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门出贵女》 1.穿越了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复古雕花架子床上,赵滟凝确定自己是真穿越了。 她原本是生活在社会主义旗帜下的米虫甘草,虽然没爹没娘吧,但有车有房,银行卡里的存款几辈子都花不完。大概唯一的遗憾,就是生活过于顺遂平淡。 可能是老天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唤,原本正度着假、泡着温泉呢,结果在梦里看了场超长电影,醒来,她就已经身处这个陌生的封建时代,成为了梦里的主角——落难千金赵滟凝。 说起这赵大小姐,那可真是个奇葩。 一身公主病不说,还是朵圣母白莲花。饭都吃不饱了还穷讲究,在中秋前夕,为了挣几个月饼钱,她拖着娇弱的身躯进山去采药。结果药没采到,倒是捡了个重伤的少年回来。 那少年一身的伤,独自昏迷在滩涂上,应该是顺着水流冲下来的,不是遇到了山贼水匪,就是被仇家追杀……这么大的麻烦也敢带回家,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人捡就捡了吧,更让人无语的是:为了给少年疗伤,她不惜卖掉家里所剩不多的田地,甚至再次冒险进山。然后……一个脚滑落了水,白白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吐槽归吐槽,甘草还是很冷静地接受了自己成为赵滟凝的事实。反正她孑然一身,就算从原本的世界消失了,也不会有人难过伤心。 倒是现在的赵家,真的很需要一个救星。 这赵家本是瑚州布商,因为独特的“多色提花织染工艺”,成为江南首富。后来得罪了权贵,家道中落,不得已回祖籍充州避祸。 从瑚州到充州,山路遥遥,相距三千多里。 遭此重创的赵氏夫妇,没等回到故土,便病卒于中途,留下两子三女。 嫡长子赵守诚是个傻子,嫡长女赵滟凝不谙世故,庶妹庶弟年纪太小,里里外外全靠妾室杨姨娘在操持。 可想而知,在宗族权力横行、女儿没有话语权、妾室位同奴婢的封建时代,没有成年男丁依仗,前面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盛情款待。 打着“料理后事”名义抢劫的“吃绝户”行为,在古代可不少见。 哪怕赵家早就因为入了商籍,从族谱除名,另立户籍,依然没有逃过被趁火打劫的命运。 杨姨娘拼尽全力,也就守住了一些薄田、山地,外加一处乡间别院——也就是他们现在住着的“东篱别院”。 换作普通人家,也够糊口了。 但养尊处优惯了的赵大小姐,还没适应身份和环境的转换,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将首饰、器物变卖了个干净。 现在甘草……不对,应该是赵滟凝……初来乍到,面对的便是金尽裘敝的窘境。 怎么办呢? 赚钱这个技能,身为富二代的她并不擅长啊! 就在她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房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一个瘦小的女孩走进屋来,手里捧着一碗稀得能见人影的白粥。她红肿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洒出来分毫。 这是家里最后一点白米了,洒了就没了。 医生说姨娘不行了,二姐说他们兄妹五个病的病,小的小,怕是也没活路了,倒不如吃了这最后一顿,陪着姨娘一起去了。 虽然是一时气话,可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大姐醒了吗?起来喝粥了。”女孩在床幔外站定,说话细声细气的,像是怕吓到里面的人。 赵滟凝觉得有些好笑,两个妹妹少年老成,总是将大几岁的姐姐当成小孩照顾。 但内心还是感动的。 记忆告诉她,但凡家里还有一口吃的,那必然是她的。父母还在的时候是这样,父母不在了更是这样。不仅仅因为她是嫡女,更因为她生在赵家鼎盛的时候,又身体孱弱,从小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 有好东西先紧着她,都成了赵家人的习惯。 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感受过家人疼爱的她,竟因为这些回忆便热泪盈眶。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决定以“赵滟凝”的身份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就要拿出应有的态度。 赵滟凝决定不躺尸了。 她翻身坐起,掀开床幔,正准备将碗接过来,就看到三妹赵滟兰的半截拇指泡在了粥里……那手黑乎乎的,尤其指甲缝里的污垢都多得要满出来了。 她慢慢收回僵硬的手,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其实她很饿。这具身体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正疯狂渴望碳水。 可看着泡过赵滟兰手指的那部分稀粥都已经变了颜色,她实在提不起端过来喝的勇气。 没想到赵滟兰扑通一声跪下了:“大姐,你将就吃点吧!我知道这粥太粗淡了些,可家里真的没其他吃的了。大宝天天带着小宝去山里找吃的,可什么都找不到。再不吃东西,你会饿死的。” 赵滟凝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起来。 小姑娘还不到8岁,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头,还头大身小,简直就是小学课本里走出来的“小萝卜头”。 她身上也是脏兮兮的,油乎乎的头发胡乱绑在脑后,身上的衣服料子倒是不错,却已经满是补丁。 在赵滟凝的记忆中,小姑娘瘦归瘦,但至少是干净的——杨姨娘素来贤惠能干,不至于这般疏忽啊! 赵滟凝心下疑惑,将粥碗接了过来,放在了一边的圆凳上,然后问妹妹:“姨娘呢?” 