分局缉毒大队报道。下边还特别注明,这是临时借调,人员不列入他们的编制。” 陈信宏有些疑惑:“借调很正常,可为什么偏偏是小虎?他不是正式的在编干警,只是辅警啊!” 廖秋从衣袋里摸出香烟,拿出一支,用手指夹住,在桌上顿了顿。他没有急于点燃,微皱着眉头陷入思考:“我跟雷跃打过几次交道。那家伙脾气倔,是个直爽的性子。再就是提供线索的李松。我看过几年前的案件通报,李松不是直接涉案人员,他属于被引诱吸毒的不知情受害者。虎平涛之前跟我谈起这事的时候,我也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把李松说的那些话当做线索往上报。但我和小虎仔细分析了一下,认为李松不是故意撒谎编造,真实可信度,还有对案件本身的可用率都很高。” “至于雷跃……他的想法我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咱们滇省是边疆省份,历来是缉毒的重点区域。缉毒队事情多,任务重。李荣凯当年的那个案子,虽然部分赃款没有下落,但主要案犯都已抓获。换句话说,就算这笔钱一直找不到,它造成的社会危害也没有毒品那么大。雷跃肯定是忙着手上的案子顾不过来,可他又不能直接拒绝我们提供的这条线索。于是采取折中的办法,让我们派人帮他处理。” 闻言,陈信宏“吃吃”地笑了起来:“雷跃这家伙粗中有细,很精明。王雄杰那么滑头的一个人,最怕的就是雷跃。系统内年度比武打不过他,而且雷跃这人认死理,只看办事能力和结果,人情关系这一套在他那儿根本没用。” 担任派出所指导员时间久了,陈信宏对这个搭档很了解,他大概能估摸到廖秋此刻的想法。 “老廖,你是不是故意把小虎的名字跟着线索一起报上去?”陈信宏意味深长地问。 “我是照章办事。”廖秋把双手一摊:“上报线索,必须填写当事人和经办人的名字。这是后来的补充程序,之前我只是给雷跃打了个电话。” 陈信宏感觉有些好笑:“你没告诉雷跃,小虎是咱们所的辅警?”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还没来得及说,他就把电话给挂了。”廖秋满脸都是无辜的神情:“线索填报表格我今天才派人送去缉毒大队才多久啊!你看,现在我就接到这份借调小虎的文件。” 陈信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雷跃肯定没看你送过去的表格。” “估计他忙不过来。”廖秋给出一个善意的解释,可接下来的话,就夹杂着另类成分:“也可能是他先入为主,存心想占便宜,要我们的人帮他做事。” 陈信宏盯着廖秋看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听你的意思,是让小虎借调过去,先干一段时间?” 廖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脸上略微浮起的戏谑表情足以说明一切:“这可不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要求。人是他要的,还专门下发了一份书面文件。反正借调期不长,就让小虎去吧!虽然他不是在编警察,可按照规定:只要对案子有帮助,就算是系统外的人也可以用。” 陈信宏坐直身子,问:“老廖,你确定小虎从李松那儿得到的这条线索管用?咱们玩笑归玩笑,工作归工作,这种事情可不能出差错。” “我是出于几方面考虑。”廖秋认真地说:“李松提供的这条线索可信度很高,李荣凯案件的确也有一笔赃款下落不明。我没有质疑缉毒大队和雷跃能力的意思,但他们工作量大,很忙。就那笔贩毒款而言,换位思考,假如换了是我,因为某种缘故得到一大笔非法来源的意外之财,而且还是现金,或者黄金之类的东西,短时间内我肯定不敢动,必须等到外面风声没那么紧,才会一点点的拿出来用。这个时间段因人而异,短的可能一、两年,长的可能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其实当初抓捕李荣凯的时候,缉毒大队就查过他的姐姐李丽红,短期内肯定也有过布控监视,只是一直没有收获,李丽红本人也没有涉案,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其它方面。换句话说,其实李松提供的不算新线索,但出于他个人情感因素,我觉得有必要加以重视。” “其次,我想给虎平涛一个锻炼的机会。他已经报名参加下个月的公务员考试,去缉毒大队待上一段时间,能学到很多经验,他以后回到所里处理案子就很顺畅。” “第三,熊局很看好虎平涛,小虎虽然年轻,但吃苦耐劳,人也精明。上次在关口村抓的那个通缉犯,就是最好的例子。那么多人都没发现罪犯化妆,只有他看出来。说不定小虎这次去了缉毒大队,能给咱们带来意外收获。” 第二十六节 你是辅警? “最后……”廖秋慢悠悠地说:“借调小虎这事,说到底其实雷跃提出来的。兄弟单位的关系要搞好啊,能配合的我们一定配合。老陈,这事咱俩给定个性:是我们派人帮助缉毒大队办案,不是缉毒大队替我们培养人才。” 陈信宏会意地点点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让小虎收拾一下东西,吃完午饭就去缉毒大队报道。这打仗讲究兵贵神速,做事情也得动作快。雷跃看没看我们报送的表格,那是他的事,咱们尽快把人送过去,到时候他想改口都不行。” 廖秋被他说得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惊佩地翘起大拇指:“我已经够狠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厉害。高……实在是高!” …… 下午一点,古渡公安分局缉毒大队办公室。 看着身穿辅警制服站在面前的虎平涛,雷跃下意识地张开嘴,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脑陷入了长达几秒钟的空白状态。 无论臂章还是胸牌,都清清楚楚表明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辅警? 辅警! 回过神来的雷跃感觉心里有股火拼命往上冒,他强忍着想要骂人的冲动,按捺着性子问:“你是耳原路派出所的?廖秋是你们所长?” 两个问题答案都一样,虎平涛点点头,平静地回答:“是的。” 雷跃一张脸黑如锅底,他转身走到办公桌前,不顾房间里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仿佛对待仇人那样一把抓起电话,迅速拨通廖秋的号码。 “你搞什么鬼?”雷跃与廖秋很熟,他对着话筒发出咆哮:“让你派个人过来协助办案,你就给我派个辅警?” 廖秋早就料到雷跃会是这般反应。他在电话那端笑嘻嘻地说:“这不是你要求的嘛。” 雷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对着话筒口沫四溅:“我要的提供线索的办案民警!姓廖的,你搞清楚,这不是开玩笑。” “我报给你的那条线索,就是小虎提供的。”廖秋没有动怒,笑呵呵地说:“不信你看看我送过去的单子,姓名、身份、时间什么的都有。” 单子? 雷跃下意识抬起头,看着坐在斜对面电脑面前,负责信息录入的何萍:“小何,耳原路派出所是不是送了份文件过来?” 何萍抬手指了一下雷跃桌上的文件夹:“上午就送来了,我跟别的文件归在一起,等雷队你审批。” 雷跃有些急了:“你怎么当时不告诉我?” 何萍奇怪地看着他:“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告诉你了啊!是你说暂时放着,等有空再看。” 雷跃又气又怒:“我……我那时候不是忙嘛,哪有功夫看?” 何萍忍住笑,撇了撇嘴,摊开双手,做个了无辜的表情。 身为缉毒大队长,雷跃负责的事情很多。李荣凯那个案子隔的时间较旧,虽说当时没找到贩毒款,但案子已经破了,人赃俱获,法院已经判了,基本上可以算是结案,雷跃就没当做必须尽快处理的急件。 廖秋在电话这边听到雷跃发火,故意笑道:“老雷,我可是按照你的要求把人派过去了,够配合你的工作了吧?” “你这算哪门子的配合?”雷跃感觉明显吃了个闷亏,连声怒道:“他是个辅警,又不是正式的在编警察。” “辅警又怎么了?”廖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可别看不起小虎,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工作积极,思想上进,招聘考试综合成绩第一。在我们派出所工作还没过试用期,就抓获了一个全国通缉犯。这次提供给你的线索,也是他……” “等等!你先等等!”听到这里,雷跃连忙打断了廖秋的话:“你说什么?他抓到了一个通缉犯?” “就是北青省警方重金悬赏的那个杀人犯,前段时间省厅还给了系统内通报。”廖秋道:“要是你不相信,就打个电话问问王雄杰。当时这案子是他负责接洽和后期收尾。” 这么一说,雷跃想起来了:“北青省的案子……就是那个叫关勇的杀人犯?” “看来你记忆力不错,没患上老年痴呆。”廖秋故意开了句玩笑,随即语气再次变得认真起来:“你以为我不懂规矩啊?只要是对案情有帮助的人,都可以调入专案组协助工作,这是有明文规定的。放心吧,我不会随便给你不懂行的人过去。为了这个案子,我专门去分局政治部给小虎做了政审,还是熊局签的字。” 雷跃皱起眉头:“真的?” “我送过去的文件上都写着呢!我还有事,你自己慢慢看吧!” 说完,廖秋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雷跃感觉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却也找不到发泄的由头。他闷闷不乐放下电话,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虎平涛,仍然没有打消把人退回去的念头。 想了想,他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刑警队长王雄杰的号码。 “王雄杰,问你个事,耳原路派出所有个叫虎平涛的辅警,你认识吗?” “认识,怎么了?” “这人你熟不熟?”雷跃不是不相信廖秋的话,只是想要再次确认:“我们缉毒队这边有个案子,廖秋推荐他过来协助工作。” 王雄杰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案子?” 雷跃简单说了一下李荣凯案的内容:“他只是个辅警,如果……” “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王雄杰很精明,他在电话那端笑道:“虎平涛人不错,工作能力很强。廖秋能把他派过来,那是你的运气。” 雷跃愣住了:“真的?” 王雄杰没有解释,笑着问:“廖秋把他派给你多久?” 雷跃连忙打开文件夹,看着表格上填写的工作时间:“两个星期。” “要不这样,如果你不想要,就把他换给我。反正就两周的借调时间,不会耽误你的案子。”王雄杰道:“咱们一换一,我这边的人,无论你看上谁,说一声就行。” 电话开着免提,李广益与何萍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虎平涛身上,又无比默契地转向,看着正在发呆的雷跃。 “喂,老雷你到底换不换?”这边半天没有说话,王雄杰等得有些不耐烦,连声催促。 雷跃随口敷衍了几句,挂断电话。 他凝神思考片刻,抬起头,望向虎平涛的时候,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虎平涛同志,欢迎加入我们缉毒队。”雷跃站起来,伸出右手。 “谢谢雷队长。”虎平涛握住他的手,感觉捏握间充满了力量。 雷跃转过头,吩咐何萍:“小何,你带着小虎去隔壁,给他看看李荣凯那个案子的相关资料,熟悉一下案情。” 何萍站起来,走到虎平涛身边,笑吟吟地说:“跟我来吧!” 副队长李广益建踮着脚尖,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外,这才走到雷跃旁边,疑惑地问:“你真要把他留下?” “廖秋和王雄杰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雷跃眉头微皱,线条粗犷的脸上浮起思索神情:“等我问问熊局,再确认一下。” 他拨通了熊杰的电话,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廖秋推荐虎平涛参与李荣凯案的侦破工作?”电话那端,熊杰思考了几秒钟:“既然符合借调程序,又是耳原路派出所推荐的人选,我觉得可以试试。” 雷跃这次没开免提,李广益把耳朵凑到听筒旁边,他看了一眼雷跃,发现对方与自己一样,脸上全是震惊。 “熊局,廖秋说虎平涛的政审已经过了?”雷跃有些不死心,认真地问。 “是的。”熊杰道:“不光是这样,虎平涛已经报名参加今年的公务员考试,王雄杰上个月就打了报告,说是如果他分数达标,也通过了面试,就把人直接分给刑警队。” “嘶!”雷跃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不是对虎平涛有什么想法?”熊杰把前后几件事情联系起来,多少有些明白,他在电话那端笑着说:“这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既然是查找以前旧案的赃款,又是他提供的线索,我觉得在不违反条例的情况下可以让他参与进来。反正小虎以后也是我们的人,就算是提前锻炼吧!” 他随即补充道:“如果你对这样的人事安排有不同意见,那我给廖秋打个电话,把人退回去。毕竟你是缉毒队长,有选择权。”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雷跃连忙解释:“我就是确认一下。既然连熊局您都这么说,我当然没有意见。” 挂断电话,放下听筒,雷跃从椅子上站起来,横抱着双手,在房间里走了好几个来回。 李广益扳着手指,发出惊叹:“这个叫虎平涛的年轻人来头挺大啊!你看看,廖秋、王雄杰,还有熊局……派出所长、刑警队长、分局长……一个个都在说他的好话。” 雷跃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也夹杂着一丝迷惑:“王雄杰很贼精,从来就不做吃亏的事。” 第二十七节跟踪监视 “我上次说是从刑警队调两个人过来帮忙,他推三阻四,好不容易才松了口。为了那件事,上次咱们结案庆功的时候,还请了刑警队所有人一起吃饭……这次倒好,我还没有开口,他竟然主动要求一换一?” 李广益伸手拿起摆在桌上的文件夹,看着耳原路派出所送来的那份文件:“我觉得反正人都来了,还是先用着吧!借调期就两个星期,如果案情有突破性进展当然最好,如果查不出什么东西,咱们也没有损失。” 雷跃缓缓点头:“就让何萍带着他,先盯李丽红。” 他走到门口,抬头望着远处的晴朗天空,自言自语:“所有人都在夸这个年轻人,希望他能给我带来点儿意外的惊喜。” …… 两天后,省城东部汽车客运站。 虎平涛上身穿着一件条纹短马甲,下面是一条男式铅笔裤,没穿袜子,直接套上一双敞口皮鞋,裸着足踝,浑身上下浓浓的韩流风格。 何萍今年三十四岁,儿子上小学。她皮肤很白,人也偏胖。丝质衬衫配上宽松的网眼针织衫,下面是一条波西米亚风格长裙,显得简约又时尚。 两个人在车上的座位都在第四排,与李丽红的座位平行。为了避免引起注意,虎平涛与目标之间隔着一名乘客,李丽红隔着两个。 九点半,大客车准时驶出客运站。 虎平涛戴着一副墨镜,仰靠在座椅上,似乎是睡着了。 他的头偏向右侧,墨镜挡住了他那双时刻注视着李丽红的眼睛。如果不凑到很近的位置,谁也看不出他的视线焦点。 李荣凯案的资料很多,虎平涛得到了相应的查阅权限,何萍在电脑上做个了设置,让他自己看。 实物证据、照片、笔录……因为是旧案,所有的文本资料都存放在省厅档案库,电脑里只有复制文本和图片。 从资料上看不出什么问题。 今天是星期六,刚好是李丽红回老家的日子。 资料显示:李丽红的养父母是临河县南泉村人。她结婚后的第六年,丈夫就意外身亡,死因是从山上坠崖。紧接着半年后,养父母因为误饮假酒中毒身故。 不到一年的时间,死了三口人,当地警方非常重视,可查下来发现这些事情与李丽红没有任何关系。她有不在场证明,假酒也是她的养父母从流动商贩那里自行购买,而且李丽红也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家里死了太多的人,总不是什么好事。在村里人看来,李丽红就是个灾星,于是对此议论纷纷。家里就那么几亩薄田,产出收益有限,李丽红只好带着孩子只身前往省城打工,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斜靠在座椅上的虎平涛呼吸平稳,墨镜边框在他斜视的目光中加上了一条粗大竖线条,整个视角被划分为黑色与白色两大块。 李丽红与何萍同岁,前后相差四个月。她皮肤偏黑,尤其是面颊与前额,分布着粗糙且干裂的鳞状皮肤。手指骨节粗大,手背上纹路密集,这是常年从事劳作的显著特征。 城里虽好,却不是想象中的天堂。李丽红的养父母之前有过一个儿子,他们有着很重的“男尊女卑”旧观念。李丽红上过小学,后来养父母的儿子被一辆大货车撞死,她就彻底失去了上学的权力。暴怒的养父母把书包和所有课本塞进灶膛里一把火烧掉,村干部上门做工作也无济于事。李丽红无法享受国家规定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养夫母让她每天承担家里的大部分杂务:割猪草、下地干活、洗衣煮饭、拾粪……童年时代,她过得很辛苦。 这些情况在之前的调查中就录入了资料库。 她穿着一件橘黄色套头衫,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显得土气。黑色长裤边角已经磨出了破缝隙,一看就是穿了很久。脚上的中跟皮鞋至少是十年前的老款,鞋面上有很多皱褶,沾满了尘泥。 她每年都会在清明和冬至的时候回老家祭祖。这些年,回家次数变得更频繁,至少每月一次。 这个现象引起了雷跃注意,于是派人暗中跟了李丽红大半年,发现她频繁回家的原因只是为了“拿菜”。李丽红在南泉村里是有土地的,但因为土壤贫瘠,农作物主要以以马铃薯和辣椒为主,卖不了多少钱,村里很多年轻人都放弃耕种,选择前往大城市打工。 留守在村里的都是老人。 田地荒太久,就废了。李丽红把自己的地让给村里人耕种,对方答应她每个月都可以回来收一些菜。萝卜、南瓜、苤蓝、白菜、土豆、茄子……这些当季蔬菜很便宜,自种自吃也谈不上什么成本。李丽红每次回来都要带走一大包菜,尤其是冬天的萝卜,做成咸菜可以吃很久。 这是一个非常节俭,持家型的女人。 不节俭不行啊!李丽红在城里没有房子,只能租住在城中村。因为文化程度低,她的工作一直不稳定且收入微薄,月入在两千块左右,有时候甚至只有一千二、三。她女儿今年上小学四年级,正是花钱的时候。 临河县离省城很近,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时速六十公里)。两年前,已经撤销了县制,合并为省城的一个区。车票不算贵,单程只要十二块。 李丽红可能是累了,上车后就开始睡觉,发出很大的鼾声。右边邻座的男人满脸不高兴,趁着路上颠簸,用胳膊肘用力拐了她几下,却毫无用处,反倒惹得李丽红故意发出更大的鼾声。 很快到了南泉村,车上下空了一大半的乘客。这些年搞活经济,一些从城里回去的年轻人脑子活泛,搞起了农家乐。南泉村后面是成片的山,植被茂密,有几条景色不错的箐沟,这对城里人充满了吸引力。每逢周末,这里就成为短途自驾游热线,刚好经过村里的市场,这里的土产和新鲜蔬菜价格便宜,游客纷纷停车购买,逐渐形成独特的消费圈。 像虎平涛与何萍这种打扮入时的城里人在南泉村下车,都是为了逛村市,呼吸野外新鲜空气,然后在山里走走,渡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李丽红可能是有些饿了,下车后直接走到村市的小吃摊,要了一碗小锅米线。 这是滇省的特色小吃。煮米线的小铁锅很有特点:外形像个大号碗,木制握柄垂直插入锅边的铁槽,用铁钉固定。米线分粗、细两种,取用事先熬好的大骨头汤,加上猪油、鲜肉末、酸腌菜、酱料、酱油,旺火煮至沸腾,配以新鲜嫩绿的韭菜或豌豆尖,还有火红鲜艳的辣椒油,鲜美、热辣、爽滑的口感让你尝过之后就无法忘记。 手机拉近了世界的距离。很多来南泉村的游客都喜欢吃这里的米线,相关的评论不少,带动了更多的人来这里品尝打卡。其实城里有很多小吃店的米线比这里味道更好,但出来玩就是为了尝尝本地风味。俗话说的“隔锅香”,就是这个道理。 虎平涛与何萍一前一后走进小吃摊,各自要了一碗米线,分别坐在李丽红附近的位置。监视过程中当然少不了拿出手机,拍米线、拍自己、拍身边的人、拍小吃摊上所有在城市里找不到的乡村元素。 一碗米线,虎平涛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临走的时候,他装模作样扭扭捏捏,故意掐细了嗓子,发出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可怕的娘娘腔细声。 “上当了!上当了!这么难吃的东西,网上竟然有那么人推荐。这么多的油,腻得要命,我正减肥呢,回去以后又得吃麦片喝酸奶。还有这么多的辣椒,我脸上都长痘痘了。” 他嘟着嘴,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冷哼着扭腰曲臀,离开小吃摊。 身后,留下一堆议论。 “那人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长得不错啊,挺帅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娘娘腔,烂屁眼。” “该不会是女扮男装的吧?” 村市转角的路边,停着一辆“哈弗”。虎平涛看着两头无人,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这是缉毒队派来协助他们的车子。 身穿便服的李凌坐在驾驶座上,透过望后镜,看着以极快速度换衣服化妆的虎平涛,笑道:“小虎,有发现吗?” 从李荣凯被抓的那年,缉毒大队就把李丽红列入了重点监控名单。从城里到南泉村这条线,李凌这些年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每次监视都是两个人跟随目标从客运站上车,到了南泉村后换衣服化妆,改变形象继续盯人。 每次都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李丽红回老家的目的只是为了拿菜。 李凌每次都会对监视人员提出同样的问题。一方面是出于习惯,另一方面他是真的很想从负责监视的同事那里得到不同答案。 那意味着令人振奋的突破。 虎平涛已经换上了短裤和t恤,他用在脸上涂抹浅灰色化妆颜料,把肤色变黑。正用摩斯往头发上抹的时候,正好听见李凌的问题。虎平涛手上动作不停,略微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说:“有。” 第二十八节 疑点 “没有”两个字,李凌已经听得太多。 他不认为这次任务会因为增加了一个年轻辅警而有所改变。 虎平涛吐字清晰,“有”这个字把李凌已经来到嘴边的那些话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没有恶意,只是习惯性想要安慰这个来自耳原路派出所的年轻辅警。 整个缉毒大队所有人都不看好虎平涛,认为他就是个“过来帮忙办事的”。 是的,办事,不是办案。 “小虎,你都发现什么了?”李凌从驾驶座上转过身,他脸上充满了浓厚的兴趣,以及惊讶。 虎平涛用摩丝固定好发型,戴上一顶黑色渔夫帽,对照着镜子迅速检视自己的形象与之前有无重叠,随口应道:“回头再说。” 他拉开车门跳下去,转过弯,正前方不远的路上,迎面走来按时间返回接替化妆的何萍。在她身后更远的位置,可以看到正与小吃摊主结账的李丽红。 何萍上了车,李凌连忙拿起摆在旁边座椅上的一块硬卡纸隔板,挂在望后镜上。条件有限,按规定他不能离开驾驶座,只能用这种方法避免尴尬。 何萍在后座上换衣服,脱掉长裙,换上浅灰色长裤,加上颜色偏暗的外套,解开扎头的发绳,用化妆颜料改变肤色,年龄骤然间增加了至少十岁。 驾驶座上传来李凌好奇的声音:“何萍,我听小虎说,你们发现李丽红有问题?” 正用湿纸巾擦掉嘴上唇膏的何萍停住动作,疑惑地回答:“没有啊!我这一路上都盯着她,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李凌的语气有些古怪:“我刚问过小虎,他说有。” 何萍摇摇头,用力擦抹着嘴唇:“不可能。李丽红跟前几次一样,在客运站上车,下车以后就吃米线,好几年了都这样,没变过。” 李凌双手握着方向盘,透过贴有防晒膜的挡风玻璃,注视着背向自己逐渐远去的虎平涛,拧起眉头:“那这小子是故意逗我玩的?” 何萍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不想因为这个引起同事间的矛盾,含含糊糊道:“也许小虎看出了一些问题。那个……你也别急,等回到队里再说。” 李凌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这一刻,他对虎平涛的印象分骤降,不及格。 …… 何萍很快追上了跟着李林红进村的虎平涛。来南泉村玩的人很多,都是陌生面孔,当地村民早已见怪不怪。 虎平涛坐在路边一棵大树下乘凉。这里位置很不错,可以看到李丽红老宅紧闭的大门,侧面刚好是一堵矮墙,必须走到近处才能看到他斜侧的身影。 何萍走到树荫底下,装作欣赏风景,压低声音问:“李凌说,你有发现?” 虎平涛保持固定坐姿,以同样低沉的音量道:“是的。” “你发现了什么?”何萍有些惊喜。 “暂时还不确定,回去再说。”说完,虎平涛起身离开,沿着村路往北面走去。 …… 下午三点,李家老宅的门开了,李丽红离开家,敲开隔壁邻居的门。半小时后,她背着一个很大的包,双手拎着沉甸甸的蔬菜再次出现,沿着来路,朝着村口的车站走去。 班车固定返回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虎平涛与何萍上了同一辆车,继续监视李丽红。 车至客运站,下车,李丽红带着那些蔬菜往家的方向走。 一天的监视结束了。 虎平涛扫了一辆共享自行车离开。 何萍走到附近的公交站台,上车坐了两个站,下来的时候,李凌的车子已经停在路边。 …… 晚上七点,古渡公安分局缉毒大队办公室。 队长雷跃和副队长李广益走进房间,看着已经等在那里的虎平涛、何萍,还有李凌,雷跃从旁边拉过一把折叠椅坐下,随口道:“都说说吧,目标有异常吗?” 无论雷跃还是李广益,都对这个问题没抱任何希望。对李丽红的例行监视已经好几年了,这个女人每次都是从城里的租住房回到乡下老宅,就为了拿菜,固定且死板,从无变化。 与其说是询问监视结果,不如说是例行公事。 何萍与李凌没有做声,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虎平涛身上。 见状,雷跃和李广益深感意外。 李凌首先发声:“小虎说,他有发现。” 回来的路上,他从何萍那里再次确认李丽红没有异常。何萍也说了她问过虎平涛,这个年轻人给出了与自己同样的回答。尽管李凌不太相信,心中却充满了好奇。 面对所有人疑惑且期待的目光,虎平涛没有故弄玄虚。他认真地说:“我觉得李松提供的线索很重要,李丽红手里肯定有一笔钱,只是我无法确定具体的数量。” 雷跃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小虎,说仔细点儿。” “今天早上我跟何姐上了车,李丽红的衣着打扮都没有问题。我看过以前的监控资料,她今天穿的衣服、裤子和鞋子,在以前的资料里分别出现过二十一次、二十六次和四十二次。这说明李丽红是一个生活水准很低的人。” “她今天所有的表现与之前没有差异。无论路线还是从邻居那里得到的蔬菜都与从前一样。唯一的问题,就是她在村市吃的那碗米线。” 听到这里,何萍觉得满脑子都是问号:“小虎,我和你当时都在小吃摊,都点了米线,我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啊!” 虎平涛神情冷静:“何姐,你买的那碗米线多少钱?” 何萍回答:“大碗十块,小碗九块。我要的是大碗。” 虎平涛补充了一句:“你还加了个冒子。” 何萍点点头:“是的,加冒两块,总共十二块。” 虎平涛认真地说:“李丽红要的也是大碗,她也加了个两块钱的肉冒。” 坐在旁边的李凌对此觉得好笑:“一碗米线能说明什么?小虎,这就是你所谓的问题?我劝你还是多看看以前的监控资料吧!李丽红回老家的时间很有规律,除了早些时候那几次没有监控,后来都会提前派人全程跟随。这些年,队里积累的监控资料至少超过五十次,每一次的资料里都有她在南泉村市吃米线的记录。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发现”,呵呵……” 李凌笑着摇摇头,后面的话就此打住。他冷笑着,脸上显出毫不掩饰的嘲讽。 雷跃连忙抬手对李凌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 李广益奇怪地问:“老雷,你怎么了?” 这一刻,雷跃感觉虎平涛的话对自己产生了启发,隐隐感觉抓住了某种潜在线索的主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曾经被自己忽略的东西从脑海中一晃而过,却无法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一碗十块钱的米线,外加两块钱的肉冒? 雷跃紧紧皱起眉头,冥思苦想却找不到问题所在,只能抬头注视着虎平涛:“小虎,你接着说。” 虎平涛略一点头:“我前两天一直在看资料。李荣凯的案子是大案,因为当场查获的毒品数量巨大,被列入了全国重点,对李丽红的监控也同时进行。不夸张地说,她的所有信息都很透明。” “李丽红只有小学文化,也没有一技之长。银行、南泉村委会、街道办事处各方面反馈的资料显示,她属于低收入人群。李荣凯被抓以前,她的月收入在一千五到一千七左右,至今年上个月,李丽红的月收入是两千一百三十元。” “她养父母给她留下的土地不能买卖,面积小且贫瘠,耕种收益远不如她在城里打工所得。我计算过,李丽红与她邻居之间以蔬菜形成的土地租种收益平衡,主要是南泉村地理位置特殊,附近找不到人替她耕种。所以在“拿菜”这件事情上,李丽红的行为符合逻辑。” “她每个月回老家一次,来回车票花费远远少于带回来的那些菜。李林红今天带回来的蔬菜至少有二十公斤,大多是土豆,还有茄子、黄瓜、西红柿。如果从菜市场购买,哪怕是品质最差的同类蔬菜,至少要两块钱一公斤。” “几年前,查办李荣凯案的时候,雷队你们已经依法对对李丽红的在城里的住处,还有南泉村老宅进行了搜查。资料表明她家里没有值钱的物件,这些年也没有添置过家具。这一切与她的收入情况吻合,大笔开支都用在孩子,也就是她正在上小学的女儿身上。” “前天我穿便装去了一趟李丽红所在的保洁公司,装作跑业务,跟那边的人聊过。他们都说李丽红平时极其节省,午餐就是两个馒头,外加她自己做的咸菜。这些食物很便宜,一顿饭不超过三块钱。” “她的银行账户上有六千五百元存款。流水记录显示,她每个月存入五百至三百不等。最近的一笔存款是上个月。” “综合以上资料,问题就很清楚:一个平时生活节俭到极点的人,怎么可能花十二块钱吃一碗加冒的小锅米线?如果她偶尔奢侈一次也还说得过去,但每月一次,对比她存入银行的钱,感觉不成比例。” 第二十九节 问号 李广益听得连连点头:“小虎说的有道理,我们以前的确忽略了这一点。” 何萍对此有不同意见:“我觉得这不能算是异常情况。谁都有犯馋的时候。就拿我来说吧,以前上学的时候特别喜欢吃冰激凌,宁愿把我妈给的早餐钱省下来,饿着肚子也要买了吃。” 虎平涛平静地笑了:“何姐你说的没错,但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李丽红的身体状况。她没有额外收入,市政府今年三月份公布的最低工资标准是一千六百七十元,每小时最低工资标准为十五元。李丽红一个月只有两千多块,除了日常生活,她还要给她女儿购买文具,学校里还要一些其它费用,再加上她每月往银行里存的那几百块钱……综合计算下来,她每顿两个馒头三块钱的花费很合理。可是今天她从村里带回来那二十多公斤蔬菜,就有些说不过去。” “从她在村里的老宅走到村口,一公里左右的路,李丽红没停下休息过,直接走到车站。她的体质非常好,如果每顿光吃咸菜和馒头,能有这么强悍的体力吗?” “在班车上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李丽红。她身材丰满,肤色虽然偏暗,却很有光泽,富有弹性,这是蛋白质摄入充足的显著特征。如果常年吃馒头和咸菜,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李广益好奇地问:“小虎,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虎平涛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有一段时间,我很缺钱,身上只有三百多块,在朋友那儿蹭饭***打细算过了整整一个月。” 有些话实在不好说出口。如果不是从熊杰那里借了三千块,把欠罗宇的钱还清,虎平涛直到现在都还背着这笔债。成为辅警后,他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给了熊杰,剩下的几百块买了牙膏、香皂、手纸等生活必需品,就所剩无几。 那段时间成为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派出所很多时候与街道办事处和社区有来往,虎平涛与王志铭等工作人员频繁接触。在新镇街道办事处的便民服务中心,经常可以看到带着身份证和户口本过来领钱的低保户。他们收入有限,那点钱要买米买油,买药买盐,仅够维持日常生活,一分钱也不敢乱花。 “李丽红的经济来源有问题。”他用上了肯定语气:“她在保洁公司工作的时间分为早晚班,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在下班后从事第二职业。另外,今天跟踪监视的时候,我发现李丽红有着很强的戒备心理。” 何萍很惊讶,她冥思苦想,在脑海中回忆了整个监视过程,也没有发现丝毫破绽,只能疑惑地问:“小虎,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她上车以后一直在睡觉,装睡。”虎平涛认真地说:“按照心理学理论划分,李丽红属于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那种类型。特征是多疑、顽固、有着很强的防护观,情况严重的还有很大几率患有被迫害幻想症。这种类型的人惧怕社交,极少,甚至从不主动与外界交往。” “交管公司那边配合的很不错,他们提前告知我们李丽红买了今天上午前往南泉村的车票。按照要求,提供了与李丽红同一辆车的联排车票。在客运站乘车的时候,我跟何姐先上车,李丽红后到。我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右手下意识按紧斜挎在身前的包。” 听到这里,雷跃忽然插了一句:“小虎,是不是你们用手机拍下来的那个黑色挎包?” 跟踪监视的过程中,虎平涛与何萍用手机从不同角度偷拍了很多李丽红的照片。除了那个容量很大,用于装菜的双肩背包,她还带了一个黑色的革制挎包,体量大小差不多可以装进去一个篮球。她一直把那个黑色皮包放在身前,双手不停地按着。 雷跃眼里透出深奥莫测的目光,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看过你们拍的照片。李丽红上车的时候,有一个用力按住黑色皮包的动作。当时那个包好像没装东西,是瘪的。” “是的,雷队你也注意到了。”虎平涛笑道:“还是先说李丽红给我的感觉吧!她坐下来就开始睡觉。这是典型的自我保护与封闭形态,只要眼睛看不到周围的景象,感觉就很安全。” 何萍再次提出问题:“如果她的确是犯困,真的想睡觉呢?” 虎平涛侃侃而谈:“何姐你当时也在车上,应该能听出李丽红是故意打鼾。声音太大了,惹得她旁边的人不高兴,就用手肘捅了几下。无论力量还是尺度,足以让熟睡的人醒过来,何况男女有别。可李丽红呢?她一直在睡觉,鼾声也越来越大。” “还有就是雷队刚才说到的黑色皮包。”虎平涛拿出手机,点开今天拍的照片,将手机屏幕转向众人:“你们看,这就是李丽红上车时我偷拍的。她右手按着包,正如雷队说的那样,包里应该没装什么东西,瘪下去一大块。” “你们再看看这张。这是李丽红从离开老宅,走进邻居院子时候拍的。虽然距离有点远,却可以看出她的黑色皮包鼓起了一大块。今天的阳光很强,这种皮质挎包只要表面有凸起,就会产生刺眼的反光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原本以为只是随便谈谈,没想到变成了案情分析会。手机在众人之间轮流传看,何萍也拿出手机点开自己拍的照片进行对比,在低声议论过程中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小虎说的没错,李丽红从村里出来的时候,这个包里应该装了什么东西。” “不可能是蔬菜。这个黑色皮包太小了。这个季节的菜大多是黄瓜和西红柿,再就是四季豆和茄子。你看这儿,李丽红左手就拎着一包四季豆,她的双肩包拉链开着,这是土豆,还有黄瓜。同样的蔬菜不太可能分开装,如果黑色皮包里装的是西红柿,反光点的形状不可能是方形,只应该是圆形。” “上午去南泉村,下午回家,她都把这个黑色皮包拢在身前。这里面应该装着手机之类的贵重物品。” “还有这张,这是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拍的。李丽红双手一直按在这个包上,而不是像早上那样,把包转到身体左侧,手掌平摆在腿上。这一前一后,态度转变很大。” 雷跃快刀斩乱麻,他迅速理清思路,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小虎、何萍,你们现在去技术科,把今天拍的照片打出来,放大,晚上我们开个讨论会,到时候再具体分析。” “李凌,你去把李荣凯那个案子的所有资料都调出来,随时备用。” “对了何萍,你跟四组的人联系一下。李荣凯的贩毒案当时是他们负责,让他们派两个人过来协助调查,争取尽快从李丽红身上找到突破口。” 顿时,各人分别忙碌起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雷跃和李广益。后者快步走到自己的桌前,打开电脑,找出李荣凯案件的相关资料,仔细查阅。 “老雷,这次廖秋真给咱们派了个能人过来。”李广益边看边笑着说:“如果真是李丽红私藏了那笔贩毒款,等到破案以后,咱们得请廖秋好好喝一次酒。” “没问题,我那儿还有一箱没开封的汾酒。”雷跃同样坐在电脑面前,随口应道。 李广益盯着屏幕道:“我知道你还有一瓶茅台,要喝就喝那个。” “你懂个屁!茅台没意思,还是汾酒好喝。”雷跃嘴上骂着,脸上却展露出笑意:“李荣凯这个案子当年没有找到赃款,一直是我的心病。没想到廖秋这家伙居然给我来了个惊喜。虎平涛这年轻人不错,虽然是个辅警,却很有眼光。你看看,咱们盯了李丽红那么长时间,她每次回南泉村我们都会派人盯梢,却一直没有发现问题。今天小虎第一次出勤,就从她身上找到这么多的破绽……啧啧啧啧,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觉得这是惯性思维。”李广益深以为然:“我们以前就怀疑过李丽红,但对比数据主要来自银行反馈的信息,再加上她的生活状况没有明显发生变化,也就忽视了细节。因为按照常理,突然得到一大笔钱,就算犯罪嫌疑人警惕性再高,没有大笔的享乐型开支,也会拿出一部分钱用于改善生活。尤其是吃穿方面的改变,就算不太明显,与过去多多少少也会有点区别” “是啊,现在涉毒类案件越来越复杂,犯罪嫌疑人都在绞尽脑汁跟我们对着干。咱们缉毒大队是时候引入一些新鲜血液了。”雷跃斜偏着身子,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用诱惑的口气说:“商量一下,给你个任务?” 都是多年的搭档,李广益很清楚雷跃此刻的想法。他笑着问:“怎么,你想把虎平涛从廖秋手里弄到过来?” 第三十节晨跑 “小虎是个人才!” “观察力敏锐,头脑清晰,逻辑思维与逆向思维演算准确,更难得是他没上过警校。” 李广益有些摸不着头脑:“没上过警校?这算什么优点?” “你应该听过“先入为主”这个成语。”雷跃点起一支香烟,喷吐着烟雾,眼里闪烁着赞赏的目光:“咱们警察队伍里有两种人:一种是警校毕业,考公务员之后成为的正式民警。另一种是大学毕业考公务员,然后再进入警察系统。无论警校生还是普通大学毕业生,通过警务考试后都要接受三个月至半年不等的培训期。文职人员我就不谈了,光说与案子有关联的那部分人。警校生对案情梳理偏重于证据,还有数据。普通大学毕业生更偏重与生活,以及他们对社会的日常接触。” “我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一些特殊的案件找不到突破口,以我们正统的“警察式”思维很容易放过某些疑点。但是非警校毕业的办案人员就能找到并发现问题,进而扩大,成为整个案件的突破口。” “当然,这不是简单的褒贬。我只是说,警校生和普通大学毕业生各有各的好处。就拿虎平涛来说吧!如果他本人没有这方面的生活经历,就不会注意到李丽红吃米线的问题。他说的很对:月收入两千块,可是嫌疑人的当月消费总和超过这个数字,还要往银行里存入三百。李丽红父母双亡,养父母也过世了,她在省城没有亲戚,孤零零的带着孩子生活。这些多出来的钱,到底从哪儿来的?” “简单来说,超过正常收入哪怕一百块,都值得怀疑。” 李广益点头笑道:“我们以前查案,关注的重点是奢侈型消费。还记得前年那个从边境上过来的人体运毒案子吗?犯罪嫌疑人是个在校大学生,第一次他成功了,拿到了三万块好处费。他买了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一双限量版aj,一套耐克运动服。就一天的功夫,三万块基本花光,他还想要更多,就主动联系境外贩毒集团,要求第二次运毒。” 雷跃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我们从一开始就把他列入怀疑对象,他家里没给过这么多钱,所以他第二次就栽了,直接在边检站被查获。那天我们给他喂了泻药,拉出来八百克装有海洛因的软质胶囊……这些人为了钱什么都敢做,他也不想想,只要其中一个胶囊破裂,那些溢出来的高纯度海洛因立刻就会要他的命。” “我有种预感,李丽红这个案子,能给咱们带来很大的惊喜。”李广益回到了原先的话题。 雷跃双眼直视着摆在桌上的电脑,做出决定:“把王双双和孔程立从二组那边调过来,加上他们俩,何萍、李凌、虎平涛五个人编成一组,对李丽红实施全面监控。” “谁来当这个组长?”李广益问。 “虎平涛。”雷跃心中早有定论:“让他来领着做。” 闻言,李广益连忙从电脑后面闪出上半身,震惊无比地看着雷跃:“你没发烧吧?他只是个辅警。” “用人就得不拘一格。”雷跃用力咬了一下后槽牙,杀气腾腾地说:“连王雄杰和廖秋都极力推荐的人,我没有理由放过。再说了,虎平涛在熊局那里都挂了号,再加上他今天的表现,就算他不是在编警察,我也愿意给他一个组长的位置。” 李广益赶紧离开椅子,快步走到雷跃面前:“我知道你是好心,可这样做不符合规矩。虎平涛不是咱们缉毒大队的人,不能担任职务。” “我只是给他一个临时指挥权。”雷跃粗犷的脸上浮起一丝狡黠:“放心吧,有何萍和李凌盯着呢,这也是给廖秋一个面子。我现在算是明白这家伙的想法,上次没看文件就调人的确是我的错。廖秋摆明了是要我帮着他培养人才。呵呵,好想法啊……可他这次失算了。虎平涛已经报名参加下个月的公务员考试,面试肯定没有问题。之前北青省那个案子他干得很漂亮,王雄杰已经放出话来,刑警大队那边直接要人。” 李广益笑了:“好大的口气,凭什么?” “他刑警队再拽能有咱们缉毒队拽?”雷跃得意地说:“还好我上次没答应王雄杰换人,否则就真是挖坑给自己跳了。等这次的案子破了,我直接给熊局打报告,虎平涛必须是我们的人!” …… 夜里刚下过小雨,凌晨的空气湿润清冷。虽然地处南方,又是炎热的夏天,可这座城市“遇雨便成冬”。雨天的时候,早晚都得穿上厚衣服,中午才能换成单薄清凉的夏装。 虎平涛穿着一套黑色运动装从远处的街口跑来。 富有弹性的面料紧紧裹住大腿肌肉,就像附着在身上的第二层皮肤。上身是同样紧绷的长袖运动衫,胸前两块高高凸起的结实肌肉充满爆炸性力量,在街灯照耀下仿佛黑色钢铁。 晨跑已经成为越来越多人喜欢的健身项目。 这是城中村外面的横街,南北长度约为五百米。里面是一条小巷,整体地形呈不太规则的“t”字。 李丽红租住的屋子就在巷内。她每天上班、回家都要从外面这条横街经过。 保洁公司(不是家政公司)白班时间很早,分为四点和五点两个时段。何萍与公司高层联系过,得到了李丽红这个月的排班表。 她今天上五点的早班。 虎平涛四点就来到北面的街口,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开始慢跑。跑到街口就掉头,转身开始往复循环。 十分钟前,李凌开着车从“t”字路口经过,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李丽红租住房间的窗户。 那里已经亮起了灯。 李丽红的女儿叫李娜,在附近的小学上三年级。对于孩子,农村和城市的态度截然不同(不是绝对,大部分人如此)。李丽红每天早早上班,走之前给女儿上好闹钟。李娜自己起床,洗漱后吃过母亲留在锅里用热水温着的早点,背起书包自己上学。 巷口,出现了李丽红的身影。 她身上挎着一个很大的包。外形款式与有段时间lv推出的“豪华型蛇皮袋”相似。区别在于lv的蛇皮袋售价高达好几万,李丽红身上这个显得破旧,表面布满了污渍。 她低着头,出了巷子就往南面走。数百米外有一个保洁公司服务站,平时都是把工具存放在那里,上下班也在那里打卡。 李丽红没有特别留意周围。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在睡觉,但也有早起的人已开始忙碌。偶尔有车辆经过,也能看到有人骑着共享自行车,像虎平涛这样的晨跑者更是平常。 李丽红走路的速度不算快,她打着呵欠,脑神经仍有一部分被睡意支配着,尚未完全清醒。 虎平涛已经从街口转向,以远超李丽红的速度从她身后追赶上来。 他呼吸粗重,没有急于加速,保持着固定的节奏。 加速可能会引起对方怀疑。尤其在这种四周安静的场合,听觉神经会变得尤其敏锐。 李丽红背对着虎平涛,她走在人行道上,没有转身。 虎平涛带着耳塞,他轻轻按下斜插在胸前的手机,释放出来电铃声,边跑边开始说话:“喂,是我……哈哈,昨晚你还没喝够,这么早就开始约……我在跑步,要不这样,你开车过来接我,等会儿我们去玉西,吃鳝鱼米线……” 玉西距离省城很近,鳝鱼米线是那里的特色小吃。从省城到玉西开车走高速要一个多小时,“去玉西吃早点”是省城有钱又有闲那类人的玩法。 虎平涛说话的声音很大,四周安静且空旷,他的声音传出很远。 在电话里聊天容易走神,虎平涛也不例外。他聊着笑着,一直跑到很近的位置,才突然发现走在前面的李丽红,连忙发出惊慌的喊叫:“……让一下,快让开……哎呦……” 他从后面把李丽红撞翻。 年轻人力气很大,再加上奔跑产生的惯性,毫无防备的李丽红被撞朝一边,歪斜着身子倒下,挎在身上的包也掉了。 撞得其实不算重,虎平涛瞄准她肩上的包,角度拿捏得正好。他反应与所有猝不及防的人一样,想跳起来避开被撞翻横在人行道上的李丽红,却被她的脚绊了一下,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前重重扑倒。 膝盖与地面接触的时候,虎平涛咬紧牙关没有做出阻拦动作,强忍着疼痛,任凭身体向前滑行。 撞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把手机塞进衣袋,避免在碰撞过程中飞出。 “你干什么啊?”李丽红揉着痛处,艰难地站起来,忙不迭捡起掉在地上的包,指着虎平涛连声怒骂。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嘶……”虎平涛坐在地上,看似疼得起不来。他一边道歉,一边拉起裤管,一直褪到大腿上,露出膝盖上的大片擦伤,血肉模糊。 看到鲜血淋漓的伤口,李丽红顿时打消了心中的那一丝怀疑。 (谢谢诸位书友的打赏和投票,感谢大家) 第三十一节 消费欲望 伤的这么重,这人应该不是故意撞上来。 但这并不代表她心中的怒意因此消失。李丽红紧紧抓住包的握绳,狠狠瞪了一眼坐在地上呻吟的虎平涛,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心中竟然有种莫名的快感。 跑个屁的步! 让你冲! 那么大的伤口,现在爽了吧! 活该!让你有钱,让你显摆,让你去玉西吃鳝鱼米线。 走出去几十米,李丽红听见身后传来拨打电话,夹杂着哀叹与痛苦的声音。 “喂,去不成了,你现在来接我一下,我受伤了,要先去医院处理伤口……” …… 十多分钟后,李凌开着一辆老款桑塔纳出现在街边。虎平涛挣扎着站起来,左手用力按住伤口上部的肌肉,拖着脚,在李凌搀扶下一步步挪着走进车里。 “怎么伤的这么重?”看着面积足有一个巴掌大小的伤口,李凌皱起眉头:“我还以为你在电话里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真受伤了。” 他随即关切地问:“先去医院吧!” 虎平涛摇摇头:“回局里,去医务室用双氧水清洗一下,用纱布包了就行。” 李凌没有坚持,他转身下了车,绕到前门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控制着车子开始转向,很是期待地问:“有没有发现?” 虎平涛回想了一下之前的经过,点点头:“有”。 这是李凌第二次从他嘴里听到相同的回答。 与上次不同,李凌这次没有怀疑,只有更多的期待。 …… 三天后的下午,缉毒队办公室。 雷跃召集临时小组所有成员召开会议,汇总这段时间收集的信息。 看着换上短裤,膝盖上包着纱布的虎平涛,雷跃眼里露出赞许的目光:“小虎,好点了吗?” “没事,都结疤了。”虎平涛笑着回答。 那一跤是故意摔的。 为了不惊动目标,虎平涛选择了比较另类的方法。 查垃圾。 “生活状态的改变,不外乎“衣、食、住、行”几个方面。综合以往和近期的监控信息,李丽红的衣着打扮没有变化。无论是日常穿着,还是晾晒的衣物,都是几年前就有记录的旧货。包括她的女儿,新添置的衣服大多是地摊货,十几块钱一件的那种,很便宜。” “共享自行车公司反馈的信息表明李丽红从未有过使用记录。她外出的时候从不打车,一直都是步行。” “住处就不用说了,城中村的出租房很便宜。李丽红租住的房子面积不大,因为不是热点地带,再加上她是租金年付,平均下来每个月在房租上的花销只是四百二十块。” “综上,目前掌握的信息显示,李丽红的生活水准很低,月收入仅够维持平衡。” “这些极有可能都是表面现象。最后一个重要的调查方向,就是食物。” 这是虎平涛之前在小组会议上说过的话。对于垃圾,他有着特殊见解。 “生活垃圾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生活质量等级。这不难理解。现在的大多数食品都有包装:牛奶盒、饼干袋子、蛋糕包装纸、方便面、火腿肠……就连去菜市场买菜,一块钱的韭菜,小贩都会送你一个装菜的塑料袋。” 按照虎平涛的安排,临时小组开始在李丽红租住的房屋附近设点布控。可是两天过去了,李丽红出门的时候从不丢弃垃圾,组员们一无所获。 王双双的监控报告显示:每天凌晨早班出门的时候,李丽红都会背着一个旧蛇皮口袋。 虎平涛有种感觉,其中可能隐藏着一些李丽红想要故意隐瞒的秘密。 他设计了一次晨跑,佯装不慎,撞倒了李丽红。 强忍着疼痛倒地故意制造出膝盖擦伤的时候,虎平涛顺势在李丽红的旧蛇皮口袋上抓捏了好几下。 有坚硬的触感和熟悉的轮廓,那是某种动物的骨头。 猪,或者牛羊。 有清晰的刺扎感,还有着一小段整齐的排列顺序,那是鱼骨。 塑料包装纸的触感比较模糊,难以判断具体来源。 至少有一个饮料瓶,五百五十毫升容量的那种。 让虎平涛感到兴奋的是他摸到了一个塑料饭盒。这玩意儿在餐馆里很常见,可以降解的硬塑质地。因为制作成本较高,顾客要求打包的时候餐厅经营者大多不会免费,要求多给一块钱的那种。 整个撞击过程经过多次演练。何萍与李凌身着便装在那条“t”字形道路上来回走了很多次,计算时间与步行速度,尤其是小巷出口人行道上的硬质地砖情况。 那一带属于已经列入拆迁范围的旧城区。基础设施老化,至少有三处地砖翘起。何萍专门做了张网格式平面图,供虎平涛参考,踩点摔跤。 谁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天才。想要隔着蛇皮口袋,通过抓握判断出袋子里装着什么东西,必须接受大量的训练。 虎平涛在缉毒大队练了一整天。他现在可以准确分辨出大部分常见物质的区别,通过触感进一步对抓摸到的物体做出判断。 今天是汇总讨论。 王双双是一名干练的女警,她负责对李丽红凌晨至中午十一点这个时间段的监控:“本月十五日、十七日和十九日,李丽红轮值早班。她从保洁公司服务站那里领取工具,对负责的街面进行清扫。五点三十分左右,她都会在林河桥头逗留。有一个骑电动车送货的男人在那里与她碰面。通过监控视频跟踪,我们发现那个男人是附近菜市场的肉铺经营者。李丽红是他的老客户,一直在桥头找他买肉。每次购买的数量和部位不等:后腿、里脊、排骨……李丽红采用约定的方式,比如今天约好后天,买一斤排骨。肉铺老板按照她的要求事先准备货,双方在桥头的约定时间碰面。” 李广益神情冷峻:“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一年零四个月。”王双双补充道:“肉铺老板曾经问过李丽红为什么不去菜市场买肉。她说那里太远,而且清扫街面的工作不能停,为了节省时间只能采用这种方式。” 雷跃冷笑道:“很不错的借口,符合逻辑……孔程立,说说你的发现。” “我这段时间负责对李丽红每天丢弃垃圾的去向追踪。”孔程立皮肤有些黑,脱掉警服换上便装,给人以憨厚老实的感觉:“她每天都用那个旧蛇皮口袋装运各种弃物,到了保洁公司就把东西扔进垃圾车。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躲在对面的车里,用照相机暗中拍摄。记住那些废弃物所在的位置,然后跟随垃圾车前往城外的垃圾场。根据事先记录下的物件形状与颜色,对照图片逐一搜寻……小虎的判断很准,晨跑那天,李丽红扔掉的垃圾的确有猪骨和鱼骨,还有一个塑料可乐瓶,两个装有剩菜的塑料餐盒。” 李凌插进话来:“从这段时间对李丽红扔掉的垃圾和包装来看,她在吃的方面很舍得花钱。有“义兴斋”的包子、福顺居的烧鸡、面包工坊的蛋挞、还有外婆味道的红烧狮子头……尤其是福顺居的烧鸡,那是老字号,味道真的很不错,可价钱也贵,李丽红一次就买了两只。” “她平时上班扫大街的时候从不背那个蛇皮口袋,而是换了一个半新不旧的棕色背包。她负责的那片街区有一个超市,李丽红经常去逛,前天她买了一大盒进口的比利时巧克力。她很谨慎,一直戴着口罩。” 雷跃皱起眉头问:“一次买这么多,她和她女儿吃得完吗?”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说的。”孔程立叹了口气:“我这几天兼职垃圾清运工,跟着垃圾车到郊外。每次从车兜下面翻出李丽红扔掉的那些东西,我看了都觉得心疼。具体都是些什么我就不说了……喏,你们自己看。” 说着,孔程立拿出手机,点开照片页面,递给雷跃。 照片数量多达上百,都是被扔掉的食物。 大半盒完整的蛋挞,只吃了三分之一的烤鱼,剩下半盒的“天府棒棒鸡”,扯掉一只腿的烧鸡,炖排骨,尚未撕开包装的巧克力…… 这些照片办案小组成员之前已经看过,李广益凑到雷跃身边,凝神注视着手机屏幕,脸上逐渐显出愤怒的神情。 “我们以前对她的监控没走对路子。”雷跃冷冷地说:“监控时间也不够长,只注重表面上的东西,却忽视了李丽红潜在的消费欲望。” 孔程立道:“她买的东西太多了,全是吃的。我估计前些年查李荣凯案子的时候,为了寻找赃款,我们对李丽红租住房的搜查使她产生了戒备。她一直防着我们,买回来的东西当天从不放在家里过夜,就算吃不完也要扔掉。” “她不敢光明正大的扔垃圾,只要稍微留意就知道她有问题。所以她每天早上用蛇皮口袋把垃圾带到保洁公司,直接扔进垃圾车。这样一来就少了中间装运的过程,也降低了暴露的几率。” “那个段子怎么说来着:等咱有钱了,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第三十二节 招认 案情分析差不多到这里就已经结束。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队长雷跃身上。他环视周围,认真且感慨地说:“说真的,我也没想到能从李丽红身上查出这么多问题。以前的确是我疏忽了,只注重毒品,忽略了其它与案件相关的因素。虽然李松曾经说过李荣凯案的赃款有可能在李丽红手上,但我没有朝着这方面深挖……小虎,谢谢你。” 随着雷跃最后这句充满谢意的话,众人纷纷望向虎平涛。他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说起来,你们才是真的辛苦,工作强度大,还有那么多的案子要查。” 李广益的目光很是犀利,他插进话来:“从李丽红的消费情况来看,她手上那笔钱应该数目很大。雷队,是不是现在就对她实施抓捕?” 雷跃早已在脑海中形成计划:“把七组的人调过来,李凌和王双双带队,负责抓捕李丽红。何萍你带着两个人去南泉村,搜李丽红的老宅。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赃款找出来。” 看着众人纷纷离开,虎平涛不由得急了:“雷队,那我呢?” 雷跃看了一眼他膝盖上仍用纱布包扎的伤口,笑道:“你受了伤,就哪儿也别去了。想要关节伤口好的快,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休息。” 虎平涛有些哭笑不得:“轻伤不下火线,我这点伤不算什么。我对案情很熟,无论抓捕还是取赃,还是我去吧!” 雷跃拿起摆在桌上的帽子,笑道:“别急,我也给你安排了任务。抓到李丽红我们就立刻提审,今天晚上她无论如何都要在看守所过夜了。我跟社区的同志联系过,他们下午放学的时候回去学校接李丽红的女儿,然后带到这儿。孩子还小,你帮忙照看一下,晚些时候会有人来替你,到时候你再参加审讯。” 不用出外勤,这是雷跃对虎平涛的特殊照顾。 …… 抓捕过程很顺利,没有警匪片里惊心动魄的街头飞车,也没有案犯困兽犹斗的拼死挣扎。王双双直接扣住李丽红的手腕,将其整条胳膊反转,在身后铐住,其他人在旁边协助……差不多过了一个钟头,虎平涛看见李丽红从警车上被押下来,直接送进了审讯室。 李凌带着一队人,从李丽红租住的房子里搜出一千多元现金。 晚些时候,何萍打来电话:对南泉村老宅的搜查结果,只找到六万三千多的现金。这些钱藏在床下内墙的一个暗格里,表面用土坯和砖块填充,还有好几个瓦罐挡在外面,位置非常隐蔽。 “现在找到的赃款总数还不到十万,李荣凯那个案子起货量很大,光是我们现场查获的海洛因就多达两公斤,而且是没有掺兑过的纯货。李荣凯是贩毒集团的高层人物之一,当年从他手上流经的毒品总量超过一吨。他与李丽红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综合李松提供的线索,李丽红藏匿的赃款不会低于五百万。” (注:纯海洛因不能直接吸食,必须掺入一定比例的面粉、糖末、盐、滑石粉。警匪片里经常提到的“毒品拆家”,就是指各种杂质掺入海洛因的过程。按照一兑六的比例,甚至更低,毒品利润极高。) 雷跃神情严肃:“好好在那间房子里找,扩大搜索范围。很明显,李丽红不可能把这么大一笔钱放在出租房,她唯一能藏钱的地方就是南泉村。我这边立刻安排审讯,你在那边接着找,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整个缉毒队都在忙碌,相比之下,虎平涛显得很清闲。 他时刻专注着审讯室那边的情况。 与所有被抓的嫌疑人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李丽红抵死不认。 审讯人员出示了大量照片,尤其是那些被她扔掉的食物,面对保洁公司开具的工资单,李丽红变得紧张又惶恐,她无法解释金钱来源,一直在支支吾吾,东拉西扯。 下午六点,她的女儿李娜被接了过来。透过审讯室半开的房门,看着被社区工作人员和一名女警送进办公大楼的女儿,李丽红彻底崩溃了,她不再抗拒,开始一点点说出审讯人员期盼已久的内容。 几年前,李荣凯找到李丽红,姐弟相见,抱头痛哭。控诉父母狠心之余,李荣凯给了李丽红五百块钱,豪气干云,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用力拍着胸脯,口口声声:“姐姐你这些年太苦了,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一个月后,李荣凯又来了,又给了李丽红五百块。 李丽红觉得生活有了希望,脸上也有了笑容。这些钱虽然不多,可她更看中这个亲弟弟对自己的态度。尤其是李荣凯前后两次来家里探望,都给女儿带了礼物:一套漂亮的公主裙,一套价格昂贵的乐高积木。 令人高兴的好日子过了半年,李荣凯前前后后总共来了七次,每次给李丽红的钱从五百至一千不等。这相当于她小半个月的工资。对这个弟弟,李丽红也给予足够的照顾,每次都会准备一桌好菜。 一天深夜,李荣凯敲响了她的房门。 “那天晚上我女儿已经睡了。他扛着一个很大的麻袋,很牢实的那种。我的天啊,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钱,一摞一摞的,整个口袋里都是。我被吓坏了,以为他抢了银行,可他却说这是公司的钱,暂时存在我这儿。” “他一直不肯告诉我究竟在做什么生意,只说我们姐弟俩以后就靠这些钱养老。这钱有我的一半。他接下来要出国做一笔大买卖,回来以后就不干了,带着我和女儿去南边,买套房子好好生活。” “装满钞票的口袋一共有三个。我当时没敢数,用塑料袋一层层裹好,再用防水膜封口。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把这些钱分批送到南泉村老宅,找地方埋起来。城里的房子太小了,而且不是我的,随便进来个人就能找到这些钱。” 按照李丽红的供述,何萍在南泉村老宅后面废弃的茅坑里挖出了三个钱袋。 之所以选择这里藏匿,李丽红有着充分的理由:离开村子来城里打工,那个茅坑早就不用了。虽说村里人都有积肥的习惯,却都是用各家茅坑的存货。她分几次把这笔巨款偷偷运往乡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刨坑挖土。 村子里的各家厕所都差不多,深度半米的坑,表面架着两块木板,外面用土坯砌墙,留空一面作为入口。 废弃的茅坑早已干燥,李丽红常年做体力活,挖坑对她来说不算难事。村里各家都隔得远,茅房位于屋后的菜地,刨坑的响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等到把钱袋埋下,李丽红用锄头拨拢茅坑周围干燥的硝土,在底部覆上了厚厚一层,浇上水,这才回到屋里清洗。 很少有人会想到粪坑底下藏着钱。何况浇水过后,茅坑表面粘糊糊的一层,散发出浓烈的臭味,看着就觉得脏。 “我数过,总共是两千两百七十万。一捆捆的,用橡皮筋扎好。荣凯说了,这些钱都“洗过”,很干净。” 这里说的“洗”,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洗钱,而是毒贩对新旧钞票的更换。有经验的毒贩都不会使用新钱,尤其是刚从银行里取出,连号的那种。贩毒集团有专门的财务人员,他们把交易过程中得到的新币换成旧币,通常的折损比例为百分之十,最高达到百分之三十。 (参考墨西哥毒枭加拉多。) “那些钱埋下去就不好再动,我拿出十万块藏在屋子外面的枯井里。上次你们搜查的时候没找着,我就把钱带回屋里藏在床底下。” “这些年我过的挺不容易,手里有这么大一笔钱,却不能吃也不能用。荣凯被抓进去了,他之前就再三叮嘱我:不等他出来,这笔钱绝对不能动。照他的说法,除了你们警察,还有他的仇人也在盯着我。我被吓坏了,前些年一直老老实实,紧巴巴的过日子。” “没钱的日子难啊!我女儿从小时候就身体不好,每到冬天,不是咳嗽就是感冒。我文化低,除了扫大街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虽说公司里对我挺照顾,经常给加班,一个月下来也能多个两、三百块钱,可是比起医药费,还是不太够。”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就回了一趟老屋,从床底下拿了五百块钱。我不敢去银行,荣凯说过这钱绝对不能存,银行和你们警察有联系,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找上门来。所以我每次回南泉村,带出来的钱都不多,有时候几百块,最高不超过五千。” “这些年一直没人找我,胆子也就大了。说实话,新衣服新鞋什么的,我不稀罕。“树大招风”这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在保洁公司每个月的收入,只够日常花销。我不明白,商店里那些衣服凭什么标价几千上万?我实在看不出究竟是哪里好。” “那次我接女儿放学,路过麦当劳,她说想吃冰激凌,说她们班所有同学都吃过,就她没有,不知道什么味儿……” (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与投票,我爱你们) 第三十三节 凶杀迹象 “我那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已经够苦的了,生下来就被爹妈送给别人,养父母总拿我撒气,我从小就给他们做牛做马。我不能让我女儿也过苦日子,她就那么点儿要求,就一个冰激凌啊!” “从那天起,我就偷偷摸摸从外面买吃的带回家。我不敢买新衣服给我女儿,但我可以让她吃上更多的好东西。” …… 办公室里,虎平涛注视着那个趴在桌上写作业的小女孩。女警和社区工作人员买了一堆零食,她却不感兴趣,不是因为忙于学习,而是“这些我都吃过,不好吃。” 雷跃接到何萍打来的电话,她的语气充满亢奋和激动:“雷队,找到了,三个钱袋,都是防水包装。具体的数目正在清点,都是人民币,目测超过两千万。” 雷跃随口吩咐了几句,挂断电话。 他有些感慨,其实李丽红没撒谎,她过得的确艰难。 李广益也有同感,压低声音道:“李丽红没有直接参与贩毒案件,只是藏匿赃款。她那个女儿太小了,才上小学三年级。我说,在符合规矩的前提下,还是尽可能给她争取轻判吧!回头跟监狱那边打个招呼,对她多加强教育,争取减刑。” 雷跃没有直接答应。他凝神思考了很久,慢慢地说:“这只是初审,很多信息还需要验证。你给监狱那边对接一下,最好明天就对李荣凯进行审讯。李丽红一直声称她对李荣凯贩毒的事儿不知情。这知道与不知道,在法庭上是很重要的判决依据。两千多万啊,金额太大了,咱们这次一定要从严从细,不能像上次那样,因为没找到赃款就匆匆结案。” 李广益点点头:“好的。” …… 办公室,李娜的作业已经做完。女警从食堂给她打了饭,吃完以后小女孩要喝水,虎平涛拿了个纸杯,从饮水机上接了水,递到她面前。 “叔叔,再给我个杯子好吗?”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 虎平涛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新纸杯。看得出来,小女孩正在玩某种游戏。 她把两个杯子重叠,然后分开,把杯子里的水倒进另一个杯子,嘴里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打开文具盒,拿出铅笔,在杯子里来回搅拌。 陪同的女警看着觉得有趣,俯低身子笑着问:“你在玩什么?过家家吗?” 小女孩仰起头,胖嘟嘟的圆脸很可爱:“我在兑药。” “这是药?”看着杯子里的净水,女警脸上笑意更浓了:“这能治病吗?” “能!”小女孩回答得很干脆:“以前我妈妈就是这样兑药,给爷爷奶奶吃。” 听到这里,虎平涛脸上的笑意凝住了,他感觉脑子里猛然出现了一些从未想到过的画面。 非常模糊,还有很多难以捉摸的信息。 他不顾膝盖上的伤痛,连忙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近处,半蹲着身子问:“你妈妈以前是怎么兑药的?” “跟这个一样。”小女孩指着杯子里的水,认真地说:“那种水很难闻,很呛,爷爷奶奶喝了以后就睡着了。” 虎平涛感觉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他盯着小女孩那双天真的眼睛:“娜娜,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 “知道。”李娜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妈妈那时候还给我穿白色的衣服,给我衣服上套了个黑色的布圈。” 虎平涛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站起来,对不明就里的女警道:“麻烦你看着她,我出去一下。” “好的。”女警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突发情况。”虎平涛没有解释,他伸手指了一下正在玩纸杯游戏的小女孩,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一定要看紧她,我很快就回来。” 走出办公室,虎平涛拿出手机,拨通了雷跃的号码。 “雷队,李丽红案有新情况。” 雷跃在电话那端怔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发现了什么?” 虎平涛一字一顿地说:“我怀疑李丽红养父母误饮假酒的那个案子,她本人就是凶手。” …… 半小时后,王雄杰带着几名警员匆匆走进了缉毒大队办公室。他们同时带来了临时从电脑里调出,关于李丽红养父母案件的所有资料。 雷跃已经泡好了热气腾腾的茶水,几个人围着桌子坐成一圈。看着坐在对面的虎平涛,雷跃好奇地问:“小虎,你为什么会想到是李丽红杀害了她的养父母?” “她的女儿一直在玩兑药游戏。”虎平涛认真地说:“游戏,是一个人童年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来说,三岁左右形成的逻辑思维将影响一生。在这个时间段,小孩子是没有善恶判断能力的。他们的世界观和思维意识主要来自父母,以及身边亲近的人。比如关系密切的亲属,或者幼儿园老师。他们会模仿这些人的语言和行为,甚至在大脑深处形成永远的烙印。” “适合小孩子玩的游戏很多,但很少有人会教孩子玩兑药。当然,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医生或者药剂师的孩子就会玩这个,工程师或者数学教师也会教孩子用不同的容器调兑液体,进行早期的逻辑训练。可是李丽红不同,她受教育程度不高,从她对食物的态度就能看出,她对孩子的早期教育方面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与其说她对食物有一种报复性的消费欲望,不如说是强烈的占有欲。那是潜藏在贫穷深处自卑感,突然暴富后无法压制,井喷式爆发出来的狂热冲动。”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一只烧鸡,只吃鸡腿和翅膀。一盒蛋挞,吃掉了四个一半。一盒巧克力,只吃了三分之一。这些食物都不便宜,普通的工薪阶层也不敢说是每天都买,而且整只整盒的买。李丽红前些年是很小心的,不敢吃也不敢用,生怕花钱引起我们的注意。后来她觉得风头过了,就开始报复性消费。我相信她所说那些关于她女儿的故事不会假,然而问题就在这儿:李丽红从未想过要以更加聪明的方式改变生活。她宁愿每天都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衣服,也要偷偷花钱购买普通人难以问津的奢华美食。以极其贪婪、浪费的方式,满足她内心深处的欲念。” “她养父母误引假酒致死,可警方一直没有抓获犯罪嫌疑人。当时的资料表明,酒的来源可能是村子的一个酒坊,在制酒过程中掺兑了一定比例的酒精和香精。而且那些酒早在案发前两个月就被李丽红的养父母买回来,原本是打算中秋节的时候喝。李丽红当天从镇上买了些猪肝和猪肉,炒了几盘菜,于是他们把酒拿出来,当时喝了就人事不省。” “当时尸检结果显示死因是乙醇中毒。”王雄杰谈起案情就不再嘻嘻哈哈,他把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些资料,递给坐在旁边的雷跃:“我们在现场,也就是李丽红在南泉村的老宅里,找到了小半桶还没有喝完的散酒,检测后发现工业酒精比例极高。这种酒别说是喝了,随便用打火机就能点燃。当时我们也怀疑过这个案子可能是他杀,可是找不到酒的来源,李丽红和村里的人都说死者夫妻俩常年酗酒,每次都用大号塑料桶去外面买酒,数量很大。村里人曾经问过他们在哪儿买的酒,他们怎么也不肯说。” “技术科对剩下的酒做了化验,少喝点问题不大,喝多就不一样了。” 雷跃很疑惑:“远亲不如将近邻。一般来说,只要关系不是很差,应该不会隐瞒买酒之类的信息。” “你不知道,那夫妻俩是真不会做人。”王雄杰拿过雷跃手中的文件,抽出一张,用手指点了点中间的部分:“这是当时给他们邻居做的笔录。人家说了,李丽红的养父母前前后后好几次卖酒给他。酒的质量并不好,可价钱也不算便宜。很明显他们在中间赚了一道,这夫妻俩没有经营酒坊,显然是从外面低价买回来,主要使他们自己喝,顺便再卖一点儿。” 李广益聚精会神看着文件,他用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正在思考的大脑使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既然邻居从李丽红养父母那儿买过酒,他家里应该还有喝剩下的。老王,怎么你们查案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个,拿两家的酒做个对比化验?” “胡说什么呢!你当我这么多年都是吃干饭的?”王雄杰被他说得很不高兴:“邻居家里的酒一个多星期前就喝光了,装酒的空瓶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这是案子的疑点之一,我带着人在南泉村找了好几天,一无所获,对李丽红的讯问也没有结果,只能按照程序暂时结案。” “李丽红这个女人很不一般。”虎平涛目光中释放出深深的思索:“从她对食品包装和各种垃圾的处理手法来看,李丽红有一定程度的反侦察能力。尤其是那天乘班车去南泉村,她来回全程都在装睡。这表明她对外界环境已经产生了以自我封闭为手段的戒备意识,并且“装睡”这种方法进行自我防护。” (推荐亚哈巴洞主的作品《您好,吗!蜜警官》,作者是体制内的警察哦!) 第三十四节苦命的女人 “我有个想法。”虎平涛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王雄杰,语调变得有些古怪:“王队长,有没有这种可能……李丽红养父母死亡的那个案子,邻居家里装酒的空瓶忽然不见了,会不会是李丽红搞的鬼?” “她当然不会教她自己的女儿用纸杯玩兑药游戏。李娜之所以会这样做,最大的可能性,是她当时看到了李丽红把工业酒精掺到酒里的全过程。” “上次在南泉村,我观察过李丽红的老宅。咱们滇省老式民居的建筑,大多是“一颗印”或者“半颗印”的模式。李丽红的老宅属于“半颗印”。按照家庭里的辈分排序,她和她女儿只能住在侧面的耳房。李娜有很大的几率亲眼目睹掺兑过程,可她当时还小,无法形成逻辑意识,进而形成了模糊的游戏概念。” (注:一颗印的建筑模式,书友们可自行百度,有很详细的介绍) 王雄杰惊奇地叫道:“小虎,你行啊!刚调到缉毒队才几天,就发现了这么多问题,如果李丽红养父母的那个旧案真是她干的,我说什么也得给你请功。” 没有人附和他的话,虎平涛只是腼腆地笑笑。包括雷跃在内,所有在场的缉毒大队成员全都保持沉默,用各自不同,却夹杂着惊讶和复杂的眼睛看着虎平涛。 足足过了半分钟,李凌才发出近乎呻吟的叹息:“小虎,你这双眼睛是怎么长的啊……我跟何萍盯李丽红半年多了,南泉村前前后后去了十几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她家的老宅。可我们就是没往这方面考虑,从没想过她们家以前的居住情况。” “我们真的要拓展思维了。小虎对案情的细节分析很到位,帮助我们填补了很多以前忽略的部分。”雷跃端正地坐在那里,双腿分得很开。职位加上高大的身材,使他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威严:“以空酒瓶和掺兑这两个疑点为突破口,立刻对李丽红进行第二次审讯。” …… 我叫李丽红。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家里穷,粮食不够吃,父母才把我送给了别人。后来我长大了,才发现这是一笔肮脏透顶的交易。 两家都姓李,还是远房亲戚。说起来,那点血缘关系实在很淡,以前我一直叫她“姨妈”,后来她就成了我的养母。 过继的那年,我七岁,养母的儿子十五岁。 他们找我亲生爹娘谈条件的时候,话说的很好听:他们的儿子很喜欢我,大家都在一个村里,彼此都认识,以后走动起来也很方便。 那时候我妈已经怀了二胎。在村里人看来,女儿就是个赔钱货,早晚都是别人家的媳妇。我爹娘精打细算,觉得与其花费粮食把我养大再嫁出去,不如趁着现在有人愿意要就赶紧出手,于是用我换了两千块钱。 后来我才知道,养父母的儿子已经馋我很久了。他在县城上中学,成绩不好,看了一些带颜色的书,对小女孩产生了极其邪恶的另类兴趣。 他不敢对县城的小女孩下手,就把目光转向了村子。他在家里已经闹了很久,又是摔东西,又是绝食,目的只有一个:不想继续上学,一定要在今年结婚。 农村结婚比城里简单。只要相互愿意,摆上几桌酒,大伙吃一顿,搬在一起住,就成了夫妻。 那些年不像现在,没人在意什么结婚证。很多都是先办事后领证,还有年轻夫妻带着娃娃一起去民政局补领……很多,很多。 以自杀为借口的威胁对他父母很管用。他如愿以偿,喜笑颜开看着我成为了他的“妹妹”。 他爹娘,也就是我的养父母,那是两个狡猾的老杂种。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把我当做儿媳妇看待,就算他当天晚上强行爬上我的床,老两口也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我那时候不懂法,如果换了现在,我肯定去派出所报案。 他们只是把我当做家里的免费劳动力,他们无良儿子的免费玩具。我不止一次听见他们偷偷在背地里商量:儿子好歹是上过高中的人,娶我这个村妇一点儿也不匹配。等过几年,儿子去外面工作,就另外找个好的,漂亮的,有钱的城里女人。反正没领结婚证,当初跟我爹娘谈妥了也是“领养”关系。要是有谁看上我,就把我当他们的女儿嫁出去,还能多得一份彩礼。 我一直生活在恐惧和痛苦之中。 我怕他们把我卖了。 我每天都要忍受那个满脑子都是带颜色思维疯子的蹂躏。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种病,叫做“恋童癖”。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长大了,也麻木了。 娘,我的亲娘,生了个弟弟。 他知道我是他的亲姐姐,经常过来看我,还偷偷给我买糖吃。五分钱一大坨的“绞绞糖”,吃在嘴里很甜,我却哭了。 弟弟对我是真的好。他看到那个疯子经常打我,就抡起棍子上去拼命。弟弟太小了,反被疯子打了一顿。我扑过去抱着荣凯,疯子连我一起打。 弟弟长大了,考上中专,去外地念书的时候,爹娘摆了几桌酒,请村里的亲戚朋友过来一起庆祝。我爹喝多了,醉了就再也没醒过来。我就是那时候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假酒”。因为我是直系家属,在县卫生院和殡仪馆的时候听人讲解,才知道什么叫做工业酒精,什么叫做乙醇中毒。 冥冥中很多事情都有关联。我爹下葬后的第二年,我娘清明上坟,横穿公路,被一辆汽车撞死了。 我一点儿也没哭,只是把这件事打电话告诉在外面上学的弟弟。荣凯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我:姐,等我以后有出息了,带你离开那个家,远远离开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我知道荣凯是个说到做到的好弟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不要误会,我和荣凯之间只有亲情,没有掺杂其它成分。 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 疯子是个很懒的人,他高中毕业就一直呆在家里,从不下地干活,也不愿意去外面工作。从我被领养的第六年,村里就开始了扶贫计划。疯子先是说要养羊,却把村干部送来的羊羔宰了下酒。他爹妈也好酒,欺骗村干部说要养鸡,结果养了几个月,把半大的鸡苗一只接一只煮了喝汤。 地里的农活都是我一个人在操持。我老得很快,邻居都说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十几岁。 我能说什么呢……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难道告诉所有人,我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现在就得了很严重的妇科病? 疯子不爱干净,连续几个星期不洗澡,晚上睡觉也不洗脚,每次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他下面臭得熏人。我稍微抱怨几句他就打我。后来我烧了热水,端着盆送到面前,他说我是“穷讲究”,还把水盆端起来浇在我身上。 疯子讨厌我,他对我的态度早已不如从前。 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他不喜欢长大的女人。疯子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我偷偷翻看过,内容很恐怖:他盯上了村里另外几个女孩,年龄最小的只有五岁。 公路修到了南泉村,有些城里人自驾来山里渡周末。那时候还没有农家乐,我们觉得平常的景色,他们却很喜欢。 有一天,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女孩来到村里,走累了,想找户人家花钱买顿饭吃。这种事现在很平常,可在那时候却很新鲜。他们遇到了我养母,被接到了家里。 我一看就知道养母那条老狗没安好心。她显然是看上了那对夫妻的孩子,把人家引过来,存心想要使坏。疯子很狡猾,就算他没想过要杀人灭口,却可以找机会与那个女孩单独呆在一块,摸摸抱抱什么的。那个小女孩才几岁大,就算被占了便宜也说不出来……我那天在院子里连砸了好几个碗,又哭又骂,故意提醒他们。看到这种情况,那对夫妻自然不好意思再进来,于是找了个借口,带着孩子转身走了。 那天晚上,我差点被疯子打死。差不多有我胳膊一半粗细的棍子,被他打断了两根。我在床上躺了两天,还得挣扎着爬起来,给他们一家三口做饭。 那时候不懂法,压根儿没想过要去告他。 我也没告诉荣凯,弟弟要是知道了,肯定回来跟疯子拼命,我不能让弟弟自毁前程。 那年冬天,趁着农闲,我新造了一间茅房。这是村里的老习惯,茅房每隔几年就得新造,旧茅坑旁边和下面的土都可以挖出来堆肥。这样一来,住处会变得很干净,还能节省一笔化肥钱。 我把茅坑挖的很深,两米多,连地下水都渗出来了。自建茅房不费事,弄上百十块转头,加上一些土坯就行。那对老公母看着我忙里忙外,非但袖手旁观,还嘲笑我是个傻子。 村里的茅房没那么多讲究,找两块木板架在坑边就行。新茅房建起来半年多,我一直偷偷往里面放水。别人一年才能积起来的肥量,我这边只看坑边漂起来的湿线,早就超过了别人一半还多。 (推荐兰城洞主的作品《边关铁警:探案先锋》,作者是体制内的警察哦!) 第三十五节 善恶根源 蹲坑上的那两块木板我一直在动手脚。主要是往上面浇水,还有就是平时吃饭剩下的汤水。虽然没念过初中,但小学时候来村里支教的老师讲过几次化学课。我知道盐和糖对很多东西都会产生腐蚀效果,那两块踏板早晚会出问题。 有一天半夜,疯子半夜起来拉屎,踏板断了,他掉在粪坑里一直扑腾。我在床上听得很清楚,不敢笑,只能用棉被塞住嘴,等到天亮。 小时候我就听老人说过,掉在粪坑里一定不能慌,更不能胡乱扑腾。得憋着气,一点点挪到边上,保持身子向上,不能让鼻孔被糊住,然后再喊救命,求人帮忙给拉出来。 粪坑我挖得很深,下面全是脏水,光是想想就知道疯子掉下去又漂起来,上面那层大便直接糊在脸上,他一张口喊叫就往嘴里灌……那天晚上他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反正我从头到尾就没听见他喊救命。那对老公母住在前屋,隔得远,等到早上起来,他们那个又蠢又懒又好色的儿子,已经在粪坑里被泡得浑身发胀,活像一头宰杀以后吹起来的猪。 老两口哭天喊地,死人这种事情肯定要报警。派出所的警察来了,一直在勘察现场。老两口哭骂着说我是凶手,但我有不在场证明,脚印什么的也证明当时只有疯子一个人……最后,案子定性为“意外死亡”。 那对老公母可能是想开了,也就没继续骂我。 第二年,他们找了个男人,让我嫁过去。 那男人是外村的,比我大了整整十七岁。模样长得丑……我当时就不同意,老两口就关门来打我,威胁我,说他们知道疯子死的事情跟我有关,如果拒绝出嫁,他们就去派出所找警察说明情况。我被他们一吓一诈,也就怕了,只好答应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男的是孤儿,以前家里穷,就去外面打工,挣了些钱,但人长得难看,脸上还有两个瘤子,年龄大了,就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老两口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他们存心不想让我过好日子,想要把我送进监狱,却又想从我身上赚钱,就跟人家要了三万块的彩礼,把我当做女儿嫁了出去。 丈夫对我很好。 可能是因为我比他年龄小的缘故,他很疼我。虽然给了很多彩礼,但他一直对我很不错。结婚大半年了,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幸福。 人长得难看又怎么样?只要心眼好就行。 反正我爹娘都死了,日子一天天过着也有了盼头。荣凯放假的时候回来,他私下跟我说:这男的不错,有资格让他叫“姐夫”。 我怀孕了。 说起来挺好笑的。跟疯子在一起那么多年,我的肚皮一直没见动静。他和他爹娘成天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说来说去还是他们自己儿子的问题。 张福祥,这是我丈夫的名字。 他是个老实人,说是必须带着我回娘家一趟,把怀孕的消息告诉养父母。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老公母隐藏得非常好,村里人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和疯子之间的真实关系,认为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我原本不想回去,那个地方让我感觉恶心。可是仔细想想,我还是同意了。对一个女人来说,怀孕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尤其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以这个为借口打骂我,我必须让他们知道这不是我的错。 我如愿以偿了。看着养父母扭曲的脸,我觉得扬眉吐气,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笑一场。 我高兴得太早了。 第二天,养父说是上山拾菌子,要我丈夫跟着他一起去。 (关于云南野生菌,书友可自行百度。) 拾菌子必须起得很早,天不亮就得上山。赶着太阳出来的时间,才能在松毛窝和山箐里找到最新鲜的野菌。 (注:松毛窝,针松落叶在树下堆积,覆盖土壤保湿,夏季气温上升,潮湿闷热,形成适合野生菌生长的环境。) 中午,养父一个人回来了。他急急忙忙叫了几个人,说是我丈夫脚滑,从山上摔了下去。 当时我听见这消息就昏了过去。 他们在箐沟下面找到我丈夫的尸体。 派出所的人又来了。村里连续死人,警察很重视,他们带着我养父,沿着之前的路线走了一遍,直到后山的悬崖。 那里有一个松毛窝,几朵青头菌从那里冒出来。一条很窄的土路通往那里,两边茂密的杂草盖住了悬崖缝隙,加上常年堆积在表面的落叶,稍不小心就会一脚踏空。 我丈夫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掉落在箐沟里岩石摔砸形成的伤口。他从两百多米高的山崖上掉下来,脑袋砸在石头上裂开,露出白花花的脑浆,眼珠子飞到十几米外,被几块石头挡住,泡在溪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又圆又白。 调查结果是“意外坠亡”。 我知道这是养父母干的,可我没有证据。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派出所的警察给我们上过一堂法制科。当时我听不太懂,后来我对来支教的老师提了些很幼稚的问题。其中有一个问题是:“所有的坏人都能被警察叔叔抓住吗?” 那个从城里来支教的老师很认真,她查了些资料,告诉我:命案的侦破率大约在百分之七十五左右。这是所有案件类型中最高的。财产类案件的侦破率最低,还不到百分之二十。 大概是因为被迫辍学的缘故,我对小学时候的事情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晚上,我前思后想,把整件事情想了个明白。 自从疯子死后,养父母从就没打算放过我。 他们不敢做的太明显,也没有急于下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说谎话之前,必须先说几句真话”。他们也一样,想杀了我,就先对我好。虽然给我找丈夫这件事没安好心,但我毕竟是嫁了出去。婚后也回了几次娘家,在村里人看来一切都很正常。 后山上悬崖边的那个松毛窝,是养父早已选定的位置。那条路很偏僻,极少有人走。“拾菌子”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山里人都懂得“养窝子”,就是在以前捡到菌子的地方,不把菌子的所有根部挖断,特意留下一小部分养着,过段时间它还会继续生长。 那个老杂种肯定是带着我丈夫上山,故意带他去悬崖边,装作发现了菌子,指给他看那一窝刚发出来的青头菌。我丈夫没有怀疑,走上那条小路,老杂种在后面用力一推…… 这只是那对老公母算计的一部分————丈夫死了,我只能回家。丈夫那边只有他一个人,遗产虽然不多,却毕竟也是一笔钱。按照法律归我所有,而我是他们的女儿,这一切就变成了他们的东西。 我活着,就是一棵摇钱树。 他们还会让我再嫁第二次、第三次。 想通了这一切,我决定逃跑。 但我不能就这样走,我要为丈夫报仇。 两个老杂种一直催我把孩子打掉,我坚决不从。他们每次威胁我,我就大声喊叫,说丈夫留下的遗产没他们的份,这样一来,他们怕了,后来就不提了。 当时我已经把丈夫的房子卖了,土地交给村里,换了一笔钱。为了防止那两个老杂种做手脚,我把大部分钱寄给在外地读书的弟弟,只留下很少的一部分。 老两口喜欢喝酒,我就用这些钱给他们买。 我知道喝酒对身体不好,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女儿出世了,从小都是我带着她,一刻也不敢离开。就这样,直到三岁。 那段时间我一直没出去,借口说是要呆在家里带孩子,兼做农活。我给他们钱,让他们自己买酒。老两口每次都要买十几斤,没事就炸盘花生米,随便炒个菜,一喝就是一整天。 我找了个小本子,记下他们每次买酒的时间。 我看见邻居找他们买了一瓶酒。 当时我想要阻拦,又怕引起怀疑,只好在邻居买酒之后,经常去他家里串门。他把酒瓶摆在柜子上,每天都会喝两杯。我掐算着日子,以“借菜”为由头,从镇上买了两瓶清酒送给邻居。 村里家家户户都有自留地,我家的韭菜长发了,你要吃就过来割一些。我家的黄瓜豆角上棚了,你喜欢就过来摘点儿。这叫“借菜”,只要不是数量太多就没问题。 礼尚往来,你借我菜,我送你酒,谁也挑不出毛病。 我算好了送酒过去的时间,刚好邻居从我养父那里买的酒喝完。他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在推辞,我就当着他的的面,把其中一瓶酒盖子打开,说“酒都开了,你不要就浪费了。” 这是我早就想好的理由。 我在他家里坐了一会儿,趁他不注意,悄悄偷走了那只空酒瓶。 算着日子,过了一段时间,邻居差不多喝了一瓶多的酒。 那天晚上,我半夜爬起来,从床底下搬出早就准备好的工业酒精,兑进老公母装酒的大坛子里。 之前的一个多月,我断断续续都在兑着,只是数量不多,想看看他们喝了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推荐居业洞主作品《洞鉴黑白》,作者是体制内的警察哦!) 第三十六节 伤感 以前我掺的少,他们喝了以后说这酒“后劲大”,喝过以后头疼得厉害。 当时我很害怕,毕竟杀人这事不是闹着玩的。虽然我做梦都希望他们老两口下地狱见阎王,但我不想跟着他们一起死。 第一次掺的酒精不多。 第二次的数量增加了一倍。 第三次我决定下狠手,因为那时候邻居已经开始喝我送过去的第二瓶酒。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 那天正好是我养父的生日。村里不像城里,生日时间不管阳历,只看农历。我一大早就起床收拾家里,打扫门口,洒水净街,然后带着我女儿赶早出门去集上割肉买菜。 我是故意这样做,让左邻右舍都知道我有充分的理由做好菜摆宴席。我的养父母对此很意外,却没有起疑心。他们看着我杀鸡炖汤,炒猪肝,做红烧肉,炸洋芋片,还拌了他们喜欢吃的皮蛋……烧菜的时候我故意把大门敞开,让过往的人都能闻到厨房里飘出的香味。 南泉村不大,很多人都知道那天我养父过生日。 下午炖肉的时候,我故意装作站在大门口乘凉,招呼过往的熟人,请他们晚上来家里陪我养父喝酒。 我邀请的都是女人。岁数没我养父那么大,而且都是在村里闲话较多,身边也围着很多闲散男人的那种。 的确有两个女人动心了,可她们还没进门就被我养母冷嘲热讽挡了出去。眼看着锅里的炖肉熟了,我去厨房里端菜上桌,我养母还站在门口跟一个女人对骂……她们谁都没有看见我在冷笑,然后走进里屋,告诉我养父,可以吃饭了。 他们每次买酒都用塑料桶装好运回来,倒进内屋的一个大瓦缸里存着。 养父用提斗从瓦缸里舀起两壶酒,兴高采烈坐下来边吃边喝。养母是个贪嘴的,她随便吵了几句就折返回来,忙不迭的喝酒吃菜。 按照村里的规矩,女人和孩子不能上桌,我和女儿在院子里靠近大门的位置摆了些菜,坐在那里吃饭。那里很敞亮,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能看见。 两个老杂种喝多了,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我耐着性子跟女儿吃饭,直到天色晚了才站起来收拾碗筷。 村里人都知道老两口好酒,从门口经过的人早就对此习以为常。等到我在屋里叫着跑出去,喊人帮忙的时候,很多人都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是喝醉了,只要睡一觉就好。 很多了与醉死的区别很大。进屋帮忙的那些人很快发现事情不对劲,赶紧叫来了村长和支书,打电话给医院。等急救车来了,医生一边给他们灌氧气,一边把人抬上车,我也跟着一起……还没到医院,两个老杂种就蹬腿儿咽气了。 派出所的公安又来了。 接连死人已经引起警察怀疑,他们里里外外到处搜寻,但没有找到证据。 说起来,杀人这事儿的确要早作准备。 如果不是我前些年就买好了工业酒精,藏在瓦罐里,用塑料布和泥巴封上口,埋在地里,就这样冒冒失失临时出去现买现用,警察肯定顺藤摸瓜查到我身上。 两个老杂种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喝酒。这些年我一直在装模作样,他们每次喝酒我就往外跑,逢人就哭诉说他们喝了酒乱打人。这事可不是我胡编乱造,左邻右舍都能作证。就在我丈夫死的前一年,养父喝多了,半夜摸进村公所,在村长的办公室里睡了一整夜,第二天被人发现,用冷水泼醒……这事被当成笑话,就连外村的人也知道老两口在这方面的名声。 当时办案的警察审过我,我抵死不认。装工业酒精的瓦罐我早就砸成碎片,埋在附近的山上。家里存酒的大瓦缸里剩酒不多,警察肯定能化验出掺了酒精。这种事根本说不清楚,很多村里人都在喝假酒,还有掺了水的包谷酒。反正我滴酒不沾,不管警察怎么问,我就一句话:“酒不是我买的,我和女儿当时坐在院子里吃饭,不知道他们究竟喝了多少。” 警察在村里走访,几乎所有人都说“这事应该不是李丽红干的”。倒不是说我平时在村里名声有多好,而是这些年他们都看着我受苦受累,就像一个奴隶,早就习惯,彻底麻木。 还有就是养父母在村里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在喝酒这件事情上,每逢村里婚丧嫁娶,逢年过节,他们都会喝得烂醉如泥。这事有很多人作证,派出所的公安也就逐渐打消了怀疑。 我带着女儿离开南泉村,去城里打工。那个家对我来说充满了肮脏、可怕的回忆,我永远也不想回去。但死过人,而且还是死了好几个人的房子根本卖不掉。我只能让老宅空着,土地交给邻居,每年换点粮食和蔬菜。 你们公安真的很厉害,事情过了那么多年都能被你们查出来。说起来也是我疏忽大意,当年给大瓦缸里掺工业酒精的时候,女儿就在旁边。没想到你们居然能从这方面看出破绽,把当年的案子联系起来……杀人偿命,反正这辈子我也活够了,你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只是不要为难我女儿和我弟弟,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 审讯结束,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五点。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雷跃没穿外套,衬衫衣扣大半是解开的,露出左右各半边发达的胸肌,还有浓密的胸毛。 加班的时候没人在意形象, 他站在走廊上,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站在旁边的虎平涛:“来一根?” 虎平涛摆了摆手:“我不会。” “烟酒茶不分家,干我们这行,慢慢的你就会了。”雷跃自嘲地笑笑,把那支烟塞进嘴里,左手挡着风,低头把烟凑到扳开的打火机上点燃,用力吸了一口,感受着尼古丁徐徐进入肺部,进而对神经产生的刺激效果,他脸上浮起忽忧忽喜的神情。 “我也没想到这案子会变成这样。本来只是追查毒资,却牵连出多年前的杀人案……抛开案件本身不说,李丽红这女人的确很可怜。昨天初审的时候,李广益还跟我说起,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对她从轻发落。毕竟她女儿还小,这个年龄就没了爹妈,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虎平涛阴郁的心情在脸上一览无遗。案子破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穿透重重迷雾找出真相的快乐与兴奋,只有深深的思考。 “李丽红当年为什么不报警?”他转过身,看着左手按在栏杆上,昂首挺胸大口喷吐烟雾的雷跃:“她的情况属于非法收养,她养父母儿子的行为是强**女。就算李丽红那时候年龄小,不懂事,可她后来嫁了人,成了家。既然能判断出丈夫坠落山崖不是意外,而是有预谋的凶杀,为什么不对办案的警察说明情况?” 雷跃双脚分得很开,站姿稳定,仿佛钉在那里。他用力吸着烟,燃烧的微红烟头瞬间变得闪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缩短。这股浓烟被雷跃牢牢锁在肺部,足足过了十秒钟才从鼻孔里徐徐喷出。 “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正常合理的方法去做事。”雷跃用手指轻轻弹着烟灰,布满胡茬的脸上很是感慨:“十多年前……咱们不说那么久,就说五年前吧!那时候的法律法规与现在比起来,都有着很大的区别。咱们干警察的也要读历史。中国以前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后来经历了辛亥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咱们不评价政治,你看看电视上的国外新闻,中东地区,还有非洲,那些国家常年爆发战乱,一帮傻逼为了权力争过来打过去,到头来苦的还是老百姓。所以在战争的基础上建立国家,旧政府留给咱们的是一个烂摊子。” “小虎你想想,四九年建国,那时候的社会是什么样?真正的百废待兴啊!光是打土匪就花了好几年时间,同时还要进xj援xc。要是没有那时候领导人的雄才大略,咱们国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就说宪法吧!从建国到现在,前前后后修改了很多次。为什么?因为社会发展与法律法规之间必然会产生矛盾。十年前制定的法律现在有用吗?肯定有用!但其中的细节部分也肯定不符合某些社会现实。” “我刚进警队那会儿,跟着老师学勘察。那时候破案条件简陋,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科技辅助手段。我老师是全国有名的脚印专家,他那双眼睛是真厉害,凭着现场提取的一枚脚印,就能把罪犯从怀疑人群里找出来。”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师没有藏私,他专门开了个培训班,可真正学出来的没几个人。警校有开痕迹学这门课,但理论在实际方面的运用很难。尤其是各人不同的逻辑思维,对线索会产生不同程度的误判。” (推荐龙掌洞主作品《小城法医》,作者是体制内的警察哦!) 第三十七节 法律与职责 “现在的科技发展是日新月异啊!远的就不说了,二十年前,电影《碟中谍》里出现了很多微型监听和监视设备。以现在的眼光看,也就相当于一部智能手机,同时具备了录音、录像、拍摄、信息发送等一系列功能。你再回过头看看咱们建国初期的谍战片,无论微型照相机,还是监听录音设备,根本比不上智能手机。” “我之所以说这些,就是想让你感受到时代的变迁。刚建国的时候,咱们国家文盲比例超过百分之九十以上。那时候全社会对法律的理解和认识非常粗浅,几乎停留在“杀人偿命”这种基础性逻辑思维层面。西方国家为什么一直说我们国家没有法制?在时代差异面前,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我们不会永远停留在那个阶段,我们也在查缺补漏,不断完善整个司法系统。” “如果你把整个国家的法制建设史做一个图表,以五年为阶段,就会发现这是一个梯次向上的发展过程。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国家经济不断发展,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也不断提高。教育全民化的前提下,文化自信也在逐年提升。” “小虎你想想,你跟一帮大老粗讲法律有用吗?他们不揍你一顿才怪。可现在不一样了,随着九年制义务教育普及,整个社会文盲的数量已经缩减到极低比例。一百个人,有九十个懂法,并且以法律对社会行为形成制约框架,剩下的十个人就会被迫服从,进而自觉遵守法律法规。这就是群体效应。” “还有就是物质。看过冯校刚的那部电影《一九四二》吗?或者你翻翻书,看看历朝历代的饥荒,这人饿极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有吃饱肚子才会服从社会规则。“仓廪足而知时节”,这话放到任何时代都管用。” “再有就是贫穷。“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有着历史依据。还是一百个人,一个亿万富翁,九十九个勉强温饱的穷人,这个富翁是不是很危险?说句不好听的,被九十九个穷鬼包围的有钱人,就是一个金灿灿的猪头。所以当年邓公那句话是很有道理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带动更多的人富起来。” 虎平涛目光微凝:“是的……可当年富起来的那些人,很多都不会这样想。” “仇富心理是一种正常的社会现象。”雷跃继续道:“但只要这个亿万富翁拿出一部分钱,咱们也不说什么共同富裕吧!只要他能使周围的人提高收入,就能对整个人群产生共感效应。只有这样,才会形成法律监督与约束框架的前提。” “现在社会上有一种说法,认为穷人是因为懒惰才变得穷困。这种说法毫无道理,很多人的贫穷是因为外部环境,与个人努力无关。” “回过头来再说李丽红。农村与城市最大的区别,就是群体受教育程度。她只上过小学,大部分村里人甚至达不到她这样的文化程度。他们不识字,就不懂法。虽然当地派出所每年都会搞“普法下乡”活动,但很多村子都是当做上级指派的任务敷衍了事。” “九四年的时候,我带队去洪河州下面的一个村子搞普法宣传。后来发现这样做几乎没什么用。当地村民遇到纠纷,都是村里辈分最高的老人出面调解。李丽红的遭遇也是如此,在传统的家长制和族长制面前,很多问题都被掩盖下来。” “即便是现在,很多地方的观念仍然是男尊女卑。李丽红的父母就是因为重男轻女,才把她送给别人领养。家家户户都想生儿子啊!都认为那才是传宗接代的真谛。以前我在乡下办案的时候,见过一户人家,接连生了八个女儿。那家的媳妇因为接连生育,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可还是怀孕了。当时还有计划生育控制着,他们家一直在交罚款,家里穷得连每人一套完整的衣服裤子都穿不上,还是咬着牙生孩子。我当时也不能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与各地农村接触多了,才逐渐理解那种根深蒂固的家族式思维。” “在家里,李丽红连上桌吃饭的权力都没有,她养父一句话就能决定命运,让她嫁给谁就必须嫁给谁……她敢反抗吗?她能反抗吗?更不要说是报警。” “除了以杀人为手段解决问题,她找不到第二条路。” “你再回过头来看看城里的女人,小资、轻奢、追求独立和自由,再对比李丽红……真的,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远离城市山村里的女人苦啊!我再给你说个故事:九六年,我在边境缉毒站工作,那里是少数民族聚集地,旁边有个寨子。那里的女人结婚后就承担全部家务。早上五点,女人起来背着孩子上山割胶,然后回家做早饭,吃完她自己那份,把丈夫的早餐放在锅里,用热水温着,女人就把孩子装进箩筐,一个人牵着牛下地干活。男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吃完早饭把碗一扔,就在寨子里转悠,打牌吹牛,喝酒串门……等到晚上女人回家,做好晚饭,男人才玩够了回来,吃完饭就抽水烟,然后睡觉。” “没人愿意当牛做马,但她们的反抗只能得到一顿拳头。李丽红被打怕了,尽管她的体能强于养父母,她仍然不敢反抗。” “所以法制不能单纯归列为制度不完善。为什么国家一直大力推进扶贫工作?如果不让位于社会底层的那些人富起来,就谈不上对法律的服从和约束。” “普法工作很重要。就说边境上的那些村寨,以前,很多村民都没有“贩毒违法”的概念。他们认为这是讨生活,直到我们的普法工作队一次次进村开展工作,不断的宣传,他们才逐渐扭转概念。所以国家法律的制定和执行是一个长期且不断修正的过程。世界上没有完全适用于所有人群的法律,但我们身为警察,必须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 王雄杰从审讯室方向走过来。他绕过雷跃,在虎平涛身边站定,认真地说:“不管有什么原因,都不能成为违法犯罪的理由。随着国家不断强盛,法律制度只会越来越健全。像李丽红这样因为不懂法而产生的案件,只会越来越少。” 雷跃仰起头,注视着被初升太阳映成金黄色的天空,淡淡地说:“其实我很喜欢斯皮尔伯格拍的那部电影《少数派报告》。如果真有办法预知犯罪,从源头上进行遏制,那我们的工作就简单多了。” 虎平涛也看过《少数派报告》。他打趣道:“如果真那样的话,我们就都得失业了。” 王雄杰把脸侧朝一边,捂着嘴“吃吃”偷笑。 雷跃一怔,随即发出爽朗的大笑。 …… 上午九点,古渡分局局长办公室。 熊杰对这个案子很关注。一来是因为旧案有了新线索,二来是如果能从李丽红那里查获被藏匿的毒资,就有可能从李荣凯身上继续深挖,扩大战果。 因为虎平涛从李娜玩游戏的举动联想到搀兑酒精,昨天晚上刑警队和缉毒队共同对李丽红进行了二次审讯。当时太晚,案情也尚不明确,后来李丽红供述,形成纸面文件,已经是凌晨六点多。 刚走进办公室,张广宏就把一份刚整理好的案情简述送到熊杰面前。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连说话都带着高兴的颤音:“熊局,李丽红的那个案子已经破了。她藏匿李荣凯贩毒集团的赃款多达两千万以上。” 熊杰正拧开杯子往里面放茶叶,听到这个数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手上的茶叶散落在桌上。他惊讶地问:“这么多?” 查获毒品与查获贩毒款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滇省地处边疆,与多个邻国接壤。边境各缉毒站点与省厅每年查获的毒品高达“吨”计为单位。相比之下,查获的毒资数量较少,超过五百万就是很大的数目。 张广宏带着故意卖弄的神情:“熊局,李丽红的问题不光是藏匿毒资。昨天晚上缉毒队又从她身上挖出另一起杀人案。王雄杰赶过去共同审讯,现在她已经供述签字了。” “杀人案?”熊杰盯着张广宏递过来的那份文件,震惊的同时,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快给我看看。” 审讯纪录有厚厚的一摞,熊杰看得很仔细。他足足花了半小时才看完,合上文件夹的时候,他凝眉沉思,眼角微缩,又缓缓舒展开来。 “照这么说,是虎平涛从李丽红的孩子身上发现破绽?”熊杰手指点了点文件,抬起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张文宏。 张文宏点头回答:“是的。昨天雷跃命令抓捕李丽红,下午放学的时候派人接她女儿过来。小虎在前几天摸查案子的时候受了伤,一直在办公室陪着李丽红的女儿,他就是那时候发现了问题。” (感谢“苏轼弟弟”的万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投票,老黑爱你们) 第三十八节 回家,看看你的父母 熊杰对此很感兴趣。他详细问了全过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么说,小虎还在局里?” “是的。” “把他叫过来。” 几分钟后,虎平涛走进了局长办公室。 熊杰把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摆在他面前,看着面前这个正襟危坐的年轻人,不由得笑道:“我找你过来不是因为公事,用不着这么正式。嗯……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虎平涛咧嘴一笑:“熊叔叔你就放心吧!已经结疤了。” 熊杰继续问:“下个月公务员考试,准备的怎么样?” 虎平涛自信地回答:“这段时间一直在看书,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好!”熊杰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脸上随即浮起犯愁的神情:“你小子,尽给我找麻烦。” 虎平涛不解地问:“怎么了?” 熊杰叹了口气:“你表现这么优秀,我很为难啊!缉毒队和刑警队都是局里的重要部门,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雷跃是散打高手,王雄杰嘴皮子利索,他们两个都是局里的骨干,我这个糟老头子既打不过他们,也说不过他们。现在他们俩都找我要人,你自己说说,我该怎么办?” 熊杰没有夸大其词。 他这两天快被雷跃和王雄杰烦死了。早请示晚汇报,经常打电话,再还要时不时来局长办公室坐谈。 两个人目的一样,都是为了虎平涛。 “上次北青省的那个案子,你抓住了通缉犯,王雄杰就认定你是他们刑警队的人。” “这次是你发现了李丽红的疑点。之前雷跃没把你当回事,后来随着案情有了突破性进展,他对你也另眼相看。昨天晚上他倒是没打电话骚扰我,让我安安稳稳睡了个好觉。可今天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关于案子的问题他一个字没提,连威胁带恳求,说什么都不肯放你走。” 熊杰说着说着就笑了:“分局每年都要进新人,每个部门要人的时候都有些头疼,毕竟新人上岗需要磨合期。可你不一样,几个部门争着要的情况以前我也见过,那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至于你……踏实肯干,人也聪明,但你还得回炉深造,才能变成一块好钢。” 虎平涛心领神会:“熊叔叔,您的意思是……” “既然你对文化考试这么有信心,那我就给你打下预防针。”熊杰直言不讳:“你不是正规警校毕业,按照规定,像你这样考公务员进来的新人,通过面试以后,必须去警校接受六个月的封闭学习。你这段时间工作表现很不错,廖秋、雷跃、王雄杰他们对你评价都很高。既然这样,我就给你的封闭学习加点料————直接进特训组,训练内容和标准比普通外入的公务员增加一倍。到时候如果你达不到要求,别怪我不讲情面,把你继续留在警校延期受训。”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熊叔叔您放心吧,既然我选择了警察这条路,肯定会严格要求自己。” “很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熊杰对虎平涛的态度很满意:“我这可不是给你开后门,特训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如果没有雷跃和王雄杰,还有廖秋的推荐,就算我给你名额,警校那边的教官也不会给我面子。具体情况等你考完公务员,去了那边就知道了……嗯,还有件事,下个月面试结束,就是中秋假期。我说,你还是回家里一趟,跟你爸爸妈妈好好谈谈。” 虎平涛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熊杰看出他内心的犹豫,耐心地劝道:“孩子是爹妈的心头肉,当父母的都望子成龙。当然,各家对“成材”这个词的理解不同。你爸那脾气我知道,遇到问题没得商量,犟的像头牛,从来都是正面硬刚。小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在我看来,只要不走歪路都是好的。我就说一句话:你父亲的做法和要求,你可以拒绝,但你必须理解,而且一定要明白:他永远不会害你。” “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我可以多给你几天假期。你父亲老了,在那个军区司令员那个位置上呆不了几年。你妈妈再过一段时间也要退休。你姐姐在外面忙她的生意,以后家里就他们老两口……小虎,别那么执拗,老话说得好:天地君亲师。我不赞成愚孝愚忠,可是对父母的孝顺无论是谁都挑不出毛病。这段时间我给你爸打过几次电话,他知道你在我这儿上班,对你的表现也很满意。听我一句劝:穿上新制服,回家过节。” 虎平涛本能的有些抗拒。 他知道熊杰是好心,可要说心里完全没有抵触,那是不可能的。 但平心而论,熊杰的这些话没有错。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缓慢地点了下头。 熊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小虎,我很高兴,这表明你的确是长大了,也逐渐成熟。人生要经历很多东西,社会教给你的,与父母教给你的东西区别很大。帮着你妈妈做点家务,陪着你爸爸喝几次酒,当你理解他们的艰辛与困难,不再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问题,你会发现整个家庭很温暖,那里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 …… 雷跃根本不愿意放人。 可这事他说什么都不管用————虎平涛的抽调期已经结束,案子也破了,他本来就是耳原路派出所的人。 “小虎,留在咱们缉毒大队,跟着我干,比呆在派出所有钱途。” “之前我不是让你当组长,带着大伙一起查案吗?这个小组就不撤换了,人员什么的都保持原样,还是你说了算。”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不同意……小虎,做人不能太死心眼儿。你是不知道廖秋的老底。以前上学时候那篇课文记得吗?《包身工》,廖秋就是典型的资本家,你在他手里肯定会被压榨得连骨头都不剩。还是我这儿好,可以调休……” 雷跃忽然很有些羡慕王雄杰,主要是那两张利索的嘴皮。坑蒙拐骗,威胁利诱,外加开玩笑式的泼脏水。可十八般套路在虎平涛身上丝毫没有效果。他仍然带着阳光般的微笑,整理好身上的制服,与缉毒队这些天来认识的人们一一道别,最后敬了个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副队长李广益端着茶杯,慢悠悠地抿着:“这年轻人很不错,思路清晰,踏实肯干,破了这么大的案子也不自傲,不居功。廖秋捡了个大便宜,怪不得他前些日子将错就错,把小虎派过来跟着一起查案,这明摆着是让我们帮他培养人才。” “话虽如此,可人家小虎的能力摆在那里。”天气炎热,李凌摘下帽子,用纸巾擦抹着头上的汗水:“刚来的时候,我对他是有过看法。那次监视李丽红,小虎只在车上跟了她一个单程,就看出那么多问题。我在缉毒队五年多了,也经办过李荣凯的案子,可愣是没发现其中的破绽……啧啧啧啧,这小子,真的很不错。” 何萍撩了一下耳畔的乱发,冲着雷跃笑道:“雷队,别说我不帮你啊!我原本想着你能延长小虎的借调时间,等这案子差不多了,我给小虎介绍个女朋友,这样他留在咱们缉毒队的可能性就更大。可你就关心案子,对这方面不闻不问。现在好了,就算我把人带过来给小虎相亲,他还是要回派出所。” 雷跃瞪大了双眼:“你咋不跟我早说呢?” 何萍摊开双手:“队里这么忙,就算我想,也得找合适的机会啊!大伙都在加班加点的干,总不能为了这事单独给小虎放半天假,这不合规矩。再说了,以你那脾气性格,如果前两天我把这事提出来,你还不把我给训死?” 雷跃有些懊恼。 但他并不因此后悔。 留人和工作是两回事,就算吃了后悔药再来一次,他仍会在那个时间段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去找熊局,跟他好好聊聊。” 这是雷跃最后的办法。 …… 虎平涛不知道围绕着自己发生了这么多精彩紧张的故事。 局里派了车,直接送他回原单位。 看着离耳原路派出所还有两百多米的时候,虎平涛让司机靠边停下,他拉开车门下去,笑着跟司机打了个招呼,说是自己有点事,就在这里下车。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这一带是城中村与主城区的结合部,很热闹,十字路口周边都是商铺,人流量密集。 虎平涛走进位于街面右侧的一间服装店。这家店装修普通,十几平方的面积被两排衣架占满,挤挤挨挨挂着不同款型的男女夏装。男的少,女的多。 他挑了两件t恤,拿到柜台前结账。价格很便宜,三十块一件,两件六十。 虽然所里发放了辅警制服,可平常休息的时候虎平涛还是喜欢穿便装。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不多,他必须在能力承受范围内添置一些。 他没有看到站在斜对面红绿灯杆下面的窦志伟。 (感谢书友额咖喱、孤独的银河万赏!) (推荐大神作者夜独醉的新书《寒门武帝》,灰常好看) 第三十九节 警局为家 王贵也是辅警,他今天与窦志伟一起外出巡逻。走到这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窦志伟停了下来,眯着眼睛朝街对面看了很久,脸上若有所思。 “窦哥,你在看什么呢?”王贵年龄比窦志伟小,他站立的位置要偏一些,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虎平涛的背影。马路上人来人往,就算是熟人也很难通过背影做出判断。 窦志伟抬手指了一下街对面,发出鄙夷的冷笑:“瞧那边,那家叫做“靓形”的服装店,虎平涛在那儿买衣服。” 被窦志伟这么一提醒,王贵踮着脚尖看了一下。他笑道:“这没什么啊!很正常。” “正常?哼!”窦志伟的嘲笑意味更浓了,他刻意提醒王贵:“这一带服装店卖的货都很普通。价格比市区的商场便宜很多,晚上八点以后还有街头夜市,店主们都会把店里的衣服拿出来,摆在人行道上卖。” 王贵明显跟不上窦志伟的思维速度,他感觉有些糊涂,用手抓了几下后脑勺,满面疑惑:“这里本来就是商业街,这样做没什么不对啊!” 窦志伟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有没有在地摊上买过衣服?” “买过。” “一件t恤什么价?我说的是最普通那种。” “二、三十块吧!也有五十和六十的。讲讲价还能更便宜” 窦志伟把视线转向远处正走出服装店的虎平涛,悠悠地说:“他在那家店里买了两件衣服。虽然隔的远,看不太清楚,但我可以确定,那两件衣服单价不会超过五十块。” 王贵更糊涂了:“那……那又怎么样?” 窦志伟张了张嘴,一阵哑然。 他知道王贵是个老实人,却没想到竟然这么老实,连自己话里话外有着明确指向的嘲讽都听不懂。 “虎平涛是个穷逼!”窦志伟压低声音,凑到王贵耳边,带着几分焦躁与满足感说:“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身上却没几个钱。跑到这种地方来买衣服……哼,上次北青省警方悬赏的十万块钱,如果他跟上面争取一下,就算不可能全都发下来,多少也能弄个几万块。可他倒好,装模作样,只要个纸面上的先进,口头上的表扬,一分钱好处也没落下。” “等等,窦哥你这话说的不太对。”王贵连忙道:“这路边摊的衣服我也买过,照你这说法……” “我没说你。”窦志伟厌烦地挥了挥手,毫不客气打断了王贵的话:“我是就事论事,只说虎平涛,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王贵执着且疑惑地问:“你不是说在路边摊买便宜衣服的都是穷逼吗?” 窦志伟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他只能解释,也必须解释:“再说一遍,我指的不是你。我说的是虎平涛!” 说完这句话,他黑着脸,双手背在身后,快步走开。 …… 进了耳原路派出所大门,虎平涛直接来到所长办公室。刚走进去,就看见所长廖秋正与坐在对面的傅跃辉谈话。 “小虎回来啦!呵呵,我们正说你呢!坐,快坐。”廖秋笑着站起来,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招呼着虎平涛坐下。 “所长,我在缉毒大队那边的借调期已经到了。那边的案子也破了,我今天回来上班。” “王雄杰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说是这案子要没你还真破不了。干的不错,给咱们所里争了光。呵呵,继续加油!” 虎平涛被廖秋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转向坐在侧面的傅跃辉:“傅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是来找你的。”傅跃辉笑道:“上次你帮我查的那个案子有眉目了。按照你教给我的办法,后厨和食材方面加强了管理。前天晚上,有个住在酒楼宿舍的厨师外出,说是去看他住在城里的一个亲戚。他当时带着一个很大的包,保安闻到那口袋里有很重的腥味,于是把人扣了下来,又给我打了电话。我赶到现场一看,好家伙,鱿鱼干、瑶柱、花胶、海参……袋子里全是各种海产干货。虽然没有鲍鱼,但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这家伙在中间做了手脚。于是我连夜报警,廖所这边带着人过来,随便审了一下,从他宿舍和工具仓库里找到了被偷的鲍鱼。” 廖秋插进话来:“小虎你上次做的案情分析很不错,合乎逻辑。接到傅老板的报警,我带着人赶到现场。那名厨师供认不讳,就是他从中上下其手,盗窃食材。” 说到这里,廖秋看着虎平涛,意味深长地说:“我得考考你。就凭着刚才我和傅老板说的这些情况,你能不能分析出这个厨师究竟是通过什么方法,窃取了这么多食材,却从未被人发现?” 虎平涛不假思索道:“我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他不可能是一次性作案,这是一个长期,不间断的过程。仓库和餐饮部之间的对接没有问题,尤其是餐饮部这边收货的人每次都要开具小票,这样才能在每个季度对账的时候拿出依据。可食材发放的过程就不一样了,做菜的是厨师。以鲍鱼为例,“水中花”酒楼的红烧鲍鱼针对不同的客人,有大份、中份和例份等多种规格。大份的鲍鱼有八个,中份四个,例份一个,还会根据客人的要求进行增减。总之一盘鲍鱼端上桌,确保每个客人至少都能分到一个。” “这就给了厨师做手脚的机会。比如这次从餐饮部发货员那里领取了五十个鲍鱼,他可能只用水发开四十个,或者更少。菜单上只写着当天卖出去的“份数”,而不会精确到具体上桌鲍鱼的“个数”。这其中出现的误差,就是最好的利益来源。” “要换了我也会这么干啊!别看着单次漏下来的鲍鱼不算多,但只要日积月累,数量就很惊人。同样的道理,只要是值钱的,可以长期保存不变质的食材都可以这样操作。至于什么时候能运出去,这就得看机会。毕竟都是酒楼的员工,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安不可能对每个人都仔细检查随身物品。只要把东西带出去就能换钱,老板和上司也不会发现,何乐而不为?” “另外,就是这些干货的藏匿点。“水中花”酒楼虽然很大,可大部分场地是公共区域,员工宿舍四个人住一个房间,几乎没有私人空间。刚才傅哥你提到“工具仓库”,说明犯罪嫌疑人以前一直把那里当做藏货点。工具仓库不比物资仓库,放在那儿的东西都是公用品,虽然是仓管,却人人都可以进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把窃取的干货藏在工具底下。就像那句话说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廖秋有些惊讶,眼里却带着欣赏的笑。 傅跃辉则有些惊奇,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小虎,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你说的这些一点儿没错,那天廖所带着人审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情况搞清楚。你今天刚回来,随便听了几句就把这一切全都推理出来……还别说,你真是天生适合吃警察这碗饭。” 廖秋打趣道:“王雄杰今天在电话里一个劲跟我说,必须让你去刑警队。他说雷跃也是同样的想法,看在同学的情分上,务必让我答应……小虎,我也难啊,你说说,我该怎么答复他们?” 正说着,廖秋的手机响了。他点开屏幕一看,是妻子的号码,于是连忙对虎平涛和傅跃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按下通话键。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办公室里变得安静下来,廖秋的手机音量开得很大,坐在旁边的两个人都能听见谈话内容。 电话里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声音:“爸爸,你快回来吧,家里出事了。” 廖秋一愣,整个人随即变得紧张:“怎么了?” “妈妈的钱包不见了。你是警察,快回来破案,帮妈妈找钱包。” “钱包?这个……”廖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了想:“让你妈妈接电话。” 话筒那边传来妻子的声音:“喂。” 廖秋疑惑地问:“妞妞说你的钱包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 妻子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幽怨:“你天天加班,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女儿想你,她故意把我钱包藏起来,打电话让你回来破案,其实是想见见你。她藏钱包的时候我都看着呢,只是不方便戳穿。放心吧,家里没事。” “我……”廖秋只说了一个字,后面的话就堵在喉咙深处怎么也说不出来。良久,他才讪讪地说:“我下个星期轮休,你跟妞妞说,到时候我带她看电影,吃大餐。” 虎平涛在旁边默默地听着,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日。 妻子很善解人意:“我知道你工作忙。没事,你忙你的,我带着女儿也一样。不过你每天晚上必须给她打个电话。女儿说了,看着相片跟你打电话,这样才不会忘了爸爸长什么样。” 挂断电话,廖秋缓缓放下手机,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虎平涛却看见他眼里微微有些液体在晃动。 (谢谢老安的盟主打赏) 第四十节 相亲 傅跃辉感慨地说:“你们干警察这行挺不容易的。加班加点不说,还得经常熬通宵,老婆孩子也顾不上。” 廖秋侧过身子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转正身子,自嘲地笑笑:“这些事情总得有人做。只要有人打110,我们就得出警。职责所在,习惯了。” 傅跃辉深有感触地轻轻点头:“我今天来,一是感谢廖所你和小虎,二来嘛,想请你们吃顿饭。” “别这样。”廖秋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出警破案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的工作。吃饭的事就免了。你看我这儿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是你过来陪着说了会儿话,昨天处理的几个案子我还得尽快写报告。” 傅跃辉的态度很坚持:“就是一顿饭而已,耽误不了太久。” 廖秋摆了摆手:“不行,我们有纪律。” “这跟纪律没关系。”傅跃辉脸上全是真诚:“廖所,我当你是朋友才约你吃饭。放心吧!我知道你们的规矩,这顿饭没有鲍鱼龙虾,也没有贵重的山货,都是普通的家常菜。” 他用力拍了拍胸脯:“吃饭肯定得喝酒,这方面也请你放心,绝对没有茅台拉菲。咱们就喝二锅头,蓝瓶的那种,这不算违规吧?” 廖秋笑了:“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实在是走不开……” 他随即把目光投注到虎平涛身上:“这样吧,小虎今天刚从缉毒大队借调回来,不能算是上全天的班,干脆你下午调休,去傅老板那儿吃饭。” 虎平涛有些犹豫:“所长,要不你也一块儿去吧!我一个人……” 廖秋抬起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警民关系要搞好,既然傅老板都这么说了,咱们再拒绝就不太合适。小虎你去吧!记住,喝酒别太多,不准喝醉,点到为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虎平涛只好点头答应:“那好吧,我现在就去宿舍换衣服。” …… 很快,身着便装的虎平涛跟着傅跃辉走出派出所大门,往侧街拐角位置的停车场走去。 所里的场地有限,外来车辆一律不准进入,都是停在外面。 刚走到街口,就看见迎面走来的老太太郑玉仙。她旁边还有两个女的,看年龄和相貌,应该是母女。 “小虎,挺巧的啊!”郑老太太脸上堆着笑,密集的皱纹沿着两边眼角排列,发自内心的高兴。 “郑阿姨好。”虎平涛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去派出所找过你,你们所长说,你这几天出差了,还说你今天回来。这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呵呵,郑阿姨您找我有事吗?” “当然有事,而且还是好事!”老太太嗓门很大,她拉过站在旁边的年轻女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徐玲。还有这位,是我们面粉厂销售科的陈晓丽陈大姐。哈哈哈哈,还是我拿捏时间准。这不,还没到派出所就碰上了。走走走,找个地方坐下,咱们好好聊聊。” 虎平涛心中隐隐猜到一些,但不太确定。他试探着问:“郑阿姨,您要跟我聊什么?” 郑玉仙是个爽朗的性子,不遮不掩:“小虎你是个好小伙子,玲玲也不错。我就是在中间拉拉线,让你们认识一下。” 虎平涛猛然睁大了眼睛。 站在旁边的傅跃辉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憋着笑,也不插话,颇感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徐玲长得不错,有些微胖,但绝不臃肿。淡紫色长裙与她的身材很配,长发顺着肩膀两边散披下来。她特意打扮过,亮色唇膏使整个人增艳不少。 郑玉仙与陈晓丽是老同事。老太太很热心,尤其是在充当月老方面,积极性不是一般的高。徐玲前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母亲一直盯着她的个人问题。她有自己的朋友圈,却没有合适的人选。亲戚朋友帮着介绍过几个,徐玲都瞧不上。 今天单位轮休,徐玲本不愿意出门,可耐不住郑玉仙老太太和母亲在耳边嘀咕,只好跟着她们一起过来。 纳兰性德那句词说得好:人生若只如初见。 刚照面,徐玲就觉得眼前一亮。 虎平涛无论身高还是体格都很抢眼,英俊的相貌更是吸引目光。他穿着一条浅灰色运动长裤,脚下是一双李宁的跑鞋,只是看起来有些旧。上身的黑色t恤搭配合理,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朝气蓬勃。 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的具体情况,光看外貌,徐玲心里就有了几分愿意。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陈晓丽清楚自家闺女的脾气性格。看着徐玲微低下头,脸颊上非飞起一抹红晕,她就知道女儿对郑玉仙介绍的这个年轻人颇有好感。于是她看待虎平涛的目光越发谨慎,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站在路边谈论相亲的话题显然不太合适。最好还是找个地方坐下说。但陈晓丽认为还是应该先搞清楚基本状况,至少这个帅气的小伙子得过自己这关。 中年人经验丰富,陈晓丽当年在面粉厂销售科工作,形形色色的人见了很多,眼光独到。 她一眼就看出虎平涛身上的t恤是件便宜货,最多不超过五十块钱。 裤子虽是“彪马”,却是几年前的老款。 脚上那双“李宁”跑鞋表面有很多皱纹,早该换了。 最糟糕的这个年轻人手腕上空荡荡的,没有戴着表。 陈晓丽目光立刻变得犀利起来。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儿上班?” 口气很生硬,但在陈晓丽看来这样问很正常。她会根据对方的回答改变态度,可就目前的情况看,这个叫做虎平涛的年轻人大概率无法通过自己初审,更不要说是成为自家女婿。 对一个打过照面走,此后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没必要和颜悦色。 郑玉仙没察觉陈晓丽的异常,她笑呵呵地抢在虎平涛前面回答:“小虎在派出所工作,是警察。” 虎平涛连忙更正:“郑阿姨您搞错了。我是辅警,不是正式在编的民警。” 话一出口,心中已有些波澜微漾的徐玲猛然抬起头,张开很好看的嘴唇,轻轻地“啊”了一声,很惊讶,有些不知所措。 陈晓丽脸色骤变,却被她很好的控制住,没有流露出怒意,只是看上去不太自然。她抿着嘴,用力咬了咬牙齿,好不容易松开唇,干笑了两声:“呵呵……这样吧,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等会还得去医院。咱们……嗯,改天再聊。” 郑玉仙老太太愣住了,随即脸上显出急色:“老陈,咱们说得好好的,你怎么……” 看出其中端倪的虎平涛连忙插进话来:“陈阿姨您还是先去医院吧!晚了挂不到号。平时我都在派出所,您有空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说完,他转过身,对不明就里的郑玉仙道:“郑阿姨,谢谢您。不过我还年轻,不想太早考虑这事。嗯……艺术节快到了,舞蹈团有时间还是多练练,争取拿大奖。” 郑玉仙有些糊涂,却也看出双方好像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只好机械地点头答应,看着虎平涛与傅跃辉道谢离开。 看着他们走远,陈晓丽这才把脸一沉:“郑玉仙,咱们那么多年的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故意坑我?” 她没像平时那样叫对方“老郑”,而是很不客气的直呼其名。 郑玉仙一张老脸全是懵懂:“我……我怎么了?” 陈晓丽双手横抱在胸前,面色阴沉:“你之前一直说这个叫虎平涛的年轻人是警察,跟我家玲玲很配,我才跟着你过来看看。没想到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只是个辅警,是个没有编制的临时工。” “嗨……不是你想的那样。”郑玉仙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拍着双腿解释:“小虎虽然是辅警,可他已经报了公务员,下个月就参加考试。我问过派出所的廖所长,他说小虎表现不错,工作态度也很端正。” “哼!”陈晓丽冷笑道:“公务员考试可不简单,那是上万人争一个工作岗位。他行吗?该不是嘴上说的能考过吧!再说了,就算他文化分够了,面试那关怎么办?” “别人我不知道,但小虎肯定能过。”郑玉仙被她说得也来了脾气,想要发火又忍了下来,耐心地劝道:“我问过小虎的年龄,他比你家玲玲小三岁。俗话说的好:女大三,抱金砖。” “你这简直瞎扯。”陈晓丽有些恼怒:“我家玲玲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现在一个月工资七千多。老郑,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辅警一个月顶多五千块,还得熬资历,没有编制,随时可能下岗……你怎么能把我家玲玲往火坑里推?” 这话说得有些过分,郑玉仙也双眉倒竖嚷嚷起来:“你怎么说话呢?这是火坑吗?我是给你家玲玲机会。你也不想想,就凭人家小虎那模样,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你女儿大学毕业,人家小虎还不一样是大学毕业。你别看他现在是辅警,再有几个月考上公务员就是正式警察,到时候我看你后悔都来不及。” 第四十一节 姐姐 想了想,老太太嘴里又冒出一个新词:“你懂不懂,这叫潜力股!” 眼看着两个人要吵起来,徐玲赶紧走上前拉架。 “妈,你别说了。” “郑阿姨,您也少说两句。” 郑玉仙气呼呼地问:“玲玲你自己说,郑阿姨到底有没有坑你?” 徐玲的回答很是婉转:“谢谢郑阿姨为我的事多费心了。我觉得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这个人。” 郑玉仙再次愣住:“……玲玲,你这是心里话?” 徐玲点点头:“是的。” 仔细想想,她认为母亲说得没错。 好看的皮囊不意味着以后生活就能幸福。这是个物质的社会。比起英俊的相貌,徐玲更看重未来丈夫的收入。五千块的月薪虽不算低,但绝对不算高。何况辅警只能算是临时工。年轻时候的愉悦并不意味着中年,甚至老年时代的幸福。房子、车子、孩子……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现实。所以在择偶问题上,她站在母亲这边。 …… 傅跃辉开着车,带着虎平涛前往“水中花”会所。 一路上他都在笑。 “小虎,那老太太挺热心的,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给你介绍对象。” “其实那女孩长得不错,珠圆玉润。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调侃你,挺漂亮的。就是她妈妈在旁边阴阳怪气,挑挑拣拣……她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这样做也有到道理。嫁闺女都想嫁个好的,越有钱越好。我知道小虎你是个优秀的年轻人,那是因为咱们以前打过交道。可别人不一样啊!就说那女孩的母亲吧!要是她对你了解更多一些,我保证她绝对不会对你有意见。” 虎平涛知道傅跃辉没有恶意。他淡淡地笑着,没有开口搭腔,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也有些无奈。 他今年二十三岁。 赵中祥在《动物世界》里的那句台词很有意思: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饮食男女都有着正常的需求,虎平涛也不例外。 很多大学生都会在学校里谈恋爱。艺术学院美女如云,虎平涛也曾对几个女孩动过心,可他从未主动表示过,心底美妙的幻想与失落一直在纠缠,最后得到的只是一张毕业证书。 归纳起来有两个原因。 首先是虎平涛的高中班主任。那是个责任心很强的男人。他结了两次婚,都离了。他对学生尽职尽责。不夸张地说,真正是像狼一样盯着学生,希望他们成材。 高中生早恋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这位班主任的制止和劝说方式却很另类。 虎平涛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班主任走进教室,怒视着全班同学,用右手指戳了戳他自己都脸,问所有人:“我帅不帅?” 这问题很诡异,回答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深渊。包括虎平涛在内,所有同学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我当然不帅。因为我比你们老,脸上全是褶子。”说到这里,班主任话锋一转:“那些早恋的同学你们扪心自问,连我都没有结婚,你们急什么啊?” 全班足足沉默了五秒钟,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 其次就是父亲。作风严厉的他见不得卿卿我我小儿女状。虎平涛从小对父亲有着本能的畏惧感,这一直影响到他的大学时代。 他对徐玲的第一印象不错。郑玉仙老太太是个有心人。她这个月老可没有乱牵线,如果不是陈晓丽从中阻止,虎平涛其实很愿意与徐玲相处着看看。 傅跃辉是个健谈的人。 “小虎你是哪儿人?” “我听廖所长说,你是艺术学院毕业的,怎么会想起干辅警这行?” “你英文真不错,上学的时候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吧?” 就这样聊着,很快到了“水中花”会所。看到是自家老板的车,门口的保安连忙升起道杆放行。 停车场是一块面积很大的嵌草砖绿化带。“水中花”的菜色独特,来这里就餐的客人很多。有时候电话预约还不一定有空位,必须来得早才行。 傅跃辉的专用停车位与客用停车场连在一起。进来的时候他后面跟着好几辆车,本着“客人优先”的规则,他把车子停在空地边上,等到后面的车依序进入,这才排在最后,缓缓驶到专用停车位附近,打开车门走下去,挪开摆在地面上的红色警示锥桶。 虎平涛推开右侧车门下了车,傅跃辉把占地用的锥桶收好,一边侧身钻进驾驶室,一边对站在外面的虎平涛笑道:“小虎,你爸妈在哪儿工作?” 财大气粗的会所老板,感觉就像个非常八卦的好奇宝宝。 虎平涛笑了,正打算开口,忽然看见一辆熟悉的红色“帕梅拉”从绿化带外围缓缓驶来。 停车场外围种着一排香樟和冬樱花,树下是交替栽种的黄叶假连翘和红花榉木。这些植物栽种多年,乔木高大,灌木生长茂密。虽然修剪整齐,整体高度却超过一米以上,形成很好的遮挡效果。 如果早几秒钟看到这辆“帕梅拉”,虎平涛绝对会找个地方藏起来。 漂亮的红色豪车紧挨着傅跃辉那辆“奔驰”停住,从车上下来一个同样漂亮的女人。 十厘米的鞋跟把足弓绷直,与铁灰色的铅笔裤形成完美搭配。白色蚕丝衬衫的束带很宽,在胸臀之间凸显出曲线优美的腰部。再往上是笔直的脖颈,白净美丽的脸庞,大波浪长发沿着耳畔滚落,显得清丽又自然。 “虎平……涛!”她尖声喊叫起来。前两个字带有浓重的疑惑,最后一个字拖音长达三秒钟,彻底压过了之前的不确定,有震惊,有喜悦,也有令人畏惧的怒意。 虎平涛浑身一颤。 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即便是在格斗训练班面对最强大的对手,他也从不畏惧,就算咬着牙也必须将对手打倒。 可这个女人不同。从小到大,她是自己最尊敬,最惧怕的人之一。 虎平涛有种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却被快步走过来的女人怒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十厘米的高跟鞋对她毫无影响,她的每一次落脚,鞋跟都稳稳踩定在嵌草砖地面的硬质部分,仿佛经过精密计算。 虎平涛如同中了定身咒,只能僵在原地不动。感受着那股由远及近的狂暴,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干巴巴地说:“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虎碧媛,他的亲姐姐,北通集团副总裁,主要股东之一。 “我……我……”嗫嚅了半天,虎平涛只能重复这个简单的字。他垂头丧气,暗骂着自己就不该跟着傅跃辉来吃这顿饭。 傅跃辉坐在驾驶室里呆呆地看着,嘴巴张得老大,半天也合不拢。 他当然认识虎碧媛,那是会所最重要的客户之一。北通集团是国内赫赫有名的企业,虎碧媛是集团西南地区总监。无论身家还是容貌,都是商圈里最能引起兴趣的话题。 虎碧媛是小虎的姐姐? 这简直太不真实了。 傅跃辉用力甩了甩头,下意识联想起半小时在耳原路派出所门口,遇到郑玉仙老太太和徐玲母女俩的那一幕。 讥讽、嘲笑、不屑……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傅跃辉喃喃自语。 虎碧媛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死死盯住虎平涛:“你为什么不回家?” 在气场强大的总裁姐姐面前,虎平涛被压制得几乎抬不起头。他沉默了很久,闷闷不乐地回答:“我不想当兵……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不喜欢军人,但我不愿意按照爸的要求,去他指定的部队当兵。” “所以你就跑到熊叔叔那儿报名当警察?”虎碧媛目光犀利,语气比刚才柔缓了少许:“而且还是辅警?” 虎平涛感觉无地自容。他用力咬了咬下唇,随即松开:“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带钱……” 这是最好的解释。 虎碧媛皱起眉头:“这段时间你怎么过的?” “找朋友借了点。罗宇,你认识的,我大学同学。”虎平涛老老实实地说。 “借了多少?” “三千。” 虎碧媛眼中闪过一丝爱怜的目光:“妈给我打了电话,说你离开家的时候没带手机。三千块……你买了新手机,还要吃饭,根本不够啊?” “我在单位食堂吃饭,住在宿舍里,这些都不用花钱。”虎平涛笑了,他感受到姐姐态度的变化。虽然看起来又凶又严厉,却仍是那个对自己最好,关爱程度上甚至超过了父母的姐姐。 看着他身上廉价的T恤,穿旧的运动裤,还有那双表面满是皱褶的鞋子,虎碧媛彻底打消了狠狠怒骂弟弟一顿的想法,脑海里所有想法都被关心与怜爱取代。 她比虎平涛大很多。虎平涛出生的时候,是全家人眼里的宝贝。 虎碧媛能理解弟弟的想法。可前段时间接到母亲说虎平涛离家出走电话的时候,她的心也乱了。 第四十二节 温情 还好没过过久就接到家里电话,说人已经找到了,正在父亲老战友熊杰的单位上班。 虎碧媛当时就想过去找虎平涛,母亲劝她不要这样做:“平涛的性子跟你爸一样,两个人都倔。你熊叔叔说了,他会好好劝你弟弟。放心吧,平涛会回来的。” 虎碧媛结婚早,三十多岁的她也有一个正上小学的儿子。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就加过几个qq育儿群,知道随着孩子不断长大,多多少少都会产生叛逆心理。 母亲说得没错,只要想通了,弟弟总会回来的。毕竟那里才是他的家。 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虎碧媛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客户约吃饭,竟然会在“水中花”会所遇到了虎平涛。 “你怎么在这儿?”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冷冷的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正从“奔驰”车驾驶座上下来的傅跃辉,简单地解释:“我帮着傅老板破了一起案子,他请我吃饭。” 正说着,傅跃辉已经小跑着来到近前。他脸上堆着笑,客气的对虎碧媛打招呼:“虎总你好,没想到你是小虎的姐姐。” 虎碧媛略点下头:“傅总,我也没想到你认识我弟弟。看样子,你们关系挺不错?” “小虎帮了我很大的忙。”傅跃辉认真地说:“这可不是我随便乱说,派出所那边都有案情记录,虎总你随便一查就知道了。” “哦?”虎碧媛脸上泛起好奇的神情:“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傅跃辉连忙掏出手机,熟练地滑开屏幕:“虎总你看,这是耳原路派出所的电话。你打过去,自己问。” 虎碧媛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做这种事。那相当于直接打虎平涛的脸。不过在心里她已经相信并接受了傅跃辉的话,脸上的冷意也逐渐退去,望向弟弟的目光柔和又自然。 “你今天休息?”穿着高跟鞋,她俯视着弟弟,轻轻地问。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嗯!”虎平涛点了点头。 “跟我回去,我找你有事。”虎碧媛用上了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虎平涛只能老老实实服从。 虎碧媛随即转向傅跃辉:“傅老板,不好意思,家里有事,今天的订餐只能取消了。” 傅跃辉连忙道:“没事没事,要换了我也感觉挺意外的。呵呵,你们姐弟应该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以后咱们聚的机会很多,下次我请。” 虎碧媛客套地笑笑:“那就麻烦傅老板给我送一套三人份的a餐外卖。还是上次那个地址。” 傅跃辉满口答应:“行,我这就去餐饮部安排。” …… 虎平涛以前来过姐姐的家。这里是省城房价最高的楼盘之一。 独幢别墅,三层复合式设计,外围小院绿树成荫,有漂亮的植物景观和池塘,青石地砖铺成步道,连接着室内与户外。 刚走进客厅,虎平涛就看到迎面扑来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以及充满惊喜的欢呼声。 “舅舅!” 苏睿涛,他的外甥,今年上小学三年级。 虎平涛也大笑起来,他抱起侄子,在那张圆乎乎的胖脸上狠狠亲了几下,逗得小家伙“格格格”直笑。 舅甥俩的感情很好,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虎碧媛。小家伙名字里有个“涛”字,其来源就是虎平涛这个弟弟。 “平涛来了。”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从书房里走出来,笑着对虎平涛打招呼。 苏志程,虎碧媛的丈夫,一个性格温和,气质儒雅的大学副教授。 虎碧媛换了鞋就直接走进起居室。等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一套家居服。 “水中花”会所很快送来了外卖,苏志程帮着摆开碗筷,一家人围着桌子,高兴地吃着。 虎碧媛平时也在家做饭,只是今天情况特殊,来不及准备,直接点外卖省时省事。 吃完饭,收洗过后,苏志程带着小胖子去了里屋做作业,把客厅让给姐弟俩。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虎碧媛用一个很大的木制发夹拢住长发,翘着腿。尽管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她仍然习惯性保持着快语速节奏。 “下个月公务员考试结束,我回家过中秋。”虎平涛认真地说:“姐,这次的事情是我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是我当时脑子发热,没多想就出来了。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跟爸妈认错。” 熊杰的劝道对虎平涛产生了效果。他想了好几天,终于做出了决定。 虎碧媛怔住了。 她知道弟弟的性格。之所以不在“水中花”吃饭,一定要把虎平涛带回家,就是因为必须有这场谈话。 “真的?”虎碧媛有些难以置信。 虎平涛沉稳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太相信,但我没必要骗你。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虽然我不认同爸的做法,但他没有错。” 虎碧媛心中泛起一阵惊奇。 没有想象中艰难的劝说,自己刚一开口,执拗的弟弟就给出了最满意的答案。 她笑了:“过来。” “你要干嘛?”虎平涛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叫你过来就过来!”虎碧媛蛮横地命令。 姐弟身份摆在那儿,虎平涛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极不情愿地走到虎碧媛面前。后者从沙发上站起,伸出手,细长白皙的手指在虎平涛面颊上用力捏起很大一块。 这是虎碧媛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 “你长大了,手感没有以前好了。那时候你是个包子脸,捏起来很软。” 虎平涛歪着脑袋满脸苦意。从小到大他一直被姐姐这样“欺负”着。 当然,被欺负的时候,有一种很独特的亲密感。 她是我的家人。 虎碧媛松开手指,“格格格格”笑着,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摆在旁边茶几上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了过去。 虎平涛接过,解开封口绳,拿出装在袋子的一份文件,两张银行卡。 “这是半岛金苑的房子。说是联排板房,其实是别墅型的设计。前些年楼盘刚开工的时候我就从朋友那儿买了一套。现在市价每平米已经超过两万。这房子是精装修,我配了家具,还有电器什么的都全了,你现在就可以搬进去住。”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虎平涛还是被吓了一跳:“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虎碧媛淡淡地笑了:“这两套房子我本来是孝敬给爹妈的。去年楼盘竣工,我回昭市的时候把房产证带过去。可是爸怎么也不要,他说昭市的房子够住了,就算以后退休,也得呆在他的“将军楼”里。” 虎平涛皱了下眉,若有所思道:“爸这样做,是不想惹人说闲话。” “他就这脾气。”虎碧媛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很多人都以为我有今天的地位和财富,是因为爸妈给的关照。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不过是抓住改革开放以后的机遇罢了。再加上项目好,连续得到了好几轮投资,才有了现在的这些。” “这两张卡上各有两百万,都是我给爸妈的。他们却说什么也不要。”虎碧媛叹了口气:“妈1的态度跟爸一样,说是退休金和存款足够他们养老,让我把房子和卡给你。” “为什么?”虎平涛愣住了。 “因为你那时候马上面临着大学毕业,什么都没有。”虎碧媛盯着弟弟看了好一阵子:“你小子运气真好,有我这个姐姐罩着,爸妈还那么疼你……感觉我是捡来的,你才是他们亲儿子。” 虎平涛一阵尴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我一直想让你过来帮我。”虎碧媛认真地说:“你大三的时候就考过雅思,法语和越南语也有一定基础,闽南话也说得很好。咱妈这些年没少在你身上投资,琴棋书画你什么都会,而且精通。我公司里就需要你这样的人。先声明啊:我可不是滥用职权。这些年招了很多职员,能力都不如你。你要是愿意过来,跟着地区经理干两年熟悉情况,很快就能升职,比你现在干辅警强多了。” 虎平涛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抬起头,诚恳地说:“姐,要是你早点对我说这些,我肯定会过来帮你。可现在不行,我已经决定报考公务员,一定要当警察。” 虎碧媛右手抚着额头,发出叹息:“咱们虎家的人都很倔。爸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到了你……还是这样。” 虎平涛笑了。他知道姐姐说这些话没有恶意。 虎碧媛再次从沙发上站起,命令虎平涛:“过来。” 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走到面前的弟弟。 “爸妈都说了,房子和钱都给你。你就放放心心住进去,需要什么就跟我说一声。” “警察这工作不好干,又苦又累不说,工资也不算高。半岛金苑那边我熟,物管费什么的我帮你交。卡上的钱你先用着,不够再跟我说。” “不要整天顾着工作,尽快找个女朋友结婚,爸妈都等着抱孙子呢!” “下个周末过来一趟,我带你去买辆车。” (感谢书友苏轼弟弟、别动邪念、而后者不存在的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投票!) 第四十三节 他是个穷鬼 虎碧媛开车送虎平涛回到耳原路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她是个很注重家庭与亲情的人。无论父母、弟弟、丈夫还是儿子,全都一视同仁。 虎平涛下了车,看着姐姐在派出所门口掉头,看着她远远给了自己一个鼓励的眼神。 清冷夜风送来她大声的叮嘱:“好好干,我相信你!” …… 走进派出所,迎面走来三个人。 窦志伟、王贵、张春良。 张春良是个老好人,他主动笑着打招呼:“小虎,回来啦!” 虎平涛笑脸回应:“张哥好,这么晚还出去?” 王贵在旁边笑着解释:“刚换班,我们约着在附近吃点东西。小虎你也一起来把!” 虎平涛推辞:“谢谢王哥,我还有事儿,你们吃吧。” 说着,他侧身朝着宿舍方向走去。 他没跟窦志伟打招呼,仿佛那里只有一团透明的空气。 张春良和王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窦志伟,仔细想想又觉得正常。上次事情闹得很大,全所的人都知道。无论换了是谁,都不可能把心头那股火消下去。 张春良想要息事宁人,用力拽了一下窦志伟的胳膊,劝道:“走吧,吃了宵夜咱们早点儿回来。” 窦志伟紧紧咬住牙齿,被狂怒笼罩的脸上显出几分狰狞。 三个人来到外面空荡荡的马路上,窦志伟才长长呼了口气,冷笑道:“你们跟虎平涛关系不错嘛,说说笑笑的,当我不存在?” “你这是什么话?”张春良有些不高兴:“大家都是同事,你跟他有矛盾,并不意味着我也跟你一样啊!” “行了,我不跟你扯这些。”窦志伟说不过张春良,马上改变话题:“老张,你有没有看见虎平涛背的那个包?” 张春良不明就里,迟疑着点了下头。 窦志伟转向站在右边的王贵:“你看见了吗?” 王贵被他故作神秘的样子搞得也不太高兴,皱起眉头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那是耐克的背包。”窦志伟歪着嘴发出嘲讽:“很贵,至少得好几千块钱。他虎平涛就是个穷逼,怎么可能买得起这种高档货?” 张春良和王贵总算听明白了。 前者砸了咂嘴:“小窦啊,这是人家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后者也附和道:“也许小虎家里条件好,这不奇怪。” “哼!”窦志伟面色阴沉,夹杂着傲慢:“你们不知道,今天下午我在值班室的时候,看见有人给虎平涛介绍对象。” “哦,有这种事?”张春良顿时来了兴趣。 王贵也觉得颇有意思:“谁给他介绍的?那姑娘漂亮吗?” 窦志伟没有胡说八道,他当时的确在值班室,与外面的马路就隔着一堵窗户,虽说隔着一段距离,却大体能看到是怎么回事,也能模糊听见双方谈话。 “介绍人是面粉厂跳广场舞的那个老太婆。那女的挺漂亮,但人家就是看不上虎平涛。”窦志伟发出张狂且鄙夷的笑声:“长得帅有屁用。没有钱,鬼才会跟着你。” 听着他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张春良挠了挠头:“小窦,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别在外面张扬。” “就是,咱们都是同事,你这么说虎平涛,还不等于说咱们自己?”王贵也是同样的想法。 窦志伟没想到两个人都持相同态度,一时间心里又怒又妒。 “你们去吧,我回去了。” 他忽然没了胃口。 …… 虎平涛在宿舍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被爆发的手机铃声惊醒。连忙抓起来一看,是指导员陈信宏的号码。 他的语气很急促:“小虎,你在不在单位上?” 虎平涛连忙道:“指导员,我在宿舍。” “穿好衣服马上下来,跟我出去一趟。” …… 光源小区是在冷冻厂旧宿舍基础上改造新建的住宅区。上个世纪就开发建设,属于老式的住宅楼,没有地下停车场。 按照110指挥中心提供的信息,陈信宏带着虎平涛,电动车在空旷的马路上高速行驶,很快来到了指定地点。 四幢,六楼和七楼的住户发生争吵,于是报警。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起因很简单:凌晨三点的时候,六楼住户被来自楼上的噪音吵醒。他很愤怒,冲上去,用拳头砸开楼上那家人的房门。 “憨杂种,大半夜的你搞什么名堂,还让不让人睡觉?”六楼的住户又困又怒,张口就骂。 “我在我自己家里做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属狗的,逮着人就乱咬?”七楼的住户一听就火冒三丈,骂就骂,谁怕谁!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骂了十多分钟,惹得双方家属也参与进来。声音太大了,楼上楼下的其他住户也被惊醒。有人过来劝,更多的人站在楼道里指着楼上斥责。毕竟这架吵得不是时候,大家都是最困的时候,不管谁有理,你们俩骂开心了,我还要睡觉呢! 足足嚷了快一个小时,七楼的住户先怂了。 他无法继续争吵下去。 之所以半夜在家里发出响动,是因为要赶早上八点的飞机。 为了确保落地后有充足的精神,七楼住户提前半天就早早在家里睡足,半夜起来收拾行李,却没想到拖拉行李箱和沉重的脚步影响了楼下,扰人清梦。 看六楼住户凶狠的架势,完全有把这事升级为等同于杀父夺妻深仇大恨的意思。 他从家里搬来椅子,拿来了菜刀,虽然外面用报纸裹住,没有当场亮出来,可谁都不是瞎子,看的一清二楚。 “麻痹的,你不让我睡觉,老子就整死你!” “你不是声音大吗?我就坐在这儿,你们家的人谁也别想出来。” “有本事就滚进去,我看你当缩头乌龟能到什么时候?” 这是个根本不怕事情闹大的狠人。 尽管心里千不甘万不愿,七楼住户只能迫于现实,强忍着怒意,张口认错。 这种敷衍的语气无法得到六楼住户认可。他仍然坐在椅子上,横架着一条腿,说什么也不肯让道。 那就只能报警了。 …… 虎平涛打开执法记录仪,镜头正对着满脸严肃的陈信宏。 “你想干什么?”看着大喇喇坐在椅子上,一条多毛粗腿横在膝盖上的六楼住户,陈信宏指着对方手里那把用报纸裹住的菜刀:“为了这点事情就要动刀行凶?” 六楼住户被问得一阵心虚,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手里却一直握着那把见不得光的菜刀。 他心中有些不忿,大声嚷道:“你们警察怎么好坏不分啊?明明是他大半夜的在楼上收东西,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搅得我没法睡觉,你们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先拿我说事?就算要训人,也得训他啊!” 陈信宏的态度丝毫没有变化:“本来是很简单的邻里纠纷,完全有可能因为这把菜刀演变成伤人案。到时候性质就不一样了,那可不是我们口头上调解就能解决问题,你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轻则刑拘,重则坐牢。” 六楼住户被说得哑口无言。他低着头,脸上带着愠怒的神情,悄悄把菜刀放在椅子上。 虽然这样做,可他并不服气,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双脚分开,大有问题不解决就不让路的架势。 七楼住户早已穿戴整齐,旁边还放着一个很大的拉杆箱。他满脸焦急,又惊又怒,额头上全是冷汗。看着陈信宏把视线从六楼住户身上转移过来,他赶紧凑上去,连声哀求:“警察同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求求你让他别拦着我,这都快五点了,我……我得赶飞机啊!” 陈信宏问:“机票呢?给我看看。” 七楼住户连忙拿出手机,点开页面递到面前:“这是电子客票。” 陈信宏看了看就把手机还给他:“八点二十的航班,还早,你急什么?先把问题处理完再说,误不了你的事儿。” 他紧接着问:“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我们七分钟前接到的投诉电话,楼下住户反应:你三点多就开始搬东西,叮呤当啷乱响,他没法睡觉,上来跟你理论,还被你骂了一顿,是不是这么回事?” 七楼住户面皮涨红,他低着头,不断搓着手,讪讪地解释:“……我……我这不是怕路上堵车嘛,所以昨天中午的时候就睡了。半夜两点多的时候醒过来,我寻思着得做点吃的带在身上。这个时间出去外面还漆黑一片,餐馆都没开门,只能自己在家里做了吃。” 虎平涛注视着执法记录仪拍摄的画面,忍不住问:“机场餐厅二十四小时营业,去那儿吃很方便啊!” “机场的东西贵。一碗米线至少得二十块,比外面贵了一倍。”七楼住户的解释合乎逻辑。 陈信宏打开随身携带的案情记录本,低头“刷刷”写着,头也不抬地问:“既然是做早点,为什么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我当时在找鸡蛋。”七楼住户连忙回答:“我打算做番茄鸡蛋面,再煮十来个鸡蛋带在路上吃。可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 第四十四节 邻居旧怨 “我昨天在菜市场专门买了一版鸡蛋回来,就是想好了今天要煮鸡蛋带走。可我在厨房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就急了。我老婆当时还睡着,我以为是她把鸡蛋收在某个地方,就去问她,可她说压根儿没碰过。” 听到这里,陈信宏抬起头,好奇地问:“那些鸡蛋现在找着了吗?” “找到了。”七楼住户不太好意思地回答:“后来发现在我儿子的玩具箱里。他昨天趁着我睡觉的时候把蛋托壳子解开,以为鸡蛋是我给他买的玩具,于是放箱子里跟十几个乒乓球摆在一块儿。我翻来覆去找不到,心里想着要赶时间去机场,又忙着要做吃的,动作就大了点儿,影响到楼下……” 陈信宏摇摇头:“八点多的飞机,你半夜三点就起来捣鼓……” 站在对面的六楼住户气还没消,他大声嚷道:“现在你挺会说话的嘛!我之前上楼敲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张口闭口让我滚,说你平时走路就这么大的动静,让我有本事就另买房子找清净的地方住。” 他随即转身面对着陈信宏,愤愤不平道:“警察同志,你给评评,这是人说的话吗?” 陈信宏微微皱了下眉,问七楼住户:“这是真的?” 七楼住户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密密麻麻:“……那个,我当时找不着鸡蛋,很着急,在火头上说话也没注意……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不行!”六楼住户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他瞪着发红的双眼怒道:“你不让我睡觉,我就不让你好过。我把话撩在这儿:就算警察来了,今天你也别想出门。老子就是要让你赶不上飞机,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虎平涛一看,这明显是不管不顾,铁了心要跟七楼住户杠上了。 陈信宏转过身,注视着满面怒容的六楼住户:“他已经知道错了,也跟你道了歉,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他根本不是诚心道歉。”六楼住户伸手指着对面,怒不可遏:“你不知道,我之前上楼敲开他家门的时候,他那副嘴脸难看极了。我住你楼下怎么了?就活该被你胡乱踩着糟践?” “我错了还不行吗?”七楼住户反反复复都是这一句。 “你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六楼住户根本不吃这一套:“你怎么早不报警?我是没用手机把你之前那副嘴脸录下来。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你这是被逼得没办法,口是心非。” 见状,陈信宏感觉有些棘手。 这起纠纷很简单,关键是当事人的态度。 想了想,他转向满脸焦急却一声不吭的七楼住户:“听见人家说的话了吗?你这态度就不端正。这是认错吗?这是敷衍了事。” 七楼住户又气又急:“你们是警察,总不能让他堵着路吧!他……他这样做是违法的。” “制造噪音也是违法行为。”虎平涛在旁边道:“指责别人的同时,也要想想你自己做的对不对,有因才有果。就算他现在迫于压力放你出去,可以后呢?你得为自己考虑,也为你的家人考虑。” 七楼住户深深吸了口气,他脸色有些发白,似乎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好好好,我错了,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是我不对,不该发出那么大的动静。现在我请你理解,请你宽恕,请你放我一条生路。这态度够诚恳了吧?” 这话听起来让人心里堵得慌。 要说没有诚意,他偏偏说得令人毫无挑剔。 可问题是,包括虎平涛在内,在场的听者都感觉很不舒服。 陈信宏站出来打圆场,他安抚着六楼住户:“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你就大人大量,放过他这一回。其实这事他也不是故意的。你看现在都五点多了,再不走的话,就真赶不上飞机了。” 事情就这样草草解决,双方在案件记录本上签字。 走出居民楼,坐在电动车上,陈信宏用力在脸上抹了几把,却无法掩饰眉宇间浓浓的倦意。 虎平涛问:“指导员,这事就算结了?” 陈信宏点点头,打了个呵欠:“难不成你还想怎么样?凡事不能光看表象,如果只是普通的噪音扰民,只要咱们到现场,劝说几句就能息事宁人。可今天这事不同,这两家人显然早有矛盾。你想想,三点多正是好睡的时候,就算楼上捣鼓弄出点儿声音,躺在床上忍忍也就过去了,怎么会弄到拎着菜刀上楼敲门的地步?” “还有,你别看七楼那男的一个劲儿认错,其实都是装的。八点多的航班,半夜三点就爬起来准备东西,这话一听就是撒谎骗人。鸡蛋的事儿我不做评价,因为没有证据,我也不知道真假。可是就他那做派,显然是在那个时候故意想整楼下的住户,让人家睡不着觉,却没想到把人惹怒了,看见菜刀他也怕了,可嘴上就是不认输。眼看着快八点了,楼下住户铁了心要跟他怼到底,实在没办法,这才报了警。” 虎平涛很是惊讶:“指导员,你以前处理过他们两家的纠纷?” 陈信宏摇摇头:“没有。但我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案子。经验多了,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虎平涛了然地点了下头,问:“那他们以后还会接着吵?” “肯定的。”陈信宏道:“这事你别管了,回去以后移交给社区。这种邻里纠纷的问题都是交给他们处理。现在比以前好多了,类似的案子先报110指挥中心,然后由辖区派出所分类。如果是需要长期调解的案子,由街道办事处和社区负责。” “这样做挺好,减轻了咱们的工作量,问题也可以得到解决。你想,社区工作人员上门,肯定比我们警察上门效果要好得多,毕竟他们熟悉情况。” 虎平涛连连点头,算是学到一招。 他拧转钥匙发动引擎。 陈信宏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着远处被被高楼大厦挡住的橘红的光芒,轻笑着问:“小虎,公务员考试复习得怎么样了?有把握吗?” 虎平涛目视正前方,回答口气异常肯定:“有。” “那就好!”陈信宏拍了拍他的肩膀:“缉毒队和刑警队都想把你要过去,廖所给熊局打了好几个电话,说等你考完试培训结束,还是回到所里呆上一年,等实习期过了,再安排新的岗位。” 虎平涛笑着点点头。他知道廖秋是好意。 “还有件事。”陈信宏继续道:“你跟窦志伟是不是有仇啊?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面说你的坏话。王贵和张春良跟我提过好几次了,窦志伟说你家里穷,没钱也就罢了,还装模作样发扬风格,拒绝了北青省上次那起通缉案的十万块奖金。这事我听着就很扯,本想把窦志伟叫过来跟他好好说说,可最近太忙,一直没有时间。”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来派出所以前,我没见过他。” 这是最好的解释。 “看来还是因为上次在食堂的那件事。”陈信宏目光微凝:“窦志伟心眼小,可他不能就这样随便往你身上泼脏水。回头我跟廖所说一下,这事必须严肃处理,否则会影响团结。” 说着,他换了个话题:“小虎,你家里是不是经济情况不太好?” 虎平涛正握着方向盘,听到这话差点踩了刹车:“指导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窦志伟说你买衣服都是在路边摊,而且只买二十块钱一件的那种。这是王贵和他亲眼看见的。”陈信宏道:“我不是说便宜的衣服不能穿。其实你的工资不算低,平时吃住都在所里,在穿衣服方面,别亏待自己。”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虎平涛感觉这事一下子很难解释:“指导员,我觉得吧,这衣服跟职业一样,不分贵贱,只要自己觉得合适,舒服就行。” 这话说的很有技巧,陈信宏不由得笑起来,连连点头:“你说的对,是这个理。不过小虎啊,如果你缺钱就跟我说一声,都是一个所里的兄弟,你要狮子大开口跟我借几万块,我肯定拿不出来,但几千块救救急还是有的。” 虎平涛笑了:“谢谢指导员。” …… 电动车开到派出所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多了。 虎平涛把车停稳,陈信宏下了车,走进值班室打了个招呼,紧闭的大门从里面徐徐打开。 就在虎平涛打算把车开进去的时候,旁边的路灯杆下突然跑过来一个黑影。 那是个穿着打扮很土气的中年妇女。 她站在电动巡逻车的左前方,皮肤粗糙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你好,你……是这派出所里的警察吧?” 虎平涛坐在车上没动,他打量了一番这个女人,点点头,疑惑地问:“有事吗?” 中年妇女双手交握在一起,她很紧张,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说:“我男人前几天喝酒打架犯了事,被你们抓了。我托人找关系,说是今天就能放出来。” 第四十五节 大能量的人 “这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啊!我早早的就过来迎他。主要是他脾气不好,性子火爆,稍微一句话说的不对,张口就骂人,说不过就打……那天也是这样,本来他跟老陈都是朋友,平时相处挺好的,可喝了酒就翻脸不认人,把人家打得下不了床。” 她一直在喋喋不休,虎平涛却听得莫名其妙。 所里的案子由专人经手,各自负责管辖的那一块。女人说的这个案子虎平涛一无所知,显然是别人办的。 他下了电动车,走进房门敞开的值班室,对站在屋里的陈信宏说了几句。 陈信宏听了一愣,偏头看了看站在外面眼巴巴往这边瞧的女人,下意识地迈开腿脚走出来,疑惑地问:“你丈夫什么时候犯的事儿?当时是谁经手这案子?” “我男人叫王永禄,是前天被抓进去的。我叫刘玉芬,是他媳妇。”中年妇女苦着脸道:“我不知道办事人的名字,只知道是我们工程队老杨的表亲。他说我男人那事闹得挺大,伤了人,必须法办,但这事儿可以操作,因为老杨表亲就是你们所里的人,我就……” “等等,你先等会儿。”陈信宏打断了刘玉芬的话,凝神问道:“可以操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老杨说的。”刘玉芬有些畏惧,期期艾艾地回答:“我们都叫他杨大哥。他说他老表是政府的人,就算犯了事也不怕,只要花钱就能把人弄出来。” 虎平涛与陈信宏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震惊。 陈信宏问:“意思是你给过钱了?” 刘玉芬缩着脖子点了下头,小声道:“我给了杨大哥三千块,他说不够,后来又给了两千。他说我男人的事情他老表已经安排了,三、五天就能出来,所以我今天过来看看。” 陈信宏思考片刻,对刘玉芬道:“走吧!跟我们进去,把事情好好说说。” 刘玉芬明显有些害怕,连连摆手:“不,我不去。我……我只要我男人能放出来就行。” 虎平涛在旁边耐心解释:“你应该是被骗了。国家法律不是给钱就松动的。跟我们来吧,如果你男人犯的事情不大,不用花钱也能出来。可如果情况严重,就算你花再多的钱也没用。” …… 查了记录,的确是前天的案子。 晚上十一点多,110指挥中心传过来的消息:商业街烧烤摊有人打架。李兆军的巡逻小组赶到现场处理。 案情很简单:王永禄是临关县来省城的农民工,在古渡区一个楼盘上班。当天晚上他约着工友陈勇到附近烧烤摊吃宵夜,要了两瓶二锅头,绿瓶的那种高度酒。喝完以后觉得不够,又要了一瓶。等到吃完,两个人都醉醺醺的,因为付账的问题吵了起来。三言两语不合,抡起拳头就打。王永禄力气大,打伤了对方。后来警察和120急救车前后赶到,陈勇送往医院,王永禄被带回派出所,第二天中午酒醒后做了笔录,送进看守所。 陈勇伤势似乎不重。被急救车送到医院,医生还没来得及做检查,他就偷偷跑回了家。因为找不到病人,当时还引起了混乱。迫不得已,院方只能与派出所联系,第二天从清醒过来的王永禄那里得到陈勇及其家人电话,追讨外派急救车的费用。 李兆军当时做的笔录显示,陈勇不打算追究王永禄。尽管如此,该事件已经造成了社会影响。按照《治安管理法》,做出了行政拘留王永禄三天的决定。 …… 耳原路派出所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 当然,不是说这个案子,而是刘玉芬所说的“花钱捞人”。 所占办公室的门关着,虎平涛和陈信宏坐在廖秋对面,李兆军坐在办公桌右侧。 “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李兆军有些急,语速也很快:“前天晚上我把王永禄带回所里,他醉了,一直躺在禁闭室里睡觉,直到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中午才醒过来。笔录上有他的签字,昨天还是赵丽帮我录入的资料。我打电话通知他家里人,可是没人接,只好按照惯例先把他送去看守所……所长,花钱捞人这事真不是我干的啊!” 廖秋抬起手,轻声安慰道:“没说是你干的,就是叫你过来了解下情况。老陈和小虎刚好在门口遇到王永禄他媳妇,既然人家说了有这事,我们就必须调查清楚。” 陈信宏道:“我刚才去赵丽的电脑里查过笔录资料,情况跟李兆军说的一样。” 虎平涛插进话来:“我觉得这事的关键在于操作者是谁。刘玉芬说,那个老杨是他们工程队的同事,他的老表负责帮忙。他们都是村里出来打工的,五千块不是一个小数。要不咱们再问问刘玉芬,让她带着我们去找工程队,找那个老杨?” 陈信宏摇摇头:“她肯定不愿意去。这种事情说好听了是走人情关系,说不好听了就是违法违规。刘玉芬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其中厉害她还是懂的。” 廖秋摸着刚剃过胡须的下巴,感受着毛发粗硬根部不断从皮肤内部凸起的粗糙,疑惑的自言自语:“这事挺新鲜的。照刘玉芬的说法,那个叫做“老杨”的人应该能量挺大,而且跟我们所里的人很熟。可这抓人放人,不是我们说了算,必须按照法律法规才行。那个老杨显然不是警察……要我说,刘玉芬大概是被骗了。” 被冤枉的感觉很糟糕。李兆军心里窝着一团火。他摘下警帽,左手插进杂乱的头发深处用力抓了几把,发出烦躁且带着怒意的声音:“所长,我去问问刘玉芬,让她带着我去找那个老杨,把事情搞清楚。” 陈信宏冷静地说:“你先别急,这事没那么简单。刘玉芬是个老实人,不会说瞎话。廖所刚才说的有一定道理,她可能是被人骗了,但我觉得不排除咱们所里有人搞鬼,否则刘玉芬不可能编出“花钱捞人”这样的理由。” 廖秋思考了几秒钟:“这样吧,让赵丽把手上的事情放着,陪着刘玉芬拉拉家常,说说话。她没犯法,审讯制度不适合用在她身上。女的跟女的之间容易交流。如果赵丽谈了没有结果,李兆军你再上,到时候态度强硬点,不愁挖不开缺口。” 正说着,张建国快步走进办公室:“所长,有人来找刘玉芬。说是她男人的同事,叫做杨炳祥。” 这句话引起了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廖秋不由得笑了:“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看看去。” …… 杨炳祥是个外表粗豪的壮汉,身高超过一米八,板寸头,穿着一件短袖衬衫,胳膊上肌肉轮廓清晰,显得孔武有力。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空置的审讯室派上了用场。面对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对面的廖秋和陈信宏,还有在旁边做笔录的虎平涛,杨炳祥不慌不忙从衣袋里摸出一包“大重九”,笑呵呵地上前递烟。 廖秋来者不拒,他笑着接过烟,问:“你找刘玉芬干什么?” 杨炳祥连忙回答:“她是我老表的媳妇。她刚从老家来城里,平时在工地上帮着做事。这女人没见识,我怕她乱跑迷了路,那就麻烦了。” 陈信宏问:“你怎么知道刘玉芬在我们这儿?” “有人看见她在派出所这儿转悠。”杨炳祥回答得滴水不漏:“我估计她是为了王永禄,就是她男人的事情,这才找了过来。” 廖秋脸上笑容依旧:“我听刘玉芬说,她给了你五千块钱,说你可以帮她把王永禄从我们派出所捞出去?” 杨炳祥神情顿时凝固。过了几秒钟,他讪讪地回答:“那个婆娘……警察同志,我是个大老粗。这平时在工地上卖力气活的人,嘴上没个把门的,都喜欢吹牛。村子里很多事情都靠人情,走关系,认识个在正规单位里工作的人,都觉得脸上有光。那个……那个……我就实话实说把!我的确当着刘玉芬面吹过牛,说我认识派出所长和很多警察,她男人的事我负责解决。” “可我那是跟她开玩笑,不能当真。至于那五千块钱,我其实是找借口从她手上先拿过来,暂时保管,顺便给她压压惊。” 这话说的很奇葩,就连埋头记录的虎平涛抬起头来,用探究好奇的目光看着杨炳祥。 廖秋同样觉得难以理解:“吹牛、骗钱、压惊……杨炳祥,这三件事我怎么看都没办法联在一起。要不你给我解释解释?” “刘玉芬没什么见识,又没上过学。她男人喝醉了酒打人,被你们抓进来,她一直放心不下。我只能编个借口说是可以花钱捞人,这样她才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警察同志,我是个明白人。王永禄打人这事不会在里面关太久,几天功夫就能放出来。与其让刘玉芬慌里慌张每天带着孩子往派出所跑,不如哄着她,等人出来了,我就把钱还给她。” 第四十六节 代理人 这理由合情合理,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杨炳祥神色如常,前后语气没有波动,态度也很诚恳。 “平时大伙儿在一起都喜欢吹牛,几杯酒下去,别说是你们了,就算市长、高官,甚至更大的官儿我都认识。当然这是酒话。我承认我有错,不该用这个做为借口从刘玉芬手里弄钱。可我对天发誓,真没想过要骗她。要不警察同志你们帮着做个证明,我现在就把钱还给她。” 说着,杨炳祥从衣袋里拿出厚厚一摞红色钞票,用手指熟练地捻开。 廖秋与陈信宏面面相觑,虎平涛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看杨炳祥的这番做派,丝毫不像是心中有鬼。他说的这些话有理有据,都站得住脚,逻辑上也没有问题。 廖秋脑子里全是问号:难道我判断错误,这家伙其实是个好人? 陈信宏一直皱着眉头:难道是我想错了? 良久,杨炳祥用诚恳的话语打破了沉默:“警察同志,工地上事情多,活儿忙。要不我先带着刘玉芬回去,等过几天张福祥出来的时候,我们再来接他?” 廖秋砸了咂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陈信宏,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这显然不是预料中的场景。峰回路转,画风突变,更重要的是,杨炳祥的这些话令人挑不出毛病。 就在廖秋打算叫赵丽带刘玉芬过来,搞清楚状况,对杨炳祥就“捞人”这件事做口头教育的时候,突然听见虎平涛发出低沉且充满威慑力的声音。 “你撒谎!” 杨炳祥高大魁梧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不到两秒钟,他迅速作出反应,带着满脸的委屈与诚恳:“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虎平涛平静地注视着他:“刘玉芬说,拿钱捞人这事儿你干了不止一次。光是她知道的就有四个人。这你怎么解释?” 其实刘玉芬的原话不是这样。她直说杨炳祥有本事从派出所捞人,只要花钱就行,但没说具体“捞”过几个人。 陈信宏反应很快,他立刻接上虎平涛的话头,加重了语气上的压迫力,冷笑道:“现在都用手机支付,你身上怎么会带着这么多现金?杨炳祥,你这是心中有鬼,要不就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刘玉芬跑到我们派出所找人,这才带着钱,急急忙忙赶过来演戏的吧?” 杨炳祥张着嘴,眼角的肌肉一直在抽搐,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沿着面颊流淌下来。 “……我……我……不是,没有……这……”他努力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廖秋用惊异又佩服的目光看了一样虎平涛,转过头,感觉事情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他看着坐立不安的杨炳祥,严肃地说:“老实交代你的问题,别跟我装模作样。刘玉芬在隔壁,就算你不说,我们只要找她了解一下情况,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工地上的那些同事和朋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尽管后背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杨炳祥仍然嘴硬:“我真没做过……我,我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虎平涛的声音很沉稳:“你想清楚,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涉嫌诈骗,而且还涉嫌包庇和参与。” 陈信宏的语气更加严厉:“谁给你那么大的权力从派出所捞人?说吧,之前你做过几次?都是谁在其中做手脚?” 廖秋手里一直夹着那支“大重九”,他笑得意味深长:“诈骗罪的判决轻重,具体看涉案金额。包庇和参与就不一样了。杨炳祥,我看你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你家里人想想。我知道你是个牛人,认识市长、高官,还有更大的官儿。呵呵……现在与过去不同,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只要主动交代问题,才能减轻你的罪责。” 杨炳祥彻底傻眼了。 …… 在村人和同乡眼里,杨炳祥是个不折不扣的牛人。 臂上能走马,拳上能站人。 这绝不夸张。 “劳务输出”是一个意义丰富的概念。即便是同乡,甚至同村,都有可能在外地因为一个工作岗位争打起来。 杨炳祥没能混到包工头的程度,但他很能打,尤其是铁塔般的粗壮身体往那儿一站,的确可以镇得住人。 刚开始,他很讲义气,帮着同村的人找工作。 当然不是免费的,多多少少收点好处。 后来,服务范围扩大到同乡。 千万别想多了,所谓的“找工作”就是在各个建筑工地之间塞人,凭体力挣钱。 但不管怎么样,这的确是一种人情。 久而久之,杨炳祥在同乡之间也有了“小及时雨”的名号。 只要愿意花钱,的确可以请杨炳祥帮忙捞人。 大案子是不可能的。比如杀人、强1奸、重大伤人或者巨额诈骗之类,杨炳祥根本不敢碰,也没这能耐。 小案子他可以接手。其中有很多甚至根本不能算是“案子”,顶多就是民事纠纷。 比如两个人因为口角打架,短期行政拘留。这种时候杨炳祥就会很热心的主动找上门,拍着胸脯告诉心急如焚的双方家属:派出所那边我熟,只要愿意花钱,用不了几天就能把人放出来。 这事的确是真的————行政拘留时间不长,三、五天就放人。 在人们看来:杨炳祥从不空口白话,从来都是收钱办事。 问题是这些钱与派出所无关,直接装进了他的口袋。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做,最多是等几天,人自然就放出来了。 很多交通违规的案子也是杨炳祥帮着“处理”。当然花费用不了那么多,但绝对不会少于一条中档香烟。 王永禄打人的事儿,是杨炳祥贪心了。 刘玉芬是个很吝啬的女人,可是在丈夫的问题上很舍得花钱。五千块对她来说是一个大数目,她认为花了钱就必须得到最好的结果。所以从交钱给杨炳祥的那天起,就站在耳原路派出所外面远远地看着,等着。 杨炳祥知道王永禄的行拘时间。他劝了刘玉芬很多次,那个固执的女人油盐不进,一定要等在那里,亲眼看着丈夫被放出来。 “捞人”的次数多了,杨炳祥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女人。劝多了,他也觉得烦。反正前后也就三天时间,干脆懒得理。 他做梦也没想到,刘玉芬竟然带着孩子在派出所大门口等了一整夜。 如果不是同乡告诉他:老张媳妇被警察抓进去了,杨炳祥也不会急急忙忙带上五千块现金赶过来。 必须抢在警察没从刘玉芬嘴里问出真相以前,把她带出去。 现在看来,一切都太晚了。 …… 廖秋有些惊讶:“你能量挺大的啊!在我们所和交警队两边都有人?”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杨炳祥已经无法隐瞒。他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说:“刚开始我没想过要这样。村里和乡上出来的人没见识,不懂城里的规定,也不懂法。他们出来打工只为了赚钱,帮人开车违规被扣分,还有就是在工地上开渣土车因为各种问题被综合执法大队抓住……说穿了,事情都不大,可他们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我就帮着操作,收点儿好处费。” “你这是收好处费吗?你这是知法犯法!”陈信宏冷冷地看着他,一语点破:“说吧,你在我们所里的内应是谁?还有交警队那边,都给我交代清楚。” 杨炳祥犹豫了一下:“我认识的人是窦志伟,他是我老乡。” …… 十多分钟后,窦志伟被带进了另一间审讯室。 所长廖秋亲自主持讯问。 不到一个钟头,他交代了所有的问题。 窦志伟一直认为警察是个“能生钱”的好职业。 他做梦都想成为正式警察,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只能成为辅警。 刚入行的那几个月,他的确是老老实实做事。 后来发现了一条赚钱的新路子。 有很多不懂法的人。 还有很多骨子里认为警察局和派出所是“衙门”的人,他们不敢,也不愿意与“吃公家饭”的人打交道,天生有种说不出的畏惧感。 以王永禄的案子为例,行政拘留也就几天时间,可是在不懂法的人看来,无异于天塌了下来。他们绞尽脑汁无论如何也要把犯事的亲人捞出来。这在窦志伟看来实在难以理解,也触动了他那颗想要发财的心。 窦志伟很小心,他不会因为区区几千块钱就丢了这份工作。 于是找到了杨炳祥。 这是他暗地里考察了很久的目标。 有代理人出面,就避免了自己抛头露面的风险。 当然,杨炳祥不会白帮忙,得到的好处必须分走一部分。 这在窦志伟看来,是正常的合理开支。 双方合作快两年了。光是派出所这边的案子,窦志伟大大小小“操作”了数十起。 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做。就是根据案件处理进程,把结果偷偷告诉杨炳祥,让他以此为依据,声称“有门路摆平”,找涉事者亲属要钱。 交警队那边的关系,也是窦志伟从中安排。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找那边的熟人讨要消息,后来直接拉了两个辅警下水。 (感谢书友2012固德威的打赏,感谢诸位的票票)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第四十七节 回忆 这些事情在窦志伟看来一点儿也不难,甚至不能算是犯法,顶多就是违规。 “所长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这回吧!” “指导员,求你帮帮我吧!我把收的钱都退回去,一分也不少。” “在派出所这几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长,指导员,给我个机会吧,我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窦志伟痛哭流涕,声泪俱下。 可无论说什么,都只能按规矩来。 这事太大了,谁也包不住。 涉及收受的金额总计超过三万元,已经达到立案标准。 窦志伟被迫脱下身上的制服,暂时拘押,等待处理。 …… 廖秋坐在办公室里,闷着头抽烟,一根接一根。 虎平涛拿着一份文件推门走进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浓烟,呛得他难以呼吸,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屏住气,跑到对面推开窗户,又从桌上拿起一个很大的文件夹猛扇,这才感觉好了很多。 廖秋注视着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闷闷不乐地说:“没事就出去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虎平涛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在办公桌侧面坐下:“所长,想开点儿,这不是你的错。” 廖秋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过了很久,才缓缓吐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窦志伟是所里的人。他的事情,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坏人永远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何况你已经做得够好。”虎平涛劝道:“这种事谁也无法预料,只能查缺补漏。” 廖秋看了他一眼,苦笑道:“都说了没必要劝我。我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没别的事就出去吧,我心里有谱。” 虎平涛眼里满含着笑意:“所长,我找你可不是因为这事。” 说着,他把手里的文件夹摆在桌上,推到廖秋面前:“这是局里刚发下来的通知。” 廖秋扫了一眼,微微点头:“捐款扶贫……嗯,我知道了。” 身为公务人员,每年都有好几次的捐款任务。帮扶孤寡老人、针对贫困人群、残障人群、山区助学……项目很多,人均每次捐款数额从十元起不等。以耳原路派出所为例,上至所长廖秋,下至普通民警,所有在编人员必捐。 辅警不在这个范围内,他们可以选择捐或不捐。 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厚厚一摞钞票,摆在桌上。 廖秋怔住了。 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这摞钞票不会少于三千。 “小虎,你这是什么意思?”廖秋弹了弹烟灰。 “我捐款。”虎平涛说得真心诚意。 “捐款?”廖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等等……你家里不是很困难吗,怎么一下子捐这么多钱?”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我家里困难?”虎平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这话是熊局说的。”廖秋道:“上次在他那儿开会,熊局说你生活困难,让我尽量照顾。这钱差不多是你一个月工资了,就算你要献爱心也不能这样。听我的,最多捐一百就够了。” “我……”虎平涛感觉后面的话实在难以启齿。他想了想:“所长,熊局是跟你开玩笑呢!我的情况他最清楚。” 这话说的很模糊,顿时勾起了廖秋的兴趣,各种烦恼与自责被抛之脑后。他拿起摆在桌上的钞票,一张张顺着数,然后收拢,轻轻在桌上垛整齐,面带疑惑问:“你小子,隐藏得够深啊!跟我说说,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军人,我妈是公务员。”虎平涛没有暴露家底:“入职辅警的时候,填报资料上都写着呢!” 廖秋眉头紧皱:“那你为什么一直住在所里,平时还那么抠门?” “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虎平涛知道这事不可能继续隐瞒,只好简略回答:“我爸让我去当兵,我不愿意听从他的安排,就自己跑出来自谋职业。” 因为有熊杰做担保,廖秋对此并不怀疑:“你小子挺倔的。怎么,跟家里和解了,现在有钱了?” 虎平涛不好意思地说:“那天你不是让我跟着傅老板去“水中花”吃饭嘛,结果遇到了我姐姐。她给了我一些钱,还说要帮我买辆车。” “咝!”廖秋倒吸一口凉气:“看不出来,你姐姐挺阔气的啊!” 虎平涛憨厚地笑笑:“刚好赶上今天局里发通知,这是我第一次捐款,就多捐点儿。” 廖秋摸着下巴,露出邪恶的笑容:“三千块买你的第一次……啧啧啧啧,怎么看都是你小子赚了。” 虎平涛被他说的哭笑不得:“所长,你这是什么话,我……” “行了!”廖秋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打断:“这事你听我的,捐两百,剩下的都拿回去。” 说着,他迅速拿起两张张红色钞票,把其余的摆在虎平涛面前:“捐款机会有的是,一年到头至少有三、五回。遇到特殊情况,还会更多。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得替别人考虑一下。大家都是同事,你一次就捐好几千,别人捐十块心里会怎么想?我这个所长最多也就捐一百……小虎,你这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啊!” 虎平涛急了:“所长,我……” 廖秋再次打断他的话,笑道:“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如果你想多捐,我绝不反对。但你得从别的渠道走。比方说省内的温暖基金、红十字会、慈善机构……这些都没问题。可如果你从所里捐,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最多也就一、二百。” 虎平涛如有所思,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 廖秋道:“咱们是一个集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唉……现在你明白窦志伟的事为什么对我打击那么大了吧!” 虎平涛劝道:“你还是想开点,一切都会好的。” 廖秋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注视着虎平涛年轻英俊的面孔。 “答应我,一定要以最好的成绩考上公务员。咱们派出所永远都留着你的位置。小虎,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警察。” …… 周末,虎平涛轮休。 他起了个大早,换上便装,在食堂吃过早点,出门打了辆出租车,前往虎碧媛的住处。 姐姐是个很守时的人,哪怕去晚了一分钟也要挨骂。 看着弟弟坐上副驾驶位置,虎碧媛按下引擎键,拨动方向盘,把车子缓缓驶出车库。 “姐夫呢?”虎平涛问。 “带着小涛去特教班了。” 说起这个,虎碧媛脸上泛起自嘲且感慨的神情:“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儿吗?那时候妈每天接我放学,直接送到她朋友家里。跟着省美协的陈阿姨学画画,跟着实验中学的苏老师学英文和法文,跟着州文联的马老师学书法……还有方阿姨和邓叔叔,分别教过我钢琴和舞蹈。” “咱妈是个心大的人,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知识都塞进咱俩的脑袋瓜里。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那时候我上五年级,一个小女孩,跟着武警支队的王叔叔练散打,后来又跟着州体委的郑伯伯和储阿姨练击剑和射击。”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以前没学过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不会有今天,也不会跟你姐夫结婚。” 虎平涛有些好奇:“姐,这事你还从没跟我说过。” “我和你姐夫是偶然认识的。”虎碧媛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当时我刚到省城没多久,那天刚好师范大学门口路过,你姐夫从里面出来。那是个路口,来来往往的人多,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闯红灯,撞倒了你姐夫,两个人吵了起来。” “你姐夫虽说是个文人,体质却不差,平时也喜欢锻炼。闯红灯那男的还有两个同伙,嘴上说不过你姐夫就开始动手。他们真正是下狠手啊!叫嚣着要把你姐夫眼镜打烂,按进眼睛里把他弄瞎。” 虎平涛神情冷肃:“这么狂?” 虎碧媛冷笑道:“这种人很多,做事情不考虑结果,喊打喊杀。我当时没多想,冲上去帮忙。武警支队的王叔叔是系统内全国散打第二名,我跟着他练了近十年,那三个人根本不是对手,反关节技加擒拿,我打翻他们卸掉胳膊。后来警察赶到现场,录完口供,你姐夫无论如何也要请我吃饭,再后来,我们就……” 虎碧媛的脸红了。 虎平涛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绝不是化妆涂抹了太多腮红,而是从皮肤下面透出的绯红。 他笑道:“姐你这算什么,妈还逼着我学摩斯电码,那时候我才九岁。” 虎碧媛迅速调整好情绪,白了虎平涛一眼:“你比我好多了。我以前学东西都是一个人,你后来去少年宫跟班,人多,学着也开心。我那时候连个朋友都没有,就我一个小女孩,天天跟着一群大叔大妈。” 说着,她摇了下头,叹道:“我曾经无比痛恨那种高强度学习,可现在还是不得不把同样的过程复制在我儿子身上。” 第四十八节 离开 虎平涛安慰道:“我以前跟你的想法一样,现在我觉得爸妈真的是高瞻远瞩。要是当年没有他们逼迫着学习,姐你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虎碧媛沉着地缓缓点头:“你姐夫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我每天早上把小涛从叫起来的时候,看着他揉着眼睛说没睡够,我真是有些于心不忍。” 虎平涛沉默片刻,道:“现在吃苦,总好过以后受罪。就算姐你现在有亿万身家,可以后还是他自己过日子。没有生活技能,永远都是坐吃山空。” …… 车市。 虎碧媛开着“帕梅拉”缓缓驶入贵宾区,姐弟俩下了车。阳光明媚,迎面而来的凉爽微风吹散了心头郁闷。虎碧媛笑道:“现在买车比以前方便多了。所有厂商都集中在一块,就跟诳菜市场似的。” 虎平涛也笑了:“姐,这话也就是咱俩私底下说说,要当着爸的面说,他根本不会理你。” 虎碧媛撑开拿在手里的遮阳伞:“爸那脾气……我买这辆车的时候,没少被他埋怨。说是花这么多钱太奢侈,与其买外国人华而不实的车子,不如买辆国产的“勇士”。” 虎平涛感觉越发好笑:“这话我听爸说过。其实他就是随口一说,不当真。姐你想想,那是“勇士”啊,部队专用的军车,外面根本买不到。” 虎碧媛很霸气地挥了下手:“不提那些了。说吧,你想要辆什么车?保时捷、奔驰、宝马任你选。” 虎平涛有些不好意思:“姐,你才给了我一套房子,还有那么多的钱……”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虎碧媛抬手搭住虎平涛的肩膀:“除了爸妈,还有你姐夫和小涛,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姐的钱够多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每年还要拿出一部分搞慈善,花在自家人身上,怎么也不为过。” 虎平涛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虎碧媛再次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说:“再过几天你就要考公务员。不管你以后飞黄腾达,或者一事无成,你都是我弟弟……说吧,你要什么车?不说的话,我帮你选!” 虎平涛心中充满了感激,也有些无奈,只能苦笑道:“那我就真不客气了?” 虎碧媛笑道:“就当是我提前送给你,祝贺考试通过的礼物。” “雪佛兰萨博班。”虎平涛道:“就这车,姐你觉得怎么样?” 这款车对虎碧媛来说有些陌生。她想了近半分钟,才在脑海里浮现出对应的车型:“小弟,你怎么会喜欢这个?” “这车挺实用的。”虎平涛道:“就是贵了点。” “还行吧!一百五十万左右的车。还是你姐夫说得对:男孩子都喜欢越野车。” 虎碧媛拽住他的胳膊,两人朝着远处金色领结商标矗立的方向走去。 …… 两天后,公务员考试开始。 国考历来是年轻人争相扎堆的重点项目,“万人争过独木桥”的形容绝不夸张,甚至有人把这喻为“鲤鱼跳龙门”。 文考结束,虎平涛感觉很轻松。题目不算难,申论发挥也不错。参加国考的人藏龙卧虎,不乏极品学霸,虎平涛觉得自己的分数应该排在上游。 接下来就是省厅安排的面试。 中秋节前,虎平涛接到了录用通知。 …… 耳原路派出所,宿舍。 虎平涛带着行李走出房间,在楼梯转角处的镜子前站定,打量着自己的投影。 新制服与他高挺的身材很配,肩章已经换成了见习警员的“一道杠”,刚刮过胡须的面颊白白净净,浓密的眉毛,双眼炯炯有神。站姿标准,宛如笔挺的标枪。臂章不再是从前的“辅警”字样,盾形徽章表面换成了“警察”二字。 廖秋等人早早站在院子里。看着虎平涛从楼梯口出来,纷纷笑着迎上前。 “好好干,我等着你回来。”廖秋抡起拳头,亲昵地给了他肩膀上一下。 “半年的训练很快就结束了,争取在考核的时候拿到最高分!”陈信宏鼓励加叮嘱。 “小虎,你是咱们所第一个考上公务员,成为正式警察的辅警。这是咱们所的光荣!”李兆军握住他的手大笑。 轮到张建国,他眼睛里全是欣慰的笑:“小虎,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虎平涛点点头:“记得,在夜市烧烤摊上,我打翻了卖贼赃手机的那个人,张哥你当时给我做了笔录。” 张建国认真地说:“小虎你是个有能耐的人。你马上要去警官学院参加培训,我送你几句话当做临别礼物吧!” “我是东北人,那边历来是苦寒之地,人少,野物多。我老家是牡丹江的,旁边就是长白山。小时候听老人说,山上到处都是老虎,还有人参。以前的穷人闯关东,手上没点儿本事,就对付不了山上的野兽。熊瞎子和野狼咱就不提了,光说东北虎。我爹在世的时候常说:老虎护崽子,谁敢碰它的崽,老虎就要他的命。” “后来我干了警察这行,大伙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张东北”。我总觉得吧,这人呐,尤其是警察,得跟老虎一样,把老百姓当自己的崽儿。咱得学东北虎,看护着他们,保护他们。” “我这人不会说场面上的话,这是我的一点儿感受,小虎你这姓挺特别的,咱俩也投缘,工作也分到一个组。你刚从学校毕业,年轻好啊,有朝气,有活力。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徨……小虎,警察这行,不光是一种职业,更是一种责任。” 虎平涛双脚并拢,举起右手,面对所有人,庄重地敬了个礼。 …… 十多分钟后,雷跃开着一辆警车在派出所门口停住。他用力按了两下喇叭,坐在值班室里的虎平涛带着行李走出,上了车。 前天上午,雷跃就打电话给虎平涛,说是送他回昭城。 虎平涛本想跟着姐姐一起回家,可雷跃实在很热情,只好答应坐他的车。 这可不是公车私用。古渡分局缉毒大队刚好有两个案子要与昭城警方交接。作为主要负责人,雷跃必须到场。刚好凑巧是中秋,就顺便捎带虎平涛,目的当然是为了拉近彼此关系。 除了雷跃,同行的还有李凌和孔程立,都是认识的人。 雷跃把司机位置换给李凌,他与虎平涛坐在后座,一路上谈兴很浓。 “你刚通过面试,熊局就给了我消息。小虎,咱们说好了,半年培训期结束,你就来我们缉毒队上班。先去边境上的检查站实习,编制不变,还是在我们这边。到时候我给你安排几个老手当师傅,学起来很快。” “缉毒历来是咱们滇省的大问题啊!每年都有大量毒品从境外过来。检查站那边是重中之重,贩毒集团的各种运毒手段五花八门。以前的毒品大多是海洛因,现在换成了冰毒,还有各种麻醉品。” “化学制毒比传统毒品来钱更快。美剧《绝命毒师》你看过吧!一个老头,一辆旧车,开到野外隐蔽的地方,就是谁也找不到的最佳制毒场所。以前有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谁能想到一个化学老师竟然会变成制毒高手?这比传统毒品生产更难控制。毕竟罂粟从种下去到采摘有一个过程。比起海洛因,各种新型毒品才是无孔不入。” 虎平涛听得连连点头。虽然没有表态,但他心里已经偏向雷跃这边。 “没想到你老家也在昭市。”雷跃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他侧身从座位后排拿出一袋火腿月饼,递给虎平涛:“这个给你。咱们分局食堂做的。别看只是普通的塑料包装,用料可是实打实的精瘦火腿。味道很不错,你尝尝就知道了。” 虎平涛不好推辞。他拿出手机,滑开屏幕:“雷队,月饼多少钱?我转给你。” 雷跃一把将他的手机挡开,嗔怒道:“跟我见外了不是?都是自己人,送你一袋月饼而已。食堂卖八块钱一个,这点东西还不到一百。我可没有占公家便宜啊!都是我自己花钱从食堂买的。喏,你瞧瞧,还有那么多呢!”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座位后面。那里放着一些省城特产,还有十几袋同样包装的月饼。 虎平涛好奇地问:“怎么买这么多?” “出去办事,遇到熟人就送一袋。”雷跃笑道:“还有就是我的老领导,他也在昭城,顺便去看看他。” …… 昭市离省城不算远。上午出发,下午三点多就下了高速。 李凌对昭市的路很熟,显然来过不止一次。虎平涛本想找个合适的地方下车,却看着前面的路越来越熟悉,很快就到了军分区大门口。 他有些奇怪,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家住处,雷跃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难道是熊杰? 虎平涛百思不得其解,雷跃在旁边低声解释:“小虎,我的老领导就住在军分区。咱们先办正事。放心吧,不会耽误你太久,最多半小时,然后就送你回家。”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没关系,雷队你忙你的。” (感谢书友额咖喱的打赏,感谢诸位的票票!) 第四十九节 父亲 李凌从车窗里递出证件,岗亭里的哨兵仔细检查后还给他,升起道杆放行。 军区大院的路并不复杂,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条。李凌开着车一直往北,驶过办公区和宿舍,进入了居住区。 车子停稳,李凌拉起手刹的时候,虎平涛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现在可以确定:雷跃所说的“老领导”,就是自己的父亲。 不过这事得怪雷跃。一般来说,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军人,都会习惯性称呼上级为“老首长”或者“老上级”。偏偏雷跃一口一个“老领导”,所以虎平涛从一开始就没把两者联系起来。 拿起东西,下了车,虎平涛看着雷跃走上台阶,敲响了房门。 一个熟悉的妇人出来开门。 雷跃笑呵呵地行了个礼:“李老师好。过节了,我来看看您和老领导。”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妇人眼中带着笑,客套地点头回礼:“是小雷啊,好久不见,你……” 话到嘴边,她突然看见站在雷跃身侧,冲着自己直笑的虎平涛,顿时呆住了。 虎平涛走上前,认真地喊了一声:“妈!” 这是他的母亲,李静兰。 雷跃感觉整个世界瞬间变得不真实,无数念头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瞬间失去了思维能力。 李凌和孔程立张大了嘴,没到能塞进一个鸭蛋的地步,却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他们的牙齿。 李静兰一下子抱住虎平涛,仿佛那是最珍贵的宝物,只要松手就有可能失去。 “你这孩子,走也不说一声,害的我那几天一直睡不着。” “要不是你熊叔叔打来电话,我真要急死了。” “你怎么想起去当警察?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跟你爸爸说一声就行,没必要一个人偷着走啊!” 她双手抱得很紧,嘴里唠叨,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不住的埋怨。 雷跃在旁边看傻了。 良久,他才慢吞吞地问:“李老师,你跟小虎……这是……” 李静兰在昭城的职位很高,有着女强人的雅号。以前每次上门看望老领导,雷跃对她都很敬畏,从未见过这般作态。 “这是我儿子。”李静兰迅速用手背擦了下两边眼角,左手却死死抓住虎平涛的手腕不放。恢复过来的她疑惑地看着雷跃等人:“小雷,小虎跟你一起回来,怎么你不知道他是我儿子?” 此刻,雷跃脑海里一片明悟,心中早已问候了局长熊杰的亲戚无数遍。他连声叫屈:“我……我真不知道啊!小虎没说过,没人告诉我啊!” “现在知道也不晚。”心情大好的李静兰开怀笑道:“都进来,进来再说。今天谁也不准走,都留在我这儿吃饭,陪我家老头子好好喝几杯。” 李凌和孔程立走在后面。 看着雷跃的背影,李凌凑近孔程立耳边窃窃私语:“赌十块钱,熊局肯定知道小虎的父母是谁。雷队这次被坑惨了。” 孔程立心有余悸点头道:“熊局这手够黑的。这地方去年我就跟着雷队来过,他那老领导可是军区司令员啊!要是早知道这层关系,雷队还不把小虎供起来?” 李凌感慨地说:“你瞧瞧人家这事做的,小虎在咱们缉毒队的时候,从不提他的父母,从不炫耀。要不是今天上门,我估计他永远不会说。再想想别人,就上个月,我去区政府办事,路过服务窗口,一个小姑娘坐在里面嚷嚷她爸是什么什么局的处长,副科级别……啧啧啧啧,那声音大的就差没用话筒了。” 孔程立数落道:“这你就不懂了。江湖传言:有个好爹,少奋斗十年。” 李凌抬手往前一指:“那你说说小虎这事怎么解释?他爸是司令员,他1妈妈的职位也很高,还有他姐姐,也不是凡人。” 孔程立怔了一下,问:“小虎他姐姐是谁?” “北通集团听说过吧?”李凌压低音量:“国内有名的大企业,前些年股票在香江上市,当天就直接飘红。有人在背地里说,小虎他姐姐是靠着他爸妈做生意,可雷队说了,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屁话。” “北通集团?”孔程立眼睛亮起了小星星:“李哥,你的意思是,那是小虎姐姐的产业?” “集团董事。我也是听雷队说的。” “那他们家不缺钱啊!可我看小虎身上的衣服,顶多就几十块。” “所以这才叫低调,这才是真正的好家风。你想想咱们破李丽红那案子的时候,小虎说摔就摔,腿上那么大的一个伤口,人家没叫苦叫累,也不搞特殊待遇。根本不像外面那些官二代、富二代,张口就是爹妈,张口就是钱。” …… 虎崇先坐在沙发上。 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浑身上下透出浓浓的军人气息。他脸上的线条坚硬,显出刚毅的气质。因为是在家里,衬衫风纪扣敞开,却保持着笔挺的坐姿,不怒自威。 与雷跃等人分别打过招呼,看着走到面前站定的儿子,虎崇先用严肃的目光盯了他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李静兰在旁边有些发急,连忙走过来劝道:“大过节的,小雷和他的同事都来了,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虎崇先看了妻子一眼,淡淡地说:“这些事情用不着你来教我。” 虎碧媛夫妇中午就到了。她走过来,在父亲身边坐下,挽住虎崇先的胳膊:“爸,小弟他不愿意当兵,可他也没干坏事啊!当警察多好,你看看雷大哥,就是最好的例子。” 虎崇先把胳膊从女儿臂弯里抬起:“去,把我的外套拿来。” 雷跃等人完全插不上话。 李静兰不知所措:“这都快吃饭了,你要去哪儿?” 虎崇先从沙发上站起,深深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儿子:“走吧,跟我出去一趟。” …… 虎平涛跟着父亲,一路来到了军区资料部门的对外宣传室。 这是一个占地面积两百多平米的大房间。雪白的墙上挂着军内宣传资料,从南昌起义到建国后的自卫反击战都有。主要是人物图片,还有相关的介绍。 大厅里陈列着很多旧物,从红军时期的军号、步枪、碗碟,到jf区时代票据、刺刀、军装,直到现在的军衔标示,以及近年来军区比武排名成绩,多达数百件。柜子和桌上有玻璃罩隔灰,擦抹的干干净净。 这里对外开往,任何人都可以进来。附近的学校也把这里当做第二课堂,经常有学生过来参观。 虎平涛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虎崇先站在二号陈列柜前,久久注视着放在白色平板上的一顶旧军帽、一个旧水壶,还有一个明显被火烧过,表面斑驳的五角星帽徽。 “还记得小时候我让你看的那本书吗?”虎崇先没有转身,虽是问句,语气却很严肃。 虎平涛认真地回答:“记得,《高山下的花环》。” 那是他少儿时代的启蒙读物之一。 “你长大了,有些话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虎崇先缓缓转过身,注视着儿子的目光很复杂。