听她这么一问,赵滟兰突然嘴巴一瘪,竟号啕大哭:“姨娘病了。王医生说她要死了,家里的粮食也吃光了,大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这什么情况? 赵滟凝有点懵。都这么惨了,还能雪上加霜?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睡了多久?” “三……不对,是四天。” 赵滟凝更奇怪了,才三四天的时间,杨姨娘怎么就快死了?记忆中,那可是很健壮的一个中年女人。也不像有暗疾。急性传染病就更不可能了,不然不会只病她一个,家里的小孩却没事。 难道是阑尾炎之类的急症? 也是,很多现代不值一提的小病,放在医疗条件简陋的古代,就称得上是不治之症了。 “别哭了。”赵滟凝拍拍妹妹的脑袋,“带我去看看姨娘。” 赵滟兰担忧地说:“可大姐你还病着……” “我没事。” 她确实没事。原来的赵滟凝或许是淹死了,也或许是灵魂互换成为了现代的甘草,但她就是落水受了点凉,病都算不上。 真要说有事的话,那就是因为长期的饥饿,她的思维和身体都有些迟钝。连维持坐姿都吃力,更不用说下地走路了。 赵滟兰很懂事地建议:“那你把粥喝了吧!不然一会就凉了。” 真是个乖巧贴心的好孩子! 赵滟凝纠结地瞥了眼圆凳上,漂浮着可疑黑色物体的稀粥,摸了摸已经在造反的肚子,还是摇了摇头:“走吧!先去看看姨娘。” 2.一个感冒而已 从室内出来,赵滟凝就被迎面而来的寒气扑了个措手不及。 这个世界应该正处于小冰河期。自从十五年前的一场冰灾过后,气候便一直异常,自然灾害不断。哪怕是在南方,一年里也有两三个月处于冰冻状态。 赵滟凝就是十五年前的冬至前夕出生的。 那年冬天特别冷,连家门口的溶滟湖都被冻住了。不是薄薄的一层冰面,而是冰冻三尺,一直到入春才慢慢化开。 滟凝,滟凝,溶滟湖的水都凝结成冰……这便是她名字的由来。 是以才刚过中秋,寒意便已刺骨。 赵滟凝想回屋添件衣裳,却骤然想起之前天气暖和的时候,她已经让杨姨娘将御寒的衣物都当了,换成了她坚持要吃的白米,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难怪千金小姐都深居简出呢,换成她,这么冷的天也不想出门啊! 奈何有人等着救命呢! 虽然赵滟凝从来不以“医德”标榜自己,更不会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但做为出身中医世家的一名在职医生,她总不能因为怕冷而见死不救吧? 不要以为医生见多了生死,就真的可以将自己和别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可能越是见得多了,越是对生命充满敬畏。 南方的院子因地制宜,不像北方四四方方的规整,大都是错落有致的楼阁。就好比他们住着的“东篱别院”,依山而建,布局精巧,空间概念运用得很好。 关于杨姨娘的住处,赵滟凝有些印象。 为了方便洗衣做饭,顺便照顾他们兄妹五人,杨姨娘搬到了后厨旁边的杂屋去住了。只是在脑海里搜索许久,也没找到关于厨房位置的记忆。 显然,赵大小姐从没进过厨房。 赵滟凝便只能跟在妹妹身后,亦步亦趋,穿廊过室,没一会就绕晕了。 她忍不住又想吐槽了:住着这么大的院子,一家人却饿着肚子,简直是要面子不要命啊! 走了好一会,才到达一处略显简陋的平房前。还隔着有段距离呢,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哭声…… “王医生,我求您救救我姨娘吧!我给您磕头了!” 纸糊的窗户不隔音,二妹赵滟蓉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打折扣地传了出来。 接着,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惊呼:“二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不是小生见死不救,这风寒也分轻重,像大姑娘就是轻症,几贴药下去就能痊愈。杨姨娘却是急症重症,病入膏肓,除非大罗神仙下凡,否则回天乏术啊!” “王医生,您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们家里真的不能没有姨娘。只要您肯救她,我当牛做马报答您。” “这……唉!那我再试试吧!不过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听到对话的赵滟兰立马红了眼眶,又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赵滟凝心里却大概有了底——风寒、急症——估摸着是细菌性感冒。 细菌性感冒不同于普通感冒和流行性感冒,传染性弱得多,但症状却更加严重,来势汹汹,可能两三天的时间就发展成重症,而且药物退热效果差,自愈率低。 放在现代,也就是打个针、吊个水的事,可放在对“细菌”没有概念的古代,一般的医生确实束手无策。 赵滟凝加快了脚步。倒也不是有多担心,主要是外面真的很冷。 然而走进屋里,她却觉得更冷了。 应该是屋子的朝向不好,阴冷潮湿的感觉犹如实质一般往骨子里钻,手脚关节都疼痛起来。 她带着妹妹推门而入,屋内的人全看了过来。 坐在床沿给杨姨娘把脉的医生王晃、旁边听候吩咐的赵滟蓉和药童、角落里抱在一起的大哥和小弟——就是赵滟兰提到的大宝和小宝,差了两轮的年纪,但面上的表情却是同样的懵懂。 面面相觑的惊讶中,显得原本就不大屋子更加拥挤了。 瞬间的怔愣后,赵滟蓉面上露出了喜色:“大姐,你怎么下床了?身体好些了吗?”说着话就走了过来,抬手要摸她的额头。 “我没事,我来看看姨娘。”赵滟凝避开了她的手,目光停留在了王晃把脉的手上,“敢问先生,我家姨娘所患何症啊?到底是真的药石罔医了,还是你医术不精啊?” 赵滟凝说这话纯粹就是在讥讽,因为她是真的生气了。 “望闻问切”乃中医之纲领,问诊把脉居然还隔着床帐和丝帕,能看得出什么名堂?中医的名声,有多少是败坏在这些迂腐的老顽固身上?又有多少可怜女子,是死在一个“贞洁”上? 古代的女人已经够惨了,就连在“治病救命”这种问题上,都得不到一丝丝的公平对待。 难道在牵涉到“男女”的问题上,毫不犹豫地维护男权利益,才是礼义廉耻的准则吗? 