有期待,有责备,也有不满和焦虑:“你怎么看赵蒙生这个人?” (注:赵蒙生,《高山下的花环》主角。) 虎平涛微微一怔,年轻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会提出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所措,各种念头纷扰。看着身穿军服神情严肃的父亲,再看看陈列柜里那些被打上久远时间烙印的遗物,虎平涛隐隐感觉抓住了某种要点,只是在父亲的威严气势压迫下,竟有些难以启齿,说不出话来。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赵蒙生代表了一类特殊的人,那就是高干子弟。” 虎崇先的声音很平淡,没有刻意加重语气:“打仗就意味着要死人,可是不打仗又无法保证国家和平。我为什么一直让你看那本书?还让你写了很多读书日记?就因为你是我儿子。” “自卫还击战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副团长。那场战役有多残酷我就不说了,共和国的军人没有一个是退缩的。普通士兵很勇敢,高干子弟也没有孬种。当然,我说的不代表所有人,但大部分人,尤其是我知道的那些,都是好样的。” “甲一百六十师师长是我的老上级。他把儿子从后方基地调往前线,不幸牺牲。” “毛军长的独生子参战后打前锋,被地雷炸断双腿,也牺牲了。” “余伯伯你是认识的。他的大儿子打高坪的时候牺牲了,老二掩护部队撤退,也战死了。” “还有东江省的宋伯伯,他当年是甲二十二师的副师长。他的儿子,两个侄子都战死了。老宋每年清明都要来咱们滇省扫墓,只为了看看他死去的亲人。” “有些人生下来就有特权,比如赵蒙生,还有你。”虎崇先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虎平涛:“从副团长成为司令员,我带过很多兵,见过各种各样的事。求我帮忙办事的人太多了。有人不愿意退伍,想当义务兵;有人想升职;还有人谋求更好的位置……我只有一句话:按规矩来。” 第五十节 父亲2 “某种程度上,“富二代”这个词,与高干子弟是连在一块儿的。以前社会上还有一种说法,叫做“八旗子弟”,认为高干子弟只会斗鸡遛鸟,其它什么也不会。别人我不管,我就说我认识的这些,当年战死的那些英雄,其父辈有师长、军长,甚至军区司令员。谁的命不宝贵?谁愿意死?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在国家面前,真正做到了舍小家保大家。”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从我手下出去的人很多。你小时候,住在大院家属区,经常有人给你糖,送给你各种玩具。你以为他们是真正喜欢你?喜欢孩子?哼……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根本不会理你。给你好处是为了拉拢关系,然后从我这里得到好处。一盒巧克力意味着一次调转升职,一套积木代表着一个肥缺。所以每次你高高兴兴拿着那些礼物回家,我都会让你把东西送回去。不管你是否理解,既然你是我儿子,就必须照我说的做。” “这个社会变得太快,就连我都感觉很不适应。” 虎崇先转过身,指着陈列柜里的那顶旧军帽:“这是张叔叔的帽子。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他当年是团里的政委,我们经常聚在一起喝酒。那次前线告急,他带着一个加强连增援,被一颗子弹从眼睛里打进去,当场死亡。” “这个水壶是许嵩皓的,他是个营级参谋,带着一个排坚守三三零高地,所有人战亡。当时我们和安南人双方都在争夺那个区域,互相用炮火进行封锁。三三零高地上没有水,那种情况下再派人上去也无济于事。后来甲三十二师从侧面迂回,打掉了安南人的炮兵,这才夺回了高地……天气热,我带人上去的时候,所有烈士遗体已经高度腐烂。许嵩皓是我在陆军学院的同学,他的水壶上刻着名字。我想把他的尸体抬下来,可是用手一抓,那肉跟浆糊似的全烂了,只能扒出来一副骨头,送到后方火化。” “这个五角星帽徽是曹卫东的。川北人,正连级。带队冲锋的时候,他被安南人的燃烧弹打中,全身都是火,整个人烧成了焦炭。除了配枪,这是他身上最后的遗物。” 虎平涛一直沉默。 这是必须保持安静的时刻。 “他们是英雄。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和平。” 虎崇先深深叹了口气,严肃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悲凉:“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人质疑先烈的付出?他们认为***堵枪眼是假的;认为***为了完成潜伏任务,宁愿被大火烧死也一动不动是编造出来的故事。还说什么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承受燃烧剧痛……妈1的!这些人是白痴吗?还是没有良心的混蛋?” 说到这里,虎崇先神情变得有些狰狞,咬牙切齿:“他们从未想过今天的和平究竟源于什么。如果我们不出兵在高丽战场上打赢米国人,现在鸭绿江对岸就是成片的米国军营和机场,直接威胁我们的国门。天竺人挑衅,我们坚决打回去。安南人是一条喂不熟的狗,当年我们忍饥挨饿勒紧裤腰带支援他们,这帮狗崽子竟然反过来咬我们一口。如果不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不攻下他们的城市,把所有东西搬空,他们就不知道厉害,不知道疼。” “和平是战争的延伸。国家和人一样,有争执的时候,怂的那个就得永远被欺负,别人就会骑在你脖子上拉屎拉尿。” “我要你当兵,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要你去军营里接受锻炼。” “都说儿子像妈,女儿像爹。你和你姐姐脾气性格都像我,她倔,你也倔。” “你姐姐大学毕业就去了南边,选择了经商这条路。这事让我很恼火,后来你姐夫上门,跟我谈了很久,我才慢慢接受。你姐姐在外面从来没有提过我和你1妈的名字,都是靠她自己一个人打拼,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你是学艺术的……说实话,我不喜欢搞艺术的人。现在大学生参军的很多,野战部队每年都要分到几十个来自艺术学院的兵。体能不行、战技训练成绩拖后、吃不了苦……就说去年吧,一个刚参军不到两个月的大学生新兵,受不了每天训练,死活都要离开。下面的干部反复劝说都没用,只能按照规定,把他当做逃兵处理。” “也不是所有大学生兵都这样。也有好的,优秀的。前年和去年军区大比武,有很多大学生兵都冲进了各科成绩前十。” 虎崇先转过身,他似乎看透了虎平涛脑子里正想着什么:“在你和你姐姐的教育问题上,你1妈妈一直抓的很紧。要不是她当年带着你们姐弟俩到处找老师,上各种学习班,你们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可是现在这社会变得让我有些看不明白。去年暑假,你姐姐把小涛送过来,说是陪陪我们,顺便在青少年宫报了个短期英语班。我那天穿着便装去接小涛放学,正好听见老师给娃娃们做课堂总结。” “那个混蛋竟然说:学好英语是为了出国,只有这样才能离开肮脏贫穷的中国,赚更多的钱,成为真正的上等人。他口口声声外国有各种各样的福利,生下来所有事情都不用管。吃饭、生病、上学、死亡……所有问题都是国家买单。不像咱们国家,脏乱穷,人口素质低下。” “我当时就火了,冲进去指着那家伙狠狠骂了一顿。后来他们领导来了,听我说了这事,当场把他开除,也给我道了歉。” “那些在战场上流血牺牲的人,要是知道他们为之付出生命保护的人竟然是这般想法,绞尽脑汁也要往国外跑,他们在九泉之下会怎么想?” “当年抗联***被岛国人围困的时候,一个村民劝他投降。他说:要是我们都投降了,还有中国吗?” 虎崇先很激动,他脸上的皱纹和肌肉在微微颤抖,额头两边凸显出一根根青色血管,不断跳动着。 虎平涛缓步上前,认真地说:“爸,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只是不愿意接受你的安排去当兵。就算你不想给我照顾,可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很多叔叔伯伯都认识我。就算你把我安排到再远的地方,也难保会有人把我认出来,给予照顾。” “我想走自己的路,就像姐姐那样。” 虎崇先盯着他足足看了五秒钟:“熊杰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不准给你走后门。小雷以前是我手下的兵,他是正营级转业,后来去了省厅搞缉毒。你们进门的时候,我在楼上都看见了。他不知道你是我儿子,说明熊杰办事挺靠谱。你也不错,没有打着我的名号在外面乱来。” 看着父亲脸上的神情逐渐温和,虎平涛也面露微笑:“爸,是我错了,不该偷偷离开家。我应该跟您好好谈谈,其实您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以沟通。” 这些话让虎崇先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 他神情依然严肃,说话口吻却缓和了不少。看着虎平涛身上崭新的制服,再看看他肩膀上的见习警员肩章,虎崇先眼底掠过一丝温情:“你小子倒是挺硬气的。走的时候没带手机,也没带钱,这点很像我……怎么样,是不是在外面饿了一段时间?” 虎平涛点点头,在父亲面前承认这种事并不丢脸:“我是后来才想到要报考公务员当警察,之前当辅警是为了尽快有一份工作。” 虎崇先淡淡地说:“其实你上大三的时候,我和你1妈就安排好了。你姐姐是个有孝心的,她那时候给我们在省城买了一套房子,又一人给了两百万。我每年在单位上领制服,工资待遇都很高,你1妈的情况跟我差不多,你说我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可是现在这社会,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你年轻,性格冲动,从小就跟老子对着干,尤其是你上高中那些年,老子说往东,你偏要往西……” 毫无预兆,虎崇先狠狠给了儿子胸口上一拳。毫无防备的虎平涛被打得连连倒退,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打你。”虎崇先仍然是从前那种熟悉的教训式口吻:“子不教,父之过。要是从小不对你严加管束,长大以后,就只能是社会来教你做人。” 虎平涛感觉鼻子有些发酸,不是因为疼痛,而是这一刻他真正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你姐姐应该把房子和钱都给你了。”虎崇先走过来,按住虎平涛的肩膀,缓缓地说:“既然选择了警察这条路,就一定要好好干。想想那些为国捐躯的人,想想你的职责。你不缺钱,也没有后顾之忧。我不准你在这方面出问题。记住:如果你敢贪,敢滥用职权,哪怕你是我儿子,别怪我不讲情面,直接毙了你!” 第五十一节 临时任务 最后一句话,如雷霆般狠狠撞击着虎平涛的大脑,久久无法平静。 他并拢双脚,右手举至额前,庄重地行了一礼。 父子俩就这样在沉默中对视着。 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想要的内容。 虎崇先满意地点点头:“走吧,回家吃饭。你1妈今天做了很多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虎平涛放下手,笑了:“我陪您喝一杯。” 虎崇先狠狠瞪了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要喝就喝一瓶。一杯算什么,又不是婆娘!” 虽然从未有过喝醉的经历,虎平涛也豁出去了:“行,今天您说了算。” …… 短暂的假期很快结束,虎平涛前往位于地州上的警官学院,接受为期半年的培训。 训练对象:经考试录用或从非公安机关调入公安机关,任正科级别以下职务的人员。 训练目标:略。 训练方式和时间:实行集中食宿,封闭训练。训练时间为二十二周,一百一十个训练日。每天训练七学时,总计七百七十学时。理论业务课三百五十学时,队列、体能和警务技能战术训练三百五十学时(均含复习和考核)。开学、结业、个人总结鉴定及有关活动七十学时,日常体能训练时间不在正式训练的学时之内。 训练方法:略 训练教材:略 训练评估:略 以上是发给正式受训人员的相关材料。 虎平涛领到的教材,与普通材料区别很大。 熊杰说过:会给予他“特殊照顾”,直接进特训班。 虎平涛必须在半年时间里学习并通过十多门基础科目考核。体能训练与战技训练科目还不包含在内。 很多男人都喜欢枪械和实弹射击,可他们只是在靶场上随便开几枪,过过瘾。如果连续射击(单发)二十发子弹,手臂会感觉酸软麻木,强大的后座力也会让肩膀难以支撑。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要确保射击精度。 虎平涛小时候就摸过枪。部队上每年都要定期处理报废的子弹,大多用于打靶,他对这一切并不陌生。 后来学习素描,老师称赞他“胳膊稳”,就是那时候用八一杠练出来的。 体能教官是野战部队转业的军人。特训班与普通训练班标准不同,参照军队的训练方式负重越野。几名教官分工不同,有人在前面领跑,有人在中间压阵,还有人在队伍后面专踢落后者的屁股。 “你还是不是男人?跑得比婆娘还慢!” “加快速度,后面的人跟上。” “跑在前面的不要一个人逞能,帮帮后面的。咱们是一个集体,警队不搞个人英雄主义。” 体训的时候男女标准不同,吃饭的时候就全是黑压压的一片作训服,没人交头接耳,全都闷着头以最快速度填饱肚子。 特训班与普通班在枪械方面的区别很大。普通班只要学会警用转轮手枪的基本操作就行,特训班实操枪械多达五种以上。 重点在于对毒品的熟悉,以及对各种运输方式的判断。 海洛因、冰毒、快克、摇头丸、小马、邮票、蓝精灵、麻黄素…… 大麻和鸦片只是低端产品,海洛因、可卡因、冰毒等才是高端毒品。尤其是化学制毒,隐蔽性极强。国内曾经出过一个叫做刘招华的奇葩毒贩。高二辍学,当过几年兵,还做过几年法警。辞职后想多赚钱,自学化学知识制毒。为了搞懂最重要的结晶工艺,打着做减肥药的名义,去请教退休的大学教授,竟然独闯了一种冰毒之法,前前后后制造出三十一吨浓度高达99%的新型冰毒。一九九一年光是他一个人制作的冰毒,就接近当时全球产量的一半。 他发明的制毒方法不用麻黄素,就连大名鼎鼎的墨西哥毒枭都馋得要死,专门派人潜入国内寻找,只是没联系上。 后来刘招华被抓,枪毙,这项技术也失传了。 虎平涛觉得刚过去的这几个月,学到的知识比大学更多、更管用。 认识了很多人,都是警界的精英,男女都有,平时开玩笑排资轮辈,都以师兄弟和姐妹相称。结果虎平涛年龄最小,成为整个班里垫底的师弟。 二十二周封闭训练很快结束,虎平涛以综合成绩第一的排名拿到了毕业证书。 聚餐那天,省厅的领导来了,熊杰也来了。 餐厅里熙熙攘攘都是人。这里平时禁酒,但今天不同,每张餐桌上都摆着几瓶“滇南清酒”,还有红酒和饮料。 刚开始还叫着“熊叔叔”,半瓶酒下肚,虎平涛直接搂着熊杰的肩膀,一口一个“老熊”。 熊杰还是很能喝的。 可看着虎平涛喝光了一整瓶白酒,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用筷子一颗颗夹吃着油炸花生米,从军队到警队一直久经考验的熊杰也打了退堂鼓。 “你小子,跟你爸一个样,都他1妈能喝。”熊杰按住虎平涛的肩膀,声音压得很低。一边说着,一边恨得牙痒痒。 虎平涛笑着又拧开一瓶:“老熊,咱俩再喝一杯。” 熊杰脸膛红红的,喷吐着酒气,他抬手按住自己的杯子:“趁着我现在清醒,跟你说个事……唉,本来今天刚到就应该把你叫到办公室,说了以后再过来聚餐……不过现在也不晚,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反正明天你们队长会单独找你,也是说同一件事。” 虎平涛放下酒瓶,专注地听着。 “省商务厅下星期要接待一批客人。南边过来的,香江人,持有外国护照,在国际上影响力很大的那种。没别的意思,就是过来玩,大理丽江那条线转一圈。” 虎平涛以同样低微的声音问:“只是玩?” 熊杰的眼神在酒精作用下有些散乱,意识却很清醒。他很随意地笑笑:“人家的确只想玩,可商务厅这边却不这么想。在商言商,既然来了总得留下点儿什么……别误会,商务厅是想借这个机会拉点儿投资,带动本省经济。” 虎平涛很是不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商务厅想让我们派几个人跟着,一方面是确保安全,另一方面是提供各种便利。” “保镖?” “你想多了,人家自己有保镖,这活儿还轮不到咱们。再说了,民间商会也没有资格让我们派人跟从。可商务厅对他们很重视,找了省里的关系,外事办、投资促进局、发改委……总之归纳起来就一句话:无论如何咱们也得派个人全程跟随,便装,必要的时候与当地政府协调,给予他们在游玩活动时的便利。” 虎平涛颇为玩味地说:“好吧,那就是保镖兼导游。” 熊杰耸了耸肩膀:“随你怎么想。” 虎平涛凑近他的耳边:“熊叔叔,为什么让我去?” 熊杰转过头,看了一眼佩在虎平涛肩膀上的见习警员肩章,“嘿嘿嘿嘿”笑道:“因为你年轻,人长得帅。这理由不错吧!” 他的确喝多了。 虎平涛很聪明,从对方的视线里猜出了真实原因:“我是见习警员,不是正式在编的警察?” 正用筷子夹起一块鱼往嘴里送的熊杰顿时僵住。他忽然感觉没了胃口,把鱼放到碗里,筷子横摆在碗边上,无可奈何地看着虎平涛。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每次我随便说两句,你都能顺着把话接下去……小虎,你这种搞法,让我感觉很没面子。亏你们家还姓虎,你爸就是个老狐狸,你比你爸还狡猾。要我说你们父子俩还是改姓吧,狐狸的狐。” …… 两天后的上午,虎平涛直接前往蓝逸酒店,与旅行团汇合。 他穿着一套浅灰色基调的“李宁”运动装,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进入酒店大堂后,迅速走到一个不容易引起注意的角落里,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 蓝逸是五星级酒店,也是商务厅指定的涉外接待场所之一。 虎平涛手上有一份详细的人员名单。他把所有资料熟记于心。对照脑海深处的记忆画面(人像加照片),他很快找到了聚集在大堂斜对面的一个个目标。。 李维方:这是个头发半秃,典型地中海模式的中年男人,也是省商务厅综合调研处的处长。 董志恒:省商务厅办公室副主任。今年三十三岁,体格健硕,相貌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年轻,估计平时爱好体育活动,经常健身。 吕婕:省办公厅外事处副处长,一个******的中年女子,身材偏胖,相貌与沈殿霞有几分相似。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另外还有五个人,分别来自其它政府部门。 九点十六分,电梯门开了,几个身材魁梧,穿黑色便装的男子簇拥着两个女人走出,进入酒店大堂。 这是一对母女。 郭老太太名叫郭玉红,今年八十九岁了,是香江郭氏集团的主要股东兼名誉董事。她从不参与集团事务,全权交给女儿郭玲钰负责。她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一直戴着助听器。 郭玲钰是香江商界有名的女强人。父亲去世后,她接管家族企业做大做强,成为庞大的跨国企业。 (和蝎大神无处不在,没办法,很多词中间只能加一,或者用别的字代替,请诸位谅解。继续感谢诸位书友的打赏和投票,谢谢!) 第五十二节 排排坐,吃果果 九九年香江回归前,大陆与撒克逊人之间的历次谈判,郭家都以各种方式给予支持。两千年以后,郭氏集团在大陆增加了投资力度,占比达到集团总业务量的百分之四十。 这次来滇省“走走”,其实是郭母的意思。她幼年时代跟随在西南联大任职的父亲来到省城,这座城市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正好集团与省商务厅之间正谈着一个项目,郭玲钰也就公私合并,带着母亲来滇省旧地重游。 虎平涛选择的观察位置很是巧妙,从他这个角度可以同时看到电梯间走廊与大堂侧面。郭母等人从走廊里出来需要两分钟左右,虎平涛快步朝着大堂对面走去,在李维方面前站定,笑着打了个招呼“李处长好”,随即从上衣胸袋里取出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 很快,郭母等人走进大堂,虎平涛已经对李维方完成了简单的个人介绍。 商务厅安排了两辆旅游中巴,车牌号连在一起,分别是042和043。 前面一辆负责开道,乘员主要是郭家的保镖,以及投资促进局和发改委的人。 后面这辆是郭氏母女专座,李维方等人陪同。 董志恒负责安排座位。他对虎平涛客套地笑笑,抬手指了一下旁边那辆042:“你坐那辆车。” 虎平涛略一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已经安排好郭氏集母女的李维方刚好从043车上下来。见状,他皱了下眉,问董志恒:“你怎么安排小虎坐那辆?” 董志恒怔住了:“李处,您的意思是……” “让小虎坐这辆。”李维方侧身指了一下043号车:“他是我专门从省公安厅要过来的人,必须和我们坐一块儿。” 董志恒恍然大悟,嘴上连忙答应:“好的好的,我这就安排。” 再次面对虎平涛的时候,他比刚才热情了许多。 虎平涛上车的时候,对坐在专座上的郭氏母女笑了笑,对方以点头回礼。 董志恒紧跟着上了车,他特别叮嘱虎平涛:“小虎,你坐后面,把前面让出来给领导。” 虎平涛对此没什么意见,反正他就是个打酱油的,全程陪同。 李维方与郭家母女坐在同一排,中间隔着过道。 吕婕坐在前排,旁边是一个容貌十分漂亮的少女。她上身穿着运动衫,下面是一条同款热裤,偶尔会露出没有丝毫赘肉的腰身。她有着挺翘的臀部和修长双腿,肌肤细腻光滑,在阳光映照反射出丝缎般的光泽。 虎平涛在脑海里迅速找出了对应的照片与资料。 苏小琳:省商务厅市场运行调节处工作人员。她与自己一样,都是去年的大学毕业生。之后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商务厅任职。 前排还有一个孙甜甜,是文旅局派来的导游,全程负责讲解。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上了车,直接走到虎平涛同排的空位上坐下,冷漠、挑衅、警惕地瞟了他一眼。 郭家的保镖,阿德里安,法国人。 最后上车的是董志恒。他手里抱着几瓶矿泉水,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分发,最后走到苏小琳同排的空位上坐下,递了两瓶过去,笑道:“吕主任,这是给您的。小苏,拿着。” 苏小琳接过,她脸上露出公式化的微笑:“谢谢!” 虽然坐在后面,可即便是隔着好几排座位,虎平涛仍能感觉到董志恒话里话外透着对苏小琳的特殊关照。 他不知道董志恒是否结婚,但看得出来,这是个想啃嫩草的老男人。 司机发动引擎,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酒店大门,很快上了高速公路。 孙甜甜是个很不错的讲解员,知识丰富,语言幽默。考虑到郭玲钰常年住在国外,她在讲解的时候会掺杂部分英文,还会对特殊问题进行解答,郭氏母女都很满意。 李维方今天是半个讲解员。一路上他与郭玲钰攀谈,从滇省风光到人文地理都有,偶尔冷场的时候,孙甜甜就在旁边补充,董志恒时不时插空说几个笑话……总之前排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气氛很是欢乐。 阿德里安一直注视着郭氏母女,偶尔也会看上一眼与自己同排的虎平涛。 “尼式骏忍?”他很突然地问了一句,虽是中文,发音却很别扭。 虎平涛花了几秒钟才把这句话翻译成“你是军人”。 他笑了,用法语回道:“不是。” 阿德里安的眼睛顿时一亮,有些惊讶,脸上同时露出一抹喜色,母语脱口而出:“你会法语?” 虎平涛矜持地略点点头:“会一点儿。” “太棒了!”阿德里安虽然刻意压低音量,却看得出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好,差不多是在欢呼:“我的中文很糟糕,只会几句简单的日常用语。我不喜欢英文,偏偏这一路上所有人都用英文和我说话。这简直……简直……” 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虎平涛微笑着替他解围:“这简直太糟了。” “没错!这就是我想说的。” 阿德里安顿时兴奋起来。他起身离开窗口位置,坐到与虎平涛隔着过道的椅子上,笑道:“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昨天在酒店里吃饭,还有今天早上,那种泡在汤里像面条一样的食物很美味,却不是面粉做的,嗯……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米线。”虎平涛给出了标准答案:“蓝逸酒店的过桥米线很不错,就是贵了点。” “是的!是的!”阿德里安眉飞色舞,音量也不由自主大了起来:“我把生肉、火腿、蔬菜放进汤里,它们被烫熟了,那味道美极了。” 他的声音压过了正在前排谈话的人。 郭玲钰侧过身子,把视线投向后排。 虽然这次是私人出行,却必须知会滇省的相关部门。对方的安排很是贴心,也提出为了避免旅途劳顿,最好直接乘飞机前往大丽和黎江。母亲却表示想要乘车看看沿途风景,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安排。 秘书和另外一位保镖在前面那辆042车上。 之所以让阿德里安与自己同乘一辆车,是因为这个法国人能力很强。他是法军特种部队退伍兵,曾经救过丈夫的命。从那以后,郭家对阿德里安的态度更加亲密,与其说是保镖,更像是家人。 阿德里安会四种语言,其中包括一种很生僻的非洲土著语。 可他偏偏不会中文。 这次来滇省,阿德里安被憋坏了。 会英语的人很多,但阿德里安是个极其传统的法国人。他骨子里透着对英文的轻蔑,虽然精通,却不愿意多说。 郭玲钰有些意外,没想到阿德里安与那个年轻人相谈甚欢。 这在她看来是一件好事。 郭玲钰转向坐在同排的李维安,笑道:“没想到您专门安排了一个会法语的接待人员,谢谢!” 很简单的一句话,立刻吸引了前排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维方感觉很意外,心中却对省公安厅安排过来的虎平涛大为赞赏,连忙道:“这是应该的。” 导游孙甜甜侧身看着坐在后面正与阿德里安说话的虎平涛,面露惊讶。 董志恒自视甚高,也有些嫉妒。他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我估计他学的就是法语专业。” 苏小琳从前排转过身,侧着大半个身子,好奇地看着虎平涛,闪亮的眼睛里透出惊讶,还有几分崇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英文变成了国内的第二种公用语言。从孩子抓起,直到大学,可怕的英文贯穿了人生,甚至四级考试不合格就拿不到毕业证……在高强度的英文教学面前,甚至有人喊出了“废除中文”的口号。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相比之下,学习法文的人不算多。 董志恒可以讨好苏小琳:“琳琳,其实这没什么了不起。我看你比那个姓虎的聪明多了,只要愿意学,最多半年就能数量掌握。” 苏小琳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法语比英语难,尤其是数字方面。” 胖胖的吕婕斜睨着董志恒,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她很清楚董志恒的心思。 这个男人有一副好皮囊,嘴上能说会道,再加上运气不错,这才成为了商务厅的办公室副主任。 因为工作的关系,吕婕与董志恒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前年就离了婚,前妻带着孩子过,他每个月给两千块抚养费。 这次郭氏母女来滇省旅游,省里很重视,自己这个外事办主任也被派来陪同,与商务厅李维方一正一副,目的就是为了与郭氏集团搞好关系,争取郭玲钰给予省内更多的投资额度。 经济工作很重要,这种事情历来是商务厅主导。按照惯例,至少是部门主管以上的官员随行。 可吕婕却在名单上看到了苏小琳这个陌生的名字。 昨天晚上吕婕就打电话问过李维方:苏小琳是什么人? 李维方回答:我们单位去年刚招进来的公务员。 吕婕当时就愣住了,随即在电话里疑惑地问:她能力很强? 李维方的回答有些含糊:好像英语不错,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办公室小董安排的,名单已经报上去了。 (感谢书友别动邪念,2012固得威的打赏。) 第五十三节 关于浪漫 今天早上在酒店汇合的时候,亲眼看到了苏小琳,吕婕才明白董志恒的良苦用心。 苏小琳长得实在太漂亮了。 即便是按照最苛刻的颜值标准,也能打九十分以上。 身材更是没说的,就连吕婕都恨不得在她纤细的腰上狠狠捏几下。 在酒店大堂里等着郭家母女下来的时候,董志恒就一直围在苏小琳身边转悠。一会儿问她有没有吃早点,一会儿问她喝不喝水,甚至拿出一大包事先准备好的零食,直接塞到苏小琳手里。 苏小琳属于传统型的谨慎女孩。她被搞得很不好意思,却又不好拒绝。毕竟董志恒身份摆在那里,他是自己的上级。 吕婕是过来人,有心想要帮小姑娘一把,却又碍着与董志恒是熟人。前思后想,还是闭嘴当哑巴为好。 李维方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招商引资。于是侧身朝着后排的虎平涛和阿德里安招了招手,笑道:“小虎,你们俩坐那么远干什么?上来,都坐过来。” 看着虎平涛与阿德里安依言上前,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李维方笑着问:“你们在后面说什么呢?” 虎平涛用法语翻译,阿德里安双手比划着,中文发音生硬又难听,语气却很欢快:“锅(过)敲(桥)蜜(米)先(线)。”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导游孙甜甜趁机插进话来:“我给大家讲讲大丽的主要旅游景点吧!” 郭玲钰却摆了摆手,认真地说:“我来的时候,在飞机上看到一本杂志,里面有一篇介绍滇省博物馆文物藏品的文章。小孙,要不这样,你给我们讲讲古滇国的历史吧!我和我妈对这个都感兴趣。” 孙甜甜顿时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可以讲解景点和当地民族风貌,也可以讲滇省的文化历史发展。孙甜甜以前看过古滇国的相关导游书籍,内容却很粗浅,一时间她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见状,虎平涛矜持地笑道:“这个我可以代劳。” 郭玲钰侧过身子望着他,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你也是导游?” “算是吧!”虎平涛客套地笑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虎平涛。关于古滇国的历史,要从楚国大将庄硚领兵入滇说起……” 从省城到大丽,开车得好几个小时。虎平涛全程都在讲解,然后还要用法语对阿德里安重述。苏小琳看他连续说两遍感觉很辛苦,于是自告奋勇进行英文重述。 阿德里安虽然不太愿意说英文,听的时候却并不拒绝。虎平涛与苏小琳两个人配合默契,中午在大丽酒店下车的时候,郭家母女感觉很不错,阿德里安也拉着虎平涛,执意要他同桌进餐。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按照之前排定的顺序,虎平涛与其他保镖坐一桌。他拗不过阿德里安,只好笑着答应下来。 饭后,郭老太太觉得累了,先回房间休息。 郭玲钰要去健身房运动一下。 阿德里安递了一张房卡给虎平涛,操着法语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导游,你应该是军人,或者警察。”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有区别吗?” “去健身房吧!”阿德里安握住拳头,做个了用力挥击的动作:“放心,我会手下留情的。” 虽是挑衅,却没有恶意。 虎平涛思考片刻,微微点头:“好吧,我们现在就去。” 他从小练习散打,年轻人都不肯认输。阿德里安是郭家保镖,身手自然不凡,这种切磋的机会很难得,对自己很有好处。 正准备跟着阿德里安走进电梯间,虎平涛忽然感觉有人从身后跑来,转头一看,是苏小琳。 她在虎平涛面前站定,急促且不太好意思地问:“你们要去健身房打拳?” 虎平涛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苏小琳看了一眼站在侧面的阿德里安:“我看见他的动作,猜出来的。” 虎平涛不由得笑了:“怎么,你也喜欢打拳?” “我想跟你们一起去。”苏小琳很不好意思的压低声音,双颊绯红:“董主任让我陪他去外面逛街,我……我不想去。” 说完,她慢慢咬着嘴唇,低头不语,脸上全是羞意和尴尬。 谁都不是傻瓜,被董志恒一路纠缠到现在,苏小琳早已明白对方的想法。只是董志恒没有明确提出,她也不好拒绝,只能尽量躲着。 虎平涛笑着,爽快地冲着电梯间方向偏了下头:“那就一起来吧!” …… 阿德里安的拳技很不错,进攻凶猛,防守稳固。 虎平涛的优点在于速度。 两个人都穿着防护衣,在力量上也刻意控制。打了近一个钟头,对彼此实力都有所了解。 苏小琳在旁边看得很开心,一直给双方加油。她在吧台和拳击场两边跑来跑去,给两人递毛巾,又送来一瓶瓶的饮料。 阿德里安解下头盔和拳头,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汗,接过苏小琳递来的一瓶功能饮料,说了声“谢谢”,随即转声注视着坐在旁边的虎平涛,认真地说:“你的技巧很娴熟,爆发力很强,只要坚持训练,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拳手。” 虎平涛同样从苏小琳手中接过饮料瓶,仰脖喝了一口,长长呼了口气:“你很强,我不是你的对手。” 说着,他转换为中文,指着阿德里安对苏小琳道:“他很能打,我打不过他。” “为什么?”苏小琳对这方面很陌生:“我看你在拳台上打得很好啊!” 阿德里安用法语大声道:“他的经验不足,但这种状态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一至两年时间,他就能全面超越我。到时候,我可能连三个回合都撑不过。” 虎平涛笑着用手肘拐了他一下:“那是因为我比你年轻。” 随即,同样用中文给苏小琳翻译了一遍。 阿德里安看了一眼坐在虎平涛身边的苏小琳,打趣道:“她好像很喜欢你。” 紧接着,法国人凑近虎平涛的耳边,“嘿嘿嘿嘿”低声笑道:“如果你还没有女朋友,她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嗯……就算有了也没什么,她可以成为你的情人。” 虎平涛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多了。” 阿德里安冲着他挤了下眼睛:“我是男人。我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你应该仔细考虑我刚才的建议。” 高卢公鸡本来就是个浪漫多于责任感的群体。 不等虎平涛回答,阿德里安盯着坐在对面的苏小琳,直截了当地问:“你结婚了吗?” 这问题很突然,苏小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下意识地摇摇头。 阿德里安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怎么样?” 他突然转身,两只手用力扣住虎平涛的双肩,如铁箍般将其牢牢按住,如同献宝般把虎平涛往前用力推出。 “这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我觉得你们可以去酒吧好好喝一杯,共同渡过这个美妙的夜晚。” 这句话是用英文说的。 谁也没有想到阿德里安会这样做,无论虎平涛还是苏小琳都猝不及防。 他呆住了。 她愣住了。 阿德里安是个典型的滑头,管杀不管埋。虽然虎平涛和苏小琳都精通英文,却毕竟不是母语,语言转换需要时间,等到两人反应过来,阿德里安已经站起来,拿起装有随身物品的拎包,吹着口哨,朝着健身房大门方向走去。 虎平涛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体内鲜血正以极高的速度在血管里横冲直撞,身体热度越来越高。 苏小琳做梦也没有想到阿德里安会说出这些话。她有些难为情,脸上同样也在发烧。 潜意识告诉她:现在应该随口打个招呼,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个澡,吃点东西,然后休息。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很难迈开脚。 苏小琳知道自己的优势。因为长得漂亮,从初中时代,就有很多男生对她展开追求。高中时期的班主任是妈妈老同学,苏小琳管她叫“姨妈”。在责任心爆棚的班主任“严密保护”下,学校里觊觎她的男生无不碰壁。 大学一年级,苏小琳就被男生地下组织的“颜值委员会”评为校花。追求她的人很多,当时夸张的说法“追求者可以从学院食堂排到宿舍”。其中有几个男生颇让苏小琳动心,却只是一刹那的感觉。她是个头脑清醒的冷静型女孩,从小家教很严,再加上父亲在市文联任职,迎来送往的大多是文化界精英人士,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的择偶观。 商务厅是个好单位,考上公务员就意味着得到了铁饭碗。工作、收入、家庭、容貌……集众多优点于一身的苏小琳成为了亲友圈里最引人注目的未婚焦点,各种介绍也随之而来。 短短半年时间,亲友们张罗的正式相亲就多达五十次以上,还有两倍于这个数字的非正式见面被苏小琳婉拒。 倒不是那些相亲对象条件不好,而是见得多了,也就烦了,厌了。 第五十四节 醋意 不是出于矜持或者高傲,而是“相亲”这种方式让苏小琳感觉很尴尬。尤其在那样的场合与环境,根本谈不上与对方的进一步了解。 母亲很操心她的婚事,整天唠叨着“赶紧结婚,趁着我还有精力,能给你带带孩子。” 说穿了,其实她就是迫切想要个孙子。 父亲倒是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苏小琳对天发誓:今天主动要求跟着虎平涛与阿德里安来健身房,完全是为了躲开董志恒的纠缠,丝毫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看着在拳台上与阿德里安切磋过招的虎平涛,胳膊上结实膨胀的肌肉,闪躲腾挪之间灵活的步伐,一次次狠辣有力的出拳,以及那股明明实力不如对方却丝毫不肯认输的顽强劲头,都让苏小琳心中有一种不知名的陌生感觉在蔓延、生长。 高中和大学时代有很多男生在她面前刻意展示体能。主要是篮球队和足球队的成员,他们那时候纷纷争抢着穿上“十号”运动衫,用复杂耀眼的球技吸引她的注意力。 在苏小琳看来,那与其说是体育竞技,不如说是小孩子的游戏。刻意感太强,就像一只只求偶的雄孔雀,迫不及待展开漂亮的尾羽。 虎平涛与阿德里安之间的切磋与那些男生截然不同。一个多小时的格斗,苏小琳看得津津有味。那不是表演,而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她很喜欢虎平涛,却仅仅只是喜欢。 阿德里安是个促狭鬼,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很要命,挑开了苏小琳脑海深处牢牢覆盖住“爱情”思维的障碍膜。 此刻,两个人面对面的尴尬沉默,让她想到了更多。 这次出游虽是领导安排,却有着很强的指向性和针对性。陪同的客人身份摆在那里,换句话说,有资格坐上这两辆中巴车的人,都是业内的精英。 苏小琳知道虎平涛是省厅安排的随员。如果不是各方面能力突出,也不会被委以重任。 苏小琳引以为傲的英文,在虎平涛面前完全处于被碾压状态。 而且他精通法语。 在车上,对于古滇国历史的讲述,表明他在文化层面颇有涉猎。搞不好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部分尚未展示,眼睛能看到的只是海面浮冰。 能打、能说、有着一份正式稳定的工作……光是这些,在苏小琳看来已经足够。 她忍不住在心中以虎平涛为标杆,对比着以前认识的那些相亲对象。 有些人单项条件比他强,但综合条件就差得太多。 阿德里安最后的举动,把虎平涛推到与苏小琳很近的位置。两个人面对面,鼻尖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 他穿着短袖运动衫和短裤,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大腿上鼓凸起一条条肌肉,轮廓清晰,线条坚硬。额头上的汗水未干,发根深处湿漉漉的,夹杂着男性气息的咸腥气味是如此浓烈。 这气味刺激着苏小琳心旌荡漾。 她连忙低下头,脸微转朝侧面,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不用抬手抚摸,她也知道自己此刻双颊发烫,热度惊人。无法用语言表述的羞意从身体内部展示出来,毫无保留。 她想逃。 又想时间就这样永远定格。 虎平涛的感觉跟她差不多。 他在大学谈过几个女孩,却因为种种缘故没了下文。 毕业工作了,这种事情就有了绝对自由。即便是父母也很难干涉。 他对苏小琳印象不错。 沉寂已久的心,忽然变得蠢蠢欲动。 虎平涛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我们出去吃晚饭吧!” 苏小琳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好”。 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已然察觉到有些不妥。 可是那又怎么样? 看着对面那张英俊的笑脸,苏小琳有种“疯一把”的冲动。 …… 虎平涛对大丽这座旅游城市很熟。 父母在这边有熟人和朋友,他跟着来玩过很多次,对一些名气很大的酒楼菜馆熟记于心,当地特产也如数家珍。 “一壶春”是一家口碑不错的菜馆。典型的白族农园院落,装修格调静雅,非常精致。 虎平涛点了一些熟悉的菜。 用新鲜鲫鱼做成的酸辣鱼风味独特。其它地方也有这道菜,材料差异却很大。大丽这边用的是白木瓜,酸味很正,带有浓郁的果香。特色佐料是大芫荽和香茅草,地方菜地方味,只有在这里吃到的才是正宗。 在滇省,银鱼是外来引进的物种。源种是太湖银鱼,后来引种成功,在滇池、洱海等地都有放养。这种鱼肉肥、体短、骨软、色白光润,味极鲜美。滇省地处高原,水质不错,高铁尚未投入运营前,很多北方列车员都会在余暇的时候前往菜市场购买银鱼。一来滇省银鱼品质高,二来价格便宜。 这家菜馆对银鱼的做法很是独特,不是常见的鸡蛋煎裹,而是辅以白参、鸡蛋和佐料调开,掺入一定比例的豆浆,上屉锅蒸熟。等到端上桌来,平滑光嫩的一大碗,表面撒上碧绿的葱花,光是看看就觉得可口。 “水性1杨花”是大丽的特色菜。名字虽然颇有争议,食材却是洱海特有的一种海菜。洗净、切段,加上豆腐煮熟便可成汤。吃在嘴里脆嫩爽滑,辅以油炸的脆虾,令人回味无穷。 大丽盛产梅子,当地雕梅是一绝,酸甜适口。青梅酒有很多种,虎平涛特意要了一壶度数不高的甜酒,倒在碗里呈透明的琥珀色。苏小琳很喜欢,连喝了两大碗,虎平涛控制着数量没敢让她多喝,却已然微醺。 苏小琳感觉这顿饭吃得很过瘾,加上喝了些酒,人也变得活泼跳脱。 离开“一壶春”,两个人在大街上闲逛,看着两边具有特色的古城建筑,她忽然来了兴趣,拉着虎平涛的手,跑进路边卖民族服饰的店里,指着看中的物件与店主讨价还价。 购买不是目的,砍价才是真谛。 虎平涛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受到陪着女生逛街的恐怖————双手很快提满了大包小包,还要负担着苏小琳时不时紧贴过来的身体。 她的确喝多了,脑子虽然清醒,却有些放飞自我。 虎平涛大着胆子拉住她的手。 苏小琳的胳膊微颤,把手朝着自己这边缩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当然,没有越过必须谨守的底线,更重要的是购物自己买单。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开始折头,朝着酒店方向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充满怒意和震惊的声音。 “小琳……你……你怎么在这儿?” 是董志恒。他刚从路边的一间酒吧里走出,用惊异的目光死死盯住苏小琳,又迅速转移到虎平涛身上。 短短一瞬间,董志恒脑海里有无数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中午在酒店下车的时候,他就主动约苏小琳出来逛街、吃饭。她却说要跟着郭玲钰和那个法国人去健身房。 这借口无可挑剔,也是为了工作,董志恒只好作罢。 酒吧的窗口临街,两人从外面路过的时候,董志恒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揉揉眼睛发现那的确是苏小琳,连忙追了出来,却看见令他无比震撼的一幕。 平时乖巧清纯的苏小琳,竟然牵着虎平涛的手。而且看她现在的样子,显然是喝过酒,双颊红扑扑的,散发出被酒精浸润过的鲜艳和妩媚。 “主任,我们……刚吃过饭,现在回酒店。”虽有些醺意,苏小琳脑子却不糊涂。她连忙松开虎平涛的手,笑着与董志恒打招呼。 董志恒双眼瞪得斗大,几乎看呆了。 他从一开始就打着苏小琳的主意,否则也不会动用职权让她成为随行人员。在董志恒看来,自己虽然离过婚,却房有车,有正式工作和职位,应该算是真正意义上变种钻石王老五。就像某个娱乐节目主持人说的:中年大叔最具魅力,是与花朵般鲜艳少女最搭配的牛屎。 董志恒铁了心要把苏小琳拿下。他甚至酝酿着这次回去以后,要与人事部门好好谈谈,把苏小琳弄到自己的部门,成为直接下属。近水楼台先得月,多接触就有更多的机会。虽然自己的年龄比苏小琳大了整整十几岁,可在他看来这不算什么问题。 谁能想到,偏偏冒出一个虎平涛。 看着两个人亲密的样子,董志恒又气又急,偏偏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话语权。毕竟苏小琳从未接受过自己的任何礼物,更没有在两人关系方面有过承诺。 “……你……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憋了半天,董志恒咬了咬牙,强压着怒意,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平和稳定。 “是啊!我没有男朋友。” 苏小琳神经比较大,在酒精麻醉状态下反应也比较慢。看着董志恒有些扭曲的面孔,她感觉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虎平涛,连忙解释:“我和平涛是朋友……嗯,普通朋友。”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吃饭喝酒能拉近关系。从菜馆里出来的时候,两人就以“平涛”和“琳琳”相称。 这种在苏小琳觉得正常的称谓,越发激起了董志恒心中的怒火。 尼玛!都叫得这么亲密了,还说没有男朋友? 看着这一幕,虎平涛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很自然地牵住苏小琳的手,淡淡地说:“太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第五十五节 摔碎的玉镯 苏小琳昏头昏脑说了声“主任再见”,便跟着虎平涛,跌跌撞撞转身离开。 董志恒站在马路中央,看着那两个远去的背影,眼睛里冒着火,恨不得把牙齿咬碎。 …… 第三天,按照计划,团队离开大丽,前往黎江。 虎平涛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董志恒拦住他的路,抬手指了一下编号042的中巴,冷冷地说:“你坐那辆车。” 从对方话语中可以感受到强烈敌意。 虎平涛上上下下打量了董志恒一番,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处,等着阿德里安从酒店里出来,拉着他一起坐上042号车。 阿德里安满脸懵懂,操着法语问:“怎么了?” “他让我坐这辆车。”虎平涛狡猾地笑笑:“你懂的。” 阿德里安反应很快,他吹了声口哨,带着满脸坏笑,跟着虎平涛上了指定的中巴。 看着虎平涛消失在042号车内的身影,董志恒几天来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释放,那种控制一切的感觉再次回归。 从昨天到今天,他一刻也没有闲着。通过各种关系,董志恒终于搞清了虎平涛的身份:去年通过公务员考试的大学毕业生,刚通过培训,尚未入职的见习警员。 无职无权,你怎么跟我斗? 明着打压肯定不合适,但只要在座位安排上稍微动一下,你只能老老实实服从。 毕竟我才是后勤总管,这里我说了算! 带着愉悦的心情上了043号车,在苏小琳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董志恒欣赏着近在眼前的美色,左脚也在得意心情中忍不住抖动起来。 苏小琳微皱了一下眉头,侧过身子,避开董志恒的灼热目光,低声与旁边的吕婕说话。 她很快注意到虎平涛没有上车,连忙转身面对着董志恒,疑惑地问:“主任,虎平涛呢?” 董志恒笑了笑,没有理她,鄙夷和傲慢尽在不言中。 郭家母女和李维方早早就上了车。看着导游孙甜甜最后上来,司机关上车门发动引擎,李维方听见苏小琳的问话,连忙伸手推了一下董志恒的肩膀,诧异地问:“人家小苏问你呢!怎么就开车了?虎平涛呢?” 董志恒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他坐前面那辆042。” 李维方对此感觉很奇怪:“他不是坐我们这辆车吗?” 董志恒含含糊糊的搪塞道:“我重新安排了一下位子。” 听到他们的对话,郭玲钰有些不明就里,她保持着礼仪与客套,对李维方说:“李处长,为什么阿德里安没有上我们这辆车?他是我的重要随行人员。” 李维方对此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盯着董志恒,严肃地问:“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要改变原定的人员座次?” 董志恒顿时张口结舌,他怎么也没想到很简单的车辆安排居然会引出这些问题,更没有想到郭玲钰会直接过问此事。 “……我……那个……我觉得车上人太多,也太挤,影响郭女士和郭老太太休息,就让他们换一辆车。”他好不容易找出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车上还有这么多的空位,不挤啊!”郭老太太虽然戴着助听器,逻辑思维却很清晰:“那个姓虎的年轻人很不错,还是让他过来吧!路上闷,我想听他讲故事。” 郭家母女发了话,李维方也在不断催促,董志恒感觉自己身上一下被压上了三座大山,而且还是无比沉重,连挣扎丝毫也做不到的那种。 除了老老实实服从,他连一个反对的字都不敢说,只能让司机开门,下车,带着说不出的怨恨和无奈,把虎平涛与阿德里安叫过来。 阿德里安是个不安分的人。他上了043号车,直接坐在董志恒空出来的椅子上,又拉着虎平涛在旁边坐下。 等到董志恒上来,看到这般景象,不由得脸色一沉,操着不太熟练的英文对阿德里安道:“这是我的位置。” 阿德里安的神情如孩童般天真:“后面有很多座位。” 见状,熟悉他脾气性格的郭玲钰笑了:“还是让虎平涛坐过来吧!让他接着讲这儿的人文历史。” 阿德里安连忙站起来,与虎平涛调换位置。 苏小琳抬手掩住嘴轻笑,眼里透出喜色。 吕婕把视线投向窗外,她觉得董志恒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很拙劣,非常愚蠢。 感觉到车上众人态度上的变化,董志恒勉强挤出一丝笑,他走到后排坐下,低着头,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展露凶狠,又气又怒。 …… 午后,车至黎江。 在酒店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随车前往当地著名景点大雪山。 郭母可能是上了年纪,在酒店用早餐的时候就频繁如厕。途中在加油站休息区又来了一次。 据说是仿照“国外先进的管理经验”,景区入口到景点之间必然存在着短则数公里,长则数十公里的距离。外面的车开不进去,游客必须在景区入口等候内部旅游大巴,按人头排队,一批批前往景点,返程的时候也一样。 当然,如果游客铁了心不愿意出这笔额外的车费,也可以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步行前往。 郭家母女身份特殊,州市方面也提前打过招呼。作为贵客,景区派出了一位叫做李立明的主管上车陪同,引导车队直接开到了景点。 大雪山海拔高,温度低,山顶常年被积雪覆盖。前往山顶观景,必须搭乘缆车。 她与这名叫做李立明的景区主管应该很熟,两个人忙碌着帮众人准备上山穿的羽绒服,以及备用的氧气瓶。看着大家都换好了衣服,即将从贵宾通道搭乘缆车,孙甜甜很是贴心地问郭母是否要上卫生间? “山上温度低,卫生间小,而且人多。”她说的是实情。 郭母欣然接纳。李立明与孙甜甜连忙带着她前往卫生间。 几分钟后,郭母从卫生间出来。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很是懊恼。 挂兜式缆车来一辆坐一辆,不分号也不排座,视各人年龄体重不同,每舱安排六至八个人。 虎平涛与阿德里安跟随郭家母女同坐一舱。 董志恒一直没有死心,他安排苏小琳与自己同坐,后者却趁他不注意,看准机会小跑着上了虎平涛的那辆缆车。等到董志恒反应过来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关闭舱门的缆车沿索往上而去。 感受着强行挤坐在旁边的苏小琳体温,虎平涛淡淡地笑了。 这种兜式缆车空间狭窄,他的注意力很快被低声交谈的郭家母女所吸引。 郭玲钰发现母亲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情绪不佳,连忙问:“妈,你怎么了?” 郭母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叹着气,开了口:“……我不小心把镯子摔了。” 镯子? 虎平涛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手镯画面。 第一天在省城酒店上车的时候,他就看见郭母左腕上戴着这只镯子。非常漂亮,透明感很强,光泽度很很高,是真正的冰种。 其中有一段特别透,水润十足。 郭玲钰脸上闪过一抹急色,连忙抓住母亲的左手,看到没有碎片切割产生的伤口,这才放下心来,疑惑地问:“好好的镯子,怎么弄坏了?” 那只翡翠镯子是多年前在香江珠宝店买的,郭母很喜欢,也很爱惜。郭母体型偏瘦,人上了年纪,肌肉萎缩,手腕很细,所以洗手、如厕、做事的时候都会把镯子摘下来,妥当保管。 景区主管李立明带孙甜甜和郭母前往洗手间,他在走廊外面守着,孙甜甜搀扶郭母走进去。按照往常的习惯,郭母把手镯和助听器都摘下来,交给孙甜甜保管。方便完以后,郭母来到盥洗室洗手,也许是看着老太太洗得差不多了,孙甜甜把玉镯递过来,郭母当时手上沾满了洗手液,就让孙甜甜把镯子放在左边的白瓷盥洗盆边上。 “我就是站在那儿洗手,不小心碰到了镯子,结果掉在地上摔碎了。我耳朵背,没听见声音,还是小孙告诉我的。唉……后悔也来不及,又赶着时间坐缆车上山,所以我就把它给扔了。” 郭玲钰皱起眉头:“妈,你干嘛要扔啊!那镯子品质不错,就算是摔坏了,咱们带回去给银楼的师傅看看,应该可以修补。” 郭母一直在摇头叹气:“这个道理我懂!如果断成两三截,我肯定不会扔。可那镯子碎的不成样子,跟散架似的,实在是没法补。” 郭玲钰虽然不太高兴,却不好指责母亲,她转而安慰道:“算了,摔了就摔了,破财消灾。那镯子以前买的时候不贵,也就十几万块钱。等这趟回去,我让银楼肖老板给你挑个好的。” 郭母点头道:“说起来多亏了小孙。她一直帮着我打理,让我别碰那些碎片,别划了手。” 郭玲钰道:“小孙是挺不错的。这一路上她忙前忙后,我都看在眼里。这样吧,等走的时候,我安排一下,好好谢谢她。” 第五十六节 碎裂 缆车空间很狭窄,尽管郭家母女谈话的音量很低,坐在对面的虎平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郭母说的那番话让他感觉有些奇怪。 虽然当时没在现场,可是听了郭母对摔镯子这件事的描述,虎平涛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 缆车自下而上行驶,窗外是茂密的寒区林带。越往上,植被越显得稀疏,耐旱灌木取代了针叶林,最后只剩下苔藓和地衣。融化雪水冲刷出一条条浅沟,散碎的石块铺满了整个坡面,白色雾气裹住缆车,感觉人类的机械造物正在云端深处飘忽,在寒冷与孤寂的世界里缓缓上行。 苏小琳是第一次来大雪山。她看着窗外远处深达数百米的山谷,不由得发出惊叹:“好高啊!” 很简单的三个字,仿佛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虎平涛心中疑惑的锁。 他把上身往前探出,注视着郭母,认真地问:“郭夫人,您在卫生间洗手的时候,镯子当时放在什么位置?” 现在不是在旅游车上讲解的时间,为了确保对方听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虎平涛特地使用了闽南语。 郭家母女和阿德里安都怔住了。 “你会说闽南话?”郭玲钰好奇地问。 虎平涛点点头,目光随即转向郭母:“我怀疑郭夫人摔碎手镯这件事有古怪,还请您回忆一下当时的细节。” 郭母有些发懵:“小虎,我知道你是好意。可镯子这事真的跟别人没关系,是我不小心摔坏的。” 虎平涛认真地问:“您确定?” 郭母虽然性格温和,却不容别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产生质疑。她脸上流露出不悦,但又没有完全回绝,只略微点了下头。 虎平涛继续道:“请回答我之前的那个问题:您在卫生间洗手的时候,镯子当时放在什么位置?” “洗手台的左边。”郭母淡淡地说:“我记得很清楚,右边放着一瓶洗手液。” 老太太的态度已经变得冷漠。 这是所有犯错者的共同心态。 价值昂贵的翡翠手镯不慎摔碎,产生懊恼心理的同时,也会产生自责。如果是家境一般的人遇到这种事,大多是捶胸顿足,哭天喊地。 郭家是真正的富豪,郭母虽然很喜欢那个翡翠手镯,却只将其当做普通物件。摔了就摔了,大不了再买一个新的,然而懊恼的思维仍在,进而产生了想要把此事淡化的掩饰心理。 就像小孩子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碗,慌里慌张把碎片收拢,藏起来……两者心理是一样的。 虎平涛很清楚郭母此刻的想法。他展露出令人舒服的微笑,语气也变得比平时柔和:“郭夫人,那个洗手台与地面之间的距离有多高?” 郭母虽不太高兴,却没有拒绝回答。她淡淡地说:“就是卫生间里很常见的那种洗手池子,我得弯下腰来才能够到水龙头。” 虎平涛又问:“郭夫人,刚才我听您说,镯子当时摔得很碎?” 郭母没有说话,以点头示意。 “碎到什么程度?”这才是虎平涛关心的重点。 郭母抬起手,扶了一下挂在耳朵上的助听器,。她的动作很慢,没有急于回答,脸上浮起一丝意外的神情,眼底的目光有些情急,也有些恍然。 人老了,脑子却不糊涂。虎平涛提出的这几个问题互有关联,郭母是过来人,以她的经验和阅历,同样察觉到其中的异常。 郭玲钰也反应过来,连忙道:“妈,人家小虎说的没错。你仔细回想一下,那镯子究竟碎成了什么样?” “……有……有这么长的一小段。”郭母比划着,左手拇指尖在食指第一骨节的位置按了一下:“其它的都碎了,一颗一颗的,像石头。” 三个人都是用闽南语交流,阿德里安在旁边一个字也听不懂。通过对几个人表情的变化,他判断发生了很严重的问题,连忙伸手扯了一下苏小琳的衣服,用英文问:“他们在说什么?” 苏小琳对闽南语只是一知半解,幸好虎平涛和郭家母女说话速度都很慢,她猜测着听了个大概,加上自己的理解,对阿德里安进行翻译。 为了确保平稳,缆车上山的速度缓慢,单程需要十多分钟。 虎平涛看了一眼郭母身后透明的封闭式缆车景窗,认真地说:“玉石是一种矿物质,分为软质和硬质两种。狭义上的软玉多指和田玉,广义上的泛指具有宝石价值的硅酸盐矿物集合体。硬质玉通常指的是翡翠,郭夫人您的那只镯子就是这种类型。按照国家颁布的标准,硬度一般在四至七之间。” “翡翠是由细小晶体紧密交织形成的致密块状集合体。郭夫人您的那只手镯有三分之二是冰种,其余的部分是玻璃种。平均下来,镯子整体硬度可以达到“六”的指数。” “再来说说大理石,它是碳酸盐类石材,硬度在二点五至五之间。” “卫生间这种地方,铺设的地砖很少会用到大理石,因为成本太高了,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会选用瓷砖。瓷砖是以耐火金属氧化物和半氧化物为原料,经过研磨、混合、压制、施釉、烧结后产生,基础硬度指数为八。” “地心引力对下坠物体会产生加速效应。一只鸟撞上高高速飞行的飞机,导致机毁人亡也是同样的道理。在硬度对等的情况下,一只玉镯的碎裂程度,可以通过计算得出结论。当然,其中涉及到各种复杂的因素,包括撞击点、落地角度、气流和温度……” “正常情况下,在洗手台这样的高度坠落撞击,石头撞石头,不可能达到郭夫人您说的那种碎裂程度。” 说到这里,虎平涛平静地笑了:“除非那不是高致密度的翡翠,是另外一种质地散碎的东西。” 郭玲钰很惊讶,盯着虎平涛问:“你的意思是,小孙做了手脚,故意欺骗我妈?” 虎平涛没有直接给出结论,他继续着未完的分析:“补充一下,从贵宾通道进入缆车乘候间的时候,我们都经过了通往洗手间的那条路。当时我偏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盥洗室铺着木地板。” “还有,孙甜甜文旅局派来的。从省城上车的时候,她就与你们寸步不离。今天早上从酒店出发的时候,她忙前忙后,在山下准备防寒服和氧气瓶的时候也时刻与你们在一起。这一切都表明她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乘坐缆车的时候她会与你们分开?就算我和阿德里安是男人,可是连琳琳都挤上来了,孙甜甜却落在了后面,这感觉有些说不过去。” 郭玲钰眼中透出一丝愤怒:“她偷了我妈的镯子?” 郭母也面露恍然,摇头叹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以为她在帮我,没想到……” 虎平涛安慰道:“你们也别想太多。郭女士,这件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快到山顶了,你们玩开心点,毕竟来一次不容易,不要被这件事搞坏了心情。” 郭玲钰恢复了镇静,她神情也随之变得缓和:“小虎,谢谢!就照你说的做吧!” …… 大雪山顶虽然信号不太好,倒也勉强可以拨打电话。 下了缆车,虎平涛在角落里打通了熊杰的电话,简略说了一下情况。熊杰告诉他不用担心,随即联系了黎江市公安局。 为了拖延时间,郭家母女在山上玩了近两个小时。搭乘缆车下山后,郭母借口刚才在山上太累,一直呆在休息区,直到一辆蓝白色标示的警车从景区入口方向开过来,在贵宾通道前停住。 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进休息室,为首的是一名一级警司。他应该看过资料,来到近前,试探着问:“请问,哪位是省商务厅的李处长?” 李维方连忙站起来:“我是李维方。” 来人笑着伸出右手:“我是黎江市公安局的陈哲勇。” 握手后,他的视线从众人身上顺序扫过,很快落定在虎平涛身上:“你就是虎平涛?” 虎平涛迅速站起,举手行了礼。 陈哲勇微笑着回礼,抬手指了一下坐在虎平涛前面的女子:“她就是孙甜甜?”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下山后虎平涛一直没有动作。他与阿德里安两人分工,时刻保持着对孙甜甜的监控。其余两名保镖也得到吩咐,暗中观察,确保至少有两个人随时在孙甜甜身边处于游离状态。只要她稍有异动,立即实施抓捕。 看着对方指着自己,孙甜甜心中顿时生出强烈的不妙感。她很心虚,内心深处同时产生了想要拔腿往外跑的冲动。然而此刻已经没有机会,郭家保镖和警察分从不同方向围过来,把她牢牢困在圈子里。 “你们……想干什么?”她眼里全是恐惧,说完这句不连贯的话,牙齿便在惊恐支配下不由自主的剧烈撞击。 陈哲勇淡淡地说:“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好了,别浪费时间,把她带过来。” 第五十七节 盗窃计划 因为就在案发现场,陈哲勇临时征用了休息区的办公室。手下的人连同虎平涛这个见习警员,分为两拨,一部分勘察案发现场,一部分对孙甜甜进行审讯。 案情并不复杂,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孙甜甜是一个业务能力很强的导游,还荣获了市文旅局去年的“优秀工作者”称号。 被抓获的景区主管李立明,是她的男友。 孙甜甜家庭结构简单,父母健在,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很普通的职工家庭,父亲早年因为身体的原因提前退休,母亲单位机构改革,一次性买断工龄。老两口的退休金虽不算多,满足日常生活却没有问题。 前年,孙甜甜的哥哥结婚了。丈母娘那边态度坚决,十万块彩礼一分都不能少,加上一套付了首期的按揭新房,一辆同样是贷款购买的车,这一切把家里的存款全部掏空,孙甜甜甚至还贴上了自己的三万块私房钱。 她和李立明相恋多年,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无论是孙甜甜还是李立明,从未提过“去民政局领证”之类的话。 李立明的家里也很困难,拿不出结婚的费用。他很早就从事旅游行业,以前在珠宝玉器店工作,后来转行来到黎江,正好赶上景区招聘,凭着丰富的经验和过人的能力,成为了一名景区主管。 这个职位听起来不错,其实是一个笼统的称呼。李立明手下管着三十几个员工,主要负责景区道路和绿化维护,尤其是从景区入口到缆车休息区这一段,都属于他的责任范围。 按照他们俩原来的想法,现在同居,努力苦干几年,多存点儿钱,然后再结婚。 上个月,孙甜甜没来例假。她去药店买了一盒验孕试纸,发现自己没有做好防护,意外中招了。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孙甜甜都是把孩子打掉。 可是这次不同:郭氏集团与省商务厅之间早有接洽,省文旅局这边也接到了相关通知,特派孙甜甜全程陪导,文件也发到了她的手里。 吃药避孕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去医院做手术,接下来的时间就必须卧床休息。孙甜甜当时带着一个欧洲团,接下来还有一个福摩萨团,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工作。毕竟收益可观,实在舍不得放弃。 事情就这样拖到现在,孙甜甜也渐渐产生了特殊的想法————她想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就算与李立明永远无法领证,但两个人只要真心相爱,就不会被那个红色小本本所束缚。 省文旅局的领导多次叮嘱孙甜甜:省里对郭氏集团非常重视,一定要认真做好这次导游任务。 孙甜甜花了大量时间收集整理相关资料。对郭氏集团有详细了解的同时,她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羡慕和嫉妒心理。 郭家实在太有钱了,几百亿美元的资产,这还只是表面上能看到的数字。 再看看自己的生活现状,如此惨淡,甚至连生个孩子都要左思右想。倒不是说拿不出交给医院的生产费用,而是这孩子生下来该怎么养? 高昂的教育费用,使人不寒而栗。 没有房子,我们不敢结婚。 砖家叫兽口口声声“年轻人租房是必然的趋势,也是成长道路上的一种磨练”。可是我和立明都已年过三十,房价每天都在涨,买房遥遥无期,难道就这样永远租住下去? 孙甜甜最喜欢的歌就是《蜗牛的家》。 为了多赚点钱,多得一点好处费,孙甜甜向文旅局领导提出:让李立明负责在黎江的接待任务。 他本身就是景区主管,这理由倒也合情合理。 虎平涛刚到省城指定酒店与团队汇合的前一天,孙甜甜在机场接到了郭家母女。 她很感慨:以前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被保镖簇拥着出行的富翁,没想到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中也遇到了。郭玲钰就不说了,光说郭老太太,顶配的衣服鞋子,华贵的拎包,光是身上那一套行头没有二十万根本下不来。 孙甜甜的母亲与郭母同龄,可在孙甜甜看来,两个人差别实在太大。郭母虽有耳疾,但是看起来最多六十岁,脸上皱纹很少,整体光泽度很高。身体矫健,从机场通道一路走来,丝毫看不到疲累的样子,整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那一晚,孙甜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觉得自己就算像老黄牛一样苦干十年,也赶不上人家一天的收入。 不公平啊! 凭什么? 一旦走进思维误区,就很难恢复冷静,从茫然与执着状态走出来。 从省城酒店出发的第一天,孙甜甜就盯上了郭母手上的那个镯子。 李立明以前在珠宝店工作。这只是名义上的说法,其实就是旅游团队指定的“玉石购买点”。接触机会多了,孙甜甜多少知道些关于玉石的基础知识。她用手机从不同角度偷偷拍了十几张照片,发给做玉石生意的熟人,对方很快给出了“至少值两百万”的收购价。 孙甜甜在车上再也坐不稳了。 车至大丽,她第一时间打通了远在黎江男友的电话,说出了自己在车上酝酿好的计划。 郭家是巨富,一个不小心摔碎的翡翠镯子,对郭母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之所以想到这个调包计,是因为孙甜甜十多年前刚做导游这行的时候,亲眼目睹过类似的事。 当时一个外地游客在店里买玉,品相一般的米汤玉,也就是俗称的“糯种”。浑浊度很高,不透,当时的玉价远不如现在这么高。那客人花了四千多块买了一个玉镯,却不小心在珠宝店的洗手间里滑了一跤,镯子当场摔碎。 (注:糯种分很多类型,价格贵贱视玉石品质而定。) 这事当时就起了纠纷,游客提出要商场赔钱,因为洗手间地板刚擦过。商场当然不认。后来质监局和市场管理处等多个部门介入,处理结果是双方各自承担一半。 孙甜甜的计划很简单:制造一起摔玉事件,让郭老太太误认为镯子碎了,自己趁机调包。 这其中有几个难点。 首先是上厕所。谁也不会闲着没事跑卫生间,只有内急的时候才会去那种地方。为此,孙甜甜在电话里与李立明仔细商量了很久,选定了四个位置,分别是大雪山下缆车乘候室、休息区、黎江市内酒店,以及团队接下来要去的另一处景点。 但其中最有把握,成功率和隐蔽性最高的,就是大雪山下的缆车乘候室。 其中有一个重要的隐蔽因素,那就是垃圾清运时间。 李立明在景区工作,他很清楚垃圾清运车的工作时段。不需要刻意安排,孙甜甜带着团队来到大雪山景区的时间,恰好与缆车休息区(包括乘候室)的垃圾清运时间重叠。按照顺序,工人对卫生间垃圾的清理,刚好排在前后不超过十分钟的时段。 每天上山的游客很多,休息区会产生大量垃圾。为了不影响景观,卫生清洁和垃圾清运工作分时段进行。缆车乘候室属于重点管理区域,两小时一次轮换。 玉镯碎片的处置很重要,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但只要被垃圾清运工人及时处理,就可以巧妙做到“毁尸灭迹”。 对于另外三处预选的作案地点,孙甜甜在这方面没有太大把握,如果实在不行,只能见机行事。 在大丽驻留的那天晚上,孙甜甜陪着郭家母女吃饭,她趁机在郭母的饮料中(茶水和咖啡)掺了一些利尿剂。 第二天在大丽游玩,第三天前往黎江的车上,她都如此操作。 郭家母女毫无察觉。尤其是郭母,频繁如厕,一路上都在抱怨“喝水太多”。 今天在黎江酒店用早餐的时候,孙甜甜继续在郭母的茶里加料。在景区乘坐缆车前,她故意说了山顶人多难挤厕所那番话。虽是事实,却对郭母产生了心理暗示效果,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主动走进卫生间,步入了孙甜甜的圈套。 郭母有严重的耳疾,即便是戴着最顶级的助听器,听力也只能勉强达到正常人的三分之二左右。一旦摘下,整个人立刻陷入失聪状态。 之所以选定郭母的翡翠镯子下手,是因为孙甜甜在此前的陪同过程中,发现郭母有着如厕后都会摘下助听器和手镯,洗干净双手,然后戴上的习惯。 郭母对助听器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那只镯子。可能是因为拥有财富程度,以及日常生活等因素,她会把摘下来的助听器装进衣袋里,翡翠镯子却往往摆在盥洗台上。 车队抵达黎江的那天晚上,李立明来悄悄来到酒店,进入孙甜甜的房间。两人互相配合,为卫生间花了四个多钟头的时间,讨论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演练盗取过程。 李立明带来了几只用烧料制成的假镯子,他充当站在洗手台前的郭母,孙甜甜以此为基础多次走位,尝试着从不同方向以搀扶的形式对目标构成影响,进而达到“郭母”不慎将手镯从洗手台左侧推出去的目的。 第五十八节 纸包不住火 孙甜甜将先从郭母右侧出现,对她造成视觉和心理上的空间障碍影响。 盥洗室就在卫生间隔壁,很宽敞。 一般来说,在公共场合洗手的人,都有过类似的体验————当你弯腰在盥洗台前洗手的时候,无论左侧还是右侧出现要洗手的人,你多少都会产生“尽快洗完”或者侧身让给对方部分位置的心理。 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但大部分是这样。 孙甜甜考虑到了所有细节:从右边出现,一边说话一边走,绕至郭母身后。因为彼此很熟,郭母又是一个重视礼仪的人,她势必要回应自己。可是在没有戴着助听器的情况下,郭母只能对自己说的话进行猜测。有生理缺陷的人在这种时候往往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惶恐心理。尤其是失聪者,他们会以各种方式掩盖自己的短板。 以郭母为例,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虽然听不清楚孙甜甜究竟说些什么,却会在脸上保持微笑与谦和,甚至还会佯装明白地点头附和。 我是聋子,但我不会让你知道我是一个聋子。 这是最基础的自我保护。 以郭母为中心绕着走,她的很大一部分注意力会放在孙甜甜身上,因为这里不是香江,也不是酒店或者家里,无论出于客套还是耳疾的防备心理,郭母多多少少要转头回望。 这个过程很短,不会超过两秒钟。 指挥旗是导游的必备工具。 那是一根可以伸缩的长杆,通常有金属和塑料两种质地,就像以前的电视机天线。收缩的时候长度与圆珠笔差不多,可以装进衣服口袋。拉长的时候可以超过一米,顶端系着一面三角形小旗。只要导游高高举起,同一个团队的游客都可以看见,具有很好的聚拢效果。 只要郭母侧身朝着右边转头,视线跟从着孙甜甜移动,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半。 孙甜甜左手拿着事先拉长的金属指挥杆,从郭母身体左侧探出,拨弄放在洗手台上的玉镯,掉在地上。 这种金属指挥杆很细,收回来也很方便。配合灵活的脚步与速度,孙甜甜至少可以超过郭母视线转移速度一秒钟走到洗手台左侧。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还会张嘴发出“啊”的一声,蹲下去,把捏在右手的散碎玉石渣料撒在地上,同时迅速捡起完好无损的手镯。 其实这套计划破绽很多,用在普通人身上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正因为郭母有严重的耳疾,孙甜甜在过去的几天里与她频繁接触,知道郭母的一些生活习惯,否则给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做。 郭母听不见手镯坠地发出的碰撞声。 郭母年纪大了,无论转身还是下蹲,反应速度都远不如孙甜甜那么快。 郭母当然知道手镯不是她自己碰落,但她知道镯子摆放的位置,再加上当时卫生间里没有别人,加上孙甜甜言语上的诱导,进而产生“是我把镯子放在那儿,可能是风吹或者我洗手的动静太大,导致它自己滑下去”的想法。 李立明站在卫生间外面。所有在这个时间段想要如厕的游客,都被他挡在外面。 对此,他有完美的解释:郭母是贵客,卫生间暂时封闭,仅供专人使用。 这是一个人为的封闭作案现场。然而封闭时间无法维持太久,必须在三至五分钟内完成整个作案过程。 李立明提前在景区卫生间里做了布置。 他在两个盥洗台左侧都涂抹了一层洗手皂液,透明无色的那种,就算是干了也能保持极滑的状态。 盥洗台右侧增加了一个垃圾桶,这样一来,能以更大的几率确保郭母在洗手的时候站在左侧,给孙甜甜的的行动提供更多帮助。 虎平涛的记忆力非常好,盥洗室的确铺着木地板。玉镯从洗手台那个高度掉下来,有很大几率不会摔碎。 何况按照孙甜甜的计划,就算郭母的手镯摔碎,对她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俗话说的好,“黄金有价玉无价”。 国人的玉石的追捧和喜好,使整个玉石行业在改革开放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国家政策好,老百姓口袋里钞票多了,对保值品的概念也再不断刷新。其中玉石价格最为坚挺,被很多人看好。 不是所有玉石都有资格被称为翡翠。 以郭母的这只镯子为例,郭玲钰十多年前在香江花了二十多万港币买下,现在至少值两百万。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回购价。 原因很简单:大家都有钱,买的人多,然而玉石本身是不可复制的天然物质,具有唯一性和特殊性。国内的翡翠大多来自缅甸,因为连年挖掘,那里产出的高品质玉料越来越少,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翡翠少了,玉料少了,商人们自然得挖空心思寻找新的财源。 所以市场上出现了所谓的“黄龙玉”。这玩意儿其实就是以前的黄蜡石,金沙江边到处都是,根本没人要,白送给你放在家里都嫌占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国内玉料枯竭,缅甸方面一再提高玉石售价,市场上也不会出现“黄龙玉”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玉镯与木地板之间的撞击,不可能产生粉碎效应,最多就是断成两、三截。 即便是这种程度的翡翠碎料也很值钱,虽然不值一、两百万那么多,几十万倒也卖得出去。 一句话,品质决定一切。 之前的一连串设计,都是为了对郭母的思维意识进行误导。如果不是孙甜甜有意识的指引,郭母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手镯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碎渣。懊悔心理进而变成了惶恐,她下意识戴上助听器,偏偏孙甜甜在这个时候连声催促“郭夫人,咱们得快点儿,否则就赶不上缆车了。” 从省城酒店出发的时候,孙甜甜多次提到黎江大雪山景点。 必须搭乘缆车上下,游客数量多,等候现场拥挤,山顶海拔高温度低,氧气稀薄……所有这一切都是真的,孙甜甜也藉此在郭母心中成功营造出急迫的意识。 郭母亲眼看到玉镯变成了一堆碎渣。 如果换个时间、地点,她肯定会在盥洗室里多呆一会儿,仔细想想前后,对此产生更多的疑问。 孙甜甜的催促至关重要。 从景区入口一路驶来,郭母看到了络绎不绝的来往旅游大巴,看到了沿着缆车走廊排队长达数百米的游客,再加上身家丰厚,区区一只镯子碎了就碎了……她无暇多想,就这样被孙甜甜带着离开卫生间,小跑着上了缆车。 孙甜甜转手就把镯子塞给守在卫生间门口的李立明。 这东西带在自己身上太危险了,必须交给男友藏起来。 最后,就是垃圾清运工的收尾环节。他们对刚发生的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仍然按照正常的排班表,运走卫生间的垃圾,带走了扔在弃物袋里的玉石碎渣。 这种案子有着很强的时间效应。正常来说,只要拖过一至两天,就几乎处于不可查状态。 李立明是景区主管,他可以利用职权,迅速抹掉相关的监控视频,以“设备损坏”为名,把一切都摘得干干净净。 景区产生的垃圾必须当天处理。黎江城人口多达上百万,每天产生的垃圾数量巨大,从各个回收点集中倾倒、填埋,区区一小包玉石碎渣根本无从寻找。 就算郭家母女事后对此产生怀疑,孙甜甜也能理直气壮的怼回去:我只是一个导游,当时忙着带你们上山。那镯子又不是我的,凭什么帮你们收拢碎料? 反正就是四个字:坚决不认! …… 尽管孙甜甜矢口否认,现场查获的种种证据却无法抵赖。 黎江警方第一时间控制了李立明,通过对缆车乘候区监控视频的对比,案情梳理与虎平涛之前的分析完全吻合。 垃圾清运车尚未离开景区。从散发着浓烈腐臭的车厢后兜里,陈哲勇的同事找到了那些玉石碎渣。 那是一个烧料镯子,地摊上十块钱买两个的那种。事先被李立明砸碎。很绿,很透,却不是真正的翡翠。 作为案情发现人,虎平涛跟着陈哲勇一起,把孙甜甜和李立明带到黎江市公安局,进行下一步的详细审理。 晚上十一点多,案情基本清楚,在诸多证据面前,孙甜甜崩溃了。 “不公平啊!我辛辛苦苦工作那么多年,连一套房子的首付都凑不够。可是他们……实在太有钱了。” “我没想过害人,我只想做完这次就再也不干了。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得有个家啊!” “你们知道被房东从租住房子里赶出来的那种感觉吗?我以前住的那套房子每个月租金一千三,房东过了年就要求加价,张口就加五百。我怎么跟他商量都没用,限我一天之内搬出来,否则就找人把我的家具和行李扔到大街上……” 她一直在哭,哭得声嘶力竭。 审讯室地上扔满了擦眼泪的纸巾,她的双眼泡肿,布满了血丝,一片鲜红。 第五十九节 我是穷人 陈哲勇点起一支烟,神情严肃,在沉默中慢慢地吸着。 犯罪嫌疑人也是人,也需要有情感宣泄的时候。让他们哭出来,骂出来,吼出来,对后续的案情整理有好处。 突然,头发蓬乱的孙甜甜从椅子上站起来,尽管有手铐和横在椅子两端扶手上的金属封闭杆,她无法完全站起,却直指着坐在斜对面参与讯问的虎平涛,如疯子般破口大骂。 “你这个该死的扫帚星,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 “我知道你是警察。想要升官发财是吧?所以一路上都死盯着我,一刻也不肯放过!” “我被抓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肚里还怀着孩子……你……做人要讲良心,到时候我在牢里熬不住,一尸两命,到了阎王爷面前,你就得上刀山,下油锅。” 陈哲勇被激怒了,猛然一拍桌子:“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孙甜甜你搞清楚,你涉嫌盗窃,金额超过上百万。你不好好认识自己的错误,反过来还指责别人,这是什么逻辑?” 虎平涛注视着孙甜甜,耐心地等到陈哲勇把话说完,缓缓张开了口。 “我很同情你,然而贫穷不是犯罪的理由。你可以抱怨社会的不公,也可以通过正常的渠道和方式寻找并得到财富。很多人都有仇富心理,但你得明白,在和平的社会状态下,大部分人的财富来源都是合理合法。我不否认有些人作奸犯科,也不否认有人通过非法手段聚敛财富,但他们永远逃不过监管,迟早会受到惩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孙甜甜的心态早已扭曲。她死死盯住虎平涛,姣好清丽的脸上肌肉扭曲,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难怪,你是警察,你当然会这样说。你……你这条该死的黑皮狗!” “你不能只看到社会的阴暗面。”虎平涛没有动怒,他一再提醒自己必须在这种时候保持头脑冷静:“这起案子影响恶劣,省公安厅已经对你启动了全面调查程序。资料显示,你和李立明的工资都不算低,近五年来月平均收入在一万三左右。你平时跟团,李立明在黎江景区这边住宿舍,平时吃工作餐,每月至少可以存下好几千块钱。” “李立明交代,他每个月至少给你两千块,但你的银行账户上只有一万七千四百多块钱。请解释一下,钱都去哪儿了?” 状若疯婆孙甜甜张了张嘴,硬生生把后面的骂人话压了下去。 她花钱是有些大手大脚。 孙甜甜英文很好。一般来说,带国外团的导游收入都很不错。以前还比较节约,后来哥哥结婚,孙甜甜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补贴过去,心态也由此产生了变化。反正与李立明的关系已经确定,房价那么高,省吃俭用也很难看到希望,不如趁着现在年轻,好好享受生活。 我是导游,人前人后的忙碌,总得把自己最闪光的一面展现出来。 花销主要在衣服和化妆品方面。 虎平涛关注着她的情绪变化:“这个问题与案子关系不大,你可以不回答。我想告诉你的是,国家对财富再分配方面的政策只会越来越好,越来越严格。就说扶贫吧,基层工作越来越细致,很多贫困人口整村迁移,他们在安置区得到免费建盖的新房,分发到新的家具和农具,还有各种帮扶政策。” 孙甜甜撩了一下从额前垂落的长发,冷言讥讽:“你逗我呢,你以为你是新闻联播的播音员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虎平涛平静地回答:“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一叶障目。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不清楚,就没有发言权。” 在警校接受训练的这半年,让虎平涛看到了很多不同的东西。 长久以来,滇省很多地方都是贫困县区。到处都是高山峻岭,多民族成分复杂,再加上各种因素,导致扶贫工作困难极大。 刚到警校的第二个月,一名教官的妻子去世了。 她是中共党员,也是下乡扶贫的干部。在周边村子里走访落实的那段时间,正好雨季来临,遇到了泥石流。包括她在内,当时车上的四个扶贫干部被冲下山,两人重伤,两人身亡。 这已经不是扶贫路上的第一起意外亡故。 这也不是宣传片,是发生在虎平涛身边的事实。 “就因为你过不好,所以就去偷?” “你觉得全社会都在针对你,敌视你,为什么不能转过头来好好想想,你为这个社会做了什么?” “别人口袋里的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的确有富二代,我就是。就说我的父母吧,如果我父亲当年没有在战场上拼死力战,我妈妈没有在单位上辛苦工作,他们也不会有现在的财富和地位。” “都是拼出来的……想要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或者轻轻松松上班就能得到高收入,那是做梦!” 虎平涛的语气越发严厉。到了最后,几乎是指着孙甜甜的鼻子骂。 她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低下头,避开对面这个年轻人逼视过来的目光。 …… 案情基本清楚,后续工作交给黎江警方。 将近一点的时候,陈哲勇把虎平涛送出了审讯室。 “小虎,这次多亏有你,否则这案子真的很难搞。”陈哲勇是个明白人,他感慨地说:“孙甜甜这人不简单,脑瓜子聪明,各种细节把握清楚,我估计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得顺着这个案子继续深挖。” 虎平涛友好地笑笑:“那就提前祝你成功了。” 陈哲勇“哈哈”笑道:“谢谢你的吉言,要真有了突破性进展,少不了你的功劳。” 两个人下了楼,走进大厅。陈哲勇已经安排了一辆车,把虎平涛送回酒店。 刚走出大门,远远就看见台阶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苏小琳。 虎平涛连忙跑过去,诧异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季节黎江很热,她穿着热裤,修长光滑的双腿在灯光下有种特殊质感。趿着一双轻便的薄底拖鞋,露出很可爱的脚趾,涂着白色指甲油,足背与足踝之间曲线流畅,凸显出骨干与苗条的美。 她把拎包斜挎在肩上,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你们从景区刚走,我们就回酒店了。李处长对今天的事情很恼火,给文旅局那边打了好几个电话,又给郭女士反复解释。我想着等你一起吃晚饭,可你一直没来,我担心你……就打了一辆出租车,然后……” 虎平涛不由得笑了:“然后就一直等到现在?” 苏小琳害羞地点点头,长发飘飘。 案子还没有结束,陈哲勇很忙。他打通司机电话,叫来了之前安排好的车,看着两人上了车子后座,于是弯下腰,双手按住敞开的车窗下沿,认真地说:“小虎,这次的事情谢谢你,找机会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虎平涛笑着回应:“好,一言为定。” 陈哲勇目光移到了坐在里面的苏小琳身上,颇感兴趣地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苏小琳不由得睁大双眼,形状很好看的嘴唇微微张开,很无辜地看着虎平涛,有些发懵。 虎平涛连忙解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陈哲勇把眼睛一瞪:“哄鬼呢?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要不是你女朋友,谁会在公安局门口等你到现在?” 这个…… 虎平涛一阵语塞。 这种事实在说不清楚,也的确不好解释。 见状,陈哲勇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他“嘿嘿嘿嘿”笑道:“抓紧时间领证结婚,我可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好了,不说了,你们忙了一天挺累的,赶紧回酒店休息。” 车子驶出公安局大门,往酒店而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透过车窗外不断后移的路灯微光,虎平涛看见苏小琳带着微笑的侧脸。 他不由得心中一动,左手如老鼠般偷偷摸摸伸出,准确找到她的右手,紧紧地握着。 与在大丽的时候一样,苏小琳挣扎了几秒钟,就不再动了。 很快,车至酒店,虎平涛向司机道谢,拉着苏小琳下了车。 夏夜的空气很凉爽,远处的灌木深处传来虫鸣。 “做我女朋友吧!”黑暗中,虎平涛大着胆子说了这么一句。他感觉无论时间还是环境都很适合这样做。现在没有太阳,谁也看不到他那张羞涩泛红的脸。 诗人说过:黑夜是爱情最大的辅助力。 具体是谁说的已经忘了,反正、似乎、好像、应该有这么一句。 苏小琳感觉心跳的厉害,她仰起头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就一直追,追到你答应为止。”虎平涛忽然发现这种时候必须脸皮厚。怪不得都说女人喜欢坏男人,能说会道果真容易骗取她们的心。 苏小琳陷入了犹豫。 其实这个问题一点儿也不难回答,答案不外乎同意或否定。关键在于,此刻回答极有可能决定自己的未来。 第六十节 做我女朋友 她不是那种随口说说当做玩笑的人。 苏小琳低下头,双手背在身后,右脚微微晃动,摆动着足踝,似乎只是为了借助远处灯光看看自己的脚。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大话西游2》那部电影:白晶晶气势汹汹闯入水帘洞,穿越时空的孙悟空无比激动说出曾经发生的故事,让她嫁给自己。白晶晶懵了,好不容易回味过来,讪笑着解释,我刚睡醒,还没有洗脸刷牙…… “我……我……”苏小琳结结巴巴,感觉自己正处于同样的状态。 她不否认很喜欢虎平涛。这个高大英俊的同龄人活泼开朗,无论工作能力还是个人魅力都无可挑剔。苏小琳之所以愿意牵手,很大程度上已经认可彼此之间的关系。但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太短了,才几天而已。 她有些担忧,也有些茫然。 忽然,虎平涛张开双手,将她搂在怀中。 这动作太意外了。苏小琳猝不及防,本能的想要挣扎,柔弱的身体却没有力气,只好就这样僵着。 她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闻到了男性特有的体味。这一切仿佛太阳,渐渐融化了她脑海深处由各种复杂意识构成的坚冰。 “做我女朋友吧!” 虎平涛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 区别在于语气,之前带上了祈求成分,现在是绝对的肯定。 很霸道的那种。 既然你不能做出回答,那就由我来决定。 身为男人,该强硬的时候就得强硬。 当然,如果不愿意,你有拒绝的权力。 苏小琳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这时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同龄男子的亲密接触。 孩童时代异性长辈对自己的拥抱,那是出于关爱和喜欢。 现在的他,对我同样有着喜欢的成分。 区别在于:此喜欢非彼喜欢,其中更多的是爱意。 苏小琳心跳得很厉害,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没有任何预兆,她突然张开嘴,在虎平涛肌肉结实的胳膊上用力咬了一下。 这太意外了,非常的疼。 虎平涛臂膀上的神经猛然收缩,他没有挣脱,只是把苏小琳搂的更紧了。 她越发用力,咬破了皮肤,渗出了鲜血。 感受到特殊的腥味在舌尖表面溢开,苏小琳终于松开牙齿,抬起头。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更多的还是做出决定后的决绝。 “这是我给你打上的记号。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 苏小琳对爱情的理解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大话西游》。她特别喜欢至尊宝被月光宝盒带着穿越时空来到水帘洞前的那一段。紫霞仙子给他脚底留了三颗痣,很霸气的告诉他: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如果在外面被欺负了,就报我的名号。 虎平涛强忍着痛,低头皱眉看着被拥在怀里的女孩,哭笑不得地问:“一定要用咬的吗?” 苏小琳不是紫霞,不可能威武霸气的告诉他:我叫盘丝大仙。 有些事情,想开了,也就放开了。 心中的犹豫只是一张薄纸,轻轻捅破,就再无障碍。 她用纤长的手指在虎平涛鼻梁上轻轻一刮,清丽的脸上绽放出柔美笑容。 “小时候我跟着我爸回乡下老家,见过家里的亲戚在集市上买小猪。看中的就用红戳子在屁股上盖个红印,然后抓出来结账。” “你就是我看中的那头小猪,给你盖个印子,你……跑不掉的。” 月光如水,如神秘魔法笼罩了虎平涛。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相拥,低声呢喃。 …… 翌日。 病怏怏的李维方拖着沉重双脚走进酒店二楼自助餐厅,舀了半碗白粥,走到五号包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是商务厅在酒店专门订下的用餐包房。 董志恒起的很早。他要了一大碗米线,面前摆着两个盘子,堆满了蒸饺、烧麦、炒时蔬、煎蛋、火腿片、水果……不是刻意贪食,而是他信奉“早餐必须吃好”这句话。 看到李维方进来,董志恒连忙站起来,满脸堆笑打招呼:“李处,早啊!” 李维方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伸手从桌上的餐具架子上拿了一把白瓷小勺,也不说话,自顾慢慢地喝着粥。 董志恒把一只蒸饺送进嘴里,随便嚼嚼就咽了下去。他端起装满牛奶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笑道:“李处,光喝粥不行啊!你得多吃点,不然等会儿去景点,没力气,走不动路。” 正在低头喝粥的李维方听到这话,顿时僵住了,保持着白瓷小勺送到嘴边的动作,缓缓偏过头,望向董志恒的目光充满了质疑,以及更多复杂的成分。 郭氏集团实力雄厚。省商务厅之所以给予郭玲钰母女高规格接待,是为了招商引资,为了与郭氏集团有更多的接触,进而在商业项目上进行合作。 李维方为此跑前跑后忙个不停。省里对郭家母女也极为重视,提前与地州上接洽,方方面面都开了绿灯。 可万万没想到,被委以重任的金牌导游孙甜甜竟然做出这种事。 昨天从大雪山景点回来,李维方就一直呆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发呆。 没有睡意,脑子里全是杂乱的念头,整个人趋于崩溃。没有食欲,不想喝水,就这样双目无神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才是自己即将去往的世界。 合作项目什么的统统都是浮云,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郭家母女已被激怒。李维方在心里对孙甜甜怒骂了无数遍,进而把咒骂对象扩大到文旅局的所有头头。 一切都完了。 这就是坑啊! 为毛我是这次的领队? 为毛被埋进坑里的那个人偏偏是我? 李维方一夜未眠。 如果不是凌晨的时候,远在省城的老婆打来电话,轻声细语劝他“万事想开点儿,这次办不成就下次,来日方长”,李维方恐怕现在还呆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多少吃点东西,强打精神,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偏偏看到了董志恒面前摆着那么多的食物。 你食量大,能吃也就罢了…… 景点……你狗1日1的光想着玩,脑瓜子里究竟想些什么? 李维方转过头,用瓷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或有或无地问:“小董,看来你昨晚睡得很好?” “还行吧!”董志恒完全没有体会到李维方的心情,他讨好地说:“李处,今天安排的景点是木府和四方街。我让餐厅给准备了一些卤菜和点心,咱们带在路上吃。这儿的蒸饺和烧麦不错,您要是现在没胃口,我就让服务员给打个包。” 李维方心中一阵疲惫,有些隐隐的恼怒。 董志恒与自己关心的侧重点完全不同。他的职务是商务厅办公室主任,心思却没有放在招商引资上。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以为这次只是跟团出游,动动嘴皮子,人家就会主动把大笔资金送到面前,任由差遣吗? 按捺住想要发火的念头,李维方也不去看董志恒那张谄媚的笑脸,问:“郭老夫人的情绪怎么样?还有郭女士,她们对昨天的事情有什么想法?” “我又不是她们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董志恒理所当然地回答:“昨天从大雪山回来,她们就回房间了。六点钟她们下来吃晚饭,郭玲钰后来去了健身房,郭夫人还是回房间,俩女的,我不可能跟着她们啊!” “再说了,我又不是孙猴子会分身术,盯得了一个,看不住另一个啊!” 听到这里,李维方再也忍不住了,转过头,盯着面带微笑脸上全是无辜表情的董志恒:“昨天回来以后,你一直呆在酒店?” “我跟发改委的刘科长在附近走了走,三点多的时候吕主任打电话找我们,也跟了出来。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在一块儿,还有小苏……呵呵……” 董志恒丝毫没有领会李维方的问话含义,他压低声音,认真地说:“李处,我可不是跟您告状啊!您得跟小苏谈谈,这小姑娘太不像话了。” “小苏怎么了?”李维方忽然有些好奇。 “昨天回来以后,她就跑到市公安局那边。晚上倒是回来吃饭了,可吃完饭又跑了。省委办公厅的吕主任跟她住一个房间,我今天早上打电话给她,吕主任说小苏昨填半夜三点多才回来,估计现在还在睡着没起床。”董志恒脸上全是怒怨的神情。 李维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戴在左腕上的手表,指针刚好走到八点二十二分。他看着董志恒,疑惑地问:“你怎么那么早打电话给吕婕?” “我让吕主任叫上小苏一块儿下来吃早点啊!”董志恒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今天行程安排的很宽松,十点钟从酒店出发,可再怎么样八点钟也该起床了。” 李维方抬手抚摸着有些发凉的额头,他感觉自己和董志恒根本不在一个谈话频道上。碗里的粥已经凉了,他却丝毫没有胃口,只是用瓷勺机械地缓缓搅动。 “对了,虎平涛呢?”过了半分钟,李维方终于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昨天跟着市公安局的人带走孙甜甜,案子现在有什么进展?郭老夫人的那个翡翠镯子找到了没有?” 董志恒动作麻利的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李处您等等,我现在就打电话问。” 第六十一节 投资额度 听到这句话,李维方心中有股无名邪火往上直蹿。他很想抓起面前这碗冷粥朝着董志恒砸过去,好不容易遏制住内心的冲动,左手在桌布遮掩下狠掐了好几下大腿,控制着自己没有当场暴走,冷眼看着董志恒打完电话,笑着告诉自己:“李处,虎平涛说他在电梯里,与郭夫人她们一块儿下来。” 几分钟后,郭家母女和虎平涛等人走进了五号包间。 郭玲钰换上了一套名牌运动装,神采奕奕,笑吟吟地陪着母亲坐下。 郭母虽然戴着助听器,气色看起来却很不错。重点是她手腕上仍然戴着那只翡翠镯子,仿佛昨天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李维方愣住了。 他用手背使劲儿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内心深处猛然涌起一阵狂喜,之前的种种负面情绪顿时一扫而光。李维方忽然感觉自己有些饿了,视线也随之转移到虎平涛身上,在惊喜中急迫地问:“小虎,案子破了?” 虎平涛微笑着点点头:“黎江警方很重视这个案子,昨天就完成了初审。他们连夜处理,对证物完成了拍摄和取样留底。陈哲勇今天早上五点多打我的电话,派人把镯子送到酒店,还给郭夫人。” 李维方愁眉舒展,用力一拍巴掌,发出狂喜和激动的大笑:“好,太好了。” 郭玲钰特意安排虎平涛坐在自己旁边。她笑道:“这次的事情真得感谢小虎,要不是你及时发现,我们肯定被孙甜甜蒙过去了。” 虎平涛脸上带着笑意:“这是我应该做的。” 苏小琳坐在旁边,带着坏笑,悄悄用指尖刮着虎平涛的手心。 动作轻缓,无人察觉。 看着他俩又坐在一块儿,董志恒心中一阵火冒,却不好在这种场合发作,只能紧抿着嘴,后槽牙用力咬得直响,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无数遍。 就不该带着苏小琳参与这次活动,真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除了吕婕,没人注意到董志恒的情绪变化。 郭母兴致很高,她笑道:“时间不早了,等会儿还有活动,大家都去拿东西吃吧!等这次回省城,我请诸位吃饭,到时候还请诸位一定赏光,都要来哦!” …… 几天后,省城。 郭母特意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私房菜馆。宴请名单分为两部分:一是之前的随团成员,二是省级部门的官员。毕竟以后还有接触,提前打下交道。 三张桌子。 虎平涛本想与苏小琳坐在一起,却被李维方强拉着上了主桌。 菜很丰盛,端着杯子用白酒在桌上敬了一圈,丝毫没有醉意。 无它,杯子太小了。 玻璃杯很精致,只是杯壁太厚,容量只有成年人手指关节那么大的一点儿。 敬酒专用。 郭玲钰给面前的空杯加满,站起来,双手举着,满面含笑遥敬坐在对面的虎平涛:“小虎,谢谢你。” 从黎江返回省城,类似的话一路上说了很多,唯有这次最正式。 虎平涛身穿便装,微笑着点头回应。今天的场合与以往不同,列席的省级领导就两位。 看着他一口喝干杯中的白酒,郭母笑道:“别光喝酒,多吃点菜。” 酒虽少,对大脑的刺激效果却丝毫不减。虎平涛没有忙于动筷,他思考片刻,抬起头,对郭母认真地说:“郭夫人,您这次回来,对咱们滇省印象怎么样?” 这话题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在座众人纷纷把目光集中在郭母身上。 “印象嘛……总体来说是不错的。”郭母的反应很快,她左手扶着助听器,笑道:“我这次是故地重游,黎江和大丽就不说了,就说省城。跟我小时候比起来,变化实在太大,很多地方都认不出来。” 虎平涛笑着趁热打铁:“很多城市都在推进旧城改造项目,咱们省城也不例外。郭夫人您再过几年回来看看,认不出的地方就更多了。” 郭玲钰在母亲旁边微微点头:“是啊!大陆这些年变化很大。我经常在帝都、沪城、深城之间跑,那一带的变化只能用“日新月异”来形容。不亲自体验过,根本无法感受。” 虎平涛笑道:“郭夫人,郭女士,算起来你们也是半个滇省人。家乡变化光靠喊口号是没用的,大家都得出一份力啊!” 郭母不由得笑了:“小虎,你这年轻人挺聪明的,转着圈的劝我投资。” “滇省是块宝地。”虎平涛没有否认,继续道:“这里是有色金属王国,是旅游大省,还是东南亚文化、经济中心,重要的交通枢纽。郭夫人,要换在几年前,我真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那时候省内很多配套项目还没有启动,高速公路和高铁都还躺在图纸上。可是现在不同,周边地州上的路通了,高铁连接的站点也越来越多。就说大丽和黎江吧!每隔两小时就有一趟列车,从省城出发,半小时到,比飞机还快。” 郭玲钰心中微微一动,她放下筷子看着虎平涛:“在商言商,不赚钱的生意,谁也没有兴趣。小虎,既然你说到这个问题,那么除了交通和旅游,还有什么能让我投资的理由?” 虎平涛身上释放出明显超出他实际年龄的成熟:“滇省气候特殊,适合发展种植业。金沙江提供了充沛的水量。矿业就不说了,就说茶叶和烟草,这是我们的支柱产业。对外贸易这块滇省有先天优势,再就是对高科技产业的政策优势。” 说着,虎平涛双手扶住坐在旁边的李维方肩膀,把他往前用力一推,笑道:“我在这方面是个门外汉,喊喊宣传口号还行,具体问题还得问李处长,毕竟他是行家。” 李维方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却充满了对虎平涛的感激,连声道:“小虎你过谦了。” 郭玲钰轻声笑着,眼里充满了赞叹的目光:“其实我这次来滇省,一方面是陪着我母亲故地重游,一方面也是实地考察。滇省整体条件虽然比不上东部沿海地区,可这些年的发展真是很不错……不过嘛……” 说着,她把目光转向李维方,认真地说:“李处长,之前我们集团发给你的那份计划,我觉得没什么意思,还是作废吧!” 闻言,李维方脸上刚展露的笑意瞬间凝固,他大惊失色,“啊”了一声,手指一松,筷子掉落在地上。 上周,团队还在大丽的时候,郭氏集团总部就发来一份文件,内容是投资意向和项目的相关问题。简单来说,就是正式谈判前的意向书,在双方认可的范围内,设置一个大概的投资数。 作废,就意味着郭氏集团不认可这份文件,收回了投资意向。 场内气氛瞬间翻转,列席的省级领导脸色也变得冷肃起来。 商务厅厅长朱玉斌拿出香烟,点起一支,慢慢地抽着,一言不发。 与郭氏集团的对接与洽谈,一直是李维方负责,今天的晚宴也是郭玲钰邀请。现在情况不明,朱玉斌说不上话,也不好在这种场合做脸色。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在沉默与不快中静观。 这种场合,一般来说是不适合,也不能抽烟的。 具体负责的李维方感觉心脏猛然下沉,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连忙道:“郭女士,我们可以就具体问题好好谈谈。” 郭玲钰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轻声笑道:“李处长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会重发一份新的合作意向书给你。我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四倍的投资额度。” 四倍? 李维方不由得张开嘴,感觉大脑瞬间空白,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急促地喘着气,体内血液以极高的速度在血管里奔腾,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在原基础上增加四倍……按照去年的数据来算,这相当于滇省外来投资年度总额的百分之三十。 朱玉斌眼中全是诧异,他手指一颤,烟灰掉在裤子上,连忙用手拍打,搞得很狼狈。 一种天上掉馅饼砸中脑袋的幸福感,贯穿了李维方全身。 “谢……谢谢!”他结结巴巴,感觉说什么都无法表示出内心深处的狂喜。 “呵呵,你得谢谢小虎。”郭玲钰道:“如果不是他,我也不可能做出这个决定。” 郭母在旁边也笑着说:“从黎江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对小虎表示谢意。可他说什么也不要。后来我们母女商量了一下,就把这个当做是对他的感谢吧!” …… 宴会持续到很晚才结束。 将郭氏母女送回宾馆,李维方与朱玉斌没有急于离开,司机把车子开到翠湖边,两人下了车,在路灯的照耀下,沿着湖边围栏慢慢地走着。 朱玉斌饶有兴趣地问:“老李,这个叫虎平涛的年轻人不错啊!看今天这架势,要没他在场的话,郭氏集团这笔投资恐怕还真拿不下来。” 投资的事情敲定,李维方心中的这块大石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第六十二节 人才难得 他笑呵呵地说:“省公安厅出来的人,错不了。你别看小虎只是个见习警察,人却很聪明。郭老太太这次在黎江被孙甜甜偷走了翡翠手镯,也是小虎第一个发现。我看过黎江警方发来的调查报告,只要时间再晚半天,这个案子恐怕就得不了了之。” 李维方脸上全是得意之色。是他建议请省公安厅派专人全程跟从,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他的确有先见之明。 提起孙甜甜,朱玉斌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他双手背在身后,从鼻孔里发出极为不满的冷哼:“文旅局那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两个月前就专门给他们局长打过招呼,让他一定要重视这次接待,务必派个稳妥认真的导游过来。可是你看看派来的都是什么人啊……这次要不是被当场抓住,别说投资了,我估计过郭总(郭玲钰)根本没兴趣在黎江呆下去,从大雪山景点回来就直奔机场,打道回府。” 李维方对此深有感触:“咱们省内的旅游市场一直很乱。青旅、国旅、康旅……这些旅行社是大头。表面上注册的旅行社就那么几家,可私底下分拆出来的就成百上千。就说康旅吧,下面有上百个部门,每个部门就一张桌子,有的甚至连桌子都没有。只要愿意花钱搞承包,你就是他们的部门经理。” “表面上下设所有部门都是使用康旅总部的官方旅游合同。可是合同文本到了承包人手里,就会多出一张所谓的“附页”。前段时间我在网上看过一个旅游广告,说是大丽黎江这条线四晚五天,飞机来回带三星级酒店,全套只要六百八十八。” 朱玉斌对此很熟悉,笑着微微点头:“不奇怪,利润靠进店,喝茶买玉购物一条龙,老套路了。” 李维方道:“就算三星级酒店打折,最低价九十块钱一晚。可机票呢?六百八十八连单程都不够,还来回高速全程接送,包括景点门票都含在内。我就不明白,那些心甘情愿跟旅行社签约,来过以后又口口声声高喊着“上当受骗,根本不是玩,而是购物团”的人,难道他们没有脑子吗?不会自己想想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吗?” “这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朱玉斌道:“旅游市场就这样,如果不愿意花钱,就根本谈不上所谓的服务。尤其是廉价团,买玉、买药、买茶、,还有各种工艺品……也难怪老张手下会有孙甜甜这种人,他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只要游客进店就有十块钱的“人头费”,后来涨到十五。买东西提成百分之三十,玉器珠宝给的提成更高。当然,东西也不完全是假的,品质良莠不齐。” “就说玉吧!零六年的时候我有个朋友从浙东过来,跟团在黎江那条线上买了个镯子,标价四万六,最后砍成了两万。后来我请他吃饭的时候,有一个对玉石颇有经验的朋友在场,看过以后说那镯子最多值五千。他当时被气坏了。可去年他打电话给我,说那个镯子有人愿意出六万。” 李维方笑了:“这不奇怪。玉石价格这些年一直走高。前些年品质普通的玉器,现在都涨了。” 朱玉斌面色微凝:“我昨天打电话给文旅局老张,这家伙东拉西扯,就是不提孙甜甜的问题。” 李维方骂了一句:“老脸皮厚。” 朱玉斌冷笑道:“其实我的本意不是兴师问罪,只要他服个软,口头上道个歉就行。可他这态度本身就有问题。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李维方停下脚步,转过身,疑惑地问:“老朱,你的意思是……” 他和朱玉斌是老朋友,平时不以职务相称,都是直呼其名。 “从今年开始,不再给文旅局拨付任何形式的赞助费。”朱玉斌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却非常狠辣。 所谓“赞助费”,其实是广告费用的另外一种叫法。商务厅与文旅局之间有着不成文的口头协议:导游带团的时候,必须对茶叶、火腿等滇省特产进行宣传(只是口头宣传,不就具体购买地点进行说明)。商务厅每年拿出一部分资金,以赞助形式拨给文旅局。 这种口头协议来源已久,文化厅等相关部门也有参与。其主旨是为了扩大滇省的知名度,从各方面传播文化、经济影响。因为各单位情况不同,这种“赞助费”额度也有变化。滇省这些年发展很快,文化厅等部门已经停止了与文旅局的合作,转而由省里从年度款项里统一拨付。 但主导权仍在商务厅,这边不给,省里也没钱。 商务厅不缺钱。以往的“惯例”就这样延续至今。 朱玉斌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可这次他被激怒了。 “老李,你明天跟公安厅那边联系一下,然后找虎平涛谈谈。如果他本人愿意,公安厅也愿意放人,那就把他调过来,直接进你们综合调研处。” “……调过来?”李维方怔住了。 商务厅不比其它单位,很多人绞尽脑汁也想进来。可除了每年对外公开招考,编制名额真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余。 “我看过你写的报告,你不是说虎平涛会法语吗?”朱玉斌转过身,认真地问。 李维方点点头:“小虎的法语很不错。郭总有个贴身保镖是法国人,小虎这次全程陪着他,日常交流很顺畅,就连郭总也认为小虎的法语很专业。” “他还精通英文。郭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住在洛山矶,郭家在加纳大也有产业。郭老太太平时大多数时候习惯用英文对话。孙甜甜虽然是文旅局那边推荐的金牌导游,可是跟小虎比起来就差得远。我说这话是站在公平的立场:孙甜甜的英文也不错,日常对话没问题,可遇到一些专有名词就抓瞎了。小虎不同,路上郭老太太问起咱们滇省的旧事,比如震庄宾馆的来由,还有圆通山上滇省都督的典故,他全都说的一清二楚。” 朱玉斌笑了:“精通两门外语,观察力敏锐,这就是真正的人才。老李你想想,郭氏集团一口气增加了四倍的投资额度,这足以让上面对咱们刮目相看。别说今年了,就算明年和后年,只要牢牢抓住郭氏集团,跟省里要求政策方面的福利,郭氏集团肯定还会继续增资。五年之内,咱们滇省相关行业都能受益,到时候经济指数别说是上一个台阶,恐怕翻番都有可能。” “很多大事的开端都很渺小,甚至根本不起眼。就像那句话说的:一只蝴蝶扇翅膀,就能引起巨变的龙卷风。如果没有虎平涛这只蝴蝶,也就没有今天晚上郭玲钰当众允诺的增加投资额度。就凭这一点,把虎平涛调过来,直接让他从中层干起,年底下基层调研,明年提副科入厅里的管理层……对于优秀的人才,这点魄力我还是有的。” “再说了,这次是咱们跟省公安厅要人全程陪同。虎平涛现在的身份是见习警员,说明他已经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公安厅那边既然把他派过来,肯定经过了多方面考察。首先综合能力没有问题;临场应变这方面就不用说了,孙甜甜这事儿就是最好的证明;还有政审,如果有问题的话,他就不可能成为警察。” “最后……呵呵,今天晚上我也看见了,小伙子人长得挺帅。咱们做外贸这行,颜值虽然不是必备条件,可相貌在很多时候会成为谈判中的附加因素。” “没有虎平涛,郭玲钰就算愿意投资,额度也不会这么大。” “再说了,眼光得放长远一些。虎平涛与郭家已经拉上了关系,以后嘛……呵呵……” 朱玉斌从衣袋里拿出烟盒,他只有在心情舒畅和心情不好的时候抽烟:“老李,这事就由你负责。人才难得,必须把虎平涛拉过来,成为我们商务厅的人。” 李维方承认顶头上司说的这席话很有道理,可他对这件事情实在没有把握,于是苦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这任务应该交给人事部才对。” “按照程序是该这样,可这次情况不同。”朱玉斌认真地说:“你和虎平涛已经很熟,沟通起来更容易。换个陌生人就不一样了。而且人事部那帮家伙你是知道的,咱们单位编制有限,七大姑八大姨拐弯抹角的关系都想进来。我这个厅长难啊,我想要人才,又不敢得罪那帮人,思来想去,还是只能让你出马。” 李维方抱怨道:“你这是让我干包身工的活,拿临时工的薪水。” 朱玉斌知道他在开玩笑:“省公安厅那边我估计很难说话。这样吧,给文旅局的赞助费就拨给他们,当做是虎平涛转调过来的附加条件。另外,再拨点钱过去,具体额度你看着办。郭氏集团这次投资额度很大,咱们吃了肉,总得给合作的兄弟单位喝点汤。” ……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 正在开会的古渡分局局长熊杰被一个电话急急忙忙召到省厅。刚走进人事处长骆红方的办公室,就听到极为不妙的消息。 第六十三节 看中 “转调?” “商务厅要把虎平涛调过去?” “手续都办好了,就等着咱们这边回复?” 熊杰满脸都是愕然的表情:“……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骆红方有着女性特有的谨慎和细致。她给熊杰倒了杯水,正襟端坐,把摆在手边的一份文件轻轻推到熊杰面前:“今天刚上班,商务厅就派人把这个送过来,说是让我们尽快给个回复。” 熊杰翻开看了看,立刻睁大眼睛,若有所思的同时,心里也冒着火。 “李维方这是故意整我啊!”他用力狠拍桌子,张口怒道:“老子好心好意给他安排人陪同外出,他倒好,反过来挖老子的墙角!” 骆红方疑惑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熊杰也不隐瞒,把前后经过讲了一遍,怒不可遏:“商务厅是朱玉斌负责,他走了上面的路子,让我安排人。正式在编警察不适合这种工作,考虑到虎平涛已经结束培训,目前是见习警员,我就让他去了。没想到李维方这个老混蛋贪心不足,得了好处还要我的人……他麻的,哪有这种道理?” 正在火头上,熊杰张口就骂。 骆红方与熊杰很熟,清楚他的脾气性格,于是劝道:“算了,想开点。其实商务厅那边也是好意。估计这次活动很成功,他们对虎平涛很满意,这才想要把他转调过去。” 她随即好奇地问:“朱玉斌和李维方我都认识。按理说,这事李维方做不了主。转调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何况还是商务厅这种人人都想进的单位。就说我家老头子吧,当年从农林局调到城管局,托了很多关系,前前后后活动了两年多,好不容易过去了,职位还必须下调一级。” “老熊你再好好看看商务厅发过来的这份文件:虎平涛转调过去就是他们的正式科员,连预备期都没有。这哪儿是平调啊,简直就是上调了。” “还有这个,商务厅答应给咱们两笔赞助费。其中一笔是从今年开始,每年都有。这些钱不在政府的拨款额度之内。我就奇怪了,以前咱们经费不足的时候,上门求爹爹告奶奶,他们理都不理。现在倒好,反过来主动送钱上门。钱多钱少就不提了,重要的是后面这句:单位年度赞助款!” 熊杰闷闷不乐地说:“老话说得好: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朱玉斌这家伙眼光还是不错的。小虎是我培养的特殊人才,商务厅这是要用钱来换人啊!” 骆红方眼中的惊奇之色越发浓厚:“你来之前,我调看了虎平涛的个人资料。他以前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辅警,去年报考公务员,后来去警官学院接受培训,上个月才结束在那边的学习,综合成绩名列前茅,现在是见习警员,一年后转正……这个履历很普通啊!他也不是硕博研究生,为什么商务厅偏偏看中了他?” 熊杰对骆红方的话嗤之以鼻。他带着几分自豪与傲慢,认真地问:“硕博研究生就很了不起吗?” 骆红方知道他在故意卖关子,大家都是同龄人,职级也一样,她在气场上不可能输给熊杰,于是很不客气地说:“你别忘了,虎平涛是艺术生,他不是正规警官学校毕业。” “艺术生又怎么了?”熊杰轻轻拍了一下骆红方桌上背对自己的电脑屏幕:“你应该仔细看看小虎这次的培训考核成绩。包括对新人来说最难的射击在内,所有科目都是全优。” “他精通英语、法语和安南语,德语和日语能进行日常对话。还有闽南语,也是他的强项。” “他从小就学习摩斯电码,能用中、英、法三种方式熟练收发。” “他还会唇语,正确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光这一项,咱们省厅有几个人能比?” “你别看他履历表上填的是美术专业,其实小虎钢琴弹得很好,小提琴也不错。上高中的时候,他就加入了省美协和省音协。要是不信,改天我把小虎叫过来,当面拉给你听。” “老骆你在厅里工作时间不算短了,以前武警支队的武术教官老王你认识吧!人家是全国散打比赛排得上名号的。小虎从七岁就跟着老王手下的兵一起练散打,呵呵……一个打十个我不敢说,一打五绝对没有问题。” 骆红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老熊,你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看着满脸震惊的人事处长,熊杰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再说说小虎的父母吧!虽然你跟他爸不是很熟,但你绝对认识。” “你说的是谁?”骆红方好奇地问。 “虎崇先。”熊杰脸上再次堆起得意的神情:“前年咱们在昭城办事,一起吃过饭,喝过酒。” 骆红方双眼睁大到极致,脑子里全是不可遏制的复杂念头:“……那个……你是说,虎平涛是虎首长的儿子?” 熊杰促狭地笑了起来:“还有他姐姐虎碧媛,北通集团的主要股东之一。” 从熊杰口中说出的这席话实在是充满了震撼效果。骆红方双手抱着头,拇指在两边太阳穴上轻轻按压,足足花了半分钟,才把这些信息在脑子里彻底消化。 良久,她抬起头,疑惑地问:“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当警察?” 很多人都羡慕公务员。 然而警察不同。 工作又累又苦不说,无限加班,随时可能加班,而且还有生命危险。 熊杰沉默片刻,淡淡地说:“有虎崇先这样的父亲,就有虎平涛这样的警察儿子。不奇怪,很正常。” 骆红方又问:“我看过这一期学员的分配表,虎平涛怎么又回耳原路派出所了?像他这样的人才,应该直接留用在市局或者省厅才对啊!” “宰相起于州府,猛将拔于卒伍。从基层干起,对他有好处。”熊杰道:“说起这事我也很头疼。虎平涛去年在派出所当辅警,抓住了一个全国通缉的杀人犯。为了这事,北青警方还专门派人过来好好感谢咱们。去年厅里通报的李荣凯贩毒案赃款查获,也是小虎的功劳。他还连带着发现了一起系列杀人案。可惜他当时的身份是辅警,只能给他年度嘉奖,没办法评功。” “商务厅为什么找咱们要人?这次他们组团去黎江是为了招待郭氏集团的人。文旅局派了个导游跟着,那人却看上郭家老人手上的翡翠镯子,设局盗窃,结果被小虎看穿,黎江市公安局当天就把案子破了。” “因为这些事,分局刑警队王雄杰,缉毒队雷跃,还有耳原路派出所长廖秋,他们都争着要虎平涛。王雄杰这段时间忙着手里的案子,没空去我办公室磨叽。廖秋每个星期都跑到我那儿讨说法,雷跃更是每天早请示晚汇报……我被烦得没办法,就让他们自己决定。” “石头剪刀布?” “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这三个家伙约了顿酒,谁坚持到最后,虎平涛就归谁。当然不是永远把人安在固定的位置,我对小虎也有安排,于是答应给他们三个一年的使用期。” “谁赢了?” “最后的赢家是廖秋。王雄杰酒量很菜,最多二两就翻了。雷跃和廖秋两个人喝了四瓶汾酒。说起来,雷跃输的有些冤枉,廖秋就比他多喝了一小杯,还不到二十毫升。” 骆红方觉得三观受到极大的震撼:“……辅警?老熊,你说的都是真的?” 熊杰瞟了她一眼:“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每天坐办公室看文件,怎么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 “我跟你不一样。”骆红方白了他一眼:“分工不同,关注的东西当然有区别。” 熊杰盯着她:“虎平涛的组织关系都在你这儿。你觉得能放他去商务厅吗?” 骆红方把摆在熊杰前面的文件拿过来,视线落到了年度赞助款的部分。她皱起眉头:“这是典型的糖衣炮弹啊!给钱,换我们的人。” 熊杰阴测测地笑了:“我是这么想的。钱得留下,人我也不想给他。” 骆红方的冷笑节奏与熊杰很配:“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既然虎平涛帮了商务厅老朱的大忙,于情于理他都得酬谢咱们。才这么点儿赞助款是不是太少了?而且还搞歪门邪道挖咱们的人……这样吧,咱们两头分工:下午我去商务厅找朱玉斌,你找虎平涛好好谈谈,搞清楚他的想法,然后再做决定?” 搞人事工作的心思就是慎密。熊杰自愧不如。 当着骆红方的面,熊杰拨通了虎平涛的电话,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他认真地问:“小虎,这种事讲究自觉自愿,我不拦着,你自己做决定。” 说归说,熊杰心中其实很忐忑。 在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经得住诱惑。 他手机开着免提,传来虎平涛爽朗的声音:“我在这边干得好好的,去商务厅做什么?熊叔叔您直接帮我回了吧,我明天还得去派出所找廖所长报道呢!” 挂断电话,熊杰大笑起来:“听到没有,我没乱说吧!虎崇先的儿子不是孬种,这种人人都想要的机会,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骆红方也笑了:“这年轻人挺不错的。老熊你改天帮我约一下,吃顿饭。” 熊杰忽然对骆红方请客的目的产生了怀疑:“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也没见你主动请过几次客……咝,你一下子变得这么大方,让我觉得很奇怪啊!” 骆红方笑道:“你这人就是想法太多。好了,我也不瞒你。我女儿还没有男朋友,就是吃个饭而已,介绍他们认识一下,不算拉郎配。” 熊杰感觉已到嘴边的话,瞬间被某种力量压了下去。 “你不厚道啊!表面上说是找我了解情况,搞了半天,是给你自己选女婿?” 骆红方从椅子上站起来,给熊杰喝至半空的茶杯里加水,笑吟吟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很正常。当妈1的为女儿考虑有错吗?再说了,虎平涛不是还没结婚嘛,我就约他吃个饭而已。” 熊杰酸溜溜地说:“万一人家小虎有女朋友呢?” “他女朋友肯定没我女儿优秀。”骆红方对此非常笃定:“我女儿是北大毕业的,现在一家跨国公司上班,见习期,一个月就能拿到七千多,已经确定了明年就能升职,到时候收入就更高了。” 被她这么一说,熊杰也想起来以前见过骆红方的女儿。他笑道:“老骆,咱俩都是同事,认识时间也不算短了。听我一句劝,约小虎吃饭当然可以,让你女儿跟他见个面也没有问题,只是处朋友什么的就算了。不是我打击你的积极性,就你女儿那长相……嗯,我的意思是,人长得不算差,但也没有好到你认为优秀的那种程度。” 这话可没有乱说,骆红方女儿遗传了她父亲的基因,:方脸膛,身材高大而且偏胖,整体上偏于男性化。 骆红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说话也不再客气,直呼其名:“熊杰,你这是什么意思?” 熊杰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讪笑着举起双手:“骆处长,骆大姐,我这人口无遮拦,是我说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 “这还差不多!”骆红方嗔怒着回了一句,随即神情恢复正常:“说真的,这事就交给你了。别的你不用管,只要帮我把虎平涛约出来就行。” 熊杰苦笑着点点头:“行,没问题。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别抱太大希望。” 他自知这话很讨人厌,不等骆红方有所反应,说完就赶紧从椅子上站起,随口打了个招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熊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骆红方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熊杰是好心,也知道熊杰说的这些话并非毫无道理。 从小,女儿的学习成绩就很出色。初中、高中、大学……过五关斩六将,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考入了全国顶级学府。 (上架了,希望各位书友多多支持。顺便说下更新的问题。老黑是事业编,不是全职写手。没办法,相当于上两份班,只能保证每天一更,当然字数会比上架前多一些,希望大家理解。还请诸位书友尽可能订阅vip第一节,这很重要,老黑拜谢!) 第六十四节 回归 就像那句话说的:上天给予你特殊天赋的同时,也会悄然收走你身上的另外一种特质。 尽管骆红方心里有无数个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女儿长得不好看。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要给女儿找个好男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点开电脑里的人事档案资料。看着虎平涛的身份证照片,骆红方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的确是个棒小伙子,有资格做自己的女婿。 …… 第二天,虎平涛早早就来到耳原路派出所报道。 现在不像几十年前,马路似乎是专门为了自行车修的。城市居民私家车目前保有量已经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高点,未来还有很大的刷新空间。 派出所的民警基本上都有私家车,大多在十几万这个价位,当然也有更便宜的,主要是为了上下班方便。 廖秋走进值班室查阅昨天晚上相关记录的时候,虎平涛刚好开着那辆萨博班在派出所大门口停住。 值班室相当于派出所的收发室,很小的一个房间,与大门连在一块儿,院内院外有两道门,直接连通。萨博班动力十足,廖秋偏头就能看见黑色的车体。 紧接着,他看见驾驶室的门开了,虎平涛从车里下来。 “嘿!你小子!”廖秋快步走出值班室,冲着虎平涛肩膀上亲昵地轻擂了一拳:“来的挺早啊!” 虎平涛咧开嘴笑了:“第一天上班,肯定不能迟到啊!” 王贵和李兆军也在值班室里,他们一前一后跟着廖秋出来看热闹。简单的寒暄过后,李兆军注意力很快被虎平涛身后的这辆车所吸引。他惊奇地问:“小虎,这车是你的?” 虎平涛微笑着点点头。 李兆军又问:“这车看起来不错啊!多少钱?” 这问题比较敏感,虎平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含含糊糊地说:“这个……家里人帮我买的,不算贵,还行吧!” 李兆军当然知道“雪佛兰”这个牌子,可是该品牌在国内很少能看到萨博班这款车型。比如去年的新款探界者,市场价也就二十来万。 廖秋知道虎平涛的底细,他不由得对李兆军笑道:“别听小虎瞎扯,这车挺贵的,得一百多万,而且就算拿着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得预订才行。” 王贵在旁边惊讶得瞪大双眼。 他清清楚楚记得,窦志伟以前嘲笑虎平涛“是个穷鬼,连衣服都只能买二十块一件的地摊货。” 李兆军听了也倒吸一口冷气:“奔驰也才几十万,意思是这一辆车的钱就够买两辆奔驰?” 廖秋笑道:“是这个理。好了,上班时间,随便聊下就行了。王贵,你去里面把门打开,让小虎把车开进去。” 所里的停车场只供内部使用。 都是认识的人,这辆萨博班又特别抢眼。等车子停好,里里外外已经围上来一群人与他打招呼,更多的还是好奇,以及热情。 王贵与张春良关系较好,他凑近后者耳边,低声道:“老张,刚才在门口,我听廖所说,小虎的这辆车,得一百多万呢!” 张春良连连点头:“我知道。李兆军是个大嗓门,这事已经在所里传遍了。” 王贵舔了舔嘴唇:“没想到小虎家里这么有钱,以前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 “这就是人家的品性。”张春良叹道:“有钱人多了,张扬的人更多。远的就不提了,就说咱们辖区的小冲村,前些年拆迁,平均下来每户至少分到上百万的拆迁款。那可是六年前,不是现在。当时的一百万是什么概念?至少可以在闹市区买两套一百平米的精装房。” “小冲村的村民一夜暴富,第一件事就是团购奥迪。虽然不是村里家家户户都参与,但很多人都这样做了。他们觉得口袋里有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有钱了就不愿意工作,成天聚在一起打牌。那时候监管没有现在这么严,尤其是“团购奥迪”这件事上了新闻,很多人就盯上了小冲村民手里的拆迁补偿款。他们引诱村民赌博,有人在地下赌场里一夜之间就输得倾家荡产。前后不到一个星期,有七户人家破产。” “更糟糕的是当地村民没有法制观念,他们压根儿没想过报警。直到一个在赌场里输光赔偿款的村民上吊自杀,事情闹大,警方才得到消息开始追查。可那时候已经晚了,经营地下赌场的人早就跑得连人影都找不着。” “现在小冲村的村民两极分化很严重。当年没有参与团购奥迪的那些人懂得经营,他们用拆迁款在城里买了新房,剩下的部分存在银行里吃利息,日子过得很不错。买了豪车的人有些也醒悟过来,另购新房之后也开始去外面找工作。” “至于那些剩下的人,已经习惯了游手好闲的日子。一百多万听起来很多,花起来也很快。金山银山也经不住挖啊!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手大脚惯了,等到手里的钱没了,就会觉得日子特别难过。” “现在小冲村的那些人经常去区政府。名义上说是上1访,其实就是要钱。可是这跟政府有什么关系?谁也没让你去赌博啊!谁也没让你呆在家里不准出来啊!现在是法制社会,只要能吃苦,肯花力气,就能得到一份满足温饱的工作。可那些人呢?他们宁愿坐等在家里拿那份勉强糊口的低保,也不愿意出来干活。” “窦志伟那时候不是看不起小虎嘛!他觉得小虎很穷,只买得起几十块的衣服。我承认咱们都看走眼了,可这事也说明人家小虎根本没衣服什么的放在心上。一句话:能穿就行。” “小虎刚来派出所的时候,跟咱们一样都是辅警,每个月两、三千块钱。按照规定,实习期结束转为三类辅警,可为什么廖所直接把小虎提成二类?那是因为小虎工作踏实认真,接连帮着局里破了好几个大案。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别说是廖所了,我也很喜欢啊!” “你再看看吴永翰,起初工作状态也不怎么样,后来跟着小虎变勤快了,每天有空余时间就呆在宿舍里看书,说是今年要报考公务员。吴永翰这段时间工作很出色,接连抓了四个盗窃犯。上周分局评比,他被通报嘉奖,还得了两千块奖金。” “所以说这人呐,只要踏实肯干,无论在哪儿都能出成绩。” 正说着,李兆军从旁边凑过来,笑道:“这话说得没错,有钱没钱不是挂在嘴边,只要自己心里知道就行。说真的,要不是今天廖所把话讲开,我还真不知道小虎家底竟然这么厚。可就算是有钱,他还是选择出来工作。就这一点,真是没说的。” ……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虎平涛带着个人物品进了宿舍。 虽然姐姐给了他一套豪宅,可位置距离派出所太远,平时还是呆在宿舍方便,只有轮休的时候才能回去。 换上崭新的制服,走进所长办公室。廖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精气神都不错,是个上班的样子。” 虎平涛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换话题:“所长,给我安排工作吧!”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廖秋道:“你现在是见习警员。按照规定,应该由在编民警带着才行。不过你情况特殊,在所里也算是老人。我跟指导员商量过了,这段时间让吴永翰跟着你,单独编成一组。” …… 半小时后,接到110指挥中心的消息:辖区西马特超市发生纠纷。 虎平涛带着吴永翰迅速赶到现场。 这是一个位于商业广场地下的超市。电梯入口在广场北侧,平时广场上跳舞、打太极拳、舞剑、锻炼健身的人很多,现在全都挤在超市出入口的位置看热闹。 一声黑色警服还是颇有威慑力的。虎平涛和吴永涵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看见身穿红色马甲的超市收银员死死抓住一个老太婆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你们大伙评评理,哪有拿了东西不给钱的道理?” “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胡说八道,我哪儿有不给钱?明明是你眼瞎了不会扫码好不好!” 现场很乱,虎平涛和吴永涵只能一边劝说周围的人离开,一边听着两边各执一词,进而判断。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 王凤仙今年七十四岁,就住在附近,经常来这家超市买东西。 她今天买了一块猪后腿,放上电子称,显示售价为三十二块八角。超市售货员当时从机器里私下小票贴在装猪肉的袋子上,王凤仙接过猪肉转身去了别的柜台。 她拿了一袋太平梳打饼干,一袋葵花籽,还有一小瓶酱油,然后返回生鲜冷柜。 王凤仙又买了一块猪后腿。 与之前的那块肉相比,后面买的这块肉就小了很多,还不到巴掌大的一片。 电子称显示售价为四块三。 冷柜售货员是新来的,虽然对此感到奇怪,却没说什么,再加上早市买菜的人多,她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王凤仙带着东西来到超市出口付账。 收银员拿起装有猪肉的塑料袋正准备扫码,忽然发现肉的重量与外贴小票价格严重不符。 这么大的一块肉,怎么可能才四块多? 她当时没给王凤仙扫码,把装肉的袋子拎高,发现里面还有一层。于是撕开,发现内层塑料袋装着一大块猪肉,外面这层只有一小块,而且内层袋子表面有撕扯过的痕迹。 超市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生鲜、蔬菜、干货之类的商品必须装袋称重,扫码的时候以外贴小票价格为准。以花生为例,有人装了满满一袋,称重的时候显示售价为五十块钱。这人转身又称了数量较少一袋,称重售价三十,甚至更少。居心不良的人就把之前大包花生的外贴小票撕掉,后来装的那份小袋花生也不要了,只从塑料袋表面撕下小票,贴在大包花生的袋子上。 这样一来,只要花不很少的钱,就能“买”到更多的东西。 超市收银员对此很是无奈。她们毕竟不是柜台上的售货员,对货物价格与重量只有模糊的概念。还是以花生为例,一斤和一斤二两的手感区别不大,难以察觉其中的猫腻。 王凤仙的做法更过分,她连必要的伪装都省了,也根本不管售价与重量之间的差异,直接在大袋子外面套小袋,一大一小两块肉装在一起,佯装购物结束,一个劲催促着收银员赶紧扫码。 收银员是个中年妇女,她死死抓住王凤仙不肯放,气鼓鼓地连声质问:“你这么大年纪了,好意思这么做吗?这么大一块猪肉,才四块钱,你骗谁啊?” 王凤仙满头白发,虽然身材干瘦,身形佝偻,却有着凶悍霸道不肯认输的气势。 “你叫什么叫?我把东西装错了。”这一声吼,中气十足。 收银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塑料袋表面外贴小票被撕下的部分:“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这是装错吗?明明是你把之前标签撕下来,又买了一小块肉,想要蒙混过关。” 王凤仙双手叉腰,声色俱厉:“臭婆娘,你说话给我客气点。什么叫蒙混过关?我是差那点肉1钱的人吗?”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收银员也怒了:“要是你单弄错了,我就得自己贴钱。你这明摆着就是偷!” 一个“偷”字,让旁边围观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明明是这个老太婆不讲理,还这么振振有词。” “人老了,脸面什么的就不重要了。要我说,用偷来形容都还是轻的,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声音都小点儿,看看警察会怎么处理。” 王凤仙脸上实在挂不住,恼羞成怒。她抓起摆在收银台上的东西往地上狠狠一砸,尖声嚷道:“买东西还要受这么大的气……老娘不要了!” 第六十五节 狠招 她的动作很大,谁也没想到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下子从收银员手里挣脱,她拔腿就要往外走,却被看热闹的人拦住。 “嘿,说不过就动手了?” “老太太别忙着跑啊!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做人不能这样,这饼干你不要也就算了,干嘛要砸人家的?都碎了卖给谁啊?” 吴永翰连忙追过去拦住王凤仙,超市里也跑出来几名身穿红色马甲的员工,分从左右死死抓住她的胳膊。 见状,虎平涛对闻讯刚来的超市值班经理道:“先把人带去你们办公室吧!这儿人多,对你们影响也不好。” 进了办公室,王凤仙声音更大了。 “我没拿你们的东西,都说了是我把袋子装错了还不行吗?” 虎平涛没理她,转身问值班经理:“你们超市应该有装监控,能调出来看看吗?” 图像很清晰,画面显示:王凤仙在饼干货架的遮挡下,撕掉大包猪肉的售价标签。她转身返回生鲜冷柜,又买了一小块猪肉,还是回到饼干柜,把大块猪肉塞进小塑料袋。 证据确凿,虎平涛指着屏幕问王凤仙:“这你怎么解释?” 老太婆对此很有经验,她斜睨着虎平涛,满不在乎地回答:“那袋子不好用,我装错了。现在这肉我不买了,就算你们白给我也不要。” 超市值班经理急了,抬手指着她:“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自己做错了还这种态度?你这是盗窃,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王凤仙明显属于滚刀肉类型。她虽然被两名超市员工抓住胳膊不能动弹,却咯了一口痰,冲着值班经理吐过去,傲慢又凶狠地叫嚷:“警察有什么了不起。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就这点东西,一百块钱都不到,你们能把我怎么样?能抓我,还是能关我?” 闻言,虎平涛与吴永翰面面相觑。 老太婆这话说得还真没错。 盗窃罪有量刑标准,达不到一定金额,就无法对案子定性。像这种百来块钱的民事纠纷,只能调解,不能抓人。 王凤仙比之前越发张狂:“实话告诉你们,我一身都是病。高血压、关节炎、哮喘什么的都有。我今天早上出来买菜,还没来得及吃药。识相的就赶紧让我走,要不你们就去药店给我买药。我心脏不好,血压上来晕倒在这儿你们谁负责?到时候就算你们给我喂人参也没用。” 虎平涛把脸一沉,神情严肃。 吴永翰皱着眉,陷入思考。 超市值班经理又急又气,就这样指着王凤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连那两个抓住老太婆胳膊的超市员工,也不由得松缓手指,眼睛里透出几分茫然和惶恐。 王凤仙一直在叫嚷。 “别抓着我,把你们的脏手拿开!” “我要去医院,我不舒服。” “不让我走是吧?那我就呆在你们这儿等着吃中午饭了。” 这些话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产生了杀伤力。 超市值班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被激怒了:“你信不信我让人揍你一顿?” 王凤仙扯着脖子尖声叫道:“来啊!来打我啊!你以为我怕你啊?动老娘一根手指头试试,我立马去医院检查,今天就住院治疗,让你狗1日1拿出几十上百万医疗费,让你倾家荡产。” 超市经理怔住了,随即狂怒如烈火般冲上头顶,理智却牢牢束缚了他的身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能怒视着得意洋洋的王凤仙。 打又不能打,看样子警察也拿她没办法。 难道就这样算了? 忽然,虎平涛对正用执法记录仪现场拍摄的吴永翰道:“走吧,把她带回派出所处理。” 闻言,王凤仙立刻装模作样一下子躺在地上,手捂着胸口连声尖叫:“我心脏病犯了,我要去医院。” 虎平涛看着她撒泼耍赖,不由得笑了。 站久了就觉得累,干脆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静静地看。 “要去医院是吧?行,我开车送你。” “我估计你不会带着身份证,但老年卡之类的肯定有,毕竟可以免费乘坐公共车。既然要住院治疗,就肯定得有身份证明,还要有家属在场。这有电话,打电话给你家里人,让他们跟着一起去医院办手续。” 看到自己的这些手段无法糊弄虎平涛,王凤仙立刻从地上坐起。她头发蓬乱,衣服裤子也沾染了大量的灰,看上去就像好几天没洗澡,又脏又乱。 她恶狠狠地盯着虎平涛,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怕啊?拿电话来,我打给你看。” 虎平涛丝毫没有动怒,他面带微笑,从衣袋里拿出手机,递到王凤仙面前,认真地说:“我可以查到你的身份。” 这句话说得很隐晦,王凤仙年老成精,她没有伸手去接递到面前的手机,只是眼皮抽搐着,不解地望向虎平涛。 虎平涛把手机收回来,摆在旁边的桌子上。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将反面对着王凤仙,指着右侧的编号:“你应该办理过公交卡,填报资料的时候,编号与个人身份证一模一样。现在个人资料全国联网,只要一个电话,我就能查到与你有关的所有信息。” “包括你的家人、亲戚、朋友……好好想想,如果根据这些信息,一个个的按顺序给他们打电话……呵呵……” 警察当然不可能这样做,但超市方面可以。 说着,虎平涛侧身指着站在旁边用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吴永翰:“看到他手上那个仪器了吗?从我来到超市的时候,我的同事就一直在拍。你在外面收银台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你刚才的所有行为举动,我们都有记录。还有,超市监控也一样,清清楚楚。” “只要一个电话,就能让每一个认识你的人知道,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虎平涛的语气平平淡淡,可是在王凤仙听来,无异于比死还难受的威胁。 撒泼耍赖是有限度的。在没有熟人知道的情况下,无论怎么做都行。 家人知道也就罢了。反正丈夫儿子早就习惯。再加上自己脸皮厚,在家里随便说说也就过去了。 亲戚……反正我老了,他们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敢多说什么。 至于朋友…… 虎平涛的话还没有说完。 “有一件事你说的很对:只是一块猪肉,还不到一百块钱。按照规定,达不到立案标准。呵呵,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你的受教育程度不算低,对法律也很了解。我的确拿你没办法,可他们不同。”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站在侧面的超市值班经理:“电视台有个民生节目叫《街头巷尾》,还有《都市条形码》。今天这事很有戏剧性,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把电视台的记者叫来。反正你也不怕在电视上露脸,就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事,让大家都知道有个不怕天,不怕地,敢于坚持自己原则,没吃药就跑到超市买猪肉的你。” “……你,你敢!”王凤仙心里一颤,在恐惧支配下吼出这句话。 虎平涛的模样很执着,神情就像白痴儿童特有的那种顽固:“我不敢,我真的不敢这样做。我是警察啊!可是他有这样做的权力。他是值班经理,你以为随便冲着人家嚷嚷,口口声声犯病要去医院,人家就会放过你吗?” “还有她们。”虎平涛再次抬起手,指着站在对面的那几名超市员工,对王凤仙冷笑道:“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撒泼耍赖。你会,别人也会。等会儿我把执法记录仪里的图像拷到她们的手机里,放到网上,十传百,百传千,一夜之间你就能成为全国的名人。” “到时候无论你再去任何一家商店、超市,都会被人赶出来。大家都记得你这张脸,都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三十多块钱的猪肉嘛,我估计谁也不会卖给你,谁也不敢跟你做生意。” 王凤仙感觉浑身冰凉。 她张着嘴,瘫坐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虎平涛这些话很大程度上是恐吓多于实际。电视台又不是他家开的,记者怎么可能说来就来? 现在网络的确很发达,但身为执法人员,他根本不可能把拍摄画面传给私人。 还是那句话:这起纠纷案值太少,无法立案。 但无论怎么样,必须给超市方面一个公道。否则这事要是传出去,人人都有样学样,以后人家还怎么经营? 无规矩不成方圆,地痞流氓恶霸无赖横行的社会,只会令人诟病。 王凤仙懂法,却知道的不多。 她懂的部分只是相对而言,想靠着这个占点儿小便宜。 她知道现在有很多人拍手机视频,也看过很多网络上的段子。 看的时候觉得高兴,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网络视频的主角,而且还是反面人物的那种。 值班经理也醒悟过来。他假意命令站在对面的那几个超市员工:“没错,就这么办。码的,就算你犯病去医院,老子要付医药费也认了。大不了花点儿钱,我多找几个护工,每天二十四小时三班轮换盯着你。你不是要住院吗?那就永远呆在病房里不准出来,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 超市员工的反应很快。她们纷纷附和。 “经理说的没错。她要去医院我们就去医院,她要回家我们也跟着。大不了不干这份工作,我就每天守在她家门口,把手机录下来的这些给所有人看,让大伙儿知道她是个什么人。” “她以前应该有单位吧!找她单位的人,必须有个说法。” “还有她家里的人,丈夫儿女七大姑八大姨,所有人的单位都通知一遍,好好丢丢她的脸。” 王凤仙脸色变得煞白。 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贪点儿小便宜在她看来无关疼痒。若是顺利,就能省下几十块的肉1钱。若不顺利,大不了不认,谁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这种事她干过很多次,从未失手。 偏偏今天栽在这个年轻的小警察手里。 看样子他根本不打算放过我,还撺掇着超市里的这些人一起,用各种阴狠的手段对付自己。 这一刻,王凤仙是真的感觉天旋地转。 这不是装模作样,而是情绪紧张,再加上极度惊恐导致的血压升高。 “……我……我给钱……我给你们钱还不行吗?” 僵持已久,她终于松了口。 虎平涛注视着她,认真地说:“不是光付钱那么简单。你还必须道歉。” 精神崩溃的王凤仙一个劲儿点头:“好的好的,我道歉,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事情处理到这个份上,超市方面已经很满意了。 …… 从超市办公室出来,上了巡逻车,吴永翰忽然叹了口气:“我觉得这老太婆属于记吃不记打的类型。你别看她今天服了软,改天她肯定还会这么做。” 虎平涛轻声笑道:“没办法,这种纠纷达不到规定的盗窃案值。这样,回去以后把今天的笔录交给赵丽输入电脑。这段时间留意一下,如果王凤仙继续在别的地方引发同类纠纷,就按照今天的办法处理。” 吴永翰很聪明,很快明白了虎平涛的意图:“小虎,你的意思是,累积案件,等到涉及金额达到立案标准,到那个时候再做处理?” 虎平涛点点头:“如果王凤仙知错能改,我们也不会刻意为难她。可如果她屡教不改,我们就依法处理。到时候该罚款该坐牢,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 中午,商务厅。 李维方走进朱玉斌的办公室,垂头丧气地告诉他:虎平涛工作调动的事没办成。 朱玉斌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他招呼着李维方坐下,问:“省公安厅那边不肯放人?” 李维方点点头,补充道:“不完全是这样。我给小虎打了个电话,他本人也不愿意过来。” “哦?” 朱玉斌有些意外:“为什么?” 在他看来,这次调动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就算公安厅那边不放人,只要虎平涛坚持,再加上自己这边的活动,总之没有太大问题。 第六十六节 分账 李维方道:“小虎说他不想改变目前的职业。这个年轻人还是很会说话的,让我替他跟你说声“谢谢”,还说以后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就给他打电话,只要不违反法律,他都愿意帮忙。” 朱玉斌不由得笑了:“不愧是干警察的,说话都滴水不漏。” 李维方点头道:“是啊!咱们这次欠了他很大的人情。要是虎平涛调过来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拒绝……老朱,这真是拿着好处都没地方给。” 朱玉斌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今天早上郭玲钰还特地打来电话,问起虎平涛,说是她母亲明天回香江,打算送份礼物给他。” 李维方目光闪动:“看来还真被你说中了,郭玲钰和她母亲对小虎印象很不错,以后可以通过他与郭氏集团联系。” 朱玉斌缓缓点头,叹道:“公安厅那边也真是的,什么人都弄去当警察。人才难得啊,让给我们商务厅不是多好。” 李维方在旁边提醒:“关键是小虎他自己不愿意来。” 朱玉斌想了想:“要不这样,这事先放一放,这几天集中精力与郭氏集团谈判,尽快落实他们的投资额度,然后打款。” 都是多年的老友,李维方对此心领神会:“你的意思是,让公安厅那边暂时帮咱们对他进行培养?” “关系还是要有的,常来常往才能联络感情。”朱玉斌笑道:“虎平涛的编制不是在古渡分局嘛!这样吧,给省公安厅的赞助费削减一部分,直接拨给古渡分局。这点操作自由我们还是有的。” 李维方说话更直接:“那还不如指定拨给小虎工作的派出所。反正都是兄弟单位,一家人。” 朱玉斌对此没有意见:“行,你看着办。手续从省里走,拨款程序也是,总之一切按规矩来。” …… 第二天中午。 虎平涛开着所里的公务用车进了分局大门,停稳,廖秋从副驾驶位置上下来,带着他走进了局长办公室。 熊杰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份文件。他双手十指交叉,手背撑住下巴,显然正在思考。 看到两人走进房间,熊杰将身体后仰,恢复了正常坐姿,抬手指了一下斜对面的饮水机:“纸杯在下面,茶叶在柜子里,自己动手。” 廖秋端着一杯刚泡的茶水走到办公桌前,拉过一把折叠椅坐下,好奇地问:“熊局,这么急急火火的把我们叫来,到底有什么事?” 半小时前,廖秋接到电话,熊杰让他放下手上的事情,立刻带着虎平涛来分局。 可具体是什么事,熊杰在电话里只字未提,直说:你们过来就知道了。 熊杰把视线转到虎平涛身上。 他的目光很复杂,有欣赏的成分,也有羡慕嫉妒恨,还有几分懊悔,当然也少不了得意。 “小虎,还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熊杰道:“商务厅想把你调过去。” “我不去。”虎平涛想也不想就一个劲摇头:“我在这边干的好好的,去商务厅做什么?” 熊杰把上身前倾,手指用力点了点摆在桌上的那份文件:“我也是这么回复的。可现在的问题是,人家现在可不是开口要人那么简单,而是砸钱过来,明码标价要买你过去。” “商务厅给了每年一千万的赞助额度。其中厅里五百万,分局一百万。”说到这里,熊杰注视着廖秋,意味深长地说:“你运气不错,商务厅直接拨给耳原路派出所四百万,指定了财务账号,无论省厅、市局还是分局想要从中提留,那就一分钱都不给,所有款项直接收回。” 廖秋和虎平涛顿时愣住了。 “还有这种操作?” “为什么?” 熊杰对这两个问题一一回答。 “这不是省财政厅给我们的年度正常拨款,而是商务厅以赞助形式给予的款项。道理很简单,就像两个单位搞联谊,在双方领导同意,并且向上级部门报备的情况下,可以在资金方面互相给予支持。商务厅给我们的这笔钱已经在省里报备,属于年度正常拨款外的增加部分。指定了专款专用,只能用于购买警用装备和改建办公场所。” 廖秋吹了吹微烫的茶水,笑道:“不能用来发奖金?” “你做梦吧!”熊杰冷哼了一声:“都说了是专款专用,否则省里不会同意这笔额外拨付,商务厅更不可能白白给我们这笔钱。” 廖秋思维很灵活,他脸上一直挂着笑:“这笔钱来的很及时。呵呵,熊局您是知道的,我们所里很多装备已经老化,还有电动巡逻车的数量也不够,我打了好几次报告,上面一直没有批复。说起来,商务厅也挺不错的,一下子给了四百万,嘿嘿嘿嘿……” 熊杰冷眼看着他:“我看你就是属貔貅的,张口吞进去一点儿也拉不出来。你以为商务厅那帮家伙是出于好心,真的是为了帮咱们更换装备?狗屁!他们是盯上了小虎,拿钱换人。” 说着,熊杰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廖秋不是傻瓜,他之前就对这事儿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详情。可他心里另有算计,于是摸着脑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这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呢!” 熊杰也不是笨蛋,他多少能猜到廖秋此刻的想法,脸上冷意如万年坚冰般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你别跟我装!我先给你打下预防针:小虎生是咱们公安系统的人,死是咱们公安系统的鬼。无论商务厅给再多的钱,我都不会放人。” 虎平涛在旁边听得只能苦笑:“熊局,你这话说的……感觉我考上公务员就像是跟你签了卖身契。”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熊杰偏头看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你先坐着,等会儿我找你还有事情。” 廖秋是个厚脸皮,趁空笑嘻嘻地问:“熊局,这四百万什么时候能拨下来?” 熊杰冷冷地盯着他:“怎么,你真想要这笔钱?” “我们所里有困难啊!”廖秋连声哀叹,大倒苦水:“我们所的宿舍是临时建筑,连屋顶都只是一层薄铁皮,冬冷夏热。熊局您找时间过去住两天就知道了,那滋味儿可不是人受的。” “人员问题我就不说了,局里有困难,我能理解。可装备的问题必须解决啊!电动车不够怎么可能做到机动化?110指挥中心一个电话过来,要求我们五至十分钟内赶到现场。可如果距离太远,我们也没办法。没车就只能跑着去,别说是十分钟,就算半小时也不够。” “再就是执法记录仪,蓄电量少,持续使用时间最多四个钟头。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很快,何况我们所已经六年没有下发过新的仪器。” 熊杰砸了下嘴:“你跟我叫苦没用。这笔钱连市局都没份,要不是看在小虎的面子上,这一千万直接拨到省厅,根本不可能拿出一半给分局。其中的关系,你自己掂量。” 廖秋嬉皮笑脸地说:“我知道,所以我没想过要那四百万包圆儿啊!熊局,我只要三百万,其它的您看着办。” “商务厅那边要求专款专用,所以钱直接打到你们所的账户。”熊杰深深吸了口气:“你留下五十万,别的打到分局账户。下边这么多派出所,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吃肉,别人连汤都喝不着。” “这不行!”廖秋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叫屈:“四百万和五十万区别太大了。熊局您这是打发叫花子呢!您都说了这是商务厅看在小虎面份上给的钱。要没有小虎,人家一分钱都不会给。” “看不出来你还挺贪心的。”熊杰的脸色一直很难看:“七十万,不能再多了。” 廖秋据理力争:“那我也让一点儿,两百八十万。熊局您得体谅我啊!下面的工作难做,何况小虎还是我们所的人。” “两百八……亏你说得出这个数。你怎么不说两百五十万?”熊杰鄙夷地看着对面:“你要真认了这个二百五,我……” 廖秋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忙不迭伸手握住熊杰的手腕,笑呵呵地打断对方的话:“熊局由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二百五就二百五,这可是是您金口玉言说的两百五十万,多余的一百五十万,等款子到了我就让财务转到分局,一分钱也不会少。” 熊杰一阵语塞,哭笑不得。 他是个随和的性子,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下面的人与他这个分局长总是嘻嘻哈哈。其实今天这事他就是随便敲打一下廖秋,毕竟商务厅直接把款打到耳原路派出所账上。廖秋不点头,分局就拿不到这笔钱。 何况廖秋说的也是实情,基层派出所装备老化,的确到了批量更换的时候。 “今天就算了,下次我再找你算账!”熊杰指着廖秋,恶狠狠地说。 廖秋得了好处立刻卖乖,他两只眼睛笑得眯起来,细成两条弯曲的缝:“熊局,这赶早不如赶巧,您对我们所给予了这么大的支持力度,我说什么也得好好谢谢您。这样吧,正好小虎也在,我叫上雷跃和王雄杰,咱们中午去外面吃。” “哼!你这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话刚出口,熊杰马上发现这比喻实在不合适,连忙改口:“中午的饭局已经有安排了,我叫你们赶着时间过来就为了这个。你得当个陪客,雷跃和王雄杰就算了,他们来了只会添乱。” 廖秋和虎平涛双双把目光集中到熊杰身上。 前者充满了好奇。 后者则是疑问。 熊杰也不做解释。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拿起摆在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人事处的号码。 …… 古渡分局旁边有一家吃鱼的馆子,招牌菜是糊辣鱼。 在滇省,人们习惯把干辣椒放在锅里热炒,或者直接在火上烘烤,总之到了表面有部分变黑,散发出刺鼻糊味的时候就行。把干辣子起锅,用手搓成碎片,红艳艳的,此前的糊味也在辣味中和下变成一股浓香。 鱼的做法有两种。一是本地做法,用整条的罗非鱼或鲫鱼,刮鳞剖洗,加上香茅草和各种佐料,以及秘制的汤汁下锅,水滚即熟,味道浓郁,鱼肉鲜嫩,糊辣味十足。 另一种做法来自临近的川省,选择刺少的鲑鱼、鲶鱼和桂鱼,出于价格考虑,当然也少不了草鱼和花鲢。把鱼肉切片,用鸡蛋清上浆,在油锅里滑炒后再入汤锅。端上桌的时候,还要撒上切细的嫩芹菜和葱花。 骆红方选择的这家菜馆是本地做法。海海满满一大锅糊辣鱼端上来,看着已经熟了,她左手漏勺右手筷子,动作稳准狠,给熊杰、廖秋和虎平涛每人碗里夹了一条,最后又从锅里夹了一条鱼给自己。 廖秋认识骆红方,却没打过几次交道。 熊杰之前说“人事处骆处长请你们吃饭”的时候,廖秋和虎平涛还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还是这么回事。 按照规定,午餐时间不能喝酒。廖秋用手肘碰了一下坐在旁边的虎平涛,端起茶杯,笑着对骆红方道:“骆处长,今天谢谢了,下次我请。” 这顿饭不贵,罗非鱼和鲫鱼都很便宜,也就二、三十块一公斤。这家店标价三十五,加上一个炒莲花白,一个凉拌黄瓜,总价不会超过两百块钱。 骆红方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下左腕上的手表。 见状,虎平涛试探着问:“骆处长,您赶时间?” “不不不,没事,还早,你们慢慢吃。”骆红方连忙摆手,她一直在看着虎平涛,笑道:“小虎,别叫我处长,那显得生份,还是叫我骆阿姨。” 说罢,她又从锅里捞起一条肥大的鲫鱼,夹到虎平涛的碗里。 熊杰自落座后就没说过一句话。他似乎对眼前美食产生了浓厚兴趣,用筷子挑着鱼肉送到嘴里,吃得行云流水,桌上很快堆满了鱼刺。 第六十七节 彪悍的女人 廖秋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主要是骆红方太过于热情,而且专注光环笼罩着虎平涛,对自己只是表面上的客套。 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想要找熊杰好好问问,却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能一边吃一边看,静观其变。 四个人吃了十多分钟,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终于走进包间,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是个二十多岁的圆脸少女,目测身高超过一米七五。长发,穿着一套黑色西装裙。 骆红方笑着介绍:“这是我女儿张紫馨。” 她长得不算难看,但必须承认那张堆积了太多化妆品的脸毫无特色,走在街上就是个路人,几乎没有回头率的那种。 很胖,而且腰身粗壮。 廖秋平时休息的时候会陪着妻子逛街买衣服,他能看出张紫馨身上这套黑色西装裙是加大码,尤其是裙子,如果不是改了腰身加宽,根本穿不上去。 总之这女孩颜值勉强及格。 骆红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目标直指虎平涛:“小虎,这是我女儿。馨馨,这是我跟你说过的虎平涛。呵呵,你们都是年轻人,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这话点出了今天约饭的主旨。 廖秋心领神会,他能体会熊杰此刻的心情,于是笑了笑,低下头,专心对付着碗里的那条鱼。 虎平涛把玩着手里的筷子,他很想解释一番,可是看场合又太合适,总不能当着别人的笑脸直接说“我有女朋友了”这种话。何况骆红方也没直接言明相亲,只说“认识一下,做个朋友”。 既然没有摆明态度,那就好办了。 他站起来,向张紫馨伸出右手,带着令人很舒服的微笑:“你好,我是虎平涛。” 胖胖的女孩也站了起来,她的神情有些冷漠,看得出她对这件事不是很感冒,指尖略碰了一下虎平涛的手便立刻缩回:“你好。” 两人落座,骆红方低声埋怨女儿:“跟你约好了时间,为什么要迟到?我们中午休息时间是固定的,下午大家都要上班。说了多少遍一定要遵守时间,以后别这样了。” 张紫馨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她大概是饿了,从锅里捞了一条鱼,自顾吃起来。 之前的气氛被打破,虎平涛也不好对此做评论。他也学着廖秋和熊杰,专心对付碗里的食物,先吃饱再说。 个人都在闷头吃饭,骆红方成了桌上的专职解说员。 “小虎,我女儿是北大的毕业生,现在一家跨国公司上班。” “你们年轻人应该多聚聚,毕竟你们才有共同语言。” “有空来骆阿姨家吃饭……就这个周末吧,来我们家包饺子。” “小廖啊,你是所长,这个周末就别给小虎安排工作了。星期六,给他一天假。” 廖秋刚把一大块鱼肉送进嘴里,想要回答却无法说话,只能狼狈地点点头。 这是正常合理的要求,不算强制安排。 张紫馨在旁边却不乐意。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很不高兴地嚷道:“……妈,你这是干什么啊?” 骆红方连忙道:“我就是邀请小虎来家里吃饭,怎么了?” 张紫馨胖胖的圆脸上浮起一丝愠怒,双眉往中间迅速聚拢,被太多肥肉挤压的眼睛盯着虎平涛。 准确地说,是盯着他黑色制服的肩章。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她直截了当地问。 “艺术学院,美术系。”虎平涛右手拿着筷子,回答彬彬有礼。 张紫馨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你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有多少?” 虎平涛大致猜到了她的想法,也就实话实说:“加上各种补贴,五千多吧!” 廖秋在旁边笑着凑了一句:“小虎明年转正,到时候能拿到七千以上。” 张紫馨说话速度很快:“我也是见习期,我现在一个月的薪水是七千,另外还有两千多的勤务补贴。下个月转正,能拿一万五。等到半年后适应期结束,我的月收入不会低于三万。” 她的话火药味十足。 虎平涛平静地笑笑,认真地说:“不愧是北大毕业的行业精英。” 表面上听起来是恭维,实际上隐含着一丝讥讽。隐忍要看对象,既然你不给我面子,我又何必要口下留情。 骆红方在旁边急了,连忙劝道:“馨馨,你这是干什么啊?我叫你过来只是一起吃个饭,大家认识一下。” “我的确是来吃饭啊!”张紫馨声音变得大起来:“可是妈你不能骗我啊!” 骆红方不明就里:“……我怎么骗你了?” 张紫馨抬手指着虎平涛,措辞尖锐地问:“你给我介绍的人就是他?” 骆红方道:“是啊!” 张紫馨冷笑道:“会三门外语,会摩斯电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骆红方还是不明白,下意识地点点头:“怎么,你以为我骗你?不信你问问熊叔叔。” “我干嘛要问别人?难道我自己不会用眼睛看啊!”张紫馨平时在家应该很受娇宠。她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冷嘲热讽,摆事实讲道理:“工作能力就不提了,就说外语吧!这“精通”和“会”之间的区别很大。” “就说我吧,精通英文,公司经常派我出差,业务交流与沟通没有问题。同期跟我进公司的人,外语不过关,薪水就没我这么多。” 张紫馨注视着虎平涛,说话一点儿也不给对方留面子,语气之间充满了冷傲:“我妈说你会三门外语,你却告诉我一个月工资只有五千,转正以后也只是七千。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公安系统会招收特殊人才,如果你真有那个能力,转正以后月薪至少在一万以上。” “我会说“撒瓦滴卡”,这算不算是会泰语?” “我还会说“噢哈哟郭打意嘛咝”,这算不算是会日语?” “我对你没偏见,因为我妈就是警察。但我认为个人能力与收入必须成正比。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是人才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重视。月入七千到月入一万之间的差距很大,我希望你以后吹牛的时候与时俱进,多看看书,多看看网络上的各种评论,别再闹出这种笑话。” “最后说几句,其实我对你没偏见。你长得很帅,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这人其实很有自知之明。我长得不算漂亮,所以我对婚姻的要求是内涵多过颜值。我未来的丈夫可以相貌一般,但必须收入高,很有钱的那种。我妈跟我说过你的家庭情况,你父亲是军人,你母亲是公务员,这跟我想象中的区别很大。” “我这个人说话直,我和你以后应该不会产生什么交集,所以我妈之前说的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等会儿吃完饭,大家就各走各的,什么朋友之类的就算了。” 说完,张紫馨拿起摆在旁边的手袋,站起来,给熊杰和廖秋分别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地走出包间。 她丝毫没给骆红方留面子,显然对母亲安排的这次饭局很不满意。 骆红方坐在那里,脸上阵红阵白。 熊杰笑着打圆场:“老骆,你这女儿跟你丈夫一个德行,往好听了说是快人快语,说不好听了,那就是不喜欢的干脆不理,很得罪人啊!” 廖秋也笑着劝道:“年轻人个性十足,算了,算了。” 骆红方紧咬着牙,在心里把女儿狠狠骂了一万遍。 前天晚上她跟女儿约着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张紫馨就明确表示“不喜欢做警察这行的男人”。为了引起女儿的兴趣,骆红方把虎平涛花式夸赞了一番,重点在于“他会三门外语,是分局去年嘉奖的优秀工作者”。 可是这些对张紫馨毫无吸引力。 虎崇先地位超然,没有太大把握的前提下,骆红方也不好对女儿介绍太多虎平涛的家庭情况。在她看来,女儿综合能力远不如虎平涛,搞不好这桩事会变成女方主动追求男方。 如果虎平涛不愿意,那就麻烦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会在饭桌上突然发难,说了一大堆让对方和自己难堪的话,拍拍屁股走了。 骆红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虎平涛察言观色,端起茶杯:“骆阿姨,我敬您一杯。” 骆红方连忙端起杯子回道:“谢谢!” 虎平涛笑道:“刚才的事您别放在心上,您女儿还小,她不忙着结婚,就算您再着急也没用。” 骆红方脸上仍然红红的,很不好意思,讷讷地说:“是啊……这孩子……她平时不这样的……” 虎平涛仍然微笑:“骆阿姨您应该之前跟我说一声。其实我有女朋友……不过还是很谢谢您。” 派出所事情多,廖秋叫了米饭,三口两口扒了一大碗,吃完打了个招呼,带着虎平涛离开。 桌上只剩下熊杰和骆红方两个人。 熊杰给自己打了碗饭,用勺子从锅里舀起鱼汤浇在米饭上,一边用筷子慢慢地拌着,一边认真地说:“老骆啊,你女儿这脾气要不得。廖秋说的对,年轻人有个性,但你得看看场合。今天你在,我在,再加上一个廖秋,谁的年龄不比她大?谁的资历没她老?可她就是不给面子,张口巴拉巴拉说一大堆,说完就走,也不管别人怎么想。” 骆红方脸上的怒意明显可见:“今晚回家,我找馨馨好好谈谈。她实在太不像话了。” “像画就挂在墙上了。”熊杰开着玩笑,把气氛放轻松:“只能说你女儿跟小虎之间没那种缘分。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不要,就算两个人谈不成,做个普通朋友也不错啊!要我说,你女儿这大学上得心高气傲,谁都不放在眼里。北大毕业的很了不起吗?一个月两、三万块工资很值得夸耀?小虎会三门外语那可做不了假,商务厅朱玉斌那边宁愿每年给省厅那么多钱,也要把虎平涛挖过去。这事要是传开,有你女儿后悔的时候。” 骆红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她越想越懊悔,恨不得把女儿抓过来痛打一顿。 “别想了,反正这事都过了。”熊杰安慰道:“自家事情自己清楚,你一直没怎么吃东西,赶紧吃点,下午还要上班呢!” …… 路上,虎平涛接到苏小琳打来的电话。 “你在做什么?”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很甜。 “准备回所里上班。”虎平涛笑道:“刚才在吃饭,有人给我介绍对象。” 苏小琳在电话那端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你说什么?” 虎平涛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其实是个误会。” 苏小琳从电话里发出充满威胁的警告:“我可是在你身上留下标记了,时时刻刻记住:你是我的人!” 手机声音很大,廖秋在旁边听着,一边开车,一边偏头不怀好意地看了虎平涛一眼,强忍着笑。 虎平涛笑道:“谨遵女王陛下的旨意。对了,怎么想起现在给我打电话?” “人家想你嘛!”最后一个音节拖得很长,小女生撒娇,嗲气十足。 她随即道:“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恐怕没有时间。”虎平涛实话实说:“我这边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下班,有任务就得出警,你懂的。” “那就周末吧!”苏小琳很好说话:“一起看电影。” “到时候再说,有空我一定出来。”虎平涛不敢把话说死。 两人又缠绵了几句,挂断电话。 廖秋颇感兴趣道:“小虎,你这女朋友不错啊!对你挺关心的。这个周末你正常轮休,好好陪陪人家。” “谢谢所长。”虎平涛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你女朋友在哪儿上班?”廖秋边开车边问。 “商务厅。”虎平涛道:“我和她刚认识没多久。” 廖秋有些意外,疑惑地问:“就是你上次陪着去黎江认识的?” “是的。” “照这么说,情况有些复杂啊!”廖秋边说边自行脑补:“为了你,商务厅给了分局这么大一笔款子,你女朋友也在那儿上班……感觉他们为了挖你过去,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感谢书友2021416133457000、书香叹茶、固德威、缘起缘灭、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吾不会武、黑色小太阳00的打赏,谢谢诸位的投票!) 第六十八节 命案 虎平涛哭笑不得:“所长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之间跟那件事没关系。” 廖秋阴笑着问:“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正好苏小琳在微信上发了个定位过来,是一家格调不错的餐馆,配了几张她本人和菜肴的照片,附带着解释“我和同事中午在这里吃饭”。 廖秋瞟了一眼虎平涛的手机,双眼顿时放大,赞不绝口:“很漂亮啊!怪不得你看不上骆处长的女儿。” 虎平涛感觉越解释越黑,索性收回手机,坐在椅子上懒得回应。 廖秋自顾道:“看起来这女的很喜欢你,连去哪儿吃饭都要跟你汇报一声。小虎,就得这么干,让她对你服服帖帖的,以后早请示晚汇报,说往东不敢往西,你再把家里财政大权牢牢抓在手里,到时候就圆满了。” 虎平涛忍不住笑了:“所长,你这说的好像是嫂子吧?” 廖秋顿时语塞,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喷出深深的怨气,加快速度,往派出所方向驶去。 …… 刚回到所里不到十分钟,接到110警讯:金昌小区发生一起命案。 廖秋带着虎平涛等人火速赶往现场。 金昌小区是老小区,有二十多幢楼,均为六层。小区周边没有修建围墙,绿化带也是旧式的水泥花坛。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修建,小区里只设有停放自行车的临时性建筑,没有汽车停车位。 二十一幢楼下已经用黑黄色带子拉起了警戒线,廖秋安排人在旁边执勤,非本幢住户不准进入。从五楼以下,还设有一道内置线,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涉足。 虎平涛走进六零一室的时候,透过与客厅连接敞开的卧室门,看到了斜躺在床上的女尸。 死者名叫张红霞,二十九岁,在一家私企工作。 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床上散落着一件蓝牛仔女式外套,枕头和被子被推乱了,却看不到绳索之类的东西。 廖秋经验丰富,他低声对站在身旁的虎平涛道:“是他杀,估计凶手把凶器给带走了。” 虎平涛微微点头:“所长,这案子轮不到我们管,先报刑警队吧!” “已经报了。”廖秋道:“我们暂时负责维持秩序,确保现场不被破坏。之前我打电话的时候,王雄杰就说了,你必须到场。” 虎平涛奇道:“为什么?我又不是刑警队的人?” “他看上你了。”廖秋半开玩笑地说:“你小子运气不错,雷跃和王雄杰对你都另眼相看。这样吧,所里还有事情,我先过去。等会儿王雄杰来了,你就跟着他。这几天所里不给你安排工作,争取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就像上次那个贩毒款的案子,给咱们所好好争点儿脸面回来。” …… 廖秋走后,虎平涛选了一处较为空旷的位置,仔细观察着命案现场。 在楼下的时候,他特意用纸巾擦过鞋底,上了六楼,进房前又擦了一遍。 带着手套,动作缓慢,走动的幅度也不大。 在警校培训的时候,教官反复交代:勘察案发现场一定要认真仔细,必须在区域内划出固定的行走路线,最大限度避免破坏现场取证。 以常见的两室一厅户型为例,入室勘察人员行走路线都是重复的。“y”字形,或者“t”字形。没有特殊需求,或者对某个角落必须取样的前提下,任何人都必须遵循固定的轨迹和路线。如果遇到要求严格的上级带队,甚至连各人脚印也要做到最大程度重叠。 十多分钟后,王雄杰带着刑警队的人来了。 “你来的挺早啊!”他笑着对虎平涛打了个招呼,随即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有线索吗?” 虎平涛摇摇头:“我只是比王哥你们早来了一会儿,又不是神仙。如果只是随便看看就能找出凶手,还要警察干嘛?” “嘿!你小子,几天不见,还学会跟我玩嘴了!”王雄杰用语言打击虎平涛,侧过身子,对站在旁边的一名警员道:“小张,回头把名单改一下,把他编入你那个组。” 他旋即转过身,拍了下虎平涛的肩膀:“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虎平涛,暂时借调到我们刑警队。这是小张,张文轩,上个月刚来的新人。” 两人客套地握了下手。 张文轩是个外表文弱的年轻人,他说话的时候,粗大的喉结上下耸动:“加个微信吧!” 说着,他拿出手机,点开页面。 虎平涛主动扫对方的二维码名片,主动发了个笑脸过去,张文轩那边点了通过,却没有回复,只对他略点下头,便转身离开。 王雄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低声道:“小张面冷心热,平时不怎么说话。还是谈谈案子吧!你来得早,说说你的看法。” 虎平涛也不矫情,转身指着敞开的房门,认真地说:“门锁没有撬动的痕迹,应该是熟人作案。” “房间里的物品摆放整齐。从门口一路走过来,鞋柜、餐桌、立柜,还有放在椅子上的物件都没有推倒或散乱。我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无论卧室还是卫生间,没有打斗留下的痕迹。” 看着正蹲在床边对尸体进行检验的法医,王雄杰心中顿生疑惑,转身问虎平涛:“谁报的案?” 无论现场环境还是死者目前的状态,都表明凶手有充足的作案时间,甚至可以用“从容不迫”来形容整个行凶过程。 这就意味着凶手离开的时候会关上房门,整个房间保持密闭状态。 换言之,如果尸体没有腐烂发臭,周围邻居无法察觉问题,就不可能有人报案。 可是就目前来看,虽然详细情况还要等法医鉴定为准,但目测床上那具女尸死亡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是小区物管报的。”虎平涛道:“他们每天中午对小区楼道进行打扫。保洁人员说,她当时从楼下往上依序清扫,到了六楼,发现六零一室的房门开着一条缝。” “开了条门缝就报警?这干保洁的警惕性挺高啊?”王雄杰对此表示质疑。 “王哥,你有点儿耐心,听我把话说完啊!”虎平涛解释:“物管公司有规定:在清扫过程中,发现住户房门开着,必须敲门询问。如果没有得到回应,就入户查看,及时与住户取得联系。当时保洁人员敲了六零一的门,没人答应,她就推门进来,发现户主躺在床上,推了几下,对方没有反应,她被吓坏了,连忙跑出去喊人,然后报警。” 王雄杰神情凝重,缓缓点头:“回头你给廖秋打个电话,让他把详细的笔录传一份给我。” 报警由派出所处理,小区物管和当时清扫楼道的保洁人员已经带回派出所接受笔录。 虎平涛继续道:“我只随便看了一圈。这案子很奇怪,屋里没有翻动过的痕迹,凶手显然不是为了求财。” “有意思……”房子面积不大,站在王雄杰的位置,可以看到死者的长相:“这女的身材不错,长得也还可以,既然可以大概率排除盗窃或者抢劫杀人,可为什么死者身上的衣服保持完整?这样看来应该也不是为了求色……” 虎平涛没有搭腔。 他之前就发现了这个疑点,然而死者生前是否遭受过侵犯,必须等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为准。 半小时后,法医从床前站起。他走到王雄杰面前,摘下口罩,笑着给虎平涛打了个招呼:“小虎,好久不见。” 他叫丁健,三十多岁的一个中年人。很胖,看似平时走路都会喘气的那种,可每年公安系统体能考核都能及格,达标通过。 虎平涛之前被缉毒大队借调,在分局呆了一段时间,因为王雄杰的缘故,他与刑警队的人混了个脸熟。 丁健和王雄杰一样,都喜欢开玩笑。 “小虎,晚上一块儿吃饭吧!给你点个炒猪肝。”丁健那张胖脸在微笑挤压下显得更圆了。这是他在尸检结束后常说的一句话,无论对谁都这样。 以前听他开这种玩笑,虎平涛总有种强烈的呕吐欲望。 在警校的训练效果很不错,他现在对此已经有了强大的免疫力。虎平涛点头笑着回答:“谢谢丁哥。不过光有肝怎么够?你也太小气了,再来根肠子吧!” 丁健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撇了撇嘴:“几个月没见,你小子一点儿也不好玩了。” 王雄杰问:“丁胖子,说说初检结果。” 说起工作,丁健变得尤其认真:“死者为成年女性,死因为外力勒杀窒息。死亡时间为昨天半夜十二点至凌晨两点之间。死者身上没有挣扎痕迹,体液初检表明有安眠类药物残留,详细结果要等到回去以后进一步检查才能出来。” 他随即补充道:“这女的已经怀孕了,我估计着大概有三至四个月。她骨盆大,腹部隆起程度不高,衣服罩在外面看不出来。” 王雄杰神情严肃:“等现场勘查组的报告出来,就把尸体运走吧!丁胖子,抓紧时间干快做尸检。这有胎儿就不一样了,死者家属那边……唉……” 他摇摇头,话说到这里就没了下文。 凶杀案与普通盗窃案不同,社会影响大,而且“女性死者”和“孕妇”之类的字眼极为敏感,一旦在网络上形成话题,迅速发酵,会引发各种争论,对警方侦破极为不利。 虎平涛问:“丁哥,能看出凶手使用的凶器吗?” 勒痕分很多种。 铁丝、绳索、布条、塑料袋……总之柔软且具有韧性的物质都可以使用。以绳索为例,粗麻绳和编织细绳的勒痕区别很大,肉眼就可以判断。 虎平涛在警校受训的项目就有痕迹学。可是他仔细对照下来,仍然无法看出女尸脖子上的勒痕究竟源自何物。 可以肯定不是粗麻绳或者细铁丝。勒痕介于这两者之间,没有粗麻纤维残留,也没有细铁丝或者电线绞紧后对皮肤造成的破损。虎平涛认为凶器应该是纤维带之类的东西,可他在现场仔细搜寻,却找不到证据。 相比之下,法医丁健的经验就丰富得多。他抬手刮了一下虎平涛的鼻子,很是得意地“嘿嘿”笑道:“我还以为你小子什么都知道,看来你也不是全知全能啊!来,给哥唱一首《征服》,我就告诉你。” 虎平涛知道丁健没有恶意,于是做出一副苦脸:“丁哥您就告诉我吧!回头我请您老人家吃饭,菜随您点。” 王雄杰饶有兴趣地插进话来:“吃饭这种事怎么能没有我呢?” 他随即转移话题,正视着丁健:“好了,丁胖子你也别玩了,把你知道的告诉小虎,然后赶紧回去验尸。要耽误了时间,看我整不死你!” 丁健笑着白大褂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用指尖捏着边角,在虎平涛眼前晃了晃:“这是我在死者胸口找到的。” 那是一根非常细小,极短的纤维。 虎平涛凑到很近的位置,端详了近两分钟,疑惑地问:“这是……丝袜?” 丁健捏了个响指,脸上流露出赞许的神情:“你小子眼光不错。这是包芯丝,或者莱卡纤维。总之这就是一根从丝袜上脱落的部分。它最大的特征就是可以被轻松拉伸,放开后迅速恢复原状,但韧性极强。这只是我的初步判断,具体结果还要等到进一步检测才能出来。” 半小时后,尸体从房间里抬出,运走。 虎平涛依序在各个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来到厨房。 金昌小区的建筑都是南北向。厨房正对着马路,单元入口朝内,按照竖三横一的模式,每七幢楼形成一个“口”字。 厨房里摆设同样整齐,锅碗瓢盆俱全,橱柜里放着油盐酱醋,冰箱里还有十几个鸡蛋、时蔬、两碗没吃完的剩菜,少量猪油。 看着敞开的冰箱,王雄杰自言自语:“这是一个在家里做饭吃的女人。” 这句话并非无的放矢。 第六十九节 监控录像 从现场的各种痕迹来看,死者张红霞应该是独居。 一个人做饭吃很麻烦,很多年轻的独居者往往选择叫外卖。 房间里没有发现饭盒之类的抛弃物。 虎平涛把视线投向窗外。 与厨房相邻的这条街不是主路。因为是旧小区,常年无人修建,路边两侧的绿化带内植物疯长,灌木长得很高,有些甚至与乔木树冠齐平。 对面是煤机厂的老楼,只有三层。五年前,那里已经改为物流仓库,只有东面和北面各有一个出入口。 张艺轩刚好在厨房里做现场拍照,他顺着虎平涛的视线往外看了一眼,走到近处,低声道:“有什么发现吗?” 这话问得带有一丝讥讽成分。 联系他之前对自己冷漠的态度,虎平涛看了一眼张艺轩,淡淡地说:“目前还没有。” 张艺轩点了下头:“侦破不是光用眼睛看就能出结果的。有些人运气不错,随便看几下就能找到线索。可运气这种东西说不清楚,破案还得靠真才实学,得靠技术手段才行。” 他这话具有很强的指向性。 虎平涛沉默片刻,认真地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张艺轩回答的异常肯定。 他随即道:“我刚分到刑警队。包括王队,很多人都在夸你。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多少算是解释,让虎平涛明白了张艺轩对自己的敌意来源。 他自嘲地笑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强,我只是个普通人。” 这话并未改变张艺轩对虎平涛的看法:“我也这样认为。我听过关于你的各种故事,你只是运气好罢了。” 说完,他特意看了一眼虎平涛右肩上的见习警员肩章,带着脸上毫无变化的冷漠神情,转身离开。 虎平涛的思路没有因此被干扰,他一直注视着窗外与墙壁紧贴在一起的排水管道。 外露式铸铁排水管,这是旧式建筑的特点之一。 这种管道安装在厨房外墙右侧,表面刷着浅灰色油漆,与墙体是同样的颜色。 金属管朝外的一面,颜色有些深。 虎平涛起初以为自己看得太久产生了视觉误差。可等到王文轩离开,他发现自己没有看错。 “风吹日晒”是个与时间挂钩的词。一般来说,常见物体曝晒在阳光下的部分颜色较淡,背阴的部分较深。 这种铸铁排水管也是同样的道理。即便是表面刷过油漆,时间长了,漆面就会剥落,朝外向阳部分的颜色也比背阴部分略浅。 虎平涛右手扶着窗台,把身子探出去,左手在金属管壁上摸了一把。 他发现从这个位置很容易从窗台爬出去。如果是一只猴子,完全可以顺着铸铁排水管从一楼爬上来。 摸到金属管的左手上沾染了一些灰。 虎平涛捻了几下手指,发现其中有些非常细小的脆化颗粒,稍微用力就在手指搓捏下变为粉尘。 凑近鼻孔,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熏燎味。 正在思考,王雄杰快步走进厨房,低声吩咐:“派出所那边和死者家属联系上了,廖秋让我现在就过去。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跟着老张勘查现场,下午回局里,咱们把各方面的线索整理一下,集中起来开个会。” 王雄杰说的老张,名叫张国威,与耳原路派出所的张建国只有一字之差。两人虽不是兄弟,却都是老警察。区别在于前者是刑警,后者是民警。 (书友弹指一会见角色“张国威”出场。撒花!鼓掌!) 虎平涛点头答应:“行!王哥您忙您的。” 王雄杰正打算转身往外走,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凑到虎平涛近前,认真地说:“张艺轩刚分到我们刑警队,他是警官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人嘛,总有心高气傲的时候。小虎,我是很看重你的,但我不会搞偏心,毕竟小张也不错。我们警队是一个整体,不搞个人英雄主义,看重的是集体荣誉。有竞争很正常,但绝对不能打击报复。” 他随即加重语气:“懂我的意思吗?” 虎平涛脸上展露出很阳光的笑:“明白!” …… 下午六点,众人完成了对案发现场的勘查工作,封闭六零一室,日常监管与巡视工作交给物管,全队返回古渡分局,在食堂吃过晚饭,来到三楼小会议室。 会场桌椅呈椭圆形摆放。王雄杰历来不讲究身份,也没有架子。他从衣兜里拿出香烟,顺着发了一圈,等烟盒回到自己手里的时候,他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在尼古丁刺激下在脑海中理清思路。 “今天中午,耳原路派出所联系上了死者家属。现在说一下死者的基本情况。张红霞,女,二十九岁,在一家私营企业做文秘工作。正式员工,月薪五千二,入职已经快七年了,工作能力和单位上的口碑都很不错。” “张红霞是省城本地人,父母以前是国营照相馆职工,零二年的时候机构改革退休,两个人的退休金加起来有五千多块。” “张红霞有个弟弟,名叫张红超。她父亲一直想要个儿子,所以她母亲当年怀了二胎。因为不符合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张家为此缴纳了一大笔罚款。” 听到这里,坐在旁边的张国威不由得笑了:“照这么说,张红超名字里的“超”字,就是由此而来?” “很有可能。”王雄杰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说:“就比如我吧!王雄杰,英俊又帅气,所以我名字里才有这个杰出的“杰”字。” 众人愣住了。 现场一片沉默。 几秒钟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好了,好了,玩笑归玩笑,咱们继续。”等到大家笑够了,王雄杰道:“张红霞有个男朋友,名叫王文昌,在区群艺馆工作。” 张国威是区刑警队的二号人物。他认真地问:“王队,死者家属和男友的情绪怎么样?” 王雄杰把香烟凑近烟灰缸,弹了一下:“基本上符合逻辑。死者母亲悲伤过度,被提前送回家。死者弟弟很激动,要求我们尽快破案。” 张国威道:“看起来她们姐弟感情很不错?” 王雄杰点点头:“死者男友……嗯,准确地说,应该是未婚夫。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双方家长认可,也买了一些结婚的必备品,可能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办事,摆酒席。” 张艺轩问:“出了这种事,死者男友应该很难过吧?” “他很少说话。”王雄杰叹了口气:“王文昌一直在哭,情绪甚至比死者母亲还要激动。” 虎平涛不由得想起法医丁健说过“死者已经怀孕”这句话,摇头叹道:“他快做父亲了,也难怪会有这种反应。” 会场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低落。 王雄杰用力吸了口烟草,他用手指关节敲了下桌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现在是案情分析会,别搞得跟追悼会似的。说过多少次了,破案不能把个人情绪代入其中。一定要冷静,要理智!” 他抬手指了一下对面:“唐元,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唐元是刑警队的老人,今年三十六,负责痕迹核查:“案发现场收集到的脚印和指纹已经汇总,绝大部分是死者留下的,相关的对比工作正在继续,初核结果明天中午就能出来。就目前来看,现场指纹分别对应死者及其家属和男友,没有外来者。” 网络时代,指纹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二号身份证”。系统可以在短时间从浩瀚如海的库存信息中找出目标,使其无法藏匿。 王雄杰把视线转移到斜对面的一名年轻警察身上:“顾德伟,轮到你了。” (书友2021固德威角色“顾德伟”出场。撒花!鼓掌!) 顾德伟个头不高,却很精干,他主要负责技术核查:“我们技术组调看了金昌小区内部和周边的所有监控视频,主要时间段集中在昨天下午至今天上午报案前一小时。金昌小区外围是个“丁”字路口,东面和西面都是交通主干道,邻近区域包括小区内部,所有监控探头共有六十七个。其中有四个出现了故障。小区内部探头有八个,主要监控区域为单元入口和小广场。” “二十二日夜间十二点零八分,也就是昨天半夜,金昌小区五号监控探头拍摄到一男一女从小区大门进来的画面。我们对视频进行了分析和技术处理,确认当时进入小区的女子就是死者张红霞。” 会场气氛变得活跃起来,虎平涛也觉得心情变得轻松。监控视频画面对侦破案件很有帮助,甚至可以直接判明凶手的身份。 王雄杰脸上露出微笑:“监控视频上能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吗?” “他戴着口罩。”顾德伟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有种坚硬刻板的感觉:“金昌小区物管规定:十一点关大门。如果住户超过时间回家,要么使用物管统一配发的门禁卡,要么去敲值班室的窗户,交一块钱,值班保安会开门放人。” 王雄杰鄙夷的发出冷笑:“十一点就关大门收钱……呵呵……” 他很是无语地摇摇头。 不等他继续,张艺轩已经迫不及待地发问:“值班室当时应该有人吧!难道他就没出来问一下吗?” 与王雄杰一眼,顾德伟同样流露出不满的神情:“小区保安说,他当时在睡觉。因为门禁卡只发给小区住户,在电子锁上刷一下就能开门,所以这种时候他们通常不会过问。” 唐元叹道:“应该是懒得问才对吧!就这么疏忽几秒钟,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张国威道:“老唐,你也别怪人家保安。一个月就拿两千多块钱,谁会操那么多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保安公司的制度,干得再好也不会涨工资,半夜睡着了能爬起来给没带钥匙的住户开门就不错了。收一块钱,我觉得也合情合理。” 张艺轩不死心,继续追问:“就算对方戴着口罩,无法通过技术手段对监控画面进行面部分析,那对方的身形特征总该有吧?” “有。”顾德伟点点头:“我这里有视频拷贝,大家看看就知道了。” 会议室具有多媒体功能,只要插入u盘就能在大屏幕上播放。 画面上出现的位置是金昌小区正大门。图像清晰,可以看到一男一女从外面推门而入的全过程。 张红霞穿着一条连衣裙,还罩着一件女式蓝牛仔外套,她似乎是喝醉了,靠在旁边的男人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几乎是被对方搀着走。 虎平涛静静地看着,脑海里闪现出法医丁健在案发现场说过的那句话————死者身上没有挣扎痕迹,体液初检表明有安眠类药物残留,详细结果要等到回去以后进一步检查才能出来。 张红霞身旁的男子穿一件黑色夹克衫,除了口罩和帽子,还戴着一副墨镜。整个人被罩得严严实实。 王雄杰坐在前排,看得非常仔细。他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发出冷笑:“这家伙大概率是凶手。大热的天穿着这样,捂痱子啊!你们再看看他的手,戴着手套,显然是不想留下指纹。” 是的,画面上的男子戴着一双白手套。 他个头不高,差不多与张红霞齐平。 他身材魁梧,黑色夹克衫敞开着,露出穿在里面的运动款t恤。这种衣服使用高弹材质,很贴身。虽然只是黑白画面,却可以看到他膨胀结实的胸肌,以及腹部整齐排列的肌肉。 这段画面只有五秒钟,然后就切换到下一个监控探头,内容是男子搀着张红霞走进单元楼,画面只有两个人的背影。 “啧啧啧啧,这家伙是健美运动员吗?”王雄杰啐了一口,悻悻地说:“这样也好,目标体型特征明确,下一步查找犯罪嫌疑人,就从这方面着手。” 斜对面,传来张艺轩带着笑意的声音:“这案子不难破。” 张国威对此表示赞同:“是啊!关键是要找到这个人。” 第七十节 肌肉男 虎平涛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正前方的大屏幕,陷入沉思。 两段画面互有连接,中间缺失的部分,刚好是魁梧男子搀扶张红霞从小区大门到单元入口的那一段。 他注意到两段监控画面右下角的拍摄时间。 第一段是十二点零八分。 第二段是十二点十二分。 大屏幕上画面定格,顾德伟站起来,走到会议室门口,摁下电灯开关,整个会场恢复了明亮。 王雄杰有些意外,连忙问:“小顾,后面没有了吗?” 顾德伟摇摇头:“没了。” 张艺轩立刻叫了起来:“不对啊!他既然进去了就得出来,后面的监控画面应该有啊!” 顾德伟神情冷峻:“我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们翻遍了金昌小区后续的所有监控,直到今天我们赶到案发现场,一直没有该男子离开的画面。” 王雄杰若有所思道:“那就只有两种解释。第一:他是金昌小区的住户,送张红霞回去后,他就回到自己的家。第二:他选择了另一条路离开。” 顾德伟属于直男类型,他丝毫没给王雄杰这个队长面子:“两种推测都不成立。先说第二种:正对着二十一幢,也就是张红霞住处单元入口的监控探头没有出现故障,拍摄画面表明该男子昨天半夜送死者进去后就没有离开。我问过该单元五楼至一楼,以及周边两幢楼的所有住户,他们的家里没有异常,昨天半夜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再回过头来说第一种:我们对二十一幢所有住户进行了排查,没有发现与画面上体征相同或者类似的成年男子。” 王雄杰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也就是说,这个人既不是金昌小区二十一幢的住户,也没有使用正常方法离开六零一室?” 张艺轩紧锁眉头:“今天上午勘查的时候,我在六零一室厨房的铝合金窗台上发现了两处压痕。经过对比,可以确定那是两个脚印。我估计凶手杀死张红霞之后,就是从那里离开案发现场。” 张国威道:“小张,你说这种情况我也考虑过。可你得想想,那可是六楼啊!厨房外墙上那根铸铁排水管中间部分很长,只有六楼和三楼各有一个连接头。那管子紧挨着墙,四周没有附着物,墙面上贴着瓷砖。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攀岩高手也很难在那种情况下抱着排水管安全下滑。” 张艺轩之前对这个问题有过思考,他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可能凶手使用了某种辅助工具?” 张国威摇摇头:“我看过六零一室的外墙,还有排水管,表面都很光滑,没有新鲜的刮痕。当然,我不排除凶手使用辅助工具从六楼逃离的可能。但小张你得考虑别的问题,如果是绳子,为什么我们在案发现场没有找到这类物件?还有,它的具体悬挂位置在哪儿?” 张艺轩眉头越皱越紧,他丝毫不肯认输:“如果挂在厨房外墙的排水管上,使用特殊绳结,主绳承重,副绳拉一下就能松开,这完全有可能。” “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不高。”张国威对此并不认同:“六零一室的排水管金属连接扣在厨房外墙右侧,距离窗户至少有半米。既然是杀人后逃离凶案现场,他就必须从安全角度方面考虑。你想想,横向打绳结与竖向打绳结,效果是截然不同的。如果现场的情况是竖向打结,我肯定赞成你的说法。可现在的问题是,从六零一厨房窗户探出去,只能做到横向打结。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做到打结后用力拽紧,因为一用力绳扣就会脱落。” 停顿了一下,张国威认真地说:“除非打的是死结。可是这样一来,绳子就只能留在案发现场。” 王雄杰笑着打圆场:“都别争了。小张,大张,你们两位说的都有道理。明天再去案发现场好好看看,说不定有新的发现。” 他随即转过身,指着大屏幕上被灯光映照定格的翻白画面:“你们看这儿……” 虎平涛突然发声,打断了王雄杰的话:“王队,我觉得这两段视频有问题。” 有人在的场合叫王队,私底下叫王哥。 虎平涛坐的位置靠后,他声音洪亮,话一出口,所有人齐刷刷偏头,视线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王雄杰冲着他笑了笑,给了虎平涛一个好奇且鼓励的眼神:“你发现了什么?” “首先是时间。”虎平涛站起来,指着屏幕侃侃而谈:“两段视频的时间差超过四分钟。金昌小区面积不大,尤其是死者张红霞居住的二十一幢,从小区大门到单元入口,距离只有一百二十米。成年人正常行走最多只要一分钟,就算她当时处于昏迷状态,被人搀扶,也不会在这个基础上延时太久。” 顾德伟眼里闪烁着惊讶。 张国威眯起双眼看着屏幕,频频颔首。 唐元轻声道:“有意思,小虎要是不说,我还真没注意这个细节。” 张艺轩有些气恼,却不得不承认虎平涛的确提供了一条细的思路。 王雄杰无奈地笑了:“小虎,你这是抢我的台词啊!不瞒你说,我刚才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可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你……好了不说了,你继续!” 虎平涛冲着他抱歉地笑笑,然后转向顾德伟:“顾哥,麻烦你转到第一段视频,再放一遍。” 顾德伟连忙走到会议室门口关了灯,重新播放之前的视频。 “你们看这儿。”虎平涛指着屏幕道:“这是该男子与死者刚进小区大门的录像。他搀扶着张红霞,行走速度很快。还有这里,十二点八分三十四秒的时候,他的这个动作,几乎是拖着张红霞往前走。张红霞可能是被他过于用力拽疼了胳膊,挣扎了一下,该男子搀扶她的右手换了个动作,从肩膀换到腰部,显然加大了力气,却没有因此减缓速度。” 会场里议论纷纷。 “的确是这样,小虎说的没错。” “我也疏忽了这个细节。” “是的,这男的换了动作。” 虎平涛继续道:“从画面上看,该男子没有背包,衣服却穿了两件。昨天的气温高达三十摄氏度,就算是晚上也很热。口罩、帽子、墨镜,这些东西集中在一起,传递的信息只有一个————他不想被别人认出来。” 张国威听得连连点头,用力一拍大腿:“所以他进了小区大门就抱着张红霞,加快速度往前走。” 顾德伟也两眼放光:“照这么分析,他应该经常进出金昌小区,甚至有可能认识门卫和保安,所以才乔装打扮,进了大门就赶快走,免得被熟人看见。” 唐元眉头舒展:“所以他选择十二点以后送张红霞回家,是为了避开门卫。他用张红霞的门禁卡开门,保安那时候在睡觉懒得过问。这个时间点切入的很恰当,这家伙很有头脑。” 张文轩头部略微下沉,用阴鸷的目光盯着大屏幕,一言不发。 虎平涛继续自己的分析:“二十一幢六零一,这是张红霞祖父留给她的遗产。她平时很少去父母的住处,下班后都是回到金昌小区。凶手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选择这里下手……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为什么前后两段视频时间差多达四分钟?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凶手,就算夜深人静四周无人,仍然要加快速度,先把张红霞带上楼,进了房间。毕竟物管公司有保安负责夜间巡逻,如果遇上,就一切都暴露了。” 张文轩冷不防抛出一个新问题:“张红霞为什么全程处于昏迷状态?丁健对尸体初检的时候说,死者服用了助眠类药物。难道张红霞从进入小区的时候就已经吃了药?” 他很执拗,或者应该说是对虎平涛产生了嫉妒。年轻人都想表现自己,张文轩也不例外。看着虎平涛提出的问题引发了众人议论和思考,张文轩不甘示弱,也想得到同样的效果。 张国威皱起眉头,对着张文轩摆了下手:“小张,你说的这个事儿先等等。丁健那边的尸检需要时间,具体是不是安眠类药物还不确定。咱们先把小虎说的问题搞清楚。这两段视频时差超过四分钟,的确不符合常理。” 王雄杰注视着屏幕,自言自语:“这家伙挺壮实的。四分钟……他该不会是突然尿急,憋不住了吧?” 一贯的玩笑风格,却并不影响案情分析。 虎平涛的声音抑扬顿挫:“这意味着该男子有某种必须去做的事情,甚至比隐藏身份和带着张红霞上楼更重要。” 这是一个全新的提示,也是虎平涛认为整件案子最重要的谜题之一。只要搞清楚这一点,说不定案情就能迎刃而解。 众人都在思考。 王雄杰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转向坐在对面的唐元:“老唐,把小虎刚才说的这些记下来,划重点。” “我已经记了。”唐元负责会议记录,他拿起笔记本,冲着王雄杰翻开刚写到的页面,展示了一下。 王雄杰对虎平涛的表现很满意。他面向全场:“小虎很不错,能通过监控视频想到这些,已经给我们提供了破案思路。大家再想想,今天的勘查过程中还有什么发现和遗漏?都提出来,大家好好议议。” 虎平涛看了一眼张文轩,平静地说:“凶手采用何种方式逃离作案现场,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我比较赞成用绳子辅助的说法,这是最方便,也是最合理的。” 张文轩愣住了,他没想到虎平涛竟然是自己的支持者。 张国威还是持之前的态度:“小虎,这在道理上说不通啊!首先,我们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绳子。其次,无论死者卧室、厨房,还是外墙上的排水管,都无法从正常的角度打结。” 虎平涛笑道:“张哥,不完全是这样的。我看过厨房外墙,排水管管表面有点儿黑,应该是烧过的痕迹。” “烧过?” 张国威怔住了,他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脸上表情随即变得激动起来:“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凶手的确使用了绳子,他沿着排水管滑到楼下,然后点火把绳子给烧了?” 虎平涛点点头,他没有把话说死:“这只是我的推测。” “不可能!”张艺轩对此持否定意见:“从六楼到一楼,高度超过二十米。常见的耐磨型绳索一般是登山绳,或者尼龙绳。我觉得应该凶手应该是使用了活套绳结。先将绳头玩起来超过六十厘米左右,然后将双起的绳头绕过排水管,右手穿过绳头中间的结,将长绳套过绳头欢一段弯曲,做成一个活套,然后收紧生还,这样短绳就留下一个绳头。再做一个绳结将这个绳头与辅助绳紧密连接,下降的时候不要触碰,落地后只要用力扯动辅助绳,上面的两个活套就能依次解开并落下。” “再说了,燃烧肯定有痕迹。我在二十一幢楼下勘察过,那根管子表面不算黑,看不出烧痕。” 他说的是事实,在场众人听了频频点头。 虎平涛坚持自己的意见:“如果是极易燃烧的物质,高温火焰一下子蹿上去,就不会把排水管表面烧焦。” 张艺轩冷笑道:“这个推论不成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绳索本身的牢固程度不够,凶手早就在下滑过程中摔死了。” 王雄杰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充满了火药味,其他人也感觉张艺轩言语之间对虎平涛充满了敌意。 “这不是重点。”王雄杰笑着打圆场:“小虎,小张,今天只是案子的第一次分析会,随着案情进展,讨论的机会还很多。现在的关键是凶手杀人动机。我觉得你们暂时改换一下思路,从这方面着手。” “凶案现场没有被翻找过的痕迹,张红霞皮包里的钱也没有少,这起案子大概率是情杀。”张艺轩反应很快。 第七十一节 队长就是管家婆 顾德伟坐在张艺轩旁边,认真问了一句:“理由呢?” 主观意识上,顾德伟偏向于虎平涛,是因为他之前对监控画面时间差提出疑问。不过就案件本身而言,顾德伟并不拒绝其他人的意见。 可即便是不太懂得人情世故的他,也能看出张艺轩对虎平涛的不满。 “张红霞怀孕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张艺轩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充满了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强烈变动感:“一般来说,凶杀案不外乎情杀、抢劫、泄愤、仇杀这几种类型。大多数情况下,凶手不会丧心病狂到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唯独情杀是例外。” “道理很简单,因爱生恨嘛!试想一下,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抢了,而且还怀了对方的孩子,这种事换了谁都不能忍啊!别说是杀人了,就算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再说了,刚才的监控视频大家都看见了,那个很强壮的男人抱着张红霞进了小区大门。当时张红霞是什么情况?昏迷!丁健今天早上初检的时候,已经从死者体内发现了助眠类药物。安眠药也是药,就算碾碎了掺到饮料里,喝起来多多少少也有股异味。只要不是白痴傻瓜,喝的时候都会有所察觉。张红霞一个大活人,而且在企业里做文秘,场面上的事情见了很多,就算她接受别人递过来的饮料,但只要随便喝几口,肯定头晕,也会发现饮料有问题。” “安眠药不是乙醚,就算是强效麻醉剂,从意识清醒到昏迷总得有个过程。哪怕是短短的几秒钟,受害人同样可以大声呼救。” “咱们再看看第一段视频。张红霞进小区大门的时候,整个人靠在那男的身上,她身体扭动了几下,与其说是挣扎,不如说是亲昵的表现。这表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是谁。” “试问:如果不是与张红霞很熟的朋友,她会这样做吗?” “当然不会。” “所以我认为这案子大概率是情杀。送张红霞回家的这个男人,就是对她倾慕已久的追求者。” 说完这些话,张文轩就恢复了之前的正常坐姿。 他懂得“点到为止”这个道理。 王雄杰对张文轩的分析很是认可:“小张说的有道理。这样吧,今天的案情分析会就开到这儿。唐元,你把会议记录打印出来,每人一份,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主要针对死者日常接触的人,以及工作和生活状态。” “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各忙各的,就到这儿吧!” 说完,他冲着虎平涛挤了下眼睛。后者会意,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其他人起身离开会议室。 走出房间的时候,张艺轩脸上一直带着自信满足的笑。 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王雄杰和虎平涛两个人。 “小虎,过来。”王雄杰冲着他招了招手。 虎平涛依言走到近前坐下,开玩笑问:“领导有何指示?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小的万死不辞!” 王雄杰斜睨着他:“你小子不学好,年纪轻轻就学着溜须拍马。我有个医生朋友,以前是泌尿科专门做包1皮手术的。信不信改天我把你灌醉,再把他约出来。医生嘛,都喜欢做手术,要是拿刀的时候手一抖……哼哼,你下半辈子的幸福人生就从此擦肩而过了。” 虎平涛露出玩世不恭的笑。他只在王雄杰面前才放得开,要是换了熊杰或者雷跃,态度就得相对认真一些:“王哥,你把我留下来,是想说张艺轩的事吧?” 王雄杰晒然一笑:“你小子挺聪明的,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唉……我也不知道张艺轩这小子究竟是哪根筋出了毛病,总是死盯着你不放。他刚分来没多久,脑瓜子灵活,人也踏实肯干。今天是你们俩第一次见,早上在金昌小区勘查现场的时候,别说是我了,好几个人都看出来他和你不对付。张国威中午专门打了个电话给我,问你和张艺轩是不是有过节?我被搞得一头雾水,什么也不知道啊!” 虎平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王哥,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事我也莫名其妙啊!” “我觉得可能是嫉妒。”王雄杰压低声音:“张艺轩是正儿八经的警校科班出身。我是一直想把小虎你弄进刑警队,所以你的资料在电脑里都有。我估计张艺轩看过,也听过之前你在缉毒队的那些事情……唉,我这个队长不好当啊!管天管地还要管着你们拉屎撒尿。我可不想把事情搞得复杂化,所以把你留下来好好谈谈。咱们警队是一个整体,讲究集体荣誉。小虎,给哥一个面子,该退让的时候就退点儿,大局为重。” 虎平涛知道王雄杰没有恶意,故意笑道:“王哥,你这是让我当缩头乌龟。” “缩个屁!”王雄杰抬手给了他脑门一个爆栗:“张艺轩那边回头我会跟他说,总之你给我记住:在刑警队,可以羡慕嫉妒恨,也合理竞争,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搞小集团立山头拉拢帮派,更不能针对某一个人。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对不起,哪怕你再大的官儿,再能干,能力再强,趁早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王雄杰神情严肃,一扫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 虎平涛肃然地点点头:“我明白,王哥你就放心吧!工作是工作,个人是个人,我拎得清。” “这就对了。小虎,每个人都是一轮骄阳,只要愿意突破自我,不使心灵蒙尘,阳光就会散发出来,温暖自己,招摇别人,世间没有完美的事物,我们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尽量去做,接受别人的不完美,尽力去爱,如果你预设这个世间,所有人都有一半缺点一半优点,也许你的人生就会顺畅许多,人世间的事,正是因为我们总是苛求,别人是专业的,完美的,别人肯定知道,别人肯定会怎么怎么样,才会冒出许许多多让人瞠目结舌的愤怒和指责。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完美,接受自己人生的不完美,接受别人的不完美。人生很长,不要浪费在这些苦恼和遗憾中。勇敢的展现自己的优点,朝着更美好的生活奔跑。” 这话说得富含哲理,与王雄杰平时无厘头的形象区别实在太大了。虎平涛听得睁大双眼,嘴唇也不由自主张开,半天都合不拢。 好大的一碗心灵鸡汤。 王雄杰很满意自己对虎平涛产生的震撼效果。他随即咧开嘴笑道:“说起来,你小子是不是该请我吃顿饭啊?” 他的思维跳跃性很大,前后之间互不连贯,虎平涛被搞得很不适应,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王雄杰理所当然道:“你想想,如果没有我从中调和,张艺轩对你怀恨在心,说不定今天晚上他就约你出去喝酒,到时候你就危险了。” “喝酒?”虎平涛一脸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危险的?” “喝到差不多就抡起酒瓶冲着你脑门上一砸,再用玻璃瓶口往你肚子上一捅,稀里哗啦什么都流出来了。”王雄杰的联想很丰富:“所以你得请我吃饭。嗯……我先声明啊!大家那么熟的人了,别搞什么满汉全席,随便整点燕窝鲍鱼龙虾鹅肝之类的就行了,控制在个两、三万块钱以内就行。” 他特别补充了一句:“我这人很随和,不挑食。” 虎平涛终于明白为什么廖秋会说“刑警队是个坑”,而且一再叮嘱自己要提防王雄杰。 …… 对案件的调查工作全面展开。 刑警队分成不同小组,从死者张红霞的家庭与单位开始,对其亲友进行细致的走访。 第二天中午,王雄杰再次召集众人,开了个短会。 主要是催促。 “我们必须加快工作进度。”王雄杰面色阴沉:“金昌小区的住户有不满情绪,他们拨打了市长热线电话,还告到了市局和省厅。” 案发地点位于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室。初勘结束后,刑警队封闭了该房间,同时在二十一幢单元入口拉起了警戒线,非住户不得入内。 这是一个老小区,有经济能力的人大多已经搬走,年轻人也不喜欢这里老旧的建筑风格。要么在外另购新房,要么选择别的地方租住。随着时间流逝,很多居住者也随着建筑在老化。 隔壁的六零二屋主是一个老太太,平时吃斋念佛。发现张红霞死亡的那天,她在家里念了一整天的佛经,不是超度亡魂,而是所谓的“驱邪”。 短短不到半天时间,金昌小区迅速流传开关于二十一幢六零一房间的种种谣言。 “听说了吗,二十一幢死了个人。女的,半夜的时候被贼顺着排水管从窗户里翻进来,连捅了好几刀,肠子都割断了。” “那女人平时在酒吧里坐1台,很风骚的那种,一看就不是好人,被杀了也是活该。” “我听说那女的好像是她单位头头的小三。前段时间因为争风吃醋还跟人打了一架,会不会是对方怀恨在心,故意报复吧?” “那些警察烦得很,用黄线把单元门围起来,每次回家都要检查,这算什么事儿啊!” “这房子死了人就变成凶宅。尼玛的,咱们小区的房子本来就卖不上价,现在死人的消息传出去,房价就更低了。昨天中介还打电话给我,说小区房子均价降了五百多,就是因为二十一幢那个臭不要脸的死女人。” “要我说,还是让警察赶紧撤吧!黄线围着单元门看着就不舒服,我每天早上往二十一幢那边过,一看见就想起楼上死了个人,这还怎么过日子?” 人类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尤其是与自身利益息息相关的时候。 市长热线要应对来自整个城市的各种投诉,一直处于繁忙状态。 一个市民投诉,问题会按照正常程序,排队处理。 一百个市民投诉,问题会得到重视,尽快处理。 一千个市民投诉,说明问题已经非常严重,必须立刻处理。 虽然其中掺杂了很多不实因素,也有人云亦云的谣言成分,可是多达三百四十一个电话,都在反映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的凶杀案,从各部门综合信息反馈到古渡分局刑警大队,就变成了来自上层的命令。 必须尽快破案,稳定民心。 下午,虎平涛在区群艺馆见到了张红霞的男友王永昌。 他是主要调查对象之一。 这是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按照传统观念,三十二岁算是步入中年,但颜色鲜亮的衬衫和长裤却颇显年轻,看起来就像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 因为情况特殊,群艺馆专门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房间。 王永昌有些拘束,神情冷漠,可能是还没有从女友死亡的悲痛中恢复过来,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虎平涛宽慰他:“我就是找你了解下情况,没别的意思。” 王永昌点了下头,声音很低:“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事,都不会瞒着你们警察。” 他的话里透出一丝另类的抗拒成分。 虎平涛神情不变,他没有直接进入主题,笑道:“群艺馆这单位不错,工作清闲,还能搞个人创作。” 王永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颇感意外:“你也是学艺术的?” “我是艺术学院毕业的。美术系,油画专业。”虎平涛笑着问:“你呢?美术还是音乐?” “我是川美的,国画专业。”王永昌脸上浮起一丝傲然,同时展现的还有微笑:“看来咱们算是同行,有共同语言。” 川美名气很大,在国内艺术院校的排名高于滇省艺术学院。王永昌的傲慢在虎平涛看来很正常,这是所有川美毕业生的特点。 当然,傲慢并非在所有情况下都是一个贬义词。 第七十二节 死者男友 虎平涛继续笑问:“国画专业很不错啊!你具体学什么的?工笔还是写意?” “工笔。”王永昌的兴趣来了:“我以前一直练白描,光是《八十七神仙卷》就临了不下两百遍。” 说起绘画方面的事,他滔滔不绝,刻板冷漠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虎平涛把右手插进衣袋,悄悄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 这是他私人购买的物件。 “我得叫你一声“师兄”了。”虎平涛的笑意中带上了一丝佩服,连声夸奖:“能考上川美,说明师兄的专业功底很强啊!” “那里那里,我只是运气好。其实那年有很多人画的比我好。运气,真的只是运气罢了。”王永昌嘴上很谦虚,笑开的眉眼却流露出享受的成分。 虎平涛笑道:“川美旁边就是川音,美女如云啊!师兄你怎么当年没在学校里谈个女朋友?” “川美和川音的女孩眼光高,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种人。”谈到这个问题,王永昌情绪忽然变得有些落寞:“就说当年我在的那个国画班吧,有几个女生真是长得的很粉,光是美术系里的追求者就有好几十个,这还不算外院和其它系的。” 虎平涛笑了,故意道:“那师兄你们应该合力对外啊!” 王永昌满脸都是苦笑:“就算合力对外也没我的份啊!何必呢?我家庭情况不好,父母都是农民,如果不是在川美上学的时候,从二年级就跑画廊联系卖画,半工半读,家里根本供不起我。” 虎平涛很清楚王永昌所说的“卖画”。 那绝不是一幅画摆在画廊里展示,被看中者高价买走的概念,而是高速、短期、大量的复制过程。 很多人喜欢名画,却不可能买到真迹,于是花上几千块钱买一副高仿,就成为了最佳选择。 齐白石、李可染、丰子恺、八大山人……画廊会根据市场需求,对相关的画作进行复制。如此一来,像王永昌这样有着深厚功底的美院在校生,就成为了批量复制画作的廉价工人。 他们的收入很微薄,一副复制品的薪酬只有几百元,有时候甚至低到一百、几十块钱。 虎平涛密切关注着对方情绪,小心翼翼转换着话题:“上学的时候我也给画廊干过。唉,说起来我和师兄你一样,改天约个时间,咱们好好喝几杯。” 王永昌笑了,打消了大部分戒备心理:“你怎么会想起干警察这行?” “生活所迫啊!”虎平涛佯装叹了口气:“咱们学美术的听起来高上大,其实就业很成问题。我也难啊!被逼着考公务员,混口饭吃,这还是托了我女朋友的福,她父亲在司法系统,我当时报考的工作单位是地州监狱,好不容易才调到省城。” 王永昌同情地看着他:“从地州调上来很难,你应该花了很多钱吧?” 虎平涛自嘲地笑笑:“我是被逼得没办法,女朋友下了最后通牒,不调上来就分手,更不要说是结婚。” 这话似乎出动了王永昌的心事,他脸上的肌肉顿时绷紧,没有搭腔,陷入沉默。 虎平涛看似漫不经心问:“师兄,我听说你和张红霞快结婚了?” 王永昌似乎是在思考,过了近半分钟才缓缓回答:“我们打算先领证,再办酒席,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节哀顺变吧!”虎平涛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但你还得生活。” 王永昌神情落寞,眼中流露出痛苦:“红霞是个好女人。我们是朋友介绍认识的。她很照顾我,也很宽容,她……她怀了我的孩子……怀了我的孩子啊……” 弯下腰,双手捂住脸,王永昌失控般嚎啕大哭起来。 见状,虎平涛只能在心里暗叹,站起来,走到王永昌面前劝道:“想开点儿,一切都会好的。” 他没有再提案子,就这样陪在王永昌身边,坐了很久。 …… 离开房间的,虎平涛前往群艺馆停车场。拉开车门坐进去的时候,早已等候在驾驶座上的顾德伟冲着他笑道:“怎么磨蹭了那么久,有收获吗?” 虎平涛摇摇头:“收获不大。你那边呢?” 来之前,两人商量过:虎平涛找王永昌了解情况,顾德伟调查对象主要是王永昌的同事。两人分头进行,最后再汇拢信息。 “我这边问了六个人,其中一个是王永昌的科室领导,另外五个是他同事。”顾德伟道:“综合起来,王永昌的绘画水平很高,他的工笔花鸟作品多次获奖,是群艺馆的骨干。不过这个人性子跳脱,喜欢往外面跑?” 听到这里,虎平涛感兴趣地问:“意思是他不安心工作?” “王永昌喜欢借着“采风”的名义往外跑。”顾德伟顺手把摆在座椅旁边的文件夹递给虎平涛:“群艺馆每年都有作品完成指标,对外出采风的人也有一定数量的补助。王永昌几乎每年都有一半时间呆在外面,地州上,或者其它省份。他还好几次申请前往国外,申请主题是参观卢浮宫,或者大英帝国博物馆……呵呵,前两项也就算了,去国外这个就很过分,据说他的申请被当场打回,还因为这个与馆里的领导吵过架。” 参观卢浮宫和大英帝国博物馆,而且还是公费? 虎平涛摇摇头:“要换了我是他的领导也不可能答应啊!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没错,王永昌的同事都这么说。”顾德伟道:“他的确是个想当然的人,好像很多搞艺术的都这样。” 虎平涛瞟了他一眼,瞥着嘴道:“你这是说我喽?” 顾德伟促狭地笑道:“据王永昌的同事反映,他外出采风的时候,有好几次是跟随电影摄制组跑外勤,当群众演员。” “什么?”虎平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跨度也未免太大了:“群众演员?你说的是哪个电影剧组?” 顾德伟道:“前些年,张一谋不是去黎江拍电影嘛,黄金甲那部,在黎江取景。王永昌得听消息就跟着过去,前前后后跟着剧组干了一个多月。平时与他关系较好的同事说,王永昌一直感叹怀才不遇,认为他的才华与收入严重不符。他想当明星,也想当画家,名气很大的那种,所以一有机会就到处跑。” 虎平涛低头翻看着文件:“有想法是好的。就像那句电影台词说的:这人要是没有理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顾德伟道:“这话没错,可王永昌是理想联系实际,他属于那种在成功以前决不放弃现有工作的那种人。他在群艺馆的工资不算低,加上各种补助,算是高薪阶层。” 虎平涛有些惊讶,转过头问:“他领导能忍得下去?” “王永昌的同事对他意见也很大,却没办法。”顾德伟道:“他很有才,每年都能从省里和市里拿回几个奖,甚至拿过两次国家级的艺术奖项。就这一点,馆里就没人比得上。” 虎平涛恍然大悟:“所以王永昌的领导也不敢动他?” 顾德伟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这是一个单位的脸。小虎你想想,群艺馆啊!这可不是普通的事业单位,要是每年拿不到几个重要奖项,上面肯定要质疑你身为主管的工作能力。说穿了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有能力,领导就算再不喜欢,也只能忍气吞声接纳你。” 虎平涛点点头,问:“王永昌和张红霞的事儿,他单位上的人知道吗?” “知道。”顾德伟注视着车窗外:“半年前,王永昌就在单位上说他快结婚了。管计生的和工会还安排他去社区上了两次婚前保育课。” 虎平涛饶有兴趣地问:“他的同事对此怎么看?” 顾德伟道:“这个就不好说了。有人觉得不错,也有人在背地里说怪话。男婚女嫁嘛,其实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很正常。不过就我了解到的情况,大部分人都认为张红霞配不上王永昌。” “为什么?”虎平涛问:“相貌还是家庭?” “说起这个,你倒是提醒了我。”顾德伟忽然压低声音:“张红霞来过群艺馆很多次,王永昌的同事都说她长得一般,还有人开玩笑让王永昌另外找个漂亮的。但就家庭条件方面,所有人都说王永昌能找到张红霞是他的福气。” 联想到之前王永昌说他“父母都是农民”这句话,虎平涛心中一动,问:“王永昌在省城没有房子?” 顾德伟道:“他老家在地州上,大学毕业通过招考进了群艺馆,户口和人事关系也跟着过来。这边的工资待遇虽然不错,但想要买房还差得远。王永昌的同事都说他开销很大,虽然馆里给了他一间宿舍,王永昌却在附近另外租了一套房子。他喜欢喝酒,中午在单位食堂打饭,晚上都是在外面买了吃。这种搞法,根本存不下钱。” “张红霞家里的经济情况也不是很好,但比起王永昌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张红霞父母有一套老房子,她自己现在住的这套,也就是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是她奶奶留给她做嫁妆的遗产。” 虎平涛听了频频点头:“这倒是,有房和没房,区别太大了。” 顾德伟道:“王永昌的同事都说,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张红霞,只是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也就凑合着过。” 虎平涛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王永昌的形象。 顾德伟道:“他个子矮,还不到一米七,长得一般,皮肤黑,再加上是村里出来的,虽然在绘画方面有真本事,可私底下馆里的人都叫他“穷矮挫”。” 不等虎平涛说话,顾德伟继续道:“我觉得,这案子与王永昌应该没什么关系。” 虎平涛扬起眉角,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顾德伟说出自己的想法:“还记得监控视频上那个扶着张红霞进小区的男人吗?那身材多壮实啊!胸肌腹肌一块块跟石头似的,王永昌这种干瘪的豆芽身材根本没法比。呵呵……说句不好听的,两个王永昌加起来还没有那男的一个壮。再说了,我看过监控录像,案发时间前后,都没有王永昌进出小区的记录。” 虎平涛一直紧皱眉头,沉默不语。 他感觉有些捉摸不定的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顾德伟在旁边低声喋喋不休:“很明显,凶手就是那个扶着张红霞的男人。这样吧,下午我们跑一下张红霞的工作单位,找她的同事了解情况。如果我没猜错,张红霞应该是瞒着王永昌在外面认识了新男朋友,发生关系。她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接触王永昌的频率高一些,不小心怀了他的孩子,结果被新男朋友知道了,愤恨之下,这才杀了她泄愤。” 必须承认,顾德伟的推断符合逻辑,而且与目前掌握的情况基本吻合。 “张红霞平时可能有健身的习惯。”虎平涛不太确定地说:“这样吧,我们先回局里,吃完饭,下午去张红霞的单位继续调查。上面一直在催,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 下午快五点的时候,虎平涛和顾德伟结束调查,回到了分局刑警队办公室。 王雄杰期待地问:“有收获吗?” 虎平涛把整理好的记录递了过去:“张红霞的同事都认识王永昌,她们好几次吃饭都约在一块儿,也都知道两人即将结婚。” 王雄杰低头翻看着记录,头也不抬地说:“也就是说,张红霞没有新男朋友?” 虎平涛道:“至少就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是这样。” 王雄杰收起记录,转向坐在,正端起杯子大口喝水的张艺轩:“你们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张艺轩小组今天负责死者家属与家庭方面的调查。虽然比虎平涛这个组提前几分钟进来,张艺轩却在路上憋急了赶着上厕所,回来就往卫生间跑,这才刚坐下。 第七十三节 我来陪你 “张红霞家里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张艺轩指的是监控录像上的魁梧壮汉:“王永昌和张红霞三年前就开始交往,张家老两口都很喜欢王永昌。尤其是张父,一直说王永昌是“低就”了张红霞。” “为什么?”王雄杰对此感到好奇。 “王永昌是大学本科毕业,而且在群艺馆工作,是正规的事业编。”张艺轩解释:“张红霞当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工作以后成人自考上了一个电大的函授班。其实大专和大本没什么区别,可是在张红霞他爸看来,王永昌就是比他女儿强很多。” 王雄杰又问:“意思是俩人的那点儿事,他们都知道了?” “当然知道。”张艺轩点点头:“张红霞刚怀孕的时候,她母亲就看出来了。因为那个月没来例假,她母亲就打电话让王永昌来家里谈谈,表个态,还让王永昌写了一份保证书。喏,就是这个,我用手机拍了张照片。” 图片很清晰,保证书的内容是关于对张红霞婚姻的承诺,非她不娶云云……右下角有王永昌的签名,以及时间。 虎平涛凑到王雄杰旁边一起看着手机图片,疑惑地问:“照这么说,无论是张红霞自己,还是她的家庭,都已经接纳了王永昌,不可能再有第二个男人啊?” 王雄杰活动了一下略感僵硬的面部肌肉:“还是催一下丁健吧!他那边的尸检报告得尽快出来才行。一方面是确定张红霞准确的死亡时间,再一个就是确定张红霞肚子里的胎儿与王永昌是否存在血缘关系。” 正常情况下,遗留物dna提取一般采用ctab提取法,按照国标大概是两至三个小时完成。pcr扩增大概一点五至三个小时,水平电泳两小时,成像记录分析和写报告大约一小时。 金昌小区这个案子来得很突然,丁健手上还有其它几个案子要做同类分析,之前一直按照正常程序排队,如果不是小区住户打市长热线投诉,王雄杰也不会让丁健改变原有顺序先做张红霞的尸检。 可即便如此,估计尸检报告还得等到晚些时候才能出来。 虎平涛认真地说:“现在的关键,是要找到案发当晚送张红霞回家的这个男人。” 张艺轩持同样观点,他目光掠过虎平涛,对王雄杰道:“王队,我觉得这事查起来不难。监控录像上那男的太壮了,身上的那些肌肉……啧啧啧啧,我觉得应该查一下市里的健身房,还有相关的体育锻炼机构。” 王雄杰转身注视着他,疑惑地问:“全市那么多健身房,一家一家的得查到什么时候?” 虎平涛在旁边解释:“很多人都喜欢健身,可是要达到录像上那种魁梧强壮的肌肉程度,只能是健美运动员或很专业的健美发烧友。只要确定了这个基调,就能缩小调查范围。小规模的健身房可以剔除,因为无论是执照健美教练还是专业健身人士都不会选择那种地方。剩下的,就是名气很大,各种设施健全的正规健身训练馆。” 张艺轩诧异地看了一眼虎平涛,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此时此刻,张艺轩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家伙……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王雄杰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暗自笑了。 抬手拍了拍虎平涛的肩膀,转身指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张艺轩,以命令的口吻道:“小虎,小张,既然你们都这么说,就改一下分组,你们俩编在一块儿,调查健身房的事儿就交给你们负责。” 张艺轩一听,急了,连忙站起来:“王队,这不合适啊,我还是跟原来的组,这样……” 王雄杰很霸气,非常野蛮地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这里是刑警队,我最大,我说了算。” 说着,他严肃地补充道:“事先给你们俩打预防针啊!工作就是工作,必须尽快完成调查。这上面和市里都在催,我们得抓紧时间破案。” 这时,唐元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他冲着王雄杰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兴奋地说:“王队,尸检报告出来了。” “丁健这家伙动作挺麻利的啊!我还以为要等到晚上才能出结果。”王雄杰连忙接过文件夹,翻开页面。 再次确认张红霞的死因是勒杀窒息。推测,凶器应为柔韧性良好的线状软质物。 丁健在凶案现场对死亡时间的估算很准,前后时限区间变化不大。 死者体内检验出三唑仑成分,体液含量极高。 死者腹内胎儿为男性,dna检测与王永昌相符,可以确定两者之间的父子关系。 王雄杰把尸检报告在屋子里传了一遍。其实这些内容在之前的案情讨论会上基本都有了解,现在只是得到了确认。 张艺轩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说的没错吧!张红霞怀了王永昌的孩子,所以王永昌不可能是凶手。老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王永昌都没有作案动机。” 他得意洋洋地瞟了一眼正在低头看着文件的虎平涛。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尤其是确定死者腹内胎儿dna,很大程度上消除了王永昌的嫌疑。 顾德伟站在虎平涛旁边,与他一起看着尸检报告,缓缓地说:“看来我们是应该把调查方向转到健身房,主查监控录像上的那个肌肉男。” 虎平涛没有参与讨论,他低头注视着手里的文件,一言不发。 张艺轩的确有傲慢的理由,是他提出新的调查方向。 这时候,手机响了。 虎平涛拿出手机一看,是苏小琳的电话。 “下班了吗?”她的声音依然甜腻,软软的,糯糯的,不是故意发嗲,而是本来就这样。 “还早着呢!”虎平涛笑了。 “按时下班”这种事情对基层警察来说是一种奢侈。 “都五点多了。”苏小琳在电话里抱怨了一句,随即问道:“怎么你今天晚上要加班吗?” “是的,有个案子要处理。”虎平涛语速平稳:“你先回家吧!等周末休息的时候我约你。” “不要嘛……好几天没见你了,人家想你。”苏小琳开始撒娇。 从他接起电话的时候,房间里其他人就听出这不是普通的来电问候。虽然只有两三句对话,却有着一股特殊的,叫做“八卦”的魔力,让包括王雄杰在内的所有人纷纷闭上嘴,屏息凝神,带着颇为好笑、好奇、探究等成分,在沉默气氛中形成以虎平涛为核心的围观环境。 虎平涛的手机音量很大,顾德伟和王雄杰就站在旁边,把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虎平涛的脸一下子红了。 偏偏这时候顾德伟抬手捂着嘴,无声地笑了。 虎平涛只能憋着情绪,侧过身子,用右手捂着手机,尽量不让话筒里的声音外泄:“我也想你。这样吧,等这个案子结束,我好好陪陪你。” 苏小琳属于那种不肯轻易罢休的性子:“我来你单位找你吧!一起吃晚饭。我不会打扰你工作,就只是吃个饭,在你单位附近随便找家馆子就行。” 她显然是早就有所准备。 虎平涛有些犯难:“这个……我现在没在派出所。” “那你在哪儿?”苏小琳几乎是瞬间发问,话里带着浓浓的质疑成分。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样,打电话查岗,若是正常时间不在正常地点,她们心中立刻冒出无数诡异可怕的念头。 “我在分局。”虎平涛连忙解释:“案子由分局刑警大队这边处理,我被临时抽调过来。” “你在古渡分局?”苏小琳问。 她的说话口气虽然咄咄逼人,却让虎平涛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是的,在她心里,我很重要。 “你要过来吗?”虎平涛笑了:“我在三楼刑警大队的办公室。” 苏小琳的话音顿时变得活泼又跳脱,带着满足高兴的笑声:“要不就去你们食堂吃吧!你请客。” 虎平涛没有立刻回复,他偏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满脸贱兮兮表情正在专注偷听的王雄杰,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这才松开手机低端的扬声器:“好吧,我等你过来一起吃饭。” 苏小琳欢快地说:“那我现在就来啦!” “知道这儿的位置吗?要不要我给你发个定位。” “不用,我以前办事去过区委,就在你们单位旁边。只是你得多等我一会儿,现在是交通高峰期,我过去至少要半个小时。” “行,我等你。” 挂断电话,虎平涛发现屋子里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顾德伟笑呵呵的,两只眼睛变成了弯曲细缝:“小虎,你女朋友?” 虎平涛点点头。 王雄杰走过来,搂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小子运气不错啊!干我们这行,下班休息就没个准点。愿意随我们方便过来吃饭的女人不是没有,但都是已经成家的警嫂。像你这样,没结婚,还是女朋友阶段就主动过来的,以前还真没遇到过。” 素来性子沉稳的张国威也笑了:“小虎,你女朋友在哪个单位工作?” “她在商务厅。”虎平涛连忙回答。 王雄杰脑子很灵活,他有些惊讶:“小虎,你上次不是跟着商务厅的人跑了一趟大丽和黎江嘛!照这么说,这女孩就是你当时认识的?” 虎平涛感觉这话题已经快要聊不下去了,很不好意思的承认:“……是的。” “你行啊!”王雄杰吹了声口哨,眉飞色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做的不错,就该这样,工作生活两不误,吃了商务厅的饭,还拐了商务厅的人,小虎你这搞法,颇有我年轻时候的风范啊!” 唐元大声鼓励道:“小虎,你要抓住机会,尽快结婚。你别听王队瞎说,就他那张老苦瓜脸,当年都只敢在晚上出来相亲,白天根本没法见人。说起来也是他运气好,要换了现在根本没有女人看得上他。” 王雄杰把脸一沉,严肃地说:“唐元,下个星期你做勤务,扫厕所的时候弄干净点,否则我饶不了你。” 唐元根本不怕这种口头威胁:“行啊!我明天就去外面勾搭几个年轻妹纸,然后告诉他们:我叫王雄杰,顺便再把你手机号和家里电话号码留给她们。”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张艺轩也笑了。他其实对虎平涛没什么恶感,纯粹只是争强好胜。 …… 四十多分钟后,苏小琳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月白色的铅笔裤与缎面衬衫很配,驼色高跟鞋充分展示出足踝与腿部之间的修长线条。衬衫下摆扎在裤子里,并不显得腰身臃肿,腰部曲线美妙且纤细,沿着令人惊叹的角度倾斜向上,与胸部之间形成大尺度对比。再往上,是笔直洁白的脖颈,无可挑剔的脸庞,以及扎在脑后的马尾长发。 王雄杰的嘴半张着,眼睛里全是惊叹的成分。 顾德伟感觉世界瞬间变得极不真实。 张国威是过来人,他在心里暗自发出惊叹。 唐元满脸都是羡慕。 张艺轩靠在椅子上,无言的表情深处,一点点释放出嫉妒的触角。 虎平涛连忙迎上来,笑道:“查岗结果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苏小琳脸上满是兴奋喜悦的表情,她献宝似的把拎在左手的大纸袋举高,欢快地笑道:“我给你带加餐来了。” 虎平涛顺手接过,没顾得上看,牵住苏小琳的手,转身带着她走进房间,依次介绍。 “这是王队长。” “这是小顾,顾德伟。” “这是张哥。” “那是唐元。” “这位是张艺轩。” 苏小琳嘴很甜,顺着挨个叫了一遍“xx哥”。她在这里年龄最小,这样的称呼给人以亲近的感觉。 王雄杰笑道:“我们这儿平时难得有客人。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去食堂吧!再晚就没菜了。” 这是客套话。 之前,虎平涛接完电话,王雄杰就让唐元去食堂打了个招呼,让留点儿饭菜。 (谢谢转身却从未离开的打赏,谢谢诸位的投票!) 第七十四节 我认定你了 分局食堂的日常工作餐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外加咸菜。 王雄杰等人过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吃饭的钟点,餐厅很空。 他们把两张条形餐桌拼在一块儿,张国威去厨房要了两个大盘子,虎平涛从纸袋里拿出苏小琳买的菜,在盘里摆开。 两只“福顺居”的烧鸡,外加一份鸡杂。 切成薄片的卤牛肉装了满满一盘,还有半公斤切成丝的猪肚。 数量多,而且丰盛。相比之下,食堂预留的饭菜更像是一种陪衬。 王雄杰手里拿着筷子,对苏小琳笑道:“小苏,你这就搞得太见外了。小虎是我们刑警队的人,你今天第一次来,怎么能让你请客呢?” 苏小琳紧挨着虎平涛坐下,甜甜地笑着:“应该的应该的,为了等我过来,王哥你们都没吃饭,我就是顺路买点卤菜而已,真的没什么。” 王雄杰也不矫情:“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今天很忙,吃了饭还得加班。小苏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等到了休假的时候,我们再约。” 说着,他对摆在面前的烧鸡动了筷子。 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男人吃饭就该如猛虎下山,粗鲁、凶悍、野蛮、酣畅淋漓。 苏小琳坐在虎平涛旁边,小口吃着,不时往他盘子里夹菜。 虎平涛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最近太忙,没时间陪你,改天休息的时候,你说了算。” 苏小琳一脸坏笑看着他,声音同样很低:“真的?” “你是我媳妇嘛!”虎平涛一本正经的回答。 在无人看见的暗处,苏小琳用力掐了一下他腰上的软肉,嗔道:“从女朋友一下子变成媳妇,你胆子挺大的嘛!我还没同意呢!” 餐桌就这么大,尽管两个人声音很小,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旁人听见。 王雄杰咽下嘴里的食物,举着筷子冲着虎平涛虚点了两下,笑道:“小虎,小苏这么漂亮,追她的男人应该很多。你得抓紧时间,尽快结婚。” 这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苏小琳羞得脸上全是红晕,不敢抬头,只好侧过身子,把脑袋埋在虎平涛怀里。 虎平涛也大乐起来,爽快地点头回应:“好的,我争取让大伙儿早日喝我的喜酒。” 苏小琳又羞又急,连忙抬起头,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满脸嗔怪:“你……你在说什么啊!” 虎平涛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在考虑结婚的事情。怎么,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顺水推舟,更是故意造势。 苏小琳心中其实早有几分愿意,只是嘴上说什么也不肯放松:“谁要嫁给你了?我们才刚认识,还不到那个程度。” 张国威在对面笑着说:“小苏你这话就不对了,认识时间长短与结婚之间没有必然关联。就说我吧,我和我老婆是别人介绍认识的,处了两个星期就领证。磕磕碰碰也过了几十年,生了孩子,直到现在。照我说,谈恋爱的时间最好别超过半年,赶紧结婚才是真的。我是不明白现在的小年轻为什么要谈上好几年,说什么要“彼此加深了解”才肯结婚,婚后了解不是一样的嘛!” “福顺居”的烧鸡味道浓郁,滋味鲜美,顾德伟大口嚼着鸡肉,使劲儿帮虎平涛说好话:“小苏,你看小虎长得多帅,很多明星都没这颜值。咱们警察这行虽说苦点累点,但这身制服穿出去能镇住场面。你要是不快点结婚,说不定小虎就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他敢!”苏小琳下意识叫了起来,随即变得不好意思,音量也瞬间降低:“……他……他不会的……” 唐元笑嘻嘻地说:“只有公务员才能当警察,虽然平时加班多,但工作稳定,收入也还可以。小苏,唐哥我可是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些,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王雄杰用筷子头敲了敲金属餐盘边缘,站出来打圆场:“都少说几句。你们一个个的都以为自己是诸葛亮?其实都猪一样!人家小苏和小虎的事情,他们自己有打算。” 他随即转过身,对苏小琳诚恳地说:“小苏,说句实话,小虎很不错,是个好男人。先声明:我可不是故意帮着他说好话啊!我说的这些都有真凭实据。小虎帮着我们破了好几个案子,平时工作认真仔细,加班加点也从无怨言。如果是老警察,那没说的,这些都是分内的事情。小苏你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这些老人区别很大。我可不是说你,很多年轻人好逸恶劳,只想着天上掉馅饼,什么也不干就想着拿高工资。可他们也不想想,这种事可能吗?”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小虎从派出所调过来,编入我们刑警队的原因。呵呵,要换了别人,我还真不要。这当领导的,谁会愿意手底下都是懒鬼?谁不愿意手下的人个个都是行业精英?” “你是小虎的女朋友,应该对他比较了解。我这话给你做个参考。放心吧,错不了!” 苏小琳听得频频点头,长长的睫毛不断眨动着。 …… 饭后,虎平涛送着她走出分局大门。 沿着人行道走了几十米,苏小琳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问:“你平时工作都这么忙吗?” 虎平涛没有否认,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每天都有加班?还是每个星期都没有休息?”苏小琳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头,注视着他的双眼。 “只要有案子,无论休息还是放假,也得赶回来工作。”虎平涛实话实说。他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撒谎,也没有必要。 苏小琳久久地注视着他,仿佛要从虎平涛眼睛里看穿隐藏于其心底的秘密。 良久,她认真地问:“你为什么不能骗骗我?” 虎平涛听懂了她里潜藏的含义,禁不住笑了:“骗你我工作清闲,时间很多?” 苏小琳的神情恬淡又自然:“我是你女朋友,就不能说点儿好听话,让我高兴高兴?” 虎平涛摇摇头,语气坚定:“我不会撒谎,更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苏小琳紧盯着他,目光中闪烁着迷惑。 在虎平涛看来,她的表情同时夹杂着冷漠与说不出的神秘感,无法找出更加具体的成分。 足足过了半分钟,她忽然笑了:“你这人,好没情1趣。” 虎平涛也笑了:“你说错了,其实我有,但现在是上班时间。” 苏小琳张开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整个人贴靠在虎平涛身上,语气和情绪都有些低落:“我知道你很忙,也知道警察这行更多的是付出与奉献。但我真的很想你能多点儿时间陪陪我。” 虎平涛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撒谎骗你高兴,只是一时。谎言总有被拆穿的时候。与其到时候说成百上千句好听话弥补,不如现在就告诉你实情……你,还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愿意。”苏小琳抬起头,目光中有些凄迷:“我很怕以后一个人呆在家里。要是你每天加班很晚才回家,我……我怕黑……” 虎平涛再次陷入沉默。 “上次从黎江回来,我就跟我爸妈说过我们之间的事。”苏小琳怯生生道:“我妈也说警察忙起来就顾不了家,让我自己看着办。我爸倒是挺支持的,说让我带你回家吃顿饭,他帮我把把关……”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欲言又止的模样,虎平涛笑了。 他能看出苏小琳心中的矛盾,也能感受对方心中对自己的爱意。 抬起手,轻轻刮了一下苏小琳光滑洁白的鼻梁,轻声道:“其实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对吗?” 苏小琳咬了下嘴唇,随即松开,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更多的还是释然:“看来我注定了必须成为一个警嫂?” 虎平涛将她圈在怀中,低头笑道:“我真的没想到你今天会来,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向你非正式的求婚。” “哼!你知道就好。”苏小琳重新变成了倍受娇宠的少女模样:“你欠我一个隆重的求婚仪式。我要玫瑰花,我要戒指,我还要……” 看着她美丽的容颜,虎平涛再也忍不住了,俯下身,堵住她的嘴,以及后面所有的话。 苏小琳感觉大脑瞬间当机,思维空白。 这里虽说很僻静,却毕竟是马路。夏季的傍晚天色远不如冬季那么暗,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算少。 他就这么把我抱住,就这么吻了过来? 天啊,周围的人都在看着! 苏小琳不敢挣扎,只能闭上眼睛,在混乱与甜蜜中感受着来自虎平涛的疯狂热度。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默认的念头。 如果以后你拒绝娶我,我就死给你看!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在炎热的夏天,这座城市在夜间比白天更显繁华。熙熙攘攘的人流占据了闹市区的每一个角落,凉爽的风吹散了忙碌,驱走了热流,男女老少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来逛街,热闹与嘈杂会持续到很晚。 虎平涛与张艺轩从“海格力斯”健身房出来,进了电梯,按下负三层停车场的数字键。 王雄杰把市内的大型健身机构按网格区域划分,同时请求其它分局的同行给予支援。虎平涛和张艺轩负责a1至a3区,从今晚开始,逐点核查,务求找到监控录像上那个神秘的肌肉男。 看着虎平涛拧转钥匙发动引擎,一路上保持沉默的张艺轩忽然道:“你女朋友挺漂亮的。” 虎平涛偏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张艺轩直视正前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王队一直在夸你,我不明白这究竟为什么。不就是破了几个案子嘛,有什么了不起。我看过你的材料,你以前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辅警,去年才考上的公务员。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正规警校毕业,不是你这种半路出家的人能比的。” 虎平涛虽然已发动引擎,却没有急于驾车离开。他侧过身子,安静地注视着张艺轩,耐心等待着对方未完的话。 “王队跟我谈了几次,让我不要针对你。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承认,我看不起你,但你也不是我的敌人。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同事,我要堂堂正正的赢你!” 虎平涛扬起一边的眉毛。 张艺轩的这些话听起来有些突兀,但只要仔细想想,就不难明白他此刻的心理感受。 如果苏小琳今天没来分局吃饭,张艺轩不会主动与虎平涛说话。 当然,他不是觊觎苏小琳,而是因为她,进而产生了一种很奇特的思维。 我要用实力证明我比你强! 莎士比亚说过: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张艺轩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标准。无论对虎平涛还是苏小琳,他都没有恶意。只是因为苏小琳的出现,让他感觉自己比起虎平涛瞬间降低了一个档次,迫切想要从自己最擅长的方面,把失分狠狠地扳回来。 他转过身,眼睛里释放出犀利坚定的目光:“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比什么?”虎平涛认真地问。 “看谁先找到侦破这个案子的关键点。”张艺轩的口气很是冷傲:“毫无根据的猜测与想法都不能算数,必须找到具有说服力的证据。” 虎平涛笑了:“赌注是什么?” 这句话把张艺轩问得当场愣住。 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想了想,他脸上再次浮现出傲慢的神情:“如果你赢了,可以成为我的朋友。” 张艺轩随即强调:“我们现在只是同事。” 他是一个极度自信且高傲的人。 只有得到他认同的人,才能成为朋友。 “一言为定!” 虎平涛没有争辩,淡淡地笑笑,松开手闸,踩踏着离合器,警车沿着道路指向箭头开出了地下车场。 …… 两天过去了。 案件毫无进展。 虎平涛与张艺轩在技术二科的办公室里,面对摆在桌上的一份份调查报告,不约而同皱眉思考。 负责区域内的所有健身场馆都跑了一遍,丝毫没有发现。 第七十五节 坚持看法 对照监控录像上的肌肉男外形,找出了三十多个疑似目标,经过仔细分析,他们都不具备作案动机和时间。 张国威面前摆着一个很大的保温杯,杯子里是浓茶,茶叶占据了半数左右的容积,连续泡了两次,茶汤已经变成不透明的深褐色。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王雄杰面前的烟灰缸里挤挤挨挨全是烟头,堆成小山。 公用的柜子里有一大罐小粒咖啡。这玩意儿虽说是滇省特产,味道却很一般,如果不加糖和伴侣,很少有人喜欢苦且酸涩的黑咖啡。 队里会定期买一些茶叶和咖啡,办案的时候专用,主要是为了提神。 王雄杰深深吸了一口烟,用手背揉着酸涩发红的眼睛,一整晚没睡觉,他嗓音有些嘶哑:“死者张红霞的朋友圈很简单,除了同学就是同事,没有太过深交的朋友。她平时的生活很简单,基本上是家和单位两点一线,周末的时候回她父母那里吃晚饭,从不过夜,晚上休息还是回到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她没有不良嗜好,同事偶有聚餐也不轻易喝酒,是典型的乖乖女。” 张国威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浓茶,长长呼了口气:“小区门卫的监控录像只保存三个月。我仔细查过视频:这段时间王永昌去张红霞住处的次数不算多。一个月前,每周一次。从前个月开始,变成了每周一次。” 王雄杰咋了咂嘴,问:“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二十八号。”张国威道:“据王永昌说,这段时间他忙着准备省里的年度参赛作品,宿舍单位两头跑,就没顾得上去张红霞那儿。我跟群艺馆方面了解过,是有这么回事,他没撒谎。” 顾德伟端着泡好的桶装方便面,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查了张红霞这段时间的手机通话和来往信息,她每天都与王永昌通电话,案发当天下午两点零七分还有过一次通话记录。” 虎平涛直起身子问:“电话谁主叫?王永昌还是张红霞?” “张红霞。”顾德伟把嘴里的面咽下肚,双手端着面桶喝了一大口汤,喘了口气道:“这俩人挺有意思的。绝大部分通话记录都是张红霞主叫,王永昌很少打给她,感觉是女追男。” 虎平涛拉开抽屉,拿出一盒“甘竹”茄汁沙丁鱼罐头扔给顾德伟,笑道:“给,用这个下着吃。” 这是苏小琳买的。 顾德伟连忙接住,眉开眼笑:“土豪啊!这个比火腿肠好。” 看着他用力拉开罐头表面的封盖,虎平涛继续问:“案发当天,张红霞总共有多少个电话呼叫记录?” 顾德伟坐在椅子上,用筷子挑起一条鱼送进嘴里:“十二个,上午八个,下午四个。上午都是她公司里的业务电话,下午有两个也是公司同事打给她询问业务。除了两点多她打给王永昌的那个,晚上七点三十三分还有一个电话是她张红超弟弟打的,说是让她第二天晚上回家吃饭。” 虎平涛低头注视着放在桌上摊开的文件夹,里面装满了目前收集到的所有案情资料,刑刑警队所有参与该案件的成员人手一份。 顾德伟这几天很忙,在电讯公司和张红霞单位之间两头跑。看着摆在面前的资料,虎平涛忽然抬起头问:“顾哥,张红霞有多少银行存款?” 这个问题很是古怪,看似与案情本身没什么联系。 正闷着头吸烟,在尼古丁刺激下思考的王雄杰一怔,下意识抬起头,朝着虎平涛这边望过来。 张国威也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张艺轩感觉有某种东西在脑子里猛跳了一下,他只来得及隐隐抓住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眼睛却紧盯着正在发问的虎平涛,颇有些期待。 案发现场,也就是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室,所有痕迹均表明这不是一起谋财害命的案子。 杀人总得有理由,有动机,有明显的受益方。 否则凶手不是白痴就是疯子。 顾德伟抬手虚指了一下虎平涛面前的文件夹:“银行方面的资料我放在最底下,倒过来数第四页就是。具体数字我记不太清楚,总之不太多,好像是两万还是三万?” 按照他的指引,虎平涛从文件夹里找到了银行资料。 那是一份银行开具的账号流水,页末的余款总金额为两万七千零二十二元。 “这存款数好像不太对劲儿。”疑惑的神情在虎平涛脸上浮现:“张红霞是这家企业的老人了。虽说她的职务是文秘,可是据我了解,“文秘”只是泛称。张红霞不是每天都坐办公室,她得跑仓库和营销点,还要负责对外业务洽谈……总之是万金油的那种,什么都得管,同时也什么都得做。” 很多企业都这样,忙起来的时候就各部门调人。 “张红霞账面上的工资虽然只有五千多,可加上每个月的外勤补贴,基本上可以拿到一万以上。在咱们省城,这可是妥妥的高薪阶层。” 虎平涛把文件夹举高,把银行流水页面针对着王雄杰,反手指着标注有数字的那些表格,大声道:“王队,你看这儿,张红霞的工资从银行账户上走,连续三年,她每个月支取的钱都在九千以上,去年上半年甚至每个月都全部取空。照这样看来,张红霞银行存款应该都是以前的,最近几年她就没存过钱,甚至为零。” 王雄杰反应很快,立刻转身盯着顾德伟,问:“小顾,张红霞名下有需要还款的借贷项目吗?” 顾德伟摇摇头:“车贷和房贷都没有。” 王雄杰追问:“她的父母和弟弟呢?” “也没有。” “那王永昌呢?” 连续问题的答案都一样,顾德伟摇头几乎变成了惯性动作。他刚说完“没有”两个字,忽然改口道:“等等,头儿你这么一问,我想起来了:王永昌曾经在网络上借过一笔高利贷,但两个月前已经还清了。” 王雄杰双眼不由自主微微眯起:“高利贷?他贷了多少?” “五万。”顾德伟道:“王永昌从“x呗”借的钱,利息还是挺高的。” 虎平涛用一种很特别的语气说:“我觉得这是一个新的查找方向。” 张艺轩眉头一挑:“理由?” 两人虽然分在同一组,关系也略微有所缓和,却并不意味着张艺轩固有的冷傲制高点会因此降低。 “六零一室门锁没有撬动过的痕迹,屋内家具和摆设也没有翻乱。一切都表明这是熟人作案。”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们查询市内各大健身房毫无结果,张红霞的同事和家人也表明她没有这方面的朋友。还记得案发当晚的监控视频吗?张红霞在半昏迷状态被那个男人扶着走进小区大门,尸检报告表明死者体内含有三唑仑成分。无论这种药以何种方式摄入,前提必须是张红霞对给她饮料酒水的人没有防备心理。这表明她认识凶手,而且很熟。” “杀了人,却没有在屋子里乱翻,甚至连张红霞的钱包都没有拿走,这意味着凶手对张红霞的情况非常了解,知道她没有钱,至少身上没有携带太多的,足以令他动心的现金。” “另外,张红霞近期没有手机转账记录,只有在同事群里抢到的几个小额红包,累计加起来不到十块钱。” 王雄杰用探寻的眼光注视着虎平涛:“小虎,你的意思是,重点调查张红霞的亲属和同事?” 虎平涛沉着地点点头:“我坚持自己的看法,凶手肯定是张红霞熟悉的人,而且关系非常亲密。” 张艺轩从椅子上站起来:“王队,我的看法与虎平涛一致。这是典型的熟人作案。” 王雄杰思考片刻,抬起头:“是否改变调查方向,这事儿由你们俩决定。刚才小虎说的那些,其实已经把调查对象缩小到很窄的范围————与死者关系亲近,身材魁梧,平时喜欢健身,甚至有可能就是健身教练或专业运动员。就按照你们的想法查吧!” “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们。调查时间不能太久,我最多只能给你们两天时间。如果在这方面没有突破性进展,你们就得归到老张那个组,具体怎么做,听老张的安排。” “明白!” …… 下午,虎平涛和张艺轩见到了死者的弟弟,张红超。 这是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人,剃着时尚的板寸头型,一套运动款“阿迪达斯”很是抢眼,浑身上下释放出浓浓的男性气息,走在外面很能吸引女孩子目光。 约见地点在张家,张红霞的父母也在场。 按照惯例,谈话分头进行。 张母一直在哭,从她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与第一次调查出入不大。 张父不擅言辞,大多数时候都在叹气,悲伤的情绪不似作伪。 轮到张红超的时候,他第一句话就引起了虎平涛和张艺轩的注意。 “我姐死得冤啊!警察同志,你们得给我姐姐做主。”这个今年刚满二十一的年轻人眼里全是血丝,显然是刚哭过。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敢用人头担保,凶手就是王永昌!” “为什么?”虎平涛下意识地问。 “那个王八蛋早就想跟我姐分手了。”张红超恶狠狠地说:“去年我就看出来他有这心思。” 张艺轩对此也抱有疑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来的?”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爸让他来家里吃饭,王永昌推三阻四就是不来。年三十那天,我姐给他打电话,说是让他无论如何晚上来家里吃年夜饭。王永昌却说他在上班走不开……哼!骗鬼呢!那天他们单位放假,连个人影都没有。他跟我姐好了那么多年,都谈婚论嫁了,却连吃个饭都不愿意来,明摆着是看不起我们家,看不起我爸妈。” 虎平涛在笔记本上迅速做着记录,头也不抬地问:“还有呢?” “王永昌根本配不上我姐!”张红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既有夹杂着傲慢的自豪,也有失去亲人的痛苦:“我爸一直觉得王永昌这人不错,是高级知识分子,可他有什么啊!在城里没车没房,群艺馆是清水衙门,每个月就发那么点干工资。王永昌这人很懒,我去过他单位几次,平时除了画画,他要么在外面闲逛,要么呆在宿舍里睡觉。而且他平时开销大,经常往外面跑,表面上说是采风,谁知道背地里在搞什么名堂。” “再看我姐,她单位上所有人都说她业务能力强。不是我从吹牛,我姐一个月能拿一万多,好的时候能拿到一万五,就凭这一点,他王永昌比得上吗?” 张艺轩问:“王永昌有没有跟你姐姐借过钱?” “这我不知道。”说着,张红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破了这个案子,抓住凶手。我姐是个好人,要没她也没有我。我求求你们了,我姐肚子里还有孩子,一尸两命,惨啊!” …… 从张家出来,上了车,张艺轩拍了一下手上的笔记本,意味深长地说:“这张红霞和张红超,姐弟俩感情不错。” 虎平涛没有忙于发动引擎,他把车钥匙插进锁眼,身子却后靠在座椅上,翻开自己的记录本,一边看一边说:“张家的情况有些奇怪。你看这儿,老两口的退休工资加起来只有五千多,可张红超名下却有一辆“波罗乃兹”家用轿车。” 张艺轩偏过头,注视着虎平涛在笔记本上用手指着的位置,淡淡地说:“跟他们单独谈话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个问题。张红超高中肆业后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去上班。张红霞在金昌小区那套房子,是她祖父留给她的遗产。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祖辈对孙辈会特别疼爱,指定房产由孙辈继承。反过来,她父母和弟弟三个人住在老房子里,面积虽不算小,却很旧。” 第七十六节 确定 虎平涛认真地说:“张红超身上那套“阿迪达斯”挺贵的,至少得一千多。” 张艺轩道:“他脚上那双aj也不便宜。你跟他说话的时候,我在手机上查了下官网,标价一千七。” 说到这里,两人相互对视,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意外的目光。 虎平涛笑了:“你观察力挺仔细的。” 张艺轩很满意对方的态度,笑意比之前多了几份真实:“你也不错,看来王队把你拉进刑警队不是没有理由,你走的也不是裙带关系。” 虎平涛顿了一下,收起脸上的笑,压低声音:“为什么张红超对王永昌有那么强烈的敌意?” 张艺轩摸着下巴,陷入思考:“姐弟恋?我觉得不像……要不就是来自血缘关系的嫉妒,他不希望张红霞嫁出去?” 虎平涛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张红超的身形资料:“他很壮实,不过与监控画面上那个男人还是有一定区别。肌肉没那么结实,整体轮廓线条也没那么明显。” 张艺轩有点顾虑了:“按照顾德伟之前的调查结果,张红霞的很大一部分收入补贴给了家里。她父母很疼爱张红超,在家里养儿子,很宠溺的那种。这就能解释张红超的衣服和鞋子,还有他名下的那辆“波罗乃兹”。” “这会不会就是张红超对王永昌的敌意来源?”虎平涛问:“张红超认为张红霞一旦结婚,就失去了来自他姐姐的经济支持。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想法很正常。” “你该不会觉得是张红超杀了张红霞吧?”张艺轩看了他一眼:“张红超应该没有杀人动机,你说的这个理由也很牵强。说简单点,张家老两口和张红超都不太可能是凶手。张红霞死了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活着才能源源不断给他们更多的钱。” “如果是为了张红霞名下的那套房子呢?”虎平涛的语气不算强烈,却带有显而易见的疑惑成分:“张红超年纪不小了,他迫切需要一套婚房。” 张艺轩沉默了很久,微微点头:“这的确是个理由。” 虎平涛笑道:“我的猜测不一定正确,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其实这案子的关键,还是要找到案发当晚扶着张红霞回家的男人。” 张艺轩对此表示赞同:“是啊!可目前我们对此毫无线索。张红霞的亲友圈里根本没有这么一号人。那种程度的肌肉……啧啧啧啧,要我说,根本就是块状脂肪,壮得连衣服都穿不上。” 他这些话充满了浓浓的嫉妒成分。 女人都喜欢肌肉男。哪怕你相貌一般,但只要脱掉上衣,露出如钢铁般的一块块肌肉,立刻就能成为所有女性目光的焦点。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新款《好了歌》还有另一种唱法。 男人都晓肌肉好,唯有锻炼做不到。别人早起我睡觉,蔬菜寡淡,红烧肉最妙。练杠铃的是煞笔,我爱薯片和汉堡。掀开衣服,你有腹肌,我是肚腩佬。 张艺轩的说笑之辞,猛然间,让虎平涛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新思路。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就凶手如何离开作案现场,曾经有过争执?” 张艺轩点点头:“当然记得。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有共同看房:凶手使用了绳索之类的辅助工具。” “凶手没用绳子。否则他进入小区的时候,身上就应该背着一个包。”虎平涛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怀疑:“我反复看过那两段监控画面,他没带包。” 张艺轩注视着他,反问:“你认为凶手是以什么方式逃离作案现场?” “就地取材。”虎平涛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的想法:“他用的是丝袜。这段时间我查过资料,无论包芯丝还是莱卡纤维,都具有很强的柔韧性。” “丝袜?” 张艺轩愣住了。 他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与虎平涛交锋以来,他第一次产生了失控的心理。 无数画面如电流般从脑海中闪过,张艺轩忽然发现自己在“凶手如何离开”这个问题上,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思维误区。 耳边传来虎平涛的案情分析。 “不瞒你说,我买了几双丝袜,连裤的那种,打水手结,把两头栓紧,结成一条长绳,只要踩着中间打结的位置,再加上足够的技巧和腕力,从六楼滑下来完全不是问题,很安全。” 张艺轩眨了眨眼睛,思维和脸上的神情都有些茫然,望着虎平涛,目光难以置信:“你说的是真的?丝袜……啧啧啧啧,就你这体重,拴在楼上真的挣不断?” 虎平涛善意地笑了:“那玩意儿很牢……这样吧,路上找家女式内衣店,我买一双,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这话很暧昧,尤其是两个男人。如果有第三者在场,肯定会浮想联翩。 张艺轩问:“你确定?” 虎平涛的答复非常肯定:“如果你能用双手把一双丝袜从中间拉断,我请你吃大餐,随便点。” …… 回警局的路上,有一家招牌为“天使丽人”的女式内衣店。 虎平涛把车停在路边,两个人下了车。 看着商家靠着店门摆在路边的巨幅内衣招牌,张艺轩觉得很尴尬,装作散步,不去看走进店内的虎平涛。直到后者买了东西出来,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张艺轩这才如蒙大赦,小跑着上了车子副驾驶位置。 看着虎平涛递过来一大包封面有性1感模特露着长腿的丝袜,张艺轩有些发呆。 “……你……你就这么买了?那店主没问你别的?”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男人买这种东西,不是被视作变态,就是正走在通往变态的进化道路上。 虎平涛目视正前方,拧转钥匙发动引擎,面不改色心不跳:“当然问了。” 张艺轩忽然生出浓浓的八卦之心,还有本能的恶趣味:“你怎么回答的?” 他觉得这是一个充满颜色的故事,很滑稽的那种。 虎平涛似笑非笑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我说这是替人代劳,帮别人买的。” 张艺轩下意识联想起之前在分局食堂一起吃过饭的苏小琳,点头道:“帮你女朋友买,是个不错的借口。” “没有啊!我没说是帮我女朋友。”虎平涛满脸无辜的表情:“我说是帮你买的。” 张艺轩的神情瞬间凝固。 足足过了五秒钟,他才压抑着怒火,低声嘶吼:“你干嘛要扯上我?” “你跟我是一个组的。再说了,我去买这种东西总得有个合理的理由。难道我说买给自己穿啊?”虎平涛理所当然地回答。 张艺轩不再吭声。 他感觉掉进坑里,身上全是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 古渡分局,刑警队办公室。 看着手持一双丝袜,如杀父仇人般狠狠撕扯的张艺轩,再看看站在旁边笑吟吟的虎平涛,王雄杰感觉这俩人之间肯定发生过情节复杂曲折的故事。 “小虎,你怎么确定凶手逃离现场用的是丝袜?”王雄杰嘴上问着,伸手从摆在桌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双未开封的,细细端详:“这牌子质量不错,我媳妇以前也买过。” “金昌小区所有住户,就没有这么一个魁梧彪悍的肌肉男。”虎平涛解释:“他在后期的监控画面也从未出现过,所以只可能是杀人行凶后从窗户离开了作案现场。丁哥在现场做尸检的时候,说过凶器可能是丝袜。我当时就怀疑凶手是连杀人带逃走都使用了同一种工具。” 张国威凑过来问:“小虎你的意思是,凶手用丝袜结成长绳,从窗户滑到楼下,然后点火,烧掉了作案工具?” 虎平涛拿起一双丝袜,拆开包装,用力拽了几下,从王雄杰那里借了打火机,从长袜边角点燃,只见火团猛然上蹿,短短几秒钟就变成一条燃烧的火龙,将整条丝袜彻底吞没。 唐元在旁边发出惊叹:“烧得真够快的。” 虎平涛指着扔在地上正在燃烧的丝袜:“这玩意儿是石油产品,主要材质是弹性纤维,属于工业化纤原料,燃点非常低,起火迅速,有很强的可燃性。一旦燃烧,立刻形成大面积蔓延。我算过,从一楼到六楼的长度,最多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全部烧光。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二十一幢六零一厨房排水管表面没有大面积的燃烧残痕。” 王雄杰神情凝重:“燃烧残留物还是应该有的。可我们在楼下马路上没有找到类似物质。” 虎平涛的回到符合逻辑:“那条马路上的清洁工很早就开始打扫。另外,凶手应该是个思维缜密的人。他可能一直呆在楼下,收集了从空中飘落的燃烧残留物。” “我还有一个问题。”张国威蹙起眉头:“从六楼到一楼,长度有好几十米。这一双丝袜拉开了还得系上两头,剩下的部分就算韧性再好,也只有一米左右。凶手从哪儿搞到这么多的丝袜?”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虎平涛道:“由此可以确定,凶手与死者张红霞很熟,甚至很清楚张红霞衣橱里摆放的衣物数量。正因为如此,凶手才制定了周密的杀人计划,利用丝袜逃离作案现场。” 顾德伟很是惊讶地问:“用丝袜编成这么一条绳子,至少得好几十双啊!张红霞买那么多丝袜做什么?” 虎平涛解释:“她在企业工作,又是在职秘书,平时大部分时间呆在办公室。平时要求穿职业装,夏天基本上都是西装裙配高跟鞋。这样一来,丝袜损耗很大,一次性买几十双备用很正常。” 说着,虎平涛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关于女式服装的论坛页面:“我看过一些相关的评论,有人是这么说的:一个女人衣橱里如果没有一箱丝袜,就无法渡过一个浪漫温馨的夏天。” 顾德伟撇了撇嘴:“我认识的几个女人,从来就不穿裙子,只穿裤子。” 王雄杰满脸都是思索:“如果小虎的推论没有错,那就可以锁定凶手的身份。看来还得对凶案现场进行再次勘察……小顾,你再跑一趟,主要调查张红霞这几个月的网购清单,看看她都买过什么东西,尤其是丝袜。” 顾德伟心领神会:“头儿,你要确定发货和收货时间?” 王雄杰肯定地点点头:“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那个肌肉男。” 唐元在旁边开玩笑道:“要我说,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女人假扮的吧?” 顾德伟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张红霞的亲友圈子里就没几个男性朋友。”唐元把双手一摊:“她的朋友绝大部分是女性。你再看看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那男的戴着口罩,还有墨镜和帽子,明摆着做足了准备,不想让人认出来。” 这话如电光火石般蹿过虎平涛的大脑。 他恍如梦醒,张口叫出声来:“……女扮男装……伪装……道具……等等,我好像明白了。” 几个人纷纷看着他,就连张艺轩也扔掉手上正在撕扯的丝袜,走了过来。 王雄杰敏锐地问:“小虎,你想到什么了?” “不在场时间证明!”虎平涛神情激动:“王队,我们调查过的所有人不在场时间证明,只有王永昌是漏掉的。” 按照正常程序,张红霞亲友圈里所有人都做了不在场时间证明。 张父张母当晚跳健美操,十点多回家,有小区出入监控为证。 张红超当晚外出与朋友喝酒,有四个人证。 至于张红霞的同事,也各有证人,表明他们不在作案现场。 唯一例外的就是王永昌。 他自称那天下午在单位上画画,晚上回到宿舍休息。虽说理由很充分,却没有证明人。 王雄杰面露疑问:“小虎,就王永昌那体格,软绵绵的,别说是腹肌了,就连胸肌也看不出来啊!” 虎平涛连忙道:“肌肉是可以伪装的。” 王雄杰奇道:“怎么伪装?” “塑胶道具、肌肉型伪装服,还有自制的软质物都可以。” 第七十七节 贫穷 虎平涛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刘得滑以前有部电影,叫《大块头有大智慧》。他当时扮演角色的时候,就是穿了一套硅胶服,在身上粘贴了大量的假肌肉。” 顾德伟听得频频点头:“那部电影我看过,影评也是这么说的。不过那种硅胶做的假肌肉粘起来很麻烦,穿戴要花很多时间。” “那是以前,现在的硅胶服有了很大改进。”虎平涛随手点开手机页面:“套宝和精东上都有,有充气和液体注入两种,这些比较廉价。当然也有贵的,两万多一套,那个就是实打实的软质物填充。” 这是个稀罕事物,王文雄接过虎平涛的手机,仔细地看着,发出赞叹:“这做工虽然粗糙了点儿,可要换了是晚上,光线暗淡,不凑到近处还真看不出来。” “要不是唐元提醒,我也不会想到这一点。”虎平涛认真地说:“我之前一直在思考案发当晚前后两段视频的时间差。从小区入口到二十一幢单元门,前后也就一百多米,那个男人带着张红霞足足走了五分钟。中间这段时间他干什么去了?” 张艺轩带着郁闷的心情,闷闷不乐地说:“如果是王永昌乔装打扮,那就可以解释所有的问题————他平时很少锻炼,体型偏瘦,张红霞体重五十五公斤,个子又高,以王永昌的体格,根本背不动也扛不动,只能拖拖拉拉几乎是抱着走。可是这样做很容易让人看出端倪,所以他只能在进入小区的时候拼命装作正常搀扶。以他的体力,要做到这点很困难,所以挣扎着从小区门卫经过,来到背角的位置,他就必须停下来休息。这样一来,两段视频长达四分钟的间隔,也就顺理成章。” 感觉在案情分析上落了下风……偏偏他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虎平涛道:“他特别选择了半夜送张红霞回家,只有这样才能避开小区保安。王永昌经常出入小区,门卫与他很熟,所以必须戴上口罩和墨镜,掩人耳目。” “更重要的是他有过表演经历。王永昌是个演艺迷,他外出采风的时候,好几次当做群众演员。他对硅胶道具应该很熟悉,无论粘贴还是穿戴都不难。” 这些理由足以使案件明朗化,张国威却觉得还有一个疑点很难解释:“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死者肚子里的孩子是王永昌的。虎毒不食子啊!综合各方面的调查材料,王永昌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要说他和张红霞之间有矛盾,这我信。可要说他因爱生恨,连自己的亲身孩子都不放过……这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 王雄杰快刀斩乱麻:“这些都是旁枝末节,其中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不管那么多了,现在集中力量查王永昌,查他的网购记录。硅胶服这玩意儿可不好买,至少我在省城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有卖的。另外,小虎你带人负责布控,看情况抓人,随时与唐元那边联系,搜查他的宿舍。如果能找到硅胶服,那就是铁证。” …… 有了准确的查找方向,一切都变得顺利。 网监总队和电讯公司反馈的消息表明:王永昌曾于半年前从电商平台上购买过一套软质橡胶服。 这不是昂贵的硅胶制品,而是廉价的替换物。严格来说,相当于岛国动作片《女特工调查x集团系列》,很常见的黑色紧身衣。区别在于这种紧身衣表面有着一个个按照人体结构预制的插槽。比如胸肌,只要把网购橡胶套装对应的“胸肌一号、二号”两块软质物充气填充,涂抹粘胶,嵌入对应的插槽,穿在身上,并做稍微的适应性调整,哪怕是从小患有佝偻病或营养不良的枯柴瘦鬼,瞬间就能变成令无数人向往憧憬的肌霸型兄贵。 王雄杰立刻下达了抓捕令。 很少有人能在接受警方专业审讯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以谎言搪塞过去。 王永昌也不例外。 起初,他百般抵赖。 唐元带着人从他宿舍里搜出了那件橡胶服,加上案发当晚的小区监控视频,他再也无法维持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 我叫王永昌。 金沙江边的人都很穷。在我的记忆里,别说是我家了,整个村子都是穷人。 古话说得好: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这种兴趣爱好甚至一度超越了日常课程在学习中的重要性。我是比较幸运的,小学时候就遇到了一位来自东部发达地区的教育志愿者。她教会了我素描基础理论,还送给我人生中第一份礼物————一套二十四色的马利牌水粉颜料。 我一直认为,在艺术方面,个人天分很重要。 小学时代,我成了整个学校绘画最棒的学生。 毕业那年,小学老师离开大山,回到了她的城市。 临走前,她鼓励我:你是我见过画画最好的学生。坚持下去,你会成为世界级的艺术家。 小孩子都喜欢听类似的话,虽然只是凭空画大饼,可这样的空虚大饼在当时的我看来是如此美味,也成为了我人生奋斗的第一针兴奋剂。 后来,我考上了县中。 学校太远了,我必须走二十多里的山路才能到校上课。除了住校,我别无选择。 上下学的时候乘公车?呵呵,这是一种奢侈的幻想。没去过我们村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做“山路崎岖”,生活在平原上的人对此无法理解。 我仍然喜欢画画。 我也逐渐明白,比起正常意义的上学念书,绘画必须付出的经济成本和代价极其昂贵。 单“颜料”一项,就是远远超过作业本、钢笔、墨水等学习用品的最重要消耗品之一。 周末和放假的时候,我背着箩筐在山里到处游走,疯狂寻找所有能卖钱的东西。 听过《采蘑菇的小姑娘》那首歌吗? 夏天,每逢雨季,山上的针松树下就会长出一窝窝的野生菌。牛肝菌、见手青、鸡枞、虎掌菌、猪拱菌、鸡油菌、干巴菌……真正是味道鲜美,可口又天然。 我却舍不得吃,全部送到集市上,买给那些专门收购野生菌的人。 就拿见手青来说吧,那些人给出来的收购价,只是每公斤几块钱。可他们把收来的菌子送到省城这样的大城市,转手就能卖几十块,甚至更多。 这还是很多年前的事。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公。如果我和那些收菌子的人一样,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我就能来往于山村和城市之间,轻轻松松赚大笔的钱。 文人,尤其是搞艺术的文人,都他嘛的敝帚自珍。 “画画”与“绘画”是两种概念。前者只是自娱自乐,在纸上画着玩;后者才是专业,专指素描,还有色彩。 我上初二的时候就决定了一定要考艺术院校。 县城里虽然有美术补习班,却是要收钱的,而且很贵。 家里穷,爹娘整年在地里刨土坷垃,贫瘠的土地上只能种出玉米、土豆和辣椒,换季的时候再种点儿豌豆肥田,所有这些就是全家人的最重要经济来源。 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 小时候我经常做梦,梦见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爹娘把家里的钱集中起来供我上学念书,我再也不用冒着酷暑在山里捡菌子,再也不用被野草也荆棘割伤皮肤,再也不用满身臭汗,像狗一样把采来的菌子送给那些收购者,任由他们挑挑拣拣,随意开价,用仨瓜俩枣的钱就能抢走我的辛劳所得。 是的……是抢,我一直这样认为。 别给我扯什么市场经济规律,他们就是一群手里挥舞着钞票,臭不要脸的强盗! 我不要什么弟弟妹妹,我痛恨我的父母。要不是他们生养了那么多孩子,家里的经济情况会好很多。国家明明制订了计划生育条例,他们为什么不遵守?为什么宁愿缴纳罚款也要生那么多? 如果他们把这些钱拿出来供养我,我就能找到很好的老师,生活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们能想象吗,中考那年,因为填报志愿的事儿,我爹用绳子把我捆起来,狠狠揍了一顿————他要我考中专,因为毕业以后就能工作。可我的未来梦想是中央美术学院。那是全国所有美术生梦寐以求的最高学府,其地位相当于文理生心目中的北大、清华。 那时候我就发誓: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城里,永远离开贫穷落后的小山村。 像我爹娘那种一辈子也没离开过村里的人,永远不会知道米开朗琪罗、拉斐尔、莫奈、达芬奇这些伟大的名字。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梵高的一副《向日葵》价值上亿美元,不明白为什么毕加索的随便一张练习手稿会被顶级富豪当做珍品收藏,不明白艺术品行业在国外是如何的风生水起。 其实说起来挺可笑的,高中时代的我,真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觉得张大千是个渣渣,齐白石不过是个手上能画几笔的木匠,还有李可染、徐悲鸿、傅抱石这些所谓的国内名家,充其量也就是三流画手。真正的艺术家都在国外,中国画永远不如油画。想要找到艺术的真谛,想要得到最好的发展,就必须出国。 这些话是我从县美术馆一个美术教员那里听到的。他当时开了一个美术培训班,我周末的时候会过去旁听,不给钱,站在门口观望的那种。在当时的我看来,他就是整个县里绘画水平最高的人。“承师者重其言”,何况他说的这些在我看来的确很有道理。 考上川美的那年,我跟家里闹翻了。 爹说了:画画的学校都是培养二混子,与其进去白白浪费钱,不如趁着现在退了。要么在县城找份工作,要么去外地打工。家里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要养活,要上学,我这个当哥的人得为此负责。 我当时回了一句:你自己生的孩子,凭什么要我来养? 我爹拎着斧头要砍我,我跑进猪圈扛起切猪草的铡刀,只要他敢轮起斧头,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直接像对付西瓜那样把他脑壳劈成两半。 如果不是我娘哭着喊着劝着,那天晚上肯定要闹出人命。 第二天,我离开家,去了川美。 我属于求生能力很强的那种人。我挨个从亲戚那里借到了第一学期的费用。开学第二个星期,我就勤工俭学,在附近餐馆里找了一份洗碗和配菜的工作。钱虽少,几百块,却攒得下来,把借的人情还上。 学校里的很多同学都在外面打工,但美术生的“打工”概念不同,有人卖画,有人在外面做雕塑,还有人给广告公司做设计……我跟一个学长的关系比较好,他带着我跑了几次画廊,专门做油画复制品。 不要误会,这个不是盗版,而是画廊出颜料和画框画布,给出样图,我按照比例临摹的那种。按画面大小不同,画一张能得五十至两百元。 那段日子我过的很苦,有好几个月都是两块钱过一天。每顿都是在食堂里买几个馒头,就着免费的咸菜,还有从舍友那里蹭来的茶叶,泡一缸子茶水。 我想出国。 国内真不是艺术家能呆的地方。艺术品消费市场是如此贫瘠,很少有人愿意买画。跑画廊的次数多了,老板跟我也很熟,有时候闲下来,也会约着我在附近吃点儿烧烤,喝瓶啤酒。他总是抱怨生意难做,利润薄。其实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就以我为例,我的穷爹娘还在为了吃饭发愁,就连城里的居民也没多富裕,有钱了第一选择不是买房就是买车,再不就是珠宝首饰,谁会想到把多余的钱用来买画? 为了圆我的出国梦,我拼命学英文。 大二的时候我就过了四级。 艺术生的文化成绩普遍不怎么样。我那次考试分数在班上排名第一,也因此引起了好几个女生的注意,再加上我专业成绩过硬,就连其他班的女生也对我表示好感。 那时候我很自豪,也很傲慢,也第一次产生了“所有人都不如我”的想法。 第七十八节 天上掉下来的老婆 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们! 因为都长得不好看。 美术学院隔壁是音乐学院,还有舞蹈学院,那里才是美女如云。 我一直想找个学舞蹈的女朋友。 可惜,我看得上她们,她们却看不上我。 网上有过传说:只要开着豪车,停在音乐学院和舞蹈学院外面,车顶放瓶矿泉水,就会有漂亮女孩主动过来找车主搭讪。 这传说我不知道真假,可我上学的时候,的确见过很多漂亮女孩每天都有人开车接送。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公平,有钱人为所欲为,我这种穷鬼却连吃饭的钱都得精打细算。 残酷的现实告诉我,理想是漂浮在高空的美丽光环,可望而不可及。吃喝拉撒,哪怕是最低标准每天三个馒头,这才是生活的真谛。 少一分都不行。 毕业那年,我选择了考群艺馆。 这好歹是个有编制的位置,收入也不算低。 更重要的是我喜欢这份工作,主要是时间多,可以自由创作。 平心而论,单位领导待我不错,经常给我外出采风的机会,费用报销也只是粗审就批了。我也投桃报李,省里每年的艺术文化比赛我都报名,也都凭实力拿奖。参加工作三年,我成了馆里的重要人物,不可替代的那种。 还是那句话:有才能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 现在回过头想想,那时候年轻气盛,我的确有些飘了。 当时领导认为我年轻有为,英文又好,是难得的人才,特意给了培训学习的机会,还让我入党,都被我拒绝了。 说实话,当初的我看不上这些东西。理想……呵呵,我的理想是出国,是为了在充满艺术细胞的土地上尽情发挥。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所迫,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现在的这份工作。所以什么培训学习以后升职,还是入党,统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何况当时的升职在我看来毫无意义。那时候还有“股级干部”的说法,在单位当个小头头真的算不了什么,如果直接给个正科,也许我会心动。可区区一个科室副职,无职有权的那种,月工资也就多个一百来块钱,有什么意思? 领导对我印象很不错,一直劝我要认真踏实,工作要从头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只要做出更好的成绩,升职绝对不成问题。 人就这样,一旦错过机会,就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我不要,其他人就上去了,取而代之。 我愈发愤怒。 那些取代者还不如我,凭什么? 在你们看来这显然是一种该死的病态心理。可那时候我可不这样看,我只知道那些人占据,甚至应该说是“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这是专属于我的傲慢。 不是我不要的东西就能给别人,就算我不要了也必须扔进垃圾堆。既然领导选择我担任那个职位,就算我当时拒绝,难道不应该如刘备对待诸葛亮那样三顾茅庐?只有这样才是对待人才应有的态度! 我很恼火,于是扔下手上的所有工作,跟上面要了个外出采风的名额,在外面疯跑了好几个月。 就是那段时间,我在黎江接触到了张一谋的剧组,当了一个多月的群众演员。 我演戏是玩票性质,纯粹好奇,也有点儿想要沾染张国师“仙气”的想法。 看看人家王抱墙,以前也是普通群演,结果一夜之间鲤鱼跳龙门,变成了知名影星。 为毛我不能复制他的遭遇? 我会的东西比他多,我的综合能力比他强。既然在单位上混不下去,为什么不能另寻出路,明星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接触到了橡胶服和影视化妆。 国外的丧尸片你们看过吧!《生化危机》《死亡航班》《逃亡僵尸岛》《活死人之夜》,那些可怕恶心的撕咬伤口其实都是化妆效果。做法很简单:主料是市面上随处都能买到的白乳胶,按比例掺入一定数量的面粉,用水调和,对比角色皮肤,加入颜料,做成厚度约为一厘米的假肤质。表面用刀子割开,做成伤口撕裂效果,内层用颜色勾描,趁着半干贴在演员身上,要多真就有多真,比模拟特效还好。 扯远了,还是说说张红霞吧! 我和她是朋友介绍认识的。那是个热心人,说是认识一个挺不错的女孩,看我也是单身,就约着双方撮合一下。 我对张红霞的印象一般。可能是当年在学校里看得美女太多,已经产生了免疫力,我觉得她长得也就那样,没有一眼扫过去惊艳的感觉,顶多是身材不错,人比较开朗而已。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我,吃饭的时候一直找机会给我敬酒。我应付着随便喝了两杯,就不再理会。 男人嘛,该傲慢的时候一定要傲慢。 何况张红霞的学历没我高,我对她真是没什么兴趣。 看在朋友介绍的份上,我给了她电话号码。 第二天,张红霞主动约我。当时我没多想,以为朋友也在,去了以后才知道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那天吃的火锅,我起初不明白大热天的干嘛要吃这个? 位置选在餐厅角落里的包厢,她紧挨着我坐,上菜加菜都是她在忙活。那天她穿了一件低胸的开领衫,裙子也很短,举手抬足总是用胳膊肘擦碰……就算是傻瓜也明白她的想法。 她一直说对我有好感,一个劲儿地夸我。 她还是很会说话的,没有直言“你做我男朋友吧”。 吃完饭,她约我看电影。 那是一家位置很偏,还设有双人座的老电影院。 她主动靠着我,双手抱着我的腰。 我承认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既然人家主动送上门,我也没有装逼不吃的道理。 搂着、亲着、抱着……反正除了没脱衣服,男女之间该有的都有了。 看完电影,她让我送她回家,也就是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 她说她没跟父母一块儿住,那里是她的房子。 当时我没在意,也没想那么多。 十一点多了,一个女的主动提出要你送她回家,到了单元门口还让继续送上楼,又说“进去喝杯茶再走”之类的话……这种糖衣炮弹,我自然是乐得消受。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一本正经的告诉我:上次吃饭的时候就看中我了,我是她这辈子的丈夫人选。 一听这话,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原本以为她是个很开放的女人,睡了也就睡了,一夜之情,各取所需,天亮以后大家互相说“拜拜”,你不麻烦你。我也不会打扰你生活的那种。 没想到是块牛皮胶,怪不得昨天晚上那么热的天气还要吃火锅,原来是为了借着温度“熬胶”,现在把我粘得牢牢的,甩都甩不掉。 我压根儿没想过要跟张红霞之间有发展,更没想过要娶她做老婆。而且她不是第一次,无论动作还是经验都比我丰富得多。我当时就感觉不妙,连忙穿上衣服想走,却被她一把抓住,威胁说:她昨天夜里趁我睡着,用手机拍了我光着身子的照片。要是我敢拍屁股走人,她立马去我单位,把照片交给我领导。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连衣服都没穿,赤1果果地站在我面前。 我感觉天一下子塌了。 虽然我对这份工作不屑一顾,可那只是表面态度。如果因此被单位开除,我靠什么生活?在理想和现实面前,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当时我就想宰了她,可我没那个胆子。 我觉得这是个局,我掉坑里了。张红霞显然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她找上我肯定不是因为爱情,而是迫切想找个下家,找个接盘侠。天知道她跟多少男人有过来往,看她当时的动作,还有说的那些话,估计类似的事情不是第一次。 她说:“你要走就走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只要出了这道门,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哪敢走啊! 张红霞还是很懂男人心思的。她一边威胁,一边钻进我怀里连声哀求,说什么“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我了,为了留住我的心,迫不得已才这样做。只要我答应跟她结婚,就删掉照片。” 那天她在家里做了饭,我跟她一块儿吃。 除了答应,我别无选择。 她让我写了一份保证书:做她男朋友,两个人先处着,然后结婚。 回到单位,我感觉就像做了个噩梦。 第二天,张红霞来单位找我。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带了一个很大的保温桶,里面装着鸡汤。 同事们都说我有福气,认识了如此体贴的女朋友。 从那天起,她一有空就来我单位,不是送吃的,就是下班一起吃饭。 随着我接触到她的朋友圈,还有她自己坦白,逐渐知道了她的过去。 她曾经有过很多男朋友,本地的还有外地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不下三十个。 张红霞以前做过很多工作:广告公司、导游、产品代理、业务员……那时候年轻没见识,她被男人骗过,做了几次那种事,那些男人就先关机后销号码彻底消失。张红霞后来就脚踩几只船,同时寻找对她最合适的人。 她直言不讳:一直想找个在正规单位工作的男人结婚。看来看去,我是最合适,也是最好的一个。 以前的那些男人,她不再来往。张红霞当着我的面,把手机里所有的相关信息删除。虽然我不知道真假,可她的这种态度和做法让我感觉很舒服,也真正开始接受她。 从那天开始,她每次外出吃饭,都要给我打电话,说明参加饭局的人数,然后发位置给我。 如果是避不开的酒局,就让我过去接她。 平心而论,她对我很不错。 嘘寒问暖,经常给我买衣服,甚至问我“钱够不够花?” 如果我说不够,她就给我发红包,每次五百。 其实我这人很简单: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虽然与张红霞之间的关系很特别,被人设计的成分多于我自愿,可相处了半年多,她给我的感觉还不错。我对女人是否第一次不是很看重,再就是年龄大了,不像以前那么冲动随意,何况她来单位的次数也多,连领导都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女朋友。 她家里人对我也不错,经常过去吃饭,她爸爸很看中我,一直认为张红霞找到我是“高配”,口口声声说我是高级知识分子,这门亲事让他们家增光添彩。 她弟弟不喜欢我。那小子被老两口宠坏了,我知道张红霞经常给她弟弟零花钱,可这不关我的事,不好管。 处久了,很多东西就变得自然。 我再也没提曾经被她威胁的那件事,我开始管她叫“老婆”,她也管我叫“老公”。再后来,她给了我一套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的钥匙,我平时没事的时候就过去,两个人一起做饭吃。 我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她为什么对张红超如此宠溺? 我们已经谈婚论嫁了,我也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 这消息对我来说是忧喜交加。 高兴自不用说,所有当爹的男人都会这样想。 担忧也很正常……我知道我的缺点,性格懒散,志大才疏。 别笑话我,毕业这么多年,经历等同于经验。 生活磨人,我终于明白我不是什么世间罕有的天才,也不是等肩于米开朗琪罗的艺术大师。我就是一俗人,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为了衣食温饱而工作的普通人。 还是只有接受过社会毒打才能接受现实啊!如果现在领导给我一个类似当年的提拔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尊严和理想算个屁,心甘情愿做一条舔狗,得到好处才是真。 虽然我的外表仍然桀骜不驯,可心里早已不再是那个傲慢的男人。 我一直住在单位宿舍,是为了省钱。 这些年我存了三十来万,足够当做首付,在市区买一套房子。加上单位给的公积金,月供也不成问题。 结婚,马上面临生子,没钱没房子可不行。 为了即将出世的孩子,也为了张红霞这个对我很好的女人,我决定放弃理想,踏踏实实安于现状,好好生活。 第七十九节 女人,想法很多 关于结婚,我们商讨过很多次。 我一直告诉她我没钱,如果结婚的话,只能用她金昌小区的这套房子做新房。 张红霞答应了。 是的,我的确找她借过五万块钱。 那是我故意装出来的。 我告诉她:我在外面开销大,迫不得已从x呗上借了高利贷。为了让她相信,我的确在手机贷款上操作过,还把借款记录给她看了。 这是我对她的试探,同时我也的确需要这笔钱。 我在市区看中一套房子,九十多平米,首付三十六万。我打算瞒着她悄悄把购房手续办了,公积金贷款每月还四千多,这笔钱我独立承担,等到去民政局领结婚证的那天,我再告诉她,给她个惊喜。 第二个星期,张红超到单位上找我。 他张口就让我把那五万块钱交出来,说这是张红霞为他准备买房子的钱。 我一下子懵了。 打电话给张红霞,三个人约了面谈。她这才告诉我:她爸妈商量好了,老两口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因为地处市中心,价格较高,打算卖出去,用这笔钱在新城区买一套大房子,留给她弟弟张红超做婚房,然后老两口跟他们一块儿住,以后也方便带孩子。 我当时就对这说法表示怀疑:虽然新旧城区两边房屋区别很大,却没有达到几十平米老房子卖掉就能买一套上百平米新房的程度。 张红霞说,中间的差价她来补。 我说这怎么可能,两者之间差着好几十万,而且她也没有存款。 张红超在旁边直嚷嚷:我要想娶他姐姐,至少得拿出三十万做彩礼。这还是在五万块之外的。 彩礼? 张红霞以前从未提过这些事。 我当时就火了,带着姐弟俩找到老两口,当面印证。 张红霞她母亲翻脸不认人,直接给了我两个条件。 第一:入赘他们家,婚后就跟他们住在一起,腾出金昌小区的房子给张红超。如果接受这个条件,彩礼只收十万块。 第二:可以不入赘,但要三十万彩礼。结婚的时候还得另给一万八的红包。 我当时就问:“凭什么?” 她母亲却告诉我:跟她女儿处了这么久,现在谈婚论嫁了,凡事都有个规矩,彩礼绝对不能少。 她父亲在旁边没表态,只说是“给彩礼也是为了你们好”。 事情变得太快了,这前后还不到一个星期,感觉就判若两人。 我赶着去老两口家里,也是气昏了头,现场听了张红霞母亲提的两个要求,我冷静下来,问张红霞:“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你究竟想干什么?” 张红超在旁边冷言冷语:“姐,跟他摊牌,让他自己选。” 张红霞知道我的脾气,她让她父母和弟弟先出去,留下我俩,把事情前后说了个清楚。 两个多月前,因为生意上的来往,张红霞单位接触到一家新客户。她负责文案兼谈判,后来发现对方谈判团队的一名重要成员,竟然是多年前分手的男友。 那男的现在颇有身家,见面后很激动,约了张红霞吃饭。 张红霞认识我以后,就删掉了手机上的以往信息,还把很多人的电话号码设置为黑名单。 她当时的确是铁了心要跟我一起过,决定放弃以前,重新开始。 前男友打不通她的电话,再加上工作的缘故去了外地,时间久了,也就算了。 这次偶遇,让他决定重新追求,重新开始。 张红霞没答应,也没有给他电话号码,更没有添加微信。 前男友不肯放弃,趁着两边谈判的时候,每天送花,私下约了吃饭。 两个人都没有声张。 前男友是出于谈判考虑,避免公司方面知道以后产生误会。 张红霞有心拒绝,也怕消息传到我耳朵里。 有天晚上,那男的以“公事”的名义约饭,她去了才发现只有对方一个人,想要离开,却已经上菜,又不好不给前男友面子,于是坐下来吃饭,喝了些酒。张红霞心虚,那天晚上没给我打电话,也没发信息。后来那男的一直劝酒,喝多了,说是送她回家,结果两个人去了酒店。 她旧情复燃,却还没有达到完全能把我舍弃的程度。 问题是她的前男友从那以后就死缠烂打,趁着那几天谈判,一直对她求婚,甚至跪下来说:当年离开是个错误,请求她原谅之类的话。 那男的很有钱,名下有好几套房子。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甩出我好几条街。 张红霞一直没有答应。 她前男友找到了张红超。 当年他们俩就认识。那男的对张红超说了这些事,直言:只要张红超帮忙搞定张红霞,就给他一套房子结婚。 我相信那男的的确想要与张红霞结婚,毕竟他们有过一段感情。相比之下,我就是个外来的插足者……可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对张红霞的态度也从拒绝变成了接受。现在我打算结婚,他却横插一脚,这算什么事儿啊? 张红霞对张红超这个弟弟很是溺爱。她每个月都要给他一些钱,数目还挺大。其实张红超对我一直怀有敌意,他认为张红霞认识我之后,就减少了每个月给他的钱,是因为在我身上开支过大。而且我们结婚以后这笔钱说不定就没了,毕竟我们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需要照顾,无法继续供养他这个闲人。 张红超把老两口拉了进来。 他在家里说话很有分量,毕竟是张家的儿子,在老人心里的地位远远超过张红霞这个姐姐。老两口虽然之前答应过我们的婚事,却拗不过张红超,心里多多少少也存了贪财的念头,于是那段时间每天都打电话叫张红霞回家吃饭,三个人轮番劝说,张红霞也逐渐改变了想法。 我完全被蒙在鼓里,像傻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定好了计划:以彩礼的名义,逼我就范,这是其一。 我一直瞒着张红霞,她不知道我有这笔存款。三十万已经是很大的数目,再多就说不过去,也会产生反效果。 如果我到处借钱拿出了这笔款子,张红霞就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以打掉孩子作为分手筹码。 怀孕时间虽短,可我的种种表现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我对这孩子无比看重,如果我愿意分手,她就把孩子生下来给我,然后与那个男人结婚。 呵呵,很奇葩不是吗? 当时我听到她说的这些,也怔住了。说实话爱情故事我看过,也听过很多。可是像她前男友这种不计过程只要结果,就算她怀了别人孩子生下来送出去,铁了心也要跟她结婚的做法,我还是头一次撞见。 我一度认为张红霞是在撒谎,是为了掩盖某种见不得人的目的。 后来的事情告诉我,我还是太天真了。 哪有什么为了爱情宁愿让她生下孩子送给我的荒谬故事。 一切都是她编造出来的。 之所以说出那种话,只是为了让我死心塌地,彻底断绝对她的任何想法。 没有钱,没有房子,分手就分手。 只要把我糊弄过去,她转身就会去医院做人流引产。 之所以没有趁早做手术,是因为正处于谈判时期,她不想为了这个影响工作。 总之一句话,无论怎么说,都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永远离开。 无论张家还是张红霞自己,都没有对外宣扬。 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张红霞跟我好了那么多年,她单位上所有同事都知道我们谈婚论嫁,到了这种时候,突然换了新郎……呵呵,人活着,需要一张脸面,这是底线。 她需要时间对此进行冷处理,逐渐让她前男友走进生活。如果处理不好,只会给她带来负面结果。 她已经不是很多年前那个做事不计后果的小女孩。 那天听完她说的话,我就问了一句:“你已经想好了?” 她沉默了很久,点点头。 这就足够了。 我离开的时候,张家两个老杂种一直在笑。她母亲很张狂,眼睛里全是嘲讽。她父亲脸上略有歉意,表情却如释重负。 她弟弟张红超最可恨。说什么:“没钱就别打着娶我姐姐的念头。撒泡尿好好照照你自己,几十岁的人了连套房子都没有,哪个女的眼睛瞎了才会跟你过日子。” 我当时就想冲进厨房,抡起菜刀砍死他们全家。 我知道杀人犯法,于是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他们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我一定要杀了他们,一个一个来,像宰猪那样。 没人可以侮辱我。 毕竟我和张红霞相处时间很长,她在这件事情上有些过意不去。之后,连续好几天给我打电话,说是约着吃饭,出来见个面,她好好解释,顺便道歉。 呵呵,哄鬼呢! 她明明是怕我跑到她单位上闹事,让所有人知道她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如果我把这事闹大,她非但在公司里颜面扫地,说不定还会影响两边合作,到时候生意谈不成,她也下不了台。 张红霞这个人我很清楚,脸面什么的其实不算很重要。她当年倒贴着也要追我,现在就算名声上有失分,对她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到了她这个年龄,结婚成为首要选择。 毫无疑问,我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结婚对象。 问题是,出现了一个比我更好的选择。 还是那句话:生活与爱情区别很大,油盐柴米比浪漫更重要。 如果她知道我有三十多万存款,她很大概率不会接受前男友的追求。 正因为她知道我在单位上住宿舍吃食堂,这才动了心。 那个男人比我有钱,嫌贫爱富很正常。 何况张家最看重的就是张红超。为了她弟弟,她愿意永远养着那个窝囊废。 然而万事不可能重来,我也很高兴能有这么一个测试的机会,看穿看懂我在他们一家人心中的地位。 我永远不会告诉他银行里有笔存款。 我不会让她好过。 去单位闹事之类的做法很没意思。报仇雪恨的最好方法就是杀人。 我做了个名单:张红霞、她母亲、她父亲、她的前男友。 这四个人必须在两年内全部杀光。 我会留着张红超,十几二十年以后再慢慢动手。 原因很简单:他是个窝囊废,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父母亲人死绝,这种人只会坐吃山空。等到把家产挥霍一空,自然会有人帮我让他接受社会毒打。 到时候,他就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之所以把张红霞排在必死的第一顺位,是因为她最容易杀,由此产生的效果也最好。 她一死,就没了所谓的结婚。 张家老两口梦想中的金龟婿不可能上门,张红超心念不已的房子就化为泡影。 让这帮混蛋哭吧! 让他们痛苦! 哈哈哈哈,这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张红霞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出来面谈,我一直回复她:心情不好,明天再说。 明日复明日,一直拖下去,这样会让她产生越来越强的愧疚心理。 不就是吃个饭而已,时间由我控制。 三唑仑现在是管控药物,以前却很容易弄到。早年的时候,舞厅酒吧里经常有人嗑这个玩,我就买了一些。这东西不贵,几十块一瓶,一片下去当场见效。 那天,她约我吃饭,我同意了。 地点我定在城市北郊的一个鱼庄。那地方以前我们去过,我谎称味道不错,我们俩早年时候也经常过去,念旧情,她同意了,按约到达。 她一直在道歉,我心里冷笑不已,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我故意吃的很慢,要了个大瓶的“江小白”,慢慢地喝着。 张红霞警惕性很高,她不肯喝啤酒,也不喝任何含酒精的饮料,另外要了一罐椰子汁,确定封口没有问题,她自己打开,小口抿着。 我一直举杯敬酒,她都是用椰子汁代替。 火腿和鱼都很咸,吃了口渴,赶水。 我知道她不能吃辣,趁着她上卫生间的时候,让服务员在锅里加了辣汤。 那天晚上她连喝了四罐椰子汁。 喝到最后一罐的时候,饭差不多已经吃完。她喝多了饮料,第二次上厕所,我抓住机会,把事先碾成粉末的三唑仑掺进开了封的椰汁罐子。 (谢谢北风王的打赏) 第八十节 结案 我自己试过,这种药粉异味非常小,难以察觉。 从洗手间回来,我又连续敬了两次酒,她毫无防备喝了下去,很快就晕倒在座位上,人事不省。 趁着四下无人,我扳开她的嘴,用吸管给她灌了些白酒,然后把喝剩的酒倒进汤锅,留下空瓶。 包间的位置很隐蔽,我提前出去结账,扶着张红霞离开的时候,服务员没有怀疑。 喝多的人都这样,很正常。 我随身带着装有橡胶服和各种物件的包,打了一辆出租车。上车的时候,我戴着墨镜,还有帽子,抱着张红霞做后排,嘴里一直说着“老婆你喝多了”之类的话,司机没有怀疑。 出租车到了东郊,我们下了车。 那里远离闹市,很偏僻,以前我写生的时候经常去,知道距离路边有个废弃的旧砖窑。我用事先准备好的报纸铺在地上,药效很强,她一直昏睡不醒。我在砖窑里脱掉衣服,换上橡胶服,插上软质块,外面套了一件薄t恤。 化妆一定要仔细。我对照着镜子,在脸上粘了络腮胡,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这才抱着张红霞来到路上,重新打车回到城里。 我没敢直接让司机把我们送到金昌小区,连续换了三次车,每次都是不同的下车点。到了换第四次车的时候,才到了她住的地方。 我用的是现金,没用微信支付。 那时候已经半夜了。 我在外面戴上口罩,刷了她的门禁卡。我经常过来,知道门卫这个时间已经睡了。如果不特意敲门塞钱,保安不会起来查看。 乔装打扮是为了避开监控。小区我很熟,有摄像头的位置我都很清楚。进大门的时候我没有减速,抱着她一直往前走。可她太重了,中途我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好不容易上了楼,沿途没有遇到任何人。 我把张红霞放在床上,脱掉橡胶服。 我特意从卫生间里拿了拖把,清理地面,没有留下脚印。 我全程都戴着手套,这样才不会留下指纹。 这都是从侦探小说里学到的经验。 张红霞公司上班,大多数时候都穿短裙,穿裙子必配丝袜。她是个注重外表的人,经常从网上批量购买,每次都是五十双。 六零一外面是马路,位置僻静,半夜基本上没人从那里过。 用丝袜勒住她脖子的时候,我有些心软。 小时候在家里的时候,我杀过鸡,杀过兔子,还跟着大人在山里用火枪打麂子,过年杀猪我也帮着打过下手。 可这毕竟是杀人啊! 我的手有些发抖。 要说对她没有感情是假话。尽管当时她耍手段威胁我跟她在一起,可都是过去的事情。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她还怀了我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当时眼睛就红了。 她亲口告诉我,跟前男友去了酒店。 码的,谁能保证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种? 男人就是要心狠手辣。 我用丝袜足足勒了她十多分钟,直到她歪着身子,脑袋垂了下来。 我从她衣柜里翻出所有丝袜,拆开包装,一条一条结起来,做成一条很长的绳子。 包装纸袋我装进背包,打点好一切,确认没有留下痕迹,这才走进厨房,推开窗户,把丝袜挂在排水管的接口位置,从那里滑到楼下。 夜里很黑,没人从那里过。我用打火机点燃丝袜,火苗一下子蹿了上去。 我一直等到丝袜烧光,捡起很多飘落的灰,这才背着包离开。 其实我想过把屋子翻乱,故意制造出盗窃杀人的假象。可那样一来肯定会产生更多的痕迹,说不定还会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留下指纹和脚印。再就是当时已经很晚了,大半夜的翻东西动静很大,如果惊扰了隔壁邻居,因为噪音打电话报警投诉,就真正是得不偿失。 张红霞这种不要脸的女人还是死了好。我之所以杀了她,不是因爱生恨,是因为她根本无视我的存在,无视我的感受。说起来都是钱闹的,如果我比那个男人有钱,如果我在城里有一套房子,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弟弟张红超就是个吸血鬼,从学校毕业就没想过要出去工作,也从未想过要挣钱养活自己。说起来还是张家老两口重男轻女,张红霞这些年的工资收入有一半都花在她弟弟身上。,林林总总加起来,没有一百万,也有七、八十万了。这么多钱要是用来创业,张红超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他就是懒,宁愿呆在家里玩电脑打游戏,也不愿意出门。 张红霞必须死! 只有她死了,张红超才会难过,才会痛苦。因为最大的经济来源断了,以后再没人会一个月给他几千块的零花钱,张家老两口那点儿退休金只够买药,。你别看他俩口口声声儿子长,儿子短的,那是因为有张红霞在,经济上能维持,所以对张红超就很宽容,在外出工作的问题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哈哈哈哈!现在张红霞死了,我看他们怎么办! 张红超心念不已的房子没了,他还结个屁的婚。 最能挣钱的女儿没了,张家老两口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白白把儿子当猪养。张红超没钱就只能找爹妈要,他们肯定会吵架,而且还是每天不断……我现在就可以撂下这句话:张家完了,所有人都完了。还有,张红超跟他父母之间的关系,从此以后肯定是不死不休。 我可以拍着胸脯打包票:警察同志你们看着,张红超肯定会为了钱的问题杀了老两口。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看着办吧! …… 下雨了。 虎平涛推开审讯室的房门,来到外面的走廊上,仰头看着从天空中洒落的雨点,感受着空气中的湿凉。 张文轩也离开了审讯室,走到虎平涛旁边站定。他注视着细密的雨幕,感慨地说:“三天了,这场雨总算下来了。” 三天前,天气预报就说有雨,而且还是降水量颇大的“小到中雨”。 到今天早上为止,省城的天空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虎平涛讥讽地笑道:“气象局那帮人都是骗子。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每天都看天气预报,说是有雨的时候就带上雨具。结果百分之九十的预报都不准,说是下雨却出太阳,说是晴天反倒有雨。” 张艺轩侧转身子,注视着他:“你觉得王永昌有没有撒谎?” 虎平涛反问:“你指的是什么?” “杀人动机。”张艺轩道:“他的性格很自傲。从交代的这些问题来看,王永昌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关于他和张红霞之间的相识与恋爱,我认为没那么简单,恐怕当初根本不是他被张红霞设计,灌醉了发生关系,再用手机拍照威胁。” 虎平涛看了张艺轩几秒钟,忽然笑了。 “你这个人啊……让我说你什么好。”虎平涛抬手虚点了一下对面,叹道:“你有很强的表现欲望,这是好事,但得看场合,还有具体的问题。身为警察,侦破案件是我们的职责。这案子已经破了,王永昌交代的犯罪事实与我们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杀人理由和动机也很充分,其实……” 张艺轩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客气地问:“你的意思是,这案子到此为止?” 虎平涛转换了一下语气:“细节问题当然还有待挖掘,但就案情主要脉络来看,已经很清楚,不会有太大的起伏,也不会有额外的出入。” 张艺轩神情微冷:“你好像很同情王永昌?” “是的。”虎平涛没有否认:“没有人是天生的杀手,也没有人愿意对共同生活了好几年的女友举起屠刀。愤怒、仇恨、狂暴、厌憎、贪婪……任何一种情绪都会成为犯罪导火索。我们是警察,也是案件的旁观者。我很庆幸能及时侦破这个案子,假如迁延时日,王永昌就真正变成了杀人狂,到时候死在他手上的人会更多。” “我对他的同情,仅限于环境对他的不公。如果他的家庭能富裕一些,给他更好的学习条件,王永昌肯定会取得比现在更大的成就。” “他也不会与张红霞之间产生交集,更不会因为钱的问题被羞辱,怒而杀人。” “很多事情从源头开始就注定了是个悲剧。谁也买不到后悔药,谁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我们也一样,所以才有了警察这种犯罪进行打击遏制,同时也包括修正与防止的职业。” 张艺轩用冷厉的眼睛盯着他,一言不发。 良久,他目光中的冰冷逐渐软化,脸颊上的肌肉微抽着,露出苦笑。 “你还真是能说会道,怪不得王队说你是个人才。”这句话,张艺轩说的极不情愿,却毕竟是说了。 虎平涛笑着主动伸出右手:“我们是同事,不是敌人。” 张艺轩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握住这只伸到面前的手,发出长长的叹息:“我是真想好好和你较量着看看,没想到是我输了。” 虎平涛发出爽朗的大笑:“这只是第一次,以后机会多着呢!” 张艺轩也点头笑道:“你这家伙……我有种感觉:我们要么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要么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虎平涛道:“这案子差不多结束了,王队会给我们几天休息。找个地方,咱俩好好喝几杯。男人嘛,必须喝酒,才能是朋友。” 雨停了。 阵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 下午,王雄杰拿着整理好的案情报告,风风火火闯进熊杰的办公室。 看着摆在面前的这份报告,熊杰愣住了。 他随手翻看,一页页地看着,头也不抬地问:“案子破了?” “破了!”王雄杰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明显带着侦破后的喜悦和满足。 “这才几天功夫,挺快的啊!”熊杰连忙翻到文件首页,特意看了一下案发时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惊叹:“只用四天时间,准确地说,应该是三天半。你们刑侦队效率很高啊!” 王雄杰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嘴都笑歪了。不过他这个人与缉毒队长雷跃最大的区别,就是懂得见好就收,也很照顾对方的感受和面子。 “哪里哪里,如果没有熊局您的英明领导和指挥,这案子就算再拖个把月也不会有进展。” 口头上的马屁,王雄杰使劲儿拍,反正不要成本也不花钱。他冲着熊杰翘起大拇指,赞不绝口:“只要有熊局您这尊大神坐镇,就什么案子都能破,谁也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熊杰没理他,自顾看着案情报告,直到把文件看完,这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你小子,嘴上说得跟朵花似的,背地里肯定没少骂我。” “哪能呢!”王雄杰连忙辩解:“骂谁也不能骂熊局您啊!” “得了吧!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是你的领导,这没得说。可要说是我指挥你破案,那就纯粹扯淡。放心吧!这案子是你们刑侦大队的功劳,谁也抢不了。” 熊杰给了王雄杰一颗定心丸:“话又说回来,金昌小区这个案子影响很恶劣,市局那边压力很大,主要是群众舆论。你可别小看这个,现在境外势力和宣传机构只要抓住机会,就不遗余力的对我们进行抹黑。还有就是咱们省城今年创文,如果这类案件挤压不破,会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肯定的啊!”王雄杰又是一顿口头马屁奉上:“还是熊局您高瞻远瞩,刑侦队的兄弟们才能为了构建和谐社会两肋插刀。您看我们都忙了这么多天,晚上这顿是不是该熊局您请客?龙肝凤髓什么的咱就不吃了,每人整碗鱼翅漱漱口?” 熊杰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拍了一下毫无防备的王雄杰脑门,又气又笑:“好你个王雄杰,打秋风打到我这儿来了,还鱼翅呢……就我那点儿工资,被你三整两整,这个月我还过不过?” 第八十一节 我要睡觉 王雄杰嘻嘻哈哈地说:“熊局,这案子上面盯得紧,而且还是限期破案。这才四天时间,我们就搞定了,兄弟们很辛苦,累啊!”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熊杰没好气了瞟了他一样,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啪”的甩在桌上:“自己看看。” 这是一份请功报告。 “你以为我对你们的事儿不上心?”熊杰瞪了一眼王雄杰:“报告早就写好了,只要你们能在一周内破了这个案子,我就给你们申请集体嘉奖,表现突出的个人另有三等功。说起来,你小子是赶上了好时候。要不是金昌小区的居民投诉,今年又赶着创文,上面要求在短时间内破案,消除社会影响,只是一起命案,就能给你们刑侦队带来这么大的荣誉?” “谢谢熊局,这顿饭该我请!”王雄杰迅速翻看文件,眉开眼笑:“等会我先去食堂占位子,今天的晚饭我买单,熊局您早点儿来,想吃什么随便点,千万别给我省钱。” 食堂是工作餐。 熊杰捂着脸,哭笑不得。 有这么个奇葩下属也是难得,不过王雄杰就是嘴上话多,没有恶意。 “好了好了,你那张嘴啊!”熊杰敲了敲桌子,命令道:“给我坐下,说说这案子的细节。” 纸面记录很呆板,远不如王雄杰说出来的生动。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熊杰微微有些动容:“你是说,虎平涛在破获案件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能在这么几天时间内就破了这案子,小虎至少有一半的功劳。”王雄杰道:“我可没瞎说。熊局您可以到刑侦队走走,随便一问就知道了。小虎观察力敏锐,做事也很仔细。第一次勘察案发现场的时候,他就发现罪犯的逃离现场使用了丝袜。还有罪犯作案时用于伪装的橡胶服,也是他提出的重要线索之一。” 熊杰频频点头:“我听说,刚分来的小张,张艺轩,好像跟小虎闹的很不愉快?” “张艺轩心气高。这不奇怪,年轻人嘛,要没点傲慢就对不起他们的年龄了。张艺轩这人也不是您想的那种类型,有才华,持才而骄,但做事还是很认真的。他的确针对过小虎,所以我故意把他们俩安排在一块儿。” 熊杰笑了:“这样会不会太过儿戏了?针尖对麦芒,还不得打起来?” “就是要让他们俩打一架才好!”王雄杰对此深有体会:“不打不相识,咱们警队有很多人都是从互相看不顺眼,最后变成了铁哥们,铁搭档。这跟找女朋友是一个道理:相处机会多了,才能加深了解。” 熊杰大笑:“你小子这歪理一套一套的。” 王雄杰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来自生活的实践经验。” 熊杰笑道:“行了,就照你这份案情报告,刑侦队集体嘉奖,虎平涛个人记三等功,就这么往上面报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小虎这个三等功的确该给了。去年他在耳原路派出所干得不错,又是抓通缉犯,又是帮着雷跃查获巨额毒资,如果不是因为他当时的身份只是辅警,早该立功受奖了。” 王雄杰脸上露出老鼠般狡猾且猥琐的笑:“熊局,您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小虎的确很优秀。连您都说了,今年市里创文,局里得承受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尤其是社会治安,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关注焦点……要我说,您就把虎平涛放在我们刑警队得了。这样一来多省事,您也放心不是?” 熊杰合起手上的文件夹,对王雄杰的这番表演实在是无可奈何:“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家伙,真正是属貔貅的,时刻不忘给你自己拉人。虎平涛的事我也没办法。你、雷跃、廖秋都想要他,每次说起这个我就头疼。上次我把分配权给了你们,让你们几个自己解决,酒桌上争胜负,你倒好,一杯就醉了。” 王雄杰眼角抽搐了一下,强笑着说:“我酒量一般,所以只能求熊局您高抬贵手,把小虎留给我吧!” “这事免谈!”熊杰直接把王雄杰后面的话彻底封住:“我老了,怕死,打不过廖秋,更打不过雷跃。王雄杰,王队长,你行行好,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 王雄杰仍然不死心:“熊局,您不能耍赖啊!您是局长,您一句话,廖秋和雷跃绝对两个屁都不敢放。” 熊杰在沉默中注视着他。 过了近半分钟,熊杰招了招手。 王雄杰眼里放光,心领神会凑到近前。 “我给你个建议。”熊杰压低声音。 “您说!”王雄杰心里乐开了花,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熊杰神情严肃:“转过身,向后,开步走。” 王雄杰一时间没明白,下意识转头朝着身后望去。 敞开的房门,正对着自己。 …… 按照刑警队的惯例,一个案子结束,相关人员轮换休息。 尽管很不情愿,可王雄杰也没有理由继续把虎平涛留下,只好放他回派出所。 看着按时回来报道的虎平涛,廖秋咧开嘴笑道:“不错不错,熊局和王雄杰都在电话里给我说了。你这次表现很好,局里已经给你报了三等功,这是咱们所里的光荣。” 虎平涛站姿笔挺,脸上满是笑意:“所长,那您得奖励我才对啊!” 闻言,廖秋从椅子上站起,围着虎平涛转了两圈:“哟呵,没看出来啊!去刑警队跟着王雄杰呆了几天,就学到了他厚脸皮的精髓。啧啧啧啧,以前你是多棒的一个年轻人啊!现在却被王雄杰给带坏了,开始学着跟我要奖励了。” 玩笑归玩笑,廖秋走到桌前,拿起茶杯,在水机上接了一杯热水:“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能让我休息一天吗?”虎平涛正色道:“金昌小区那个案子很复杂,我都两天没睡觉了。” 看着他充满血丝的双眼,廖秋叹了口气:“明天正好是周末,周六周七两天时间你就自由支配,星期一再回来上班。” 虎平涛认真地说:“谢谢所长。” 他是真累了。 以前不是没有过熬夜的经历,可都是世界杯的时候为了看球赛。这次不同,为了破案要分析线索,查找证据,面对长达数小时的监控画面,还得以秒钟为单位,放缓画面帧数仔细寻找疑似罪犯的人……两个通宵下来,如果没有咖啡和浓茶,根本无法坚持。 案情有了重大突破,刑侦队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等到抓捕王永昌,审讯结果出来,虎平涛感觉心中最大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疲劳感也随之涌来,困得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廖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先回宿舍睡会儿吧!有事情我再叫你。” 虎平涛几乎是拖着脚步,把自己重重扔上床。那种无法言语的柔软和舒适,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真实。 能毫无顾忌好好睡一觉,是一种幸福。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他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点开屏幕一看,是苏小琳的电话。 “下班了吗?”她几乎每次都是同样的问题。 虎平涛睡得昏昏沉沉,半寐半醒,说话也含含糊糊:“……下了。” 苏小琳听出他声音不太对劲,连忙问:“你怎么了?” “我在派出所……宿舍……”虎平涛没睡醒,答非所问。 “你没在分局?案子破了?”苏小琳很聪明,一下子猜到了真相。 “……嗯……我今天下午刚回来。” “怎么你在睡觉吗?” “我快困死了。”虎平涛终于有些清醒,勉强挤出笑容,解释道:“两天没睡了。” “那你好好休息,快睡吧!”苏小琳很关心自己的男友,可是刚说到这儿,她连忙改口:“等等,还有个事儿,明天不是周末嘛,你休息吗?” “……休息……”虎平涛半闭着眼睛说话:“所长给我放了两天假。” “那你好好睡,养足精神,明天中午我来接你。”苏小琳在电话那端有些心疼虎平涛:“明天去我家吃完饭,顺便见见我爸妈。” “好的。”虎平涛满脑子都是睡意,完全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那我挂了,宝贝你要乖哦,好好睡觉。”她的声音很嗲,也很甜蜜。 虎平涛如蒙大赦,把电话扔在一边,爬上床继续呼呼大睡。 ……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推门和脚步声吵醒。 睁开眼睛一看,是身穿辅警制服的吴永翰从外面进来,摁下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满屋明亮。 看着睡眼惺忪的虎平涛,吴永翰笑道:“你醒了。” 尽管仍有些困意,虎平涛精神却比白天好了很多。他从床上坐起,打着呵欠,双手长长伸了个懒腰:“几点了?” “十一点二十五。”吴永翰边走进屋里边看手机:“方元路那边有两个醉汉打架,我和张哥刚过去处理完回来。没事,你睡你的。” 睡久了容易憋尿,虎平涛从床上起来,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方便。回来觉得口渴,端起装满水的茶杯,仰脖几大口喝干,觉得不过瘾,又去水机上接了满满一杯。 这时候他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低头看见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顿时想起苏小琳之前打来的那个电话。 明天? 去她家吃晚饭? 见她父母? 虎平涛顿时睡意全无,后背上冷汗直冒,有种大半夜独自呆在黑屋子里看恐怖片的惊悚感。 这,这……这么快? 他连忙滑开屏幕,拨打苏小琳的号码。 女朋友家里可不是随便就能去的,必须把情况问清楚。 手机里传来冰冷悦耳的电子合成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快十二点了,苏小琳早就睡了。 看他急急忙忙的模样,正把装备卸下来的吴永翰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虎平涛摇摇头,顾不上解释,连忙拨打虎碧媛的号码。 姐姐一向睡的很晚。 很快,手机里传来虎碧媛的声音:“怎么想起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姐……我……”刚说了两个字,虎平涛顿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文。 虎碧媛很聪明:“遇到什么事儿了?” “我……我找了个女朋友。”憋了半天,虎平涛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觉得合适的话。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女朋友?” 虎碧媛的声音充满了疑惑与好奇,但可以听得出,明显夹杂着几分好笑的成分。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女朋友?她是哪儿人?在哪儿上班?”很快,虎碧媛连珠炮般提了一大堆问题。 虽然两个人都姓“虎”,可虎平涛明白,在姐姐面前,自己永远都是一只猫。 他老老实实把警校培训结束后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商务厅的?名字叫苏小琳?”虎碧媛在电话那端用命令式语气道:“把她照片发过来给我看看。” “姐,你要干什么?”虎平涛有些警惕。 “就是看看而已,你紧张什么?你以为我是王母娘娘啊,还是你们俩是牛1郎织女?找女朋友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姐姐吗?”虎碧媛颇有些不耐烦:“赶紧发过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还有,别关机,等我打过来。” 虎平涛只好挂了电话,从微信上把苏小琳的照片发了过去。 过了近二十分钟,虎碧媛打来电话。 “你小子运气不错,我打听过了,苏小琳在她单位上风评很好,毕业院校那边给出的综合评价也不错。这女孩家世还可以,她爸爸在市文联工作,妈妈以前是农林局的,后来农林局撤销,转到沙坪街道办事处,一直到现在。” 虎平涛被吓了一跳:“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又不是什么大事,一个电话就能搞定。再怎么说,我也是做出口贸易的,商务厅那边我很熟,只是了解一下苏小琳的个人情况,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没你想的那么麻烦。” 第八十二节 登门 虎碧媛继续道:“我看过照片了,挺漂亮的一个女孩,跟你挺合适。这样吧,改天约她出来一起吃饭,让我见见真人。爸和妈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他们说。” 停顿了一下,虎碧媛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疑惑:“小虎,怎么你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虎平涛叹了口气:“姐,我肯定会带她来见你。可现在麻烦事儿来了,琳琳要我明天晚上去她家里吃饭。” 虎碧媛仍然不解:“这是好事儿啊!” “可是……可是……我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虎平涛把之前的事说了一遍:“琳琳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睡觉,压根儿没反应过来。” “哈哈哈哈!”虎碧媛在电话里发出爽朗且得意的大笑,随即安慰道:“毛脚女婿总得上门见丈母娘。放心吧!人家又不会吃了你。” 虎平涛急躁的思维逐渐冷静下来。他认真地问:“姐,明天我第一次上门,你说我带什么礼物比较好?” 这的确是个难题。 虎碧媛思考了几秒钟:“这样吧!我给你准备点儿东西,不会太张扬,也不会低调。你明天在派出所等着,我派人给你送过去。上午十点准时送到,误不了你的事。” “谢谢姐。”虎平涛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苏小琳知不知道你有房有车?你有没告诉过她我跟你的关系?还有,你有没有对她说过爸的身份?”虎碧媛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都没有。”虎平涛右手举着电话,摇摇头。 “没说就好。”虎碧媛道:“但我得告诉你,千万别用这些事吊着人家,该说的时候还得说。感情这东西,经不起物质考验。听姐一句话:不要用物质衡量人,也不要故意在人家姑娘面前装穷装逼。反正你心里自己有个度,你不是穷人,也别想着人家愿意跟你在一起是图你的钱。平时两个人在外面吃饭,买单的时候大方点儿,钱不够就跟我说。” “我明白。” “还有,明天去她家里,别开你的那辆车。就说你最近忙工作累了,或者随便编个什么借口。既然苏小琳说了来接你,就坐她的车过去。” 虎平涛不禁笑了:“姐,你不是说,不装穷,也不装逼的吗?” “你懂个屁!”虎碧媛在电话那端嗔怒:“这是两码事。第一次去别人家里就开那么大一辆车,不是显摆是什么?如果她父母问起你的工作和待遇,还有车房什么的,那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总之第一次去老丈人家里,最好不要开车。但你可以在对方问起的时候,告诉他你有这么一辆车。眼睛看到的实物,震撼效果永远超过耳朵听见的消息。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虎平涛若有所思,心悦诚服:“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姐夫对你一直服服帖帖的。” “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赶紧睡觉。”虎碧媛命令道:“养足精神,明天好好过你未来岳父母那关。苏小琳这女孩虽然我没见过真人,不过就目前我收到的消息,应该还不错,至少比我准备介绍给你的那几个女的强。” 虎平涛顿时汗颜,连忙随口敷衍了几句,挂断电话。 …… 翌日。 虎碧媛派来送货的人很准时。 她准备了两样礼物:一箱两公斤装的葡萄,两瓶黄酒。 虎平涛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东西收到了。 “小虎,你别看那葡萄和酒不起眼,其实都挺贵的。我们公司前些年扩大经营范围,在郊县买了块地,搞绿色种植。这葡萄是从岛国引进,与省农科院的专家合作,结合本地土壤情况培育出来的改良种。栽下去四年了,去年开始收果。甜度很高,味道和口感都很独特。因为种的不多,我们一般都当做福利分发给公司员工,剩余的部分才供应市场,数量很少,价格在两百块左右一斤。” “去年我在苏浙那边谈生意,客户送了我两箱窖藏的黄酒。他以前做酒企,苏浙那边喜好喝黄酒。女儿红知道吧,那就是典型的窖藏黄酒。这酒是那客户自酿喝的,他每年都要造酒,十二年轮一次。我拿了一箱给爸,这两瓶给你。别看这酒没有商标,味道却很好,而且外面根本买不到。” 虎平涛心里充满了感激,拿着电话诚恳地说:“姐,谢谢你。” “谢什么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虎碧媛在电话里笑的很开心:“好好准备准备,干干净净洗把脸,换上一套新衣服。我跟你说,抓紧时间把苏小琳娶进门,再生个大胖小子,爸对你就没那么关注。他不是喜欢操练新兵嘛,你给他多生几个,再说国家现在放宽了生育政策,多几个孙子陪着爸,他对你就没那么关注。” 虎平涛哭笑不得:“姐,这八字都没一撇呢!” “那你就想方设法把这个“八”字给写出来!”虎碧媛霸气十足:“咱家的人从不怕事,你也别当孬种。既然看中了人家姑娘就千万别犹豫,该用强就用强,该用计就用计。姐支持你,最多一个月,必须拿下苏小琳。” …… 在食堂吃过午饭,一点多的时候,苏小琳打来电话,说是到了派出所外面,因为停车麻烦,就不开进来了。 虎平涛带着礼物,从值班室的小门匆匆走出,上了苏小琳的那辆“标致”车。 阳光刺眼,她戴着墨镜。看着虎平涛拉开车子后门,把东西摆上后座,然后走到前面,坐进副驾驶位置,不由得笑道:“难得嘛,换新衣服了?” 虎平涛低头看了看身上崭新的制服,认真地说:“今天这种场合,当然要正式一些。” 闻言,苏小琳不禁大乐。 她冲着虎平涛勾了勾手指:“过来。” 虎平涛不解:“干嘛?” 苏小琳蛮横地命令:“我叫你过来。” 女人在这种时候根本不讲道理。虎平涛以为她要对自己说悄悄话,于是老老实实把头凑过去。没想到苏小琳双手抱住他的脑袋,朝着侧边略转,柔软的嘴唇附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虎平涛心中一阵激荡。 苏小琳却没再给他机会,松开手闸,毫不犹豫按下引擎启动键,在张扬且快乐的笑声中驾车而去。 …… 这些年省城搞开发,打造新城区。苏家在城北买了一套新房,面积很大,采光和舒适度都很不错。 进了家门,苏小琳挨个向虎平涛介绍。 “这是我爸。” “这是我妈。” “这是我表姨,还有表姨夫。” “叔叔阿姨好。”虎平涛面带微笑,顺序打了一遍招呼。 苏穆是苏小琳的父亲,头发虽有些花白,精神却很不错。其实今天带虎平涛回家吃饭,是苏小琳的主意。她前天跟父母说了一声,苏穆觉得在婚姻问题上最好是女儿自己拿主意,自己和老妻最多就是帮着把把关。提前见见女儿看中的这个男朋友也好,若是入不了自己的眼,婉劝女儿也来得及。 陈珺是苏小琳的母亲。她身材微胖,戴着眼镜。自从虎平涛进了门,她就一直打量着这个小伙子,脸上全是满意的神情。 在谈恋爱的问题上,苏小琳与母亲沟通过很多次。她给陈珺看过虎平涛的照片,详细说过上次在黎江发生的事情。当妈的总是最疼女儿,尚未见面,陈珺在心里对虎平涛已有七、八分的接纳程度。 “别那么拘束。来来来,坐。”苏穆笑着发话,让虎平涛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桌上摆着瓜子和糖,还有一盘切好的水果。 苏小琳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紧挨着虎平涛坐下。 外表很重要————虎平涛落落大方的举止,还有身上崭新的制服,都为他整个人加分不少,苏父苏母对他的整体印象很不错。 看着他肩膀上的见习警员徽章,苏穆笑道:“我听琳琳说,你是去年考上的公务员?” 虎平涛点点头:“是的。我去年刚毕业。” “哪个大学?” “艺术学院。” 苏穆顿时来了兴趣:“你学什么专业?” 虎平涛道:“我美术系的,油画。” “那咱俩算是半个同行。”苏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我在文联,经常跟美术协会的人打交道。” 虎平涛也笑了:“我老师是杨朝东,听说他是市美协副主席。” “老杨跟我很熟,前天我们还一起喝酒。”苏穆笑道:“早知道你们有师生之谊,今天就应该把他叫过来。” 有了共同话题,气氛也就变得融洽。 “书画不分家。小虎,你的书法怎么样?” “练过几年,还行吧!” “走走走,跟我到书房去,写给我看看。” 说着,苏穆起身,带着虎平涛走进书房。 苏小琳趿着一双家居拖鞋,双手从前面杵着椅面,冲着坐在斜对面沙发上的母亲笑道:“不是考校美术和书法,就是围棋和二胡。我爸就这脾气,说再多也没用。” 陈珺看了一眼已经关上门的书房,颇有些担心,问:“小虎字到底写的怎么样?他可别为了故意讨你爸欢心就随口答应,那只会起反效果。” 苏小琳脑海里浮起在古渡分局粗粗看过虎平涛写的报告封面,下意识地笑了笑:“没事儿,他字写的很好,肯定能过我爸那关。” 韩元强是苏小琳的表姨夫。刚才苏穆一直跟虎平涛说话,他插不进去,现在才笑道:“今天是赶巧了,本想着过来看看你们,没想到遇上琳琳的男朋友。这小伙子看着挺精神的,他在哪儿上班?” “耳原路派出所。”苏小琳脆生生的回答。 韩元强连连点头:“警察是个好工作。稳定,收入也高。” 王可意是苏小琳的表姨。她在旁边撇了撇嘴:“公务员的收入是挺不错,可也高不到哪儿去,一个月最多万把块钱。” 说着,她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坐在旁边的陈珺:“你们家老苏刚才不是问过嘛,琳琳的男朋友现在只是见习警员,实习期的工资就更少了。” 不等陈珺回话,王可意转向苏小琳,问:“琳琳,你男朋友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这问题苏小琳以前问过虎平涛:“他爸爸是军人,他妈妈在昭城北区委工作,好像也是公务员。” 这是虎平涛的原话。他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详细解释。 “当兵有什么好。”王可意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要我说,这还不如表姐你们家老苏呢!昭城哪儿有省城好,就算这小伙子他爸是军官,收入也不会太高。琳琳和他真要是结婚了,他家里能给多少钱?能在省城给他买一套房吗?” 她语气不善,苏小琳听了很不高兴:“表姨,这是我的事好不好。” “我可是为了你好!”王可意拖长了腔调:“你这孩子不能光看眼前啊!我承认这小伙子长得不错,可光是长得帅又有什么用?男人可不像女人,得有钱,至少有车有房,这样才有资格谈婚论嫁。” 苏小琳皱起眉头,认真地说:“他人品好。” “人品好能当饭吃?”王可意对此嗤之以鼻:“结婚又不是过家家,别的就不提了,咱们光说房子。琳琳你想想,要是结了婚,你们没地方住,到时候怎么办?” 苏小琳没好气地说:“大不了我们凑个首付自己买房。我和平涛都有工作,每个月拿出几千块还房贷,这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王可意同样很不高兴:“表姨是过来人,所以才跟你说这些。其实这小伙子家里情况只能算是一般,远不如琳琳你想象中那么好。” 此言一出,陈珺和苏小琳母女俩不约而同面露疑惑。 韩元强在旁边也觉得奇怪,问:“你怎么知道?” 王可意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壁橱前,拿起虎平涛进门后就放在那里的礼物。 “第一次上门见琳琳你爸妈,有多重要就不用我说了吧!可你看看他都送了些什么!” 第八十三节 房子?不是问题 “这一箱葡萄,两瓶酒,加起来总共不会超过三百块钱。” 王可意拎着东西走到桌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纸箱拆开,指指点点:“现在是葡萄上市的旺季。我看着这葡萄像是“阳光玫瑰”,品相不错,市价大概是六十块一斤,这一箱葡萄最多也就两斤。” (注:昆明讲公斤。) “你们再看看这酒。就算他买不起茅台,至少也得整瓶五粮液啊!你瞧瞧,还是用罐子,土不拉叽的,难看死了,连个包装说明书都没有,只用红纸写个“酒”字贴上去,一看就是土作坊的东西。” 苏小琳眉头越皱越深,语气也随之变冷,更是连称谓都省了:“礼轻人意重。平涛知道我喜欢吃葡萄,这酒也是我让他买的,因为我爸喜欢喝。” 她不愿意心爱的人被随便诋毁。 陈珺脸色也有些难看,但王可意的这些话也不无道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陷入了沉思。 韩元强在旁边劝自己的妻子:“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那毕竟是琳琳的男朋友,你总不能……” “我是为了琳琳好!”王可意当场打断丈夫的话:“就琳琳这长相,这家世,怎么着也得找个好的。就那个小警察,没钱没身份,他配得上琳琳吗?” 苏小琳被她这番振振有词的言论气笑了:“表姨,你管的也太宽了吧!” “你要不是我表侄女,我还真懒得管。”王可意俨然一副热心人的模样:“听表姨的话,改天我帮你介绍个好的,比你现在找的这个强多了。” 她明显话里有话,苏小琳心中一动,笑着问:“谢谢表姨你为了我的事操心,不过我还是喜欢自己找男朋友。” “你好歹跟人家见一面啊!”王可意有些发急:“我跟你说,那男的很不错,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副总,长得也一表人才。” 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苏家母女还是韩元强,都明白了王可意的用意。 苏小琳决定不再理她。 站起来,收拢摆在桌上的纸箱,苏小琳道:“我去洗葡萄给你们吃。妈,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做饭吧!” 说着,她抱起纸箱,往厨房走去。 陈珺犹豫片刻,跟着女儿的脚步进了厨房。 早上买了很多菜,鱼已经剖好,锅里炖着鸡,散发出一股令人舒服的浓香。 陈珺从冰箱里拿出一把韭黄,蹲在地上择菜,看了一眼站在水池边用剪刀把葡萄拆成小串的女儿,颇有些担忧地问:“琳琳,你表姨话丑理正。如果你和平涛真要成了,房子可是大问题。” “妈——”苏小琳拖了长音,埋怨道:“你怎么跟王可意的说法一样啊!我都说好几遍了:房子是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用不着您操心。” 她是真发火了,连“表姨”都懒得喊,直呼其名。 陈珺耐心地劝道:“贷款买房,以后你的负担会很重。” 苏小琳把剪好的葡萄装进盆里,拧开水龙头:“省城的房价虽然贵了点,却没有北上广那么夸张。好点儿的地段每平米也就一万五左右,我们又不买别墅,就两个人住,买套七、八十平米的小户型足够了。” 陈珺想了想,微微点头:“倒也是,大房子收拾起来很麻烦,光打扫就得花很多时间。” 苏小琳边洗葡萄边笑了:“妈,你跟我爸当年不就是这样过来的。那时候我爸工资没你高,也没你有钱,你也一样看上我爸,一直过到现在。” “你这孩子,你跟我们那时候能比吗?”陈珺嗔怪着说:“虽然以前我们的工资少,每月就几十块钱,可单位上包分房子,不用花钱买。” 苏小琳没有争辩,她笑嘻嘻地换了种说法:“你看中的是我爸的人品,对不对?” 陈珺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回过神来,摇头苦笑:“你这丫头……” 苏小琳笑道:“妈,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我自己拿主意就行。” 陈珺还是有些担心:“你真那么喜欢虎平涛,真决定要嫁给他?” 苏小琳放缓了手上的动作,她把白净的手指浸没在水盆里。看着水面上波纹起伏间自己凌乱的倒影,认真地说:“是的。” 陈珺继续劝道:“我不是说他不好,也不是嫌贫爱富,但我得提醒你:警察这工作不同于其它职业。我在街道办事处上班,与辖区民警接触得多,他们上下班没准点的,节假日别人休息他们还得加班,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家里人。以后有了孩子,所有家务都得落到你一个人身上。” “我知道。”苏小琳语气宁定,她坚定强大的内心与柔弱外表形成鲜明对比:“我想好了,就是他。” 陈珺没有再劝。 她很清楚女儿的脾气,认定目标就不会变,也不知道这是跟谁学的。 苏小琳把洗净的葡萄装进筲箕,用毛巾擦掉手上的水:“妈,我觉得王可意今天说的那些话,恐怕是另有所图。” 陈珺已经择好韭黄,她仰起身子,低声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苏小琳问:“她该不会是想给我介绍对象吧?” 陈珺道:“你表姨也是好心。上个月她就跟我提过这事,说是介绍个男的给你认识。” 苏小琳故意做了个鬼脸:“一表人才,非常有钱的地产公司副总?” 陈珺没有反驳:“反正她说的就是这样。” 苏小琳抬手伸了个懒腰:“如果那男人真有那么好的条件,她为什么不介绍给她女儿认识?” 王可意的女儿比苏小琳小两岁,管她叫“表姐”。 陈珺笑道:“你也想到了?所以我压根儿没跟你提过这事。” 苏小琳恍然大悟:“因为妈你一直没有回复,所以王可意今天不请自来?” “应该是吧!”陈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她肯定要失望了。”苏小琳嘟起嘴唇:“不过我还是觉得不高兴,她选什么时候过来蹭饭都没问题,偏偏选了今天。” 陈珺被她说得好气又好笑:“你对男朋友就这么上心?我看比对我和你爸还好。” 苏小琳笑嘻嘻地从后面抱住陈珺,亲昵地趴在母亲背上。 …… 打开书房门,走出来的时候,苏穆脸上全是笑意。 虎平涛擅长赵体书法,瘦金体和欧体也很不错。 他有很好的写意国画底子,看得出来练过几年。 下了一盘围棋,苏穆执白,胜了五子。 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有意放水,没有刻意在棋盘上绞杀自己的大龙。 琴棋书画,唯一的缺憾就是二胡。 可虎平涛说了,他会拉小提琴。 在苏穆看来,这一项勉强算是及格。 有一个稳定的正式工作,吃公家饭,文化方面也很不错……整体来说,苏穆很满意。 陈珺和苏小琳母女俩准备了一桌子菜。 蒸熟的火腿切片装盘,青瓷大碗里盛着鸡汤,糖醋鱼头尾俱全,韭黄炒腐皮看起来就觉得爽口,青椒干巴菌滋味儿鲜美,凉拌青笋丝讲究刀工,加上切细的胡萝卜丝,配色鲜艳。 苏穆特意拉着虎平涛与自己坐在一起,他对苏小琳招了招手:“琳琳,把柜子里那瓶汾酒拿来。今天高兴,我们好好喝几杯。” 苏小琳笑道:“爸,平涛给你带了两罐酒,先喝这个吧!” “好!”苏穆很爽快:“拿来我看看是什么酒。” 王可意手里拿着筷子,在旁边撇着嘴说:“这种包装,连生产日期和商标都没有,随便想想都知道是散酒。” 韩元强连忙用手拽了一下她的胳膊,做了个制止的眼色。 王可意很不高兴地轻推了丈夫一下,没再说话。 虎平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侧身对苏穆道:“苏叔叔,这是黄酒,陈了好几年的女儿红。” 说着,他从苏小琳手里接过罐子,开启泥封,给苏穆倒了一杯。 “这酒不错,颜色金黄,香气浓郁。”苏穆端着玻璃杯,用筷子挑起一点酒液,连声赞道:“唯一的缺憾就是窖藏时间断了,挂不起汁。” “黄酒比白酒好啊!喝了以后不上头,味道也不错。”说到这里,苏穆抬手示意女儿:“琳琳,你和你1妈也尝尝。” 开席了。 苏穆兴致很高,连喝了好几杯。 王可意满脸都是厌弃,心里却有些好奇,于是端起丈夫韩元强的杯子尝了一口,砸了咂嘴,皱起眉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好酒,原来跟饮料差不多。” 黄酒度数远不如白酒那么高。 苏穆听了很不高兴:“不懂就不要乱说。这是黄酒,咱们滇省少见,可在江浙一带却很流行,平时也可以用来做菜。” 王可意想了想,问:“表姐夫,你说的料酒吧?” “料酒是黄酒的一种。”苏穆对王可意的态度很不满,也懒得解释,淡淡地说:“有时间你还是多看看书吧!在家里说这种话也就算了,省得以后出去闹笑话。” 文化人骂人,从来不带脏字。 尽管有些不和谐的小插曲,饭桌上整体气氛还算不错。虎平涛吃了个满饱,陪着苏穆连喝了好几杯。 王可意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她没再提车子和房子。 苏小琳已经认定了虎平涛,陈珺也就没在这种场合问虎平涛关于他家里更多的事。 苏穆不看重这些,虎平涛之前的表现在他看来至少可以打八十分。这是一个令人满意的高分值。 天色渐晚,到了告辞的时候。 苏小琳送着虎平涛出来,两个人沿着小区道路缓步走着。 “我开车送你吧!”她脸色微红。 “你喝过酒怎么能开车?”虎平涛连忙制止:“用不着那么麻烦,我自己打车回去。” 苏小琳心中有些甜意,她仰起头,双手背在身后,娇声道:“我是故意考考你,看来你不傻啊!” 虎平涛被她说的哭笑不得:“我长得很像白痴吗?” “当然不像。”苏小琳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你长得憨厚老实,这是优点,以后继续发扬。” 停顿了一下,她低下头,不太好意思的降低音量:“我1妈说了,结婚……得有房子。” 虎平涛很聪明,结合王可意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他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于是笑道:“肯定得有房子啊!否则我们住哪儿?” 苏小琳抬起头,认真地说:“我的意思是,咱俩现在就买房吧!凑个首付,我们一起还房贷。这种事情得赶早,房价每年都在涨,明年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 虎平涛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故意逗她:“看来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嫁给我?” 这种没脸没皮的话让苏小琳一阵羞怒,伸手在他腰上连掐了好几下。 她的脸更红了。 虎平涛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凑近她的耳边,窃窃私语。 “房子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会喜欢的。” 热气从他口鼻喷出,暖烘烘的,刺激着苏小琳皮肤阵阵发痒,更多的还是来自对方话里的惊喜,连忙抬起头,惊讶地问:“是你爸妈的房子?还是你自己的房子?” “我姐姐买给我爸妈的,可他们不要,就给了我。”虎平涛解释:“半岛金苑的联排板房,设计款型跟别墅一样,改天我带你过去看看。” 苏小琳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感觉整个世界瞬间变得极不真实。 “……半岛……金苑?”她努力迫使自己消化着这个词。 那里是省城的富人区,好几年前就开始发售的优质楼盘。据说房子早就卖光了,房价这些年也一路走高,均价超过了两万五。 “你在逗我吧?”良久,冷静下来的苏小琳更愿意相信这是男友安慰自己的漂亮肥皂泡。 “我真没骗你。”虎平涛认真地说:“要不我现在就带你过去看?” “你那房子有多大?”苏小琳想了想,提出更符合实际的问题。 “三层,还有车库和地下室,加起来有六百多平米。” 苏小琳再次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 父母住的这套房子在她看来就已经很大了,没想到虎平涛的房面积足足超过好几倍。 第八十四节 起因 “……你在开玩笑吧?”苏小琳对此严重表示怀疑。 “我真没骗你!”虎平涛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动作很亲昵,他经常这样做:“骗你是小狗。” 看着他明亮的眼睛,苏小琳终于相信自己脚踩地球,而不是身在太空。 “你今天为什么不开车过来?”这问题语气较为婉转,没有“你开什么车”那么直接。 虎平涛满脸都是无辜的表情:“昨天晚上你就说了今天过来接我。你开我开都一样啊!” 这不是苏小琳想要的答案,她悻悻地问:“你的车是什么牌子?” “雪佛兰。” 这三个字让苏小琳略感平衡,毕竟是大众品牌。 可紧接着下来从虎平涛口中说出的另外三个字,却令她有些抓狂。 “萨博班。” 在商务厅工作,苏小琳很熟悉舶来品,也知道对应的价格。 想想自己那辆“标致”,再想想王可意说过的那些话,她忽然有些想笑。 我看中的男人,果然是最优秀的。 “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她有些怒了,嗔怒。 “你没问过我啊!”虎平涛比之前更无辜了。 苏小琳顿时一阵语塞。 仔细想想,的确从未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你……你爸妈到底是干什么的?”苏小琳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正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 “都告诉过你了啊!”虎平涛认真的语气未变:“我爸是军人,我妈在昭城北区区委工作。” 苏小琳确定虎平涛没有撒谎。 可她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 想了想,继续追问:“仔细点儿,职位?职务?” 虎平涛没有遮掩,既然确定了彼此关系,甚至见过父母,这些事情早晚都得说:“我爸是军区副1司1令员,我妈是区委的一把手。” 苏小琳有种想要低头抚额的冲动。 她深深吸了口气:“不对啊!既然你父母都是公职人员,他们哪儿来这么多钱给你买房买车?” 虎平涛紧跟着她的问题节奏,回答:“我之前就说了,这不是我爸妈给的钱,房子和车子都是我姐姐买的。” “你姐姐是谁?” “她叫虎碧媛。” “……那个……我的意思是,你姐姐在哪上班?” “北通集团。” “员工?还是部门经理?” “她是公司副总兼主要股东。” 苏小琳感觉心脏再次遭到一万点暴击。 她终于想起来,“虎碧媛”这个名字为何如此熟悉。 在商务厅工作,她曾经在好几份文件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虎碧媛是你姐姐?”苏小琳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她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疑问:“你在忽悠我吧?” 虎平涛笑道:“要不现在就带你去见我姐姐,验证一下?” 苏小琳闷着头,不再说话。 她有些气恼,感觉被骗了。 可是仔细想想,这些事也的确怪不到虎平涛身上。 我问过,他答过。 问得不仔细,他回答也含含糊糊。 虎平涛就这样久久地抱着她。 过了很久,苏小琳发出猫咪般受伤的呢喃。 “你这个骗子,以后不准骗我……你要老老实实的……” “好!我不会骗你。” “真的?” “真的!” …… 离开苏家,虎平涛没回派出所,直接打车去了半岛金苑。 他约了苏小琳明天过来看房子,总得提前准备一下。 清晨。 刚过六点,虎平涛就起床洗漱,开始打扫。 其实房子总体来说很干净,只是家里经常没人,家具和各种摆设上都落了灰,用湿毛巾擦一下就行。 刚弄到一半,忽然接到所里的电话。 是教导员陈信宏打来的,他说话语气很急:“小虎,你在哪儿?” “我在家。”虎平涛下意识地问:“教导员,出什么事了?” “关口村出事了,可能会发生大规模械斗,所里的人被临时抽调过去。你赶紧过来,否则值班室就没人了。” 虎平涛连忙放下手里的抹布:“好的,我现在就回去。” 一个电话,假期又泡汤了。 他急匆匆穿上衣服出了门,边走边给苏小琳打电话:“琳琳,刚接到所里的电话,那边出了点儿事情,我得回去加班。” 苏小琳显然还没起床,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倦怠:“……现在几点啊……等我看看……才六点四十,连七点都不到……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她基本上已经清醒过来。 “遇到突发情况,我也没办法。”虎平涛笑了笑:“干我们警察这行没法控制时间,只能跟你说抱歉了。乖,改天我陪你逛街。” 苏小琳在电话里撒娇:“都说好了今天过去看房子……你这个大骗子!” 前面不远就是小区大门,虎平涛略一思索:“这样吧,我把钥匙交给物管。等会儿你过来的时候,直接找他们拿了开门。” 苏小琳“格格格格”笑了起来,故意逗他:“你就不怕我把你房子里值钱的东西一卷而空?” 虎平涛笑道:“我人都是你的,看中什么就拿什么。” “我要你的心。” 她随即话锋一转,故意阴森森地说:“江湖上传言,用冷水泼在胸口,人心便脆了好吃,最适合做酸辣醒酒汤。” “你《水浒传》看多了吧!再说我也不是宋江。”虎平涛晒然一笑:“好了,我赶时间,不跟你说了。等会儿你到了,直接去物管那儿拿钥匙。” …… 耳原路派出所平时很热闹,民警辅警加起来上百号人。尤其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内外熙熙攘攘,人群扎堆。 现在,冷冷清清。 赵丽坐在值班室里,看见虎平涛从小门走进来,抬手对他打了个招呼。 虎平涛点了下头算是回礼,问:“赵姐,出什么事了?” “都是拆迁补偿闹的。”赵丽叹了口气:“关口村第二村民小组的一个老人,李元生,家里有一幢六层的楼。按照以前的拆迁补偿标准,楼层面积有多少就算多少。别说是一赔一了,要是再往前多推几年,最早的补偿标准甚至可以达到一赔一点五。” 虎平涛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连连点头:“以前拆迁补偿是挺高的。不过后来改成一赔一点三,往后就更少。前年修订的拆迁补偿只算四层以下,再往上就不算了。” “地产公司与关口村委会谈了好几次,很多问题都已经协调,但李元生无论如何也不肯在拆迁协议上签字,一口咬定必须有一点五倍的赔偿才肯搬离。” “这不开玩笑嘛!”虎平涛连连摇头:“谁都不可能答应这种条件。暂且不说这已经违反了市里的相关规定,有一就有二,答应了李元生一家,那关口村的其他人还不得有样学样?到时候每家每户都要这么高的赔偿,鬼才愿意来这种地方搞开发。” 停顿了一下,虎平涛问:“赵姐,他们就为了这个闹矛盾?”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赵丽道:“区住建局和另外几个部分都在帮着协调,通过李元生的儿子对他进行劝说。上个星期他本人答应签字,没想到他女儿不同意,谈好的事情又崩了。” “他女儿?” “十几年前就嫁出去了。在麦河村,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妈。” “李元生他女儿不同意拆迁条款?” 赵丽摇摇头:“她不是不同意,而是要从中分钱。” 虎平涛抓了抓脑袋,疑惑地问:“她是家庭成员之一,这很正常啊!” 赵丽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正常,可别人不这么想啊!她已经嫁出去了,按照村里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何况她还是嫁到外村,连带着户口关系都转了出去,早就不在关口村这边。” 虎平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这次拆迁她分不到钱,主要是她家里的问题?” 赵丽道:“昨天你休息,廖所他们接到报警就已经去关口村处理了一次。李元生的女儿带着丈夫回娘家,就是为了讨要属于她的那份拆迁补偿款。李元生的儿子当场拒绝,说这笔钱跟她没关系,一分都不会给她。那女的也怒了,说她是家里的人,就算出嫁生子,也应该得到一部分。” “这话说的没错。”虎平涛道:“拆迁补偿属于家庭共有财产,她的确有这资格。” “人家可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的。”赵丽神情冷肃:“在钱的问题上,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何况这还不是一万两万,而是六套一百平米的回迁房,还有四十多万的补偿款。” “这么多?”虎平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李元生那边主要是他儿子寸步不让。”赵丽深深皱起眉头:“那人很贪心,他口口声声说是要赡养父母,其实是想把李元生老两口抓在手里,以后无论房子还是补偿款,都是他说了算。等老人过世,他就能顺理成章继承所有遗产。” “这家伙挺聪明的。”虎平涛笑道。 “所以李元生他女儿不愿意啊!”赵丽一直在摇头:“就为了争老人,昨天下午两边差点儿打起来。廖所他们赶到现场制止,好不容易劝了下来。结果今天又接到110报警,廖所先带着李兆军赶过去,后来打电话回所里要支援,说是人太多了,现场警力无法维持秩序。” 虎平涛问:“意思是两边都约人了?” 赵丽点头道:“我听廖所在电话里说,李元生他女儿咽不下这口气,也不肯白白放弃属于她的那份钱。昨天晚上回到麦河村,邀约她丈夫家里的所有亲戚,一百多人今天浩浩荡荡来到关口村。这些人带了棍子,要李元生当面签下字据,分一半钱的钱和房子给他女儿。” “这样一来,这事的性质就变了。”虎平涛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赵丽道:“是啊!原本只是民事纠纷,现在有可能变成刑事案件。你想想,大规模械斗啊!性质太恶劣了。” “那他们到底有没有打起来?”这事虎平涛关注的焦点。 “应该没有。”赵丽认真地说:“现在不比以前,要换了旧城改造刚开始的时候,双方打起来的概率很大。我们一直在搞普法教育,街道办事处和社区每年都有入户宣传任务。再说了,现在的老百姓都有手机,法制宣传普及力度很大。要钱不要命的人肯定有,但大多数人还是遵守法纪的,何况还有廖所他们在场。” “也就是说,吵归吵,闹归闹,两边都会找人声援,可真打起来的概率很小?” 赵丽笑了:“如果真打起来,廖所和教导员早就给我打电话,向分局请求支援了。” 虎平涛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也是啊!刚才我打车从关口村附近过来,那边交通没有阻塞,说明一切正常。” 赵丽看了他一眼,笑着问:“我听小吴说,你女朋友昨天约你去她家里吃饭?” 虎平涛怔了一下,苦笑道:“吴永翰这家伙……他还不如直接召开新闻发布会,广而告之。” “我听说你女朋友是商务厅的,人长得很漂亮?”赵丽也很八卦。 虎平涛再次一愣:“赵姐,你听谁说的?” “呵呵,你以为我每天在办公室里就是录入文件,打打字?”赵丽得意地笑了:“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局里都传开了,说省厅人事处骆处长相中你了,要让你做上门女婿,可你不识抬举,放着骆处长如花似玉北大毕业的高材生女儿不要,非得去商务厅找了个今年刚分进去的小姑娘。” 虎平涛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这只是我听说最多的一个故事版本。还有其它的,想听吗?”赵丽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虎平涛连忙讨饶:“赵姐你饶了我吧!这事真不要乱传,至少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你得告诉我具体是怎么回事啊!”赵丽笑得很贼精。 “那个……你还是问廖所吧!他最清楚。”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虎平涛毫无节操的拉人下水。 “那你得请我吃饭,再给我看看你女朋友的照片。”赵丽没有恶意,纯粹只是好奇。 第八十五节 停车问题 无奈,虎平涛只好拿出手机,点开页面。 赵丽看了,顿时尖叫起来。 “很漂亮啊!” “小虎你眼光不错,别说是你了,要换了我是男人也会喜欢。”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跟你说,生孩子一定要早。现在国家政策放开,多生几个,以后老了,你就知道好处了。” 女人属鸭子的,赵丽更是凶悍无比的战斗鸭。 虎平涛被她叽叽喳喳一顿言语轰炸得头昏脑涨,连反驳和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幸好,摆在桌上的电话响了,号码显示来自110指挥中心。 虎平涛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赵姐您忙,我赶着出任务,咱们回头再聊。” …… 荣昌广场位于派出所辖区东面,四年前建成,属于住宅与商业街结合的设计类型。附近有大型影院和综合商圈,是真正的热点地段。 所里的人都跟着廖秋和陈信宏去了关口村,辅警只剩下王贵和张春良。虎平涛带着王贵开着巡逻车赶到荣昌广场,沿着交通指示箭头进入地下停车场。 他现在的身份是见习警员,可以带队。 事发地点已经围了一群人。 矛盾起因很简单,事情经过也不复杂。 龚文俊在荣昌广场二十四楼买了一套房,他同时也是“b212”号停车位的业主。妻子张悦名下有一辆“沃尔沃”轿车,平时开着上下班。 从上个月开始,一辆“宝马x5”就经常占用“b212”号车位。张悦下班回家无法停车,只好开到公用车位上,另外支付当天的停车费。 类似的情况,至今为止发生过六次。 第二次车位被占用的时候,龚文俊夫妇就找到荣昌广场物管,要求他们提供那辆宝马车主的资料。 龚文俊这名字起得颇文艺范,真人却是不折不扣的肌肉男。他是一名职业摔跤教练,穿着无袖运动衫和短裤,魁梧又壮实,胳膊、前胸、后背上密密麻麻全是浓密的黑色体毛。 “物管当时答应帮我解决问题,可他们只是找宝马车主要了电话。”龚文俊很愤怒,指着站在旁边的物管经理和两名保安连声怒斥:“这有什么用?你们搞清楚,这是我买的车位,不是公用停车的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魔幻————那辆宝马仍然多次停驻在“b212”车位,打电话也没人接。 昨天是星期六,龚文俊夫妇外出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晚上十点多回来,发现自家的车位又被那辆宝马占用了。 龚文俊在婚宴上喝了些酒,他媳妇张悦开的车。龚文俊很恼火,找到停车场管理员,保安找出宝马车主的电话号码拨打,对方的表现与之前一样,连打了好几个也没人接。 看到丈夫情绪激动,张悦怕他酒后惹事,就另外找了个位置停车,好说歹说拉着丈夫进了电梯,回家休息。 今天早上八点多的时候,龚文俊出来买菜,顺路来到地下停车场,发现那辆宝马仍然停在“b212”车位上,丝毫未动。 他当时脑子里一股火就蹿了上来,再次找到停车场管理员,让保安联系车主。 打了三个电话,对方终于接了。 保安电话开着免提,对方接通的时候,张口就是一连串污言秽语。 “老子在睡觉,打尼玛个壁!” “你占用了别人的车位,麻烦你下来挪一下车。” “滚!老子要睡觉。” 对方随即挂断电话。 龚文俊怒了,他脑子里满是熊熊烈火,从值班室里找了一把大号扳钳,大步走到宝马车前,对准挡风玻璃一顿猛砸。 那玻璃碎的跟蜘蛛网似的。 剧烈的暴砸声吸引了来往出入的人。有人旁观,有人走过来问,知道事情经过,有人赞赏,有人摇头。 砸完,龚文俊感觉胸中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他扔掉扳钳,扬长而去。 停车场管理员连忙拨打了宝马车主电话,告诉他:“你的车被人砸了。” 车主顿时睡意全无,急匆匆赶了下来。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因为来得匆忙,甚至没顾得上洗脸。 他立刻拨打了报警电话。 宝马车主神情激动,指着站在对面的龚文俊,连声尖叫:“就是他!就是他砸了我的车。快把他抓起来!” 地下停车场很空旷,他的声音非常刺耳,虎平涛感觉有种在耳膜里炸裂的效果,不由得皱着眉,抬手捂住耳朵。 王贵有些火了:“别大声嚷嚷,你以为你是谁啊?说抓人就抓人,你有什么资格指挥警察?你算老几?” 宝马车主脸上肌肉狰狞,指着龚文俊连声叫道:“他砸了我的车,你们到底管不管?” 不等虎平涛说话,龚文俊大步走到男子面前,一把揪住对方衣领,直接把头凑到距离鼻尖几乎相触的位置,发出如雷般的咆哮。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我买的私人车位。” “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一直把车停在我的车位上。你给我看好了,这不是公用车位,是老子真金白银花钱买的。” “谁都有着急的时候,你说你偶尔占用一下也就算了,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可你好像是把这个车位当做你自己的,占着就不走。打电话也不接,理都不理。” “你很拽啊!刚才打电话叫你下来挪车,你还骂了我一顿,信不信我就跟对付这车一样,砸爆你的人头?” 宝马车主足足比龚文俊矮了一个头,面对这铁塔般的巨汉,他感觉有种难受到极点的窒息感。 其实是被龚文俊浓烈口气熏的。 他好不容易从对方手里挣脱开来,如受惊的兔子般小跑着缩到虎平涛身边,用凶狠的眼睛盯着龚文俊,紧张又急促地连声嚷道:“他砸了我的车!他砸了我的车!” 反反复复就这一句,绝口不提自己的问题,就死抓住这点不放。 虎平涛没理他,径直走到龚文俊面前,认真地说:“我们处理问题,只要不涉及人身伤害,基本上以调节为主。他占用私家车位是不对,可你也不能意气用事,砸人家的车啊!” 龚文俊心头的那股怒火发泄过后,其实已经有些悔意。他面色阴沉,怒视着身穿睡衣的宝马车主,连声痛斥:“这种人一点儿公德心都没有。警察同志,你看这儿,墙上,还有车位上面的天花板,我专门找人贴了标签,注明是“私家车位,严禁占用”。可他倒好,我老婆每天开车上班刚走,他就把车停进来。等我老婆六点多回家,这停车场里挤挤满满的根本找不到车位。没办法,我老婆只能把车停到外面的国资委车位上。那可是一小时五块钱,上不封顶啊!一个晚上就得好几十块。” 虎平涛点点头,转身走到宝马车主面前,严厉地问:“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占用别人的车位?” “我找不到空位,只能停这儿。”宝马车主很狡猾,避重就轻:“我也不是存心这样做,就是临时停会儿。” 这话再次激起了龚文俊的怒火:“你放屁!你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停到现在,这里有监控,你他嘛的骗谁啊!” 宝马车主是个不肯认输的性子,他扯着嗓子尖叫:“就算是你买的车位又怎么样?有本事你拿回自己家里藏着啊!我在这儿停车怎么了?你自己回来的晚,跟我有什么关系?” 龚文俊怒视着他:“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来啊!我报警了,警察在这儿。只要你敢动手打人,他们立刻就把你抓起来。”宝马车主态度很嚣张。 虎平涛侧身问王贵:“刚才这些有没有录下来?” 王贵手里一直抬着执法记录仪,点点头:“录下来了。” 虎平涛笑了一下,转身走到龚文俊面前,安慰道:“你砸了他的车,肯定是要赔的。不过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们已经录下来。我支持你到法院告他,相关的执法记录都是证据。放心吧,他肯定比你赔的多,至少得有好几个月的管教监禁。” 宝马车主顿时慌了,跑过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他砸了我的车,我才是受害者啊!”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搞清楚,这里是私家车位,还有非常醒目的提示。在法律上,“借用”与“占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你的行为已经涉及到“无理强占”了,所以如果他去告你,法官量刑的时候肯定要考虑这一前提。” “说句不好听的,你这行为就跟私闯民宅差不多。对于不请自来的人,呵呵……《我的祖国》那首歌,会唱吗?” 这问题与正在处理的纠纷之间毫无关联,宝马车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点头:“会啊!怎么了?”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虎平涛拍了怕对方肩膀,认真地说:“自己好好想想,有理不在言高。这事儿说一千道一万,主要是你的问题……这样吧,你态度诚恳点儿,给人家道个歉,互相谅解一下。” 宝马车主根本不听劝。他跺着脚尖声嚷道:“我凭什么要道歉?是他砸了我的车,要道歉也是他给我道歉,凭什么要反过来啊?” 龚文俊双手握拳,胳膊上的肌肉瞬间膨胀。以他的体格和力量,足以宝马车主这样的男人再多来几个也能一拳打翻。 “别激动,冷静一下。”虎平涛走过去劝道:“你已经砸了车,要是再把人打伤,那就是你负主要责任了。” 说着,他抬手对王贵做了个阻拦的动作:“王哥,这段别录。” 王贵按下暂停键,虎平涛转身对龚文俊继续道:“我现在不是以警察身份对你说话。车这种东西,要搞废实在太简单了。你可以找几个塑料袋塞进它排气管里;或者去超市买点白糖,用水溶化,弄个软管,从它引擎盖缝里倒进去。” “502胶用过吗?多买几支,沿着车钥匙孔和玻璃缝浇一遍,立马见效。” “去五金店买几颗大号铁钉,用细铁丝捆成三角钉,每天回家在他车子轮胎底下放一个。记住,每天都这样做,当做日常任务来完成。” “家里清洁用的草酸,没事就往他车上泼点儿。” “直接砸玻璃这行为很愚蠢。其实你花点儿钱,去复印店打上几百张宣传单,贴满他的车子不是多好?内容随便你自己印,以你的聪明智慧,我保证传单贴满这车的同时,这里肯定会成为网红打卡地。到时候,他不想出名都难。” 龚文俊听得两眼放光,他媳妇张悦在旁边也捂着嘴直笑。 宝马车主又急又怒,指着虎平涛破口大骂:“你算是什么警察?我……我要投诉你!” “投诉要有证据,否则就是诬告!”虎平涛冷笑道:“之前就说了,我刚才不以警察身份说话。我只是告诉他一些相关的机械维修和保养基础知识。” 说完,虎平涛转向站在侧面的小区保安和物管经理:“这事你们有连带责任,赔他挡风玻璃的钱,你们至少得承担一半。” 物管经理一听“钱”这个字,顿时急了:“这是他们双方的个人行为,跟我们没关系。” 虎平涛看了一眼他胸前挂着的“管理”铭牌,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当上这个经理的。但我保证,只要“b212”号车位业主给你公司里打个电话,你的麻烦肯定比现在大得多,所以别想着什么坐山观虎斗,今天就抓紧时间把问题处理掉,再拖下去,你能不能抱住这个饭碗都很难说。” 物管经理看着站在面前这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脸上浮起不屑一顾的神情:“我可不是被吓大的。赔钱……呵呵,凭什么?” 他知道这是管理缺陷导致的问题。 物管没有及时阻止宝马车主占用私家车位,这种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往大了说,是物管人员不负责。 往小了说,占用就占用了,无所谓,反正警察也来了,争吵过后,一切又恢复自然。 (谢谢书香叹茶、北风王、等会雨会停的打赏) 第八十六节 物管,不管 荣昌广场这个地方人流量大,就自己手下那几十名保安根本顾过来。公司上层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就算龚文俊打电话投诉,上面也不会责罚自己,一般是在电话里道歉,最多带上自己登门说几句好话,最后不了了之。 至于赔钱……那是不可能的。 物管公司什么时候赔过钱? 永远都不可能做出这种谜之行为。 虎平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冷嘲热讽,就这样面对满脸无所谓的物管经理,淡淡地说:“电视台民生栏目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新闻。今天这事只要爆料出去,相信很多市民都会感兴趣。暂且不论砸车这件事的起因,观众肯定会问:在荣昌广场这样的闹市,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究竟是谁在管理?这事该由谁来负责?” “我知道你有恃无恐,你也压根儿没想过要为此负责。但我必须告诉你: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着无责就能置身事外的。” 物管经理心里有些紧张,嘴上却很强硬:“电视台是你家开的啊?那记者是你说来就来?”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转身对龚文俊道:“你还是给电视台打个电话吧!不知道号码就查114。实在不行,你把这车和车位一起拍下来,发到网上,我相信围观群众很多,没有五千也有一万。” 龚文俊听懂了虎平涛话里的潜台词。他重重点头:“行,就这么办!” 说着,他拿出手机,围着那辆宝马拍了一堆照片,顺便把车主和物管经理也拍了进去。 “等等,不准拍!”物管经理慌了,连忙跑过去阻拦。 他一边抬手挡住自己的脸,一边冲着虎平涛怒吼:“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要投诉你!” “那是你的自由,你也有这个权利。”虎平涛平静地说:“我已经给了你最好的调解方案,但你拒绝接受。既然这样,你就得为此负责。” 物管经理顿时拉挎着脸,面色阴沉。 见状,虎平涛往前走了几步,凑到他耳边,毫不掩饰讥讽的语气,只是音量压的很低:“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开宝马这家伙私底下有交易?” 物管经理浑身一震,猛然抬头,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给过你好处,否则你不会对他乱停车这种行为睁只眼闭只眼。”虎平涛冷笑了一声:“刚知道情况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占用私家车位这种事虽说经常发生,但也就是偶尔有个次把。像这种长期占用,而且胆敢与业主强词夺理的家伙,不要说是见过,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如果没有某种倚仗,只有煞壁才会这样做。” “今天这事可以当做一个案子来处理了,而不是你想象中的普通民事纠纷。光是这块前挡玻璃,就足够立案价值。我不知道你从那家伙手里收了多少好处,可这事一旦闹大,你肯定躲不过去。” 物管经理眼角一直在抽搐,他瑟缩着身子问:“……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警察。”虎平涛笑了:“听我一句劝,你和宝马车主私下解决吧!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今天换了其他人过来,这事就得公开。呵呵,你以为开宝马那家伙会护着你?只要带回派出所,我保证,最多十分钟,他就能把你给卖了。” 物管经理额头上直冒冷汗。 他的确收过好处。 宝马车主姓李,是上个月刚搬过来的租户。 据说这人是做会务的,与房东签了半年的租期。他刚住下来就找到物管经理,塞过来一条“软珍”香烟,说是平时回来的晚,请物管这边照顾一下,帮忙留个车位。 类似的情况很常见。一些外来的租户都会与物管搞好关系,给上几包烟,一盒点心之类的礼物,过年的时候还会封个红包。 荣昌广场这个地方寸土寸金,停车位就更是紧张。虽然建盖大楼的时候地下车位比例与住户之间达到一比一点三,可随着商业环境日趋火爆,这些车位根本不够用,很多外来车辆只能停在外面的马路上,造成拥堵。 交管与社区都来过,与荣昌广场方面就交通微循环和停车问题进行过协商。本着扩大停车量的原则,在不造成阻塞的前提下,地下停车场增设了两百多个停车位。主要是沿着墙边新设,这样一来供车辆出入的道路会变窄,住户对此虽有怨言,可看在每天高峰期都有物管人员现场指挥的份上,倒也,没有强烈反抗,只是嘴上抱怨几句,也就过去了。 物管公司因此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可对于这笔钱该如何使用,公司目前也没有定论。毕竟这钱的归属尚有争议,业主委员会肯定要为此讨个说法。这些年的业主法律意识很强,不像以前的人那么好糊弄,公司方面不想为此惹上麻烦,也就装聋作哑,先把款子入账,等待并观望。 物管经理就是抱着“有好处不要白不要”的心理,收下了宝马车主的烟。 白天,业主上班后,会空出来很多车位。 只要卡住时间段,在业主回来以前,就能对这些私家车位进行“合理利用”。 停车场和荣昌广场住宅楼入口处都贴有“禁止安装地锁”的醒目提示。 有些业主像鹌鹑一样听话,老老实实什么也不敢装。 有些业主就很执拗,他们根本不管你说什么,都要在自家车位上安装地锁,甚至还有升降式隔离栏。 物管最烦的就是第二种,这简直就是断人财路。 其实对于业主车位的合理化利用,公司一直有着“时段经营”的规定。 比如某业主上午九点出门,晚上六点回家。中间这段时间他的车位就可以用来出租,公司按承包价或实际经营收入,给予业主一定比例分成,双方皆大欢喜,还能缓解区域内的停车压力。 想法是好的,制度也是好的,可真正实施下来,把经念废的歪嘴和尚太多了。 以荣昌广场为例,接受了物管公司“建议”,双方就停车位空白时间达成“托管”共识的业主很多。可其中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车位被莫名其妙列入了“临管”编号单,也从未收到过属于自己的那份钱。 还是那句话:在地下空间的拥有权问题上,物管与业主之间存在着不同认识。 买了房子和车位的业主认为,整幢楼上上下下所有空间都属于自己。换句话说,相当于买房时所谓的“公摊”。 直辖于地产公司的物管对此的理解截然不同。他们认为这部分属于自己,是合理合法的收入来源。 正因为如此,物管对那些在私家车位上加装了地锁的业主恨之入骨,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强行拆除。 物管经理与宝马车主之间的私下交易当然见不得光。 他的确答应过宝马车主“帮忙留个车位”的请求。 但这并不意味着,宝马车主每次停车的时候,物管经理都会尽心尽责帮他寻找空位。 那岂不是要把我给累死! “你随便停吧!”那时候,物管经理就这样轻飘飘留下一句话。 如果是个颇有眼色的人,应该清楚公用车位与私家车位的区别,也应该明白物管经理能够给予的最大程度便利。偏偏宝马车主在龚文俊的车位上停了几次,觉得很方便,而且b212这个车位正对着电梯,上上下下都很省事,龚文俊夫妇又是不愿意惹是生非的性子,忍了好几次,宝马车主也就顺理成章产生了“对方很好欺负,反正只要我把车停在这儿他也不敢动我”的心理。 看着虎平涛那双冷漠逼人的眼睛,物管经理怕了。 他不知道这个年轻的警察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也生怕因为这桩砸车案牵扯出更多问题,于是快步走到宝马车主面前,低声匆匆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到龚文俊夫妇身旁,强笑道:“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此类问题。” 事情到此结束。 …… 回派出所的路上,王贵百思不得其解。 “小虎,你是怎么看出来那物管有问题的?” 虎平涛淡淡地说:“很多小区都有类似的情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管理小区本来就是一门生意,利用现有资源追求利润最大化并不奇怪。管家管家,手里有本账才能管家,很多时候这本账连主人自己都不清楚。呵呵,看过《水浒传》吗?卢俊义家财万贯,可即便是他这种富家翁,也因为管家作乱,强占家财,逼上梁山啊!” 去年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他就听姐姐虎碧媛说过此类猫腻。当然不是所有物管公司都会这样,却也不会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那样的小概率。在业主不清楚、不知道的前提下,对于小区内公共区域的营收利润,即便要归入到“建设基金”公共账户,物管公司也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这是一笔糊涂账,一笔烂账。所谓的“监管”,在很多时候都是空话。 虽然虎平涛一眼看出问题症结所在,可这事不归他管,他也没办法管。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证据直接把话挑明。 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求物管经理和宝马车主自己解决车窗被砸的问题。 当然,如果宝马车主拒绝,龚文俊还得为此出一笔钱。 没有人报案,没有达到足够的案值,就无法进入程序。 整件事情,虎平涛只能建立在猜测与推断的基础上。虽然他看得很准,推断与事实也相差无几,也只能尽量降低龚文俊的经济损失。 之所以想起卢俊义,那是因为苏小琳之前说过酸辣醒酒汤与宋江。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辨个黑白,很多问题的处理也较为含糊。 按照法律,龚文俊哪怕再有理,也必须赔偿宝马车主一定比例的挡风玻璃损失费。粗算下来,至少几千块钱。 想要让宝马车主这种人讲道理是不可能的。警察在场他也许会怕,如果一味针对,事后他肯定恼羞成怒,说不定还会做出针对龚文俊更多的恶事。 我一个人的确打不过你。 但我可以邀约帮手,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时候,趁你一个人的时候堵你。 谁也说不准他会什么时候报复,也许有,也许没有。 在虎平涛看来,最好的处理办法有两个。 首先,龚文俊与宝马车主达成共识,加上物管,三方共同承担损失。 其次,宝马车主与物管承担损失。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大概率降低宝马车主的报复可能。而且占用车位这事与物管有直接联系,他以后不会继续占用b212号车位。 说一千道一万,关键在于物管。 听完这一切,王贵皱起眉头问:“这事就算完了?” 虎平涛开着巡逻车,偏头看了他一眼:“这都不算完,你还想怎么样?” “开宝马那小子挺冲的,还有那个物管经理,就这样放了他们?” “占用私家车位这种事,只能说服教育。至于物管……我没有证据,也不是业主。而且,他要保住这份工作,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双眼正视前方,脸上一片平静。 …… 半岛金苑。 苏小琳带着母亲陈珺从物管那里拿到了钥匙,开了门。 在屋外的时候,光是看着小区园景和院内的绿化景观,母女俩就发出了惊叹。走进屋内,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两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充满了震撼。 陈珺在沙发上坐下,难以置信地问:“这真是小虎的房子?” 苏小琳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长长呼了口气:“他说,这是他姐姐买了送给他的。” 只有母女俩,没有外人,苏小琳把虎平涛的家庭关系详细说了一遍。 陈珺心中越发觉得震撼。 “你这丫头,干嘛不早说?你表姨那天对小虎冷嘲热讽,要早知道这样,你表姨就……” “妈————” 苏小琳拖着长声止住了母亲的埋怨:“我也是才知道好不好,平涛以前就压根儿没跟我说过这些事。” 第八十七节 被毁的花车 陈珺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他故意瞒着你?” 苏小琳点点头,又摇摇头:“算是吧!但他没有恶意。其实那天我刚听他说起的时候,也挺不高兴的。可过后我仔细想想,要换了我在他的位置,也会这样做。” 陈珺是过来人,一点就透:“怕你喜欢他的钱,而不是喜欢他这个人?” “这很正常。”苏小琳抬起头,打量着房间里富丽堂皇的装饰:“谁都希望嫁个好男人,对自己又好,又有钱的那种。平涛他也不是故意瞒着我,他以前就说过他父母的工作,是我没有仔细问。” 看着眼底含羞的女儿,陈珺不由得笑了:“现在就帮着他说话,我看你是一门心思的想结婚了。” “妈——” 苏小琳再次拖长了声调,满脸都是赌气的神情:“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了。” “怎么,觉得我烦了,不乐意了?”陈珺好气又好笑地说:“我是怕你吃亏上当。你这孩子,当妈的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当然希望你嫁个好的。” 苏小琳脑海中回放着曾经的一幕幕,她认真地说:“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钱。” “我在你这年龄,也说过同样的话。”陈珺晒然笑道:“傻闺女,爱情的确是生活的一部分,却不能当饭吃。你很幸运,看得出来平涛对你很好。但你一定要明白:浪漫终究只是浪漫,永远比不过一碗白米饭。” “我懂。”苏小琳点点头。 陈珺满意地笑道:“其实我和你爸对小虎都挺满意。尤其是你爸,昨天还跟我说,让你们选个时间,要么我们去昭城,要么小虎他父母来省城,大家约着吃个饭,见上一面,有些事情该定就定了。” 苏小琳双颊绯红,低头嗔道:“怎么感觉你们比我还急?是不是觉得我嫁不出去?” 陈珺脸上笑意更浓了:“我和你爸都等着抱孙子。” 苏小琳嘟着嘴:“我喜欢女儿,我偏要生个女的。” 陈珺喜欢与女儿开玩笑:“最好是双胞胎。” “妈——” 在母亲面前,苏小琳最拿手的武器就是撒娇。 简单,却很管用。 …… 下午,廖秋和陈信宏也回到了所里。 关口村的问题已经解决。 街道办事处和社区介入,对李元生的儿子和女儿分别进行劝解,双方终于愿意坐下来就补偿款问题和谈,达成分配协议。 廖秋渴坏了,端着茶杯一顿猛灌,连喝了三大杯才感觉缓过来。他长长舒了口气:“都是钱闹的。这帮家伙,越有钱越抠门,尤其是李元生那儿子,简直六亲不认。” 陈信宏在楼下水龙头那里冲了一把,他用湿毛巾擦着脖子,刚走进办公室就听见廖秋发的这通牢骚,叹道:“谁说不是呢!那可是他亲妹妹啊!让套房子出去有那么难吗?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亲情更重要?” 虎平涛之前就来到办公室,送交笔录给廖秋签字,顺口道:“总之达成分配协议就行。”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陈信宏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把毛巾挂在办公桌侧面的架子上:“如果不是街道办和村委会介入,李元生的儿子根本不愿意谈。那是个眼里只有钱,丝毫没有法制概念的家伙。就算现在签了协议,过段时间他肯定还会再闹。” “到时候会有法院方面强制执行,用不着咱们操心。”廖秋喝饱了水,感觉身子沉甸甸的,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不肯起来:“小虎,说个事儿啊!明天你跟着老张去十一号警务亭,以后你直接去那边上班。” …… 翌日。 通用警务亭是一种流动型建筑。椭圆形的外观,底部有滑轮,哪里需要就设在哪里,拆卸和运输都很方便。 派出所辖区面积很大,按照不同区域设置警务亭,然后编号,这样做能有效缩短出警距离,提高工作效率,还能产生威慑效果,降低案发频率。 十一号警务亭不是常规意义的流动岗亭,而是派出所设置在白井社区的一个房间。这里以前是区供销社的对外营业窗口,因为面积小,且旧城改造,搬到了南面新城,空房给了白井社区,前些年交给派出所,在这里设置了一个临时岗哨。 包括虎平涛在内,十一号警务亭的在编民警还有黄志勇和高翔,另有数名辅警,共同构成了维持区域治安的警务力量。 张建国把虎平涛送到警务亭,黄志勇和高翔都是熟人,搞了一个五分钟左右的欢迎仪式,虎平涛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晚上约着大家一起吃饭。 刚坐下来不到十分钟,高翔接到报警,带队出去了。 片刻,110指挥中心又传来警讯。 虎平涛连忙带着辅警李平波前往现场。 …… 鑫苑小区有人结婚。 一大早,接新娘的婚车就开到花店做装饰,主要是车头花与车身上的贴条。早上九点多的时候,装饰一新的车子开回小区,停在新郎家楼下,只等着时辰到了就开往新娘那边接人。 当时小广场上有十几个人健身,还有一些老人带着孩子玩耍。不知道是谁先去扯花车上的装饰,其他人也就有样学样。 等到新郎和家里人下来,眼前的场景把所有人惊呆了。 加长款“奔驰”是从婚庆公司借的。原本盘在车头引擎盖上硕大漂亮的花环被整个扯下,掉在地上。整朵的百1合花已不见了,地上到处是践踏过的红玫瑰和情人草。用作衬底的竹篮被拿走,车头保险杠上散落着深绿色花泥,乱七八糟。 现场有一个老头,带着孙子,手里拿着一把归整过的波斯菊,正准备离开,被逮了个正着。 虎平涛和李平波赶到的时候,老头正扯着嗓子连声高喊:“不是我扯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新郎已经三十多岁了,他情绪激动,死死抓住老头的衣服不放,发出无比暴怒的咆哮:“我亲眼看着你从车上扯花,还有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捉贼拿赃,你还好意思说?” “又不是我先扯的!”老头理直气壮狡辩:“那么多人都在扯,我就是跟着别人拿了几朵花,你干嘛揪着我不放?做人得讲道理,你抓我干什么?” “抓住一个算一个!”气极的新郎满面狰狞:“老子今天结婚,大喜的日子就这样被你们毁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头振振有词:“这花是我在地上捡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从你车上摘花了?” 新郎怒道:“就刚才,我亲眼看见的。” “我没摘!”老头抵死不认:“你有照片还是有录像?有本事就拿出来看看。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别挡着我,我还得回家做饭呢!” “码1的!信不信老子锤死你!”暴怒的新郎脸上肌肉一直在抽搐,他抡起拳头,却怎么也砸不下去。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老头根本不怕这种口头威胁:“你打,朝我脑门上打,来啊!你以为我怕你?你今天要是敢动我,我让你养我一辈子!” 看着双方陷入僵局,虎平涛连忙走进人群,各自劝阻。 “算了,你今天大喜的日子,别为了这种事闹不开心。”他对新郎劝道:“把车开走吧!抓紧时间重新贴花做装饰。你与其在这儿跟他吵上几个小时,还不如压压火办正事重要。” 新郎瞪着发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被众人隔开的老头,恨恨地说:“他……简直欺人太甚!” 虎平涛劝道:“就当是破财消灾吧!赶紧弄好花车去接新娘子。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新郎知道这话才是正理,他咬着牙点点头。 虎平涛道:“让你家里留个人下来,等会儿要做笔录的。” 说完,他转向走到老头面前,神情严肃道:“你怎么回事?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做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这是婚车,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懂!” 老头跺着脚连声叫屈:“真不是我先扯的啊!我就是跟在别人后面拿了几朵花,不信你问问他们。” “问谁?”虎平涛看看附近围观的人,转身看着老头,认真地说:“你这行为已经对他人财物构成了损坏。如果你觉得委屈,可以把其他扯花的人都说出来。” 老头一听,立刻抬手指着站旁边看热闹的人高声嚷嚷。 “老王,你第一个动手,扯了一大把香水百1合就跑。” “老张,别以为你手上没花就装没事。我看着你拿了两个装花的小竹篓。” 还有……还有三幢一单元四零二的老卞,她也拿了。” 涉及的人还挺多。 被老头点到名的人要么转身离开,要么当场辩解。 “你个死老郑,你属狗的乱咬人是不是?你哪只眼睛见我拿了?” “我当然看见了。你楼上楼下跑了两趟,把花都藏家里了才下来,你当我傻是不是?” “老张你别跑,警察在这儿,我亲眼见你拿了两个装花的竹篓,你敢不承认?” “我……我那是拿回去养花用的……行了,别说了,我拿下来还人家还不行吗?” 看着乱哄哄的现场,虎平涛不禁感到头疼。 这种事情涉案值不大,涉及人数又多,处理起来最麻烦。 他叹了口气,对正用执法记录仪拍摄现场的李平波道:“先做笔录吧!一个一个来。” 有了老头做指证,加上闻讯而来的物管,很快找到了涉事的另外六个人。 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都是当时带着孙子孙女在小广场上玩。 说辞都一样:“看着别人扯花,我就跟着拿了。” 连同新郎方留下的人,虎平涛把他们召集到一起,共同商量具体的赔偿问题。 这事可大可小,但此风不可长。 老人们虽然不太情愿,然而警察在场,也有证人,只好老老实实认错。 赔偿费均摊,谁也没话说。 有人掏钱,有人扫码。 这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姓张的老人却满脸不高兴:“这花又不是我第一个扯的,这前面还有人。” 虎平涛不想节外生枝,装作低头记录没听见。 姓张的老头不死心,专门走到近前,加大了音量:“警察同志,你处理问题得公平公正啊!这花真不是我先扯的。我又不是傻子,人家结婚的车摆在这儿,要不是有人在我前面先动手,我会跟着做吗?” 这话顿时在几个涉及者间引起了共鸣。 “是啊,我就是看着他们都扯了,才跟着扯的。” “我拿花的时候,车上的篮子都掉下来了。” “这事真不怪我,我就随便捡了几朵花给我小孙子玩。” “是别人先拿的……” 李平波飞快做着笔录,他被这群老人磨得没了脾气。 虎平涛也觉得头大,不禁抬起头,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腿脚,只是目光透过人群,接触到停在远处嵌草砖上几辆家用轿车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新的念头。 这些人都上了年纪,虽说今天这事的确是他们不对,可姓张那老人说的也没错————如果没人带头,恐怕他们也不会跟着扯掉花车上这些装饰。 这事应该能查清楚,毕竟他们都住在同一个小区。 想到这里,虎平涛不由得问张姓老头:“在你之前扯花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姓张的老人摇摇头:“我只知道是个女的,住在七幢二单元,具体几楼就不知道了。” 虎平涛问:“她多大?长什么样?” 姓张的老头抬手比划着说:“四十多岁吧!瘦瘦的,白天基本上见不着人,经常是晚上出来,身上穿的衣服很透,那裙子短的……啧啧啧啧……” 他摇摇头,满脸鄙夷。 旁边的老人七嘴八舌开始纷纷附和。 “是啊,那女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我每次看到她都是晚上十一、二点才出门。那么晚了,肯定是出去鬼混。” “老王,你那么晚不回家,在外面干什么?” “我……我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不可以吗?”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八十八节 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没有扰乱虎平涛思绪。他拉着物管经理走出人群,在巡逻车旁边站定,问:“监控能拍到花车的位置吗?” 物管经理一听就明白他的意图,连忙道:“监控坏了。” “真坏了?”虎平涛满脸都是怀疑。 “真坏了。”物管经理满脸诚实。 虎平涛淡淡地说:“你可想好了,今天这事会闹得很大。别看新郎忙着去接人,可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花车是在小区里出的事,你们物管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扯花的那些人愿意赔钱,但你得明白,这不是赔不赔的问题。” “要换了是你,结婚的时候被人来上这么一下子,你愿意接受调解吗?” “这事要处理不好,新郎肯定要找你们物管的麻烦。到时候,恐怕你吃不了就得兜着走。” 这话并非恐吓,物管经理也的确怕了。他连忙辩解:“警察同志,我真没骗你,摄像头真的坏了。不信我带你去监控室看看,真的没有图像。” 虎平涛问:“既然坏了,那怎么不修呢?” “上面不给钱,我也没办法啊!”物管经理双手一摊,连声叫屈。 虎平涛想了想,问:“那你知不知道住在七幢二单元的那个女人?” “知道。” “她是做什么的?”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刚接手才两个月,户主资料显示这房子是她母亲的,工作单位什么的都是空白。” 虎平涛思考片刻:“这样吧,你带我去她家里看看。” 他有种感觉:这女的有问题。 姓张的老头虽然霸道,也有些胡搅蛮缠,但他说的那句话不无道理。 “这花又不是我第一个扯的,这前面还有人。” 社会上的确有人不讲公德,却毕竟是少数。 鑫苑是封闭式小区,也不算大。住在这里的人就算彼此不认识,却抬头不见低头见,面熟是肯定的。 装饰好的婚车停在小区楼下,成年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小孩子不懂事,老人顺着娃娃的心意,从车上摘朵花哄哄孩子,这很正常。 一个老人不讲理,这完全有可能。 可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笔录上参与扯花的老人足足多达七个,这就有些说不过去。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花车上的装饰已被破坏的很严重,让人看着就觉得那本来就是一堆垃圾。 从垃圾上扯几朵花,这很正常。 必须找到第一个破坏花车的人。 除此而外,随着老人们的议论,虎平涛也生出了另一种想法。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 七幢,二单元,五零二室。 敲门,一直不开。 虎平涛加大了音量:“麻烦开下门,我是警察。” 他听见里面有走动的声音。 足足敲了两分钟,栏杆式的旧防盗门依然紧闭。 这愈发证实了虎平涛的猜测。 “开门,否则就断水断电了。”虽然物管经理不知道虎平涛的想法,但他愿意配合警方。 房门从里面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逐渐扩大,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神色警惕的脸:“你们找谁?” 虎平涛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位老太太:“你是户主?” 对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更畏惧于他身上的黑色警服,略一点头:“有什么事吗?” “三幢那边今天有人结婚,有人看见你女儿扯了人家的花车,我们对此做个调查。”虎平涛的理由很充分。 “我闺女今天没出去过。”老太太说着就打算关门。 “她是今天早上回来的。”虎平涛加重了音量,充满威慑力:“这是正常入户调查,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老太太脸色一变,嘴上依旧强硬:“我说她没出去,就是没出去。” 虎平涛平静地说:“把蒋梅叫出来,只是做个简单的调查。” 这是女人在物管那里登记的名字。 老太太是她的母亲,何英。 何英紧绷着脸,抿住嘴唇,冷冷地说:“我女儿在睡觉,你们改天来吧!” 虎平涛认真地说:“你今天必须让她出来。” 说着,他从肩膀上摘下对讲机,请求支援。 僵持了几分钟,何英无奈地打开房门。 虎平涛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 无奈、痛苦、麻木……更多的还是解脱。 小区的房子有三种户型,何英居住的是最小面积。两室一厅,带厨卫。 刚走进客厅,透过走廊,可以看到卫生间房门敞开着。虽然那里面积狭窄,却安放着一个很大的木制浴桶。 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泡在浴桶里,她背对着房门,干瘦的后背上肩胛骨毕露。 房子不大,几个房间加起来最多不超过五十平米。无论站在客厅里的虎平涛,还是躺在浴桶里的女人,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只要张口说话,都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虎平涛连忙转过身,皱眉注视着何英:“为什么洗澡不关门?” 何英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这是我家,平时只有我和我女儿在。你不是要进来吗?那就随便看吧!” 虎平涛不再言语,他带着李平波走到客厅里面,避开与卫生间的直接视线,拿出电话,拨通了廖秋的号码。 “请求支援?还得是女警?这到底怎么回事?”廖秋在电话里感觉莫名其妙。 虎平涛把小区发生的花车损毁事件粗略说了一遍,继续道:“我怀疑花车的首位破坏者有问题,对方现在的表现疑似吸毒人员。” “我明白了。”廖秋在电话那端点点头:“我这就让赵丽过去,再通知缉毒大队和街道办事处。”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等待的这段时间很煎熬。何英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站在屋角,冷冷地看着虎平涛和李平波。 李平波把笔录本装进文件袋,用肩膀拱了一下虎平涛,压低音量,好奇地问:“小虎,你怎么知道卫生间里的那女人吸毒?” 他虽然是辅警,年龄却比虎平涛大了十几岁。 虎平涛淡淡地说:“只有结婚的人才会扎花车。如果你家楼下停着一辆花车,你从旁边经过的时候,会去摘车上的花吗?” 李平波想也不想就摇摇头:“肯定不会啊!除非是吃饱了撑的。人家大喜的日子,这样做跟结仇有什么区别?” 虎平涛微微颔首:“刚才在楼下给那些老人做笔录的时候,小区物管经理也在场。我详细问过,也看过那七个老人的身份信息,其中有工人、教师,甚至还有事业单位的干部,都是退休的……其实就摘婚车花环这件事来看,属于从众心理。只要看着前面的人拿了大把的鲜花,后面的人就开始跟风。有占小便宜的想法不奇怪,因为免费的东西最好。” “刚开始我忽略了这一点,后来那些老人做笔录的时候相互争吵,我才想起“首位破坏者”才是这件事的关键。就像你刚才说的:一辆花车停在那里,只要是逻辑思维正常的人,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想到要过去搞破坏。因为大家都知道那是婚车,是要接新娘子用的。” “各人素质不同。可人上了年纪,对“脸面”这种问题就放得开。当然,也可以说是倚老卖老。还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电视上有过这样一则新闻吗?当时广场上摆放了一批圣诞红,当天晚上就被人偷了一些。绿化部门没办法,只好再次补花。可是这样做根本没用,等过了盛花期,那批圣诞红前前后后丢了上百盆。” “偷花这种事情不奇怪,可偷婚车上的花就有些说不过去。平时大家都住在一个小区,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在楼上看见一眼,就算没逮着现行,人家也绝饶不了你。这毕竟是结婚啊!一辈子也许就这么一次。你搞我的婚车,我就永远不会让你好过。” 李平波点点头:“是这个理。” “所以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扯坏婚车上的花环。” 虎平涛笃定地说:“当然,小孩子例外,可早上出来的孩子都有大人带着。孩子不懂事,难道大人也不懂事?趋利避害的道理大家都懂,尤其是之前做笔录的那七个老人,他们一直嚷嚷着“看着别人动手才跟着从车上拿花”。呵呵……这话很有道理,我相信他们没有撒谎。” “那么问题就来了!到底是谁首先扯坏了婚车上的花环?” 看着满面迷惑的李平波,虎平涛抬起右手,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只要是逻辑思维正常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 李平波有些明悟:“小虎,你的意思是……疯子?” “有四种情况。”虎平涛伸出四根手指,笑道:“你说对了其中一种:精神病患者。他们的逻辑思维处于混乱状态。如果是一个疯子扯坏了花环,谁也不会对此说三道四,因为接下来,就该把他送去精神病院了。” “精神病患者必须在社区备案,必须定期接受检查。如果是没有住院治疗,在家里的那种,左邻右舍都会觉得紧张。这是一种社会鄙视现象,但必须承认,人人都担心自己的安危,谁也不愿意与疯子为邻。如果在小区住户里,某人患有精神类疾病,很快就会成为整个小区的关注焦点,人人都会避开,绕着他走。” “精神病患者破坏花车,这一条可以排除。因为无论物管还是那些老人,肯定都知道小区里有这么一个人,只要看见是他干的,几乎不可能有人跟在后面捡花,还会主动给我们提供消息和线索。” “第二种:醉汉。” “喝醉的人无法控制个人行为。酒后开车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没人想要开车肇事,可大脑与四肢的神经反射已被酒精麻醉,无法及时作出反应。破坏花车也是同样的道理。” 李平波若有所思:“在楼下做笔录的时候,那些老头老太太没说过扯花的人喝醉了。” 虎平涛微笑着点了下头:“人老成精,他们的眼睛很毒,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谁。何况大清早也不是喝酒的时间,所以这一点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可以排除。” “第三种:纯粹的破坏狂,反社会型的人。他们的所作所为永远没有解释依据,纯粹是为了发泄而发泄。” 李平波神情郑重:“这种人仇视社会,只会搞破坏。” 虎平涛认真地说:“搞破坏也要讲究时间和地点。这种人与疯子不同,他们有着完整的逻辑思维。破坏归破坏,最重要的前提是不能被当场抓住。所以他们选择的时间往往不会在白天,大多数时候都在晚上,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这分析丝丝入扣,李平波也学聪明了:“这个类型的人群也基本上也可以排除。婚车是今天早上开进小区的,那花环被扯掉的时间不算长,所以干这事的人应该是第四种,也就是你还没说的那种。” 虎平涛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最后一种,是吸毒者。” “毒品能刺激大脑产生幻觉,同时产生强烈的神经支配感。在警校培训的时候,我看过很多案例。吸毒者为了追求放纵的极致快感,吸食或注射,肆无忌惮。” “有单纯好奇吸着玩的;有看着别人吸就试试看的;有和家人吵架觉得烦了就吸的;有夫妻不睦寻求慰藉的;还有长期病痛尝试使用麻醉剂,最后导致成瘾的。” “吸毒后的大脑处于瘫痪状态,不会产生主动思维。逻辑、道德、性方面的羞耻感,在那种时候完全无用。不要说是扯掉婚车上的花环,就算一列火车迎面高速驶来,吸食过毒品的人也会毫不避让,主动撞过去。” 李平波满脸惊讶,他抬手指了一下墙壁:“照这么说,卫生间里那个叫蒋梅的女人,就是吸毒者?” 虎平涛点点头:“还记得那几个老人在楼下说过的话吗?他们说,扯花的女人很瘦。这是长期吸毒者最显著的特征之一。”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八十九节 一声叹息 李平波越发感到惊奇:“当时你就确定她是吸毒者?” “那怎么可能。”虎平涛摇头道:“当时只是猜测,因为几个类型排除下来,这是最接近事实的一种。” “为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吸毒者是避开社会阳光的老鼠。无论贩运还是购买,沾了毒品就是犯罪。吸毒者不敢对外公开,只能躲着。” 卫生间里一直没有动静,李平波有些担心:“小虎,这正主是找到了,可那女的怎么一直呆在里面,不见动啊?” 虎平涛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斜对面的何英,叹了口气,问:“你女儿应该有很长的吸毒史了,上瘾严重,单次吸食量大。”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李平波:“如果我估计的没错,蒋梅昨天晚上吸的应该是冰毒。剂量大,导致她脑子不清楚,扯坏了婚车上的花环。过量吸食毒品会感觉身体发热,只有泡在冷水里才会舒服,这叫“散冰”。” 忽然,站在对面的何英双手捂住嘴,无声地抽泣着,身子也靠着墙,缓缓下滑,整个人蜷缩着,直至瘫在地上。 虎平涛和李平波连忙走过去,把她搀扶到沙发上。 “我是真不愿意这样啊!”何英老泪纵横:“她十几年前就染上了毒瘾,我一直帮她瞒着外面的人。” “那时候她和男朋友吵架,跟着别人去了酒吧。我当时没在意,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了样。刚开始的时候抽烟,我亲眼看着她把海洛因掺在烟丝里,重新用纸裹起来抽。当时我就骂她,狠狠给了她几个耳光。可是打了根本没用,她跑出去不愿意见我,等到一个多月后回来,烟丝也不用了,直接把烟盒里那层锡纸剥下来,把粉末抖在上面,刮成一条一条的,直接用鼻子对着吸。” “她跟男朋友分手了,在外面另找了好几个男的。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可是没办法,无论我怎么劝她都不听。辞了工作,不上班,每天呆在家里睡觉,晚上化了妆就出去。喝酒、抽烟……我知道她在外面做皮1肉生意,哪个当妈的愿意女儿堕落成这个样子?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就是不听,还反过来找我要钱。” “我男人死的早,家里没什么积蓄。这些年她一直在吸,存款早花光了,我每个月那点儿退休金还要拿出一大半给她。平时我连肉都不敢买,剩下的钱只够买米。南四街那边有个火锅店,我经常往那儿过,跟老板要一些客人吃剩下的火锅底料,拿回来冷了以后切成块,加上我从菜市场捡的菜叶,每顿煮一碗,就这么过了好几年。” “我一直帮她瞒着。如果被你们警察发现了,要抓了送戒毒所。” 看着头发花白的何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虎平涛心生怜悯。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拆开,递过去,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知情不报,还有包庇,这样下去只会构成恶性循环。” “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啊!”何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是她妈,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不听话我只能劝着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抓进去受苦受罪。” “那是强制戒毒。”虎平涛叹息着连连摇头:“受苦受累也是为了你女儿好。你看看,你这房子里家徒四壁,连最基本的生活电器都没有,家具也是很多年前的旧货,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 何英满脸都是泪痕,纸巾在泪水浸泡下早已湿透:“我得照看她啊!她在外面乱来,以前经常夜不归宿,后来被外面的男人弄伤了,连续做了好几次人工流产。她怕了,我也怕了,所以现在玩到再晚也要回家。” 李平波在旁边劝道:“老太太,现在全社会都在反对吸毒,你这样把女儿藏在家里,其实是害了她。” 虎平涛也劝道:“这种事情你一个人是搞不定的。得依靠社区和街道办事处,依靠大伙儿。” 何英边哭边说:“其实梅子也想过要变好,她试了很多次要戒掉,可每次都没用。我用绳子捆住她,绑在椅子上,她像疯了一样跳起来,用脑袋撞墙,还把舌头咬破了。我没办法,只好把她解开,看着她从包里翻出备用的白粉……”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是赵丽带着另外一名辅警到了。 几分钟后,缉毒大队的人也到了。 熟人,孔程立。 赵丽进了卫生间,查看了蒋梅的情况,然后给她找了件衣服遮住上身。孔程立带着仪器进去,给蒋梅做了个简单的抽血化验。 “深度上瘾……”检验是在外面客厅里做的。孔程立摇摇头:“这吸食量也太大了,整个人直到现在都没清醒过来,还在散冰。先守着看看,实在不行得送医院。” 赵丽对此也无可奈何:“那皮肤都泡的发皱了。” 孔程立对何英道:“你女儿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你进去把她捞出来吧!别泡了,给她穿上衣服,躺床上睡会儿,估计得到晚上才能恢复。” 赵丽与何英把人从浴室里弄出来的时候,虎平涛看到了蒋梅的面孔。 非常的瘦,面颊深深凹进去,颧骨异常凸出,双眼无神,嘴唇发白。如果不是手脚四肢无节奏的颤抖着,就像一具无生命的尸体。 虎平涛看过何英拿出来的蒋梅身份证,她今年二十九岁,可外表与四十岁女人差不多。 看着正在卧室里忙碌的赵丽与何英,孔程立对虎平涛说:“你别看这女的现在很平静,躺在床上动都不会动,其实她脑子里很乱,全是幻觉。中枢神经被压制住了,短时瘫痪,只能等,缓过劲儿才能恢复意识。” 虎平涛问:“你的意思是,她昨天晚上已经疯过了?” 孔程立肯定地点点头:“吸食过后会产生混乱意识,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这女的上瘾有段时间了,居然还能找着路回家,也算难得。” 虎平涛神情很是复杂:“接下来怎么办?移交给你们缉毒队?” 孔程立道:“是的。等会儿我跟你回派出所办交接手续。回头我通知戒毒所过来接人,还要给街道办事处那边备案。戒毒是个长期行为,街道和派出所都要负责监管。不过看目前这情形,这女的想要戒掉毒瘾……” 他抱着双手,一直摇头,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虎平涛问:“应该能以蒋梅为突破口,抓住卖毒品给她的人吧?” “如果你指的下面的小喽啰,不难。” “如果你指的是操纵毒品交易的人,那就难了。” 孔程立解释:“毒品分销就像一张很大的蜘蛛网。想要从下面负责分销的人逆推,找出三、四级上线,这个过程非常复杂。贩毒的这些狗1杂种学精了,他们集团内部分为不同级别,每一个分销头目手里掌握的毒品通常是两百克,卖完了再给。头目与具体负责卖的人单线联系,谨慎的甚至还要在中间加上一个经手人。这样一来上面的头目就更安全,就算下面卖粉的人出了问题被抓,也很难查到他们身上。” “两百克,这能卖多久?”虎平涛问。 “两百克指的是纯货,搀兑以后至少超过一公斤。平时卖的时候,零点五克一包,一百五至两百块钱。中间经手的人多,上面的人利润就薄。不过就我们这些年查下来的案子,真正坐在蜘蛛网中间的那些毒贩宁愿少赚一些,也要确保安全。” “顺着吸毒人员往上逆推,大多数时候只能抓到分销的小喽啰。”孔程立神色冷峻:“你想想,戒毒所里那么多人,要是他们提供的线索全都有用,咱们查找起来就不会那么麻烦,也就不会有“全民禁毒”的说法。无论境外还是境内,贩毒都是伤天害理的勾当。赚这种黑钱的人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越来越精明,越来越难对付。” 卧室里,何英坐在床边,看着身体一直在颤抖的女儿蒋梅,放声大哭。 瞒了那么多年,她很累。 现在终于瞒不下去,警察找上门,她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也有着无比强烈的后悔与失落。 看着这一幕,虎平涛有些不忍,低声问孔程立:“像蒋梅这种情况,戒毒所那边会怎么处理?” “李松你认识吧!”孔程立没有直接回答。 “认识。” “蒋梅跟李松的情况不同。说实话,毒品上瘾的戒除率几乎为零。李松控制的比较好,那是因为发现早,他本人也是无意识吸毒,发现后立即断除,进而以其它辅助。比如抽烟、吃糖、喝酒什么的都行。只要大脑产生更换性依赖意识,上瘾转移几率就很大。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毒品吸食时间绝不能长,次数也不能多。” “蒋梅这个不可能戒掉了。”孔程立叹息着压低声音:“小虎,这话也就咱俩私底下说说:她吸的太多,照目前这情形,就算进了戒毒所,估计也没几年好活了。你看看她,才二十多不到三十岁,可这人光看外貌,至少超过实际年龄一倍。这意味着她体内器官被破坏的已经很严重,真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唉,在外面玩的太久,已经回不来了。” 虎平涛知道孔程立说的“玩”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放纵。 加上毒品,麻醉,以及性。 有人说,那是快乐之源。 …… 离开何家的时候,虎平涛丝毫没有以前那种破获案子的愉悦感,也没有窥破秘密找出真相的满足。沉甸甸的心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灌注了成吨钢铁,令他感觉呼吸困难,连走路都觉得疲惫。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黑暗面,尽管光明一直在引导,却仍有人不顾一切,心甘情愿被黑暗感染。 和平年代,感受不到战争的残酷,也用不着面临生死撕裂。 回去的路上,李平波一直没有说话。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问:“你在想什么。” 李平波张了张嘴,沉默片刻,缓缓地说:“如果有一天,我儿子变成了蒋梅这样,我……我该怎么办?” 虎平涛用力吞了一下喉咙,没有说话。 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何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毒品摧毁了一个家庭,撕裂亲情,母女俩永远陷入穷困。 “这些杀千刀的狗1杂种!” 突然,李平波发出暴怒的嘶吼,他双手紧握在一起,发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车窗外面:“赚钱的法子多得是,为什么要贩毒?这些人……尼玛的,伤天害理,丧尽天良啊!” 虎平涛面无表情,双手握住方向盘,注视前方。 他忽然对父亲曾说过,“和平年代要靠你们来守护”这句话的另外一层含义。 