赵滟凝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女权主义者,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不说得过且过吧,但很享受安逸的生活。她只是突然发现,或许她以前的“不计较”,是建立在大家都能平等享有人权的基础上的。 被赵滟凝这么不客气地一问,王晃顿时面露不悦。 他神色倨傲,但语气还算得上克制:“‘先生’不敢当。小生行医二十余载,不说妙手回春,但在这十里八村也还是医好了不少的人……” “你医好的,只怕都是男人吧!”赵滟凝毫不客气地打断,一把掀开了密实的床帐。床帐里面,高烧中的杨姨娘面色潮红,嘴唇干裂,已是人事不知。“你给男人看病也像这般隔着丝帕和床帐,不做细致的观察吗?” 王晃像是被烫着一样,立马起身跳开,面色涨红,不敢抬头去看床上衣裳不整的杨姨娘:“大姑娘这是做什么?如此这般,就不怕坏了杨姨娘的名节?” “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名节?”赵滟凝厉声呵斥,“像你这般冥顽迂腐,人命关天的时候还在掰扯男女之防,等同于谋财害命。” 平白被人扣了这么大一个罪名,王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滟凝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你,你……” 赵滟凝吼了回去:“你什么你?我说得不对吗?你敢不敢承认,同样的病你医得好男人却医不好女人?你蔑视人命,你区别对待,你就不配做一个医生!” 这什么情况?怎么吵起来了?这还是他们娇柔矜贵的大姐吗? 从没见过大姐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赵滟蓉好一会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急忙将姐姐拉到一边,劝道:“大姐,姨娘还指望着他救命呢!你将他气走了,谁来给姨娘医治啊?” 赵滟凝丝毫没有感受到妹妹的惶恐,没好气地说:“他要走就走,我自己来医。” 一个感冒而已,搞得跟绝症似的! 赵滟蓉素来知道大姐自负“久病成良医”,根本不将地位低下的医生放在眼里。她见劝不动了,只能长叹一口气,另想办法给王晃找个台阶下来:“王医生,家里还有一位病人,情况同样危急,还请您移步过去看看。” 赵滟凝是说做就做的脾气,没再理会他们,冲着赵滟兰吩咐道:“姨娘现在的体温太高了,再这样烧下去,人都要烧坏。你去烧一锅热水,再拿些白酒来给姨娘擦拭身体,先把她的体温控制住。” 一听这话,原本还要跟赵滟凝理论一番的王晃,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用白酒和热水擦拭身体降温的办法,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因为杨姨娘是女子,男女有别,他不方便施为,才没有提及。 赵滟凝此举,宛如坐实了他“谋财害命”的罪名。 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王晃立马顺着赵滟蓉的台阶下来了,语气重新变得谦逊:“烦请二姑娘带路。” 3.混血美少年 赵滟凝没管旁人的去留,她已经脱去了杨姨娘身上汗湿的衣物,顺势擦干净她身上的汗。 很快,赵滟兰就端来了一盆热水。但是没有白酒。 家里都已经是无米下锅的情况了,又哪里还会有白酒这种金贵的东西? “没有就没有吧!”赵滟凝将布放在热水里浸湿,拧干了等到适宜的温度,便在杨姨娘身上擦拭起来,一边擦一边吩咐赵滟兰,“你嘴对着嘴,给姨娘喂几口温水。” 赵滟兰年纪还小,看大姐很厉害的样子,懵懵懂懂地就照做了。 做完后,又听到大姐吩咐:“你再去找一些发霉的食物来。水果或米饭都行。” 她正要照做,突然就反应过来:“大姐,家里连吃的都没有了,哪里会有发霉的米饭和水果啊?” 赵滟凝一愣。 她的现代人思维还没有转换过来,竟忘了这个世界正在爆发粮食危机。外面饿殍遍地,只怕真有发霉的米饭和水果,也都被人捡去吃了吧!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猛然想起中医常用的陈皮的原料——橘子皮,就是青霉菌的主要来源。 所以,如何找到发霉的橘子皮,就显而易见了——刚刚那个王医生,好像是被赵滟蓉带走,去给那个少年看病了吧? 赵大小姐捡到那个少年后,就让大宝背了回来,安置在了前院的客房里……连路线图,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赵滟凝立马将手上的布塞到赵滟兰手上:“照着我刚刚的样子,把姨娘全身擦一遍,然后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记得每隔一段时间给她喂几口水,保持嘴唇湿润。还有关紧门窗,别让她再吹风受凉了。” 赵滟兰抓着湿热的布,呆呆地看着大姐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屋子,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哦,好的。” 不过,赵滟凝早就走远了。 外院客房里,王晃又是一声叹息:“二姑娘,这位小公子伤得太重,已经感染恶化,请恕小生无能为力。” “劳烦您了。”这次的对象毕竟是个陌生人,赵滟蓉倒也没多难过,“家姐不懂事,出言无状,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姨娘那边,还望您尽心医治。至于诊金和药钱,您不用担心,家里还有些田地,若不够的话,奴家愿卖身为婢,只求您尽力而为。” 屋外,被批评“不懂事”的某人,推门的动作一滞。 赵滟凝无语了。在两个妹妹的眼里,她究竟是有多低能啊? 不过转念一想,原来的赵大小姐是挺低能的,完全符合现代社会对“巨婴”的定义。 就在她腹诽的时候,门从里面被人拉开,迎面走出来的赵滟蓉和王晃二人,双双一愣。 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这种情况下,好像也说不上来谁比谁更尴尬,比的就是谁的脸皮厚。 