无形的争斗代替了战争,随时随地发生在我们身边。 一百个人,有一百种价值观,一百种不同的逻辑思维。 有些人会永远跟随光明。 有些人被引诱,滑向黑暗。 警察的作用,就是在深渊外围构筑一道坚强防线,阻挡那些人掉下去。 “……职责。” 他口唇微动。 “这是……我的职责。”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十一号警务亭每天都会收到来自110指挥中心的信息,出警处理各种不同的纠纷。 从未有过大案子。 这很正常。 在这座城市,这块辖区,不可能每天都有凶杀、超大金额抢劫盗窃,以及对社会构成强烈影响的恶性案件。相比之下,更多的还是邻里间鸡毛蒜皮,口角纷争。 苏小琳每天都会过来,陪着虎平涛一起共进晚餐。 旁边就是档案局,那里的食堂很大。社区和警务亭的工作人员都在那里打饭。一来二去,苏小琳与警务亭的其他人很熟。她每隔几天就会带些熟菜过来,说是给大家改善伙食。 她是个很细心的女人。 每次吃饭,都会把饭盒里的肉拨一半给虎平涛。 每次她都说:“你在长身体,要多吃点儿。”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节 你不孝 虎平涛被弄的哭笑不得:“你当我还是十八岁,还在发育期啊?” “随便你怎么想。”苏小琳嘴里嚼着一块焖南瓜,含含糊糊地说:“我在减肥。长胖就完蛋了,难看了你就不要我,到时候我哭都没用。” 这好像是个挺有说服力的理由。 虎平涛的抽屉里装满了各种零食。 薯片、巧克力、奶糖、牛肉干、袋装花生和瓜子…… 屋角放着好几箱方便面,那是苏小琳买了给他做宵夜的。 午餐肉罐头和鱼罐头堆在墙边。 虎平涛一个人根本吃不完这么多,有半数都进了其他同事的肚子。 苏小琳每天都会带水果过来。有时候是两个西瓜,有时候是一箱葡萄,当然也少不了梨和苹果。 所有人都说:“小虎你别走了,就留在咱们十一号警务亭吧!” 虎平涛劝过苏小琳:“别送东西了,别乱花钱。” 苏小琳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我男人,再说我也没乱花钱。这些东西我是从厂家直接以成本价拿货。我没有滥用私权,商务厅与企业之间从来都是这样。” “那水果呢?” “那是从同事群里买的,也不贵。” 除了傻傻的笑,虎平涛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好上班,要乖哦!” “这个周末你休息吧?我妈让你去家里吃饭。” “我学会了做辣子鸡,到时候做给你尝尝。” “我走啦,明天见。” 每天几乎都是重复的叮嘱,当然也有更新的时候。 十一号警务亭的人快羡慕死了。 黄志勇经常感叹:“我结婚早了,应该多花点儿时间,找个小琳这样的媳妇。” 高翔也有同感:“我老婆现在一个星期都不会打电话过来,说是我回家跟上班没有区别。还是小虎有福气,媳妇长得漂亮不说,还这么体贴。” 马文山是老辅警,经常逗他:“小虎,问问你女朋友,家里有没有姐姐或妹妹,帮我儿子介绍一下。” 这些都是快乐的成分,生活因此不再沉闷。 …… 翌日,商务厅。 刚上班还不到十分钟,苏小琳就接到电话,说是处长找她有事。 走进市场调节处长办公室,她得知:从今天起,自己被调到了办公室。 “为什么?”苏小琳满面不解,自己在市场调节处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更换部门。 “这是厅里的安排。”处长笑着递过来一份文件:“人事处那边已经批了。反正在哪儿都是工作,那边可能更适合你。” 苏小琳有些狐疑。 她知道办公室副主任董志恒一直想打自己的主意。 更换部门很正常,厅里有相关的人事安排。正如处长所说,办公室的待遇比市场调节处好,工作强度也不高,是个轻省的职位。 拒绝的话实在不好说,也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带着满腹疑问,苏小琳来到了办公室报道。 董志恒与平时没什么区别,言语和动作上也没有越界。他给苏小琳安排了新的工作间,就在副主任办公室隔壁。 一整天过去了,一切正常。 虽说董志恒进出工作间较为频繁,却都有正常的理由。 苏小琳觉得这也没什么,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 虎平涛昨晚值夜班。 大清早洗漱完,碗里的米线刚吃到一半,就接到110指挥中心出警的命令。 赶到北云大街翔云巷口的时候,人行道上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虎平涛和马文山连忙挤进去,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跪在地上,苦苦恳求站在她面前的一位老妇。 “妈,我求求你,不要买了。” “这东西是骗人的,根本没用。” “他们都是骗子,你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 侧面,临街的店铺开着门,外面摆着好几个两米多高的广告牌。背景是一个鹤发童颜,身穿对襟式长衫的老人,手抚白色胡须面带微笑。图案下侧是一个古色古香的瓷碗,里面装着一颗颗白色药丸,旁边还有三个醒目的大字————延寿丹。 警察的出现,镇住了现场的秩序。虎平涛环顾四周,问:“谁报的警?” “我,是我!” 跪在地上的中年女子挣扎着站起来。看得出她跪的时间很长,膝盖酸疼,腿脚已经麻木,站起来的时候身子一阵摇晃。马文山连忙伸手将她搀住,这才没有摔倒。 “出什么事了?”虎平涛问。 “他们……这些人,他们是骗子,卖假货。”女人说话的时候带着哭腔,双眼红肿。她抬手指着站在旁边店铺内外的几名经营者,放声痛斥。 一个身穿黑色套装,很是肥胖的妇人从旁边走过来,张口叫道:“喂,你说话注意点儿啊!什么叫做骗子?我骗你什么了?” 虎平涛看了她一眼,视线回转到被马文山搀扶着勉强站起的中年女子身上:“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刘文玲,现年四十六岁,籍贯本市。 虎平涛走到身穿黑衣的妇人面前,淡淡地说:“还有你,请出示身份证。” 李玉珠,现年四十九岁,延北省人。 事情起因是买药。 这家店铺是“延寿丹”的专卖店。刘文玲的母亲一直在这里买药,今天一大早又来了,刘文玲急急忙忙跟着过来劝阻,母亲却根本不听,于是在店门口起了纠纷。 李玉珠看着正对虎平涛讲述事情经过的刘文玲,眼里满是厌弃和鄙夷。她撇了下嘴,左手反叉着腰,发出与其粗壮身材对应的尖叫。 “我开门做生意,从来就没有强买强卖。你搞清楚,是你娘她自己花钱买药,你凭什么不准她买?” “你这做女儿的一点孝心都没有。你想想,你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老了,上年纪了,吃点好的穿点好的有什么错?” “再说了,我卖的“延寿丹”是正规厂家生产,有质保单,有说明书,是专门为老人开发的一款新药。吃了以后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你这做女儿的心不能黑啊!你看看你老娘都七十多岁了,吃了我的药身体肯定比现在好得多。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家里的老人要是健健康康,你们做儿女的也能省好多事。花钱买平安,就是这个道理。” 这女人挺能说的。上下两片嘴皮子一碰,巴拉巴拉一口气说个没完。 刘文玲的母亲站在对面,起初有些犹豫,后来听李玉珠这么一说,脸上神情逐渐变得自然起来,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望向女儿的眼神也颇为恼怒。 “是啊!人家李老板说的没错。”刘母手里攥着一张银行卡,下意识往李玉珠那边挪了几步:“我老了,与其整天往医院跑,不如在这儿买点药。这延寿丹是好东西,我吃了以后感觉不错,所以才接着买。” 刘文玲一直在哭,连声哀求:“妈,那是假药,是假的。我拿着你吃完的空药盒去医院问过,医生看了说这药是假的。而且这药卖那么贵,一盒六百八十八,只够吃四天,这……” “哼!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嫌贵嘛!” 李玉珠打断了刘文玲的话,她走到刘母身边,搀住对方胳膊,换上了满脸笑容,亲昵地说:“干妈,我这人是不是骗子,您心里有数就行。这人上了年纪,就得为自己着想。您辛辛苦苦一辈子,多吃点儿好的才能延年益寿。俗话说得好:万贯家财不如身体健康。何况我这药卖的也不贵,才六百八十八一盒,七百块都不到。” “现在去医院看病多贵啊!随便一个头疼脑热,挂号开药还得挂针水,没个几千块钱根本下不来。不是我吹,这“延寿丹”连中央领导大首长吃了都说好。要不是厂家回馈社会搞活动,连续三个月优惠销售,这一盒药的价钱早就过千了。” “这钱呐,得捏在自己手里。干妈,这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可能为他们永远操劳一辈子。现在您老了,是该享福的时候。有些事情得您自己做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千万不能被小辈们指挥着转。” 不等刘母说话,怒火中烧的刘文玲猛然冲过去,指着李玉珠发出咆哮:“你什么意思?挑拨我们母女关系,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玉珠牙尖嘴利,她轻蔑地一笑,冷嘲热讽:“我挑拨了吗?我那是说实话好不好!你自己好好想想,一个星期就回家看你妈一次,平时理都不理。要不是我买米买油帮着送过去,恐怕她出什么事你都不知道。要不是觉得亲近,我也不会认她做干妈。不就是买点儿药而已,你至于大清早就堵在门口哭哭喊喊挡我的生意吗?” 说着,她转向刘母,语气瞬间变得温和又体贴:“干妈,店里的存货不多了,再不买就得等到下个月。厂家那边说了,这药很抢手,因为原料优选,生产过程复杂,现在市面上很难买到。也就是看在我这种老客户面子上,才特意多给了几箱。等到下次进货至少是两个月以后。要是干妈您吃到一半就断了药,再续起来效果就没那么好。” 刘母一听,连忙把手里的银行卡递过去,如捣蒜般点头:“我买!我听你的,现在就买!今天我本来就是过来找你买药,结果被这么一闹……唉!” “不准买!” 刘文玲如疯了般冲过去,一把将银行卡从李玉珠手里夺走。她面对母亲涕泪连声:“妈,这是你的养命钱。我知道平时对你照顾不够,可是我要上班啊,还得管家管孩子。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拿着钱往水里扔啊!” 到手的银行卡没了,李玉珠勃然大怒,指着刘文玲口沫四溅,张口骂道:“你还有没有良心?连这点药钱都不愿意给,你是指望着你1妈早点死吗?” 刘文玲也怒了:“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怒极的李玉珠满面狰狞,她死死盯着刘文玲手上的银行卡:“你这是抢劫懂不懂?这是我干妈的钱,她是你娘,你得尽孝道。要我说,你娘真是命苦,摊上你这种一毛不拔的后辈,恐怕百年之后连块牌位你都舍不得给。” 她随即转向刘母:“干妈,我这人说话直,您别往心里去。我说的都是事实。您想想,连一盒药都不愿意买给您吃,您还能指望她什么?” 刘母被说得完全倾向于李玉珠那边。她用力咬咬牙,冲着女儿厉声喝道:“把卡给我,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妈——” 刘文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语调哽咽,悲切地说:“我……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还想多活几年!”刘母恶狠狠地瞪着女儿,仿佛看待一个仇人:“我用自己的钱买药吃,碍着你什么了?这是我的退休金,又不花你一分钱。怎么,是不是觉得我死了以后所有遗产都归你,所以现在就想着让我少花钱,以后成全你?” 刘文玲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妈,你怎么能这样想?你……你被他们骗了。这药你前前后后吃了一年多,砸进去好几万块钱。花光了积蓄不说,身体也不见好。你还以别的名义找我借了两万,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 “反正你就是不孝!” 李玉珠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年轻的时候用健康挣钱,老了以后花钱买健康。当着这么多人说话,我不怕。为什么?就因为我说话做事都占着理。孝敬老人天经地义,你不愿意给你1妈买药就是不孝。你报警又能怎么样?警察在这儿我还是这说法。妹子,这事是你做的不地道。赶紧的,把卡给我。你别挡着我的店门,也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你这做派,还管家管孩子?” 说到这里,李玉珠摇摇头,脸上全是轻蔑之意。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一节 食品,非药品 刘文玲如择人而噬的野兽般盯着李玉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臭嘴?”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该死的女人。 母亲老了。 这人上了年纪,想法就多。 每次与母亲在一起,她都会唠唠叨叨,说着关于生病和死亡的话题。 刘文玲能理解母亲的想法。人人都怕死,老人尤其是这样。生命就像一座从幼年时代开始挖掘的金山,坐吃山空,总有耗尽的那一天。 母亲往医院跑的很频繁,几乎每个月都要做检查,同时开一大堆药,在刘文玲看来简直就是当饭吃。 母亲原先的单位可以报销。 这些药以“复方丹参片”之类的居多。刘文玲对照着药品说明书和病历本逐一查过:功效基本上是养润身体。换句话说,母亲没有大病。 可她就是觉得自己有病,不是手脚酸麻,就是皮肤干燥,连早上起来神情忧郁都认为这是“病了”,连早点都不吃,就忙着往医院跑,做抽血化验。 刘文玲一直劝:您有空就出去走走,约上老姐妹们去外地旅游。来回所有的费用我承担,只要您玩得开心就行。 母亲很倔,说什么都不去。 她的理念怪异又执着:出去玩就是浪费钱,还不如呆在家里,吃喝都方便。何况在外面遇到个头疼脑热的的,去哪儿看病?到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 社区组建了老年人活动中心,拿出一间很大的空屋做健身房。母亲从来不去,她对广场舞和夕阳红合唱队之类也不感兴趣,固执的认为:都那么大岁数了,还出来抛头露面,简直就是脑子有病。 是的,有病! 这概念早已根深蒂固。 李玉珠带着一帮人,来到小区做推销,卖“延寿丹”。 当时的场面很热闹,上百个纸箱堆在一起,拉着红布横幅,上面是醒目的大字,“奉献爱心,回馈社会”。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这是您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吃了我们的药,益寿延年,如青松不老,永远年轻。” “特聘专家破解生物密码,针对人类遗传基因开发的靶向药物,米国药物研究机构认证二十三项专利,北大药物学院颁发许可证,清华生物研究院联合认可,专家现场指导,本世纪最新科技成果。” “再也没有比这更便宜更划得来的好事!厂家回馈社会,一盒只要六百八十八!是的,你没有听错,不是两千,也不是一千,六百八十八,只要六百八十八。十盒一个疗程,最短半个疗程见效。这不是降压药,也不是心血管类药物,无副作用,疗程短,见效快,假一赔十!” “良心商家卖良心药,我保证您买了不会后悔,但不买绝对后悔。我们的口号是“延年益寿”,万贯家财买不回身体健康。还等什么呢?心动不如马上行动,早吃早好,哪怕晚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会让您后悔莫及。” 这帮人每天都在更换场地做宣传。有时候在小区里面,有时候在外面,后来干脆在这里租了个店面直接开张。楼上楼下两层,下面是商店,上面装修成教室,摆放了很多椅子,专门用来讲课。 包括母亲在内,附近很多老人都成了“延寿丹”的客户。 每天早上,老人们就按时来到这里,进了二楼教室,听所谓的“导师授课”。 刘文玲跟着母亲来过两次。 导师有上了年纪的长者,也有俊男美女。他们的共同点是身穿华服,要么西装笔挺,要么穿着古装,仪表堂堂。 这些人普通话说得很不错,有几个甚至达到播音员水平。嘴很甜,年轻的就“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叫个不停;年老的就“老哥哥老姐姐”套近乎。总之不会让你觉得生份,有种很自然的亲近感。 他们每一个人的来头都很大。 有某某大学的教授,有某某医院的主任医师,有某某协会的会长,还有某某企业的老总。 刘文玲清清楚楚记得,其中最牛逼的一个,自称是国1务院专门给中央首长看病,负责他们生活起居的“首席健康顾问”。 老人们很容易被这些头衔唬住。 刘文玲却不会。,也对此嗤之以鼻。 中央首长的首席健康顾问? 吹吧! 要真有那种本事,怎么可能来到这种小地方,帮着一家毫无名气的企业做产品宣传? 卖药的这帮人开始打散,上门走访。 有一天刘文玲回家,看到李玉珠坐在椅子上,与母亲亲热地拉着家常。 这女人嘴甜,大娘阿姨叫个不停,还带来两把干面条做礼物。 刘文玲当时没在意,毕竟自己要上班,平时忙,还得照顾孩子,总不能每天都往娘家跑。 母亲后来打电话,告诉她,李玉珠每天都会过来陪自己说说话,礼物也从未断过。有时候是一盒鸡蛋,有时候是新鲜时蔬,或者一小瓶香油…… 再后来,她就变成了母亲的干女儿。 刘文玲心里其实很不高兴,却无可奈何。她对母亲说过很多次:不要让来路不明的人进家。可母亲就是不听,口口声声:“人家小李多好啊!看我无聊就过来陪我说话解闷,每次来都带着东西。你是我亲生的,一个星期才来一次。我收个干女儿怎么了?犯了哪条王法?” 刘文玲被说得哑口无言。 再后来,母亲开始花钱买“延寿丹”。 一盒、两盒、三盒…… 一箱、两箱、三箱…… 花销也日渐增长,从起初的几百块,到后来一次几千、上万。 “延寿丹”这东西包装精美,很大的一个盒子,拆开里面是细腻的黄稠垫底,白色药丸如工艺品般卡在凹槽中间,底下垫着泡沫,看起来古色古香。 李玉珠一直告诉母亲:吃了这个,就能益寿延年,稳稳当当活到一百岁。 刘文玲知道她在撒谎。 与几十年前比较起来,现在的信息来源渠道更加广泛。从前是纸媒的天下。报纸杂志为主导,辅以电视和广播。 现在,社会信息来源主要依靠智能手机进行传播。 年轻人与老人最大的区别,在于对正确信息的认知与识别。 刘文玲知道李玉珠在搞传销。 她不想惹事,也不想与李玉珠有任何瓜葛。她只想把母亲从这个坑里捞出来,过上正常的生活。 然而太晚了。 母亲已经被洗脑,固执认为吃了“延寿丹”就能长寿。 今天,母亲带着银行卡过来买药。 刘文玲闻讯赶了过来,这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 附近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这到底是什么药啊,卖那么贵?一盒六百八十八,赶得上我家好几个月买米的钱了。” “这药其实没什么效果,纯粹就是吃个自我安慰。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就算你愿意花钱,也得看索命的小鬼收不收啊!” “是不是真的有用暂且不说,就那女的,药店老板那态度,我觉得就不对头。买不买是人家的家事,你死皮赖脸凑上去喊老太太“干妈”,我觉得这事就有问题。凭什么啊!我就不相信现在有谁能把一个外人当做亲戚,而且还是口口声声喊“妈”。要不是为了钱,鬼才愿意这样做。” “就是,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当着别人老娘骂别人女儿,偏偏这当妈的也糊涂……唉,老了,都变傻了。” “几万块钱买什么吃不好,非得买这个?延寿丹……呵呵,这名字一听就像假的。” “这应该不会假吧!六百八十八,那么贵。好东西都贵,假货才便宜。” 虎平涛走到人群外面,拿出电话,拨打辖区街道办事处的电话,请质检和食品部门的人来到现场。 这事不归警察管,属于食品安监、药监的管辖范围。 打完电话,他走进人群,站在李玉珠和刘文玲中间,注视着前者,抬手指了一下摆在店门外的广告牌,淡淡地问:“你这是卖药?” 李玉珠虽然性子泼辣,面对身穿黑色警服的虎平涛,却有些本能的畏惧,回答口气不那么冲,音量也低了很多:“……是的。” “把营业执照拿出来给我看看。”虎平涛不温不火地说。 李玉珠顿时满面警惕:“你要干嘛?” 虎平涛侧过身子,指了一下刘文玲:“既然人家报警,我们就必须把事情查清楚。这是正常的处理流程,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李玉珠站在那里没有动,满面怒容:“你又不是工商局的,凭什么查我的营业执照。” 虎平涛笑了:“只要是开店经营,就必须把营业执照副本悬挂在店内的显眼位置。怎么,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警察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围观的人也纷纷帮腔。 “就是,让她拿执照出来看看。” “这女的肯定心里有鬼,不就是出示一下执照嘛,这很正常。” “她该不是拿不出来吧?” 面对众人的议论,李玉珠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的视线在刘文玲和虎平涛身上来回移动,恨不得把两人撕碎,当做点心吞下去。 “这店面是租的,营业执照我怕被偷,放在家里没带出来。”她很快找到了合理的借口。 虎平涛平静地笑笑:“打电话让你家里人送过来,或者你现在回去拿。” 李玉珠脸色越发阴沉:“我家在南市区那边,一来一去得好几个钟头,要不你明天来吧!” 虎平涛对此并不在意:“你这是故意找茬啊!” 李玉珠开始撒泼耍赖:“你们警察不是有车吗?要不你开车送我回家,这多快啊!还不耽误事。” 手持执法记录仪正在录像的马文山怒了:“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拿不出营业执照,你还有理了?” 李玉珠对此嗤之以鼻:“老娘开店做生意,大清早就遇到一条疯狗,弄得我生意都做不成。就算她不报警,我都要打电话给110。我说你们警察是不是偏心眼啊?还是你们跟这女的有一腿?否则为什么一直帮着她说话?” 她想开了,也豁出去了。 有刘文玲在这儿,今天她老娘的生意肯定做不成。 李玉珠心疼死了————每天带着鸡蛋和面条上门,口口声声喊“干妈”,本想着今天做个大单,让这老太婆花几万块买十箱子“延寿丹”,没想到被她女儿得知,急匆匆赶过来阻止。 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钱长翅膀飞了,李玉珠杀人的心都有。 老话说得好: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警察也不长眼睛。麻痹的没臭骂你们一顿就算好的,还敢跟我要营业执照? 虎平涛也不生气。他信步走到堆在店外的纸箱前,转过身,对李玉珠认真地说:“看好了,这是人行道,你这是占道经营。” 李玉珠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过头,理都不理。 她可不是傻大胆,而是真正有所依仗。 “延寿丹”这买卖做不长久,最多半年就得换个地方。这铺面也只租了三个月,周末正好到期,已经约了搬家公司,大后天就关店走人。 反正我再有几天就鞋底抹油开溜,占道经营又怎么样? 虎平涛拿起摆在纸箱顶部的一只空药盒,仔细端详。 “你卖的这是药吗?”他扬起手里的空药盒,冲着李玉珠晃了晃:“这商标上没有药检准字,也没有相关的药品标示。” 李玉珠顿时慌了,她强作镇定,矢口否认:“你不懂,这是特殊的保健药,不是药店里卖的感冒药。” 这话把虎平涛听得笑了起来:“保健药?居然还有这种东西?”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儿。”扬起药盒,指着北面的产品成分表与说明部位,虎平涛加重语气,严肃地说:“这是食品准字标签,而不是药品准字标签。还有这里,这上面明明写着“食品”两个字,哪儿来的药品?” 站在旁边的刘母听得满面震惊,连忙跑过来问:“你说什么?这……这不是药?” 虎平涛耐心地解释:“药品和食品批准标签不一样。怎么您吃的时候从来不看说明书吗?”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二节 糖水丸子 刘母尴尬地低下头,红着脸嗫嚅:“字太小,我老花眼,看不清楚……” 刘文玲连忙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只“延寿丹”包装盒,从里面倒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纸,递给虎平涛:“你看看,这是说明书。” 纸真的很小,正反两面印刷,质地很薄,很透,两面文字多有重叠,而且字体极小,根本就是在考验读者的视力。 虎平涛凑到眼前看了一阵,感觉眼睛发酸。 “这说明书摆明了不想给人看啊!”他淡笑着,指着纸面上最后的一行字:“不过有这句就足够了。” 本产品为食品,不能代替药品。 “你不是说这是药吗?”虎平涛盯着李玉珠,认真地问。 “关你什么事啊!”李玉珠慌了,脸色骤变,她知道情况不妙,连声叫嚷。 “你这样做,已经构成了恶意欺诈。”虎平涛语速缓慢,声音洪亮,围观者听得一清二楚。 “你别张口闭口满嘴都是大道理。我欺诈谁了?” 李玉珠胆大脸皮厚,她迅速转身,冲着站在店里的另外两名店员连声催促:“死站在那边干什么?老娘花钱雇你们是来看热闹的吗?都过来给我搬东西,把外面的货都搬进去。今天不做生意了!” 围观的人笑了。 “她果然是个骗子。” “我就说了,卖保健品的这些人,十个有九个搞传销。明明是食品,非说是药品,这坑了人家多少钱啊!” “这女的一看就不像好人。还延寿丹……别说是延年益寿,这吃下去不上吐下泻就很不错了。” 刘母也急了,冲过去死死抓住李玉珠的胳膊不肯放:“你卖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不说是药吗?不是吃了让身体好吗?怎么一下子变成了食品?” 李玉珠这时候可不管什么干妈不干妈,一把就用力将她甩开:“你甭管它是什么,总之我明码标价,付钱的时候也是你情我愿。我没逼过你吧!是你自己赶着抢着要买,而且这延寿丹你吃了以后也没病没痛的,怎么能说是我骗你呢?” 刘母顿时嚎啕大哭:“你……你还我的钱!那可是我的养老钱!” 李玉珠知道情况不妙,赶着离开,她迅速搬着箱子,理都不理。 虎平涛走过去,挡在她前面:“站住,把东西放下。” 李玉珠满面狰狞:“滚,好狗不挡道。” 她知道延寿丹有问题,也知道这买卖做不长久。 人都是横出来的。 声音越大,气场越强,别人就怕你。 这是李玉珠认定的座右铭。 反正老娘没偷东西没杀人,就算警察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趁着现在一片混乱,赶紧关店走人,晚上再回来偷偷把货搬走。 这时候,食品安监和质监局的人到了。 当场查货。 这是一家小企业制造的产品,具体质量还需等待进一步检测。 至于成分……别看产品成分表上写了一大堆元素符号和添加物质,安监局一位颇有经验的工作人员拿起一颗延寿丹,用力捏碎,用矿泉水化开,颇有把握地说:“这东西主要成分是淀粉,另外再加了点儿蜂蜜之类的。如果进一步降低成本,说不定连蜂蜜都没用,直接用的白糖。” 糖水丸子? 刘母当场傻眼了。 她木木地站在那里不会动,张口结舌。 刘文玲走过去,扶着她的胳膊,轻声劝道:“妈,我都说了姓李的是骗子。这面粉和蜂蜜加在一起根本不值几个钱。这一盒就买六百八十八,摆明是欺负你上了年纪。” 安监局的工作人员听到这话,摇头笑道:“六百八十八,还真敢卖啊!说实话,这东西其实就包装值钱,糖水丸子的成本不超过一毛钱。现在市面上的保健品都打着这样的招牌赚钱,说穿了就是买个心理安慰。老太太,长点儿心眼儿吧!” 另一个工作人员也说:“这人呐,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保健品广告做得再好,也是从食物当中提取出来。多吃新鲜蔬菜比什么都好,鸡鸭鱼肉是最好的蛋白质来源。生命在于运动,平时没事多出来走走,动动手脚,这才是延年益寿的秘诀。” 李玉珠再大喊大叫也没用。 所有货物当场封存,等待进一步的检验结果。 虎平涛做完笔录,看着刘文玲在末页右下角签字,认真地说:“今天这事儿,我建议你们走司法途径。” 刘文玲抬起头,疑惑地问:“她是骗子,骗了我妈那么多钱,你们警察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 虎平涛耐心地解释:“这事儿不归我们派出所管,属于经侦大队的管理范围。我已经给你做了笔录,案子归到经侦那边,到时候会有人跟你联系。” 马文山凑过来说:“我已经给经侦大队那边打了电话,传销类的案子现在抓得紧,质监局的人已经把店铺和货都封了。放心吧,卖假药那女的跑不了。” 刘文玲仍然忧心忡忡:“问题是你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在这啊!还有,你们不抓她,她随时可以跑掉。” “我们会按照规定对她实施拘留。”虎平涛认真地说:“至于她趁着监管人员离开,撕开封条,悄悄取走货物的行为,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那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到时候,法院判决就不是罚款教育那么简单,得按照涉案物值进行参照,入狱服刑。” 他们这些话的时候没避开李玉珠,这女人在旁边听呆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扫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 …… 天气炎热。 回到警务亭,虎平涛卸下身上重达好几公斤的装备,从饮水机上接了满满一大杯凉水,大口灌了下去。 对于在省城上班的人来说,空调是一种奢侈的想法。倒不是说价格贵装不起,而是政策限制。 省城这个地方,一直以来都说是“冬暖夏凉”,对外的旅游宣传片也把气候特征当做卖点。可实际上,冬暖夏凉只是针对全年气候大数据平均值而言。夏天该热还是热的,冬天该冷还是冷。 在北方人看来,滇省省城的冬天的确暖和,一件大衣加一件毛衣就可以过冬。有些身体强壮的人甚至连羽绒服都不需要。 在地处热带的人看来,这里的夏天的确凉爽,平均气温也就二十七摄氏度左右。 黄志勇坐在虎平涛对面,他看着手机上天气预报页面上显示,今天最高气温“二十八摄氏度”的字样,摇头苦笑。 连续两周了,每天都是酷热难挡。就说现在,挂在十一号警务亭墙上的温度计显示屋内温度三十三摄氏度,这与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差了一大截。 黄志勇用纸巾擦着脖子上的汗,疑惑地问:“气象局那些人都是睁眼瞎吗?这明明都三十多度了,却只报二十七度,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虎平涛肚子里灌满了水,却仍然觉得口干舌燥:“黄哥,这个就是你的误解了。天气预报不等于实际温度,指的是距离地面一点五米位置测到的数据。那里的温度比地表温度要低一些,何况预报本来就不会精准,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儿误差。” 黄志勇撇着嘴摇头:“这我知道。可这前后差距也未免太大了吧!你说这一天两天有误差也就算了,都两个多星期了,每天都报二十七、二十八,实际温度却超过三十以上。真不明白气象局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要换了是我儿子做作业像这样瞎即把搞,老子不狠狠抽他一顿才怪!” 虎平涛用手背抹掉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笑道:“你什么时候见过省城的天气预报说温度超过三十摄氏度?” 黄志勇愣了一下,疑惑地问:“小虎,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虎平涛眼里闪烁着精明的目光:“冬暖夏凉嘛!不奇怪。再说了,三十度就意味着高温天气。按照规定,政企单位都要发放高温补贴……呵呵,黄哥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时,手机响了。 虎平涛拿出来一看,是苏小琳的号码。 “小猫猫,你在干什么?”这是她的常用开场白。 “当然是在上班。”虎平涛笑了:“难道还能躺在床上睡觉不成?” “别偷懒啊!我是你媳妇儿,你得养我呢!”苏小琳发出示威性的警告。 虎平涛开玩笑道:“你就不怕把我给累死?” “死了你也是专属于我的鬼!”这种时候苏小琳从不讲道理。 停顿了一下,她继续道:“今天下班我不去你那儿了。” “怎么,你要早点儿回家?”虎平涛问。 “单位上有事儿。”苏小琳在电话那端说:“有两家企业想做外贸经营,对方约着晚上吃饭,就具体的问题好好谈谈。” “在饭桌上谈?”虎平涛有些奇怪。 苏小琳解释:“商贸这块不同于其它政府部门。当然制度肯定有,可是在具体执行方面,弹性力度很大。只要不涉及环保和其它有硬性规定的条款,基本上都没有问题。” 她语气变得有些无奈:“我现在调到办公室,必须跟着走饭局。这一个星期下来,都吃了两次了,真没意思。” “这算不算公款消费?” “当然不算,只是与企业之间正常的往来。” 虎平涛笑了:“既然是工作,那该做就做。你是不是怕吃完饭太晚了不敢回家,要我去接你?” 苏小琳在电话那端发出灿烂笑声:“你怎么这么聪明啊!怪不得你的第二职业是卖葱的农民。” 虎平涛哭笑不得:“喂,你这是羡慕嫉妒恨,还是故意打击报复?” 苏小琳止住笑声:“好了不开玩笑了。今天情况特殊,回头我把吃饭地方的定位在微信上发给你。来不来等我电话吧!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自己打车回家,你也早点儿休息。” 虎平涛听出苏小琳话里有话,问:“你跟谁一起吃饭?” “董志恒。”苏小琳气鼓鼓地说:“他是办公室副主任,现在是我的上司。前几次吃饭他没有在场,今天他让我跟着一块儿过去,我有些拿不准。” 虎平涛想了想,问:“这段时间,他对你有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这倒没有。平时还是挺规矩的,毕竟都在一个大办公室,人多,抬头不见低头见。” “那行吧!既然这种饭局必须参加,你该吃就吃,只要别喝酒就行。有什么情况就打我电话,我过去接你。” …… “源味阁”是一家颇有格调的餐厅。 从单位出来,跟着董志恒来到这里,进了包间,苏小琳感觉挺意外的。 两家企业,总共四个男人,加上董志恒就是五个。 她脑子里下意识就冒出转身离开的念头。 苏小琳对董志恒一直抱有戒心。虽说是吃饭,却只有自己一个女的在场,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合适。 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女的,自称是a企业老总的秘书,刚才在外面点菜。 看着她面带微笑款款落座,苏小琳的戒心才稍微放松。 十二人的大桌,只坐了七个人,很宽松。 她特意把手袋放在右侧的椅子上,与董志恒隔开。 位置已经在微信上发给虎平涛,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 饭局都得喝酒,不是红的就是白的。 桌子上放着两瓶茅台,还有一瓶装在冰桶里的红酒。 服务员络绎不绝把菜端上来,很丰盛。 a企业老总是这次饭局的召集人。相互介绍后,他端着盛满白酒的杯子站起来,大声笑道:“来来来,大家干一杯。” 苏小琳连忙端着茶水杯站起来回礼:“对不起,我不会喝酒,就以茶代酒吧!” 对方笑道:“小苏你这就过分了,商务厅的人怎么能不喝酒呢?是不是看不起我,故意不给面子?” 这是爱玩笑的说法,谁也不会当真。 苏小琳笑道:“我真不会喝酒。” 这是托辞。 跟朋友出去的时候,在ktv她喝啤酒,也喝红酒。酒量还挺大,一口气两瓶“嘉士伯”纯生毫无问题。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三节 醉了 朋友聚会,熟识的朋友在一起玩,能喝多少喝多少,没人在意酒量,高兴就好。 可眼下这种饭局不同。 虽然自己在商务厅工作,却只是普通工作人员。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董志恒这种有品阶有职务的跟班、随从。 当然苏小琳自己不会这样认为,可坐在餐桌上的两家企业老总,以及随员,都这么看。 饭局,尤其是这种饭局,女人都是陪酒的。 只要喝了第一杯,后面以各种理由源源不断的酒就必须喝。少则一瓶,多则两斤,不把人喝趴下,绝对别想出这个门。 苏小琳一直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喝。” 我可以陪爸妈喝,可以陪我男朋友喝,但就是不会在这种场合陪你们喝。 a企老总的秘书笑着劝道:“就一杯酒而已,没事的。” b企老总的随员也笑道:“这可是刚开封的茅台,喝不醉人。” 今天邀请的主要客人是董志恒。 苏小琳这样的普通工作人员在他们看来毫无分量。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董志恒站起来,笑着打圆场:“小苏去年刚来到我们单位,是新人,你们就别为难她了。要我看,酒就算了,你们等会儿,我出去给小苏要瓶饮料。” 说着,董志恒从餐桌前走开,出了包间。 等到几分钟后他再次出现,手里多了一瓶红色的“可口可乐”。拉罐口被撕开,插着一根塑料吸管。 他把可乐递给苏小琳,笑着说:“小苏你喝这个吧!” 苏小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饮料,低声道:“谢谢!” 本以为董志恒会逼自己喝酒,没想到他没有这样做。 回到座位上,董志恒举起酒杯,想了想,忽然偏头对苏小琳道:“小苏,你看王总和张总都很热情,这礼尚往来,饭桌上第一杯酒还是要喝的。这样吧!你就喝这一杯,走个过场。” 装酒的杯子很小,倒满也就二十毫升的容量。 这话说得很诚恳,看着拇指大小的杯子,苏小琳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罐装可乐放在桌上,带着几分不情愿和迟疑,缓缓端起白酒杯。 该死的饭桌文化……好吧!就一杯,一杯而已。 如果再有第二杯,到时候我翻脸走人,别怪姑奶奶不给你们面子。 带着这样的想法,苏小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顿时,包间里响起一阵掌声与喝彩。 不就是喝杯酒而已,至于这么夸张吗? 干嘛非要为难我? 看着女人喝酒,对你们男人来说很刺激吗? 苏小琳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拿起罐装可乐,大口吸着。 她不喜欢白酒那股刺鼻辣喉的味道,感觉就跟喝镪水没什么区别,只能搞可乐的甜味才能压下去。 a企老总是个不长眼的,倒满酒杯又站了起来,目标仍然牢牢锁定苏小琳,笑起来的模样很贱:“好酒过三巡。小苏,再来一杯。” 苏小琳刚喝进嘴里的可乐差点儿没呛出来。她猛然生出想要抡起椅子,直接从饭桌上砸过去的冲动。 “老张,你这就过分了。”董志恒站起来,很不高兴地说:“刚才就说了小苏只喝一杯,你这是什么意思?” a企老总笑道:“小苏酒量应该很不错。你看她现在脸不红气不喘,别说是一杯了,就算一瓶我估计也没问题。” 苏小琳神情有些严肃,她淡淡地说:“我只能喝一杯,再多就醉了。” “醉了也没事啊!我们都开着车,等会儿叫代驾送你回去。”b企老总笑嘻嘻的,明显话中有话。 感觉在这种场合说什么都不太合适,苏小琳放弃辩解,拿起筷子,专心对付桌上的菜肴。 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冷场,两位企业掌门人也不好继续深挖这个话题。敬酒与喝酒很快在他们之间形成一个小圈子,把苏小琳扔在一边,就连a企老总的秘书也不再理她。 一块火腿蒸乳饼尚未吃完,苏小琳忽然感觉有些头晕。起初以为是幻觉,后来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感觉桌子在左右颠簸,只是幅度不太大。 究竟是怎么了? 同时袭来的还有强烈睡意,她感觉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难以睁开。 酒……难道是那杯酒就有问题? 想到这里,苏小琳连忙拿起摆在旁边椅子上的手袋,取出手机。 女性特有的直觉很敏感,脑海中不妙的预感是如此强烈,究竟是谁在针对我? a企老总? b企老总? 还是董志恒? 昏沉沉的大脑无法思考,就像一团浆糊。 此时此刻,她只能从最信赖的人那里求取帮助。 按下虎平涛的号码,等待音刚响了两声对方就接起电话。苏小琳半趴在桌上,额头压着左手,拼着最后的一丝清醒意识,发出沉重的喘息。 “老公,来接我……接我……” 声音很低,音量极小。 除了电话那端的虎平涛,在场的人都没有听见。 话未说完,眼前已是一片迷乱,右手软塌塌地垂落下来,指尖触碰到了手机屏幕,刚好点中红色的挂机键。 …… 手机掉在地上,发出的响声惊动了所有在场者。 a企老总的秘书连忙跑过去,从地上捡起手机,正好虎平涛回拨过来,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秘书连忙推了推趴在桌上的苏小琳:“小苏,醒醒,有你的电话。” 苏小琳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鼻孔里喷出轻微酒气,呼吸呼吸,显然是睡着了。 b企老总抬手指着她连声大笑:“哈哈哈哈,这酒量不行啊!一杯就醉了。” 董志恒连忙走过来,从秘书手里拿过手机,直接关掉,将手机摆在桌上,双手抱住苏小琳的肩膀,将她侧歪的睡姿扶正……做完这一切,他回到自己的座位,笑道:“让你们见笑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能喝酒。醉了就让她睡吧!来来来,我们喝。” a企老总一口干掉杯中酒,意味深长地说:“老董,你这个女下属挺漂亮的,应该还没有结婚吧?” 董志恒用筷子夹着菜,边吃边说:“这是人家的私事,我怎么好问?” b企老总与董志恒很熟,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都离婚了,是时候重新找个女人过日子。要我说,小苏就跟你很配。” a企秘书故作恍然:“怪不得董主任今天带着小苏过来吃饭,还那么有男子气概的帮小苏挡酒。啧啧啧啧……像董主任这么好的男人,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明摆着奉承,董志恒听了很受用。他摆了摆手,故意笑道:“大家都是同事,能帮就帮,何况我也是实话实说。咱们吃咱们的,等会儿我送她回家。” 两个企业老总相视一笑,从彼此眼睛里都看出了无声的嘲讽。 今天这个饭局,的确是为了外贸类项目的商谈。 男人都喜欢在酒桌上看女人喝酒,所以a企老总带了一个能喝酒的秘书过来,b企老总与董志恒是熟人,觉得没必要走场面,只带了相关的部门主管。 今天苏小琳刚一亮相,就给他们以惊艳的感觉。 第一轮敬酒的时候,本以为是董志恒故意带着这女孩过来,对她有别样心思。可董志恒转身从外面要了一罐可乐,还特意交代让苏小琳“只喝一杯”,这就让起身敬酒的a企老总心中忐忑,以为自己弄巧成拙。 后来,苏小琳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能喝五公斤白酒的超级酒量体质极其罕见。 同样的道理,一杯就倒,而且当场喝醉人事不省,这样的体质也不多。 何况苏小琳还是一个女人。 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女人比男人对酒精的耐受力更强。就算再不能喝,也极少出现一杯就醉的情况。 无论两位企业老总还是各自随员,谁也没有说破,只是在喝酒吃菜的时候,频频将视线集中在对面的那个红色可乐罐上。 那罐饮料肯定有问题。 他们记得很清楚:苏小琳喝过酒后,丝毫不见醉意。紧接着喝了几口可乐,就变得满脸疲态,神志不清。 你董志恒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大家都是过来人,都不是小年轻,这点算计人的门道一眼就能看穿。你明明对人家小姑娘有想法,嘴上却口口声声是出于照顾……呵呵,等到吃完饭,恐怕你不是送苏小琳回家,而是在外面早就订好了房间。 可是这又怎么样? 具体做什么是他董志恒的自由,何况苏小琳与他是同事。我们要的只是项目审批方面得到方便,顺利通过就行。 …… 董志恒喝下一杯茅台,从盘子里夹起一片卤牛肉,塞进嘴里,带着满足的表情,慢慢咀嚼。 他眼馋苏小琳不是一天两天了。 上次陪着郭家母女去黎江,本以为是个好机会,能一举将其拿下,没想到半路上杀出和虎平涛。 再后来,他就变成了苏小琳的男朋友。 董志恒怒火中烧,有种已经挑中正准备下口的肥羊,突然被猫头鹰落下来抓走的无力感。 尼玛,天知道猫头鹰会不会吃羊。可那个叫做虎平涛的年轻警察,在董志恒看来就是一只猫头鹰。 还好,苏小琳在商务厅工作,这在董志恒看来是难得的便利。 更换部门,把苏小琳调来办公室,是他深思熟虑后的谋划结果。 像苏小琳这么单纯的女孩,现在已经很少见了。董志恒深知这种类型女人很传统,一旦破身,基本上都认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接下来,只需要一个把她陷进去的局。 贸然带她出去吃饭肯定不行。苏小琳很精明,戒备心理也很强,就算以“工作”为借口,她也不会轻易出来。 做这种事要有耐心。一次、两次、三次……董志恒努力控制着欲望,尽可能在苏小琳面前表现的正常,这果然降低了她的警惕,终于将其拉上了酒桌。 只要她愿意喝酒,哪怕只有一杯,在董志恒看来就是机会。 他早早在网上购买了药物,装作关心,出去要了一罐可乐,打开的时候迅速掺入药粉,再插上吸管……这一系列动作都没人看见,逻辑上也说得通。 她喝了酒,必然要喝饮料。 接下来,就是我大显神通,达成愿望的时间。 刚才走过去把苏小琳歪斜的身子扶正,是董志恒心痒猫抓之下的冲动所为。 他偷偷摸了一把…… 现在,他脑子里充满了桃色幻想。 当然,表面上的礼貌仍要维持,至少得把这顿饭吃完。 …… 虎平涛走进包间的时候,饭局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 为了方便上菜,餐厅包间房门通常不会上锁,一拧就开。 看着身穿警服的虎平涛,所有人都愣了。 两位企业掌门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你找谁?” a企老总的秘书反应很快,紧接着站起来,边迈开步子走过去,边问:“你走错房间了吧?” 虎平涛视线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遍,最后落到了昏睡不醒的苏小琳身上。 他快步冲过去,用力把她从桌上扶起,仰靠在椅子上,关切地问:“琳琳,你怎么了?” 能喊出“琳琳”这个名字,意味着两人关系很亲近。a企秘书连忙道:“她喝多了,醉了。” 说完,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对面,脸色铁青的董志恒。 虎平涛用力摇晃了好几下,苏小琳双眼紧闭,丝毫没有反应。 一股无比强烈的熊熊怒火猛然在心中腾起。虎平涛直起身子,左手按住苏小琳的肩膀,再次环视众人,发出带有强烈威胁意味的低吼:“她喝了多少酒?” 他很清楚苏小琳的酒量,所以有此一问。 桌上摆着两瓶茅台,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空,可是看看围坐在餐桌上的这些人,点点数量,再看看他们目前的状态,就知道分到每个人头上的酒不会太多,也在苏小琳可以承受的酒量范围之内。 可她偏偏醉得人事不省。 这不合常理! 还有,她旁边隔着一把椅子,就坐着董志恒。 虎平涛接受过特殊培训,对周围环境与事物的察觉与判断能力非常敏锐。 他一眼就看出苏小琳“醉”的极不正常。 (感谢北风王、苏轼弟弟、荒漠中的狼、之心归来、红尘我独行等书友的打赏。关于加更,老黑我实在是没办法。昆明这段时间创文复检,周末也不能休息,儿子恰逢中考,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出门,只能趁着早上、中午和晚上回家的时候码字。对各位书友说声抱歉了,感谢你们的支持,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努力加更,拜上!)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四节 揭开 他面露狰狞,无论是谁看到这般模样,都会被震慑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过了几秒钟,董志恒深深吸了口气,带着无法言语的暴怒,还有同时产生的畏惧心理,侧身看了一眼虎平涛,冷冷地说:“她喝了一瓶多茅台,能不醉吗?” 虎平涛站在原地丝毫未动,目光落在苏小琳已经关掉的手机上。 他压制着心中怒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从衣袋里拿出手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对着餐桌,从不同角度迅速拍了十几张照片。 做完这一切,他滑开手机屏幕,拨通了王雄杰的号码。 “王哥,我这边出了点事。” “怎么了?”王雄杰在电话里问。 “有人对琳琳意图不轨。”虎平涛用凶狠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一字一句道:“我怀疑她被下了药,企图**。” 王雄杰一秒钟都没有犹豫:“说地方。” “东市区这边,源味阁。位置我用微信给你发过去。我在这儿守着,等你们过来。” 说完,虎平涛挂断电话,发出定位。 这一系列动作把其他人惊呆了。 董志恒第一个站起来,厉声喝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么多人,有男有女,大家都在场,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虎平涛冷冷地看着他,从鼻孔里发出轻哼,一言不发。 a企老总心里有些发虚,他忽然觉得今天晚上这顿饭的味道远不如想象中那么好,于是扬起手,冲着站在苏小琳旁边的秘书叫道:“小周,你去外面把服务员叫来,结账。” 赶紧走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b企老总被这么一提醒,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咱们都吃完了,该走了。” 看着纷纷起身离开椅子的这些人,虎平涛神情一厉,发出音量极大的怒吼:“谁也不准走!” 董志恒不愧是见惯了场面的老油条。他侧身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拎包,故意仰起头,斜睨着虎平涛,冷笑道:“我知道你是苏小琳的男朋友,可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这里是公共场合,不是你家。我们到这儿是来消费的,别说动她了,连摸都没有摸过一下。你要不信可以问问,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外面还有服务员,门没有上锁,你以为在这种场合,我们能对她怎么样?” “她自己要喝那么多,谁也拦不住啊!年轻人,你看好了,那可是茅台,三千多一瓶,不是十几块钱的二锅头。我告诉你,这女人啊,就喜欢钱。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后面笑。三千多的酒谁都喜欢,平时没机会,现在有机会遇到,就算拼着命也得喝足,喝够。” “你以为苏小琳是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她就是个俗人,凡人。你是没看见她吃饭的时候那声音有多大,动作有多猛。绕着桌子敬酒,每人一杯,连续三圈。那种喝法连我看了都害怕。” 说着,董志恒冲着站在对面的a企老总努力努嘴:“你说是不是?” 对方心中虽然不愿意说谎,却碍于面子,迟疑着点了下头,哼哼唧唧:“……嗯……小苏喝的是多了点……” b企老总不愿意得罪董志恒,说话也比较圆滑:“小苏性子不错,上来了就干了好几杯。今天大家都很高兴……呵呵,这茅台别看入口很绵,后劲儿却很大……这样吧,我的司机在下面,我让他送你们回去,让小苏好好睡一觉。” 虎平涛绕过餐桌,拿起摆在桌上的酒瓶晃了晃,发出异常森冷的质问:“你们快七点的时候开始吃饭,我进来的时候七点二十五,前后不到半个钟头。两瓶茅台差不多喝光了。照你们的说法,全都是琳琳一个人喝的?” 众人相互对视,神情有些尴尬。 虎平涛回到苏小琳身边,继续发出讥讽的声音:“桌上的菜基本上没有动过,我刚进来你们就要走。现在国家提倡节约,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董志恒被他问得张口无言,心中怒意越发强烈,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别以为你是警察就能乱来。都说了我们是正常吃饭,苏小琳她自己要喝这么多酒,谁能拦得住她?” “站在那儿别动!” 虎平涛对此充耳不闻,他抬手从想要离开包间的众人身上一一指过:“你,你,还有你,都回到你们的位置上,老老实实坐下。我已经报案了,刑警队的人很快就到。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现在离开现场,等同于犯案后逃逸,罪加一等。” a企老总一听,急忙叫了起来:“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虎平涛满目冰霜:“这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撇清的。坐下,等待调查。” b企老总眨了眨眼睛,连声叫屈:“我家里还有事,那个……我老婆有糖尿病,得按时吃药……我真得赶着回家,提醒她吃药。我没骗你!” 虎平涛死死拦住房门,冷冷地说:“你可以打电话提醒她吃药,也可以打电话给你认识的人。总之今天这事不解决,谁也别想走。” 董志恒心中的危机感越发强烈。 他拿起拎包就要往外冲,嘴里发出愤怒不干的叫嚷:“你凭什么拦着我?警察有什么了不起?我要投诉你,我要……” 虎平涛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如抓鸡一般将他死死按在椅子上。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控制着手上的力度,居高临下,虎平涛如深潭般的眼睛里透出无限冰寒:“你一直在打琳琳的主意。吃饭喝酒……的确是很不错的理由。如果琳琳今天没事,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可现在她躺在这儿,叫都叫不醒,你以为用“喝醉”这种借口就能打发我,你能逃得掉吗?”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在董志恒体内弥漫。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老了,面对虎平涛这样的年轻人,仅是一只手的力量,就足以碾压自己。 松开右手,缓缓后退,虎平涛看着董志恒双手捂住喉咙,咳嗽连声。 其实他很想暴揍一顿这家伙。 可这仅仅只是想法,无法实现。 至少现在不行。 因为我是警察。 董志恒足足喘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他用怨毒的眼睛盯着虎平涛,却不敢与对方直视,视线随即转移到那罐尚未喝完的可乐上。 俗话说得好:不怕狠的,就怕楞的。 在办公室副主任这个位置上,董志恒迎来送往的人多了。可无论是上级领导、企业老板、同事和朋友,从未遇到过这种连招呼都不打,冲进来就掀翻桌椅摆明车马炮,非黑即白的家伙。 在酒桌上灌醉女人,占点便宜这种事,董志恒以前没少干。趁着对方人事不省,摸几把,或者看情况带到酒店开个房间,都是常事。 当然这种事情得看人。 抗拒意识强烈的女人,董志恒绝不敢动。可如果是平时喜欢与自己打打闹闹,开点儿荤素不忌玩笑的女人,她们多多少少都带着主动性。与其说是在饭桌上毫无防备的被灌醉,不如说是她们自己愿意被灌醉。等到第二天醒了,看到床铺混乱,心中究竟是愤怒、难过、窃喜、心安理得,还是神清气爽……恐怕只有她们自己最清楚。 这次搞苏小琳,董志恒是很有把握的。 他精心挑选了一家朋友开设的酒店,房间墙壁隔音效果很不错。进去以后把门一关,把昏迷不醒的苏小琳放在床上,摆成各种姿势,用手机拍照,然后再捅破男女之间最后的那层薄薄障碍……第二天醒来后,苏小琳肯定会哭闹,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再给她看看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除了低头认命,老老实实嫁给自己,她还有什么选择? 越想,董志恒心中的怒火就越是熊熊燃烧。 可再怎么样他也不敢乱动————虎平涛是警察,而且现在的情形对自己很不利。 幸好包间里没有监控。 董志恒现在最为迫切的愿望,就是将那罐可乐彻底销毁。 虎平涛注意到他闪烁不定的眼神。 顺着董志恒的视线,扫了一遍桌上的餐具摆设,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工作手套戴上,走过去,用手指小心翼翼捏起饮料罐顶部的圆形边角,轻轻摇晃了一下,重新放回了原位。 保护现场至关重要。 餐具特殊性实在太明显了。除了苏小琳,其他人都使用白瓷酒杯,其次还配着茶水杯,就连a企老总的女秘书也不例外。 茅台配可乐,这种喝法真的很稀奇。 …… 几分钟后,王雄杰带着顾德伟与丁健赶到现场。 他一扫平时玩世不恭的态度,审视的目光从现场诸人身上略过,然后走到趴在桌上昏迷不醒的苏小琳身旁,神情严肃地问虎平涛:“小虎,琳琳怎么了?” 虎平涛简单说了一下前后经过,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今天下午琳琳告诉我晚上有饭局。她发了个定位给我,七点多的时候打了个电话过来,含含糊糊说是让我过来接她,话没说话就挂了电话。我连忙打车过来,进来就看见琳琳趴在桌上,怎么叫都不会醒。” 王雄杰道:“也是巧了,我正在写一份结案报告,小顾今天事情不多,正准备回家。丁胖子做完另一个案子的化验,在宿舍区刚洗完澡出来。打完电话我叫上小顾,从三楼下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他一听这情况,就带着器械箱跟着一起来了。” 虎平涛看着丁健,歉意地笑笑:“谢谢丁哥,麻烦你了。” 丁健胖胖的圆脸上笑眯眯的:“我这人喜欢凑热闹,有什么回头再说,我先给琳琳做检查。” 王雄杰改不了该玩笑的性格:“丁胖子你动作轻点儿,这可是小虎未过门的媳妇儿。你探探琳琳的鼻孔,人家有呼吸,还活着,不是你平时随便拨弄,想怎么搞就怎么搞的死人。” 丁健撅着屁股弯腰打开器械箱,他对王雄杰的调侃早已产生了免疫,头也不回地说:“别以为你是队长就了不起。你肯定走在我前面,我馋你身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到时候给你做个解剖与,割二两小肠,再割点儿心肺。” 王雄杰毫不在意地问:“炒一盘?” 丁健手里拿着试管和药棉,转身来到餐桌前,在虎平涛的帮助下,卷起苏小琳的衣服袖子,消毒,抽血。 他一边做这些事,一边认真地回答:“切丝凉拌……对了,就像老北京爆肚的做法,水爆肚子。” 王雄杰对此嗤之以鼻:“我还以为你要做炒肝。” 丁健把试管里的血塞进仪器,然后用吸管滴在试纸上:“要不就做佛跳墙吧!那佛跳墙里不是有鱼翅嘛,把你的韧带割下来就能代替鱼翅。还有,狼外婆说:手指头的滋味儿比炒豆香,很有嚼头,是下酒的好菜。” 王雄杰说不过他,悻悻然道:“好好干你的活儿,懒得理你。” 丁健用肥短的手指抹了一下鼻子,发出“嘿嘿嘿嘿”得意的笑。 除了虎平涛和顾德伟,其他人听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感觉这俩人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食人魔。 虎平涛关切地问:“丁哥,有结果了吗?” 丁健笑呵呵地说:“还早着呢!机检至少得十分钟,得到的数据也没有传统化验那么精准,不过大概率上不会错。” 他转身走到苏小琳身侧,用手指拨开她沉睡的眼皮,认真地说:“小虎,你看这儿,眼底没有充血,眼白正常,没有血点,这意味着她的血管没有扩张,神经处于舒缓状态。” “酒精会血液循环速度加快,致使眼睛充血,眼部毛细血管扩张。用专业的话说,就是眼内压力增大。”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只看这一点,就算没有抽血检验,我也有把握说,琳琳没有喝酒。” “嗯,她至少没有喝太多,远远达不到醉酒不醒的程度。”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五节 你能把我怎么样? 虎平涛点点头,拿起摆在桌上的可乐罐递到丁健面前:“我也怀疑是安眠类药物,否则她不会睡得这么沉。” 丁健将鼻孔凑近打开的罐口,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有点利眠宁的气味……mmp,可乐味儿太冲了,我这鼻子以前还行,现在老了,不太闻的出来,得带回去做个分析检测。” 王雄杰走过来,认真地说:“丁胖子没撒谎,他属狗的。” 虎平涛问:“王哥,今天这事儿该怎么办?” “走程序,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王雄杰伸手从桌上拿起牙签,往嘴里塞了一根,无论说话口气还是凌厉的目光,都充满了强烈的挑衅意味:“我们办案子,累死累活,背后却有人打我们家属的主意。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罔顾法纪法规,肆意而为!” 这话说得凶狠至极,两位企业掌门人听了心中为之一颤,连忙辩解。 “警察同志,今天这事跟我真没关系。虽说是我请客,但我只想谈商品出口的问题,真没想着要搞别的啊!” “我也是为了谈外贸才过来的。我承认,这两瓶茅台的确是我带过来,可这酒很干净,我保证里面绝对没有掺药。警察同志,你们可以把酒瓶带回去化验,我句句是真啊!” 虎平涛冷冷地看着这些人:“那你们说说,琳琳究竟喝了多少酒?” 他随即抬手指着站在最左边的a企老总秘书:“从你开始,一个一个来。” 女秘书涂抹了太多化妆品的脸上毫无血色,她紧张的双手攥在一起,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只喝了一杯。” 说着,她走到桌前,拿起一个白瓷酒杯:“就这么大的一杯。” 其他人的回答与此相同。 最后,轮到董志恒。 众人的说法都一样,他也不好反驳,更不可能加料。除了点头承认,不可能有第二种答案。 “那就是这罐饮料有问题了。” 虎平涛淡淡地说着,再次发问:“这可乐是谁买的?为什么其他人没有,只给了琳琳?” 还是a企老总秘书第一个回答。 她感觉这问题很难回答,原因当然是顾忌董志恒的身份。想来想去,只能低下头,保持沉默。 王雄杰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用颇具玩味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人:“你们可以不说。没关系,这是你们的自由。港片里不是经常有这样一句话嘛: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我知道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平时喝酒吃饭撩女人,在你们看来都很正常,男女关系什么的,就那么回事。” “可今天这事儿不一样。”王雄杰指了指着昏睡不醒的苏小琳,又抬手指了一下虎平涛:“琳琳是什么人?她是他的女朋友。他呢,是在编警察,而且工作出色,连续多次评功授奖。琳琳和小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们俩是未婚夫妻,虽然还没领证,可这些事情都是公开的。” “军人和警察的婚姻,受国家法律保护。退一步来说,就算小虎和琳琳尚未结婚,今天这事我们也会一查到底。”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这罐可乐里面肯定掺了安眠类药物————这是违法的!” 这话有恐吓的成分,更多的还是实话实说,有凭有据。 a企老总秘书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她看着坐在对面的董志恒,迟疑且胆怯地说:“……可乐……是董主任买的。他说琳琳不能喝太多酒,用饮料代替。” 董志恒用凶狠的目光盯着a企老总秘书,眼睛里充满了威胁。 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他直接问a企老总:“轮到你了,可乐是哪儿来的?”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其他人也没有继续帮着隐瞒的道理,纷纷指认。 虎平涛转向董志恒:“现在你怎么解释?” 董志恒早已想好了托辞,一赖到底:“没错,我承认是我买了这罐可乐。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可没有在里面下药。苏小琳不能喝酒,她是我的下属,我这是给她特殊照顾,谁知道她喝了以后就睡着了,关我什么事?” “再说了,这可乐是我从外面柜台上买的,就算有什么问题,你们也应该去找餐厅老板,跟我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冷静地说:“只要你承认买了可乐,把饮料交到琳琳手上就行。至于其它问题,可以调监控。” 赶到“源味阁”的时候,虎平涛特地留意了一下周围环境,发现柜台与包间走廊的天花板上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 董志恒呆住了。 顾德伟亮出证件,从餐厅经营者那里调取了现场录像。 董志恒的确是从柜台那里买了饮料,他在僻静的角落里撕开拉环,放入事先准备好的药粉,再插上吸管。 当着所有人的面,顾德伟播放了一遍下载到手机里的监控录像。 “对此,你怎么解释?”虎平涛盯着董志恒,目光冰冷。 董志恒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拼命控制着情绪,强词夺理,死硬到底:“就算是我下了药又怎么样?” “我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 “我……我这是为了苏小琳好。她酒量不好,与其喝多了在这种场合出丑,不如好好睡一觉。人这么多,你以为我会在这种场合对她做什么事吗?” 董志恒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逻辑也变得更加顺畅:“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商量好了,王总会开车送琳琳回家。他可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在旁边监督,不会有什么问题。” “年轻人,别以为我不懂法。在饮料里给人下药就一定是违法行为吗?这是开玩笑好不好。只有趁着别人昏迷不醒,为所欲为,对他人构成侵害行为的,才是犯罪。” “别以为你是警察就能吓唬我。我是苏小琳的领导,你可以去单位上打听打听,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你必须给我个说法。我约人,正在进行重要的项目洽谈,你凭什么闯进来打断?还有,谈判破裂,由此造成的经济损失谁来负责?这可不是几十万的小单子,而是以“百万”为单位的大项目。” “你搞清楚,这是美元,不是人民币!” 董志恒必须自救。 今天这事闹得太大了。 他没想到苏小琳昏迷前打了个电话给虎平涛,也没想到虎平涛是根本不给自己脸面的愣头青。而且光他一个人过来也就罢了,居然还报警,扯了一大帮人进来。 既然你跟我讲法律,那我就跟你讲法律。董志恒不是没有文化的白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起初酝酿计划的时候,他就翻看过相关的法律书籍,为的就是在可能用到的时候,尽可能把自己摘出来。 未算赢,先算输,这是他的习惯。 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行为,“下药”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可以用“开玩笑”来做解释。 王雄杰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缓缓地吸着。 顾德伟冷冷地看着董志恒。 丁健摆弄着检验仪器,有些心不在焉。 都是老警察,他们都知道董志恒说的这些话有其依据。虽然强词夺理,却是事实。 虎平涛也陷入了沉默。 恐惧,在董志恒体内一点点消失,被逐渐膨胀的傲慢和鄙夷所代替。 他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胜利的笑,高高举起双手:“来抓我啊!把我铐起来!你们不是说我犯法了吗?那就来啊!” 不等对面回话,董志恒瞬间变了脸色,狠辣又强硬:“今天晚上你们要是不让我在看守所过夜,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市公安局投诉你们!” 他怒了,忍了一个晚上,迫切需要发泄。 王雄杰对此嗤之以鼻,他慢吞吞地吸着烟,懒洋洋地说:“这是你的自由。想投诉的话尽管去,我可以告诉你地址和电话,还可以手把手教你填写行政复议申请表。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了去就一定要去,别让我看不起你。” 停顿了一下,王雄杰讥讽地笑道:“除非,你蹲着撒尿。” 董志恒足足过了五秒钟,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a企老总秘书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着。 其他人也差不多,毕竟两边都不好得罪。 董志恒盯着王雄杰,双眼发红,牙齿在嘴里咬得“格格”直响。 虎平涛思考片刻,抓住苏小琳的胳膊,将昏迷的她从椅子上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王哥,今天就到这儿吧!” 他转向王雄杰:“我先送琳琳回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王雄杰略一点头,吩咐已经做好笔录的顾德伟和丁健:“走吧!” 陷入僵局,今天晚上不可能有结果。 但以他对虎平涛的了解,这个年轻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无法从法律层面上压倒董志恒,虎平涛应该另有办法,从其它方面让他付出代价。 …… 翌日。 董志恒像往常一样开车上班,按时打卡。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下隔壁苏小琳的位置————空着,没人。 估计昨晚的药效还没过去,她得中午甚至下午才能醒过来。 董志恒眼底掠过一丝轻蔑。 就算醒了又能怎么样? 我又没有违法。 都说了是开个玩笑,大不了她在单位上闹一下,找上面的头头哭诉……好吧!领导肯定会把我叫过去训斥,说几句不疼不痒的话,让我当面给她赔礼道歉。 至于实质性的损失,那是不可能有的。 我还是办公室主任,她还是我手下的小卒子。 不过想想还是觉得挺可惜,昨晚那么好的机会就浪费了,以后再也不可能把苏小琳约出去。 那么漂亮的一个妞,白白便宜了那个叫做虎平涛的该死警察!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看了一下表,九点十一分。 董志恒拉开抽屉,拿出一罐咖啡,用汤匙舀了平时双份的量,又拿起茶壶,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接了大半壶,放在加热器上烧开。 昨天睡得太晚,脑子现在仍有些不清醒。董志恒不喜欢喝茶,喜欢不加糖和牛奶的黑咖啡。 水很快沸腾。 刚拿起水壶打算冲泡,摆在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 董志恒放下水壶,拿起话筒,里面传来综合调研处长李维方的声音:“来我办公室一趟。” 没有往常的寒暄,也没有同事之间的客套,话语冷冰冰的,坚硬感十足,说完就立刻挂断。 董志恒转过头,愕然地看着发出“嘟嘟”忙音的话筒,缓缓将其放下。 李维方是个性子温和人,轻易不会发火。与他共事多年,从未见他用这般态度对人。 脑海里浮现出虎平涛的身影,董志恒神情不由得凝重起来。 想来,应该是他给李维方打过电话,告状。 哼! 告就告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能奈我何? …… 看着走进办公室的董志恒,李维方皱起眉头问:“老董,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正常的饭局而已。”董志恒佯装轻松,把昨晚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当然,省去了重要环节。 李维方盯着他:“别人说的可不是这样。你是不是给苏小琳喝的饮料里下了安眠药,故意想整她?” “我只是跟她开个玩笑。”董志恒连忙解释:“老李,我真没对她起坏心,你别听外面的人胡说八道,我是那种人吗?” 李维方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那你为什么要把苏小琳调到办公室?” “工作需要。”董志恒摆明了抵赖到底:“她英文很不错,办公室需要她这样的人才。” 李维方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跟我说实话。” 董志恒把眼睛一瞪:“这就是实话啊!我真没骗你!” “骗不骗可不是你说了算。”李维方脸色变得冷了下来:“昨天晚上,人家已经把事情捅到了纪委,今天一大早就给我打了电话,如果不是看在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份上,现在就不是我来跟你谈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六节 严重性 “昨天晚上?纪委?”董志恒对此表示怀疑:“老李,纪委大半夜的还不下班?你忽悠我吧?” 李维方淡淡地说:“苏小琳的父亲以前当过老师,高中班主任。他有几个学生在纪委,一个电话打过去,你觉得人家会装作没听见,什么都不管?” 高中班主任? 在纪委工作的学生? 董志恒张着嘴,眨了眨眼睛,感觉事情与自己想象中出入很大。 “那个……苏小琳的履历表上不是写着,她父亲是文联的吗?”他好不容易从纷乱的大脑中理性一点思绪。 “这工作可以调啊!”李维方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苏小琳不是刚调到你们办公室嘛!怎么你现在就忘了?” 董志恒一阵语塞,连忙解释:“可我昨晚真没对她起坏心,真的只是开玩笑。” 李维方很不高兴:“你对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而且一听就是假的。老董,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你就说说上次去黎江的时候,为什么随行人员会多了苏小琳的名字?郭氏集团,那可是省里的重点招商引资对象,从省委到相关部门都极为重视。按照程序,这种项目必须是有经验的老人才能跟进。你倒好,非要加上一个刚参加工作的苏小琳。” 董志恒感觉后背上冷汗淋漓:“那个……我是看她英语好……还有,上面不是一直说是要提拔年轻人才嘛,所以我……” “所以你就假公济私!”李维方毫不留情揭开了他的伪装:“你明明是看上人家小姑娘,假托工作的名义,带着她游山玩水。” 董志恒一下子叫了起来:“我没有!” 李维方冷冷地盯着他:“郭老太太的镯子在大雪山上被调包,大伙儿都急的不得了。虎平涛忙着联系黎江公安局调查,我们回到酒店等消息。第二天起来在餐厅的时候,我看你没什么心理负担,胡吃海塞……老董,董主任,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你以为让你坐在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就是方便你追女人玩过家家的吗?”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十岁的老男人了,人家苏小琳去年大学毕业,跟你差了十多岁,你也好意思死缠烂打?” 董志恒又气又急:“我……我是真喜欢她。老李你也知道,我离婚了,追谁不是追,这是我的自由。” “哼!恋爱自由?我看你是色迷心窍!说句不好听的,就你这把年纪,当她爹还差不多,还好意思口口声声喜欢人家……你要脸吗?”李维方冷嘲热讽。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好不好,你管不着!”董志恒恼羞成怒。 被这么一顶撞,李维方怔住了,目光瞬间变得犀利,皮肉不笑地说:“我肯定管不着,但有人能管你。我本来想着大家同事一场,拉你一把,没想到你执迷不悟……那行吧!这事我不管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实话告诉你,纪委那边对此很重视,调查的人已经在路上。你做好心理准备,他们最多一小时就到。” 董志恒强作镇定:“纪委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能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事实摆在那里,我就是跟苏小琳开了个玩笑,我真的没有……” 这时候,摆在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 李维方接起,是厅长朱玉斌打来的。 “我刚问过办公室,他们说董志恒在你那儿?” 李维方看了一眼董志恒,点点头:“是的,我把他叫过来,有点儿事情问他。” 朱玉斌在电话里说:“是为了苏小琳的事儿吧?” 李维方有些诧异:“怎么你也知道了?” 朱玉斌语气森冷:“这事儿闹大了。你马上带着董志恒来我办公室。” …… 几分钟后,厅长办公室。 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董志恒,朱玉斌的眉毛几乎绞在了一起:“你自己说,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董志恒没想到朱玉斌张口就是这问题。强烈的不妙感在心中急速扩张,很快变成了无法言语的恐惧。他只能硬着头皮,把之前对李维方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开玩笑?”朱玉斌冷冷地问:“你以工作的名义要求苏小琳陪同吃饭,还在她的饮料里下了安眠药,你管这个叫开玩笑?” “……我……我没碰她!我真没碰她!”事已至此,除了死硬到底,董志恒也没有别的办法:“昨晚在场的人都可以证明。” 他喊叫声凄惨,仿佛掉落陷阱,无论如何也爬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猎人满面狞笑举起猎枪瞄准的绝望野狗。 “你这是把别人当傻子糊弄啊!” 朱玉斌的话语中明显带着火气,他举高左手,指着腕上的手表:“我昨天晚上手机关机,忘了开。今天早上我八点五十来到办公室,这办公电话就没停过。” “古渡分局那边说了,昨天的事情已经达到立案标准,他们会继续调查,如果你嘴皮子够硬,可以顽抗到底。” “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厅也打电话过来,说是今年与我们单位的警民合作项目还要考虑,已经达成的协议暂时中止,还会把我们给出去的援助款项退回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以后我们商务厅再遇到重点经济项目,他们就会在安全保卫方面就装聋作哑当没看见。因为政策没有硬性规定必须由当地警方配合,他们有这个权力。” “你这么一搞,我们单位今年的精神文明奖就泡汤了。立案调查,性质非常恶劣。换句话说,咱们商务厅今年就算成绩做的再好,也无法抵消你给苏小琳下药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 董志恒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强,他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尖叫声撕心裂肺:“领导啊!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没别的意思,我……我就是跟苏小琳开个玩笑啊!” “玩笑?哼!” 朱玉斌阴沉沉地看着他:“这事儿很快就会公布。单位上的职工如果知道是因为你,导致无法参评今年的精神文明奖,年终的时候一切奖励取消,你觉得还会有人叫你“董主任”,还会有人给你好脸色吗?” 董志恒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低着头:“……等明天苏小琳来上班,我当众向她道歉。” “这已经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朱玉斌神情严肃:“你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恶劣影响。这样吧!班儿就暂时不用上了,先停职,等待处理。” 董志恒猛然抬头,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停职?这个……领导,你怎么能这样啊?” 朱玉斌冷冷地说:“要不是看在你有职务的份上,我真想现在就开除你。停职待岗已经是最轻的处理,你还想怎么样?” 停职待岗? 董志恒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那意味着失去了目前享受的所有待遇,每个月只能领到基本工资,最多不超过两千块钱。 事情根本没有按照昨天晚上想好的方向发展,他再也生不出对面对虎平涛的那种强硬。 猛然站起来,声泪俱下:“领导,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这次他是真的急了。 看着可怜巴巴的董志恒,朱玉斌叹了口气,正准备说话,忽然电话响了。 从这时候起,电话就一直没有断过。 李维方在旁边看着,打进来的电话前前后后多达六个,每次都是朱玉斌刚把话筒放下去,就立刻响起铃声。办公电话没开免提,可是从朱玉斌与对方应答的话语中,可以听出打过来的人级别不低,而且都是在说同一件事。 四十多分钟过去了,董志恒站得双脚酸麻,心中却震颤无比。 所有电话都是关于苏小琳。 朱玉斌终于放下话筒,电话也终于没有再次响起。 看着畏首畏尾站在面前的董志恒,朱玉斌脸上掠过一丝怒意,冷冷地说:“你现在满意了吧?” 这话问得有些令人莫名其妙。 “董志恒,你捅了一个天大的漏子。”朱玉斌毫不客气伸手指着他,距离之近,就差没有直接戳到董志恒的鼻尖,而且速来平和的脸上,说话之间竟有几分烈怒。 “市委陈秘书长问我,商务厅为什么会有你这种人?” “组织部刘处长刚才说了,你的升职报告先放一放,等古渡分局那边把事情查清楚再说。” “纪检那边也说了,要我们先在单位内部开展自检自查,督察组下周进驻。” “文联老周打电话过来,说是如果我处理不公,以后就别谈什么单位合作,宣传方面也永远不用再提。” “北通集团也是同样的态度,如果昨天晚上的事情查不清楚,投资暂缓。” “还有云北军区……最后一个电话是从他们司1令部打过来的,说的也是同一件事,要我这边严查。” 朱玉斌叹道:“董志恒啊董志恒,你人缘挺广啊!就昨天那事,竟然有这么多人过问,而且级别都不低……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李维方在旁边听得几乎呆住了,下意识地说:“还有纪委。” “对,还有纪委。”朱玉斌心中充满了震惊,脸上却保持着平静:“董志恒,你说你是开玩笑,人家可不这么想。这事闹得太大了,看来光是停职待岗也太轻了,你还是做好被开除的准备吧!” 董志恒眼睛睁大到极致,喉咙深处发出恐惧到极点的沙哑哀求:“领导,我……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现在,他是真的怕了。 天知道究竟从哪儿空降下来这么多大人物,随便一个都是自己绝对不敢招惹的猛人。 朱玉斌双手平摆在桌上,双眉紧蹙。虽然恼怒董志恒的所作所为,可他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过苏小琳的履历表,砸直系亲属当中,她父亲苏穆是正处级干部,算是分量较重的存在。可即便如此,文联与商务厅平时来往不多,谈到合作,通常是更高级层面。 老周是文联主席,与朱玉斌关系很不错。可他刚才在电话里丝毫不顾情面,冷冰冰地说:“这事儿你看着办。如果不秉公处理,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最让朱玉斌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事竟然扯上了云北军区和北通集团。 一个是军方。 一个是省里极其重视的跨国企业,纳税大户。 刚才打进来的那些电话,全都不可忽视,稍微处理不好,极有可能把自己牵连进去。 苏小琳什么时候攀上了这么多的大人物? 看着站在面前惶惶不安,可怜巴巴的董志恒,朱玉斌忽然心生厌恶,恨不得抓起摆在桌上的茶杯,劈头盖脸砸过去。 “你从今天起开始停职,回去好好写检查。”朱玉斌强压住火气,用森冷的语调说:“一定要深刻反省,否则这次谁也帮不了你。” 他毕竟是自己的下属。朱玉斌觉得做到停职审查这一步已经差不多了。 偏偏董志恒不这样认为。他一边答应着,一边试探着问:“领导,我一定好好做检查,可这停职……办公室事情那么多,我怕下面的人做不来,耽误正事就麻烦了。” 不能说是董志恒的思维很奇葩,而是换了任何人在他现在的处境,都会绞尽脑汁想法设法自救。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没有后悔药吃。 我可以写出长达万字的悔过书,思想认识深刻无比。 我可以当众道歉。 我还可以给予苏小琳物质补偿。 但我绝不能停职。 这是要记入人事档案的污点。以后别说升职了,就连能不能继续保住现在的职位都很难说。 朱玉斌和李维方相互看了看,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震怒与惊讶。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大事化小?” “董志恒,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感冒发烧了?”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张开口,说出字句不同,但实际意义没什么区别的话。 朱玉斌语速较快,他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九十七节 禁止零食进入 李维方在旁边一直摇头:“我看也别停职检查了,直接召开领导层会议,讨论开除,然后把决议上报人事部门。” 董志恒顿时傻眼了,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李处,我……”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响亮且有节奏的敲门声。 朱玉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李维方,后者会意地点了下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虎碧媛上身穿着一件做工精良的黑色蚕丝衬衫,下面是一条细滑的黑色短裙,高跟鞋和丝袜也是同样色系。她认识李维方,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旋即带着强大的气场走进来,瞟了一眼站在办公桌前的董志恒,把视线移到坐在主位的朱玉斌身上。 “朱厅长,早啊!”她颜值很高,笑起来有种妩媚的美。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三个男人都觉得虎碧媛笑中带刺,有种想要避开的冲动。 朱玉斌连忙从椅子上站起,笑道:“原来是虎总,请坐。” 他随即转向李维方:“老李,打个电话给办公室,让他们去会客室烧水,弄点儿普洱,我们等会儿过去。” 会客室专用于接待。 “不必了。”虎碧媛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朱厅,我今天过来可不是为了喝茶,而是要从你这里讨个公道。” 朱玉斌下意识想起之前接到过北通集团打来的那个电话,眼皮不由得一跳:“虎总认识苏小琳?” 虎碧媛冷笑着点点头:“她和我的关系可不一般。” 李维方插话进来问:“苏小琳和虎总是朋友?” 虎碧媛转过身,直视着站在对面的董志恒,脸上虽带着笑,言语字句却如同锋利刀剑,一下一下狠狠剜着在场三人的心头肉:“她是我弟弟的未婚妻。” 这话如闪电般撕裂了朱玉斌等人心中的黑暗,如狂雷狠狠击中了大脑神经中枢,骇得他们陷入思维麻木,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你弟弟……未婚妻?”朱玉斌反应最快,他把之前那几个电话与虎碧媛的话联系在一起,迅速得出结论:“怎么,虎平涛是你弟弟?” 虎碧媛收起脸上的笑,冷如冰霜:“他是我亲弟弟。” 朱玉斌低下头,左手抚住额头,手肘撑在办公桌上,在沉默中暗自叹息。 北通集团对商务厅的重要性自不必说,虎碧媛的背景朱玉斌也很清楚。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发感到惊骇与棘手。 怪不得连续接到省里的电话,要求彻查苏小琳的事。 怪不得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云北军区也会插手。 只要把这一系列问题与虎平涛联在一块儿,那就说得通了。 朱玉斌在懊恼中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儿想到北通集团与虎平涛之间的关系?其实只要稍微花点儿心思就能发现其中的蹊跷。虎碧媛和虎平涛都是同一个姓,而“虎”这个姓氏也极其罕见。 略一思考,朱玉斌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对李维方认真地说:“老李,你现在就发个通知,召集厅里主要领导今天下午开会,讨论对董志恒的处理。” 说着,朱玉斌加重了语气:“这事的性质极其恶劣,就按老李你的意见,必须开除。然后把董志恒移交给派出所的同志,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绝不姑息!” …… 接到姐姐打来电话,知道董志恒被开除的时候,虎平涛正在云山苑处理一起纠纷。 报警人叫张明冲,是上个月刚在这里买房的业主。 云山苑虽是老小区,但各方面管理很不错,尤其是绿化景观,在省城的老旧小区当中算是首屈一指。 正因为看中了这一点,张明冲才选择云山苑定居。 新买的房子虽然旧,装修却还不错。家政公司人员花了两天时间清扫,张明冲买了些家具,带着家人高高兴兴住了进来。 他平时上班,家里的事情和孩子都交给媳妇管。 今天单位调休,张明冲开车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 两桶油、一袋米、酱油酸醋盐巴辣子,还有各种零食……把车子后备箱装得满满当当。 像云山苑这种旧小区没有地下车库,业主的车都停在地面的划线区。因为车子就停在楼下,旁边有监控,小区物业也很负责,即便是白天也有保安巡逻,张明冲图省事,就没关上车子后备箱,大喇喇的先拎着油桶和米袋上楼。 东西多,他计算着至少要跑四趟,才能把所有东西搬回家。 第二次下楼的时候,张明冲看到一个正在遛狗的老人站在自家车前,隔着不到五米的距离,神色不善地看着这边。 他当时没多想,还冲着老头笑了一下,转身从后备箱里继续搬运。 第三次下来,老头旁边多了两男三女,有年轻的,也有中年,所有人聚在一块儿,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张明冲。 他被看得有的发懵,也觉得很奇怪。有心想要过去问问,却觉得自己是刚搬来的新业主,对周边邻居不熟悉,而且家里事情多,就没在意,径直朝着车子后备箱方向走去。 刚走到车前,这些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男的还招手叫来了巡视到附近的两名保安。 为首的老头如仇人般死死盯着张明冲,厉声喝道:“你车里装的都是什么?” 张明冲被问得莫名其妙,下意识侧身挡在自己的车前,疑惑地问:“你什么意思?” 老头满面戒备,凶狠的眼神仿佛正盯着不共戴天的阶级敌人,他抬手斜指着车辆敞开的后备箱:“我刚才绕过来的时候都看见了。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明冲低头看着车子后备箱,里面只剩下两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他今天买的东西多,袋子里有巧克力、木糖醇、火腿肠、方便面、豆腐干、果冻、薯片……总之就是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了?” 老头大步上前,弯腰探身,毫不客气地从塑料袋里拿出巧克力、木糖醇和火腿肠,仿佛拿着世界上最令人恶心的肮脏污垢,用力摔进车的后备箱,带着胜利者抓住俘虏那种不可一世的冷傲神情,大声喝道:“谁让你把这些东西带进来的?我问你,你买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无论是谁换在张明冲的位置,被这么一搞,都会觉得火大。他反手抓住老头的胳膊,牢牢拽住:“你干什么呢?这是我的车,买什么东西是我的自由。我看你上了年纪才给你几分面子,你别上来就动手动脚,再乱来小心我收拾你!” “你敢!”老头一边扭动的身子,一边发出嚎叫:“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老子现在就报警抓你!” “报啊!谁不报警谁是猪!”张明冲一阵火大,他直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儿做的不对,招惹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一个保安上前劝道:“你们各自都少说两句。那个,你是新搬来的吧!我跟你说一下,这个小区不准带巧克力、木糖醇和火腿肠进来。” 张明冲奇怪地问:“为什么?” 保安解释道:“小区养狗户很多,为了避免大家的麻烦,这些东西严禁入内。” 站在旁边的一个女人帮腔:“就是,对狗狗有害的东西不准带进来。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是那么回事,暗地里把木糖醇和巧克力塞进火腿肠里,专害狗狗。” 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也频频点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家家户户都养着狗,谁也不愿意出事。我们从前年就立了这规矩。既然你是新搬来的,这次就算了,但你必须把这些东西扔出去。” 张明冲怒了:“凭什么?” 他顾不上老头,对方从他手里挣脱,满面怒容,跺着脚,指着张明冲尖声叫道:“以后我家的狗要是出了问题,我就找你。看清楚,这可是金毛,是我养了好几年的老伴,它要是掉了一根毛,我……我让你赔得倾家荡产!” 看着眼前这些把狗当宝贝一样的人,张明冲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时买房的时候,卖主给出的价钱比市面上低了好几万,过户的时候也尤其爽快。 他怒极反笑:“你们这些人,简直莫名其妙……好了,我懒得跟你们说。总之这里是我的家,我愿意买什么是我的自由。谁要是让我不痛快,老子就让他全家都不痛快!” 说罢,他转身从车里拿出那两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关上后备箱。 在场众人顿时沸腾起来。 “不准走,没把事情说清楚,你不准走!” “把他的东西抢过来扔了。” “滚出去,云山苑不欢迎你这种人!” “保安,把他抓起来。” 更多的人听到动静围了过来。 张明冲被挤在中间,他左冲右突出不去,冲着挡在前面的那些人发出充满威胁的咆哮:“都给我滚!再挡着路,老子回头就一刀一个,剁死你们的狗!” 他只有一个人,别人对此充耳不闻。 老头甚至扑过来,动手抢他的袋子。 见状,保安连忙上前阻拦,他对张明冲严肃地说:“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犯了众怒,你很难在这里住下去。” 张明冲大声冷笑:“我犯了众怒?你们搞清楚,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别跟我扯什么俗成民约,我只知道法律。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吃零食?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带着这些东西进来?如果法律禁止,超市能卖零食吗?还有生产,那是从源头上直接禁止的。” …… 虎平涛带着马文山赶到现场的时候,张明冲的家人也从楼上下来,他们与小区住户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派,怒目相视。 马文山一边打开执法记录仪,一边低声对虎平涛说:“云山苑经常为了这种事情起纠纷。这些年,养狗的人越来越多,不准把甜食和火腿肠带进小区这规矩也是他们搞出来的。只要把火腿肠里面挖空,塞进巧克力或者木糖醇,狗一吃一个准,当场死翘翘。” 虎平涛听了微微点头。人类喜欢甜食,可对于狗,巧克力就是致命毒药。 他大步上前,站在两拨人中央,转向养狗户那边,认真地说:“你们没有权力禁止别人带着零食进来,这样做是违法的。” 为首的老头根本不买账,他指着张明冲,仿佛那是杀害自己爹娘的仇人,双眼却盯着虎平涛:“说得轻巧。要是我们的狗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吗?” 虎平涛淡淡地说:“如果出了这种事情,你可以报警,我会过来查清究竟是谁下的手。” “到那时候就晚了!”老头执拗得仿佛一块石头:“杀人偿命,你负个屁的责!” 这话说得重了,虎平涛脸色一沉:“注意你的言辞,我说的是狗,你别往人身上扯。” 老头上了年纪就横,怒视着虎平涛,张口骂道:“狗警察!” 虎平涛冷冷地盯着他:“我警告你,再出言不逊,后果自负!” 中年男子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老李你少说几句,警察是来解决问题的,你别把问题扩大化。” 他随即转向虎平涛:“警官,我们云山苑很多人都养狗,我们最怕的就是狗狗乱吃东西。这每天都得遛狗,谁要是起了坏心,一块巧克力,一根火腿肠,这狗就完了。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确保安全,避免……” “但你们不能限制其他人的自由。”虎平涛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同时加重语气:“这是违法的!” 中年男子皱起眉头陷入沉默。 他知道虎平涛的话没错。 思考了几秒钟,他偏过身子,对张明冲道:“这样吧,你写个保证书,保证只在家里吃这些东西,绝对不会带到外面院子里。这是我们做能出的最大让步了。” 张明冲一听,刚压下去没多久的怒火再次冒了上来:“凭什么?” 第九十八节 狗命,高于人命 对面,一个女人冷冷地说:“如果你家里养条狗,你买什么都行,没人管你。” 张明冲怒道:“你有什么资格定规矩?” 女人冷言嘲讽:“反正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养狗,要么滚!” 怒不可遏的张明冲当场就要扑过去撕烂那女人的嘴,被虎平涛及时拦下。 虎平涛一边拉着他,一边皱起眉头问站在旁边的保安:“他们凭什么限制其他住户的人身自由?你们难道不管吗?” 保安神情有些尴尬,声音压得很低:“我们是物管,如果住户为此不缴费,我们也没办法。云山苑这地方养狗的人多,我们也为难啊!” 虎平涛没有与其争辩,他上前几步,目光迅速扫过对面的人群,深深吸了口气,认真地说:“尊重和体面,公平和正义,法治与文明,从来就不应该只是一句口号。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利,但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必须遵守国家法律。” “你们不能限制他的自由。”虎平涛侧过身子,指着张明冲道:“这事儿的性质已经变了,不再是什么俗成民约。你们的行为已经违背了法律。” 老头的态度依然嚣张:“我家的狗要是被他毒死该怎么办?你赔啊!” 骂人,虎平涛从没怕过谁,他反唇相讥:“你家的狗不是还活着嘛!你张嘴就带着“死”字,我看是你随时都在咒它死,这要是真出了事,可赖不上别人。” “就今天这事儿,只要人家去法院起诉,一告一个准儿!”虎平涛继续道:“你们也太过分了。什么叫邻里和睦?为了你们自家的狗,限制别人的自由,这算什么事啊?” 调解结果,养狗户们逐渐散去。 看着张明冲在笔录本上签字,小区保安对虎平涛低声道:“其实就是那个养金毛的老头挑着闹事,每次都这样。”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你们可以把问题反映给社区和街道办事处,由他们帮助解决。” 保安点点头:“行,回头我给公司里说说。” 虎平涛转身对张明冲道:“别担心,这事是你占理,如果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你直接报警。不过我建议还是提前准备一下,如果他们仍然持这样的态度,你最好还是走司法途径,上诉。” 张明冲神情沉重地点了下头,叹道:“没想到刚搬过来就遇到这种破事,早知道就不买这房子了。” 对此,虎平涛只能安慰。 …… 返回所里的路上,接到虎碧媛打来的电话。 “事情已经解决了,商务厅已经开会决议,开除董志恒。” 听到这个消息,虎平涛的心情略有好转:“姐,谢谢你。”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呢!”虎碧媛在电话里爽朗地笑道:“我倒觉得这是好事。” “为什么?”虎平涛奇怪地问。 “你想啊!苏小琳要是不漂亮,董志恒怎么可能挖空心思拼了命也想把她弄到手?”虎碧媛的思维的确异于常人:“这说明你有眼光,追女孩子手腕一流。” 虎平涛哭笑不得:“姐,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我说的可是事实。”虎碧媛大大咧咧地说:“顺便告诉你件事,我昨天就打电话把这事情告诉了爸和妈。爸工作忙,来不了。妈在昭市那边已经请了公休假,明天赶过来,就为了看看她心念不已的儿媳妇。” 虎平涛失口叫道:“明天?我还要上班呢!” “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该上班就上班,但晚上肯定得出来吃饭。”虎碧媛道:“我已经在“水中花”,就是傅老板那儿订好位子了。你打个电话给琳琳,最好约着她父母一起过来,大家见个面。” 虎平涛感觉后背上冷汗淋漓,连忙解释:“姐,这也太快了,我们还没发展到那一步。” “哼!你就编吧!”虎碧媛在电话里发出冷笑:“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过琳琳家里,琳琳和她母亲也去过你在半岛金苑的房子。都这种程度了,你居然告诉我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虎平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半岛金苑是我买的好不好。”虎碧媛毫不客气地说:“那房子所有手续都是我办的,楼盘项目负责人是我朋友,物管公司是他的,稍微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告诉我。嘿嘿嘿嘿……别说是闲杂人等进去过,就算是你呆在屋里做什么小动作,我全都一清二楚。”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威胁意义大于现实意义。 虎平涛发出哀叹:“姐,别这样,感觉在你面前我就是透明人。” 虎碧媛听了很得意:“明天晚上安排一下,出来吃饭。我还有事儿,不聊了。” 她挂断了电话。 …… 第二天下午,“水中花”酒楼。 包间装修古色古香,环境优雅。 李静兰笑吟吟地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苏小琳,脸上全是满意的神情。 苏小琳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 白色长裙显出她窈窕的身形,散成披肩的长发释放出轻盈与流畅,精心修饰的睫毛长而卷曲,红润的唇彩使整个人看起来增色不已。 苏穆与陈珺坐在旁边,同样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虎平涛。 他没穿制服,换了一套便装。t恤加运动款长裤,棱角分明,钢浇铁铸般的肌肉从高弹性布料下面凸显出来,浑身上下散发出男性特有的健美气息。 虎碧媛从不错过这种场合,她历来都是充当中间人与介绍人的角色,这次也不例外。 “水中花”酒楼的菜色很多,虎碧媛没有选择自己会客时常点的鲍鱼海参,也没有做工精巧费时费料的“佛跳墙”,而是点了热气腾腾,大盘装的麻辣小龙虾,以及配菜。 今天这种场合,只有出热辣的东西,才能迅速调节气氛。 剥龙虾壳这动作需要手、眼、脑相互协调,加上辣味的刺激,大脑思维很快变得活跃起来。 虎碧媛一直认为,只有亲戚和最好的朋友之间进餐,才能选择麻辣小龙虾。 事实也是如此。 两杯酒下肚,餐桌上的气氛很快变得热烈,李静兰干脆交换位置与陈珺坐在一起,互称姐妹。 苏穆搂着虎平涛的肩膀,两人的关系看起来更像是兄弟,而不是老泰山和毛脚女婿。 虎碧媛与苏小琳说着悄悄话,偷笑着,仿佛失散多年重逢的姐妹。 “我们家那口子平时在军营里待惯了。这几天正好赶上新兵进来,事情多,他忙不过来。下次我请亲家吃饭,到时候让他好好陪亲家喝几杯。” “呵呵,我们正好过段时间也要去昭市走走,文联采风嘛!到时候再聚。小虎这孩子我很喜欢,有主见,有能力,人也向上积极,把琳琳交给他,我这个当爹的很放心。” “要我说,还是让小虎和琳琳先领证吧!选个良辰吉日办酒席。” 虎碧媛是个急性子,这建议让在座的其他人感觉有些突然,却并不意外。仔细想想,双方都觉得这是好事。只是作为当事人的虎平涛和苏小琳插不上话,两人脸上都泛起片片羞红。 苏穆当场拍板,发出爽朗的大笑:“行啊!先领证后办事,我没意见。女大不中留,早晚都得出嫁。现在把事情定下来,我也好给老朋友发请帖,让大家聚起来好好喝一顿。” 李静兰笑道:“结早婚不如生早子,趁着我现在还走得动路,也能给你们带几年孩子。” 陈珺也笑了:“李书记……哦,不,亲家母,瞧您说的,您还年轻,不算老。” 虎碧媛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她促狭地看着虎平涛笑道:“小弟,你应该响应国家政策,多生几个。” 反正这顿饭吃下来,虎平涛和苏小琳没觉得菜有多好吃,更多的还是害羞与甜蜜。 他俩一直在别人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手碰手,不是我用手指轻挠你的掌心,就是我偷偷在你胳膊上轻拧几下。 是啊!该结婚了。 …… 晚宴结束,虎平涛与众人一一道别,回到十一号警务亭继续工作。 今晚轮到他值夜班。 黄昏也夜晚的喧嚣过后,只留下属于深夜的安眠。 马路上已经不见行人,来往的车辆也很少。这里不属于闹市,过了十二点基本上就趋于寂静。 警务亭亮着灯,红蓝色灯光在外面不断地转着,释放出对邪恶势力的警告和威胁,更有一种无形的温暖,以及安全。 一个身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子走进值班室,犹豫地问:“你好……能给我点儿热水吗?” 虎平涛打量着他。 从装束来看,应该是附近工地上的民工。他手里抱着一个很旧的金属饭盒,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摆在对面墙角的饮水机,笑道:“当然可以,你自己接吧!” 男子连连点头,一边迈开脚步,一边说:“我叫胡永贵,就在旁边的工地上班。” 说着,他打开饭盒,从里面拿出两个馒头放在盒盖上,接了半盒热水,又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不知名的小塑料袋,撕开,倒进饭盒。 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方便面特有的浓香。 虎平涛好奇地问:“这是方便面的佐料?” 胡永贵蹲在地上,用馒头蘸着热水调料汤,边吃边说:“这是吃面剩下来滴,味道好得很。” 典型的川话。 虎平涛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坐着吃吧,别蹲着。怎么,晚上没有吃饭?” “吃喽,但是又饿喽。”胡永贵正在啃的馒头已经冷硬,他抬起头,笑容里带着感激,更显出特有的憨厚:“今天轮到我守工地,下午买了两个馒头,就是预备着晚上肚子饿的时候吃。” 虎平涛劝道:“你好歹也买包面啊,这样又冷又热的吃了胃不舒服。” “面贵,一袋就要好几块钱。这个佐料还是我从老乡那里要来滴,反正他吃着觉得咸,用不完。” 胡永贵笑道:“一个馒头一块钱,两个就能吃饱肚子。把钱省下来寄回家,给娃儿上学。” 虎平涛动容地微微点头:“你孩子多大了?” “三个娃儿,老大十一岁,老二九岁,老三七岁,都在上学。”说到这个,胡永贵很有些自豪:“成绩都不错,考试基本上都在九十分。” 虎平涛笑着冲他翘起大拇指:“你这个当爹的很负责。” 胡永贵三口两口吃完馒头,端着空饭盒站起来,颇有些抱歉地说:“这么晚还打扰你,不好意思喽。”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反正我也是值班。回头我跟他们说一声,以后你晚要喝水就过来接,没事的。” 胡永贵笑着连连点头,再次道谢,转身离开。 …… 警务亭隔壁是档案局,九点上班,食堂七点已经开门卖早点。 今天的主食是肉馒头。做法与花卷一样。把发面用擀面杖摊开,抹上盐和猪油。摊在面团上的碎肉丁很有讲究,必须用胡椒、小粉、葱花、姜末、蒜汁拌匀,最重要的添加一定比例的油渣,然后把薄面饼卷起,用刀子切块,完成最后的翻卷工序。 蒸出来的肉馒头表面泛着油光,干硬的猪油渣表面被水汽浸润,中间部位仍然保持松脆,吃在嘴里会发出“咔嚓”的咀嚼声,令人惊讶且意外,更有一种无比舒适的食物满足感。 虎平涛买了四个肉馒头,一碗紫菜鸡蛋虾皮葱花汤,坐在食堂角落的椅子上,慢慢地吃着。 午餐和晚餐都可以端回警务亭慢慢吃,汤汤水水的早餐却有些麻烦,还是在这里吃完再走。 刚吃到一半,手机响了。 是警务亭的号码,虎平涛连忙接起,就听见话筒里传来李平波急匆匆的话语。 “小虎,你在哪儿?” “我在档案局这边吃早点。”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纸巾擦着嘴,问:“怎么了?” “赶快回来。刚才110指挥中心发来消息,鼎元路那边发现了一名死者,刑警队已经派人赶往现场,廖所让你跟着他他们一起过去。” 第九十九节 命案现场 鼎元路一百零七号以前是农业局的房子。典型的四幢楼合围庭院,面积很大,院内中央的空置区域能停下五十多辆家用轿车,所有楼房均为六层。 农业局后来与林业局合并为农林局,随着旧城改造,办公地点也搬迁至十多公里外的新城区。为了就近上班,再加上新城区房价便宜,农林局职工纷纷搬离了鼎元路一百零七号,这里的旧屋大约有七成左右被出租。剩下的,都是各家各户的老人。 事发地点是三幢五零二室。 虎平涛带着李平波赶到现场的时候,刑警队的人已经到了。 刚爬上四楼,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虎平涛皱着眉,屏住呼吸,快步踏上楼梯,来到五楼敞开的房门前,王雄杰刚好从里面走出来。 他左手捂住嘴和鼻孔,右手拿着一包尚未拆封的医用口罩。看情形,显然是屋内臭味过于浓烈,不得不来到外面暂避。 “戴上。”王雄杰撕开包装,把口罩分别递给虎平涛和李平波,他自己也匆匆忙忙戴上一个:“太臭了,我快被熏死了。” 虎平涛戴上口罩,问:“王哥,死者已经腐烂了?” 在警官学院受训的时候,其中一个项目就是对气味的辨别。 王雄杰抬手校正了一下耳朵上的口罩挂绳,点点头:“丁胖子的初检结论是死亡时间七至八天。这么热的天气,一块豆腐只要半天功夫就发酸变味,何况是人……嗯,应该是尸体,已经达到高腐程度。”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两幅淡蓝色的鞋套:“把这个换上,进来一起看看。” 房间是老款设计,进门左边是卫生间,对面是触犯,与客厅隔着一堵墙。走廊直接连通最里面的主卧,旁边是次卧,典型的两室一厅。 四周贴着淡黄色木质墙裙,客厅吊顶周边有石膏仿古装饰,整体装修风格虽是老款,却可以看出户主的富裕程度。毕竟这样的装修在几十年前很贵,至少得好几万。 电视机柜上摆着一台液晶屏幕,中间是一条三米多长的玻璃茶几,长沙发紧靠着墙。在沙发与茶几中间,靠近右侧走廊的位置,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斜靠在沙发上,三分之二的身体与地面接触,周围家具、墙壁、地板到处都是黑色的干涸血迹。 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长裙,轻松透气的莫代尔面料早已被腐肉和血水污染,与死者身体紧密粘连,成为干硬发黑色凝固物。 刑警队的都是熟人,看到王雄杰带着虎平涛进来,纷纷对他打招呼。 大家都戴着口罩,仍然无法挡住直钻鼻孔的那股恶臭。 王雄杰走到沙发前,指着死者,认真地说:“死因是外力割喉。小虎你看看这喉咙,割裂伤口这么大,尤其是死者前颈位置的肌肉,全都断了。” 按照王雄杰的指点,虎平涛屏息凝神,蹲下去,凑到很近的位置,仔细观察着这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无法从外表判断死者年龄。尸体已经开始膨胀,裸露的皮肤如气球般鼓起,虽只是微凸,却表明其中充满了脓水,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戳,便会流出同时夹杂着暗黄与黑紫的液体。 空中飞舞着蚊蝇,这对它们来说是世界上最棒的美味佳肴。 死者颈骨已经断了,那里有着被锐器切割与劈砍过的痕迹。 “气管和颈大动脉被割断,她应该当时就死了。可即便是这样,凶手还是没有放过她,又用刀子朝着脖子上连续猛劈,连脊柱都快砍断了。” 虎平涛指着断颈,皱起眉头道:“凶手的杀人手法很生疏,应该不是穷凶极恶的惯犯。可光是肌肉层面的伤口就多达十几处,人都死了还不肯放过,就差没把人头割下来,这得多大的仇啊!” 说着,他站起来,疑惑地问王雄杰:“王哥,这人死了都一个多星期了,怎么现在才发现?” 王雄杰指了一下天花板:“是死者楼上邻居报的案。这个大院里很多人都是租户,楼上六零一和六零二也是。其实这房子质量不错,可前些年市领导换人,出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政策。还记不记得要求各小区拆除邻街防盗笼的那事,就是当时搞出来的。” 虎平涛点点头:“记得,当时拆防盗笼的理由是“挤占公共空间”。反对的人很多,还有人在网络上发帖子,说如果按照这规定,那么戴眼镜的人也属于挤占公共空间,同样属于强拆范围。” 王雄杰转过身,面对着客厅窗户:“这幢楼每一层的外墙上都有挡雨篷,那是安装在防盗笼上的一块塑料板。防盗笼一拆,雨水就顺着外墙流进窗户缝里。你看那边,窗户附近的墙都被雨水泡发了,装饰层都掉了一大块,就是从那时候留下来的。” “当时强拆过后,对墙面破损的部位没有修复,雨水沿着外墙切断钢筋缝隙流入墙体。以前的装修材料与现在区别很大,埋在墙体内的电线包1皮一旦破裂,就会导致短路。刚才你没来,小顾从物管那里要了出租户名单,楼上两户都有漏水漏电的情况,所以从今年上半年开始,房子就一直空着,很难租。” 虎平涛有些不解:“虽然是以前留下的问题,可屋主只要修补一下就行,这花不了多少钱。” 王雄杰解释道:“农林局的职工都在新城区那边上班,照看这边的都是老人。一方面是嫌麻烦,另一方面也是存了想占便宜的心思。只要把房子租出去,有什么问题就让租户自己解决,所以六零一室一直空到现在也没有租出去。六零二昨天有人在网上看到出租信息。租客是在夜场卖酒的一个女孩,早上六点下班,往这边过来也顺路,于是两边就约了今天一大早看房。” 虎平涛问:“上楼的时候,他们闻到臭味,就报了警?” 王雄杰点点头:“还是想要租房那女孩先提出来:楼里为什么这么臭?租房那老太太也是搞笑,据说她当时装作闻不到,只顾着催人家签租房合同,还是那女的感觉不对劲儿,从五楼到二楼挨家挨户顺着敲门,这才发现问题,于是报警。” 虎平涛转过身,朝着房门方向看了一眼:“隔壁五零一平时没人吗?” “楼下四零二也没人。”王雄杰叹了口气:“这段的房子不好租。四零一是自住,但屋主平时都在新城那边,很少回来,只把这里当做储藏室,用来存放平时用不上的一些杂物。这个单元三楼以下都有人,可五楼到三楼中间隔着一层,这气味飘下去就很淡了,没有引起注意。” “三楼的两家住户都是租客。他们说,这几天都能闻到臭味。可平时白天上班,晚上回来很晚,再加上这幢楼临街,都以为是外面污水管道的气味,要不就是社区最近投放的鼠药,弄死了几只耗子……总之谁也没有留意。” “平时没事,没人会想到往楼上走。如果不是今天被租房那女孩发现,恐怕这事还会拖下去。” 正说着,张艺轩从主卧室里走出来,冲过虎平涛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还有一摞材料:“王队,死者身份已经清楚了。” 王雄杰顿时来了兴趣:“说吧,我听着呢!” “死者名叫朱亚军,女,三十七岁,未婚。她以前是医生,后来改行,目前在一家鉴定中心工作。” “鉴定中心?”王雄杰对此有些奇怪:“什么样的鉴定中心?主要是做什么的?” 张艺轩翻了翻手上的文件:“全称是“爱丽丝鉴定中心”,在新城区北面,地铁二号线可以直达,在昌宁街口那个站下去,街对面就是。他们的主要业务是体检,同时也做dna检测。” 法医丁健刚好从卫生间里出来,听见这句话,隔着口罩嘟嘟囔囔地发出声音:“照这么说,这女的跟我算是半个同行啊!” 虎平涛笑道:“丁哥你别捣乱,先把情况搞清楚再说。” 张艺轩继续道:“我给鉴定中心那边打过电话,对方答复,朱亚军从上周就没有上班了。没有请假,电话也打不通。” 说着,他侧转身子,朝着卧室方向指了一下:“我们在房间里搜了一遍,没有找到死者的手机,鉴定中心前前后后给她打了七个电话,说是无人接听。” 王雄杰神情严肃:“手机这边就由你和顾德伟负责,从电信局那边着手,严查死者这段时间以来的每一个电话,务必搞清楚通话对象和内容。当然,如果能在什么地方发现死者手机就更好了。” 说罢,他继续问:“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张艺轩摇摇头:“我这边暂时没有。” 王雄杰转向丁健:“丁胖子,你那边呢?” 丁健戴着手套,横摆在肥腆肚皮上的右手指尖轻弹着,仿佛正在一块无形的电脑键盘上操作:“初检结果我都告诉你了,详细数据还要回到局里做进一步检查。只是这尸体烂得简直不成样子,等会儿搬运的时候很麻烦……老王,你得跟局里好好谈谈,给我派个助手才行。” “哼!”王雄杰对此嗤之以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眼。你不就是想把脏活累活扔给别人干嘛!丁胖子,这话咱们关起门来说说就算了,如果真要跟上面提,嘿嘿嘿嘿……局座大人肯定不会放过你。” 丁健也不恼,依旧笑呵呵的模样:“老王,你这人难处啊!不帮就不帮,还把话说的这么难听。算了,晚上我请你吃饭。环城路上有一家水煎包子做的很不错,再给你来碗胡辣汤。那汤可好喝了,黏黏的,里面还加了鸭血,口感跟浆糊差不多,保准你喝了就忘不掉。” 不等王雄杰发飙,丁健迅速转身跑了出去。 高度腐烂的尸体,加上黏糊糊的胡辣汤。光是这几句话,就能让王雄杰恶心一整天。 王雄杰想要骂人,却只能看到丁健在房门外迅速消失的背影。 “你个死胖子,回头再收拾你!”他恨恨地骂了一句,转向站在旁边的虎平涛:“小虎,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每个人的视觉角度不同,何况虎平涛之前的表现不错,这也是王雄杰在接警后执意要求廖秋把他派到现场的原因。 毕竟这案子事发地属于耳原路派出所的辖区。 虎平涛思考片刻,认真地说:“我觉得这房间里的情形有点怪。” 王雄杰和张艺轩不约而同注视着他。 前者好奇地问:“你指的是什么?” 后者脸上神情是习惯性的冷傲,却掩不住眼底的那一抹疑惑:“不是吧,你才进来多久?” 虎平涛迈开脚,走到斜靠在沙发上的死者前:“从朱亚军倒下去的姿势看,她是从背后遇袭。” 张艺轩与他抬杠已经成为习惯,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是凶手是从背后下手?” “割喉的这一刀很深。”虎平涛指着死者喉咙的伤口道:“尸体虽然腐烂,但伤口的割痕还在。你看这周围的血迹,这个方向的墙面上到处都是,整个沙发都被浸透了,全是黑的。这表明朱亚军遇害的时候,喉部伤口正对着这面。主大动脉割裂可不是闹着玩的,会形成很强的喷溅效果。你再看墙上与沙发上的血痕,就在这儿,距离沙发三十公分左右的位置,这里就是第一作案现场。” 说着,虎平涛对王雄杰道:“王哥,麻烦你过来一下,我做个示意。” 王雄杰依言走过来,背对着虎平涛。后者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探过王雄杰身前,横掌成刀,在王雄杰颈部虚晃了一下。 “第一刀割喉,力度很大,造成了极深的伤口。”虎平涛把王雄杰翻开,弯腰指着死者颈部:“凶手没有作案经验,生怕朱亚军没有死,于是继续朝着她脖子上连砍了十几刀。” 第一百节 熟人作案 “你们看这儿,骨头上有明显的缺口。还有这里,缝隙紧密。等丁哥回到局里做进一步尸检,有很大概率能从骨缝里找到刀口缺刃的金属碎片。” 以王雄杰老辣的眼光,其实不难看出这些细节。虎平涛知道这是王雄杰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包括之前对张艺轩和丁健也是这样。他素来喜欢开玩笑,却不会因此耽误工作。 王雄杰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不错,分析的很到位,接着说。” “案发后,到今天被人发现报警以前,这房子至少有两个人进来过。”虎平涛转过身,指着木地板上早已凝固的黑色血迹:“这是死者体内的血,几乎流干了。除了被沙发布料吸收的那些,地上的血污面积很大,从这里一直流到卫生间门口。” “这里有三个脚印。从痕迹判断,应该来自同一个人。”虎平涛避开黑色血污,从茶几侧面绕过来:“你们看,这是皮鞋底部特有的交叉型网纹……” 张艺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为什么一定是皮鞋,而不是运动鞋或凉鞋、拖鞋?那么多鞋子的款式,你凭什么做出这种判断?”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却没有恶意,完全是出于冷傲的习惯。 虎平涛不以为意地笑了:“皮鞋与运动鞋的区别很大,尤其是底纹这种东西,各家厂商是有设计专利的。就说这三个脚印吧,从底纹来看,应该是“奥康”前年发售的一款男鞋。” 王雄杰惊讶地说:“小虎,你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张艺轩眼睛里同样泛着意外的光,嘴上却不肯认输,冷笑道:“呵呵……你就吹吧!” 虎平涛没有争辩,他淡淡地说:“这是“奥康”男款皮鞋独有的内凹式鞋底网纹。鞋子这种东西,之所以要在底部做出各种纹路,主要是为了增强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力,保持稳定,不会摔倒。就像汽车轮胎表面的花纹,都是同样的道理。一般来说,鞋子底纹不外乎圆形、角形、线形三种。区别在于不同形状切割做成的图案,以及鞋底不同位置的高低起伏。” “底纹一般由橡胶制成,也有少量鞋子因为质量和工艺的要求,选择tpu和pu等材料。一些品牌为了突出其耐磨性,会使用比较昂贵的橡胶品牌。比如米其林和马牌,在越野和户外鞋子品种上就使用较多。” “运动款的鞋子讲究抓地感,底纹主流是大底橡胶的工艺和结构。这样可以在减少重量的同时,增加缓冲和回弹,也不会损失抓地和耐磨。跑鞋的底纹设计注重耐磨,前脚的柔韧性,以及过渡的顺畅。其中,长跑鞋和短跑鞋的区别主要在于前脚掌力度不同的稳定与着力感。” “篮球鞋的底纹设计最复杂。一般要结合跑鞋的纵向运动,以及训练鞋的横向运动,并且要考虑到前脚加速和内侧大拇指位置的抓地和耐磨。” “皮鞋讲究款型,尤其是鞋腰窝与底部之间的衬垫,是确保鞋形稳定的关键。大多数皮鞋有后跟,这样可以提高鞋底缓冲性和绝热性。所以皮鞋底纹设计着重于稳定,还有就是正常行走状态下正常幅度的抓地感,而不是急速奔跑如刹车那样的瞬间稳固。” 王雄杰笑道:“改天我买鞋子的时候,小虎你得跟着一起去,给我当个顾问,顺便帮着买单。我知道你是土豪,呵呵……接着说。” 虎平涛早已习惯王雄杰这种在工作时间开玩笑的习惯。他往右侧走了几步,指着地板上凝固在黑色血痕中部脚印:“这三个脚印连在一块,第一个与第二个之间距离最大,刚好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正常跨度。第二个与第三个之间距离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这说明该男子进来以后,在走廊与卫生间的交叉位置看见朱亚军浑身是血倒在沙发上。” 张艺轩听得很仔细,跟着虎平涛的讲解展开思考,微微点头:“他想要确认朱亚军当时的状态,有些急,也可能出于慌张,没有留意地板上的血,直到走进去,看到朱亚军的惨状,同时发现鞋底踩上了血,这才连忙移开。” 虎平涛赞同道:“你看这边,带血的脚印沿着茶几转了个圈。左边这块留下了四个脚印,从位置和距离判断,他当时在这里停留,然后转向走到卫生间那里。一、二、三、四……这条线上总共有五个脚印,加上卫生间里的就是十一个。但只有走进去的,没有出来的脚印。” 王雄杰认真地说:“他进卫生间是为了擦掉鞋底的血,避免离开以后在楼梯上被人看出来。” 虎平涛舒展了一下胳膊:“这是正常反应,同时也引出了两个问题。” “首先:发现朱亚军被杀,他为什么不报警?” 张艺轩道:“会不会这个男人就是凶手?” 虎平涛摇摇头,指着地板上的黑色干涸血痕:“你看这儿,这个脚印正好踩在血痕边缘,显然是朱亚军死后留下。如果我是凶手,如果没有特殊原因,绝不会在现场停留,而是第一时间逃走。而且就算是有某种原因必须留下,也不会在尸体所在位置多待。” “这具尸体虽然高度腐烂,身上的衣服却很完整。这表明死者生前和死后都没有遭到性1侵,而且房间里的东西也没有翻乱,不像是为了财色杀人。” “其次,从脚印所在的位置判断,这个男人从朱亚军尸体旁离开以后,在茶几这边稍作停留。这个动作我觉得很难理解。正常情况下,发现尸体的人会感到恐慌,进而产生求助心理。既然不是凶手,就没必要顾忌警察。从中撇出责任是最合理的做法。既然当时没有报警,为什么还要站在茶几这边停留,而不是第一时间离开案发现场?” “请注意,这个人没有掉头,以最短的直线距离离开,而是从茶几左侧绕行。” 王雄杰偏头看了一眼窗户:“也许他想在这里透透气,毕竟当时房间里的血腥味很重。” 虎平涛对此持反对意见:“这种可能性非常小。在当时的情况下,惊骇之余,大脑会做出“尽快离开”的判断。茶几在左边,虽然与沙发之间有着半米的距离,却是一种潜在的障碍,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转向右边更为便捷。” 张文轩若有所思地说:“他可能是在那个位置做了一些事,或者有利于他的某些布置?” 虎平涛认真地说:“也可能是茶几上有某种他必须带走的东西,迫使他不得不这样做。” “有道理。”王雄杰一边点头,一边转身朝着敞开的房门望去:“小虎,说说案发后进来的第二个人。” 虎平涛走到客厅前部,指着地上的血痕:“第二个人进来的时间有些晚,可能与前一个人间隔好几个钟头。他同样对已经死亡的朱亚军感到震惊,却没有走近查看,而是在这里摔了一跤。” 地板上,血痕边缘朝南的位置,有一个大面积抹开的擦痕,旁边留有几个带血的掌印。 张文轩神情严肃:“这个我能看出来。之前勘察现场的时候,我已经提取了地板上残留的指纹。可是你说第二个人进入房间的时间比第一个人晚,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 虎平涛蹲下身子,指着摔痕边缘堆起的血污:“你看这儿,这是从地面积血内部向外反推造成的痕迹。血液是会凝固的,尤其现在是夏天,大面积流淌在地板上的人血,半小时内表面就会凝结。这个人进来的较晚,他显然是没留意到地板上的血,再加上看到尸体,内心恐惧,想要走近确认,却没留意脚下,于是滑倒。” “他站起来的时候必须双手撑住地面,所以留下了带血的掌印,同时推开了处于半凝固状态,没有完全干透的血。这里,还有这里,血迹边缘与地板之间的粘连效果很强,形成了黑色的边线。可是这些被推出去的血块就没有太强的附着效果,甚至有些位置与地板之间形成了缝隙。” 王雄杰与张艺轩相互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这些痕迹都很明显,只要通过检测分析,在之后的案情讨论会上都能被逐一发现。 警察不是草包,干这行时间久了,都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问题。 关键在于,发现这些问题的具体时间。 从110指挥中心接警,转到刑警队和耳原路派出所,王雄杰带队赶到现场,打电话给廖秋调人,虎平涛赶过来……前后一个多小时,这在王雄杰看来,就是自己与虎平涛之间最大的差距。 我们提前过来,在案发现场看了一圈。 虎平涛刚进来还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把案情分析得头头是道,符合逻辑。 张艺轩也是满脸郁闷,他原本预备着把自己发现的问题在案情讨论会上和盘托出,好好享受来自其他人的夸奖,以及羡慕的眼光。 没想到这点小小的心思瞬间被狂猛外力撕裂,虎平涛随便几句话就点破,还添加上各种自己从未想到的问题。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虎平涛似乎是说上了瘾,继续道:“第二个人同样没有报警。他摔了一跤,甚至顾不上清理粘在身上的污血,就慌慌张张逃离案发现场。” 张艺轩深深吸了口气。这动作是他在颓败后的习惯行为,却没留意在鼻孔深处灌注了更多难以忍受的臭味,呛得他一阵恶心,反胃抽搐。 “既然第二个人也没有报警,你凭什么判断他不是凶手?”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与恶臭,张艺轩问。 “凶手非常小心,至少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发现他在现场留下的痕迹。”虎平涛耸了耸肩膀:“当然,他肯定在死者朱亚军身上留有指纹,可这具尸体早已腐烂,恐怕已经无法从皮肤表面提取。” 王雄杰注视着虎平涛:“小虎,你对这个案子的初步结论是什么?” “我觉得应该是一起多重谋杀案。”臭味太过于浓烈,虎平涛抬起胳膊,用手背掩住戴着口罩的鼻孔:“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两个在案发后进入房间的人都没有报警。” 他随即补充:“当然,也可能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但这两个人与死者之间的关系都很亲密,非常熟悉。” 王雄杰侧过身子,往房门方向看了一眼:“就因为锁眼没有撬动的痕迹?” 虎平涛点点头:“两名进入者都持有钥匙,要么就是开锁专家。我倾向于前一种。毕竟现在吃“开锁”这碗饭的人不多。” “熟人作案……”张艺轩摸着下巴,神情疑惑:“也就是说,凶手如果不是朱亚军的亲属,就是很好的朋友?” 王雄杰很快做出决定:“先往这方面查吧!老规矩,调查亲属的同时,还要调查死者的经济情况,尤其是主要收入来源。朱亚军的单位……嗯,爱丽丝鉴定中心那边,就交给唐元负责。这次丁胖子有的忙了,高腐尸体检查起来最麻烦,详细报告恐怕这个星期都不一定能出来。” 虎平涛问:“王哥,我负责哪一块的工作?” “你和顾德伟一起查监控。”王雄杰道:“现在不比以前,要到处寻找目击证人。有监控摄像头就是好,尤其是设置在小区大门的探头,替我们省了很多麻烦,只要集中精力查找半个月内出入这个院子的人就行。” …… 晚上十一点,从各方面收集到的信息开始汇拢。 朱亚军不是鼎元路一百零七号三幢五零二室的主人。她与家里的关系不是很好,以前在医院上班的时候就在外面租房,后来离职去了爱丽丝鉴定中心,可能是租期未到,暂时无法搬离。为了方便上班,她找了一个出租车司机,商定每月支付两百元,对方每天早上七点半过来接她,把朱亚军送到距离最近的地铁站。 第一百零一节 男友 时间久了,可能就习惯了,也可能是觉得搬家太麻烦……总之朱亚军转到鉴定中心上班后仍然住在这里,也从未与房东说过不再续租之类的话。 古渡分局刑警队办公室依旧烟雾缭绕。虽然开着窗子,闷热的夏夜却没有风,无法驱散这些带有尼古丁的气体。 桌子上摆着两个很大的茶壶,咖啡和茶自选,这是夜间加班必不可少的亢奋刺激来源。 张国威翻开手上的记录本,目光扫过纸页上的调查记录:“朱亚军的家庭结构不复杂,双亲都在。她父亲是重机厂的工人,零三年的时候买断工龄离开厂子。她母亲是区供销社的售货员,有编制的那种。以前的确是份好工作,后来随着改革开放,供销社这块就不那么吃香。虽说工资照发,待遇却只能说是一般。” “朱亚军上面还有一个哥哥,高中毕业上了技校,现在一家4s店工作,做汽车修理。” “朱亚军毕业于南方医科大学。后来回到本市第十一人民医院实习,后来在三院那边入职。” 说着,张国威从记录本夹页里拿出两张照片,递给坐在右边的王雄杰:“这是朱亚军家里提供的照片。一张是她大学毕业时拍的,另一张是前年她单位上组织集体旅游,在三亚拍的个人照。” 王雄杰接过照片,刚瞟了一眼,立刻发出惊呼:“嗬,挺漂亮的啊!” 照片上的朱亚军肤白貌美,身材苗条。大学毕业的时候尚有几分稚气,另一张旅游照就成熟了许多。着装打扮很得体,有种文化女性特有的冷傲气质。 看完照片,王雄杰顺手递给坐在旁边的唐元,传阅下去。他点起一支香烟,侧身望向张国威,问:“朱亚军的追求者应该很多吧?” 张国威点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朱亚军与她父母之间最大的矛盾,就是婚姻问题。她独立意识很强,无论学习还是工作都有其主见。当年医大毕业,她父亲找了原单位的关系,想把她安排进重机厂卫生院,可朱亚军说什么都不愿意,自己去省三院应聘。” “朱亚军母亲担心她的婚事,给她介绍了很多熟人和同事的孩子,朱亚军见过对方却再没有下文。” 张艺轩饶有兴趣地问:“相过很多次亲?” 张国威点头道:“前后总共四十八次。这是她母亲说的,数字应该很准。她专门有个笔记本,还拿出了四十八张男方的照片。” 张艺轩笑道:“这老太太够执着的。” 张国威眉头微皱起,叹道:“小张,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家里的儿女还没有结婚,你就能体会朱亚军她妈妈当时的心情了。” 张艺轩耸了耸肩膀,没有接话。 王雄杰吸了一口烟,从鼻孔里喷出烟雾:“老张,继续。” “朱亚军的私生活是比较混乱的。”张国威翻到记录本后面的部分:“她做过两次人流,这方面详细的信息还在调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之所以能进入省三院工作,是与当时的院方领导有过那方面的接触……或者应该说,是一场交易。” 只要是男人,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们陷入沉默,张国威说的这些显然令各人心有触动,若有所思。 虎平涛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问:“既然是这样,朱亚军为什么要离职,转调到爱丽丝鉴定中心?那可是民营企业,与省三院这样的公立医院是两个档次。” 张国威端起装有浓茶的保温杯,抿了一口,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认真地说:“据朱亚军以前在省三院的同事反映,她是一个很懂得利用身体优势的女人。她主要关注外科,尤其是脑神经与心血管方面的外科手术专家,以及院里掌权的那些人。那段时间她经常参加饭局,认识的人身份都不简单。” 唐元插了一句:“吊金龟婿?” 张国威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朱亚军同时交往着很多男人,她在单位上的风评不是很好。但她这个人善于交际,总的来说,在省三院,她的正面评价高于负面。” 张艺轩发出赞叹:“很牛逼的一个人啊!” 张国威继续道:“朱亚军当时绸缪着想要调到市卫生局,可她男朋友偏偏跳了出来,让她的计划落空。” 虎平涛奇怪地问:“她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她家里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张国威解释:“那是朱亚军的高中同学,名叫高坡。” “高坡?”虎平涛的思维在急速跳跃:“我和顾德伟今天下午查阅鼎元路一百零七号大院近期监控视频的时候,有一个人也叫高坡,他的出入记录很频繁。” 死者居住的大院门口设有保安,沿袭了农林局以往的做法,外来人员必须在值班室表格上登记,签字后才能进入。 张国威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高坡。他多次前往省三院找朱亚军,当众吵过几次架。据知情者反应,话题都是关于结婚。” 虎平涛问:“朱亚军不愿意嫁给他?” “高坡是典型的备胎。”张国威道:“朱亚军有写日记的习惯,我们在死者卧室里找到了她这些年积累的日记本。其实朱亚军很有钱,她名下有两套房子,市值超过三百万,另外还有八十多万的银行存款。” 唐元张大了嘴:“富婆啊!” 张国威严肃地说:“这些钱的来源很杂。有朱亚军情人的给予,也有她通过内部渠道投资所得,还有平时打麻将和打牌,也就是赌博。” 王雄杰饶有兴趣地问:“打牌都能赢这么多钱?她是赌神转世?” “人家长得漂亮,自然有男人喜欢。接近一个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钱。要么带她逛街购物,要么组织牌局,让她每次都能赢点儿钱。这一来一往,次数多了,彼此关系就会变得比朋友更亲密。” 虎平涛不禁摇着头笑了:“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这就有了无限可能的操作空间。” “我们组今天下午查了十五个与朱亚军有过类似关系的人。”张国威手里握着保温杯,神情复杂:“这些人来头都不小,非福则贵。他们对朱亚军的评价……怎么说呢,连朋友都算不上。” 王雄杰试探着问:“意思是,情人?” “只能说是睡过。”张国威把杯子推到笔记本前面,眉头深皱:“花钱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女人,而且长得不错。玩玩可以,但谁也不会当真,更不要说是谈婚论嫁。偏偏朱亚军对他们都提出过结婚的要求,无一例外遭到拒绝。之后的关系,也就变得疏远。” 虎平涛问:“高坡不是朱亚军的男朋友嘛,他对此是怎么说的?” “今天时间有限,调查对象还没轮到高坡。我把他排在明天上午。” “高坡的嫌疑很大。”虎平涛认真地说:“他有足够的杀人动机,而且与死者的关系亲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高坡应该有一把朱亚军住处的钥匙。” “那明天我直接对他进行布控。”张国威深以为然:“调查程序就不用走了,直接审讯。” 王雄杰对此持赞同意见。他转身看了一眼顾德伟:“小顾,你和小虎今天下午查阅监控视频,有什么发现?” 顾德伟打开摆在面前的文件夹:“我们调阅了半个月内的监控录像,经小区物管辨认,除了鼎元路一百零七号的住户和租户,其中有四百三十一名外来者。大部分确认为探亲访友,以及外卖送餐和水站员工。另有四个名来访者与死者朱亚军有关: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哥哥;一个是刚才张队提到的死者男友高坡;还有一个是她在鉴定中心的同事,名叫何祖光。” 王雄杰加重语气问:“鼎元路一百零七号的登记表只留有来访者名字?还是包括其它信息?” “表格模式跟我们局值班室的一样。”顾德伟回答:“电话号码、身份证、当天进入时段都有。” 王雄杰紧接着问:“具体时间?尤其是一周或八天前,都有谁的的出入记录?” 顾德伟道:“有两个,高坡,还有何祖光。” 听到这里,王雄杰不禁笑了。 “小虎说的没错,高坡有重大嫌疑。我看也用不着等到明天了,虎平涛、张艺轩、顾德伟,你们现在就出发,把高坡带回来,连夜审讯。” “老张,你带着唐元,现在跑一趟爱丽丝鉴定中心,直接找负责人,还有何祖光,顺便了解一下死者在那边的工作情况。” …… 敲开高坡家房门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他父亲。 张艺轩出示了证件,要求高坡随同回到局里接受调查。 他低着头,一直沉默着,被虎平涛和顾德伟夹在中间,上了警车。 审讯室里亮着灯,高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在长达十多分钟的时间里,一直保持固定姿势。 虎平涛负责主审。 他什么也没问,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高坡。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有着卷曲的短发,相貌英俊。尤其是高挺的鼻梁,与深陷的眼窝,很有些米开朗琪罗雕塑作品《大卫》的感觉,属于典型的明星脸。 良久,虎平涛平静地问:“你打算在这里一直坐下去吗?” 高坡缓缓松开手,直起身子,他脸上满是颓丧,皮肤表面泛起不正常的苍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我知道你不是凶手。” 突然,从虎平涛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如炸雷般使张艺轩和顾德伟感到震惊,也让坐在对面的高坡猛然抬起头,眼里透出无限惊喜。 “我没杀她,我不是凶手。”高坡仿佛开启了泄洪闸,急急忙忙地说:“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人真不是我杀的。” 虎平涛注视着高坡,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语气也刻板的如寒冰:“人不是你杀的,但你已经起了杀心。” 高坡张开嘴,满面愕然。 这句话摧毁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沉重的头颅再次垂下,他将十指深深插进头发深处,嚎啕大哭。 …… 我叫高坡。 那时候是高一,我们都很年轻。 那是没有网络的时代,也没有手机。按照现在的观点,以前电视里播放的节目单调又乏味,可我们很喜欢,也是对于爱情理解与认知的最重要途径之一。 我们还喜欢看书,爱情小说,主要是琼瑶和岑凯伦。 我们还喜欢方国真的诗,喜欢港台歌曲。买不起随身听和磁带,就用笔记本抄歌词,一首又一首,一本又一本。 朱亚军是个很男性化的名字。她是我的同桌,学习成绩优异。 高一的时候,我成绩还算不错,在班上排名中游。好带差,老师让我坐在她旁边。 我是班上颜值最高的男生,体育也不错。每次打篮球,她都会给我加油。 后来,她就成了我女朋友。 仅限于亲个嘴,拉拉手。 高考结束,我落榜了。家里人托了关系,让我转入技校。 虽然人在两地,我们仍然保持书信来往。第一个学期结束,朱亚军回家,我约她出来看电影,那天晚上……她成了我的女人。 我知道她喜欢我,但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真正的爱情。 她很多次直言不讳:一定要成为真正的上等人。 我对“上等人”这个词的理解,是有钱,很多钱。 朱亚军的理解范围比我要宽泛得多,“有钱”的同时,还要“有权”。 大学五年,她回来了。 我是汽修厂的工人,她是医院实习生。 那时候她手里就有了多达四万块的存款。更重要的是,她家里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笔钱。 那笔钱不是来自她的家庭。 朱亚军的父母都是工薪阶层,祖上也没有留下遗产。 那天晚上她喝醉了,躺在我怀里,告诉我这个秘密。 至于钱的来源……我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天知道她在大学里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感谢书友张小炜炜、懵圈的小黑、cecilsheng打赏,谢谢诸位的投票) 第一百零二节 我没杀她 我是真的很爱她。 我一直没找过别的女人。 我一直在努力攒钱,想要与她有个幸福浪漫的婚礼。 我一直努力看书,想要让自己配得上她。 朱亚军在医院里那些事情,我多少有所耳闻。说好听了是“交友广阔”,说不好听了就是“目的不纯”。她人缘很好,也很会说话,无论走到哪儿身边都会自然聚拢起一帮朋友。男的女的都这样。而她真正感兴趣的,是有钱有权的那种类型。 有人告诉我,她跟院长睡过。 有人告诉我,她有很大可能会成为了正式在编的医生。因为打通了上面某个大人物的关节。 还有人告诉我,她的工作岗位非常好,待遇一流,这是副院长努力为她说话的结果。 我不想听,也不愿意听。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成为一个活王八,更不愿意脑袋上出现一片碧绿草原。 我一直安慰自己:我们还没有结婚,等到以后成家,就都会好了。 我们经常出来约会,可次数越来越少。以前每周三次,后来每周一次,再后来一个月都不见得能有一次。 她的饭局和活动越来越多,参与者不是“某长”,就是“某总”。 家里人一直劝我,另外找个女的,该结婚了。 我真的很爱她……我宁愿付出一切,让时光倒流,回到纯真的高中时代。 我去医院找她,不是想闹事,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们之间还有结果吗?还能结婚吗? 她每次都告诉我:能! 看得出来,她喜欢我,毕竟我是她的初恋。 可是相比爱情,她更喜欢钱和权。 我知道她做了两次人流,都是我陪着她去了妇幼保健院。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我独自坐在外面,哭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像自己老婆被别人搞大了肚子,我只能默默帮着清理后事。 武大郎与潘金莲也不过如此。说起来,武大郎是个有血性的,至少他敢直面西门庆,我却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 她一直说:给我点儿时间,我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结婚需要物质基础,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你说我这是不是傻? 居然会相信她,直到现在。 类似的事情多了,也就麻木了。 当然我也有私心:如果实在等不下去,大不了就另找别人。反正……反正我是男的,在这种事情上有选择权。 她一门心思削尖脑袋往上钻,却碰到了钢板。 那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她老婆找到医院,事情闹得很大,后来双方约着私下解决,朱亚军被迫离开,通过别的关系,转入爱丽丝鉴定中心。 这些年,她得到了很多实惠,有房有钱。 这一切都瞒着她家里。 她告诉我:攒够五百万就结婚。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我当时的心情。阴沉、憔悴、失落、迷茫…… 那天,我陪着客户试驾,刚好路过一家ktv。当时下午三点多,她陪着一个男人在人行道上走着,进了ktv。两个人像恋人一样相拥着,她脸上全是甜蜜和满足,小鸟依人般偎在那个男人怀里。 男人很胖,身上的衣服却很贵。“范思哲”的夹克,裤子是什么牌子我没看清,系着一条“古驰”的皮带,走起路来器宇轩昂。 她穿着一条短裙,上衣款式很大胆,领口很低,从那男人的角度只要低头,就能一览无遗。 我从不知道她还有如此性感迷人的一面,至少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未这样打扮过。 男人搂着她的腰,非常用力。 我当时整个人都在颤抖,客户还很奇怪的问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打她的手机,她没接。 我能想象出她和那个男人在包房里的情形,以及所有淫1靡的画面。 我已经无心工作,随便敷衍着,把客户送回了修理厂。 我一直拨打她的电话,直到晚上十点多才打通。 我哭着求她:亚军,别这样。我们结婚吧! 她在电话里冲我发火,说我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怎么莫名其妙说起这个? 我告诉她,今天下午我都看见了,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我想有个妻子,有个家。 她说我一定是发烧弄坏了脑子全是臆想。口口声声她今天下午一直在单位上班,哪儿也没去,还说有好几个同事能为她作证。 她满口谎言,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等我把话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萌发了想要杀人的念头。 别笑话我,也不要跟我说这是犯罪之类的话。我真的很绝望,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却这样心甘情愿躺在别人怀里……我还能怎么样?我没有当场冲进去宰了这对狗男女,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搞了一瓶敌敌畏,买了一箱可乐,打开其中一罐,把药掺进去,然后把拉罐环复原。 我以前没杀过人,但我知道敌敌畏能把人弄死。 那瓶可乐拉环复原不是很好,一眼就能看出破绽。我也没办法,尽力了。 我想过用刀,却不忍心下手。她是那么的漂亮,我得给她留个全尸。 她今年三十七,我三十九……等得太久了,她一直说我是她的男人,却一直不肯与我结婚。 那天,我带着饮料去她在鼎元路的住处。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我聊了一会儿就拿出那罐可乐,趁她不注意拉开环,递了过去。 她当时忙着看手机,没喝,顺手摆在茶几上。 我不敢多劝,怕她怀疑。 我也不敢用强,如果那饮料一下子没灌进她嘴里,朱亚军肯定要大声呼救,到时候就全完了。 我坐立不安,越来越怕。 后来,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我觉得她肯定会喝掉那罐可乐。只要有点儿耐心,她肯定死。 我在外面绕了好几个钟头,神不守舍。先去了网吧,后来去了书店,再后来又去了附近的公园……我的手一直在发抖,好几次想要给朱亚军打电话,看看她会不会接,不接就意味着她死了,可又怕这会成为你们警察查案的线索,一直没敢打。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决定回去看看。 这比打电话要好得多。 我有她住处的钥匙。上了楼,直接开门。 还没走进客厅,就看见她倒在沙发上,地上和墙上全是血。 我被惊呆了。站在原地足足过了好几分钟,连脚都迈不开。 她脖子歪朝一边,整个脑袋几乎从肩膀上掉下来。嗯……怎么说呢,就是头朝后仰,后脑勺挨着背,像倒立着那样看着你。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血。 慌慌张张走过去,我想看个究竟。 走到近处,才确定她真的死了。 当时我有些轻松,也有些恐惧。 有人杀了她……早知道这样,今天我根本不会过来。 我得把证据带走,就是那罐掺了敌敌畏的可乐。 饮料就摆在茶几上,我拿起来看了看,她一点儿也没喝,还是之前打开时候的容量。 我没留意走进客厅的时候鞋底沾了血,就走进卫生间,放水冲洗了一下。 我真的很爱她。 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 高坡被带走,押往监禁室,审讯室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顾德伟看着虎平涛,脸上满是佩服:“小虎,你怎么知道高坡不是凶手?” 虎平涛道:“从案发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他是朱亚军死后第一个进入房间的人。既然没有报警,就说明他与死者存在某种关联,或者不为人知的秘密。” 张艺轩神情严肃:“就算他不是凶手,至少也是谋杀未遂。” 虎平涛略一点头:“高坡应该没有撒谎,他与这起案子没有直接关联。对死者,我不做道德评价。我们的目标是找出并抓住凶手,这才是重点。” 顾德伟问:“小虎,你不是说进入案发现场的还有一个人吗?” 虎平涛道:“我觉得有很大概率是何祖光。监控视频不可能作假。更重要的是,刚才高坡提到了他想要用可乐毒杀朱亚军的时间。顾哥你也看过鼎元路一百零七号值班室的出入登记表:何祖光的进入登记时间与高坡是同一天,而且是晚上七点四十六分,比高坡晚。关键在于……何祖光也不会是凶手。” 张艺轩眯起眼睛:“七点多……那时候天快黑了。” 虎平涛笑道:“第二个进入者肯定是何祖光。现在是夏季,天黑的晚,八点以后天色才会暗下去。死者房间没有开灯,何祖光进入后,刚好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夕阳光线看见死者,他被吓坏了,脚下踩着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摔了一跤。” 顾德伟疑惑地问:“五零二室门锁没有撬动的痕迹,何祖光是怎么进去的?” 张艺轩冷哼道:“朱亚军私生活很乱,高坡自己也说了亲眼看到她与一个男的当街搂抱。虽然张队那边还在调查,但我觉得这个何祖光肯定是朱亚军的情人之一。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他为什么能进入房间。” 顾德伟恍然大悟:“何祖光也有五零二室的钥匙?” 张艺轩忽然变得神情落寞,叹了口气:“高坡以为自己是朱亚军的唯一,却没想到别的男人也有相同待遇。高中毕业,他十八岁,一直等到年近四十,就这样被朱亚军吊着……我估计这女的从未想要嫁给他,就像王队说的:等到哪天朱亚军玩累了,玩厌了,才会考虑高坡这个备胎。”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给张队打个电话,今天晚上把何祖光带回来吧!就算这家伙不是凶手,但他肯定知道一些死者的秘密。” …… 连夜审讯。 何祖光的外型远不如高坡。矮小、干瘦、佝偻,左眼甚至还有明显的斜视,必须戴上度数很高的眼镜……总之,如果高坡的颜值算九十分,何祖光最多能打四十分。 他同样不是一个心理素质很强的人。虎平涛刚一发问,何祖光就竹筒倒豆子,交代得清清楚楚。 …… 我叫何祖光。 我知道我其貌不扬,可这不是我的错,而是源于我父母的基因。 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了被人嘲笑的记忆。很多,从小学到大学,再到后来的社会,数都数不过来。 矮子、竹竿、瞎子、歪眼、小火柴、四眼田鸡……这都是别人给我取的外号。 我一个都不喜欢。 可是再不喜欢也没用,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没法控制,也打不过那些家伙。唯一能做的,就是闷着头读书,考上大学,至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超过部分嘲笑者。 我一直想找个女朋友,却没人看得上我。 我只能一次次降低则偶标准,从最初的女大学生,到后来放宽条件的各色人等……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对结婚这种事已经看得很淡了。上个月,有人介绍我相亲,对方是一个两百多斤重的离婚妇女,现在家政公司做保洁工。 我好歹也是九八五毕业,在鉴定中心拿着一份过万元的月薪。 朱亚军是我们单位最漂亮的女人。虽然她已经不年轻了,三十多快四十,可她保养的很好,看上去跟二十岁小姑娘没什么区别。 我很喜欢她,她却看不上我。 不,我对她应该可以算是迷恋。 朱亚军这人有个好处,来者不拒。我指的不是身体接触那种,而是她对男人的态度很宽容。只要不是太过分,私底下摸摸她的手,或者在屁股上捏几把,她都不会在意,只会瞪你一眼。 我第一次摸她的时候,是单位外出搞团建。我和她分在一个队,晚上在野外露营,大家点起篝火吃烧烤,喝啤酒。我大着胆子捏了一下她的腰,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没反应。我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她拍了一下我的手,说:“别太过分啊!” 看得出来她没怪我,甚至很有些享受。 这让我觉得很刺激。 那天晚上,她被一群男人围着,玩瞎子摸鱼。 用毛巾蒙住眼睛,到处乱找,抓住人就不停地摸。无论是不是她当瞎子,总是免不了与其他人搂搂抱抱。 她是我们鉴定中心最放得开,也是最受欢迎的女人。 第一百零三节 觊觎者 很多人都想与朱亚军进一步发展关系,却发现她只能接受到这种程度,不会更进一步。 其实,人与人是有区别的。 鉴定中心是私企。我好几次看见她上了董事长的车。 有一次,大家在外面玩,ktv,喝多了,我趁着酒意,搂着她说:“嫁给我吧!” 她看了我一眼,有些意外,笑着摇摇头。 我觉得朱亚军这人应该是很容易相处,对男人没什么防备的类型。 她在单位上午休的时候,我偷了她的钥匙,配了一套。 下班以后,我尾随她,知道了她的具体住处。 几天后,趁着她上班,我偷跑出来,用钥匙开了她家的门。 没人,我在里面呆了十多分钟。 我没想过要偷东西或是搞破坏,只是想要进去看看。房间里的摆设表明她是一个单身女人,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 就算她拒绝我的求婚,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觉得可以搞定朱亚军,反正我有钥匙,只要看准机会,哪天半夜偷偷溜进去,跟她来一次……男人和女人只要有了那种经历,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没有登记领证,彼此之间的关系都会延续下去。 当然,这种事见不得光。 那天,一个在外地的朋友来看我。我请了半天假,中午出去吃饭,喝了几杯,话题很自然的转到家庭方面。朋友早已结婚,有两个孩子。这些年房子越来越贵,教育成本逐年上升,学区房和学校是永远无法绕过去的问题。朋友长吁短叹,说着说着就问起我有没有找到对象。如果有的话,就别再拖了,该结婚就结婚。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吃完饭把朋友送回宾馆。回到家里,酒精有些上头,我躺在床上睡了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墙上镜子里那张连我自己都不喜欢的丑陋面孔,感觉很无奈,也有些悲哀。 这是一个看脸的社会。当然如果有足够的钱,就能弥补颜值方面的缺憾。 我也算是小有积蓄吧!名下有一套六十多平米的房子,银行有二十来万存款,还有一份月薪过万的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如果朱亚军愿意和我结婚,我不介意把这些都给她。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这个女人。我感觉一阵冲动,残余的酒精刺激着大脑,潜意识告诉我必须做点儿什么。 我打了辆出租车,来到鼎元路一百零七号,上了楼,掏出钥匙开门。 我看过排班表,知道她今天休息,肯定在家。 当时太阳已经快下去了,天色昏暗,外面街道两边的路灯也亮了。她房间里很黑,没开灯。其实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的很疯狂,就想着冲进去,不管朱亚军愿不愿意,必须跟她干一次。 换了现在,我绝对没这个胆子。 尽管房间里光线暗淡,却可以勉强看见她斜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起初,我以为她睡着了。 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蹑手蹑脚往前走,心里烧着一团火,那种强烈欲望已经变成想要把她活生生吞下去的冲动。 男人嘛,都会这样。 我用力沿咽着口水,迟疑着向前迈开步子。 我有些害怕,同时夹杂着狂喜和憧憬。 我不是坏人。 朱亚军应该挺喜欢我,至少对我印象不错,否则平时我偷偷摸她捏她的时候,她早就叫起来了。 躺在沙发上的她,姿势有些奇怪。 整个人的身体角度无论怎么看都很别扭。就像一个超大号的芭比娃娃,手脚被扭到非正常位置,无法回归原位的那种。 戴着眼镜的情况下,我视力可以达到一点五。走近了一些,我突然发现:朱亚军的脑袋竟然翻转了至少一百度,正从极其诡异的角度面对面看着我。 我是医生,我很清楚人类脖颈扭曲转动的最大幅度。 这已经超过了极限。 她死了。 虽然光线很暗,我没有走到近处看个究竟,但我可以判断出她的脖子已经断了。 不是被强大的外力扭断,就是被刀子之类东西硬生生砍断。 我被吓坏了。 忙不迭想要转身离开,脚下却踩到了某种液体,猛然一滑,我再也无法保持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之下,天空中再也看不到自然光线。 黑暗中,我摸到一片湿润,黏糊糊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液体。 根本不顾上看,我慌慌张张爬起来,把手凑到鼻孔前,闻了才知道那是血。 是朱亚军的血。 我连忙从衣袋里掏出纸巾,擦抹着裤子和双手,又把纸巾揉做一团,捏在手里,转身走到门口,随便擦了一下门把手,这才急急忙忙离开。 我怕留下指纹。 我喜欢看警匪片,这是跟电影里学的。 人虽然不是我杀的,可我毕竟去过现场,到时候就算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何况我还有朱亚军家里的钥匙,这东西同样来路不正。 所以我不敢报警。 第二天,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正常上班。 单位上打电话找她,自然是找不到的。 我心知肚明,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 天气越来越热了,审讯室里根本待不住,众人纷纷出来,站在走廊上透气。 这时候,王雄杰和张国威也从办公室方向朝着这边走来。 张艺轩把笔录递过去,王雄杰匆匆看了一遍,随手递给旁边的张国威。 “小虎,都被你说中了。”王雄杰用力拍了拍虎平涛的肩膀:“照这么看,无论高坡还是何祖光,都与这起案子关系不大。” 张艺轩在旁边补充道:“是的,凶手另有其人。” 虎平涛微微颔首:“结合高坡的供词,凶手进入朱亚军房间并将其杀害的时间,应该在高坡打开掺有敌敌畏的那罐可乐,因为心虚离开以后。” 顾德伟道:“小虎,你的意思是,凶手杀死朱亚军的时间点,刚好位于高坡离开,以及何祖光心怀不轨潜入五零二室的这段空白期?” “是的。”虎平涛点点头:“这也许是个巧合,也可能是早已安排好的计划。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就这些,想要做出准确判断,还需要收集更多的信息。” 张艺轩看了他一眼:“我觉得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这是典型的熟人作案,凶手肯定是朱亚军认识的人。” 之前在案发现场,张艺轩就说过同样的话。 王雄杰问:“为什么?” “因为五零二室门锁没被撬过,屋子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张艺轩的理由很充分:“朱亚军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凶手突然发难,当场杀死。” 王雄杰笑了一下:“熟人作案……这朱亚军的熟人也未免太多了点。” 正在看着笔录的张国威抬起头,用手指点了点文件夹:“我觉得小张的思路很正,应该没有问题。朱亚军的私生活混乱,无论高坡还是何祖光的供述,都表明她身边有很多男人。而且朱亚军这个女人很聪明,可能是之前她在医院里闹了一出,被人家老婆找上门,或羞辱或者殴打,那极有可能给她留下了深刻烙印,永远不会忘记。” “所以她后来对男人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该捞钱捞钱,该要好处要好处,否则她不可能在毕业后到现在的十几年时间里,攒下两套房和几十万存款。工薪阶层的收入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些她主动送上去,还有觊觎她的男人。” “何祖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就只是平时打打闹闹随便摸几把,他就想着要跟朱亚军结婚,心甘情愿把一切都给他。” “表面上看,案发当天去过鼎元路五零二室的人只有高坡与何祖光。那平时呢?谁能保证没有别的男人过来找她?” “这个女人不得了,真正是时间管理大师。我觉得吧,随着我们的调查深入,肯定还会发现更多与她有着亲密关系的“男朋友”。其实在家里约会,这才是真正的高招。现在吃私家侦探这碗饭的人很多,非正常关系的男女私下约会,只要有条件,都不会选择去宾馆酒店。那里人太多,很容易给窥伺的人留下把柄。去女方家里就不同了,只要给男方一把钥匙,再约个时间就行。” “还有,凶手拿走了朱亚军的手机。” 王雄杰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这倒是!鼎元路一百零七号是农林局的职工宿舍,那个院子门口直到现在都还挂着农林局的牌子。虽说办公地点早就搬到新城区,可普通人不知道啊!从附近走过路过,会下意识认为那里是农林局的办公楼,毕竟平时没有业务往来,一般人也不会吃饱了没事想要溜进去看看。” 张国威神情严肃:“我觉得朱亚军极有可能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选择鼎元路一百零七号作为租住房。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只要自己有房,而且不是出于上班、上学、照顾家里等特殊情况,都不会另外掏钱在外面租住。” 王雄杰烟瘾很大,他一边伸手在衣袋里摸着香烟与打火机,一边看着站在对面的虎平涛,笑道:“小虎,再给你一天时间,能不能把这案子破了?” 虎平涛知道王雄杰在考校自己,微笑着点了下头:“应该够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多给我一天。” 张艺轩在旁边撇了撇嘴:“要我说,半天就够了。” 看着他们互有默契的样子,顾德伟满面疑惑,不解地问:“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啊?虽然抓住了高坡与何祖光两个嫌疑人,可这案子到现在都没理清头绪,怎么就开始说起破案之类的话?” 张国威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啊!丁健那边还在尸检,至少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出结果。明天就能破案……小虎,这种话可说不得啊!” 王雄杰低头扳开打火机点烟,深深吸了一口,直起身子,喷吐着烟雾,抬手对虎平涛指了一下:“小虎,把你的想法说给张队和小顾听听。” 虎平涛点头,转向张国威:“其实这案子到现在,基本脉络已经理清。详细的尸检报告对案情帮助不大,有丁哥在案发现场的初检就足够了。高坡与何祖光两个人的供词都提到同一件事,那就是他们都喜欢死者朱亚军,进而产生想要结婚的想法。” “朱亚军的具体死亡时间已经不需要法医鉴定。凶手作案的时间,就在高坡离开与何祖光进入五零二室的这段间隙。只要查阅鼎元路一百零七号的值班室登记表,再加上大院入口的监控录像,就能找到这个人。” “一切顺利的话,一天时间足够了。” 张国威怔住了,他随即抬手拍了一下额头,懊悔地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顾德伟也面露茫然:“就这么简单?” 张艺轩砸了咂嘴:“是啊,就这么简单。审完何祖光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了。” 王雄杰吸了口烟,笑着说:“还是虎平涛和张艺轩聪明,我估计你们俩早就想好了突破口和查案方向,就是故意不说,想要明天露一手,给大伙儿一个惊喜。” 虎平涛很会做人,笑着恭维:“其实最厉害的还是王哥,我们这点小心思,哪瞒得过您?” “哟呵?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王雄杰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虎平涛的肩膀:“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啊!看完两份笔录,基本上就能对案情做出判断,尤其是朱亚军的死亡时间,已经被压缩到非常准确的阶段。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听了这话,张国威脸色顿时黑下来:“王雄杰,你这是挖苦我呢?” 王雄杰嬉皮笑脸地说:“你老了,看完笔录也没想到这一点,说明你老实忠厚。就像那首歌《笨小孩》唱的:三十岁到头来不算好也不坏,经过了九零年代。最无奈他自己总是会慢人家一拍,没有钱在那口袋。” 第一百零四节 分头进行 “嘿嘿嘿嘿,说的就是你,慢人家一拍。” 他没恶意,却把张国威搞得哭笑不得。 可张国威对此无可奈何,王雄杰说的是实话,只要稍加留意,就能通过两份笔录发现问题。 他很光棍的低头认输,把笔录本朝王雄杰手里一塞:“好吧!你聪明,所以你是队长。” 认输不丢脸,就当是在瞎子面前放烟花,这是张国威的自我心理治疗。 虎平涛插进来笑道:“王哥,这案子说是简单,可明天调查起来难度还是挺大的。” 说着,他往站在旁边的张艺轩看去。 张艺轩很精明,有些争强好胜。虎平涛从辅警干到现在的见习警察,对“集体荣誉”这四个字的理解尤其深刻。张艺轩的冷傲并非毫无缘由,这案子说难不难,也有其复杂性,虎平涛能看破的细节,张艺轩同样有所了解。 出风头不是一件坏事,谁都想得到荣誉,还有来自同事和上级的认可。“木秀于林”是好事,可接下来第二句话就是“风必摧之”。现在缉毒队和刑警队都争着要虎平涛,局里也确定了他的三等功,短时间内,有些事情没必要争,该放手就放手。 就像那句话说的:自己吃肉,总得给别人留口汤喝。 “你来说吧!”虎平涛笑着,把机会留给张艺轩。 后者有些意外,诧异地看着虎平涛,直到确认这不是开玩笑,才颇不好意思地张开口。 “王队,朱亚军的死亡时间已经锁定,可是鼎元路一百零七号当天的出入登记表上,除了高坡与何祖光,找不到第三个嫌疑人。” 王雄杰手里夹着烟,笑道:“说仔细点。” “登记表上的信息包括来访者姓名、单位、进入时间、身份证号、被探访者居住房号,以及手机号码这几部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身份证号、被探访者居住房号和手机号码。” 王雄杰思维敏捷:“你的意思是,凶手在登记表上的填报信息做了假?” 张艺轩点点头:“高坡与何祖光在表上的填报信息都是真的。这是因为他们对朱亚军都抱有期望。高坡的想法很简单,用毒杀人。可他不是一个纯粹的杀手,他的行为与其说是计划,不如说是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想法。” “敌敌畏是剧毒农药,气味浓烈。别说是喝了,就连凑近闻一下都觉得难受。高坡自作聪明,以为把毒药掺在可口可乐里,就能诱骗朱亚军喝下去,再加上被破坏掉的拉罐环无法复原,他自己对杀人这种事也没有把握。所以带着做过手脚饮料来到朱亚军住处的时候,他正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带着一丝期盼,还有犹豫和各种不确定,他在登记表上填写了真实信息。” 王雄杰将烟头在指尖微微转动:“也就是说,高坡不是太愿意杀死朱亚军?” 张艺轩注视着被王雄杰摆在旁边水泥平台上的笔录本:“朱亚军毕竟是他的初恋,两个人也有过那种关系。在高坡看来,只要朱亚军愿意回到自己身边,哪怕她有过再多的男人,统统可以无视。” 王雄杰点点头:“有道理,继续。” “何祖光填报真实信息的理由就更充分。他没想过杀人,只是想要与朱亚军有露水情缘。虽说偷配钥匙这种行为本身就涉嫌犯罪,却只是小过,而且一旦得手,朱亚军很大程度上会帮助他隐瞒事实。” “高坡与何祖光怕引火上身,所以在发现朱亚军死后,都没有报警,而是选择仓皇逃离案发现场。” “真正的凶手从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所以他不会在登记表上填报真实信息,这就增加了我们的寻找难度。” 虎平涛在旁边补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凶手肯定填过登记表,而且案发当天的监控视频也有记录。” 张艺轩加快语速:“调查范围已经大幅度缩小,就是高坡离开与何祖光进入的这段时间。可关键在于,我们没有在现场找到朱亚军的手机。由此推断,凶手有着必须将其带走的理由。” 看着这两个面带自信的年轻人,王雄杰笑了。 “你们干的不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出这么多的疑点,理顺案情,说明你们对工作认真负责,值得夸奖!” “我也不说什么一天结案啊!就按照你们的想法做吧!” “不过嘛……你们可以跟丁胖子搞个赛跑,看看是你们破案的速度快,还是他的尸检速度快。” …… 天刚亮,虎平涛和张艺轩就各自开着一辆公务用车,带着助手,离开古渡分局,各奔目标。 昨晚谁都没有休息,一直工作到黎明。 在锁定时间段内,也就是登记表上“高坡”、“何祖光”两个人之间,共有十六个进入鼎元路一百零七号。 其中,有八个人是外卖送餐员,一个是附近水站的送水工。 剩下的七个,有六个人留下了真实信息。从半夜到凌晨,调查组逐一打通他们的手机,在电话里了解了他们当时进入大院的各自意图。 唯独有一个叫“李丽”的,手机显示是外省号码。拨打过去,是高屿省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值班电话。 登记表上留下的身份证号码也是假的。张艺轩用局里的电脑查过,这是在平原省登记的身份证,今年四十二岁,女性。 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就是这个“李丽”。 虽然信息全是假的,却可以由此推断出一些端倪。 首先,犯罪嫌疑人为女性。 因为值班室保安必须看过登记信息才会放人。现在距离发案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保安无法回忆当时的场景,也记不住对方的相貌,却可以确定:当时进入小区的是个中年女子。 登记表上填写男性身份证号码,实际上却是个女人,无论是谁看了都知道有问题,根本不会放你进去。 她在登记表上填写的单位是“省烟草公司”。 这根本无从查起。 “李丽”是一个大众化的名字。省城近千万居民,叫这名字的女人至少有一、两万。 “省烟草公司”是个概念化的单位名称,没有具体到下属部门,涵盖职工多达上千,其中肯定有几个叫做“李丽”的。 案发当天的监控视频很完整,按照限定时间段,虎平涛和顾德伟依次给进入大院的人单独制作照片。经过对区间内进入大院的十六个人进行判断对比,最终锁定了一个中年女子。 她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与登记表上“四十二岁”的年龄相对应。 虎平涛推测:这应该与此人真实年龄出入不大。毕竟值班室保安不是瞎子,就算凶手想要刻意隐瞒,也不能与真实情况出入太大。 通过技术手段将照片放大,清晰化,得到了更多信息。 她穿着淡紫色衬衫,白色铅笔裤,中跟凉鞋。都是牌子货,价位在一千左右的那种。虽不算奢侈,但明显区别于普通工薪阶层。 大波浪长发,妆容精致,戴着假睫毛,给人的第一印象不错,颜值中等偏上。 现场没有提取到有用的指纹。 公安系统人脸信息库里也没有找到对应的资料。 简而言之,这个女人没有前科。 转入省内车管系统,通过面部特征对比,搜寻到二十六个疑似者。经过电脑分析,最最终剩下四名高度吻合对象。 信息对比排查,一个两年前移居国外,另外三个分别居住在地州,案发当天均无作案时间。 这在某种程度上缩小了侦查范围,也变相提高了侦破难度。 没有在车管系统备案,就意味着凶手没有驾驶证,很大几率她不会开车。 查找方向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凌晨三点多快四点的时候,虎平涛才突然想到一个关键性问题。 “审讯高坡的时候,他提到过一个细节:当时他带着一箱可乐上楼,进入房间,拿出那罐做了手脚的饮料,想要诱骗朱亚军喝下去。朱亚军没理他,一直在看手机。” “这有些不合常理。朱亚军对高坡的态度已经明朗化,名义上是男朋友,实际上就是备胎。朱亚军与高坡的生活理念不同,高坡无法给朱亚军想要的一切。尽管两个人是初恋,热情却早已随着时间被消磨。由此判断,朱亚军对高坡的追求已经产生了厌恶心理。再加上高坡之前陪同客户试驾过程中,无意看到朱亚军与陌生男子搂抱,之后打电话追问……在这样的情况下,朱亚军对高坡越发增加了厌烦感。” “一个自己不喜欢,却死死纠缠的人主动登门,朱亚军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然而问题就在这儿————高坡知道朱亚军的很多秘密,甚至帮着她瞒住其家人。朱亚军就算再不喜欢高坡,也必须保持表面上对他的敷衍态度。面对这样的一个人,不理不问,懒得搭理,只顾着看手机……朱亚军当时的表现不太正常。” “我推测,朱亚军当时正忙于别的事情。比如一个很重要的联系人,男的,或女的。为了避开高坡,双方通过微信联系,也可能从一开始就使用微信。所以在那个时候朱亚军无暇顾及高坡。” “案发现场所有痕迹都表明这是熟人作案。无论高坡走后进入朱亚军房间的这个女人是否持有五零二室钥匙,她与朱亚军的关系都很熟。”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朱亚军有写日记的习惯,可是我看过从她家里搜出来的那些日记本,最后的记录时间只到她离开省三院。至于在爱丽丝鉴定中心上班至今的时间,她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在鉴定中心,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朱亚军不得不放弃日记?” “或者应该这样说:有些事情她无法记在日记上,不敢,也不能在纸面上留下信息?” “我们的调查必须转向,从朱亚军的家人查起,重点是电话和微信号码,以及这段时间以来的联络记录。” 兵分两路,张艺轩负责调查朱亚军的家人,虎平涛去电信局。 中午,双方在电话里简单谈论了一下各自的调查结果。 张艺轩这边收获不大。与朱亚军有过关系的男人很多,她家里对此不是很清楚。虽然知道几个,却对案情几乎没有帮助。 虎平涛这边也一样。 案发当天朱亚军手机打进打出的号码都查了一遍,除了工作上的事,均与案情无关。 最重要的因素,也是案发锁定时间段内的通讯手机号,登记地远在江东省一个偏远的县城。 虽然每个身份证只能登记购买一个手机号,可是在相关规定实施前,国内手机市场已经混乱。利用他人身份证套购、换购、多购的现象频发,导致后来很多人通过各种渠道持有多张手机卡。 凶手明显钻了这个空子。 张艺轩感觉有些垂头丧气,他在僻静的角落拿着手机,直接开了免提,疲惫地说:“忙了一上午,什么结果都没有。昨天在王队面前夸下海口……这下难了。” 话筒那边传来虎平涛的笑声:“这么快就认输了?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张艺轩苦笑道:“别逗我了,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后手。”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想到的你都能想到。其实在电信局这边也不是毫无收获,没白来。” 张艺轩眼前一亮:“你指的是朱亚军与凶手的微信对话记录?” 虎平涛的声音充满了快慰:“我等会儿把对话记录转发给你,你看了就明白了。” …… 几分钟后,张艺轩已经看完转发部分,迅速作出判断。 他再次拨打虎平涛的电话,兴奋地说:“看来这案子的关键,还得落在爱丽丝鉴定中心那边。” 虎平涛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我正在去局里的路上,王哥已经让人准备好犯罪嫌疑人的监控视频照片。你先回来吧,我们汇拢一下信息,下午去鉴定中心。” 第一百零五节 凶手 爱丽丝鉴定中心位于新城区,是一家合资企业。 其实“合资”只是一种幌子。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合资”有很大一部分是真正的外来资本。可随着国内有钱人越来越多,“合资”这词也就变了味。为了得到税收和政策方面的优惠,很多人在国外注册,然后在国内开办企业,玩着左边口袋钞票调换到右边口袋的把戏。 朱亚军被偷走手机当时记载的微信谈话内容,是一位dna鉴定委托人。 电信局打单号显示这位手机尾号7782的机主名叫杨芳,二十二岁,东山省安河人。 虎平涛与张艺轩在约定地点会合,商议过后,带上鼎元路一百零七号大院入口的监控视频,还有案发时段内的所有出入者照片,直奔古渡分局。 王雄杰对他们如此迅速的返回感到惊讶。低头看了看手表,疑惑地问:“这么快就搞清了?我还以为你们得忙到晚上才能回来。” “这个案子的基本脉络和凶手已经清楚。”虎平涛拿起杯子,快步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满满一大杯凉水,大口“咕嘟咕嘟”灌下去。他用手背抹着嘴角,兴奋地说:“王哥,可以肯定凶手就是这个dna鉴定委托人,但我们不确定是不是机主杨芳。” 王雄杰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个鉴定委托人,用的不是他自己的手机卡?” 张艺轩在旁边点头道:“我们有一个很重要的帮手。” 王雄杰越发感到好奇,下意识地问:“谁?” “何祖光。”虎平涛放下空杯子,认真地说:“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对死者朱亚军心怀觊觎。其实何祖光这人挺有意思,不管他出于何种心理,在单位上也好,平时也罢,他都是最关注朱亚军,尤其是生活细节部分的人。” 王雄杰听明白了:“小虎,你的意思是,让何祖光协助我们调查案情?” 虎平涛点点头:“就算何祖光不认识凶手,但他肯定看过朱亚军负责的客户资料,甚至极有可能见过这个鉴定委托人。” 王雄杰思索着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何祖光一直在追求朱亚军,而且他们还是同事。” 虎平涛跃跃欲试:“王哥,那我们现在就提审何祖光?” 王雄杰大手一挥:“去吧!就按照你们的想法去做。需要什么就说一声,我这边全力配合。” …… 技术部门工作很仔细,案发时间段内所有进入者的照片被放大、清晰化。按照监控视频拍到的不同位置和角度,给出了每人多达六张的照片。 何祖光很快从数十张照片里找到了目标。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这个人。”他指着一张照片,肯定地说。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穿一条米色长裙,上身里面是一件月白色吊带,外面披着一件针织开衫。身材很不错,相貌中等。从着装与佩戴的首饰来看,生活环境颇为优越。 “她是朱亚军的客户。两个多月前,我在鉴定中心见过她。你们去查一下朱亚军的客户档案,应该有详细记录。” 虎平涛和张艺轩即刻前往爱丽丝鉴定中心,按图索骥,从客户资料中找到了对应文本。 案发第三天,凶手落网。 …… 我叫冯丽薇。 从小,我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老老实实听从父母安排上学,老老实实上课听讲,老老实实放学回家……我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从小学到高中,历次考试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列,父母从未对我的学习操心。后来高考,我顺利进入了希望中的大学。 我原本以为生活就是顺风顺水,上天会在你安静接受的同时,给予自己想要的一切。 大学是一个半开放的社会,我很快发现这里的一切与我想象中格格不入。 军训的时候,我因为不会叠被子,被同宿舍的女生嘲笑。尽管后来她们花了一个多星期手把手的教我,我还是对此耿耿于怀。 我不会洗衣服。 这不是我的错。在家的时候,父母为了让我好好学习,从不让我做家务。 很快,我在大学班上成了“名人”。同学们管我叫“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那种。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带有侮辱性质的外号,毕竟在我看来,家里的经济情况不错:有两套房子,父母都是公务员。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进了大学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能人。 就说班上的女生吧!超过百分之八十都是各省高考精英,学习成绩优异,精通英语,甚至还有法语、德语和日语。后来我才知道,她们从小就接受强化训练,钢琴和绘画功底极强,完全可与艺术专业生媲美。 这一切都是为了出国留学做准备。 (注:在上个世纪,出国留学的热门程度远远超过现在。) 比起她们,我什么都不会。就算是英文,我也远远达不到收放自如的口语化程度。 当然,考个六级是没问题的。 她们家里非常有钱。父母不是企业的,就是有着极其深厚的家世。“一幢楼”和“半条街”是她们平时调侃,用于衡量彼此家产的代名词。 都说人是以阶级进行划分。与她们这些真正的富人比较起来,我这个“公主”只能算是赤贫。 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我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就算在她们当中属于垫底,我也不会有太多想法。 军训,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 教官很帅,棱角有形,不苟言笑,非常刻板,充满了男人味的那种。 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喜欢的人。初中和高中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男生给我写过小纸条。原因很简单————我长相一般,与“漂亮”这个词基本无缘。 校服是一种很土的东西。以前上学的时候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后来经历多了,我才发现国内很多学校的校服简直就是垃圾,最大限度释放出丑陋,从款式和颜色等方面,从根本上掩盖了“美”这个字。 我是上了大学才开始穿热裤和裙子。 高中的时候根本不敢穿,谁要是敢在学校里这样打扮,班主任立刻把你叫到办公室严厉训斥,打电话叫家长领人。 刚进大学的时候,刻板的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挑选衣服,不知道如何释放自己最美丽的一面。 看着别的女生在教官面前嘻嘻哈哈,谈笑自如,我感觉心里被针扎了似的疼。 这不能算是爱,只是一种对爱情的懵懂。 父母每次都会在电话里叮嘱:好好学习,考试拿高分,以后才能找到好工作。 他们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错,只是太老,太顽固,已经不适合这个全新的时代。 宿舍里的女生晚上会出去喝酒,尤其是周末,一去就是一个通宵。 她们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有钱的男人。 是的,你没有听错,不是男朋友,也不是未来的丈夫。 每次她们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我都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我知道自己没有发言权,毕竟我和她们之间存在着很大区别,那是我从未体验,更不要说是进入的陌生世界。 大三的时候,我恋爱了。 那是一个来自北部山区的男生。个头很高,黝黑的皮肤,带着一副眼镜,是校篮球队的主力。 他和军训时的教官有几分像,这成为了我接受他的理由。 同宿舍的女生纷纷劝我:这个男生不行,不能要。 理由异乎寻常的一致————他家里太穷,没有城市生活的必备基础。像我这种家庭出来的女孩,如果嫁给他,简直就是心甘情愿主动扶贫。 那时候,我觉得她们的说法毫无依据,甚至是对我赤1裸1裸的嫉妒。 大学三年,同宿舍的女生都有男朋友,唯独相貌普通的我是个例外。 好不容易有人喜欢我,她们却一个劲儿说着对方的坏话。 这算不算是别有用心? 但不可否认,她们的劝说对我产生了一定作用,也让我对男友产生了防备心理。 暑假的时候,我跟着男友回老家。 虽然在山区,可他家里不算穷。有一幢三层小楼,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真正把我吓到并产生退却心理,是那天的晚餐。 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三十多个人,还有十几个娃娃,把宽敞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餐桌上摆了十几个菜,鸡鸭鱼肉都不缺,甚至还有从水产公司买来的冻虾。 装菜的餐具是一个个不锈钢盆,这在我看来实在无法接受。 菜很油腻,他们尤其喜欢成块的肥肉。 男友母亲用汤匙舀了满满一勺红烧肉给我。那不是我熟悉的做法,肉很硬,肥肉没有煮透,还带着嚼起来很硬的脂肪……更糟糕的是为了让所有菜一起上桌,红烧肉炖好后放在锅里,端上来的时候已经放凉,表面浮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冷凝油花。 男友亲戚的孩子在四张桌子之间乱跑,笑着、哭着,发出各种原因不明的喊叫。他们不时钻进来,伸手从桌上抓起一把炸豆腐,或者炸肉丸,脏乎乎的手也洗,就这样边跑、边吃、边玩……我亲眼看着一个孩子吸溜着鼻涕,把肉丸子塞进嘴里,鼻涕又流了出来,他随便用手一撇,肉丸子与那些粘稠的液体混合,在牙齿与舌头之间咀嚼搅拌。 那天晚上我什么也没吃。 我主动提出分手。 男友怒不可遏,也觉得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只要你说,我可以改。” 我只能摇头苦笑。 这不是改不改的问题。 我终于明白了同宿舍女生为什么劝我放弃这个男人。 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环境。我们生活在两个环境,彼此之间格格不入。这不是区区“爱情”两个字就能相互理解并融入,他喜欢的那些东西令我感到畏惧,我喜欢的这些他未必能接受。 毕业了,回到家,父母已经帮我张罗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我感觉自己成熟了很多,尤其是对生活的态度。 我学会了挑选适合自己的衣服。人靠衣装,虽然我相貌一般,但身材不错。我知道如何释放自己身上最具吸引力的部分。 亲戚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他是个富有的企业主,很喜欢我,我对他也很满意。 后来,我们结婚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生孩子”这件事一直心怀恐惧。主要是身边有有太多的例子:生育之后整个人会变老,身材走样。还有就是坐月子的时候如果保养不好,老了就浑身是病。 丈夫对我很好,他愿意给我足够的适应期,让我在愿意的时候生育。 那段时间,我过的很幸福。 有些事情,永远也避不过去。 婆婆对我的态度开始有了变化,主因就是孩子。 她一直催我赶紧生,还说什么:结早婚不如生早子。 儿子女儿什么的倒是不挑,只要生下来就行,没有重男轻女。 但我很怕,一直很抗拒。 就这样,拖了十多年,婆婆终于发怒了。 “结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如果当初你表明态度,希望以后永远过丁克生活,我绝不逼你,也不会让我儿子娶你。可结婚以后你才说你不想生孩子,请问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不是坑人吗?” 结婚十多年,最初的激情逐渐冷却,丈夫对我的态度也产生了变化。当然,他对我依然忠诚,只是生活热情降低了很多。从青年到中年,他开始思考更多的问题,尤其是在孩子的问题上,他不再顺着我,而是站在他母亲那边。 “我们要个孩子吧!” “生孩子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真的。” “我认识很多医生,我保证你生产的时候绝对没有问题。” 他越是这样说,我就越发抗拒。 为什么这个世界就不能按照我的意愿旋转? 后来,父母也加入到劝说者行列。 “女儿,你这样一直拖着不是个事儿啊!你婆婆说的没错,做人不能太自私。” 第一百零六节 鉴定证明 “你要再这样顽固下去,迟早得闹离婚。” 我知道这不是恐吓,丈夫身边已经出现了很多心怀觊觎的女人。 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这话一点儿不假。 他越来越有成熟的魅力,再加上颇有资财,在那些女人看来,就是最值得投资的潜力股。 就算我是他妻子又怎么样?现在离婚就跟喝水一样简单,不就是一张纸,撕成两半就行。 我怕了。 尽管不愿意,我只能服从来自身边人的各种催促。 从那天开始,我不再使用避孕手段。 非常巧合,第三天,我非常意外的见到了前男友。 我在政府部门上班,他在地州任职,来省城公干,刚好与我这个部门有交集。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述说的场面。我想到了很多,激动得难以自持。 他毕竟是我的初恋。 晚上,我和他去了酒店。 就一个晚上,我们约好了彼此不再打扰对方,仅只为了满足情感需求,给大学时代的恋情划上圆满句号。 我当时迷醉了,忘记计算时间。 那天,正好是我的排卵期。 头一天我跟丈夫同1床,第二天我就与初恋情人发生这种关系。 我觉得我一定是昏头了,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我也不是那种滥情的女人。 更糟糕的是,我怀孕了。 当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直到孩子生下来的第二天,护士把襁褓里的孩子抱给我看,我才猛然警醒。 我生了个男孩,婴儿脚环上标注着血型。 a型血。 丈夫是a型,前男友也是a型。 非常侥幸,也可以说是老天爷对我网开一面。如果血型不对,其中有一个o,或者一个b,以我婆婆的精明,估计当时就露馅了。 这些年,我一直战战兢兢的过着。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我心中的担忧和顾虑就越来越重。 他的皮肤不像丈夫那么白,眼睛也没有丈夫那么大,几乎继承了前男友外表的所有缺点。 孩子小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可随着他上了幼儿园,然后小学,老师和亲戚都看出了变化。 “怎么这孩子跟他爸不太像啊?” “这脸也太黑了,该不会是太阳晒的吧?” “他爸是个圆脸,这孩子却是个方脸……” 面对这些疑问,我坚称这是来自丈夫的遗传,死死咬住,绝不改口。 只要稍退一步,我就死定了。 然而外貌区别是如此之大,提出质疑的人也越来越多。 丈夫照镜子的时候更多了,他虽然在我面前从不提这方面的事,但我看得出来,他对此颇有想法。 我必须用某种东西,堵住所有人的嘴! 再没有比dna鉴定更强有力的武器! 带着丈夫的头发,还有儿子,来到爱丽丝鉴定中心的时候,我心中有些忐忑,更多的还是决绝。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已经没有退路。 朱亚军是我的鉴定负责人。 做完血液取样的第二天,我单独约了她。会面后,我直言不讳:给她十万块,出具一份我想要的dna鉴定证明书。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花钱购买。 朱亚军长得很漂亮,也很会说话。 “我明白你的想法,服务并满足客户要求是我应尽的职责。你就放心吧,鉴定还需要一段时间,我等到结果出来,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她当时留给我的电话,末尾数字是7782。 一个多星期后,朱亚军主动约了我。 摆在我面前的鉴定书其实看都不用看,我已经知道是两者不相符的结果。 我当时说:朱医生,这不是我想要的鉴定书。你应该开具一份新的鉴定证明,两者匹配的那种。 朱亚军笑起来很美,可是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却非常恐怖。 “两百万,我帮你搞定一切。” 我一下子就懵了:“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只要十万块吗?” 她笑着回答:“冯女士,您仔细回想一下,我从未答应过这个价码。” 事已至此,我没了退路,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两百万实在太多了,我拿不出这么多钱。” 朱亚军对此毫不在意:“没关系,那我就帮不了你。我会把这份鉴定书交给你的丈夫,相信他对此很感兴趣。” 我当时就呆住了。 我苦苦哀求:“朱医生你不能这样。你要是这样做,就等于毁了我这个家。” 她丝毫不为所动:“做人要诚实,只是我身为鉴定师的职业操守。” 我感觉浑身力气瞬间流失,连站都站不起来。 一张小小的鉴定证书,承载着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甚至能把曾经看似美好的东西撕裂、粉碎。 诚实? 哈哈哈哈,这女人也有资格对我说“诚实”两个字? 上次约她的时候,朱亚军口口声声一手包办。那时候她压根儿没提别的,也没说钱的数量。现在想想,是我太单纯了。朱亚军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鉴定结果双方吻合,她就从我这里讨要十万块钱。如果dna不吻合,她就有了足够的依仗,对我狮子大开口。 两百万……仔细算算,我能拿出这笔钱,却会惊动丈夫,结果与鉴定书直接交到他手里没有任何区别。 “我真的拿不出两百万,少点儿好吗?”我一直求她,就差没跪下来了。 朱亚军问:“你能拿出多少钱?” “五十万。”这是我在不惊动丈夫前提下,能动用的最大金额。 “太少了。”她轻蔑地发出冷笑:“这样吧,我可以等你一段时间,但你必须给我一百九十万。” 讨价还价的结果,我给她一百二十万,她给我开具一份新的dna鉴定证明书。 为了筹钱,我卖掉了所有属于我的东西。 我取空了股市里所有的钱,以及能够动用的银行存款。 我卖掉了名下的一套房子,那还是结婚时父母给我的嫁妆。 第三次约见,我把一百二十万的银行卡摆在桌上,期待地看着朱亚军,希望得到想要的dna鉴定证明书。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冷水瞬间将我浇透。 “对不起冯女士,我仔细想过这件事情,这样做不符合我的职业操守。” 我被惊呆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必须把这份鉴定书寄给你的丈夫。”她淡淡地说:“他有知情权。” 她一直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不是职业操守,就是职业道德。 如果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肯定被她这番表演骗过去。可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这点小伎俩还是能看穿的。 “朱医生,你也太贪心了,一百二十万还觉得不够?”我直言不讳。 她厚颜无耻地笑了:“当初我就说要两百万,结果你只能给到一百二十万。我这个人其实不难打交道,你诚实我就诚实,可如果你要欺骗我,那对不起,我们还是一切照旧,按规矩来。” 我气急反笑:“我怎么欺骗你了?” “你说你没钱,只能拿出这么多。”她拿起摆在桌上的银行卡,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几天打听了一下,你丈夫可不是一般人,身家好几千万啊!你却告诉我连区区两百万都没有……呵呵,冯女士,这不是骗,又是什么?” “那是我丈夫的钱,不是我的。”我实话实说。 “你骗谁呢!”她对此嗤之以鼻:“婚内财产夫妻双方共有,这点知识我还是有的。” 我一直苦苦哀求,告诉她丈夫的钱我无法动用。朱亚军是一块冷酷是石头,她一分钱也肯让,口口声声:“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我只认真金白银。两百万,你出钱,我帮你消灾,就这么简单。” 她离开后,我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朱亚军给了我两个星期时间。 可即便时间再多也没有用。能动的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八十万缺口根本补不上。 老话说得好:恶向胆边生。 我平生第一次起了杀人的念头。 你不是要钱吗? 我给你,冥币,十个亿一张面额的那种,你到了下面,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两周后,我在微信上约了朱亚军,她让我到她家里谈。 我准备了两张银行卡:一张卡是之前存一百二十万的,另一张卡是丈夫的,金额刚好八十万。我特意约了当天下午六点以后,就是为了不让朱亚军有机会转账。她最多只能通过电话客服确认卡里有这么多钱,想要转账就必须等到第二天上班时间。 只要她确信卡里有足够的钱,就会给我想要的dna鉴定证明书。 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她就可以去死了。 我在约定时间赶到鼎元路一百零七号,上了楼,进了门。 一切都如我所料,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毕竟这种事情见不得光。 朱亚军很聪明,她拨打银行客服电话,确认卡里的金额。 做完这一切,她从卧室里拿出一份新的鉴定证明书。有了这个,我就能在所有人面前抬起头,证明我没有出轨。 我收好文件,佯装要喝水,趁着朱亚军转身之际,我从拎包里拿出刀,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持刀,从后面反手割断了她的喉咙。 我在健身房学过女子防身术,没想到会有用上的一天。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恨过一个人。 几个月来,我吃不下睡不好,为了筹款耗尽心力。如果她拿着一百二十万,给我这份鉴定书,也就罢了,偏偏要摆我一道……看着她倒在沙发上,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快感。轮起刀,朝着她喉咙上猛砍,差点儿把头砍下来。 冲动与亢奋过后,我恢复了正常,也有些恐惧。 收起刀,我进了厨房,洗掉粘在鞋子和衣服上的血,拿走朱亚军的手机,匆匆离开。 我不想让丈夫知道任何秘密。 我知道你们警察破案的时候肯定会调查手机,那是最重要的线索。 所以从第一次与朱亚军约谈的时候,我就换了一张从外面买的卡。 如果可能,我甚至想改换在爱丽丝鉴定中心那边登记的个人信息。可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没有身份证,他们不会给任何人做dna鉴定。 现在,你们一切都知道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别把这事告诉我妈,她心脏不好。 …… 剩下的收尾工作,由刑警队这边负责跟进。 虎平涛走进王雄杰的办公室,打算道别,回派出所。 “小虎你先别急着走。” 王雄杰快步走到门前,关上办公室的门,转身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笑呵呵地问:“你自己说,王哥对你怎么样?” 很有些坏蜀黍勾引懵懂少女的意味。 看着他满面堆笑的脸,虎平涛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连忙点头:“王哥对我很好,我都记着呢!” 王雄杰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刑警队的兄弟们对你也不错吧!我看你和大伙儿都挺熟的。” 虎平涛继续点头,他已经明白王雄杰要说什么了。 “朱亚军这个案子其实不难。只要多花点儿时间和精力,早晚都能破。”王雄杰板着指头道:“可仔细算下来,该有的侦破程序咱们一样也不能少。从调查死者身份开始,进而扩展到她的家人、朋友、同事……所有这些事情一环扣一环,必须循序渐进才行。” “刑警队人不够啊!现在还有一大堆挤压的案件要处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新发的案子。小虎,你这次过来,帮我解决了很大的难题。按照正常情况,朱亚军这个案子至少要一个星期才能搞清基础脉络。你和张艺轩配合得不错,三天就解决了。说句心里话,这破案速度和准确性真是没说的。要是有你在刑警队,能帮我这个老哥哥解决一大堆问题。” 虎平涛连忙笑道:“王哥,瞧你这话说的,要不是有顾哥和张哥他们帮忙,这案子至少还得忙上好几天。” “这话没错,可你得看人。”王雄杰搂住他的肩膀,凑近耳朵,压低声音:“我实话实说吧!张国威老了,身体情况不是很好。他上个月打报告申请调去看守所,那边要工作没这么忙,大部分时候也能按时上下班。” 第一百零七节 授奖 虎平涛奇道:“张哥怎么了?什么病?” “腰椎间盘突出,还有就是他心脏上的老毛病。你没见他口袋里随时揣着速效救心丸吗?他现在情况一天不如一天,唉……”王雄杰摇摇头,没继续往下说。 虎平涛道:“张哥退下去,队里肯定要进新人,王哥你可以跟上面多要几个名额。” 王雄杰苦笑道:“我是想多要,可也得看编制啊!这一个萝卜一个坑,每年分来的新人就那么多,到处都嚷嚷着警力不足,顾得了基层就顾不了我这儿。再说了,新人得有适应期和磨合期。远的咱就不提了,就说张艺轩吧!要不是之前我安排他和你编在一个组,他能力提升和熟练程度肯定没这么快。” 虎平涛感觉自己被抬得很高,连忙摆手:“王哥,这话就过了。张艺轩能力不错,这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要是没有你刺激他,这小子尾巴早就翘到天上了。”王雄杰哼了一声,改变语气劝道:“三天破了这个案子,小虎你这效率,啧啧啧啧……我也不捧你,我是真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听王哥的话,来刑警队,我算你下基层,一年时间提干,直接升副科,挂副队长。” 虎平涛被吓了一跳:“王哥你别这样。” “我可没有违规,这是许可范围内的必走程序。”王雄杰的笑容充满了诱惑成分:“大力提拔年轻人才,这是上面的要求,我是照章办事。” 虎平涛知道他与雷跃、廖秋之间打过赌,连声哀求:“王哥您就饶了我吧!这事我说了真不算,我要是答应了你,廖所和雷队长那边肯定要活劈了我。您就大人大量,当我是个屁,放了吧!” 王雄杰像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哀怨地看着他:“小虎,你就真不打算帮帮我?” 虎平涛知道这是一滩浑水,认真劝道:“王哥您想开点儿。要不这样,您给廖所和雷队打个电话,你们商量好,我服从安排。只要他俩同意,我绝无二话。” …… 好不容易离开王雄杰的办公室,虎平涛回到耳原路派出所,向所长廖秋简单报告了案情及侦破经过。 教导员陈信宏听得两眼放光,连声夸赞:“小虎,挺厉害的啊!这么短的时间连破大案,你这简直就是咱们所里的活招牌。” 廖秋也频频点头,笑道:“小虎这么一搞,咱们所今年的评分也上去了。今年就算排不上第一,至少也能拿个第二名。等年终的时候局里奖励下来,大伙都高兴,对明年的工作也能起到很高的激励效果。” 虎平涛有些不好意思:“所长您这话就过了,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陈信宏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光我和廖所说了可不算,王雄杰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能让他佩服认可的人不多。” 廖秋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虎平涛:“小虎,继续保持,好好表现。再有几个月就年底了,到时候争取评优评先。” 这话提醒了陈信宏:“对了,上次破获的那个案子,局里给小虎你评了三等功,报到省里已经批下来了。下星期三你去局里领奖,喏,这是通知。” 说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递过来。 看着文件末页的获奖者名单,以及鲜红的印章,虎平涛笑了。 …… 小雨淅淅沥沥落下,天气逐渐凉了。 省城的气候就这样,遇雨便成冬。 虎平涛起了个大早,刷牙洗脸,对着镜子给两边腮帮上擦抹肥皂液,用刮胡刀小心翼翼把脖子和脸上刮得干干净净。 电动剃须刀要方便得多,可今天是重要场合,他觉得从洗漱必须有仪式感,不能像平常那样简单。 换上崭新的制服,正了正帽子,他对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右手上扬,模仿电影《终结者》主角施瓦辛格在海报上骑摩托戴墨镜持枪冷酷的模样,做个了自娱自乐的标准动作,随即一笑,转身走出房间。 苏小琳早早驾着她那辆“标致”等在半岛金苑的地面停车场。她嘴里嚼着口香糖,正坐在驾驶室里闲极无聊玩着手机打发时间,远远看见虎平涛小跑着过来,不由得打趣道:“哟,你今天蛮帅的嘛!” 虎平涛坐进副驾驶位置,一边低头系着安全带,一边笑着说:“今天是我的高光时刻。老婆,你是不是该亲我一下,鼓励鼓励?” “切!谁是你老婆!”苏小琳霸气十足地说:“坐稳了,我要开车了。” 话虽如此,启动引擎之前,她还是趁着虎平涛不注意,侧过身子,在他面颊上飞快亲了一口,留下两瓣漂亮的红色唇印。 虎平涛连忙捂住脸,带着被恶人欺负过的无辜表情,连声大喊:“你偷袭我!你要对我负责!” 苏小琳嚼着口香糖,冲着他撇了撇嘴,脚下松开离合器,踩下油门,带着银铃般的欢笑绝尘而去。 …… 古渡分局,会议室。 虎平涛在引导员的带领下走进房间,在右侧的椅子上坐下。 今天是颁布年度奖项的重要日子。 主席台前排中间的椅子属于市局和省厅领导。按照惯例,他们会踩着时间,最后出现。 两边是分局领导,熊杰的姓名卡牌放在左侧。 台下,是包括虎平涛在内,多达上百名警察。 这是互相交流,认识的机会。 性子活跃的就拿出手机,顺着座位挨个加微信。 保守一些的就坐在椅子上,不苟言笑。 虎平涛来得不算早,这时候大部分人都进入了会场,按照顺序落座。几分钟后,丁健带着两名法医出现在门口,他眯起眼睛在会场里扫了一圈,笑呵呵地对着虎平涛走来。 “小虎,来得挺早啊!”他用胖乎乎的手在虎平涛肩膀上用力捏了几下,习惯性开着恶意玩笑:“年轻又柔嫩,最好是用来做蜜汁叉烧。” 虎平涛与丁健很熟,对这种玩笑早已产生了免疫。他笑着回应:“丁哥你上次不是说要吃大肠刺身吗?” 丁健使劲儿抽了一下鼻子:“那家店的老板不会做生意,肠子是隔夜的,不好吃,没嚼头。” 虎平涛伸手挠了一下他的胳肢窝:“改天我去医院给丁哥您弄副新鲜的,保证生脆。” “别,别玩了啊!”丁健大笑着跳着脚躲开,他最怕这个,一痒就笑:“你小子一点也不好玩……哈哈哈哈,大肠刺身,亏你想得出来。” 两个人笑闹的动静很大,不过还没到开会时间,领导也没进来,也就无伤大雅。只是在其他人看了觉得很是惊奇,尤其是那些认识丁健的,更有些不可思议。 “那人是谁啊?以前没见过。” “挺年轻的,可能是刚毕业的警校生吧!可他为什么能与丁胖子这种魔头玩得在一起?” “大肠刺身……哈哈哈哈,丁胖子的口味越来越重了。” “今天是颁奖大会。那个年轻人只是见习警员,连正式警衔都没挂,怎么也能进来?” 古渡分局辖区面积大,警员之间彼此不认识也很正常,尤其虎平涛还是个新人。 其他人陆陆续续走进会议室。 张艺轩走到虎平涛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酸溜溜地说:“我在外面看见你女朋友的车了。你这排场搞得挺大啊,居然有家属专车接送……你这是存心刺激我们这些单身汉啊!” 虎平涛笑着,也不解释。 认识张艺轩的人看到这一幕,越发感到惊奇。 他们都知道张艺轩性子高傲,平时走路只看天,鼻孔对着人。没想到这冷傲的家伙竟然主动对一个还挂着见习警员肩章的陌生年轻人说话,实在是不可思议。 王雄杰在会场门口一晃,目光牢牢锁定虎平涛,迈着大步走过来,直接他身旁的空位坐下,亲昵地给了虎平涛肩膀上轻轻一拳:“小虎,等会开完会,该你请客了啊!” 虎平涛从未想过要逃掉这一顿,连忙笑着回答:“应该的,中午这顿我买单,王哥您说地方。” “中午可轮不到你。”王雄杰笑道:“领导安排了中午在分局食堂聚餐,等晚上吧,我约了熊局,还有廖秋,你先做好大出血的心理准备。” 不等虎平涛回答,王雄杰继续道:“考虑得怎么样了,来我们刑警队吧!我这儿缺人。”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隔空坐着的张艺轩:“老张要退了,小张得顶上来。可光是他一个人还远远不够,刑警队缺了小虎你可不行。我已经给上面打了报告,等过了年,把你们提成队长助理,这样一来也方便开展工作。” 虎平涛苦笑道:“王哥,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这是老话题了。 可是在旁边的人听来,越发感到震惊。 刑警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必须经过挑选,尤其是刑侦方面能力强悍的那种才行。 王雄杰连续五年被评为区级和市级优秀工作者。吃苦耐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工作能力出色,接手刑警队长一职后,案件侦破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远远超过上面规定的平均值。 瞎子摸象,象很粗壮,不明觉厉。 同样的道理,被优秀者夸赞的人,自然更加优秀。 王雄杰虽然平时喜欢开玩笑,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他的眼。 张艺轩虽然性情高傲,能力却有目共睹。 可这个姓“虎”的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张艺轩主动与他搭话也就罢了,王雄杰竟然直接在他身边坐下,口口声声要让他当队长助理? 而且听两人说话的口气,王雄杰丝毫没用命令语调,反倒是求着对方? “趁着我不在,你小子就开始挖墙脚,要不等开完会,咱们到训练场比划比划?” 身后突然传来冰冷且充满敌意的声音,使王雄杰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连忙转过头,看到了满面威严的雷跃,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 王雄杰脸色顿时变得非常精彩,讪笑中夹杂着强硬与坚持:“老雷,瞧你说的,这哪儿是挖墙脚啊!小虎……小虎说他晚上请客,我们正商量着去哪儿吃饭。” 雷跃如铁塔般走进两排座椅间隙,他用命令式口吻对张艺轩道:“挪一下。” 张艺轩傲慢归傲慢,也是看对象的。分局里最令他发怽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雷跃。 没多想,他连忙站起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雷跃毫不客气地在他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伸出多毛粗壮的大手,重重搂住虎平涛的肩膀。 “咱们不跟没酒量的人一般见识。”雷跃张口就冲着王雄杰的弱点上来了一下暴击,随即转移话题:“小虎,你的工作我已经安排好了。过完年,来缉毒队报到。” 不等虎平涛回答,王雄杰连忙凑过来,急急忙忙地说:“老雷,喝酒的时候不谈公事,上次的事不算数。” 雷跃冷冷地盯着他:“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你还要脸吗?” 王雄杰对这种话有着强悍无比的免疫力。他面露微笑:“我是从实际工作的角度出发。你问问小虎,如果不是帮着我们刑警队破了金昌小区那个案子,他这次也评不上三等功。” 雷跃冷哼道:“你这人,总是喜欢把话倒过来说。要不是有小虎帮忙,你们刑警队这次也评不上集体荣誉。” 王雄杰张口正打算争辩,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转过头一看,却是满面严肃的熊杰。 “局座……呵呵……”王雄杰脸皮再厚也不敢在熊杰眼皮底下编瞎话。他讪讪地站起来,把空位让给熊杰。 熊杰没理他,坐下来,对虎平涛认真地说:“小虎,等会儿开完会别忙着走。来我办公室一下,有人找你。” 虎平涛下意识地问:“熊局,有什么事儿吗?” 熊杰没透露答案:“你来了就知道了。” 说完,他站起来,径直走到主席台上摆着他名字卡牌的位置上坐下。 (祝各位书友节日快乐,老黑拜上!) 第一百零八节 未来的工作安排 虎平涛成为了整个会场瞩目的焦点。 “咝,怎么王雄杰和雷跃都在笼络这个年轻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认识王雄杰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他喝过酒。怎么听他们说话,王雄杰似乎是为了这个年轻人跟雷跃拼酒?” “有意思!我认识刑警队的人,回头好好打听一下。” “嘘,都别说了,领导来了。” 市局和省厅的人走进会场,依次落座。 伴随着有节奏的进行曲,会场里响起了掌声。 主持表彰大会的是省厅领导冉红军。他身穿笔挺黑色制服,佩戴着高阶肩章,有着坚硬的面部线条,整个人释放出冷厉的气势,威压全场。 “今天是令我倍感荣幸的日子。我,冉红军,有幸站在这里,给诸位颁奖。” 话筒有些杂音,摆弄了几下仍然无法消除故障。这个身体健硕的老人干脆站起来,把话筒摆在一边,发出洪亮的声音,问:“后面的同志能听见吗?” “能!”这不是虚应,而是真实回答。 “那我就不用话筒了。” 冉红军中气十足地说:“今天是古渡分局的颁奖大会,也是对在座各位同志一年来工作成绩的认可。你们肩负着对国家与社会安全、管理、维持稳定等一系列责任;你们放弃了休息时间,为之付出辛劳;你们顶着酷暑严寒,工作在一线岗位,虽不是战斗,却等同,甚至重于战斗。” “今天的授奖名单上总共有一百一十三个人。从二等功到优秀工作者都有,甚至还涌现出很多优秀集体。同志们,这是非常难得的荣誉,是人民对你们的认可。” “不同于其它职业,干警察这行,随时充满了危险。和平年代,我们不需要上阵杀敌,然而社会总是存在着阴暗的角落,存在着肮脏罪恶的行为。毒品、盗窃、抢劫、凶杀、诈骗……各种犯罪活动频发,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如果没有你们,这个社会就乱了,甚至像发霉的苹果那样烂掉。就连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托你们的福,才有机会站在这里这里跟你们说话。” 这话说得颇为诙谐,台下纷纷传来笑声。 “别笑,我说的是实话!”冉红军耐心地等着笑声平息,一本正经地说:“我虽然职位比你们高,可就实际工作来说,在座的任何一位都比我强。世界的未来属于年轻人,属于你们!” 沉默片刻,台下响起了猛烈的掌声。 足足过了半分钟,掌声才逐渐平息。冉红军充满感情,认真地说:“按照惯例,我们从不邀请媒体记者参加颁奖大会,也不会对外公布获奖者名单。同志们,你们是警察这个行业的精英。你们在辛勤工作的同时,也要面对各种明面上,以及潜在的危险。犯罪分子凶狠狡猾,他们不甘心失败,尤其是那些漏网之鱼,无时无刻都在绞尽脑汁寻找报复的机会。出于安全考虑,除了极少的,同时也是的宣传需要,绝大部分获奖者只在内部系统进行通报。” “这是专属于你们的荣誉,也是必须被隐藏,无法公开的秘密。希望你们理解,也认真执行保密条例。” “最后,我祝各位身体健康,阖家幸福,在未来的工作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谢谢!” 他面对全场,庄重地鞠了个躬。 通篇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虎平涛听见坐在旁边的雷跃低声喃喃:“冉副这些话,真是说到我心里了。” 王雄杰用肩膀碰了一下虎平涛,低声道:“冉副说的没错,小虎你平时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尤其是那些对社会不满,一心想要报复的家伙。” 虎平涛点点头,神情肃然。 接下来是颁奖仪式。 先是优秀集体,然后才是个人。 喊道虎平涛名字的时候,他连忙站起来,整了整衣装,精神抖擞走上台前,从冉红军手里接过烫金的三等功证书。 老人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满意地低声笑道:“好好干,别给你父亲丢脸。” 虎平涛被吓了一跳:“您认识我爸爸?” “老熟人了。”冉红军笑着微微摇头:“下来以后再说吧!” 虎平涛手捧证书转过身,面向会场公示。 台下的人群越发感到惊讶。 一是因为他的年龄,二是因为这份殊荣。 三等功,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必须做出实打实的成绩才能评功授奖,绝不是走后门搞关系就能得到的荣誉。 看着虎平涛那张年轻自信的面孔,人们在惊叹之余,更对他多了几分敬重。 …… 颁奖仪式结束,虎平涛跟着熊杰来到办公室。 刚进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省厅人事处长骆红方。 虎平涛有些发懵,迟疑着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进退。 熊杰看穿了他的心事,认真地说:“别想多了,骆处长找你有正事。”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摆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虎平涛把椅子拉过来,面对着骆红方,正襟危坐。 看着他严肃认真的样子,骆红方很满意:“虎平涛同志,我是代表人事处与你谈话。入职以来,你的工作态度很积极,来自上下级的评价都很不错。鉴于你的表现,市局决定缩短你的实习期,从下个月开始,晋升为三级警员。” 虎平涛微张开嘴,满面愕然。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喜讯竟来得如此突然。 熊杰坐在办公桌后面,这种场合很正式,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努力控制情绪。 良久,虎平涛才恍如梦醒:“谢谢骆处长。”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骆红方淡笑着解释:“还有,就是对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你在警校的综合训练成绩很不错,明年年后,你将被派往西洛边境检查站,担任副队长。” 副队长,而不是副站长。 虎平涛站起来,认真地说:“我服从组织安排。” 骆红方眼里晃动着意外的目光,试探着问:“小虎,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虎平涛没想到忽然间问起这个,颇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是的。” 骆红方道:“去西洛工作可不是一天两天,至少得两、三年才能回来。到时候你新婚燕尔,真愿意接受组织安排?” 虎平涛不假思索地回答:“愿意。” 骆红方心中有些失落,她无声地叹息着,不再言语。 见状,熊杰对虎平涛道:“小虎,就这样吧!工作安排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先出去吧!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看着虎平涛走出办公室,带上房门,熊杰这才转向骆红方,笑道:“老大姐,怎么我看着你是后悔了?” 骆红方正在生闷气,被熊杰这么一说,不由得有些羞怒,却不好发作,只能摇头叹道:“我这是没福气!眼睁睁看着这么优秀的一个年轻人,就这么错过了。” 熊杰知道她是恼怒于女儿张紫馨,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事情急是急不来的。作为当妈1的,你尽力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不甘心啊!”骆红方满面愁容:“老熊你是不知道,紫馨那孩子越来越过分了。我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整天就想着出国。” 熊杰皱起眉头:“她都毕业了,还出去干什么?再说了,你们两口子都在国内,又是体制内人员,她这么一搞,对你们影响很大啊!” “她做梦想着移民。口口声声说什么国外比国内好,一切自由,想怎么过就怎么过。”骆红方没好气地说。 熊杰笑了:“自由?恐怕还有冥煮吧?挺稀罕的啊,没想到老大姐你这么有原则的一个人,女儿却有这种想法。” 骆红方瞪了他一眼:“你在挖苦我?” 熊杰连忙摆手:“没,没,没,我只是有感而发。以前在警校的时候,老大姐你就给我们上过政治课,没想到……” 后面的话被熊杰缩了回去,不住地摇头。 “我是真后悔给紫馨上了这个大学。”骆红方恨恨地说:“以前总觉得给她上外地的大学好。一是教育资源比省内好,二是开阔视野,顺带着也能锻炼她的独立生活能力。没想到这孩子性子就跟着变了,受她大学里导师的影响,成天想着往外跑。” “你女儿的大学导师是谁?”熊杰问。 “一个所谓的公知。”骆红方满面阴沉:“前几年就移民去了加纳大,现在成天在推特上鼓吹着外面的月亮比国内圆。” 熊杰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要是没有这个人在背后推动,你女儿也不会闹着要移民。” 骆红方唉声叹气:“我原本想着,找个优秀的年轻人给她搭对。小虎就很不错,要是两个人真成了,多多少少对紫馨也能有个约束。可没想到紫馨那天竟然说出那种话,彻底断了我的念想。” 熊杰劝道:“老大姐你就别想这么多了。你女儿跟小虎还真成不了。小虎那女朋友我见过,挺漂亮的一个女孩,性子温柔,对他的工作也很支持。老大姐你别生气,站在公平的立场,我支持小虎现在的女朋友。” 骆红方觉得喉咙里仿佛被某种东西堵住,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她憋着气坐了半天,闷闷不乐又带着几分羡慕地说:“边检站虽然艰苦,却是真正锻炼人的地方。虎平涛下去工作,其实等同于挂职,回来以后直接提干。照这样下去,只要工作不出错,以后无论市局还是省厅,稳稳的都有他一席之地。” 熊杰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他知道骆红方心里生气,羡慕嫉妒恨都有。眼睁睁看着这么一条大鱼从面前溜过,却丝毫没有抓住的机会,无论换了是谁都会心不甘情不愿。 …… 颁奖时间只是上午,中午聚餐过后,下午还得回去继续上班。 苏小琳专门请了一天假,就为了开车送虎平涛在局里和警务亭之间来回。两人已经谈好婚期,约定国庆节假期带着苏小琳父母前往昭城,两家老人见个面,好好聚聚。 车子在警务亭外缓缓停住,虎平涛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顺口问了一句:“你下午要去哪儿?” 苏小琳道:“我和媛姐约了去家具城。” 虎平涛奇道:“家具不都是现成的吗?怎么还要买?” 他指的是半岛金苑那套房子。虎碧媛之前就配齐了家具,在虎平涛看来什么都不缺。 苏小琳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那都是媛姐之前给你配的。单身汉是够用了,可结婚不行。别的不说,梳妆台得有吧?还有卫生间的洁具要换,书房的柜子也得重新安装。” 虎平涛听得一阵头大,耸了耸肩膀:“还是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苏小琳笑着,故意调侃:“你得养我。以后你的工资卡归我,每个月给你一百块零花钱。” 虎平涛一本正经地说:“一百块太多了,给我九十九块九毛九就够了。” 苏小琳笑道:“别贫了,好好上班,我走了啊!” …… 警务亭里只有马文山值班,他正在给一个神情惶恐的女孩做笔录。 虎平涛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马文山把笔录递给虎平涛,叹道:“这孩子是武山县的,今年十七岁,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的,被骗来省城。” 虎平涛抬起头,看着坐在椅子上楚楚可怜的少女,疑惑地问:“骗钱还是骗人?” 话一出口,少女顿时掩面哭了起来,抽泣着说:“我是在企鹅上认识他的。他说他是省城人,我在网上陪他玩游戏,他让我做他女朋友,我答应了。” 虎平涛听懂了少女话里的意思:“网络女朋友?” 女孩擦着眼泪,点点头:“我叫他老公,他叫我老婆。我们一起玩游戏,没钱的时候他就帮我充值。” “充了几次?总共多少钱?”虎平涛问。 女孩怯生生地说:“两次,每次三十块。” 虎平涛又问:“那你有没有在网上给过他钱?” 第一百零九节 忙 女孩吸溜着鼻子:“我帮他充过两次电话费,每次一百。” 虎平涛问:“就这些?” 女孩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明白了:“他约你来省城见面?” 女孩情绪很是低落,说着说着又哭了:“他说让我来省城找他,登记领证结婚。” 虎平涛越发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有些好笑:“结婚?他就这么随便说说,你也相信?” 女孩哭道:“我不想待在家里。我想早点嫁人。” 哭声扰得虎平涛一阵头大。他连忙劝道:“别哭别哭,那你找到他了吗?” 女孩用手背抹着眼泪,摇摇头。 虎平涛试探着问:“你不是有他的企鹅号和电话吗?” “他没回我。”女孩声音悲切:“打电话也不接,后来干脆关机。” 马文山在旁边插话进来:“这就是两个小孩子闹着玩。问题是她当真了,那男的却没当回事。我估计就是聊天的时候说顺嘴了,乍呼呼的就嚷嚷着结婚。等到人家真从武山县来到省城,那小子怕了,就关机关企鹅号玩失踪。” 虎平涛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看着女孩,同情地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女孩低着头,声音如蚊讷:“……我……我……想回家……” 看她的模样,虎平涛多少猜到一些女孩的囧境:“车票钱有吗?” 她垂着脑袋,缓缓摇头。 虎平涛直起身子,问马文山:“给她家里打过电话吗?” 马文山点点头:“她没手机,可她父亲有。我打过了,可她父母说是没钱来省城接人,还说这事跟他们没关系。” 虎平涛不由得抚额。 难怪女孩说是不愿意待在家里。这种父母……换了是自己也不愿意啊! 他很快做出决定:“这样吧!马哥你先做笔录,回头给社区打个电话,说明情况,请社区派个人过来,把她送到客运站。” 马文山明白他的意思,问:“车票钱怎么办?所里可没有这笔开支。” “票钱我来出。”虎平涛道:“把她送回去再说吧!这事儿咱们没法管,只能做到这一步。” 严格来说,男方的行为没有构成诈骗,充其量只是恶作剧。 当然,如果能找到人,肯定得好好教育一顿。 …… 半小时后,社区的人来了。虎平涛从皮夹里数出两百块钱交给对方,叮嘱一定要把女孩送上长途班车。 女孩知道轻重,临走的时候对虎平涛千恩万谢。 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马文山叹道:“小虎,我得劝劝你,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可不能这样做了。我知道你有钱,可就算再有钱,你也帮不了所有人啊!” 虎平涛笑道:“马哥你说的对,可这次情况不同。她身上没钱,她家里摆明了不管,我们总不能把人往外一推什么都不管。” 马文山道:“街道办和社区管啊!还有救助站。” “他们那边是要走程序的。”虎平涛认真地说:“一来二去,等到调查清楚,至少也得好几天,这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要是被坏人骗了跟着走,性质就不一样了。” 马文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深吸了一口,注视着女孩消失的方向,神情阴郁地说:“摊上这种什么都不管的父母,也是倒霉。” 虎平涛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警务亭,问:“其他人呢?都去哪儿了?” “老黄带着李平波出去了。”马文山道:“裕东小区那边有个女的被她丈夫打,跑到街道办事处妇联告状。街道办让我们出警配合,他们去了快两个钟头。你回来半小时以前,老黄打来电话,说是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他们正在做收尾笔录。” 虎平涛奇道:“家暴?” “应该是。”马文山点了下头:“我听老黄在电话里说,那男的在家里横惯了,对媳妇稍不如意就打。炒菜咸了打,衣服没洗干净要打,就连洗脚水太凉太烫也要打。家里经常备着好几根擀面杖粗细的棍子,还有单车链条,总之什么顺手就用什么。” 虎平涛神情凝重:“照这么说,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家庭纠纷?” “是啊!你看看,这是老黄之前在微信上发给我的照片。”说着,马文山拿出手机,点开页面。 十几张照片,从不同角度拍摄。主要是腰部和腹部,还有大腿和胳膊。到处都是青紫色的淤伤,很多位置皮肤裂开,肿胀发泡。 “这是那女的?”虎平涛皱起眉头,边看边问:“谁拍的照片?” “老黄说是街道办事处妇联那边拍的。”马文山叹了口气:“这女人命苦,嫁了个这样的丈夫。妇联已经安排人送她去医院检查,顺便做伤情鉴定。这事儿闹大了,就像你说的,已经不是调解就能解决的问题。等伤情报告出来,恐怕得抓人送看守所了。” 虎平涛摇摇头,把手机递给马文山:“高翔呢?他去哪儿了?” “福源街二十二号有人报警,他赶过去处理。楼上楼下的邻居,听说是为了晾晒衣服起了纠纷。” “楼上楼下?”虎平涛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晾衣服都在自己家里,怎么会扯到楼层之间的矛盾?” 马文山解释:“高翔在电话里说,那是小高层围成的院子,十一楼和十二楼两家住户。这事儿主要起因是十二楼那户人,经常晒被子,还有床单什么的。这些东西体积大,家里就那么点儿地方,挂起来就把窗户全都给挡了,屋子里阴沉沉的,所以十二楼住户把被子挂在窗户外面,一整条的铺开了晒。” 这么一说,虎平涛顿时明白了:“楼上楼下就那么点间隔,意思是十二楼的被子就这么挂着,挡住了十一楼的窗户?” “我听老高在电话里说,十一楼的窗户被挡住了一大半。”马文山抬起手比划着:“小虎你想想,这换了谁都不能忍啊!” 虎平涛点点头:“于是楼上楼下两家人吵架了?还是打起来了?” “那倒没有。”说到这里,马文山笑了:“老高说,十一楼的户主挺有意思,不吵不闹,只是每次楼上晒被子的时候,就打开自家窗户,把上面垂下来的被子床单拉进来一个角,再把窗户关上,锁死。这样操作完以后,她就什么都不管,出去玩了。” “出去玩?”虎平涛怔住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十一楼户主够损的啊!” 马文山也笑了:“肯定啊!你想想,十二楼户主到了晚上肯定要收被子,怎么拽都拽不回来。于是下楼敲门,却发现对方家里没人,再怎么急也没有用。” 虎平涛止住笑,问:“十一楼户主是什么人?每次都这样操作?” “一个病退的中年妇女。”马文山道:“手里有点儿钱,儿女成家不用照看,时间很多的那种。” 虎平涛从桌上拿起自己的茶杯,转身走到饮水机前接水,弯着腰问:“这事儿其实是楼上住户的问题。只要双方沟通一下,应该很容易解决。” 马文山摊开双手:“话是这么说,可十二楼的住户不愿意啊!老高在电话里说了,十二楼住户的被子第一次被楼下夹住,晚上十点多楼下那女人才回来,松开窗户。第二次,被子又被夹住了。十二楼住户还是找不到人,就用力扯,想着窗户就算再怎么紧也能拉开一条缝,结果用力太大,把被子扯破了。” 虎平涛仰脖喝了口水,摇头道:“要我说,这人就是活该。要不是她自己破坏规则在先,楼下住户也不会这样对付她。” 马文山也不住地摇头:“这人不长记性,也不吃教训。十二楼住户只顾着自己方便,为了防止再遇到类似的事,她干脆找十一楼住户要了电话号码。” 听到这里,虎平涛再也忍不住了,刚喝进嘴里的水一下子喷了出来。他狼狈地从衣袋里掏出纸巾擦着身上,惊奇地问:“还有这种操作?听这意思,她是打算把被子一直晒下去?” 马文山大声笑道:“要不我怎么说楼下住户是个妙人呢?老高说这女人脾气挺好,无论见了谁都是脸上带笑。楼上要电话号码,她当场就给了。转过身,依然我行我素,你晒被子我就开窗户夹住,完事儿了就关门走人。无论你打多少个电话,我就是不接。” 虎平涛把湿纸巾扔进垃圾桶,微皱着眉:“这种做法不行,谁都能看出来是故意的。” 马文山道:“昨天下午,十二楼住户又把被子晒在外面,照样被十一楼住户用窗户夹住。这是下午三点多的事情,楼下住户照例关门走人,直接去了亲戚家,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 虎平涛眯起双眼:“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这晒在外面的被子不得淋湿了?” “全湿透了。”马文山道:“老高说,那是个旧小区,外层瓷砖剥落,昨天晚上被雨水一浇,顶层的污垢顺着墙面流下来,染在被子上,算是彻底废了。” 他随即补充了一句:“那还是一床价值两千多块钱的蚕丝被。” 虎平涛微微点头:“所以十二楼住户报警,要求十一楼住户赔偿损失?” 马文山道:“十一楼住户今天早上回来了,人家根本不认。只说是关窗户的时候不小心把楼上的被子夹住,没在意,然后手机放在家里,没带在身上。” 虎平涛笑着摇头:“这话没毛病,于情于理,楼下的人就算故意这样做,也没人能找出证据。说来说去,还是楼上这家人太作了。既然都有了扯破被子的教训,为什么不能长点儿记性呢?” 马文山认真地说:“我觉得这是出于报复心理。你不是故意用窗户夹住我的被子吗?我就偏要跟你对着干,就是要挡住太阳,让你家里一直阴沉沉的。” 虎平涛长长呼了口气:“说来说去,这都是自找的。” 马文山收起手机:“老高在电话里叫苦,说这事很难解决,楼上楼下两边都不听劝,谁都不肯退让。楼上要楼下的赔被子钱,楼下的说楼上无理取闹……就这么耗着,老高也是头大。” 虎平涛想了想:“打电话向社区救助吧!让老高先做笔录,按规定进行调解。如果双方不服,就让她们申请行政复议。” 警察的时间有限,每天都有各种案子需要处理。如果遇到无理要求就长期耗着,真正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话题告一段落,马文山这才注意到,虎平涛制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三级警员肩章。 他抬起手,惊奇地问:“小虎,怎么你去局里开个会,就把警衔给换了?” 虎平涛偏过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左肩,颇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次立了三等功,局里提前让我结束见习期,现在我是正式警员。” “那你真得请客了!”马文山满脸都是羡慕:“我这个老辅警,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啊!” “马哥你这话就过了。警务亭里就咱们几个人,传帮带,老带新,要是没有你们这些老人,我再怎么努力也出不了成绩啊!” 虎平涛笑道:“说起来也的确该我请客。这样吧,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 马文山疑惑地问:“小虎,这上班时间不能出去吃饭啊!” “点餐。”虎平涛爽快地说:“等黄哥他们回来,今天晚上就不去档案局食堂了。手机上你们看着点,喜欢吃什么都行,让快递送过来,费用算我的。” …… 聚餐是拉近彼此关系的重要方法之一。 五个人,六个菜,外加烧麦、锅贴之类的主食,价钱不便宜,也算不上奢侈。 不能喝酒,但可以来点儿饮料。 虎平涛给每个人都敬了一杯,在众人的笑声中,他认真地说:“再有几个月就过年了,咱们好好干,争取年终评比的时候,拿下全区比分冠军。” 第一百一十节 团伙 夜深了。 今天轮到虎平涛和马文山值夜班。 一只野猫出现在警务亭门口,它似乎是被闪烁的红蓝色警灯吸引,停了下来。马文山故意逗弄,捏着嗓子学了几声猫叫,冷漠的喵星人理都不理,转身离去。 “是只母猫。”马文山悻悻地说。 虎平涛打趣道:“马哥,人家明显看不上你啊!” 马文山内行地说:“这猫怀孕了。” 虎平涛坏笑道:“你播的种?” “去你的!”马文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没看那猫肚子又胀又大,都快拖到地上了?快生了,它这是找窝呢!” 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这猫一次能生几只?” “至少三只。”马文山坐在椅子上,神情悠然:“城里的野猫没人管,天生天养。要我说这其实是好事。” “为什么?”虎平涛很不理解。 “猫抓老鼠。你看看这下水道里有多少老鼠,数都数不过来。每年社区都要定点投放鼠药,可是灭杀远远跟不上老鼠生儿的速度。如果不是有这些野猫,城里老鼠肯定泛滥成灾,到时候就麻烦了。”马文山的解释有一定道理。 正说着,一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鼠可是好东西。在我们老家,鼠肉香着呢,比猪肉还好吃。” 是熟人,附近工地上的民工,胡永贵。 深夜的时候,他经常来警务亭要杯热水。一来二去,互相都认识。 马文山很不高兴地看着他:“老胡,我说的是老鼠,你老家那边的是山鼠,不一样的。再说了,这下水道里又脏又臭,那里的老鼠根本不能吃。” 胡永贵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会生气,他操着一口川话:“你跟我回老家塞,我请你吃山鼠肉。” 马文山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婆娘,跟你回家……你想多了。” 虎平涛听着两人对话有趣,对胡永贵笑道:“怎么今天晚上又是你守工地?” 胡永贵点了下头,他手里照例端着空饭盒,还捏着两个冷馒头:“打扰你们喽,要点水喝。” 马文山瞅着他手里干巴巴的馒头,皱起眉头道:“老胡,不是我说你,钱不是你这么个省法。该吃要吃啊,否则你这身体怎么受得了?” 胡永贵笑呵呵地说:“要养娃,花费大。”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走到壁橱前,拉开柜门,拿出一包方便面,递了过去。 胡永贵没有伸手去接,不住地摇头:“这不行,我不能白吃你的东西。” 马文山在旁边劝道:“你就吃吧!小虎今天请客,我们大家都有份儿。” 胡永贵有些犹豫,虎平涛直接抢过他手里的空饭盒,不由分说,撕开方便面包装袋,然后是调料包,然后走到饮水机前按下热水开关。 马文山也站起来,把手足无措的胡永贵按在椅子上,笑道:“你就安安心心吃吧!” 看着摆在眼前的面条,胡永贵很是感动,讷讷地说:“你们……你们是好人哟……” 夜里,有些寒意。 他的心里却涌动着热意。 看着低头大口吃面的胡永贵,虎平涛微笑着问:“够不够,要不再来一包?” “够喽!够喽!”胡永贵连连点头:“再多就吃不下喽。肚子不能吃太饱,胀起来很难受。” 停顿了一下,他缩着脑袋,朝着警务亭门外看了一眼,转过头,视线落在虎平涛身上。 “我给你们说个事啊!不知道对你们有不有用。” 胡永贵缩着脑袋,声音压得很低:“我们老板是搞拆迁滴,周围这一片都被列入征地范围。你们这边政府工作做的可以哟,关口村所有人都签了协议,按照片区规划陆续搬迁。从东面到南面,一块一块的来。” “我最近跟着公司里的人搞核查,关口村南面去的比较多。就是跟你们警务亭隔着两条街,十字路口有个小超市那里,西面有幢楼,我不晓得你们有没有去过?” 虎平涛与马文山相互对视,都听出胡永贵话里有话。 “老胡,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马文山问。 胡永贵有些犹豫,欲言又止,过了几秒钟,才慢吞吞地说:“我也不晓得……我拿不准,只是看着那幢楼里有些进进出出滴人,感觉不像好人。” 虎平涛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满面凝重:“能说仔细点儿吗?” 胡永贵点点头,声音比刚才更低了:“那些人都是些年轻娃儿,我去过那边好几次,经常看见他们下楼拿东西,都是吃滴,外卖送餐。每次都是一大箱,至少十几份的那种。过日子嘛,你说偶尔点几次外卖也就算喽,像每天每顿都这样,哪个受得了哦?” 虎平涛思考着问:“那里是不是有个什么公司,职员中午吃饭的时候集体点餐?” 胡永贵摇摇头:“那边是已经标记的待拆地段,有不有公司我最清楚。报表和计划上明明白白写着拆迁时间,最多就到明年上半年。而且房东已经签了协议,外租时间不能超过三个月。要真有公司想要租楼办公,根本不可能选择那种地方。三个月后就得搬家,拉来回回折腾费事不说,浪费时间浪费钱。” 马文山奇道:“老胡,你怎么会留意这种事?” 胡永贵解释:“我老婆从家里打电话过来,说是乡上派了扶贫队下去,搞扶贫的同时,也在宣传普法。现在搞传销这些人太老火喽,只要是个人就骗,还不管亲戚朋友,骗一个算一个,简直六亲不认。老婆担心我上当受骗,就把宣传资料拍成照片发给我。我对照着一看,感觉关口村南面那幢楼里的人,应该是搞传销滴。” 虎平涛没有犹豫:“这样吧,你在地图上给我画下具体的位置,我明天过去看看。” …… 天刚亮,虎平涛已经换上便装,出了门。 胡永贵给出的位置很准,那幢楼在关口村以南,沿着侧街进去两百多米。楼下临街有三个铺面,经常有小商贩挑着担子卖菜卖水果。右拐是一条两边筑墙的甬道,宽窄刚好够一辆家用轿车通行,两端是村里自行安装的砖砌闸口,以及醒目的限高杆。 周围有些居民已经搬离,附近建筑仍有部分租户,只是数量比起以前明显少了很多,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 在附**均楼层为四层以上的建筑群里,这幢三层小楼并不起眼。 昨天晚上,虎平涛给廖秋打了个电话,汇报了胡永贵提供的线索。廖秋给了他足够的权限,暂时自行调查。 半新不旧的浅灰色夹克很普通,虎平涛故意装作怕冷,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衣兜里。巷口有个早点摊,他走过去,要了一碗豆浆,一根油条,一屉小笼包,慢慢地吃着。 快八点的时候,斜对面小楼的大门开了,一个二十多岁,里面穿着单衣,外面披着羽绒服,显然还没睡醒,呵欠连天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来到早点摊上,搓了搓手,拿起一个麻团,一边吃一边对老板说:“还是跟以前一样,你做好了就打电话,我们下来拿。” 早点摊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腰上系着围裙,满脸堆笑对着来人打招呼,那年轻人嚼着麻团,转身离开。 看着那人走进小楼,关上大门,虎平涛咽下嘴里的食物,佯装好奇,问站在油锅前炸油条的老板:“我看你这摊子就一个人,怎么还兼送外卖?” 老板不以为意地随口回答:“他们就住在对面,每次都是五十根油条,十个麻团,十笼包子,外加豆浆。反正很近,打个电话就下来取。” 虎平涛笑道:“五十根油条,这么多?” “人多,吃的就多。”老板手里握着竹制长筷,在油锅里灵活地拨弄着。 虎平涛夹起一个小笼包送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问:“这附近都快拆了,怎么还有人住着?” 老板笑呵呵地解释:“说是快拆了,可这不是还没拆嘛!上面通知的最后搬迁时间是明年四月份,能拖一天是一天,只要有人愿意租,房东就能多收一个星期的钱(城中村有些地方以星期收取租金),实惠又便宜,肯定有人愿意住啊!” 虎平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问话,低头吃着自己的那份早点。 …… 他回所里换了套衣服,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从东面绕过来,装作闲逛,从另一个方向对这幢楼进行监视。 先是走到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玉溪”,还有打火机,然后撕开包装,取出一支点燃,慢慢地吸着。 虎平涛不会抽烟,但这种时候吸烟是最好的隐蔽方法。烟雾不用吸进肺里,只要用舌头抵住喉管,就能将其压入鼻孔,如老手那样缓缓喷出。 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有个舍友是老资格烟民。那人有一手烟圈的绝活,虎平涛很感兴趣,就跟着学。虽然没有烟瘾,他却吐得有模有样,外人看了也无法分辨。 十二点过八分,一名身穿黄色制服的骑手出现在楼下,还是早上那个年轻人出来接餐。两人抱着沉甸甸的送货箱上了楼,几分钟后骑手走出大门。从他的动作来看,送货箱已经空了。 这与胡永贵的判断相符:楼里至少住着二十个人。 扔掉手里烟头,虎平涛转身朝着位于关口村东面的耳原路派出所走去。 …… 所长办公室。 廖秋和陈信宏都在。 “我认为有必要对关口村南面,尤其是那幢三层小楼,进行一次详细的排查。”虎平涛认真地说。 廖秋微微点头:“先说说你的判断吧!到底是不是传销?” “应该不是。”虎平涛摇摇头:“我看过很多传销案例,其主要特征,是以封闭的方式禁锢被骗者人身自由,进而达到控制骗钱的目的。受害者一旦受控,身上所有财物将被搜空,逃跑的几率很低,日常伙食也很糟糕,水煮白菜,盐巴辣子下饭,基本上就是这些。” “可是关口村南边的那幢楼不一样。早点是豆浆油条加小笼包,中午从外面点餐,光是这两点,就能看出这些人不缺钱。” 陈信宏问:“小虎,你怎么没拦下送餐的骑手,问问他们都点了些什么菜?” “这样做说不定会打草惊蛇,而且也没那个必要。”虎平涛说着就笑起来:“骑手下楼的时候拎着空箱,盖子拉链没锁,我能闻出点儿味。有炒猪肝和鱼香肉丝,还有炒三剁和牛干巴,差不多就是这些。” 陈信宏不禁笑道:“你这鼻子挺灵的啊!呵呵,你说的没错,如果是传销集团,不可能吃这么好。” 廖秋问:“会不会是地下赌档?” 虎平涛摇摇头:“我觉得也不太可能。卖早点的说了,这些人每天要的油条豆浆小笼包都有定额,数量不变。虽然我晚上没在那里监视,但就这一点来看,住在楼里的人应该还是那些,这不符合赌客来回流量有变化的规律。” 廖秋眼中泛着思索的目光:“有点意思,这么一分析,住在那幢楼里的人的确有问题。也许是卖1淫1团伙,也可能是没有食品安全许可证的地下黑作坊。” 陈信宏提醒他:“老廖,也有可能涉及到毒品规模化分包与售卖。” 廖秋看了他一眼:“应该不会涉毒。三个月租期太短了,如果是毒品交易,只会选择长期和不起眼的偏僻位置。这缺少了一个重要条件,不像是贩毒集团的做法。” 陈信宏认真地说:“总之小虎说的没错,就以那幢楼为核心,组织排查。” 廖秋点点头:“行,那我们分头进行。老陈,你跑一下街道办事处,时间就定在明天晚上,请他们的综合执法大队一起行动。小虎,你先回去,明晚警务亭那边留下一个人值班,剩下的人编成一个组,共同排查。” 虎平涛笑着点头称是:“所长,这次说不定能捞到一条大鱼。” 第一百一一节 网络诈骗 廖秋也笑了:“你小子,真是一员福将。自从来到咱们所上,接二连三给我们带来惊喜。呵呵,希望如你所言,明晚咱们好好捞上一条大鱼。” …… 通过关口村委会找到房东,得知这帮人是上个月新来的租客,签了四个月,说是不会耽误拆迁,只要工程队进村,他们就马上搬走。 房租随行就市,不算低,房东很满意,给派出所备案的时候,就按照普通房客申报。 行动时间定在晚上九点。 综合执法大队三十多人封锁了关口村南区的三条出入通道。拉起封锁线,设置临时路障,村委会也派人跟着一起走,挨家挨户敲门。 轮到那幢楼的时候,情况与之前的出租房明显有差异。 房东在楼下敲门,喊了半天也没人开。之前在街口远远看着,楼上明明亮着灯,等到楼下喊话开门,灯立刻灭了。 廖秋立刻命令房东:“拿钥匙开门。” 警察和执法队员从敞开的大门蜂拥而入。 按照之前的计划,各小组分别把控对应的房间。虎平涛带着高翔和李平波冲上二楼,只见一个男人慌慌张张从走廊上闪身钻进二零二室,正忙着要关门,虎平涛猛扑过去,侧身用肩膀将门撞开。 那人猝不及防,被坚硬的门板撞在鼻子上,当即惨叫一声,脸上鲜血四溅。 这种小楼是城中村居民的自建房。典型的“口”字形建筑,因为南北距离长,从中段横过来的一零二、二零二和三零二房间面积最大。 虎平涛一把将其抓住,以擒拿动作将其反扣的同时,也被屋子里的一切惊呆了。 房间里没有床铺之类的家具,两排高低不等的条形长桌摆在中间,桌上摆满了多达几十个塑料隔架,每个架子里都有一部手机。 以桌子为核心,四个男女围坐在旁边,根据手机屏幕上出现的信息,一台台分开操作。 高翔被这场面震慑,下意识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被虎平涛反扣胳膊按在墙上的男人忍住痛,挣扎着大声叫嚷:“我们……我们在拍视频……我们是文化公司……” 虎平涛听了一阵冷笑:“你当我们是傻瓜吗?拍视频……哪家文化公司会像你们这样拍视频?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里有任何一种拍摄设备吗?架杆在哪儿?为什么没有聚光灯和反光伞?你再给我说说谁是主播?还有,你们拍摄视频的收益主要依靠哪部分?是流量广告?还是带货?” 高翔命令着房间里其他人离开座位,双手抱头,走到墙壁前面排队蹲下。 他按住距离最近的一名男子,对虎平涛惊讶地说:“小虎,你懂的不少啊!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虎平涛从腰上取下手铐,将鼻子受伤的男人铐住,认真地回答:“这些手机的摆放和排列形式一看就不是拍视频。他们应该是通过网络进行诈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廖所他们会在别房间找到电脑,以及其它相关设备。” 半小时后,整幢楼里已经完成了初步清查工作。 总共有二十三名犯罪嫌疑人,其中有六名女性。 在其它房间里,搜出了七台电脑,二十七部手机。加上虎平涛在二零二房间查到的这些,手机总量多达六十四部。 另外,在房间里搜出最多的东西,就是银行卡。足足有五十九张。 尽管已经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廖秋还是对眼前的这一切感到震撼。 他叫过陈信宏:“马上联系分局经侦大队,这案子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必须由他们派专人负责。” 陈信宏连连点头:“肯定是网络诈骗,否则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设备。” 廖秋神情严肃:“告诉外面的人,守死大门。涉案人员太多了,我们的车子和人员都不够,向局里请求支援。” 陈信宏拿出手机,一边点开页面一边说:“这次小虎又立功了。要不是他机灵,我们根本不会注意到眼皮底下居然藏着这么一条大鱼。” 廖秋紧绷的脸上露出一抹舒缓笑意:“呵呵,我就说这小子是一员福将。我估计这案子涉及金额不会低于两千万,今年年终评比,咱们耳原路派出所肯定排名第一。” …… 廖秋是一个颇有想象力的人。 可他仍然无法突破现实极限,对涉案金额的限定值想得太少。 经侦大队队长石宏伟得到消息立刻带人赶到现场,对所有查获的电脑和手机进行数据检验。 高荣负责技控,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数据,他感觉心脏差点儿停止呼吸。 “石队,你来一下。”深深吸了口气,高荣舒缓了一下之前难受的窒息感,连忙转身叫来了正在与廖秋谈论案子的石宏伟。 来到工作台前,看着电脑上列出的数据,石宏伟也怔住了,夹在手指缝里的香烟差点儿掉在地上。 “乖乖,竟然这么多……” 查获的七台电脑,其中有六台用于系统联网,通过多部手机对其他用户进行呼叫,重复发送诈骗信息。内容很简单: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依照法律纳税的义务。你公司去年的税款未缴,请于本月底前往地税局补缴十二万元。若违时,我们将依法对你公司收取滞纳金,以及罚款,并按照相关法律法规追究刑事责任。” 一般人接到这种信息,不外乎两种反应。 第一种,视而不见,理都不会理。只要稍有点儿法律常识,都知道信息内容有着很大的漏洞。何况主叫方不是国内任何一家持牌运营商,而是一个谁也不知道的陌生号码。 第二种,也就是回应者。无论怀着任何心理,担忧、恐惧、疑惑、茫然……都是想要强烈撇清,把自己从问题当中摘除,自证清白, 这种诈骗手段很拙劣,一千个人里也不见得有一个人回应,按照骗子引导迷迷糊糊掉入瓮中的受害者就数量更少。可即便如此,这比例极低的盲信者,也给骗子提供了数额庞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资财。 电脑里保留的数据,是往来于各个银行之间的存入款项及转款数字。诈骗团伙持有多个账号,一旦受害人被骗打款,立刻分散进入多家银行,以手机转账的形式继续分流。以一万元为例,先转为两个五千,然后以“百元”为单位转入手机账户,再通过其它方式转为合法收入。 高荣指着屏幕,认真地说:“石队,您看这儿,他们注册了六家网店。两家经营小食品,一家经营服装,一家经营二手重型机械,一家金银珠宝,还有一家是风味饮料。小笔款项,十万元以内的,进入小食品、服装和饮料店,通过购买并不存在的货物进行转款;大笔的就流入重型机械和珠宝店……这是典型的洗钱。” 石宏伟右手杵在桌上,左手扶住高荣坐着的椅背,逐行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神情凝重:“的确是洗钱。这还只是今年上半年的数据,就已经达到六千多万。还有就是这些网店的注册时间,都是今年一月份……呵呵,这是老手的做法。” 廖秋也走了过来,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内容,他皱起眉头,不解地问:“怎么这帮家伙还把骗来的钱投入股市?” 石宏伟解释道:“这也是洗钱的一种方式。他们会选定一支波动不大,价格常年保持稳定的股票,在短时间内买进卖出。如果有人在股票发卖的过程中买进,当然是最好的。如果没有人接盘,他们就用事先准备好的另外一个账户完成交易。总之一句话,就是自己买自己,把钱从左边口袋转到右边。这样一来,手续合法,谁也挑不出毛病,骗来的黑钱就能洗白。” 廖秋问:“这种交易应该可以监控吧?证监机构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石宏伟摇着头笑笑:“大笔资金容易监管,可小笔的就难以察觉。就以六千万来说吧!分拆成两百个五十万账户,只要交易股票不少于三支,就很难发现其中的问题。每天在股票市场上流出流进的钱以“亿”为单位,区区几千万砸下去,连个泡泡都没有。” “你再看看这些人租房的布局:四个身体最壮实的男人住在一楼,天井和走廊里备着两辆加满油的摩托,还有两辆电动车。二楼和三楼全是工作间,光是各种设备就价值好两百多万。他们把整幢楼租下来,靠着外面大街的三楼窗户被改造过,三零一房间里有一条绳梯,只要发现情况不对,他们跑得比兔子都快。” 坐在椅子上的高荣听了也频频点头:“之前检查电脑的时候,我找到了两个伪装成游戏图标的控制程序。只要点开,输入密码,三分钟就能销毁所有数据。” 石宏伟笑道:“说起来这帮人也挺有意思。初步审讯,被抓的都指认姓况的那女人是头儿。只有她才知道密码。另外还有几个所谓的“主管”,都听从这女人的安排。” 廖秋道:“我们当时在二楼抓住这女的,电脑操作室在三楼,她没来得及销毁数据。” 石宏伟抬手拍了一下高荣的肩膀,叮嘱:“小高,仔细点儿,别放过任何疑点。这案子的涉及金额肯定不止六千万。我有种预感,至少上亿。” 后面这句话把廖秋吓了一跳:“不会吧,竟然这么多?” 石宏伟拉着他走到旁边,压低声音:“你瞧瞧这房间里的布局,还有楼上楼下的安排,如果不是你们派出所暗中布控,没有打草惊蛇,动作迅速,这帮人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几分钟之内就销毁证据,逃得干干净净。” “从去年到今年,我们经侦队接到了多起网络诈骗报案,可调查下来都没有结果。手机号是空的,按照在电信局登记的资料,机主不是住在偏远山区,就是身份证早已遗失。说起来,普法教育还得继续啊!很多人都拿身份证不当回事,随便借用,丢了也懒得重新办理,反正这玩意儿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张卡片,不值钱。” “老廖你坐过飞机吧?每次起飞前,空乘都会在机舱里演示指导该如何使用安全带,以及救生设备。一次两次也就罢了,看多了就觉得烦,可这样的演示指导还偏偏少不了。咱们国家现在虽然富裕了,可还有很多人别说是飞机了,他们就连高铁都没坐过,也不知道身份证的重要性。尤其是常年待在偏远山区的那些,随便花个百来块钱,就能从他们手里买到身份证。” “扯远了……这帮人很精,你看这楼下又是摩托又是电动车,说不定附近还有其它备用车辆。电脑和手机不值钱,关键时候丢卒保车,只要人没事儿就行。光是现在查到的六千万,就分散在各个银行和网络账户。他们不缺钱,要的就是这种流动性强,隐蔽性高的待拆房。按照正常思维,都觉得这种地方很少有人住,毕竟不长久,房东也不会收太多租金,所以选择这里租住的人口袋里都没有银子,而且流动性大。” “骗子从不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狡猾得让你无法拿捏。还有就是老廖你千万不要小看网络诈骗。你是个明白人,手机上发过来的诈骗信息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糊涂蛋啊!早些年的健力宝拉罐环中奖,那么粗劣的骗术,都有成千上万的人上当。骗子手段层出不穷,很多被我们抓住的罪犯,都算得上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 “这人啊,都想着发财,尤其是天上掉馅饼,只要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得到的意外之财。骗子就是看准这种心理,设下一个个圈套。通过手机传播中奖信息,是最普遍,也是最原始,使用最频繁的诈骗手段。按理说,经过那么多年的普法宣传,这种事情应该没人相信,却偏偏有人硬往套里钻。” 第一百一二节 必须重奖 廖秋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去年,辖区就有好几个老人报案,说是在手机上被人骗了。对方发消息告诉他们,这是电信局搞的随即抽奖,他们的手机号是幸运号码,中了一百万的全国大奖。” 石宏伟笑着问:“想要得到奖金,就必须按照国家法律,先缴纳一笔个人所得税?” 廖秋苦笑着发出叹息:“是啊!他们按照骗子的指示,急匆匆的跑去银行。有四个人被骗,还有几个运气好,被儿女及时阻止。” “所以网络诈骗也在不断变更新的套路。”石宏伟活动了一下肩膀:“骗子们学精了,奖金缴税都都过时了,套用国家法律大帽子,让你缴纳罚金协助调查,这套路其实也不新鲜,关键是有人相信。” 连夜办案,廖秋感觉有点饿。他冲着石宏伟笑道:“说吧,你该怎么感谢我?” 石宏伟反应很快:“你是指这个案子?” 廖秋满脸都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们派出所出人出力帮着你控制现场,端了整个窝点,收缴了所有现场证物……说白了,你们经侦队就是过来摘桃子的。这案子属于你们的工作范围,该是你们的好处,我不眼红。老石你自己都说了,光是现在查到的涉案金额就高达六千万,按照正常情况计算,总金额至少过亿。” 石宏伟被他说得有些抬不起头,只能笑着应和:“好吧!好吧!都是你廖大所长居功至伟……说吧,你想要什么?” 廖秋对他的回复很满意:“写案情报告的时候就不用我说了吧!我们所里年终评比就靠这个。” “那是肯定的。”石宏伟看着他,兴致勃勃地问说:“我听说你们所最近表现不错啊!帮着刑警队连破了好几个案子,王雄杰那小子整天都在笑,都快肌肉僵硬得面瘫了。” 廖秋没被对方诱导着转移话题,他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石宏伟,抬起左手,露出手表,认真地说:“你看看,都三点多了,你是不是该请顿宵夜?” 石宏伟装聋作哑:“没问题。老廖你想吃什么?我来买单。” “不是我说你,做人要厚道。”廖秋叹息着摇摇头:“给了你这么大的一个馅饼,才请我一个人宵夜……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我们所里这么多人,还有街道办事处综合执法大队,按一百个人算吧!我也不多要你的,每人一份炒饭。” 石宏伟皱起眉头:“这一份饭十五块,一百份……就得一千多啊!” 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廖秋感觉很不爽,正打算开口,却看见虎平涛从外面走进来。 “所长,石队长。”他分别给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向廖秋:“所长,初步检查已经完成,这是收缴的物件清单。” 说着,他把拿在手里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廖秋伸手接住,打开看了一眼,抬起头,对石宏伟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所里的小虎,虎平涛。” 石宏伟点点头,用夹着香烟的手虚指了一下虎平涛:“我认识你。前几天冉副在局里主持颁奖仪式,你是三等功。” 廖秋在旁边说:“这次的案子,就是小虎发现的线索。” 石宏伟睁大双眼,笑了:“那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你。” 虎平涛连忙解释:“是别人提供的线索,我只是顺着查一下。” 石宏伟笑道:“话是这么说,可如果没有你在中间协查,我们也不会发现并打掉这个网络诈骗集团。” 廖秋也笑了:“你可别小看小虎,他现在可是局里的红人。雷跃和王雄杰都争着要他,还为这个专门拼了一次酒。” “拼酒?”石宏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就王雄杰那酒量,也敢跟雷疯子拼酒?” 说到这里,石宏伟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上次吃饭的时候,我就听王雄杰说过这事。虎平涛……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就是你,王雄杰一直嚷嚷着你是个人才,绝对不能放过的那种。” 虎平涛正要张口解释,冷不防坐在侧面工作台前的高荣发出惊呼。 “头儿,你快过来看看!” 石宏伟在前,廖秋与虎平涛紧跟其后,三个人迅速凑到电脑前。 高荣指着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激动不已:“这是我刚查出来的涉案金额……两个亿,整整两个亿啊!” …… 翌日。 熊杰早早就来到办公室。 上午九点,局领导准时召开会议,由熊杰带队,成立专案组。 目前查出的涉案金额已经高达两亿六千万,随着案子进一步深挖,这个数字还会越来越大。 局长邱伟扶了一下眼镜,笑道:“我明年就退休了,没想到临了还摊上这么一个大案。今天早上七点多,经侦队小石就打电话告诉我,案情基本脉络已经清楚:首要犯罪嫌疑人况金珠供认不讳,目前已经收押。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与银行方面联系,对相关的款项进行确认。” 熊杰认真地说:“在基层工作的同志很辛苦,如果不是耳原路派出所得到群众举报,顺藤摸瓜,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现问题。” 副局长孔维云对此很是赞同:“廖秋做事果决,发现异常就马上行动。我听说昨天晚上动静很大,他还向街道办事处请调了综合执法大队,成绩斐然啊!” 邱伟低头注视着摆在面前的案情报告:“经侦队还在调查具体涉案金额,我估计这案子最后的调查总数不会少于三个亿。这在全国都极其罕见,搞不好还是独一份。” 熊杰点点头:“典型的重特大案,从藏匿位置到涉案人员一锅端,犯罪嫌疑人来不及销毁证据……呵呵,明年去省厅述职的时候,咱们脸上都有光啊!” 邱伟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笑容:“其它几个区,这下就算拍马也追不上咱们。别说是省厅了,公安部肯定会给予重视。荣誉奖励就不提了,说不定还会派专人下来,就这个案件进行访录。” 孔维云将身子往后一靠,发出爽朗的大笑:“石宏伟这次捡了个大便宜。要不是廖秋,他还真遇不上这种好事。” 邱伟满面舒畅:“廖秋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以他的能力,熬上几年,一个正处是跑不了的。” 熊杰用手指点了点摆在自己面前的案情报告复印件:“有一个人,在这案子里发挥了重要作用。” 孔维云想了想,问:“老熊,你说的是虎平涛?” 熊杰点点头:“就是他。” 邱伟虽然上了年纪,记忆力却不错:“虎平涛……他前段时间刚立了三等功,怎么现在也参与了这个案子?” 熊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这案子是群众举报的线索,小虎顺着查了一边。网络诈骗也是他提出来的,所以廖秋从一开始做出了针对性摸排措施。” “……虎平涛……”孔维云负责人事工作,他在脑海深处把很多熟悉的信息过了一遍,转身问坐在旁边的熊杰:“老熊,我记得虎平涛是去年刚进来的新人,还参加了警校的特殊集训?” 熊杰脸上流露出几分得意:“是这样,但你绝对想不到小虎的家庭背景。” 孔维云顿时被勾起了兴趣:“哦,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熊杰故意卖关子:“你认识他父亲。” 说着,熊杰转向局长邱伟:“老邱,你也认识。” 邱伟与孔维云面面相觑,然后两人一起把视线转移到熊杰身上。 “虎平涛他父亲是谁?” “别吊我胃口,赶紧说啊!” 熊杰压低声音:“云北军区的副1司1令员,虎崇先。” 邱伟和孔维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竟然是他?” “照这么说,申副那天主持颁奖仪式的时候,就跟虎平涛打过照面。申副也是云北军区出来的,他肯定认识这个年轻人。” 邱伟很快想到另一种可能,皱起眉头问:“老熊,你该不会给这个虎平涛特殊照顾吧?按理说,他这个年龄段的人,应该没有多少侦破经验。” “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吗?”熊杰顿时不乐意了:“你去问问雷跃和王雄杰。去年追回来的那笔贩毒款,就是雷跃把小虎借调去缉毒队才出的成绩。还有上次金昌小区那个杀人案,上面要求限期破案,也是小虎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邱伟没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既然熊杰点出了雷跃和王雄杰,那就证明他没有撒谎。 雷跃是个直性子,在原则问题上,谁的面子也不给。 王雄杰平时嘻嘻哈哈,同样固守这条底线。 “这案子肯定会受到省厅和公安部的重视。”邱伟看看坐在对面的熊杰与孔维云:“照目前的进度,最迟下周就能发布案情通告。我下个星期要去帝都参加年度会议,要不咱们先把对有功人员的奖励定下来?” 孔维云觉得这样做很合理,他思索了一下:“就以涉案金额定标吧!如果最后查出来的总金额超过五个亿,那就耳原路派出所集体一等功,廖秋、虎平涛等主要人员一等功,经侦大队集体二等功。” 熊杰明白了他的意思,问:“如果没有达到五亿,就降一个奖励档次?” 孔维云点点头:“集体一等功可以给。另外,就是那个举报的群众。如果他有单位,那就在通报的基础上,年度评优评先。如果没有单位,就给他现金奖励。” 熊杰问:“给多少?” 孔维云道:“十万块,你觉得怎么样?这是按照相关标准最高额度给的。对于热心向我们提供线索的群众,应该给予重奖。这对提升社会风气也有帮助。这个社会需要积极向上的人,有功就有奖,这样才能使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邱伟雷厉风行:“行吧,就这样,让经侦队那边抓紧时间查,争取尽快结案。” …… 这起网络诈骗案的最终数额,定格在四亿九千八百二十二万元。 廖秋是后来才从熊杰那里知道有这么一个双向奖励标准。他觉得很遗憾,别看一等功与二等功就相差一个字,实际意义却天差地别。 胡永贵这人挺有意思,知道得了两万块奖金,当场就愣住了,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笑起来。 他不要奖状,也不要任何宣传,甚至连古渡分局都不愿意去,抬手挡住脸,口口声声“没想到还有奖金……谢谢,太谢谢你们喽”。 这完全可以理解。举报归举报,可如果诈骗团伙有人漏网,怀恨报复…… 在派出所办公室,虎平涛把一整捆现金递给胡永贵,他倒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手指蘸着唾沫,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 虎平涛笑着问:“怎么样,没错吧?” 胡永贵把钱装进信封里,小心翼翼塞进贴身衣袋,带着说不出的幸福感笑着连连点头:“没得错,谢谢!谢谢!你们都是好人。” 廖秋认真地说:“是我们得好好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也破不了这个案子。” 说着,在旁边的虎平涛与陈信宏也随着廖秋一起,举起右手,向胡永贵行了个礼。 这让他越发觉得局促不安,脸色涨红:“我……我那天就是随口一说,我也没想到那些人是搞网络诈骗的。” 胡永贵抬手指了一下虎平涛,面露感激:“虎警官对我很照顾,晚上在警务亭喝水,从来不收我的钱,那天还给了我一包面。这做人就得讲究有来有往,你对我好,我肯定也会把心窝子挖出来塞。” 这话说得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 元旦前一天,刚好是周末。 苏小琳起了个大早,陪着母亲陈珺去菜市场,鸡鸭鱼肉买了一大堆。 约了虎平涛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饭,今天提前准备。 宰杀好的鸡掏空内脏,抹上盐,用姜末撒遍全身,放在盆里腌上一晚,明天煮汤味道浓郁,非常鲜美。 第一百一三节 介绍人 鱼不大,都是巴掌长的小鲫鱼。用油炸至金黄酥脆,明天加上酸菜和辣椒炖了,连鱼刺都软软的好下酒。 陈珺善于持家,明天过节,今天的菜会稍微便宜些。 母女俩正在厨房里忙着,忽然门铃响了。 苏小琳开门一看,是王可意。 她很不喜欢这个女人,可毕竟是亲戚,只能客套地打了个招呼:“表姨,你怎么来了?” 王可意满面欢笑,刚进门就连声催促:“我就是赶着时间过来的。琳琳你今天不上班吧?” 苏小琳不解地点点头:“是啊,今天休息。” “这就对了。”王可意伸手拽了她胳膊一下:“赶紧去换件衣服,再好好化个妆,我带你出去见个人。” 苏小琳站在那里没有动,疑惑地问:“你要带我见谁?” 王可意压低声音,得意地笑道:“琳琳你不是还没有男朋友吗?表姨我给你介绍一个。放心吧,我看准的人,包你满意。” 苏小琳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抬手掩口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我都快结婚了。” 这对王可意来说,绝对是个如闪电般炸裂的可怕消息。她的表情瞬间凝固,整个人几乎僵住了,过了几秒钟才缓过劲儿来,眼睛里闪烁着震惊又愤怒的目光。 “结婚?琳琳,你……你在开玩笑吧?”尽管已经有了很不妙的预感,她还是故作镇定地问。 “我骗你干什么。”苏小琳懒得解释,抬手往厨房一指:“不信你问我1妈。” 王可意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带着风一般的速度冲进厨房,从陈珺那里,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琳琳没骗你,她是快结婚了。”说起这个,陈珺脸上满是喜色:“就是上次来家里吃饭的那个小伙子,姓虎,虎平涛,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他对琳琳很好,我和老苏也挺满意的,已经跟他家里老人约见过。这不快过年了嘛,琳琳打算年前先去民政局领证,明年找时间把酒席给办了。” 王可意瞪大双眼,脸上的肌肉因为过于激动而抽搐,不可置信的问:“这么快?” 陈珺“嗯”了一声,解释道:“他们都忙,两个人都要上班。再说了,这谈恋爱谈到最后一样也要结婚,早晚的事。” 苏小琳从后面搂着陈珺的肩膀,笑嘻嘻地插话进来:“所有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统统都是耍流1氓。” “你们,你们这也太随意了吧!”王可意大惊失色,眼珠一转连声劝阻:“琳琳,你对那个人了解有多少啊?他家世怎么样?他在哪儿上班?他一个月挣多少?这些事情你都得花时间好好打听才行!” “还有房子,你们结婚总得有自己的房子吧?他年纪轻轻一个小警察,刚参加工作能有多少积蓄?不是我说他坏话,琳琳你在商务厅,每个月工资就比他拿的多。可就算是这样,琳琳你也没攒下买房的钱。等结了婚,除了在你爸妈这儿住,还能搬到哪儿去?这……这叫啃老你懂不懂?” “还有车子,琳琳你是有车了,可他呢?我看上次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都是琳琳你送他走的。这没房没车的男人不能要啊,以后的负担得多大啊!照这么看他家里肯定没钱,琳琳你这是倒贴着下嫁,以后为他那个穷家还不知道得补贴进去多少。这是典型的凤凰男!” 苏小琳没吭声,她偏过头看着母亲陈珺,从对方眼睛里同样看到隐藏不露的笑意,还有一丝淡淡的讥讽。 “表姨,这是我的事儿,你就别管了。”苏小琳实在听不下去王可意在那里喋喋不休,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给了个善意且隐晦的提醒。 王可意挥舞着双手,眉头皱得极紧,脸上赤果果写着“愤怒”二字:“不行不行,我必须管!你是我侄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苏小琳被这话逗乐了,笑得花枝乱颤,调皮地说:“真没看出来啊,原来表姨你还是复联英雄,肩负着拯救地球的重任。” “妇联?”王可意平时不看电影,自然不知道这个梗。她眨了眨眼睛,疑惑地说:“区妇联那边我倒是认识几个人,如果琳琳你有什么困难,她们可以帮忙。” “不用了,不用了。”苏小琳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变相下来逐客令:“表姨你去客厅里待着吧!我和我1妈今天事儿多,就不招待你了。” 王可意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她顽固的就像一块石头:“我都跟人家约好了,琳琳你快换衣服吧!跟我出去一下,见见人。” “我——不——见!”苏小琳拖长了声调:“都说我快结婚了,我谁也不见。” 王可意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劝说:“人家是做房地产的大老板,年轻有为,不像你那个小警察,整天忙的不着家,还挣不到几个钱。琳琳你……” 苏小琳很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我说了不见!我明天就跟虎平涛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陈珺性子绵软,她没发火,只是对气鼓鼓的女儿说:“琳琳,把灶上的火关了,再把剪子递给我,放鸡血,烫鸡毛。” 她喜欢在家里杀鸡。鸡血加点盐做成血豆腐,再把鸡头鸡脚剁下来,鸡肠内脏什么的煮一锅,浓浓的鸡汤很鲜美。 王可意就算是白痴也能看出母女俩对自己的态度。一股无名鬼火在身体里乱蹿,她却不好发作,脸上全是阵红阵白的颜色转换。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只能自己听见;双手捏握得无比严实,连骨关节表皮都变得发白。 站在那里生了半天闷气,王可意转身离开厨房,径自穿过客厅,拉开门,带着说不出的羞愤与狂怒,怒冲冲的离开苏家。 苏小琳一边帮着母亲收拾盆里已经割喉放血的鸡,一边偏头朝着客厅方向看了一眼,笑着说:“妈,王可意走了。” 陈珺端着一碗鸡血,用剪子在碗里搅了几下,将碗放在灶台上静置,摇摇头:“你表姨……你爸以前就说过,她功利心太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 苏小琳拎着茶壶,把沸水浇在鸡身上,神情有些疑惑:“她为什么非要给我介绍男朋友?我都说了快结婚了。” “估计她收了人家的好处吧!”陈珺弯下腰,用指尖轻触着湿漉漉的鸡毛,尝试着温度:“如果没有好处,她不会这么热心。” 苏小琳的情绪有些不快,更有几分冰冷:“难怪她一直看平涛不顺眼,原来是因为这个。” 陈珺笑了,劝道:“就像你爸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无利不起早……算了,想开点儿,毕竟王可意来家里走动的次数不多,逢年过节,也就两、三回。” 盆里的水温渐渐降了下来,陈珺动作麻利地开始拔毛,苏小琳在旁边打下手……一只毛色鲜亮的阉1鸡很快露出白色表皮,上面布满了暗灰色毛孔。 十多分钟后,鸡和鱼都处理好了。苏小琳把堆在案板上的鸡头、脚和杂碎放进砂锅,放入花椒、八角、姜块和盐,加水,上灶,小火慢炖。 这时,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 “可能是我爸回来了。”苏小琳一边对陈珺说着,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湿漉漉的手,快步走出厨房。 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她愣住了。 是王可意。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浅灰色西装的男人,年龄看似三十上下,长相倒也不差。只是视线与苏小琳接触的时候,瞳孔明显缩小,眼里释放出灼热的目光。 不高兴的时候,苏小琳说话就很直接,口气也很冲。她强忍着想要反手用力关门的冲动:“你怎么又来了?” 这次连“表姨”两个字都省了。 王可意眼中掠过一丝恼怒,她极好的控制住情绪,努力使笑容看起来舒缓又自然:“我出去带个朋友过来。走,我们进去说。” 苏小琳站在那里没有动,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她有心不让王可意进来,却有些抹不开面子,毕竟她是亲戚,自己还得喊她一声“表姨”。 去而又返……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跟在王可意后面那个男人是谁。 她还真把自己当月老了。 陈珺在厨房里等了半天也不见女儿回来,于是来到客厅,刚好看到这一幕,短暂的诧异过后,同样有些气结。 王可意丝毫不管这些,她满面堆笑,站在门口对着陈珺招了下手:“表姐,我带了个朋友过来。” 陈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苏小琳道:“琳琳,让你表姨进来吧!” 苏小琳一听,顿时急了:“妈……” 陈珺闷闷不乐地挥了下手:“先让她进来再说。别站在门口,左邻右舍都看着呢!” 言下之意:她王可意不要脸,我们可不能这样。 进了屋,苏小琳关上房门,走到母亲旁边,微嘟着嘴,满面气鼓鼓的样子。 陈珺把左手按在女儿胳膊上,注视着站在对面的王可意和年轻男子,蹙着眉头问:“这是你朋友?” 她平时很少用这种森冷的口气说话。 王可意知道陈珺的性子,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过分。可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她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侧过身子,把站在旁边的年轻男子让出来,连声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兴南集团的总裁谢俊波,这是我侄女苏小琳。” 平心而论,谢俊波长得很不错,虽不是肌肉型男,却是个活脱脱的衣服架子,只是偏于文弱的那种。衣服都是名牌,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古龙水香气。 “陈阿姨您好,我是谢俊波,叫我小谢就行。” 他随即把手伸向苏小琳,面露微笑:“你好。” 苏小琳对这伸至面前的手视而不见,反而后退了半步。以行动表决心,随便打个招呼就想骗我的手摸……本姑娘绝不上当。 见状,王可意脸色变得很难看,连忙上前道:“琳琳,人家小谢跟你头一次见面,你至少跟人家握个手,打个招呼啊!” “我不认识他,也不想认识这个人。”苏小琳是个执拗的性子。 王可意心里腾起一股想要扑过去狠狠扇苏小琳耳光的冲动,最终还是忍住了:“你……” 陈珺打断了她的话,淡淡地问:“可意,琳琳都说了她有男朋友,你把小谢带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对方没有表明态度,可想法和意图都明明白白表露在脸上。如果换在平时,陈珺会顾及对方颜面,客套几句。然而今天王可意的做法实在令她生气,既然你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又何必给你面子? 王可意怔住了。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陈珺会说出这番话。 印象中的表姐,是一个温柔绵软的人。无论对谁说话都是细声细气,从未有过发火骂粗的时候。正因为这一点,当年才会被苏穆看中,成为他的妻子。 王可意对此是很羡慕的。苏穆是她心目中理想的丈夫人选:文化人,能力强,官场、文化界、商场、军警部门……到处都有苏穆认识的人。比起自己现在的丈夫,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对于陈珺这位表姐的婚姻,王可意是羡慕嫉妒恨。然而几十年过去了,再复杂的想法也逐渐淡漠,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姐夫苏穆的敬畏。 今天是周末,又将近元旦,文联在市里有活动,苏穆必须出席。他平时喜欢发微信朋友圈,王可意看到了活动预告,这才做好计划,带谢俊波上门。 “表姐,我这是为了琳琳好。让她多认识个朋友,也多点儿选择。”王可意死死咬住这一点。 她没有撒谎,谢俊波的确是一位房地产开发商,身家好几千万的那种。 其实王可意也是在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谢俊波。金钱和地位,是人际圈子里最具吸引力的磁石。从那之后,王可意就绞尽脑汁想要与谢俊波拉近关系。 得知谢俊波单身,她立刻想到了侄女苏小琳。 第一百一四节 恶婆婆 “我有个侄女,在商务厅工作,跟谢总你年龄差不多。改天有时间,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看了王可意手机里的苏小琳照片,谢俊波当时就很感兴趣。 容貌方面没的说,九十五分的超高等级。 学历也令人无法挑剔。 谢俊波是个商人,他有自己的人脉和渠道。虽然身边美女如云,很多女人倒过来追求他,谢俊波却看不上。他对婚姻有着清楚的定位和认识————持家、明理、贤内助,还得有必不可少的交际能力。 漂亮女人很多,只要愿意花钱,随便动动指头她们就会主动贴上来。 那种女人玩玩还可以,谈婚论嫁不行。 谢俊波为人精明,他没有对王可意的一面之词偏听偏信,从别的渠道对苏小琳进行全面了解。 她身上有很多吸引谢俊波的特殊光环————在商务厅工作这一点非常重要,对自己的商业王国能产生巨大帮助。还有她的父亲苏穆,在文化圈拥有很高的人气,也是省内的知名人士。 最后,她有一个稳定的家庭。 这一切都是极其难得的优点。 然而两个月过去了,王可意一直没有带着苏小琳出来见面,这让谢俊波越发感到急躁。 他不知道这是王可意的“技术操作”。 男人都这样,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如果第二天,或者第二个星期就把人带出来,肯定达不到最佳效果。 按照王可意的想法,只给谢俊波看照片,至少吊足他三个月,或者半年,才能带着苏小琳出来见面。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产生了两极分化。 首先:谢俊波迫切期待这次相亲,他对苏小琳很满意,甚至可以说是痴迷。他直截了当地告诉王可意:只要事情成了,我给你二十万介绍费。 其次:王可意没想到苏小琳身边竟然冒出个虎平涛。尤其是上次家宴闹得很不愉快,让她产生了潜在危机感,决定提前结束“技术调整”,不再吊着谢俊波,主动约了他今天出来见面。 可没想到,刚走进苏家大门,就听见苏小琳说“我快结婚了”。 这在王可意听来简直就是最可怕的噩耗! 足足二十万介绍费啊! 还有,搭上谢俊波这条线,也是为了长远考虑。王可意的儿子没考上大学,这些年又不愿意出去上班,不是呆在家里玩游戏,就是跟着朋友在外面瞎混。王可意打算等到谢俊波和苏小琳这桩事成了,把儿子塞进谢俊波的公司,好歹有份能被人罩着的工作。 这一切,统统化成了泡影。 王可意不愿意就此认输,她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离开苏家,在楼下给谢俊波打了个电话,让他火速赶过来。 “琳琳现在只是谈恋爱,这种事情说不准的。多认识一个人,就多条关系,多个选择。表姐,我这是为了琳琳好。” 王可意耐着性子,强迫自己面带微笑:“谢总……小谢年轻有为,家世又好。今天刚好周末,就让琳琳和小谢去外面走走,相互认识一下。” 陈珺眉头皱得很紧,淡淡地说:“琳琳快结婚了。她和小虎应该就这几天去民政局登记。” 王可意一听,急了:“那个小警察有什么好?没钱、没地位、没身份。表姐不是我说你,琳琳年轻不懂事,你这个当妈的可不能糊涂。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否则以后哭都哭不出来。” 苏小琳在旁边听得一阵火大,忍不住喊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气氛顿时陷入僵局,场面变得尴尬。 谢俊波不是不明白事理,他虽然喜欢苏小琳,却也看出事情远不是王可意之前说的那么简单。此刻,他心中有几分气恼,有几分退缩,也有几分同时生出的不舍,以及强硬。 苏小琳真人比照片上更漂亮。 无论她的家世,还是本人,都是上上之选,令谢俊波难以舍弃。 至于强硬……这来自于男性本能。谢俊波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说句不好听的,就自己这条件,就算不是男人中的翘楚,也是绝对站在上游的那部分。虽然没有见过苏小琳的现任男朋友,却可以从对话中知道那是一个警察。 想到这里,谢俊波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讽。 他从外套衣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丝绒盒子,递到陈珺面前,笑道:“初次见面,不成敬意。” 陈珺和苏小琳都没有伸手去接。 看着谢俊波满面尴尬,王可意连忙从旁边接过盒子,当面打开,发出带有笑声的夸张惊呼:“表姐,你看看人家小谢多有诚意,第一次上门就送你两根金条。” 那是银行发售的年度礼盒,里面并排放着两根五十克重的金条。上面刻字,左:年年有余;右:阖家幸福。 陈珺看了一眼王可意手里的金条,视线转移到谢俊波身上,认真地问:“小谢,你今年多大了?” 谢俊波神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掩饰地笑笑,轻声道:“……我三十五……虚岁……” 这是他最大的短板,也是无法避开的问题。 他保养的很不错,看起来很显年轻,可说话做事都显出与外表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被陈珺一眼看穿。 “我女儿今年二十三岁。”陈珺没有就“实岁”、“虚岁”的问题与谢俊波争辩,只是简单的摆事实讲道理:“你跟她真的不合适,而且琳琳的婚事已经定了。” 最后几个字,陈珺语速缓慢,发音特别重。 谢俊波张了张嘴,脸上笑意随即变得僵硬。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他缓缓伸手,从王可意手里拿回礼盒,递到陈珺面前,诚恳地说:“不过……礼轻人意在,还请陈阿姨您收下。” 陈珺抬手挡了一下:“这礼物太贵重了,我真不能收。” 王可意在旁边又气又急,偏偏还插不上话。她实在忍不住了,眼馋金条有心想要接下,却又碍着面子不好伸手,只好用力跺了跺脚:“表姐,人家小谢是好心,你就收下吧!” 陈珺沉下脸,却没有发火,冷冷地说:“家里事情多,我就不招待两位了。琳琳,送客。” 说完,她转身离开,往厨房走去。 赤果果的逐客令,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王可意呆若木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这是从性子绵软表姐嘴里说出的话。 走到门外的时候,谢俊波转过身,对苏小琳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就不上门叨扰了。” 他说话做事颇有方寸,至少不令人讨厌。何况今天这事是王可意一人挑起,苏小琳于情于理都不好迁怒于谢俊波。 她客套地笑笑:“算了,都过去了。” 这微笑在谢俊波看来很迷人,他忍不住微颤了一下,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后悔,还有无比炽热的占有欲。 她应该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 “请转告伯母,改天我请你们吃饭,顺便赔罪。”这是场面话,也是客套话,更是预埋的线。 苏小琳点点头,她在商务厅,类似的话听过很多,却从不具有实际意义:“再见。” “再见。” 谢俊波转过身,听着身后传来关门声,脸上强忍多时的表情终于得到释放,变得有几分张狂,更多的还是深深的遗憾与不甘。 …… 虎平涛对此一无所知,临近中午的时候,他接到110指挥中心的信息,带着马文山赶到舒平路二百三十九号处理纠纷。 这是一起家庭暴力纠纷,主要涉事者是这家的主妇,名叫董莉。 赶到现场,也就是二幢三零一的时候,房间里一片凌乱,董莉坐在客厅对面的墙角,双手抱在膝盖上哭。对面,站在她的丈夫和公公,两个男人搀扶着她的婆婆。 老太婆一直喊着后背上疼,那里的衣服破了几个洞,很小,不留意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地上有很多玻璃碎片,靠近董莉的位置,还有一个被砸碎后,只剩下上半截的玻璃瓶口。 …… 这日子没法过了。 当初我和丈夫处对象的时候,婆婆就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各种看不惯。 我在企业上班,总经理办公室文秘,兼市场部副主管。职业形象很重要,每天都是西装套裙和高跟鞋。我就不明白我穿着这些碍着婆婆什么了?她每天在我丈夫面前说我坏话:什么露着大腿伤风败俗,什么整天在外面不归家,还让我丈夫留个心眼,好好查查我跟其他男人的关系。 当初我和丈夫也是真爱,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所以尽管这样,我还是决定和他结婚。 婆婆想要管着我,让我把工作辞了,丈夫养我。 她也不想想,就丈夫七千多块钱的工资,要养公公婆婆老两口,剩下的就没多少。再说了,我在公司里每月能拿一万多,凭什么要辞职? 后来我才知道,婆婆在老家给丈夫相中了一个女孩,说是那姑娘屁股大,好生养。不像我这个细瘦苗条的,看着漂亮,却不管用。 我只能“呵呵”了。 结婚以后,婆婆就去了女儿家里,说是帮着照顾孩子。 第二年我怀孕,公公婆婆压根儿没来过一次,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头胎,我生了个女儿。 婆婆打电话骂了我一顿。话说的很难听,简直就是诅咒,口口声声是我坏了祖宗规矩,断了她家的根。 丈夫一直劝我:算了,她老了,别当真。 我忍了。 我坐月子,老两口还是没回来看过一次。丈夫打电话让他们回来看看孙女,当时就被拒绝,借口是“你妹妹工作忙,我们在这边帮着她带孩子。” 呵呵,不就是孙子比孙女重要吗? 孙子是人,孙女就不是人。 女儿两岁的时候,我怀了二胎。 从丈夫那里知道我怀孕后,老太婆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去医院查胎儿性别。她的意思我懂:男孩就留下,女孩就打掉。 我逐渐对婆婆失去了耐性,偏偏她隔几天就要打电话过来,就这事唠唠叨叨。我那天实在忍不住了,在暴怒状态下,狠狠骂了她几句,问:“你是不是女人?你这么喜欢男人,为什么不去做变1性手术?” 后来她女儿,也就是丈夫的妹妹,发了无数信息过来,谴责我为什么对婆婆爆粗口。 我直接把她拉黑。 生产的那天是半夜,家里只有丈夫一个人。 护士抱着婴儿给我看,说是个男孩。 我当时心情很复杂。我不愿意搭理公公婆婆,但至少有一点:他们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会很亲热,不像对我女儿那么冰冷。 果不其然,从丈夫那里得知我生了个男孩,老两口当天晚上就从外地赶到医院。老太婆不顾护士劝阻,执意抱着孙子,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亲,与当初我生女儿的时候简直是天壤之别。 当时我两岁的女儿就在病床前,婆婆连看都不看一眼。 出院回家坐月子,我请了个月嫂。老太婆却对月嫂横挑鼻子竖挑眼,嚷嚷着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 就说做饭吧,老太婆口口声声“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吃盐”。就这一条,她每天盯着月嫂炖给我的蹄花芸豆汤,硬是不准放盐,弄得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其实她这话说得也没错:猪蹄下1奶,最好的营养品就是无盐肉汤。 可话又说回来,一、两次也就罢了,顿顿如此,鬼才吃得下去。 我是看出来了,老太婆一颗心就拴在她孙子身上,其它的都不重要,包括我这个孩子妈。 今天一大早,丈夫去单位上班,公公出门买菜。趁着家里没人,月嫂抹着眼泪说,我家的活不好干,她想走人。 我说你留下,我让老太婆走。 理由很简单:我身边有人照顾,还有我爸妈每个星期都要过来几天,婆婆根本没必要待在这里。 上次生女儿时候老太婆没在,一样过得好好的。 老太婆一听这话,当场炸毛。 “这房子是我儿子买的,你一个臭婆娘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要滚也是你滚!” 第一百一五节 别逼我 “你现在坐月子不上班,吃的用的都是我儿子掏腰包。实话告诉你,这家里有什么你就吃什么,再挑挑拣拣就给我滚!”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我儿子认定了就是你,就你这样的根本进不了我家大门。怎么,现在生了个儿子,觉得有底气跟我对着干了是吧?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女儿虽然小,却很懂事,她挡在我面前,对婆婆说:“你是个坏蛋,别在我们家。” 老太婆当时就给了我女儿一耳光,抓住她的头发乱扯,嘴里直嚷嚷:“小1贱1货,以后也是跟尼玛一样,千人1操万人1日的货。” 这是一个家里老人该说的话吗? 我当时就气疯了,浑身的血都涌了上来,冲进厨房去拿菜刀,想砍死这个老不死的。 月嫂死死拉住我的手,声嘶力竭劝我。老太婆起初是怕了,后来看见有人当着,就装模作样硬撑,口口声声让我往她脖子上砍。 如果不是月嫂拦着,我肯定一刀砍下去。 闹的动静很大,躺在床上的儿子哭了,我一下子冷静下来。 我把菜刀放回厨房的时候,公公拎着菜回来了。 我给儿子喂奶,月嫂带着女儿去卫生间洗脸。老太婆一直跟老头抱怨,看着时间还早,公公和月嫂带着两个孩子去楼下散步,家里只剩下我和老太婆。 她不理我,躺在沙发上休息。 我去厨房里端出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下去。 老太婆大叫着跳起来,湿漉漉的跳着骂我,我那时候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办,转身拿起之前预备着摆在走廊墙边的啤酒瓶,往门边一敲,只剩下碎裂的瓶口。 以前我也玩魔兽,这玩意儿叫做“酒吧凶器”。 我握着就往老太婆身上扎。她衣服薄,被我狠狠扎了几个血口。 对面墙上挂着镜子,我看见当时我的模样:披头散发,双眼通红,眼泪纷飞,咬牙切齿……我脑子里没别的念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老太婆是怕死的,她被吓到了,家里也没人再向月嫂那样拉着我。于是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求我放过她。 我打了个电话给丈夫,他和公公、月嫂一起回来。 死老太婆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 她打电话报的警。 …… 看着满屋子凌乱,虎平涛感觉一阵头疼。他走到董莉丈夫面前,认真地问:“这事儿……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种家庭纠纷,通常以调解为主。 男主人右手紧紧握住老太婆的胳膊,他叹了口气,带着歉意说:“警察同志,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我妈上了年纪,这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就不劳烦你们了。” 话说得很隐晦,意思却很清楚。 虎平涛略一点头:“那行,我们就不插手了。不过你得帮我做份笔录,说明一下情况,签个字。” 不等男主人说话,头发散乱的老太婆立刻尖声叫道:“不行,不准放过她!你们警察来都来了,必须把她抓起来!” 男主人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妈,你别闹了好不好?” “我闹什么了?”老太婆拼命扭着身子,想要从儿子手里挣脱:“你看看都是这个臭婆娘干的好事。她要用菜刀砍我,还拿碎玻璃扎我,你们要是晚来几分钟我就没命了。” 虎平涛神情冷肃,没有发表意见。 这事虽然董莉占理,可她毕竟动手伤人。 男主人眉头皱得很紧:“妈,你那伤口不碍事,就破了点儿皮。你要实在不放心,等会儿我带你去医院。求求你不要闹了,我这上着班的都赶了回来,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跟她离婚!”老太婆眼睛里闪烁着暴怒凶光:“现在就去民政局,把她从家里撵出去!” 董莉坐在墙角,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男主人脸上浮起一片恼怒,他用力甩下老太婆的胳膊,怒道:“妈你收拾东西,跟我爸回去住吧!我这儿用不着你们操心。” 虎平涛在旁边看着,微微颔首:这男人是个明事理的,脑子不糊涂。 “你说什么?”老太婆猛然蹿到男主人面前,仰起头,难以置信地连声咆哮:“你……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竟然撵我走?” “我这家里都乱套了好不好!”男主人叫苦不迭:“你说是要过来照顾莉莉,可你们天天吵架。楼上楼下的邻居都找过我,说是这样下去他们也没法休息。我还得上班,每天接到的电话就是让我马上回来……好吧,我辞职呆在家里行了吧!这样你满意了,可我怎么办?这个家又该怎么办?” 老太婆满脸怒意:“当初我就让你不要娶这个女人,你偏不听。” 男主人一本正经地说:“莉莉是我媳妇,现在是我跟她过日子。妈你就不要添乱了好不好?” “我添乱?”老太婆暴跳起来:“我是为你好。你大姨家的老四,那个闺女多好,当时我就让你娶她,你偏不听。” 男主人摇头苦笑:“妈你不就是想要孙子吗?我大姨家的老四……是,我承认,那是个能生养的女人。前年结婚到现在,已经生了两个,都是男孩。可我喜欢的是莉莉。为什么要把妈你的想法强加给我?凭什么啊?” 老太婆扑过去,抡起拳头朝着男主人身上狠狠打了几下,连声哭喊:“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我都快被你媳妇用剪子戳死了,你还护着她……实话告诉你,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看着办。” “妈你还是走吧!”男主人没躲,他长长叹了口气:“我这段时间被你搞得焦头烂额,连上班都没心思。可不上班行吗?这家里每天都要钱,别的就不提了,就你和我爸每天的开销,再这样下去,真正是什么都没了。” “还有,说你重男轻女吧!可你对我妹妹又是另外一个样。你成天说她这样好那样好,可你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态度对莉莉?我就不明白她怎么招惹你了?你就这样看不上她?既然妈你今天把这话说出来,那我也就直说了————你跟我爸还是回老家去吧!我这里房子小,住不下这么多的人。要不你们回我妹妹那里也行,我每月会把生活费打给你们,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老太婆双眼发红,仿佛想要吃人的野兽:“你……你要撵我走?” 男主人走到董莉身边,把她从地上富起来,用冷漠的目光看着老太婆:“妈,你放过我吧!我只想和莉莉好好过日子。” 这话说的……就连旁观的虎平涛和马文山都觉得于心不忍。 “你……” 老太婆指着男主人,一个“你”字之后,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她脸色煞白,然后迅速翻红,在极度不甘心与狂怒中急速思考,终于找到了让她不那么丢脸,也觉得能够接受的退路。 “要我走……可以!”她怒视着对面:“我得把我孙子带走。” 男主人张开嘴,满面愕然:“妈你说什么?这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老太婆蛮横又无礼:“这是我们老张家的种,是我的亲孙子,我不能把他留给这个黑心烂肠的坏女人。” 说着,老太婆不管不顾的就往卧室里走,想要从月嫂那里抢走男婴。 不等虎平涛阻拦,沉默多时的董莉一个箭步挡在走廊中间,挥手给了老太婆狠狠一记号耳光。 “你打我?” 这一下力量极大,老太婆捂着当场红肿的脸,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她打我,你们都看见了她打我。有警察在你还敢这样?抓她,你们快把她抓起来啊!” 虎平涛只能上前劝阻,对董莉严肃地说:“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 董莉仿佛没有听见,用森冷的目光死死盯着老太婆,阴测测地说:“我打你又怎么了?这是我家,那是我儿子,你居然当着我的面说要带走他……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敢!”老太婆是个泼辣的性子,而且警察在场,某种程度上也给了她嚣张的底气。 “哈哈哈哈,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就知道我敢不敢。”董莉发出很是渗人的冷笑:“杀了你,我马上去住院,谁都拿我没办法。” 老太婆听得莫名其妙,旁边的人也觉得董莉这话有问题。 虎平涛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他在心里发出叹息,耐心地劝说董莉:“别这样,精神病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董莉对他的劝说置若罔闻,她此刻的眼睛只能看到老太婆:“明白我刚才那话的意思了吗?疯子杀人是不用负责的,大不了我去精神科做个鉴定,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 后面这些话她说得平平淡淡,丝毫没有威胁的语气。可是在老太婆听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她怕了。 接连后退,面如土色,转身跑到老头身边,侧身低头不敢看对面,仿佛那里站着一个可怕的,随时可能杀掉自己的疯子。 接下来,是长达两分钟的冷场。 男主人开腔打破了沉默,他带着歉意对虎平涛说:“真对不起,让你们白跑一趟。今天这事,您看……” 虎平涛客套地笑笑:“你们能私下解决最好,前提是不能伤人。” 男主人连连点头,他的情绪很低落:“让你们看笑话了。” 虎平涛对此很是理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样吧,我做个笔录,你签个字。如果需要社区派人调解,就说一声。” 涉事双方都没有异议,事情也就到此结束。 …… 回去的路上,马文山很笃定地说:“这老太太脑子有毛病吧!我看她是想孙子想出魔障了。” 虎平涛开着电动车,注视前方:“重男轻女这观念要不得。可话又说回来,虽然普法教育每年都在搞,要改变这种状况,至少还得几十年。” 马文山点点头:“我觉得那媳妇,就是叫董莉的那个女人,她说的话很有道理:既然老太婆那么喜欢孙子,还不如让她自己做个变1性1手术。” 虎平涛脸上流露出感慨的神情:“这当妈1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为了护住孩子,连杀人以后去精神病院的话都说得出来……不过她丈夫还不错,看样子,他会尽快把老太婆送走,这样才能家宅安宁。” 马文山忽然笑了:“你别说,今天这事挺有意思,我算是学到一招。以后要是有谁把我惹毛了,我就依样画葫芦,狠狠揍他一顿,然后立马去医院看精神科。” 虎平涛偏过头,看了他一样,淡淡地说:“马哥,做人要厚道。你是辅警,要注意形象。再说了,就算你去精神科做鉴定,人家也不会认为你是疯子。” 马文山道:“我就随口一说,开个玩笑。” “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虎平涛摇头:“今天那女的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说出这种话。可我们不同,我们是执法人员。” 马文山神情一凛,点点头,没再开腔。 …… 第二天,元旦。 下午,虎平涛准时下班,驱车前往苏小琳的家。 按照排班表,他明天休息。 虽然只有四个人,餐桌上的气氛却很热烈。 苏穆对这个未来女婿很满意,笑道:“小虎,改天把你父母约来省城,咱们两家人好好聚聚,还能凑一桌麻将。” 虎平涛笑着点点头:“好的,回头我给他们打个电话。我爸过年的时候应该能来,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好几次,说是一定要找时间来看看叔叔阿姨。” 苏穆端起装满白酒的瓷杯,佯装不高兴:“你怎么还管我叫叔叔?” 虎平涛下意识地端起摆在面前的杯子,不太明白地问:“……怎么了?” 苏小琳坐在旁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红着脸,低声道:“好好想想,咱们结了婚,你该叫我爸什么?” 虎平涛恍然大悟,可一时间改口更换称呼实在有些不适应,更多的还是不好意思,很是窘迫。 第一百一六节 领证 每个结婚的年轻人都这样,都得过这一关。 酝酿了几秒钟情绪,虎平涛把酒杯举高,对苏穆认真地喊了一声:“爸”。 他随即把杯子转向坐在侧面的陈珺,认真喊了一声:“妈”。 苏穆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这就对了,这才是一家人。” 说完,他与虎平涛碰了杯子,两人一饮而尽。 陈珺眼里含着笑,给虎平涛添了一大碗鸡汤:“小虎,多吃点。” 苏小琳在旁边帮腔:“这汤炖了整整一个下午。配方是我妈秘制的,有当归,还有三七,你尝尝,味道可好了。” 汤里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很鲜美。 陈珺看着虎平涛埋头喝汤,笑道:“你和琳琳都不小了,既然决定了要在一起,干脆趁早,明天就去民政局把证领了。” 这话很突然,正在喝汤的虎平涛丝毫没有心理准备,被呛了一口。 苏小琳连忙给他拍着后背,眼睛却望向母亲,很是惊讶。 苏穆也颇感意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妻子。 陈珺冲着他使了个眼色,依然笑道:“小虎工作忙,明年工作调动,要去西洛挂职,算算时间也没几个月了。婚事与其拖着,不如趁现在抓紧时间办了,对大家都好。” 苏穆知道妻子说得没错,可在心理上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太快了。 陈珺在桌子底下踩了苏穆一脚,目光却转向女儿:“琳琳,听妈的,正好小虎明天休息,你们去把结婚证给领了。” 虎平涛对此没有异议,虽然他同样觉得奇怪,对丈母娘的催促很是意外。 苏小琳有些害羞,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 吃完饭,苏小琳送着虎平涛离开。 苏穆没有忙于收拾桌子,他把椅子往妻子那边挪了一下,凑近,疑惑地问:“你今天唱的是哪出啊?为什么现在就让小虎和琳琳领证?” 陈珺叹了口气,把昨天发生的事源源本本说了一遍。 苏穆怔住了,随即勃然大怒:“你说什么?王可意给琳琳介绍对象,还把人带到家里来了?” 陈珺抬手撩了一下从额前垂落的长发,理顺在耳朵后面,拿起筷子,想要夹点菜,却忽然没了食欲:“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人,无利不起早,要没有好处,她根本不会这样做。不过这事有一说一,王可意给琳琳介绍的那个人条件不错,看起来也还行,就是年纪大了。我估摸着,可能还离过婚。” 苏穆眯缝着眼睛,身子后靠,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神情冷肃,默默等待着陈珺后面的话。 “说是什么地产公司的老总,挺有钱的那种。模样也还行,三十多岁,比琳琳大多了。虽然看着年轻,可你想想,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到了这个岁数都不结婚?” “你还记得小虎第一次来家里吃饭的时候吗?王可意就口口声声说是要给琳琳介绍对象。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她应该是早就计划着要这样做。” “昨天琳琳拒绝的很直接,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快要结婚了,王可意还是不管不顾,非要把人带来,而且硬要让琳琳和那个叫做谢俊波的男人相处着看看。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啊!她这搞得都是什么名堂?” 苏穆冷哼了一声:“王可意眼里只有钱。以后她要是再来,不准进门。” 陈珺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 那毕竟是自己的表妹,但王可意这事做得很过分,陈珺的确很恼火。 苏穆继续道:“就因为这件事,所以你让琳琳和小虎明天去领证?” 陈珺认真地说:“早办事,早好。小虎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人也正直,工作积极,更重要的是对琳琳好。这个女婿没挑的,趁早把亲事定下来,咱们心里也踏实。” 苏穆沉吟片刻:“这倒是!咱们女儿长得漂亮,从高中的时候就有很多男孩子追求,上次她单位那个姓董的家伙不就是这样,觉得有机可乘,于是对琳琳下手……你说的没错,早办事早好,何况小虎明年就离开省城去西洛,如果把婚事办了,琳琳怀了孩子,呵呵……以后咱们就有得忙了。” 陈珺听了顿时大乐:“怎么,现在就想着抱孙子了?” 苏穆把双手一摊,神情很是无辜:“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早啊!以前一直觉得女儿还小,没长大,谁知突然就有了男朋友,还那么快就谈婚论嫁。女大不中留,结早婚不如生早子,这些事情都顺理成章。” 陈珺掩住口笑道:“是不是感觉我们都老了?” “有点儿。” 女儿不在,苏穆动作就大了些。他伸手搂住陈珺的肩膀,在妻子红润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轻声笑道:“你还是那么漂亮。明天咱们看电影去,就像当年那样,我在电影院里抱着你……” 不等苏穆说完,脸色羞红的陈珺又气又急,低声打断他的话:“你这个老不羞的,女儿都那么大了,还……” “女儿大了又怎么样?我是她爹,你是她妈,我带你看电影天经地义。” 苏穆一本正经地说:“谁规定老了就不能打情骂俏?你回头问问小虎,有没有这条法律?” …… 翌日。 虎平涛一大早就开车来接苏小琳。 敲开苏家房门的时候,他呆住了。 苏小琳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改良版旗袍。图案是白描牡丹,丝绸面料无比顺滑,将她完美的身体曲线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改良版旗袍下摆很短,修长的双腿释放出青春热情,以及令人炫目的性1感。十公分的同色高跟鞋与旗袍相得益彰,配上透明丝袜,令人惊艳。 娇美的面容薄施粉黛,双眸秋水盈盈,小巧笔直的鼻梁下微微翘起唇角,无论何时都像是噙着一丝笑。 省城的冬天没有北方那么冷,一件大衣就能过冬。苏小琳家里装有空调,出门的时候只要披上羽绒服就行。 “你在看什么?”她站在门口,故意笑着问。 虎平涛深深吸了口气,强迫着把脑海里各种惊艳的念头逐一理顺,侧过身子,做个了“请”的姿势。 等到两个人上了车,关上车门,虎平涛从驾驶座上探过身子,抱住苏小琳的肩膀,对准那张红润的嘴唇,用力吻了下去。 苏小琳猝不及防,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良久,分开的时候,她嗔怒着连声埋怨:“你干什么啊!把我妆都弄花了。” 虎平涛“嘿嘿嘿嘿”笑着:“你今天真漂亮。” “色1鬼!”苏小琳从拎包里拿出唇膏,对着车上的镜子补妆,临了冲着虎平涛示威般挥了挥拳头:“我警告你,不准再碰我。等会儿要照相的。要是再敢碰我,小心我揍你!” …… 两人走进民政局一楼大厅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人类对美好事物的第一印象,来源于外表。 每天都有人来办理结婚证,俊男美女看多了,也就产生了免疫力。 可是这对年轻人不同:男的穿黑色制服,女的穿旗袍,现代与古典的搭配,却毫不违和,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 二十三岁,我娶了你。 二十三岁,我嫁给了你。 拿着加盖了钢印的红色小本本,虎平涛心中充满了喜悦。 他用力握住苏小琳的手,不顾旁边人来人往,笑道:“老婆……” 心里有很多想好的话,可是忽然间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小琳笑着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调皮地说:“从今天起,ic卡、ip卡、iq卡,统统告诉我密码。工资全部上缴,不准存私房钱。” 虎平涛苦着脸问:“那我岂不是要饿肚子?” 苏小琳满脸正义:“只要我有一口吃的,你就绝对饿不着。” 虎平涛用手指揉了揉鼻子:“我好像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现在才知道?”苏小琳炫耀地举起自己那本结婚证:“你身上已经盖了我的章,逃不掉的。哼哼哼,认命吧!” 虎平涛正打算接话,忽然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分局经侦大队队长石宏伟的电话。 “小虎,我听老廖说,你今天休息?” “石队,有事儿吗?” “没别的事,就是想约你出来吃个饭。”石宏伟在电话里笑声爽朗:“中午十二点,我等会儿在微信上发定位给你,老廖也在。” 虎平涛有些犹豫:“石队,我在民政局。” 石宏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故意开玩笑说:“你去民政局干什么?办离婚?” 虎平涛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去你的,我和媳妇来领结婚证。” “那等会儿带着你媳妇儿一起来。”石宏伟认真地说:“我找你真有事,顺便大家见个面,好好聊聊。” …… 酸菜牛肉火锅是寻甸县的特色菜。 烤涮锅是一体的,上面是酸菜汤锅。老板自家做的腌酸菜,新鲜脆嫩,煮在锅里搪塞纯正,酸味十足。牛肉很新鲜,切成薄薄的片,端上桌来用碧绿的生菜打底,在酸汤锅里涮熟了,加上蘸料,吃起来火热鲜辣,非常过瘾。 桌上摆满了包浆豆腐、牛肉、小瓜、洋芋和蘑菇,还有几个生鸡蛋。这是放在旁边锅里烤着吃的。还能加上牛油,把荞麦面加牛奶磨成浆,倒进锅里,凝固后翻面,就是混合了浓浓牛油香气,酥脆爽口的荞麦饼。 廖秋见过苏小琳,即便如此,仍然对她今天的打扮感到惊艳。 看着虎平涛带着苏小琳走进包间,石宏伟不由得扬起眉毛,笑道:“难怪小虎你赶着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你媳妇挺漂亮的啊!赶紧的,给我们介绍一下。” 在座的还有经侦队两位副队长,张云超和高荣。 苏小琳表现的很大方,她怕弄脏旗袍,找服务员要了一件围裙穿上,寒暄过后,在虎平涛身边坐下。 廖秋拿出烟盒,在桌上散了一圈,轮到虎平涛的时候,笑着问:“你小子到底会不会抽烟?” “会,但是没有烟瘾。”虎平涛老老实实地说。 “那就不给你了,纯粹浪费烟草。”廖秋略过他,把香烟递给高荣。 石宏伟从椅子上探出身子问:“小苏,你喝啤酒还是喝饮料?” 苏小琳笑着回答:“我喝饮料吧!让平涛陪你们喝酒。等会儿吃完了,总得有人把车开回去。” 张云超笑道:“没事儿,可以叫代驾。” 苏小琳笑着摇摇头,抬手叫来服务员,要了一瓶“宏达”胡萝卜汁。 石宏伟拧开汾酒盖子,给在座的男人都满上:“来,咱们先干一杯。” 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咽下去,虎平涛感觉整个身体都变热起来。 他用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在锅里涮着,笑问:“石队,今天你请客啊?” 石宏伟点点头,举起筷子点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廖秋:“我出饭钱,酒是老廖的。我是真不知道你今天领结婚证,否则就换个地方,不在这儿了。” “这儿挺好。”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天气冷,吃火锅不错。” “原本我想晚上约你出来,可今天不凑巧,我儿子生日,晚上得陪着他吃蛋糕。” 石宏伟给虎平涛的空杯倒上酒,笑着问:“小虎,你对团队合作这事儿,是怎么看的?” 话题转换太快了,虎平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面露疑惑,试探着问:“……团队合作?” 石宏伟也不解释,又劝了一轮酒,放下杯子,认真地说:“我觉得谈到这个,首先要讲的就是纪律。咱们警察和军队是一体的,军警军警,谁也离不开谁。管理很重要,在一线干过管理的都知道,什么支部建在基层、军事民1主、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只是规章制度。真正想要落实,还得靠人。” “讲究纪律的军队都很能打。你看这历史上,岳家军,还有戚继光的部队,战斗力就很强。对比他们同时代的军队,根本是两种概念。还有太平天国,早期的时候还凑合,后来进了金陵定都,军纪松弛,也就废了。” (感谢北风王的打赏。老黑儿子今年中考,为了上学的事情也是焦头烂额……) 第一百一七节 说教 “对待纪律的把握性,与一支军队的领导有直接关系。就说李自成吧,他的军队一会儿秋毫无犯,一会儿烧杀掠夺,这与他本人对时局的态度有关。在我看来,军纪的核心就是利益分配。” “给你说个真事。我有个老领导,以前带队去拉撒执行任务。出发前,他照例进行了任务动员,鼓舞士气。但那次任务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而且经验不足,结果到了地方,就出了问题。” “因为是紧急任务,很多东西被跟不上来。吃饭、睡觉都没有妥善的安排。没有足够的床铺,很多战士晚上只能裹着大衣睡在街上。那时候还是三月份,拉撒天气很冷,滴水成冰,大街上冷得睡不着。第二天战士们无精打采的,到了第二天晚上就变得精神恍惚。我那个老领导发现有人偷偷的自行调整岗哨,本来安排六个人一班岗,有的战士悄悄留下三个人执勤,另外三个人跑去睡觉了。等到了下半夜,大家都这么干。” “当时他面临两种选择:第一种是严格执行纪律,把自己放在战士的对立面。第二种是缓和矛盾,以更加温和的方式来维持军纪。” “维持,而不是执行。” 石宏伟说话很有节奏,虎平涛听得很认真。 “按照正常情况下的简单思维,这种时候毫不犹豫严格执行纪律就行。毕竟这是在咱们的领土上,有国法,有条令,违纪违规的人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可实际上,这是最愚蠢的做法。因为那时候的重点不是整肃纪律,而是完成任务。机械的维持纪律没有任何用处,完不成任务一切都是白搭。所以纪律管理者始终要意识到:你是极少数,你不可能用强制手段让人永远听话。” “小虎,你看到的鲜花和荣誉,都是一手一脚干出来的,不是口号喊出来的。就拿发工资这事儿来说吧,每个月十二号,如果没有及时发放工资,单位上的职工就没心思干活。同样的道理,你让士兵吃饱饭,他们就不会去吃老百姓的东西。你让士兵睡好觉,他就不会去拆老百姓的门板。说到底:做事情在前,喊口号在后。” 虎平涛笑道:“石队,你这是意有所指啊!可我有些糊涂,能说得再明白点儿吗?” 石宏伟举起酒杯:“来,碰一下。” 他没有解释。 两人面对面喝完,石宏伟一边给虎平涛倒酒,一边冲着坐在斜对面的张云超努了努嘴:“轮到你了。” 张云超笑着说:“小虎,咱们慢慢喝,有些话你现在听不明白也没关系,只要记住就行。”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我就说点以前的旧事吧!你有没听说过以前东北哈而冰猫脸老太太那件事?” 虎平涛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灵异事件? 不等他开口,苏小琳睁大眼睛点了下头,抢着说:“这事儿我在网上看过。是不是有个老太太长着一副猫脸,晚上出来专找小孩吃的那个?” 张云超笑道:“没错,就这个,典型的恐怖故事,有好几个版本。一说她本来是哈而冰郊区的普通人,在买菜回家的路上猝死,正好被一只路过的黑猫借了气,诈尸成妖。另一种说法,是某户人家婆媳矛盾,老太太一气之下就上了吊,在停尸房里被黑猫借气诈尸,心中有了怨念,所以大开杀戒。” “当时这个故事传播很广,东三省,甚至内蒙那边,真正是成千上万人都在传啊!报纸媒体都有转载,搞得很多当地小学生不敢走夜路,下午六点多大街上就看不见人。” “第二件事,就是帝都盛传的“375路公交车灵异事件”。据说,这事儿是从某个大学里传出来的。在一个寒风呼啸的深夜,末班375公交车在运行至圆明园总站与香山之间某处的时候,上来三个没有在车站招收,且行迹诡异的乘客。传言中,这三个人身穿清朝官服,面色惨白。行驶过程中,车上一位老奶奶看出异样,谎称一位邻座的小伙子偷了她的东西,要下车评理。等到下车后,才告诉小伙子这是在救他。因为那三个人衣服下面没有腿,应该是鬼。” 苏小琳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这事我也知道。我看过网上的传说完整版,到了第二天,人们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密云水库找到了失踪的公交车。车上的人全都死了,而且尸体严重溃烂。更夸张的是那辆车油箱里没装着汽油,全是人血。” 张云超没有评价,笑道:“最后一件,是城都的僵尸事件。据说当时在武侯祠附近的古墓里挖出三具古尸,可它们却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随后古尸变僵尸,出没于城都各地咬人。这事儿当时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描述得绘声绘色,什么全城封路管制,什么被咬过的人半小时后感染,最后不得不出动军队,使用了火焰喷射器,好不容易才把僵尸烧死。” “对了,之前说的猫脸老太太,在传言中,也是出动了军队,被乱枪打死。” 说到这里,张云超注视着虎平涛,问:“小虎,你觉得这些事情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虎平涛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张云超没给他思考时间。 “这三件事我都在网络上看过。”虎平涛认真地说:“它们有几个共同点:首先,是传言的存在时间,都是一九九五年。其二,没有真实目击者,却描述得绘声绘色。其三,流传版本很多,却没有一例有官方记录。最后,情节离奇,彼此之间出入很大,却有着高度重复的元素和逻辑。” 张云超赞叹着点点头:“归纳的非常好。现在我换个问题————为什么如此简单的谣言,竟然在当时引起了如此大规模的连锁恐慌?” 苏小琳在旁边拽了一下虎平涛的胳膊,好奇地问:“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一九九五年?” 虎平涛笑道:“这很正常,因为没有任何一种谣言,是空想的产物。以恐怖传说为例,它必须遵循物质守恒定律,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无故消失,只会从一种状态转换成另一种状态。” “一九九五年都市恐怖传说的诞生,应该源于当时问话交流与渗透进入活跃期。东北自古以来就有各种动物灵异传说,什么黄皮子大仙、狼妖、熊精都是,猫脸老太太的谣传也就有了基础。” “帝都375公交车和城都僵尸这两件事,是受到港片的影响。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是港片僵尸和冤魂类题材的黄金时期。尤其是林正英主演的一系列片子,对内地影响非常大。还有就是当时的社会环境,当时我国正处于转型期,城市化、下1岗、市场改制、经济腾飞……在剧烈的时代变化面前,整个社会都在探索和适应新的秩序。” “网络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属于绝对的新生事物。对于未知事物,人类有着本能的畏惧和好奇心理。宗教、神灵、鬼怪……这些东西在各国,各民族的历史上都出现过。存在即合理,尤其是社会动荡的特殊时期,各种混乱的思维与歪理邪说就纷纷出现。作为正统的,把控最主要宣传阵地的主流媒体和刊物,不会,也不可能刊载这些虚无缥缈的灵异传说。但你得明白,传说之所以会成为“传说”,就是因为它在占据绝对数量的老百姓中间口口相传,越传越广,越传越玄乎,从一开始的听者众,逐渐变成后来的信者多。” “在那个时候,网络就是最好的谣言发酵平台。曾参杀人的故事听过吧?刚开始的时候,他母亲压根儿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杀人。后来邻居跑来报信,说你儿子杀人了;紧接着朋友也来了,说你儿子杀人了,苦主正往家里来,找你的麻烦;然后又有人来了,说你儿子杀人了,官府已经派人来捉你,赶紧逃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一个老太太,换了是我也得相信啊!谎言说多了就变成真话,虽然它没有任何真实的存在依据。可无论猫脸老太太也好,诡异的公交车也罢,只要认真调查,就知道这些谣传全是子虚乌有,更不要说什么僵尸咬人。” “网络管制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这需要正面引导,需要各部门对舆情做出公开公正的分析,从细节方面理清脉络。就说城都僵尸咬人那事,当时官方媒体多次发文,让广大群众“不听谣,不传谣”。街道办事处和社区也做了大量工作,入户调查,加大加深科普宣传教育。只要从根子上掐断谣传渠道,让人们相信这事儿是假的,那么就算查不到谣言源头,它就无法造成更大的传播与危害。” 听完,虎平涛若有所思。 他端着杯子站起来,对张云超真心实意地说:“谢谢张哥,我敬你一杯。” 张云超连忙站起,与虎平涛碰了下杯子,笑道:“我以前是网安大队的,后来转到经侦这边。这些年遇到的事情多了,也是有感而发,希望对你有帮助。” 虎平涛感激地点点头:“谢谢!” “别这样,都是一个系统的。用古时候的话来说,都是自家兄弟。”说着,张云超一饮而尽。 看着他们俩分别落座,石宏伟用筷子夹着牛肉在汤锅里涮了涮,对高荣说:“轮到你了。” 高荣从烤盘里夹了两块豆腐装进自己的佐料碗里,用筷子慢慢地戳着,酝酿着该怎么开口。 “小虎,我比你年长几岁,入行比你早,就说说我这些年办案子的经验吧!那个……线索细节什么的就不提了,那个没有可比性。毕竟每个案子情况不同,你与其听我说,不如多看看上面发的内部案例,那要管用得多。” “其实张云超刚才说的那三件灵异事件,是社会转型期的典型例子。九五年的事咱就不说了,把时间往前推个十几年,全国严打。那时候中央是真正下了决心,在国内展开针对各种严重刑事犯罪的严厉打击。”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个大规模的全国性行动?因为那时候刚开始改革开放,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承前启后的特殊年份。就拿经济指数来说吧,八二年,中国经济告别了宏观调控和八一年的指数下滑,进入了一个新的持续增长期。” “那时候人心不稳,大家都想着发财。看见身边的人下海做生意,有人不屑一顾,有人羡慕,也有人看着别人口袋里的钞票心怀不轨。还记得“万元户”这词儿吗?那时候就意味着大款。小虎你年轻,没经历过那个特殊时期,如果上面不做出全国严打的决定,没有大规模整体化对社会进行整肃,就根本没有后来的经济发展,更谈不上全面法制化。” “叙利亚就是最好的例子,战乱国家。没有和平稳定,还谈什么经济发展?八三的时候咱们虽然没有打仗,可犯罪猖獗同样是不稳定因素。晚上不敢走夜路,在外面吃个饭都会遇到手持三棱刮刀的地痞混混。不严打行吗?连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不能得到保障,还谈什么小康社会?谈什么四个现代化?” 高荣点起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眯着眼睛,抬手指了一下坐在对面的苏小琳:“小虎你媳妇长得很漂亮。设身处地的想象,如果你媳妇一个人出门,遇到几个小混混调戏,你会怎么样?” 虎平涛认真地说:“当然是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高荣笑道:“没错,这是男人的正常想法。可问题是,如果对方人多势众,你打不过,该怎么办?” “这就是警察存在的意义。”虎平涛回答。 高荣从鼻孔里缓缓喷出两道烟雾:“曾经有这么一个案例:一个男的,晚上在公园里遇到一个陌生女人。他想着周围没人,就大着胆子上去抱了一下那女的。” 第一百一八节 我们看好你 “那女的呼救,被巡逻的纠察队抓住,送到派出所。就因为这件事,那男的以“流氓罪”判处,关了好几年。” 高荣注视着虎平涛:“你觉得他冤吗?” 虎平涛思索片刻,缓慢而认真地摇摇头:“特殊时期用重典,这很正常。”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高荣笑道:“八六年,邓公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强调:搞四个现代坏一定要有两手。一手抓建设,一手抓法制。。没有对破坏分子的专政,社会就不可能保持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就不可能把现代化建设搞成。所以在当时,有“偷一块钱判死刑”,还有“耍流氓”也被判死刑的。别说是刚才我说的那个随便搂抱一下陌生女人,就连更轻的触犯法律行为,也有被判决几十年监禁的。” “有时间你可以查查以往案例,有个女的与十多个男人发生1性1关系,被判流氓罪处以死刑。还有一个男的,抢了别人帽子、砸玻璃、打架,被法院判了死缓,两年后执行。你说他们冤不冤?要我说一点儿也不冤。很简单,时代不同,对犯罪的论处与量刑标准也不同。另外就是全民教育建设与法制之间的密切关联。八三年的时候,全国有多少文盲?现在又是多少?这两者之间不能同一而论。” “正因为有了之前严打做基础,后面才提出了法制社会,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你看看现在还有谁在街上搂抱一下女人就以流氓罪论处的?最多就是行拘,管制教育。这女的跟多个男人发生关系被判死刑就更不可能。那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自愿,顶多因为财物关系,以卖1淫1论处。” “没有重刑重典,就不可能对犯罪分子予以震慑。同样的道理,当社会发展进入全民经济时代,稳定就成为第一原则。法制系统化,法律细节化,执法人性化,这些都是根据不同时代变化逐渐延伸发展而来。小虎你在派出所工作,遇到案子的时候,调解多于用法律条文进行解释,也是因为这个。” 说着,高荣端起酒杯:“来,干了。” 喝完杯中酒,虎平涛心里充满了感激。看着坐在斜对面的石宏伟,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良久,才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 “……谢谢!” 这不是普通的饭局,而是一堂生动的说教课。 石宏伟笑道:“小虎你这么说就见外了。说起来,这次还是你帮了我们经侦队的大忙。要不是你重视群众举报的线索,监视排查,我们也不可能白白捡了个大便宜。足足四个多亿的诈骗款,放在全国也是独一份。公安部把这个案子列为典型,不光是咱们古渡分局,就连滇省公安系统也上了内刊头条,大功一件啊!” 他再次拿起汾酒瓶子,给虎平涛的空杯加满,摇头晃脑地说:“我跟缉毒队的雷疯子很熟,那家伙是个不讲理的。刑警队的王皮蛋我也认识,那家伙除了嘴皮子利索,别的什么都不会。先说明啊,我可不是背后说人坏话,当着雷跃和王雄杰的面我也这样说。还有你,老廖……” 石宏伟抬手冲着廖秋点了一下,神情有些悻悻然:“你手下有这么一颗好苗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像小虎这样的人才我也想要啊!不就是喝酒打赌吗?王雄杰那个软蛋不算,就说你,还有雷跃,咱们酒桌上比比,五十三度的二锅头,两斤打底,咱们好好比划比划。” 廖秋神情悠然地坐在那儿,微笑着说:“喝酒这事儿,我甘拜下风。呵呵,打赌就算了,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趁着他们说话,苏小琳拿起拎包,以上卫生间为借口起身离座,打算悄悄出去把账给结了。 廖秋看穿了她的心思,连忙拉住她的拎包,笑道:“小苏,今天是老石请客,你可不能帮他付账。” 苏小琳的脸顿时红了,很不好意思地说:“石队长他们给平涛传授了那么多经验,这顿饭该我们请才对。” 廖秋连连摇头:“上次那个网络诈骗案,要不是小虎机灵,他们经侦队也没这么大功劳。小苏,听我的,坐下,这是老石他们欠小虎的人情。” 张云超对苏小琳笑道:“坐下吧,廖所说的没错,小虎的确帮了我们经侦队大忙。今天这饭局其实是廖所约的,吃饭喝酒是其次,主要是让我们轮流讲讲自己的经验心得。” 闻言,虎平涛转向廖秋,有些感动,更多的还是疑惑:“所长,这……” 廖秋摇头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温和地笑道:“过了年,你就要去西洛了。我很看好你的办事能力,你的综合技能也很强。就像熊局说的,你是个精英型人才,欠缺的是磨练和经验。无论你跟着雷跃搞缉毒,还是跟着王雄杰搞刑侦,都是积累经验的过程。经侦这块平时没有接触的机会,但老石、张云超,还有高荣,都是从各个岗位转过来的老手。虽然不能手把手的教你,却可以通过讲授的方式让你有所领会。” 高荣正色道:“小虎,缉毒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滇省公安系统,缉毒这块历来是重中之重。西南边陲大门,这可不是白叫的。一旦查察不严,外来的毒品就是洪水猛兽。蓝州军区一个师有六个团,滇省武警有独立编制,为什么?每年边境线上的伤亡就这两个地方最多,人员更换率居高不下,如果没有边检站那些人死守国门……想想墨西哥那种毒品泛滥的国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纪律与执行任务之间,有时候会产生矛盾。从众性思维与时代的联系,有差异的时候就需要引导。法制是一个框架,执法必严,也一定要考虑实际情况,有限度的人性化。小虎,这算是你去西洛前,我们送给你的礼物。” 石宏伟端起酒杯站起来,大声笑道:“今天很高兴,喝得也很痛快,但实在是不能多喝了。最后,我祝小虎你新婚幸福,事业长久,在西洛好好干,多立新功,给咱们古渡分局争脸!” …… 五个男人喝了三瓶汾酒,廖秋只是浅尝辄止,虎平涛与石宏伟喝的最多。这点酒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甚至连少许醉意都没有,但酒后不能开车,只能是苏小琳代劳。 饭后,他们回了半岛金苑。 进了屋子,换上拖鞋,虎平涛脱下外套,松开领口风纪,被酒精刺激的大脑处于兴奋状态。看着从壁橱里拿出杯子给自己泡茶的苏小琳,不由得一阵口干舌燥。 离开沙发,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猛然抱住。 这动作把苏小琳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杯差点儿滑落。 “你干什么啊!”她嗔怪着扭动身子:“别闹,我给你泡茶呢!喝了醒醒酒,晚上我约了碧媛姐一起吃饭。” 虎平涛对此置若罔闻,强硬地将她整个人扳过来,对准嘴唇重重吻了上去。 苏小琳一直在挣扎,却也对虎平涛此刻的意图有所明悟。她又羞又急,却无法从那双强有力的臂膀中挣脱。 反抗持续了不到五秒钟,她彻底不动了,软塌塌的靠在他肩上。 与其说是沦陷,不如说是自愿。 虎平涛仿佛获胜的大将军,右手伸过苏小琳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笑着,一步步走上楼梯,走向卧室。 男人总有第一次。 女人也一样。 …… 翌日,商务厅。 苏小琳笑着与同事打着招呼,神采奕奕地走进办公室。 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白色带蕾丝花边的衬衣胸部高挺,向下收勒出近乎完美的细腰。淡蓝色中裙遮住长腿,却只是暂时,右侧开叉部位直到膝盖以上二十公分,配上浅粉色高跟鞋,行走之间偶尔露出惊鸿一瞥。 尽管苏小琳在单位上的人缘很不错,仍然免不了有人对她羡慕嫉妒恨。这无关于性格,纯粹因为外表。漂亮的女人身边总是存在非议,或明或暗,男女谈论者兼有。 九点钟上班,苏小琳八点四十七分走进办公室,远远就看见自己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束玫瑰花。 二十三朵红玫瑰与满天星捆扎,外面是黑色包装纸,底座是浸透水分的花泥块。 苏小琳很诧异,拿起摆在花束表面的便签,上面有一句话:愿你有心情美好的一天。 没有留言人签名。 问周围早到的同事,说是快递员早早就送来,不知道寄送人是谁。 玫瑰品种是“红衣主教”,极其昂贵。 苏小琳很清楚,这花不是虎平涛送的。他昨天一阵天都和自己在一起,就算要送,也只可能是特殊时间,比如自己生日,或者年节。 送花人到底是谁? 她蹙着眉,陷入深思。 …… 再有个把月就过年了。 一大早,十一号警务亭就开始忙碌。 附近菜市场肉摊上晾晒的两百多公斤香肠被偷了,黄志勇和马文山过去调查。 天文路岔口,一辆电动车撞上了一辆“奥迪”,双方事主争吵,都说是对方的责任。可他们偏不让交警知道,不约而同拿出手机拨打110报警……高翔带着李平波赶到现场,一边调解劝说,一边拨打交警电话。 临近中午的时候,黄志勇那一组转到了青林街,附近小区有人报警:事情很简单,住在三楼的女人洗衣服晾晒,不小心掉下去一件内衣,可楼下的老太太说什么也不承认在自家阳台上见过并捡到这东西。双方很快从口角发展为争吵,进而愈演愈烈。 楼上女人口口声声“老娘那件内衣是名牌,价值三万多,你不给衣服就赔钱。” 楼下老太太丝毫不肯示弱,唾沫四溅,反唇相讥:“就你那丑模样还三万?我看就算脱光了站在外面也没人要。说没有就没有,别来烦我,趁早赶紧滚。” 这种案子处理起来也是头大。黄志勇对此哭笑不得。 实际上哪有三万多的内衣? 纯粹是楼下老太太想占便宜。 高翔和李平波紧接着赶往航空小区,处理一起家暴事件。 因为私房钱的问题,女人把男人砍伤了。 还好不是传统型的菜刀,而是成套的那种西式厨刀。 那女人性子泼辣,三句话说不拢,转身冲进厨房拿出刀子就冲着男人乱砍。那男的性格懦弱,就这么一直举着左手抵挡……等到高翔他们赶到的时候,整个左前臂上密密麻麻被砍了十几下,纵横交错全是血痕。 家里人报的警。 李平波冲过去止住女人的时候,受伤的男人一直在喊:“放了我媳妇,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们别管。” 高翔哭笑不得:“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说别管?今天要不是我们赶过来,恐怕你会被她活活砍死。” 男人瞪了他一眼:“被砍死我也愿意。那是我老婆!” 高翔很无语,只能让李平波控制住女人,安排男人去医院包扎伤口。 其实男人心里自有一杆称,胳膊上的伤口不深,都是皮外伤,消毒擦点药膏就行了。可见女人争闹的时候没下狠手。看着吓人,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今天轮到虎平涛值班,可呆在警务亭也不得清闲。 第十七人民医院那边有人报警,医患纠纷。 警务亭里实在没人了,虎平涛给黄志勇打了个电话,他那边的事情差不多快处理完了,只是路远,无法在规定时间内赶到。虎平涛只好让马文山守着,自己赶过去处理。让黄志勇把李平波派过来,在十七医院那边会合。 …… 第十七人民医院,耳鼻喉科。 第二诊室外面的走廊上挤满了人,大约有上百个,病人和医院保安都有,还有几个身穿白色制服的护士,把诊室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尽管黑色警察制服的威慑力摆在那里,虎平涛也好不容易才挤进去。 诊室里有十几个人,分为两派。患者这边有近十个人,医生那边有两个,还有一个护士。 第一百一九节 神经性耳聋 虎平涛拿出执法记录仪,打开,照例问:“谁报的警?” “我。”一个身穿大衣的中年男子从凳子上站起来。 虎平涛略一点头:“姓名?” “耿松华。” 正打算问第二个问题,李平波赶到了,虎平涛把执法记录仪递给他,打开笔录本,继续道:“说说情况吧!为什么报警?” …… 我叫耿松华。 去年十二月,就是上个月六号,我忽然感觉耳朵失聪,就赶紧来到这里就诊。当时坐诊的医生告诉我是炎症,因为我没有医保,就让我去药店自己买点儿罗红霉素。可用药后一直不见好。过了一个星期,我挂了这里的专家号,坐诊的主治医生是白玉波。她让我做个听力测试。我排了队,做完检查,拿着报告单回来,她随便看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拿起笔来就开方子。 我在旁边看着,就问:“医生,我这是什么病?” 白医生很不耐烦,直接回答:“神经性耳聋。” 等我还想继续问的时候,她把就诊卡扔给我:“都说了是神经性耳聋,你不是医生,说多了也不懂。这药先吃一个疗程,然后再来复查。” 从我拿着检查单给她,到开药方给我,前前后后还不到两分钟,诊断就结束了。 我当时就有些火大,老婆在旁边一把拉着我,才没闹起来。我没急着走,在外面走廊上隔门看着,后面连续进来四个患者,姓白的都是同样处理,都说是神经性耳聋。 后来我去了医院计价处,打出她开给我那药的费用,四千多块啊!照她的说法,这还只是一个疗程。 我没交费取药,这种冤大头谁愿当谁当,反正我就算死也不会买这种药。 回到家,我在晚上仔细查了一遍医院的医生名录,选中了一个叫做杨国菊的耳鼻喉科主治医师。在网上挂了号,两天后就诊。 杨医生的检查程序与之前一样,看了检查报告,她用镊子扩开我的耳道,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详细告诉我,我这失聪是耳酊附带感染引起的。取完耳酊,然后开药,两瓶硼酸酒精滴耳,不连挂号费和手术费,总共十三块钱。 我回到家,按照杨国菊医生交代的方法,滴了两次,痊愈。 …… 说完,耿松华指着坐在对面的那位中年女医,满脸都是不屑的神情:“白医生今天当班,我过来找她。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搞清楚为什么她开给我的药那么贵?这十三块与四千多的区别也太大了。同一个医院,不同的医生,这究竟怎么回事?” 虎平涛把视线转向对面:“他说的是事实吗?” 白玉波早就想离开,无奈耿松华带了不少人,堵住诊室的门不让走。她实在没办法,只能坐在这里。围观者很多,事情也闹得沸沸扬扬,旁边诊室的医生怕出事,就带着一个护士进来,帮着维持秩序。 医院保安也来了,却无济于事。 白玉波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见状,虎平涛转向站在她身旁的那位男医生:“你们院方领导知道这事儿吗?” 男医生点点头:“已经打过电话,杨国菊医生今天不上班,她也在赶过来的路上。” “那就好办了。”虎平涛转过身,对耿松华道:“聚众闹事是不对的。就算这事你占理,也不能带着这么多人来医院,妨碍人家正常工作。” 耿松华气鼓鼓地说:“我没想闹事,我就是想要个说法。她凭什么开给我四千多块的药?凭什么要说我是神经性耳聋?她是医生啊!照这么个搞法,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虎平涛没理他,转向站在门口的那几位医院保安:“让外面的人都散了,别聚在这儿。” 十多分钟后,一位副院长匆匆赶到现场,把涉事双方和警察带到了医院会议室。 医院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主要原因出在自己人身上。尽管白玉波抵死不认,可事情已经是白纸黑色一清二楚。上面的直管领导已经表态,她的个人想法就不重要。 耿松华现场说的那几句狠话,也起到了很大作用。他嚷嚷着:如果处理结果让我不满意,那我就把这事的前后经过贴到网上,让媒体参与进来,帮着评评理。 处理结果不外乎是道歉,外加赔偿。耿松华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见好就收。 至于对白玉波具体该怎么处理,那是院方的问题。 在笔录上签过字,这事到此为止。 …… 回去的路上,李平波问:“小虎,你觉得医院那边会怎么处理那个姓白的医生?” “这我怎么知道?” 话虽如此,片刻,虎平涛还是忍不住发表自己的意见:“医院之所以不想把事情闹大,是出于名声方面的考虑。这事要传开了,谁还会去十七医院看病?” 李平波又问:“这应该算是医疗事故吧?” “算,也可以不算。”虎平涛认真地说:“具体怎么处理,得看院方领导。白玉波当然有责任,可要是站在利益层面来看,她以“神经性耳聋”为名义,开四千多一个疗程的药给患者,这种行为不能算是有错。刚才在医院,我私下问过几个医生,他们都说白玉波看病需要复诊。换句话说,只要吃了她的药,到了复诊的时候,她就会跟杨国菊一样,开给患者十三块钱的硼酸酒精。” 李平波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白玉波在搞创收?” “医生也是人,得吃饭。”虎平涛叹了口气:“其实这种事情在医院里不是什么秘密。就拿清理伤口来说吧!按照规定,最小规格的创口清理,手术费只要二十块,纱布、药棉、双氧水什么的,加起来计价三十。还有,你去医院必须挂号吧!十块零五毛一个号,管二十四小时,等到隔天换药,还得再挂一次。” “累计下来,去医院每次换药,至少得六十块钱。伤口不能当天愈合,就以两天换一次药来算,三次换下来,就得一百多将近两百块钱。” “这还是最小创面的外科手术。” “如果换了我是医院领导,肯定喜欢白玉波这样的医生。因为她的做法来钱啊!她开给耿松华四千块多一个疗程的药,属于正常诊疗,从程序上也挑不出毛病。至于杨国菊医生的做法,也合理合规。其中的差别,说穿了就是对待病人的不同理念。” “打个比方:你感冒了,一种是刚上市的新药,三千块一瓶;一种是药典里的旧药,每瓶只要三十块。疗效都差不多,你会选择哪种?” “当然是三十的。”李平波回答:“因为便宜啊!” “可这样一来,药企和药店就赚不到钱了。”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吧?” 李平波听了连连点头:“所以今天这事其实是个意外。只要做出让耿松华满意的态度,赔礼道歉,医院内部不会处理白玉波,也不会处理杨国菊?” 虎平涛点点头:“一般来说是这样。这事儿不归我们管,也没法管。” 正说着,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苏小琳的电话。 “老公,是不是你给我送的花?”刚一开口,苏小琳就直指问题核心。 虎平涛很迷惑:“什么花?我没送过啊!” 苏小琳要的就是这句话,她很快判明状况,紧接着就开始撒娇:“你昨天占了我的便宜,今天是不是该送点儿好处给我?” “这个……”虎平涛被搞得有些手忙脚乱:“我在上班……这样吧,周末休息的时候我陪你逛街。” 苏小琳知道轻重,没有打扰他的工作,轻笑道:“这还差不多,那我挂了啊!” 收起手机,虎平涛皱起眉头。 听苏小琳在电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有人给她送花。 究竟是谁在打我老婆的主意? 这边,苏小琳把手机摆在桌上,直接把那束玫瑰扔进了垃圾桶。 虽然没有证据,却隐隐能猜到这花是谁送的。 …… 下午,“水中花”酒楼。 谢俊波走进包房之前,特意看了下腕上的手表,指针刚好走到六点十三分。 这是一个精致的小包间,有六个位置,寓意国人喜欢的“六六大顺”。 一个身材精干的中年男子连忙迎了上来,笑着连声称赞:“谢总很准时啊!” 谢俊波左边嘴角上扬,勉强挤出一个看似微笑的表情,其余的面部肌肉却很僵硬:“老曹,今天晚上喝什么?” 曹友亮是天囿公司的老总,专做绿化。他与谢俊波相识多年,双方配合很不错,就双方关系而言,谢俊波可以算是曹友亮的衣食父母。 “我弄了两瓶虎骨酒。”曹友亮笑着侧身指了一下桌子:“帝都医药公司一九五九年的老货,封口和标签都没动过,真正的原装货。” 在那个遥远的时代,可以在市场上买到这种作为医药品的酒。 谢俊波喜欢喝酒,曹友亮经常弄些市面上见不到的稀缺货给他。比如早已绝版的董酒、滇省这边老字号的玫瑰卤酒、老瓶装的杨林肥,以及各种上了年份的存酒……这次搞到的虎骨酒是曹友亮一个朋友的收藏。看在朋友面子上,两瓶酒只收了他一万五,真正的友情价。 谢俊波顿时来了兴趣,直接略过站在侧面,看似曹友亮秘书的那个漂亮女人,视线落在包装久远的虎骨酒上,拿起来,凑到近处仔细端详。 “老曹,这酒可是真家伙。呵呵,不错,不错!”谢俊波很识货,何况瓶身上发黄的标签做不了假。 曹友亮紧挨着他坐下来,笑道:“那是当然,我请谢总喝的酒,都不是凡品。” 谢俊波心中的不快被压下去不少,他朗声笑道:“老曹,还是你有心啊……谢谢!” 曹友亮假装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谢总你这是什么话?大家都是兄弟,区区两瓶酒而已,你至于吗?” 要说心里没点儿想法,那肯定是假的。 “水中花”酒楼的菜可不便宜,加上这两瓶上了年份的虎骨酒,这顿饭的花费加起来将近两万。如果不是为了从谢俊波手上拿到他正在开发楼盘的绿化项目,面对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家伙,曹友亮根本不会这样做。 顺便说一句,负责陪酒的那个女人,也是曹友亮的筹码之一。 谢俊波喜欢酒,也喜欢女人。他很少在饭局上喝醉,原因很简单:男人醉了,兄弟根本硬不起来。但只要少喝几杯,酒精刺激产生的兴奋效果就恰到好处。 服务员很快上菜。 “秘书”撕开一瓶虎骨酒的包装,分别给两人的杯子倒满。谢俊波端起酒杯凑近鼻孔,久久地嗅着,然后与曹友亮碰了下杯子,浅浅抿了一口。 曹友亮颇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笑问:“这酒怎么样?” 谢俊波微微点头,放下酒杯,翘起右手大拇指:“不错,有时间沉淀在里面的味道,很丰富,有回味,就像人生。” 曹友亮“哈哈”一笑:“没想到谢总还是个文人。” 谢俊波也笑了:“权贵二字,权在首,财居末。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咱们商人排在最后。都说做生意的满身都是铜臭,可谁不爱金银?当官的也不例外。混官场,咱们是没希望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沾染一些文人的酸腐之气,与铜臭中和一下,至少在别人眼里,没那么讨厌。” 曹友亮只当谢俊波在说笑话:“谢总你这就夸张了,这世上谁不爱钱?” 谢俊波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苏小琳清丽的面孔,摇头叹道:“还真有……” 曹友亮做出一副豪爽的模样,卷起衣服袖子:“竟然有这么不长眼的家伙?说,到底是谁?老子直接用钱把他砸得跪在地上,向谢兄弟你赔罪。” 这话说的让谢俊波心中有些高兴。他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那个漂亮“女秘书”,冲着曹友亮使了个眼色:“老曹,今天就咱俩喝吧!” 第一百二十节 租房风波 曹友亮反应很快,他抬手冲着那女人比划了一下:“小洁,这没你事儿了,你去车上等着我们。” 看着那女人走出包间,关上房门,谢俊波才轻轻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曹友亮是过来人,看着谢俊波这番做派,笑道:“老弟,我看你是为情所困啊?” 谢俊波没有否认,他拿起酒瓶给自己的杯子加满,淡淡地说:“这么多年了,我早就看开了。女人就那么回事,像条狗,只要扔给她一根用钞票做成的骨头,她就会围着你转,说什么就是什么。” 曹友亮知道谢俊波离过婚,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儿子,于是压低声音问:“兄弟,意思是你前妻找你的麻烦?” 谢俊波摇摇头,凝视着颜色暗黄的杯中酒,自嘲地说:“老曹,你也不是外人……不怕你笑话,我想结婚了。” 这话很突然,曹友亮顿时怔住了。 他与谢俊波相交多年,虽是出于利益,私底下却也有着几分朋友情谊。要说是谢俊波最了解的人,曹友亮算是一个。他很清楚谢俊波的性格————喜欢女人,却从不投入感情,玩玩而已。 至于结婚,那就更是扯淡。 “结婚?”曹友亮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你确定?” 谢俊波神情凝重:“前几天,有人帮介绍了一个。那女的很不错,我动了凡心。” 曹友亮对这话嗤之以鼻。凡心……你以为你是谁?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的神仙? 当然这话决不能当着谢俊波的面说出来。曹友亮做出一副关心的模样,好奇地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入得了兄弟你的法眼?” “她的家世非常好,人长得很漂亮,学历很高,工作也不错……总之,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谢俊波喜欢说话留一半,至少现在还不是对曹友亮交底的时候。 曹友亮是过来人,对婚姻和女人早已看淡。他干笑了几声,带着几分隐隐的嘲讽,问:“听你的意思,她是米国总统的亲生女儿?” 谢俊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摇摇头。 “那她是希腊船王的闺女?”曹友亮又问。 谢俊波有些明白了,下意识地继续摇头。 “既然都不是,那你怕什么啊!”曹友亮抿了一口带有浓烈药味的酒,边吃菜边说:“这自古以来,男追女,不外乎“潘驴邓小闲”五个字。谢兄弟你虽不是貌比潘安,可你长得不错,这条就算没有八成,至少也有七成。“驴”咱就不说了,等会儿去卫生间我帮你看看,想来应该是合格的。” “至于“邓”,那是没说的。” “你虽然离过婚,年龄却不大,真正配得上这个“小”字。” “至于“闲”嘛……哈哈,这个就见仁见智了,基本上算是过关。” 曹友亮似笑非笑地说:“这几天你都占了,我就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竟然连兄弟你都搞不定?” 有些话,谢俊波不可能对父母交底,对身边的朋友也不方便说。但曹友亮不同,彼此关系除了合作,还兼有一层“酒友”。酒桌上说话,随意友洒脱,主要是为了释放压力,让自己变得轻松起来。 何况喜欢一个女人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谢俊波把那天在苏小琳家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大发感慨:“那女人是个好的,可惜我遇到太晚。她有男朋友,快结婚了……老曹,我这运气是真不好,典型的天鹅肉,看得见,吃不着。” 两个人边聊边喝,一瓶酒很快见底,又开了第二瓶。 曹友亮有了几分酒意,摇头晃脑地说:“她不是还没结婚嘛,你怕什么。男婚女嫁,天经地义。女人,尤其是有男朋友的女人,直接抢过来,这才能证明兄弟你的实力。听我的,既然喜欢就下手,别管那么多。就像……就像上次兄弟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希腊的那个,那女人叫什么海伦,被好几个人男人抢来抢去。那多带劲儿,多有意思。” 谢俊波笑了。 对于苏小琳,他很是惊艳,也很喜欢,认为这是自己最好的婚姻伴侣。 当然,只见过一面,目前还谈不上什么爱意,充其量只是喜欢。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这几天,他心中的占有欲越来越强烈。毕竟这些年来谢俊波不缺女人,随便动动指头,外加钞票开路,很多女人都会主动贴上来,包括一些十八线小明星。 曹友亮说的这些话,在谢俊波看来就是一颗定心丸。 他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 上午十点多,虎平涛带着马文山处理完一起买水果的纠纷,回到警务亭。 他渴坏了,一口气喝了两大杯水,这才感觉好多了。 刚放下杯子,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警务亭大门外走过。 虎平涛连忙小跑出去,笑着打招呼:“郑阿姨,好久没见了啊!” 那是面粉厂夕阳红歌舞团的团长郑玉仙。 比起几个月前,她明显苍老了许多,佝偻着背,无论说话还是动作,都没有之前的精气神。 “……是小虎啊!”她努力直起腰,勉强地笑着:“你怎么不在所里,跑这儿来了?” “我的编制在所里,暂时调到这边的警务亭。”虎平涛简单解释了一下,问:“郑阿姨,您这是去哪儿?” 郑玉仙的住处距离耳原路派出所很近,与这边是两个方向。 这话不问还好,问了,郑玉仙脸上神情顿时变得无限凄苦,差点儿没当场哭出来。 她握住虎平涛的手,嘴唇翕张,满腹委屈地说:“小虎,我遇到大1麻烦了。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虎平涛连忙安慰:“郑阿姨您别急,进来坐,喝点儿水润润嗓子,慢慢说。” …… 郑玉仙名下有两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出租。 出租的房子位于城南,是以前的房改房,五十多平米,位于一个旧小区的三楼。这房子地段不错,旁边有学校和医院,不愁租。唯一的缺点就是房屋老旧,排水和电线时不时会出问题,租价也不算高,每个月一千五。 今年元旦刚过,老租客就退了房子。平时租房的事情都交给中介公司,郑玉仙很少管,都是对方有了消息就打电话通知自己,要么郑玉仙带着客人过去看房子,要么由中介代劳。 双方合作很多年了,从未出过问题。 节后,中介打电话过来,说是有人想租房子。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很瘦,骨节很大,长得很有威慑力,看似一言不合就暴力解决,很社会化的那种。 房东都会喊高价,郑玉仙也不例外。她张口就“一千八一个月”。这价钱其实虚高,只要对方还价,磨磨嘴皮子,最终都会降一些。 无论租房还是房屋买卖,中介公司都是收取中间费。也租房为例,中介公司每介绍成功一单,就能得到租户与房东约定一个月的租金。 从这方面来看,中介公司很大程度上站在房东这边。道理很简单:双方谈定的租金越高,中介公司得到的利润就越多。所以郑玉仙喊出“一千八一个月”的价钱,中介公司当然是帮着说话。 租户叫做张强,很普通的名字。他对房租价格没有提出异议,于是双方皆大欢喜,在中介公司提供的租房合同上签约,签字。 虎平涛一直留意着郑玉仙话里的时间,听到这里,他忍不住说:“郑阿姨,照您这说法,房子刚租出没多久啊!” 郑玉仙点点头:“从签了合同到现在,刚好二十二天。” 虎平涛问:“那个张强与您签了多久?” “半年。”郑玉仙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这人给钱还是挺爽快的。说好了三个月一付,外加中介的费用,还有我这边另有一个月的押金,总共五个月的钱,他当场就结清了。可他昨天打电话过来,差点儿没把我给活活吓死。” 虎平涛神情凝重:“具体是怎么回事?” “他打电话找我借钱。”郑玉仙说起来还心有余悸:“说是生病了,手上的钱都交给房租,想找我借了先去医院看病,说是等下个月有钱了再还我。” “借钱?”虎平涛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他租您的房子,还反过来找您借钱?” 凡事皆有可能,但这种情况极其罕见。租客与房东之间属于另类的卖卖关系。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房东不愿意,租户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更不要说是借钱。 郑玉仙不断地唉声叹气:“我当时一听也懵了。租了这么多年的房子,还从没遇到找我借钱的租客。而且他借的还不少,张口就是五千块。小虎,你给评评理,我这房子一个月才收他一千八,这相当于把给我的房租又要回去,哪有这种道理?” 虎平涛凝神点头:“他的理由是借钱看病,郑阿姨您完全可以不用理他。” “不理不行啊!”郑玉仙满面苦笑:“小虎你是不知道,他昨天在电话里,口气很硬,说什么彼此有事好商量,他也不想为难我。如果把钱借给他,他永远都记我的好,有钱了就立刻还我。可要是我不借给他,那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别怪他不讲情分。” “嗬!这人还挺霸道。”虎平涛皱起眉头,有些冒火:“既然他这样说,郑阿姨您就别借给他。有什么事儿您找警察。现在是法制社会,我就不相信他敢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小虎你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这劝解对郑玉仙没什么效果:“他在电话里说了,他是吸毒的,刚从监狱里放出来,认识很多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郑玉仙老太太脸色煞白,胸口起伏得很离开,心有余悸。 吸毒人员? 刚出狱不久? “他说他身体不好,必须去医院接受检查。”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虎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遇到这种事,偏偏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马文山在旁边一直听着,他给郑玉仙倒了杯水,很是同情地说:“我能猜到这人的想法,说白了,就是想住老太太您的房子,却不愿意花钱。他是否吸毒,咱们暂且不论。就借钱这一点,就压根儿不能答应。” 虎平涛思索片刻:“现在的问题不是借钱,而是还能不能继续把房子租给他。” 郑玉仙如拨浪鼓般连连摇头:“不租了,我说什么都不租了。我今天过去,就是想要把房子收回来。这又是吸毒,又是刑满释放的,我真是被弄怕了。以后租房的人我必须问清楚,身家清白,老老实实的那种才行。” 说着,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虎平涛:“小虎,你能不能配着阿姨我一块儿过去?这事儿我心里没底啊!我是真怕那个人搞事。” 虎平涛爽朗一笑:“行,那我就配您走一趟。反正您那房子不远,也正好在我们警务亭的辖区。” …… 张强的相貌很符合“反派”的定义。 皮肤黑,身材看着就有力量。无论任何时候都半低着头,目光从下至上斜着看人,很冰冷,浑身上下丝毫看不到友善气息。 他嘴里叼着香烟,看着走进房间的虎平涛和郑玉仙,神情阴郁。用戒备的目光打量了虎平涛一番,视线转到郑玉仙身上,冷冷地问:“想好了吗?到底借不借?” 郑玉仙早已想好了说辞,老太太摇摇头:“我靠退休金吃饭,哪儿有多余的钱啊!这事儿我真帮不了你。” 张强冷笑着喷出一口烟雾:“没钱还有房子出租……呵呵……” 他摇着头,眼睛里充满了不屑和讥讽。 郑玉仙对此熟视无睹:“既然你生病了,就得去医院看病。要不这样,房子我就不租了,我把租金和押金都退给你,咱们两清。” 这是她昨天晚上就想好的处理方法,在路上也与虎平涛沟通过,认为可行。 第一百二一节 违约金 张强用力吸了一大口烟,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也带有一丝威胁成分:“怎么,你要撵我走?” 郑玉仙被吓住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道:“那个……不……不是撵。小张啊,我家里出了点儿事,我得把房子收回来。反正你也才住了不到一个月,我就算你半个月的租金,把钱退给你。” 虎平涛在旁边帮腔:“别不知足,这已经很不错了。你自己算算,从住进来到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天。郑阿姨是看在你身体不好的份上,才没收一整月的租金。” 张强对身穿警服的虎平涛很是忌惮。他把烟头扔在地上,抬起脚踩熄,用力碾了几下,很不高兴地说:“这事儿跟你们警察没关系,我是租房子,没有犯罪,不管走到哪儿说,都是我有理。” “再说了,我找她借钱,是我们俩的事儿,你一个警察凭什么掺合进来?” 面对语言上的挑衅,虎平涛没有动怒,他和颜悦色地说:“郑阿姨是我姑妈,我帮着自家亲戚,这有问题吗?” 帮人帮到底,虚构的亲戚关系在关键时候能起到一定作用。 张强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他随即抬起手,认命似地摇着头,叹道:“好吧!这事儿我认了,谁让我没钱,身体又不好,还没有一个当警察的亲戚呢……老太太,就照你说的办:你退租,我退房,这总行了吧!” 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郑玉仙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好,这样好。那个……我这就把钱转给你。” “先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 张强摸了摸新剃的光头,眉眼间透出一丝狡猾:“除了我交给你的三个月房租,一个月押金,我还在中介那边额外交了一个月的租金。既然你要求我退房,这钱你得赔给我吧?” 郑玉仙一听,顿时急了:“这是你付给他们的中介费,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强抬起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老太太,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搞清楚,当初咱们签合同租房子,是你情我愿。我可没拖欠租金,签了合同就立刻把钱转给你。现在是反过来,你不愿意让我住在这儿。我不管你家亲戚是不是警察,必须把话说明白:现在是你要我走。那行吧,我没二话。可你总得把损失赔给我吧?” 郑玉仙急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道理的确是这样,可那一个月房租的中介费的确与她没有关系。 见状,虎平涛走上前,严肃地说:“郑阿姨没收你的钱,这是你与中介公司的问题。另外,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以及刑满释放证明。” 张强没有争辩,转身走到床前,从一个袋子里拿出证件,递给虎平涛。 身份证没有问题,刑满释放证明上有看守所的存根,还有当地派出所加盖的印章。虎平涛一边仔细检查,一边皱起眉头问:“你有吸毒史?” 张强目光不善地注视着他,说话口气有些挑衅:“以前好这个,后来戒了,药品代替的那种。你是警察,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虎平涛没理他,现在的要务是帮助郑玉仙把房子拿回来。他收拢证件,还给张强:“我再说一遍,中介费与房东没关系,她没收过这笔钱。现在我们只谈房子,给你两天时间收拾东西,尽快搬走。” 张强脸上露出嘲弄的神情,冷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总不能不给面子……行,你让我搬我就搬。咱们也用不着拖到明天了,我等会儿就叫人过来把东西搬走。” 虎平涛对张强这话感到诧异,缓缓点头:“谢谢你的配合。” 张强不怀好意地笑了:“先别急着谢,我话还没有说完。我这人,自己有什么毛病自己清楚。吸毒,进过监狱,穷,还没工作……警官,我跟你说句实话,这人吧,要穷了,身上一分钱没有,那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我能拿出这些钱租房子,就是想要找份工作,安家立业。既然你们不愿意把房子租给我,那也没关系,我走就是。可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没人能占我的便宜,吃了我的必须吐出来。” 他话里话外透着威胁,虎平涛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跟你去中介公司,把中介费要回来?” “没错!”张强笑了,他的笑脸透出诡异且令人迷惑:“这要求不过分吧?” 虎平涛想了想,转向郑玉仙:“郑阿姨,您觉得怎么样?” 郑玉仙巴不得张强赶紧搬走,连连点头。 说实话,谁也不愿意摊上这样的租客。别说是借钱了,无论吸毒还是刑满释放,任何一条都让房东头大,谁也不愿意招惹。 …… 中介公司距离出租房不远,就在三百多米外的横街上。 客户经理名叫姜桂花,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据郑玉仙说,以前的经理是个男的,去年下半年才换成她。 事情不复杂,几句话就能说清。 “你要退租?”姜桂花脸上妆化的很重,两边脸颊白喇喇的,脖子上的肤色却很深。她收起笑意,皱起眉头。 郑玉仙连忙解释:“我得把房子收回来,租金退给他。这房子我不租了,所以你得把中介费退给他。” 姜桂花一听,顿时双眉倒竖,说话的声音很炸:“凭什么啊?这是你们双方的事情,怎么把我们中介也拖进去?这跟我们没关系啊!” 郑玉仙道:“你不是收了他一个月租金的中介费吗?现在我不租了,你得退钱。” 姜桂花眉头皱的很紧:“郑玉仙,你得把责任分清楚才行。我是中介,我只负责帮着推你的房子。至于您把房子租给谁,那是你的事。你我之间就是一个委托与被委托的关系。只要有人提过我来租你的房子,而且你答应了,签了合同,委托就算成立,我也能顺顺当当收取这份中介费。” “现在是你不愿意把房子租给他,换句话说,是你和张强之间的矛盾。你不能以这个为借口,让我退给他中介费啊!因为我和他之间没有委托,我和你之间的委托关系也结束了。我收钱是因为我完成了这一阶段的工作。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郑玉仙急的直跳脚,却被姜桂花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虎平涛。 虎平涛暗暗叹了口气,低声劝道:“郑阿姨,人家说得没错,是这个道理。” 他有心帮郑玉仙的忙,可姜桂花说的头头是道,虎平涛对此毫无办法。 姜桂花对租赁条款很熟悉,她可能是被郑玉仙提出的要求惹怒了。当着张强的面,故意道:“郑玉仙,我建议你好好看看相关的规定。国家法律明确的规定:不能歧视刑满释放人员和吸毒人员。人家正常付钱租房子,这是他合法的民事权利。而且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张强在租住你的房子里有违法行为。换句话说,你没有权力解除租赁合同。” “你说什么?”郑玉仙当场就傻了眼。 张强这时候也满脸明悟的表情,他从衣袋里拿出折叠的租房合同,当着郑玉仙的面展开:“老太太,我想起来了,这房子恐怕我还得继续住着,你没法撵我走。” “为什么?”郑玉仙气糊涂了,气鼓鼓地问。 “您看这儿,关于违反合同的条款。”张强得意地笑道:“我可没在你的房子里干违法的事儿,你凭什么让我走?当然,如果你坚持这样做,我也无话可说。谁让房子是你的呢?” “我可以搬走,前提是你得赔偿我一切损失,包括半年房租的违约金。” 郑玉仙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半年的违约金?你的意思是……我……我还得倒过来给你钱?” 不等张强说话,姜桂花在旁边帮腔:“是这个道理。按照每月一千八百块计算,半年就是一万零八百块钱。” 张强在旁边眉开眼笑:“老太太,你可想好了,这事我占理,就算你家的亲戚是警察,也帮不了你。” 郑玉仙差点没被活活气死。 她被虎平涛搀着离开房屋中介所,回到警务亭。休息了很久,才缓缓站起来,慢慢离开。 …… 虎平涛给经侦队长石宏伟打了个电话。 “这事有古怪。”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那个叫张强的租客先是找房东借钱,然后告诉房东自己是吸毒兼刑满释放人员,这不合常理。” 石宏伟在电话那端说:“是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没人会把自己有吸毒史这事儿拿出来宣传,而且刑满释放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果是经济上真有困难,一般都会与房东协商,而不是威胁。” 虎平涛问:“可他这样做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勒索?敲诈?” 石宏伟思考片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的目的应该是违约赔偿。” 虎平涛顿时反应过来:“故意让房东知道他的底细,进而产生恐惧心理,不把房子租给他,造成明面上的租赁违约。” 石宏伟在电话里笑道:“租赁合同签了半年,半年的违约金就高达上万块,这笔钱可不少。” 虎平涛若有所思:“所以身体不好,要去医院看病,只是一个借口……照这么看,我估计中介那边与这个张强肯定是一伙儿的。否则就郑老太太那房子,无论如何也租不到一千八一个月。” 石宏伟顿时来了兴趣:“这事儿挺新鲜的。经济诈骗案我见得多了,这种类型的还是头一次。小虎你那边帮我盯着点儿,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我明天派人过去跟着你一起调查,如果确定是新的欺诈手法,你小子又立功了。” …… 没来得及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虎平涛就接到郑玉仙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哭诉:“小虎啊,求求你帮帮我吧!我知道你工作忙,可别的人我也不认识,只能求你了。” 警务亭里轮流值班,虎平涛在临时床位上刚躺下,连忙拿着手机坐起来:“您别急,慢慢说。” 郑玉仙在电话里抽抽搭搭,带着哭腔道:“租我房子姓张的那个,他把楼上楼下的人全都惹怒了,现在人家要撵他走。” 虎平涛奇道:“他都做什么了?” 郑玉仙叹了口气:“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现在出租房这儿。小虎,阿姨求求你,麻烦你来一下,帮帮我。” …… 郑玉仙的出租房位于洪山东路。改革开放后,面粉厂创办了一个叫做“向阳红”的企业,专做糕点。为了安置外聘工人,就在这里建盖了职工宿舍。后来面粉厂改制,“向阳红”糕点厂也被承包,宿舍楼就当做职工福利,以低于市场价格在面粉厂内部出售,由在职在编的工人自行购买。 都是些具有时代感的建筑,红砖房,外面没有镶嵌瓷砖装饰的那种。 这里的房子虽旧,位置却很不错。尤其是距此八百多米的华光小学,是省城的重点学校。这年头,为了孩子的学业,爹妈们都愿意付出,宁愿自己的房子空着,也要来学校附近租住。 虎平涛赶到现场的时候,宿舍楼中间的院子里聚着十几个人,郑玉仙和张强被围在中间,还有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 “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外面搞这种名堂,这都是什么人啊!” “老郑,咱们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了。你说你租房就租房,可为什么偏偏要把房子租给这种人?” “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留在这儿否则咱们的孩子有样学样,都得废了。” 虎平涛分开人群走进去,问郑玉仙:“郑阿姨,出什么事儿了?” 看到他,郑玉仙仿佛看到了救星,死死抓住虎平涛的手,急急忙忙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面粉厂的这几幢旧宿舍楼刚好形成一个院子,四周用墙壁与街道隔开。 第一百二二节 故意捣乱 宿舍区管理很严,中间虽有一大片空地,却规定了不准用于停放车辆。很自然的,这里就成为老人和孩子茶余饭后的活动场地。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很多人都在院子里散步。天气虽冷,却挡不住小孩子的热情。有骑小三轮的,有的玩滑板,还有的聚在一起玩游戏……偏偏这个时候,张强带着一个女人从外面回来。 他明显喝多了,醉醺醺的,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 虽然省城有“四季如春”的雅号,可现在毕竟才一月,前两天才下过一场小雪,只是时间不长,没在地面上堆起来。 那女人穿着一条白色超短裙,典型的夜店装,领口一直开到腹部,从肚脐到脖子,中间只有三个亮银色扣针连接正面,中间露出长长的,极具诱惑力,却不包括“关键部位”的皮肤。 她披着一件大衣,与张强搂在一块儿,从进小区大门就嘻嘻哈哈闹着。两人走路歪歪扭扭,张强肆无忌惮搂着女人亲嘴,动作很大,好几次把女人的大衣拉下来,露出大半个没有丝毫掩饰的后背。 正在玩耍的孩子们看呆了,纷纷跑去告诉自己的父母:“爸爸(妈妈),那个阿姨没穿衣服。” 当时就有人上去告诉张强:不要在外面搞这些动作,回你自己家里去。 张强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喷吐着酒气告诉对方:这里是公众场合,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劝说的人当时就怒了,张强却丝毫不怕,他大声叫嚣:老子刚从监狱里出来,吃了那么多年的牢饭,我倒要看看哪个混账王八蛋敢跟我轮拳头?不怕死的,尽管上来试试。 这一闹,就是好几个钟头,直到现在。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仔细想想,还真不好报警。 于是有人打电话叫来了郑玉仙。 身穿制服的虎平涛站在张强面前,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看似半醉半醒的家伙,冷冷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强嬉皮笑脸的回答:“原来是郑老太太的大侄子啊!哈哈哈哈……我没想干什么,就是喝了点酒,跟朋友在一起高兴高兴。”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偎依在他身旁的女人:“她是你朋友?” 张强扯着嗓子,打着酒嗝道:“……我女朋友。” 虎平涛把视线移到那女人身上,认真地说:“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女人应该是见惯了这种场合,妆色极浓的她毫不在意地笑笑,顺了顺略微凌乱的长发:“我没带身份证,电子驾照行不?” 虎平涛微皱眉头:“可以。” 她拿出手机,点开页面,虎平涛仔细查看上面的相关信息,将电子驾照上的身份证号码输入警方管理平台。 信息显示,这女的是本地人,有过两次行拘记录,目前无业。 虎平涛把手机还给对方,目光转向张强:“你们已经干扰到了别人的正常休息,这属于……” “我怎么干扰了?”张强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这些年牢饭可不是白吃的,我在里面也学了不少东西。你要跟我讲法律吗?可以!我没有制造噪音,也没有动刀子杀人。我花钱在这里租房子住,今天我女朋友过来,一起吃饭。我承认是喝多了,可我没借酒装疯啊!我和我女朋友就在着院子里抱着亲了个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警官,你给评评理,我违反了哪条国家法律?”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见不得我好,口口声声说我不要脸。请问我怎么不要脸了?我当众脱光了衣服果奔?还是蹲在大街上拉屎撒尿?”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指着张强连声怒斥:“公众场合,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就算你自己不要脸,也得顾及周围的影响。” “就是,这里都是孩子。你和你女朋友之间做什么事情,那是你们的自由,可孩子看了会怎么想?”一个看似当妈1的女人也发声指责。 一个老头气得直跺脚:“坐过牢的的还这么嚣张。监狱不是专门改造坏人的地方吗?怎么没把你改造好就放出来了?你要是再敢这样,我们就把你送进去,继续接受改造。” 张强发出肆无忌惮的大笑:“有本事你们就把我送进去啊!我就奇怪了,这一没抢劫盗窃,二没杀人放火,监狱凭什么收我?我可是守法好公民,你们可不能没有根据就乱说话,否则我就告你们毁谤。” 眼看着事态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虎平涛连忙站出来打圆场:“都散了吧!今天太晚了,大家明天都要上班,各家的孩子也要早睡早起,别为了这点事情死揪着不放。有什么问题,等到明天再说。” 众人逐渐散去。 天晚了,大家都要休息。 更重要的原因,是虎平涛的警察身份。在这种时候,他说话很管用。 除了他,院子里只剩下郑玉仙、张强和那个女人。 虎平涛盯着张强:“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把事情闹大,想要让这里所有的人都对你产生反感。” 张强心中猛然生出一丝惊讶,他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仍然带着痞子特有的嘲讽神情:“看不出来啊!你还挺聪明的。” 郑玉仙在旁边听得稀里糊涂,连忙问:“小虎,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虎平涛没有解释,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张强:“你和中介那边是一伙的。你们的目的,就是为了从房东那里骗取违约金。” 张强感觉后背上渗出了无数冷汗,他抽搐了一下眼角,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你别乱说啊!我可是守法公民。” 虎平涛冷笑道:“把“守法”两个字成天挂在嘴上,我看你根本就是知法犯法。” 说着,他转向站在旁边的女人,问:“你真是他女朋友?” 那女的裹紧了大衣,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不以为意地回答:“你说是就是吧!” 这是风月场的标准答案。 虎平涛又问:“你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女人摇摇头:“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不过我挺喜欢他的。” 看得出来,她与张强之间只是逢场作戏,可能有几分感情存在,分量却不如想象中那么重。 虎平涛转向张强:“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 张强的气势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嚣张。他语气变得很冷漠:“这不关你的事。” 虎平涛笑了:“我提醒你,这事儿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老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想赚钱是好的,但得走正路。你刚刑满释放,应该好好找个工作。” 说到这里,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女人:“不管她是你女朋友也好,普通朋友也罢,想要在人家正眼看你,你得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才行。” 张强满脸都是不屑的神情:“当警察的就是不一样,说话都这么头头是道。呵呵……你上辈子当老师的?还是你全家都是老师?” 虎平涛脸色顿时一厉:“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肮脏卑鄙的勾当?” “哟呵!说不过就怒了?”张强眼里流露出鄙夷的目光:“那你说说我都干了些什么?我触犯了哪条法律?” 虎平涛神情冷肃:“这一带的房租,每月在一千三至一千五左右。郑阿姨的上一位房客就是一千五。轮到你,根本不还价,说一千八就是一千八。我还真没见过有谁拿着钱往别人口袋里送的,你是第一个。” “正常情况下,从监狱里出来的,都是夹着脑袋做人。毕竟那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你倒好,成天把这个挂在嘴上,无论见了谁都告诉人家你吸过毒。呵呵,去医院看病是吧?你打一次杜冷丁要多少钱?把病历本拿出来给我看看。” “姜桂花应该是你的同伙。白天在中介所的时候,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她应该是主谋,你是她找来的帮手。中介那边有房源,也了解房东的情况。年轻人,尤其是接受过高等教育,阅历丰富的房东,你们根本不会碰。可郑阿姨这样的老人不一样,人老了,与外界接触就少,尤其是对网络之类的新事物就更是陌生。你们抓住老人的习惯心理,主动上门求租,这人都贪小便宜,房租说多少就是多少。这样一来,就掉进了你们的陷阱。” “老人都怕事!你主动找郑阿姨借钱,以这个为名义,让她知道你是吸毒和刑满释放人员,把她吓坏了。无论古时还是今日,谁都不愿意与恶人为邻,很自然的,郑阿姨不愿意把房子租给你。宁愿吃点儿亏,也要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来。” “这样一来,就构成了违约。”虎平涛脸上的怒意越发强烈:“中介那边,姜桂花会帮着你说话。只要把房子租下来,房东在合同上签字,就得拿出一万多的违约金……果然是好想法,果然是赚钱的好计划。就算房东不愿意,闹上法庭,也是你们占理。” 郑玉仙在旁边听了,如梦初醒。 那女的睫毛微微晃动,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就这样注视着张强,淡淡地问:“你进去好几年了,我没抱怨过。我一直等你,探监的时候,你也说是出来以后会找份工作好好过日子。怎么……你说的工作,就是这个?” 张强脸色涨红,他恼羞成怒,连声叫嚷:“老子没干违反的事!那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无论任何一方违约,都要拿钱出来解决。麻痹的,你们警察管的也慰勉太宽了。我租个房子住碍你什么事儿了?就因为是你家亲戚,你才整天帮着她?” 虎平涛神色平静:“今天白天闹了一场,没有达到目的,所以晚上带着你女朋友过来,表面上是谈恋爱,其实是为了让其他住户看着你当众搂搂抱抱。你知道这里有很多孩子,那些当爹当妈1对此都看不惯。这样一来,只要他们提出反对,郑阿姨就拗不过大多数人的意见,就算心里不愿意,也不得不支付违约金,让你把房子退了,花钱消灾。” 女人死死盯着张强,目光越来越冷。 张强有些发慌,嘴上却不肯承认。他怒视着虎平涛:“你胡说,根本没有这种事。” 虎平涛神情淡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会买些啤酒,在房间里玩一个晚上。很吵,很闹,扰的左邻右舍都睡不着觉。接下来,你会在楼道里乱扔垃圾,每天约着朋友在这里搞聚会。扰乱他人生活的办法很多,这只是最管用的一部分。反正你是租户,邻居有意见也只能找郑阿姨。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逼迫她主动找你退租。” 张强发出咆哮:“我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他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你简直就是租户中的战斗机。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这事儿我已经报上去了,明天就有人来调查。顺便说一句,你在监狱里的确学了不少法律法规。可利用现行法律为非作歹,迟早会遭报应的。你想想……” 话未说完,站在旁边的女人挥手狠狠给了张强一记耳光,无比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即便是混社会的,也有自己的理想。我可以满足他的正常需求,我可以按照他说的去做,很多事情我都无所谓……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欺骗。 张强站在原地,右手捂着肿胀的脸,冲着虎平涛恶狠狠地低吼:“你……你给我记住,我不会放过你!” 虎平涛对此毫无畏惧。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能洗心革面呢?” 说着,他把郑玉仙扶到前面:“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想想你的爹妈,如果换了是他们被人用同样的方式欺骗,你会怎么想?” 虎平涛之所以这样做,不是想要大事化小,而是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第一百二三节 书法……你们懂吗? 这个案子很麻烦。 虽然经侦队石宏伟那边已经答应了派人调查,却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中介姜桂花那边肯定不会承认,而且很难找到她的违法犯罪证据。毕竟所有租房流程都无可挑剔,三方都在租房合同上签字,郑玉仙就算找律师打官司,闹到法庭上也没用。 张强一门心思想要逼郑玉仙违约,办法实在太多了。 反过来,郑玉仙根本找不到说理的地方。这种事情连警察都帮不了她,毕竟张强的行为顶多算是扰民,不属于犯罪。 经侦队那边肯定会盯紧姜桂花。 如果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张强主动退缩,这在虎平涛看来就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你女朋友很不错,就算你呆在监狱,她也没变过心。” 虎平涛注视着张强的表情变化,往前走了一步,认真地说:“好好找份工作,这比什么都强。” 张强明显有些意动,嘴上却兀自强硬:“说的简单……就我这种人,只要看看简历……哪儿都不要……” 他眼里晃动着一丝伤感,更多的还是自卑。 “工作的事儿,我帮你解决。”虎平涛认真地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听我一句劝:别耽误自己,也不要耽误别人。” 夜色深沉,张强整个人与黑暗融为一体,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良久,他发出长长的叹息。 …… 天刚蒙蒙亮,虎平涛就拨通了姐姐虎碧媛的电话,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你尽给我找麻烦。”话虽这么说,虎碧媛还是对这事挺放在心上:“你说的这人都有些什么技能?具体点,能干什么岗位?” 虎平涛想起在张强的资料里看到过他有驾驶证:“司机可以吗?” “c照还是a照?” “好像是a照。” “好像?”虎碧媛在电话那端皱起眉头。 虎平涛连忙道:“a照,我确定是a照。” 他的记忆不会有错,张强入狱前,考过大货车司机,的确持有a级驾照。 “那就简单了。”虎碧媛道:“你让他今天下午去我们公司在南郊的货场报道吧!你把他的资料在微信上传过来,我给你个电话号码,你让他到了打电话找货场主管。那边缺司机,正在招人呢!” “太好了。”虎平涛喜形于色。 手机话筒里传出虎碧媛颇具威慑力的声音:“不是我说你,怎么老给我找事啊?” 虎平涛知道姐姐没有生气,笑道:“姐,你就帮帮忙吧!” “你是我弟弟,不帮你帮谁?”虎碧媛冷哼了一声:“刑满释放人员,又有吸毒史……你把我这儿当什么了?垃圾处理场吗?” 虎平涛连忙劝解:“姐,你别这么说。那人本质不坏。只要给他一份工作,他就不会重操旧业,也能减少对社会的危害……这是好事。” “你这张嘴,不当谈判专家可惜了。”虎碧媛在电话那端摇摇头,话锋一转:“对了,你和琳琳都领证了,打算什么时候办酒席?” 虎平涛早就想过这件事:“等过完年吧!看看黄历,选个日子。新娘都得穿婚纱,冬天冷,肯定不行。我觉得就夏天,或者秋天。” 虎碧媛听得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挺细心,怎么对我就粗枝大叶?真正是有了老婆就忘了姐姐。” 虎平涛连忙拍马屁:“我哪儿敢忘了您啊!只要姐您一句话,小的我上刀山下火海绝对眼睛都不眨一下。” “知道你在奉承我,不过这话我爱听。”虎碧媛笑道:“说起来,你推荐过来的这个人,还有他的案子,给我提了个醒。租房违约的确是个问题,故意制造障碍,以合法方式强迫对方支付违约金,这种事情我还是头一次知道。” “这是钻法律的空子。”虎平涛认真地说。 “是啊!可你们警察还偏偏拿这些人没办法。”虎碧媛道:“行了,接下来的事你不用管了,好好上你的班吧!” 挂断虎碧媛的电话,虎平涛随即拨通张强的号码。 一直显示对方处于待机状态,接连打了两次,张强才接起电话,张口就是带有强烈怨气的声音:“你搞什么名堂?警察了不起啊!这才几点你就打电话过来,还让不让人睡觉?” 昨晚他留了虎平涛的电话,手机上有来电显示。 虎平涛对此并不在意:“昨天答应你的工作已经找好了。回头我把位置和对方联系电话发给你,下午一点过去报道,别忘了啊!” 这边,张强盘腿坐在床上,揉着蓬乱的头发,有些发懵,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你……你真的帮我找工作了?” “骗你有意思吗?”虎平涛提高了音量:“要不是你以前考过驾照,我也没办法帮你。说到底,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我就是在中间传个话而已。” 说话得讲究技巧,刑满释放人员也有自尊。 张强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他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尽管没有外人,他仍然控制着情绪,强忍着内心冲动,压低声音:“……谢谢!” 虎平涛在电话这边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情绪变化,叮嘱道:“记着按时过去,别误事儿啊!” …… 九点半,110指挥中心发来消息:东六大街银行报案,说有人故意骚扰。 虎平涛连忙带着马文山赶到现场。 银行会客室里,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被两名保安按着肩膀。他一直在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你们就是乱搞,凭什么不让我存钱?” “我要投诉你们!”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值班经理是个女的,她带着虎平涛和马文山走进房间,对那男人冷冷地说:“不用麻烦你,警察已经来了。” 照例,马文山打开执法记录仪,虎平涛在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打开笔录本,认真地问:“出什么事了?” 说是中年男子,其实已经上了岁数。只是在远处看起来没那么明显,走近了才发现他眼角布满细密皱纹。 “他们不给我存钱!”老男人声音很大,震得房间里“嗡嗡”直响,全是回音。 虎平涛皱起眉头:“别那么大声,我听得见。你叫什么名字?” “洪翰林!古时候的翰林院,就那个翰林。”老男人一直在挣扎,两边的保安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虎平涛在笔录本上迅速写下对方姓名,抬起头,认真地说:“别那么激动,有话好好说。” 洪翰林脸色涨红,他满面怒意:“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让他们放手,这是禁锢我的人身自由。” 虎平涛顿时笑了。他抬头看着站在对面的银行值班经理:“把他放了吧!有我们在,他不会闹出乱子。” 保安松手的时候,洪翰林猛然往上一跳,就像松绑的老虎,准备择人而噬。 见状,虎平涛连忙发出警告:“坐下,否则我只能把你铐起来!” 洪翰林怒视着他:“你搞清楚,是他们不给我存钱,是他们的问题。” 虎平涛顿时觉得奇怪,如果是因为取款发生的纠纷,那可以理解。可对于主动存钱的客户,银行持欢迎态度,为什么与客户之间发生纠纷? 他抬起头,问值班经理:“到底怎么回事?” 值班经理很不高兴地用手推了一下站在旁边,身穿银行职员制服的年轻人:“他叫李义涛,是我们的员工。小李,你给警察同志把事情好好说说,详细点儿。” 李义涛连忙点头道:“好的,好的。警察同志,是这样,今天早上我们刚开门,他就进来存钱。那时候刚打开系统,电脑开机需要时间,而且按照规定,一万元以下的存款,由储户自己在atm机上自行办理。” 说着,李义涛从桌上拿起一份资料递给虎平涛,又转身指了一下悬挂在房间大门正对面atm机上方的醒目公告。 “这位先生要存五千块,我这边电脑开机后联网至少要两分钟。于是我让他到机器上处理,这样要快一些。可他说不会操作,于是我们经理主动上前提供帮助。” 虎平涛微微点头:“后来呢?” 李义涛道:“这位先生拒绝了。理由是他不相信机器,只愿意接受人工操作。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客户有选择的权力。所以经理就让我在柜台里等着,给这位先生办理存款。” 虎平涛转向洪翰林:“你对他们说的这些,有异议吗?” 洪翰林脸色很难看,却没有否认,只是闭着嘴,从鼻孔里发出“唔”的闷哼,算是认可。 李义涛继续道:“我给这位先生办理存款,钱没有问题,卡也没有问题,可到了签字的时候,他就闹了起来。” 马文山感觉有些奇怪:“签个字而已,有什么好闹的?” 值班经理插话道:“现在银行都是无纸化,电子化办公。不像以前存钱取款,要填各种单子,现在全都省略了。在柜台上办理存取款,只需要在小型电子显示屏上签字就行。” 马文山明悟地点了下头:“这倒是,我上个星期在建行那边存了三千,也是在电子面板上签字,没填单子。” 李义涛叹了口气,他苦笑着说:“问题就出在这儿。这位先生用签字笔在电子屏幕上写字,实在太潦草了,机器无法辨识。” 听到这里,虎平涛已经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笑道:“于是就闹起来了?” 客户经理很不高兴,她推了推眼镜,正色道:“无论存款还是取款,所有程序都必须合法合规。我们要求储户签字,也是正常的工作流程。他连续写了好几遍,那字潦得……别说是机器了,就包括我,所有在场的人,谁也看不出来究竟写的是什么。” “你放屁!”洪翰林满面怒容,刚压下去的愤怒被瞬间点燃:“我那是草书,是书法懂不懂?” “我不跟你吵!”值班经理深深皱起眉头,看得出来她正在努力控制情绪:“我当时就跟你说,机器没办法辨识草书,你得好好写,一笔一划的写,这样才行。可你倒好,说什么也不愿意。” 虎平涛听了很奇怪,他转身看着洪翰林,问:“只是签个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啊!” 洪翰林性子很倔,他歪着脑袋,怒冲冲地回答:“我一直就这么写的,别跟我说什么一笔一划,你以为我是小学生吗?我那是书法,是练了很多年的书法,是艺术品。要我说,你们银行的机器早该扔了,连草书都看不懂……哼!” 马文山对此觉得不可思议:“你来银行存钱,不是来找茬的。签个字而已,至于吗?” 洪翰林没吭声,只是看着外面,满面愠怒。 值班经理继续道:“签字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完成不了就没法进系统,小李这边也无法提交业务。我在旁边劝着,让他好好写,他就是不肯,而且坐在柜台前一直不肯走,这事儿就僵持下来。” 李义涛道:“他后面还排着其他人,别的客户等不及了,也是在大声嚷嚷,问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一直办不好?不就一个名字而已,好好写完不就得了。他当时就跟人家吵起来,旁边的人上来劝,他也不听。保安过来制止,然后报警。” 值班经理道:“当时就有人说,既然他倔,为什么我们不能变通?不就一个名字而已,我们代签不就行了?我说这不可能,是违反规定的。要是以后出了问题该怎么办?所以只能是他自己存款,自己签名。” 听到这里,虎平涛手里握着笔,笑着问洪翰林:“老先生,我看你这心里有气啊!好好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洪翰林瞟了虎平涛一眼,没理他。 “沉默是没有用的。”虎平涛扬起摆在膝盖上的笔录本,认真劝道:“你的行为可以说是无理取闹,已经扰乱了银行的正常工作秩序。就凭这一点,我可以对你处以行政拘留。” (谢谢大佬秋哥的盟主打赏,谢谢诸位的投票) 第一百二四节 都难,互相谅解吧 洪翰林一听,顿时火了:“你要抓我?” 虎平涛微微点头:“银行有监控,你的所作所为都被拍了下来。就算你对处理结果不服,提请行政复议,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所以你最好听我的,别那么大的火气,说说你心里的想法。” 洪翰林脸色一僵,嘴上却仍然强硬:“警察了不起啊?” “会草书了不起啊?”虎平涛反唇相讥:“要不咱们比比,我学的是张旭,还有怀素,看看你狂还是我狂?” 这个“狂”字,指的是狂草。 面对强势的虎平涛,洪翰林顿时焉了。 他知道这事自己不占理,只是心里那口气一直下不去。 “……今天这事儿不怪我!”他张口就给自己的行为定了基调:“我来银行存钱,他们直接让我去机器上办。凭什么啊?” 说着,他抬手指着值班经理和李义涛:“你,你,还有另外两个女的,都九点过了,这么多人,里里外外的站着,我就存个五千块,也不愿意帮我办一下。这机器用起来很麻烦,得把钞票一张张往里面塞,而且就算塞进去了也得退出来好几张,说什么钞票不合规、太旧、太脏……总之就是找着法子和借口不给存。” 值班经理交握着涂抹了大量化妆品,保养极好的双手,耐心解释道:“atm机就是这样,对新钞的辨识度高,通过率也高,但旧钞肯定不行。” 天气虽冷,洪翰林根根可见的短发深处,冒出一点点汗珠。房间里空调开的太大,更多的还是怒火攻心。他接着值班经理的话头张口回应:“我就是个小老百姓,一没开印钞厂,二没开银行,好不容易攒下五千块钱就很不容易了。来你们银行存钱,是出于信任。你们倒好,不光人挑三拣四,就连机器都喜新厌旧。新钞……你让我上哪儿找那么多新钞?说实话,我以前在机器上存过,要不是因为麻烦,我还真不愿意劳烦你。你们口口声声电脑开机慢,再慢能在机器上存钱慢?要不咱们现在就试试,你把我那五千块在机器上存了,能全部存进去,今天这事算我输。” 值班经理顿时不说话了,她眉头皱的很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抿着嘴,足足过了五秒钟,才慢吞吞地憋出一句:“银行有银行的规章制度。我们现在大部分业务都是电子化办公,小额存款均由储户在atm机上自行办理。” 虎平涛在旁边一听,就知道要坏事,可值班经理已经把话说死了,他就算想要阻拦也来不及。 果然,洪翰林目光一厉,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从衣兜里拿出装有钞票的牛皮纸信封,狠狠摔在桌上,怒不可遏地张口骂道:“老子现在存不了钱,这该怎么办?张口机器,闭口机器,我看你们银行里所有人,包括你,脑袋里面都是螺丝钉和弹簧,全都生锈了吧?” 值班经理顿时急了:“你,你怎么骂人啊?” “我怎么骂你了?”洪翰林是个粗野的性子,粗糙多茧的大手在茶几上拍得山响,感觉连地面都在微微震动:“你搞清楚,我来银行存钱。你们这乱七八糟的规定简直瞎搞。电子化办公……柜台里这些人宁愿干站着也不帮我存钱,光说让我自己来机器上办理,一句话就打发了。你们这都什么态度?有你们这样上班的吗?” 李义涛低下头,注视着自己脚上的鞋子。 他知道洪翰林说的没错,无论抱怨还是愤怒都有其理由。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当班职员,都习惯了在早晨上班的时候躲会儿懒。“等电脑开机”是个很不错的理由,至少可以得到十分钟的空闲。当然实际开机时间用不了那么久,可闲散的大脑需要冠冕堂皇的借口。 再说了,我又没卖给银行,每月工资就那么点儿,每天要坐在柜台前忙忙碌碌,别说是十分钟,哪怕能拖延一分钟也是好的。 值班经理对这些猫腻不是不清楚,但李义涛与自己毕竟是同事,何况大清早就来办理业务的储户极少,通常要九点半以后才会逐渐有人。洪翰林是个特例,按照正常的工作流程,储户在atm机上存不进钱的事儿时有发生,每次遇到这种状况,她都会带着储户到柜台上用旧钞换新钞。 值班经理今年四十多岁了。她有个上初中的女儿。国家现在提倡素质教育,德智体全面发展。偏偏女儿很胖,上初二的人,体重已经超过七十公斤。现在学校放寒假,女儿贪玩,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每天看连续剧玩手机弄到半夜十二点多才上1床,第二天不睡到十点多太阳晒屁股绝不起来。刚放假那几天,本想着孩子辛苦学习那么久,偶尔放松几天也就罢了。没想到她天天如此,当妈的不由得怒从心起。 今天早上,值班经理把蒙头大睡的女儿从被窝里拉起来,母女俩大吵了一架。丈夫忙着上班,早早就出了门。看着比猪还胖的女儿站在床上跳着与自己正面叫嚣,值班经理忽然觉得生活无限疲惫,她反手给了女儿一记耳光,转身拿起拎包,出门上班。 任何人遇到这种事,心情都会变得很糟。 机器上存不进钱,你不会来柜台上换一下吗? 当班的职员偷懒,可对于储户换钞的要求,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予以满足。 看着低头沉默的值班经理,洪翰林越发得意,声音也更大了:“我不是不会写字,我就是要好好气气你们这些上班不干正事的人。我就是不愿意用机器,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就是要你们给我人工办理,不满足我的要求,我就给你们拖着,反正后面的人一个都别想靠前。上午不行就拖到下午,下午不行就拖到明天,看谁耗得过谁!” 听到这里,虎平涛和马文山下意识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脸上的阴郁和愤懑。 这事儿闹得是一波三折。 起初,感觉洪翰林是故意惹事。 后来,觉得他占理,是银行这边不作为。 现在又反过来了,洪翰林这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维权范围,变成了泄私愤,扰乱公共秩序。 可要具体说个一二三,分清各人问题,还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虎平涛将身体往前探出,耐心劝说洪翰林:“您都这岁数了,经历多,见识广,没必要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生气发火。” 马文山也在旁边劝着:“在银行工作也不容易,你看看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前前后后也就是二十多分钟,外面大厅里等着办业务的人就有三、四十个。就按每人五分钟算吧,也得好几个小时,所以人家让你去机器上存钱也没错。” “还有你们。”马文山转过身,指着值班经理和李义涛:“人家来银行存钱,这是你们的正常业务范围。你们心里那点儿想法我就不说了,咱们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一下,要换了你们处在他的位置,你们会怎么想?” 李义涛把头扭到一边,黑着脸不说话。 值班经理毕竟是过来人,她叹了口气,面露苦笑,对洪翰林欠了欠身,低声道:“对不起,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请您原谅。” 她不想事态扩大化,何况警察也在场,如果这事到此为止,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见状,洪翰林越发得意,就差没把“傲慢”两个字以实质化方式,赤果果雕刻在脸上。 “嘴上说说就行了?口头道歉有什么用?”他仍然高声咆哮:“我这一上午的什么都做不了,光呆在银行陪你耗时间。你们说,这该怎么办?” 李义涛一听,顿时急了:“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我们经理都赔礼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洪翰林怒视着他:“我给你一巴掌,再说声对不起,你愿意吗?” 虎平涛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两人中间,转身面对着洪翰林,神情严肃:“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既然你要讲理,那我就跟你好好算算。之前你说你不会好好写字,刚才你又说你是故意的。这前前后后在柜台上耽误了半个多钟头,你后面的人谁也办不了业务。我就问你,你的时间是钱,那别人的时间就不是钱了?” 洪翰林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妙。他强作镇定,仍然怒声厉色,装模作样:“我就没说过这种话。我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练草书,早就习惯了,改不了。” 虎平涛神色如常:“习惯不习惯的可不是你说了算。你有单位,有家人,还有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我们会一点一点的查,你总有必须签字的时候。比如每个月领工资或者退休金,医保买药,身份认证什么的……你用草书签了试试?” “只要查到一例,我就有理由认定你现在的行为属于扰乱社会治安。” 看着神情自若的虎平涛,洪翰林的气焰顿时萎顿了一大截,可他嘴上仍不肯认输:“你去查啊!我就不相信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以为我没有证据?”虎平涛微笑着指了一下马文山手中的执法记录仪:“从这个房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录了下来。我们警察处理纠纷是要讲证据的。要不要我现在回放给你看看,这样做有助于强化你的记忆。” 洪翰林心中越来越虚,他用力咬咬牙:“就算我说过又怎么样?都说了今天这事是我占理,他们都赔礼道歉了,我……我没错。” 虎平涛目光微凝:“你是没错,可你后来的行为已经妨碍了银行的正常秩序。” 马文山道:“做人不能无理取闹。” 虎平涛说:“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大家各退一步,互相谅解。你别看他们在银行上班,外表光鲜亮丽,其实也有自己的苦和累。” 看着洪翰林仍要张嘴强辩,马文山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听我一句劝,算了。人家都道歉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虎平涛在旁边帮衬着助攻:“就你之前拒不签字的行为,属于扰乱社会治安,要行拘的。就算你觉得这事儿对你个人没什么影响,你也要为你的家人,尤其是孩子考虑一下。” 洪翰林目光晃动,不解地问:“这还会影响到我的家人?你这瞎扯淡吧!” 马文山笑道:“还真不是吓你。你家里有孩子吧?儿子,或者孙子。高考的时候填报志愿,必须过政审这关。亲属如果有违法犯罪记录的,填报志愿就得受限。比如国防科技大学、航空航天、政法大学之类的,人家一看档案里有这条记录,根本不要。” 洪翰林顿时傻了,呆呆地坐着,嘴巴张得老大。 虎平涛看着差不多到了火候,弯腰凑到洪翰林耳边,认真地说:“你来银行是为了存钱,不是为了斗气。人家已经道歉了,态度也很诚恳……听我的,算了。” 值班经理见状,连忙走到洪翰林正面,认真鞠了一躬。 她很感谢虎平涛这个年轻警察,处理公正,也连续给了自己好几次台阶。如果洪翰林死揪着不放,只要一个投诉电话,自己接下来就要面对来自上层的质疑,以及各种各样的麻烦。 “真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请您谅解!” 看着毕恭毕敬的值班经理,洪翰林彻底熄灭了心中最后一丝怒火。 …… 下午一点,张强准时来到位于南郊的货场。 面试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 打了电话,按照对方说的来到办公区二号楼,见到了人事主管。 填报个人资料的时候,张强出示了自己的刑满释放证明。他已经做好了被对方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主管人事那女的只是仔细看了看,然后拨打电话询问派出所,得到确切回复后,当场就给自己开了验工单。 “你拿着这个,去对面一楼办公室,让他们给你做技能测试。”她和颜悦色地说。 第一百二五节 老人,都怕事 既然报了“司机”这个工种,当然要做技能测试。 “东风”重型货车,从货场北面开到东面,整个过程相当于简化版的路考,主要是对驾驶过程中各种突发情况的处理,以及车辆的操控熟练程度。 在监狱里关了几年,张强没感觉手生,只是刚坐进驾驶室的时候有些紧张,却很快适应下来。 他犯事儿是帮朋友出气,将对方打成重伤。进去以前,张强是个合格的大货车司机。 拿着加盖了“通过”方形章的审验单,张强回到了人事部。 女主管看了一遍,让张强填写了另一份更加详细的个人身份报表。 做完这一切,她递给张强一份员工手册,笑道:“你现在是北通集团的实习员工。后天早上八点半,就可以过来上班了。你直接去九号楼找一位姓“任”的主管,他会安排你的工作。一个月的试用期,月薪两千二,有误餐补贴。转为正式员工,月薪三千五,各种补贴都有,福利保险什么的都是公司购买。” 张强认真地问:“都有些什么补贴?” “主要是出勤。”女主管笑道:“我们这儿是集团的物流中心,经常跑外地。一年下来有大部分时间在路上。算下来,出勤补贴比工资高两、三倍。” 张强感觉心脏正“砰砰”狂跳:“这么说,一个月能拿到上万块钱?” 女主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们这儿的司机分等级,从一星到五星。评标看各人驾驶技术,还有就是安全时长和工作业绩。如果评上“安全生产标兵”,别说是一个月上万,两万多都有可能。” 张强感觉脑子一下子懵了。 女主管的话还没说完:“你等会别忙着走,先去四号楼那边办理入职手续,领两套工作服。上班以后就不能穿便装了。” 离开货场的时候,张强觉得这一切极不真实。 他左手抱着崭新的工作服,右手狠狠扯了一下头发,感觉到真实的撕扯,以及来自头皮以下的疼痛。 拿出手机,拨通女友电话的时候,张强觉得太阳从未像今天这样明亮过。 “……我找到工作了,正式工作,有单位的那种……” …… 这一整天,虎平涛忙得够呛。 下午快七点的时候,苏小琳下班开车来到警务亭,送来两只卤鸡,还有一些从附近餐馆买的熟菜。 十一号警务亭的人们已经习惯她的探班行为,开玩笑说,这是“政策性加餐”。 虎平涛嚼着一块鸡肉,边吃边点头:“这卤鸡不错,哪儿买的?” 苏小琳递给他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我下班来这儿的路上,刚好路过福照楼,他们一楼卖着卤味,还有广东的脆皮烤猪,改天我买了给你尝尝。” 虎平涛咽下嘴里的食物,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大口,笑道:“还是媳妇儿好。” 黄志勇在旁边笑着问:“你们不是领证了吗?什么时候办酒席?” 马文山连忙凑过来:“对啊!对啊!我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苏小琳害羞,不说话,只是把头低下。 虎平涛笑道:“等过了年,选好日子,我会挨个通知你们。先说好,准备好红包,谁都不能少,否则就算来了也没酒喝。” 这当然是玩笑话。自从虎平涛来到十一号警务亭,众人吃喝他的次数多了,区区一个婚礼红包根本不算什么,也就嘴上说说而已。 苏小琳正打算把虎平涛拉到一边,跟他说说有人送花这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看见有人从大门口进来,径直走到虎平涛面前。 是张强。 “你怎么来了?”虎平涛放下已经吃完的饭盒,对张强这个时候出现有些奇怪,疑惑地问:“下午面试怎么样?顺利吗?” “还行。” 张强敞着外套,没系上拉链。他从衣袋里拿出一盒“红塔山”,散了一圈。 苏小琳在场,虎平涛没接香烟,再说他也没有烟瘾,注视着张强:“有事儿?” 张强看看满屋子的人,点点头:“能出来一下吗?”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跟着张强来到警务亭外面。 天已经黑了,路灯照亮了街道,冷风迎面吹来,令人精神一震。 “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请你吃顿饭。” 张强吸着烟,认真地说:“要不是你,我也找不到这份工作……谢谢!”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很真诚。 虎平涛笑着摆了摆手:“别客气。要不是你有大货车驾驶证,我还真帮不上忙。” “我有眼睛,能不能帮,愿不愿帮,我看得出来。”张强右手插在裤兜里,仰面朝天喷出淡淡的烟雾,感慨地说:“出来快半年了,除了我女朋友,你是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虎平涛笑着劝道:“你父母对你应该很不错。” 张强冷冷地说:“我十五岁那年,我妈就去世了。后来我跟着我爸,他找了个女人,我就没家了。我伤人入狱,他没来看过我。刑满释放那天,我用监狱的座机给他打了个电话,打过去就是忙音,后来我借了狱警的手机,他听到是我的声音,马上就挂了。” “监狱里有活儿干,我攒了些钱。出来以后,以前的兄弟摆了两次酒给我接风。姜桂花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听到这里,虎平涛微微眯起双眼:“租房那事儿,是故意的?” “是她出的主意。”张强声音压得很低:“不光是我,她还拉着好几个人一起做。都是道上的,有些我认识,有些没见过。” 虎平涛凝神道:“都是刑满释放人员?” 张强摇摇头:“不全是,大部分是混道上的。现在不是严厉打击黑社会吗,他们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聚在一起。可这人只要入了行,就很难再改回来。他们主要是在酒吧里看场子,还有些是在地下赌场里混……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姜桂花把我们集中起来,让我们装作租房子,与她介绍的房东签合同。” 虎平涛深深吸了口气:“目的就是为了骗违约金?” 张强砸着嘴:“这女人很聪明,她看准的目标都是老人,家里孩子也不大管,平时很不回家照看的那种。年轻人跟外面接触多,很多骗局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老人就不同了,他们的想法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姜桂花十多年前就开始干房屋中介,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也是千难万难。她很谨慎,选择我们几个,也是通过朋友介绍。她手里有房源,对房东的信息和家里情况全都一清二楚。” “就说郑玉仙吧!姜桂花知道她儿子在外地,老太太手里有闲钱,还有一套空房出租。这人嘛,都不愿意招惹麻烦。租房的时候我根本不会告诉郑玉仙我刚从牢里出来。这要是说了,她根本不可能把房子租给我。就像你那天说的,原本只能租到一千五,她开价一千八,我压根儿没还价。要换了是年轻人,肯定心里会犯嘀咕,多多少少能看出这事儿有猫腻。可人家老太太就不这么想。她就愿意占小便宜,何况还是每个月三百块钱,所以看都看租房合同,立马签字,当场收钱。” “她也不想想,这钱有那么好拿吗?她那房子,我只要住进去,前后两个星期,就能给她闹腾得必须赶我走。想要捣乱,办法太多了。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刑满释放是块脏招牌,有过吸毒史的人也不受人待见。我就是这样。女朋友很听话,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当然在公开场合做那种事是不可能的。但当着孩子的面搂搂抱抱,恶心一下孩子父母,这事儿能行。我在有意无意把我的刑满释放证书公开一下,让他们报警,或者到社区投诉,街道办事处的人到现场调解,从他们嘴里说出的话可信度很高,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我进过局子。” 虎平涛早就想到过这一点,现在从张强嘴里说出,越发证实了他的猜测:“你的意思是,姜桂花干这事不止一次?” “我听说她以前就干过。”张强点点头:“租房合同上都写着半年的违约金,郑玉仙那边每月一千八房租还算是少的,多的达到每月两千五以上。她跟我们约好了:她负责找房子,我们负责与房东签约。只要这么一闹,房东肯定得撵我们走,就算违约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这样一来,每单收益少则上万,多则好几万。两边四六分,她六,我们四。” 虎平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是个好人。”张强把烟头远远弹出去:“警察我见的多了,还有就是社区的,我每个月都要去街道办事处报到。他们那边也说是要给我安排工作,可我放出来这么久,他们只安排我上技能培训班,不是搞美发,就是学烹饪。” 虎平涛不由得笑了:“美发和烹饪不好吗?学成了你可以出来开店,自己当老板。” “这种事情得有本钱。就我这样的,一穷二白,当个屁的老板。”张强叹了口气:“还是你介绍的工作靠谱,我很喜欢……真的,不骗你,我这人就喜欢开车,而且这工作只要好好干,收入很不错。” “那天晚上,在小区院子里闹腾。第二天我找到媳妇,让她听我解释。她骂了我一顿,哭得挺伤心。” 虎平涛没说话,安静地听着。 “她说她瞎了眼睛才跟了我那么多年。先是进局子,现在出来了又不务正业。她不知道我跟着姜桂花做这种事,只是听我说能挣钱,才配合着我一起干。她那天把我说得很难受,她说只想要个家,钱少没关系,大不了结婚以后一起挣。她唯一想要的,就是我走回正路,别跟那些以前的朋友混在一块儿。” “我今天过来,真是想请你吃饭。可没想到你们已经吃上了,所以就告诉你这些。” “姜桂花那边我不干了。其实我之所以跟着她,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这人嘛,有生路,自然就不会走黑道。你好好对我,我就认真待你。” 虎平涛听得有些感慨,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张强斜着眼睛看他:“怎么,你要给我发红包?” “到时候讨杯喜酒喝。”虎平涛没开玩笑。 张强有些感动:“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发喜帖。对了,警务亭里面那女的挺漂亮,是你女朋友?” 虎平涛点点头:“我媳妇儿,已经领过证了。” 张强笑了:“那你办酒席说不定还排在我前面。到时候,你请不请我?” “我要收红包的。”虎平涛笑道。 “那我也愿意给。”张强笑得很舒心:“我在监狱里认识几个管教,你跟他们一样,都是好人。” 说着,他拿出手机:“留个号码,改天约你喝酒。” 虎平涛答应的很爽快:“行!” …… 姜桂花被抓了。 进了经侦队的审讯室,前后也就半个多小时,她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这女人脑洞很大:干了多年的房产中介,她很清楚房东除了要钱,对租户也有各种要求。然而万变不离其宗,谁都喜欢把房子租给好人,尤其是那种给钱爽快,身家清白的租户。 犯法的事儿不能做,但法律的空子可以钻。 姜桂花帮着介绍房客————混混、地痞、有吸毒史、刑满释放人员…… 一旦签订房屋租赁合同,这些人就生方设法制造混乱。反正不是伤天害理的那种,就是让左邻右舍和房东知道我不是好人。我在道上有兄弟,一呼百应的古1惑1仔。 既然知道我是干什么的,那就把我撵走。这样一来你的行为就属于违约,必须按照合同支付违约金。 房东都不愿意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从未想过这是个圈套,只觉得是自己当时没看清人,就算白白从口袋里掏出大笔违约金,也只能自认倒霉。 第一百二六节 紧急任务 姜桂花负责主要操作,从去年到现在,总涉案金额超过二十万元。 经侦队迅速整理案情,石宏伟在第一时间向省厅送交了报告。 严格来说,涉案金额不算大,可造成的社会影响却非常恶劣。 被迫交付违约金的房东,至今都心有余悸,不敢把房子轻易外租。他们对求租者百般挑剔,引发了很多口角。 也有些房东死扛到底,按照姜桂花示意租房的那些人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们在租住的房子里制造噪音,以及各种邻里纠纷。社区和当地派出所警员屡次上门调解,来来往往疲惫不堪。 对此,省厅专门作出批复:这是典型的新型犯罪,必须从源头上深挖。 经侦队得到了上级夸奖。 石宏伟不敢居功,连忙解释:这是耳原路派出所民警虎平涛提供的线索。 …… 过年前一个星期,虎平涛接到熊杰的电话,让他到局里去一趟。 熊杰带着他去了局长办公室。 看着站在面前的虎平涛,古渡分局局长邱伟不禁笑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年轻人,很精神嘛!呵呵,别站着,坐。” 虎平涛依言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今天找你过来,是有事想跟你谈谈。”简单的开场白过后,邱伟收起笑容,认真地说:“虎平涛同志,现在有一个紧急任务要交给你。” 虎平涛一愣,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坐在斜对面的熊杰。后者同样注视着他,语气严肃:“小虎,你得自己做出选择。事关机密,如果你愿意接受,邱局才能告诉你任务内容。如果拒绝,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虎平涛陷入了思考。 熊杰从未以这样的口气对自己说过话。 邱伟是局长,直接对自己下达任务,可见其重要性。 他认真地问:“任务持续时间很长吗?” 熊杰看了一眼邱伟,从对方目光中得到允许,转过身,对虎平涛点点头:“短则半年,长的话……就不好说了。” 虎平涛又问:“不能与家人联系?” 熊杰继续点头道:“这是执行任务的基础。” 虎平涛的问题还没有结束:“之前不是说让我调去西洛检查站吗?怎么,这是个临时任务?” 邱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目光:“小虎,你很聪明。是的,这的确是一个临时委派的任务。你没有答应接受,我无法告诉你详情。唯一能透露的,就是这个任务极其危险,对我们滇省,以及全国来说,都很重要。” 虎平涛多少猜到了一些:“涉毒?境外贩毒?” 熊杰没有给出答案:“除了你,另外还有三名备选人员。要我说,他们才是最适合执行这次任务的人选。可现在出了点儿变化,看来看去,你最适合。” 虎平涛的大脑急速运转,他迅速进行着各种细节比对,认真地问:“因为语言?我会说法语和越语?还是因为我在美术音乐方面的特长?” “不,应该不是后者,而是因为语言。具体是哪一种?让我想想,法语不太可能,英语也不像……突然情况,涉及境外贩毒……就因为我会越语,所以选择我执行这次任务?” 熊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向邱伟,叹了口气:“看看吧,我之前怎么说来着。我就告诉你,没必要搞得这么正式,直接把他叫过来下达命令就行。这小子精着呢,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猜个八1九不离十。咱俩口风够紧的了,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还是被他看了个底儿穿。” 邱伟有些尴尬,但脸上神情更多的还是欣慰和满意。他注视着虎平涛:“你愿意接受这次任务?” “愿意。”虎平涛正襟危坐,丝毫没有犹豫。 邱伟满意地点点头,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很大的牛皮纸袋,递给虎平涛:“我们之前就对你进行了综合能力审核,你的政审也没有问题。这是关于任务的初步介绍,你大体先看一下,详细部分之后会有人为你解释。” 熊杰道:“这份资料不能带出去,你只能现在看。等会儿你给家里打个电话,中午我派车直接送你去基地参加为期两周的特殊培训。” 说着,熊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有什么事儿就现在打电话说吧,包括你女朋友那边,打完以后手机上缴。” 虎平涛忽然有些紧张。 他虽然做好了执行任务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纪律竟如此严格。 拿出手机,分别拨打了父母的电话。 父亲虎崇先回答:“知道了。你这么大的人,该做什么心里有数,用不着向我汇报。时刻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责任。” 母亲李静兰对此表示理解,却有些担忧:“那你的婚事怎么办?” 虎平涛笑着宽慰她:“等我回来再办。” 