赵滟凝先发制人,将矛头对准王晃:“怎么,王医生又治不了啊?看来你不仅没有医德,连医术也没有啊!” 一再被人在专业上挑衅,王晃再有涵养也来了脾气:“我是学艺不精,没有回春的妙手。倒是想见识一下,大姑娘有什么通天的手段,能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你行你上”这种怼人的话术,还真是古今通用。 可赵滟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杨姨娘已经有转肺炎的趋势了,急需青霉素救命。土法提取青霉素倒是不难,难的是如今的赵家一贫如洗,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所以,她需要借助王晃的帮助。 至于怎么让王晃心甘情愿?不能用钱砸,也没法跟他解释“青霉素”是什么东西,就只能用激将法。 没想到王晃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赵滟凝松了口气,表面却不屑地冷笑,争取“激将”到底:“我当然可以。你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了。” 虽然话说得霸气,但赵滟凝并不是那么有底气。 刚刚门被拉开的瞬间,她就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这情况,多半是少年身上的伤口厌氧菌感染了。 厌氧菌感染,很容易引起败血症。败血症在现代的死亡率都居高不下,更不用说条件简陋的古代了。拖了这么些天,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心里有底没底不要紧,气势上不能输。 赵滟凝径直从他们中间走了进去,走进屋里。一边走,一边努力揉搓快要冻僵的手指,一直走到床边才停下。 安静躺着的少年一脸病容,呼吸微弱,时不时身体抽搐几下,眉心也紧蹙着,仿佛昏迷中依然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但赵滟凝的第一反应却是——这真是一个极漂亮的小正太。 他雪白的皮肤因为高烧染上了红晕,有种面若桃花的艳丽;五官精致到过分,因为闭着眼睛,越发突显出那过于优越的高挺鼻梁;再加上那一头亚麻色的大波浪卷发……混血美少年啊! 还是混血得并不明显的,丝毫没有盖过东方特色的,她最喜欢的类型。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赵滟凝就暗自唾骂了一句“禽兽”——都人命关天的时候了,还能想到这个。 也是她以前太混账,成天无所事事就知道花痴帅哥。偶尔兴致来了,还会砸个百八十万地追追星。这心态一时半会没调整过来。 努力矫正心态,在手指恢复了灵敏后,她这才将手伸向了少年的衣服。在其他人瞠目结舌之下,三两下就将少年扒了个精光。 猝不及防看到异性的身体,赵滟蓉尖叫一声,捂着眼睛背过身去。 王晃更是勃然变色:“胡闹!荒唐!你一个闺阁女子竟然扒男子的衣裳,怎的如此不知羞耻?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 “废物能不能闭嘴?”赵滟凝白了他一眼。比起他们的激动,她冷静之中倒是颇有几分大家风范,“为医者当以活人为先,摒弃性别的偏见。就你这种对着病人挑挑拣拣的庸医,也配以‘医者’自居?” 而后,又冲着妹妹说道:“把门关上。把他的药箱拿来给我。” 赵滟蓉都快哭了。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素来娇弱矜持的大姐会突然性情大变,变得这般不可理喻。姨娘还等着王医生救命呢,这不是彻底将人给得罪了吗? 等了一会没等到她动作的赵滟凝,已经自己走过去,二话不说抢走了王晃的医药箱,关上门就回到了床边。 少年的情况,比她预想中的还要严重。 他应该是在被救回赵家之前,就已经发生很严重的感染。不幸中的万幸,暂时还没发现有败血症感染的临床症状。 作为一个专业医生的判断,必须马上做清创手术。 可问题是提取青霉素,最快也要一周的时间,没有青霉素抗菌,也没有双氧水消毒,如果手术的过程中二次感染怎么办? 难道还要再等一个星期? 别说一个星期了,以少年现在的情况,若是继续放任不管,今晚上都未必撑得过去。 左右权衡,赵滟凝决定立马手术。 没有消毒水和抗生素,就用中草药代替。至于能不能救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总比什么也不做,就看着他死要强。 一旁,被抢了视作命根子的医药箱的王晃,差点没气得撅过去。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正要将自己的药箱夺过来,却发现赵滟凝居然在认真挑选工具,做着术前准备……那动作娴熟而利落,似乎是真的懂医? 不怪王晃这么惊讶,要知道古代是非常排斥女子学医的。除了古代重男轻女、大多技术性的行业都是传男不传女的原因外,还有一点就是男女之防。 试想,男女之间在传授医术的时候,需要用人体做研究对象吧?那是用男人还是女人呢? 不论是男人对着女人的身体指指点点,还是女人对着男人的身体指指点点,这在封建社会都不合礼法。 是以,自古便鲜有女医出现。 赵滟凝又瞪了王晃一眼:“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要么滚,要么过来打下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赵滟凝的气势给镇住了,王晃竟然真的走了过去。 留下还呆站在门口的赵滟蓉和药童,震惊得面面相觑。 4.清创手术 时间不等人,赵滟凝从医药箱里挑出来一把柳叶状的手术刀和几件辅助工具,便冲着王晃说道:“你给他灌一碗麻沸散,然后帮我准备好这几种草药,捣成糊糊备用。我去去就回。” 她说着,快速写下了几个中草药名。 王晃吓得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么深的伤口,清理干净腐肉的话势必会扩大伤口、引起大出血,他立马就活不成了。不能这么做。” “他已经活不成了。”