然后轮到姐姐虎碧媛。她在电话里发出叹息:“从你跟爸对着干,选择警察这行,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废话我就不说了,反正先大家后小家之类的话,爸从小就对咱们唠叨,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我就问你一句话:琳琳怎么办?” 关于这个问题,虎平涛早已想好了答案:“我们已经领证了。” “领证?你以为那个红本本能捆着人家一辈子?”虎碧媛对此嗤之以鼻:“琳琳是个好女孩,我很喜欢。你要是换个人,我还真看不上。我不是反对你出任务,但你好歹分分时间,这酒宴都还没办,你就扔下人家,连个电话都联系不上,你让琳琳怎么想?” 虎平涛坚定地说:“我会打电话跟她解释。” “那你一定要把事情安排好。”虎碧媛认真地说:“后方稳定,你在外面才不会心慌。” 虎平涛认真地说:“姐,我这次出去要花很长时间,爸妈那边就只能你多多照顾了。” 虎碧媛冷哼道:“这用不着你说。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连你媳妇都一块儿罩了?” 虎平涛笑了:“姐,还是你最疼我。” “去你的。”虎碧媛在电话里啐了一口,随即语气变得担忧起来:“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干警察的都不容易,遇到危险要避开,别傻乎乎的往上冲。” 虎平涛连忙宽慰:“我知道,我听你的。” “你知道个屁!”虎碧媛忽然有些生气:“说起来都怪熊杰,当初要不是他让你当警察,也就没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你来我集团当个部门经理多好,收入高,还能发挥你的技能优势。” 虎平涛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熊杰,感觉发根上渗出层层冷汗,压低声音道:“姐,熊叔叔也是好心。” 虎碧媛根本不吃这一套:“那老头不是好人。我跟你说,别傻乎乎听他忽悠,咱爸说过不止一次了,喝酒能看出人品,熊杰每次喝酒都耍赖,明明有一斤的量,最多只喝三两。你得小心点,别被他给卖了还帮着数钱。” 虎平涛随口搪塞了几句,挂断电话。 这边,邱伟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老熊,没想到你在人家女娃娃眼里竟然是这种形象。我就说怎么每次喝酒都喝不过你,原来这是你的惯用手段,老伎俩了。” 熊杰面如黑锅,感觉脑袋上也罩着一口巨大的无形黑锅。 虎平涛开始拨打苏小琳的电话。 “你要外出公干?”苏小琳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高兴,夹杂着浓浓的撒娇成分:“去多久啊?” “至少半年。”犹豫片刻,虎平涛补充了一句:“……可能还会更久。” “怎么这样啊?”苏小琳在电话那端发出惊讶的尖叫,她随即很好的控制住情绪,呼吸变得急促,刚从心里冒出的那点愤怒火苗,瞬间被巨大的担忧碾压熄灭。 “……你……要出任务?”她很聪明,很快猜到了答案。 “是的。”虎平涛认真的回答。 她沉默了几秒钟,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虎平涛知道这是个残酷的答案,却是必须说出的真实。 苏小琳用力咬了下嘴唇:“连多待一天……不,半天都不行吗?晚上一起吃个饭,我想见你。” 虎平涛叹了口气:“军令如山。” 电话那端,苏小琳眼圈顿时红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娶我?” “任务结束我就来。”虎平涛轻言软语,他知道这种时候必须哄着心爱的女子:“我身上盖了你的印章,我们还领了证,你已经是我媳妇儿,婚宴只是走个形式。” “婚宴比结婚证更重要好不好。”苏小琳仍然嘟着嘴,她有心想把神秘人送花的事情告诉虎平涛,又觉得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非但起不到应有的效果,还会给虎平涛增添心理负担。 沉默片刻,她深深吸了口气,恢复了平时欢快爽朗的正常语调:“你去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虎平涛感觉心头那块大石正在缓缓下坠,不再提心吊胆:“我给我姐打过电话,有什么事情你找她就行。” “知道啦————”苏小琳故意把最后一个字音节拖得很长,听起来很嗲:“你不在才好呢!我和碧媛姐每天逛街、吃饭、喝咖啡、看电影……都没你的份儿!” 虎平涛知道她在宽慰自己,心中安定的同时,也涌起几分感动:“老婆,等我回来再好好补偿你。” 苏小琳的声音依然轻快活泼:“你是我看中的男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说话要算数,否则我饶不了你。” 挂断电话,虎平涛颇有些失落地看着手机,眼眸深处的温和逐渐消失,被金属般的刚硬与坚强取代。 看着他从桌上递过来的手机,局长邱伟笑道:“小虎,你媳妇儿挺不错的。我见过的警嫂多了,通情达理的也不少,可是像这样给丈夫打气鼓励的,在我印象中还是第一个。” 办公室不大,距离又近,虎平涛前后打的几个电话,邱伟和熊杰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熊杰道:“他媳妇儿是商务厅的,就是上次去黎江执行任务认识的。” 邱伟顿时乐了:“是吗?我记得上次通报旅行社员工偷换翡翠手镯那个案子,就是在黎江发生的吧?” 熊杰点点头:“就是那次,让这小子捡了便宜,整了个媳妇儿回来。改天有几乎介绍你认识一下,姓苏,苏小琳,目前看来应该是咱们古渡分局所有警嫂当中最漂亮的。” 说完,熊杰从椅子上站起来,戴好帽子,没好气地对虎平涛说:“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走吧!” 虎平涛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熊叔叔,我姐就是随口一说,您别往心里去。” “哼!”熊杰把嘴一撇,悻悻然道:“敢在背后说我的坏话……等下次见了面,我再好好收拾她!” …… 缅国北部,腊达(lardar)市。 在缅语当中,lar是美好、漂亮的意思。dar意思与lar差不多,两个词可以单独使用,叠加起来可以理解为汉语的“恭喜发财”。 昂山素季执政后,对中国的外交政策整体来说趋于友善,注重两国在经济方面的合作,双方签订了一系列经贸合作协定。其中一项内容,就是把腊达列为口岸级开放区域。 缅国毕竟不是中国。无论经管还是法制,远不如外人想象中的那么规范。近年来,腊达这座北部小城变化很大,出现了很多新建筑,整体规划却越来越乱,楼房之间夹杂着棚户区,更谈不上什么街头绿化。 这里一如既往的炎热,外来人口却越来越多,已经超过三十万。 这里没有数十层的高楼。在当地人看来,六、七层高的建筑已经很不错了。 “银筹”赌场位于城市西部。 这名字的来由与富裕又强大的邻国有很大关系。当然翻译完全是汉语化的。“银”这个词自不用说,“筹码”在缅语中有多重意义,可以理解为身家、财富、持有物等等。 上午七点,虎平涛起床洗漱,开始了在赌场一天的工作。 第一百二七节 目标 与几周前相比,他现在的外貌有了很大改变。 肤色明显变深,比古铜色还要更暗一筹。只有常年居住在热带或亚热带地区的人,才有这种如同脏布般无论如何都难以洗清的皮肤。 长期生活在热带,人体为了避免温度过高损害内脏及维持正常功能,皮肤系统会产生适应性改变,产生大量黑色素帮助人体散热,减弱子外形对人体的伤害。无论亚裔还是白皮,在长期晒太阳后都会产生皮肤黑化。如果在非洲的赤道地区居住,结婚生子,延续三代以上,皮肤会产生基因适应性变化,越来越黑。 就像近视眼,会遗传。 虎平涛以前的肤色不算深,却远远达不到常年居住在腊达本地人的那种程度。滇省地处高原,警务培训基地设置了专门的紫外线照射室。特训期间,虎平涛每天都得光着身子在那里面呆上半个多钟头,这样持续了一周,整个人变得黑不溜秋。用教官开玩笑的话说:“再晒下去,你可以申请赤道几内亚的国籍了。” 这玩意儿不是什么高科技,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满足对日光浴有特殊偏爱的那类人群。有简单的家用版,还有不可描述的岛国动作片专用版。 光是皮肤颜色变深还不够,肤质必须粗糙化,才符合腊达本地居民的基础外观。 无论体能还是理论训练,虎平涛只能穿着军绿色四角短裤,脚上是一双夹趾拖鞋。特训期间所有活动都在室内进行,暖气开的很大,确保室温保持在三十度左右。 洗澡严禁使用沐浴液,甚至连香皂和肥皂也不行。淋浴只能使用正常温度的自来水,冲刷身上残留并干涸的汗液即可。 缅国、安南、暹罗、柬埔寨,还有印尼和菲律宾……东南亚所有热带国家的大部分平民,都沿用这样的洗澡清洁方式。 以腊达本地人为例,香皂和肥皂主要用来洗衣服,沐浴液是奢侈品,普通的宾馆和酒店都很少提供(除非单独提出要求)。他们习惯以这种方式冲凉,至于对身体的清洁程度是否达标,那其实无关紧要。 时间久了,未洗掉的污垢附着在体表,与不断分泌的油脂、汗水混合,形成一层很薄的覆盖物,导致皮肤变得粗糙,摸起来有种在粗糙陶器表面滑过的感觉。 “银筹”赌场是一幢六层建筑,占地面积很广,有单独的员工宿舍。这里的居住环境一般,四个人一个房间,上下铺。潮湿闷热的环境令人难受,虽有风扇,却无法降温,唯一令人舒服的就是淋浴冲凉。 即便是早上起来也得冲一把。虎平涛趿着拖鞋,光着上身,摇摇晃晃走到一楼的大排档,挑了一张还算干净的塑料凳子坐下,要了一碗鱼汤米粉。 这是缅国的国菜,也是当地人必吃的早点,在饮食界的地位相当于滇省米线。 缅国多鱼,鱼汤米粉选用新鲜鲶鱼熬煮的汤汁,加上咖喱,淋上在热水中汆过的米粉。配菜有事先炒好的肉末、芫荽、豆芽、炸豆皮和油条,再撒上辣椒粉,以酸橙汁或柠檬汁为调料,吃起来酸甜鲜辣,极其开胃。 这边没有醋,酸味调料大多用柠檬。出米粉的时候也可以向店家要求添加熟鸡蛋,那是一种极小气的做法:将熟鸡蛋剥壳,用细线分切为四至六块,轻轻放在米粉上。 一个鸡蛋两百缅币,一元人民币折合二百二十缅币。 吃完这碗价值一千八百缅币的早餐,虎平涛操着熟练的当地话与摊主打了个招呼,转身走进宿舍区,换上工作服。 特训内容包括缅国语言速成。虎平涛表现出令人惊讶的强大学习能力,在短短两周时间内掌握了基础缅语,日常交流毫无问题。 赌场二十四小时营业,当班的荷官分为两班轮流交替。视客人数量多少,主管会安排荷官们适当的休息,这样一来就相当于三班轮换,某些时候甚至会变成四班。 缅国法律表面上禁止赌博,实际上地下赌场横行。自从腊达划入经济开发区后,这里的大大小小赌场数量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增加了三倍。 绝大部分是家庭化的小赌场,著名的“北部一条街”,长达两公里左右,除了贩卖工艺品和各种本地特产,街道两边遍布着麻将馆、电子游戏厅,以及各种各样的赌馆。在这里你可以找到世界上任何一种赌博方式:百家乐、扎金花、二十一点、德州扑克、俄罗斯轮盘…… 赌客大部分是外国人,尤其是来自强大邻国的那些人。 去年,缅国出动军警,对腊达的地下赌场进行了全面整肃。家庭式赌场基本上被肃清,“北部一条街”大大小小的各类赌馆也关门自查。表面上,这是应强大邻国的要求,共同制造一个干净、清洁的商贸环境。实际上,这是缅国军方与大型赌场持牌者之间的私下交易。 肃清小型赌馆,只留下大型赌场。这样以来业务和利润集中,军方在其中占有一定比例,赌场也藉此得到了合法性外衣。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一个穿着纱笼的中年男人走进赌场,来到二十一号桌前坐下。 纱笼是缅国传统服装,类似于国内傣族所穿的筒裙。男女皆可,男式叫做“笼基”,女式叫做“特敏”。 正在二十一号桌发牌的虎平涛面带微笑,操着缅国语向对方打招呼:“阮先生早。” 他叫阮成栋,安南人,也是虎平涛此次任务的目标。 安南与柬埔寨之间一直纷争不断,上个世纪更爆发过全面战争。安南人野心很大,尤其是黎笋上台后,凭借武力四面扩张。当时主要选定的目标是柬埔寨,以及北面的强大邻国。柬埔寨国小民弱,接连战败,如果不是强大邻国突然出兵,打了一个漂亮的自卫反击战,说不定早就被安南并吞。 这些年,国际形势平稳,安南没有大规模出兵,看似主修内功,将主要精力转入经济建设。实际上,安南与柬埔寨之间的小规模武装冲突不断,却都限制在双方能够接受的范围,也就很少被外人知道。 阮成栋以前是安南西部地区野战部队的上尉指挥官。战伤后退役,因不满当时的安置政策,于是响应老上级的召唤,叛逃至缅国。 那是安南军的一个团级指挥官,名叫武清程。上个世纪,安南与北部邻国在边境上发生战斗,武清程指挥失误,当时率领的部队遭到毁灭性打击,一个步兵团几乎伤亡殆尽。为免除上军事法庭的问责,他带领残军突围,在暹罗与缅国交界位置打下一块地盘。 武清程很会经营,他通过各种手段从以前的安南军方得到了大批军火,强行聚拢附近的山民,硬生生打造出一个人口三万左右的“独立区域”,自封为将军。 上个世纪的缅国军队战斗力极弱,根本不是这帮安南职业军人的对手。再加上该地区山高林密,只要少数武装分子扼守险要地形,即便人员数量占优势,也很难攻入。缅国军方多次清缴,结果都是伤亡惨重。当时的执政者索性将其放任不管,只从外围进行封锁。这样一来,就给了武清程喘息和发展的时间。 再没有比种植罂粟来钱更快的生意。 热带地区可以做到一年三熟,粮食供应不成问题。武清程在辖区内划了大片地盘,专门用于种植罂粟。每年到了收获季节,采摘果子,晒制鸦片,制成海洛因,穿过北部和东部的山脉,贩运销售,从中获利。 其中贩运距离最短,获利最大的路线,就是经过北面邻国边境哨卡,流入市场。 公安部早就想打掉这颗毒瘤,问题是武清程集团位于境外,那里是我们的执法空白区。至于军队突袭,就更不可能。那涉及到多国外交,稍有不慎,会引发更多的负面舆论。 暹罗人对毒品也是深恶痛绝。他们非常愿意合作,共同打掉武清程集团。通过来自中方的支持,暹罗人花了十几年时间对武清程集团进行渗透,掌握了大量情报。 缅国也对这个长期占据边界的武装集团感到不爽。因为国家整体经济水准极低,缅国一直向世界银行申请资金援助。历届执政者花了很大的力气与西方国家沟通,终于得到扶持立项,但其中有一个重要问题————缅国必须根除占据北部的武清程贩毒集团,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多的援助款项。 中方也提出两国合作,以代替种植的方法缩减缅国罂粟种植面积。加大宣传力度,诱使武清程辖区内的居民转投到缅国政府实际控制区,将其弱化。 虎平涛接受的任务,就是整个庞大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阮成栋是武清程的亲信。 先接近他,进而接近武清程。 根据暹罗人提供的情报,武清程集团虽然占据地形优势,易守难攻,然而该集团存在着一个致命弱点————武清程没有生育能力,也就无法指派并培养具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 他在早年的战斗中损伤了私1处,后来虽然得到医治,身体无大碍,却无法生儿育女。 在这个独立王国,权力的诱惑足以使人疯狂。 当年跟随武清程打天下的营长、连长,现在都成为了师长、旅长。在这里,军民一体化。靠着贩卖毒品的钱,从外界购买大量军火进行武装。当然,一百五十毫米口径重炮之类的武器是没有的,但武清程集团装备了大量轻武器,甚至配备了一个迫击炮连。 只要干掉武清程,他的权力王国就会四分五裂。手下的人各怀心思,根本做不到铁板一块。暹罗人和缅国各自开出价码,给予一定的承诺,就能永远解决这个麻烦。 暹罗与缅国之间的交界一直很模糊,这是历史原因导致。暹罗人之所以在解决武清程集团的问题上尤其热心,也是存了想要顺势占领该地区,永久纳入国界的心思。如果在刺杀武清程这件事情上占据主动权,日1后与缅国谈判就掌控了重量级筹码。 为达到目的,暹罗连续派出数支精干的特殊部队,潜入该地区,渗透作战。 很可惜,情报泄露,作战失败,前后数次战死人员高达上百人,军方情报主管也因此被撤换。 鉴于暹罗和缅国极其低下的战斗力,以及军警内部与筛子没什么区别的情报漏洞,中方决定自行展开计划,同时对暹罗和缅国保密,单独行动。 阮成栋是武清程的亲信,同时也是集团的外交官兼对外销售主管。他常年游走在缅国、暹罗、安南等地,除了销售毒品,还负责购买生活必需品和军火。 阮成栋喜欢玩二十一点,经过中方仔细筛选,将其作为第一目标,整个计划从腊达的“银筹”赌场逐渐展开。 荷官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介入口。 原本的任务执行者,是一位东湖省籍警司。他在腊达整整待了半年,终于得到进入银筹赌场工作的机会。然而腊达当地治安混乱,三周前,几个客人在赌场发生口角,很快演变成当地两个黑道势力的大规模械斗。他被卷入,当场死亡。 正常情况下,这类重要任务都有第二、第三,甚至更多排序的替补人员。可极不凑巧,计划主导方的东湖省警方连夜调派了三名替补人员集中,却偏偏遇到地震,三人均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导致无法出勤。 收到东湖方面的消息,滇省这边立刻启动了紧急预案,选中虎平涛为替补。除了语言和技能方面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他足够“干净”。 老手和年轻人之间的区别很大。就像古代的战将,关张赵马黄,很能打,活脱脱是武神下凡,仅靠名头就能把敌人吓退。 普通小兵则不同,面生,没见过,你叫嚣着号称武力值九十九,鬼才信你。 第一百二八节 潜伏 阮成栋身边随时带着两名保镖,无论动作还是气势,都能看出是职业军人。 这个时间,赌场里的客人不算多,差不多要等到下午四点以后才会变得密集。一直以来,阮成栋都坐这张桌子,他认为在“二十号桌”玩“二十一点”,会给自己带来好运。 他是赌场的熟客,主管都会告诫荷官决不能得罪这些人。不要说是发牌的虎平涛,就连场子里端着酒水盘子来来往往的兔1女1郎,也对阮成栋之类的客人熟记于心。 包括阮成栋在内,这张桌子上坐着五名赌客。 他今天运气不错,刚坐下来,连续四把都拿到blackjack,赢了双倍。 阮成栋很高兴,从推到自己面前的筹码当中拿出两枚大额的,扔给站在赌桌对面的虎平涛,操着一口缅语,朗声笑道:“很不错,这是给你的。” 虎平涛连忙接住,露出一副谄媚且感激的表情:“谢谢阮先生。” 赌场里都这样,客人赢了高兴就给荷官发小费,很正常。 阮成栋赌技高超,心理素质也不错,牌打得很稳,没有把握绝不跟进。一个多小时下来,面前堆起厚厚好几摞筹码,粗略算来,将近三万多人民币。 这在缅国是通用货币。 当然,如果赌客需要,赌场方面也可以付给美元。 阮成栋出手很大方,连续扔给虎平涛的筹码,已经超过人民币一千块。 缅国很穷,一般人的工作日薪,大约为四千八百缅币,折合人民币二十三块左右。发牌一小时就能得到这么多钱,实在令人眼红。 一个身穿黑色马甲的中年荷官走过来,以命令式的口吻对虎平涛说:“你去三号桌,这里我来发牌。” 虎平涛愣住了,就像刚从学校里毕业,面对着第一场来自社会毒打的可怕风暴,一副懵懂且不知所措的样子。 “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桌号是主管分派的。” 中年荷官摆出一副老资历模样,很不高兴且蛮横地说:“叫你去就去,怎么这么多话?” 虎平涛本能地“噢”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皱起眉头:“不对啊!就算要换桌,也应该是主管过来告诉我,怎么你……” 凡事都慢一拍,这表现很符合没有社会经验的年轻人。 旁边的人都看着,中年荷官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低声威胁:“你要是再不走,晚上我找人揍死你。” 虎平涛怒目相视:“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谁死还不知道呢!” 正在相持不下,赌桌上的客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一个男人用拍着桌子,连喊带骂:“你们这两个混蛋要吵就出去吵,快发牌,发牌啊!” 阮成栋没有说话,他外表神情悠然,实际上内心警惕地看着这一切。 他对身边的任何冲突与纠纷都很在意,非常小心。因为说不定就是针对自己设下的局。想要自己脑袋的人太多了,尤其是邻国政府。 看着身强力壮且丝毫不肯退让的虎平涛,中年荷官眼底闪过一丝畏惧。 他不再坚持,铁青着脸,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虎平涛恨恨地骂了一声:“滴咩。”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被坐在对面观察情况的阮成栋听得清清楚楚。 顿时,阮成栋目光微微晃动,感觉有些意外。 “滴咩”是安南的骂人话,意思是“x尼玛”。 全世界都存在着方言,同种语言有着各种各样的地方支系。安南语也不例外,全国通用的“滴咩”,从南到北,有着区域性各自不同的变化。 正常的“滴咩”发音是dime,这相当于汉语里的普通话,标准的官方发音。 阮成栋听得很清楚,这句脏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虎平涛还夹带了一点短短的拖音,也就是“ni”,发音为尼。 阮成栋的老家在安南国海阳省,他是维仙县利染乡人。“滴咩”夹杂“尼”的拖音,这是海阳省特有的语法习惯。 他有些感慨。 这种感情很微妙。 就像两个互相陌生的中国人在大洋彼岸相遇,开口说话,发现原来都是云南的。继续聊下去,发现都是省城人,还都住在同一个区。 于是亲切感倍增。 阮成栋很谨慎。 他偏过头,对身边的保镖低声吩咐了几句,后者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继续玩牌,不过阮成栋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高的兴致,可他今天的运气实在很不错,十把至少能赢六、七把,无论坐庄还是闲家都这样。 半小时后,保镖回来了。俯低身子,凑近阮成栋耳边轻声细语。 他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点头,脸上神情也变得越发舒缓。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四点。 阮成栋从椅子上站起来,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带着几乎是时刻挂在脸上的善意微笑,带着保镖离开了赌场。 …… 晚上七点,到了虎平涛交班的时间。 夜晚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繁忙的时候。因为天气炎热,白天,尤其是中午和下午,人们都呆在屋子和背阴的位置乘凉。等到太阳落山,暑气散开,人们才像畏惧光明的老鼠那样离开巢穴,在凉爽黑暗的环境里开始一天的活动。 从现在到明天凌晨,是赌场里人最多,生意最好的时段。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赌场里担任荷官。 《潜伏》这部片子在国内名气很大。实际上,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潜伏活动一直在继续着。有很多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终其一生都在潜伏。按照其身份和任务性质,大体上分为国内潜伏和国外潜伏两种。 国外潜伏是重头戏。潜伏人员一旦接受委派,整个人彻底改头换面,以正规合法渠道移民,带着全新的身份,成为一名生活在海外的华裔。 生活,这就是大多数潜伏人员的日常任务。 没有电影电视里那种刺激的生死搏杀,也没有谍战大片里007阿汤哥敏捷矫健的身手,更没有拯救世界的伟大人生目标。潜伏人员存在的意义很简单————生活,生活,平静平淡的生活。 假如你要成为一个标准的米国人,该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前往米国的某个城镇,买一套房子,在那里安安稳稳生活几年。时间长了,你的行为习惯会不自觉地受到周围人群影响,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语言关,只是诸多潜伏难点之一,也是最容易克服的部分。 关键在于生活习惯。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习以为常,需要漫长的时间磨合。 走出去,住下来,习惯目前的生活。这就是初期委派情工人员的主要潜伏内容。 一年、两年、三年……以十年为一个“潜伏时间单位”,你会逐渐变成当地人。 接下来,是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这时候你已经有了稳定工作,在当地(社区)也拥有一定的影响,周围有很多朋友,无论他们是否喜欢你,或者对你抱有某种看法,但他们都认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自己人”,根本不会把性格随和,很少发脾气,脸上永远带着微笑的你与“间谍”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你没有接到任何指令,你的任务仍然是继续潜伏。 因为你娶了个金发碧眼的洋妞,所以你的孩子有白色皮肤,开口说话不会字正腔圆的“热爱人民,热爱国家”,而是张嘴咿呀咿呀的英文字母abc。 你会教你的孩子和妻子说中文,你会小心翼翼灌输给他一部分自己的思想理念。请注意,内容只能停留在表面层次,决不能深入到政治领域,否则极有可能引起注意。尤其是来自妻儿家人的举报,紧接着就是联邦密探约你喝茶,从根子上把你的过去挖出来。 你的日常生活还包括对单位同事,以及新朋友的细微改变和影响。 比如年节的时候,尤其是圣诞,你会约着朋友来家里吃饭。餐桌上的菜除了烤鹅和填满李子的烤鸭,还有来自遥远中国的红烧肉和鱼香肉丝。西红柿炒蛋必不可少,甚至还会准备一个热辣的火锅。 在白皮蓝眼的异族人看来,这一切都很新奇。 这时候,你就可以端着主人的架子,给他们介绍这些菜肴的来历,并在谈话中夹带上几个久违的中文字词。 这同样与国家级别的机密情报无关,这只是一个移民对母国的怀念,以及小范围的华1夏文明传播行为。就像那些性子执拗的老人,尽管多年前就离开中国,却极少使用英文,尤其是在家庭内部,他们一直说着中文。 联邦调查局不会对此产生兴趣。毕竟居留在米国的华裔实在太多了。如果把每一个在米国土地上说着中文的人都当做嫌疑对象进行监控,那么就算国会拨款再多,再增加十倍的人员编制,也不可能达到目的。 像普通人那样生活,通过各种方式扩大中文的使用和影响范围,哪怕只是几个人也好。 你的孩子和妻子有可能因你的影响,成为新的潜伏者。可这样的成功几率实在太低了。按照以往的经验,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做到这一点。毕竟那里不是中国,虽然你是丈夫(妻子)和父亲(母亲),可他们受环境的影响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日常说教。 大多数潜伏者终其一生也不会收到来自上级的任何指令。 他们最大的任务,就是在沉默中仔细观察整个社会,并在“适当”的时候,公平公正地说上几句话。 比如电费太高,且市政方面不作为的时候,就跟随反抗者抱怨一下。 比如冬天气温骤降,大雪封路,家里没有暖气供应,电网崩溃的时候,就在推特和脸书上骂几句。 千万不要小看这普通平常的行为,它极有可能成为引燃无数愤怒民众的导火索。就像一个无形的怨怒容器,平时能装下千万人的愤怒,可一旦积累到顶点,只需要轻轻揭开盖子,让常年压制的怒火得到释放,就会迅速演变成席卷一切的飓风海啸。 潜伏人员还负责“支援”任务。 比如在国外执行任务的本国特工遇到某种意外,急需物质方面的帮助,这时候哪怕能有十美元也能起到无可比拟的作用。 “你可以到xx大街xx号,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上级指令可能就是这么一句话。只要你赶到指定地点,就能得到一个充满惊喜的补给袋。里面有食物、饮料、药品、现钞……甚至武器弹药。 米国不禁枪。 所谓潜伏,就是这么简单。 虎平涛在缅国遇到的情况也是如此。 他的第一站是仰光。在那里,虎平涛遇到了自己多年未见的“叔公”。 那是一个在南北安南内战时期逃离家园,来到缅国定居的老人。他在仰光经营着一个小冷饮店,娶妻生子。对于虎平涛这个不请自来的远房亲戚,叔公的老婆很是不屑,满脸鄙夷,因为虎平涛看起来就是个穷鬼,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甚至连缅国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老两口私下里一合计,觉得虎平涛留在仰光是个麻烦。别说什么亲不亲的,光是他每顿惊人的饭量,就足以令人打消关于亲情血缘的一切关联。想通了这一点,老两口第二天就忙着跑当地相关部门,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时间里给虎平涛办妥了身份证明。 按照计划,虎平涛在某个夜晚外出,与当地的几个混混发生口角,双方打了起来,虎平涛展示出街头斗殴战斗力,把对方打得屁滚尿流,也由此惹上了麻烦。 迫不得已,“叔公”只能给了他一些钱,托关系让朋友带他前往远在北方的腊达,避风避祸。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符合逻辑,也具备了各种证明的世俗故事,让人找不出破绽。 “叔公”就是一个典型的潜伏人员。 如果没有“叔公”的帮助,虎平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前往腊达,在有人举荐背书的情况下,顺利进入银筹赌场,成为一名发牌荷官。 第一百二九节 争斗 在更衣室摘掉领结,换掉黑色马甲和白衬衫,穿上自己的汗衫短裤,趿着拖鞋,虎平涛哼着小曲,带着几分得意和满足,摇摇晃晃下了楼,朝着远处的街巷走去。 这些年国际形势动荡,国内产业变更升级,再加上诸多原因,导致原本集中在长三角和广深地区的服装加工业变得萎缩。相应的,安南与缅国承接了这部分业务。尤其是安南,正叫嚣着要代替强大邻国成为新的“世界工场”。 腊达有二十多家服装厂,员工数量总计超过七千人。 服装制造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行业,它囊括并连带着纺织、运输、仓储等一系列分支,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然而缅国并不具备源头行业的纺织,腊达的服装制造也就只能以“单项”形式存在。加上运输、食品生产、种植等其它行业,腊达给缅国提供了日益增加的税收比重,却无法在法制层面上对这座城市进行约束。 虎平涛的目的地是两条横街外的一个夜市。那里吃的东西多,价格便宜,是当地人晚餐和宵夜的首选。 为了避免白天的日晒,腊达市的很多建筑都会在彼此邻接的位置搭上隔板。材料大多是波形瓦或石棉瓦,只要两幢建筑之间高低落差不是太大,都会形成相互连接的部分。 如果乘飞机从腊达上空飞过,你会看到黑压压一大片密集成块的建筑。就像一个巨大的平房,蓝色、灰色、白色和黑色错综复杂,起伏不大,只是看起来很诡异。 这些建筑相互连接的部分,被称为“暗街”,是买不起房,也没钱租房穷人的最佳居所。 这些地方收不到钱,警察和军队也懒得管。久而久之,暗街变成了藏污纳垢的最佳场所。 从赌场到夜市,必须穿过一个暗街区。从一间棚屋旁走过的时候,虎平涛看见里面有几个女人正在换衣服。 铁皮房门半敞着,天气炎热,暗街区虽有通电,却没人用得起空调。女人们索性开着门通风,就这样在来来往往的行人眼皮底下脱掉外衣,换上极短的黑皮皮裙和网眼丝袜。 白晃晃的大腿往上,什么也没穿。一方面是懒得穿,另一方面也是存了故意勾引的意思。 这些女人一点儿也不害羞,反而故意发出浪荡的笑声。还有的故意调整角度,让外面的人看个清楚,这样才能招揽到更多的生意。 虎平涛对此毫无兴趣。虽说这些女人经常在银筹赌场出没,干着皮肉生意的同时,还兼顾着小偷小摸,可她们在挣钱的同时没有捞过节,赌场老板也懒得管,再加上赌客喜欢,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很多荷官与这些女人都有来往,也记住了很多女人的电话号码。在发牌做正职的同时,偶尔也帮着她们拉点儿生意,收取中介费用。 面对女人们撩拨的笑声,虎平涛暗自叹了口气。他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除了食物,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 荷官这份工作表面上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很累很苦。必须站着发牌,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中途休息的时间每次不超过五分钟。除了正常供应的午餐,只有下午四点能得到一份简餐。 只有不当班的人才能在五至六点的时候吃到晚餐。恰逢这个时段上班的赌场员工,只能得到简餐作为补偿。简餐通常是一碗凉拌米粉,或者一个面包,再不就是饼干之类的东西,再配上一瓶当地生产的汽水。 这个时段客人多,吃饭时间也就必须缩短。三口两口扒完仍然接着发牌,直到晚上七点以后才能休息。 荷官们午餐都吃的很少,因为吃太多会感觉疲惫,尤其是在闷热的环境里,胃里填充太多食物会使人困乏,进而影响工作。对于一个想要在赌场里挣钱的人来说,只有晚上下班后,才是真正的自由时间。 穿过七拐八扭的巷道,远远看见数百米外闪亮的灯光,甚至可以闻到飘散在空气中夹杂着辛辣调味品的食物香气……虎平涛不由得用力咽着口水,加快了脚步。 突然,前面的横街口闪出两条黑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虎平涛脸色骤变,他想也不想,立刻转身如疯了般撒腿就跑。 在腊达呆了一段时间,他很清楚这座号称“缅北经济新城”究竟有多么黑暗。 这里没有警察,由军队执法。 很多国内所谓的大v公知交口称赞“缅国法制公正,因为那里是军队执法,治盛世用重典……” 其实统统都是放屁。 这里的确是军队执法没错,然而缅国军队根本谈不上公平公正,外界盛传“只要抓住小偷,左手偷砍左手,右手偷砍右手”的严酷执刑,永远都存在黑暗弊端。 只要被抓住的人愿意给钱,军队就能网开一面。 如果涉案金额巨大,引来高级军官的觊觎,那就连同受害者一起,两头通吃,中饱私囊。 区区一座三十万人口的城市,每天的打架斗殴事件至少有上百件。这里有高达数千人的网络诈骗团伙,有庞大的毒品交易黑市,还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色1情市场。 只要你按时交税,缅国军方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即便是最具恶名的毒品交易,背后也存在诸多牵扯。以武清程集团为例,如果不是这个安南人占据了北部边境的一部分,当着土皇帝,拒绝向缅国中央政府纳贡称臣,也不会惹得缅国执政者大发雷霆,将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虎平涛拔足狂奔。 巷子里没有光,看不清那两个人的脸。但他可以猜到对方的身份。 白天的时候,与中年荷官起了纠纷。那人当时就威胁:晚上要找人狠狠收拾自己。 对方究竟有几个人? 两个? 三个? 还是更多?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们紧追不舍。 虎平涛边跑边竖起耳朵辨听来自周围的一切声音。前面是个“t”字形路口,那边很安静,可能有人暗中埋伏,也可能没有人。 几分钟前,自己刚从那个方向过来。如果有人埋伏,那就说明从自己离开赌场的时候就开始尾随,就等着现在瓮中捉鳖。 虎平涛迅速作出判断:袭击者只有来自身后的那两个家伙。 他灵活地转身冲进横街左侧,那里有一个杂物堆,常年摆放着废弃的木料,以及各种建筑垃圾,都是附近建筑留下的弃物。把这些废料运到城外需要额外的人工,反正军方不管,也就干脆扔在这儿,省钱省事。 巷子里的小路坑坑洼洼不平,虎平涛虽然穿着拖鞋,却在特训的时候多次模拟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快速奔跑。他快步冲向垃圾堆,抓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侧身背靠墙壁,在紧张与愤怒中抡起棍棒,等待着至关重要的那一刻降临。 两道人影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出巷口,虎平涛满面狰狞,如野兽般发出低吼,带着说不出的狂暴,将木棍轮圆,伏低身子,狠狠砸向对方的小腿。 如果袭击者只有一个人,周围的环境更开阔些,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攻击对方头部,那会导致对方在短时间内丧失行动能力。 攻击小腿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时效却比攻击头部要长一些。更重要的是,这根棍子长达两米,全力横扫之下,可以对两个人都产生作用。而且巷子狭窄,扫腿会导致他们上身失控前倾,撞向对面间距只有数米的墙壁。 木棍是虎平涛提前藏在这个位置。粗大又结实,外面沾染了一些斑斑点点的干燥石灰浆,以及油漆。 他对这座黑暗的城市充满了戒备,以赌场为核心,附近的巷道拐角垃圾堆里都藏了几件武器。大多是棍子,还有磨尖的铁片、啤酒瓶,以及装了一半砂石,关键时候可以当做链枷挥舞的长袜。 只要不是太过显眼的金属制品,都不会引起注意。 一棍子砸下去,两名袭击者同时发出惨叫,然后栽倒。虎平涛把棍子转到左手,右手从近处抓起一块砖头,找准距离最近的那人头上狠砸,那人哼了一声,身体彻底软了下去。 就着远处射来微弱灯光,可以看到他整个鼻子已经塌陷,少许砖头碎片深深扎进眼窝,鼻梁彻底变形,就像一块橡胶泥玩具,被蹂躏得失去了正常高度,向内重重按压,伤口边缘翻卷出鲜红的肌肉,以及撕裂的皮肤,涌出了无数鲜血。 抬脚跨过这个浑身抽搐,连话都不能说的袭击者,虎平涛双手抡起棍子,朝着另一个人双腿之间狠狠捅去。 命中点很准,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戳破感沿着棍棒传递过来。那人当即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双手死死捂住被戳中的位置,躺在地上不断翻滚。 尽管杀戮与斗殴每天晚上都会以各种理由在这座城市上演,可这种程度的尖叫终究会引来麻烦。虎平涛快步冲过去,重重一脚踢在对方脸上,顿时满嘴的碎牙和血沫喷出。 他再也不动了。 虎平涛走到另外一端,接着灯光,看到了中年荷官熟悉且完整的侧脸。 扔掉手里的棍子,蹲下去,将两个人身上的口袋摸了也遍,搜光所有钞票。 至于身份证之类的东西,拿出打火机点燃,当场烧掉。 做完这一切,虎平涛抬脚从他们身上跨过,径直朝着远处人声鼎沸的夜市走去。 没必要杀人。 中年荷官只带着一个帮手,说明他在腊达没什么朋友。如果他认识的人多,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且杀人是大忌。就算在腊达这座黑暗城市,军方可以漠视街头斗殴,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忽视一起突发的杀人案。哪怕双方重伤,致残,仍然停留在“打架”的范畴。一旦出了人命,就会产生太多的变数。 就在虎平涛走出巷道后两分钟,一个黑影从侧面墙上跳下来。他缓缓走到重伤昏迷的两名袭击者身前,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模式,就着光线查看两人伤势。 虎平涛已经来到夜市,点了一碗炒粉,大口吃着。 他知道有人跟踪自己。 来到腊达,进入赌场工作,他每天都留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从赌场前往夜市的这条路,他走了很多遍。 每一个拐角,甚至地上的每一块石头,他都清清楚楚刻画在脑海深处。 今天晚上与平时有很大区别,尤其是离开暗街区的那些女人之后,他听到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进一步屏息凝神,甚至还能听到来自对方的呼吸。 与袭击者的打斗过程中,跟踪者没有现身帮助自己。 这使虎平涛愈发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 晚上回到赌场员工宿舍,中年荷官的失踪没有引起注意,毕竟赌场这种地方,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 第二天,虎平涛照常上班。 阮成栋照例坐在二十一号桌前,带着令人舒服的微笑,继续玩着他喜欢的游戏。 时近中午,主管让人把虎平涛叫到办公室。 “梭温昨天晚上被人打伤了,附近的人刚他送回来。他伤的很重,就连说话都困难。”主管坐在高背椅上,双手交握着,神情复杂地看着虎平涛:“你不打算对此说点儿什么吗?” 虎平涛脸上有些慌乱,他极力做出符合自己这个年龄愣头青的所有表现:“这事跟我没关系,不是我打的。” 梭温是中年荷官的名字,他是缅国南方人。 主管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神态平静:“我听玛蕾说,梭温昨天找过你的麻烦?” 玛蕾是赌场的一名兔1女1郎。 虎平涛脸上浮起不可控制的怒意:“他威胁我,要我把二十一号桌的发牌权让给他。还说如果我不答应的话,就找人打我。” 主管目光微微一动:“你昨天收了多少小费?” 虎平涛犹豫片刻,不太情愿地回答:“……两千六左右。” 在腊达,尤其是银筹赌场,均以人民币作为收入标准。这里除了缅国人,还有安南人、暹罗人、印尼人……很多临时居民不收缅币,只要人民币和美元。 第一百三十节 请客 看着面露迟疑的虎平涛,主管暗自冷笑,他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桌子:“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追究了。你拿两千块钱出来,这事儿就算了。” 这是明摆着敲竹杠。 梭温是个无赖。 通常无赖、流氓、混混之类的人,都喜欢好勇斗狠,都属于令人畏惧的那种类型。 如果梭温加入了某个帮派组织,今天这事就是另外一种解决方式————主管根本不会帮着虎平涛,而是直接把他扔给梭温所在的帮派,一了百了。 关键在于,梭温只是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他不是腊达本地人,而是缅国南方人,来腊达打工捞金的那种。 虎平涛在仰光的那位“叔公”与主管是旧识,否则也无法搭上这条线,顺利把虎平涛送进赌场做荷官。 只要梭温没死,事情就容易解决。 何况昨天这事儿主因在梭温本人。如果不是他羡慕嫉妒恨,晚上带着帮手半路去堵虎平涛,也不会被反杀,打得面目全非。 赌场可不是善堂,不会帮你买医疗事故险。何况梭温伤成这样,又在外面耽误了整整一个晚上,就算送进医院,能不能活下来还很难说。 与其留在赌场成为麻烦,不如趁现在找辆车把重伤昏迷的梭温运到城外,找个僻静的地方扔掉,由他自生自灭。 类似的事情太多了,军方根本管不过来。 顺便,狠狠从虎平涛身上敲一笔。 …… 面对吃果果的压迫,虎平涛只能老老实实接受。 他带着无限愤怒回到二十一号赌桌,继续着今天的工作。 阮成栋又赢了不少钱,看见虎平涛回来,他一边抽着烟,一边微笑着扔过去两枚筹码。 “年轻人,你总是给我带来好运。”不等虎平涛说出“谢谢”两个字,阮成栋笑道:“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虎平涛手里拿着筹码,犹豫着点了点头。 阮成栋眼里流露出过来人的精明。他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笑道:“有没有兴趣跟我打个赌?” 虎平涛好奇地问:“赌什么?” “从现在开始,到今天下午四点,如果我能在这张桌子上赢两万块,我就给你五千的抽红。”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虎平涛被刺激得忍不住浑身抽搐了一下,紧张地问:“如果……如果阮先生您没有赢到两万呢?” “那就算你输。”阮成栋微笑着:“作为赌注,你得请我吃饭。” “请你吃饭?”虎平涛皱起眉头,感觉这赌注对自己而言不太公平:“阮先生你大概搞错了,我没你想象中那么有钱。” 他已经不再使用敬语,语气也变得颇为生硬。 阮成栋笑道:“东大街那边有家安南菜馆。放心吧,就一顿饭,那里的饭菜价格也不算贵,不会让你负担不起。” 虎平涛脸上全是为难的神色,他犹豫了很久,脑子里在激烈挣扎,显然无法抵挡高达五千块的抽红,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 晚上换班的时候,虎平涛神情阴郁,一言不发离开赌桌,回到后面的员工更衣室换了衣服,在银筹赌场大门口,见到了正等候在那里的阮成栋及其保镖。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阮成栋手里夹着香烟,调侃中带着一丝戏谑。 运气不可能永远跟在某人身后,他今天输了一万多。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在阮成栋看来都是赢。 虎平涛脸色有些涨红,年轻人都经不起言语上的激将。他深深吸了口气:“愿赌服输,今晚这顿……我请。” 一行人很快来到阮成栋指定的那家餐厅。 虎平涛打定主意,每人点一盘炒粉,仅此而已。 谁知阮成栋刚直接选了个包房,坐下就伸手拿过菜单,一口气点了十几样菜,看得虎平涛眼角一阵抽搐。 他索性站起来,看似控制着怒意,认真地说:“阮先生,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我说过我是个穷人。你点了这么多的菜,我根本请不起这一顿。” 阮成栋欣赏地看着他:“年轻人,诚实是一种美德。呵呵,别介意,我其实是随便说说,今天是我请你吃饭,而不是你请我。” 虎平涛张大嘴,满脸惊讶,期期艾艾地问:“……可是……您……之前不是说……赌注……” “那是我跟你开的玩笑。”阮成栋把菜单递给侍者,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朗声笑道:“你是我的同乡,光是这个理由,就足够让我请你这顿饭了。” 虎平涛面露感激,心里却充满了警惕。 一直想要找机会接近阮成栋,却没想到他自己主动送上门? 难道是自己露出了某种破绽? 还是计划有变,从暹罗人和缅国人那边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支持? 虽说是三国协同的计划,可是缅国人……无论办事效率还是对于毒品的态度,他们永远都是那么的模棱两可,令人无法猜测。 简单来说,一句话————缅国高层对毒品这玩意儿深恶痛绝,可对于缅国军队的地方掌权者,毒品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摇钱树。 阮成栋主动邀请自己吃饭,难道是来自暹罗人的助攻? 虎平涛百思不得其解,侍者已经开始上菜。 安南菜看起来很清爽,做法也较为精致。口味偏酸辣,烹调的时候注重菜品原味。 这家店的招牌菜是春卷,侍者端上来的有蒸、炸两种。蒸是传统做法:将大米捣成米浆,用勺子浇在下面注水沸腾的屉锅上,用特制的小木推将米浆转开,辅以高温蒸汽,米浆在短短几秒钟内蒸熟,变成半透明的薄饼状固体。 滇南米线的做法跟这个很相似,卷粉其实就是比这个更厚,韧性更好的春卷皮。 虎平涛往自己的碟子里倒了一点鱼露,又加了点盐,他用筷子搅了搅,将筷子头塞进嘴里,飞快一吮,感觉味道还可以,用筷子夹起一条裹好的春卷,蘸着鱼露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春卷里裹着剁碎的香菇,还有切成细丝的鸡肉,黄瓜丝、木耳、生菜夹杂在一起,加上鱼露特有的咸腥,混合在一起,在舌尖上弥漫开特殊的鲜甜。 虎平涛的动作很粗鲁,当然也可能是饿了,不等第一条春卷下肚,他就迫不及待夹起第二条,同时伸出左手,从另一个盘子里拿起油炸春卷,装进自己的盘子。 油炸的春卷皮要干一些,也更薄。这家店的炸春卷经过改良,以牛肉做馅,混合切细的红、白萝卜丝,再加上少许切碎的猪油渣和扎猪皮,鲜嫩中夹杂着酥脆,却不同于裹在外面的春卷皮,内外相辅,口感十足。 看着正在大口吞咽食物的虎平涛,阮成栋微微地笑了。 某种意义上,春卷算是安南的国菜。这些年,接受并喜欢的人也越来越多。然而区区一道菜,无论做法还是吃法,不同的地方都有讲究。 阮成栋一直在观察虎平涛。 除了那天在赌场与中年荷官起纠纷,无意中说了那句“滴咩”,他还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出了更多的东西。 安南菜必配的调味品是鱼露。很多人对鱼露无法接受,也有很多人对鱼露爱到极致。有句话说的好:没有鱼露的安南菜,就没有灵魂。 这同样适用于印度菜与咖喱。 鱼露本身就有咸味,制作过程中必须加入一定比例的盐。安南春卷的正常吃法,通常是先蘸鱼露,味蕾判断咸淡,然后选择是否添加别的佐料。 虎平涛却偏偏反过来,把加盐的步骤放在前面。 阮成栋是海阳省维仙县利染乡人。 只有真正的利染人才会这样做。 之前的骂人话“滴咩”,再加上现在的春卷吃法,足以让阮成栋确定虎平涛是自己的同乡,而且还是关系很近的那种。 侍者端上来一盘甘蔗虾。 虎平涛仿佛没看见,只顾着大口咀嚼春卷。 阮成栋面带笑意,抬手指了一下盘子里的虾:“来点儿这个,家乡菜。” 虎平涛想都不想就摇头,他嘴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地说:“这个不好吃……是臭的。” 阮成栋微微一怔,随即身子后仰,“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典型的利染人回答。 安南国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海产品丰富,鱼虾捕捞量极大。但利染是山区,距离海边很远。加之安南国地形特殊,很多地方不通公路,尤其是利染那个地方,进出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也就谈不上什么商品贸易。 很多年前,阮成栋还在安南国防军中任职的时候,利染就是个穷地方。利染人对鱼虾并不陌生,大多吃到咸鱼和干虾,极少尝到鲜货。 近年来,安南与强大的北方邻国休战,双方因社会体制达成协议,和平共处。在这样的基础上,安南全力推出国内旅游市场,甘蔗虾在游客当中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其实在安南本地人看来,甘蔗虾是典型的穷人菜。以前出海打渔的人回来,整条的大鱼,鲜活乱蹦的大虾,都能卖个好价钱。然而船舱底部总会剩下一些死掉的小鱼小虾,只能以最低价处理,于是小商贩们就动起了脑筋,把这些没人要的剩货买回来,剔掉坚硬的鱼骨、虾壳,把虾肉鱼肉捣烂了做成糊状,裹在竹枝上,做成一条虾的形状,大火油炸。 这种吃法在当时颇为新鲜,表面撒上各种佐料,掩盖了腐烂鱼虾的臭味,闻起来倒也香气扑鼻。 安南各地到处都有操持甘蔗虾生意的小贩,阮成栋对此很熟悉。为了吸引游客,也为了货品的卖相更好,插在虾肉糊里的竹条换成了甘蔗枝,再加上安南政府的大力宣传,这道穷人菜摇身变成了国菜,还生拉硬套与法国人统治时期扯上了关系,表面撒点儿面包糠,配上沙拉酱,就成了妥妥的西餐。 如果不是安南人,也不是利染本地人,根本不可能说出“臭的”这种评语。 侍者送上一盘香茅草烤鸡,虎平涛不由得双眼放光,他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鸡腿,却忽然发现阮成栋和两名保镖都没有说话,在沉默中注视自己,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把手缩回来,带着脸上的讪笑,慢慢用餐巾擦着,又忍不住把右手食指塞进嘴里,舔了一下沾在那里的酱汁。 阮成栋笑道:“吃吧!都是自己人,别那么拘束。” 说着,他把那盘烤鸡往虎平涛的方向推过去,顺便做了个鼓励的眼神。 虎平涛咽了一下口水,有些跃跃欲试,脸上也同时显出迟疑的神情。 “阮先生,您找我有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只要不是傻瓜,都能看出对方的招揽意味。 联系前后,这顿饭不会白请。 阮成栋的笑容很温和,也有着丰富的感慨和怀旧成分:“我是安南人,很多年没回去了。能在这里遇到你,也是一种缘分。” 虎平涛的表情看起来很憨厚,老实巴交:“我是前年来到缅国,之前在仰光,通过亲戚介绍才来到这里。我就想赚点儿钱,回家讨个老婆好好过日子。” 这是很多安南农民的代表性思维。 阮成栋一直在注视他:“有喜欢的人吗?” 虎平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有。” 阮成栋暗自摇摇头,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一丝嘲讽,叹了口气,问:“她知道你来这边打工?” “知道。”虎平涛黝黑的皮肤表面泛着油光,他说起这个就很兴奋:“我在努力攒钱,好好干几年,回去就能结婚了。” 阮成栋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口口声声要等着自己回去的女人。如果不是休假回家的时候,发现她与别的男人睡在一起,自己也不会选择叛逃,跟随武清程前往边境自立山头这条路。 在家里等你的女人,有几个能耐得住寂寞?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阮成栋目光变得更加温和。 “只有我父亲和妹妹。”虎平涛根据之前的计划安排作出回答,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每个月都要给家里寄钱。如果放在身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我花掉了。” 第一百三一节 来帮我 男人都攒不下钱。 阮成栋笑着问:“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 虎平涛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小心翼翼地问:“阮先生,您做的是什么生意?” “用中国人的话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意。”阮成栋没有解释,他神情平静:“但有个好处,收入很高,至少是你字赌场里的十倍。” 虎平涛不由得瞪大双眼,嘴巴也微微张开。 “……十……十倍?”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词。 “也许二十倍,甚至更多。”阮成栋觉得已经牢牢抓住了虎平涛的心,也就是这个叫做“陈军明”年轻同乡的想法:“阿明,我们都是安南人。说实话,要不是为了钱,谁愿意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地方?我虽然与你认识时间不长,但我看你为人很实在,能帮就帮,互相合作嘛!” 说着,阮成栋装作不经意地问:“我看你在赌场里发牌的动作,还有平时走路,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应该当过兵吧?” 虎平涛佯装懵懂,点点头:“我当过民兵。” 阮成栋拿出烟盒,扔了一支给虎平涛:“只是民兵,没有参军?” “参军一去就是好几年,能不能回来也不好说。”虎平涛的回答顺理成章:“我不知道阿霞能不能等那么久……再说了,参军挣不到多少钱,没意思。” 这不是阮成栋的关注点。他用打火机点燃香烟,示意坐在侧面的保镖给虎平涛点烟,饶有兴趣地问:“你当民兵的时候,用的都是什么枪?” “老ak。”虎平涛想也不想张口回答,同时还用手比划着:“就是带刺刀的那种。” 安南军队主要装备俄制ak—47,同时大量仿制北方邻国的56式冲锋枪(中国版ak—47),在此基础上,开发了一系列枪族。尽管ak系列枪械火力猛,但精度和射击模式选择都很难满足战斗需要,再加上这些老款枪械保养越来越难,也被迫开始了新枪设计与生产。 淘汰下来的老旧武器,成为了庞大后备役,也就是国内民兵系统的日常训练用枪。 阮成栋仍然面带微笑,一边抽烟一边问:“你喜欢用哪种手枪?” “我只用过k54。”虎平涛的表情有些腼腆,也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炫耀:“我当过民兵队长,只有队长才能使用手枪。” k54是安南人的叫法,其实就是北方邻国曾大量装备过的“54式”。虽然安南后来在54式基础上仿制出k14手枪,但数量太少,与旧款武器无法形成比例。 在国内接受特训的时候,无论枪械还是模仿安南人的生活习惯,都必须把纸面资料的每一个字牢牢背下来,并且尽快形成现实中的本能反应。 警校有专用的安南型ak和k54,虎平涛用这两款枪打过上千发子弹。目的,就是为了熟悉和体验。 阮成栋用力吸了一大口烟,烟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后缩。他似乎是过足了尼古丁瘾,把剩下的烟架在烟灰缸卡口上,对坐在左侧的保镖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打开斜挎在身上的皮包,拿出厚厚一摞钞票,摆在桌上。 是北方邻国的最大票面红钞,目测厚度,约为五万。 “愿意跟着我一起干,就把钱收下。”阮成栋的笑容温和又自然:“阿明,你在赌场的工作很辛苦,恐怕半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虎平涛明显心动了。 他脸上的肌肉在扭曲,眼角猛然抽搐了好几下,本能地朝着那摞钞票伸手,却在中途停了下来。 “……阮成栋,这……这是一个月的薪水吗?”这是虎平涛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阮成栋笑着摇摇头:“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月,或者三个月。但只要好好干,我保证你每个月都能拿到这么多。呵呵……我从不硬性规定每个月的薪水,我只看你的成绩。每次生意都有分红,那可要比薪水多得多。” 虎平涛是个执着的人,他迫切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一次分红有多少钱?” 坐在侧面的保镖咳嗽了一下:“我上次拿到的分红,有五万多。” 虎平涛的眼睛亮了一下:“人1民1币?” 保镖讥讽地笑笑:“美元。” 虎平涛猛然颤抖了一下,眼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强烈渴望,同时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畏惧。 他思考片刻,将右手举至唇边,做了个吸烟的动作,问:“阮先生,您做的是这种生意吗?” 阮成栋笑了:“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如果你愿意,这些钱就是你的。” 虎平涛艰难地咽了一下发干的喉咙,仿佛做出了人生中判定生死的决定。 他伸手拿起那摞钞票,带着说不出的快感和强烈占有欲望,紧紧握在手中,装进衣服口袋……也许是觉得不放心,他系上纽扣,还用手在表面按了几下。 见状,两名保镖目光开始变得柔和,不似之前那么生硬,其中的敌意也消失大半,变成似有似无的戒备。 阮成栋笑着拿起已经打开的红酒,给虎平涛倒了满满一杯:“来来来,为我们的认识与合作,干一杯。” …… 吃完饭,虎平涛向阮成栋一再表示感谢,然后道别。 他必须回到赌场收拾整理一下自己的个人物品,明天按照约定前往阮成栋的“公司”上班。 看着虎平涛在黑暗中逐渐消失的背影,阮成栋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嘲讽。 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虽然是同乡,阮成栋对虎平涛却没有丝毫亲情。 一名保镖凑过来,疑惑地问:“连长,他会不会带着钱跑了?” “连长”是阮成栋在外面办事常用的代称。他不喜欢“老板”这个称谓。 在安南人看来,五万块人1民1币不是一个小数目。 阮成栋摇摇头:“你没去过利染,那是个穷地方。刚才给他的那笔钱虽然数目很大,却不经用,更不要说是娶媳妇和盖房子。” 另一个保镖笑道:“连长看人一向很准,不会错的。” 阮成栋淡淡地笑笑,没有接话。 之所以招揽虎平涛,其中有突然起意的成分,同时也是形势所迫……但不管怎么样,绝对没有对方是同乡就心存照顾的想法。 有句话说得好:老乡老乡,背后一枪。 如果把武清程集团看做一个国家,那么阮成栋集体里的地位,相当于外交官和商务部长。 他负责毒品对外销售。 当然整个集团的销售人员很多,像阮成栋这样的外派团体就有十几个,但就历年来的成绩看,阮成栋这个团队表现最好。无论毒品年销售数量,还是购买的军火,在集团内部都排在第一,也尤其得到武清程看重。 腊达的毒品交易,分为“明面”上的部分,以及黑市。 明面上的部分很复杂,其中牵涉到缅北军方的山头势力。藏污纳垢就不提了,当地驻军对大宗毒品交易睁只眼闭只眼,从中抽水,只要给够了钱,甚至可以在交易过程中提供武装保护。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却是事实。 贪婪者的胃口,是被一次次喂大的。 阮成栋与缅北军头们打过交道,撒出去的钱一次比一次多。同样是北方邻国的红色法定钞票,以前只要几十万就能搞定,现在没有几百万人家根本不会理你。更糟糕的是,老军头下面还有一大票军官,都眼巴巴盯着这些钱。 黑市的存在,必须瞒着当地驻军。与明面上的交易比较起来,黑市利润要多得多,危险性却更大。黑吃黑的事情时有发生,甚至会因为消息泄露,引来第三方的觊觎者,两头通吃。 上个月,阮成栋发了一批货,就是因为走漏消息,被一个缅国黑帮当场劫走。他们人多势众,打死这边的四名亲信,阮成栋损失惨重。 为确保交易安全,阮成栋以前从不用外人,都是从集团占据的山区招人,经过训练后再带出来。 人,总是会变的。 这个世界日新月异,尤其是智能手机带来的一系列变化,令人目不暇给。感慨于自己“老了”的同时,阮成栋也在悄悄寻找后路。他不再如从前那么固执,转而从外界寻找新人充入公司。 是的,公司。 他在缅北注册了一家公司,以这个为幌子,暗地里进行毒品交易。 接下来有好几单生意,可因为上个月的损失导致人手不足。阮成栋与远在山里的集团虽有联系,可是从那边临时派人过来,时间上根本来不及,还会引起当地驻军的警惕。 虎平涛之前的猜想都没有找到正确答案。阮成栋之所以约自己吃饭顺便招揽,只是想要弥补人手方面的不足。 与那些肮脏下贱的缅国人比较起来,“陈军明”这个在赌场里打工的安南人,显然更值得信任。 按照训练要求,虎平涛在赌场里的日常动作,都保持着一些军人的成分。 阮成栋看出了这一点,派人跟着他,暗中监视。 昨天晚上,暗中跟随的保镖亲眼目睹了那一切。他对虎平涛很辣的打法很是赞赏,对方离开暗街区后,保镖现场看过两名倒地不起的伤者,把消息带给阮成栋,这才有了今天的请客吃饭。 “连长,要不要与山里联系一下,让他们派人回国,好好查查阿明的底细?”保镖认真地问。 阮成栋缓缓摇头:“来不及了。后天就要交易,我们现在缺人,只能先用着。至于查……肯定是要查的,呵呵,就看以后有没有这个机会。” 这话有两层意思。 对于虎平涛,也就是陈军明的忠诚问题,目前不在阮成栋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昨天晚上敢把人打成重伤,就说明他是个亡命徒。 阿明谨守着一些底线,他没杀人,也是怕惹官司上身。毕竟伤人与杀人是两种概念。 今天吃饭的时候,阮成栋同样也在试探。可无论是虎平涛吃饭的动作和习惯,都没有露出破绽。 他吃的很粗鲁,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礼节。这与他“安南国利染乡农民”的身份相符合。 鱼露加盐,打消了阮成栋的大部分顾虑。 当过民兵,会用枪,这符合逻辑。 当然,要说对“陈军明”一点儿防备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望着夜空,阮成栋松开衣服领口,长长叹了口气。 “这人呐,除了有钱,还得有花钱的命才行。” 保镖走上前,会意地压低声音:“连长,你的意思是,阿明这个人,只能用一次?” 阮成栋抬手摸着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头发,淡淡地说:“他明天来公司,就让他跟着你。后天的交易,让阿明站外围。具体看表现吧!如果还不错,就用两次,周末那笔交易也带上他。” 保镖点点头,将手掌横过脖颈,比划着割喉的动作:“然后就干掉他?” 阮成栋点点头:“只有山里的人才信得过。对了,顺便把那五万块钱拿回来。这几天看紧阿明,别让他有去外面的机会……汇款……呵呵,他那个女朋友说不定早就跟人跑了,也可能已经和别的男人生了一大堆野种。都是穷人,很正常。” …… 第二天吃过早餐,虎平涛把各种杂物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口袋,正用绳索捆起来打包,忽然看见一个壮硕的男人从门口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虎平涛做出一副惊奇的样子。他记得这个人,对方是阮成栋身边的保镖。 “阮先生让叫了辆车帮你拉行李,顺便看看你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来人笑呵呵地说:“我叫范勇。” 虎平涛自来熟地笑问:“京族人?” 范勇颇感意外:“你怎么知道?” “以前民兵集训的时候,我认识几个京族人,他们的口音跟你差不多。”虎平涛知道在这种时候如何拉拢彼此关系,脸上随之浮起尊敬的神情:“你比我年长,我以后就叫你勇哥吧!” 范勇怔了半秒钟。 这样的开场白,与他想象中的情景区别很大。 第一百三二节 自己人 他前天晚上监视虎平涛,亲眼目睹了“陈军明”狠辣的打法。本以为对方是个桀骜不驯的家伙,没想到就算没有阮成栋在现场压制着,“陈军明”仍对自己表示出足够的尊重。 这使范勇打消了心中的部分戒备,笑意也比之前更显得自然:“大家都是安南人,别那么客气。” 虎平涛笑道:“如果不是勇哥你帮衬着,估计阮先生也不会用我。这样吧,晚上我请勇哥吃饭,麻烦你帮我约下昨天的那位大哥。” 范勇笑着随口道:“晚上再说吧!阿福不一定有空……嗯,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咱们现在就走吧!” “好的。”虎平涛一边点头,一边从床上拿起捆好的行李。 两人刚走出房间,看到迎面走来几个人。正中是一个被挟持住的男人,他双手被砍断,伤口很新鲜。虽然经过简单的包扎,却仍在滴血,满地都是。 虎平涛连忙拉着范勇靠墙站立,让出足够的空间给这些人通过。 范勇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 虎平涛在赌场里呆了一段时间,对此很熟悉:“应该是在赌钱的时候出千,被当场抓住,按规矩砍手。” 范勇点点头。赌场的确有这个规矩,却也看人。如果能拿出足够的钱“赎罪”,赌场也会给你几分面子,狠狠揍一顿,撵走就是。 如果没钱,那就连砍手都是轻的,重则直接送往矿山或者私人庄园,当做奴隶卖掉。 别以为和平与文明之光能均匀照耀到每一个人身上。罪恶与黑暗不完全来源于别人,有很多是咎由自取。 宿舍楼下停着一辆带后兜的三轮摩托。这是东南亚诸国特色,缅北也不例外。 上了车,虎平涛一直寻找话题,与范勇交谈。 昨晚回到赌场,虎平涛通过电话,将这边的情况传了出去。 半小时后,国内发回消息。 “阮成栋招揽你,应该有两层原因。第一,他缺少人手;第二,他和你是同乡。就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阮成栋极有可能安排你参与该集团近期的毒品交易活动。这些交易很危险,你必须尽快得到阮成栋及其身边人的信任。” 电讯监控是真正的国家力量。区区一个贩毒集团,根本不可能配备昂贵的信号监控设施。 武清程集团贩毒活动猖獗,已经对国内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这次计划至关重要,上面铁了心一定要干掉这个叛逃作乱的安南人。 虎平涛只是整个计划的具体执行者之一,国内还有一个庞大的综合后勤体系为他提供各种支援。 情报,就是其中之一。 随着虎平涛在电话里的报告,从各方面汇拢的信息立刻在支援体系中进行分析。其中有对阮成栋团伙的近期活动监控,有来自缅北我方潜伏人员的综合报告,涵盖了腊达当地的各种消息,进而得出上述结论。 国家力量之强大,根本不是区区一个毒贩能想象的。 虎平涛临出发前,熊杰曾告诉他:“你一定要相信组织,相信我们这边给你提供的帮助。你不是一个人面对那些该死的混蛋。你有很多同志,我们是一个集体,共损共荣。” …… 阮成栋的公司位于腊达北郊,租用了一幢偏僻的三层小楼。 范勇带着虎平涛熟悉了一遍公司内部,带着他前往宿舍区,放下行李,最后来到位于顶层的仓库,给了他一把k54手枪。 “熟悉一下,找找感觉。”范勇的笑意很淡,与其说是客套,不如说是敷衍:“这是咱们在自己的国产货,质量还可以。” 虎平涛拿起枪,熟练地摆弄着,不解地问:“怎么没子弹?” “平时不准带枪上街,所以也就不发子弹给你们。”范勇暗自冷笑,脸上却和颜悦色:“等到需要的时候,会给的。” 虎平涛懵懂地点点头,就像所有不明白却在这种场合装着明白的人,认真地问:“勇哥,这枪是我自己带着,还是……” “你多久没用枪了?”范勇打断他的话,反问。 “快三年了。”虎平涛的样子老实巴交,甚至看起来有些软弱可欺。 范勇道:“先空枪试射着看看。没办法,这里没有射击场,只能暂时这样了。” 虎平涛双手持枪,瞄准远处贴在墙上的纸质胸靶,叹道:“还是实弹射击过瘾。可就算我当民兵的时候,上面给的子弹也很少。” 范勇笑道:“你练着,我先下去,有事情你就到到二楼找我,阮先生也在。” 虎平涛“哦”了一声,随即道:“勇哥你等等,我还真有件事请你帮忙。” 范勇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说吧,什么事?” 虎平涛放下枪,掀起衣服,露出一捆捆绑在腰上的红色钞票。 “这是昨天阮先生给我的钱,勇哥你能不能帮我收着?”他满脸真诚。 范勇顿时愣住了。 良久,他疑惑地问:“阿明,你这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把钱摆在桌上,认真地说:“勇哥,你和阮先生都是好人。说实话,来缅国这么久,阮先生是第一个请我吃饭的人。我是真想家啊!我想吃卷粉和春卷,我想家里的父亲和妹妹,还有阿霞……我辛辛苦苦赚钱就是为了他们。我知道勇哥你们干着卖命的生意,一次就能分到五万美金……啧啧啧啧,我真的很羡慕。” “如果掉脑袋能赚钱,我也认了。勇哥你帮帮我,如果我死了,麻烦你把这些钱帮我寄回家。” 说着,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笔,趴在桌上,写下通讯地址,起身递给范勇。 拿着这张薄薄的纸,范勇的心情很复杂。 他略点了下头,随口答应着,拿起那摞钞票,转身离开房间,下到二楼,进了阮成栋的办公室。 …… 听完范勇的叙述,阮成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你说什么,阿明让你帮他把钱寄回家,还说为了钱愿意去死?” 范勇点点头:“连长,看来我们没必要对他进行监视。阿明就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 阮成栋没有回答。他点起一支烟,走到窗前,注视着外面的风景,慢慢地吸着。 这事的确出乎意料,与阮成栋想象中截然不同。 贩毒是极其危险的生意。强大的北方邻国就不用说了,只要随身携带一克毒品就能入刑。暹罗、缅国、安南、柬埔寨,这南亚四国对毒品的态度虽说各有区别,但总体上差异不大,至少在官方层面上,都是坚决禁毒。 “陈军明”是个聪明人,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所谓的“赚钱生意”究竟是什么。 既然知道,还敢踏进来。 现在又把五万块钱交给范勇,还写下了他家里的通讯地址,摆明了是安排后事。 阮成栋见过很多不怕死的人,他自己也曾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他还在安南军中效力,与柬埔寨人作战勇猛,这才得以从普通一兵晋升为上尉连长。 有了职位,下面管着人,心态也就发生变化,打仗的时候总躲在后面,叫嚣着“给我上”,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怒吼着:“兄弟们跟我一起冲。” 如今的阮成栋,已经变得心狠手辣。 他抖掉烟头前段长长的灰烬,转身注视着范勇,问:“对阿明……你是怎么看的?” 范勇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阮成栋历来很重视他的意见。 “我觉得先用着吧!没必要现在就让他去死。” 房间里没外人,范勇说话很直接:“虽说与阿明接触时间不长,但我觉得他没坏心,就是个普通的穷人。之所以从安南跑到缅北,就是为了赚钱。前天和昨天,我在赌场里打听过,阿明在这边没有相好,也从未花钱找过女人。平时偶尔出去一下就是买点生活用品,吃个饭什么的,总之很普通。” 跟在阮成栋身边时间久了,范勇对他的想法拿捏很到位。目前这个团队缺少人手,否则阮成栋也不会仅在赌场里见过“陈军明”几次,就动了招揽之心。然而阮成栋吝啬又冷漠的家伙,说白了,他只想“陈军明”跟着自己白干活不拿钱,用完以后就杀人灭口。 “连长,现在是用人之际。”范勇低声道:“再说阿明与那些缅鬼不一样,他是安南人……是我们的人。” 最后这句话,是非常不错的理由。 其实范勇对虎平涛没有更多的想法。从前几天在赌场里认识,到今天早上过去接他,范勇对虎平涛的感觉都很一般。谈不上所谓的亲近,更算不上是朋友。 他对虎平涛的好感大幅度增加,完全是源于几分钟前,虎平涛主动交出那五万块钱,并在纸上写下通讯地址,央求范勇照顾身后事的那番举动。 范勇是个老兵,在柬埔寨战场上枪林弹雨闯出来的那种。 当兵的人,都愿意身后有着坚强有力,值得信赖的依靠。 大家都是安南人,虎平涛是个战士,很能打,还张口就说出范勇是京族,再加上推心置腹的委托……这一切叠加起来,瞬间在范勇心中产生了特殊效果。他对虎平涛的态度从最初鄙夷,转换为冷淡,进而变成了怜悯。 现在,他心中很是犹豫,潜意识当中已经把虎平涛看做“自己人”。 阮成栋的想法与他有些区别。 他不认为虎平涛是自己人。“陈军明”连一桩生意都没有跟着做过,也只是初识,“信任”两个字从何谈起? 然而从范勇口中说出“他是我们的人”这句话,使阮成栋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想法。 他跟着武清程很多年了,虽是心腹,一直委派在外面负责毒品交易,可实际上,阮成栋并不认为武清程把自己看得很重。 武装割据可不是过家家,只有被武清程认为值得信赖的人,才会一直呆在山里,负责控制区内的生产、训练、防卫等各项工作。 当然,被派出来的人也很重要,可在阮成栋看来,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是与外面的人打交道,中文、英文、泰文……没点儿语言天赋还真不行。就说自己吧,如果不是早年在军队的时候自学中文,也不会被派到腊达自主一方。 贩毒利润丰厚,可这些钱不是自己的。昨晚吃饭时对虎平涛说的那些话倒也不假,范勇上次分红的确拿到了五万多美元,可身为团队头领的阮成栋自己也是拿这么多。道理很简单————每次用于交易的货都来自山里,卖毒品换钱,绝大部分利润都要用于购买军火,买药买盐,以及各种生活物资。 剩余的部分,也要全部上缴。 这种杀头的生意做不了几年,阮成栋早就产生了别样心思。 他没想过要杀人越货,只是在每次交易之后,偷偷截留下一部分钱,充入自己的小金库。 再干几年,阮成栋打算退休。回山里是不可能的,那地方没意思。他准备了几套护照,米国、加纳大、熬大里亚、八喜……他计算过,在退休前应该能攒下两千万美元,下半辈子能过得很舒服。 上次交易,被对方黑吃黑,自己这边死了好几个心腹。 这在阮成栋看来是巨大的损失。毕竟都是多年来用钱喂肥的自己人,他们都知道自己私底下藏钱,但只要做到分配公平,谁也不会对此多说什么,也不会向山里通风报信。 没有足够的人手,就无法完成后续交易。迫不得已,只能向山里传递消息,让他们派出增援。 那些即将到来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外人。武清程极有可能在其中安排亲信,暗地里监视自己。 每次想到这里,阮成栋就觉得头大。 范勇刚才那些话,给他提了个醒。 “陈军明”是安南人,又是与自己一样的利染同乡。对于一个不怕死的家伙,也就很少能有对其产生威胁的存在。 在阮成栋看来,阿明的弱点是钱。 只要给他足够的钱,他就是一条狗,任由驱使。 只要对进行培养,他就会成为真正的“自己人”。 第一百三三节 交易,山里来人 阮成栋思考了很久,足足抽了五支烟,才慢吞吞地对范勇道:“就让阿明跟着你吧!给我盯紧点儿,这人能用就用,不能用的话……” 说到这里,阮成栋抬起右手,在喉前做了个横切的动作。 范勇会意地点点头,问:“要不要给他来一针?” 这是用于甄别和控制团队成员的方法之一。让他们染上毒瘾,才会产生极大的依赖感。 阮成栋想了想,微微摇头:“今天晚上就有交易,后天还有一次。暂时先放一放,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嗯……针还是要打的,这是规矩。” 初次吸毒者会产生不适应感。阮成栋不愿意在关键时候节外生枝。 …… 腊达的夜,潮湿又闷热。 交易地点选在城市北面的一个货场。这里是整个城市的仓储区,大大小小的仓库多达上百个,绝大部分被服装企业租用。 虎平涛右手一直插在裤兜里。他握着那支k54,颇有些紧张地看着远处的黑暗。 范勇给了他两个满装的弹夹,安排他值守在仓库外面的哨位。 这是明哨,最容易被发现。如有意外,虎平涛将成为第一个被对方攻击的目标。 远处出现了明亮的车灯,随即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几分钟后,三辆经过改装的大功率黑色越野车驶入货场,出现在众人眼前。 对方有十一个人,留了五个在外面,其余的拎着手提箱走进货场内部,进行交易。 范勇站在距离虎平涛五米左右的位置。他胸前斜挎着一支突击步枪,双手保持着随时准备射击的姿势,身旁有三个临时码起的砖垛,无论从任何角度都可以构成防护工事。 虎平涛知道范勇在监视自己。 他故意背对着范勇,做出身体微微颤抖的样子。 侧过身子的时候,虎平涛听见范勇略带调侃的声音:“阿明,你怎么一直在发抖?是不是衣服穿少了?” 虎平涛走到近前,讨好地笑笑:“勇哥,我有些紧张。” “紧张?”范勇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他:“为什么?” 虎平涛在黑暗中的神情有些难以自持,与其说是兴奋,不如说是亢奋:“勇哥,等这次交易结束,阮先生会分给我多少钱?” 范勇嘴角向上弯曲,他毫不掩饰这夹杂着讥讽的冷笑,意味深长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一门心思是为了钱。呵呵,放心吧,阮先生从不亏待自己人。” 虎平涛眼中的光芒越发炽热,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勇哥,这次咱们能卖出去多少货?” 他脸上全是贪婪。 这个话题不涉及机密,何况范勇潜意识已经把“陈军明”当做同伴。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淡淡地说:“这次的买家是暹罗人。出货量不大,也就几十公斤。” “暹罗人?”虎平涛做出一副意外的表情:“我听说暹罗那边也种罂粟,怎么会跑到这边买货?” 范勇虽然颇有防范意识,却对“陈军明”有先入为主的意识。他炫耀地笑了笑:“你以为暹罗人就是铁板一块?其实他们与缅鬼一样,都存在着武装割据的问题。你刚才说的没错,暹罗人也种罂粟,可那都是有人控制的。今天来的买家在暹罗只是小角色,他们在暹罗国内搞不到货,只能从咱们这儿买。” 虎平涛眼里的惊奇成分更多了,连声奉承:“勇哥你真厉害,知道的事情真多。” 人人都喜欢被拍马屁,何况“陈军明”的这番奉承很自然,丝毫没有做作的成分。范勇听了很受用,心情愉悦,话自然就多了。 “从交易数量就能知道买家的实力。海洛因这玩意儿在暹罗卖不上价,利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能参与到买货这个环节的人,都是集团核心。这帮人我们以前接触过,上次他们买了三十公斤,这次我估计差不多还是这个数。纯货与出货的搀兑比至少是一比六,换算下来还不到两百公斤。如果是大型势力,这些货最多够卖半个月。” 虎平涛笑道:“都是些出不起价钱的暹罗穷鬼。” 范勇也被他这说法逗乐了:“别小看他们,能做这种生意的人都不简单。三十公斤的货虽少,可相对也安全些。大客户每次要货就是好几吨,参与的人多,出问题的可能性就大。” 虎平涛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几吨……勇哥,你开玩笑的吧?” “陈军明”这番表现给了范勇极大的满足感,他显摆地笑笑,抬手指了指北面:“我们的主要交易方向,是那边。” 虎平涛转过头,朝着黑暗中的北方望去,不解地问:“都说那边是世界上禁毒最严厉的国家,怎么还有这么大的买家?” 范勇淡淡地说:“他们管的严,抓的多,可对于那些想要赚钱的人来说,就算把刀架在脖子上也没用。北边那个国家的人是真有钱啊!以前我们跟米国人打仗,要没有他们的支援,还真打不下去。现在他们富裕了,两边接壤,买货也方便。我听说以前都是从费率滨那边买,后来缅国把腊达划为经贸区,通了公路,就从这边走。” 正说着,紧闭的仓库大门从里面拉开,之前进去的那些暹罗人纷纷走出。他们拎着好几个用黑色塑料布捆绑的包,装上车。走在后面的显然是为首者,阮成栋陪在旁边,两人谈笑风生,互相握手,最后道别。 交易很顺利,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突发情况”,阮成栋很满意。 离开货场,回到公司总部,虎平涛和其他人被安排在大楼外围值守,范勇等心腹连同阮成栋在二楼点算钞票。 凌晨四点,有人来替换虎平涛,他回到宿舍休息。 下午两点,范勇找到虎平涛,给了他一个厚厚的信封。打开一看,是两万元人1民1币的现金。 “这是昨天晚上的酬劳。”范勇笑着说:“你小子运气不错,刚来就赶上交易。” 虎平涛用力握着信封,紧张又惊喜:“勇哥,每次都有这么多的钱吗?” 范勇摇摇头:“不一定,这种事得看具体的出货量。阮先生说了,你是咱们的人,这次就多给了你五千块。” 虎平涛不由得张大了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范勇意味深长地说:“阮先生历来赏罚分明。” 虎平涛又点了一次信封里的钞票,收好,前往二楼,找到了阮成栋。 “阮先生,谢谢……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这话说的很真诚。 阮成栋笑着,目光却越过朝着自己弯腰鞠躬的虎平涛,与跟在他身后的范勇对视了一下,从对方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在虎平涛直起身子前迅速收回,朗声笑道:“我们来自同一个国家,当然要互相帮助。” 虎平涛恭恭敬敬地说:“从今往后,阮先生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阮成栋坐在高背椅上,双手摆在两侧,以略微上扬的视角看着虎平涛,发出“哈哈哈哈”的大笑。 突然,他以极快的语速冷不防问了一句:“如果我让你去死呢?” 这问题很刁钻,完全出乎意料。虎平涛张着嘴,顿时呆住了。 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气,摊开双手,神情坦然地回答:“之前的五万,加上今天这两万,足够买我这条命了。我只求阮先生把这些钱寄给我家里,无论您要我做什么都行。” 阮成栋眯起眼睛注视着他:“真的?” 虎平涛苦笑道:“利染是个穷地方,只要能让我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就算是死,我也愿意。” 他知道这是阮成栋对自己的试探。 如果回答的太爽快,肯定会引起怀疑。 之前就刻意营造出“顾家”的人设,现在同样可以用这一手来化解危局。 “把钱寄回家”是很重要的应对手段,七万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带在身边会引来旁人觊觎,寄出去就会让阮成栋对自己这番说辞增加了更多可信度。毕竟钱不在身上,也就有了继续拼命的理由。 按照惯例,每次交易完成后,公司都要安排一次聚餐。 饭后,范勇给了虎平涛一个满装弹夹。 …… 两个多星期后,从山里来的人到了。 总共六个,为首的叫黎文告。 这是个身材矮小,肌肉却很壮实的中年男人。眼睛不大,看起来却很有精神。他时常紧抿着嘴,两边的咬肌向外鼓出,随时都释放出具有压迫性且凌厉的气势。 相比之下,常年养尊处优的阮成栋就显得软弱。倒不是说性格,单纯只是从外表上产生的视觉感。 黎文告与阮成栋之间的密会,虎平涛这种层次的小虾米自然是不可能参与,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其他团队成员那里打听到一些相关信息。 跟随阮成栋时间久了,在外面负责交易的这些人,与山里人早已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派系。 山里是一个封闭的世界。虎平涛虽然没有去过,却通过来自国内的信息,以及其他团队成员的交谈,知道那里就是一条穷山沟,被裹挟的当地居民与外界封闭,除了按照武清程的要求种植粮食和罂粟,平时严禁外出。 只要有钱,什么都买的到。 外人很难想象那种地方居然有电。小型发电机以柴油为燃料,维持着武清程集团核心与周边几个险要山头的信号联系。 无论缅国还是暹罗当地驻军,都与武清程暗通款曲。只要对方给钱,各种物资就源源不断流入。 尽管如此,山里与外面是两个世界。只要出来的人,就很少有愿意回去的。 道理很简单:外面什么都有。只要挥舞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就能买到你想要的一切。 在山里能买什么? 按照惯例,在外面负责贸易的领队,必须每两年回去一次,接受审查,并且述职。 阮成栋已经五年没有回去过,他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事情太多,交易繁忙,暂时顾不上。 如果换了其他人,武清程早就下了格杀令。 但阮成栋不同,他是从一开始就跟随武清程的老人。另外就是阮成栋团队这些年来成绩出色,包销了整个集团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毒品。 而且他不光会赚钱,花钱的本事也是一流。 既然是武装割据,没有武器可不行。阮成栋常年奔走于东南亚各国,与各地驻军长官都很熟悉。在外五年,他运回山里的军火足够装备两个轻步兵师(不含火炮和车辆),还有数量惊人的各类生活物资。 换人容易,一句话,一道命令就行。 可想要达到这种程度的商贸供应,就绝不是随便委派继任者就能维持的局面。 能力强悍的人,都有些桀骜不驯。 何况阮成栋早有异心,就等着攒够钱悄悄退休。 跟随阮成栋的团队成员,包括范勇,都不喜欢山里派来的人。 虽然出了意外,损失了一些人手,可在范勇看来那都不算什么。分钱才是硬道理,人少了落到自己头上的那份就多。更重要是范勇觉得从当地招揽人手比山里派人过来要好得多。 阮成栋对虎平涛最初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例子:在确保能用的情况下暂时用着,用完以后直接杀了,埋地里肥田。 如果山里派来两、三个人,范勇觉得还能控制。 可现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与阮成栋身边的亲信实力几乎是一对一,照这样搞下去,以后的事情就真是不好说了。 阮成栋与黎文告两个人关起门来,一谈就是好几个钟头。时间很快到了下午四点多,二楼办公室依然房门紧闭,会谈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虎平涛找到范勇,低声问:“勇哥,阮先生大概要谈到什么时候?” “我怎么知道?”范勇声音里透出压制的怒意。他很清楚,这些人来了,自己在团队里的二号位置肯定保不住。最直接的负面效应,就是下次生意的分红数量骤减。 虎平涛佯装不懂,颇有些怨气地说:“山里来的那些人很傲慢,跟他们说话也不理。” 第一百三四节 来人 范勇先是一怔,继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虎平涛表现的很自然,脸上带着几分怒意:“我就问他们要不要喝水,要不要烟。这都很正常啊!结果他们告诉我什么都不要,让我离远点。” 范勇在心中暗自点头,神情稍有放缓,冷哼了一声:“你这是自找没趣。” 虎平涛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他们和勇哥你一样,都是爽快人,没想到他们竟然把我们当外人看待。” 很简单的一句话,把范勇心里刚压下去的火头再次撩起:“外人?哼……你想多了,他们根本没把你当人。” 虎平涛张大嘴,“啊”了一声,满面震惊。 “……我们……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起的吗?”他神情茫然,因为过度惊讶,语音都有些变调。 “是一起的,可区别很大。”范勇斜眼看着聚在远处的那几个“山里人”,低声冷笑:“他们是武将军身边的人,咱们就隔的远了。就说这次领队的黎文告吧,我和他是老相识了。可这次见了面,他连招呼都不打。” “为什么?”虎平涛皱起眉头问:“难道勇哥你和他有过节?” “过节?”范勇冷笑着摇摇头:“黎文告是武将军警卫连的人,真正的亲卫。虽然我离开山上的时候职级比他高,那时候我是排长,他只是一个班长。可这些年下来,他在山上连升了好几级,听说这次是带着营长级别出来的。” 虎平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随即脸色变得很难看,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勇哥,阮先生只是连长,那黎文告……” 后面的话他没说,也不用说。 范勇不是傻瓜,他很快想到阮成栋与黎文告谈了这么久都没有结果,脸色顿时骤变。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门开了。 身穿便服,个头矮小的黎文告走在前面。他抬头仰面,神清气爽,志得意满。 “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一起,都吃饭去吧!”他大声笑着:“这顿就随便吃点儿,晚上大家一起开个会,有些事情要宣布。” 说着,他四下扫了一遍,看见众人都各自站在原位,颇感满意,带着身边的人,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以范勇为首,包括虎平涛和团队的老人纷纷走进办公室。 阮成栋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无生命的雕塑。 范勇走上前,低声道:“连长……” 阮成栋抬起胳膊,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缓缓转过头,目光顺序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阮成栋僵硬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吧!” 范勇明白他话里的潜台词,转过身,低声对其他人道:“都出去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众人离开房间,范勇却留了下来。他关上房门,显然是有事情与阮成栋商量。 …… 虎平涛快步下了楼,来到外面,找了个僻静没人的角落,拿出手机,与国内联络。 虽然是缅国的号码,却得到特许,开通了专线。 “现在有个很好的机会。”他声音压得很低,简单述说了自己的想法和行动计划。 熊杰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是焦急:“可是这样很危险,那些人都是亡命徒。” “总得试试。”虎平涛的态度很坚决:“只有这样才能取得信任。” 熊杰沉默片刻,问:“说吧,你需要什么帮助?” “这计划只能我独自完成。”虎平涛认真地说:“你们只要及时跟进就行。” 熊杰知道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叹了口气:“那你自己小心,保持联络。” …… 办公室。 范勇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距离阮成栋很近的位置,低声且急促地问:“连长,黎文告都说了些什么?” 阮成栋神情淡漠,他孤寂地笑笑,拿起摆在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想要用打火机点燃,动作却刚到一半又停下,只是将打火机在手里不断地转着,做着无聊的游戏。 “他带来了将军的命令。我们……要回去了。”阮成栋注视着对面的墙,仿佛那里有着某种充满吸引力的特殊存在。 范勇皱起眉头:“回山里?” 阮成栋微微点了下头:“黎文告带来了两吨新货,他和买家约好了下个星期交易。我们提供辅助,做完这笔生意,你和我……公司里所有的人,都要回山里述职。” 说是“所有的人”,其实连同阮成栋和范勇在内,总共只有五个。另有六个人是临时雇工,他们负责公司的日常采买、搬运、安保、清洁……活动范围只在宿舍区和行政区,核心办公室和三楼的特殊区域根本进不去。 虎平涛是个特殊的存在,他阮成栋关注的招揽对象,身份要比普通雇工高一些。再加上“陈军明”是自己的利染同乡,也得到了范勇的肯定,阮成栋对他想要进一步考察。可能的话,可以吸收成为自己的亲信。 很多事情需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偏偏山里的人不这么想,直接派人从阮成栋手里夺走了权力。 “上次就不该把消息传给山里。”阮成栋摇着头,发出懊悔不已的叹息:“说起来,也是我的疏忽。阿广他们死了就死了,只要阿勇你们还在,就算花点儿钱临时招人,后面的几次交易完全没有问题。” 范勇紧锁双眉:“连长,上次我就说过暂时不要与山里联系,可你偏不听……算了,反正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思。黎文告带了这么多的人和货,将军又命令连长你回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暂时述职?还是咱们回去以后就再也不能出来了?” 阮成栋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意:“黎文告要我交出所有的账目。他带来的那些人里面,有一个是山里掌管后勤的会计。” 范勇目光一厉:“他要查账?” “是将军的意思。”阮成栋神情落寞:“他拿出了将军的手令,签字和加盖印章都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范勇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底冒出,在极短的时间占据了整个大脑:“……连长……我们该怎么办?” 查账,意味着对阮成栋这个销售团队已经不再信任。 阮成栋是个聪明人,执掌团队以来,他送回山里的现金不多,总共也就三十万美元。相比之下,送回山里的军火和生活物资数量极其庞大。无论在电话还是书信当中,阮成栋总是咬死一点————钞票这玩意儿在山里就是一张废纸,只有军火和物资最重要。 至于购买军火和物资的实际开销,双方之间约定的价位,只有阮成栋和范勇这些亲信才心知肚明。 那次吃饭的时候,范勇告诉虎平涛“五万美元分红”,这个数字没有掺杂水分,的确是真的。 只要是有心人就不难以此推算出整个公司的实际分红额度。 整整超过五十万美元,甚至更多。 山里大面积种植罂粟,全年的采收和鸦片制造量极其惊人,海洛因产量高达以“吨”为单位。 关键问题在于运输。山里不通公路,无论物资运入,还是毒品运出,只能靠大象和马帮,尤其是地势复杂的区域,只能人扛肩挑。 毒品这玩意儿,零售的时候以“克”为单位,按照搀兑比例,也就是纯度上的区别,单克卖价一百,甚至三百(人1民1币)。 从腊达这边批发,价格要低得多。但不管怎么样,每年从阮成栋手上卖出去的海洛因,至少在三吨以上。 他是个有心热,公司里早已准备好两套账本。一套是给自己看的“内帐”,一套是用来应付上面的“外账”。 武清程不是白痴,他也有很多精明的手下。两套账本其实是掩耳盗铃的做法,换在以前,就算武清程对此心知肚明,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那时候山里的情况很糟糕,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还面临着多国政府军的围剿。可随着武装割据实力逐步增强,与国际军火商建立了稳定的联系,控制区内人口数量不断增加,武清程对“外贸”这方面也有了新的想法。 在外面做生意是个肥缺。很自然的,阮成栋成为了很多山里人的关注焦点。 无它,只是想要取代而已。 五年时间,只挣了三十万美元,这是其他人在武清程面前攻击阮成栋的最佳武器。他们可不管什么物资和军火,眼睛只能看到钱。 范勇颤声问着“该怎么办?” 这何尝不是阮成栋此刻正在思考的问题。 良久,他长叹一声:“阿勇,我们这次回去,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范勇的双眼圆睁,除了恐惧和狂怒之外空无一物。他发出咆哮,只是声音压得很低:“……不……我决不回去。” 阮成栋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凄苦,更多的还是讽刺:“别傻了,你要是真敢这么做,黎文告第一个就毙了你。” “他敢!”范勇虽然表情凶横,却能看出色厉内荏,咬牙切齿地说:“他不仁,我不义。连长你带着我们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从刚开始一无所有,到现在开创了大好局面。别的不说,光是每年往山里运进去那么多的东西,就是最大的功劳。” “都说贩毒是最挣钱的生意,可有谁知道咱们为了做这种买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咱们要跟警察斗,要给缅军那些人送礼,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咱们连价都不能还。暹罗人一直盯着我们,还有北面的邻国,每次交易都搞得跟打仗似的,担惊受怕不说,还死了好几个兄弟。” “咱们受苦受累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永远呆在山里,做一条连死了都不能回家的野狗?要不是为了钱,谁愿意跟着他武清程?他倒是高高在上自封将军,可我们呢?我们能得到什么?” “黎文告表面上说是要查账,其实就是把咱们往死里整。这账是能随便查的吗?连长,其实无论外帐还是内帐,只要一看就知道对不上号。每年卖出去的货,山里都有记录。他们那些人可不管什么正常损耗,也不管时价,总之出了三吨货,就必须收到三吨的钱。连长你想想,他们可是武将军身边的红人。我们呢?说好听了是负责对外贸易,说不好听了,就是放在外面干活的牛和马。” “黎文告以前只是个班长,连我都不如。可现在呢?他是营长,你只是个连长。在他面前,你也得老老实实低头。” 说到这里,范勇眼露凶光:“反正两边都讨好。要我说,干脆带着这次的交易款,咱们今晚就走。” 阮成栋抬起头,疑惑地问:“去哪儿?” “费率滨,或者马赖细亚。然后从那边转飞机和轮船去八喜,要不加纳大也行。”范勇早就想好了退路:“总之我绝不回山里,就算要死,也得死在外面。” 阮成栋缓缓摇头:“来不及了。黎文告已经派人盯死了我们,稍有风吹草动,他会以将军的名义下令,将有异动的人当场格杀。” “既然这样,就先下手为强。”范勇双眼发红,面露狰狞:“黎文告新来乍到,不熟悉情况。他身边就那么几个人,我们与他们基本上势均力敌。他晚上不是要召集开会吗?我们就趁机干掉他!” “黎文告这次带来的人很多。”阮成栋神情疲惫,他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揉捏着双眼正中的鼻梁顶端:“他从山里带了两吨货出来,放在城外的临时据点。那边有重兵把守,无论人数还是武器装备,都比我们强太多了。” 听到这里,范勇怔住了。 过了几秒钟,他才艰难且难以置信地问:“……黎文告究竟带来了多少人?” “一个排。” 阮成栋平淡的话语彻底击碎了范勇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将军的意思,是以他为主导,扩大公司规模。” 第一百三五节 计划 “扩大规模?”范勇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近购买原料,制作化学毒品。”阮成栋是知情者,他淡淡地说:“山里的情况不比从前,逃走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南面和西面的封锁严密,连续断了好几条路,运输越来越难。将军的意思是重新规划现有种植产业,以粮食为主,罂粟为辅。从明年开始,逐渐压缩海洛因产量,在腊达和其它几个公司所在地设立实验室,以麻1黄1碱为原料,生产冰块。” “这样一来,山里的运输和生产压力就没那么大,我们的货源供应也更加稳定。黎文告这次来,就是主持这个事情。城外的那两吨海洛因是山里最后的存货,等到今年的新货下来,实验室也必须完成初期筹建工作。” 不等范勇说话,阮成栋就摇头苦笑:“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如果拒绝服从命令返回山里……黎文告……他有处置权,我们只能等死。” 范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陷入沉默。 两个人面对面,相视无语。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绝望和恐惧。 忽然,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范勇下意识伸手捂住藏在衣服里的枪。 阮成栋用目光制止了他,随即冲着房门方向偏了下头,范勇会意地站起来,保持着提手握枪的姿势,走到门前,缓缓拧开把手,将门打开。 他看到了虎平涛那张年轻的面孔。 “勇哥,阮先生在吗?”他问的很直接。 范勇站在门口,丝毫没有放他进来的意思,冷冷地问:“有事吗?” “我找阮先生。”虎平涛补充了一句:“也找你。” “找我?”范勇有些奇怪:“出什么事了?” 虎平涛迅速观望左右,压低声音道:“进去说吧!” 范勇站在那里不为所动:“就在这儿说吧!” 虎平涛顿时变得有些惊讶,随即脸上浮起恼怒的神情:“都什么时候了……你先让我进去,我有事找阮先生。” 说着,他用力推开范勇往里闯,后者猝不及防,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后连连倒退了几步。虎平涛趁机从范勇身侧闪过,钻了进去。 “阮先生。”看着坐在高背椅上的阮成栋,虎平涛神情有些激动。 范勇抓住门把,好不容易恢复平衡。他有心想要好好收拾一顿虎平涛,却碍于黎文告的人在附近,不好张扬,只能反手将门关上,带着说不出的愤怒,铁青着脸,快步转回屋内。 阮成栋抬手制止了想要抓住虎平涛的范勇,露出招牌式的客套微笑:“阿勇你别生气,都是自己人。阿明既然有事情找我,就让他说吧!” 范勇硬生生咽下这口怒气,他站在虎平涛身后,冷冷注视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他立刻拔枪射杀。 虎平涛说话很直接:“阮先生,我想跟您谈笔生意。” 阮成栋愣住了,他随即抬高视线,看着站在虎平涛身后的范勇,发现对方同样面带惊讶,于是将目光重新转回到虎平涛脸上,疑惑地问:“什么生意?” 虎平涛装作故意酝酿情绪的样子,声音压得极低:“如果……我说的是如果,我帮阮先生您杀了黎文告,您能给我多少钱?” 阮成栋心中充满了震撼,脸上却丝毫没有显现。他不动声色地问:“阿明,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又不是傻瓜,我能看出那些新来的人对阮先生您不怀好意。”虎平涛满脸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他们想取代阮先生,我决不让这种事情发生。阮先生您帮了我,我这个人有恩必报,只要是阮先生您的敌人,那就是我的敌人。” 阮成栋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颇为慌乱地摆了摆手:“阿明,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虎平涛此时此刻就是一个盲目冲动的愣头青:“我之所以来到腊达,就是为了挣钱。这才几天时间,阮先生您就给了我那么多钱。我算是够本了,只要您开个价,把钱给我家里寄过去,无论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阮成栋目光变得有些闪烁:“真的?” 虎平涛认真地点了点头。 思考片刻,阮成栋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虎平涛,温和地说:“阿明……你是个很不错的人。这样吧,你先出去,我现在有事情和阿勇商量。晚点儿我再找你。” 说完,阮成栋拉开抽屉,拿出一摞钞票递给虎平涛:“这两万块钱你先收着。别走远了,我随时会找你。” 与之前一样,钞票对虎平涛产生了巨大诱惑。他手里拿着钱,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又转身对着范勇讨好地笑笑,这才朝着房门走去。 等到虎平涛离开房间,关上门,范勇才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神情问阮成栋:“连长,你真想接着阿明的手,干掉黎文告?” 阮成栋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他手肘杵在桌上,双手交叉撑住下颌,目光平视,神情凝重。 “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与范勇商量:“第一条路,是老老实实接受审查,回山里,过着从前的日子。” 范勇感兴趣的是阮成栋后面的话:“第二条呢?” 阮成栋抬起头,打量着范勇:“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去加纳大,或者八喜。” 尽管多少猜到了阮成栋的想法,可是听到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范勇仍然有些意外:“连长你真这么想?” 阮成栋坚定地点了点头:“抓紧时间找船,晚了就来不及了。” 范勇愣住了:“这么急?你老婆儿子还在山里,她们怎么办?” 阮成栋颇有些儒雅的脸上透出一丝阴狠:“只要有钱,还怕没有女人?至于儿子……现在科技那么发达,等到了外面,随便找个医生,想要多少就生多少。暹罗人不是号称有钱就有双胞胎嘛,做个手术就行。” 范勇沉默了几秒钟:“你真考虑好了?” 阮成栋缓缓点头:“我本来没打算这样做。我原本还是想回山里,可阿明刚才那些话给我提了个醒————将军对我已经不再信任,否则黎文告说什么也不敢让我交出账本。换句话说,我就算老老实实回到山里,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起色。充其量就是个连长,甚至还会被降下去……我当初辛辛苦苦背叛1国1家跟随武清程来到缅北,就是为了搏个前途。照现在这搞法,我跟以前有什么区别?” 范勇听了,忍不住点头。 “我在瑞士银行的账户上存了六百万美元,这是五年来攒的私款,其中有四百万是已经谈妥,下个月必须支付给军火商的款子。既然他武清程无情,也就不能怪我无义。就目前的局势,公司这边暂时还是我说了算。既然阿明愿意出头,那就给他机会。只要干掉黎文告,他带来的那些人就群龙无首,只能按照山里的规矩,服从上级军官的命令。” 范勇听懂了阮成栋的话:“你的意思是,只要黎文告一死,短时间内这些人就没办法对我们构成威胁。无论转移财产还是找船出海,我们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一天了,阮成栋脸上终于露出满意且愉悦的微笑:“从山里派人过来,至少要一个星期。就算黎文告的人把他的死讯传回去,山里做出反应,一来一去,我们早就离开腊达这个鬼地方。” 范勇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快意:“那我这就给黑市发出消息,咱们手上的货比市场价降低三成,现款出货?” 阮成栋考虑的更多:“时间上要抓紧。四天……不,最多三天,能卖多少是多少。” 范勇问:“阿明那边怎么办?我现在出去叫他进来?” “先等等。”阮成栋神情凝重:“让我仔细想想。他愿意卖命,我可以给他钱。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动手?该怎么做才不会引起怀疑?这都要好好考虑才行。” 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范勇也变得轻松起来:“你打算给阿明多少钱?” 阮成栋抬头看了他一眼:“五十万吧!在多点儿也行。” 范勇摇摇头:“连长,这些钱一旦给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阿明是个直性子,他愿意替我们杀人,可他必须确认这些钱的去向,才肯卖命。” 阮成栋注视着范勇:“你是说,把钱寄给阿明家里?” 范勇低声道:“我觉得十万块就差不多了。而且这事儿得抓紧,不能让他产生怀疑。” 阮成栋感觉有些可惜,摇头叹道:“一个死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家里的人说不定早就死了,还有他那个女朋友,上次我就说很可能早就跟别的男人跑了……算了,不说这些,你抓紧时间把该办的事情办了,黎文告那边我去应付。告诉阿明,我会给他制造机会,最迟明晚动手。” …… 与所有公司高管刚任职的时候一样,黎文告在晚上开会的时候,宣布发给所有内部人员十万缅币,临时雇工人均两万的红包。 对他笼络人心的行为,阮成栋双手赞成。 他表示出合作的态度,交出了账本,任由检查。 黎文告虽有些意外,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若是因此就降低警惕性,那是不可能的。当天晚上会后,他约了阮成栋,打算第二天带人前往城外的临时据点,把藏在那里的货运回来。 范勇一分钟也没有闲着,忙个不停。 降价的消息刚发出去,就引起了腊达黑市的骚动。买家纷纷询价,要求订购的数量比之前增加了六成。范勇这边只有一个条件:现款交易。 他给虎平涛弄了一支ak,这枪保养的很好,配了两个弹匣,还有四颗安南产的防步兵手雷。 除了ak,还有一支单发的狙击步枪。这是老款的俄国货,唯一的缺点是笨重,填充子弹速度过于缓慢。 “这枪是改装的,精度非常好,适用于中远距离射杀。”范勇指着加长身管的步枪,叮嘱虎平涛:“明天晚上黎文告会带着阮先生去仓库提货,你提前进入我安排的狙击位置,车队公司这边出发的时候,我会通过电话告诉你具体时间。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份单据,摆在虎平涛面前。 “阮先生很讲信用,钱都寄给你家里了。这是银行方面的单据,你看一下。” 虎平涛放下手中正在摆弄的夜视仪,拿起单据,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抬起头,笑道:“谢谢勇哥,谢谢阮先生。” 范勇冷冰冰的脸上终于释放出一丝温和。他拍了拍虎平涛的肩膀,深有感触地说:“这也是没办法……山上那些家伙嫉贤妒能,他们觉得阮先生从中贪墨……废话我就不说了,阿明你跟着我们出过货,从联络买家到最后交易,哪儿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虎平涛单纯的就像个愤青:“勇哥你是好人,阮先生也是好人。放心吧,就算是死,我也要干掉黎文告。” …… 晚上九点,三辆越野车离开公司,朝着腊达城外驶去。 白天很热,谁也不愿意离开房间。只有等到晚上凉快下来,这座城市才开始了繁忙。 阮成栋带着两名亲信坐在最后一辆车上。前面两辆都是黎文告的人,他本人的车位于中间。这家伙喜欢坐副驾驶位置,以前在山上的时候,阮成栋就熟知他的习惯。 城外很黑,如果不开车灯根本看不见路,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 阮成栋让司机开慢点儿,与前面黎文告的那辆车拉开一些距离。 红外夜视镜不是什么新奇的高端科技产品,只是价钱有些贵。公司里存着两套,都是驻阿福含米军的制式装备。说起来,那些家伙胆子很大,随便出个外勤就声称“装备损坏”或者“遗失”,实际上是给了地下交易商换钱……这些东西不会出现在阿福含本地黑市,而是转交给二手军火商,贩卖到世界各地。 第一百三六节 射杀 上级军需官不是傻瓜,无论战损还是遗失,都是小概率事件,偶尔这样做一次没问题,次数多了肯定说不过去。 黑暗中,突然传来沉闷的枪声。 阮成栋看见前面的越野车仿佛失去控制,急速转弯,幸亏司机牢牢把握住方向,这才没有当场侧翻,好不容易在空旷的位置停稳,车上的人纷纷打开车门跳下,以娴熟的战术动作散开,朝着疑似方向围了过去。 阮成栋心跳速度骤然加快,他命令司机停车,带着亲信迅速下车,往前面跑去。 迎面冲过来一个体格壮硕的男人,他是黎文告最信任的手下。 “怎么回事?谁开的枪?”阮成栋连声追问。 “有狙击手,营长死了。”那人满面狰狞,他用力拉开手枪枪栓,眼睛里释放出野兽般想要吃人的森冷目光:“枪是从那个方向打过来的,你们马上往那边追,他逃不远。” 阮成栋满面震惊,看似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阿告死了?” 那人脸上全是悲愤的表情,厉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马上从侧面围过去,一定要抓住凶手。” 阮成栋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似乎是被这个可怕的消息震慑住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我……我要去看看阿告。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怎么可能死呢?” 必须确定黎文告是否还活着。 那人挥舞着手中的枪,怒声咆哮:“营长那边有人看着,现在的关键是抓住凶手。阮成栋,你磨磨蹭蹭的就是不愿意动,到底在想什么?” 对方只是一个副连长,可在这种场合的确有指名道姓质疑的资格。阮成栋心中有鬼,也不敢过于坚持,只好强压下内心的强烈欲1望和火气,带着自己的亲信,转身朝着远处的黑暗跑去。 足足搜索了半个多钟头,除了循着枪击方向找到射击位置,找到半瓶尚未喝完的矿泉水,还有一枚弹壳,再没有更多的收获。 黑夜本来就是最好的隐身衣。 绕了一圈的阮成栋回到临时营地,在散射的车灯映照下,看到了黎文告的尸体。 喜欢坐副驾驶位置,并且开着车窗的习惯害了他。 那一枪极准,射中胸口要害。尽管同车的人给黎文告做了紧急包扎,可层层叠叠的纱布还是被鲜血浸透。他脸色苍白,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呼喊,丝毫没有回应。 纱布裹住了伤口,看不到子弹射入人体造成的破坏,可那些血无法作伪,浓烈的血腥味甚至引来了很多蚊虫,在僵硬不动的黎文告上空“嗡嗡”盘旋。 为了避嫌,阮成栋没有凑到近处观察。不过以他多年的从军和战斗经历判断,黎文告应该是当场死亡。这种伤势根本救不回来,包扎也无济于事。 现场一片混乱。幸亏这里是城外,四下无人,否则早就引起注意。 黎文告的副手蹲在尸体旁边,瞪着发红的眼睛,握在手里的枪一直开着保险,仿佛野兽尖利的牙齿。 阮成栋走过去,认真地说:“先把阿告的尸体处理了吧!还有,那些货得尽快运回去,放在城外的仓库不安全,随时可能被人发现。” 副手缓缓抬起头,眼里释放出凶狠的目光:“营长刚死,你就想着要动他的货?” “我是从大局着想。”阮成栋没有动怒,他语调温和,认真地说:“阿告已经死了,继续留在这里于事无补。现在我们要做两件事:首先是确保这批货的安全;其次就是尽快与山里联系,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事情,由将军做出决定。” 副手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这些话,握枪的手略微往上提了一下,阴森森地问:“阮成栋,我怀疑是你策划了这件事,是你指使凶手杀害了营长。” 阮成栋心中一凛,随即怒道:“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副手丝毫不肯退让:“但我就怀疑是你干的!” “那你想怎么样?”阮成栋“嗖”地一下站起来,放声怒吼:“来啊!我就站在这儿,开枪打我啊!” 副手属于那种忍耐力极强的人。他缓缓站起,足足盯了阮成栋三秒钟,才缓缓地说:“我会尽快跟山里联系。如果真的是你……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 整个晚上,忙碌又混乱。 在阮成栋和副手的安排下,多达两吨的毒品运回了公司,黎文告的尸体被运到仓库,副手安排了两个人将其就地埋葬。 阮成栋心中充满了快乐,同时也有着强烈无比的刺激,以及迫切想要解决手上各种事务,远走高飞的欲1望。 副手与山里很快取得联系,得到的答复是:明天就派人前往腊达,目前公司所有事务仍由阮成栋负责。 道理很简单:其一,阮成栋是目前所有人当中的最高军衔持有者;其二:局势不稳,不能让他心有异动。 至于黎文告……死就死了,一具尸体毫无价值。 范勇走进阮成栋的办公室,关上门。 “连长,黎文告真的死了?”问话的时候,范勇两眼放光。 阮成栋缓缓点了下头,反问:“阿明呢?他在哪儿?” 范勇低声回答:“他一直没回来。” 阮成栋眯起双眼:“我们在现场也没有找到他,这家伙很精明,枪法也不错,一枪命中目标,感觉他好像以前就用过这种枪。” 范勇冷笑道:“就算他逃了对我们也没有影响。阿明是个诚实守信的家伙,计划的关键是杀死黎文告。阿明跑了更好,省的我们动手。他还算聪明,如果逃回来……呵呵……”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也没有那个必要。 必须杀人灭口,否则对不起那十万块买命钱。 范勇头脑清晰,他随口说出自己的想法:“阿明当过民兵,他的枪感不错,我给他安排的射击位置不算远,再加上夜视仪,命中率在八成以上。” 阮成栋仔细思考,觉得前后应该没有露出破绽。 他抬起头,问:“船安排好了吗?” 范勇点点头,随即问:“连长,降价的消息已经发出去,我这边总共收到十七个交易申请。长期交易的不算在内,我告诉他们最迟交易时间不能拖过明天下午。因为咱们上船的时间是后天晚上八点,在二号码头。” 阮成栋不动声色地问:“对方怎么回复?” “主要是对购货要求方面的波动有些大。”范勇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有些把握不住:“所有老客户都表示要货,尤其是暹罗人。可他们要的都不多,最少的两公斤,最多的一百斤。” 阮成栋对此嗤之以鼻:“两公斤?哼……亏他们说得出口。他们把我们当什么了?街头和酒吧里以“克”数零卖的小混混吗?” 范勇苦笑着继续道:“这不算什么,还有更离谱的。有几个缅国人的小帮派直接问我:能不能赊货?” 闻言,正准备点烟的阮成栋浑身打了个哆嗦,手上的打火机差点儿滑落。他抬起头,表情有些难以置信,更多的还是愤怒:“你说什么?赊货?” 范勇神情阴郁地点点头:“他们倒是没有直接说是要赊货,只是想要做我们的下级分销商。每次给五公斤的货,他们负责包销,一个月结一次款。” 阮成栋紧紧攥着打火机,低声怒道:“这些家伙难道都疯了吗?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范勇砸了咂嘴:“主要是降价的消息很突然,做这种生意的人都很精明。而且在腊达这个地方,很多人都知道我们的背景。” 阮成栋听懂了范勇的意思:“他们认为我们内部出了问题?” “可能吧!我也不确定。不过那些缅国人都是穷鬼,他们口袋里没钱,坑蒙拐骗什么都干,如果不是咱们手里有枪,他们早就打过来了。” 范勇认真地说:“好消息还是有的————有个暹罗人提出要大量进货,张口就要五吨。” 阮成栋顿时来了精神:“现金支付?” 范勇点了下头:“对方说是美元和欧元各占一半。他名下有个公司,专做南美那边的生意。这些年国际贸易利润越来越低,他想转行做这个,就托关系找上了我们这边。” 阮成栋目光微凝:“可靠吗?” 范勇迟疑片刻:“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人是葛文泰那边介绍过来的,我觉得……还行吧!” 葛文泰是缅国人,也是阮成栋熟悉的老客户。那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名下有多家咖啡馆,他大多数时候待在仰光,每年会来腊达两、三次,表面上看似正规的合法商人,私底下却做着毒品生意。 几年前,阮成栋刚来腊达的时候,就是靠着葛文泰帮忙,介绍客户,打开了毒品销路。 一次就要五吨货的客户非常少见。按照一比六的搀兑比,那意味着至少要有三十吨的庞大消费市场才行。 暹罗国也有毒贩从事非法交易,可那些人都有着稳定的供货来源。比如大名鼎鼎的“金三角”就是最好的例子。说是官商勾结也好,说是暹罗政府军战斗力弱鸡也罢,总之那个地方存在了很多年,历届暹罗政府一直没办法彻底将其解决。 阮成栋陷入了沉思。 如果换个时间,黎文告那些人尚未来到腊达之前,他肯定会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客户多方了解,进行全面调查。五吨货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同于小客户几公斤几十公斤的正常交易量。而且钞票这种东西同样存在量化标准。以美元为例,一个手提箱能装下一百万,十个手提箱一千万。如果数量再多,就需要更多的容器。 心生叛意的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会发生改变。 公司里还有一吨多不到两吨的存货,黎文告这次又带来两吨,加起来将近四吨。 如果可以的话,阮成栋真的很想一次性把所有存货处理掉,带着所有货款远走高飞。 可问题是目前只有自己和范勇两个人。范勇能力很强,交易过程中出纰漏的可能性极小。然而多达好几千万的大额交易实在令人头疼,眼睁睁看着那么多钞票摆在面前,却无法将其带走……那简直是残酷到极点的心理折磨。 良久,阮成栋抬起头,试探着问:“阿勇,你是怎么想的?” 范勇犹豫了一下,迟疑道:“……我觉得小额交易就算了吧!既然连长你已经决定离开,那索性干一票大的,把公司仓库里所有的存货全部清空。黎文告带来的那些人对我们不是有意见吗?那就带着他们过去交易,多给他们些好处,反正那么多钱我们不可能全都带走,还不如拿出来做个人情。” 阮成栋注视着他,闪烁的目光背后有些另类成分:“你觉得给他们多少比较合适?” “两百万怎么样?”范勇随即补充道:“美元。” 阮成栋微微点头:“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用中国人的话说,钱终究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两人继续就别的问题商量了一会儿,范勇转身离开房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阮成栋注视着摆在桌上的那张船票。 这玩意儿印制很粗劣,就是一张花花绿绿的薄纸片。关键在于纸面上有一个红色印章,还有一个用黑色碳素墨水写下的签名。 那是船主代理人的名字。只有这种带有签名的船票才会被认可,持有者才有登船的资格。 阮成栋拿起船票,放进钱夹,与一摞厚厚的钞票摆在一起。 钱夹很大,里面放着人1民1币、缅币、美元三种货币。 在腊达这个地方,人1民1币的信用度很高,某种在程度上甚至超过美元。 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两支勃朗宁手枪。阮成栋逐一拿出来,熟练地拆下零件,擦洗后重装。 他还额外准备了四个满装弹匣。 范勇搞到了船票,可他永远不会知道,其实船主与阮成栋是旧识。 第一百三七节 你还活着? 就算没有这张船票,只要一个电话,加上足够的钱,阮成栋随时都可以登上那艘船。 亡命天涯这种事情,从来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范勇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可谁能保证他会永远忠于自己? 面对花花绿绿的钞票,谁能不变心? …… 那个暹罗人大客户约了晚上见面,范勇负责谈判,他一再声称:存货不多,而且已经有很多人尽快拿货。于是两边很快谈好了价格与出货时间,约在第二天中午交易。 这种情况极少发生。毕竟毒品交易不是在商场里买衣服,看中了就直接花钱买走。如果没有对客户进行足够详细的了解,谁也不敢确保对方是不是警察派来的鱼饵。 如果不是时间仓促,必须尽快拿钱逃跑,阮成栋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这种客户。 危险性和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大了。 翌日,中午。 缅国这种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很热,羽绒服和皮草在这里没有市场,只有降雨的时候才会变得凉爽。 无论腊达居民还是军警,这个时间段都很少出门。酷热把人类活动的欲1望压缩到极致。 交易地点安排在城外的旧货仓,那里是阮成栋公司的一个据点,常年有两个人在那边值守。说是货仓,其实根本没有存货,只在需要的时候当做交易场所。 对方口头上说是要五吨货,可是从接触,谈判到交易,其中的时间太短了,买家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先要半吨。 一切都是范勇在谈,阮成栋这次彻底放权。 交易瞒不过黎文告手下的那些人,阮成栋索性把事情公开,让那名山里来的中尉(副连)带着其他人一起前往城外货仓,共同参与。 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车上,阮成栋总感觉心绪不宁。 他昨天把一部分重要物品偷偷运到了码头,藏在一个临时租用的柜子里。主要是早年在国外购买的两处房产凭证,以及少量的黄金。 阮成栋做事历来很稳妥。重要财产分为两部分,哪怕其中之一出了问题,至少还能保住剩下的一半。 半吨海洛因分散装运在几辆越野车上。连上他和范勇,参与交易的人多达十二个,大部分是黎文告的旧部。 货仓里很空,出入口和二楼都设置了具有伪装效果的临时工事。阮成栋看着人们把货从车上搬下来,一包包扛进屋子里,他控制住焦躁不安的情绪,跟着后面,信步走入房间。 约定交易的时间是中午一点。 买家很准时,十二点五十分,楼顶负责瞭望的哨兵发出信号:远远看到了从远处驶来的车队。 交易方是个胖子,剃着莫西干头,胳膊上有大面积刺青,性子还算沉稳,说话也很注重礼节……总的来说,初次见面给阮成栋留下的印象不错。 到了双方互相验货验钞的环节,阮成栋为了避嫌,故意让范勇告诉黎文告的那些旧部,由他们负责这个最重要的部分。 暹罗胖子一再对阮成栋表示歉意,说着“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紧,他还能筹集更多的钱,购买更多的货。当然,初次合作很关键,这意味着双方相互信任的第一步。胖子一直喋喋不休,要求下个月再交易一次,出货量高达三吨。 阮成栋没有遮遮掩掩,所有谈话都是当着黎文告那些旧部的面进行。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怕透露消息,毕竟按照山里的命令,公司目前由自己暂管,至于以后的事情……呵呵,只要过了今天晚上,就与自己无关。 第一次做这种事,中尉有些紧张。他带着人,打开一个个手提箱,拿出一摞摞捆扎好的钞票,仔细验看。 钞票没有问题,整个交易过程很顺利。 看着黎文告旧部把一个个装满美元的手提箱搬上越野车,阮成栋微微地笑了。 “信任”两个字,光靠嘴上说是没用的,必须做出实际行动。 让黎文告的旧部验货,表明自己对他们没有恶意。更重要的是,这些钱分装在两辆车上,一辆由自己的人驾驶,另一辆由他们负责,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中尉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脸色不像之前那么阴沉,望向阮成栋的目光也不那么冰冷。 总共八个手提箱,阮成栋搭乘的这辆车上装了四个箱子。 回到城里的公司所在地,阮成栋吩咐手下把车停在楼下的僻静位置,他和范勇一人拎着两个手提箱上了楼,进了办公室。 关上门,屏息凝神站在门背后侧耳听了足足两分钟,确定外面没人跟踪,阮成栋这才缓步走到屋内,放下手里的皮箱,低声对范勇说:“钱虽然少了点儿,可他们没起疑心。” 能够得到四个钱箱,阮成栋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范勇轻轻点了下头:“还是连长你有远见,昨天就让我通知对方使用指定款式的手提箱,否则这事还真不好办。” 装钱的箱子很有讲究,在腊达市场上很常见,价格也不算贵。阮成栋乘坐的那辆越野车上都是亲信,他事先在改装过的后厢里放置了四个空箱,等今天交易完成,钱箱装车,返回公司,他和范勇堂而皇之从车上拿下四个一模一样的空手提箱,当着所有人的面,带进办公室。 真正的钱箱都放在那辆越野车上。这样一来,省去了搬运的麻烦,也不会引起怀疑。 阮成栋脸上浮起志得意满的笑。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计谋,便可将黎文告那些呆头呆脑的旧部耍得团团转。反正车钥匙在自己手里,什么时候开车,只有自己说了算。 他凑近范勇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咱俩分开走。你现在就去码头,把柜子里的货取出来。我晚上再开车过去,这样一来,目标会小得多。” 范勇心领神会:“行,我这就去码头安排,顺便让他们把船准备好,等晚上连长你到了,立刻开船。” 阮成栋浅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到了八喜,我们再好好喝几杯。” 范勇笑而不语,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吃过晚餐,夜幕很快降临。 阮成栋随便找个了借口,换上一套毫不显眼,却很干净的旧衣服,慢条斯理下了楼,装作散步,走到那辆越野车前,拿出钥匙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发动引擎。 一切都很顺利,没人注意,也没有人朝着这边刻意观望。 车辆起步的那一瞬间,阮成栋觉得心跳的厉害,有种当年在战场上输死搏杀的意味。 他一再告诫自己必须冷静,用微颤的双手握住方向盘,操控越野车驶出停车场,上了公路。 腊达的夜晚很热闹,沿途驶过的街区与平时一样,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这一切在阮成栋看来意味着正常,也是自己逃离的关键。 他直接把车开到了码头。 船停在岸边,远远可以看到船上有来回走动的人影。 阮成栋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松开方向盘,熄灭引擎,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码头泊位与停车场之间有一段台阶,阮成栋快步走上去,就在距离那艘船只有二十米左右的时候,他猛然站住,瞳孔瞬间骤缩,细密得堪比针尖。 从船上走下来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 左右两边也有人围过来。 阮成栋下意识地转过身,发现四个身穿便装的男人堵住了去路。为首的人他认识,就是那名从山里来的中尉。 “你们……” 阮成栋勉强挤出一丝笑,本能的张口打招呼。他一直认为语言交流是最重要的沟通方式,也是消除人与人之间敌意的最佳手段。 可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名中尉动作很快,几个箭步就冲到近前,用冰冷坚硬的枪口抵住阮成栋侧腰。另外几名跟随者一拥而上,扣住阮成栋的两条胳膊,直接反拧至身后,将双手拇指并排,用铁丝紧紧箍住。 他们的动作太粗暴了,阮成栋疼得发出嘶声。他拼命挣扎,发出恼怒又心虚的低吼。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放了我,快把我放开!” 掉进绝望深渊,即将被黑暗吞噬的人,脑子里都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闭嘴!” 中尉抡起手枪,用枪托狠狠给了阮成栋脸上一下。这是标准的格斗动作,阮成栋眼角被当场砸裂,他感觉整个头部变得麻木,无数诡异的颜色与闪烁点在眼前冲撞。两秒钟后,被击打的位置传来剧痛,视线也变得模糊,眼角部位感觉湿漉漉的,那是鲜血正往下缓慢流淌。 阮成栋停止了挣扎。他与这些人是同胞兼同事,很清楚对方的手段。挣扎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痛苦,而且看样子对方已经知晓了自己想要逃亡的秘密……既然如此,索性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他心中虽然充满了恐惧,却仍然有着几分底气。不管怎么说,阮成栋毕竟是武清程委派的团队执掌者。尤其是黎文告死后,中尉就此给山里传递消息,得到的回复并未追责,而是确认自己目前的首领地位。 尽管思维有些混乱,脸上被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阮成栋还是强迫着自己尽快理清思路。 这应该是个偶然,是一个巧合。 中午在城外结束交易,中尉和他的人就看见四箱钱装上了这辆车。他们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就盯着自己,等到晚上看着自己离开公司,悄悄跟在后面暗中尾随,直到现在才跳出来,突然发难。 阮成栋觉得脑子很乱,无法正常思考。这想法是他此刻唯一觉得合理的解释。如果换在平时,阮成栋肯定能察觉其中的问题,直到这想法经不起推敲。然而现在他被人揪住头发,硬生生地拖着走过码头,上了跳板,进入船舱。 阮成栋以前来过这艘船。船舱里的摆设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然而被中尉拖拉着强行拽进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仿佛遭到电击,瞬间僵直。 船舱正中摆着一把椅子,那里坐着一个自己熟悉的人。 黎文告。 阮成栋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张口叫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答案。 可惜,太晚了。 黎文告坐姿端正,时刻保持着整肃的军人风格。他盯着阮成栋,冷冷地说:“你想干掉我,可惜我命大。怎么样,现在看见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 中尉重重一脚踢在阮成栋左腿后面的弯曲部位,逼迫他瞬间失去平衡,当场跪倒在黎文告面前。 阮成栋抬起头,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涌入了右眼,又刺又痛,难受到极点。他努力将头部侧转,想要在肩膀上蹭掉那些液体,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恨恨地说:“原来这都是你计划好的。你故意设局,让我往里面钻?” 黎文告阴森森地发出冷笑:“如果不是你想杀了我,我又怎么可能这样对付你?” 阮成栋几乎是立刻否认道:“我没想要杀你。你……你诬陷我。” 黎文告没想到阮成栋会这般回答,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了。 “阮连长,你这撒谎抵赖的本事可不小啊!怪不得这些年你一直呆在外面不肯回去,就连将军的命令也敢违抗。你已经不是当初跟随将军的战士,你现在只是一个不要脸的商人。” “在我面前演戏有意思吗?你以为你的这些伎俩能骗过谁?实话告诉你,如果没有证据,我也不会把你拿下,所以你就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说着,黎文告皮肉不笑地问:“阮连长,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阮成栋老谋深算,无论如何也不肯认输。他扯着嗓子发出尖叫:“这是我朋友的船,我找他有事。” “什么事?”黎文告步步紧逼。 第一百三八节 山里 “我来找他谈运输的问题。”阮成栋有着很强的编造能力:“我正在开拓市场,客户要求在海上交货,那样的安全度很高。” 黎文告对此嗤之以鼻:“开拓市场?呵呵……你车里的那些钱怎么解释?” “钱?什么钱?”阮成栋装傻充愣。 黎文告不擅长语言交锋。看着阮成栋抵死不认,他也懒得继续这种无聊的游戏。抬起胳膊,对站在身边的护卫做了个手势,对方会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出船舱。 过了几分钟,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外面被抬进来,扔在阮成栋面前。 是范勇。 他已经死了,额头上有个醒目的弹孔,后脑下侧有巨大的炸裂伤口,边缘全是血肉,还能看到隐隐透出的脑浆。 “他还是很不错的。”黎文告淡淡地说:“范勇是条汉子,他不肯透露关于你的任何事情。看在他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我没用竹签戳他的手指头,直接给了他一枪。” 这已经是非常仁慈的做法。 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阮成栋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底牌可打。 良久,心理彻底崩溃的阮成栋抬起头,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彻底失去了挣扎的意识,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你……你不能杀我……让我回山里,我……我要见将军。” 黎文告轻蔑地笑笑,站起来,走到阮成栋面前,拔出手枪,对准他的额头,用力扣动扳机。 …… 虎平涛从一开始就选定黎文告为投靠对象,而不是阮成栋。 任务核心是远在山里的武清程。只有接近,才谈得上暗杀。虽然很意外的得到了阮成栋“赏识”,进入公司,成为团队的一员,但虎平涛很清楚:想要通过阮成栋前往山里,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虎平涛却发现阮成栋与情报中的描述区别很大。简而言之,这是一个蜕变为商人的安南军官,他对武清程的忠诚早已随着时间和金钱变得淡化。 主动提出刺杀黎文告,是一种试探。 从范勇和阮成栋那里得到准确答复之后,虎平涛转身就找到了黎文告,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能讲一口流露的安南语,而且是带有地方特色的口音。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真正的安南人。 “我听过武将军的名字,他是个英雄。” “军队里那些人赏罚不公,我以前在利染当民兵队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我想跟着武将军一起干!” 这些理由都很充分,至少从逻辑上挑不出毛病。 黎文告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阮成栋肯定对上面的安排感到愤怒,也不愿意交出公司的控制权。可黎文告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阮成栋会如此狠辣,安排杀手对付自己。 黎文告是个念旧的人。他虽然相信虎平涛没有欺骗自己,却仍然心存善意,认为阮成栋是因为迫不得已才这样做。他至少不会反叛……看在大家共事多年的份上,黎文告觉得最好的处置就是把阮成栋抓起来,带回山里,由将军决定他的生死。 虎平涛直言不讳:这样做根本是妇人之仁。阮成栋早有叛意,你最好先下手为强杀了他。一旦让他抓住机会逃走,到时候你就变成了第一责任人。 接下来的事情,使黎文告下定了必杀阮成栋的决心。 那天晚上的狙杀是一出戏。虎平涛潜藏在范勇安排好的射击阵位,在车队接近的时候开枪射击。目标当然不是瞄准黎文告,开枪后他马上离开。黎文告乘坐的那辆车上,全是他的亲信。他们之前在腊达市内的时候,就偷偷绑架了一个当地人,杀死,取血。虎平涛枪响后,他们立刻在车上对黎文告进行伪装,将人血泼在身上,做成用纱布包扎止血的假象,成功骗过了阮成栋的眼睛。 因为中尉和亲信们的变相阻止,阮成栋根本没有机会走到近处查看黎文告的“尸体”。 接下来的大宗交易,同样是黎文告根据虎平涛的建议作出安排。 那个剃着莫西干头的胖子买家,是黎文告的人。 范勇要求买家使用指定的手提箱装钱,虎平涛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为了骗过阮成栋和范勇,胖子买家在交易的时候使用了大量伪钞。 胖子是黎文告安排的人,黎文告刚从山里出来,现金很少,只能使用伪钞。 中尉及其手下当时负责验钞,是真是假完全由他们说了算。阮成栋在这个过程中故意旁观,做出相信的姿态,却没想到自己才是被欺骗的对象。 在腊达这个地方,随随便便就能搞到大量伪钞。区别在于印刷的精美程度。如果是相似度极高的那种,价格自然就昂贵。可如果是印制粗劣,敷衍了事的那种,价格便宜又简单。 八个手提箱,只有最上面那层是伪钞。下面全是裁好的纸。交易结束后,钱箱分为两部分装车,中尉一直盯着阮成栋和范勇,看着他们从车上拿走了四个空箱。 真正装有伪钞的手提箱都做了标记,靠近把手的位置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红点,而且在城外货仓装箱上车的时候,中尉暗暗记住了阮成栋与范勇摆放箱子的位置。回城后,两辆车之间停放的距离很近,中尉看着他们从车厢的另一个位置拿出手提箱,从那时就确定,真正的钱箱还在车上。 至此,阮成栋的意图一览无遗,黎文告也再没有将其抓住,带回山里发落的想法。 下午,他带着人跟随范勇,在码头将其抓获,讯问后射杀。 依照从范勇身上搜出的船票,按图索骥,找到了这艘船,控制了船主和船员。 最后,轮到了阮成栋。 虎平涛的要求很简单。 武将军是英雄,我要去山里,永远追随。 …… 一年过去了。 虎平涛成为了“北方保安军”的一名中尉。 迷彩服是从山外运进来的旧货,据说原产地是强大的北方邻国,黑市商人通过各种途径大批购买布料和成衣,以正规的外贸模式将货物运出境外,通过缅国、暹罗、费率滨,甚至是马来亚等多层关系,最终落到了“北方保安军”的手里。 虎平涛身材高大,无论穿什么都好看。他的相貌依然英俊,整体看来却比以前魁梧了许多。尤其是肩膀和后背,无论宽度还是厚度都超过普通人,有着令人畏惧且羡慕的强壮。 “北方保安军”的所有制式服装都是热带款式。胳膊和大腿上全是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肌肉,在热带刺眼的阳光照耀下,越来越粗糙的皮肤表面随时都泛着一层油光。 黎文告一直认为,如果不是虎平涛及时投靠,自己早就已经死了。他是一个感恩的人,于是满足虎平涛的要求,将其送到山里。 其实无论虎平涛是否提出这样的要求,黎文告都会这样做。能在“北方保安军”当到营长的人,脑子还是很好用的。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陈军明”之所以投靠自己,当然是为了谋求利益。 如果虎平涛当时提出要钱,黎文告会根据实际情况,赏给他一、二十万。 如果虎平涛提出要权,黎文告会在团队里给他安排一个不错的位置,相当于单位上的中层,或者小队长。 无论要钱还是要权,在黎文告看来都不是问题。可是这样一来,虎平涛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大幅度下降,还会打上“卖主求荣”的黑色烙印。黎文告本质上是个军人,他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虽然虎平涛帮了自己,可一旦抓住阮成栋,将其处死,对于虎平涛的态度也就由热转冷,甚至有可能变成冷漠,直至厌恶。 现在他能出卖阮成栋,以后就有可能出卖我。 这样的人,留不得。 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是虎平涛帮了自己,因此黎文告当时在处理虎平涛的问题上颇为头疼。潜意识告诉他:这个人不能重用,但也不能将其打入冷宫。毕竟大家都看着,如果对虎平涛这种有功的人都如此冷遇,以后谁还会跟着自己一起干? 当时黎文告就觉得,把虎平涛送回山里,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令他意外的是,不等自己这样做,虎平涛就主动提出进山的要求。理由也很充分:武将军是我的偶像,我要永远追随他。 这样做,正中黎文告的下怀。他对忠诚与否的辨识度不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外面,无论是谁,口头上的保证都要打个折扣。可是在山里,无论你高喊口号,还是装模作样,都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那个地方,没有得到将军的许可,即便是死,也无法离开。 在安南,尤其是在国防军老兵群体里,流传着很多关于武清程的故事。很多想要闯世界的年轻人将他视作标杆,认为只有在“北方保安军”里,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 这与is组织的对外宣传有相似之处。很多局外人就是因此受到影响,产生了加入其中的想法。 虎平涛顺利成为了“北方保安军”的一名士兵。 彻底解决了诸多隐患的黎文告很高兴,他自然就不会吝啬于在人员交接的时候,给虎平涛增加更多的称赞。有了这层关系,虎平涛在“北方保安军”里的地位也随着时间水涨船高。一个月后担任班长,半年后升任排长。 去年八月份,暹罗政府军开始进剿,“北方保安军”扼守各山头阵地,双方你来我往,互为攻守,暹罗军伤亡大约百人左右,因为占不到便宜,军事行动草草结束了事。 虎平涛因为作战勇猛,又是安南人,因此破格晋升为中尉,掌管一个连。 虽说是一个连,其实只有七十多个人。 最早跟着武清程来到此地的安南人,成为了“北方保安军”的核心力量。但他们终究人少,只能从当地人中选拔士兵,充入军队。 虎平涛麾下的这个连,绝大部分是当地人。虽说是军事化管理,实际上却半军半民。这些人在当地都有土地,平时耕种之余,还要接受军事训练。各种生活物资由上面统一分发,大到一块布,小到一袋盐,很有点儿原始社会平均主义的意味。 “北方保安军”占据地利,无论暹罗人还是缅国人都拿他们没办法。当地驻军只要能拿到钱,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封锁”。有好几次,虎平涛亲眼看见“北方保安军”的军官与暹罗当地驻军首脑打得火热,在一张桌子上喝酒,称兄道弟。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武清程一定要在山里大面积种植罂粟,还派出多个团队在外面销售毒品。这种供养和维持模式虽然畸形,却很管用。 “北方保安军”总兵力约七千人,其中的职业老兵占比为百分之十五。至上个月,统治区域内的民众数量将近五万。 缅国是个穷地方,尤其是与暹罗邻接的边境,老百姓就更穷。倒不是说地里种不出庄稼,而是因为交通等各种因素,导致农产品运不出去,也无法改变居住地的现状。 武清程在巩固统治区域的同时,也派出军队攻击附近的村镇。大批民众被裹挟着来到山里,成为这里新的人口补充。 维持军队的首要基础是钱,其次是粮食。前者依靠种植罂粟,后者只要有足够的耕地就能做到自给自足。 武清程心狠手辣,他在辖区内实施强行婚配制度。 简单来说,就是把从外面掳掠而来的女人,像商品那样配给领地内的男人。 优先配给对象是“北方保安军”的官兵,其次才是普通民众。 虎平涛作战有功,而且还有着黎文告这个后台,很自然的成为了优先配给者。 他拒绝了两次,理由很充分,也符合军官特权者强横野蛮的逻辑————分给我的女人实在太丑了。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难道你们觉得这样耍弄老子很有意思?一个个的都活腻了吗? 第一百三九节 酒宴 “北方治安军”编为四个团。除了最高领导者,自封为将军的武清程,顺序排下来,就是各团团长,以及参谋。 以前曾有过“师”的编制,但武清程认为这样做毫无意义。更重要是团长与师长是两种概念,除了让下面的人野心和权力欲1望膨胀加速,对实际上的改观效果起不到任何作用。 下午,虎平涛带着两名卫兵离开连部,穿过位于驻扎区东面的六号村,前往团指挥部。 “北方治安军”的四个团番号分为为一、三、七、九。辖区内的村寨也按照数字划分,没有地名。 虽是连长,却与北方邻国的军人区别很大。尤其是军官待遇方面,就更是天差地别。 在这里,只有团长才有资格配车。可即便是这样,使用车辆的时候也要严格执行纪律。毕竟山里不产汽油,用一点儿就少一点儿。 走进六号村,村民们看见身穿制服的虎平涛等人,无论男女,纷纷站在路边避让,点头哈腰,脸上全是讨好谄媚的神情。 在这里,军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虎平涛对此很是冷漠,他带着傲慢的神情从这些人面前走过,显得不屑一顾。 这在当地村民看来,已经是非常友善的态度了。 女性在这里的地位很低,只要被军队的人看中,可以通过向上级部门申请的方式,得到“合法婚配”。 从外面掳掠而来的女人,如果没人要,就配给没有结婚的当地人。这种婚姻被“北方治安军”承认,却谈不上任何保护,随时可能被强拆,解散婚配,将女人配给军内的官兵。 总而言之,一切以军人为主。 六号村很大,这里是整个辖区内的重要位置,相当于一个小规模的城镇,总人口约为四千。 虎平涛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村里的小广场。 这里竖着一具木制刑架,上面捆着被剥掉衣服的中年男子。他的左手从腕部被砍断,做个了简单的包扎。一条铁链锁住手肘,将断臂朝着斜上延伸拉起来。右手同样被铁链捆绑,整个人以字母“y”的形状固定在木架上。顶端有一个简陋的遮阳棚,还有人定时给他喂水,使其不至于被太阳活活晒死,或者渴死。 尽管如此,他仍然无有气无力,整个人奄奄一息。 旁边有两个民兵看守,看见虎平涛走过来,他们连忙从树荫底下站起,举手行礼。 虎平涛随便抬了下手算是回礼,朝着这边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带着卫兵转身离开。 在辖区,经常可以看到缺手缺脚的民众。 按照武清程的命令,辖区内所有的田地必须按照规划种植。除了必不可少的粮食,以及蔬菜,大部分土地用于种植罂粟。每年由当地驻军负责,对成熟的罂粟进行采收,制成鸦片,运往指定区域,提炼成海洛因。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种植罂粟,尤其是那些从外面掳掠而来的人,他们向往自由,想要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他们种植玉米和其它农作物,养鸡养猪。其实这样做对“北方治安军”来说也是好事,某种程度上可以减轻从外界购买肉类以及运输方面的压力。但武清程不这样看,他认为固定罂粟产量是维持统治的核心,因此这些暗地里改换种植项目的人,也就成为罪犯,公开予以惩处。 如果是首犯,根据实际情况,砍掉一只手,或者一只脚。 如果第二年仍然拒绝种植罂粟,那就双手尽断,公示三天,然后带到辖区南部的“尸人之谷”,就地格杀。 在武清程残酷的高压政策下,辖区内的残疾人越来越多,罂粟种植面积也越来越大。外界甚至流传着一种说法:“北方治安军”对外销售的海洛因之所以品质优异,就是因为“尸人之谷”源源不断产出大量肥料。 …… 吴艳辉正在团指挥部里等着虎平涛。看见他和卫兵走进来,迎上去,笑道:“阿明,来的挺早啊!” 虎平涛连忙抬手行了个军礼。 吴艳辉是七团参谋长(北方军的特殊编制),也是“北方治安军”的实权人物之一。他与黎文告私教不错,爱屋及乌,再加上“陈军明”作战勇猛,对这个外来的年轻人也多加留意。一年多的时间,虎平涛从普通的外来者,成为了吴艳明的亲信。 上个星期,吴艳辉就约好了今天晚上一起吃饭。 虎平涛在竹制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参谋长,等会儿团长也来吗?” 吴艳辉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说多少次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就叫我辉哥。” 虎平涛连忙笑着改口,点头道:“好的,辉哥。” 吴艳辉这才恢复了原来的脸色:“我弄了些酒,约了老陈,还有几个营长。等会儿你多喝几杯,我给你顺着介绍一下,对你有好处。” 吴艳明在拉拢人方面很有一套。 …… 黄昏的时候,人到齐了,开宴。 桌上的菜肴颇具特色。主菜是黄焖竹鼠,这东西吃竹笋长大,在山里到处都是;大田鸡炖出来的汤色乳白,鲜美可口;另外就是各种野菜,非常鲜嫩。 烤鸡烤鱼很常见,都是山货。 豆腐算是高级菜,还有牛肉,在山里都很罕见。 团长陈英是安南人,四十多快五十岁。他端着酒杯站起来,笑着遥敬礼了一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受邀请的人不多,加上三个营长,三个副营长,总共九个人。 来人虎平涛都认识,有两个虽不是太熟,平时也曾打过照面。 每人手边都摆着一瓶米酒,没有专设招待,各喝各的。房间也是单独隔开,楼下有卫兵值守,很安全,谈话内容也不会外泄。 看着坐在斜对面的虎平涛,团长陈英觉得有些奇怪。 上周吴艳辉就约了自己,本以为这是一次与部下联络感情的普通酒宴,没想到“陈军明”这个小小的中尉也在场。陈英刚进来的时候就想私下问问吴艳辉,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想到这里,他“哈哈”一笑,转向坐在旁边的的吴艳辉,语意双关地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很不错,尤其是像阿明这样的,以后就是咱们的接班人啊!” 吴艳辉笑道:“年轻年老都一样。在山里待了这么多年,以后就算是死也只能埋在这里。接不接班什么的,其实没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 厌烦与浮躁,是“北方治安军”目前的主要情绪。 这里太热,没有电,缺乏足够的生活物资保障。虽然军事力量强大,却无法离开辖区,与暹罗人和缅国人争夺地盘。 待久了,自然就烦了。 陈英对此心知肚明。他自己其实也有类似的想法。今天在座的六位营级军官都是心腹,也是从很早就跟过来的安南人,同样思乡甚重。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用中国人的话说:既来之,则安之。” 吴艳辉叹了口气:“将军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当年他带着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陈英心中微微一动,他吐掉嘴里吃净的骨头,笑着问:“阿辉,你这是另有所指啊!都不是外人,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吴艳辉没有直接掀开底牌。他神情有些凄苦:“上个星期,安南那边有人带来消息:我娘去世了。临死的时候……一直说想看看我。” 陈英黯然道:“这事我知道,上次开会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算了,想开点儿。” 吴艳辉自嘲地笑笑:“我知道这是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将军早就下了封山令,没有得到允许的人根本不可能出去。我想说的是,当时咱们跟着他来到这里,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可现在……” 摇摇头,吴艳辉不再说话。 坐在他侧面的一位营长也在叹气:“我也想走,可是走不掉。” 另一个营长也附和道:“咱们在山里,与外面消息不通。没有电,基本上算是与世隔绝。将军以前说过,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可是现在看来,咱们一辈子都这样了。” 吴艳辉抬起手,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动作,低声道:“其实暹罗人和缅国人一直都派人跟咱们接触。” 陈英注视着他:“你指的是收编?” 吴艳辉迟疑片刻,认真地说:“团长,这事你比我清楚,你也不是外人。我觉得,收编……这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陈英靠在藤编的软椅上,冷冷地说:“暹罗人开出的条件很苛刻,要求我们交出武器,前往南部城市接受改编。缅国人更过分,口口声声“惩首恶”,哼……这样的条件,根本不可能接受。” 吴艳辉道:“那都是以前的事,现在就不一样了。” 陈英怔了一下,连忙直起身子问:“阿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艳辉给他喝空的酒杯倒满,低声道:“我们刚来的时候,立足未稳,暹罗人和缅国人不可能给出优厚的条件。再说了,安南那边已经宣布我们是“叛军”,于公于私,我们的处境都不会好。可现在不同了,山里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暹罗人和缅国人的战斗力都不怎么样,几乎是被我们压着打。他们迫切想要改变局面,给我们的条件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吴艳辉身上。 陈英皱起眉头问:“你的意思是,暹罗人和缅国人已经改换了条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吴艳辉抿了一口酒,带着被酒精刺激的微醺,恨恨地说:“消息是从三团那边传过来的。两个月前,他们负责轮值南面的山口,商队进来的时候,也带来了一份文件。上面开出了暹罗人给咱们的新价码:就地整编,编入暹罗国防军。所有军官衔级不动,按照暹罗的规矩正常晋升。” “他们答应花钱对交通、水利和电力等基础设施进行改造。把这里变成暹罗治下的一座新城。” “除此而外,所有在职军官和士兵,每人都能得到一笔钱。可以选择继续呆在军队,或者退伍。总之暹罗方面不追究我们的责任,确保所有离开的人都得到妥善安置。” 之前说话的那位营长满脸都是惊讶:“这条件很不错啊!” 其他人也议论纷纷。 “参谋长,这是真的?” “暹罗人真是这样的态度?”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说实话,呆在山里实在没什么意思,这里什么都没有。” 陈英是过来人,不会轻轻容易被句话诱惑。他思考片刻,不动声色地提出问题:“阿辉,你的意思是,武清程封锁了暹罗人的消息?” 吴艳辉点点头:“将军想要的跟我们不一样。” 有些话,不能直接说破。陈英虽然与自己关系不错,可目前态度不明,暂时只能观望。 陈英对此心知肚明。他随即陷入了思考。 良久,他张开口,缓缓地说:“这事应该是真的。暹罗人一直想解决我们,可他们的军队战斗力太弱。收编是条不错的路子,这些条件也符合我们利益。可问题是,无论通水、通电,还是通路,都是需要花钱的大工程,暹罗人真的愿意投入?” 严格来说,包括陈英在内的很多“北方治安军”高阶军官,都不是武清程的铁杆追随者。 安南政府在上个世纪很狂妄,同时与周边三个国家开战。这种轻率、狂妄的态度,使其国际形象大跌,在国际上陷入孤立。除了与周边国家关系急速恶化,东南亚诸国也纷纷对其排斥、孤立和抵制,对其进行经济封锁。 没有了朋友和伙伴,安南国内的经济状况一泻千里,非常糟糕。尤其是强大的北方邻国在自卫反击战后的撤军过程中,回收了大量之前的援助物资,各部队也组建了专职爆破队,划定片区对占领区域进行毁灭式报复。 第一百四十节 山里的现状 军营、弹药库、油库、变电站、工厂、矿井、公路、铁路、桥梁、涵洞……所有设施能拆的就拆,不能拆的全部炸掉,水泥电杆均在距离地面一米的位置炸断。 陈英记得很清楚,北方邻国撤军后,身为警卫的他跟着视察团前往量山,看到那里全是废墟。 据安南内部统计:在那场战争中,总共有四座大城市、三百多个县镇、五万余座建筑被毁。六十万平方米的建筑被夷为平地,四十二个林场、四十一个农场被破坏。此外,还损失了多达数十万头的生猪和耕牛。 整个安南的第一产业彻底垮掉,经济发展至少倒退了二十年。 如果不是在国内穷得呆不下去,谁也不会跟着武清程来到这里。 “穷”和“钱”密切联系。倒不是说陈英看不起暹罗人,而是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他一直认为暹罗人的社会制度有问题:执政党的提案,在野党肯定要拆台。如果是对民生有帮助的也就罢了,偏偏是远在暹罗北部边境的这处山区,就算修通公路,对暹罗整体收益也起不到太大帮助,更不要说是兴修水利,联网通电。 这都是花钱不讨好的事情。 听到陈英提出疑问,吴艳辉笑着侧过身子,指着坐在旁边的虎平涛:“关于这件事,还是让阿明来说吧!” 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虎平涛认真地说:“这是暹罗人与北方邻国共同协作的一部分。他们提出了“替代种植”的计划,只要我们不再种植罂粟就行。” 陈英注视着他,疑惑地问:“替代种植?” 虎平涛解释道:“就是用别的农作物代替罂粟。目前对方提出的经济作物有玉米、水稻、茶叶、咖啡和一些热带水果。他们承诺包产包销,无论是团体合同还是个人合同都认。” “种玉米?这怎么可能?”一位营长皱起眉头:“一亩地的罂粟产出,比一亩地的玉米收入高太多了。包产包销,这根本就是拿着钱往水里扔,根本不可能啊!” 做在他旁边的同僚也连连点头:“是啊,就说茶叶和咖啡吧!以前根本没人种过,就算从外面运来种苗,山里的农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我以前在安南老家种过地,这不熟悉的东西根本不敢种。一方面是难以保证产量,另一方面就算种出来品质也不好,没人要。”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他们承诺提供技术保障。到时候会有专人过来,手把手教这里的山民栽培技术。” 闻言,之前提出疑问的营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怎么可能?帮着我们通水通电,还派人指导……这跟《水浒传》里皇帝招安有什么区别?条件也太优厚了。” 安南人也喜欢看《水浒》。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是啊,照这个搞法,他们根本赚不到钱,还得倒贴。” “我觉得这事不可能。没好处的事情谁愿意做啊?铲掉罂粟种玉米,以后我们吃什么?” “这一定是暹罗人和北方那个国家搞出来的阴谋。” 看着气氛越来越紧张,吴艳辉连忙站起来,认真地说:“诸位,我知道这事在你们听起来可信度不大,但我还是要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虎平涛毫无惧色,继续道:“既然你们说到罂粟和玉米之间的价值区别,那我就问一句:诸位,你们知道米国和摩西各之间的毒品关联吗?” “北方治安军”的军官虽然大多是农民出身,有些却颇有见识。一个营长当即回答:“很简单嘛,产销关系。”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禁毒是米国的大问题,他们每年都要花费大量资金用于针对来自摩西各的毒品封禁。这种工作耗时耗力,投入多,见效慢,却必须做下去。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花费一亿美元,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根本不可能从源头上制止摩西各毒品流入米国市场。可如果情况允许,把这一亿美元砸给种植罂粟的摩西各农民,让他们种玉米、种茶叶、种咖啡……总之不管种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种罂粟。” 说话的那位营长问:“每年都这样?” 虎平涛点点头:“这是一个长期行为。” “那肯定行!”对方脸上露出明悟的表情:“照这种算法,投入禁毒的各种资源总价值早就超过一个亿,还不能确定是否收到效果。这种替代种植就不一样了,农民需要钱,给他们足够的好处,种罂粟和种玉米在他们看来都一样。” 虎平涛趁热打铁:“这法子在摩西各行不通,因为当地的贩毒集团早已形成规模,甚至操纵了国政。可是在这里,只要我们愿意,在谈判的时候,就能争取到足够的利益。” 他是站在安南人的立场上说这些话。毕竟虎平涛现在的身份是“陈军明”。 陈英一直没有说话。 老谋深算的他已经明白,今天表面上说是喝酒,其实就是吴艳辉与陈军明一唱一和,搭台演戏。 如果时间往前倒退几年,陈英根本不会让他们说这么多,直接叫卫兵进来抓人,绑起来送到武清程的司令部。 然而人老了,想法就多了。 更重要的在这里待了太久,生活不便也不易,思乡心切。 看着“陈军明”那张年轻的面孔,陈英似有似无地问:“阿明,你说如果这事真的成了,我们能得到什么?” 他很狡猾,没有直接问“我能得到什么”,而是拉上了在场的所有人。 面对一道道望向自己的目光,虎平涛毫不在意,他平静地笑笑:“山里的这些人,其实都可以用。既然他们反对种植罂粟,那就让他们种别的东西。暹罗人和北方邻国的人负责收货,钱到手了至少上缴一半……呵呵,当然要更多也不是不信,具体额度就由团长您说了算。” 什么世界大同,什么人人公平,在虎平涛看来都是假的。 像陈英这些人本来就掌控权力,是不折不扣的军阀。能够以替代种植的办法让他们改换农作物,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要强加“劳动人民的权益”,那就根本是作死,非但无法完成任务,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反正这里不是我的国家,他们也不是我的同胞。 陈英眼睛一亮:“山里的这些人,都可以不动?” 虎平涛笑着点点头:“反正他们的意思就是这样。只要“替代种植”这个项目能得到认可和执行,所有问题都可以谈。” 他没具体说“他们”指的是谁,但在座的都不是傻瓜,这种事情一点就透。 在山里这一年多,虎平涛大部分时间在暗中观察,最终选定了吴艳辉作为突破口。 他的身份地位够高,在武清程之下,可以排进前十。 离开腊达前往山里的时候,国内派人与虎平涛暗中联系,交给他一份文件。除了新的暗号代码与紧急联络方式,还包括武清程手下总共二十四位重要人物的详细资料。 按照情报组的分析,吴艳辉是最容易接触,也是最容易被策反的人。 禁毒有很多种方式。某种程度上,这就跟警察抓贼是一个道理。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贼,自然就不会有警察这个职业。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罂粟,也就没有海洛因。 武清程集团每年产出的海洛因高达十吨以上,年成好的时候甚至可以达到十五吨。他所占据的这片区域恰好位于多国边境,毒品贸易不外乎四个方向。 南面的客户,主要是暹罗和简朴寨。这两个国家同样存在着武装割据的问题,即便偶有交易,需要的毒品数量也不多,加起来每年还不到两吨。 东面的客户大部分来自海外,比如太阳国。然而通过这个方向卖出去的货同样不多。运输是最大的难题,何况武清程集团从一开始就遭到安南政府通缉,双方势同水火。1 西面的客户很杂,也很乱。比如已经被灭掉的哈利法国家,他们全面执行恐怖主义,号称全民皆兵。为了让军队保持战斗力,该国多次派人从武清程手中购买毒品,一度成为最大的年度买家。 随着哈利法国灰飞烟灭,来自西面的交易也中断了。 北面的强大国家一直在大力禁毒,可历年来最大的毒品买家同样来自那个方向。“人为财死”这话可不是白说的,为了钱,毒贩们如飞蛾扑火,在侥幸与死亡过程中疯狂来回。 如果这片山区的人们不再种植罂粟,来自这个方向的禁毒压力就大为缩减。无论武清程集团是否合法,只要他愿意接受替代种植方案,哪怕是以高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收购当地农产品,在北方大国看来,也是非常划得来,给各方面都能带来好处的事情。 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虎平涛很难想象一个现代人竟然可以在这种不通水电的环境里长期生活。 山里没有发电厂,这里的人不使用手机,各部队之间联络靠的是无线电,另外还有几十套从山外购买的短途电话系统,通过旧式的听筒进行信息传递。 水源来自山下的那条河,除了肩扛手提,没有更好的取水方法。 除了柴油发电,山里还购买过几套太阳能发电系统。功率不大,使用频率却很高。产出的电力仅能维持司令部,也就是武清程居住核心区的日常消耗。 上个月,他刚过完六十三岁生日。 人老了,想法就多。 首次与吴艳辉接触的时候,虎平涛非常小心,生怕引起怀疑,只敢说说军队里的那些事。 也许是对年轻人没有戒心,也可能是虎平涛军衔太低,再加上黎文告的举荐……总之吴艳辉对他没有产生怀疑。那天他多喝了几杯,于是对虎平涛大倒苦水。 当初跟随武清程叛逃,一路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为了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有朝一日衣锦还乡。 现在看来,衣锦还乡是不可能了。 唯一指望的,就是前一个愿望。 可现在的生活能算好吗? 山里地处热带,即便是一年当中最冷的季节,气温仍然高达二十八摄氏度。这样的温度只能维持四个月,之后就一天比一天热,全年最高气温可以达到五十摄氏度以上。 武清程买了一台冷饮机,制作冰激凌。那玩意儿耗电量很大,根本不可能在山里推广。虽然武清程经常邀请中、高级军官到他那里聚会,拿出冰激凌给大家分享,可包括吴艳辉在内的很多人都不买账。 所谓邀请,不过是每个月两次。 凭什么你一个人就能独享这台机器带来的便利? 是的,山里没有发电厂,柴油必须从山外购买。我们跟着你背弃国家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一个人养尊处优? 对附近城镇发起进攻,掳掠女人这件事,吴艳辉也很不满。他是一个很正统的军人,如果武清程做事情公平公正也就罢了,可每次从外面抓来的女人,他都要优先挑选,然后才把挑剩的女人分配下去。 武清程有二十二个老婆。 如果加上以前被杀掉的那些,总数超过五十人。 在炎热的环境里,人都老得很快。年老色衰的女人永远比不过年轻女子,武清程也不愿意把自己抛弃的女人分配出去。用他的话说:那样做,与戴了绿帽子没什么两样。 既然不喜欢,又不愿意让她们离开,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将其杀死。 吴艳辉对此不寒而栗。 对身边最亲近的女人都能这样,何况是我们这些外人? 如果老了,不能打仗了,武清程会不会像对待老去的女人那样,把我扔进“尸人之谷”? 山里每年贩卖毒品之后的资金使用,以及相关账目,同样是无法解决的矛盾纠纷之一。 武清程在山外委派了多个销售团队。他在山里建了个印刷厂,主要用于印钱。 “北方治安军”军票,这是山里专用的货币。 第一百四一节 该回来了 军官和士兵们按月领取军饷,这种无法在外界使用的军票,可以在各部队辖区的商店里买到各种生活物资。糖、盐、粮食、布料、针头线脑……总之除了大宗家电和手机之类的高端产品,商店供应的物资种类基本上可以满足日常需求。 有些东西可以配发,但不是所有人都满足于配发额度。对于那些超过正常限额的部分,就需要用军票购买。 没人知道武清程的个人保险箱里到底藏着多少钱。 可以肯定的是,数字很大,他好几辈子都吃不完。 针对武清程的黑化宣传很早就开始了,暹罗和缅国方面都在或明或暗的进行。主题无非是“人家是将军拿得多,你们是小兵拿的少”。但不可否认,这种宣传很管用,时间长了,无论是“北方治安军”的普通士兵,还是吴艳辉这样的高级军官,多多少少都产生了想法。 武清程自己也发现不能再这样下去。可他是个贪婪的人,根本不愿意拿出装进口袋的好处。他的应对方法在虎平涛看来很可笑:从去年开始,武清程加大了发放军饷额度,也就是所谓的“加薪”。 军票本身不值钱,因为它的使用范围仅限于山里。虽然武清程承认这种代币的价值,可山里的人口数量有限,商品种类单一,就算每个月增发人均上万元的军票也毫无意义。 半年前,一名团参谋长找到武清程,劝说他放弃部分利益,在现有军饷制度的基础上,拿出一部分外来货币混合使用。比如某人当月军饷为一千元的军票,可以将其中一百元替换为暹罗币、缅国币、人1民1币……这样一来,有助于稳定人心,维持局面。 平心而论,这不算是什么好办法,但短期看来管用,至少可以帮助武清程争取到一至两年的时间。 他拒绝了。 这名团参谋长当时就被抓了起来,以“反叛”的名义执行枪决。 武清程身边的卫队,多多少少有几个被团长们暗地里派进去的亲信。消息很快传开,包括吴艳辉在内,很多军官在恐惧之余,都觉得寒心。 虎平涛察言观色,抓住机会,与吴艳辉密谈时透露出少许“替代种植”计划的内容,对方果然很感兴趣。 酒宴持续到很晚才结束。 陈英和营长们离开的时候,心满意足,满怀踌躇。 未来可期,他们都产生了想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念头。 …… 省城,古渡分局。 局长邱伟走到熊杰的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看到他的举动,熊杰不由得眉头舒展,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杵着办公桌,看着邱伟走到近前,这才用极低的声音问:“南边有消息了?” 邱伟笑着点了下头:“省厅那边给我打了个电话,小虎的工作进展很顺利,再有几个月,差不多就能回来了。” 如果邱伟和熊杰不是知情者,根本不可能知道这种绝密消息。 熊杰满面惊讶:“这么快?我还以为他至少还要在那边待上一年。” 邱伟在沙发上坐下,感慨地说:“我跟你一样,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主要是计划有了变动,目标换成了武清程手下的人。” 熊杰紧挨着他坐下,目光闪烁:“照这么说,他们愿意接受替代种植?” “这是赚钱的正当路子,他们能不愿意接受吗?”邱伟低声笑道:“现在可不比从前。全世界都在禁毒,虽说暹罗人在这方面执行力度不怎么严,态度上却还马马虎虎,也封锁了周边区域的主要进出道路。相比之下,缅国就比较松散,可那是个穷地方,就算消费群体庞大,也没什么利润,何况缅国人自己就有大量种植。” “北面的口子,我们扎得很紧。这些年从中央到地方都在禁毒,只要携带一克毒品就能入刑。来自上面的资金充裕,边防检查站的设备和装备也逐年更新。就说咱们的特警吧,以前用的都是部队淘汰下来的八一杠,后来换成九五式,今年年初的时候到了一批新枪,下半年还要更换一批。” “替代种植这个项目很早以前就有了,联合国也有专项资金支持。可因为各种原因,能落实到咱们国家的资金很少,大部分都用在了南美和其它地区。要不是咱们国家这些年发展起来,手里有了钱,还真搞不了这个项目。” 熊杰点点头,深有感触地说:“是啊!堵不如疏,想要从源头上遏制毒品蔓延,关键还是不能种。” “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以前是海洛因,现在是冰毒,在我看来其实就是按下葫芦起来瓢,但不管怎么样,能解决一个也是好的。这样一来,就能集中精力内外防治。”邱伟认真地说:“狠抓国内制毒,这是今年下半年禁毒的主要工作。” 熊杰眉头舒展:“小虎这次立大功了。等他回来,让他请咱们喝酒。” 邱伟笑道:“当初安排任务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他能完成的这么出色。如果不是因为他会安南语,这任务说什么都轮不到他。毕竟他太年轻,缺乏经验。” 熊杰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这老观念要不得。” “我就开个玩笑。”邱伟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都说这一个英雄能抵得上十万精兵。这话真不假!只要小虎这次圆满完成任务,境外每年至少缩减了十吨左右的毒品输入量。各地边防检查站减少了工作强度不说,还能腾出人手加强巡逻,我们在国际上也能拿得出一份优秀的禁毒成绩。这于内于外,都是好事。” 熊杰算了算时间:“小虎这次回来,立功受奖是肯定的。他可以直接晋三级警司了,不过行政职级还得从副科干起。西洛检查站那边已经定了,任何人都得下基层,这是必走的程序。” 邱伟点点头,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我记得小虎好像结婚了?” 熊杰点头道:“上次任务来得很突然,他们小两口刚领了结婚证,还没来得及办酒席。你看这事闹得,他一去就是快两年时间,不过小虎那媳妇很不错,一直没有怨言……要我说,等小虎回来办婚事的时候,老邱你可得给人家封个大红包。” “没问题,这是应该的。”邱伟笑道:“马上就过五一节了,你让雷跃找时间跑一趟,把局里发的福利给小虎媳妇送去。” 熊杰道:“行,等会儿我就打电话给雷跃。” …… 年节福利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多,只是一箱时令水果,外加一盒点心。 雷跃下午正好要去北郊派出所办事,顺路经过商务厅,就带着慰问品上了车,还特意叫上女警何萍。 这种场合,少不得要对苏小琳说几句鼓励的话,女人之间更容易交流。 开车进了商务厅大门,考虑到自己身穿制服可能会带来的影响,雷跃给苏小琳打了个电话,让她来停车场拿东西。 足足过了六分钟,苏小琳的身影才出现在远处办公楼出入口位置。 从那里到停车场,隔着一个广场,直线距离超过一百米。 天太热,雷跃懒得下车,他坐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 副驾驶位置上的何萍忽然抬手指着对面叫道:“雷队,你看那人是怎么了,干嘛一直跟着小苏?” 雷跃一听,连忙睁开眼睛。 一个身穿白色短袖衬衫的男人紧跟着苏小琳,看样子好像是边走边说话,只是距离太远听不到内容。苏小琳自顾往前走,没理他,男子却亦步亦趋,紧追不舍。 何萍蹙起眉头:“那男的是谁啊?怎么还对小苏动手动脚的?” 雷跃也看到男子伸手去拉苏小琳的胳膊,却被她用力甩开。 “草拟吗得!”雷跃狠狠骂了句脏话,用力推开车门,带着毫不掩饰的满面狂怒,大步上前。 如果是男女之间的正常交往,他绝无二话。 可是照现在这情形,显然是那个陌生男子纠缠苏小琳。这让雷跃看了就心头火起,怒不可遏。 虎平涛是我们的人。 无论今天这事起因如何,与苏小琳自己有无问题,总之这个穿衬衫的男人在雷跃看来,已经归入到“敌人”的行列。 “小苏!”不等走到近前,还隔着十多米远的距离,雷跃就发出怒声暴喝:“这人是怎么回事?干嘛拉拉扯扯的?” 虽然脚下穿着高跟鞋,苏小琳见了雷跃就仿佛见了亲人,她迅速加快脚步,小跑过来,带着强烈解脱的语气喊了一声:“雷大哥。” 随即转身,指着紧跟不舍的男人,无比厌恶地说:“他一直在纠缠我。” 闻言,谢俊波又气又急:“小琳,这怎么是纠缠呢?这是正常的追求好不好?” 追求? 雷跃不禁转过头,看着站在身侧的苏小琳,皱起眉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苏小琳又羞又怒,简单说了一遍王可意与自己的关系:“他是我姨妈介绍认识的,当时我和平涛已经商量着准备结婚。他经常送花过来,我没理,直接把花扔垃圾桶。可他不死心,来我单位好几次了,说是要我跟他出去吃饭。我电话和当面拒绝加起来有十几次,可他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何萍也从车上下来,与苏小琳站在一起,拉着她的手,望向谢俊波的目光有些不善:“怎么还有这种人?” 苏小琳气鼓鼓地说:“他今天更过分,直接来我办公室,当众向我求婚。周围的同事都看着,影响很糟。还好雷哥打电话给我,这才冲出来请你们帮忙。” 谢俊波抢着说:“小琳,我对你是认真的。你没有结婚,我就有追求的权利。再说了,我哪点儿比不上你那个当警察的男朋友?他对你不闻不问,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苏小琳怒了,张口叫道:“他工作忙,不像你这么闲。” 谢俊波轻蔑地说:“工作忙就是理由吗?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每天下班,他从未来接过你。” 苏小琳睁大双眼,满脸都是怒意:“你监视我?” 谢俊波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暗道不妙,想要改口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喜欢你,我是真心想要娶你。” 苏小琳用力跺着脚:“我都说我结婚了,我永远不可能答应,更不要说是跟你在一起,我还给你看了结婚证,可你还是死缠烂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俊波对此不屑一顾:“我打听过了,你们只是领了结婚证,连酒席都没办。这算什么结婚?如果不是你家里不同意,就是那个小警察家里对这桩婚事有意见。僵持下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着我,别人有的你都有,别人没有的你也会有。” 何萍实在听不下去了,站出来,把苏小琳挡在身后,抬手指着谢俊波,怒声斥责:“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搞清楚,军警婚姻受国家保护。人家已经领了结婚证,你这是破坏军婚,要坐牢的。” 谢俊波嘲笑道:“警察有什么了不起?破坏军婚?别用大帽子压人。不是我吹牛,我一天的收入都比你们一个月的工资高。再说了,我这是正常的追求。” 谢俊波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错。 他很喜欢苏小琳。 他知道苏小琳领了结婚证,一度打消了追求的念头。 然而两年过去了,他从未见过苏小琳的丈夫,王可意那边也不断传来消息,两人从未举办过婚宴。 无论怎么看,这都好像是一桩“存在形式”的婚姻。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谢俊波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他改变策略,通过其他人的关系,认识了两个苏小琳的同事,给予对方好处,让他们随时监控,把苏小琳的一举一动告诉自己。 确认了苏小琳的丈夫从未来过商务厅,接下来,谢俊波恢复了以往的送花,也开始约着苏小琳吃饭。 她全都拒绝了。 第一百四二节 整你 身为男人,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 于是他带着戒指,今天跑到苏小琳的办公室,当众求婚。 苏小琳差点儿被活活气得昏过去。 雷跃神情严肃,他没理谢俊波,转身问站在旁边的苏小琳:“他纠缠你多久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苏小琳咬了咬牙,恨恨地说:“两年了……雷哥你们工作忙,我想着这事我能自己解决,就没打扰你们。” 谢俊波在旁边听了很不高兴,盯着雷跃,警惕地问:“你是谁?” 雷跃没理他,对苏小琳严肃地说:“对事对人,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人也不是用嘴上道理就能说得通。如果你早点儿告诉我,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苏小琳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雷哥你说得对,是我想简单了。” 谢俊波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连忙伸手想要去拉苏小琳的胳膊,却被何萍眼疾手快挡住了。 “你想干什么?”何萍说话速度快,唾沫星子直接喷在他脸上。 “这是我和小琳之间的事,你管不着。”谢俊波振振有词。 苏小琳彻底愤怒了:“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准你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你还没有结婚,再说你也不喜欢那个小警察!”谢俊波咬死这一点,在他看来这就是真理。 雷跃皱起眉头,拿出手机,拨通了辖区派出所电话。他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个大概,让那边出警后,雷跃再次问苏小琳:“小虎他姐姐的电话你知道吗?” “知道。”苏小琳点点头,她已经猜到了雷跃的想法。 “把电话号码给我。” 雷跃按照苏小琳给的号码拨通手机,当着谢俊波的面,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果然,虎碧媛在电话里勃然大怒:“还有这种事?雷队长,麻烦你们多等一下,我现在就赶过去。” 谢俊波心中的不妙感越发强烈。与苏小琳这种碍于面子不同,雷跃做事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尤其是前后两个电话当面打出,谢俊波听了很是心虚,他脸色阴晴不定,转身就想离开。 雷跃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抓住,铁钳般的大手牢牢箍住对方肩膀,厉声喝道:“别忙着走,今天这事没完。” “你……你这是干什么?放开,快把我放开!”谢俊波恼羞成怒,拼命挣扎,力气却远不如雷跃那么大。 远处的大门口驶来一辆警车,很快来到近处,下来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 “按照治安管理法,你的行为已经对别人构成了骚扰。”雷跃冷冷地说:“军警婚姻受国家保护,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谢俊波挣扎着发出尖叫:“他们没有办酒席,小琳根本不喜欢那个警察。” 苏小琳快步冲过去,狠狠给了谢俊波一记耳光,怒道:“那是我丈夫!不准你侮辱他!” 何萍在旁边也是气得发抖,指着谢俊波骂道:“要是没有警察,你以为你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雷跃把谢俊波交给派出所的警察,吩咐道:“这事就按骚扰处理。告诉你们所长,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打电话给我,总之公事公办,按规矩来。” 虎碧媛住的远,等她赶到现场,谢俊波已经被带走。 “琳琳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她一个劲儿地埋怨:“小虎是我弟弟,你遇到麻烦得告诉我啊!” 虎碧媛俏丽的脸上随即浮起怒意:“谢俊波……我这就让人好好查查这家伙的底。我弟弟出任务,竟然有人趁机对你做这种事。要是不整废他,老娘就不姓虎!” 骚扰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在于当事人的态度。 雷跃虽然恼怒,却没把事情做绝。派出所方面只对谢俊波处以一定额度的罚款(赔偿),并处以行政拘留。 来自虎碧媛的反击就很疯狂,非常可怕。 …… 几天后,刚从拘留所出来,从来接自己的司机那里得到手机,谢俊波滑开屏幕,看到了一连串的未接电话。 打入次数最多的,是集团董事长。 他连忙拨打过去,对方的回应很冷:“你出来了?” 谢俊波小心翼翼地回答:“刚出来,您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淡淡地说:“你现在来公司一趟。” 谢俊波皱起眉头:“我先回家换件衣服吧!” “随便你。”对方语气不善:“反正董事会已经做出决定,我只是看在大家都是朋友的份上,提前告诉你一声。” “决定?”谢俊波很意外:“什么决定?” “你来了就知道了。” …… 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谢俊波也顾不上换衣服,连忙吩咐司机加快车速赶到公司,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两三句话,他很快弄清了公司现状。 兴南实业有限公司主营房地产,包括谢俊波在内,三名股东各出资三千五百万,占股份的百分之八十,另外还有五名小股东占百分之二十,共同组成董事会。 地产行业虽然起起落落,但就整体市场看来,仍是一门赚钱的生意。 与其它行业不同,房地产最烧钱的部分是买地,也就是通过政府举行的拍卖会,公开拿地的这个过程。 兴南公司成立十多年,赚了不少钱。 去年,兴南公司花了两个亿,在城南拿了一块地。按照以往的做法,地皮到手之后,立刻转给银行抵押贷款,用借来的钱买材料,雇佣建筑队盖楼。 所有房地产公司都是这么干的。只要保持正常运转,确保资金链不断裂,就能盖起高楼,拿到发售许可证,赚钱还贷,获取利润。 贷款是很正常的商业行为,很少有不贷款的公司。兴南公司是银行的大客户,以地皮抵押也很正常,一切都挑不出毛病。 就在上个星期,银行忽然通知兴南公司检审,说是按照上级要求,对不良抵押资产进行清查。 这样做,合法依规。银行有银行方面的风险,每年都会按照对比市场变动,对抵押品进行估值,同时对借贷公司的偿付能力进行综合评估。 房地产曾经火热,但近年来生意难做,买房的人越来越少。就像坊间那句话说的:有钱买房的人已经买了,没钱的人哪怕房价再降也买不起。所以房价永远也不会降,最多只能维持现状。 从前年开始,经济大环境整体陷入低谷,广大民众对房屋的刚需也没有过去那么强烈。简单来说就一句话————房子越来越难卖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想想曾经的楼市黄金年代,只要拿到地皮,建筑队什么的还没入场,就能贴出广告开始卖房。那时候的房地产生意真好做,真正是钞票像水一样“哗啦啦”流进来。 现在难了,售楼部经常是门可罗雀,销售人员每天打爆电话拼命联系那些具有购买力的客户,人家却理都不理。刚听完你啰里八嗦说完就挂电话的,已经算是很有风度和耐性。有人刚听了个开头就直接把电话挂断,因为类似的电话多了,都清楚其中的套路。还有人被骚扰得不厌其烦,你这边刚说了几句,人家直接在电话里问候你全家,还白送你一张从口头上前往地府的车票。 房子卖不掉,钱就进不来。 为了把公司维持下去,董事会也是焦头烂额,用“拆东墙补西墙”来形容也不为过,总之从未耽误过每一期还贷,小心翼翼伺候着银行,生怕出了问题资金链断裂,到时候血本无归。 “银行检审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公司最近这几年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房子卖不掉,大家都很艰难。可我们不敢降价啊!最多就是在客户买房的时候,口头上答应每平米降个一、两百。不是我们不愿意降价销售,而是根本降不了。” 董事长说的这些话谢俊波都很清楚,可他不明白,这与自己被拘留这件事,究竟有什么联系? “你刚进去的第三天,银行就发来通知,要求我们提前还款。”董事长盯着谢俊波,眼里涌动着说不出的怨恨:“现在的房地产行业整体行情低迷,按照银行检审的结果,说抵押地皮是不良资产也很正常。人家咬死这一点,要我们提前还款,否则就进入强制和法律程序……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谢俊波顿时听得呆住了。 他与银行打过交道,也认识好几个支行与分行长。大家一起喝过酒,吃过饭,甚至还有更加亲密的接触…………饭桌上称兄道弟,拍着胸脯口口声声“有事找我,我帮你搞定”。 “一定要提前还款?”谢俊波皱起眉头问:“不能拖一拖吗?我们与银行方面还是很熟的,比如马行长那边,应该……” “你觉得你脸很大,人家就必须给你面子?”董事长对此嗤之以鼻,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叹道:“我之前的想法跟你一样,可到了后来才知道,这事是针对我们……准确地说,是针对你。” “针对我?”谢俊波下意识联想起苏小琳,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他查过苏小琳的家世背景,父母都是文化人,与商圈毫无关联。 他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问你,前段时间,你是不是在追一个在商务厅工作的女人?”董事长冷冷地问。 谢俊波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木然地点了下头。 “那是个结过婚的人,是有夫之妇。”得到了确切答复,董事长顿时勃然大怒,抬手狠狠猛拍了一下桌子,发出巨响:“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老谢,你不是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你也是结过婚又离了的过来人。再说了,以你几千万的身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谢俊波被说得又羞又怒,扯着脖子连忙争辩:“不,你不明白,我……” “你别跟我顶嘴,老老实实听我把话说完!”董事长再次打断了他:“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女人的丈夫是个警察,常年在外面跑任务的那种。我说你有没有点法律意识?军人和警察的婚姻,那是受国家保护的。” “我以前当过兵,那还是二十多年前。我们营长两年多没回家,后来才知道他老婆在家里跟别的男人好上。隔壁老王那种,你懂的。我们营长是个火爆脾气,当时就想找到那对狗1男女一枪崩了,仔细想想硬生生咽下这口气,直接把问题反映给部队,团里与地方政府联系,移交给当地派出所。后来那对男女都被抓了,判了好几年。听说那男的在监狱里被收拾得很惨,那女的出来以后想着要跟我们营长复婚,可人家早就在医院里找了个护士结婚,根本不理她。” “老谢,你胆子不小啊!连警察的老婆都敢惹,你他吗的是看多了岛国动作片,想尝试新口味?要早知道你是这种人,老子直接揍死你,踢出公司,省的留下来也是个祸害。” 谢俊波被骂的挂不住脸,他又急又气,脸红脖子粗的连声叫嚷:“喂,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这是我的私事,你管不着。” “既然你这么说……行!”董事长盯着他:“你在拘留所的时候,公司召开了董事会,我们已经形成决议,在下个月银行通知的执行期以前还款。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的股权都得抵给银行,你也不例外。” 这对谢俊波来说,是个极其可怕的消息,震撼力度远远超过刚才的羞辱。他再一次怔住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急切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董事长冷冰冰地回答:“公司已经走到头了,如果拿不出足够的钱偿还贷款,银行下个星期就要收走那块地。资不抵债,接下来就是公司破产。” 破产? 谢俊波仿佛挨了当头一棒,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难以置信地问:“这怎么可能?你……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第一百四三节 多方协定 董事长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很厚的文件夹,“啪”地甩在谢俊波面前:“你自己看好了,这是银行方面下达的检审通知。别说是你了,包括我在内,公司所有股东都面临同样的问题。” 谢俊波慌慌张张打开文件夹,他头上冒着冷汗,以近乎疯狂的态度看着纸面上每一个字。 一旦公司破产,他的财产要缩水大半。虽然还不到上街要饭的那种程度,可是从曾经的千万富翁骤然缩水到只有区区几百万,这对他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现实。 谢俊波很清楚银行的套路,他花了十多分钟,很快在脑海中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银行这是在故意整我们。”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夹,连声怒道:“检审这种事情虽然是走正常程序,合法合规,可为什么针对我们公司?全市、全省,还有全国,那么多房地产商,凭什么说咱们公司是负效业绩?现在房子难卖,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就全市来说,咱们公司的经营状况为维持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银行方面简直是鸡蛋里挑骨头,明摆着想要整我们。” 董事长一直看着谢俊波在怒吼中发泄。 直到他骂够了,也骂累了,才淡淡地说:“你说的没错,银行这次就是故意要整我们,可就算知道了,你又能怎么样?” “我……”谢俊波一阵语塞。 是啊,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银行的做法虽说有点儿过分,却合法依规,一切按程序来。 “……那还款这事儿,就不能通融通融?”冷静下来,谢俊波仍然得面对现实,他讷讷地问:“要不咱们找找关系,帮着说合一下。最近这段时间房子实在是难卖,市场就这样,我们也没办法啊!” 董事长身子往后一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语气很是冷漠:“如果有办法,我就不会让你来了。” 谢俊波有些疑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司必须在银行规定的时间偿还贷款,否则只有宣布破产。”董事长的声音不大,其中的意味却令谢俊波恐惧到极点:“你的股份必须全部用于偿贷,我们的也是。” 谢俊波猛然从椅子上站起,双眼发红:“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董事长注视着他:“北通集团前几天跟我们联系过,说是可以提供资金,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不等谢俊波说话,董事长伸手做了个禁止的动作:“你先别急着高兴,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关键。人家说了,这笔钱并不白给,条件很简单:只要你离开公司就行。” 谢俊波觉得脑子很乱,一时间很多事情根本想不明白。 公司陷入资金链断裂的困境? 银行依照正常审核程序,要求公司提前偿还贷款,如果在规定时间拿不出这笔钱,公司只能宣布破产? 可是现在,有人愿意借钱给公司,却偏偏要自己离开? 谢俊波不是傻瓜,他张口问道:“你是说,苏小琳和北通集团那边有牵连?” 董事长冷笑着点点头:“你终于明白了?没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你而起。前天我接到北通集团虎总的电话,连忙赶过去,就这事儿谈了很久。我才知道苏小琳是虎总亲弟弟的妻子。” “什么?”谢俊波傻眼了:“她男人不是警察吗?” “是的,他是个警察。”董事长没有否认。 谢俊波一下子急红了眼:“既然他家里那么有钱,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当警察?再说了,要早知道苏小琳她男人有这种背景,说什么我也不会招惹啊!” 董事长语气不善道:“照你这么说,那些不如你的人就能随便欺负?老谢,你这想法要不得。” 谢俊波脑子很乱,他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最关心的就是自己在公司里的股份:“既然北通集团愿意帮忙,那我们……” “这事跟你没关系!”董事长再次重申:“虎总发话了,你必须离开公司,否则一分钱也不会给。” “为什么?”又气又怒的谢俊波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叫嚷这句话。 董事长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董事会已经形成决议,无论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必须离开公司。” 谢俊波咬牙切齿盯着他,足足看了两分钟:“要我走……可以,把三千五百万的股份还给我。” “你在做梦呢!”董事长毫不客气地说:“公司面临偿贷,到时候拿不出钱来就得破产。” “可北通集团那个姓虎的不是愿意出资吗?”谢俊波反问。 董事长注视着谢俊波,仿佛看着一个愚蠢透顶的傻瓜:“人家都说了,你不走,就拒绝提供资金。你到底懂不懂?现在的问题是你惹了麻烦,公司面临现在的困境也是因为你。人家摆明了要整你,你还痴心妄想着公司股份……老谢,我看你是在拘留所里面关傻了吧?” 谢俊波怒道:“总之必须把我的钱还给我。你们没有权力把我撵出董事会。就算公司破产,我也要拉着你们。” 这话说的很过分,董事长神情瞬间变得森冷:“你再敢说一遍?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他是个很强势的人,谢俊波平时就有些怕他。闻言,气冲冲的谢俊波顿老老实实闭上嘴。 “走不走,是你的选择。”董事长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他;“下个星期,如果我们不能及时还贷,银行方面就要收地,到时候你一样是血本无归。如果你离开公司,北通集团提供帮助,公司的招牌就不会倒。上次开会的时候,老周和老姚他们就说了,看在这些年朋友的份上,我们每人拿出五十万,算是给你的补偿。” “五十万?你们打发叫花子吗?”谢俊波再次感到极其强烈的侮辱。 “要不要随便你。”董事长发出讥讽的冷笑:“实话告诉你,我们已经做好了备案。无论哪种情况,你那三千多万的股份都得交出去。“色”字头上一把刀,这都是你自找的。” “你们联合起来诓我是吧?”谢俊波恶狠狠地嚷道:“我就是不走,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董事长脸色再次变得阴沉:“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们?我是看在大家朋友一场,才告诉你这些。没想到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好吧!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让人跟着你,让你吃不好,睡不稳,如果离开家出门,说不定就遇到什么事了。” 房地产公司从来就不缺捣乱的人。 二十四小时派人守在你家门口,随时拉下电闸。你在家里永无宁日,负责拉闸的人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你出来把闸扣上,恢复供电,他还会对你笑嘻嘻的……总之就是这样来来回回搞拉锯战,把你惹怒,看着你打电话报警,对方转身走人。 警察来了也没办法。 回头,换个人继续。 断水也很简单,你家楼上的输水闸门随时会被人关闭,也是同样的做法。 花个十几二十万,公司里做这种事的人一抓一大把。 谢俊波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他是公司副总,很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同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们……你们这是要逼我去死啊……”他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我们可没逼你!”董事长叹了口气,走到近前,认真地说:“你干嘛要去招惹苏小琳?她丈夫是警察,是警察啊!你以为这世道有钱就能为所欲为?我就是当兵人出身。你想想,要是没有军队和警察,能有这么安全的社会环境吗?否则你根本赚不到这么多钱。” “你现在有钱了,了不得了,连人家老婆都不放过,你说你这都干的什么事啊!” “反正事情都这样了,骂你也没用。我言尽于此,你自己选择。最后劝你一句话:别以为你是多了不起的人物,比你强的大有人在。遵纪守法,别在惹事。这次人家只让你在拘留所呆了几天,已经是手下留情。要是再有下次,谁也保不住你!” …… 陈英联合另外几名团长发动兵变,杀死了武清程。 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叛乱。多达数千名士兵对司令部进行合围,面对多达数倍的兵力优势,武清程的警卫营防线崩溃,超过两百人投降。 武清程的尸体被装在临时赶制的棺材里,等到两天后,暹罗、缅国、北方邻国等相关的人员赶到,尸体已经腐烂,臭不可闻。 陈英同样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继承了武清程“将军”的封号,下令各部队扼守山头关卡,在司令部外面新开辟一片空地作为直升机降落场,然后坐等着各方贵客上门。 山里这种野人一般的日子,陈英是实在过不下去了。 可他不愿意离开,毕竟这里是根据地,对他来说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各方会谈,核心围绕着替代种植与经济合作。总之一句话:我可以不种罂粟,但你们必须开出令我满意的条件。 武装割据主要条款主要是针对暹罗人:确保“北方治安军”的合法地位,由暹罗政府给予番号,按年度拨付军饷和各种物资。作为回报,晋升为将军的陈英承认暹罗政府合法性,确保军队收编工作正常完成。 缅国方面的条款与暹罗差不多,区别在于具体数量的多少。 北方邻国是替代种植计划的主要营运方。通水、通电、通路……所有工程均由暹罗和缅国各自承担一部分,北方邻国出资比例最大,获得二十年经营权,以及到期后继续商谈经营的优先保障权。 玉米、咖啡、热带水果,以及各种经济作物……我们包购包销。从签订协议的那天开始,我们就不再是敌人,而是互相合作,互助互信的朋友。 陈英是个合格的军官,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在这方面,吴艳辉就做的很好。他负责对外谈判,也是合作计划的重要促成人。 双方达成协议之后,当然少不了一场丰盛的晚宴。 陈英很高兴,他的要求几乎全部得到满足:“北方治安军”编制不变,山里的村落与民众现状不变。在这里,他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与专横独断的武清程不同,各方都很看好陈英,因为他更容易打交道,态度也更温和。 就在达成协议的当天,陈英下令各部队铲除罂粟种植区。作为回报,他得到了来自三国提供的一大批生活物资。 吴艳辉兴致很高,他喝了很多酒,搂着虎平涛坐在角落里,低声笑问:“阿明,你是他们的人吧?” 他指的是北方邻国。 虎平涛没有承认,笑着回答:“辉哥,您想多了。我和你一样,是安南人。” 没有得到上级允许,他永远不可能自曝身份。 吴艳辉对此不屑一顾:“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聪明的安南人。好了好了,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其实你第一次跟我喝酒,说起这事的时候,我就猜到你是他们的人。” “阿明你年轻,我不知道你对以前的那些事情是什么看法。说真的,我不喜欢打仗。咱们安南与中国,以前是好朋友,***和太祖,那都是很亲近的关系。可后来……唉,要怪就怪上面那些家伙,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中国很强啊!这些年我是亲眼看着的,从山外进来的很多消息都表明中国人越来越有钱。如果不是确信了这一点,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签订协议。” 虎平涛脸上洋溢着微笑,心里却保持警惕:“辉哥您得算笔账。种罂粟的确收益大,可是山里所有的东西必须从外面运进来。军火就不说了,光是布料和盐,每年的开销就很大,更不要说是暹罗人守着路口,每次运货进来都要额外花钱。这一来一往,真正是入不敷出啊!” 第一百四四节 出山 吴艳辉点点头:“我明白,他们卡着我们的脖子,偏偏我们还对此毫无办法。” 虎平涛笑道:“所以辉哥您做出了正确选择,还有陈将军,很多人会感谢你们现在所做的一切。” 吴艳辉抿了一口酒,望向虎平涛的目光有些羡慕:“我也很想跟你一样,做个中国人。有面子,有钱。你们的太祖,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很佩服他。” 他随即道:“武清程也一样。他当时之所以选择这里扎下脚跟,就是看了你们太祖写的书。” 虎平涛笑着问“《论持久战》?” 吴艳辉摇摇头:“是一本关于游击战的书,具体什么名字我忘了,的确写的很好。” 说着,他翘起大拇指。 虎平涛拿起酒瓶,给吴艳辉的空杯子加满,随口道:“我明天就走了。” 吴艳辉惺忪醉眼睁开一条缝:“你要回家?” 虎平涛点点头:“我和代表团的人说好了,明天搭他们的飞机出山,然后到外面换车。离开利染很多年了,总得回去看看。” 吴艳辉耸了耸肩膀,无可奈何道:“好吧,你是安南人……话说回来,阿明你这次进言有功,将军晋升你为上校,直接给了一个新编团的番号。你得明白:这可不是以前的杂编部队,而是在暹罗政府那边有编列的正规军。在山里,连士兵带着下面村子里老百姓,你至少能管三千人,甚至更多。呵呵……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替代种植计划虽然成功,山里的民众生活状况变动却不大。从某种程度上看,他们仍然受制于“北方治安军”,被各部队军头所管辖。土地上每年的产出,有很大一部分要上缴,剩下的部分虽可以勉强糊口,想要富裕奔小康,却远远不够。 这意味着至少有两千民众帮你干活,你就是他们的主人。 最大的改变,就是这块土地上再也看不到罂粟。 这是别人家的事情。就像人家夫妻闹矛盾,你最多只能站在旁边劝几句,不能当着双方直接告诉他们:不合适就赶紧离婚,趁着各自年轻另外找个好的。 虎平涛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想家了。” “那好吧!随你。”吴艳辉没有多劝,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望向他的眼睛里透出深深的诱惑:“阿明,这个上校团长的位置,我就给你留着。只要我在山里一天,这个位置就永远都是你的。” “来,干杯!欢迎你以后随时回来。这里永远有最好的酒,最漂亮的女人招待你。” 这是典型的“北方治安军”官话。 …… 翌日,清晨。 虎平涛与中方谈判团的成员一起登上直升机,在陈英与吴艳辉等人的招手致意下,徐徐升上天空。 带着头盔,虎平涛在通话器里开着玩笑:“这附近有好几个防空阵地,有俄制的防空炮,还有很多肩扛式防空导弹。” 直升机引擎噪音很大,乘员必须戴头盔,对话只能通过电讯器材进行。 坐在他旁边的是谈判团副团长,他看着虎平涛,面带微,右手扶着通话器凑近嘴唇:“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可能来到这个地方。谢谢!”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特别重。 谈判团属于另外一个系统。虎平涛的身份是机密,副团长只知道他是“自己人”。 直升机很快越过国境线,在指定的机场降落。 刚下飞机,虎平涛就看见站在对面,身穿制服的熊杰。 那是在过去两年时间里,无数次思念的人之一。 他感觉腿脚说不出的轻快,小跑过去,在熊杰面前站定,抬起手,认真地行了个礼。 不等礼毕,熊杰迎上来,拉着虎平涛的手,里里外外看个没完。 “没受伤吧?” “我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 “你这次立了大功。昨天我就打电话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你爸爸,他很高兴。别担心,他的级别高,按照保密条例,属于可知情人员。” 正说着,旁边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老熊,瞧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离死别,哪有个迎接的样子?” 虎平涛连忙站直身子,再次朝着侧面行了个礼:“冉厅好。” 来者是冉红军,上次在颁奖仪式上,他见过这位省厅领导。 熊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强忍着情绪笑道:“我是高兴啊!你不知道,小虎这孩子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次出任务完全是个意外。两年多了,我一直很担心。这次终于回来了,任务也完成得很不错,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冉红军拍了下熊杰的肩膀,从他身前走过,直视着虎平涛,笑道:“年轻人,我记得你。上次是二等功,这次是全国系统内记录在案的一等功。因为任务特殊,就算是系统内也无法通报,你得理解……两年了,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虎平涛有些腼腆,很不好意思地说:“还行吧!任务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主要是国内的同志们给了很多支持和帮助。要光靠我一个人肯定不行,这是集体和大家的荣誉。” “能有这种想法就很不错。”冉红军赞许地看着他:“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这次瓦解了“北方治安军”,消除了来自那个方面的毒品来源,还有暹罗和缅国,也就此与我们达成了一系列经贸合作协议……呵呵,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有很大的收获。” 熊杰已经控制住情绪,他走上前,认真地说:“情况特殊,公开嘉奖是不可能的,只能在档案里记录。等会儿我们坐军机回省城,先去厅里完成任务综述,还要走相关的程序。大概一个星期左右,你暂时不能回家。” 虎平涛点点头:“明白。” 冉红军笑道:“小伙子,别有多的想法。我知道你两年前刚结婚就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等走完程序,你就轻松了。厅里特事特办,给你两个月的长假,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行。” 熊杰打趣道:“先把婚事办了,这个最重要。” 虎平涛笑道脸上反光:“到时候我发请帖,熊叔叔和冉厅您们一定要来。” 冉红军笑着点头:“肯定的。我和你父亲也很久没见了,到时候一醉方休。” …… 省城,商务厅。 五点,下班时间。 苏小琳出了办公楼,朝着停车场走去。、 斜刺里突然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斜射下来的阳光。 来人戴着墨镜,穿着一套休闲服。苏小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再加上谢俊波长时间骚扰,她下意识将来人与其联系起来,没看清楚,想也不想就张口骂道:“你怎么又来了?滚……” 来人很霸道,不由分说,双手直接穿过她的挟下,以极其强硬的方式将苏小琳搂在怀里,重重吻了上去。 “唔……唔……” 她拼命挥手,死命挣扎。 正是下班时间,很多人从大楼里出来,看到了这一幕。 苏小琳连死的心都有。 她忽然从这个男人身上闻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随即墨镜从他鼻梁上滑落,露出一张期待已久的脸。 苏小琳睁大双眼,鼻子很酸,有种想哭的感觉。 她不再扭动身子,任由虎平涛就这样抱着,闭上双眼,享受久违的亲热。 …… 婚礼很隆重。 虎碧媛在这件事情上显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她人脉极关,通过公司协作伙伴的关系,选定一个私人庄园作为婚庆地点。那里风景优美,庭院设计风格独特,有宽敞的硬地和绿地。婚庆公司花了两天时间对场地进行改造,搭建了平台和门廊,看上去令人耳目一新。 从外面请来的厨师很专业,酒宴有中、西两种模式。都是自助餐,任何人都无法挑剔。 大清早,虎平涛就从床上起来,照例晨跑半小时,回来洗了个澡,开始人生中最重要的装扮。 镜子里的他身材高大,虽不是十分健壮,却有着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在山里呆了两年多,粗糙的皮肤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变得光滑,却凝固起代表健康的古铜肤色。整个人看上去很强大,有种令人畏惧的力量感。因任务所需,他无论在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必须保持微笑,这样做已经形成习惯,嘴角随时上扬,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忽略过去,以为那是客套表情,实际上是下意识的伪装。 年轻人的笑,大多数时候很真诚,更是用于保护自己的一种盾牌。 在社会上摔打久了,有了丰富的阅历,盾牌下面也就长出尖刺,成为攻守兼备的特殊武器。 礼服是姐姐虎碧媛为他准备的。做工细致的白色男装,有两套,分别是西服和中式唐装。 苏小琳那边也一样,除了婚纱,还有一套大红色旗袍。 罗宇来的很早。看着走下楼梯的虎平涛,他笑着迎上去:“恭喜恭喜。” 虎平涛笑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当初与家里闹翻,如果不是得到罗宇的帮助,虎平涛早已流落街头。 罗宇大笑:“说起来,我们这帮同学当中,你是最早结婚的。既然都说谢谢了,是不是该给我个大红包?” 虎平涛笑着轻轻给了他一拳:“没问题!” 开车接人,直奔婚庆山庄。 无论虎家还是苏家,在儿女婚事这个问题上不约而同选择了低调。没有华丽且庞大的车队,只是从虎碧媛公司里调了两部“奔驰”,再加上婚庆公司提供的花车,仅此而已。 因为是周末,婚庆典礼时间较早,定在下午五点。 新郎新娘的朋友大多是年轻人,他们来的很早。主要是虎平涛的同学,还有苏小琳的同事,他们分别簇拥在新郎新娘身边,形成两个看似泾渭分明,却又不断交融的群体。 他看到她,明媚皓齿,口若朱丹,素手执白,顾盼生辉。 她看到他:清新俊朗,品貌非凡,器宇轩昂,逸人之才。 苏家邀请的客人大多来自文艺界。 很多客人与虎碧媛相熟。 下午四点多,廖秋、雷跃、王雄杰、石宏伟带着各自的人,成群结队出现在婚礼现场。 说起来很神奇,最近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无论派出所还是缉毒、刑侦、经侦各队,手上的都没有限期完成的任务,再加上是周末,只要留下几个人值班,大家都能赶过来喝酒。 以冉红军为首,省、市、区里的系统内人员来了好几十个。 虎平涛父母从昭市赶过来,到的比较晚,很快成为了婚庆现场的焦点。 苏小琳穿着婚纱,与虎平涛站在台上,在主持人安排下举行婚礼。看着台下无数张面孔,她面颊微红,忽然凑近虎平涛,低声道:“真没想到结婚会这么麻烦。这种事我再也不想来第二次了。” 虎平涛感觉有些好笑,一本正经低声回复:“我也是。干嘛要再来第二次呢?你有没觉得咱们现在就是两只猴子,马戏团里的那种。” 苏小琳被他逗笑了:“你才是猴子。” 潜台词彼此都懂。 奏乐,双方家长致辞,互相鞠躬……做完这一切,新婚夫妻离开现场前往更衣间,换上唐装和旗袍,开始进入下一个环节。 虎碧媛特意把两个人的更衣室安排在一个房间。 尽管早已有过亲密接触,虎平涛还是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从背后抱住苏小琳,以极其霸道的动作将她翻转过来,凶狠亲吻。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苏小琳才挣扎着从他强有力的胳膊挟持下离开。她大口喘着气,手忙脚乱换上旗袍,对着镜子整理妆容,埋怨道:“你干什么啊!我都快喘不过气了……喂,你是不是想要故意闷死我?” 虎平涛换衣服速度很快,这是在山里学会的必备技能之一。他从后面搂住苏小琳细软的腰,用鼻尖在她洁白细腻的脖颈长擦着,发出无限满足的呢喃:“老婆,我好幸福……” 苏小琳转过身,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坏坏地笑道:“跟你商量个事。” 第一百四五节 边检站 虎平涛眉眼里都是笑:“什么?” “我在套宝上看中了两样东西,回头把你手机给我,我要下单。”苏小琳说得一本正经。 “你要买什么?”虎平涛根本不知道这是个陷阱。 “搓衣板,还有电脑键盘。” 苏小琳笑得花枝乱颤:“家里得有规矩,以后它们就是家法。要是你让我不高兴,嘿嘿嘿嘿……” 看着明艳动人的妻子,虎平涛有些不寒而栗。 …… 一个月后,滇省边境,西洛检查站。 虎平涛带着一个十人小队,在炎热潮湿的雨林里按照规定路线巡逻。 假期尚未结束,就接到省厅的命令,紧急抽调至西洛边检站,担任队长。 针对“北方治安军”大面积种植罂粟的问题,虎平涛上次任务完成的很不错,几近圆满。遗憾的是因为任务特殊,无法通报嘉奖,经过冉红军和熊杰等人一再争取,上级决定对虎平涛给予破格晋升的特殊奖励。 他现在的警衔是三级警司,副科级。 新婚第三天,他就填写了入党申请书。 其中有来自父母的催促,有来自岳丈的叮嘱,更多的还是虎平涛自己对未来的责任感和领悟。 西洛地处西南边境,这里同样没有冬天,年度最低气温在二十五摄氏度左右,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深黑色特警作训服虽是夏款,穿在身上仍然觉得热。外面罩着防弹衣,武装带里填塞着一个个满装弹匣,加上头盔、制式步枪、各种必备品,这些东西沉甸甸的,在这闷热的环境里,经常有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边境”两个字,在地图上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线。 在现实中,是需要戍边者来来回回走上无数次的山路、溪涧、戈壁、雨林…… 作战靴厚重又沉实,与平时的步胶鞋是两种概念。尽管穿在脚上又闷又热,却是山林巡逻的必备品。可以防穿刺,对足踝也有很强的保护功能。 李白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越往西南,路越难走。 滇省地形比蜀更复杂,山林密集,河流众多,很多地方无法通路,只能从地势稍缓的位置一点点绕上去。以前有部老电影《山间铃响马帮来》,说的就是西南边陲,很多村寨没到道路与外面连接,只能用马帮运输货物。 全国都在大搞建设,边境线上却享受不到这种好处。复杂的地形与密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很好的防护屏障,大概率减少了外来潜入者的数量。 老林子里到处都是陷阱,还有各种吸血虫、毒蛇、野兽……这种地方别说是探险猎奇,就算是做足了准备的户外运动爱好者,也有很大概率迷失方向,活生生的死在里面。 巡逻路线有三条,时间和次数却不固定。之所以这样做,主要针对目标是违法越境的走私和贩毒人员。 边境林区拉起了铁丝网,在一些重要位置甚至挖了陷阱,埋设竹签。虽然边检站日常任务繁忙,却仍要抽调人员组成巡逻队,反复巡视。这工作很重要,也得到边防部队大力支持,他们从物资供应、人员休息场所等方面给予帮助,很大程度上减轻了边检站的负担。 傍晚,巡逻队回到了边检站。 虎平涛在武器管理室卸下装备,脱掉防弹衣,走到外面,解开作训服的扣子,把衣服敞开,感觉就像逃离了可怕的蒸笼,重新回到凉爽的人世界。 巡逻队携带最多的物资就是水。山里的水不能喝,溪涧到处密布着蚂蝗和蚊蝇,随便叮上一口,极有可能从小伤演变成重症。 “三个蚊子一盘菜,”这话既有体量夸张的成分,也是可怕的现实写照。 洗过澡,喝了两大瓶水,虎平涛这才感觉不那么热。虽在流汗,却是正常的体液分泌;不像在山里,从体表渗出的根本不是汗,而是前一分钟从嘴里喝进去的水。 这种艰苦辛劳的工作必须进行下去。 贩毒分子都是亡命徒。为了钱,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在这里,武装越境贩毒很常见,尤其是实力强大的贩毒集团,装备甚至比边防公安还好。尤其是前些年,国家经济低迷,公安边检人员使用最多的枪械就是“八一杠”和“老五四”,可对面的毒贩已经装备了包括新式ak、手雷,甚至rpg在内的各型武器。 那些年,边防武警伤亡率很大,边防驻军也抽调部队参与战斗。多次打击和轮战下来,境外武装贩毒集团损失惨重,只能撤退,以小规模潜入和渗透的方式运毒。 武清程时代的“北方治安军”,也曾是规模化武装贩毒集团之一。他们被列入重点监控与打击目录,后来随着虎平涛完成任务,“北方治安军”不再种植罂粟,那个方向上过来的毒品和潜入人员数量骤降,成倍减轻了西洛边检站的压力。 晚餐的菜色颇具当地特色。 酸辣青芒果,这在外地是吃不到的。初熟的青芒果从树上摘下来,洗净削皮切块或切丝,撒上盐和辣椒面,挤上青柠汁,浇上少许酱油,口味重的还能来点儿鱼露……总之就是一道又酸又辣的凉拌菜,看你能不能接受。 水腌菜拌肉丝,听名字就知道具体的做法。同样走的是酸辣路线,只是酸味多于辣味。肉是新鲜的水煮牛肉或猪肉,切丝切片,这种吃法生猛又自然。 炸鱼只有成年人手掌的一扎长,炸熟了,连骨头都是酥的。 还有其它菜式,分量足,味道也不错。 这些年,国家对军警越来越重视,加大了拨款与支持。以西洛检查站为例,从装备到伙食都有了全方位的改变,人们的工作状态也越来越好。 吃完饭,虎平涛换上工作服,仔细检查过身上的装备,走出房间,朝着检查站工作区走去。 这里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员与车辆出入。 国家强大可以从很多方面得到体现,边检站就是其中之一。按照老“关员”们的说法:西洛这个地方,以前是出去的人多,现在却反过来。而且车队数量日益增多,无论出去还进来的,都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 我们有钱了,别人才愿意和我们做生意。 站长刘光北和副站长王栋站在一块儿,看到虎平涛走过来,张光北笑着对他打招呼:“小虎,来得挺早啊!” 今天虎平涛值夜班。正常换班时间是晚上八点,距离现在还有半个多钟头。 他笑着回应:“天气热,在宿舍里呆不住,就早点儿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是场面话。 实际情况是虎平涛刚过来担任队长,他要尽快熟悉这里的一切。 边检站长这个位置很重要,顺序拍下来是副站长,然后才是队长和副队长。就职位来说,虎平涛这个“副科”完全可以实授副站长,可他过于年轻,也没有基层工作的经验,需要历练。 相比之下,副站长王栋的态度有些冷淡,他对虎平涛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时候,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驶入了检查区。 能开进来的货车,都在前面的关口通过了初检。司机穿着汗衫短裤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满面堆笑,给检查人员递上货单。 后面,各种货车排成长龙。 一切都表明,这是个忙碌的夜晚。 远处飘来各种水果的香气:荔枝、香蕉、芒果、菠萝……都是国外进来的热带水果。它们虽然在入关货物当中占比较少,却有着最为显著的特点。 一名身穿制服的边检人员拿着货单走过来,他看了一眼虎平涛,随即转身走向站在对面的王栋:“王站长,这车申报的货品是夏威夷果。” 口头上说话,“副”字被省略了。 刘光北之前就走向那辆货车进行随机抽检。他从一个个麻布口袋里分别拿了些夏威夷果,还有一个专用的金属开口器,走到虎平涛和王栋面前,笑道:“来,都尝尝,看看有没有问题。” 这不是吃拿卡要,而是正常的检查程序。 王栋打开坚硬的果壳,把白色的果实塞进嘴里咀嚼,感受着弥漫口腔那股浓烈香味的同时,带着几分轻蔑,用手指点了下货单,笑道:“安南人也开始种这玩意儿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当然是针对安南人。 王栋早年当兵,后来转到地方上进了公安系统。当兵的人,尤其是老兵,对安南都有着本能的警惕和优越感。 虎平涛以前在家,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过当年两山轮战的故事。尤其是说起安南人的后勤供应,父亲总是满脸鄙夷:“我们这边顿顿都有午餐肉和红烧牛肉罐头。他们呢,哼……茄子罐头,难吃的要命。” 至于为什么父亲能吃到安南人的茄子罐头,回答的:“我们攻占他们的阵地,缴获的。” 安南人穷啊!就算是军供罐头,也是素的,连点儿油荤都没有。 虎平涛扔掉手里的夏威夷果壳,对王栋笑着说:“这些年,松鼠系列的干果在网络上卖得很好,国内一些地方虽然也有种夏威夷果,但就总的数据来看,大部分都是从国外进口。安南人也想做这笔生意,而且他们那边气候适宜,这不奇怪。” 王栋“唔”了一声,淡淡地说:“我还是喜欢吃炒瓜子和油炸花生米。就这种不是夏威夷产的夏威夷果……哼!” 摇摇头,后面的话虽未说完,鄙视和讥讽却浮现在脸上,毫不掩饰。 无论形式还是内容,这都是个笑话。 这时,检查人员从不远处的货车方向跑过来,在刘光北面前站定:“站长,这辆车复检没问题,接下来就过磅入关了。” 他这是过来要货车入关申报单,这是货主必不可少的持有资料之一。 刘光北看了一眼排在检查站外面的车队,点了下头,特意把申报单递给虎平涛,和蔼地说:“小虎,你看看有没问题。” 整个检查站,只有刘光北清楚虎平涛的身份和来历。 上级专门要他去了一次省厅,见到冉红军的时候,他再三叮嘱刘光北:“小虎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你这个当站长的要好好培养他,尽可能多的给他任务和压力。当然,这个度由你来控制,不能太重,直接把人压垮。得像弹簧,压下去,又能弹回来的那种。” 刘光北深谙其中意义。他不认为虎平涛是上级的亲属,冉红军名声在外,是个清廉且很讲原则的人。何况虎平涛的职级摆在这儿:区区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已经扛上了三级警司肩章,又是实职副科……要知道军警系统升迁极难,能力与资历缺一不可。正常情况下,虎平涛这个年龄最多就是一级警员,根本不可能达到现在这个级别。 西洛检查站是什么地方? 不夸张地说,全国公安系统,这里是最危险的单位之一。 如果是走裙带关系上位,就算是需要下基层锻炼,根本不会选择这里。 何况上级给虎平涛安排的位置很特殊,没有上来就让他直接担任副站长,而是更低一级的巡逻队长。 这就意味着必须出野外巡逻任务,受伤甚至死亡几率都很大。 有些事情,永远不可能公开。 虎平涛接过单子,仔细看了两遍,从程序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把单子递给刘光北,笑道:“站长,我看没问题。” 刘光北顺手把单子递给检查人员:“那就过磅放行,动作快点儿,后面的车都等着呢!” 站外,训犬员带着两条缉毒犬,依序对等候车辆进行检查。这是初检的一部分,狗鼻子很灵,如果发现异常,立刻集中人手展开更加细致的检查。 入关车辆都需要过磅。 站在水泥平台上,看着那辆货车缓缓驶入通道,远处电子称上显出红色数字,面带微小的虎平涛忽然皱起眉头。 刘光北很快捕捉到他表情上的细微变化。 “小虎,怎么了?” 第一百四六节 重量不对 虎平涛抬手指着停留在远处电子通道上的货车,眉头依然紧缩:“那辆车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 刘光北扭头往那边看去,嘴上一边说着:“你刚才不是看过货单,说是没问题吗?” “不是……”虎平涛连忙道:“申报单没问题,我是觉得车重有些异常。” “车重?”闻言,站在侧面的王栋也转向看着那边,尤其关注了一下电子显示器上的红色数字,疑惑地问:“我看没什么问题啊!这重量很正常。” 边检站有一份厚厚的货品名录,夏威夷果的条目也在其中。为了加快入关检查与审核速度,边检人员要背下各型车辆在油箱不同深度(含油临检条目),以及各种货品的重量。 经验丰富的老边检只要看看货车过磅的数字,就能判断其中有没有夹带私货。 这是三检,甚至四检的重要依据。 站长刘光北也摇头道:“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按照货单上填报的数据,这重量在正常范围。没有超重,也没有过轻。” 王栋转过身,神情不善地看了一眼虎平涛,很不高兴地说:“那辆车没有问题。年轻人,不要危言耸听。” 他一副教训人的口气。 虎平涛没有回答,他凝神思考片刻,迈开大步朝着过磅通道走去。走至刘光北身边的时候,特意拉了一下对方的胳膊,急促地说:“站长,赶快召集人,武装临检。” 刘光北愣住了:“小虎,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有问题咱们肯定不能放过,可后面排着这么多的车,武装临检可是很费事儿的。要没有证据,就白白耽误功夫了。” 这意味着对车载货物进行全面、细致的检查。与粗放的初检不同,武装临检首先扣押货主和司机,对货物的检查也更加精细。 虎平涛边拉着他走,边低声解释:“他们申报的这批货是夏威夷果。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夏威夷果产地在澳洲,这东西以前安南是没有的,后来开始移植,但就品质而言,与澳洲产的区别很大。” 刘光北惊奇地问:“你对这方面有研究?” “看过一些相关的书和资料。”虎平涛语气谦逊,脚下却速度不减:“澳洲是夏威夷果的原产地,果树在那边生长了几百年,虽说大面积种植时间不算长,品质却很不错。果树讲究长期良种化培植,尤其是原种生长地的优质产果,与异地培育区别很大。就说这夏威夷果吧!澳洲品种果壳更薄,外形更加规则光滑,所以出仁率达到36%以上,比其它地方的品种高出四个百分点。” “简单来说,澳洲产的夏威夷果,比其它地方产的夏威夷果更加饱满,分量也更重一些。我看过上面下发的常用货品分检目录表,上面固定了对夏威夷果的称重数。可那份目录是前年做的,当时取用的货品称重范例不是安南产地,而是澳洲原产的夏威夷果。” 王栋跟在后面,听到这些话,脸色有惊奇,有震撼,更多的还是警觉与防备。 刘光北又惊又喜:“小虎你不错啊!连这个都知道。” 三人已经来到车前,刘光北再无犹豫,当即下达了武装临检的命令。守在警戒线内的多名武装检查人员立刻将货车包围,将货主和司机从驾驶室里揪出,换人进驾驶室,把这辆车驶离通道,开到外面的广场上。 两盏大功率探照灯从不同方向射过来,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货主和司机被押在旁边的房间里,他们一直声嘶力竭喊叫着“我们的货没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查了再说。 虎平涛带着几名检查人员打开车厢后挡板,将一个个装满夏威夷果的麻袋卸下。他一边检查,一边对刘光北解释。 “这一车货,总数是两百件(袋)。严格来说,安南产的夏威夷果,与澳洲产的单枚区别不大。可这么多的果实累加在一起,就有很大的重量比。简单来说,安南产的果子要轻一些。” “入关申报单上填写了所有车载货品,车辆维修工具和备件也在其中。油箱面过了四分之三,表明他们在入关前就加了油。通过了初检和复检,表明车辆本身没有问题。” “如果是正常的外贸货品,在称重与备注上就会出现正常的数字。但我们使用的常用货品分检目录表使用频繁,接触的人多,只要有心,不难弄到一本复制品。那些本该减轻的夏威夷果重量,就会被别的东西代替,甚至故意加重。” 刘光北听了连连点头:“这样一来,在称重过关的时候就看不出任何问题。” 虎平涛拉开一包夏威夷果,边检查边说:“是的,只要在重量上与目录吻合,他们就达到了目的。但他们疏忽了最重要的细节————这批夏威夷果产地是安南,不是澳洲。” 正说着,旁边的缉毒犬猛然蹿上车,钻进堆积如山的货包,用爪子扒拉着一个压在下面的麻袋,连声狂吠。 “小虎你说的没错,这车货果然有问题!” 刘光北面露喜色,连忙催促车上的检查人员:“快,把车场的货统统卸下来。” 按照过年的经验,压在最下面的货袋,通常最容易发现私藏品。 总共六个麻袋卸下。虎平涛手持剪刀,剪开系绳前,他特意蹲下去闻了闻。 “袋子外面抹了椰油,怪不得初检的时候没有发现。” 夏威夷果有一股椰香味,用相同气味的椰油涂抹外包装,对缉毒犬产生了误导。如果不搬开一部分压在上面的货,即便是嗅觉灵敏的犬类,也很难察觉其中的异常。 刘光北拿起夏威夷果专用的金属“钥匙”,拧开一个果子的坚硬外壳,露出塞在里面,装满了白色粉末的一个小塑料袋。 “果然是海洛因。”他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转过头吩咐站在旁边的副站长王栋:“老王,让三队和四队的人都过来,把这辆车拆了,一个地方也不准放过。” 拆车,这是边检站的必备技能之一————最多一个小时,整辆车就会变成零件状态。 海洛因比夏威夷果要轻一些。在车厢底层,检查人员找到了几个装有矿泉水的纸箱。 这就是用来压仓加重的物件。 虎平涛拿起一颗夏威夷果,对着侧面照过来的灯光,仔细端详。 果实的“制造”工艺非常精致,侧面有一条若不仔细观察就很难看出的线,两半果壳被紧密压在一起,估计中间使用了某种胶状物进行粘合。 看着虎平涛递过来的这颗夏威夷果,刘光北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东西做的太精致了。小虎你看这儿,切线平滑工整,显然是机器削的。粘合边缘吻合得恰到好处,估计是把海洛因袋子装进去以后等待粘胶晾干,在对果壳外面的粘合缝隙进行打磨。” 副站长王栋虽然对虎平涛有成见,可他在大事上从不糊涂。王栋从旁边凑过来,注视着刘光北手里的那颗夏威夷果,皱起眉头道:“一个果壳想要做到这种程度,必须绝对的精细化。还有,里面装毒品的塑料袋也有讲究。首先不能太厚,否则就影响了毒品装运数量;其次不能太薄,而且封口一定要严实,一旦在运输过程中渗漏,尤其是在我们边检站这一关,无异于自投罗网。” 刘光北神情严肃:“这些贩毒运毒的家伙都是亡命徒。为了钱,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不过这次的确是给咱们提了个醒,以前的经验很管用,却不能适用于任何方面。今天多亏了小虎,否则这辆车一旦放进去,想要查处侦缉就难了。” ……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西洛边检站沸腾了。 毒贩利用夏威夷果进行伪装贩运着这种方式是全新的,而且每一颗果子内藏的毒品都经过称量。这在后期分装与交易过程中,给毒品贩卖下线提供了便利,省掉了以前的二次分装过程,具有更强的伪装和欺骗性。 所有装货的麻袋外面都涂抹了椰油,浓烈的气味屏蔽了缉毒犬嗅觉搜寻。虽然进行了两次随机抽检,却没有发现压在车厢最下层的那些货有问题。 整车查获的海洛因数量超过三百公斤。 西洛边检站是西南边境线上的重要关口。这里虽然只是一个处级单位,辖下人员却多达数百,还能得到当地驻军的配合。其作用,除了扼守国门,同时还兼具打击区域区域违法犯罪,维持治安等多个方面。 每天都有无数人从这里入关。 每个人都心怀发财的念头。 “出去背一次海洛因,回来就富贵一辈子”的想法,在很多人脑海里根深蒂固。 以去年为例,西洛边检站全年查获的毒品总量,超过六百公斤。 历史上查获毒品数量最多的年份,总量高达三吨。 现在内地的海洛因市场售价为每克一百五十元左右,有些地方甚至高达三百元。照此计算,这批毒品总价超过四千万。 一次性查获三百公斤海洛因,无论如何都是令人振奋的胜利。 站长刘光北顾不上休息,连夜与省厅取得联系,让他们派人下来对案情进行梳理,顺藤摸瓜,扩大战果。 边检与缉毒虽然同属于公安系统,双方职能却不一样。术业有专攻,大家各司其职。 热带地区天亮的很早。还没到七点,很多不当班的边检站警员纷纷来到临检广场上,围着那辆已经被拆成零件的货车,议论不休。 “这些人真想的出来,竟然把毒品塞在果壳里……啧啧啧啧,有这脑子干什么不行,非得贩毒。” “这果壳里里外外做得真细啊!我儿子玩高达拼装模型,粘胶什么的弄上去以后干了都得打磨,这些贩毒的也这么干,如果不拿出来一颗颗仔细检查,还真看不出来。” “听说昨晚是刘站和王站值班,他们俩是老边检了,都没看出有问题。是那个新来的队长,就是叫虎平涛的那个,在货车过磅的时候发现重量不对,当时叫了武装临检,这才把车扣下来。” “你说的是七队的虎队长?我觉得他挺不错啊!上次混编巡逻,我们六队跟着七队一起,过南边山梁的时候,他还帮着别人扛装备。两个背包,每个六公斤,他一个人就扛了两包,一口气走了五公里。” 广场上铺开了一个个麻袋,身穿警服的人们拿着各种仪器对查获物品进行检测,顺序拍照存档。做完这一切,装有海洛因的夏威夷果被收拢,由专人负责,送进站内仓库,等待下一步的检验。 虎平涛端着打开的文件夹,逐一对查获物品进行记录。 刘光北和王栋站在不远处的道口横杆前,看着他来回忙碌。 王栋神情有些不快:“老刘,虎平涛刚来不久,你现在就让他负责记录,这不太妥当吧?” 刘光北笑道:“如果不是小虎看出这辆货车有问题,咱们也捞不到这份功劳。”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不过这答案分量已经足够。 王栋皱起眉头,脸上神情不改:“就算是这样,你也应该给他安排个站里的老人带着。年轻人嘛,总得有个学习的过程。再说了,那怕他做得再好,也得按照顺序来。一步登天不是好事情,何况下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 这话让刘光北听着很不舒服。他是一个性子随和的人,略微皱了下眉,随即松开,乐呵呵地笑道:“老王,你想多了。虎平涛虽然年轻,工作方面却很细致。年轻是好事,没有经验也不怕,只要给他们机会,一切皆有可能。” 他很开朗,也很开明。 王栋很顽固,丝毫没有改变想法:“说说容易,可真要出了问题怎么办?” 这话与其说是固执,不如说是强词夺理。刘光北虽然是个老好人,仍然被王栋强硬的说辞搞得有些下不了台,顿时沉下脸,皱眉注视着对方。 第一百四七节 缘由 “老王,你怎么对虎平涛有这么大的意见?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他,跟他有过节?” 王栋面色微微有些发红,音量比刚才大了些,张口否认:“你想哪儿去了,根本没有的事。”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要一直盯着他?”刘光北摊开双手,耐心地说:“昨天晚上咱俩都没看出那辆车有问题。要不是虎平涛把车拦下来武装临检,这批毒品就进去了。你想想,三百多公斤,价值好几千万啊!咱们的任务是禁毒,是守护国门。就像那足球队的守门员,看见球飞过来,不顾一切也要拼死挡住。” 王栋被说得面色尴尬,隐隐有几分恼怒:“老刘你知道我没那方面的意思,我是就事论事。不管怎么样,年轻人没经验,这你得承认吧?” 刘光北笑着揭穿他:“我知道你那点儿心思。储国方是咱们边检站的老人了,在这儿呆了几十年,现在还是个队长。老王你也差不多快退休了,你想趁着现在把老储弄上来,接替你的位置,对不对?”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王栋索性摆明自己的态度:“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让老储接班。老储今年五十二了,再干几年也得退休,为什么不能给他往上升一升?刚才你那句话没错,储国方是站里的老人。我还没从派出所调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边检站干了好几年。经验上那是没说的,老储排第二,站里估计没人敢排第一。要说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老储连续好几年都被评为优秀。” “十多年前那次抓捕武装贩毒份子,张天顺带队,老储当时跟着他在东边设卡。那天晚上对方驾车强行冲卡,被预设的路障拦了下来。那些贩毒的家伙开枪射击,老张当场身亡,老储被手榴弹炸断了两根手指。这功劳放在咱们站里也是头一份吧!” 刘光北叹了口气,和颜悦色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也在脑子里记着呢!可老王啊,这规矩就是规矩,老储当时进边检站工作,不是以干警身份,而是通过普招考进来的临聘人员。要不是那次抓捕武装贩毒分子他立下大功,又受了伤,上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他这个正式编制。” 王栋很倔:“是啊!既然他有编制,是正式警员,为什么不能让他当副站长?” 刘光北认真地说:“任职与否,这得看上级的安排。老储最大的短板就是文凭。他只有高中学历,虽然在警官学院培训了几个月,仍然不够格。你以为我对他的事情不上心啊?我一直劝他有时间就报个成高,哪怕是在线教育的那种也行。可老储总说是上了年纪,没心思念书……你说说,他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 “以前老站长在的时候,已经给老储争取了够多的好处。你以为老储为什么能当上队长?他现在享受副科级的待遇又是怎么来的?我们都不是瞎子,老储的功劳也不会被忘记。可如果事情反过来,谁要是死揪住这点不放,倚老卖老,那就真正是本末倒置。” “这世界上有能力的人不光是你看见的那几个,还有很多,很强。就说昨晚这事儿吧!就算咱俩不在现场,换了老储当班,你觉得他能看出那辆车有问题吗?” 王栋被说得低下头,有心想要认输,却又有几分不甘。 “我……我对虎平涛没意见。”良久,他抬起头,脸色有些愠怒:“我就是觉得上面待人不公。老储在边检站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为什么就不能给他提一提?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况……” “够了!你这想法就有问题。”刘光北语气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谁上谁下,升职降职,都是有规定的,必须按程序来。我知道你跟老储关系不错,可这不能成为你偏向他的理由。虎平涛虽然年轻,却踏实肯干,也很优秀,你得看到他身上的优点,而不是担心他表现太好,抢了别人的位置。” 他的话字字戳心,王栋有心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字句,只能低着头,闷闷不乐,心有不甘地说:“……我……我没这么想……” “没有就好!我知道你没那么小心眼。”刘光北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从不在口头上占对方便宜,也不会让对方在言语上下不了台。说话留三分情面,对彼此都好。 …… 中午,虎平涛交了班,朝着食堂走去。 昨晚查获了三百多公斤毒品,按照正常情况,这应该是边检站今年的最大战果。 凌晨的时候,站长刘光北就特意叮嘱食堂:多买点儿菜,今天中午和晚上给大伙儿加餐。 中午加了三个菜:排骨炖冬瓜、菠萝炒肉、黄焖鸡。 食堂还买了一批芒果。在热带地区,这种水果常年都有,味道很甜。 虎平涛刚走进餐厅,就看见张青保和张青家笑着迎面走来。 他们是两兄弟,也是五队的正副队长。 张青保是老大,张青家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分别叫张青卫和张青国,四个人都是警察。区别在于,张青卫在派出所工作,张青国在地州上任职。 四兄弟,但不是四胞胎。 “小虎,来来来,这边坐。”张青保很热情,拉着虎平涛在一张空桌子旁边坐下。张青家与他打了个招呼,转身去窗口那边端饭端菜。 “你干得真漂亮。”张青保冲着虎平涛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我昨晚睡得沉,今天早上起来才知道这事。我刚才去仓库看了,这帮人心细着呢!连夏威夷果都弄成这样,包装上肯定花了一大笔钱。现在好了,血本无归……哈哈哈哈!” 警察与毒贩,天生就是敌人。 张青家端来了三份饭菜,他特意把肉最多的那份摆在虎平涛面前。 菠萝炒肉是当地特色,酸甜适口,肉嫩汁多。 虎平涛颇感意外,手持筷子举在半空,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张家两兄弟,迟疑道:“张哥……这……不太合适吧!” 张青家显然是多打了一份菜,全都装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虽然站长刘光北说是加餐,可加餐也有规矩。每人可以得到正常分量的加菜,如想多要,就得另外花钱。 虎平涛新来乍到,与张家两兄弟认识,彼此关系却没有好到熟络的程度,最多就是走过路过遇到的时候互相点下头,打个招呼。 西洛边检站几百号人,想要逐个认识,叫得出名字,还需要一段时间。 张青保身材高大,皮肤很黑,胳膊粗壮程度远超虎平涛,真正是虎背熊腰。他“嘿嘿”笑着,用筷子冲着虎平涛的盘子点了两下:“别客气,这顿算我的。” 张青家在旁边也说:“我看过值班表,后天是周末,我们都不当班,晚上我们一起去附近的寨子里喝酒。那里有家馆子,鬼鸡和牛撒撇做的很地道。” 虎平涛连忙推辞:“这怎么行。我刚来,是新人,要请也得是我请才对,怎么能反过来?” 张青保笑道:“大家都是拿工资吃饭,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请。你不一样,就昨天晚上查获的这批海洛因,无论如何我也得请你喝顿酒。” 虎平涛奇怪地问:“为什么?” 张青保大口拨拉着米饭,含含糊糊地说:“我喜欢跟你这种做事情细心的人打交道。兄弟,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就托大叫你一声“小虎”,不过分吧?” 虎平涛笑道:“当然不过分,我得叫您一声张哥。” 张青保大喜:“这就对了。记住了啊,就这个周末,咱们喝酒,不醉不归。” 从头到尾,张家兄弟硬是没提为什么要请虎平涛吃饭喝酒。三个人就这样边吃边聊别的话题,直到午餐结束,他们下午还要值班,就打了个招呼,离开食堂。 半小时后,刘光北把虎平涛叫道站长办公室。 他满面微笑:“小虎,这个案子已经报给了省厅。你尽快把资料整理一下,最迟后天,省厅就会派人下来开始调查。” “好的。”虎平涛点头答应,随即问:“站长,有个事我想问您。” 刘光北道:“说吧!” “张青保和张青家您认识吧!” “当然认识。” “他们兄弟俩今天中午请我吃饭,还约了周末一起喝酒。我初来乍到,对这边的人和事都不熟悉。熊局说,遇到问题就多向站长您讨教。如果是正常的吃饭喝酒,那倒没什么,可我跟他们不熟,不知道……” 不等虎平涛把话说完,刘光北就挥了挥手,笑道:“原来是这样。呵呵,这事你不用担心,张青保和张青家没有恶意,他们说请你喝酒,就真的只是喝酒。” 停顿了一下,刘光北继续道:“小虎,别有思想包袱,也不要把人想得太复杂。老张家这四个孩子我是知道的,他们的父亲张天顺,当年也在边检站工作。那年抓捕贩毒人员,因公殉职,张家的个孩子对着他们的父亲遗像发誓,一定要当警察,一辈子缉毒。” “当时我也在场……” “张青保和张青家之所以约你喝酒,是因为你昨天晚上查获了那批毒品。这兄弟俩很单纯,他们认为只有真正踏实做事的人才值得结交。” 虎平涛若有所思,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站长,您给我说说他们父亲的事吧!” 刘光北沉思片刻,缓缓地说:“九六年的时候,边检站这边还没有跟派出所划开,遇到案子两边一起上,互相支援。张天顺那时候是副站长兼派出所副所长,平时两头忙,顾不上家里。” “那天我们接到线报,说是有境外的毒贩进来,身上带着武器。那时候可不比现在,人人都有手机,这种绝密消息根本不敢通过bb机发送,只能以人工方式送达。要验证,要审核,还要确认真伪……等到消息确定下来,送到我们手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 “线人报告的越境时间是晚上九点,我和老张连忙带人火速赶往指定地点潜伏。” “小虎你带过巡逻队,这山里头,尤其是晚上,真不是人待的。各种虫子像疯了一样咬你,偏偏还不能出声,也不敢太过用力的挠。皮肤破了感染不说,要是引起毒贩注意,那就真正是功亏一篑。” “现在网上有人说,当年志愿军那会儿,邱邵云趴在雪堆里被大火活活烧死是假的。哼……就说老王,副站长王栋,他当时就在我旁边,后来才发现那里有条水沟,他两条腿泡在水里,被叮了十几条蚂蝗。那鬼东西你是知道的,叮上以后不能拽,也不能拉,只能撒上盐,让它自己出来。可当时忙着出任务,谁也不可能带着盐巴出来。等到完成任务,回到站里,老王身上的那些蚂蝗有好几都钻进去了,只剩下外面的一个尾巴。” “聊偏了,还是继续说老张吧!那次的线报很准,毒贩进了伏击圈。一般来说,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我们是力主活捉。那天老张冲在最前面,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把毒贩按倒,刚拿出手铐准备抓人,我突然闻到一股很浓的火药味,连忙叫起来。” 虎平涛听得很仔细,专注地问:“没开枪?” 刘光北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叹道:“是手榴弹……贩毒分子都是些亡命徒,他们知道一旦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当时是深夜,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手电筒也照得很模糊,谁都没注意毒贩被按下去的同时,拔掉了手榴弹的拉环。” “我叫的那声“有火药味”给大家提了个醒,周围的人纷纷卧倒,可距离实在太近了。那种手榴弹杀伤半径超过十五米,我们所有人差不多在十米范围内。毒贩被当场炸死,我们这边不同程度的受伤。其中伤势最重的,就是张天顺。” 第一百四八节 通道 “后来增援部队赶到,把我们抬上车,送往医院。” “老张是副站长兼副所长,他小腿被炸伤了,一直在流血。当时现场很乱,有好几个人重伤,就没顾得上看他。老张用胳膊撑着,把身体挪到路边,指挥大家抢救重伤员。他当时一直在说:不要管我,先救其他重伤的同志。” 虎平涛神情沉重:“其实他的伤势很重?” 望着阳光明媚的窗外,刘光北眼角有些湿润:“张天顺是第二批送往医院的。他当时脸色苍白,呼吸也很微弱。赶往县医院的路上,因为失血过多……牺牲了。” “那次行动,我们死了两名战友,还有三名干警不同程度的负伤。缴获毒品二十公斤,一支手枪,两个满装弹匣,还有一枚手榴弹。” 说到这里,向来温和的刘光北忽然变得暴怒起来,破口大骂:“三百六十行,这些狗杂1种做什么不好,非要贩毒。真正是害人害己啊!” “张天顺是个老党员,也是少数民族,四个孩子都是按政策生的。按照家谱,属“青”字辈,就以“保家卫国”的顺序取名。” 刘光北把目光转向虎平涛,大有深意地问:“小虎,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张青保和张青家兄弟俩为什么要约你喝酒了吧?” 虎平涛认真地回答:“出于感谢心理?” “有点儿这个意思,更多的还是对你的一种认可。”刘光北道:“他们四兄弟都挺不错。老大老二在边检站,连续好几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又是优秀党员。老三在边境派出所,每天都跟附近的寨子打交道。这是个苦差事。虽说全国五十六个民族,可仔细分下来,单个民族里面还有很多分支。就说景颇族吧,几十个分支,语言和生活习惯不同。张老三每次在寨子里处理问题,光是语言就让人抓瞎……可他还是坚持下来,几十年如一日。” “县里曾经给过他调到局机关工作的机会,被拒绝了。” “张家老四在的派出所远,工作同样干得很不错。他年轻,长相也好,周围的人给他介绍了几个对象,一直没时间相看。” “他们都是些值得尊敬的人。” 话说的多了,刘光北就来了兴致:“小虎你是从省城调过来的,对边境这边的情况可能不太熟悉。你别看咱们边检站有这么大规模,各种设施齐全,就连你们平时住的宿舍都装了空调,伙食标准也很高……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八五年,省厅在这边设了个边境派出所,武器装备是正规军换下来的枪械,路是土路,只有一道卡子。每天检查任务重,警员少,基本上一个人干三、五个人的活。” “那时候的防治重点还不是毒品,主要是抓走私。可边境线太长,就边检站这些人撒出去,跟篦子一样,稀稀拉拉的,搞走私的总有空子可钻。” “这里的老百姓穷啊!这人穷就生变,找各种法子挣钱。走私是当时来钱最快的。以前咱们这边生产的白龙潭啤酒,用竹篓一箱一箱的翻山越岭背过去,就能赚到两倍的利润。再把那边的重型摩托车零件背过来组装,加上好几倍的价格卖出去……就这样,寨子里的一些人富起来了,觉得走私这活儿太苦太累,于是就盯上了海洛因。” “从几个人发展到全家,进而发展到整个村寨,边境贩毒日益变得规模化,运量也越来越大。单靠有限的警力已经无法遏制,所以那些年武警和当地驻军也参与进来,狠狠打击贩毒集团,彻底遏制了大规模贩毒。” “毒贩是不要命的,从我们上次遇到的那个武装毒贩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在武器装备方面投入很大,宁死不降。要不是后来国家花了大力气整顿经济,加大对走私贩毒的打击力度,就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西洛边检站。” 说到这里,刘光北看着虎平涛,笑了:“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朝气,有活力,眼光和见识也超过我们这些老头子。就昨晚这事,你从一本物品对照目录就能想到车辆过磅这个破绽,要换了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长江后浪推前浪,好好干,我相信张青保他们兄弟俩的眼光,不会看错人的。” …… 喝酒,是维持并加强男人之间友谊的一种方式。 只要不是在上班时间喝酒,也不为此耽误工作,虎平涛很愿意参加这种私人聚会。 省厅的调查组到了,雷跃带队。 看着他制服上崭新的肩章,虎平涛笑道:“雷哥,升官了啊?” 李凌连忙插话进来:“还是队长,但不是分局的缉毒大队长,而是市局的代理支队长。” 虎平涛问:“怎么是代理,还没有正式任命?” 雷跃满不在乎地说:“虚衔,你就理解成刚进单位的时候,试用期半年的那种就行。好了,时间紧,任务重,我就不跟你废话了,赶紧介绍情况,把案子的材料移交过来。” 整个下午,虎平涛都在忙碌。主要是带着雷跃他们进仓库点算物品,以及对收缴毒品的鉴定……忙忙碌碌,很快就到了晚上。 晚餐的时候,雷跃对虎平涛说:“小虎,你这小子运气不错,走到哪儿都有好处。三百多公斤海洛因,要是今年没有数额更大的查获案件,你这妥妥的又是个一等功。” 虎平涛笑道:“别这么说。好了不聊了,我还得上班呢!” “你今天值夜班?” “是啊!” “那行,慢走不送。西洛实在太热了,我晚上要回招待所睡觉,你就呆在值班室慢慢熬吧!” “雷哥,你这是存心欺负人啊!” “嘿嘿嘿嘿,难得看见你小子吃苦受罪,我高兴,我乐意!” …… 副站长王栋与虎平涛一起值班。 他仍然板着脸,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放下黄黑色横杆的道口前,注视着每一辆从警戒线外驶入检查区的汽车。 入境的不光是车辆,还有很多步行人员。有侨民,也有外出返回的边民。 检查分为人员和车辆两个关口。 老话说得好,“有钱难买老来瘦”,王栋也不例外。腆着肚子,制服也比其他人宽松得多,虽然戴着眼镜,却给人以老辣的感觉。他在车辆检查区待了十多分钟,转过身,对虎平涛淡淡地说:“走吧,去那边走走。” 他指的是人员检查区。 虎平涛有些意外,毕竟王栋对他的态度一向很冷漠。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下意识答应了一声,连忙跟上去。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这个时段入关的人少,大多是去境外探亲访友的边民。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大多是历史原因。早年有些人嫁出去,也有人嫁进来。以暹罗为例,傣族人分散生活在中、暹两国交界地区。暹罗一直认为傣族是本国国民,暹罗语和傣语之间也有很多相同的部分。 其实“傣族”这个称谓是建国后才出现。在建国初期,一直叫做“泰族人”。后来为了与暹罗“泰人”有所区分,才单独在“泰”的发音基础上进行改换,变成了今天的“傣族”。 一条国境线,外面是“泰人”,里面是“傣人”。其实双方通婚已久,尤其是自改革开放以来,双边交融更多。 五条通道,外面是用金属围栏隔开的等候区,七拐八绕的,与国内机场和火车站没什么区别。入关规则同样是初审护照,然后通过物品和人员安检。 与国内的检查程序比较起来,多了一道复检。 夜间通关人少,一号至四号通道已经关闭,只留下五号通道。检审室里亮着灯,旁边的休息室里有一个小队的武装警员随时待命,二楼和三楼的警戒哨位全天候有人值班,一旦有突发情况,整个边检站将在五秒钟内完成隔断。如果情况严重,附近驻军的首批增援部队将在十分钟内赶到。 直升机、武装越野车、警用轮式装甲车、多功能无人机……现在的边检站堪比一座武装到牙齿的小型战斗堡垒。 十几个人在五号通道前排队等候。大部分是女性,年龄不一。有的穿着筒裙,有的穿热裤,脚上全都穿着拖鞋,这是典型的区域特色。 虎平涛跟在王栋后面,在机检输送平台侧面站定,注视着这些等待检查的人。 初检只是针对金属物品,包括钥匙扣和硬币之类的都要从衣袋里取出,装在置物篮里。与国内机场的检查流程一样,手机、电脑、充电宝等电子产品也要通过人工检审环节。 看着一个身材苗条的中年妇女通过电子门框,走上检查平台,伸展双臂,任由一名边身穿制服的女警搜检,王栋侧过身子,对虎平涛淡淡地说:“人员检查的门道很多,你得特别留意一下,不要被他们钻了空子。” 这个“他们”,指的是企图蒙混过关的贩毒和藏毒者。 虎平涛微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连忙往前跨了一步,凑近王栋,俯低身子,用尊敬和探询的语气问:“王站长,您指的是人体藏毒?” 他知道王栋对自己有看法,没想到竟然从王栋嘴里说出这样的话。看样子,应该是对自己进行现场教学。虽不明白其中意义,虎平涛却不会白白放过机会。 王栋轻轻点头,“唔”了一声:“人体藏毒是常见的运毒手法。境外毒贩大多会使用“香蕉袋”,也就是清洗过的避1孕1套,里面装海洛因,封口,外面涂上一层炼乳或者黄油,让运毒的人吞下去,一旦过关,就立刻赶到接应地点,喝泻药,把吞进去的毒品袋子拉出来。” 说着,王栋举起右手,在虎平涛面前晃了晃,很是感慨地说:“我是从州缉毒队调过来的。刚进单位的时候,队长和师兄们每次抓住人体藏毒的毒贩,就安排我守在卫生间里看着那些家伙拉屎。完了以后还要把粪便冲洗干净,拣出一个个装毒品的袋子。那时候我以为他们是故意整我,后来才知道这是缉毒队的传统,每个刚入队的新人都要干几次这种脏活儿,如果接受不了,队里就把人退回原单位,永不录用。” 虎平涛脸上露出会意地笑:“王哥,我听说现在的毒贩已经不用避1孕1套了。那玩意儿很薄,经不住胃酸腐蚀,很危险。” 从“王站长”到“王哥”,很微妙的称呼变化,意味着两人之间关系拉近。 王栋当然明白虎平涛的心思,他没有点破,只是神情和说话语气比之前都缓和了很多,眼里也多了一丝兼具教导成分的笑:“我在州缉毒队和边检站这么多年,就没见过用普通塑料袋运毒的人。你可以自己试试,找个塑料袋,装点儿水进去,用线吊着往嗓子眼里塞进。那种刺扎感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表面裹着黄油也很难吞咽。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强烈反呕,在这个过程中会造成塑料袋破损,那比胃酸腐蚀导致毒品泄露的几率大多了。” “你还年轻,也刚调来边检站没多久。下次再遇到人体藏毒的,你去卫生间守着,自己洗一次粪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避1孕1套经过特殊处理,表面光滑,吞咽起来要比普通塑料袋容易,也更舒服。虽说品质不一,但只要选用口碑不错的品牌货就行。” 虎平涛压低音量笑道:“杜1蕾1斯还是杰1士1邦?” 王栋侧转身子,斜瞟了他一样,用过来人的口气低声教训:“冈1本,加厚型号,两个避1孕1套中间夹一层油脂,外面抹上黄油……厚是厚了点儿,至少可以坚持十六个钟头。” 虎平涛颇感意外,问:“王哥,这是测试数据?” “五年前的老数据。”王栋回答:“现在的避1孕1套质量比以前好多了,以这个为基础,人体藏毒的耐腐蚀时间只会更长。” 第一百四九节 手机藏毒 “说起来,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家伙。”王栋叹了口气,目光随即变得锐利起来:“零六年的时候,站上抓住了一个人体运毒者。喝了泻药,当场拉出来二十多个袋子,最后称重,袋子里所有海洛因的总量超过一公斤半。” “这算是幸运的,没把命给弄丢。紧接着过了半个月,又抓到一个,也是人体藏毒。这次就没那么顺当。那天过关的人特别多,所有通道都排长队,一个一个按顺序来,不准加塞。这是我们多年工作累积的经验,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当然可以优先办理,否则提出类似要求的就必须予以重视。检查站内外到处都设置了监控,那个人从早上九点半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多,突然倒下去,口吐白沫。站里的医生连忙赶过来抢救,当时人已经不行了,后来检查发现死因是海洛因中毒。” “法医在他胃里找到十几个毒品袋子,其中有两个破损。高纯度海洛因可不是闹着玩的,直接在胃部扩散,神仙也救不了他。” 虎平涛缓缓点了点头:“王哥,像他们这种人体运毒,一次能得多少钱?” “看数量。”王栋的解释言简意赅:“这种事没有具体标准,因为境外毒品来源很杂。有些是集团贩毒,有些是私人种植罂粟自行提炼海洛因。暹罗、缅国、简朴寨这些国家对毒品的管制远不如我们这么严。特别是偏远山区,几乎是整个村子都在种罂粟。没办法,种别的东西养不活全家,只能拣着最值钱的种。最大的毒品销往方向就是我们这边,人体藏毒隐蔽性极高,反正不外是威胁加利诱,让那些不要命的家伙带着运进来。要说具体的报酬,多则几万,少则几千。” “还有直接把一家人抓起来,直接告诉你:帮我运几次,就放你全家自由,否则先杀你父母,再杀老婆孩子……小虎,南边那些国家乱得很,远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太平。” 远处,那个穿筒裙的女人通过检查,她收拾好装在置物篮里的个人物品,走出了通道。 看着她的背影,王栋认真地说:“以前我们搞检查这块儿,挺不容易的。虽然配备了专业的女警,可过境的那些女人都不让检查,尤其是穿筒裙的,说什么也不让女警搜摸。” 虎平涛对此不作评价,若有所思。 “你别看很多国家口口声声嚷嚷着禁毒,其实他们坏得很。双标!就说咱们边检站吧,前前后后来过很多所谓的“国际传媒机构”,就穿筒裙和检查这事,他们大做文章,说是咱们破坏了民族习惯,还乱七八槽扯了一大堆,总之就是一个“坏”字。” 虎平涛摇头笑道:“意思就是要让我们不检查就放人入关?” 王栋冷笑着点了下头:“前段时间不是有人拿疆北的棉花说事嘛,其实咱们这边也一样。全世界禁毒搞了那么多年,米国打阿福含,结果把阿福含搞成全世界海洛因产量最大的国家。咱们以前穷,在国际上说话没有地位。后来改革开放,有钱了,就在边境上搞替代种植。这道理其实很简单————罂粟种植量少,海洛因就少。可那些国家就是见不得咱们好,总搞歪门邪道。尼玛的换了去他们自己国家试试,难道不检查就能入境?我才不信呢!” 王栋话丑理正,虎平涛在旁边听着暗自偷笑。 “小虎,你得特别留意人体藏毒。”王栋神情严肃,继续道:“除了吞咽袋装毒品,现在境外的毒贩又玩出了新花样。” 说着,王栋伸出右手,在虎平涛的右臂上比划了一下:“比如说这个部位,给你来上一刀,切除部分肌肉,造成肌体空腔,然后大量注射抗生素,确保短期内不发炎,不化脓,然后填充毒品袋子,缝合后携带入境。” 虎平涛正色道:“我听说过这种藏毒方式,主要是切除脂肪,境外贩毒集团有很技术很不错的外科医生。” 脂肪切除与肌肉切除是两种不同的概念。虎平涛没有纠正王栋话里的错误,他明白对方的意思。 王栋看了虎平涛一眼,微微地笑了。 他是故意说“切除肌肉”,想要看看虎平涛的反应。 这个年轻人没有据理力争,只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脂肪”这个词,看似不经意的予以更正。 他挺给我面子的,至少对我很尊重,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骄横跋扈。 “所以你在日常检查的时候,一定要特别留意入境者身上的伤口。”王栋继续着未完的教导:“千万不要小看这种自残式的人体藏毒,少则几十克,多则几百克,这些人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 “以前野猪皮库兵藏银的故事你听过吧?那些人从小就练习扩1肛,从搓细的生铁珠子到后来拳头大小的铁蛋,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等到成年以后入职库兵,搬运银子,在库房里就相互给对方塞银子,反正屁股夹紧了就看不出来,光着身子搬运各地送来的税银,每次入库能弄出来几十上百两白银,常年累积下来就是个很大的数字……人体藏毒也一样,有些人就是专门靠屁股1吃饭的。” “听起来很脏不是吗?可那些吸毒的人根本不管这些。他们是一群行尸走肉,只管一时的快乐。” 一个身穿衬衫与热裤,长相姣好的年轻女孩通过检查。她走下平台,来到机检输送带末端,拿起放在置物篮里的手机,正准备装进衣袋。 “你先等等。”王栋突然抬手指着女孩,他抬脚迈步迅速上前。见状站在通道侧面的一名女警也走到近前,挡住女孩的去路。 “杂个啦?”女孩操着一口本地腔,懵懂的神情看上去很无辜,虎平涛却发现她的眼角猛然抽搐了一下。 王栋握住她的手机:“这是你的?” 女孩的表情有些变化,她点点头:“是呢。” 王栋按了一下手机侧面的凸起,黑屏,显示处于关机状态。 他继续用力按住开机键,手机仍然毫无反应。 拿着手机走近摆在通道墙壁侧面的柜子,拉开抽屉,拿出一套专用工具,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手机后盖,露出一个装满白色粉末的正方形塑料袋。 袋子很薄,不大不小,体量刚好与手机电池空出来的槽位对等。 一直在旁边守候的女警立刻扑过去,以标准的擒拿动作按住女孩胳膊,迅速反拧,右脚同时抬起,重重踢在女孩的足踝上方。特制的靴子很重,这一脚力量十足,女孩疼得发出惨叫,失去平衡,被女警当场按倒,将胳膊反向扣在身后,用手铐锁住。 王栋深深地看了一眼面皮涨红的检查员,把装有毒品的手机递过去,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低声训道:“说了多少次,手机和电脑一定要开机检验,怎么连这个都记不住?” 检查员浑身直冒冷汗,连忙认错:“王站,以后我再不会这样了。” 王栋严肃地说:“跟我认错也没有用,你这个月考评不合格,你规矩来。” 看着女孩从地上被女警拉起,押往监禁室,虎平涛这才走上前,好奇地问:“王哥,你怎么知道这手机有问题?” “这是运毒的老法子。”王栋认真地说:“以前用的大多是5110,还有内藏天线的机子,只要取出电池,就能装进去同等容量的毒品。后来被我们发现,就很少使用这种办法。2014年以后,智能手机逐渐普及,电池与机身合为一体,机身后盖也需要特殊工具才能打开,贩毒运毒的那些人绞尽脑汁,他们利用这一点,将毒品内置化。还有些玩得更高端,他们对手机进行改造,只保留最低电量和开机画面,入关前关机,通过检查再开机,故意让我们看到残留画面,让我们误认为手机正常运行。” “我们在这方面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从一六年到一七年,连续查获很多手机运毒案例,从那以后,就很少有人使用这种方法。” “要说是怎么发现这手机有问题……呵呵,现在的女孩与过去不一样,满脑子都是钱。就这点来说,境内境外区别不大,基本上都玩段视频,搞直播。一般来说,穿筒裙的女人相对要传统些,思想也较为保守。穿热裤和短裙的女人更开放,想法多,思维活跃。” 虎平涛顿时明白了:“王哥您的意思是,那女孩过关检审,没开手机,这就是她最大的破绽?” 王栋看着他,笑了:“就说你自己吧!坐飞机旅游,在机场检查的时候,你会不会特意把手机关掉?” 虎平涛思考片刻,摇摇头:“一般不会。” “这就对了。”王栋道:“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做。可她不但关了手机,检查通关后也没有把手机打开。无论她有没有问题,我都得仔细检查。” 虎平涛恍然大悟,赞不绝口:“王哥您这才是真正的经验啊!” 无论是谁都喜欢被夸奖,王栋明知虎平涛说的这是奉承话,听起来却很舒服。他拉着虎平涛走到一边,满意地笑道:“说实话,我对你没意见。我在边检站干了几十年,该有的都有了,国家也没亏待我。而且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涨工资,涨退休金,我这辈子够了。” “那天我和老刘说的那些话,想必你都听见了。我不是针对小虎你,我只是想给老储争取一个机会。唉……小虎你是真的很年轻啊!才二十几岁就当上队长,而且还是实职副科。说真的,你刚来的那几天,我对你挺有意见。倒不是说你这个人有问题,而是用我自己作为对比,当了十多年警察,好不容易才晋升到队长。”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三十六岁,比你现在整整大了一轮。” “不瞒你说,我们都在私底下猜测,你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老刘是站长,有些消息他很清楚,但不会跟我们透露。所以其他人,也包括我,有想法也很正常。干咱们这行,资历很重要,没有经验就上不去。三年一晋升,这是谁都必须遵守的规矩。可是看看你,这么年轻就扛着三级警司的肩章,又是副科级别……说句不好听的,我们都在猜测你是不是上面有人,空降下来镀金的。” 闻言,虎平涛哭笑不得,连忙解释:“王哥,这是没影子的事儿啊!我怎么可能……” 王栋抬手挡住了他后面的话:“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一点。就那天晚上查大货车,刘站长是老边检了,还有我在现场,都没看出那辆运夏威夷果的车有问题。可你偏偏把车拦下来,截停理由也有依据,一检查还真是这样……呵呵,要换了是没本事下来镀金的废物,还没有这样的火眼金睛。” “张青保和张青家兄弟俩不会随便请人喝酒。像你这种刚来检查站还不到一个月的新人,那怕位置再高,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现在我也想通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上面的领导也不是瞎子,他们不会随便安排人下来当队长。小虎你是个有本事的,年纪轻轻就当上队长,前途无量啊!” “我以前的确是想个老储争个位置,可老刘说的没错:老储没有编制,他能享受现在的待遇,已经是上面给予了特殊照顾。” “只要守住国门,不放毒品进去,咱们这辈子就值了。” …… 雷跃在边检站待了两天。 他很忙,与虎平涛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午餐和晚餐,前前后后加起来说了不超过二十句话。 离开的那天,雷跃本想找到虎平涛好好谈谈,可到了餐厅吃早饭,一打听,才知道虎平涛带着巡逻队凌晨时分就出发了。 …… 东涧。 这不是一个在边防地图上能找到的地名,而是边检站成员口头上的区域简称。 第一百五十节 脚印 这是一条很小的山涧。之所以能被巡逻队员熟记于心,并且形成众所周知的区域名称,是因为这条山涧刚好位于巡逻路线的四分之一段休息点。 山涧高度落差超过六十米,底部形成一个水潭。溪水清澈,潭底有小鱼小虾。巡逻队每次都会在这里稍事休息,主要是洗把脸,解除疲劳。 野外喝生水这种事绝对禁止,但只要提到“东涧”这个名字,在巡逻的时候大家都会不由自主笑起来。 尤其是在回程的时候,那意味着再走上一段就可以回家。而且那个地方很凉快,用湿毛巾擦上几把,非常舒服。 张青保蹲在溪边,把毛巾浸湿,拧至半干,转身扔给坐在石头上的虎平涛。 虽然两人都是队长,但排班巡逻的时候经常有重叠,不会刻意安排正、副职。 张青保故意使坏,扔毛巾的时候留了点力气,正端着矿泉水瓶的虎平涛不得不挪起屁股离开石头,往前迈了几步,这才接住毛巾,没掉在地上。 “你这是故意报复啊!”虎平涛把湿毛巾横搭在脖子上,盖上矿泉水瓶盖子,很不高兴地埋怨道:“我没惹你啊!” 张青保把自己的毛巾浸没溪水,不转身地笑道:“年轻人多动动没坏处。” 虎平涛皱起眉头道:“你怎么又占我便宜。” 张青保转声笑道:“谁让你那么能喝,连我弟弟都干不过你。” 张青家的酒量在边检站排第一,可那天吃饭,硬生生被虎平涛喝趴下了。张青保在旁边全程看着,虎平涛没喝假酒,而且还在桌上提前敬了两轮,比弟弟多喝了好几杯。 “哼!那么大的人,心眼那么小!” 虎平涛用拇指在小指顶端比划了一下,满脸鄙夷,转过身,视线扫过不远处的一棵树,忽然觉得好像捕捉到了某种特殊物质,连忙回过头,将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位置。 他不再与张青保打嘴仗,站起来,快步走到近前,注视着那棵树。 这是叫做“鸡素子”的一种树,学名叫野荔枝。这种树在西南的确很常见,九月份果实成熟,酸酸甜甜很好吃。 眼前这棵鸡素子已经挂果了,小而青涩,未熟。 这不是虎平涛关注的重点。 这棵树生长在溪边,因为不是人为种植,从幼苗期开始,就有部分根茎暴露在外,无法没入土壤。随着生长,裸露在空气中的根系日渐膨大,加上生长位置近水,周围环境闷热潮湿,根茎外面也附上了一层青苔。 树根上的青苔有明显擦痕,就像刚涂绿漆的墙壁,被人用硬物重重擦过,留下一片难看的刷痕。 一个巡逻队员从侧面走来,被虎平涛抬手喊住:“别往这儿走,从后面绕过去。” 眼前,从鸡素子树到脚下这段三米多的空间,在虎平涛此刻看来是绝对的禁地。 地上有两个脚印,一前一后。从鞋底花纹判断,应该是同一个人留下,分属左右脚。 张青保从溪边走过来,疑惑地问:“小虎,怎么了?” 虎平涛头也不会地说:“咱们巡逻是每三天一次,来回交叉刚好间隔一天。上次是章鱼精带队,可是你看这个痕迹,还有脚印,都很新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今天早上留下的。” 张玉金是边检站的队长,这名字困扰了他很久,所有人都管他叫“章鱼精”。 附近的巡逻队员纷纷围过来。 张青保走到近前,蹲下,仔细看着那两个脚印,疑惑地问:“会不会是早起采菌子的山民?” 滇省的野生菌美味无比,然而采摘必须赶早,否则太阳一出来温度急剧升高,菌子伞盖张开,品相也就差了,卖不上价钱。 “这附近哪儿的山民?”虎平涛认真地说:“咱们的巡逻路线不经过村寨,全是没人的荒山老林。” 这段边境线长达一百多公里,分散着多个口岸检查站点。从西洛到上一段的边检站,其实没有天然的屏障,全是山川、河流、密林,很多看似不起眼的一道土坎,一条小河,很可能就是两国的边境线。 附近的边民早已内迁,更不要说是来到这种荒僻的地方采摘野生菌。 张青保神情严肃:“有人越境……偷渡?” 虎平涛点点头,下意识握紧了斜挎在胸前的突击步枪:“他们可能是在溪边取水,可只有这边是土,留下了两个脚印。那边全是石头,看不出痕迹。从脚印的方向判断,对方应该是想从西北方向绕行出境。” 张青保常年在边境上巡逻,对方向和位置很敏感,他略一思索,问:“你的意思是,从十一号驻军哨卡和咱们边检站之间出去?” 虎平涛“嗯”了一声:“我们的巡逻次数很频繁,这条路也是常走的。再往南,那边新设了铁丝网和墙,一般来说过不去,只能往这边走。” 从今年开始,南面的边境线设置了翻越障碍。那是一种内凹式的墙,辅以铁丝网,很难翻越。 张青保摘下背在身后的突击步枪,沉声道:“就按照你说的,赶紧追吧!” …… 中午,太阳高照。 山林内的气温高达三十度,这里水汽充足,就像一个巨大的天然蒸笼。 每前行一步都要流汗,所有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 走在路上,巡逻队员们议论纷纷。 “虎队长挺厉害的,光凭那两个脚印,就能看出有人偷渡。” “我觉得这不太可能。这条路我来来回回至少走了二十遍,从未遇到过有人越境。” “十一号驻军哨卡那边也有巡逻队,他们可不是吃素的。要是有人偷渡早被发现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你别说,虎队长虽然年轻,可人家那是真有本事。那天晚上查夏威夷果,要不是虎队长一眼看出那辆车有问题,三百多公斤毒品就放过去了。” “这不一样,两码事。要我说,东涧那两个脚印就是山民留下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张青保和虎平涛并排走在前面。 他神情紧张,声音也比平时说话低了许多:“小虎,这一路上咱们没发现新的脚印啊!” 虎平涛神色不变:“还是有的,只是张哥你没注意。” 张青保连忙问:“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从东涧出来大概一里地,有些草被踩歪了,脚印就是朝着这个方向。”虎平涛停顿了一下:“咱们得加快速度了,对方至少有三个人。” 张青保看着虎平涛,眼神都变了:“你这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一路上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虎平涛微笑不语。 这种事情的确不好解释。 热带雨林的植物生命力很强,即便是踩断的草茎,几个小时候以后又能再次恢复。但不管怎么样,踩踏痕迹多多少少仍有残留。 在“北方治安军”的那段日子永生难忘。那是真正的身在险境,想要活下来就必须时刻打起精神。从士兵到军官,他们对身处环境下任何细微的变化尤其敏感。毕竟暹罗和缅国政府军都是敌人,稍有疏忽就会落入死亡陷阱。 虎平涛花了大量时间才学会辨认山猫与人类的脚印区别。同样是单足踩踏,同样是折断后的植物茎叶在几小时后恢复的破损位置判断,这需要无数次观察,无数次亲身试验。 警校开设有“痕迹学”这门课程,但书本上的东西终究不如现实那般清楚。而且张青保常年在边检站工作,术业有专攻,他在搜查毒品和检验方面经验丰富,可说到辨别残留痕迹和脚印追踪,虎平涛在他面前就是真正的行家。 “他们在这里休息过……” 时间紧迫,虎平涛没有解释太多,他随口说了两句,脚下速度不减。 张青保紧贴在他身旁:“我已经让小李把有人偷渡的消息发了回去。刘站说让我们自行处置,还问你需不需要支援?” “就目前的情况看,暂时还用不着。”虎平涛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却不失节奏:“三个……放宽到五个人,我们可以对付。” 看着他略带轻松的神情,张青保不由得笑了:“这么肯定?别说我没提醒你,偷渡的人大多都是亡命徒,身上都带着武器。” 虎平涛认真地说:“他们没带太多的东西,充其量就是一点儿干粮。如果不是水喝光了,他们也不会跑到东涧取水。这林子里又闷又热,没水喝真的很受罪。” 张青保有些惊讶,很快恢复情绪,问:“这是你从脚印上看出来的?” 虎平涛点了下头:“他们的人均负重不会超过五公斤。” 张青保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你小子挺厉害的,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虎平涛挤眉弄眼低声笑道:“我长得帅嘛!” 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不光是张青保,跟在他俩身后听到这番对话的巡逻队员也笑了。 …… 半小时后,虎平涛发现了新的脚印。 这是一条在密林里走出来的土路。 据说西洛边检站刚成立的时候,为了打通与十一号驻军哨卡之间的联系,专门派人在山里走了个来回,根据山势、河流、高度落差等诸多因素,用柴刀硬生生砍出这条便捷通道,使用至今。 在森林里往往会迷失方向,但只要稍有野外生活经验的人都可以通过各种方法辨别方向,进而判断出自身所在位置。比如夜间观测北斗七星,白天看太阳,看树荫等等…… 昨天夜里下过一场小雨,与之前暴露在太阳底下的部分不同,这附近被密林遮挡,路上的泥土潮湿,留下的脚印也很明显,清晰可辨。 脚印很杂乱,通过鞋底花纹可以判定对方有四个人。他们没有继续沿着土路前行,而是从这里偏移,转到了位于土路右侧的密林深处。 虎平涛命令巡逻队就地警戒。 他蹲下身,凑近那些脚印,仔细端详。 张青保把突击步枪枪口指向天空,一边调整呼吸节奏,一边问:“小虎,发现什么了吗?” 虎平涛指着地上残留的痕迹,眉头紧锁:“他们为什么往这边走?” 从西洛边检站到十一号驻军哨卡,几乎是一条笔直的巡逻路线。如果是从边检站出发,往左,是边境;向右,是国内。 追索目标留下的脚印显示,他们的行进方向到这里产生了变化,向右。 张青保听懂了虎平涛话里的潜台词,他疑惑地问:“既然是偷渡,为什么要往反方向走?难道他们不知道往这边越走越远?” 不等虎平涛回答,张青保继续问:“他们会不会迷失了方向?” 虎平涛摇摇头:“有这种可能,但几率不大。偷渡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偷渡者自己也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身上肯定带着指南针,这一带也没有磁场,而且从时间上判断,就算他们在东涧取水的时候刚好是凌晨,天不太亮,可走到这里就已经光线充足,无论如何也不会在黑暗中走错。” 一名巡逻队员主动凑过来问:“虎队,他们会不会是从境外过来的?这些年缅国很乱,那边的人都说咱们这边生活好,过来打工的人很多。” 虎平涛认真地说:“如果是从境外过来,就不会绕到东涧。” 说着,他从背包里取出地图,在大腿上展开:“你们看,从边境到东涧,是一条往东南方向的斜线,与正南方向的夹角不超过二十度。如果是偷渡入境,谁都不可能选择这条路。毕竟再往前两公里就是边检站,他们不可能冒险。” “偷渡入境只可能往东走,只要越过蚂蚁箐,再走十多公里就是勐耿。这是公认的,最便捷的路线。” 张青保同样百思不得其解:“可他们为什么要绕道呢?无论出境还是入境,他们偏偏在这里拐了个弯,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虎平涛想了想,问:“张哥,早上在东涧发现脚印这事,有没有通报给十一号驻军哨卡那边?” 第一百五一节 各方反应 张青保点了下头:“通报了。他们当时就派出了一支巡逻队,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最迟今天下午四点能与我们汇合。” 虎平涛双眼紧盯着地上的脚印,陷入了急速的思考。 张青保问:“小虎,你发现什么了吗?” “有一点头绪,只是还不确定。”说着,虎平涛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拿出插在皮套里的笔,在纸面上划出几条线段。 “我觉得这不是一起单纯的出境或入境偷渡。”抬手扶了一下被汗水浸透略有下滑的头盔,虎平涛认真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东涧取水留下脚印,被我们一路追到这里的这几个人,应该是接应者。” 接应? 巡逻队员们面面相觑,张青保也微张开嘴,满面愕然。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两伙人?”片刻,他急急忙忙地问。 虎平涛眼睛里闪烁着智慧光芒,他指着笔记本上刚画出的线段和黑点:“我们从边检站出发,上面这个点是十一号驻军哨卡,这条巡逻路线我们走过很多次,从时间上来说必然存在着间隙,这就给了偷渡者可乘之机。” “再看这,西洛往东就是居民区,有两个寨子,沿东北方向五公里就是集镇。从那边到边检站有公路,如果半夜出发,开车只需要半小时就能抵达边检站外围,从那里进入林区,最多两小时就能抵达东涧。” 说着,虎平涛随手在纸面上画出附近的山形图:“北面和东北方向是军事管制区,任何人不得进入。东面这条山沟与蚂蚁箐连在一起,悬崖陡峭,往北无路可走,只能往南绕行。可这样一来,就得走出三十多公里,有很大几率被我们的巡逻队发现。” 虎平涛绘画水平极高,弯弯曲曲的国境线在他笔下显示极准,从不同方向进入的路线,最终在纸面中央汇聚到一处,他在那个位置画了个圈,打上一个黑叉。 “根据三角定位法,以及早上和现在发现的脚印,目标应该在这里集中。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但从路线和方向上可以判定,这个位置不会有错。” 他随即补充道:“还有另一条路,就是先出西洛检查站,从境外迂回反绕入境。可是这样做太麻烦,而且缅国这些年不太平,西部山区以前是反政府武装势力范围,他们在当地埋设了大量地雷,直到现在也没有清除。” 现场一片安静,没人对虎平涛的这番话产生质疑。分析丝丝入扣,有理有据,令人无法不信。 一名队员佩服地说:“队长,你可真厉害。” 旁边的人也连连点头:“感觉是给我上了一课,虎队长这追踪能力真是没得说。” 张青保问:“小虎,既然你说这几个人是前往这个位置接应,那他们到底在接应什么?” 虎平涛撕下那张纸,收起笔记本:“三种可能:首先,接应从境外过来的贩毒人员;其次,组织偷渡,入境或出境;最后一种,走私。” 他一边整理背包一边说:“上述三种可能,从境外进入的可能性最大。从国内运毒出去这种情况可以被排除,无论人员偷渡还是走私,只可能是从境外流入,而不会从国内出去。毕竟路线摆在这里,他们不可能反其道而行之。” 张青保抬手冲着虎平涛翘起大拇指,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虎平涛把撕下的纸递给张青保:“马上与十一号驻军哨卡联系,让他们的巡逻人员尽快赶往这个位置。再就是与站上联系,通报情况,派出无人机对这一带展开定点搜索;勐耿方向也要派人支援,沿四十七号公路形成警戒线,对来往人员进行盘查。” …… 西洛边检站。 所有队长级以上人员集中,召开紧急会议。 刘光北站在大屏幕前,指着从电脑里调出来的辖区地图,神情严肃:“根据第七巡逻队发现的情况,基本上可以断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偷渡。从东涧到三号地区,再到五号地区,刚好形成一个“之”字形的夹角。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对方应该是昨天夜里从西部边境,也就是巡逻路线第五至第七边界段入境。” “一小时前,站里已经按照虎平涛他们的要求放飞了无人机。机载监控显示,在蚂蚁箐西南方向,有大量人员集中后对地貌的破坏痕迹,这与第七小队的判断完全一致。” 副站长赵成泰疑惑地问:“五号地区都是深山老林,密密麻麻的全是树。无人机监控摄像有那么高的清晰度吗?” 刘光北解释:“五号地区与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早年的时候,有人跑到那里开荒。一家六口人,两个大的四个孩子,超生交不出罚款,只好全国流窜,想着边境这边没人管,就跑到老林子里,砍树烧荒,种起了麦子。当时边检站还没有成立,东边的寨子也很少有人往这边走,那户人家在山里呆了近一年的时间都没被发现。后来那男的下山,跑到寨子里偷衣服和盐,被当场抓住,这才知道他们在山里的住处。” “后来民政局把这家人带走了,那时候也没有恢复植被的概念,只是放了一把火,烧掉尚未成熟的麦子,就地撒上树种,直到现在……我去年搭乘森警大队的直升机往那边飞了一趟,五号地区的植被明显比附近的稀疏,树木高度也不够。当年那户人家搭建的小木屋还在,别说是电子摄像头了,就连我当时坐在飞机上,也能看得很清楚。” 说着,刘光北从桌上拿起几张放大后的照片,用圆形磁铁扣压着,顺序固定在墙上。 照片很清晰,是从上空九十度垂直拍摄。 稀稀拉拉的绿色树冠被厚且严实的密林包围,就像一颗硕大无比的猕猴桃,从中间被挖掉一块,露出淡绿色的果肉。在这极不和谐,对一张张张照片造成破坏性效果的不规则空地上,有数十个人影,正朝着东部林带深处移动。 “当时无人机刚好从五号地区上空飞过,连续拍摄到这些照片。”刘光北继续道:“对方可能发现了无人机,也可能没有,但有一点很重要。” 说着,他曲起指关节,在其中一张照片上敲了两下。 照片上的人影衣着颜色很杂,很鲜艳。 王栋凝眉深思:“这些偷渡者都是女的?” 刘光北点点头:“大部分是女性。” 赵成泰反应很快:“照这么说,这个偷渡团伙极有可能是人口贩卖组织。参照以往的经验,人口贩卖只是一种获利形式,尤其是大规模越境,极有可能连带着毒品贩运。”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与会者议论纷纷。 “照片上的人数可不少,我估计至少有六十个人。” “这不奇怪。咱们边检站对面就是缅国,那是个穷地方,就说干体力活吧,拼死拼活干一天,折合咱们的钱,工资也就二十多块。再看看国内,重体力活一天的收入至少过百。我有个亲戚在湛江搞了个种植园,请工人帮忙把化肥搬到百多米外的仓库里,就两吨货,人家开价六百,少了就不干。” “就是,缅国那边生活困难,收入低,男的女的都往咱们这边跑。远的就不说了,就咱们边检站,每天都要查出几十个没有护照的非法入境者。我上次遇到个老头,没有护照,也没有身份证,哭着喊着哀求让我放他通关,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跪在地上,说是在缅国活不下去,连饭都吃不起。” “别听那些人瞎扯,缅国乱归乱,还没到那么夸张的地步,咱们只要守好关卡就行。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年,咱们这边的老百姓不像从前那样往外面跑,走私的事情也少了。要我说,罂粟这玩意儿,越穷的地方种的越多。没办法啊,他们只能种这个来钱。” 刘光北用力敲了敲桌子,压下嘈杂的议论,他威严且认真地说:“情况紧急,我已经派出了两个增援小队赶往五号地区,十一号驻军哨卡也从北面给予支援。山里地形复杂,没有合适的降落点,站里的直升机只能待命,根据需要定点空投物资。” 电影里直升机空降武装人员的方法不适用于这种场合。西南边境遍布森林,很难在山上找到空降点。边检站属于公安系统,巡逻人员没有接受过特殊训练。以第七小队为例,虎平涛是个特例,他会机降,还会很多军事技能,可其他队员在这方面的经验为零。 刘光北以严肃的语气道:“详细情况我已经上报给省厅,目前我们要做的,就是确保边检站的日常工作,并严格检查入境者和车辆。下一阶段,肯定要进行对周边地区的拉网式排查。我们必须以现有人手为基础,确保完成任务,不放一个身份可疑者入关,不放一克毒品入境!” 说到这里,他以冷厉严肃的目光扫视全场:“大家有没有信心?” 众人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站起:“坚决完成任务。” …… 省厅,会议室。 已经升任市局副局长的熊杰走进房间,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都是省市两级机关的实权人物。 几分钟后,身穿制服的冉红军快步走进会议室,在主位上坐下。 “紧急情况,临时召集大家开个会。”他言简意赅,简单说了一遍从西洛边检站发过来的消息。 “已经联系过边防部队,他们从十一号哨卡派出增援部队。边境军分区也派出陆航部队,沿地面巡逻路线进行搜索。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参与战斗。” 与隶属于公安系统的直升机不同,陆军装备的武装直升机火力强悍,若非特殊情况不会轻易使用。 冉红军收拢摆在面前的材料,抬起头,眼眸深处释放出鹰一般的目光:“这是突发事件,西洛边检站方面已经启动预案,派出两支巡逻队前往五号地区。省、市两级机关必须全力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一些同志已经出发,分别前往允锦宏和西洛,就目前发现的问题展开详查。” “下面,我要说一下关于与这起突发性越境有关联的案件。” “两年前,东部沿海地区联系发生多起命案,死者均为年轻女性。后来查出这些死者没有中国国籍,均为外来偷渡者。因为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处于高腐状态,无法辨认其本来面目,且抛尸位置荒僻,无法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当地公安机关加大了排查力度,后来发现有一家高档会所涉及地下色1情经营。很可惜,就在展开抓捕行动的前一天,消息泄露,该会所经营者带着所有女性入境者仓皇逃离,导致该案失去了后续线索,只能暂时搁置。” “两起案件联系起来,再加上从各方面收集到的信息,我们有理由相信,西洛边检站发现的大规模偷渡集团与沿海地区发生的命案之间存在紧密联系。” 熊杰饶一边思索一边问:“冉厅,您的意思是,所有偷渡人员均为女性,她们背后存在着一个卖1淫团伙?” “不是团伙那么简单,而是地下势力极其庞大的集团。”面部线条刚硬的冉红军加重了语气:“当时连续发现了二十多具尸体,这种案子不可能对外界公布,再加上抛尸现场遗留物和尸检结果均表明死者没有中国国籍,也就被当做积案压了下来……你想想,二十多条人命啊,这背后肯定存在着管理严格的大型团队。” “黄赌毒从来都是一体的。从境外输入的女性很容易被地下黑恶集团控制。她们语言不通,没有身份证和护照,很容易被威逼胁迫着接受事实。而且她们从境外过来,要说不涉及毒品,这话谁都不相信。” 熊杰深深吸了口气:“从偷渡到涉黄涉毒,地下一条龙?” 第一百五二节 越境者 “应该是这样。”冉红军挺拔的眉毛动了动,威严的气势不减:“我们的边境线太长了,尤其是西南地区,山高林密,十几个边检站撒在几千公里上根本不够看,何况这还只是图上距离,实际上的巡逻路况非常复杂,这就给了境外和国内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机会。他们内外勾结,从我们防备最弱的位置偷渡,进而把这些女人集体转运到沿海,经营色1情行业的同时,也扩大了毒品来源和贩卖的数量……这是情报资料中心根据目前掌握信息分析得出的结论。” 一位坐在熊杰对面的高阶警督表情凝重:“我记得这个案子,当时我刚好在那边蹲点调研,尸检报告显示死者均为缅国人和安南人。最初的时候只是“疑似”,后来才确认身份。虽然死者不是我们的人,可造成的影响很恶劣。” 另一位警督也点头道:“这是一条非常隐蔽的暗线。从时间上看,长期化,活动频繁,而且具有很强的组织性。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地下贩运集团打掉。建议从允锦宏开始,对西洛和附近边检站展开军民两级协查,绝不放过任何可疑人员。” 冉红军在文件上做了标注和记录。他随即抬起头,望向坐在斜对面的熊杰,抬手冲着他点了一下,感慨地说:“老熊,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好苗子啊!” 熊杰先是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试探着问:“冉厅,这次的行动与虎平涛有关?” 冉红军历来严肃的脸上展露出一丝笑:“他是西洛边检站第七巡逻队的队长。是他在巡逻过程中发现了偷渡者留下的痕迹,根据脚印展开追查,找到了线索,然后上报边检站,通过无人机搜寻,确定了偷渡者的所在位置。” 熊杰有些惊讶:“这小子挺厉害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坐在对面的高阶警督好奇地问:“冉厅,老熊,你们说的这个虎平涛,到底是谁啊?” 上一次出境执行任务是机密,更多的信息不方便透露。冉红军随口回答:“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改天介绍给你认识。” 高阶警督好奇心很重,却也知道保密条例,只能退而求其次:“有多年轻?” 熊杰笑着说:“不到二十五岁。” 高阶警督叹了口气:“这年龄……我儿子今年三十一了,还没结婚,整天在单位上混日子,每次说他就要吵。看看人家……唉……” 会开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冉红军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变得坚定且充满期待:“就这样吧!大家下去按照各自分派进行。散会!” …… 密林深处。 岩文康从背篓里拿出水壶,一口气灌下去大半。 实在太热了。 虽然树多林密,却可以看到太阳已经偏西,时近傍晚。 岩文康无限期盼即将降临的夜晚,那意味着周围不那么热,很快就能变得凉爽。 他是西洛边检站东面洪陇寨的人。 下个月,岩文康就满二十二岁了。 寨子里有学校,更远些的镇上还有一所中学。国家规定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在这个偏远村寨同样得到贯彻实施,但岩文康实在没兴趣念书,初中毕业就呆在家里,直到现在。 手机是个好东西,它在岩文康眼前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让他看到了游戏、段视频、色1情网页…… 他很羡慕那些粉丝量巨大的博主,据说那些人直播带货一次就能赚几十上百万,甚至更多。 后来,这些人赚得更多了,一个晚上直播,入账就有几个亿。 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们的宣传,打开痘印,全是各种流量主现身说法,有傻不拉几用冰棍蘸大便吃的白痴,有满口假牙卖假货的睁眼瞎,还有明明是男人却偏要穿裙子画美妆的死变态……总之,满脑子都是为了钱。 谁都想发财。虽然岩文康是傣族人,却并不妨碍他买了一尊关公像,放在家里供着。 他想过当博主,也用手机拍过几段小视屏,却不受欢迎,粉丝数少得可怜。 寨子里的老人都在说:想要发财,就去外面背海洛因。 据说早年的时候,洪陇寨子西面还没有这个检查站,只有一道临时哨卡,山上也没有安装凹形墙也铁丝网。只要背着一箱箱的国产啤酒,到山那边就能卖两倍以上的高价。 发财是如此简单,只是后来建起了边检站,寨子里的人也断了财路。 这个世界一直存在两种人:好人,坏人。 洪陇寨里很多人种植橡胶树和热带水果发了财。以香蕉和菠萝为例,最早的那批种植户,家里都盖起了洋楼。虽说现在的水果价格降了很多,可人家早就赚回了本,就算市场行情不好,也可以铲了香蕉种别的,或者以这个为基础,搞具有热带风情的农家乐,顺带着边境一日游。 糯罕大叔只有一只眼睛,但他很有钱,经常去允锦洪,还买了辆车。 有钱的人,对岩文康充满了吸引力。糯罕大叔对岩文康也很好,看着他毕业后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就带着他一起去外面玩。允锦洪很繁华,那里到处都是漂亮女人,只要砸钱,她们就愿意听你的话。 喝了几次酒,吃了几次饭,糯罕大叔很直接地对岩文康说:“我这边需要人,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 岩文康父亲死得早,阿妈在家里基本上不管事,除了种地,什么都不懂。岩文康从小就野惯了,只要能挣钱,无论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无所谓。 一年前,他第一次跟着糯罕大叔进老林子接人。 缅国人、安南人、简朴寨人……统统都是女人。 有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们不会讲汉话,只是一心想着要过好日子。 按照“泰人”以前的习俗,家务都是女人操持,男人在外面工作。可无论工作能赚到多少钱,男人回家以后拥有绝对权力使唤妻子。 缅国女人很苦,安南也一样,简朴寨更是个穷窝窝。 他们以前根本看不上中国男人。 这些年变化太大了,岩文康亲眼看着通往西洛边检站的土路变成了公路,寨子里很多人家买了车。从这边到国外,就隔着一条线,早年很多女人嫁出去,都后悔了,绞尽脑汁想回来。 岩文康不懂什么叫做“贩卖人口”,他只知道这些不会讲汉话的女人之所以选择偷渡入境,是为了找个好男人,过上好日子。 这些女人整体粗看长得马马虎虎,然而细看下来都不怎么样。皮肤粗糙,脸黑,卫生习惯普遍很糟糕,再加上语言不通……岩文康觉得就算带着她们成功进入内地,估计以后的处境也不会好。 这不关他的事,总之糯罕大叔怎么说,岩文康就怎么做。 既然是偷渡,当然只能走山路,越偏僻越好。 从第一次接应这种从境外过来的女人,直到现在,前前后后死了二十多个。 有人在路上被毒蛇咬了,直接一刀砍死算求。 有人嚷嚷着走不动,糯罕大叔抡起长刀劈头盖脸乱砍。 还有人显然是不愿意出钱,毕竟从境外到国内这段路,糯康大叔不可能白白花费力气带人带路。每次接应,总有几个自认为精明的家伙走到一半就想要逃跑,她们无一例外都被砍掉脑袋,成为众多猴子面前被杀的那只母鸡。 深山老林,处理尸体很方便,随便找个深坑扔下去,在这种高温潮湿的环境里,几天时间就能腐烂,成为各种小虫子的美味大餐。 只要避开边检站和驻军的巡逻路线,永远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毕竟……边境线实在太长了。 帮糯罕大叔打工日子久了,岩文康也逐渐看出一些门道。 表面上说是帮着这些女人偷渡进入国内,找个好男人成家立业,其实只有前半段是真话。 糯罕大叔有一次喝多了酒,半醒半醉,对岩文康吐露了一些秘密。 “结婚?哈哈哈哈,结个屁的婚。就说安南人吧,以前他们分为南北两派,南边的安南人把米国人当爹,现在安南还有成千上万米国人留下的混血杂1种。那时候别提起咱们中国人,她们连正眼都不会看,更不要说是嫁过来。” “是人就得吃饭,也都想着越活越好。你还年轻,有机会去安南走走,我说的不是城市,就往乡下走,那里的女人普遍很穷。前些年的“安南新娘”你听说过吧!那都是当地人和国内一些骗子联合搞出来的局,专骗那些老实巴交的男人。他们想找漂亮老婆,安南女人有些的确长得很不错,可是你得明白,现在“漂亮”这个词和“钞票”是划等号的。你拿两块钱买彩票中过五百万吗?当然没有,但你至少听过有人中了大奖,也就想着自己应该有同样的运气,结果呢……肯定是上当受骗。” “咱们每次进山接人,少的时候几十个,多的也有上百个。这些女的在外面已经交过一次钱,也就是所谓的路费。这钱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必须把她们卖掉才有利润。” “别那么惊讶,你以为她们进来了就能像外面蛇头当初答应的那样,给她们一个身份,在这儿安居乐业?别傻了,你想想,她们连汉话都不会说,在这边能干什么?就算被男人看中,结婚以后总得过日子吧!换了你,会娶个听不懂你说什么,也不会日常交流的哑巴吗?” “不适应环境就会乱跑,这就跟虾米蹿进鱼群里是一个道理,最后的结果就是死。可咱们这边有警察,管得严,一旦抓住了查实她们没有身份证,到时候就会把咱们牵连进去。所以这些女的只能装车送到外地,去了那边自然有人接应。” “你别看她们又黑又粗,但总的来说身材还可以。只要养起来调1教一段时间,就能接1客赚钱。” “沿海那边对这些女人的需求一直很大,咱们做的其实就是这种生意。所以路上有不听话的,想要逃跑的,直接砍掉脑袋就行。她们到了东南,一样是死,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些话听起来很吓人,岩文康心里清楚,糯康大叔其实没有喝醉,他只是告诉自己“生意”的表皮,没有吐露真正的核心。 每次接应,从境外过来的人都会递给糯康大叔一个很大的袋子。双肩背包,质量很好的那种。鼓鼓囊囊的,不解开拉链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洪陇寨距离边境很近,这里家家户户都知道海洛因。岩文康觉得拼着被警察抓住的危险做这种生意,利润大头绝不可能是区区几个女人。如果糯康大叔没有贩毒……这种事情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一边想着,一边走。 岩文康左手握着长刀,右手拿着棍子,走在队伍侧面。 这次来山里接应,看到那些缅国和安南女人的时候,岩文康产生了某种念头。 总共五十多个人,其中有一个很年轻,也很漂亮。 岩文康走到糯罕大叔面前,讨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能不能把那个女人给我? 糯罕大叔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你想玩,还是想结婚?” “想结婚。”岩文康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不行。”糯康大叔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你这样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害了。这些女人玩玩还可以,结婚……哼,我看你是发昏了才这么想。她不会说汉话,没有身份证,进了寨子所有人都知道她来路不正,到时候你怎么办?” 岩文康脸上露出年轻人特有的固执:“我不回寨子,我带着她去外地。放心吧,不会被警察抓住。” 糯康大叔温和地笑笑,他眼底闪烁着岩文康永远无法看穿的阴狠。抬手拍了拍岩文康的肩膀,他感慨地说:“我一直把你当我儿子,你也跟了我很长时间……就照你说的做吧!先把她们带出山,等到了公路上,你带着她往小路走。” 第一百五三节 抓捕 岩文康喜不自胜:“谢谢大叔。” “有什么好谢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次就不分你钱了。”糯康大叔低声道:“抓紧时间赶路,出了山再说。” 岩文康信心十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过头,朝着队伍里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望去。 他丝毫没留意糯康大叔从侧面走过来,避开自己的视线,手里还握着一把短刀。 锋利的刀刃割断喉咙,令岩文康猝不及防。 他双手紧紧捂住喷血的伤口,嘴张到极致,大口呼吸。 队伍瞬间失去了秩序,变得嘈杂,很多女人纷纷发出惊呼,聚在一团。 窒息的感觉很可怕,无论怎么用力也吸不到空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从喉间喷出,就像破闸而出的洪水,无可阻挡。 “你……” 岩文康跌跌撞撞向前挪了几步,双眼圆睁,怒视着糯康大叔,张着嘴,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令人头皮发麻且恐惧无比的“嗬嗬”声。 糯康从衣袋里拿出一块破布,缓缓擦拭着染血的刀:“我说过把你当儿子看,只要你老老实实听话,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可你偏偏起了异心,想要结婚,还看中了我要的女人……佛爷说过:贪心只会给你带来灾祸。” 这边的人信奉小乘佛教,糯康大叔也不例外。 岩文康倒在地上,两只脚拼命乱蹬,胸口的衣服被鲜血浸透,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上翻,很快露出了厚厚的白色眼睑。 天空中最后的光亮透过树叶间隙洒落下来,照在尚有余温的尸体上。 糯康大叔冷笑着走上前,往尸体上重重踢了一脚,转身招呼着队伍里的一个男人,分别抓起岩文康的手脚,往侧面的深谷走去。 那里密密麻麻全是草和灌木,是最好的天然埋尸地。 在这条路上杀的人多了,不差岩文康一个。 返回,糯康走到那些女人面前,用凶狠的目光来回扫视。 其实他不想杀岩文康,可这小子偏偏坏了规矩。 现在这样也好,用他的人头当做警示,这些女人才会老老实实听话。 想到这里,糯康不由得有些心动。他走到那个漂亮女人面前,用手指撑住她的下巴,将头部微微往上抬起。 果然长得很不错,能卖大价钱。 笑意刚在糯康脸上展露不到五秒钟,瞬间凝固。 他看到林子里钻出好几个黑乎乎的人影,他们手里握着枪,弯腰保持射击姿势,呈战术队形往这边围拢过来。 “警察,是警察!”一个团伙成员满面惊恐,连声尖叫。 因为距离最近,虎平涛早已将他纳入瞄准镜中央,毫不犹豫扣动扳机,三发点射,两发子弹分别命中目标胸口,一发不偏不倚射中头部,巨大的动能撕裂并粉碎了狭窄空间的所有内容物,头盖骨向上飞起,红白色的浆液泼洒一地。 张青保开枪射中了另一个团伙成员右腿,他冲上去,对着目标持刀的右手补了一枪,转身扑向另一个人。 “缴枪不杀!” “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不准乱跑,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有中文,还有英文和缅文。 边检站的警察都会几句日常用语,这是上级的要求,也是日常工作所需。就像当年自卫还击战,我们的战士都会威风凛凛地吼一句:“诺松空叶,种待宽奴毒兵”。 枪声、鲜血、惨叫……虽然偷渡女人们对这些都很熟悉,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近距离接触。她们如受惊的鹌鹑般尖叫着一哄而散,飞快朝着各自认为安全的方向逃窜。 “不准跑,站住!” “再跑就开枪了!” 几名巡逻队员分别从不同方向怒吼着围过来,在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下,女人们面露惊恐,想要闪身逃开。 虎平涛猛扑过去,抡起枪托朝着距离最近的女人身上狠砸,正中对方肩膀,她惨叫着仰面摔倒,半天也无法爬起。 对于偷渡者,从来没有“客气”可言。 何况她不是我们的人。 一个男人左手握着刀,右手刚插进衣袋想要拿枪,被张青保发现,一个点射打翻在地,浑身是血,他抽搐着身子在地上来回翻滚,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种时候来不得半点犹豫,无论对方手中的武器是何种类型,总之都会构成威胁。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凶狠。 糯康刚处理完岩文康的尸体,正好位于女人和深谷之间。往下是绝路,往前被混乱的人群挡住,进退两难。 侧面根本绕不过去。 下午的时候,三架无人机从边检站起飞,对这片密林进行搜索。在东南方向发现了几处疑似踩踏过的痕迹,经过图文分析,很快确认了偷渡者的行进路线。 驻军部队从十一号哨卡过来较远,他们距离这里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脚程。 糯康杀死岩文康的时候,好几个女人发出尖叫,虎平涛带队循声音找过来。巡逻队总共十个人,按照“三三制”分为小组,他自带一组从中间突入,张青保和另一个组负责侧翼,形成包围。 这绝非莽撞。 虎平涛通过望远镜,早已观察过这些人。 绝大部分是女人! 之前通过脚印得出的结论没有错,从东涧绕行过来的境内接应者有四个人,均为成年男子。 队伍里还有两个男人,从穿着的服装判断,应该是缅国人。 女人有五十五个,都穿着长裤和单衣,有些人的衣服看起来很是肥大,与身材明显不符。这样做是为了便于活动,尤其是在热带雨林,筒裙之类的特色服装并不适用。 所有女人都带着行李,拎包或背包,或者用大块布料制成的包袱。 六个男人都有武器,其中有四人持枪,同时拥有长刀和匕首。 边防部队抵达时间太晚了,再这样下去,这个偷渡集团就要翻越蚂蚁箐,越过边防公路,进入六号地区。 那里的地形更复杂,多个方向有村寨,一旦发生状况,整个团队一哄而散,难以围堵不说,逃跑的武装贩运分子还会对当地居民造成伤害。 太阳即将落下,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不可预计的危险因素太多。 趁着现在天色尚亮,十个打六个,更重要的是自己这边蓄势待发,虎平涛估算了一下,成功率极高。 何况边防部队已经派出了武装直升机,很快就能抵达,给予必要的火力支援。 糯康杀死岩文康的时候,虎平涛深感意外,却没有动作。 隔得太远,听不清双方对话,却可以判断出这是一场内讧。 对面少一个人,自己这边就多一分胜算。 一切都证明虎平涛是对的。 计划进展非常顺利,随着一个个武装贩运分子被射杀,或受伤抓捕,局面已逐渐明朗化。 现场一片混乱,无法分辨谁是偷渡集团成员,谁是好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是否持有武器,成为了虎平涛和巡逻队员是否射击的唯一判定标准。 糯康心中涌起一片绝望。 其实这次来的路上,他隐隐有些预感————这种生意做不长久,迟早会被发现。虽然这条山路隐密,可随着边检站周边建设逐渐增多,整体局势与早年已有很大改变。 本想着再干几次就收手,可是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做梦。 他一把抓住近旁的女人头发,从腰带里拔出短刀,斜架在女人脖子上,怒目圆睁,冲着站在对面持枪瞄准自己的虎平涛连声咆哮。 “往后退,否则我就宰了她!” 糯康身上带着枪,他很狡猾,知道这种时候只能用刀,否则会引起警察注意。毕竟刀和手枪是两种概念,尤其在这种场合,刀比枪要方便得多。 必须留一手,不到万不得已,糯康不会轻易拔枪。 那女的被吓坏了,来自头部的剧痛让她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双手死死捂住发根,不至于在糯康用力拖拽下扯掉头皮,用缅语连哭带喊:“救命,救救我……” 糯康力气很大,丝毫不顾对方死活,女人的裤子很宽松,裤带脱落,裤腿被灌木挂住,几乎整条扯脱,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 虎平涛握紧了手中的枪,保持着弯腰瞄准姿势。天色已昏暗下来,却并不妨碍他锁定目标。 “缅国人?”这话是对那女人说的。在山里呆久了,他的缅语很流利。 “救我,救我啊!”女人只顾着尖叫,她拼命扭动身子,想要从糯康手中挣脱,活像一条脱水的泥鳅。 糯康急了,持刀的手用上了一些力气,锋利刀刃割破了女人脖子上的表皮,渗出一丝血:“让开,把路让开,别逼我杀人!” 虎平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保持着射击姿势,冷冷地说:“想杀就杀吧!她不是我们的人。” 假如被挟持者是自己这边的国民,虎平涛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说,也不敢这样做。 “滚开!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糯康气急败坏,刀刃向下调转方向,用力戳进女人的右臂,划开一条十多公分长的伤口。 虎平涛一步步慢动作向前,同时迅速松开左手,给两侧跟上来支援的同伴做个“包围”手势。他重新握住枪,操着汉语故意刺激糯康:“这一刀还不够深,继续。” “你觉得这女人有多少血可以流?” “你已经被包围了,这附近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再有十分钟,边防部队就能抵达,到时候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糯康满面狰狞,怒视着虎平涛。 就在他打算张口骂回去的时候,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 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之间树叶和树枝稀疏的间隙上空,出现了两架军用直升机,机身侧面是醒目的红黄1色“八一”标志。 糯康心中一片冰凉。 完了,逃不掉了。 就在他整个人陷入思维空白的同时,虎平涛也扣动了扳机。 “砰!” 脱膛而出的子弹旋转飞射,准确命中了糯康的肩膀。关节骨骼当场粉碎,着弹点爆开一阵血雨,巨大的冲击力拖拽着他身体侧仰,手中的短刀也失去控制,掉在地上。 虎平涛一直在接近目标,他与糯康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五米。以他的射术,不要说是肩膀,就算是手腕也有把握命中。 战斗很快结束。 包括糯康,两人死亡,重伤三人。 被杀掉的岩文康不算在内。 给伤者简单包扎,用手铐将糯康等人铐住,把所有女人驱赶至林间空地,聚在一起,虎平涛这才松了口气。 盘旋在林地上空的武装直升机扔下了几个箱子,里面装着战场急救包和食物。 全副武装的士兵沿着绳索降落至地面。虎平涛点了下人数,刚好一个小队。 夜间不适合押运。按照上级命令,原地警戒,等到天亮再离开。 第二批运输机抵达的时候,从十一号边防哨所和边检站过来的增援部队也到了。人们在林地周边的树上挂起一盏盏应急灯,用铁丝捆绑,形成一个简单的临时看护所。 张青保带着队员,从糯康等团伙成员身上搜出五支手枪,一百多发子弹。 五十多个女人身上都带着毒品,少则一斤,多则两斤。 飞机运来了大量手铐,女人们背对背铐在一起,糯康等人还要加上脚镣,确保不会逃跑。 张青保拿着两个军用午餐肉罐头走到虎平涛面前,递了一个过来,笑着说:“这次多亏了你,否则这眼皮底下的功劳就飞了。” 虎平涛用力撕开拉环(军用罐头有拉环和封闭式两种),拔出格斗刀,从罐头里挑起一块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其实我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越境。在东涧的时候,我以为只有四个。” 张青保打开罐头,边吃边说:“这案子肯定比我们当初想的严重。从这些女人身上搜出来的海洛因就有一百多公斤,由此可以想象,他们以前偷运进来的绝对不是一个小数。” 虎平涛抬头朝着躺在几十米外的糯康看了一眼,冷冷地说:“那家伙被捆得很严实,等会儿吃完了给他翻个身,活动活动。” 第一百五四节 等待 “就让他躺着吧!”张青保侧身往那边瞟了一眼,脸上全是厌恶的神情,随即回头道:“小虎不是我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一个毒贩,而且还大规模组织偷渡人员入境,这种案子是无解的,他早晚都得死。” “这家伙心狠手辣,之前扔进坑里的那人跟他是一个村的。我问过俘虏,说当时好像是因为女人的问题吵起来,糯康应该是看中了那女的,于是杀了那男的。” 正说着,一个巡逻队员跑过来,抱着一个半空的补给箱,送到虎平涛面前,笑着说:“队长,加热器和固体酒精都在罐头下面,刚才没找到,重新热热再吃吧。” 说是加热器,其实就是一个简易折叠行军灶。 巡逻队外出只带干粮,边防部队提供的口粮则不同。虎平涛从箱子里拿出折叠式加热器打开,点燃固体酒精,拿过张青保手里刚吃了几口的午餐肉罐头,放在上面,很快就飘散开一股浓香。 他把加热后的罐头递给张青保,又把自己的罐头放在加热器上,问:“审过糯康了吗?那家伙怎么说?” “他一直在装死。”张青保鄙夷地撇了下嘴:“反正就是躺在那儿装傻装睡,一个字也不说。” 虎平涛面色阴沉:“等会儿还是给他翻个身,他肩膀上的枪伤虽然止住了血,可还是得回到站里才能治疗,明天还要走山路……这家伙是接应团队的头儿,掌握着很多重要情况,别让他死了。” 张青保嚼着嘴里的肉,瞟了虎平涛一眼:“既然这样,你还把他打那么惨?” “那时候我不知道啊!”虎平涛摊开双手,满面无辜:“如果知道他是这种身份,我当时就不用枪,直接跟他玩格斗了。” 张青保冷嘲热讽:“就你这小身板,还能干得过他?跟踪的时候我可都看见了,扔进草坑里的那个年轻人比你壮实多了,还不是被一刀就割断了喉咙。” 虎平涛咽下嘴里的肉,阴测测地发出冷笑:“要不咱俩练练?我让你一只手,要不就让你戴着护具?反正你肯定输,安全防护什么的我根本不需要。” 张青保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没接话。 上次喝酒的时候,他与虎平涛掰过腕子,无论力量还是技巧均落于下风。当时在场的还有弟弟张青家,两兄弟实在不明白————虎平涛无论身高还是体魄强壮程度看起来都不如张青保,为毛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做梦吧!我不会给你这种机会。”张青保心有余悸,嘴上却说得理直气壮。 虎平涛很随意地笑笑,侧过身子,目光转向被围在林间空地上的那些女人。 见状,张青保建议:“直升机送来的罐头挺多的,根本吃不完,咱们的干粮都没动过,明天带在身上也是负担,要不给她们分点儿?”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语气明显有些变化:“凭什么?” 这问话很突然,完全出乎意料,张青保感觉所有言语被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重新组织语言,又气又怒,皱着眉头道:“我这是好心,没别的意思。她们都是女人,从边境过来一整天了,就今天早上吃了点儿东西。” 虎平涛毫不客气地迅速回了一句:“她们不是中国人。” 张青保说:“那又怎么样?咱们的政策是优待俘虏。” 虎平涛加重了语气:“她们是偷渡者,而且还携带了上百公斤海洛因。优待俘虏,吃饭……哼,吃1屎还差不多。” 张青保有些不高兴,劝道:“别这样,她们是女人,跟我们不一样……” 虎平涛立刻打断他的话:“我是队长。” 这话的威压成分实在太过于强烈,张青保虽然是边检站的老人,也被虎平涛这股气势压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可以给她们喝点儿水,但不准吃东西。”虎平涛站起来,认真地说:“严密戒备,决不能出岔子。今天上半夜你值班,下半夜轮到我。至于那些女人,吃饭睡觉什么的,等明天押到站里再说。” “让她们饿着。这人吃饱了就闲得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多。这些女人都不是善类,饿上几顿对她们有好处。” “明天带她们回站里,肯定要做初审。饿久了她们就想吃东西。条例上的确说过要优待俘虏,但现在情况特殊,荒山野外的我上哪儿给她们找吃的?等明天她们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以后再说吧!人饿了就很清醒,审讯的时候她们就不会说“想不起来”、“忘记了”之类的话。” 虎平涛并非刻意为难张青保,只是各人有不同的做事方法。 何况之所以这样做,他有自己的理由。 还是那句话:她们不是中国人。 …… 下午,省城,公安厅。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冉红军开完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泡了一杯浓茶,端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着。 天黑了,办公大楼很多房间都亮起了灯。 虽然是高级机关单位,可这里与别处不同,事务繁杂,很多积案和要案必须尽快解决,还有很多新的案子不断进来,身穿制服的人们每天都忙忙碌碌,正常时间上下班早已成为一种奢望。 冉红军是一个瘦且清隽的老人,早年的军中历程使他保持着旧习。他很固执,认定的方向不会轻易改变摇摆,但这种坚持并非毫无道理的顽固,而是在众多线索与信息中做出的选择。 茶已经泡过两次了。他站起来,倒掉残茶,换了一杯新的。 一边翻着文件,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办公桌前端的座机上。 公安系统与军队有很大区别,但冉红军一直认为,除了严格执行纪律,依照法律办事,就其它方面来看,两者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存在着光明与黑暗两部分,也就有了好人和坏人。 欲望是犯罪的直接诱因,这意味着犯罪分子和警察之间的斗智斗勇。谁也不愿意被抓起来,杀了人就想方设法逃脱罪责。盗窃、抢劫、强1奸、诈骗……都是同样的道理。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警匪双方的争斗历来不死不休。 不是所有案件都能大白于天下,全世界的案件侦破率都差不多,不会因为公知瞎壁壁国外的月亮比国内圆就有所提高。尤其是随着时代进步,罪犯智商在线,各种设备与高新作案手段层出不穷,如果把破案看做一个解谜过程,解谜者付出的辛劳永远超过设谜者,而且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功干掉斯芬克斯那头恶兽。 东部沿海地区接连发现女尸,已经引起上面高度重视。无论死者的身份与国籍,单就案件本身来说,性质极其恶劣。 南浙省厅为此派出专案组和大批警力展开调查,虽未抓住犯罪嫌疑人,却找到了一些线索。 所有矛头均指向滇省,尤其是西南边境。 主政一方,无论是谁都希望自己的辖区内诸行兴旺,百姓安居乐业。 冉红军很愤怒,可是再怎么发火也没用————滇省所在区域特殊,与多个邻国接壤,漫长的边境线很难做到绝对控制,复杂的地形也无法形成有效巡逻机制。各边检站已经尽力了,仍然无法做到绝对禁止,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滇省历来是此类案件的重灾区,只是随着国家近年来经济水平大幅度提升,对警方装备和经费方面也给予大力支持,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 很多时候,冉红军都憋着一口气,发誓要把这些该死的犯罪分子一网打尽,好好破获几起大案要案,给其它省份的同行看看,也给滇省警察争块脸。 线索很重要。 从中午接获消息直到现在,冉红军的心就高高吊起,无法落下。 他很清楚,到底能不能抓住这个偷渡集团,就看接下来的这几个小时。 早在虎平涛接受上次任务前,省城公安局就决定将他下派到西洛检查站。这是走正常程序,所有预备干部都要下基层,警察也不例外。 冉红军知道虎平涛的能力很不错,可无论是打入“北方治安军”内部完成潜伏任务,还是之前省城公安局对他工作能力的赞誉,都远不如现在感受来得直接。 那毕竟是听别人说,通过逐级上报材料文字看到。 就在今天上午,虎平涛率领巡逻队正常巡查,发现了越境者的脚印,并以此作为对比,一路追索。 这些线索都表明与东部沿海城市的命案有关联。 冉红军对此的期望值极高。 他接连下发了一道道命令。 无论是从地州系统上火速调派警力,还是要求边防部队给予支援,冉红军要求每一个环节都对虎平涛的巡逻队起到保障作用。 能做的都做了。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 很煎熬。 很心焦。 忽然,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冉红军“嗖”地一下立刻从椅子上站起,用期待无比的激动语气大声道:“进来。”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音微微有些发颤。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是他熟悉的助理。对方走进屋子,把一份文件送到桌上。 “冉厅,这是厅里下个季度的工作安排,请您看了以后签字。”对方恭敬地说。 冉红军感觉如同劈头盖脸被泼了一盆冷水,熊熊燃烧的心头火焰被猛然浇熄。他有些尴尬,缓缓坐下,想要翻看文件,却没有那个心思,只好讷讷地说:“……先放着吧,等我看完签字,再打电话给你。” 来人敬了个礼,转身朝着敞开的房门走去。 冉红军忍不住叫道:“小李,等一下。” 助理转过身,疑惑地问:“冉厅,怎么了?” “西洛边检站那边有消息吗?”冉红军问的很直接。下面有时候会直接把通报电话打到厅里的相关部门,自己这边的消息往往会滞后一些。 “没有。”助理顿时明白了冉红军话中所指。他摇摇头,认真地说:“冉厅您就放心吧,一有消息我马上给您电话。” 冉红军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挥了挥手:“好吧,就这样,你去忙吧!” 房间里再次恢复安静。 他自嘲地笑笑,摇头叹了口气,把手伸向摆在桌上的茶杯。 工作计划这种东西,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这不是重点。 “我是不是有点儿草木皆兵了?”冉红军抿了一口茶水,自言自语。 就在他刚把茶杯放回桌上的一刹那,办公桌前端的座机突然爆发出铃声。 冉红军猝不及防,手一歪,杯子倾倒,泡开的茶叶和茶水泼了满桌,淌得到处都是。 他来不及收拾,慌慌张张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抓起话筒,用同样充满期待和激动的语气道:“我是冉红军。” 话筒那端传来西洛边检站站长刘光北急促且欢畅的语音:“报告冉厅,我是刘光北。抓住了,全都抓住了。” “详细点儿,我要准确数据。”冉红军紧紧握着话筒,他感觉心脏跳动速度急剧加快。 “正在清点战果,详细数字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报上来。边防驻军提供了很大帮助,陆航部队一直在包围圈附近搜索,没有发现逃散人员。”刘光北喘了口气,继续道:“现场同时发现了大批毒品和武器。” 冉红军深深吸了口气,紧锁多时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说吧,你们现在需要什么?人员调配,还是物资?” 刘光北回答:“今天太晚了,从抓捕现场到边检站要走上两个多钟头。夜间行军危险性很大,直升机也无法在现场降落,只能在那里待上一晚,明天一早把抓到的偷渡及涉案人员押回来。” 冉红军神情严肃:“能确保安全吗?” “绝对安全。”刘光北的语气非常肯定:“两个巡逻小队已经抵达抓捕现场,从十一号边防哨卡过来的增援部队也到了。目前在那里的军、警总数超过上百人,都是全副武装的精锐。他们拉起了三道警戒线,主要案犯隔离监禁,没有任何问题。” 第一百五五节 人才 “很好,你们想的很周到。”冉红军手持话筒,赞许地点点头:“如果这些家伙串供,会给我们后期侦破带来很大的困难。” “虎平涛已经考虑到这一点,特意安排了人手,对主犯重点看押。”刘光北认真地说:“小虎做事非常仔细,如果这次不是他在巡逻的时候发现了脚印,带队追踪,也不会有现在的战果。” “还有,他对抓获的部分越境人员进行了初审,大概率可以确定该偷渡集团与东部沿海地区的杀人案有直接联系。” 冉红军心中的那块大石落地,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听你的意思,对虎平涛的整体感官很不错?” “这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真正的人才。我建议组织上对他启动考察程序,破格提拔。”刘光北加重了语气。 冉红军笑道:“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其实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不过这种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先办案子,再谈其它。你要相信组织,我们从不忽视任何人的工作成绩,该有的都会有。” 刘光北在电话那端也笑了:“谢谢冉厅。” 冉红军意味深长地说:“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 第二天下午,巡逻队和边防部队一起,完成了押运任务。 州上派来的协查人员昨天夜里已经赶到,医疗组对所有涉案人员进行了初步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主要是疫病和健康状况),交由协查组负责管理。 糯康等主犯直接押往地州看守所,展开进一步审理。 岩文康的尸体已经从草坑里挖出,交由边境派出所和地方村寨处理。 所有越境的女人转交给边境派出所,等待身份核实后再做安排。 整个边检站都在忙碌,除了日常检审工作,还要负责毒品入库与对偷渡者的初审。 虎平涛从回来后就没休息过。 张青保则不然,他卸了装备,就大咧咧地吹着口哨直接去洗澡。 倒不是说张青保故意偷懒,而是初审这种事情他实在没法插手,也做不了这份工作。 三十多个缅国人,二十多个安南人,两种语言他都不会。 其实张青保会说泰语,尤其是“撒瓦地卡”,说得很顺嘴,经常开玩笑“刷我的卡”。 他还会说日语:哟西、纳尼、太巴壳、一库、雅蠛蝶…… 英语就不介绍了,他会的更多。毕竟随便看场国外影片都能现场教学,尤其是片子里的黑鬼,张口就是“泄特”。 边检站有专门的缅语翻译,却远不如虎平涛这么熟练。 下午,站长刘光北和副站长王栋走进审讯室,给虎平涛等人送来盒饭。 看着他低头大口扒着饭餐,刘光北颇有些心疼地说:“慢点吃,不够还有。” 虎平涛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道:“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旁边的记录员和审讯员也端着饭盒笑了。 “站长,您是不知道,虎队长的缅国话说得棒极了。口音地道,甚至还能说缅国地方上的土话。” “中午的时候,翻译来过一次,后来就干脆不来了。我四点钟的时候去了别的审讯室转了一圈,他们的进度比我们慢多了。都是问一句翻一句,哪像我们这边,虎队长问了就直接用汉语说着让我记录,这效率比他们快了好几倍。” 站上有四个缅语翻译,都是在编警察。 缅语是小语种,平时只是在检查的时候,说上几句日常用语。没有使用环境,自然谈不上熟练运用。如果不是虎平涛之前的任务安排,在山里跟着“北方治安军”待了一年多,他也缅语也跟初学者差不多。 王栋看着差不多已经吃完的虎平涛,笑道:“爱拼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要不这样吧,把后面的待审偷渡者分一下,总共五个审讯组,平均一下,速度也能快点儿,大家都能早点儿休息。” 记录员张口叫了起来:“王站,不是我们不愿意分,而是实在分不了啊!” 刘光北在旁边听了觉得挺有意思,好奇地问:“为什么?” 记录员放下筷子,从旁边桌上拿起厚厚一摞文件:“四点半的时候我们就分过一次了,现在剩下的全是安南人。咱们站上只有两个人会安南语,再怎么分也快不了。” 闻言,王栋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刘光北睁大了眼睛,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发问:“小虎,你还会安南语?” 虎平涛谦虚地笑笑:“会一点儿。” 这时,张青保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很大的搪瓷缸,里面装满了削过皮且切成大块的芒果。 “什么叫会一点儿?就你这水平,可以到学校里当安南语专业老师了。” 他把水果缸子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对刘光北说:“刘站,您是不知道,昨天晚上这小子跟我在一起,就已经对那些安南女人问了个七七八八。” 刘光北压制住内心的惊讶,笑道:“一个个带出来问?” “肯定的啊,这是规矩。”张青保回答的很认真:“小虎这家伙,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反正我在旁边是一句话也听不懂。” 王栋在旁边思索着微微点头:“我想起来了,虎平涛刚来的时候,我看过他的档案。在个人特长栏目里,说是他会多种语言。除了安南语,还有英语和法语。” 刘光北心中的惊讶更甚,他注视着虎平涛:“照这么说,小虎你是后来才学会的缅语……等等,你该不是来我们边检站以后才学的吧?” 之前的任务是绝密。虎平涛随和地笑道:“以前就会一点儿,来到站上又学了一部分。” “站长您看见了没有,这家伙一点儿也不谦虚。”张青保故意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承认了是来到咱们西洛以后才学的缅国话,而且现学现用……虎哥,虎大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厉害,好歹给兄弟们留条活路啊!” 张青保平时就喜欢开玩笑,他变相夸奖虎平涛,房间里所有人都听得笑起来。 刘光北看着虎平涛,目光很强烈又透着关心。看着他和另外两名警员吃完了盒饭,又把张青保送来的芒果瓜分一空,刘光北笑道:“行了,你们抓紧时间把剩下的人尽快过一遍,明天就要给地州和省厅方面做材料转移。不打扰你们了,早点儿弄完早点儿休息。” 王栋跟着刘光北走出审讯室,认真地说:“老刘,我有个想法。” 刘光北笑了一下:“巧了,我也有个想法。” 彼此都是熟人,又是多年的同事,王栋对刘光北的心思拿捏透彻,不由得大笑起来:“估计我和你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刘光北饶有兴趣地问:“关于虎平涛?” 王栋坦言:“咱们边检站对语言人才的需求很强烈,尤其是缅语、安南语、暹罗语和简朴寨语。上面分下来的年轻人大多只会英语,小语种方面就抓瞎。虽然省厅和州委也安排过几次小语种培训班,却没什么效果。既然虎平涛在这方面有优势,不如咱们自己搞个短期速成培训,让他牵头,就教缅语和安南语。” “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刘光北的声音夹杂着赞同成分:“回头我跟小虎谈谈,时间就安排在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要是觉得时间太长,那就一个半钟头也行。以后给他安排上午和上半夜的班,腾出时间搞教学。” 王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老刘,我发现你这心挺大的。怎么,都快退休了,还想在最后这两年辉煌一下?” 这话说的刘光北心里一阵舒畅,他仰头笑了起来:“做人就得有追求。西南边境线那么长,光咱们这个方向,大大小小的边检站就有好几十个。公安系统每年评先评优,咱们得争上游,拔头筹。往大了说,是守护国门不放流毒进来;往小了说,只要工作干得好,争先创优,就少不了绩效和年度奖金。有奖励大伙儿才有干劲儿,做起事来也信心十足。” “没有条件咱们就创造条件。与其每年都张着嘴跟上面要小语种人才,不如咱们自己培养。虎平涛是现成的缅语教师,其它站点打着灯笼都难找。咱们得把他好好利用起来啊!” 王栋摸着下巴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听起来就跟黄世仁压榨长工似的?” “随你怎么想,压榨就压榨吧!”刘光北豪气十足地挥了下手:“定个小目标:虎平涛必须在半年内给我培养出十个精通缅语和安南语的人。明年省内边检站综合考评,我们必须在这个项目上拿第一!” …… 雷跃又来了。 刚见到虎平涛,他就张口埋怨:“你小子尽给我找麻烦。上次那个案子还没完,现在又给我弄了一大堆事情。你看看,又是大规模越境,又是偷渡者运毒。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你的,所以现在专门给你擦屁股。” 虎平涛一听顿时乐了:“雷哥你这就过分了啊!这怎么说是擦屁股呢?明明是我给你白送功劳好不好。” 雷跃慢条斯理地说:“你挺能耐的啊!你说你巡逻就巡逻吧,非要别出心裁抓什么越境集团,还搞出那么大的阵仗。现在不光是省厅,就连公安部都惊动了。” 虎平涛知道雷跃在开玩笑。 从前天到昨天,与糯康和其他越境人员的接触和审讯过程中,他已经梳理出很多线索和重要信息。尤其是糯康手下的一个团伙成员供认:他们在东部沿海地区杀过人,不是一个两个那么简单,而是很多。 “雷哥,这案子得尽快查。”他的声音有些严肃:“我整理了一些材料,回头给你。” 雷跃目光微动,他对此非常敏感:“你发现什么了?” “糯康这个人很不简单。”虎平涛认真地说:“昨天晚上在抓捕现场的时候,我下半夜跟他谈了一次。起初他很抗拒,后来态度有所变化,提供给了一些情况。” “东部沿海的犯罪集团无论规模还是实力,都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根据糯康等人的供述,他们只是整个犯罪链的其中一个环节,也就是负责接应从境外偷渡过来的女人,在五号地区集结,进入内地,集体运往东部沿海。” “这些入境者成分很杂。缅国人、安南人、简朴寨人,甚至还有阿福含和中亚地区小国家的人。都是女性,没有男的。当地黑帮故意散布消息,说是来咱们这边打工,收入超过当地工资好几倍。还有就是地下黑婚介,承诺包介绍咱们这边的男人,只要缴纳相当于两万块人民1币的介绍费,就能以合法身份嫁过来。” 雷跃听得眼睛都直了:“不会吧!以前我接触过跨国婚介诈骗的案子,没这么夸张啊!再说了,正常情况都是把我们这边的女人往外面骗,很少从外面骗进来的。” “你那是老黄历了。”虎平涛笑道:“咱们国家这些年发展很快,当然你要说是与欧美发达国家相比,那肯定还有差距。可是与我们接壤的这些邻国感受就很深。就说安南吧,自卫还击战以后,陆陆续续一直都有那边的女人嫁过来,无论非法还是合法,“安南新娘”已经成为区域化人口流动的概念。还有缅国和简朴寨,已经其它的中亚小国,它们经济上不去,国力贫弱,政党林立,经常搞政变,也就谈不上什么国民福利。尤其是教育这块儿,几乎是一片空白。” “这种情况持续几十年了。当地很多人都是赤贫,你能指望他们有多少见识?穷人也得想法子活啊!在当地找不到活路,只能往外面走。” “男的也就罢了,卖力气也能混口饭吃。” “女的不一样,找个好男人嫁了在她们看来是最佳选择。在这种时候,骗子故意欺哄她们,说是来咱们这边能找到未来和希望,有几个人能拒绝诱惑?” 第一百五六节 边境现状 雷跃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虎平涛继续道:“这些女人没文化没见识,她们的父母也一样。饿得半死的时候,别人在你面前摆上一个白面馒头,别说是让你跪下去磕头,就算开出让你吃饱了做牛做马的苛刻要求,你也只能老老实实接受。” “那些偷渡的女人就是这样,她们倾家荡产缴够了钱,由境外黑帮组织起来集体越境,同时还要夹带大量毒品……算下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雷跃的思维状态非常活跃,他压低声音问:“小虎,你的意思是,咱们在边防巡逻这块有漏洞?” 虎平涛苦笑道:“这还用说吗?可现状如此,我们不可能做到整条边境线绝对封禁,世界上任何国家都做不到这一点。” 雷跃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往嘴里塞了一支,叹了口气:“西南边境很多地方没办法修路,尤其是山里,几乎所有巡逻路段都得步行。” 虎平涛往前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了:“有人在监视我们。” 很简单的一句话,雷跃瞬间动容:“间谍?” 虎平涛摇摇头:“不是来自国外的间谍,而是东部沿海犯罪集团的人。糯康交代:他们盯着西洛边检站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去年到现在,已经沉形成长期稳定的流动监控。有来自国内的人,还有经常通过边检站关口进出的人,他们重点关注边检站每天的值班人员,然后根据各种细节,判断巡逻队的外出时间。” 雷跃顿时毛骨悚然,叼在嘴里的烟差点儿滑落:“不是吧,他们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毒品和越境生意利润很大,里里外外安排几个人手对他们来说很简单。”虎平涛详细解释:“他们收买附近的边民,上山采药和拣菌子的时候,顺便观察巡逻队的行进路线和来回时间。” “等等!”雷跃打断了他的话,疑惑地问:“巡逻时间和路线不是机密吗?边民怎么可能知道?” 虎平涛咂了咂嘴:“以前我跟你的想法一样,来了边检站才知道,边民上山这事还真是没法禁止。人家也得生活,采药拣菌之类的活动也合法合规。他们在山里待久了,对这里的一切甚至比我们还要熟悉。就说查看脚印痕迹这事儿吧,很多边民以前是打猎出身,看兽路和爪印,真正是经验丰富,甚至比警官学院的专业老师强多了。” “他们当中,有些人是为了钱,有些人是不懂法。” 雷跃皱起眉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边境上的村寨迁往内地?” 虎平涛神色冷峻:“你都说了这里是边境。最近的县城距离西洛边检站有上百公里。这儿到处都是山,人迹罕至。如果没有附近的那几个村寨,就只有边检站这孤零零的一个关口。” “虽然有界碑,但国境线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人”来维持。就说西洛吧,关口两端都是边境线,如果对面的缅国人在附近建村设寨,不用多,一百人,甚至几十个人的小型居住点,时间长了边境线就会模糊化。因为他们的人住在这儿,形成了固定的区域。界碑是个死东西,就算每百米设置一个,勘界的时候人家也有充分的理由反对,以“我们的人住在这儿,这里就是国境”提出反对。” “一百米能设置一座界碑吗?当然不行。那样做花费太大,也不现实。所以边境上最好有人常年居住,这样才能稳定并确保国境线的恒定。雷哥你别看边检站旁边的这两个寨子不起眼,它们的存在很重要。为了让当地老百姓安安心心住下去,国家每个月还给他们发边民补贴,在生活和工作上也给予照顾。” 雷跃对此深有体会:“这倒是。就说前段时间的中印边界纠纷吧!该死的阿三死咬着一定要以麦克马1洪线为界。我们根本不可能答应这种无理要求。阿三就把边界偷偷摸摸往咱们这边挪。每次多则几十米,少则几米,我们的边防部队每次把阿三打回去,都要重勘边界。阿三知道我们不会开火,回去舔完伤口又来……尼玛的,就这样不断反复,真正是把人给恶心死。” 虎平涛对此很是赞同:“是啊!要是西北边境上有足够数量的自然村,情况就好得多。那边都是无人区,如果没有原始勘察记录,就算阿三偷偷挪进来一些,谁也不会知道实际情况,所以现在只能驻军的方式强化国界概念。” 雷跃叹了口气:“西洛边检站旁边的这几个寨子,看来很有必要长期存在。” 站久了,腿脚酸麻。虎平涛活动了一下双脚,走到窗前,看着远处被茂密植物覆盖的大山,认真地说:“前段时间地州上派人下来搞扶贫,我跟着去了几天。沿着公路往东南方向走,那边还有几个位置比这儿偏僻的寨子。很小,一个寨子就二、三十户人。” “那地方是真穷!人均耕地面积少,旁边就是原始森林,经常有山猫蹿出来,叼走农户家里的鸡鸭。蛇也多,每年都有大人和孩子被咬,真正是穷山恶水……我对那边的情况不太了解,刘光北站长在西洛待了很多年。当时我就问他:这种地方根本不适合居住,既然是扶贫,上面也有拨款,为什么不能像其它地方那样,把这些村寨整体搬迁到平原和内地?别说是每户了,就算每人给一套房子,扶贫费用也没那么高,效果也好。” “雷哥你想想,为了连接那几个偏远村寨,上面是直接修公路,从西洛边检站开始,一直打通周边区域的所有自然村啊!” “现在是规模化建筑,在城郊的宜居地区盖一幢两层小楼,也就是十万块左右。如果是全村搬迁过来,房屋建盖费用还能更低一些。可修公路与盖房子是两回事。那路是按照一级标准修的,每米造价相当于一幢房子。我当时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后来刘站告诉我:无论扶贫还是边境问题,都必须涵盖为一个整体来看。对待边境上的自然村,不能用内地扶贫的那一套。非但不能整体搬迁,甚至还要给这些边境村寨的居民按月发放补助。只要他们在边境地区活动,种地、采收,甚至平时什么都不做,只要每天在固定区域内走上一个来回,就足够了。” 雷跃深深吸了口烟:“有人在地方,才有意义,加上界碑,才能宣布主权。呵呵,名义上是边民补贴,实际上是变相的工资。但这笔钱还不能省,必须得花。” 虎平涛继续道:“以前咱们国家穷,周边邻国对我们也是各种鄙视和瞧不起。现在不一样了,就说上个月吧!我在边检站值班,东部关口来了几个缅国人,都上了年纪,六十多岁。他们拿的是旅游护照,通关检查的时候,围着机器设备看了半天,过了检查又一直呆在休息区不肯走。我觉得奇怪,就过去问。雷哥你猜怎么着,他们觉得休息区开着空调很舒服,还有免费供应的矿泉水,干脆打起地铺,说是要在那儿睡上一晚,第二天才离开。” “早年的时候,缅国人比咱们富裕。那时候从缅国进来的咖啡能卖高价,还有那边的水果。以前边境上走私的摩托和汽车都是往那边过来的,还有缅国的大象皮带、塑料拖鞋、头疼粉、化妆品、小首饰和各种工艺品……那时候做两国边贸的人都发了财。” 雷跃喷出一口烟,笑道:“缅国那边的玉料世界闻名,我听说做玉石生意的才是大财主。” 虎平涛摇摇头:“那是老黄历了。缅国是军政府执政,玉石公盘被军方控制,一般人根本进不去。他们那边跟咱们不同,军政府为了确保权力,通过玉石公盘得到的资金大部分用于购买军火。这样一来老百姓就得不到实惠,再加上时局动荡,生活也越来越苦。” “咱们国家刚开始改革开放那会儿,很多人都觉得只要是国外,就什么都比国内好。就连缅国这种穷地方,在他们看来也是天堂。很多边民往外跑,当然留在缅国的不多,绝大部分都是把那边当做中转站,继续偷渡前往其它国家。” “现在反过来了,缅国人想方设法往咱们这边跑。其实他们那边不缺吃的,地里庄稼至少一年两熟,可经不住折腾。一大堆政治团体闹来闹去,都想上位做执政党,但实权在军方手里,说话才真正管用。” 雷跃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这些年在外面,对这些事情很是花了些心思,整个人跟以前不一样了。” 虎平涛摆了摆手:“我是就事论事。这个案子真得尽快查。这种集团连锁作案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雷哥你别看糯康是偷渡集团的头儿,可他在整个案子里最多是个小头目。运输是最重要的环节,毒品加上外来的女人,而且数量那么多,前后好几个批次,涉及金额就不说了,光是这体量……” 他一直在摇头,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 雷跃神情冷峻。 “我明白你的意思。好了,不跟你说了,抓紧时间录口供,回头有什么需要的我再找你。” …… 材料及涉案者的移交很快完成,接下来的侦破和查找工作由雷跃团队完成。 虎平涛又恢复了与平时一样的正常工作,毕竟这才是重点。 站长刘光北动作很快,当天就召集站里主要领导开会,形成决议:以虎平涛为主,开办缅语和安南语短期培训班。 教材很简单,省城外国语学校那边有现成的。 星期三上午,轮到虎平涛值班。 大清早,通关口岸外面的公路上就排起了长龙。除了正常待检的货运车辆,更多的还是持有护照的缅国人。 所有通道都放下了电子锁,检察人员一边维护秩序,一边引导入境者按顺序通过。所有检查窗口敞开,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忙碌着,认真比对护照上的照片与持有者面部特征,确保没有丝毫遗漏。 虎平涛佩着臂章,在各个窗口与通道之间来回巡视。 刘忠是四队副队长,胖胖的,皮肤很黑。他年龄比虎平涛大一些,看着虎平涛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刘忠笑道:“小虎,你这腿上是不是装了马达啊!大清早就转得跟陀螺似的。” 玩笑话,没有恶意。 虎平涛从临检工作台后面拿出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刘忠,拧盖盖子,一口气仰脖灌下去半瓶,瞬间感觉好多了,这才放下瓶子,长长呼了口气。 “这天气实在太热了。”望着通道外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车辆,他感觉很疲惫,也有些疑惑:“今天这事怎么了,平时没这么多人啊!” 刘忠笑道:“过节嘛,很正常。” “过节?”虎平涛一愣:“什么节?” “浴榕节,缅国人的节日。”刘忠抬手指了一下远处的人龙:“两千年以后,嫁过来的缅国女人越来越多。主要是她们那边不安稳,经常闹政变。咱们这边就不一样了,很安全,生活水平也比以前好得多。很多聪明的缅国人都往这边跑,主要是做生意,有钱了干脆在州城买房子安顿下来。” 虎平涛恍然大悟。以前在山里担任“北方治安军”军官的时候,他的确听过“浴榕节”这个名字。但“北方治安军”主要由安南人构成,山里的缅人百姓处于被统治地位,节日什么的也就被忽视。 他认真地问:“照这么说,住在州城的缅国人很多?” 刘忠解释:“具体数字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还是很多的。他们以前主要做玉石生意,找了我们这边的女人结婚,也就有了永久定居权。以前咱们这边没人过浴榕节,也是近几年才兴起来。” 第一百五七节 酒坛 “小虎你刚来没多久,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我们这边是民族自治州,可以执行一些地方性政策。浴榕节虽然是缅国人的特色节日,但为了进一步开放,扩大影响力,州上从前年开始就有组织性的搞活动。主要是在边境地区组织贸易,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赶街(gai)子。” “还有就是作家节。以前是缅国人的拜神活动,后来演化成敬拜和奖励“像神一样崇高的”大作家们,于是到了一九四四年的时候,被正式确立为作家节。现在也是缅国的民间重要节日之一,只是影响力没有浴榕节这么大。” 虎平涛连连点头:“刘哥,这些人都是来咱们地界上赶街的?” 刘忠道:“大部分是来卖货的。你看那个正在检查的,大口袋里装的全是拖鞋,很漂亮不是吗?呵呵,其实根本不是缅国货,而是从安南那边批发过来,中间倒了一次手,然后带过来,转卖到咱们这边。” “他这样做,交税吗?”虎平涛问。 “当然要交。”刘忠指着一个挤在远处队伍里的老妇:“那个婆娘经常过来,卖香皂花。以前缅国没这东西,都是从暹罗弄来的。这些年一些缅国人也开起了肥皂花厂子,只是工艺水平没有暹罗人那么好。” “喏,那个男人专门做根雕生意。我九六年的时候就见过他,那时候还没有边检站,只有一道边检哨卡。根雕是大生意,那时候他用车拉着根雕过来卖,听说赚了很多钱。后来好像是得罪了缅国军队里的什么人,整个家业都毁了,老婆被抓走,两个孩子也当场被杀,真正是家破人亡啊……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根雕是没法做了,只能每次带点檀香木珠和杂料玉石手链之类的货,勉强糊口。” “还有那女的,打着招牌说是专卖印度纱丽,其实她的货绝大部分是筒裙。当然也不能算是挂羊头卖狗肉,顶多是打擦边球。毕竟有些人就是拿着纱丽单筒裙穿。前年我带队在小勐遮集市上还见过她跟客人起纠纷。明明是筒裙,她非说是改良版的纱丽……你说这事闹的,连市场管理处的人都觉得没法调解,只能教育一下,不了了之。” 虎平涛微微皱起眉头:“刘哥,照你这么说,这些入境的商贩,卖的大多是假货?” “这个得看你自己怎么想了。”刘忠道:“要说假,其实也不假。毕竟大部分货物都是在国外生产。拖鞋、手链、串珠、清凉油、香皂花、椰子香膏、皮带、咖啡糖、炸猪皮、漆器、象牙雕刻、木雕、勃生伞、竖琴、各种编织物……都是打着缅国货的招牌,可如果换了是对国际贸易很熟悉的人,就知道很多东西根本不是缅国生产,而是来源于周边国家。” “就说食品类,炸猪皮和咖啡糖是暹罗产的,缅国人不是做不出来,而是他们做的很难吃,与暹罗那边过来的货根本是两种概念。” “有意思。”虎平涛笑道:“有来才有往,他们过来不光是卖货吧!走的时候肯定要买点儿什么回去?” “主要是小商品。”刘忠压低音量:“国内景区你去过吧?” 虎平涛点点头:“去过。” 刘忠又问:“景区里常见的那些小商品你还有印象吗?” 虎平涛有些不解:“有一点,就是普通的工艺品、帽子、玩具之类。” 刘忠笑了:“缅国人过来买的就是这些。以前是零买,现在搞批发。跟你说个真事:去年有好几个北方过来的出境旅游团,到了仰光就开始购物,买回来一大堆“具有当地特色的旅游纪念品”。等回到国内一看,发现无论帽子还是小玩具里面都贴着“中国制造”标签,在机场一问才知道,缅国旅游区的绝大部分商品都是咱们这边过去的,从义乌批发,一条手链才几毛钱。” 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既然是这样,所谓的边贸集市其实没什么意思?” “话可不能这么说。”刘忠低声指点他:“小虎你来边检站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你不清楚。缅国的食品主要通过暹罗进口,因为都是东盟国家,所以没有关税。我们这边的食品在那边竞争力不大,卖过去的主要是日用品和电子产品。尤其是手机,我们占据了缅国很大的市场份额,比如oppe和vivo,在缅国很畅销。” “边贸集市存在的意义主要是为了融合。当然这种事情官方不可能承认。你想想,缅国那边三天两头闹战乱,咱们这边生活有保障。只要稍微有点儿脑子,都会绞尽脑汁往咱们这边跑。其实缅国人也有好东西,来往多了,也就熟了。现在不像从前,能搞国境扩容,我们的影响力主要在经济方面。比如发电厂和水电站、矿山,还有各类企业,缅国人是搞不出来的,我们就能趁机占领他们的市场。时间长了,他们对我们的依赖性就越来越大,咱们也就有了话语权。” 看着侃侃而谈的刘忠,虎平涛脸上全是惊讶,不由得翘起了大拇指:“刘哥,看不出来啊!您这话挺有水平,妥妥的一个经济分析家啊!” 刘忠连忙摆了摆手,有些谦虚,也有些自傲:“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在边检站这地方呆久了,谁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正说着,一名警员小跑着过来,在刘忠面前站定:“刘队,书记有事找你,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闻言,刘忠对虎平涛说:“我估计这事儿跟你有关。” 虎平涛有些莫名其妙“书记找你,又不是找我,怎么还扯上我了?” 刘忠拍了他的肩膀:“昨天站长就说了,要搞个小语种短期培训班。为了提高大家的积极性,先从队长和组长开始。今天是浴榕节,一般来说就算有事也只会延后,不会在当班的时候叫我过去。呵呵……要不咱们打个赌,如果书记叫我过去不是为了培训办的事,那就算我输,请你吃饭?” 虎平涛撇了撇嘴,很坚决地摇头拒绝:“不赌。” 刘忠叹了口气:“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想占你便宜都难……得,这边你盯着,我去去就来。” 刘忠走后过了近十分钟,一个身穿灰色衬衫的中年男子走进四号通道。 他的穿着打扮与普通边民没什么区别,照例是短袖衬衫配短裤,脚上一双夹趾拖鞋。他背着背包,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纸箱,外面套着加固用的绳网,里面挤挤挨挨放着四个粗陶土坛。 按照检验顺序,护照核对通过后,他把背包和纸箱放上传送带,开始机检,然后通过金属检测门,站到了人检平台上。 负责物检的是一名年轻警员。他从输送带尽头拿起纸箱,指着装在里面的粗陶坛子,用普通话对中年男子道:“把这个打开。” 中年男子连忙抬起双手摆了一下:“这里面是酒,我自己酿的米酒。” 护照显示他是缅国人,汉话说的不错,只是发音听起来有些别扭。 年轻警员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同时加重语气:“打开,我要检查,否则不准入关。” 中年男人显得极不情愿,他一再辨称:“这是封坛酒,不能开。我藏在土里好几年,打开就跑味了。” 年轻警员公事公办:“随便你,不打开也行,你就待在外面别进去了。” 没有通过安检,肯定不准入关。 中年男人顿时怒了,他用力跺了下脚,尖声叫道:“你们讲不讲道理?这是封坛酒,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封坛酒?这个一旦打开就必须喝完,或者卖掉。” 见状,虎平涛快步走过去,仔细询问了事情经过,他转身注视着中年男人,伸出右手:“请出示你的护照。” 中年男子抬起头,看着虎平涛肩膀上的三级警司徽章,目光有些躲闪,犹豫片刻,他将手插进衣袋,拿出护照递过去。 护照没有问题,通关手续文本齐全。 虎平涛把护照还给男子,指着那些装在纸箱里的酒,认真地说:“把坛子打开。” “这……这是封坛酒!”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据理力争:“一打开就废了,我酿酒很辛苦的,你们根本不懂。” “打开吧!如果酒没问题,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是封坛酒,那我向你道歉,而且我还会把这些酒买下来,一分钱都不会少。” 虎平涛面带微笑,同时加重语气,和颜悦色中平添了几分不容触犯的威严:“打开!” 男子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震慑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身体瑟缩着,手在发抖。 见状,虎平涛往侧面走了两步,站在男子身边最容易将其控制的位置,目光将其锁定的同时,张口命令站在工作台另一端的年轻警员:“小王,把坛子打开。” 用力一拍陶罐最上端,封口的泥土顿时“悉悉索索”抖落一地。揭开罩在上面的塑料薄膜,露出装在罐内液体的同时,也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 年轻警员忍不住抬手掩住鼻孔,皱起眉头连声嘟囔:“这是什么酒啊?这么难闻?” 中年男子眼珠“骨碌”一转,连忙道:“这是用我老家土方子酿的米酒,用小娃娃的尿做的。反正……反正都打开了,我也认了,这坛酒就送给你们尝尝。” 以尿为引子酿酒,很多地方以前都有这种做法,缅国也不例外。这可不是什么笑话,其中也有一定的道理————儿童体内的细菌和寄生虫远不如成年人那么多,他们的尿味儿不重,用来发酵正好。 有段时间网络上盛传的太极国造“粪酒”,也是同样的道理。 “等一下。”虎平涛抬手挡住了正打算把封口薄膜盖上去的年轻警员,随即转身指着中年男子下达命令:“小王,看着他。” 等到年轻警员跑到近前,确认已对中年男人形成控制,虎平涛大步走到工作台前,俯下身,避开敞开的罐口,手掌横过罐口中央,朝自己这边轻轻扇了一下。 这是在初中化学课与警校学到的检验技能。散发出刺鼻气味的东西绝大部分对人体有害,闻多了会中毒。这样做可以通过嗅觉对可疑物品进行检验,还能降低可能造成的危险。 看着直起身子,眉头紧锁的虎平涛,年轻警员很是期待地问:“队长,这酒有问题吗?” 虎平涛盖上塑料薄膜,转过身,望向中年男子的目光异常冷峻。 “把他铐起来。还有这些酒,马上送检验科。” 闻言,中年男子立刻转身想逃,却被年轻警员从后面一把抓住,以敏捷的动作扣住肩膀,手铐当即锁住左手腕。虎平涛一个箭步冲过去,扫腿将其制服,按在地上,反向强掰他右手大拇指,中年男子疼得连声惨叫,胳膊也失去了力量,被虎平涛反拧至身后,交叉起来,牢牢铐住。 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押着兀自挣扎的中年男子离开通道,往站内的办公楼走去。 纸箱里的酒全部封存,送往检验科。 这一幕发生的很突然,却是边检站的日常。 检验通道内的警员们纷纷把目光集中到虎平涛身上,有羡慕,更多的还是佩服。 率领巡逻队抓住偷渡集团这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边检站。 无论任何时代,人们都崇拜英雄。 虎平涛刚来边检站的时候,很多人觉得他与所佩的警衔很不搭调。毕竟升迁规则很清楚,大家都知道三年晋级的标准。虎平涛的确英俊帅气,可他实在太年轻了,那张稚嫩的娃娃脸怎么看都无法与“三级警司”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有人怀疑他走了上层路线。 有人觉得他可能是系统内某位大佬的亲戚。 还有人认为,他就是上面派下来镀金的。 但不管怎么样,虎平涛的战绩实打实,谁也挑不出毛病。 第一百五八节 乞丐 连站长刘光北这种老边检都没能看出蛛丝马迹的夏威夷果藏毒,被虎平涛发现了。 带着巡逻队外出,在野外发现脚印,顺藤摸瓜,抓住多达几十人的偷渡集团。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是稍微闻了一下味道,立刻察觉罐子里所谓的“封坛酒”有异,毫不犹豫下令抓人。 寇娜是从州城招聘过来的辅警,在边检站这种充满男性气息的地方,年轻漂亮的她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个自带吸引力的磁场。事发的时候她手持金属检测器站在传送带旁边,无论年轻警员铐住中年男子,还是虎平涛冲过去将目标打倒,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等到寇娜回过神来,一切都结束了。 她望着正在整理衣装的虎平涛,崇拜的眼睛里闪烁着小星星:“虎队你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那些酒有问题?” 虎平涛开玩笑说:“警告你别打我的主意,我可是结了婚的男人。” 这话把在场的其他几个人全逗笑了。 虎平涛继续笑着说:“他支支吾吾站在那里就是不动,口口声声说什么“封坛酒”,这本身就有问题。再说了,不管你什么酒,哪怕再贵重的货,只要入关就必须检查。只要随便想想,就知道坛子里要么夹带私货,要么就是酒有问题。” “那酒里具体含有什么成分,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得等到检验结果出来才知道。但我猜测不外乎几种可能,麻醉剂、麻1黄1碱、兴奋剂,再不就是国家明令管制的特殊化学成分。总之就是伪装偷运入境,然后提炼出来。” 寇娜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是用于制作冰1毒的原料?” 虎平涛点点头:“有可能,总之等化验结果吧!” 检验通道很快恢复了正常。这种事情在边检站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屡见不鲜。 时间很快就过了中午十一点。 通道外面依旧是长长的人龙,只是等待检验通过人数比起之前少了很多。入关后,必须赶上十一点半的班车前往集镇,当然晚些时候也有车,可这样一来就赶不上卖货,赚不到钱。 虎平涛的手机响了,点开一看,是站长刘光北的号码。 “小虎,来我办公室一趟。”他的说话口吻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虎平涛有些纳闷:“现在?我还在值班啊!刘忠被王站长叫走了,一直没回来,边检通道这边只有我一个人。” 按照惯例,无论任何时段,白班还是夜班,边检通道至少要有一个副队长以上的人在场。 “刘忠已经过去了,马上就到。你现在就过来,有急事。”刘光北的语气不容商量,说话语速也比平时快了很多。 虎平涛点点头:“好的。” …… 站长办公室。 推开门的瞬间,虎平涛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你也在?” 房间里,雷跃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他冲着虎平涛挥了下手:“别站在那儿,赶紧进来。” 虎平涛走进房间,顺手把门关上,不解地问:“怎么了?” 站长刘光北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将右手食指竖在嘴唇中央,示意虎平涛保持安静。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屏息凝神,确定隔壁房间没有传来声音,刘光北这才以沉稳缓慢的语气道:“小虎,有临时任务。等会儿你把手上的工作交接一下,文件数据什么的就交给张青保。雷队长这边有车,中午吃完饭你就跟他一块儿走。” “去哪?”尽管有些意外,虎平涛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现在对临调任务有了充分认识。 “回省城。”坐在旁边的雷跃发话了:“这是冉厅直接交代的任务,我就是个传声筒,通知你一声。” 说着,他撸起衣服袖子看了下手表:“就这样吧!我们先去食堂吃饭,吃完就走。” 虎平涛感觉有些奇怪:“这么急?要不雷哥你和刘站先去打饭,我回宿舍收拾一下就来。很快,最多不超过十分钟。” 雷跃淡淡地笑了:“不用收拾,这次是特殊任务,不能携带个人物品。” …… 午餐结束,雷跃带着虎平涛驱车前往州城。 入夜,顺利抵达,车没停,直奔机场。 从州城到省城,飞行时间一小时左右。 半夜两点多,一行人抵达省城公安厅。 办公大楼很多房间都亮着灯。 看着走进办公室的雷跃和虎平涛,冉红军连忙从椅子上站起,笑着迎上来。 “从西洛连夜赶过来,累了吧?”他关切地问。 “没事儿,在站上的时候我经常值夜班,习惯了。”虎平涛咧嘴笑道。 冉红军示意雷跃关上房门,转过身,对虎平涛认真地说:“现在有个紧急任务,必须由你来完成。” 尽管这一路上雷跃没有透露半个字,虎平涛仍然猜到了与任务相关的部分内容:“冉厅,您指的是偷渡那个案子的后续?” 话一出口,冉红军怔住了,他神情顿时变得严厉,下意识把锐利目光转向坐在斜对面椅子上的雷跃。 后者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忙摆了摆手,用无辜的语气辩解:“冉厅,我可是严守保密条例,一个字都没跟他说过。跟我一起来回的还有洪志涛和李凌,他俩都可以作证。” 冉红军把视线回转到虎平涛身上,疑惑地看了他几秒钟,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虎平涛笑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也在想这案子。糯康是主犯,这次所有偷渡人员的初审都是我负责。几个集团主犯的口供都指向东部沿海,内容很复杂,有大规模运毒藏毒,还涉及到境外人口转运和贩卖,而且这还不是第一起,累计起来,糯康他们前前后后已经往东部沿海输送了几百号人。这种跨省跨界的案子很麻烦,必须两省警方共同侦破,互相提供支援和便利。” 冉红军微微点头,他眼里的困惑成分消失了一些,好奇却丝毫未减:“继续。” “我是今天中午才知道被临时抽调过来。虽然雷哥和刘站长谁也没有透露,可联系前后,我多多少少能猜到是关于这个案子。”虎平涛语调平稳,说话有理有据:“边检站很忙,安排好的工作计划不会轻易更改。当然,大案要案是例外,何况雷哥和刘站长中午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是特殊任务,按照保密条例,不要问,不准问,就算是他们知道也不会说。” “至于为什么会选中我,我觉得一方面是我对案件本身很熟悉,另一方面可能是我在语言方面有优势。涉案的入境偷渡者有缅国人、安南人和简朴寨人,我精通缅语和安南语,简朴寨语也能说上几句,虽然达不到精通的程度,日常对话却没问题。” 一席话,把冉红军和雷跃说得面面相觑。 良久,冉红军叹道:“年轻人果然是思维灵活,比起来,我真正是老了。” 雷跃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沉默不语,他盯着虎平涛,眼里有满满的掠夺欲望,也有被碾压的强烈不甘。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冉红军活动了一下略感僵硬的面部肌肉,认真地说:“东海省厅就上次的连锁杀人案成立了专案组,在当地重点核查外来人员。经过大规模排查,他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可是越往下查,就觉得这案子复杂,远远不是我们现在知道的这么简单。” 虎平涛试探着问:“大规模集团作案?” 冉红军点点头:“涉及人员很多,而且不仅仅是杀人、贩毒和卖1淫。我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沿海诸省厅去年就抽调精兵强将联合办案,可线索太少,没有明确的查找方向。很幸运,你前几天抓获了糯康的偷渡集团,非常意外的打开了突破口,一些看似没用的线索一下子活了。” 虎平涛没有在案情方面刨根问底,他认真地问:“冉厅,需要我做什么?” 冉红军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你先去招待所吧,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明天一早会有人跟你对接,然后出发。这次案情重大,而且涉及到周边邻国,军区方面给予全力支持,专门给了一架运输机。你明天在飞机上看资料,等到了东海那边,再做进一步的熟悉。” …… 两天后,东海省,金州。 虎平涛坐在路边的屋檐下面,避开火辣辣的太阳,靠着墙假寐。 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上衣。衣料很薄,又脏又旧,袖子和下摆很多地方都已经瓤化,棉线一缕缕的垂下来,感觉只要随手用力一扯,衣服就会在刺耳的裂帛声中散开。 裤子也一样,黑色,表面全是污垢,裤脚沾满了干燥的泥浆。 如果苏小琳此刻站在面前,恐怕很难认出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竟然是自己深爱的丈夫。 用一种特殊涂料抹在身上,就能制造出脏兮兮的深褐色皮肤。 从眼睛到下巴都经过化妆,人为制造出眼袋,面颊往里面深缩进去,使虎平涛看起来比平时更瘦。 长款的破烂衣裤,挡住了魁梧结实的肌肉。特意选择了大号衣服,穿在身上松垮垮的,再加上一双走了太多路豁口炸线露出脚趾的烂布鞋,还有粘在头顶的假发……总之虎平涛现在就是一个端着破碗走街串巷的乞丐。 金州这边的地方话是粤语,虎平涛说得很流利,而且带有当地浓浓的土腔。 虽是乞丐,新身份的设置却很真实————十多年前,金州三环外大规模拆迁,一个村民突然暴富,拿到上百万的补偿款,被人引诱着进来地下赌场,几天光景就输得精光。他没脸见家人,于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上吊自杀。 当时网络远不如现在这么发达,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东海省厅对这户人家进行了安排,让虎平涛套用死者身份,对外谎称“他没有死,只是没脸回去”。 没人问则罢,如果有人问起,这就是最完美的身份掩护。 这是一幢临街的居民楼。 时间已过正午,太阳朝着西面移去,在这个方向的建筑物背面形成一片阴影。 就在虎平涛左侧十多米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乞丐也在乘凉。他的衣着打扮与虎平涛差不多,身边同样摆着一个装满各种杂物的编织口袋。区别在于他脚下放着一些西红柿和黄瓜,还有一个装满自来水的矿泉水瓶子,很是惬意地坐在那里张口大嚼。 附近有一个菜市场,那里的垃圾堆里经常可以找到烂了一半,被丢弃的瓜果蔬菜。 乞丐不嫌弃这些,他们随身都带着刀子之类的工具,只要把腐烂的部分削掉,剩下的就可以吃。 这个季节的黄瓜很新鲜,之所以烂掉是因为运输过程中挤压所导致。那乞丐年龄比虎平涛大一些,他毫不顾忌旁边的同行,嚼着脆生生的黄瓜,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虎平涛摸着空瘪的肚子,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天还是那么热,饥饿感比平时更强烈了。 他站起来,摇晃着身子走到中年乞丐面前,用力咽着口水,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 “跟我根黄瓜。”字正腔圆的粤语。 中年乞丐看都不看他一样,轻飘飘地说:“滚!” 虎平涛被瞬间激怒。 他嘴里爆发出难听且肮脏的骂人话,抡起拳头朝着中年乞丐头顶上狠狠砸下。对方早有准备,将未吃完的黄瓜塞进嘴里,就地一个翻身避开,抄起摆在旁边的一根棍子,朝着虎平涛的足踝横扫过去。 武侠小说里关于丐帮的描述基本上正确。行走江湖,讨饭立身,总要有根棍子。上打人,下撵狗,老了走不动了还能杵着。 两个人就这样扭打在一起。 起因很简单,就一根不完整的半截黄瓜。 附近的人不会放过这种免费的热闹,很快就多了一群人围观。 “要饭的叫花子打人了。” “是那个年轻的先动手。” 第一百五九节 身份 “这些要饭的还真敢下手,你看那个年轻的,头上被打破了,都流血了。” “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哼!我在对面看着呢,是这个年轻的找这个要黄瓜,人家不给就动拳头。现在好了,黄瓜没吃到,还白白挨了一顿打。” “这打得挺厉害的,别闹出人命。要不打个电话,报警吧!” “报个屁的警啊!警察来了又能怎么办?就两个讨饭的,还能抓起来不成?” 虎平涛被打得很惨。 他猝不及防脚上挨了一棍,倒下去就再没站起来。中年乞丐打架斗殴的经验显然要丰富得多,扑过去将其按住,照准肚子上狠狠来了几下,虎平涛就惨叫着无法还手,一直被压着打。 等到中年乞丐打够了,鄙夷地吐了口浓痰,回到原位上坐下,继续吃着黄瓜,围观人群才逐渐散去。 虎平涛躺在地上,捂着伤处,大口喘着粗气。 他额头上的皮破了,流了点血,伤势不算重,只是被打过的地方很疼,一时间站不起来,只能翻滚着避开刺眼酷热的阳光,爬到建筑阴影下面。 这一躺,就到了晚上。 公路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 中年乞丐吃完黄瓜和西红柿,背着脏里八几的编织袋离开,踏上寻找晚餐的路途。 临走的时候,他转身往这边瞥了一眼。 从只有彼此知道的约定角度,看似重伤躺在地上的虎平涛冲着自己做了旁人无法看到的“ok”手势。 于是,他放心的转身离去。 马路对面,是一幢四层小楼。 这里位于金州市三环外。 这些年房地产开发是赚钱的热门行业,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人们在购买新房的时候,老屋旧楼就空了出来。要么租出去赚点生活费,要么等着拆迁,发笔横财。 这附近人少楼多,几乎所有旧楼都是出租房。 小楼入口的单元门外,挂着一块牌子:雅丽舞蹈学校。 太阳下山,夜逐渐深了。 街边出现了几家大排档,占据了一部分路面。城管早已下班,只要不是节日或者上面有要求的日子,通常都不会管。 虎平涛身上的伤似乎已经缓过来了。在马路上遛弯的人和大排档经营者都看见他半跪着站起来,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 时间很快到过了半夜十二点,几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推开驾驶室车门走下来,各自点了宵夜,坐在大排档凳子上慢慢地吃着。 虎平涛流着口水,伸出肮脏的手端着破碗,上前讨食。 人们厌恶地看着他,反应不一。 大排档经营者像撵苍蝇般挥手将其赶走。 有人扔出几个硬币,带着嘲笑的神情,看着他如宝贝般跪爬着将硬币捡起。 今天运气不错,遇到一个好心的司机,他吃完一份煲仔饭,用牙签剔着牙,抬手叫来大排档老板,指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的虎平涛,淡淡地说:“这家伙挺可怜的,给他来份饭吧!” 只要有生意,老板是不会排斥客人的。他瞅了一眼桌子上司机刚吃完的空饭煲,笑着问:“就照您这样的来一份?” 司机点点头,拿出手机对着摆在桌上的绿色二维码扫了一下,打着饱嗝从折叠凳上站起,叹了口气:“都不容易,我要挣钱养家,他只是为了一口饭……就十几块钱而已,做做善事,老天爷都看着,会有好报的。” 说完,他转身朝着自己的车走去,拉开车门,发动引擎,驾车离开。 这话说的很实在,也符合逻辑。 老板用厚手套垫着,从灶上端下一份煲仔饭,颇有些厌弃地本想直接摆在虎平涛脚下,想了想,还是转身放在桌上。他冲着虎平涛招了招手,和颜悦色地说:“人家帮你买单了,趁热吃吧。” 虎平涛木然地点了下头,拉过凳子坐下。 看着他那双全是黑泥的手,老板叹了口气,用手指戳了下的肩膀:“过来,洗洗手再吃。” 洗碗水里放了洗洁精,洗掉了污泥,白净的手掌上面是黑漆漆的手腕,对比鲜明。 虎平涛正闷头吃着,绿化带内侧“雅丽舞蹈学校”的门开了,带着一阵“格格”的笑声,走出来两男一女。 女的年轻漂亮,有着一头柔顺光滑的长发,染成了非常显眼的淡金色,细腰丰臀,身材惹火。上身穿着一件透明女式衬衫,隔着十多米远就能看到穿在里面的黑色内衣,下面是一条极短的皮裙,虽是晚上,却可以在她大跨步行走之间看到里面的景色,显然什么都没有穿。 两个男的一左一右陪在旁边,三个人一路打情骂俏,来到大排档上,点了各自喜欢的食物。 他们对坐在桌上吃饭的虎平涛有些惊讶。其中一个男的指着这边,转身问正在炒菜的老板:“怎么有个要饭的在这儿?你也不管管?” 老板连忙解释:“刚才有个客人看他可怜,就给他买了份饭。”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角落的空桌:“你们坐那边吧!那边有风,凉快,也清净。” 事不关己,通常没人会与乞丐计较。 三人转身走到空桌前坐下。 这女的显然是浪惯了,坐在在折叠凳上,故意翘起二郎腿,乳白色的细高跟鞋挑在脚尖上,露出脚跟,一颤一颤的,大半的臀部在灯光照射下白晃晃的,她却毫不在意。 她很活跃,一会儿搂住左边的男人,在其耳边轻声低语;一会儿又浪笑着举起拳头,冲着右边那个亲昵地打几下。后来干脆脱了高跟鞋,在桌子下面晃荡着脚,有意无意在两个男人腿上触碰,浪劲儿十足。 正在吃宵夜的人们对此反应不一。有的看得兴趣十足,目不转睛,甚至举起筷子冲着那女人做各种挑逗动作;有的神情严肃,一副世风日下的模样。 虎平涛背对着他们,用勺子认真挖着瓦煲底部的锅巴。 这东西很硬,吃起来却很香。 吃完饭,他走到正在忙碌的老板面前,略点了下头,算是道谢。 转过身,拎起装满各种杂物的编织袋,走到街对面,在墙角根躺下,靠着编织袋,在黑暗中静默,远远看着这边。 那女的不是本地人————她说话的口音有些怪,吐字发音听起来有些别扭,变了个版本的普通话,不是粤语。 两男一女很快吃完走了,照旧沿着来路,打开“雅丽舞蹈学校”的门,走进去的时候,左边的男人在女人脖子上亲了一口,被那女的笑着,抬手轻轻给了脑门上一下。 街上人越来越少。 三点多的时候,大排档撤了。 路上彻底没了人,就连车都很少经过。除了萦绕在身边的蚊虫飞舞发出令人讨厌的“嗡嗡”声,只有阴暗角落里不知疲倦的蟋蟀在拼命叫唤。 忽然,远处的道路尽头出现了刺眼车灯。很快近了,能看清那是两辆“金杯”小型客车。车子在路边停稳,司机从驾驶室里跳下,打开车门,下来几十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 虎平涛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他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一辆车上下来十五个女的,另一辆车上下来十二个,总共是二十七个。 车牌号也记得很清楚,不过估计这应该没什么用,大概率是套牌车。 包括司机,押车的都是男人,两辆车上加起来有六个。他们手里拿着短棍之类的东西,也有可能是电击器,或者匕首……距离太远了,模糊难辨。 楼里有人开了门,把女人们接进去。 司机和押车男人回到车上,发动引擎离开。 天亮了。 …… 乞丐是一个伪装性极强的身份。 无论打架斗殴,还是在附近垃圾堆里翻找值钱的东西,对乞丐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行为。 虎平涛很早就起来。他拖着编织袋,走过马路,来到对面“雅丽舞蹈学校”后面,掀开天蓝色的垃圾箱,开始了今天的寻宝之旅。 这里原本没有垃圾箱。 两个月前,街道办事处决定在这里设置一个临时性的垃圾收集站。于是靠着墙边摆放了十几个垃圾桶,踩踏式开放的那种。 有垃圾,自然就少不了乞丐。 虎平涛每天都能从垃圾桶里找到一些废弃纸箱,还有很多空饮料瓶子。他把这些弃物集中到一起,拖着走街串巷,能卖好十几块钱。 就在上个星期,一个外来的乞丐同样看中这个地方。为了争夺占有权,他和虎平涛打了一架。 争执就发生在“雅丽舞蹈学校”后面的墙根下面。就隔着一堵墙,里面的人清清楚楚听见两个要饭的指着对方鼻子破口大骂。口角纷争很快变成了挥拳相向,再后来就演变成抄起身边的任何一种物件往对方身上乱砸。 虎平涛身上挨了好几下,可外来的乞丐伤得也很重。他流了很多血,浸透了衣服,惨叫着一路逃亡,被战斗力超强的虎平涛追出上百米远。 如果不是上次的争夺战受伤太重,虎平涛也不会在昨天的斗殴里输给中年乞丐。他这段时间行动不便,走路都一瘸一拐。 总之,在旁人眼里,他的所有行为都符合逻辑。 捡垃圾是个技术活儿。 纸箱纸盒必须一个个拆开,按照大小顺序堆放。泥土污垢之类的必须清除,否则就算运到收购站人家也不要……当然,谁都有点占小便宜的心思,十斤重的纸板卖出十二斤,这在捡破烂的叫花子看来就跟天上掉钞票一样没什么区别。既然废品收购站规定不得在纸板当中掺杂使假,那就改变做法,往纸板中间洒水,只要浸透了就能增重。 虎平涛很需要钱。 他在垃圾桶里拨拉纸板和空饮料瓶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神情严肃得仿佛虔诚信徒。 花上一、两个小时清理纸箱纸板,往上面喷水,这活儿他干得越来越顺溜。 从凌晨开始,他每天都会在居民楼后面的垃圾收集区转悠。 这里的房子隔音效果一般。 在墙外捡垃圾的时候,虎平涛经常听见墙内传来的声音。 大部分时候是那些女人在聊天。内容杂七杂八————钱、男人、性、食物、天气等等。 每当这种时候,虎平涛捡拾垃圾,或者给纸箱纸板浇水增重的速度就会明显慢下来。他显得很仔细,像个一门心思只为了从废品收购站换取美好明天的忙碌者。 这幢楼里有人监管,他们的警惕性很高,对周围的一切都小心翼翼。 单元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趿着拖鞋走出来。他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左手拎着一个装满垃圾的塑料袋,右手拿着一个很大的空纸盒。 那是个装水果的纸盒。封口被撕裂,里面塞满了泡沫和包装纸。 男子绕到屋后,见状,正在垃圾桶里翻找的虎平涛连忙后退,如惊弓之鸟般逃出十多米远,蜷缩着身子,望向这边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与毫不掩饰的渴求。 中年男人仰着头,叼烟的嘴角高翘着,显得很傲慢。他故意将手里的空纸盒举高,然后放在地上,抬脚踩在上面,用手指夹住烟头,带着高高在上的鄙视心理,饶有兴趣地问:“要不要?” 虎平涛的理解能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他站在原地,足足过了五秒钟,才木然地点了下头,嘴里发出“哦”的回应。 “过来。”中年男人咧开嘴笑了,他喷出一口烟,用手指了指脚下的地面,用诱导且带着强烈命令的口吻说:“跪下来,给我磕个头,这些都给你。” 说着,他放下左手的垃圾袋,与空纸盒放在一起。 里面有几个腐烂的水果,还有好几个叠落在一起的餐盒。最上面的那个只空了一小半,里面有很多剩饭,还有一些看似啃光的骨头。 虎平涛眼里顿时释放出亮光。他张着嘴,口水沿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亮晶晶的,在肮脏发臭的衣服前襟之间连成一条细线。 他走过去,如饿疯的野狗。 第一百六十节 带走 直接用手抓起剩饭塞进嘴里,虎平涛吃得津津有味。 他没忘记给中年男子磕头。 跪下去,抬起头的时候,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感激。 男人对虎平涛的表现很满意。他扔掉烟头,蹲下来,看着虎平涛三口两口扒完那些剩饭,以极快的动作拆开纸盒……笑着问:“你是哪儿人?” 他用的是普通话,字正腔圆。 虎平涛神情茫然,似乎听不太懂。 男子很有耐心,又问了两遍。 虎平涛似乎明白了一些,含含糊糊说了“王家村”三个字。 “哪儿的王家村?具体点儿。”男子虽在微笑,心里却充满了警惕。 两人之间的对话很艰难,主要是虎平涛的思维速度明显跟不上。他似乎是头部受过伤,智力受损。 男子问了五遍,虎平涛迟疑着说了个地名————周庄。 男子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熟练地滑开页面。通过地图和搜索引擎,他很快找到了“周庄”和“王家村”联系在一起的诸多搜索条目,还找到了对应的省市。 “你是从山南过来的?”联想起虎平涛之前说话时明显夹杂着山南口音,中年男子的戒心消除了大半。 虎平涛“唔”了一声,不再说话,只顾着低头整理那些纸盒。 毕竟这个是可以卖钱的。 男子有些索然无味,他站起来,看着虎平涛把拆开的纸箱归拢,照例泼上水,然后用绳索与之前的收获捆在一起,扛在肩上,走向远处的垃圾桶,继续翻找。 男子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摇着头,嘀咕了一句:“臭要饭的……” 他转身离开。 几分钟后,中年男子回到楼里的房间,他侧身站在窗前,透过帘布与窗框之间的缝隙,注视着仍在楼下翻找垃圾的虎平涛。 他的动作和脚步都慢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虎平涛猛然脱下裤子,蹲在路边大便。 几十米外的横街上,就有一个公共卫生间。 他对此视而不见。 墙后的这个位置虽然偏僻,却仍有行人来往。 一个女的从街道拐角绕进来,看见蹲在那里大解的虎平涛,被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抬手掩住口鼻,尖发出“啊”的尖叫声,转身逃走。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从对面岔街走近,见状,目瞪口呆。毕竟是上了年纪,阅历丰富,虽有些惊讶,却没有尖叫,只是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很不高兴地转身离去,嘴里还嘟嘟囔囔骂着脏话。 一个老头出现了,他脸上的神情从惊讶变成了愤怒,大声嚷嚷着让虎平涛“赶紧滚”。 虎平涛谁也没有理会,他蹲在那里,完成着人类最基础的日常排泄工作。 中年男子站在楼上窗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臭要饭的,真他嘛的不要脸。”他撇了撇嘴,放下帘布,彻底失去了兴趣。 剩饭里洒了些从附近药店买的泻药。 中年男子对虎平涛这个经常出现在小楼附近的乞丐产生了疑问。 如果是真正的乞丐,那没什么,谁也不会较真。 可如果是故意伪装成叫花子,那就不一样了。 装疯卖傻很简单,对于疯子,人们历来都很宽容,远远避开。 可如果是佯装成精神病患者的警察…… 中年男子必须试探。 如果是真的乞丐,他们不会计较剩饭的味道。 如果伪装者,面对“你是哪儿人”之类的问题,他们会说得更详细,而不是只有一个模糊地名。 如果是有理智的“精神病患者”,他们不会当街脱1裤子拉1屎。 总之,虎平涛的一切表现都符合逻辑。 这幢楼的隔音效果真的很糟糕。 不过这也是好事。当初选择租住的时候,中年男子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加上周围没有高层建筑,视野开阔,任何窥探者都无法隐蔽。 楼下,传来了那个老头骂骂咧咧打电话的声音。 “城1管局吗?这里有个要饭的在街上拉1屎,你们到底管不管……” 十多分钟后,一辆带有“城市管理”字样的蓝白色皮卡在路口停住,从车上下来几个身穿淡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合力把虎平涛拉上车,驶离。 …… 皮卡直接开进了区救助站。 人们把虎平涛从后座上带下来,像押解犯人那样推搡着送进一间事先准备好的空屋。 简单的洗漱后,虎平涛来到位于二楼的医务室检查身体。 扮演乞丐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伪装只是其一,更重要的还是身体健康。为了使所有动作符合“乞丐”这个人设,在必要的时候,往往得吞下很多不符合“食物”定义的东西。 比如之前的那些剩饭。 虎平涛感觉腹部隐隐还在疼痛,泻药的威力仍在。 他又去了一趟卫生间。 等到出来的时候,在门口守候的工作人员直接将他带进另一间空房。 房间里有三名警察,衔级都很高。 王永江是滨海市局长,他大步迎上前来,用力握住虎平涛的手,认真地说:“虎平涛同志,你辛苦了。” 从滇省出发的时候,虎平涛见过滨海这边几位主要联系人的照片。因为案情特殊,情况紧急,他从滨海市外围的接应小组那里得到资料,并接受化妆……直到今天,终于见到了几位专案组的领导。 他笑着问:“您是王局长?” 王永江点点头,侧身指着另外两名警察:“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刑侦支队的曹勇队长,这位是区大队的李胜斌。这个案子接下来的工作主要由他们负责。” 曹勇和李胜斌分别与虎平涛握手,四个人分别在椅子和沙发上坐下。 李胜斌问的很直接:“虎平涛同志,你替换监视的这段时间,有什么发现?” 之所以把虎平涛从滇省方面要过来,主要是因为他在语言方面的特殊能力。 算下来,对“雅丽舞蹈学校”的监视,目前已经进行到第三个星期。 “那幢楼里有三十二到三十六个女人。”虎平涛认真地回答:“正常情况有三十二个,每天凌晨的时候回来,下午三点左右离开。每次都有车辆接送,车型与车号不固定,据我观察总共有五辆车,型号分别是金杯、依维柯和别克商务三种。其中金杯和别克商务各有两辆,金杯车很旧,有一辆新换了右侧轮胎。” “另外四个女人很少离开,我指的是相对时间和频率。她们大约两天左右才离开一次,每次来接的车也不一样,有一辆黑色的奥迪,还有一辆旧款的奔驰。这些资料估计之前负责监视的同志都有汇报,具体型号我就不说了。” “这四个女人比另外三十二个更漂亮,身材也更好。其中的差距,可以评估为九十分和八十分。我估计针对客户不同,她们的待遇区别也很大。” “这些女人都不是我们的人,其中有缅国人、安南人和简朴寨人。虽然她们都会说几句汉话,但当地口音很重,听起来也很别扭。这幢楼应该是一个临时安置点,每天晚出晚归。下午接人的人时候,车子直接开上人行道,那三十二个女人从单元门里出来上车,速度很快,每次不超过三分钟。她们衣着普通,从不化妆,也不喷洒香水,显然是不想引起注意。” “另外那四个就不一样了。她们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是浓妆艳抹,因为来接车很高档,看起来也很配。从她们的说话判断,有三个是安南人,一个是缅国人。” 曹勇眉头皱的很紧:“这些情况我们基本上都已经掌握。在此之外,你还有没有新的发现?” 虎平涛点了下头:“这些女人或多或少都会说几句汉话,其中有两个安南人很精通。楼里有六个男人,应该是负责监管。他们在场的时候,那些女人都很拘谨,说话很小心,声音也不大。男人不在的时候,她们才会变得随意。” “这些女人有一个共同点————她们没有手机。” 话一出口,王永江等三人顿时愣住了。 曹勇脸上流露出不太相信的神情:“我们调查这案子已经快半年了,目前已经锁定了一部分主要涉案人员。就已经掌握的情报分析,这是一个集毒品贩运、偷渡、人口买卖、地下性1交易、赌博等方面于一体的综合犯罪集团。虎平涛同志,我相信你在语言方面的能力,我也相信你在办案方面有特殊经验,我知道你在过去的这一个多星期时间里为此付出了艰辛和努力,可是说到手机……就刚才这结论,会不会太武断了?” 李胜斌说话没有曹勇那么直接,他脸上带着客套的笑:“虎平涛同志,我比你年长,就叫你一声“小虎”吧!曹勇他是个实在人,说话有时候太直接,你别往心里去。这案子我们跟的时间不算短,市局和省厅也抽调了精兵强将。小虎你之前说的没错,这些女人都是从外面偷渡进来的,进出小楼的时间也没有问题。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对她们观察很细致,但你不可能随时跟着她们,怎么知道每个人的不同情况?” 王永江也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虎平涛。 “我是通过她们平时的谈话确定这一点。” 虎平涛认真地说:“她们的话题从不涉及时事,也不涉及这座城市。” 曹勇迅速反驳:“这不奇怪。外来偷渡者不精通汉语,她们看不懂手机上的页面新闻。” 虎平涛微笑着摇摇头:“手机语言是可以切换的。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们的话题大多是服装、饮食、收入、天气,尤其是用滨海市与她们家乡之间做对比。她们谈话的时间不长,大多集中在晚上回来后的三十分钟至两个小时内,白天集中在下午一至两点左右。其余的时候应该都在睡觉。” “还有一个重要话题是关于男人,也是就每天光顾她们的客人。出手阔绰的在她们看来都是好男人,尤其是那些私下里给她们小费的,往往会成为谈话的核心。” “她们的收入很高,每个月平均下来至少超过两万。尤其是那四个最漂亮的,据说月收入高达五万以上。不过这些钱都在她们老板手里,说是必须在这里工作满五年,确定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才能结算。” 曹勇脸上神情顿时变得很丰富,惊讶与期待兼有。他一改之前的反对,眉头舒展:“这的确是个很有力的依据。” 李胜斌也连连点头:“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一直从多个方面进行监控。地下卖1淫这条线基本上已经摸清,该集团在城外有一个农庄,专门用于集中。结合小虎这段时间获得情报,我认为他们在城外的农庄主要用于对偷渡者的训练。” 虎平涛很聪明:“只有确定了老实听话,服从安排的女人,才会运到城里的这幢楼?” 李胜斌道:“应该是这样。否则就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要分设两个点。而且据我们观察,这些女人出入于城内的几个高档会所。除了提供地下色1情1服务,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王永江对此表示赞同:“这样一来,毒品贩卖也就有了符合逻辑的去向。” 曹勇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交叉合抱在胸前,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缓缓地说:“实施抓捕很简单,只要一道命令就行。问题是我们目前只知道案子的前半段,也就是该集团从境外贩运年轻女性,组织卖1淫这部分。至于毒品流向、集团首脑、具体经营方式和受众,这些都还一头雾水。” 李胜斌补充道:“还有一个问题:滇省方面提供了一份偷渡者名单,这与我们目前掌握的数据差别很大。” 虎平涛梳理了一下思路,问:“你指的是人数?” 李胜斌“唔”了一声:“除掉我们已经发现的死者,以及目前处于掌控监视范围内的这些女人,中间的缺额人数超过两百人。” 虎平涛愣住了:“这么多?” 第一百六一节 酒吧 李胜斌神情冷峻:“这个犯罪集团规模很大,远远超出你的想象。西洛只是一个人员进入方向,他们在北部和东部还各有一条线,分别是吴克蓝人和费率冰人。尤其是后者,我们上次发现的死者,其中有四个就来自费率冰。” “这种有组织的大规模偷渡入境,是从两年前开始。去年年底,吴克蓝方面抓获其国内的蛇头,对我们进行了案情通报,北面这条线已经中断。费率冰方向的入境者是通过光州进来的。她们持有短期旅游护照,后来这些人就不知所踪。后来据我们调查,将两起案件归并合一。” “今年三月份,案情有了突破性进展。我们找到了该集团在城外的农庄,通过对进出车辆的跟踪,发现了更多的问题。小虎你上周监视的那幢小楼只是其中之一,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员集中点,却没有费率冰人,只有从西洛方向进来的偷渡者。” 虎平涛听懂了李胜斌的话:“现在费率冰这条线也断了?” 曹勇点点头:“我们加大了对费率冰入境旅行人员的监管,这条线从五月份就不再使用。你们滇省警方这次做得非常好,抓获了当地接头人,从源头上掐断了偷渡线。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查明真相,把整个犯罪集团连根拔起。” 虎平涛站起来:“需要我做什么?” 曹勇对他的主动请缨很满意:“长时间监控容易引起怀疑,乞丐的身份已经不能用了。你这段时间工作成绩出色,仅“没有手机”这条线索,就为我们下一步的调查提供了很多帮助。接下来,你会有一个新的身份,新的岗位。” …… 夜,黑沉沉的。 “地心引力”酒吧里人声鼎沸,激光照射的光晕在升腾烟雾中不断变幻,将大片光斑投在拥挤混杂的男女身上。 这是尽情释放酒精与荷尔蒙的地方。面积很大,楼上楼上多达三层。中空的塔型设计,一楼与二楼之间有六条钢构楼梯,以电控间歇式不断升降进行连接。一楼的舞池很宽敞,可容纳数百人热舞,二楼是一圈环形包间,地板是全透明的钢化玻璃。 空气中混合着浓烈的烟草味,男人来到这种地方主要是寻找刺激,女人的目标大多是为了钱。只要有酒,有烟,再加上强劲的音乐,一切皆有可能。 虎平涛穿着一套合身的酒保服,站在吧台里,面带微笑,将一杯刚调好的鸡尾酒摆在柜台上,推给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 她身上找不到几片布,整个后背赤1裸,肚兜式的衬衫就靠一条细绳连着前后,两个明显不怀好意的男人陪在旁边,看似随着音乐节奏摇摆起舞,实际上是不断地在女人身上来回蹭着。 女人喝多了,但她对酒精的需求越发炽热。端起高脚杯,将色彩缤纷的鸡尾酒一饮而尽,空酒杯倒置,直接从柜台上推给虎平涛,大口喷吐着酒气:“再来一杯!” 虎平涛接过空杯,以熟练的动作抛起,高脚杯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准确落入他平摆的掌心。 这一手很漂亮,顿时在周围引起了阵阵喝彩。 “抱歉,你得先付钱。”虎平涛把酒杯塞进柜台下面的杂物框,带着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甜腻微笑,认真地说。 这话瞬间激起了女人的怒火,她抡起拳头,用力砸在桌上,夹杂着烟臭与酒臭的口气差点喷在虎平涛脸上:“你以为我没钱吗?”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洪哥交代过,你今天晚上只能喝三杯。刚才的是最后一杯。” 听到“洪哥”两个字,气势汹汹的女人顿时焉了。她恨恨地盯着虎平涛,冲他竖起右手中指。 她是洪哥的女人。 洪哥有很多女人。 洪哥有老婆。 尽管如此,洪哥对自己的女人很负责,决不允许别的男人染指。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鸡尾酒。基酒是朗姆和伏特加,调配过程中要加入少许特殊成分。这玩意儿很贵,单杯售价高达五百元。 贵,肯定有贵的道理。这种酒永远不会出现在菜单和酒水牌子上,只有“地心引力”的熟客,以及那些与洪哥关系亲密的人才知道。 这女的很年轻,也很漂亮,否则洪哥不会单独开出“每晚三杯”的规矩。 她涂着极红艳的唇膏,眼里释放出无比期待,却又懊恼无比的目光。她知道规矩,只是玩起来就容易忘。当然如果洪哥在场,她绝对不会这样做。今天之所以叫嚣着要第四杯,主要是因为洪哥不在,虎平涛是个新人。 欺负新来的酒保,从他们手里讨要更多的酒,这已经成为洪哥身边诸多女人之间公开的秘密。 “我……要酒。”她忽然变了张脸,低声下气,眉眼深处透出无比强烈的诱惑,甚至把已经敞开的衣襟往下拉,露出一片令人迷醉的风景。 “再给我一杯,我就是你的。”她把身子往柜台上挤,胸部被压得变形。 虎平涛笑吟吟地看着她表演:“你给洪哥打个电话,只要洪哥同意就行。” 笑容凝固在女人脸上,她目光呆滞。片刻,猛然一拍桌子,破口大骂:“槽泥吗的,给我酒,否则我叫洪哥砍死你!” 虎平涛没有与其争辩。他偏过头,避开从女人嘴里喷溅的唾沫星子,顺手抄起抹布,在柜台上使劲儿擦了几下。 两个陪在女人身边的男子面面相觑,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戏谑和讥讽。 他们是洪哥的人,一方面是帮着看场子,一方面是看住这个女人。 表面上摸蹭几下,这无关紧要,只要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就行。 虎平涛虽是新人,却很懂规矩。 他从女人面前走开,去另一边招呼客人。 一个身穿休闲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用手在吧台上敲了敲,大声喝道:“来杯酒。” 虎平涛连忙过来,恭敬地问:“请问你要什么酒?” 男子神情倨傲,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女人,朗声笑道:“就她刚才喝的那种,两杯!” 女人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转过身的时候,一名保镖连忙拽住她的胳膊,却被她用力甩开。踩着高跟鞋,身姿摇曳,在半醉半醒中走近男子,上身倚靠在吧台上,伸出两根手指,“格格格格”地笑道:“一杯怎么够?起码要两杯!” 她的确很漂亮,酒后更是媚态十足。 男人贴得更近了,他感觉今天晚上有很大把握拿下这只猎物。于是笑着转过身,冲着虎平涛加大音量:“听见了吗,要三杯,现在就调给我。” 保镖脸上浮起一层怒气,却被虎平涛用眼色制止。 “你确定?”虎平涛转向中年男子,谨慎地问:“请说下你的邀请码。” 只有洪哥认可的客人才能得到邀请码,那是一串数字与字母的组合,专门用于区别熟客与生客。 在“地心引力”酒吧,生客只能喝到正常的酒。 “你说什么?”音乐很大,中年男人没听清虎平涛的话。他侧过身子,一把搂住女人纤细的腰,脸上表情有些不耐烦,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赶快调酒,三杯!”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笑。 没有任何预兆,他突然暴起,一把抓住中年男子横摆在吧台上的手,以令人惊讶的巨力往里拉。 中年男人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拖拽着,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脚尖被拖离地面。他死命挣扎,连声尖叫,左手死死按在吧台侧面的木板上,用力挣扎,却被一名保镖扑过来朝着侧腹狠揍了一拳,当场疼得惨叫起来。 虎平涛从柜台里拿出一只空酒瓶,高高抡起,对准男子横穿吧台的胳膊上猛砸下去。玻璃四溅,他的惨叫声变得越发高亢。 有眼色的人不会主动勾引这种女人,更不会在这种场合摆阔气。 当然,误判的几率很大。 只要能让洪哥满意,虎平涛觉得无论做什么都很值得。 包括废了中年男子的这条胳膊。 动静太大了,附近的人纷纷围过来。 虎平涛出手极狠,中年男子的胳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膨胀。看着他惨叫着整个人从吧台上滑落,如一条烂死蛇般蜷缩在地上,虎平涛踩着高教凳攀上吧台,纵身跃到外面,一把抓住中年男子的衣领,将其拎着,用力按在侧面的墙上。 “洪哥的女人你也敢动。”他笑吟吟地说着,将破碎的玻璃瓶口按在男子喉间。 见状,保镖连忙按了一下虎平涛的肩膀,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阿衡,随便教训一下就行了,别闹出人命。” “阿衡”是虎平涛现在使用的名字。他脸上笑意不改,略点了下头,轻声微语:“我有分寸。” 中年男人被吓坏了,他后背紧贴着墙,生怕过于往前,被锋利的碎片刺穿喉咙,往下斜视的眼睛瞳孔紧缩到极点,颤抖着连声哀求:“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虎平涛笑着,将手伸进中年男子的衣袋,拿出一个厚厚的钱包。 虽然现在是微信支付时代,很多人还是习惯使用现金。尤其在酒吧这种地方,多得是一掷千金的豪客。手机支付只是一个数字,远不如一大摞扇形摆开的钞票有震慑力。 虎平涛将钱包掏空,拿走全部钞票,最后才把钱包塞进男子的衣袋。 做完这一切,他用手中钞票拍了拍男子因为恐惧变得惨白的脸,笑着说:“滚吧!” 转过身,他将钞票一分为三,递给两名保镖,自己留了一份。 …… 清晨。 洪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一向起的很早。 人过五十,想不胖都难。堆积在肚皮上的肥厚脂肪是一种累赘,也是年龄、阅历、财富和其它岁月成分的积累。 洪哥很有钱,光是看看现在居住的这幢别墅,就知道他拥有令人羡慕的身家。 简单的洗漱后,洪哥慢慢啜饮着一杯热牛奶,聚精会神注视着对面墙上的液晶显示屏。 “地心引力”酒吧通常是凌晨四点停止营业,保镖凌晨六点就把昨天晚上的酒吧监控视频送过来。 画面上的虎平涛很凶猛,尤其是抡起酒瓶朝着中年男人胳膊上砸的那一下,极其暴力,就连洪哥这种自诩“老江湖”的人看了,也觉得眼皮抽搐,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阿衡是个聪明人。”洪哥放下手中半空的牛奶杯,指着液晶显示屏上定格的画面,对站在身侧的保镖道:“你看看,他原本是想用酒瓶砸那个家伙的脑袋,后来想想就改了方向,往他胳膊上砸……呵呵……” 保镖知道洪哥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于是点点头,弯下腰,凑近对方耳畔,带着恭维的谄媚表情,低声道:“阿衡太年轻了,没见过世面。他昨天就不应该留手,直接砸烂那个混蛋的脑壳才对。” 洪哥缓缓转过身,看了一眼自以为聪明的保镖,冷冷地说:“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阿衡手里那个酒瓶是装人头马的,很牢,很重。这要是照着人家脑袋上来一下,就算不死,至少也得当场昏迷,严重的还会半身不遂。你以为我开酒吧只是为了搞女人?虽说我的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却毕竟是为了赚钱。普通客人进不了三层,一楼大厅却可以开放。既然是看场子,必要的时候该强硬就强硬,但也不能张口闭口就打打杀杀。” 保镖连忙如捣蒜般点头:“好的老板,回头我去酒吧,立刻把阿衡给辞了。” 洪哥干脆把身子直接转过来,眉头皱的很紧:“究竟是你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我的表达方式有问题?” 保镖完全无法理解,只能张口结舌。 洪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液晶显示屏前,抬手指着画面角落里的女人,低声喝道:“我的女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阿衡做的没错,他也很有分寸,解决问题的同时,也没有给我带来麻烦。” 第一百六二节 年轻人 “如果昨天晚上不是阿衡在场,就你们这几个没脑子的家伙,这事肯定不可能处理的这么圆满。” 洪哥转过身,威严且感慨地说:“别以为你们跟着我时间久了,就能在年轻人面前摆老资格。干咱们这行,也得讲究与时俱进。平时没事多看看书,看看新闻,好好理解上面的政策。” 保镖“嘿嘿嘿嘿”低声浅笑,连声附和:“是是,我这就改,这就改。” 洪哥斜睨着他,很不高兴地说:“嘴上说说谁不会啊!你说你成天拿个手机,除了刷短视频,就只会看色1情网站。你得动动脑子,多看看有用的东西。现在的年轻人不比我们从前,都很厉害。他们除了比我们强壮,还很聪明。” 保镖终于有所明悟。他低声问:“洪哥,您的意思是……” 洪哥转过身,背对着他,注视着液晶屏幕上定格的虎平涛,淡淡地问:“我记得阿衡是老周那边介绍过来的吧?” 老周是集团外围人员。与洪哥这种在内部的头目不同,老周对外的身份是某公司人事经理,专门负责人员调派与推荐。 “是的。”保镖连忙回答:“上个星期进了十五个新人,都是老周安排的。” “地心引力”酒吧表面上做正经生意,对外招收的工作人员包括酒吧、调酒师、女招待…… “让老周查一下阿衡的底子。”洪哥认真地说:“尽快把资料报给我。如果阿衡是我们想要的那种人,就安排考察。如果不是,就按照正常程序,给他提一级,升为主管。” 他所说的“主管”,是酒吧里普通意义上的主管,身份比其他人略高,每月薪水加一千,有安排店面常规事务权力的那种。 虎平涛处理问题中规中矩,在洪哥看来这就是最佳能力体现。何况虎平涛没有吃独食————在监控画面的最后,从中年男子钱包里掏出的钞票分为三份,表明这小子很会做人。 在酒吧里打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不搞成重伤,不闹出人命,狠狠揍他一顿也很正常。谁让你不长眼睛碰老子的女人?就算抢了你的钱又怎么样? 你可以报警,但警察来了没用。女人、保镖、酒保……自己这边有十几个证人,众口一致:你调戏我,摸我,占我的便宜。阿衡之所以打人,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而且当时你也认了,主动拿出那些钱,求放过,求速走。 保镖有些嫉妒,他知道阿衡从此入了洪哥的眼,说话也就带上了几分酸意:“洪哥,如果老周那边调查的结果,阿衡这小子不属于您说的任何一种,那我们……” 说着,他往下做了个手掌下沉的动作。 这个世界分为白道和黑1道。 这里的“白道”,指的是没有公检法背景的普通人。 这样的人,可以用。 可如果走的是“纯白路线”,那就不一样了。 洪哥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微微点头:“先查,没有问题就按照我说的办。如果真有问题……到时候该杀就杀,不要手软。” …… 老周第二天就送来了关于“阿衡”的详细资料。 “阿衡是江北人,他爹死的早,家里只有一个老娘。那是个苦命人,没上过学,不识字,一直干着扫大街的活儿,好不容易把阿衡拉扯大。” “阿衡很顾家,也很孝顺。零五年的时候,他老娘扫大街,扫帚杆子碰到一辆停在路边的“福特”,车主骂了他老娘几句,阿衡正好看见,冲上去用棍子打折了那人的腿。本该进去关几年的,后来社区介入,考虑到他家里实际情况,那人也的确是乱停车,再加上阿衡本人认错态度好,就改判了六个月。” 洪哥听得津津有味:“意思是这小子在牢里待过?” 老周点点头,从资料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过去:“这是疤脸给的。他当时与阿衡是狱友,阿衡先出来,两个人在狱里关系不错,还合了个影。” 洪哥认识疤脸,那家伙坑蒙拐骗什么都干,被抓以前,是集团外围的“散品”分销商,专门在酒吧和舞厅里卖小包散剂和摇头1丸。 “疤脸这辈子恐怕都出不来喽!”洪哥有些感慨,疤脸被抓的时候,警察从他身上搜出一百多克海洛因和三十多颗“小马”,没判死刑,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 老周从鼻孔里发出冷哼:“就疤脸那德行,迟早要出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道这就这样,老老实实干活上班的人,一辈子就这样了,发不了财。反倒是那些瞎胡搞的人,最后都变得很牛逼。” 他随手把摆在茶几上的资料递给洪哥:“看你的意思,似乎是打算重用阿衡?” 洪哥伸直两条胳膊,打了个呵欠,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人我看着挺顺眼,先用着看吧!” 老周顿时来了兴趣,他拿起摆在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却没有忙于点燃,用探询的口气问:“你打算怎么做?” “让我想想……” 洪哥低下头,双手合抱,陷入了长达好几分钟的思考。 良久,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直接让阿衡卖货,感觉有点太快了。不过我相信疤脸的眼光,那家伙很少跟别人一起照相。” 老周提醒道:“你看清楚,这可是在局子里照的。虽说他们都关在一起,但有可能是警察安排的合照。” 洪哥指着照片:“疤脸笑着呢!如果是警察安排,他不可能笑成这样。” 老周促狭地笑道:“疤脸没上过学,你还记得他以前的笑话吗?疤脸听别人说是在屁股上抹清凉油会很舒服,就照着试试,感觉不错。后来人家告诉他,抹点氨水会比抹清凉油更舒服,于是他搞了点氨水回来继续抹,结果……哈哈哈哈!” 洪哥也笑了:“他自己没脑子,怨不得别人……这样吧,淞城那边有一笔货款,一直收不回来。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如果一直入不了账,金爷那边我就不好交代。因为是货款,事情不可能公开,所以淞城那边也有恃无恐。” 老周笑着问:“让阿衡去收账?淞城那边的都是硬茬,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洪哥身子后靠,仰躺在沙发上:“先试试吧!能收回来当然是好事,如果收不回来,就算他倒霉,到时候在金爷那边我也说得过去。” 老周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得提醒你,淞城那边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你这种搞法,会出人命的。” 洪哥朗声笑道:“我只是让他去收账,至于死不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 几天后,淞城。 洪哥派了四个人:保镖郑强带队,外加虎平涛和另外两名手下。 车子很普通,一辆老款的桑塔纳。 从滨海前往淞城的路上,虎平涛一直看着目标的资料,还有照片。 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相貌英俊,只是有些奶油。 “郑哥,这人是干什么的?”虎平涛指着照片问。 按照滨海这边的习惯,郑强应该叫“强哥”。可说《熊出没》那部动画片播映后,他就被迫改叫“郑哥”。 “他叫马光伟,是个混混,只要是来钱的生意,什么都做。说起来,他算是你半个同行。以前在酒吧干过,你说上班就上班吧,他偏偏把人家老板娘给泡了,搞大肚子不说,还撺掇着老板娘离婚,分了财产跟他一起过。那老板娘又不是瞎子,马光伟是个穷逼,人家图的是他那张脸和一时快活,谁会扔下有钱的丈夫跟他过穷日子?于是就偷偷去做人流,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郑强坐在车后座上,懒洋洋地说:“马光伟被酒吧给开了。你别看他照片上的模样年轻,实际上已经三十多快四十了,只是不显老,而且很有女人缘。他换了个夜店做招待,顺便搭上了我一个兄弟,找他出货。最初的时候每次给他二十颗“小马”,所有新人都这规矩。马光伟这家伙很会哄人,尤其是阔太太和中年怨妇……他卖货时间短,生意也做得很活络,一来二去,只用了半年就从初级分销做到三级业务。按照公司里的规矩,每次可以多拿两千克的货,还有一千颗摇头1丸。” 虎平涛若有所思:“手上的钱多了,想法也多了?” 郑强点点头:“四个月前他就应该给我们结款,可到现在也没有动静。洪哥打了好几次电话,马光伟一直说是货没卖完。公司最近这段时间事情多,外面风声紧,就顾不上来淞城找他,一直拖到现在。” 虎平涛对“事情多”三个字很敏感。他佯装无意笑道:“郑哥,公司忙是好事情,生意做大了才有钱。” 郑强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啊!现在生意不好做,黑皮狗查得严,北边、东边和西边的好几条线都断了,金爷他们急得要命,还好洪哥分管的业务跟这块没关系。” 虎平涛心中一动,笑着问:“洪哥只管出货?” 郑强轻轻点了下头,他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坐直身子,冷冷地说:“阿衡,管住你的嘴,不该问的就别问,否则麻烦上身,谁都救不了你。” 虎平涛早已想好了说辞:“我明白。我只是想多了解下马光伟,省的等会儿找错目标。” …… 淞城的夜店与滨海区别不大,到处都是人,魔幻灯光映照出无数激情男女。 桑塔纳停在路边,这种旧款车到处都是,不会引起注意。 四个人坐在车里,郑强注视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眉头紧皱。 “那小子在里面,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虎平涛没问郑强为什么知道这些,毕竟各有各的消息来源。 司机侧过身子,问:“郑哥,现在怎么办?” 郑强一阵心烦,张口就骂:“我怎么知道?淞城这边我来的次数不多。再说了,那么多货款,马光伟不可能带在身上到处跑。能知道他现在夜店里就已经很不错了……好了好了,我就是发下牢骚,大伙儿都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正常情况下,应该直接去马光伟的住处,将其抓住,威逼他拿出货款。 可是安排在他身边的线人说,马光伟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回家,在外面连续换了好几个住处,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妞。 他在夜店和酒吧里出没不定,而且这些地方至少有两道门。马光伟很精明,他知道滨海方面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总是能逃就逃,能避就避。 事情变得棘手。 虎平涛想了想,对郑强道:“郑哥,要不你问问线人,让他随便编个什么借口,让马光伟出来?” 郑强转过身,神情疑惑:“你的意思是,在这儿动手?” 原计划是绑架。 可这里是闹市,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只怕拿起电话拨打一一零的报警者不会低于五十个。 虎平涛低声道:“做这种事一定要快。斜对面墙角那个位置人少,很隐蔽。我负责把他引过来。” 郑强神情变得凝重:“阿衡,这可开不得玩笑,你确定?” 虎平涛点点头:“我确定。” …… 十多分钟后,马光伟出现在夜店门口。 他身边跟着一个男人,身强力壮,一看就是保镖。 虎平涛快步赶过去,凑到近处,声音压得很低,对马光伟急急忙忙地说:“我要货。” 马光伟愣了一下。 他做散货分销,买主见得多了,可是对虎平涛没有任何印象,很陌生。 “你认错人了。”他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转身要往店里走。 货在身上,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买。谁敢保证面前这个年轻人不是警察故意放出来的钓饵? 虎平涛急了,一把抓住马光伟的胳膊,咬牙切齿发出低吼:“我知道你有,他们都是找你买的。我要两包,就两包。” 他力气很大,马光伟被硬生生揪得被迫转过身来。旁边的保镖抓住虎平涛的手腕,强行反扣,却被他用力将手一仰,当场抛开。 第一百六三节 办事 “你要是不卖,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把话说得很重,目露凶光。 这威胁很管用,马光伟身子颤抖了一下,他抬手挡住稳住身形正准备扑过来的保镖,借着从夜店门头上斜射过来的灯光,仔细打量着虎平涛。 这个年轻人浑身紧绷,额头两边的血管一根根暴起,眼睛里全是强烈无比的渴求。 这是典型的上瘾症状之一。 尽管胳膊被拽得生疼,马光伟却没有生气。虽然眼前这人他不认识,却并不妨碍自己做生意。有新主顾是好事,更重要的是虎平涛刚才那些话,让他消除了很大一部分的戒备。 他知道我手里有货,他没有报警。 想到这里,马光伟皱起眉头,压低音量:“这里人多,换个地方。” 说着,他转身走向夜店左侧。 那里是虎平涛选择的方向,桑塔纳就停在五十多米远的僻静位置。马光伟之所以选择这边,也是同样的道理————人少,安静。 走到几十米外的墙根,马光伟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两包是吧?先交钱,再给货。” 虎平涛尽可能使自己表现得像个上瘾者。他抖抖索索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看似浑身发抖,说话的时候牙齿也在“格格”打战:“……六……六百是吧,我……我转给你。货一定要好,要纯……否则我就……” “行了行了!”马光伟很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同时拿出手机,点开收款页面:“放心吧!货绝对没有问题,够你爽的。” 类似的话,他听得多了。这些上瘾者每次都会喋喋不休,却起不到任何效果。马光伟是个心黑的,从上家拿来的货,他至少还要搀兑百分之二十,根本谈不上所谓的“纯”。 就在这时,远处的桑塔纳车门开了,下来三个人。 车门开关动静很大,站在这边的马光伟警惕性很高,下意识转过头,往那边看去。 见状,虎平涛不由得暗自咒骂————郑强太心急了,只要耐心多等一会儿,自己就有绝对把握将马光伟引向那边。 保镖的警惕性更高,他立刻看出刚从车上下来的郑强等人有问题,张口叫道:“快走!” 马光伟猛然惊醒,脸色大变,顾不得多想,立刻疯了般拔腿就跑。 虎平涛闪身挡住他的去路,马光伟躲避不及迎头撞上,被迎面扑来的虎平涛按住肩膀倒推着倒在地上。他知道情况不妙,不敢喊叫,只是拼命扭动翻滚,想要挣脱。 郑强等人也跑过来,三打一,当场控制住保镖,直接掏出电击器朝着那人腋窝里狠戳,当场失去反抗能力。 马光伟发疯般挣扎,拼尽全力将手往下移,他裤包里显然有某种武器,虎平涛来不及多想,抡起手机就往他脑袋上猛砸,正好砸在脸上,满嘴的碎牙血沫喷出,马光伟已经下移的右手骤然缩回,死死捂住受伤的脸,发出痛苦无比的哀嚎。 这边的动静很大,远处已经有人往这边频频探视,只是不愿意惹麻烦,站在那里观望。 郑强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急促地低声命令:“把他们带上车,快!” …… 到了在淞城郊外的临时据点,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这里很僻静,附近没人。 马光伟被押进房间,捆绑在椅子上。 电击器效果很不错,他的保镖一直昏迷不醒。 解开黑色眼罩,看着正在低头眯缝着眼睛适应光想线的马光伟,郑强不由得有些兴奋,声音也大了起来。 “马老板,久违了啊!” 视线虽然模糊,却并不妨碍马光伟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他脸色骤变,勉强挤出一丝笑:“原来是强哥,这……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熟人,这搞的是哪一出?” 郑强想了不想,轮圆胳膊,狠狠给了马光伟一记耳光,发出令人惊悚的狞笑:“已经很久没人敢叫我强哥了。看来我得给你好好长点儿记性!” 马光伟嘴里全是血腥味,他忍痛叫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强……郑哥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郑强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面对面坐下,阴测测地笑道:“你这人挺识时务。好吧,这事儿就算了。老马,你是个聪明人,用不着我说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儿的原因了吧?” 马光伟满脸哭丧:“我知道……可我实在是没钱啊!” 郑强又给了他一记耳光:“你跟我说这话没用。我今天既然来了,就必须把钱带回去,否则洪哥那边我也不好交代。” “……我真没钱。”马光伟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 “你没钱?骗鬼吧!”郑强冷笑道:“你每天都在换女人,上个星期还新买了一辆车。别以为滨海隔得远,我们就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再说了,就刚才,我这兄弟找你买货,张口要两包,你张口就答应下来……呵呵,你没钱,这话谁信啊?” 虎平涛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弯腰凑近郑强耳畔:“郑哥,别跟他废话。从现在开始计数,每过五分钟,剁他一根手指,手指剁完剁脚趾,看他能熬到什么时候。” 郑强点头笑道:“用不着等那么久,现在就开始剁吧!洪哥还等着我们赶紧回去呢!” 马光伟听得脸色发白,虽然被绑在椅子上,他仍然浑身上下抖索如筛糠:“不,你们不能这样。” “那就老老实实把货款交出来。”郑强的要求没有变化。 马光伟面如土色:“你们……我知道你们的手段,就算交了钱,一样会杀人……你们跑不了,我家里人见我长时间不回去,一定会报警。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听到这话,虎平涛感觉很好笑:“马老板,你贩卖毒品,被警察抓住,一样死罪。” “警察不会杀人,至少不会像你们这么狠。”马光伟对此有着清晰的认知:“而且货款已经被我花了一些,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郑强皱起眉头:“还剩多少?” “十二万多一点儿。”马光伟满脸是血,他用力抽着鼻子,看上去有些虚弱:“真的,我没骗你们。” 这连货款总额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郑强面色阴沉:“我看你是一门心思想死,连洪哥的钱都敢吞。” 马光伟的恐惧心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他很快变得冷静下来:“杀了我,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郑强怒道:“你敢威胁我?” 马光伟仰面朝天:“你现在放了我,我回去筹钱。给我一个星期,我还洪哥三十万。” “三十万?”郑强死死盯着他:“你打发叫花子呢?” 马光伟斜靠在椅子上:“洪哥要的是钱,你把我杀了,事情会变得很复杂,还会被警察盯上。反正我左右是个死,要钱还是要命,你自己看着办。” 郑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马光伟就是一条癞皮狗,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那种类型。 洪哥要的是货款,不是马光伟的脑袋。 而且他说的很对————没出人命,怎么都好办。如果杀了人,事情就不一样了。 郑强不是没杀过人,但杀人得看时候。 更重要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杀。 房间里陷入了冷场。 郑强在苦苦思索解决问题的方法,脑子里却一片乱麻。 忽然,站在身边的虎平涛轻声笑道:“你以为自己烂命一条,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不等马光伟回答,虎平涛弯下腰,抬手指着他,对郑强认真地说:“郑哥,这家伙刚才都说了,长时间不回家,他家里人会打电话报警。照这么看,他家里人关系应该很不错。” 郑强顿时眼睛一亮,猛然往椅子扶手上一拍:“对啊!找他老婆要钱,还有他儿子。” 虎平涛脸上仍然挂着笑:“把他全家都绑过来,我看他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马光伟双眼瞪大,连声嘶吼:“……你,你敢!” 虎平涛缓步走过去,低头注视着拼命挣扎的马光伟,语气有些怜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百多万货款可不是小数,你既然敢吞了洪哥的货,就应该明白我们会找上门。” 马光伟额头上冷汗淋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准你找我家里人的麻烦,这事跟他们没关系。” 郑强思维开始变得活泛起来。他笑嘻嘻地说:“回头我带你儿子去暹罗那边做个手术。放心吧,被你花掉的那些钱,让他在酒吧里做生意,慢慢还。” “还有你老婆。” “听说过人体器官移植吗?你爹妈虽然老了点,但还管用。” 虎平涛没有参与议论。他站在旁边,看着马光伟如野兽般挣扎,嘶吼,哀求。 看得出来,马光伟不缺钱。 他极有可能根本没动那笔货款,只是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他小算盘打得很精————就这么一直拖下去,如果滨海方面不派人过来,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人来了,就躲着不见。反正钱在自己手里,想怎么玩都行。 马光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毒贩,他只是一个下级分销商。与洪哥、郑强这些人比起来,他只是个道行很浅的小蚂蚱,一捏就死。 第二天上午,郑强派人从外面弄来一条狗,用绳子捆绑四足,栓紧。 一名手下端着硫酸枪,对准那条狗扣动扳机,那狗触电般死命挣扎,惨嚎着在地上翻滚,被烧得浑身上下皮开肉绽,很快就露出了骨头。 郑强走到满脸惊恐的马光伟面前,用力揪起他的耳朵:“我很想给你儿子来上这么一枪,或者换个目标……”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马光伟的下身,眼里全是戏谑的目光。 …… 黄昏降临前,马光伟老婆开着一辆“比亚迪”出现在远处的道路尽头。 车后厢放着两个很大的袋子,里面装满了一摞摞钞票。 郑强剁了马光伟的一根手指,把他放了。 保镖也没杀,就这样看着他们上了“比亚迪”,仓皇远去。 他们永远不会报警。 郑强走到虎平涛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感慨:“阿衡你说的没错,杀人不是目的,洪哥要的是钱。” 虎平涛笑了:“说起来都是郑哥您的功劳,否则这事也不会这么快了结。这次回去,洪哥肯定会给您奖励。” 郑强被说得心花怒放,搂着虎平涛的肩膀,大笑起来。 …… 滨海市公安局,专案组办公室。 李胜斌看着在桌上摆开的文件,惊喜地叫道:“乖乖,竟然有这么多的线索,真正是成绩斐然啊!” 从上周开始,虎平涛就通过秘密接头人,陆续传来与案情有关的大量线索。除了早已纳入专案组视线的“地心引力”酒吧,滨江市内还有两家高档会所,两家夜店,都与之前发现的死亡偷渡者有关。 曹勇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激动地说:“根据之前的调查,市内隐藏着一个庞大的贩毒集团。我们一直认为“地心引力”酒吧的老板洪宗元是幕后黑手,可是按照虎平涛传回来的这些情报,洪宗元在集团内部的身份最多只是五号,实际排位甚至还会更低。” 李胜斌翻开文件,指着其中用红线标注的部分:“洪宗元,外号洪哥。目前已经查明他与淞城、罗关、茶县等地的毒品交易有关。他在该集团内部主管毒品销售,下面的二、三级分销商多达二十四个人,每年通过这个经营渠道卖掉的各类毒品,总量不少于两吨。” 说着,他转向坐在办公桌首位的局长王永江:“王局,这个从滇省调过来协助咱们的虎平涛很不错,是个人才。要是没有他的帮助,咱们恐怕得花很多时间才能掌握这些情况。” 曹勇也连连点头:“我们很早就注意到洪宗元的那个酒吧有问题,也先后派了两拨人伪装身份进去卧底。可无论是服务生还是酒保,只能接触到酒吧外围的人,不要说是接近洪宗元并取得信任,就连他们交易毒品的联络方式都搞不到。” 第一百六四节 惊叹 “上次我们派了小江过去,他干了一个多月就辞职了。” 王永江皱起眉头问:“为什么?” “暴露了。”曹勇叹了口气:“其实暴露并不可怕,只要及时撤离就行。可直到临走的那天,小江也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从派出所调派的两个女警,以酒吧女郎的身份卧底执行任务的时候,差点儿被灌醉了强1奸。还好我们安排的线人发现情况不对,及时打电话通知,辖区派出所安排临检,这才把人救出来。” 