赵滟凝摆事实,讲道理,“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死了也不用你负责。要不要照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也不再逼他,而是朝二妹赵滟蓉招了招手:“带我去厨房。” 赵滟蓉早就吓傻了。但她的身体先于脑子有了反应,僵直着拉开门,走在前面带路。 一进厨房,赵滟凝便吩咐道:“把盐罐给我,然后准备烧热水。锅具要洗干净,水要烧开。” “没,没盐了……”像是怕她不相信,赵滟蓉把空了的盐罐拿给她看,“已经用完好些天了。” 不仅用完了,连罐子都冲洗得干干净净。 “那就去买,或者去借。”赵滟凝想了想,补充道,“要是手头没钱的话,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吧!以后的生活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先把盐弄来。” 赵滟蓉叹了口气:“那我去邱大娘家借,他们家应该还有些盐。” 摊上这么个大姐,她是认命了。 大姐胡闹就胡闹吧,她是拦不住了,大不了自己去卖身为婢。总得想办法让家人活下去不是? 赵滟凝没空关心妹妹的小情绪,等她一走,便翻出来一口铁锅,忍着冰水刺骨的寒意,仔仔细细清洗了好几遍。 她这边刚将锅洗干净了,赵滟蓉就带着盐巴回来了,一脸不解地问:“为何不一边烧水一边洗?这么冷的水,大姐受得住吗?” 洗个锅,差不多去了半条命的赵滟凝,无语望天。 不然呢?承认自己真的很蠢吗?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一个11岁的小孩来教? 郁闷了一小会,赵滟凝重新打起了精神。 结果她刚接过来盐罐,脸又垮了下来。 古代的盐巴不像现代的精盐,含有很多杂质。哪怕是用精盐,都很难配比出生理盐水来,就更不用说是盐巴了。而且,她手上还没有精密的测量工具。 然而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尽力一试。 不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就期待那个少年有主角光环的加持,能顺利度过难关吧! 考虑到盐巴不纯,水烧开之后还会蒸发,赵滟凝多加了一些水,看着比列差不太多了,朝赵滟蓉吩咐道:“生火吧!” 虽然不明白大姐要做什么,家里也没剩几根柴火了,但赵滟蓉还是照做了。 看着大姐那么认真的模样,她忍不住开始期待,万一大姐真的有办法救姨娘呢? 其实大姐也是很厉害的,她看了那么多的书,或许书里就记载了救人的法子呢? 反正再怎么样,情况也不会更比现在更糟了。 那边煮沸盐水的同时,这边赵滟凝又让妹妹找来了一些绢丝,连同手术工具、绢布一同煮沸消毒。 也幸好赵家虽然落败了,但餐具、锅具还是不缺的,省了不少麻烦。 等到水烧开,又沸腾了好一会,赵滟凝这才和赵滟蓉一起,带着刀具、绢丝和简易生理盐水回到客房。 刚进屋,赵滟凝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草药味——王晃已经将她需要的药草捣成了糊糊,放在床铺边备用。旁边还放着一些可能需要用到的药膏,和辅助工具。 看来这个讨厌的老顽固,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肯动脑筋,知道举一反三。 赵滟凝走了过来,一边洗手,一边让赵滟蓉点燃家里所有的蜡烛。 她观察了一会每道伤口的位置,选择了一处风险较小的地方练手——现在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些,手上没什么力气。 用浸泡过盐水的绢布将伤口附近的血污擦干净后,赵滟凝拿起手术刀,切开了化脓的伤口。 瞬间,狰狞的伤口处,伴随着恶臭,鲜红的血液混杂着污秽的脓液一同流出…… “呕。” 赵滟蓉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干呕起来。 对比起来,赵滟凝那一脸的镇定就太过不寻常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看着赵滟凝干净利落地清理完一道深约一寸的刀伤,王晃立马将草药糊糊递过去。 赵滟凝却没有接,而是用盐水将伤口冲刷干净后,拿起一根穿了针的绢丝,开始缝合。 王晃看得目瞪口呆。 倒也不是他少见多怪。 伤口缝合术,其实古已有之,到如今不说发扬光大,但会的人并不少。 王晃惊讶的是,赵滟凝一个闺女少女居然也会,手法还这般娴熟。 他现在终于可以确定,这个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姑娘,的的确确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同行。当下,再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 赵滟凝又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这里不需要你了。” 王晃无语——不是你让我打下手的吗? 赵滟凝很快又说道:“我有其他事要你去办。我需要发霉的橘子皮。你应该能找到吧?” 王晃疑惑道:“姑娘要发霉的橘子皮做什么?晚生倒是听说过有人用发霉的浆糊涂抹伤口,以防止伤口溃烂,可对于已经感染的伤口,却是没用的。” 赵滟凝不打算解释:“你别问那么多,就说你能不能找到。” 王晃点头:“能。” “那你赶紧去取来。”赵滟凝说,“顺便带一些菜籽油、木炭和醋回来。对了,我还需要一根中空的银针。” 王晃再次呆住:“中空的银针?” “对。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马给我找来。”赵滟凝头也不抬,在宣纸上画了个简易注射器的草图,“需要银子的话,你看看这院子里还有什么值钱的,都拿去当了。或者抵押给你也行,事后再清算。” 王晃几乎是飘着走出“东篱别院”的。 赵滟凝让他准备的那些东西,一样比一样离谱,可他竟然真的生出了好奇,想看看这些古古怪怪的东西是不是真能救命。 医之一道,甚为玄妙。 