王永江眉头越皱越深:“上次的报告里,你们就说过这事。那段时间很忙,案子主要是省厅负责,后来成立专案组,我们这边才得到相应的资料查阅权限。小曹,你给我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酒吧这种地方,常年都在招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还有就是卖啤酒和雪茄的。虽说收入不稳定,没有保底,只有提成,但只要不偷懒,肯花时间和精力好好做业务,一个月下来几千块钱还是有的,好的时候甚至可以拿到一、两万。” “上次的案子我们主查外来失踪人口。当时的线索指向就是“地心引力”酒吧。卧底这种事情对咱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刑侦大队有好几个人都干过,经验也很丰富。可他们不适合这个案子,因为脸太熟了。破案多,立功受奖,有两个甚至还以特邀嘉宾身份参加过省电视台的法制节目。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不能让他们上啊!否则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我是警察。” “专案组开过第二次会议,储副局长建议用刚入行的新人做卧底。说实话他的想法没错,也很实际,可培训时间太短,两个星期以后就赶鸭子上架。当时从下面派出所总共调了十一个人,都是女警,层层选拔,最后只剩下四个。我们选了两个培训成绩最好,看起来也最合适的,送进地心引力酒吧。” “黄春燕和宋娇都很漂亮,她们为了完成任务,培训的时候都下了苦功。光是各种资料就背了一大堆,还请来专业的品酒师给她们上课……照理说,就算她们进去以后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找到线索,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可问题就出在她们的个人意识方面。” “酒吧那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黄春燕立功心切,也操之过急,刚进去的当天晚上就乱了。按照原定计划,黄春燕和宋娇应该卖上半个月的酒。女招待本身就兼卖“百威”,这个是有抽成的,表面上说是酒吧薪酬,其实是分成。当然啤酒只是所有酒品的其中之一,价钱最高的还是洋酒。” “地心引力酒吧分为四层。除了上三层,最底下还有一个地下室。包房里的客人也分三六九等,有钱的大多是喝xo,还有人喜欢喝威士忌兑雪碧。比起十几块一瓶的啤酒,几千块一支的xo在销售业绩上要好看得多。很多刚入行的女孩都喜欢卖洋酒,毕竟抽成高,也不用每天晚上辛辛苦苦在外面大厅里陪着客人喝到吐。” 听到这里,王永江疑惑地问:“喝到吐?有这么夸张吗?” 李胜斌在旁边接话:“王局,瞧您这话说的,一听就知道是没怎么去过酒吧。这么说吧,去“地心引力”那种地方的人,表面上看都是为了寻欢作乐。喝酒不是目的,关键在于女人。只要你点上一打精酿啤酒,往桌上一放,自然就有女的过来找你搭讪。” 王永江笑了:“我还真没去过,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的玩法。我听我儿子说,现在的女孩眼光都很高,都喜欢高富帅。怎么到了酒吧就把条件降低,一打啤酒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酒吧里的啤酒可不便宜。”李胜斌认真地说:“百威、嘉士伯、青岛、哈尔滨,还有各种各样的牌子……这些啤酒在外面零卖,几块钱一瓶,可到了酒吧里,价钱至少翻一番,而且这还是最低档次的啤酒。” “常年混迹在酒吧里的女人,通过摆在桌上的酒,一眼就能看出你是高帅富还是穷屌1丝。同样都是吊妹纸,青岛百威区别不大,可如果换了是精酿啤酒,人家就会高看你一眼,愿意坐下来陪着喝几杯,进一步深化了解,探探你的底,尤其是钱包厚不厚,父母亲戚有没有做官,或者经营企业。” “如果是职业卖酒的女孩,那就简单多了。只要把酒卖出去她们就可以抽成,酒业公司为了盈利,在推销人员着装方面也有规定,都是热辣暴露的超短清亮款。这人靠衣服马靠鞍,上班时间必须化妆,再加上夜店和酒吧里光线昏暗,只要身材不是太差的女孩,看上去都有有很大几率是四大美人的同胞姐妹……我这么说没有贬低这行业的意思,纯粹就事论事。为了卖酒,她们会使出浑身解数,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陪客人喝酒。” “买酒的通常都是男人,只要有妹纸陪着喝几杯,兴趣也就来了。喝酒聊天的话题很多,但永远绕不过一个“钱”字。王局,有空的时候您可以体验一下,那些啤酒女郎才是真正的人生导师。只要您愿意花钱,她们会陪着你一口气聊好几个钟头。纯聊,一边喝一边聊,一打不够就再来一打,直到把你喝到吐,喝到趴下。” 王永江脸上的疑惑之色更重了:“就十几岁的小姑娘,有这么大的酒量?” 曹勇解释:“啤酒从来都是论“打”数喝的。二十四瓶一箱,要是一晚上没个四、五箱子的业绩,一个月下来就拿不到几个钱。我有个朋友是青岛啤酒的代销商,他手下有个二十二岁的女推销员,那是真能喝,每天晚上至少半打,而且是真喝,一点儿不吐的那种。” “打个比方,如果我是推销啤酒的妹纸,就以“地心引力”酒吧为例,我会想方设法让每一个进来的客人掏钱买酒。身体上的亲密接触肯定有。王局您别想歪了,不是搂搂抱抱那种,而是我主动贴上去,用肩膀、屁股、胳膊“不经意”地隔着衣服蹭您。因为酒吧空间小,很挤,我又特别热心,何况您是客人我得认真服务啊!就冲这一点你好意思擦擦碰碰的还不买我的酒吗?你好意思只买一瓶站在舞池里干摇吗?你好意思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票付款吗?” “男人在女人面前都是英雄汉,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也得咬着牙买个一打半打。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陪着你喝,你喝一瓶我就喝两瓶,喝光了才能让你再买。” 王永江听懂了:“陪酒喝酒,都是为了促销?” 李胜斌笑道:“王局,您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您平时吃饭喝白酒,茅台五粮液什么的,只能论杯,不能每人发个瓶子直接端起来吹。在酒吧、ktv、夜店这种地方,三、五个人喝两箱啤酒是常事,还有更多的,每人一箱。” 王永江鄙夷地摇摇头:“那哪是喝酒啊!喝多了直接去卫生间撒尿,纯粹糟蹋粮食。” 曹勇也笑了:“可王局您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这种在您看来的糟蹋行为,啤酒根本卖不动,人家小姑娘就得失业,国家gdp还会因此下滑一大截。” 王永江皱起眉头注视着曹勇:“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案子!” 曹勇点了下头,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黄春燕和宋娇对她们的身份,以及对案子的认知都很到位。她们很清楚,想要尽快找到线索,就必须升到主管以上的位置。企业跟咱们公安不同,可以熬资历,但没有三年一晋升的说法。想要入老板的眼,就必须能赚钱。” “黄春燕是个胆大的,她刚入职第一天,就跑到酒吧第三层的贵宾房里推销冰酒。结果刚进去没几分钟,被主管发现,把她撵了出来。” 王永江问:“她这是捞过界了?” 曹勇回答:“她进去的身份是女招待兼啤酒妹,虽说可以附带着卖红酒和冰酒,但活动范围只能限制的一楼大厅。黄春燕人长得不错,心高气傲,她想尽快做出成绩,那天晚上就直接带着冰酒去了贵宾房……毕竟冰酒很贵,单支价格就抵得上好几打啤酒。” “平心而论,黄春燕的想法没错。国产冰酒一瓶从几百块到几千块不等,如果是加纳大产的冰酒,在“地心引力”贵宾房里单支售价至少超过五千。这业绩一下子就冲上去了,也省得在大厅里苦熬。更重要的是,贵宾房里的客人都是熟客,经常过来玩,要是买了第一次喝高兴了,以后还会找她继续买。一来二去,人熟地头熟,接触和了解到的内幕就越多。” 王永江笑了:“小曹,听你的意思,好像对黄春燕很不满意?” 曹勇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干我们这行,有冲劲和干劲是好的,可问题是不能蛮干。如果是正规警校毕业出来的人,都知道侦破必须循序渐进,必须花大量时间查找证据,这是个水磨功夫活儿,来不得半点急躁。但黄春燕和宋娇不一样,她们是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公安系统,而且这次的案子很特殊,熟脸的根本进不去,系统内最初选中的那些人,也积习难改。” “积习难改?”王永江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曹勇感情强烈地低声说道:“王局您是后来才加入专案组的,之前的情况您不知道。在黄春燕和宋娇之前,我们还选了三个人,都是警校生,常年训练的很多习惯一下子改不过来……怎么说呢,都是在警校里成绩优秀的那种,认死理,规规矩矩,不会变通的那种。” 王永江这下听明白了:“你说的是机关类型?” “是的,他们只适合坐办公室。分析数据、做报表,还有写报告什么的都行,可如果让他们外派出任务,还需要一个长期训练的过程。”曹勇对此深有感触:“年轻人没有经验,这方面就算是一个普通辅警都比他们强。这也是为什么专案组要从派出所抽调人员卧底的原因。派出所是个好地方啊,能锻炼人,只要待上一、两年,能力有了,经验有了,规章制度也能灵活运用。” 王永江低声平静地说:“我懂你的意思。这次的案子很特殊,因为事发突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对相关人员进行培训。我已经给省厅打了报告,以后会加强这方面的工作。就算是临阵磨枪吧!不快也光。” 曹勇的语气略显低沉:“黄春燕是个认死理的。当天晚上被主管从贵宾房里撵出来,她不服气,在走廊上就跟人家吵了一架。” 王永江听得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好笑地问:“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卧底?” 曹勇对此也很无语:“她知道,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肯服输,第二天晚上,趁着主管不在,又带着冰酒上了三楼。” “她就不怕这样胡闹,搞出事情来?”王永江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是正规警校生就是这样,警惕意识太糟,而且对警察工作的理解和认识,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电影电视。”曹勇解释:“后来我问过黄春燕,她说看过一部港城的老片子《陀枪师姐》,里面的女警都这么干。还有现在的一些都市类型网络剧,里面的女主角个个都漂亮,在公司里上班随便做点事情就能得到总裁青睐。只要猛冲猛打,就一往无前,总会得到来自上面的夸奖。” “就说《杜拉拉升职记》那部老片子吧!只是做了一个企业形象文本,就从普通职员一下子拔高到无数人仰望的程度……这简直吹牛不打草稿好不好。” “可偏偏就是这种胡编乱造的片子,还能放出来,还有人看,更糟糕的是黄春燕不仅看了,还依样画葫芦跟着做了。” 第一百六五节 这个人,我们想要 “她直接找到酒吧老板,就是绰号“洪哥”的洪宗元,说是要给酒吧打造企业形象,做logo,扩大销售规模和影响力,让更多的人知道“地心引力”这个地方,帮助企业赚更多的钱。” “如果是正常的企业,她这样做当然没问题。可洪宗元是什么人?按照虎平涛发回来的信息,这人是滨海市真正的地下二把手,杀人放火黄赌毒什么都做。跟这种人谈企业文化,还做logo扩大影响力……这简直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王永江用手指轻轻弹着桌面,问:“洪宗元起疑心了?” 曹勇摇摇头:“从我们后来掌握的情况看,这倒是没有,只是洪宗元对黄春燕产生了兴趣。年轻、漂亮、性子泼辣,这种类型的女人很合他的胃口。于是当天晚上洪宗元安排了一个酒局,让黄春燕带着酒上了三楼,半威胁半劝,一口气灌了她两瓶酒,当时就醉得一塌糊涂。” “还好黄春燕事先留了一手,与宋娇约定,每十分钟发一次信息给她。如果超时,就证明自己在楼上出事了。于是宋娇进了三楼贵宾房,刚进去就看见洪宗元把黄春燕搂在怀里乱摸。那时候黄春燕虽然喝多了,但酒劲儿没上来,意识还算清醒。她嚷嚷着说难受,要上卫生间。洪宗元有心让她吐干净再回来,就让宋娇送她出去。宋娇被吓坏了,一分钟都不敢多待,连忙带着黄春燕下了三楼,从后门逃出酒吧。” 李胜斌在旁边插话道:“这哪儿是卧底啊,简直就是送进狼嘴里的肥肉。非但没有查到线索,还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 王永江神情凝重:“她们毕竟是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警。” 曹勇继续道:“幸运的是,洪宗元没起疑心。据我们后来得知,洪宗元认为黄春燕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雏。毕竟她和宋娇的背景很干净,查不出问题。” 李胜斌说:“后来我们提出不能胡乱派人继续卧底任务,从省厅要来了两位专业侦查员,从外围开始,逐渐接近目标。” 曹勇道:“从虎平涛这人就能看出,滇省那边给予的支持力度很大。他很专业,综合能力极强。其实跟滇省公安厅那边要人的时候,我没想太多,只觉得语言方面是重点,没想到他来了就能承担起所有任务。从伪装监视到卧底,这才多长时间啊,就掌握了大量线索,把“地心引力”酒吧的很多隐藏信息梳理得七七八八,甚至以最合理的方式接近了洪宗元。” 说着,曹勇放开文件,指着其中一页,毫不吝啬地夸奖:“专业讨债人员,在淞城讨要一百多万贩毒款。更难得的是,虎平涛没有动私刑伤人,只是在旁边帮着出主意,还顺带着帮助我们掌握了马光伟的贩毒圈,为下一步全面掌控和抓捕提供了便利条件。” 李胜斌脸上也显露出佩服的表情:“就马光伟这个人,单独都可以成个案子。淞城警方根据线索顺藤摸瓜,找出了他的二十一个下线。现在淞城那边已经加派人手盯着马光伟,他可是一个金灿灿的猪头,可以挖出很多东西。” 王永江一脸高度集中的表情:“马光伟这次被洪宗元剁了手指,这条上线就不能用了。贩卖毒品利润空间很大,他舍不得这个行当,所以只能另找上家?” 李胜斌点头道:“咱们这边靠海,虽说海警一直在加大查察走私和贩毒的力度,可海岸线这么长,总有疏漏的时候。米国人在阿福含打了那多年的仗,阿福含学生武装为了赚钱,就大面积种植罂粟。现在阿福含成了全世界最大的毒品出产国,西部边境我们严防死守,他们进不来,可是东部海岸线这边就是印泥和费率冰出货最多。能给洪宗元供货,就能给马光伟供货。只要盯死马光伟,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曹勇继续翻着文件,一直翻到最后,指着页面对王永江说:“王局,您看这儿,根据虎平涛的调查,洪宗元在城郊和周边县区,还经营着三个地下赌场。不过他做得很隐蔽,从不出面,都是下面的人在操持。就算被我们查抄,他也能及时截断信息,迅速收尾。” 王永江抬起右手摆了两下:“抓赌不是这次案件的核心。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有两点:首先,如何找到这个犯罪集团在贩毒方面的供货渠道,以及上家?其次,他们如何掌控偷渡路线,那些已经入境的偷渡者在哪儿?” 李胜斌笑着说:“这些事情在我们以前看来都很困难,因为查找起来毫无头绪。现在不一样了,有虎平涛在,我认为解决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王永江也笑了:“小李,你这个想法要不得,坐享其成。人家小虎是滇省的人,不是你手下的兵。” 曹勇认真地说:“王局,我有个建议:要不您跟滇省那边打个招呼,把虎平涛调过来吧!他会好几门外语,综合能力强,这种人才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咱们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啊!” 王永江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吗?小虎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同凡响。他化装成乞丐潜伏的第二天,我就去省厅找到书记,请他帮忙从滇省那边调人。书记还是很给面子的,也能体谅我们的难处。当着我的面,他拨通滇省公安厅的电话,可那边当场拒绝,一口咬定不放人。” “为什么?”李胜斌疑惑地问:“咱们滨海这边比滇省各方面条件好多了,而且这次还是大案。我觉得就算滇省不肯放人,只要我们回头找到虎平涛,跟他好好说说,给出足够优厚的条件,他肯定愿意过来。” 曹勇也附和道:“就是,上面放不放人这不重要,只要他自己愿意过来,我们愿意接受,一拍即合啊!” “这事可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王永江用权威的语气冷冷地说:“虎平涛不是普通的警察,他立过功,而且还有两次一等功。” 曹勇和李胜斌面面相觑,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李胜斌首先从极度震撼中清醒过来,张嘴叫道:“王局您在开玩笑吧!虎平涛才多大啊!我看他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这么年轻……好吧,立功受奖什么的都不稀奇,能者多劳,有能者居之。就说昌源区下面的派出所,有个去年刚考进来的年轻警员,二十四岁,入职半年,表现突出,破获了重大案件,评了三等功。” 王永江笑了:“这根本没有可比性。” 曹勇连忙解释:“王局,小李的意思是,虎平涛太年轻了。要说是三等功什么的,我们都信。可您张口就是一等功,而且还是两次……王局,我就不明白,您是局长,应该很清楚这立功受奖的难度有多高,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恐怕这辈子都评不上一次。尤其是一等功,就咱们滨海市公安局,每年就那么几个名额,什么时候成大白菜了,年纪轻轻就评了两次?” 李胜斌另有一套想法:“会不会是滇省那边评功标准跟咱们不同?或者……我说的是可能啊,不是绝对……虎平涛该不会是走了上层关系吧?要不就是他家里有人,上面给了特殊照顾?” 王永江又气又好笑,抬手顺着曹勇和李胜斌各自指了一下:“你们这两个家伙,想什么呢!一天到晚没事做,尽把别人往坏处琢磨。实话告诉你们,人家小虎这功劳是实打实的,人家做的那些事情说出来估计你们拍马都追不上。他的评功没有半点水分,有监察系统盖的章,这足以说明问题。” 曹勇和李胜斌再次对视,这次除了震惊,两人眼睛里还多了更具分量的佩服。 李胜斌好奇心越发强烈。他走到王永江旁边,贴近了坐下,带着谄媚讨好的语气,问:“王局,您就发发善心,给我们说说呗!” 王永江板着脸:“说什么,你们都在系统内,不是不知道这种事情有密级限制。想从我这儿打探……哼,没门儿!” 曹勇也涎着脸走过来,与李胜斌一左一右,把王永江夹在中间,声音压得很低,可怜巴巴地说:“王局,我知道有密级限制,可是您看看我这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得继续努力很多年才能往上升,而且还不一定能升到您这个位置……您不厚道啊!只说个开头,后面就没了,这不存心让给我心里种刺儿嘛!” 王永江侧身看着他:“曹勇,你把话说明白了,什么叫只有开头,后面就没了?要当太1监你自己去,出门左转,左转,再左转,法医科所有人都能帮你,别拉着我啊!” 李胜斌在旁边陪着笑:“王局,别管曹勇,他那种榆木脑袋根本无法理解咱们之间话题的重要性。您就发发慈悲,告诉我这虎平涛究竟是什么来头。先说明啊!我真不是故意要破坏规矩,只是这心里像猫抓似得,痒得慌。二十多岁就荣立两次一等功,这话要是说出去,谁信啊!” 曹勇也满面讪笑:“王局,您就随便说说吧!算我求您。一点儿,就一点儿。在密级限制的前提下,随便说个大概就行。” 这要求算是勉强合理。 王永江仔细想了想,沉吟片刻,微微点头:“好吧!看在你们好奇心这么重的份上,我就只说个大概。不过这事儿你们自己知道就行,不能出去乱传。” “好的!” “我是那种在背后嚼舌头的人吗?” 看着曹勇和李胜斌如擂鼓般拼命往胸前拍着巴掌,王永江沉思片刻,道:“安南人在缅国边境上搞了个“北方治安军”,这事儿你们知道吧?” “知道。”曹勇和李胜斌异口同声,一起点头。 “北方治安军现在被瓦解了。在这个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就是这个虎平涛。”王永江没有违反原则,随便说个大概,就是随便说个大概。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嘴,一个字也不漏。 曹勇和李胜斌等了半天,依然没有下文。 “王局,然后呢?” “王局,接着说啊!” 王永江神色沉稳:“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就这些。” “啊,这就完了?”曹勇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王局,您不能当太1监啊!”李胜斌的话更离谱,只要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当然这是笑话,王永江也没有因此动怒,他的声音很冷静:“如果连这都不能评上一等功,那我也无话可说。所以你们别多想,人家小虎可是个能耐人,别看年轻,却是真厉害。” 曹勇若有所思:“怪不得滇省那边不肯放人。要换了是我,说什么也要把他留下。” 李胜斌沉默良久,说了三个字:“厉害啊……” …… 滨海市城郊,一个高档小区。 洪宗元的私宅就设在这里。 他很喜欢这种仿别墅的独幢设计。房价虽高,却很清净。最重要的时候只要给足了钱,物管公司就会很尽力,尤其是保安,某种程度上可以变相充当警卫。 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虎平涛,洪宗元随手拿起摆在旁边茶几上的雪茄盒,打开,拿出三支雪茄,扔了一根给郑彪,又扔了一支给虎平涛,最后把手里那支塞进圆形雪茄剪,用力剪下,拿出长枝火柴,用力擦出火焰,将整个雪茄头烧开,这才深深吸了一口,喷出香味浓郁的烟雾。 洪宗元一边吸着,一边抬手指着虎平涛,笑着说:“阿衡你别愣着啊!自己动手,这一百多块一支,尝尝。” 虎平涛依言拿起雪茄,学着洪宗元的样子,剪掉雪茄头,用火柴点燃。 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洪宗元忽然问:“阿衡,你以前抽过?” 虎平涛笑着回答:“我以前在别的酒吧上班,见客人抽过。” 第一百六六节 新安排 “那还是好几年前,我调酒的技术就是那时候学的。”虎平涛边说边抽:“洪哥,这雪茄劲儿大,比香烟味道重多了。” “肯定的啊!这是从巴西过来的正宗雪茄,据说还是卡斯特罗最喜欢的牌子。” 洪宗元大声笑着,抬手对坐在侧面的郑强比划了一下,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打开密码箱,拿出一摞厚厚的钞票。 洪宗元把钞票推到虎平涛面前,特意用力按住:“阿衡,这次差使办的不错。拿着,这是你的。” 他声音很大,动作看似粗鲁,实际上却精准控制着力道。无论把拿捏着钱还是推过去,都释放出令人不容置疑的威严。 虎平涛很清楚,这种时候必须笑。 决不能是微笑,必须让面肌肉扭曲,形成自己极其厌恶,却必须为之的谄媚笑容。 他身体微微前倾,用心观察着洪宗元的每一个动作细节,同时扫视着对方的面部表情,不放过每一丝变化。 手指与钞票接触的时候,虎平涛确定:洪宗元不是在演戏,也没有开玩笑,这钱可以拿。 三摞百元大钞,总共三万元。 “谢谢洪哥。”虎平涛的声音充满磁性,悠扬悦耳,配合恭敬且感激的声调,听起来令人舒服。 哪怕是最刁钻的戏剧大师,面对他此刻的表演,同样觉得无可挑剔,近乎完美。 洪宗元兴致很高:“这次去淞城的事,阿强都跟我说了。做得好!” 说着,他冲着虎平涛翘起大拇指,随即语调一转:“对于那些吃里扒外不讲信用的家伙,别说剁几根手指,就算砍手砍脚都是轻的。” 虎平涛把钱小心翼翼装进衣袋,脸上的笑意比刚才愈发浓厚:“替洪哥办事是应该的,毕竟您是我的老板。只要洪哥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 洪宗元连说了几个“好”字,大笑道:“以后你就跟着阿强,只要事情办得好,别说是三万块,就算三十万、三百万,都不是问题。” 看着再旁边陪笑的郑强,又看看头发梳得油光华亮的洪宗元,虎平涛从沙发上站起来,上身略微前倾,恭敬地说:“洪哥,我去外面,有事您叫我。” 洪宗元大手一挥:“去吧!” 看着虎平涛走出房间,关上门,郑强着才转过头,对洪宗元道:“洪哥,阿衡这小子不错,挺机灵的。这次去淞城,要不是阿衡出主意让我把马光伟引出来,这事恐怕到今天都完不了。” 洪宗元收起脸上的笑,他凝视着摆在茶几侧面装钱的手提箱,随口“唔”了一声,淡淡地说:“你们还没回来,在路上的时候,马光伟就给我打来电话。” 郑强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想怎么样?” 洪宗元把视线移到郑强脸上:“他在电话里向我认错,说是想从我这儿继续进货。” 郑强愣住了,随即破口大骂:“这家伙属狗的,不打不知道疼。他嘛的,坑了咱们这么大一笔钱,好不容易讨回来,现在又跪着爬着从洪哥您这里求货……马光伟他还要脸吗?” 洪宗元把夹在指间的雪茄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大口,喷吐着烟雾说:“其实我觉得马光伟比你聪明。脸皮不值钱,只有这个才管用。” 说着,他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来回捻了几下。 郑强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洪哥,您的意思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也不敢说。 “生意不好做啊!” 洪宗元慢吞吞地抽着雪茄,粗糙泛黄的面部皮肤透出中年人特有的苦涩:“贩毒是违法的,谁也不愿意整天被警察盯着。阿强,你跟着我时间很多年了,你应该清楚,其实我不是坏人,也不算心狠手辣,充其量就是想要过好日子,手里有钱,有一套房子,病了有老婆嘘寒问暖,老了有儿子依靠……你说说,这些要求不过分吧?” 郑强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感觉脸上肌肉变得僵硬,就像已经浇入地基,正从液态变成固态的混凝土。 洪哥巴拉巴拉说了这么多,郑强觉得只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就是自己的确跟了他很多年…… “好人”这个词与洪宗元根本不搭调。他年轻的时候,国家法律远不如现在这样严格细致。洪宗元是靠着拳头硬,敢打敢冲起家,后来搞走私,赚到第一桶金,这才发家致富。他那时候开电子游戏厅,搞地下赌场,剁人手指砍人手脚的事情没少干。 如果连这都不能算是心狠手辣,郑强实在不知道这个词该如何解释。 洪宗元当然有老婆,那是他离婚,离婚,再离婚,再再离婚以后的产物。简单来说,就是第四任妻子。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洪宗元却从不在乎。他的婚姻在郑强看来就是龟兔赛跑的另一个版本:乌龟的对手是一群兔子,老乌龟跑啊跑,身边总有不同年轻兔子跑过去。他眼光很高,总能逮住年轻漂亮的……洪宗元第一次离婚,与新老婆结婚的时候,口口声声“这是为了爱情”。两年以后他自己打脸,强行离婚,另找新人。 现在有很多拳师,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各种女性权益代言人,手把手教育女同胞从男人那里争取利益。 这种事放在洪宗元身上根本没用。郑强知道他连续几任老婆都拒绝离婚,不愿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也不愿意去民政局办手续。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对别的男人管用,可洪宗元不是普通人,他手下养着一大帮像郑强这样的人————你要是不听话,敢拒绝,老子就打到你服服帖帖,自觉自愿主动跪下来唱《征服》。 找妇联,找派出所,找社区,找法官,维持自己的正常权益……呵呵,你想多了,这种事情不存在的。洪宗元的老婆都知道他心狠手辣,在外面闹一闹,的确一时爽,后果就很严重。他要么派人晚上跟着你在没人的地方打闷棍,要么很“偶然”的制造意外。 走在大街上,迎面过来一个提着茶壶的人。肯定有人觉得大白天拎着装满沸水的茶壶在外面逛街这种行为不符合常理。但只要这水往你脸上身上泼洒过来,事后人家口口声声:你自己走路不长眼睛,非得往我身上撞,这事不能全怪我,你自己至少有一半的责任……你真正是百口莫辩,何况对方还有几十个证人,让你永远打不赢这场官司。 哪怕你再小心,也有着在晚上外出的时候。在僻静的位置,后面猛然套过来一只麻袋,把你带到没人的地方,强行给你嘴里塞进扩张器,大口灌入烈酒,再把人事不省的你拖到公路上,趁着四周没人扔下去。光线昏暗,过往车辆莫名其妙就充当了凶手一职。 洪宗元养着一个艾1滋病患者。倒不是说他幡然悔悟想要做公益,而是需要这人的血。他常备这种生化武器,觉得有需哟,就用针头往对手身上轻轻扎一下。反正扎完人就跑,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最狠的莫过于直接把人杀了,尸体藏在车里运出城外,荒山野岭的挖个坑埋了,搞人间蒸发。 就洪宗元这种人,居然说出“贩毒违法”四个字……如果不是亲耳听见,郑强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一瞬间,郑强感觉后背上冰凉透彻,有种被饥饿老虎盯上的强烈恐惧。他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擦去并不存在的冷汗,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洪哥,瞧您这话说的……您现在也算是功成名就,正是享福的好时候,怎么尽说些丧气话?” 他实在搞不懂洪宗元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找不到答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能搜肠刮肚找好听的场面话宽慰对方。 洪宗元摸了摸发量稀少的脑袋,将身子往后一靠,认真严肃地说:“阿强,你说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郑强本就张着的嘴,比刚才更圆更大了。 这话如此富有哲理,而且是从洪宗元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感觉别扭。 看着满面呆滞的郑强,洪宗元很是满意,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你得有追求……王大师说过:定个小目标,先赚一个亿。大师就是大师,说话一点儿也不假。昨天我看新闻,帝都西城区的房价每平米都超过十六万了。就算有一个亿,买套大点儿的房子,加上装修,杂七杂八的整下来,剩下的钱连养老都不够。” “我今年五十多了,再有几年就六十。老话说的好,人生七十古来稀。再有十几年我就到岁数了。古来稀……牙掉光了,每天除了喝稀饭,别的什么都吃不下。更糟糕的是身体不好,吃什么拉什么,而且还都是稀的。照这么折腾几次,不死也只剩下一层皮。” 郑强的眼角一阵抽搐。 他有儿子,正上初中。“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句话的意思,郑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是像洪宗元这种另类的解释,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想法怪异,也很骇人,不过郑强总算是听懂了洪宗元的话:“洪哥,您的意思是,得多赚钱?” 洪宗元朗声笑道:“我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年轻的时候没少挨饿。那些红歌老歌,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听,觉得土,但我是真喜欢。如果没有太祖打跑了反动派,国家兴盛不起来,我们就算脑子再聪明也不可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太祖有句话说的很好: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既然是打开门做生意,就得遵循这个道理。人多好办事,才能关广进财源,四方来钱。” 郑强眨着眼睛,试探着问:“所以洪哥您打算继续给马光伟供货?” 洪宗元活动着腮帮,侧着身子,低头往沙发旁边的垃圾桶里吐了口浓痰,然后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不喜欢马光伟。干咱们这行,讲究一个“信”字。包括金爷在内,很多人为什么尊奉关二爷?不就是因为他千里走单骑,对大哥刘备有始有终嘛!你想想,人家曹操花了那么多心思招揽,又给钱又封官。寿亭侯是怎么来的?就是那时候曹操跟皇帝要的。关二爷带着刘备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在许昌的大宅子里,前院外院的住下来,每天恭恭敬敬,上下尊卑,从不越界。” “哼,要换了你这小子,“大嫂”这名分根本没用,早被你推倒给办了。” 郑强浑身颤抖了一下,慌慌张张摆手解释:“洪哥,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根本没有的事儿啊!” 洪宗元斜着眼睛看他:“小玉是我的女人。那天晚上在酒吧,她闹着要喝酒,你在旁边非但没劝,还由着她乱来。后来那男的泡阿玉,你还站着看热闹……要不是阿衡处置有方,那天肯定要闹出乱子。” 话一出口,郑强真正感觉到整个人笼罩在恐惧深处,就连呼吸都近乎凝滞:“洪哥……我……我……” 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有心想要解释,语句却苍白无力。 洪宗元把脸转过来,也不看他,淡淡地说:“如果我真想收拾你,早就挖了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舌头,埋到山里做肥料了。” 郑强双眼发直,连忙从沙发上站起,双膝一弯,“扑通”跪倒在地。 洪宗元继续闷着头抽着雪茄,没理他。 良久,才缓缓地说:“我最近在看书,管理方面的。以前我认为做事得靠力气,靠拳头和朋友。就像《古1惑1仔》那部电影,要是没有山鸡帮衬着,陈浩南早完蛋了。” “现在跟以前不同了,混那条道的人没前途,咱们也不例外。阿强你跟我很久了,你自己的毛病,你自己最清楚。好吃懒做,贪心好色,几乎所有的毛病你都占全了。” “但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跟着我混到现在,而起日子过得很舒服。” 第一百六七节 人啊,要展望未来 “你有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 洪宗元不需要郑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就知道答案:“关二爷讲义气,我也得讲义气。” 听到这句话,郑强心中高吊的那块大石终于缓缓落地。 可下一秒钟,这块石头再次提升到新的高度。 “管理是门学问,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外面请来的教授说的。人家说了,家族式企业很难做大,我也这样认为。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看中阿衡?难道我还不知道从外面进来的新人很危险?警察可不是吃干饭的,至只要稍不留意,我、你、金爷,还有很多人都会被抓起来,一个也逃不过。” “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以前咱们要进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渠道。可现在呢?两个多月了,一个人也进不来。西南那条线非常隐秘,而且进来的女人质量最好。吴克蓝的大洋马漂亮归漂亮,可人高马大的,客人看了就觉得不喜欢。以前我跟吴克蓝那条线的蛇头谈过好几次了,说是别给我弄高个子妞,得整点娇小玲珑的才好。可人家双手一摊说没办法,吴克蓝血统就这样,实在找不到啊!” “费率冰人又黑又粗,那身上摸起来跟蛇皮没什么区别。金爷会所里有几个调教高手,把带过去的女人扔进水池子里泡,土耳其浴蒸,再用粗毛刷子狠狠地刷……两个星期算一阶段,虽说没办法从本质上对这些女人进行改变,至少看起来比原先好得多。” “可就算是这样,费率冰那条线还是断了。” 郑强跪在地上不敢乱动,他小心翼翼地说:“洪哥,其实用不着那么大费周章,咱们可以从国内进人。” “从国内进人是找死。”洪宗元面色变得阴沉下来:“现在拐卖女人的难度比以前大多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警察盯上。” 郑强脸上陪着笑,宽慰道:“洪哥,您这话就过了。很多道上的兄弟就靠这个混饭吃,山里的汉子缺老婆,以前新闻上不是常说,高校女研究生被骗到大山里,只能老老实实认命嘛!”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洪宗元猛然提高音量,随即又把声音压得很低:“我跟你说了好几次,平时没事多看看书,看看报纸,就算没有报纸就多看看手机上的新闻。女研究生……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哪个人贩子敢拐卖女人?拐卖孩子倒是真的,因为难度没那么大,操作起来也简单,只要把孩子往车里一塞就行。” “拐卖女人得靠嘴皮子利索,能说会道。以前没有智能手机,想知道更多的事,只能看报纸和电视。现在打开手机就是短视频,什么内容都有,而且很多都是关于反诈骗知识的普及。唉……以前的人多单纯啊!就说健力宝拉罐环中大奖这事儿吧,很多人靠这个赚了大钱。丢钱包、医托、舍财免灾找大师化解,这些套路用了几十年还是那样。可这些年就行不通了,手机上看得多了,老百姓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在前面扔钱包,人家要么直接捡起来问都不问当场带走,要么装作没看见,再不就是拿起来转身交给警察……阿强啊,你说说,这还有道理吗?这让我们怎么活?” “现在的金融诈骗越来越高端。尼玛的,有些人甚至骗到了我头上。手机上发信息过来,说是我去年没缴税,要去银行主动申报补缴罚款。还要我提供身份证明和银行卡号,再按照他们的提示输入密码……草拟吗的,当老子三岁小孩吗?国家前些年就实施个人税号,就算要补税,跟银行有狗屁关系?” 说着,洪宗元注视着郑强,声音听起来很是幽怨:“你自己说说,如果我把这些事情交给你,你自己能应付吗?” “洪哥……我……”郑强张着嘴,实在找不到可说的话。 “你们这次去淞城,来回经过我都知道了。”洪宗元眼底掠过一丝狡黠:“我不会夸大其词,我就以事论事。其实根本不需要你们几个,就阿衡一个人,就能把事情搞定。” 郑强心中的恐惧感越发强烈。 “现在搞企业管理,有一个很重要的词,那就是“人力成本”。以前我也不懂,后来跟着金爷上了几次课,我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今天我给了阿衡三万块钱,这是他应得的奖励。可你呢?就带着人去淞城走了一趟,我给了你五万,还有你的两个手下,每人两万。” “你们三个人加起来就是九万,可你们三个人加起来,还不如一个阿衡。” 洪宗元停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地问:“阿强,换了是你,会怎么选?” 郑强已经明白了洪宗元的想法。他跪着往前挪了一米多,连声哀求:“洪哥,求您给条活路吧!”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洪宗元还是懂的。他叹了口气,伸手把郑强从地上拉起来:“我也不想这么做,可这次是金爷下的命令。从国外进人的线都断了,以前的做法必须改。,不能挑三拣四,也不能随便处理。你是公司里的老人,我也不瞒你,从前年开始,公司运营就已经转向,也就是所谓的“洗白”。可咱们入行太晚了,房地产没有以前那么赚钱,实体经济也景气,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投资电商吧,大的网站看不上咱们,小的网站风险太大。做新兴行业吧,咱们没那个能力,与其说是投资,不如说是试水。” “金爷也愁啊,头发几乎全白了。思来想去,还是只能重走回头路,干老本行。” “外面的线断了,不但是人进不来,货也比以前难带。没办法,咱们只能自力更生,再难也得自己干?” 郑强以前就听过这事。他连忙问:“洪哥,您的意思是,咱们自制冰毒?” 洪宗元淡淡地说:“这是金爷几年前就留下的后手。配方是从费率冰人手里弄来的,有厂子,有人。呵呵,你以为这些年从咱们手上出去的货全都是海洛因?实话告诉你,其中有三成是冰块,只是制作工艺有待提高,纯度不那么好。” 郑强用力咽了一下口水。他很清楚,洪宗元既然告诉自己这些秘密,就意味着之前的一切都不重要。 自己还是他的亲信。 至于淞城方面,还有马光伟……统统可以忽视。 “金爷发话了,公司要进一批新人。”洪宗元神情严肃:“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得有保人,进来以后还有观察期。就拿阿衡来说吧,老周是通过他朋友牵线把人招进来,阿衡与疤脸是狱友,我派人去阿衡老家那边查过,他的背景很干净,周围邻居都说他踏实肯干,愿意吃苦。年轻人脑子活泛,我得给他一个机会。” 郑强感觉嘴里有些发苦,犹豫片刻,期期艾艾地问:“洪哥……我……您打算让我去哪儿?” 洪宗元竖起两根手指:“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去费率冰,要么去摩西各。” “运货?”郑强对集团内部的工作流程很熟悉,眯起眼睛问。 “去那边当联络人。”洪宗元在烟灰缸里抖了抖雪茄灰:“别小看这个位置,其实比你想象的重要得多。费率冰人很狡猾,他们拒绝提供冰块调配流程里一个很重要的技术环节,导致咱们的货在市场上卖不上价,只能低价销售。杜特尔特上台以后,对费率冰全面禁毒。不过这种事情得看人,看国家。在咱们这边是无条件禁止,费率冰那边虽然杀了很多人,实际效果却不得而知……这么说吧,无论你去费率冰还是摩西各,联络卖货运货的同时,还要想办法得到冰块配方。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金爷绝不会亏待你。”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就算马光伟吞了咱们的货款,我还是接了他的电话,答应给他继续供货了吧!咱们自制的冰块品质一般,卖价底,却毕竟还有人要。现在的客人很挑剔,吸粉末的看不起吸冰的,说什么“粉末是天然绿色无添加无污染产品”,搞得粉价最近涨了一成,冰价也比以前更低。” “在国内种罂粟是自寻死路,费率冰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坐地起价。从长远来看,咱们自己做冰,自产自销才是来钱的正路。所以就算品质不好,价钱再低,也得找销路,找更多的下级分销商。” “马光伟有路子,在淞城也有稳定的客户群。像他这样的人可不容易找,而且新的分销商很容易出问题,谁能保证他们不是警察的卧底?所以嘛……上次的事情就算了,反正剁了他的手指,算是给他个教训。我在电话里告诉他:要货可以,但规矩得改,必须先交保证金,否则一切免谈。” 郑强皱起眉头问:“洪哥,马光伟会不会记恨在心,充当警察的线人,故意来套咱们的底?” 洪宗元平静地说:“就算他想当线人,也得有那个能力。你想想,马光伟卖了那么多年的货,从他手上流出的海洛因和冰块加起来至少有两、三百公斤。国家法律规定,携带一克毒品就能入刑,而且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别说是高官贵爵,就算是外国人也一样适用。” “还记得一六年的时候吗,警察处死了一个岛国毒贩。据说那家伙来自爱知县,七十多岁的人了,因为贩运肚皮被逮捕。检察院在法院召开的审判中表示:根据刑法规定,处以十五年以上无期徒刑或死刑。结果公审结束后三个月就执行死刑……尼玛的,那人还是岛国稻泽市的议员啊!” “让马光伟主动向警察交代问题,除非他脑子抽风了。你想想,他老婆也帮着卖货,进去就是全家死。两口子都没了,孩子怎么办?” “所以马光伟这种人虽然讨厌,可用着放心。” 郑强彻底绝望了。 他仍想做最后的挣扎:“洪哥,要不我留下来帮您卖货吧!只要您说一声,只要是国内,随便什么地方都行……求求你,别让我出去。” 洪宗元沉默了几秒钟,摇摇头:“要不这样,我跟金爷约一下,你自己去跟金爷说。只要他老人家点头,我没意见。” “洪哥……我……我就算出去也没用啊!我听不懂洋鬼子说话,帮不上忙啊!”这是郑强能想到的最佳理由。 “听不懂就学。”洪宗元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语重心长地说:“我帮你找了个英语教师,女的,人长得很漂亮。平时上完英语课你们还能互动交流一下,只要别被你老婆知道就行。其实咱们上学那会老师就说过:这是全世界使用最广泛的语言。你没见现在高考都有这科目,年轻学生都在下功夫苦读,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要是学好了,学会了,也是一种本事。” “顺便说一下,酒吧那边的事情,就暂时交给阿衡。给年轻人个机会,锻炼锻炼。” …… “地心引力”酒吧,依然人声鼎沸。 虎平涛身上的制服与过去没什么区别,同样是黑白主色的服务生款。条纹马甲很合身,立领白衬衫中间扎着领结。 唯一的区别,就是胸前的铭牌上增添了“主管”两个字。 他仍然待在吧台调酒,遇到事情的时候才走出来处理。 身穿黑西装的蒋涛来到吧台前,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把几张百元大钞递给虎平涛。 他是洪宗元的保镖之一,以前跟着郑强,现在跟着虎平涛。 接过钞票,在指间数量地捻开,点了下数,拉开抽屉,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虎平涛抬起头,疑惑地问:“快一点了,怎么才卖了这么点儿?” 午夜,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 正常情况下,单蒋涛一个人的出货量,至少有两千块钱。 可是他刚交过来的这些,只有四百。 第一百六八节 粉和冰 蒋涛随手从吧台上拿起一瓶冰镇矿泉水,拧开瓶盖,仰脖喝了一大口,随即放下矿泉水,喘了口粗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平时的老顾客都没来。” 酒吧卖货的流程非常隐秘。 到了蒋涛这个级别,根本不会亲自出面。如果把他标注为人物甲,每天的货会通过他的手,安排给公司成员乙,再往下,还有一个级别更低的转送人物丙,最后才会传递到真正的分销人员,也就是丁的手上。 甲不认识丙,丁也不认识乙。身为高位的蒋涛,在最下层的丁看来,他的公开身份是酒吧经理。丁从丙手里拿货的时候,都是在酒吧外其它地方交易,只有卖货的时候才会进来,毕竟这里才是真正的市场。 即便中间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警察也没有证据将货品各级传送环节全部抓捕。通风报信很简单,只要打个电话就行。公司有详细且严格的执行流程,上一环节送货人察觉情况不对,立刻跑路,再加上他们平时用的都是化名,就算下级分销商举报也没用。 以蒋涛为例,他在外面有两个名字,分别是王恒、欧阳镇南。 还有三个外号,分别是雄哥、黄大眼、橘子。之所以取这样的绰号,共同点是一个“黄”字。蒋涛左耳至面颊侧下有一块很大的黄斑,那是早年打架留下的伤痕。一般来说,疤痕这玩意儿会变红、变黑、变白,却很少出现变黄的情况。 之所以叫他“雄哥,”是因为雄黄;黄大眼是调侃的说法;橘子也差不多。 除了洪宗元、郑强、虎平涛,以及公司里的核心人物,其他员工都不知道蒋涛的真名。 虎平涛现在也有两个名字,三个绰号。 这办法不适用于洪宗元。他在这行混得时间太久,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与绰号,添加伪装反而会引起怀疑,适得其反。 人类在进化历程中变得越来越聪明。 贩毒也一样,都是在生死较量中,与警察斗智斗勇,互相提升各自的能力。 虎平涛眉头微皱:“最近风声紧,让下面的人机灵点儿,能卖就卖,只卖老客户,新人暂不考虑。” 蒋涛“嗯”了一声,点点头,拿着矿泉水转身离开。 如果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觉得虎平涛地位和职权在蒋涛之上。 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 在公司里,蒋涛的职位比虎平涛更高。 之所以出现这种模棱两可情况,是洪宗元一手安排。 他知道“地心引力”酒吧不可能永远隐藏在水面之下。无论是引起警察注意,或者被查封,都是早晚的事情。所以在人事安排方面,酒吧分为“对外”和“对内”两种模式。 以前,对外这块是郑彪负责。之所以选中这家伙,是因为他外形彪悍粗犷,能镇得住场子。现在郑彪被安排去了摩西各,对外工作就交给了虎平涛。他年轻,有一手漂亮的调酒技术,往吧台一站,就是整个酒吧的标杆。而且虎平涛长得不错,相貌英俊,很受女客们欢迎。 这话可不是乱说。自从吧台多了虎平涛这个新人,很多女人都对他产生了兴趣。有年轻女孩,也有买醉的深闺怨妇。酒对她们来说只是一种普通媒介,上档次的鸡尾酒好几百块一杯,她们一个晚上就能喝三至五杯。有时候喝高兴了,直接砸钱开香槟,六千八百八,八千八百八,甚至几万块一瓶。 有了虎平涛在前面“吸引火力”,蒋涛这个真正的主管才能站在幕后进行操纵。 洪宗元不是傻瓜————蒋涛虽然能力不如虎平涛,却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至少在忠诚方面没有问题。他虽然有心想要提拔“阿衡”,却必须走“试探”加“锻炼”的这个过程。去淞城收账只是一个小任务,类似的事情以后还会更多。 无论虎平涛还是蒋涛,都只熟悉他们权力范围的那份工作。这是洪宗元故意造成的分权局面。让下面的人为了权力不断努力,甚至拼命,才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好处。 潜伏,是极其危险的任务。 前天,虎平涛上传了一份情报。主要内容是“地心引力”酒吧的常客。 请注意,不是来这里买酒娱乐的客人,而是“粉客”。 郑强、蒋涛、洪宗元这些人已在掌控之中,现在抓捕战果有限。按照专案组的要求,重点是深挖毒品运送渠道与冰块生产车间位置,以及从境外偷渡的失踪人员。 综上,对毒品的防控,只能从末端,也就是需求群体抓起。 李胜斌和曹勇这几天都在忙,一口气抓了两百多人,全是吸毒上瘾者。 这只是虎平涛提供名单上的三分之一。 洪宗元名下还有别的酒吧和会所,那里也有“客人”,只是超出了虎平涛的正常权限,无法得到更多的情报。 一般情况下,甲乙丙丁这条毒品贩卖流程,大多只能抓住“丙”和“丁”。虽然虎平涛提供了大量信息,可为了不打草惊蛇,曹勇只下令抓捕“丁”,佯装没能掌握线索,也就没有更进一步触动“丙”。 蒋涛的出货量骤然缩水,也在常理之中。 这种变化经常发生,表面上看来,这意味着新一轮严1打,以及对城市的综合整治。毕竟街道办事处和社区对辖区人口管理严格,吸毒人员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下隐藏身份。上下两头抓,专案组管毒品源头,派出所查察辖区内的吸毒者,找到一个就控制一个,送进戒毒所严加管理。 没有客人,货品就变成了垃圾。 已经过了晚上九点,正是酒吧里热闹的时候。 虎平涛站在吧台中央,以熟练的动作调着酒,准确推递给客人。 一个同样穿着黑白色招待制服的年轻男子站在旁边,羡慕地看着他打开一个个酒瓶,往高脚杯里倾倒基酒。 “衡哥你可真厉害。这调酒的技术你是跟谁学的啊?” 他叫刘书宇,绰号“芋头”,也是公司里的人,只是资历远不如郑强和蒋涛那么老,属于外围。 虎平涛偏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回答:“兰香技术学校,听说过吗?” 芋头翻了个白眼:“别闹了好不好,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兰香是教挖掘机的,跟调酒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保持着令人舒服的谦和笑意:“调酒师一个职业,很多学校都有这门课。你只要上网搜一下就知道了。” 芋头伸展双臂,在震耳喧天的音乐声中打了个呵欠,凑近虎平涛的耳朵,很不屑地说:“我就是不愿意上学才跑出来上班。衡哥,你教教我怎么调酒吧!” 他进入公司的时间虽比虎平涛早,却没什么能力,一直呆在酒吧,兼做卖酒和卖粉。 刘书宇性子里尤其老实的一面。他知道自己很难有上升空间,而且沾了毒品这玩意儿,就永远见不得太阳。他对自己的定位有着清晰认知,姿态放得很低,无论见了谁都恭恭敬敬叫“哥”。 “行啊!”虎平涛笑着,把装有基酒的高脚杯往刘书宇这边挪过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芋头,我平时调酒的时候没躲着你啊!一些基本流程你应该都看见了。” 刘书宇不好意思地抓了几下后脑勺:“前几天你刚来,我搞不清你的底细,以为你跟其他人一样,只是过来兼职,随便干一段时间就走。没没想到洪爷让你当主管,还是吧头,就连涛哥在面前都得老老实实听话。所以嘛……嘿嘿嘿嘿……” 他说话倒也直爽。之前的确有轻视虎平涛的意思,后来就不一样了。 “呵呵,芋头你想多了。”虎平涛伸手拽住刘书宇的胳膊,将他拉到近前,压低声音认真地说:“洪哥很看重你,否则也不会让你待在吧台。其实无论干哪行都一样,少说话多做事,几年以后你就是新的主管。” 身为潜伏人员,多交朋友少结恶,这是原则。 刘书宇年轻的脸上涌起一片激动:“真的吗?” 虎平涛笑着把他拉到柜台前,让出位置,顺手拿起玻璃量杯递过去:“你不是想学调酒吗?来吧,我说着,你调,按照比例倒酒。” 一杯莫吉托很快新鲜出炉。 插上配饰,递给客人,刘书宇不禁心花怒放,他兴致勃勃地对虎平涛道:“来来来,咱们继续。” 连续教他调了四杯,虎平涛趁着没有客人要酒的间隙,佯装感慨,轻声叹道:“经济不景气,干哪行都一样,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刘书宇看了他一眼,很自然的与之间蒋涛交款联系起来,低声笑着说:“衡哥,这很正常,不奇怪。” 虎平涛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郑哥在的时候,公司里每个月都要拿出一些货免费喂鱼。”刘书宇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解释:“最近风声紧,郑哥也走了,货卖的少,自然就赚不到钱。” 虎平涛疑惑地问:“喂鱼?喂什么鱼?” 刘书宇用肩膀碰了他一样,抬手指着远处大厅里随着动感音乐疯狂起舞的那些人:“他们都是鱼。只要是没沾过粉的,都算。” 虎平涛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免费试用?” 刘书宇点点头,脸上随即显出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无论哪个公司,都要扩大客户群体。郑哥手底下有一伙人,专门负责这个。他们在各个场子里找人搭讪,熟了以后就请客喝酒,等到玩嗨了就开始递烟,只要随便抽上两支,就再也丢不掉了。” 虎平涛目光闪烁了一下:“看不出来啊!洪哥还挺大方的。可这么一来,公司开销就太大了。” “做推销都这样,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芋头耸了耸肩膀:“再说了,只要客人抽上一次,以后他们自己就会主动找过来买。嘿嘿嘿嘿,这世上就没有白吃的午餐,免费抽一次,以后就得老老实实花钱抽一辈子。” 他很得意,音乐盖住了交谈声,附近的客人根本听不见。刘书宇边调酒边说,手舞足蹈。 虎平涛知道洪宗元手里掌握着海洛因和冰块两条贸易线。但具体购、产、销之间的比例,这是只有公司核心才能知晓的秘密。不要说是刘书宇,恐怕就算是蒋涛,对此都不是很清楚。 想了想,虎平涛装作什么都不懂,似有似无地笑道:“前段时间,新闻上说,有好几个明星因为吸毒被抓。这瘾头一旦上来,就算神仙也扛不住。我估计他们在监狱里难熬了,等到过几年放出来,恐怕连个人样都没有。” 刘书宇伸手搂住虎平涛的肩膀,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故意卖弄:“衡哥,这你就不知道了。粉和冰,区别很大。要我说,那些被抓进去的明星人家绝大部分都没碰过粉。” “哦?”虎平涛当然知道海洛因与冰块的区别,不过为了套话,他装作不明就里地问:“没碰过粉,这还算吸毒吗?” “粉和冰是不一样的。”刘书宇道:“吸粉容易上瘾,最多两次,根本戒不掉。” “照这么说,吸冰就能戒?”虎平涛问。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刘书宇摇摇头:“不过吸冰上瘾的次数肯定要比吸粉多才行。这是郑哥告诉我的。” 虎平涛对毒品的了解远远超过刘书宇。 最早的毒品是鸦片。一八三九年林则徐在虎门销烟,销毁的就是鸦片。当时清政府颁布条例禁止贩食鸦片,但屡禁不止,很多民众吸食鸦片后成瘾,人也变得瘦骨嶙峋。 其实鸦片最早是作为药品出现在世人面前。可以镇痛,是一种效果极好的药品。后来化学家在鸦片基础上分离提取出一种生物活性成分,发现它有更强的镇痛作用,这就是吗啡。 当时很多外科手术都会使用吗啡镇痛,可接下来,很快发现吗啡有着巨大且恐怖的成瘾性。 有人认为吗啡对人体的危害性比海洛因小,这根本就是个笑话。 第一百六九节 软饭 一八七四年,又有人在吗啡的基础上合成出镇痛止咳效果更好的二乙酸吗啡。不久之后,德国拜耳药厂开始大规模生产这种药,命名为海洛因(heroin)。 海洛因成瘾性非常强,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那些认为自己意志力坚强,决不会上瘾的人,无一例外都躺平了。而且吸毒越久越难戒,越早越容易戒。海洛因成瘾后,对身体和精神的影响非常大,久而久之产生厌食,人就变得极度虚弱消瘦。 “地心引力”酒吧里有几个女的,每天都来,浓妆艳抹,穿着暴露,坐在吧台附近,看似等着有感兴趣的男人请她们喝酒寻欢,实际上是用身体揽客,换钱买粉。 长期滥用海洛因的人,基本上都会发展成静脉注射。就像那些干瘦如柴的女人,虎平涛从她们身旁走过的时候,都能看见对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这些女的喜欢穿透视装,透明质料的衣服看起来很性感,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遮挡针孔。 如果毒瘾来了,手里偏偏没货,就会出现生不如死的戒断症状:浑身肌肉骨骼疼痛,忽冷忽热,鼻涕眼泪一起流,哭着求着都要一口海洛因。 虎平涛在警校接特训的时候,看过很多成瘾者的视频。那是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刘书宇说的没错:那些因为吸毒被抓进去的明星,吸的不是海洛因,而是冰。 他们染指的大多是新型毒品。这玩意儿是相对于传统的海洛因和吗啡而言,所以带上一个“新”字。冰块的基础成分是甲基苯丙胺,它最早是当做药物使用的。 麻黄是传统中药,一八八五年有人从麻黄中分离出麻黄碱,它能刺激交感神经,有着很好的药理作用。 再后来,有人提取出苯丙胺,这东西能抑制肥胖患者的食欲,直到现在,一些治疗肥胖症的药物当中,也有苯丙胺成分。 化学家最麻黄碱进行修改的时候,合成了甲基苯丙胺,发现它有极强的提神效果。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很多国家为了提高士气和士兵的战斗持久力,纷纷在军队里推广使用。 战后,岛国滥用甲基苯丙胺的情况相当严重,成为了战败国民最好的心理药物。很快,欧美国家也开始滥用。至一九七零年,米国的苯丙胺类兴奋剂产量超过一百亿片,被列为二级管制品。 传统毒品如海洛因,对人体的摧残性极强,戒断症状非常可怕。相比之下,病毒的戒断症状相对要轻一些。当然,并不是说病冰块更容易戒,那是因为两种毒品着重点不同。冰块的效果主要集中在大脑,也就是神经系统上。很多戒毒所工作人员都说冰毒成瘾具有很强的隐蔽性和欺诈性,原因就在于此。所以作为警察,虎平涛在视频上看过海洛因成瘾的人吸饱之后,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呆坐着,在脑海深处疯狂变幻中爽一把;而吸了冰毒人则不同,他们会感到强烈的神经兴奋,体内产生了大量多巴胺,让人体感到无比愉悦。 这种时候根本坐不住,必须疯狂嗨到极点。 明星吸毒,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吸冰后产生很强的性能力。吸冰娱乐场所很多与“性”挂钩。权威数据显示:在海洛因与吗啡时代,大多数吸毒者为男性。可到了冰块时代,吸毒群体中的男女比例不相上下,就是与这个有关。 有个专用名词,“散冰”,就是这么来的。 明星之所以不吸海洛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高纯度海洛因不能直接吸食,其中必须掺杂一定比例的添加物。毒贩也分很多种,良心商家用面粉、糖粉,或者米粉;无良商家用滑石粉、从墙上刮下来的石灰、尘土…… 还有更黑的,出于恶趣味,在搀兑过程中混杂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包括干燥后磨碎的粪便。 上瘾者购买毒品就是为了吸食,根本不可能对所货品进行检验。长期以往,感染和身体损伤极大,往往等不到毒品要你的命,自己就已经不行了。尤其是注射,剂量越来越大,为了追求快感,注射距离也越来越近。先是胳膊,之后是大腿,再往后是脖子……总之距离大脑越近就越爽,死亡也是迟早的事。 一句话,抛开用量谈问题,统统都是耍流氓。何况明星吸食毒品主要是冰块,次数少,数量不多,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强的上瘾症状。 然而“喂鱼”是不同的。一次、两次……只要给足了量,鱼迟早会上钩,成为新的客户。 虎平涛笑着说:“喂鱼这个词,挺新鲜的。” 刘书宇毫不避讳,笑着解释:“我听郑哥说,以前干这个,不叫喂鱼,叫做喂羊,或者喂猪。“喂鱼”这个词儿是前几年才兴起来。说是有人研究过,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反正给他们烟就抽,给酒就喝,过了以后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老实实给咱们手里交钱卖货就对了。” 说着,刘书宇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虎平涛,朝着斜对面努了下嘴,低声道:“衡哥,看见对面那个女的了吗?” 顺着他的指引,虎平涛看到酒桌旁边围坐着三女一男。 男的他认识,是经常出没于酒吧的一个小混混,绰号叫“泥鳅”。虎平涛不清楚他是不是公司里的人,只知道泥鳅从蒋涛手里拿货,属于散卖的外围人员。 三个女的,一个很胖,一个略丰满,一个很骨感,但身材极好,尤其是腰,细瘦的令人感觉只手可握。 刘书宇低着头,“吃吃”地笑道:“瘦的那个是外地人,听说在附近打工。她来过咱们酒吧几次,都是跟着朋友玩……喏,就是她旁边,高个子,有点儿胖的那个,泥鳅已经上手了,昨天晚上我们三个人睡一块儿,她很放得开。” 虎平涛听得眼角抽搐了一下:“你小子别乱搞,要是弄出什么病来,麻烦就大了。” 芋头对此嗤之以鼻:“衡哥你想多了。泥鳅上她的时候还是个雏,很干净的好不好。泥鳅给了她两支烟,现在她成天跟在泥鳅屁股后面,说什么都做,喊往东绝不往西,就算泥鳅拉过屎,让她把屁1眼舔干净,她也会老老实实跪下去。” 虎平涛在芋头视线接触不到的位置,狠狠握紧了拳头,脸上表情却丝毫不显:“上瘾了?” 刘书宇点了点头:“现在泥鳅还在兴头上,每天给她两支烟,算是养着玩。涛哥也上了一次,说是感觉还行。泥鳅说了,反正就是玩个新鲜,养不长久,过几个星期就送给涛哥,让他安排,给这女的找个去处,按1摩兼职的那种,到时候就反过来,让这女的养着泥鳅。” 虎平涛皮肉不笑地说低声轻语:“还是你们年轻人的玩法多。” 说起这个,刘书宇来了兴趣:“公司有规定,只要是介绍进来的女人,都可以分成。就说泥鳅拉进来的这女的,毒瘾肯定断不掉了,每个月至少得拿出三千块钱买货。另外就是她陪客人的收入,公司扣除百分之五给泥鳅,算是奖励性的抽成。” 虎平涛控制着心中的厌恶,迫使自己保持微笑:“你们这是生财有道啊!” 刘书宇摸了一把披在脑后的长发,很有些自得:“男人嘛,总得有自己的财路。都说小白脸吃软饭不受人待见,哼,都他吗放屁。说这话的人也不想想,软饭有那么好吃吗?没那个本事,吃得上吗?” 虎平涛很想拔出斜插在吧台内侧的餐刀,把这个家伙活活捅死。他抬起头,看着酒桌旁边的那些女人,眼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忧虑,脸上却笑意不改:“芋头,照这么说,只要是愿意“干活儿”的女人,只要介绍过来,蒋涛那边每个月都能给分成?” 刘书宇点了下头:“我们都管这叫做吃软饭。只要把人叫到涛哥手里就行,后面的事就不用管了。” 虎平涛面露惊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刘书宇抬起左手,炫耀地竖起四根手指:“说出来恐怕衡哥你不相信,有四个女人养着我,每月光从她们身上的入账,不少于五千。” 虎平涛一阵恶寒,脸上强制的笑意差点儿崩溃,嘴角抽了好几下,以听不出的嘲讽语气说:“你挺帅的,只要是女人都喜欢你。” “我可比不上衡哥你。”刘书宇在奉承话方面颇有天赋:“衡哥你是入行晚了,否则我们连抢饭吃的机会都没有。不是我瞎说,你看这些天来吧台晃悠的女人比以前多多了。她们都是看中了衡哥你的美色,只要你随便表示一下,都会主动贴上来。” “你小子这嘴跟抹了蜂蜜似的,甜不拉几。”虎平涛笑骂着,轻轻给了刘书宇肩膀上一下,随即往远处瞟了一眼:“你刚才说看中那女的,就是瘦的那个,打算什么时候下手?” 通过刚才的对话,已经摸到了一点外来偷渡者的去处信息。虎平涛不打算就这样很直接的往下问,只要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引起对方的警惕。 最好还是把话题绕到原处……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想把那个女孩救出来。 然而刘书宇接下来说的话,让他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昨天泥鳅就给她抽过烟了,只是她抽了几口就扔掉,说是不习惯,也不喜欢,所以昨天没上手。我今天特意从外面弄了点儿酒,只要她喝下去……嘿嘿嘿嘿,衡哥,今天晚上一起嗨,有得玩了。” 说着,刘书宇贼兮兮地弯腰蹲下去,从柜台底部拉出一个黑色旅行包,拉开拉链,露出几听花花绿绿的罐装饮料。 这东西虎平涛并不陌生,在警官学院特训的时候,见过样品。 四洛克(fourloko),也叫斯洛克。 这是一种曾在国外夜场非常出名的米国“网红”饮料。二零零五年的时候就在北米市场上销售。“四”代表着这款饮料的四种主要成分,分别是:酒精、咖啡因、牛磺酸进而瓜拉那提取物,都是让人神经高度亢奋的化学物质。 这东西的酒精含量最高达到14%,两罐下去必醉。很多女生就因为喝了这种酒,当场醉倒,被人“捡尸”。所以四洛克在国内还有两个外号“失身酒”、“断片儿酒”。 因为恶评如潮,后来米国酒厂将四洛克中的咖啡因、牛磺酸和瓜拉那提取物从配方中去除,酒精含量也降至12%,但效果依然很猛。而且国夜场需求量大,很多私人酒坊都在按照原有配方偷造四洛克,市场上从不断货。 滨海这边的四洛克都是走私品,这玩意儿从正规渠道根本进不来。 芋头笑得很得意:“她不抽烟,就得喝酒。” 虎平涛用力吸了口气,皱起眉头道:“这里经常有便衣警察,这是走私酒,千万别拿出来,一旦出了问题,洪哥饶不了你。” 他无法直接出手,只能借助洪宗元的名头。 芋头笑嘻嘻地说:“没事,我很小心的。” 说着,他拿出一罐四洛克,拉开拉环,把里面的液体倒入玻璃杯,加上少量冰块……按照同样的步骤,接连做了三杯,装在一个托盘里。 做完这一切,刘书宇拿出手机,按下一个电话号码。 片刻,坐在远处酒桌上的泥鳅起身起来,来到吧台前,讨好地对虎平涛笑笑,从刘书宇手里接过托盘,转身离去。 看着远处围坐在桌边的三个女孩各自举起玻璃杯,慢慢喝着那种有问题的饮料,虎平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重及失落感。 旁边,传来了刘书宇兴奋无比,仿佛为这一切作为注脚的声音。 “衡哥你就放心吧,我们有眼色,不是随便什么女的都敢用这手段。我打听过,她们是外地来滨海打工的,在厂子里就几千块一个月,平时省吃俭用,攒不下几个钱。” 第一百七十节 亲近 “厂子里面有我们的人,只要带着出来玩一次,很多人以后就会自己找过来。这人呐,都喜欢吃喝玩乐,尤其是酒吧夜店这种地方,再加上针对特殊人群免费提供的啤酒,谁都喜欢。” “其实那些女的也不是什么好鸟。上次泥鳅只是随口提了一下,说是有收入更高,更清闲的工作,她们就马上表示愿意过去上班。当时泥鳅还没给她们抽烟,就被那些女人纠缠得没办法,只好稍微漏了点儿口风,说主要工作是喝酒陪男人……大家都不是傻瓜,这话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猜怎么着,当时就有两个女的让泥鳅带她们过去,说是在厂里环境不好,累死累活没前途。” “中间那个女的,就是已经跟着涛哥过去上班的那个,现在已经死心塌地跟着泥鳅,说是一定要做他的女朋友。泥鳅说既然如此,那你得帮我兄弟介绍个对象,所以昨天她就把那瘦的女人带出来。涛哥今天看了,觉得还可以,说是如果事情成了,给我额外加两个点,抽成可以给到七个点。” 虎平涛故作淡然地笑道:“你小子,人家还没答应,你就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 刘书宇一副文化人的长相,白净面皮在灯光照射下显出几分妖异,兴致勃勃地回答:“只要她喝了这酒,再给她来点儿冰块,这事儿就基本上定了。衡哥你不知道,女的一碰冰块,就像发1情的母猪,只要是男的谁都要,那哭着喊着,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都拉不住啊!” 说着,他凑到虎平涛耳边:“衡哥,等会儿下班跟我走吧!我保证你今天晚上爽个够。” 虎平涛佯装感兴趣道:“你不是答应涛哥把人送过去吗?被你这么一搞,那边怎么办?” “没关系,咱们玩几天就把人给他送过去。再说了,刚入行的女人都他妈贱,一个个装模作样各种不愿意,但只要在那种地方呆上几天,陪几个客人,全都老老实实就,就像蹲在窝里的鹌鹑。”刘书宇对此熟门熟路,他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嬉皮笑脸炫耀地晃了晃:“好好给她拍几张照片,男女都有的那种最管用。醒了以后,最多哭一场,闹一下,平静下来就没事儿了。” “她要是敢不从,老子把照片发到网上,好好丢丢她爹妈的脸!” “泥鳅第一个女朋友就是这样。他以前很喜欢那女的,把她当女神供着。可那女的对他不冷不热,需要的时候拉过来吃顿饭,不需要就当做狗屎踢得有多远算多远。” 虎平涛控制住想要把刘书宇活活捏死的冲动,平静地问:“那女的是干什么的?” “泥鳅的初中同学。”刘书宇抬手撸了一下鼻子,满不在乎地说:“她家里没什么了不起,父母死得早,她从小被亲戚养大,没考上高中,初中毕业就在外面晃荡。要说混社会,她出道的时间可比泥鳅早多了。那时候泥鳅还不是现在这样,上着高中,人也老实。我说句公道话————如果那女的愿意跟着泥鳅,他们肯定会结婚,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后来呢?”虎平涛问。 “那女的好吃懒做。以前公安管的没现在这么严,东大街那片有三家电影院,一楼和地下室都有电子游戏厅。那时候最火热的就是赌博机,水果拼盘、猜动物、西游记,还有七七七,也就是我们私底下说的老虎机……那女的几乎每天都泡在游戏厅里,跟着魔似的,一天不输个千把块钱根本不愿意出来。她没心思上班,每天就盯着游戏机,想着出把大的,弄个几万块,一夜暴富。” 虎平涛摇摇头:“这是想着天上掉馅饼,根本不可能的事儿。” 刘书宇用力捏了个响指,赞同地连连点头:“衡哥你说的没错,这道理连我们都懂,偏偏你女的说什么都不明白。她嘴上答应泥鳅跟他好,泥鳅那时候也傻乎乎的把她当老婆,结果高三就不上了,从学校里出来,跟着朋友在一家汽修厂里打零工。每个月工资全给了那女的,她也不当回事,把所有的钱都喂了老虎机。” 虎平涛不动声色地问:“这些事情,泥鳅都知道?” “知道又能怎么样?当时很多人都劝泥鳅,说这女的要不得。泥鳅家里也不喜欢她,尤其是泥鳅他爸,见一次骂一次,可泥鳅这人认死理,他说这辈子只要她,死活都这样。” 虎平涛笑了:“看不出来啊!他还挺专一的。” 刘书宇不屑地发出冷哼:“所以我说泥鳅是个傻子。那女的表面上看着高冷,实际上跟好几个男人都不清不楚有来往。听说初中毕业就在夜店里陪酒,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也是为了钱。只不过,她做这些事情都瞒着泥鳅,不敢让他知道。我听道上的朋友说,那女的跟泥鳅好上以后,偷偷去小诊所里做过两次人流,肯定不是泥鳅的孩子。”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事儿。很巧,有一次她陪男人逛街,被泥鳅撞见,冲上去揪住那女的要问个究竟,结果被旁边的男人打了。当天晚上那女的没有回家,泥鳅打了一整晚的电话,她压根儿不接,后来直接关机。泥鳅那天晚上像疯了似的,召集了一帮兄弟,把那女的认识的圈子全部翻了一遍。说起来挺好笑,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瞒着泥鳅,却没瞒着她朋友,泥鳅直到那时候才清醒过来。” 虎平涛脑海里晃动着一个颓废到极点,哀莫大于心死的男人形象……他叹了口气,认真地问:“后来呢?” “后来,泥鳅就跟了涛哥,开始卖货。” 刘书宇伸手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伏特加,开始调酒:“进了这个圈子,消息来得就快,知道的事情也多。泥鳅这才知道那女的压根儿没打算结婚,几年时间,背着他前前后后换了十几个男人,一门心思为了钱,傍大款。后来泥鳅找到她,最初也是顾及旧情,没打算下黑手,就是想要问问她————如果愿意,回头也不算晚,好好结婚过日子。可那女的说话很直接,口口声声说泥鳅是个穷光蛋,跟他永远不可能。” 虎平涛神情有些复杂:“看来她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泥鳅。” 刘书宇看着倒入量杯里的白酒,玩世不恭地笑道:“出来混的女人都这样,除了钱,别的都是王八蛋。就像那歌里唱的: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谁把谁当了真,套路玩的深。” 听到这里,虎平涛的心怦怦直跳:“照这么说……泥鳅把她给卖了?” 刘书宇点了点头:“卖是后来的事情……知道真相以后,泥鳅整个人都崩溃了。喝了一夜的闷酒,抽了半条烟。他才二十几岁啊,就一个晚上,头发白了一大半。泥鳅算是大彻大悟了,找了几个人,把那女的抓住,给她喂了点儿冰块,那天晚上一帮人在屋子里就弄那女的。直接上冰,而且还是大剂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根本没意识,嗨得停不下来,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清醒。我听当时在场的人说,等嗨劲儿过了以后,看着一屋子的光屁股男人,那女的差点儿疯了,差点儿没从窗户里跳下去……再后来,泥鳅又给她打了一针,那女的这辈子都离不开海洛因。正当行业是没法干了,除了走涛哥那条路子去夜总会,她没有第二种选择。” 虎平涛叹了口气:“毕竟喜欢过,也有过那么一段……有必要这么狠吗?” 刘书宇把一杯果汁兑进酒里,用餐刀切开半个柠檬,不以为意地笑道:“衡哥你想多了。现在这社会,除了钱,别的统统都是狗屎。反正我是看开了,爹娘生养我不容易,赚了钱我肯定给他们一份。可女人是什么?古话说得好: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泥鳅就是最好的例子,衣服脏了、破了,直接扔给兄弟一起穿。反正大家都用过,扔了也就扔了,卖给涛哥还能让她帮着赚钱,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 虎平涛微微皱起眉头,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那女的也真作,好好一起过日子多好,非要整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起来……泥鳅挺可怜的。” 不等刘书宇回话,虎平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小子那些稀里糊涂的想法要不得。你才多大啊……听我一句劝:好好上班,好好赚钱,找个喜欢你的人,好好过一辈子。” 刘书宇停下手上的动作,轻声笑道:“衡哥你是个好人。”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在黑窝里,不经意的维持一个“好人”形象,这很重要。 所谓的好人,指的不是正义,也不代表法律。跟一群毒贩讲道义,简直是自寻死路。 善良与道义的区别很大,而且善良涵盖的范围很广。 很多罪犯都信仰宗教,基督、佛祖、真主……他们甚至在家里设有佛堂,随身佩戴十字架,手里随时捏着念珠。这些行为都是填补他们内心空虚的最显著表现。他们惧怕死亡,惧怕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他们知道自己在作恶,希望通过虔诚的祷念,以及对满天神佛的崇拜,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淡化罪恶,以期在未来,或者死后得到更好的待遇。 这是一种自赎。 只要恰到好处表现出这种在圈子里能够被接受的善良,你就会被认为是一个“好人”。 一个站在我们这边,做事情有底线,但绝对是自己人的“好人”。 这就是虎平涛为自己营造的人设。 刘书宇对虎平涛的印象很不错。 都是年轻人,有很多共同话题。尤其是虎平涛在调酒方面的特殊技艺,简直让刘书宇羡慕到极点。 洪哥已经发话了,擢升虎平涛为主管,身份仅在蒋涛之下。 再加上郑强的离开,听说这其中也有虎平涛的部分原因,然而公司内部规矩森严,这种事情决不能摆开了说,只能私底下偷偷谈论,这就给虎平涛身上笼罩了一层迷雾,让刘书宇之类的外围人员产生了强烈好奇心,各种猜测就更多了。 总之,虎平涛是刘书宇必须仰望的存在,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看着虎平涛,讨好地笑着说:“衡哥,你等我一下。” “你要去哪儿?”虎平涛问。 刘书宇已经转身朝着酒吧通道外面走去,边笑边说:“我把泥鳅叫过来。他手上的女人多,让他给你介绍几个好的。” 虎平涛愣住了,随即连忙制止:“别这样,你回来,回来啊!” 刘书宇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贱兮兮笑容,快步走出吧台,朝着泥鳅等人的卡座走去。 几分钟后,他带着泥鳅回来了。 “衡哥好。”泥鳅弯着腰,面带笑意,很是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虎平涛已经迅速理清思路,端出一杯刚调好的鸡尾酒,递给泥鳅,笑着说:“初次见面,这杯算我的。” 泥鳅颇有些感激:“谢谢衡哥。” 机遇很重要,而且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洪宗元的眼。如果没有关于洪宗元情妇的可靠情报,虎平涛决不会对那个想要打她主意的男人动手,也就不会跟着郑强去淞城讨要货款,更不可能升为主管……虽然泥鳅和刘书宇进入公司的时间比他更早,入行资历更老,在虎平涛面前,仍然只是小字辈。 泥鳅很会说话。他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直接略过了刘书宇这个介绍人,低声笑道:“衡哥,我等会儿叫几个女的过来,您看中了就跟我说一声。” 虎平涛客套地笑笑,没有搭腔。他侧过身子对刘书宇道:“我出去抽根烟,透透气,这边你来看着。” 说罢,他把视线回转到泥鳅身上:“这里太闷了,一起出去待会儿。” 按照规定,觉得累了、困了,可以到外面吹吹风,休息一会儿。 第一百七一节 女人 酒吧外的世界,依然喧嚣。 来往路人,形形色色。 泥鳅不明就里地跟着虎平涛来到外面,两个人站在背风的墙角。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一盒“玉溪”,抽出一根递给泥鳅,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 接过烟,他小心翼翼地问:“衡哥,您找我有事儿?” 虎平涛拿出打火机,凑到泥鳅面前:“没事,就是想跟你聊聊。” 先点对方,再点自己,小小的动作拉近了彼此关系。 泥鳅头发很长,在脑后扎成马尾,颇有些杀马特风格,只是看上去没那么狂野,发色也染成了淡金。 看着他满腹疑惑且带有几分紧张的表情,虎平涛笑了一下:“芋头刚才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情,咱俩算是同道中人。” 泥鳅这才明白过来,神情顿时变得尴尬:“……都是以前的事了,不值一提。” 虎平涛吸了口烟,脸上露出感慨的神情:“很多年前,我以为爱情是生活的全部,我以为只要努力工作,尽心尽力去维护这个家,就能拥有幸福……” 泥鳅等了几秒钟,也没有等到虎平涛的下文。确定对方进入了沉默状态,他才认真地接上话题:“衡哥,别想那些没用的。我最听不得的就是什么“分手以后你要幸福”之类的屁话。咱们过好自己的,这比什么都管用。” 虎平涛从鼻孔里喷出烟雾,抬起头,看了一眼泥鳅:“所以我才请你喝酒。为了这个,值得干一杯。” 两个男人,想要在短时间内拉近彼此关系,最重要的方法之一,就是寻找共同话题。 闻言,泥鳅笑了。 很舒畅,很开怀。 看着虎平涛夹在指间的烟头将尽,他从衣袋里拿出一盒万宝路,递了过去。虎平涛没拒绝,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目光却注视着从远处街口徐徐驶入侧面停车场的一辆“保时捷”,半羡慕半不屑地骂了一句:“这些混蛋,真他吗的有钱。” 泥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见那车挺稳,副驾驶座的门开了,下来一个穿着暴露,身材极好的年轻女子。 他抬起夹烟的手,冲着那个方向指了一下:“那妞儿我认识,以前是“天籁”酒吧的公主,后来跟了那边看场子的男人。现在看这架势,又换了一个。” 那女人绕到驾驶座前,拉开车门,像牛皮糖一样搂住刚下来的男人胳膊,整个身体紧贴上去,看模样恨不得粘上去,活生生变为一体。 虎平涛抽着烟笑道:“这女的是四川过来的吧?” 泥鳅很好奇:“衡哥,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往那对那男女的方向指了一下,神情凝重,就像思想家在分析问题:“那女人刚下车的时候,满脸高冷,看谁都冷冰冰的。尤其是我们这些人,在她眼里恐怕连狗都不如。可前后还不到两秒钟,她缠上那男的,就像瞬间爆发的火山,那种热情,那种倒贴上去的笑……啧啧啧啧,这种变脸技法只有川剧里才能见到,所以我说她是川妞啊!” 泥鳅怔了一下,随即从嘴里猛然喷出一大口浓烟,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衡哥……你,哈哈哈哈……” 虎平涛是个表演天才。 如果光是这番话,肯定收不到这种效果。可他说话的同时一本正经,丝毫没有调侃的语气,就像电视座谈节目里正襟危坐的学者,对着镜头满面严肃,直到最后才抖出包袱。 泥鳅虽然是社会人,可是闯荡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虎平涛这样的人。 他好不容易笑够了,扶着虎平涛的肩膀,大口喘息着调匀呼吸:“衡哥,您可真会说话。哈哈哈哈……您是不是看上这妞儿了?您说句话,最多一个星期,我负责弄过来,扔到您的床上。” 虎平涛低头吸了一口烟,眯缝着眼睛,注视着那对男女消失的方向,慢吞吞地说:“那男的看起来不一般……算了,别惹事了。” 之前的共同话题拉近了彼此关系,刚才的笑话给泥鳅平添很多好感。他搂住虎平涛的肩膀,带着几分得意和炫耀,认真地说:“衡哥,这您就不知道了。如果是真正有能耐的人,通常不会来这种地方。” “为什么?”虎平涛问的很快,切入点也恰到好处。 “这里虽然很热闹,可除了洪哥的这间酒吧,周围的夜店档次都太低。”泥鳅低声解释:“地心引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得有熟人带着,要不就得有邀请码。那男的虽然开着保时捷,却连咱们这边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去了“天籁”酒吧,摆明了是那边的熟客。再加上那女的……这么说吧,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鸟,表面上看着高冷,实际上就是做着拉1客的生意。” 虎平涛不由得笑了:“你这说的一套一套的,门清儿啊!” 泥鳅脸上涌起自豪的表情,他拍了拍胸脯:“吃这碗饭,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就真正是白混了。” 虎平涛颇感兴趣地低声问道:“这事真能成?” “酒粉不分家。”泥鳅声音压得更低了:“来这种地方混……衡哥,我说是“混”,不是“玩”。这是有区别的。那女的在“天籁”酒吧干过公主,随便弄点冰块就能上手。对付她很简单……要不咱们今晚就动手,我等会儿过去,看机会给她下药,带出来?” 虎平涛在黑暗中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左手食指,不动声色地说:“你应该早就看中她了吧?今天只是借着我的嘴说出这些话,你小子……呵呵,兔子不吃窝边草,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被揭穿心思的泥鳅脸上有些尴尬,他很快恢复了正常嬉笑:“衡哥说的对,这是洪爷的地盘,还是尽量不要惹麻烦。嗯……等会儿有几个女人过来,到时候衡哥你自己挑,看中就带走。” 虎平涛满意地笑了:“够朋友。” 泥鳅也笑了:“我一直跟着涛哥,以后还请衡哥多帮衬帮衬。” 虎平涛似乎烟瘾很大,吸完万宝路,又拿出他的那盒“玉溪”,漫不经心地问:“我看你不是已经带着几个女的在里面坐着,怎么还有?” 泥鳅看着四下无人,犹豫了几秒钟,凑近虎平涛耳边:“这事儿衡哥你知道就行了,别往外传:今天晚上洪爷那边约了熟客,那都是愿意花钱的老手。外面的女人都是残花败柳,人家看不上,要的就是没经验的雏。” 虎平涛已经伸手在盒子里抽出一支烟,听到这话不由得抖了一下,手指在泥鳅看不到的黑暗中迅速改变方向,转移到烟盒右侧,拿出位于角落里的那支烟。 他把烟塞进嘴里,把敞开盖子的烟盒递到泥鳅面前,看着泥鳅抽出一支,这才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用打火机分别给两人点燃。 “熟客?喜欢初女?”虎平涛大口吸着烟,压低声音问。 泥鳅同样吸着烟,点了点头:“干净的女人谁都喜欢,能卖大价钱。” 虎平涛对他的话抱有怀疑:“你小子吹牛吧!现在这社会,哪还有什么初女!骗人的吧?” 泥鳅顿时急了,这是年轻人遭到蔑视的通病:“衡哥,我没骗你,真的是初女。有高中生,还有大学生。” 虎平涛对此嗤之以鼻,同时吸烟的速度不减:“你骗鬼呢!女大学生傍大款,这我相信。可你要说是女大学生跟着你来这种地方,而且还是第一次,这听起来简直就是扯淡!” 泥鳅有些生气:“衡哥,要不咱们打个赌,五千块。” 看着他认真严肃的模样,虎平涛用力深吸一口,抽完最后的烟,当着泥鳅的面,把闪亮的红色烟头朝着远处用力弹出去,疑惑地问:“泥鳅,你没开玩笑,真是初女?” 说这话的时候,他抬手搂住对方肩膀,两人按照他的胳膊用力方向侧转身子,刚好背对着虎平涛弹出去的那枚烟头。 泥鳅无法看到在黑暗中迅速熄灭的那点红光。 “我骗谁都不会骗你啊衡哥!”他很不情愿地说:“涛哥说了,洪哥今天晚上要招待客人,让我带两个初女过来。这是上个月我就备好的货,一起过来的另外还有几个女人,长得漂亮,但都不是第一次。” 虎平涛露出过分热情的笑容,表明他对男女那点事儿充满了兴趣:“没看出来啊!你小子挺厉害的。说说,怎么弄上手的?” 他一直在催促,活生生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 泥鳅很高兴能有机会在虎平涛面前卖弄:“这种事儿得看人。其实高中生很难下手,主要是技校和中专,管的没有高中那么严,还得看家庭,最好是父母离异,还有就是经济状况不好的那种……穷人家的女孩也有漂亮的,她们没见识,单纯,这种小妹妹最容易勾引。” “勾引?”虎平涛引导式发问,同时调笑:“感觉你这方面经验丰富啊!” 泥鳅笑了:“这道理很简单,父母都望子成龙,穷人和离异家庭也不例外。孩子成绩不好,父母就会打骂。以前我上学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个被打。我爸是轧钢厂的工人,揍人的时候从不留力气。自行车链条、胳膊粗的棒子、还有椅子板凳什么的,总之只要顺手,拿起来就打。有好几次,要不是邻居拦着,我肯定被他打成残废。” “后来我长大了,人也学聪明了,被打也不会老老实实挨着,能跑就跑,能躲就躲。衡哥你想想,这全国十几亿人,女的就算没有一半,至少也有个三、四成。现在有个词很流行,大数据,因为成绩不好,从家里被打得跑出来的年轻女孩,多得数都数不过来。远的就不提了,光说咱们滨海,就现在这个时间,你开着车,在外面马路上兜一圈,多多少少都能找到几个离家出走的妞儿。” 虎平涛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说:“提前进入社会……” 泥鳅咧开嘴笑了:“应该算是提前接受社会的毒打。以前里网吧里到处都是这种妞,现在她们大部分去了夜店。说实话,她们对第一次没那么看重,很多人觉得那层膜破了就破了,甚至把这个当成赚钱的工具。毕竟第一次能卖个好价钱,运气好了两、三万,一般的也能有个四、五千。” “我手里的这些“鲜货”都是提供给涛哥。高中生小女孩用不着粉和冰块,只要喝一次酒,灌醉了,带出去开房,脱光了拍照,接下来就很简单。她们没有经验,那种事情做没做过压根儿不知道,对她们来说也不重要。只要威胁说,不听话就把照片发给学校老师和家长,她们就会跪下来求你。这种时候再给个甜枣,告诉她,老老实实听话,生意成了以后给她几千块,她们就会按照你说的做。” 虎平涛听得心里一阵发颤,低声问:“大学生就得用粉和冰?” “大多数时候要用。”泥鳅没有隐瞒:“用粉最管用,基本上一次就成瘾,再来一阵就永远跟着走,就算用刀砍她都会跪下来求你要货。别说是分开腿让男人上了,就算让她跪在马桶面前吃屎都愿意。哼,要不怎么说她们都是……” 刚说到这里,手机响了。泥鳅拿出来一看,滑开屏幕,当着虎平涛的面接起电话。 对话时间不长,内容是关于女人:她们已经到了。 泥鳅放下手机的时候,远处街口出现了几个女的。 虎平涛一直站在泥鳅身边,装作饶有兴趣地看着。 那些女人很快走近,泥鳅给虎平涛大致介绍了一下,随即凑近他耳畔,浅笑道:“衡哥,有没有看中的,跟我说一下。” 虎平涛脸上洋溢着笑容:“都是自家兄弟,别那么客气。生意要紧,既然你跟涛哥约过,就带着人赶紧去吧!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吧台那边还得盯着。只要手上有钱,这吃喝玩乐的什么时候都行。呵呵,咱们改天再约。” 第一百七二节 诬陷 泥鳅与虎平涛同时走进酒吧。 他对“衡哥”的印象很不错,觉得对方处处替自己考虑,这样的人值得深交。 虎平涛走进吧台,刘书宇连忙迎上来,将手机递给他,埋怨道:“衡哥,你怎么把手机给忘了,还好我看见连忙收起来,要是被别人拿走,转手就卖了。” 虎平涛抬手拍了一下脑袋,恍然道:“我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芋头,谢谢啊!” 刘书宇笑道:“改天请我喝酒就行。” “没问题!” …… 十多分钟后,蒋涛从楼上下来,带走了泥鳅和那些女人。 半小时后,一队警察从酒吧门口涌入,大厅里顿时变得混乱。 泥鳅和女人们被带走,警方检查持续到深夜。 …… 半夜三点多,洪宗元终于处理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来到客人早已走空的“地心引力”酒吧。 大厅里一片狼藉,亮着灯,包括虎平涛在内的招待们正在打扫卫生。 洪宗元站在门口观望了半分钟,什么也没说,从侧面的扶梯走上三楼。 进了包间,紧跟其后的蒋涛把门关上。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洪宗元坐在沙发上,直截了当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蒋涛垂手站在沙发前,声音压得很低:“我从派出所那边得到的消息,说是市公安局安排的临时检查,很突然,没跟下面打过招呼。市局刑警队都到了街口,才让派出所那边来人协助。” 洪宗元眼睛里全是血丝,他面露狰狞:“临时检查?老子为了今天晚上事情,前前后后安排了两个多月。他早不检查,晚不检查,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尼玛的,骗鬼啊!” 蒋涛屏息凝神站在那里,神情肃然。 酒吧三楼是个隐密的场所,没有得到允许的客人根本上不来。包方装修豪华,颇有格调。有ktv类型,也有面积宽敞的棋牌室,可以满足客人的不同需求。 张总喜欢打麻将,尤其喜欢搂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起玩牌。 何总从不一个人唱歌,除非有三个以上的女人在场……当然,对方年龄至少是他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 候总的爱好很特别,他喜欢看女人吃东西。这家伙是开餐饮公司的,年轻时候就是厨师,很专业,持有厨师证。后来发达了,有钱了,可这喜欢做菜给人吃的毛病怎么也改不了。老婆吃腻了他做的饭菜,早已没了激情。候总被逼无奈,只能在外面找地方找女人,准备好食材做给她们吃。 当然,吃完以后的激情时刻,才是候总真正期盼的活动项目。他在圈子里经常说:只有吃饱且对厨师手艺感到满足的女人,才是最好的女人。 这些人对洪宗元很重要,都是公司里的大客户。 他们有一个共同爱好:赌。 “地心引力”酒吧三楼不提供赌博项目。赌场另设在城郊,那里有更好的设备,更隐秘,还有更漂亮,也绝对听话的女人。 然而,那里无论如何也没有“地心引力”酒吧热闹。 很多年了,洪宗元招待客人的流程一直如此:先吃饭,完了以后来酒吧三楼小聚片刻。热闹的环境有助于荷尔蒙分泌,在这种场合挑选女人,比直接去郊外赌场好得多。因为人到了那种环境,对钱的要求会高于女人。……这一点,偏偏是洪宗元最不愿意看到多的。 更重要的是安全! 洪宗元虽不是专业保安,可他对安全的理解很透彻,极其到位。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绝对安全,无论高档会所还是普通居民楼,都有可能被查。 大胡子拉灯对抗米国人的英勇事迹,给了洪宗元各种启发。他发现“安全”这个词与其说是被固定在某个位置,不如说是在两个或多个不同位置之间反复移动的过程。 在甲点吃饭,乙点挑选女人,丙点娱乐,丁点赌博,戊点商谈……总之就是这样,在不同位置之间轮换。这样一来,就公司内部有卧底,有警察的线人,他们也很难及时通风报信。 洪宗元喜欢录像,他在房间的隐密位安装了摄像头。白花花的大屁股在屏幕上扭来扭去,再加上稍微调整的清晰度,关键时候扔出来,就是令人不得不低头俯首的重要武器。 张总、何总、候总……还有更多的人,只要洪宗元认为到了收割的时候,他们都得老老实实拿出钱来,或者动用关系,给洪宗元铺路。 别的就不说了,仅“未成年人”这一条,就足以往那些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绝对的大杀器。 洪宗元很清楚,这东西不能乱用,更不能滥用。一旦消息泄露,自己就烂了名声,成为业内所有人的公敌。 这次的主要目标是候总。金爷盯上了他名下的餐饮公司,想要入股,或者直接拿下控股权。 这些年,黑道上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警察盯得紧,从外面进货也越来越难,境外过来的女人消耗量很大,公司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迫于无奈,必须转型,上岸洗白。 做正道生意,尤其是赚钱的正道生意,这才是核心。 “公司里有内鬼。”洪宗元咬牙切齿,抬起脚重重跺了一下地板:“否则警察不可能掐着时间过来搞什么临时检查。” 蒋涛依然保持着垂手躬身的姿势:“洪哥,您的意思是……彻查?” 洪宗元缓慢地点了下头,他眼里释放出凶狠残忍的冷光:“把“停业整顿”的牌子挂出去,一个一个的查。把这人给我找出来,挖眼割舌,放老鼠放泥鳅,最后再剥皮点天灯。” 听到这话,蒋涛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挖眼,是洪宗元很早以前从西北雪区学到,解放前当地土司专门用来对付奴隶的做法。那是将一块体积约莫成年人头颅四倍左右的石块底部挖空,将凹槽那面反罩在受刑者头上,控制着力道,用铁锤从“石帽”顶部敲下去,石头重量加上撞击,受刑者眼珠当场凸出眼眶。 割舌就不用说了。 老鼠和泥鳅是从受刑者肚皮上切开一道口子,塞进去…… 蒋涛曾经见过这些残忍的刑罚,此刻在脑海中浮现,他感觉后背上直冒冷汗。 用力咽了一下喉咙,他低声道:“好的,我这就安排下去,现在就查。” …… 洪宗元一直呆在酒吧三楼,没有离开。 他必须在第一时间知道究竟是谁出卖了自己。 第二天上午,查找结果基本出来了。 总共有六个可疑人物,虎平涛就是其中之一。 蒋涛顺着排列在笔记本上的嫌疑对象名字,逐一介绍,很快轮到了虎平涛。 “阿衡来公司的时间短,虽然他在淞城那件事情上表现很不错,但前天晚上他的嫌疑很大。” 洪宗元注视着蒋涛:“接着说。” 蒋涛眼底路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色,身子也不由自主向前,弯曲幅度更大。他加快了语速:“前天晚上,阿衡和我一起值双班。我负责卖货收钱,阿衡负责吧台和大厅。最近货不好卖,那天的货款不多,警察来之前,出货量只有平时的十分之一。按照洪哥您定下的规矩,货款必须两个人同时签字认可才能入账。我把钱交给阿衡,他确认后派人送上三楼。再往后,就是按规矩,一个小时结一次。” 公司卖货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不同于常见的“熟客对熟手”直线销售,想要在酒吧拿货,像虎平涛之类的酒保根本不会出面,都是委托给下面熟悉场子的小混混,至少转三道手,才能让零散货品进入销售渠道,完成最后的售卖环节。 一个小时结一次帐,是洪宗元去年研究出来的“安全保障制度”之一。 以“地心引力”酒吧为例,假设今天晚上有三个外围销售人员值班,那每个人只负责一个小时。洪宗元管这个叫做“值班员”。比如九点至十点,轮到值班员甲,那么所有对粉末和冰块有需求的顾客,只能从甲的手里购货。十点钟一过,值班员就换成了乙,再往后是丙……等到三次轮换结束,就换成了丙。 从丙开始的值班员,都是从其它酒吧和会所调过来。这是一个庞大的轮换系统,其中涉及的人员超过上百个。据说金爷对洪宗元的这套办法评价很高,毕竟在卖货这件事情上,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客人。毒瘾发作他们就六亲不认,一旦被警察抓住,场子里卖货的人就变成首要目标。以小时为单位轮换虽然麻烦,好处却很明显————客人不认识从其它场子调过来的值班员,酒吧方面也有足够的理由和借口用来搪塞警察。 我们这儿没那个人。 他不是我们的在职员工。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是做正经生意,毒1品什么的根本不敢碰,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下行为。 至于上瘾者具体该找谁买货……地下世界有很多掮客,何况只要有强烈无比的需求,凭着亢奋无比的肮脏嗅觉,你总会找到贩卖罪恶的人。 洪宗元微微皱起眉头:“你是说,阿衡参与了卖货?” 蒋涛回答的很巧妙:“前天晚上芋头也在吧台。我问过芋头,阿衡似乎对货品有些兴趣。” 洪宗元沉默片刻,拿过摆在旁边的皮包,从中取出雪茄盒。蒋涛为人机灵,也跟了洪宗元很多年,看见他拿出圆形剪切掉雪茄尾,连忙走过去,拿起摆在茶几上的长柄火柴,带着恭敬的神情,小心翼翼擦火点燃。 洪宗元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皱起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你是说,阿衡吸粉,已经上瘾了?” 虽然公司高层早就达成了“必须洗白”的共识,可就目前的情况看,距离全面洗白还早,黑色生意还得经营下去。换句话说,现在的公司成员都是“自己人”,只要有一个被警察抓住,都会牵连甚广,所以在毒1品的问题上,洪宗元非常敏感。 公司成员持有,或者从内部拿货,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他自己是瘾君子,有吸食需求;要么是为了钱,以更高的价位卖出去,从中赚取差价。 后一种可能性在洪宗元看来不大。淞城那件事办的很漂亮,他刚给虎平涛发了一笔奖金。按照以往的经验,像虎平涛这种刚进公司没多久就表现突出的新人,如果缺钱,一般来说不会走特殊路子,只会找到自己,或者熟悉的上级主管求助。 卖货虽然利润高,可公司的出货量有限。数量少,几十克或者上百克,这个可以商量,每克让五十块钱的利润,让你小赚一笔。可如果数量太多,超过一百克的限额,这就超过了底线。别说是洪宗元不答应,就算是下面负责看场子的公司主管,也会当场拒绝。 剩下的就是第二种情况————阿衡也是吸毒者,他自己就有需求。 蒋涛犹豫了一下,迟疑着回答:“……我不确定……可能吧!” 洪宗元眯起了眼睛。 他慢吞吞地抽着雪茄,闪烁的目光有些微妙。良久,才缓缓地说:“如果阿衡吸粉,事情就简单多了……嗯,你刚才说,阿衡找芋头要货,具体要的是什么?粉还是冰?” 蒋涛压根儿没想到洪宗元会提出这个问题。他脸上的肌肉略感僵硬,随即讪笑着回答:“可能……可能是冰吧!” 洪宗元抬起头,眼眸深处透出探究与询问:“可能?” 蒋涛抬起头,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掺杂着他自己的理解方式,支支吾吾地说:“那天晚上阿衡对芋头说了很多关于女人的事情。吸冰和吸粉区别还是很大的,何况吸了冰块就得找女人,芋头给阿衡介绍了泥鳅,他们俩去了酒吧外面。据泥鳅说,阿衡这人很好色,见了漂亮女的就挪不开眼睛。尤其是附近“天籁”酒吧里的一个公主,阿衡对那女的很感兴趣,一心想要把她弄上手。” 第一百七三节 队伍不好带啊 “天籁酒吧的公主?”洪宗元听得顿时来了兴趣:“阿衡还喜欢这个?” 蒋涛一句话就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泥鳅是这么说的,这是他的原话。” 洪宗元想了想,问:“你为什么觉得阿衡有问题?就因为他找芋头要货,而且还喜欢女人?” 蒋涛神情坦然:“粉和冰都很贵,就算阿衡我们的人,可以用内部价买货,这一个月下来至少也得好几千,要是吸多了,一、两万都不止。说到女人方面,这事就有些复杂。阿衡年轻,人也长得帅。其实我早就想找洪哥您好好谈谈,阿衡根本不是您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有很多女客,无论年轻的还是上年纪的,他全都来者不拒。” 这话很突然,把洪宗元吓了一跳:“说清楚点儿,到底怎么回事?” 蒋涛眼里掠过一丝得意,他弯下腰,故作神秘道:“自从阿衡在吧台上班,大厅的生意就比以前好了很多。阿衡长得很帅,女人就喜欢他这样的年轻人。别说是洪哥您的人了,就算是经常来酒吧的深闺怨妇,很多都在阿衡身上大把砸钱。” 洪宗元对此感到意外:“你是说,她们把阿衡当鸭1子?” 蒋涛用力点了点头:“从淞城回来后,光是我亲眼看见的就有三次,都在附近的停车场。一个开保时捷,一个开玛莎拉蒂,还有一个开路虎,都是四十多五十岁左右的老娘们儿。要说风韵犹存,也有那么点儿意思,打扮得花枝招展,每次都是阿衡上了她们的车,就主动坐进驾驶座。这姜还是老的辣,阿衡也不忌口。他和所有女人都很亲密,反正我看了是觉得很肉麻。” “以阿衡的长相,年轻妹纸一抓一大把,可他偏偏好这口……洪哥,除了钱,没别的解释。” 蒋涛在胡编乱造。 他并不认为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这是个机会,他暗地里拉拢了一些人作为旁证,目的就是想要把虎平涛踢出去,从自己眼前永远消失。 洪宗元没有轻易相信,他甚至有些怀疑:“就算阿衡需要钱,可他做的这些事与警察扯不上关系。” 蒋涛耐心地说:“现在的警察与过去不一样了。我们能给钱,警察一样能给他钱。而且从警察手里拿钱,比从洪哥您这儿要名正言顺,还正大光明。您想想,警察发布全国通缉令,只要提供线索,单是一条就奖励十万啊!这还是公开赏格,如果暗地里充当线人,一次两次的累计下来,赏金可比这个高多了。” 洪宗元犹豫了。这不是一般的犹豫,也不是常人面对问题所表现出的那种犹豫。 公司高层这个位置,是妥妥的“大哥”。然而位置越高,责任就越大。涉黑涉毒与正常企业一样,洪宗元完全出于意外发现了虎平涛这名优秀员工,有心想要提拔,却在这个时候遭到了来自下面的反对。 蒋涛是公司里的老人,洪宗元对他很熟悉。以蒋涛的脾性,张张嘴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 说虎平涛贪财,这话洪宗元相信。很简单:不爱财的是傻瓜,不会赚钱的是白痴,有机会摆在面前不好好珍惜,也不会利用的人,更是傻瓜兼白痴。 说虎平涛好色,这话洪宗元也信。老年人爱财,少年人爱色,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古话。只要你有想法和追求,也就意味着我对你拥有控制,甚至决定未来的权力。 蒋涛能力平平,如果不是因为入行早,根本不可能坐到现在的位置。这家伙平时小毛病不断,还嫉贤妒能……今天这事,重点是查内奸,可是就目前的情况看,蒋涛显然把这个当做排除异己,打击报复的机会。 雪茄上的灰挂着长长一大截,洪宗元手指轻轻一抖,粗大的烟灰卷立刻掉落,砸在地上,散开一片灰白。 他感觉陷入了两难境地。 一方面,是能力优秀,自己想要提拔的新人。 另一方面,是心怀嫉狠,倚仗资历的老跟班。 沉默了很久,洪宗元抬起头,认真地说:“去把芋头和泥鳅叫来。” 蒋涛微张着嘴,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这事儿你别管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洪宗元冷冷地注视着他:“等会儿你下去,把前天晚上的监控录像传给我。” “要哪部分的?”蒋涛问。 酒吧里设置了大量摄像头,监控位置和区域各不相同。 “吧台的,还有前后门通道的部分。”洪宗元想了想:“暂时就这样吧,你先把芋头和泥鳅叫来,尽快把事情处理掉。这歇业一天就损失好几万,得尽早开业才行。” …… 下午六点多,洪宗元派人把蒋涛叫回房间。 现在正好是饭点儿。 桌上摆着几份菜,都是从外面餐馆叫来的。鱼香肉丝、肉沫茄子、干炸排骨、手撕莲白……桌子正中摆着海海满满一大碗雪花鱼片,这是招牌菜,鱼片白嫩,汤色清亮,光是看看就很有食欲。 洪宗元把一双包装好的消毒筷递给蒋涛,顺手指了一下摆在对面的椅子:“坐吧,一块儿吃点儿。” 桌子上只有两副碗筷。 蒋涛整个下午都在提心吊胆。 他其实是个狠人。 刚入行的时候,活埋对手全家,把活人用铁丝捆起来再扎上铁球沉海,用铁锤和凿子给人拔牙之类的事情没少干,还喜欢给人打粉末针。 狠归狠,面对洪宗元,蒋涛给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就是个老资历的跟班。 洪哥心狠手辣,在道上成名已久。比较下来,蒋涛那点儿手段根本上不得台面。 洪宗元从盘子里拿起一根洗净的黄瓜,蘸着酱,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咔嚓咔嚓”脆生生地嚼着。 “阿衡到底是哪点儿惹到你了?”问题很直接,也很简单。 蒋涛感觉手脚冰凉,尤其是捏住筷子的手在发抖,仿佛犯了癫痫症,怎么也停不下来。 洪宗元拧开一瓶茅台,给自己的酒杯倒满,端起来抿了一口:“前天晚上芋头和阿衡一起在吧台当班。芋头说了,阿衡教他调酒,作为感谢,他提出要给阿衡介绍几个女人。正好泥鳅要带女人过来给你看,然后送到夜总会那边……这事儿是个巧合,不是阿衡或某个人故意安排。” “我让人查过泥鳅,还有厂子里过来的那些女人。时间安排上没问题,人提前约好,也跟你打过招呼。泥鳅有把柄捏在咱们手里,他很牢靠,没有迹象表明他是警察的线人。” “我看过吧台的监控录像。当时你把钱交给阿衡,他身边就有一个芋头。刘书宇这小子很滑头,底子却很干净,不是卧底。吧台里就他与阿衡两个人,前前后后阿衡都没打过电话,也没人与他接触。” “等到泥鳅过来,阿衡提议到外面透透气,抽根烟。整个过程没有第三人插进来,出入酒吧的时候,泥鳅证明阿衡没有对任何人说话,甚至连招呼都没打过。” “我派人要来了阿衡的手机,前天晚上他的确没往外打过电话,最近一个电话是今天上午打出去的。他那是老款手机,无法消除通话记录。” “阿衡很干净,至少警察临检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内部调查结果的确如此。 蒋涛手里仍然拿着筷子,没有撕开包装。他颤巍巍地问:“洪哥,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洪宗元低头吃菜,闷声闷气地说:“老子最见不得的就是内斗……码的,说过多少次了,要团结,不准搞内耗。让你们平时多看看书,一个个都当耳边风。秃子当年为什么一手好牌却输得连内裤都穿不上?就是因为刮明党内部纷争,一个个见不得别人好,尤其是打仗的时候,落井下石,干坐着观望不肯救援,到头来,你死我死大家一起死。” “阿衡跟你没仇啊!他刚进来,见了你还得恭恭敬敬叫一声“涛哥”,你为什么不能容他?” 蒋涛脸色一片惨白,挣扎着问:“洪哥,我跟您这么多年,还赶不上一个刚进公司的新人?” 洪宗元抬起头,视线由下至上,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觉得我在对待阿强的问题上不公?” 尽管蒋涛的手在发抖,他仍然鼓起勇气道:“郑哥是从公司开创就跟着您的老人,就因为淞城那件事,被您一句话,直接发落去了摩西各。他在那边人生地不熟,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洪哥,您这样做,让老兄弟们很寒心,我……” “等等!”洪宗元抬起筷子,打断了蒋涛的话:“寒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蒋涛一阵语塞。他其实想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说开,可看到洪宗元那双阴冷凶狠的眼睛,只能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一个字都不敢发声。 洪宗元仰脖灌了一杯酒,用筷子夹起鱼片塞到嘴里,慢慢咀嚼,发出不满的冷哼:“看过《三国演义》吗?” “……看过。”蒋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 “蜀汉是正统,曹魏是叛逆。刘备做了汉中王,可谓是道义无双,麾下也有五虎上将,还有诸葛亮这条卧龙帮衬着……呵呵,到头来,还是落得个国破家亡,一片凉凉。” 洪宗元盯着对面,冷笑着问:“你有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 蒋涛不喜欢看书。他的兴趣爱好在其它方面。比如岛国动作片,从导演到演员,他能给你说上三天三夜。还有嘛兜系列,他能告诉你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后继无人啊!”洪宗元知道蒋涛的底细,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为难他,自顾道:“刘备这种人物,偏偏儿子刘禅是个蠢货。蜀国连年征战,不打是不行的,综合实力不如人,只能早打,晚打就是等死。诸葛亮是个聪明人,怎奈何蜀国没有人才,五虎上将又早早陨落……你想想,公司现状何尝不是如此?” “郑强跟了我那么多年,我很清楚他的能力。现在早就不是上街砍杀的那个年代了,《古惑仔》那部电影是骗人的,陈浩南放在这种时候,哪怕精通十八般武艺,也抵不过警察一颗枪子儿。” “我们出来混,卖粉卖冰,帮着客户找女人,还得逢场作戏,说着奉承话,把人家拉到赌场玩个尽兴趣,这一切都是为了赚钱。” “有钱才是大爷,没钱就是个煞笔。”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为什么大学里要开设“行政管理”科目?为什么有mba?就是因为管理很重要,这公司里得有规矩,而且要与时俱进。” “阿强是老人,他的那套观念早过时了。让他学,他不肯。成天说着看书就头疼。给他安排漂亮老师上课也不愿意,满脑子都是往他自己口袋里搂钱。如果不是我在金爷面前帮着说话,金爷早把他扔到船上,满世界巡游。” 听到这里,蒋涛有种无法言语的惊恐。 这是公司对废物的最佳处理方式。他以前只是耳闻,没想到郑强已经在深渊边缘绕了个圈。 他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辩解:“可是……阿衡是新人,刚进公司没多久,我担心……” “你担心个屁!”洪宗元毫不客气地冲着啐了他一口浓痰:“你不是从新人过来的?阿强生下来就待在公司?有点儿脑子好不好,新人老人只是个过程,公司从来都讲究有能者居上,你算什么东西?” “就说前天晚上这事儿吧!我也怀疑过阿衡,可没有证据表明他跟警察有关系。我真正是损失惨重啊!泥鳅从外面拉进来的女人,还都是初女,被警察临检一网打尽。楼上二十多个陪酒的女人也被抓了,幸好她们都是外围,对郊外夜总会和赌场的事儿毫不知情,否则这次就真完了。” “这次我是想逮老候的,这也是金爷的意思。被这么一搞,老候被吓怕了,最近不敢出来,泥鳅那边的初女还得另找,一来一去,耽误时间不说,时间久了,还会有各种变化。” (谢谢书友额咖喱的连续打赏,谢谢诸位投票!) 第一百七四节 难度 “阿涛,你是这场子的主管。出了问题非但没有担待,却反咬阿衡一口……呵呵,你自己说说,这像话吗?” “泥鳅和芋头都说了,前天晚上阿衡没离开过他们。两个人都说阿衡在场的时候没打过电话,也没跟第三个人说话或者打招呼。我查过泥鳅和芋头,他俩没问题。换句话说,阿衡也没有问题。” 蒋涛被说得只能把脑袋低垂,几乎夹在裤裆里:“洪哥,我……” “别你你我我了,你这样子他吗的老子看着就心烦!”洪宗元皱起眉头,脸上全是厌恶的神情,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不珍惜……算了,不说了,吃完这顿饭就给我滚!” 蒋涛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您让我去哪儿?” “去费率冰,那边缺个联络人。”洪宗元很不耐烦地说:“摩西各那边有阿强,你去费率冰正合适。外语教师我负责安排,你抓紧时间学,尽快与当地的鬼佬搞好关系。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年轻人口味高,只有老客户才喜欢海洛因,冰块什么的都是为了搞妹子……想要赚钱就得紧跟市场风向。你在那边打起精神,控制货源,千万不能出事儿,否则金爷指名道姓要你的脑袋,我也保不住你。” 蒋涛眼里全是绝望,双股战战,连声哀求:“洪哥,我求求你,饶过我这次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去了费率冰,谁来照顾她们?” 洪宗元往嘴里送了一筷子鱼香肉丝,脸上全是鄙夷:“放心吧!你老婆今年三十三,当年跳钢管舞,身材火爆又漂亮,却活生生被你关在家里养成一百二十多公斤的人形肥猪……就她现在的模样,很少有男人会想不开,主动占她的便宜。你那个老娘也上了岁数,走路比三岁孩子快不了多少,从你家到菜市场,三百多米远,至少要走二十分钟。偏偏还喜欢跳广场舞,就她那状态,谁都不敢沾。这手脚都不利索,就算是老头挑老太太,也得找身体健康,动作利麻利的。谁也不愿意找个药罐子抬回家伺候,那不是自找麻烦嘛!” 蒋涛感觉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关上了门。他叹了口气:“一定得去吗?什么时候走?” “金爷上次就说过让你去,我给挡了下来,说这边还得你看场子才放心。” 洪宗元也在叹气:“说起来,都是你自己作的。其实我更看中大学生,跟他们比起来,说你是猪都抬举了。长点儿脑子,公司里需要的是人才,真正的高端人才,不是好勇斗狠拎着砍刀上街捅人的废物。你拳头大,能打,有屁用!沙包大的拳头见过吗?米国演电影的那个,巨石强森,比你壮实吧!一枪打过去也是死。咱们要赚钱!赚钱!赚钱!平时多看书,这次去费率冰是个机会,只要学好化学就能制冰,到时候那钱就跟水似的淌进来……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是白搭。就你肚子里那些货,连平时吃的盐都不知道那是氯化钠,恐怕去了费率冰也得花很长时间才能适应。” “你明天就去外港,封闭学习两个星期,然后上船。”说着,洪宗元安慰道:“放心吧!不是冷藏船,是送你去费率冰的货船。金爷还是很讲义气的,不会把你往海里扔。” 蒋涛终于松了口气:“您保证?” 洪宗元点点头:“吃饭吧!菜都凉了。” …… 滨海市公安局,专案组办公室。 王永江面前的办公桌上,摆开一张纸条。一点五厘米的宽度,长约十公分。上面写着几个简单的字,以及时间。 李胜斌感慨地笑道:“这是虎平涛传出来的消息。我们根据这个,对“地心引力”酒吧进行了检查,带回了包括六名未成年人在内的疑似色1情交易人员。” 曹勇指着纸条,更正了他的说法:“不是疑似,而是根本就是。你看看这儿,小虎明明写着“救人”两个字。” 洪宗元看过事发当晚的所有监控视频。虎平涛的确没有拨打电话,泥鳅和刘书宇也全程跟在身边。 投递情报的机会,是离开酒吧在外面透风抽烟的那段时间。虎平涛右手拇指缝里夹着一枚特制的圆珠笔芯,只要单手就可以在掌心里完成写字,然后单手卷起,从烟盒里拿烟的同时,指间夹了一点从裤兜里取出的颗粒状胶块,装作抽烟,偷偷用唾液浸湿,与烟头黏在一起。 另一端,黏着卷成筒状的纸条。看着香烟燃烧差不多快到头了,虎平涛就把它远远弹出去。 与泥鳅说话的地方刚好背风,正街和酒吧门口的灯光被墙壁挡住,射不过来。侧面夹墙与柱子之间形成一片黑暗……如果不绕过去,走到近处,泥鳅永远不会知道阴影里蹲着一个化装成叫花子的便衣警察。 手机看似方便,其实并不安全。陌生号码很容易被查,一旦泄露,前功尽弃。 曹勇认真地说:“我们安排并约定了很多接头方式。虎平涛身边至少有四个人,分为两班轮换,确保二十四小时接收信息。他扔掉的任何弃物我们都会收集并检查,确保不会遗漏任何情报。” 李胜斌从桌子侧面拿出一张明显揉过后又摊开的纸,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写文字:“这是虎平涛今天早上从酒吧窗户扔出来的。当时包着一些啃过的骨头,还有烧烤用的竹签。这是他对前天案情的详解,传递及时,我们在第一时间收拢,没有引起怀疑。” 王永江已经看过整理后的资料。他神情严肃:“这案子比我们想象中复杂。他们竟然连未成年人都不放过,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贩1毒和卖1淫集团,隐藏的黑幕也超出了想象。” “这个的确很难控制。”曹勇眉头紧皱,他站在办公桌前,握紧双拳,双臂分开杵着桌子:“咱们是沿海城市,也是国内率先实施改革开放的地区。投资量大,工厂和商家密集。“地心引力”酒吧北面就是经开区,那里有服装厂、玩具厂、食品加工厂、零件厂,还有很多小工艺作坊。按照今年发布的统计数字,经开区所有厂子的工人超过十二万。” 李胜斌在旁边接过话头:“这还只是工人,没有把家属及其子女统计进去。很多打工的拖家带口,如果把这部分算进去,至少超过二十万。” 曹勇道:“其实有家庭的打工者都还好,最麻烦的就是单身群体。去年,我们就这个专门做过调研:单身打工者互相鄙视,男女之间泾渭分明。简单来说,就是男的看不起女的,女的也瞧不上男的,都认为对方条件不好,平时在一起玩玩也就罢了,谈婚论嫁什么的都是假的。” 王永江疑惑地问:“为什么?” “都是钱闹的。”曹勇解释:“他们之所以出来打工,就是因为家里穷。一年到头,地里那点儿收成只够吃饱,可想要发家致富就不行。粮价低,年轻人不愿意种地,都跑到咱们这边找工作。以服装厂为例,工作是重复操作模式,裁片、剪口、缝份,还有做过肩和骨位,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只要短期训练就能上岗,初中生就能胜任。” “这类工作强度高,薪酬低,可比起在老家种地,总是强了很多。咱们滨海市的经济就是这样起来了,外地打工者是有功劳的……可问题是,人心善变,从穷地方来到大城市,环境对思维产生了强烈冲击,他们想法多了,对生活和待遇的要求也比以前更高。” “以前觉得在工厂里打工,一个月三、五千块钱就够高的了。可后来发现坐办公室的白领轻轻松松就能收入过万,心里就很不平衡。不过这种事情也能理解,毕竟白领档次高,上学的时候就是学霸,大学毕业进了公司,收入层次比较下来,倒也能给自己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再后来,发现很多工人和普通修理工收入也能过万。这就让他们想不通了。大家文凭都差不多,你是技校,我是高中,为什么你能月入上万甚至好几万,我只能拿几千块钱?” 王永江道:“这很正常。工人,尤其是特殊行业的熟练工人,那就是真正的人才。工种和岗位不同,给企业带来的经济效益也不一样。服装行业的技术门槛本来就低,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曹勇苦笑着摇摇头:“王局,这事你清楚,我清楚,李胜斌也清楚,唯独那些在经开区厂子里打工的人不清楚。那地方人多人杂,很难管。当地街道办事处提起来就头疼。每次下去做宣传工作,工人就要提到工资待遇问题,异口同声都说是老板心黑,让他们当牛做马往死里用,薪水却低得连饭都吃不饱……” 王永江皱起眉头:“不会吧,真有这么严重?” “实际情况当然没这么夸张。王局您是知道的,这人要是来了情绪,说话的时候就不管不顾。我上次在街道办事处做过调研:经开区的企业工厂的确存在着故意压低工人薪酬,不按照《劳动法》强制加班加点的情况,但绝对没有举报信和投诉说的那么严重。总的来说,大部分企业主还是要脸的,没有黄世仁和周扒皮那么黑。” “问题的关键,是工人对自身的定位产生了偏差,还有就是环境对他们造成了影响。”说到这里,曹勇叹了口气:“咱们滨海市的消费水平在全国都排在前面,三、五千块钱的工资如果不省着点儿用,一个月下来还真不够花。他们大老远的跑到咱们这儿打工,就是为了赚钱。有人吃苦耐劳,每顿就两个馒头加点儿咸菜,每个月工资一到手要么存银行,要么直接寄给家里。可有的人却不这样,每天晚上都得吃宵夜,还专点爆炒虾尾之类的菜。工资不高,还装大款,邀约着一帮人,在大排档喝得醉醺醺的,几天功夫就干完一个月工资,可没钱了还要吃,只能跟大排档老板说好了先赊着,下个月再给。” “男的喜欢吃喝,女的喜欢打扮。那些乡下妹子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做化妆品,来到城里以后,学得比谁都快。有段时间经开区里很多打工妹人手一个“lv”的拎包,都是从浙东那边批发的假货。这是前些年的事儿,最近她们迷上了喝奶茶,还有星巴克的咖啡。还记得网上关于咖啡自由的那个帖子吗?很多女孩受到影响……我觉得应该是蛊惑,认为就是要趁着年轻享受,哪怕借钱也要吃好喝好穿好玩好。” 王永江听得频频点头:“所以这就是洪宗元那帮人为什么选择在经开区旁边开设酒吧,对女性打工人员进行诱惑的原因?” 曹勇点点头,指着摆在桌上的那张纸,认真地说:“虎平涛在情报里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严格来说,这与最初的城市规划有关。上面要打造旅游城市,很多酒吧从市中心迁出来,设置在经开区外围。两边就隔着一条街,这边灯红酒绿,那边是打工人的宿舍。这每天晚上看得心痒猫抓,何况酒吧门口那么多啤酒妹,到处都是白晃晃的大腿,男的看着羡慕,女的想要模仿,一来二去,这里也就成了案件高发地带。” “人多了不好管,贩卖毒品就有了条件,管你外地人还是本地人,打个招呼就算认识,递根烟还会让你觉得受宠若惊,只要吸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后永远都戒不掉,变成稳定的客户源。” “虎平涛传出来的情报很清楚,如果不下力气改变这种状况,咱们滨海的地下毒1品网络就永远无法得到根治。” 王永江注视着曹勇:“说说你的想法。你认为具体该怎么做?” 第一百七五节 奇怪的宵夜 “企业和酒吧街两者之间,必须有一个选择搬迁。” 曹勇神情凝重:“厂区是人口密集地带,旁边就是娱乐区,这样一来很难管控,治安成本也很高。” 李胜斌点头附和:“治毒治黄得从源头上抓起,如果只是针对案件本身,那只能是看见耗子抓耗子,永远逮不完。” 王永江活动了一下身体:“就事论事,除了小曹刚才说的厂区分离,你们觉得还应该从哪些方面着手?” 曹勇和李胜斌互相看了看,他把目光转向王永江,试探着问:“王局,听您的意思,上面有动作?” 王永江心情沉重地点了下头:“这次的案子影响非常恶劣,虽然我们已经启动了保密程序,可还是有部分信息传了出去。省里半年前拉到了几个大投资商,本来事情基本上已经定了,就是因为这次的事儿,对方认为滨海市的治安有问题,投资暂缓,需要再观望一段时间。” 曹勇问:“看样子,投资的事儿黄了?” 王永江闷闷不乐地说:“商人逐利,他们手里的钱可不会白白放在银行,更不会摆在家里过夜。既然滨海这边用不着,就会转向其它方面。“投资暂缓”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实际上跟黄了没区别……省里的领导很恼火,责令限期破案,还要省厅和政法委熟悉情况,一再帮着咱们说话,这才没有下达限期令。” 李胜斌摇摇头:“我早就建议省里加大对基层部门,尤其是街道办事处和社区的法制项目拨款。这法制宣传不能停啊!以前各个社区都有报刊亭,还有公用报栏。现在人人都有智能手机,没人看报,取消报刊亭也是情理之中。可上面这些人的想法我觉得很有问题,总不能因噎废食,没了报纸就直接取消所有宣传项目。就这些年,社区法制宣传几乎陷于停滞状态。别说是辖区老百姓了,就连社区自己的工作人员,对相关的法律条文也不清不楚。” “那些贩毒分子都黑了良心,他们为了钱什么都做。别说是成年人,就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前段时间海关截获了一批国外进口的糖果,产地加纳大,含thc,这在国内是绝对禁止的。” “王局,您真得跟上面好好说说,严格管控这种事情,不能光靠咱们公安部门,得多部门联动才行。再说了,从来就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平时不做法制宣传,不对辖区老百姓进行引导,等到事发了才临时抱佛脚,根本没用啊!” “发展地方经济是个大命题,得综合起来看。不能光为了钱就什么都答应,尤其是对于那些开发商和投资商,不能只要他们给钱就随便承诺给予各种便利。就说虎平涛这次传出来的情报,如果厂区和酒吧街间隔远一些,咱们管控起来就容易得多,街道办事处的综合执法大队也能帮上忙。” 王永江点点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些问题我都知道,你们有你们的困难,可再难也得理清线索,解决问题。同志们,从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想想咱们的党,还有国家,万事开头难,从失败到成功,走了多少弯路?牺牲了多少前辈?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是无数先烈用生命才换来的。不同时期,对问题的看法和理解不同。就说经开区的位置设定吧!谁能想到社会竟然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小曹,还有小李,当年设立经开区的时候,你们还在上学。你们现在说得头头是道,可如果换了你们是省委一把手,能看穿时间,想到现在?” 王永江说话很严厉,曹勇和李胜斌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我不是对你们有意见,但你们不能在这些问题上发牢骚。”王永江的语气变得缓和下来:“这些事情我会报给省里,可具体该怎么做,还需要集中多方意见进行探讨。你们的主要精力得集中在案子本身,尽快侦破。” …… 起床的时候,虎平涛感觉浑身乏力,眼睛酸涩,嘴里微微有些发苦,而且很干。 昨晚喝了两瓶啤酒,直到深夜才休息。 “昌达经贸有限公司”,这是洪爷所在的企业名称。酒吧只是能见光的生意之一。在外行人看来,公司经营者对员工还是很不错的,专门租了一幢楼作为宿舍,还搞个了很专业的小食堂。 老宋是厨师。六十多岁的人了,头发稀疏,脑袋上百分之八十的部位都光着,露出粉红色与暗黄色相间的头皮。她腰身肥胖,每天趿拉着一双黑牛皮拖鞋,在食堂里走来走去,看似动作迟缓,却从不耽误正点开饭。 是的,老宋是个婆娘,上了年纪,满脸横肉,手里挥舞着锅铲、菜刀、平底锅那种类型。 职工宿舍表面上看是整整一幢楼,其实这座建筑里大部分房间都是仓库。储备的货品有粮油、罐头、家具、根雕、茶叶……总之很杂,其中茶叶是经营主项。 大楼中间设置了一条隔道,把男女宿舍分开。包括虎平涛在内,男的这边有二十多个人,女的那边有十一个。但就虎平涛观察,男宿舍这边的设置很奇怪:从自己居住的二零一房间和相邻的二零二房间开始,递次往下,二零三至二零七房间都是仓库。后面与墙壁连接的二零八与二零九是宿舍。再往后,二一零房间仍然是仓库。 他很快发现,住在二零一与二零二房间的人,都是“自己人”。 每个房间四个,总共八个,都是洪哥的手下。 洪宗元昨天中午来到宿舍楼,一直待到晚上。晚上十一点多,他让老宋炒了几个菜,当做宵夜。 老宋手艺还可以:蒸鸡蛋、油炸小黄鱼、花生米、凉拌黄瓜,主菜是麻辣小龙虾,再配上一大锅蛋炒饭。 洪宗元让人从外面买了几箱啤酒,在一楼大厅里摆开桌椅,瓶对瓶地吹着,情绪很高。 虎平涛悄悄点了下人数:包括自己在内,二零一和二零二的八个人,加上洪宗元及其身边的保镖,总共十三个。 吃宵夜的时候,他注意到洪宗元喝酒不多,前前后后只喝了一瓶多的“青岛”。而且他对其他人也控制着酒量,一直口口声声“多吃菜”,很少劝酒,别人敬他的时候,也只是碰下酒瓶,小口浅抿。 啤酒是大口豪饮的代名词。平常时节,三、五个男人在宵夜摊上,至少也得一箱才够。 这么多人才要了三箱酒……虎平涛当时就觉得奇怪。 老宋上菜的时候,他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小黄鱼、鸡蛋、黄瓜之类的菜品,平时都存在冰箱里,拿出来就能用。但小龙虾不同,这玩意儿讲究吃个新鲜,即便是食堂,一般是早上买回来,最迟下午就得做熟。否则过夜就得死一大半,很快会散发出浓烈的腥臭。 老宋炒的小龙虾很好吃,用冰镇啤酒下着刚好。 很明显,洪宗元并非突然心血来潮与大家共进宵夜,他是算好了时间,让老宋白天买菜的时候提前购入小龙虾。 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洪宗元打了个电话,叫来几个女的,说是一起吃宵夜,其实就是陪酒。 她们住的不远,就在隔道另一端的女宿舍。 来了六个人,虎平涛都见过。她们是“地心引力”酒吧二楼的女招待,制服有两种:兔1女郎和jk。 洪宗元在选人方面颇有独到之处。女招待不一定要长得漂亮,但身材很关键,必须凹凸有致,有着足以吸引视线的大长腿。女人嘛,这是最重要的先决条件。头发质量不好可以戴假发,皮肤粗糙暗黄可以多擦粉,眼睛小了就勾描眼线扩大外沿,鼻梁不够高挺就在鼻翼两侧加深妆色,最后配上醒目的姨妈红唇膏……至此,人造美女闪亮登场。 这些女的很大胆,也很开放,来了就选择各自不同的目标陪着坐下。 洪宗元给虎平涛安排了一个名字叫“小红”的,就坐在他旁边,喝了两杯酒,干脆直接坐在他腿上。 小红穿的很暴露,动作也很大胆。她一边玩骰盅,一边把身子往虎平涛那边贴过去。她名字肯定是假的,虎平涛通过面部皮肤与对方身体隔着薄薄衣料的接触,断定她的胸也是假的。 硅胶、注射、假体……总之是后天的手术产品。 有女人,菜也不错,虎平涛很快来了兴致,搂着小红一口气喝了两瓶啤酒。 开第三瓶啤酒的时候,坐在斜对面的洪宗元扔过来一支“万宝路”,笑着说:“阿衡,少喝点儿。只是吃个宵夜,意思意思就行了。” 虎平涛是聪明人,他接过烟点头称是,拿出打火机点燃,坐了几分钟,直到那根烟快要吸尽,这才开玩笑似的把小红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喷吐着烟雾对洪宗元笑道:“洪哥,我去下洗手间。”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虎平涛吹着口哨站在小便池正前方,以潇洒的动作,将手中的烟头从窗户里弹出。 穿好裤子转身走到盥洗池前,拧开水龙头,身后来了一个人,是洪宗元身边的保镖。 “洪哥说你喝多了,有些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你。”他面带微笑,态度很温和。 “呵呵,才两瓶啤酒而已……谢谢洪哥。”虎平涛笑着回答,随即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洗手间。 之前离开餐厅的时候,他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小便的时候,虽然隔着一堵墙,却可以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呼吸。 这种程度的监视对虎平涛来说毫无意义。他根本没想过用手机传讯,那样做虽然便捷,但不确定因素太多,也很危险。 一点多的时候,洪宗元就发话,散了局,让众人回房休息。 包括小红在内,所有女的回宿舍。陪酒就是陪酒,想象中的男女大被同眠,这种事情根本不存在。 虎平涛躺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深度睡眠。 醒来后,他拿起摆在床头柜上的瓶装矿泉水,一口气灌了半瓶。 喝了酒都觉得口干舌燥。 慢吞吞地刷牙洗脸,然后穿衣服穿鞋。反正同宿舍的都是男人,穿个裤衩赤条条的样子大家都见过,谁也不比谁少个零件,胸前也不会多出两团活色生香的红枣点缀白面馒头。 虎平涛端着茶缸从盥洗室回来的时候,对面床上的舍友也醒了:“阿衡,这么早就起来了?” 虎平涛把毛巾挂在衣架上,笑着回答:“都快九点了,睡不着啊!” 舍友叫王学新,名字虽然文雅,人却长得很壮实,有模糊的胸肌轮廓,大腿和胸前黑乎乎的全是汗毛。 被他这么一说,宿舍里另外两个人也起来了。 穿上衣服裤子,虎平涛摸了摸略感粗糙,也生出了很多胡茬的下巴,对王学新笑道:“阿新,我看昨晚那女的对你挺有意思,要不今天晚上你约她去看电影,顺便找个地方把她就地正法?” 这是男人之间经常说的荤段子。 顿时,另外两个刚起床的舍友也笑了起来。 王学新光着身子坐在床边,摆了摆手笑道:“那女的化了妆看起来还马马虎虎,用水一冲比鬼还丑。” 他调侃虎平涛:“要不我给阿衡你介绍一下,当月老拉拉线,回头你请我吃饭?” “新哥你怎么这样啊!为人也太差了吧!没用的才甩给我……好歹介绍个正妹啊!”虎平涛愁眉苦脸。 一屋子人顿时大笑起来。 早上起来的时候,虎平涛就发现自己摆在床头椅子上的衣服被人动过。 他每天晚上临睡前,摆放衣服裤子看似随便,实际上都有特定的角度和位置。无论衬衫还是t恤,斜挂在椅背上,右侧衣角会向内凹陷,浅浅的折进去一个角。幅度不大,通过衣服挂衬上部的压力,可以长时间维持这种形状。 裤子也是同样的做法,左右裤管各有一个隐蔽的内向折角,上面被挡住,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来。 第一百七六节 预警 他们搜过自己的衣服和裤子。 包括粘胶块在内的各种设备,虎平涛都很小心,如非必要,从不带在身上。 粘胶块用的是固体胶,外面很多小商店都有卖的。以宿舍为例,虎平涛把切割好的胶块黏在抽屉内上方、蚊帐背光的位置、平时常穿的鞋子撑口内部,甚至在房门与墙壁邻接的角落。 圆珠笔在吧台很常见,虎平涛在宿舍里也常备着几只铅笔,还有一小盒零点九的笔芯。 刑侦装备的技术装备很多,但真正使用起来,还得看环境。 智能手机是好东西,这玩意儿集摄影、拍照、录音录像等多功能于一体……可问题是,警察觉得好用,犯罪分子同样觉得好使。 洪宗元对虎平涛印象不错,可他毕竟是个新人,监视这种事情也就在所难免。 在一楼大厅里吃早餐的时候,虎平涛默默喝着皮蛋瘦肉粥,一直在思考。 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虽然与洪宗元这个人接触不多,但通过各方面观察,虎平涛对他的脾气性格多少算是了解。老板与下属一起吃饭,这是很常见的联络感情方式。何况“昌达经贸公司”有涉黑背景,昨天晚上的夜宵还有女招待相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正常。 唯一的问题,是时间。 滨海市公安对“地心引力”酒吧进行临检,及时解救了一批未成年少女。虎平涛后来才知道,当天晚上洪宗元在酒吧三楼安排了几个重要客户,被自己这么一搞,算是彻底搅了场子。 出了问题都会查找原因。虎平涛仔细思考那天晚上的传讯流程,确定没有半点疏漏。何况芋头和泥鳅都可以作证,自己没有使用手机,全程都和他们在一起。 洪宗元就算怀疑,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但加强监控力度是肯定的。毕竟涉黑涉毒涉黄,做这种生意根本就是把人头别在裤腰带上。 为什么洪宗元偏偏选择昨天半夜这个时间吃宵夜? 吃宵夜也就罢了,偏偏还不让多喝酒。 他用女人拉拢下属,却只是让那些女的过来陪酒,吃完喝完就走了,与男人之间没有发生实际性的接触。 如果是一家正规经营的合法企业,这些做法都很正常。 那天晚上酒吧临检,洪宗元大怒,直接守在酒吧三楼,让他的亲信对酒吧里的人逐一核查。虎平涛能离开酒吧,说明他没有被列为怀疑对象,可为什么昨晚去洗手间的时候,洪宗元的贴身保镖会跟在外面暗中监视? 警觉是一个卧底的必备条件。虎平涛潜入“北方治安军”并对其瓦解的时候就是这样,随时随地都保持警惕。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对相关的问题进行分析,寻找答案。 昨天晚上,虎平涛只是初判————洪宗元近期应该有动作。 随着老宋把夜宵端上桌,根据菜品和啤酒数量,他进一步判断:洪宗元应该早有安排,甚至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 古时候大军开拔,作战之前,都要犒劳三军,激励士气。到了近代,这个仪式简化成一顿丰盛的美餐,有时候干脆直接发给每个士兵一小瓶酒……但无论如何删减,就具体做法和流程看来,效果都是一样的。 洪宗元的行动安排在什么时间? 准确时间很难判断,虎平涛只能猜测出大概————可能是明天,最迟不会超过后天。 因为昨晚的夜宵,洪宗元只要了三箱啤酒。按照人头分下来,喝了略有醺意,却不会烂醉如泥。 原因很简单:喝醉了会误事。 至于女人就更简单了。男人做过那种事情之后,精神和体力都很疲惫,如果亢奋过头,更是直接变成软脚虾。 自己住进宿舍有一段时间了,虎平涛每天都很小心,之前从未发现自己的私人物品被动过……他以此进而推测,洪宗元接下来的行动应该很重要,否则也不会如此挑人。 大方向已经判明,关键问题是,洪宗元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 滨海市公安局,专案组。 除了王永江、曹勇和李胜斌,会议室里还有另外几个人,都是市局领导。 王永江坐在主位上,严肃地说:“黑鱼传来消息,目标近期会有大动作。” “黑鱼”是虎平涛的代号。 坐在他右边的副局长李金阳问:“什么动作?” 王永江摇摇头:“暂时还不清楚。” 李金阳顿时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地说:“这算什么情报?既然是卧底,就应该小心谨慎,胆大心细。这个黑鱼是搞什么名堂,随便有点儿风吹草动,他就当做情报发回来,却连目标的具体动向都不知道……这不成了草木皆兵嘛!” “昌达经贸公司”职工大楼外面有四个人,都是化装后的警察。他们每天在事先约定的宿舍与卫生间窗外转悠,两班轮换,随时接应虎平涛用烟头加粘胶传出来的纸面消息。 吃宵夜那天晚上,虎平涛借口去小便,把烟头弹出窗外。 那张纸条上有一个铅笔芯写下的数字。 “一”。 按照约定:紧急情况下,如果来不及写明详细内容,就用简单的数字一至三,分别代表不同程度的预警。 “一”是最高等级,除了事态严重,还意味着目标在短时间内有动作。 王永江瞟了一眼李金阳,淡淡地说:“干卧底可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写报告,遇到一下子想不起来,或者不会写的字,还能拿出字典来翻翻。洪宗元可不是吃素的,还有昌达公司的重要人物金寿昌,他们都是沾过血,手上有人命的暴徒。这次的卧底任务融促时间断,危险性大,黑鱼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融促”是一个内部专用词,指的是上下关系衔接。以虎平涛为例,想要打进“昌达经贸公司”,需要引荐人,以及警方特别设置的身份背景,还有一整套曾经在监狱里待过的相关记录,这才顺利进入“地心引力”酒吧,得到洪宗元的认可。 李金阳脸色变得很难看:“既然搞不清楚状况,就应该继续潜伏探查。就这样随随便便便传个数字“一”出来,黑鱼究竟是什么意思?哼……表面上说是卧底,可他在里面好吃好喝,还有女人陪着。我是很心疼那些在外面二十四小时守候,随时等待接送消息的同志。除了装成乞丐睡在马路牙子上,也没别的好选。一天两天也就算了,时间长了谁受得了?他黑鱼以为自己是谁,所有人都得围着他转吗?” “老李,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次的案件很特殊,我们也有保密条例。我们在外,黑鱼在内,不能用我们看到的局限性来要求卧底。这样做很危险,甚至有可能前功尽弃。” 王永江说话的语气很严厉。 警察局这种地方,专业性极强。可无论是任何单位,或多或少都存在人浮于事和外行领导内行的现象。 李金阳不是专业警察院校出身,他早年是干文员的,通过写材料等方式得到上级青睐,加上为人圆滑,这才升了上来……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国家一直对警察队伍进行整顿与清理。与过去相比,漏洞和弊病越来越少,队伍战斗力越来越强。以公务员为例,以前从事业编或者外聘转入,是不需要招考的。后来政策变化,相当公务员就必须通过考试。 随着机构改革逐步加强,人员晋升条例逐渐细化,像李金阳这种走文员路线上来的例子,以后不会有了。如果他本人在现有职位上如不能做出成绩,很快就会被实力强悍的新人取代。至于他的去处,只能转入地方部门,等着退休。 包括王永江在内,很多人看不起李金阳。 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副局。 李金阳清楚自己的弱势,他也想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状况。因此他强烈要求进“一一八”专案组。一旦这案子破了,就少不了自己的功劳。 专案组成员都是精兵强将,如果进来只是当个闷葫芦,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会做,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李金阳知道自己在侦破方面毫无经验,与其乱说话被人笑话,不如做点儿自己擅长的事情。 他很聪明,从不与王永江等人正面冲突,只做好后勤工作。比如从省厅那里争取更多的拨款,让食堂给专案组加餐,对警察家属给予照顾等方面,他尽心尽力,非常负责。 如果在其它单位,李金阳会是一个好领导。 警察局不同,除了搞好人缘关系,这里更看重的是本事,是战绩。 既然是专案组领导,李金阳至少要在决策方面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具体的事情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做,领导意见很重要。 “黑鱼的情报太模糊了,没有具体的指向性,很难找到突破口和调查方向。”李金阳严肃地说。 曹勇站起来,据理力争:“李副,黑鱼卧底时间断,目前还没能进入昌达公司核心。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察,发出最高等级的预警,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现在应该加强对昌达公司的监控,尤其是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目标应该会有大动作。” 李胜斌也点头应和:“黑鱼上次发来的消息就很准确,我们及时出动,解救了很多未成年人。” “这案子的重点是查找偷渡入境的失踪者,还有毒品!”李金阳有些恼火,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骤然提高音量:“酒吧那种地方,只要加强监控就行。每天晚上待在里面的那些人,表面上是未成年少女,实际上就是小太妹,缺乏父母管教,一群社会垃圾……同志们,我们的重点是案件本身,不要受其它的问题干扰。” 在座的众人面面相觑。 王永江皱紧眉头,劝道:“老李,你这话就过分了。我们是警察,对不同人群的概念性划分,只有老百姓和罪犯。社会垃圾之类的话就别再说了。都是些孩子,谁都有不懂事的时候。警察有很大一部分职责是制止和预防犯罪。尤其对未成年人,更多的是劝解,还有引导。” 李金阳冷冷地发出讥讽:“这就是黑鱼的任务?我记得他这个卧底主查的方向的毒品和失踪人口,什么时候变成了心理辅导师啊?” 王永江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是两码事。老李,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现在是案情分析会,我们只针对黑鱼发回来的这份情报进行讨论,不要牵扯其它。” 话音刚落,李金阳以极快的语速道:“我觉得黑鱼的能力很一般,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强。从他开始卧底到现在,快两个月了,前前后后就发回两份情报。上次的也就算了,这次更离谱,只有一个数字“一”。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就没法开展工作。” 王永江眼中精光一闪,他侧身挪了一下椅子,直接面对着李金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立案到现在,上级领导一直在催促尽快破案,我们却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李金阳侃侃而谈:“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寻找突破口,找到侦破案子的最佳办法。” “我从一开始就反对任用黑鱼为卧底。他不是我们滨海本地人……先说明啊,我没有地域歧视,我是就事论事。滨海和国内别的地方区别很大。口音、生活习惯、理念……都会造成思维误差。再说了,黑鱼是从滇省借调过来,这案子能不能破,他在其中发挥了多少作用,对他本人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影响。同志们,激励机制很重要。职责感我就不说了,卧底也是一种工作,磨洋工和认真上班是两种概念。如果黑鱼这次传出来的消息很重要,我也不会提出换人。可他传出来的情报只有一个数字“一”,我觉得他态度上就很敷衍,也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他的能力。” 第一百七七节 分头行动 李金阳的话产生了效果。一些与会者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老李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卧底传讯必须精准,只有一个数字“一”,的确有点儿过分。” “不是咱们滨海人,做起事来真有可能会变得怠惰。” “要不就按照老李说的,换人?” “开什么玩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换人。这卧底是说换就能换的?简直胡扯!” 王永江感觉胸口一阵气闷。本以为李金阳进专案组只是为了打酱油,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候发难,提出换人。 “你以为换人是嘴上随便说说那么简单?”王永江“嗖”地一下站起来,怒视着李金阳:“亏你还是副局长,你懂不懂保密条例?你还有没有点儿基础概念?更换卧底的难度有多大?你以为昌达公司那种地方是想进就能进的?从取得对方信任,到一步步接触核心,这个过程就算我不说,大家都知道需要时间,还需要机遇。” “黑鱼是一个优秀的同志,综合能力极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触到洪宗元,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换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吗?一旦目标对卧底产生怀疑,那是要死人的!” 这些话说得极其严厉,丝毫不给面子。李金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何况还是公开场合,被王永江脸不是脸嘴不是嘴指着这么骂一顿,感觉什么脸都丢光了。 “我是就事论事!”他猛然一拍桌子,同样站起来针锋相对:“案子停滞到现在没有丝毫进展,再这样下去,你担得了责任吗?” 李金阳的私心很重。 他早就想要更换卧底。 身为副局长,他手底下还是有些能人的。花花轿子众人抬,没有班底肯定不行。任用亲信很重要,尤其是关键位置,一旦“自己人”做出成绩,非但脸上有光,还能得到上级领导认可。 最初,李金阳不想蹚这个浑水。他对自己在专案组的定位很准,就是一个搞后勤的副局长。 黑鱼的能力很优秀,就连李金阳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随着案情进一步明朗化,他的心思也变得活泛。 只要盯紧昌达经贸公司,盯紧“地心引力”酒吧,就能将整个犯罪集团连根拔起。 在王永江这种老公安看来,事情其实没那么简单。 昌达公司有多少秘密经营项目? 他们的毒品从哪儿来,化学工厂在哪儿,具体用什么方法从境外输入,联系手段又是什么? 该集团在其它省份有没有设置站点? 之前偷渡进来的那些女人一直没有发现,她们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这些问题都还扑朔迷离,也不是只要下令抓人就能找到答案。 何况抓人的前提是必须掌握证据。 这就是王永江与李金阳之间的区别。虽然彼此都是局级领导,但一个是专业,一个坐办公室走文员路子升上来的外行。 王永江足足盯了李金阳半分钟。 “你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他淡淡地说:“姓李的,你搞清楚,这儿是专案组,不是你的办公室。看在大家都是同行的份上,我一直没把你当回事儿。但今天不同,你摆明了要摘桃子。平常你吃相难看点儿也就算了,可这种时候要是由着你胡来,那是要出人命的。” 李金阳对此嗤之以鼻:“把话说这么严重……你吓唬谁呢?” 王永江厉声喝道:“我以一个老党员,老兵的身份警告你!趁早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如果你恣意妄为,导致案情出现了不可控的变化,老子就算拼着不穿这身衣服,也要让你……没有好下场。” 王永江是真的怒了。 以他的脾气,后面的话肯定很难听,也少不掉“毙了你”之类的话。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但威胁的语气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整个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能感受。 李金阳被吓住了,他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心有不甘地发出叫嚣:“你,你这是搞一言堂,我要向省厅领导……” “出去!”王永江猛然打断他的话,抬手指着房门,冷冷地说:“我以专案组长的身份命令你马上离开。一一八案件的相关情况是绝密,我们马上要进行案情讨论,无关人员必须离开现场。” “我也是专案组成员。”李金阳怒视着他,心中却惴惴不安。 “我有权力更换或剔除专案组成员。”王永江语气冰冷:“讨论完案情,我就召集开会,重新确认专案组成员。如果你有意见,可以向上面反映。” 说着,王永江转向坐在侧面的曹勇:“小曹,送李副出去。” 这跟押解没什么区别。 李金阳面色阴沉。他深深吸了口气,把已到嘴边的狠话硬生生吞了下去。 在这种场合争辩,极不理智。 他脸色铁青,转身走出房间。 这种地方,他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待。 李金阳觉得自己此刻很想一条狗,被人痛打了一顿,却无力反击的那种。 狗被打了只能找主人。 这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 …… 看着曹勇关闭房门,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王永江认真地说:“我命令,依照黑鱼发回的这份情报,执行第三套方案。” 针对案情,提前制定了各种预案。第三套方案的内容是加强监控,以虎平涛为核心,在原来的基础上加派双倍警力。 “从现在开始,盯紧昌达公司的宿舍楼。”王永江语气铿锵:“黑鱼不会随随便便传递消息,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只是碍于身边有人监视,仓促之间无法表露更多。” “命令一组至四组,提高警惕,注意目标大楼进出人员和车辆。” “观察组加大力度,确保监控区域所有摄像头正常运转。” “按照刚才的分派,做好各自的事情。” “散会!” …… 中午一点半,是整个滨海最热的时候。 城市被酷热笼罩,站在窗口远眺,远处的景物在热浪中扭曲变化,摇摇晃晃的,仿佛被一双魔手捏合摆动,没有实质,只是一层漂浮在空气中的虚幻景观。 虎平涛随着众人离开宿舍,来到一楼大厅的时候,看见洪宗元坐在侧面靠墙的沙发上。 总共十六个人,都是男的。 以洪宗元为核心,众人围成一个圈。 他仰靠在沙发上,蛇一般的森冷目光顺序从每个人身上滑过,最后停留在虎平涛身上。 “阿衡,把手机拿出来。”洪宗元抬起手,对他指了一下。 虎平涛下意识地伸手从衣袋里掏出手机,疑惑地问:“洪哥,怎么了?” “叫你拿就拿。”洪宗元有些不耐烦,皱了下眉,随即松开:“我这是为你好。” 虎平涛不明就里地“噢”了一声,带着些许迟疑,走上前,弯腰把手机摆在茶几上。 洪宗元又指了一下王学新:“阿新,把阿衡的手机卡拔出来,你先收着,完事儿以后再给他。” 王学新依言行事。 洪宗元继续发布命令:“老规矩,面对面检查,然后调换检查。” 众人很快分成两拨,就像地铁和机场安全人员那样,相互隔着衣服检查。主要是看对方身上是否带着备用手机,以及不该有的物件。 乱哄哄的,半小时过去了。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洪宗元从沙发上站起,认真地说:“走吧!” …… 十六个人,分乘四辆车,一一驶出停车场,很快上了公路。 王学新开了一辆“丰田”,虎平涛坐副驾驶,洪宗元坐在后面。 系上安全带,虎平涛看着倒车镜,神情茫然地问:“洪哥,这是去哪儿?” 洪宗元脸上带着令人猜不出的淡笑:“带你去发财。” 虎平涛装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洪哥您别逗我。” “真是带你去发财。”洪宗元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正色道:“只要做好了今天这件事儿,你至少可以分二十万。” 虎平涛激动地从座椅上扭过身子,望向后面的时候,眼角的肌肉一直在抽搐:“真的?” 这是初入行的正常表现。 见状,洪宗元和王学新都笑了。 后者一边开车,一边笑道:“洪哥最讲义气,从不骗人。阿衡,你有福了。” 虎平涛兴奋地搓着手,说话都变得不连贯:“那个……我……洪哥您要我做什么?” 洪宗元依然还是那副淡笑的神情:“先看看外面的风景,等该做事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 专案组。 监控中心变成了临时指挥所。 “目标已出动。” “六号位报告,三十六号车转入向明路,正往东面行驶。” “七十二号车从长源路转入宁宇路,速度变慢。” “零九号车沿光华路行驶,目前没有变化。” “二十二号车已上二环,进入a道快速系统。” 从昌达公司宿舍区驶出的四辆车,不算头尾英文字母,尾号分别是三十六、七十二、零九和二十二。各监控小组以此作为车号。 王永江站在大型监控屏幕前,双眉拧得极紧。 曹勇站在旁边,也是满面凝重:“王局,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四辆车,四个方向?” 王永江平静地说:“这是常见的做法。分散注意力,同时顺带着看看有没有盯梢……典型的反侦察手段。” 曹勇眯起眼睛:“看来黑鱼的消息很准,目标的确有大动作。” 正说着,李胜斌拿着一份文件匆匆走来,递给王永江:“王局,这是二队那边刚发过来的。金寿昌也出来了,他那边的人更多,有六辆车。” 金寿昌是金爷的真名。 王永江连忙接过文件,边看边问:“方向?” “没有固定方向,六辆车很散,路线不同。”李胜斌回答。 王永江匆匆扫了一遍文件,抬起头,神情严肃:“马上联系交管中心,把车号发给他们,五组马上过去协助监控,务必搞清楚每一辆车的具体位置和去向,决不能遗漏。” “是!”李胜斌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曹勇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转向王永江:“王局,目标选择中午行动,显然是趁着这个时候天气热,外出的人少。可他们为什么不往一个方向开?这感觉很奇怪啊!” “这是集团化犯罪的常见行为。”王永江有种大战来临前的紧绷感:“无论他们想做什么,规模和体量都很大。小打小闹与集团化犯罪有本质上的区别。抢劫、盗窃、贩1毒……一旦确定目标并具有一定的体量,就需要制定详细的计划,安排行动路线和相关人员。这跟行军打仗是一个道理。” 曹勇明白了:“王局,您的意思是,他们先分散,扰乱我们的注意力,然后再集中?” 王永江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曹勇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神情疑惑:“话虽如此,可这样一来,他们跑的路也未免太远了。” 王永江笑了:“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应该多看看书,别老是依靠先进设备。” 曹勇好奇地问:“什么书?” “《三十六计》!”王永江道:“避实就虚、鱼目混珠、李代桃僵……虽说是兵法,犯罪分子却玩得比我们熟。你别看这些车现在很分散,但大概率可以确定,他们的目的地肯定不是北面。” “为什么?” “北边过去全是城市带,只要不是傻子,谁也不会选择那种地方进行交易。” “交易?”曹勇不由得问:“王局,你猜到目标的意图了?” 其实曹勇自己也隐隐猜到一些,只是把话留给王永江。 “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女人,要么毒品。但我倾向后一种。” 曹勇低声笑道:“因为所有目标都开着小车?” 这是一个很贴切,也符合逻辑的理由。 王永江点点头:“目前来说是这样,但不排除他们接下来有换车的可能。这次他们动作很大,总共十辆车,参与人员就多达几十个。我有预感,这次咱们能逮住一条大鱼。” 第一百七八节 换车 虎平涛乘坐的白色“丰田”车尾号是二十二。 王学新负责开车,速度不快也不慢,总之在规定限速内。他驾驶技术不错,虎平涛在旁边看着,从未有过压线之类的违规行为。 车子很快出了三环,上了高速,一路往北。 虎平涛疑惑地问:“洪哥,咱们这是要去北边儿?” 洪宗元笑道:“邻县那边有家馆子不错,泥鳅钻豆腐,我带你去尝尝。” 邻县? 难道是北面的那个小县城? 虎平涛目光微凝,表面上仍然保持着亢奋状态,实际在默默思考。 出了横山隧道,看着路边的指示牌,洪宗元忽然抬手拍了一下前面驾驶座上的王学新。 “阿新,从前面那个路口转下去。” 王学新依言转向,减速上了甬道。过了收费站,按照洪宗元的要求,驶入路边的加油站。 三个人下了车,王学新道:“洪哥,我去加油。” 洪宗元点了下头,转身对虎平涛笑着说:“我是憋坏了。哈哈哈哈……走,咱们撒1尿去!” 方便完,两人走出卫生间,虎平涛看看天色,差不多下午四点了。 他伸手插进裤兜,拿出烟盒,带着谄媚的笑,递给洪宗元:“洪哥,来一根。” 洪宗元看着递到面前的烟,伸手接住,不等虎平涛反应过来,用力捏了几下烟盒,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见状,虎平涛不明就里地问:“洪哥,你怎么……” “身上还有烟吗?”洪宗元反问。 “……没了。”虎平涛拍了一下空瘪瘪的裤兜。 “把你的打火机给我。”洪宗元伸着手,继续道。 虎平涛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什么也没说,掏出打火机递了过去。 洪宗元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随手也扔进了垃圾桶。 他笑着搂住虎平涛的肩膀:“别在意,我这是老习惯了。要烟还不简单,跟我来。” 走进加油站旁边的连锁超市,洪宗元要了一条精品“玉溪”,又从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两个打火机,递给虎平涛。 之前的搜身检查,烟和打火机不算在内。 上了车,虎平涛撕开香烟外包装,扔了两盒给王学新,笑道:“洪哥请咱们抽烟,不花钱。” 王学新笑着接过,转身朝后面笑道:“谢谢洪哥。” 洪宗元摆了下手,压低声音,轻描淡写地说:“阿新,从东面那个岔口,走老路。” 看着发动引擎,按照指令调头转向的王学新,虎平涛不禁转过身,好奇地问:“洪哥,不是说去邻县吃饭吗?” “我改主意了。”洪宗元面带微笑,丝毫看不出情绪变化:“从老路走,有家馆子的炖土鸡不错,我们去那儿吃饭。” …… 滨海市,指挥中心。 各监控小组和交管中心反馈过来的消息,均表明所有车辆都开始转向。 王永江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下午五点二十八分。 曹勇看着大屏幕,右手抬着左手肘,慢慢捏摸着下巴:“都调头了……看这方向,应该是返回城里?” 王永江道:“监控显示这些车都在路上加过油。” 曹勇心领神会:“他们接下来要开远路?” “所以他们的目的地应该不是城里。”王永江指着大屏幕,认真地说:“三十六号车转向南面,七十二号车转向东面,零九和二十二也是往东。区别在于三十六号和二十二号分别从两个岔口下了高速,上了老路。” 曹勇瞬间发现了其中规律:“王局,我马上让技术科测算可能的集中点。” 根据车型、油箱容量、速度、路况等信息,基本上能计算出这些车的集中范围。虽然很难做到绝对精准,却可以在预测范围内集中力量,提前布置。 “去吧!”王永江神情严肃,心里却很是期待。 这是个大案子,洪宗元和金寿昌两个人都动了,而且对方的行动如此慎密,无论换了是谁都有些难以自持。 …… 老路的路况只能说是一般。路边杂草丛生,柏油路面有大片龟裂,到处都是填补过的新旧痕迹,高低不平。 车速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开了一个多钟头,时近黄昏。 王学新手握方向盘,忽然说了一句:“洪哥,后面有车跟着我们。” 车内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虎平涛和洪宗元下意识地转头转身,不约而同朝后车窗望去。 后面的确跟着一辆银灰色轿车,比亚迪,大概两百多米远,看不清车牌。 洪宗元看了一会儿,转过身问王学新:“跟了多久了?” “十多分钟吧!”王学新操控着方向盘,头也不回地说:“这条路窄,我故意让了两次,一直减速,可它没超,就这样在后面跟着。” 虎平涛想了想,说:“之前的路段有很多是在绕弯,我估计开车的那家伙技术不怎么样,想超又不敢超。” 说着,他侧身转向后座上的洪宗元:“洪哥,前面的路很直,要不咱们试它一下?” 这话说到洪宗元心里。他点点头,吩咐王学新:“阿新,就照阿衡说的,你到前面宽点儿的地方把车速慢下来,看看后面那辆车是不是继续跟。” 王学新依言降速,比亚迪很快从左侧驶过,带起一片高高扬起的尘土。 看着远去的前车,虎平涛笑道:“看来是咱们想多了。” 那辆比亚迪的确是在跟踪,虎平涛在车尾看到一个熟悉的标志————一只很小,看似用作车体装饰的银色蝴蝶。 这是约定的记号。 跟踪是一门学问,当目标产生怀疑,做出某些规避动作的时候,就必须毫不犹豫放弃。 虎平涛相信,在这辆比亚迪之外,应该还有作为辅助和补充的第二组,甚至第三组。 半小时后,“丰田”车开进了一个路边的农庄。 说是农庄,感觉又有些像个果园。外面用水泥桩子和铁丝拉了一圈,里面种着很多果树,只是果子很小,看来平时疏于管理,朝北的方向还有一块稻田。王学新把车开到园子里,侧面有一幢两层小楼。洪宗元下了车,从副驾驶旁边走过的时候,抬手敲了敲车窗:“阿衡,下来帮忙。” 虎平涛连忙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边走、边看、边问:“洪哥,这是什么地方?” “仓库。”洪宗元的回答很简单。 这幢楼很旧,瓷砖有大片剥落,露出雨水冲刷过的痕迹。看似无人居住,有种令人很不舒服的破败感。 王学新也从丰田车上下来,他小跑着来到建筑一层,拿出钥匙打开卷帘门,用力往上一推。 这是一个车库,里面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 王学新把桑塔纳开出来,又把丰田开进去。 当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洪宗元带着虎平涛上了二楼。 走廊上堆放着两大卷塑料薄膜。走进房间,虎平涛看到上百个整齐码放的纸箱,外包装上的商标显示是午餐肉和豆豉鲮鱼罐头。 “动作快点儿,每种抬两箱放车上。”洪宗元一边安排,一边转身走出去,拿出钥匙打开隔壁房门。 那个房间里同样堆满了食品箱,是超市里常见的民用版压缩饼干。 虎平涛搬起两箱午餐肉罐头,从房间里大步走出,装作懵懂地问洪宗元:“洪哥,咱们这是要换车?” 洪宗元点点头:“是的。把东西装桑塔纳后厢里……对了,一楼车库里有矿泉水,搬一箱带着走。” 十多分钟后,装备齐全的黑色桑塔纳缓缓驶出庄园,上了公路。 …… 滨海市,指挥中心。 王永江站在大屏幕前,眉头紧锁。 过去的这段时间,情况骤然起了变化。 有六个小组报告,跟丢了目标。 有盯洪宗元的,也有盯金寿昌的。总共十辆车,一下子跟丢了六辆。 为什么会这样? 要知道警察可是玩跟踪的行家,就算目标太多,无法全面顾及,跟丢一、两辆车也还说得过去。像这种超过六成的失踪几率,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李胜斌从指挥室外面小跑着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气喘吁吁地对王永江道:“王局,已经反复比对过了,监控区域内没有发现失踪车辆。” “见鬼了!”王永江脸上的焦虑瞬间变成狰狞。他从鼻孔中喷出浓浓浊气,不甘心且急切地自言自语:“居然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没了……难道它们会飞?” 曹勇一直关注着监控屏幕上显示的数据。他满面思索,认真地说:“王局,我觉得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金寿昌和洪宗元发现有人跟踪,于是取消了行动。第二种:屏蔽视线本来就是他们的计划,至于为什么跟踪的车子一下子没了,会不会是中途换车?” “第一种的可能性不大。”王永江虽然急躁,却保持着足够冷静的头脑:“金寿昌集团的行动目标,不外乎毒品和接纳境外偷渡人员。无论哪一种,都需要长期策划和安排。尤其是时间方面,接运两头必须衔接好,前后不能出现太大误差。否则只要有一次失信,想要重新沟通取得谅解,就太难了。” “所以只可能是你说的第二种,他们用某种方式隐藏了踪迹。换车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在相同路段上跟踪,被目标察觉的几率很大。两百米,甚至三百米都是适用距离,但长期徘徊在同一辆车的前后位置,想不引起对方关注都难。” “正常情况下,我们是安排双车跟踪,长短途配合,这样一来就会给对方造成视觉误差。但这样做有很大的局限性,一旦被发现,其中一辆车就必须退出行动,而且这种方法只能针对一个目标。” “前后两辆车之间有视距,如果目标换车,而且后车尚未进入有效视距范围,就会导致跟踪失效。” “这些人很狡猾。大概率可以确定他们在中途换车。现在的重点,是要找到他们究竟换了什么车,大车还是小车?这是关键,也是明白金寿昌此次行动的核心。” “如果是小车,就对应着毒品。如果是大车,就对应着偷渡集团。” 李胜斌思考片刻,提出自己的看法:“他们在城里城外的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方向会不会是海边?” 这句话点醒了王永江和曹勇。 “是啊!无论毒品还是境外偷渡,东部海岸是最可疑的方向。” 王永江感觉大脑思维豁然开朗:“西南边境那条线已经被打掉了,北面不可能,南边的路也断了。根据黑鱼前后几次传出的情报,金寿昌集团可以通过化学调配的方式合成冰毒,不过毒品市场两极分化严重,海洛因和冰毒买家各自喜好不同。做生意嘛,都是客户为重。金寿昌不可能从国内搞到海洛因,只能从东面用船运进来。” 曹勇微微颔首:“这条线也同样适用于境外人员偷渡。” “马上通知缉私大队,请他们加大巡逻力度。”王永江吩咐李胜斌:“尤其是今天晚上和明天,这是最重要的时段。” “好的,我这就通知海关方面。”李胜斌点头答应着,转身走出指挥中心。 刚走到门口,一名手持文件的警察刚好跑进来,两人面对面撞在了一块儿。 李胜斌侧身让开路,那名警察大步来到王永江面前,兴高采烈地说:“王局,好消息,跟丢的目标找到了。” 王永江和曹勇顿时精神一震,不约而同问:“在哪儿找到的?” 他们很清楚,所谓的“目标”可不普通,而是专指虎平涛搭乘的那辆白色丰田。 原因很简单:四辆车驶离“昌达经贸公司”宿舍的时候,通过架设在附近的监控摄像头,对驾驶员和车内人员进行人像分析,早已确定了王学新、虎平涛和洪宗元三人的身份。 其中,洪宗元是重中之重。 虎平涛这条“黑鱼”,无论如何都会黏在他身边。 哪怕另外九辆车全部跟丢,只要这辆白色丰田尚在,就有翻盘的可能。 “三十三号公路。” 第一百七九节 截获 “目标正沿公路往东面行驶。” 曹勇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目标还是原来的那辆白色丰田,车牌尾号二十二?” 通报消息的警察摇摇头:“他们换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车牌尾号零五。” 曹勇和王永江相互对视,了然地点了下头。 “这些家伙很狡猾。白天开白色的车,到了晚上就换成黑色。”曹勇神情凝重,喃喃自语:“还是老话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王永江问:“按照之前的分派,一组负责跟踪二十二号车。他们之前报告说跟丢了目标,后来是怎么发现的?” “一组有两辆车,编号甲和乙。为了防止被察觉,甲车在三十三号公路上超了一次,提前抵达中途岔口加油站休息。按照计划,观乘人员在那里换了一辆车。他们在那里等了很久,直到乙号车抵达也没有发现目标。后来根据沿途观测站点与测速分析,判定时间段内经过的所有车辆均为可疑。于是紧急放飞无人机,沿途加速追踪,在一辆黑色桑塔纳经过的线路上,发现了黑鱼给出的信号。” 那是一些白色纸团,按照两短一长的排序,指向目标就是那辆桑塔纳。 王永江神情振奋,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命令附二组和附三组加入一号监控组。给我盯紧了黑鱼,随时注意那辆车的动向。” …… 坐在车上,虎平涛一直在打喷嚏。 下午乘坐白色丰田下了高速公路,在加油站方便的时候,洪宗元用一整条精品“玉溪”换掉他的烟,虎平涛也趁机在加油站连锁超市买了一包薯片。 麻辣烧烤味,很普通,很常见的那种。 撕开薯片的时候,虎平涛问过王学新和洪宗元:要不要来点儿? 前者开着车,摆手表示不用,也不喜欢吃这种东西。 后者很精明,疑心病也重,直接拿过薯片,仔细看了看外包装,又从里面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品尝,确定没有任何疑点,这才把薯片还给虎平涛,笑着表示:“一片就够了。” 虎平涛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慢慢地吃着,直到车子驶上旧公路,然后进了农庄,换车…… 把罐头和压缩饼干搬上黑色桑塔纳的时候,虎平涛也顺便从丰田车上把剩下半包薯片带下来,塞进车门上的空格里。 装模作样打喷嚏很简单,可要做出涕泪直流的真实感就很难。 虎平涛把手伸进薯片袋子,用指甲从底部抠起一点残碎的渣料,装作掏挖塞进鼻孔,胡椒和辣椒粉对敏感的鼻粘膜产生了强烈刺激,狠狠打了个喷嚏。 很真实,很自然,鼻涕和唾液甚至喷到了挡风玻璃上。 虎平涛连忙伸手拿起摆在车前座的抽纸,用力擦着鼻子,完事儿后顺手把脏纸往窗外一扔。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王学新和洪宗元都没有发现破绽。 看着挡风玻璃上那些星星点点的黏液,王学新脸上掠过一丝厌恶。他对虎平涛偏了下头,皱起眉头道:“阿衡,那点儿纸,把玻璃擦干净。” “好的好的。”虎平涛连忙答应着,又拿了两张纸,卖力地擦着玻璃,顺手把两团脏纸扔出窗外。 两短一长。 几分钟后,他故伎重演,只是这次打喷嚏的时候控制着力度,没把口水喷到玻璃上。 然后,又是两个节奏紧促的喷嚏。 三个纸团,又是一个重复的两断一长。 他只能用这种约定的方式传送讯息。 洪宗元关切地问:“阿衡,你怎么老打喷嚏?是不是感冒了?” “我也不知道。”虎平涛苦笑道:“也许是饿了,只要吃点儿东西,喝点儿热汤就好……洪哥,您不是说带我去吃土鸡嘛,那饭馆在哪儿呢?” 洪宗元笑道:“吃土鸡没意思,咱们去海边,吃鱼。” …… 城市东部,海边。 滨海是一座名气很大的旅游城市。因为地势和地形的缘故,这里无法形成港口,却有着很不错的沙滩,每年都吸引着大量游客。 位于城市东北方向的海滩遍布礁石,荒僻又遥远,很少有人过来。 黑色桑塔纳与夜色融为一体。王学新驾车缓缓驶离公路,在土路上开了一个多钟头,在一片椰林的掩映下,把车停在沙地上。 即将熄火下车的时候,虎平涛看了一眼车上的电子计时器:现在是半夜十一点四十八分。 洪宗元下了车,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海滩上风很大,虎平涛勉强听清他似乎是让对方派人过来搬东西。 很快,从黑暗中的海滩方向,隐隐绰绰走来五个人。 虎平涛认识其中三个人,都是“地心引力”酒吧二层的侍者。 另外两个没见过,估计也是公司里的人。 需要搬运的东西,就是后车厢里的那些罐头、饼干、矿泉水。 虎平涛扛着一箱罐头,走在洪宗元身边,认真地问:“洪哥,我这人是不是很老实,很容易被骗啊?”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周围的人纷纷转头往这边看过来。洪宗元也皱了下眉头:“阿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埋怨道:“中午出来的时候,洪哥你说是带我去邻县吃泥鳅钻豆腐。后来又说去吃炖土鸡,再后来说是来海边吃鱼……这都大半夜了,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本想着忍饥挨饿吃顿好的,可看这周围全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还鱼呢,能有鱼骨头吃就不错了。” 这是他今天的亲身经历,虎平涛相信除了自己和王学新,在场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感觉肯定有些不舒服,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挺有意思,容易引起认同感的笑话。 果然,周围的人纷纷笑了起来。 “你小子!”洪宗元被搞得哭笑不得,他曲起指关节,狠狠给了虎平涛脑袋上一个爆栗,又气又好笑地低声训斥:“我是觉得你上次在淞城表现不错,这才给你一个机会。没想到你唧唧歪歪就想着吃。” 王学新扛着一箱矿泉水走在旁边,笑道:“阿衡,这有罐头,还有饼干。再说了,洪哥也没骗你,来这儿真能吃鱼。” 说着,他加速向前走了几步,抬手拍了一下前面那人扛在肩上的豆豉鲮鱼罐头箱。 就这样说说笑笑,一群人很快来到距离海滩很近的一间木屋里。 谁也不知道这间屋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建的,总之很旧。建筑材料主要是砖块和木板,顶部是波形瓦。屋子没有窗户,屋顶漏风,“呼呼”地刮进来,听着就像鬼在哭。 屋内空间很大,正中火塘里燃烧着旺火。虎平涛放下纸箱的时候,飞快扫了一遍:连同自己在内,共有十八个人。 洪宗元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服:“来,跟我见过金爷。”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正中。他体格粗壮,很胖,目测体重超过一百公斤。粗大肥实的胳膊分朝两边杵在大腿上,上臂部分全是刺青,很漂亮的日式浮世绘风格。 虎平涛连忙双脚并拢,躬身垂手,恭恭敬敬叫了声:“金爷。” 金寿昌看起来很随和,眉眼随时带着笑。他抬手做了个起身的动作,目光望向站在虎平涛身旁的洪宗元,问:“他就是阿衡?” 洪宗元笑着点点头:“挺不错的一个年轻人。我这次带他出来见见世面,顺便引荐给金爷。” 金寿昌笑了一下,颇有深意地问:“阿衡知不知道我们今天过来吃鱼?” 话一出口,跟着去搬货的人全都笑了。 洪宗元颇有些无奈的解释了一遍。 金寿昌仰面大笑,望向虎平涛的目光少了几分戒备,随手拿起摆在旁边木桌上的一把匕首,递过去:“饿了就自己动手,先垫垫底。一切顺利的话,明天我们大摆筵席,好好吃一顿。” 屋子里已经有人打开纸箱拿出罐头,他们开罐头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人用罐头钥匙卷起一层罐头铁皮,有人直接用匕首在罐头中间划个“十”字。虎平涛多了个心眼,他仿照后者,用匕首撬开罐头,大口吃了起来。 在这种场合,手里得有一把武器。只要罐头没吃完,他就有足够的理由留下这把匕首。 看着正嚼着饼干的洪宗元,虎平涛挤过去,低声好奇地问:“洪哥,咱们这趟出来,是不是有大动作?” 洪宗元微微一笑,转头注视着他:“你好像猜到什么了。呵呵……说说你的想法。” “私货?”虎平涛直截了当地问。 “私货有很多种,你觉得是哪种?”洪宗元故意卖关子。 “这我哪知道啊!”虎平涛摊开双手:“不过我觉得,肯定是很值钱的私货。否则洪哥你不会花这么大的力气,这么多的心思。” 洪宗元笑了一下,也不解释:“别问那么多。少说话,多做事。总之只要时候到了,会让你知道的。” …… 滨海市,指挥中心。 王永江和曹勇各自看着手上刚传过来的文件,神情振奋。 几分钟前,海上缉私队传来消息:在近海截获一艘伪装成本国籍的费率冰渔船,在船舱里发现了整整两吨海洛因。 正常情况下,缉私艇不会改变海上巡逻路线,也不会对某个区域加大巡逻力度,改单线巡逻为往复多次。 如果专案组没有提出要求,也没有针对案情的一系列分析,这艘费率冰渔船有很大的概率潜入近岸海域。 虽然岸上有雷达监控,但目标小,只要愿意花钱,就可以从地下渠道购买渔船识别码。 只要能赚钱,部分有船的渔民根本没有道德底线。 “两吨啊!而且都是没有添加过的纯海洛因。”曹勇激动的有些难以自持,他瞪大双眼看着文件上那些数字:“按照六比一,甚至七比一,这就是超过十吨的合成毒品。” 王永江也看得心潮澎湃,他努力控制住情绪,用手指弹了一下文件:“海关那边正对涉案船员进行临时审讯。不过从方向和时间来看,金寿昌和洪宗元的行动目标就是这批毒品。海运很隐蔽,一次接货至少也有几百公斤。不过像这样高达两吨的分量的确很少见。” 曹勇开怀畅笑:“如果没有黑鱼传讯,让一组找到并重新监控目标,我们也很难给海关方面发出指引。” 三十三号公路有很多岔口。通过虎平涛沿途扔下的纸团,无人机和后续车辆得以继续追踪,并在事发前四十分钟的时候,集中其它监控小组对各自目标的动向观察,通过精密测算和验证,大体确定了这片海滩。 这就是集中点。 曹勇跃跃欲试:“王局,现在该怎么办?收网?还是继续放长线钓大鱼?” 王永江沉吟片刻,摇摇头:“收网很简单,昌达经贸公司已经浮出水面,抓人只要一道命令就行。上至金寿昌,下至小喽啰,一个都跑不掉。关键在于要把整个集团连根拔起,这就有些困难。” “无论毒品还是偷渡进来的那些女人,这两条线的集中点只有一个————服务。” “有需求才谈得上服务,而且这种服务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享受。昌达经贸公司经营项目众多,规模很大,地下经营更是黄赌毒一条龙。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尽快查明他们的具体经营方式,还有来自各方面的参与者。” 曹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黑鱼那边,是不是给他点儿支援?” 王永江明白这话所指:“可以。执行第五套方案吧!他是个聪明人,虽然没有直接联系方式,今天晚上也很难再次传讯,但只要按照约定进行,他会明白的。” …… 海滩小屋。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屋内气氛开始变得沉闷起来。 洪宗元不断地看表。 金寿昌拿着手机,顶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脸上也没了之前的笑意。 按照约定的时间,应该在十二点交货。 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半。 手机一直没响。 短信传讯是很蠢的行为,那样做只会给警察提供信息和证据。 第一百八十节 货没了 金寿昌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这些年,公司经营越来越难。很多供货链都断了,只剩下来自东部海上的这条线。 金寿昌当然明白化学制冰的好处,可问题是技术不过关,导致成品纯度不足,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更好的选择,很多客户都不会选择这种东西。 毒品上瘾的人都想戒掉,却发现这条路很难,甚至根本走不通。 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对稍好的替代品。 比如杜冷丁。 问题这玩意儿是国家规定的管制药品,就算你去医院,医生也不可能长期开给你使用。到头来,还是只能回到原路。 《绝命毒师》这部片子曾经风靡一时。金寿昌也看过,很受启发。 他花了大价钱,想方设法寻找人才。 通过多方努力,找到了一个退休的中学化学教师。 那老头是真有本事,第一次制毒,成品就跟天然冰块似的,晶莹剔透,根本不是以前那种灰蒙蒙的丑模样。 那批货卖得非常好,客户反馈意见也好评如潮。 金寿昌以为找到了金手指,从此后万事无忧。可万万没想到,那老头贪财好色不说,还是个命薄的。他拒绝交出配方,声称双方只是“合作”关系。制一次冰,给一次钱。他只确保冰块质量,别的什么都不管。 这要求倒也合理,而且老头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是让金寿昌帮着找几个漂亮妞,经常出来陪着玩。 买通一个男人,代价不外乎钱和女人。 老头七十多岁的人了,偏偏喜欢搞点儿刺激。钱多了,就控制不住,一个女人不够,每次至少三个……无论强度还是时间长度,都让金寿昌叹为观止,也自愧不如。 男人都是要脸的。尤其还是主动提出要求,被一堆女人围着,就算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会拼命叫嚣着“我能行!” 激情过后,老头挂了。 活活嗨死的。 金寿昌一度认为是警察派人搞得鬼,后来确认警察与此无关,纯粹是老头自作自受。 死了就死了,可配方也没了。 实在没办法,只能回头找费率冰人,重新打通海外偷运的这条线。 金寿昌很清楚,运货这种事,多联络一次,就多一次的风险。除了警察,海关也在盯着,危险性甚至比陆路运输还大。 他决定一次把全年的份额买足,两吨纯海洛因,搀兑开了就有十几吨,足够卖了。 海上运货,时间上很难做到绝对精准。洋流、方向、飓风……一切都有可能导致时间延误,越好十二点交货,往往会延迟好几个钟头。 延误不是问题,关键是一直没有接到供货方打来的电话。 以前也有延误,对方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过来解释,顺便约定后续交货时间。 像这种超过四十多分钟,却没有电话的情况,从未发生过。 洪宗元也是满脸焦躁。他走到金寿昌身边,压低声音:“金爷,要不给那边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了?” 金寿昌有些心动,想了想却还是改了主意:“先等等。按照约定,交货前都是费率冰人联系我们。咱们这边必须等到收货和支付尾款的时候,才能跟他们对账。” 每批货,先交百分之二十的货款。这在费率冰当地足以支付综合生产成本。 洪宗元眉头皱得很紧:“话虽如此,可他们一直没电话过来,咱们就这样干等着,不是办法啊!” 话音刚落,金寿昌的手机响了。 屋子里的人全都来了精神,所有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按下接听键,金寿昌耳边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通话时间很短,内容却很可怕。 金寿昌很快放下电话,神情微变:“出事儿了,船在海上就被截了。” 洪宗元也是脸色大变:“警察还是海关?” “海关!” 金寿昌站起来,用凶狠的目光迅速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吩咐身边的亲信:“谁都不准走!给我一个一个的查,肯定有内鬼!” 他首先盯住虎平涛看了几秒钟,随即把视线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除了虎平涛,这次参与运货的还有四个新人。 整个计划安排,总共十辆车,新旧搭配四十个人,从城里出发,不断地绕圈,各有各的路线……总之一定要避开警察追踪。 金寿昌很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公司开了这么多年,下属的酒吧、夜总会被查了那么多次,警察不可能毫无察觉。 以为警察都是傻逼、饭桶、白痴的那些家伙,要么在监狱里关着,要么已经死了。 “丢卒保车”这法子很好用。 夜场的卖货人必须不断变更,每次的转换周期,通常来说是一年至一年半。具体的时间增减,看警方对公司夜场的检查力度和次数。如果来得频繁,就意味着该换人了。 对金寿昌来说,杀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南方城市经济发达,“水泥墩藏尸”之类的故事也很普遍……实际上这都是编出来的。以金寿昌为例,他认为杀人就必须毁尸灭迹,灌进水泥墩里无论时间长短,肯定有被发现的那天。 多年前,他就买了几台粉碎机。只要把尸体砍成大块塞进去,插上电,按下开关,从通道尽头出来的,就是骨末与肉泥混合在一起的粉色物质。 这法子是从《三国演义》那本书里学到的。曹操当年缺粮的时候经常用,也是靠着这个打赢了袁绍,夺取天下。 一堆肉泥,塞车后备箱里带到郊外,随便找个地方一埋,神不知鬼不觉。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金寿昌几年前就不用粉碎机了。那玩意儿占地方不说,每次运转噪音太大,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虽说在城市里处理死人很方便,却容易遭到周边居民投诉……如果被警察找上门,麻烦就大了。 所以他换了一种法子……事实证明人类的智慧果然无底线,思维转换带来的好处也不是一星半点。说起来,肉泥肉酱什么的都不安全,还是新法子好,可以把自己不喜欢,不想要的人从这个世界上直接消失。 经常更换卖货的人,安全系数很高。可是这样做也带来了一系列负面效果,最直接的,就是身边的老人有些摇摆,生怕哪天就被这样对付了,死得莫名其妙。 按照金寿昌最初的想法,郑强应该死,蒋涛也应该死。 如果不是洪宗元苦苦相劝,说是这样做会寒了下面人的心,否则他根本不会改变主意。 其实在金寿昌看来,洪宗元也应该死,只是还不到杀他的时候。 黑道生意不可能做一辈子。金寿昌早就想好了退路————他在蒙特利尔买了套房子,在旧金山开了一家餐厅,在巴西置办了一个庄园,还在塞浦路斯开了一家小酒馆。 再干几年,该退休了。 公司肯定要进新人,否则就无法正常运转。 如果按照旧观念,其实包括王学新也应该被归为新人的范畴。 在金寿昌看来,参加过一次行动,分过钱的人,都是老人。 所谓“新人”,指的是像虎平涛这样,刚入公司不到一年,有资格被选中,随时可以推出去迷惑警方,当做挡箭牌的这种。 金寿昌杀气腾腾,凶狠残忍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他右手朝着侧后方向伸去,打开斜挎在腰部的皮套,拿出手枪。 国内禁枪,这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外面买来的。 看见他的动作,洪宗元心知大事不好,连忙上前,不敢伸手,只能凑到近处低声劝道:“金爷,不要冲动。” 金寿昌体内的温度不断升高,脸色不正常的迅速变换:“老子整批货没了,你竟然叫我不要冲动?” 洪宗元跟了金寿昌多年,知根知底,他连忙抓住金寿昌拿枪的那只手,急促地说:“金爷,今天是在海上出的事。警察分海警和陆警,两家各不沾边儿。您冷静点儿,先冷静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金寿昌眼睛里全是血丝,像头趋于疯狂边缘的野兽:“好好说?那可是两吨纯货!兑开了价值好几个亿!” “金爷,您听我说。”洪宗元知道现在决不能乱,拼命劝道:“咱们得搞清楚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既然是在海上出的事,我觉得费率冰鬼佬至少得担一半的责。” 这句话把金寿昌脑海里的怒火瞬间消减了一半。 无论是谁听到不好的消息,都会发狂冲动。可一旦冷静下来,金寿昌也不得不承认洪宗元的话有道理。 “费率冰鬼佬也不是什么好人,每次交易都要咱们先付定金,然后才交货。金爷您想想,咱们两个月前就交了钱,那可是三百多万美元啊!折合成咱们的钱,就是将近两千万。别说是两个月,就算是两个星期,利息就是一个大数。为了这事儿,咱们跟费率冰那边说了很多次————当面交易,钱货两清。可他们倒好,说什么都不愿意,非要分按照定金和尾款的模式结算。” “表面上说是规避风险,其实这种做法只对他们有好处。凭什么啊……这买卖一直是他们说了算,就连什么时候发货也是他们做主。” “金爷,说句不好听的,这次的事情,会不会是费率冰鬼佬贼喊捉贼?” 听了最后一句话,金寿昌浑身剧颤了一下,握枪的手也略有放松。他眼里的凶狠目光随即缓和下来,疑惑地看着洪宗元:“你的意思是……费率冰人监守自盗?” 洪宗元认真地点了下头:“他们甚至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发货。” 金寿昌心中猛然一紧,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不可能。从第一次合作到现在,五年了,他们还是很讲信誉的。” 洪宗元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今时不同往日。那些鬼佬以前跟咱们合作,是因为费率冰国内毒品泛滥。几乎所有东南亚国家都种罂粟,费率冰的种植面虽然比不上阿福含和暹罗,但也算得上是出货大国。他们很贼精,每次的交易量最多就是两百公斤,多一克都不行。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兼顾所有贸易伙伴”,其实是他们自己小心眼,生怕一次交易数量太多,被黑吃黑。” “咱们前前后后找他们买了二、三十次货,按理说已经是老客户了,根本用不着什么定金。可费率冰鬼佬压根儿不管这些,做事情根本不讲情面,还他吗的一个劲儿抬高价格。尤其是杜特而特上台以后,对费率冰全面禁毒,一口气杀了好几万毒贩,导致费率冰国内罂粟种植面积一再缩减。” 洪宗元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金爷你想想,海洛因这玩意儿,沾了以后根本戒不掉。咱们国家管控严格,都还有这么多的人吸粉,费率冰是生产地,当地人吸粉的更多。做生意嘛,卖给谁不是卖。鬼佬在他们当地卖货,运输和贩卖过程肯定要比卖给我们简单得多,还用不着用船运过大海这么麻烦。” “去年年尾的时候,咱们就找鬼佬定了这两吨货。当时他们就提出涨价,要在原来的基础上涨一成。这些狗1日1的两片嘴皮子一动,咱们就得多付几十万美元,哪有这种道理?再说了,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海洛因,他们认为冰块要干净得多,都喜欢那个。如果不是老客户拴着……说实话,海洛因的受欢迎程度真不如冰块。” “金爷,我觉得今天这事儿很蹊跷。不是我信不过鬼佬,而是他们一拖再拖,都过了约定时间,才打电话过来说是遇到了海警。您想想,时间是他们定的,交货地点也是他们说了算。之前咱们提出,别在陆地上交易,咱们手里有船,而且不是一条两条,费率冰鬼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就算他们对航道熟,可咱们也不陌生啊!两条船在约定的地方碰头,钱货两清,多省事……可他们说什么都不愿意,非要选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第一百八一节 动手 金寿昌听的一阵火大,心中怒气再次上涌,他用力跺了一下脚:“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想的倒是全面,可早干嘛去了?” “我也没想到费率冰鬼佬会这样啊!”洪宗元满脸都是无奈的神情:“当然我不是说警察没有掺合进来,我只是觉得,今天这事儿,很大程度上可能是费率冰人在搞鬼。” 金寿昌已经冷静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把手中的枪缓缓插进枪套,脸上阴晴不定地问:“证据呢?” “我知道金爷您怀疑有内鬼,可您想想,如果是内鬼向警察通风报信,那警察在海上截住费率冰货船的同时,肯定也会在这附近布控,把咱们一网打尽。” 洪宗元的话很有逻辑:“警察在时间上拿捏得一向很准,没道理只抓海上不抓陆地的啊!” 金寿昌陷入了沉默。 必须承认,洪宗元说得很有道理。 良久,他淡淡地说:“阿元,你负责把今天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查一遍。” 停顿了一下,金寿昌盯着虎平涛足足看了三秒钟,目光随即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然后是第三个…… “他们几个,要查的很仔细。”抬起手,虚指了一下他刚看过的这些人:“都是生面孔,进公司的时间很短。万事小心总没错,先查吧……至于费率冰人那边,我再问问。” 说到这里,金寿昌无言地叹了口气。 他被洪宗元说服了。 洪宗元高吊的心脏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多少能猜到金寿昌的想法。 他自己也有小算盘。 杀人的确可以解决问题,然而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何况这次的交易已经失败,目前最关键的就是保护自身,内部查察。像金寿昌这种毫无根据就因怒杀人泄愤,是最愚蠢的做法。 “昌达经贸公司”这艘大船已经到了分家的时候。洪宗元已经想好要改走白道,如果不是很难舍弃地下圈的丰厚利益,而且改换生意需要时间,他早就与金寿昌分道扬镳。 今天这事儿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暂时还不清楚。两吨货没了,交给费率冰人的定金也没了,公司损失惨重,只能从其它方面找补。 金寿昌外表看起来像弥勒佛,无论见了谁都是笑嘻嘻的。可他骨子里却阴狠又暴戾,处理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稍有不和就暴起杀人。 洪宗元早就怕了。如果不是惧怕金寿昌报复,再加上有很大一笔钱投在公司,他早就带着心腹手下离开金寿昌,另起炉灶。 强压下烦躁不安的心情,洪宗元低声对金寿昌道:“金爷,费率冰鬼佬已经在海上被抓了。虽说咱们是单线联系,出了事也跟公司没关系,可他们肯定会招供,说出交易地点。总之,咱们还是趁早离开,这样安全。” 金寿昌面色阴沉,闷闷不乐地微点了下头:“走吧!内鬼的事儿回去再查。” 生气归生气,道理他还是懂的。 …… 一群人刚走出小木屋,来到停车的地方,远远就听到黑暗深处传来引擎轰鸣。 洪宗元脸色骤变,一把抓住金寿昌,强行将其推上已经拉开门的车,连声催促:“快走,警察来了。” 这地方很偏僻,平时极少来人。从声音判断,远处的引擎轰鸣来源方向正是土路尽头,现在又是半夜,再加上费率冰的货在海上被截……综合起来,除了警察,没有更好的解释。 人类是一种逻辑性极强的物种。按照金寿昌和洪宗元的分派,从滨海市内出发,绕路至城外,来到这里的车有些在中途折返,最后来到海边交易的车都停在一起。 各人上各人的车,谁也没有乱坐。 王学新跑得最快,他冲进黑色桑塔纳的驾驶室,迅速发动引擎。 虎平涛表现得很讲义气。他一直跟在洪宗元身边,时刻不离,直到洪宗元把金寿昌推进车里,关上房门,这才跟着一起绕至黑色桑塔纳前面。 就在洪宗元即将跑到车后面,拉开车门的时候,斜侧面的灌木丛里,突然冲出一个双手持枪的警察。 “谁也不许动,举起手来!”他厉声喝道。 距离只有六、七米,他手里的枪货真价实,真正的警用左轮。 几十米外,隐隐绰绰的还有几个人影,依稀看起来也是警察。这个握枪的应该是冲在最前面,想要立功。 洪宗元下意识举起双手,他眼里全是恐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这想法在他脑海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黑道赚钱,不外乎四个字:作奸犯科。 早年刚入行的时候,洪宗元谨小慎微,倒腾白粉从中赚取差价,十克货兑成十二,甚至十五克之类的事情也没少干。那都是上家已经兑过一遍的,他买过来继续往里头搀兑面粉,纯度不足,客户吸了不满意,生意也越来越差。 年轻人都想着一夜暴富,洪宗元手里的货卖不掉,只能投靠金寿昌。 他后来发现,自己犯了大错。 跟着金寿昌,相当于跟着魔鬼。 这家伙手上沾满了人血和人命。 警察可不会手软,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虽然是夜间,视线模糊,可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果对方开枪,就算不能一枪爆头,至少也能打中自己的上半身。 突然,虎平涛从侧面猛扑过去。 他看得很准,角度上没有偏差。骤然爆发的腿部肌肉释放出强大动能,使他在黑夜中犹如一头凶猛野兽,轰然将对方扑倒。 王学新已经坐在桑塔纳的驾驶室里,车子亮着灯。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尚未回过神的洪宗元看的清清楚楚————虎平涛从侧面将那名警察按翻,两个人在沙地上翻滚。虎平涛死死抓住对方握枪的右手,顺势拔出斜插在后腰上的短刀,狠狠刺了下去。 白天从城里出来的时候,所有人身上可能当做武器的物品,尤其是手机和匕首,已经被全部收缴。 只有金寿昌身边的亲信才有资格携带武器。洪宗元不知道他们具体有多少支枪,但匕首之类的肯定不会少……至于虎平涛现在拔出来的这把刀,是之前在小木屋里吃罐头的时候,金寿昌递给他的。 虎平涛满面疯狂,他丝毫不给对手机会,二话不说抡起匕首就往对方身上捅。锋利的刀尖刺破了警察制服,当他拔出匕首再次捅下去的时候,大量鲜血从伤口涌出,溅在虎平涛脸上,斑斑点点全是红色,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食人魔。 两人之间隔着一辆车,光线昏暗,刀子具体捅进去有多深,洪宗元一时间也看不清楚。 王学新坐在驾驶座上,根本来不及放下车窗,只能隔着玻璃看了个大概。 他们看见那名警察显然已经不行了。估计刀子捅得很深,他的头歪朝一边,手脚四肢都在抽搐着,胸前伤口仍在向外冒着血,身体在沙地上痛苦翻滚,蜷曲着颤抖。 “阿衡,快上车,别管他了。”洪宗元反应很快,连忙冲着虎平涛挥了下手,自己先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虎平涛抬手抹了一把脸,从另一个方向上了车。王学新早就等得不耐烦,不等虎平涛完全关上车门,赶紧踩下离合器,迅速松开,随即一脚油门踩到底,这辆老款轿车引擎发出怒吼,以极快的速度驶入黑暗深处。 金寿昌等人的车停在附近,与这边是两个方向。警察似乎没有在那边设防,他们第一时间逃离,很安全。 “阿新,别往来路走,往东,然后从第二个岔口出去。”洪宗元坐在后排,双手扣住前面正、副驾驶两个椅子边缘,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正前方,努力分辨着四周景物。 既然是来接货,就肯定要做足准备。费率冰人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附近暗礁不多,他们驾船来去自如。金寿昌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早早就带着洪宗元等人勘察现场,对附近的几条小路了如指掌。 王学新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因为紧张,浑身上下绷得很紧,衬衫也被冷汗浸透。 洪宗元向前探过头,看着仰靠在椅子上,大口喘息的虎平涛……此时此刻,他心里丝毫没有多余的念头,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阿衡……谢谢你!”洪宗元说话的语气很重,语速极慢。 如果不是阿衡反应快,这次肯定完了。就算没被警察当场射杀,至少也要被抓进去。到时候,真正是生不如死。 刚才的搏斗消耗了大量体力,虎平涛整个人几乎瘫在椅子上,右手还死死握着那把匕首。他脸色惨白,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 这是疯狂过后的正常反应。 “……别,别这么说。”他大口喘息着,疲惫地随意抬了下手:“洪哥你……待我不薄,我虽然……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知恩图报的道理……我……我还是懂的。” 说着,虎平涛声音变得比刚才低沉:“我有个朋友……手机贷,欠了一大笔钱。上次要不是洪哥您分了我几万块,她恐怕就会被那些人抓住……” 洪宗元微张了下嘴,表情上只是略有变化,心中却一片明悟。 没有前因,就没有现在。 车速很快,王学新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岔口。他转动方向盘,以近乎漂移的方式转向,等到驶入平稳路段,这才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说:“阿衡那一刀捅得太深了,那警察肯定死了。” 不等洪宗元和虎平涛回答,王学新继续道:“金爷也太不仗义了。他那边那么多人,那么多的车,还带着武器,随便过来几个人帮帮忙,我们都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阿衡对上那个警察,多危险啊!我当时是在车上刚好拧钥匙,没来得及下去。还好阿衡机灵,一刀就把那个警察干翻,否则……” 洪宗元打断了他的话:“好好开你的车。从前面第四个岔口右转,别上大路,沿着土路一直走。” 王学新认识路,疑惑地问:“洪哥,咱们这是要去邻县?” 洪宗元“嗯”了一声,语气沉闷地说:“现在回去不安全。我们去邻县住两天,等市里的风声过去了再回来。” 这是常用的避祸法子。 公司在滨海市有眼线,等他们传来消息,确定没有问题,才能回家。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时候不能打电话相。最好是关掉手机,通过固定电话找人联系。 车里的气氛很沉闷,王学新开了一半车窗,清冷的风吹进来,众人顿时觉得精神一震。 王学新一边开车,一边侧眼看着虎平涛,连声夸赞:“阿衡是个好样的。今天要不是你,咱们就麻烦了。” 他随即话锋一转:“洪哥,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今天这事儿,金爷做得真不地道。” 洪宗元沉默片刻,缓慢地摇摇头:“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金爷,主要是费率冰鬼佬的问题。其实换了是我处在金爷的位置,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你想想,整整两吨纯货,一下子没了。好几个亿就这样白白扔在水里,换了是谁都没法冷静。” 王学新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货没了我也觉得心疼,毕竟这次出来,要是生意成了,我们每个人就能分到好几十万……我指的是金爷对我们的态度。他压根儿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就跟防贼似的,不拿正眼看咱们,晚饭就不说了,连把刀子都不愿意给。” 洪宗元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王学新所言非虚。 从城里出来的车子分头绕到海边小屋集中。等待交货的那段时间,大家都在聊天,王学新和虎平涛从对方嘴里听到了一些事。 按照计划,无论金寿昌还是洪宗元的车,都必须从城内到城外,兜一个很大的圈子。 金寿昌指挥的那几辆车没跑太远,他们在高速公路上开了半个多钟头就开始折返,就连晚饭都是在城郊吃的。 第一百八二节 黑状 那是当地颇为有名的一家饭馆,招牌菜是杂煮海鲜。 金寿昌身边保镖以炫耀口气告诉王学新这件事的时候,洪宗元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他当时就觉得不高兴,只是控制着情绪,没有发作。 路边庄园是装运货物的秘密地点。那里储备着大批干粮和罐头,甚至还有一百多桶汽、柴油,专门用作补给。 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金寿昌口口声声:一定要保密,从路边庄园上货(罐头饼干),运到海边给大家填肚子。这样做是为了不引起警察怀疑,也减少了秘密外泄的几率。 金寿昌嘴上说一套,实际上又做一套。码的,他带着人在外面好吃好喝,却让我这边的兄弟啃罐头……说好的按计划行事呢?这就是说好的谨守秘密? 虎平涛坐在椅子上,好不容易调匀气息。他颇为烦躁,脸上也露出几分畏惧和后怕,惴惴不安地说:“洪哥,咱们都是为钱做事。今天这事儿……谁也不愿意杀人,可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 洪宗元从后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想太多,就是一个警察而已。再说了,天这么黑,当时附近也没人,他们不可能看清阿衡你的脸。” “我说的不是这个。”虎平涛从前座上转过身,他皱着眉,眼里带着怒意:“在公司里搜身上缴手机,我没意见。洪哥你在路上拿了我的烟,摆明了是不相信我……万事小心,何况今天的事情很大,这个我也没有意见。可金爷那边是怎么回事?刚进屋那会儿我就注意到,他们人人都有武器,不是枪就是刀。可咱们呢?我和阿新赤手空拳,还有从公司出发另外三辆车上的人,什么都没有。” “如果不是吃罐头的时候金爷给了我这把刀,我还真搞不定那个警察。”虎平涛说得很认真:“我不知道洪哥您是怎么想的。可如果换了我,这口气说什么都忍不下去。” 王学新也频频点头,义愤填膺道:“他们有枪有刀,咱们就手无寸铁,这他吗的什么道理啊?再说了,警察来的时候他们鞋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咱们这边遇到麻烦,谁都不来帮一下。这算怎么回事?拿我们当肉盾,洪哥你就是最大的挡箭牌?” 两个人左一言,右一语,把洪宗元说得心绪不宁,焦躁不安。 虎平涛一直在暗中察言观色。 那名警察从黑暗中冲出来的时候,站立的角度不偏不倚正好位于黑色桑塔纳侧前方。借着车头大灯照射的光线,他清清楚楚看到了曹勇的脸。 卧底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身为潜伏人员,除了要具备各种相关技能,还要熟悉甚至强记大量相关的辅助计划。少则几十篇,多则上百。 “杀人取信”,是众多辅助计划之一,乙类,编号二十四。 内容很简单:警方会安排人手,在特殊情况下,制造一个让虎平涛“杀人”的机会。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很难,若不是多年的老友,基本上不可能做到“相信”二字。这样一来,就需要在恰当的时机,让虎平涛扮演英雄角色,在万众瞩目的时候出场,拯救地球,拯救全人类。 ……嗯,这是漫威电影的剧本。 很多事情可以复制。漫威电影之所以有人喜欢,是因为“英雄”自身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犯罪分子也是人,他们同样喜欢英雄,尤其是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干掉警察,舍生忘死帮助自己争取逃路的好兄弟。 乙类二十四号计划的内容包括:对目标的身份确认。其中涵盖了大量细节,从目标服装款式、颜色、特定位置装饰物、不同环境与光线下的佩戴物件等等。 虎平涛认识曹勇。 但这还不够。 如果曹勇左胸没有佩戴团徽,他的制服从上往下数第三颗纽扣边缘有亮银色丝状挂带,他的衬衣风纪上没有那点棕色污渍,虎平涛无论如何都不会扑上去,挥刀乱捅。 捅人是要看部位的。目标身上只有两个位置:一是右腹,另一个是左胸。 曹勇贴身佩着两个“血袋”,袋子里是事先准备好的红色调配液体,外观与鲜血相同。他其实没穿衬衫,外套制服也很特别,领口是伪装,也就是常说的假领。这种专门在黑暗环境下使用的衣料质地很薄,用刀子轻轻一捅就能穿透。只要控制住力度,就能造成鲜血四溅的骇人景象。 仓促之下,其实虎平涛很难控制力度。为求把稳,他在扑倒曹勇的同时,刀尖朝外偏向,刀尖紧贴着对方身体滑过去。之前在滨海市接受特训的时候,他与曹勇就类似的情况有过多次演练,曹勇及时压破了衣服下面的“血袋”,红色液体从特制喷口涌出,造成被锐器重伤的假象。 这种人工调配的液体仿真度极高。无论气味、在不同状态下的凝固速度、外观……均与人血无异。 虎平涛身上有血,刀上有血,曹勇模仿濒死者的动作逼真……在旁人看来,这一切都做不了假。 人生全靠演戏,何况就算王学新和洪宗元根本没有走到近前查看的时间————王永江安排了五个战斗小组负责掩护,前后明暗位置交替,再加上远处传来的引擎轰鸣,从心理和时间上造成压迫,逼着洪宗元等人在那种情况下只能上车,尽快逃离现场。 汽车轰鸣是用音响设备释放出来,实际上现场等待的警车都没有动。之所以这样,是为了营造恐慌心理,逼迫金寿昌等人仓皇离开。 狡兔三窟,何况金寿昌还是整个案子的关键人物。他在滨海市苦心经营,只要逼迫着他前往秘密地点躲藏避风,就可以顺藤摸瓜,将“昌达经贸有限公司”一网打尽。 据虎平涛观察,洪宗元与金寿昌之间的矛盾分歧很大。 “地心引力”酒吧只是整个公司的外围,如能通过“杀死警察”这件事得到洪宗元信任,进而打入公司内部,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很值得。 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王学新不是自己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罪犯,一个想要走黑道赚钱的家伙。 车子在土路上开了很久,拐入岔口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看着远处在车灯照耀下轮廓模糊的建筑,洪宗元抬手抚额,长长叹息了一声。 “金爷……还是很讲义气的。” …… 滨江市,省厅。 身为郭凯盛的办公室位置朝阳,光线充足。 他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坐姿端正,新剃过的头发极短,双臂肌肉膨胀,无论从侧面还是背后看过去,都给人以强悍硬派的感觉。 正面……他戴着一副眼镜,完美掩饰了强横的面部五官,以及脸上发达的肌肉。 郭凯盛烟瘾很大。现在是早上九点十五分,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插着四个烟头,他手里还夹着一支正在抽。 李金阳坐在办公桌对面,他干瘦的身形与郭凯盛形成强烈对比。 “领导,王永江这是在专案组里搞一言堂啊!典型的家长制作风,其他人的意见根本听不进去,完全以他个人好恶说了算。” “我就提了个“视具体情况更换卧底”的要求,就被他从会议室里骂了出来。话说得很难听,甚至把领导你也给骂了进去。” 郭凯盛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他用力吸了一大口烟,在浓浓的烟雾中发出声音:“他都说了些什么?” “王永江说您不懂业务,只懂打打杀杀。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亲力亲为,只会发号施令让下面的人去做,刑侦方面一窍不通。”李金阳的话半真半假。撒谎骗人的最高境界就这样,真假掺杂,令人难以分辨。 郭凯盛淡淡地笑了:“就这些?” 李金阳没想到郭凯盛居然这般反应。他有心想要继续编造,却感觉不太合适。毕竟说谎也需要有足够的真实依据,至少表面上听起来要过得去。 想了想,他避重就轻,继续道:“卧底这活儿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就说滇省过来的那个虎平涛吧!他不是我们本地人,光是“发音不准”这一条就犯了大忌。我在会上提出这个意见,王永江根本不听。还说什么虎平涛是滇省那边推荐的特殊人才,这案子少不了他……郭副,我实在是听不下去啊!咱们滨海是全国发达城市,虽说不是人才济济,可就区区一个卧底,还轮不到滇省那边说话吧!” 他很聪明,没有直接提王永江,而是把问题上升到省级机关层面。 郭凯盛继续保持着微笑:“老李啊,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公布,而且你级别不够。王永江这话没错,滇省那边的同志没乱说,虎平涛的确不是普通人。” 李金阳没想到郭凯盛会这样回答。他眼珠一转,抛出早就想好的另一套托辞:“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不能给我们本省本地的同志一个机会?领导,这是发生在滨海的案子。咱们的人不用,偏偏用外来的卧底,这从道理上就说不过去啊!” “就算他虎平涛能力再强,终究是一个外人。到时候破案分功,滇省那边至少得一半,我们这边出钱出人,劳心费力,到头来还得把好处拱手让出……我,我这心里实在觉得堵得慌。” 郭凯盛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浓烟,虽在笑,说话语气却比刚才冷淡了几分,其中也多了些劝解的意思:“全国一盘棋,任何事情都要有整体感和大局观。滇省那边也是兄弟单位,何况这次是我们提出要求,他们才派人过来。老李啊,想开点儿,脾气别那么倔。这有功咱们肯定要争,但也得看具体是什么事儿。侦破侦破,“侦”是过程,“破”才是关键。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怀里,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法做,那就真正是功劳变成负担。” 李金阳没郭凯盛的话听进去,他依然固执:“郭副,我就一个要求:增加几个卧底。这样一来咱们更有底气,破案的几率也更大。” 郭凯盛收起脸上的笑意,神情变得严肃。思考片刻,他认真地问:“你想增加几个人?” 李金阳心中一喜,他控制住情绪,抬起右手:“三个。” “三个?”郭凯盛皱了下眉,问:“男的还是女的?以什么身份进去?” “两女一男。”李金阳道:“这次派进去的人,比上次有经验。我考虑过,以男的为主,两个女的做掩护。到时候搞两次临检,故意制造冲突,他很快就能进入昌达公司核心。” “从哪儿进去?还是“地心引力”酒吧?” “是的。” 郭凯盛眉头皱得更深了:“前几次进去的渠道都是“地心引力”,你这次派人还是走这条路……这也太冒险了。” 李金阳不这样认为:“路走多了才熟。何况那个酒吧一直在对外招人,这很正常。” 郭凯盛摇摇头:“人家要的是招待员和调酒师。年轻漂亮的女孩才能拉拢客人卖酒,调酒师就更难,人要长得帅,还得具备酒类专业只是,调酒手法也不能生疏。虎平涛之前的定位就是调酒师,这样一来两边撞在一起。先不说你推荐的人是否有这个能力,光是身份重复这一条,我就不赞成。” 李金阳一听,顿时急了:“郭副,虎平涛不是咱们的人。要不这样,把他换出来,让咱们的人进去。” 郭凯盛目光微凝:“老李,你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啊?什么叫我们的人?” 他重重咳嗽了一下,继续道:“昨天晚上的行动,王永江已经打电话告诉我了。你是专案组成员,负责后勤,却没有按时出席会议。老李啊……不是我说你,这样做不好……对内对外都不好。你好歹是个副局长,在破案与行政问题方面,我们永远看重前者,也必须集中力量优先满足前者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