有些看似荒唐的偏方,却有可能出奇效。这位姑娘,说不准真是哪位避世高人的高徒呢? 如果……王晃只是这么想想……如果这个法子真的有效,不知道可以救活多少人。 这赵家大姑娘,莫不是观世音菩萨托生,来拯救苍生的? 5.少年的身份 在拿起手术刀的瞬间,赵滟凝便回到了最佳状态。一切饥饿和寒冷都像是感受不到了一般,只专心救治手术床上的病人。 人命关天,容不得丝毫大意。 这算是赵滟凝学医多年,碰到的最难的一场手术——主要是手术环境包括手术床都太简陋了,她必须佝偻着腰半趴在床上操作,这给她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这也是她做过的时间最长的手术——伤口太多了,光是简单的清理、缝合就是大工程。身边连个助手都没有。 不过这少年伤成这样都还能活下来,就算当时及时止血了,也不得不感叹这是一个奇迹。 做手术,其实是很耗体力的一件事。 尤其是对已经饿到低血糖的赵滟凝来说,头昏眼花的,更是难上加难。 就在她马上撑不住了的时候,王晃终于带着东西回来了。 “中空的银针没有找到,不过我打听到确实有银匠会做,已经定制了样式,很快就能做好。我让药童在那边守着,等做好了就立马送过来。” 赵滟凝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不想浪费力气。她的身体和精神已经到了极限,不过是强撑着才没有立即昏睡过去。 靠近动脉的伤口,她差不多都处理好了,缝完这道,剩下的她打算交给王晃。 正因为王晃回来,她紧绷的神经松懈,精神也在渐渐涣散,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她的病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正朝着手术刀的位置靠近…… 当床上平躺的少年突然翻身而起,夺走手术刀,并掐住她脖子的时候,赵滟凝整个人都呆住了。空洞的双眸中满是“不知今夕何夕”的迷离。 这少年看不出具体的年纪,身材只到1米6出头的赵滟凝的胸口高。 但是被他从后面掐着脖子的时候,赵滟凝却真实地感受到了恐惧——那是一种面对强大力量压迫时,最直观最本能的感受,就像是一只被狼盯住了的兔子。 “……” 少年张口,吐出了一句语调古怪的话。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如狼一般冰冷而凶狠地扫视屋内众人。 王晃最先反应过来,颤抖地指着少年:“你,你是齐人?你居然是齐人!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齐国狗!我要去报官!我要报官!” 赵滟凝瞬间清醒,冲二妹说道:“叫大宝来拦住他。他去报官的话,我们都得死。” 赵滟蓉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立马冲着门外大喊了一声。没一会,大宝就冲了进来,听从指示,一把抱住了大喊大叫的王晃。 赵滟凝提醒道:“堵住他的嘴。” 幸好药童没有跟来。若来的是两个成年男人的话,他们就真完了。 王晃被控制住后,大家依然没有放松——赵滟凝还被少年掐着脖子,血淋淋的手术刀抵在她的胸口。 相较于惊慌的家人,赵滟凝则冷静得多。 她试探地问道:“你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吗?” 身后少年点了点头,似乎怕她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赵滟凝长舒一口气,能沟通就好。 其实,她并不是特别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这个少年,既然能在麻沸散的药效过了之后,硬生生忍受割肉刮骨的痛,静待时机,一击得手,就证明他绝对不是冲动、不计后果的人。 “我是医生,我在救你。”赵滟凝一字一顿地解释,生怕自己说快了对方听不清,“是我在河边发现你,让我大哥将你背回来的。你可以看看自己身上的伤,我差不多快处理好了。” 少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朝自己身上看去。 也不知道是放松了警惕,还是麻沸散的药效发挥了作用,少年的目光渐渐涣散……然后“啪”地一下摔回了床板上。 手术刀也从他手上滑落,掉在了被子上。 一切重归平静,宛如刚刚的死里逃生只是一场幻觉。 良久,赵滟蓉和赵滟兰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抱着大姐号啕大哭,“没事吧?大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们了!” “我没事。”赵滟凝也瘫了下来,连回抱她们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现在还没到劫后余生庆贺的时候,眼下还有个必须立刻处理的大麻烦——王晃。 “把王医生带到我面前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刚刚王晃提到的“齐国”,是位于大周北方的一个国家,周人习惯称之为“北齐”。 齐国以游牧为生,不事农耕。他们仗着强大的骑兵,屡屡进犯周国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数十年的交锋中,无数周国士兵的性命都葬送在了他们的铁蹄下。 大多数的周人,尤其是有亲人死在他们铁蹄下的周人,对他们是深恶痛绝。 这其中,就包括王晃。 王晃的兄长,就是在北上收购药材的时候,遇到了劫掠的齐国骑兵,而惨遭杀害。 从平民的态度,便能看出周齐两国之间,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在这种国情下,一个齐人突然深入到大周的腹地,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虽然赵大小姐救回来这个少年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那些当官的会管这么多吗? 在封建社会,平民的命如同草芥。当权者素来是贯彻“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是细作……一旦报官,整个赵家都得陪葬。 通敌叛国,可是要诛九族的。 赵滟凝火速判断眼下的局势——这少年伤成这个鬼样子,刚刚是趁她不备,才一击得手,就他这情况,哪怕真是恶人,暂时也威胁不到赵家。倒也没有必要立马斩草除根。 所以现在需要解决的,其实只有一个王晃。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尤其是王晃这种死脑筋,赵滟凝也不指望能够说服他放下仇恨。 可是该怎么永绝后患呢? 6.一根绳上的蚂蚱 王晃被大宝押着走了过来。 赵滟凝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赵滟蓉立马就看明白了,从后面一脚踹在了王晃的膝关节处,王晃就扑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 王晃的手被绑着,嘴也被堵上了,他愤恨地瞪着赵滟凝,一副“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的大义凛然。 赵滟凝慢悠悠捡起被子上的手术刀,也不擦掉上面的血迹,含笑看着王晃,身体前倾,平视他的眼睛,手上的手术刀也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你应该知道,我只要稍稍用力,割破这里的血管,你就必死无疑。” 刚刚她还是被人掐着脖子挟持的人质,生死在别人一念间,转瞬就开始威胁起他人来……这前后地位的逆转,赵滟凝适应得很快。 面对她的威胁,王晃回以更加愤怒的瞪视。 赵滟凝无所谓地笑笑,声音反倒更加柔和了几分:“你不怕死,那你也不怕你的家人跟着你一起死吗?” 王晃慢慢停下了挣扎。 赵滟凝耸了耸肩:“你应该知道,只要我想,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死得悄无声息,保证谁都查不出来。至于你……我们这‘东篱别院’背山靠水的,距离最近的邱大娘家都隔着两里路,我要让你意外死亡,简直是太容易了。你确定你不要好好跟我谈谈吗?” 王晃的眼里已经满是恐惧。 在他意识到赵滟凝是认真的,而且她的威胁毫无破绽的时候,他面如死灰,彻底放弃了拼命的打算。 赵滟凝朝二妹摆摆手,赵滟蓉心领神会,扯下了堵在王晃嘴里的抹布。 终于可以大口呼吸的王晃,并没有立马呼救……呼救也没用。这里除了赵家人,还有别人吗?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悲愤地质问:“你身为我大周子民,居然为了一个齐狗,要杀我全家?” 赵滟凝纠正道:“你搞清楚,我是为了救我自己全家。你若去报官,我们全家立马就会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处死。我若真杀你全家,那也是为了报复。” 王晃怒道:“那你为何要救一个齐狗?你不救他,会引来杀身之祸吗?” 赵滟凝无语:“我救他的时候,哪里知道他是齐人?从外貌看吗?你看得出来他是齐人吗?” 王晃语塞。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年,这么秀气俊美的长相,说他是江南水乡来的贵公子还差不多,哪有半分像那粗犷的齐狗? 可他刚刚说的,明明就是齐国官话。 见王晃开始动摇,赵滟凝趁热打铁做思想工作:“令兄的事,我听姨娘说起过,我理解你痛恨齐人。可你应该痛恨的是草菅人命的齐军,而不是像我们一样勤勤恳恳生活的良善百姓。” 王晃反驳道:“齐人哪有良善的?” 赵滟凝反问:“大周皇帝开疆拓土,血洗城池的时候,是不是也意味着所有大周的子民都十恶不赦?视人命为草芥的从来都是当权者,百姓何辜?” 王晃又惊又怒:“你大胆!居然敢妄议圣上,你这是欺君犯上,欺君之罪要诛九族,你不怕死吗?” 赵滟凝白了他一眼:“拜托,你一个身份卑贱的医者,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到你的圣上。你不用时时刻刻想着表忠心,他看不到。” 王晃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愤恨地瞪了赵滟凝一眼,不再说话。 见王晃一副被打击到的模样,赵滟凝有些好笑。 她继续劝道:“你也看到了,这只是一个孩子,一个重伤垂死的孩子。这么小的孩子,你觉得他是细作吗?人已经救回来了,治病救人是我们医者的天职,我们不该轻易放弃任何一个病人。我只是希望,至少在搞清楚这个少年的身份之前,我们就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病人来医治。至于以后的事情,等他醒了再说。如果他真的是细作,我们想一个两全之策,绝不做那叛国的事。” 王晃思考了许久,终于让步:“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赵滟凝点头:“你说。” 王晃说道:“如果你真的能救活他,我要你教会我救人的方法。” “没问题。”赵滟凝说,“我现在给你松绑,剩下的伤口由你来处理。” 王晃迟疑了一下:“我没把握。我给人缝过伤口,十个里面不一定有一个活的。” 赵滟凝安慰道:“你照着我说的做,只要小心些,不会出问题。” 重新恢复自由后,王晃没有跑。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便去洗手做手术前的准备。 在王晃拿起手术刀的瞬间,赵滟凝不动声色地将两个妹妹拉到了身后,自己则全神戒备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王晃真的进入了手术状态,她才真正松了口气,人也跟着栽倒下来。 “大姐。”赵滟蓉惊恐扶起她。 “我没事。”赵滟凝说,“我就是有些饿,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赵滟蓉说:“你中午没喝的白粥我已经热好了,兰儿,你快去厨房端来。” 赵滟兰应了一声,没一会就端着粥回来了。 赵滟凝一把将粥碗抢过来,埋头就喝。之前被她嫌弃得要死的白粥,一口气就喝了个精光,就差没伸舌头舔碗了。 看她这个样子,赵滟蓉有些心疼:“家里还有些粗糠和野菜根,你要是愿意吃的话,我去煮了给你拿来。” 赵滟凝摇了摇头。倒不是嫌弃,而是如果她都吃了的话,那他们吃什么? “我歇一会儿就好。你去做晚饭吧!”赵滟凝说,“饭还是该吃的,如果家里没粮了,你就去借一些,或者拿地契、房契去换。等我处理好这两个病人,我会想办法挣钱。” 赵滟蓉点头:“那我去了。有事就让兰儿来叫我一声。” 一碗热粥进了肚子,赵滟凝便感觉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 但她不敢睡,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她盯着王晃的方向,一直到他处理完伤口,收起了所有刀具,合上医药箱…… 她不是不放心王晃的医术,她不放心的是王晃会不会突然反水,趁着她睡着,直接去报官,或者干脆杀了少年并连同他们兄妹一起,带着人头去领赏。 庆幸的是,王晃是个守信的人。 在王晃亲手给少年处理完伤口后,他就已经脱不开干系了——他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伤口都处理好了。”王晃也长长地舒了口气,“接下来该怎么办?” 以往这种时候,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但看赵滟凝那副自信的样子,绝对是有后招的。 果然,赵滟凝扯出一抹笑:“接下来要做的,才是他们活命的关键。从今天起,我会让你成为一代神医。” 王晃的神色由震惊,慢慢变得复杂,最后转为激动。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哪里来的自信,却莫名其妙地相信了她的话。 “好。”他说,“若姑娘所言不虚,晚生愿携束脩六礼,行三跪九叩,尊姑娘为师。” 赵滟凝被王晃的郑重其事吓了一跳。她不过随口一说,根本没想过收徒的事,毕竟她现在还没真的完全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古人的事实。 但这是好事! 天大的好事啊! 赵滟凝原本已经快宕机的大脑,恢复了高速运转。 古代的师徒关系不同于现代。 抛开“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类耳熟能详的师徒观念不说,光是古代的连坐制度,就让王晃不敢再背叛她。 师傅通敌叛国,徒弟跑得了吗? 而且,做为一名医生,王晃在当地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要是有了这个助力,以后想做什么也会方便不少。 想到这里,赵滟凝莞尔一笑:“你这个徒儿,我收定了!” 7.最初的问题 毫无疑问,赵滟凝需要发霉的东西,是用来提取青霉素。 不管是杨姨娘的感冒转肺炎,还是少年的伤口感染,都需要青霉素救命。 提取青霉素,首先要做的就是收集大量青霉菌。 现在,赵滟凝手上有一堆发霉的橘子皮,只需要把青霉刮下来,移植进培养基溶液就行。 至于培养基溶液,她已经让赵滟蓉准备好了——是用大米磨成的汁。 至于大米哪来的,自然是去邱大娘家借的。 为了提高成功率,赵滟凝做了好几份同时进行——将赵滟蓉准备留作未来几日口粮的大米全用光了。 接下来要做的,除了等待,还需要一个人守在培养液旁边,以保证青霉菌快速繁殖所需的温度,大概是20到24摄氏度之间。 没有温度计的帮助,只能全靠体感。 体感,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赵滟凝不放心交给三妹去做,二妹又需要操持家务,她原本是打算自己盯着的,没想到王晃自告奋勇,接过了这项任务,她落得个轻松,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 离开前,她还是当着王晃的面,交代赵滟兰和大宝,要对他寸步不离。 她就是要让王晃知道,她并没有完全信任他,所以他最好不要耍花招。 对此,王晃倒是没什么反应。 赵滟凝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 依然是在饥饿中醒来的。 赵滟凝躺在床上不想动,脑子里全是米饭、面条、包子、饺子、炸鸡、奶茶、方便面……总之以前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现在都疯狂想念。 不能继续躺着了。 躺在家里,是不会有馅饼砸在脸上的。 然后,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要怎么赚到钱呢? 做生意嘛,没有本钱; 出卖体力呢,以农为本的封建社会也很难找到打工的地方; 发挥才智吧,男权世界里有供女人施展拳脚的舞台吗? 所以,赵滟凝想到的第一个有可行性的办法,就是跟着王晃去行医。 可问题是,这个时代的医生地位真的很低。 总说“士农工商”,商人排最末。可这个“最末”却是上九流的最末。无论怎么说,做生意也是个正经营生,而且是个很赚钱的营生。 而医者,却连个正当职业都算不上。 当然,“医”也曾显贵过。 人类文明刚开始的时候,“巫”、“医”结合,是“神”的代言人,地位极其崇高。 随着“巫”、“医”分离,“医”的地位降为了“士”。因为这个时候懂医的基本上是读书人,所有了“医生”这么个称呼。 再之后,医生的地位一降再降,直至如今,已然成为“贱业”,沦落到和乐师倡优相提并论的地步。 医生地位低就算了,收入也低。 看王晃就知道了,隔三差五地出诊,每天累得跟条狗一样,却依然只能勉强混个温饱。 更重要的是,她做为“甘草”的二十多年里,“医”之一字占据了她的整个世界。既然换了个身份,再活一回,她想要活得不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能真正感到开心的事。 所以当医生这一条,首先就被pass掉了。 另一个办法,是比较low地剽窃他人成果,贩卖从另一个世界学到的知识。 例如菜谱、诗文、艺术…… 卖菜谱,好像不太靠谱。 她会做的菜没几个,比如西红柿鸡蛋,这个世界没有西红柿;或者麻婆豆腐,这个世界有,只是不叫这个名字;炸鸡奶茶?是不是太惊世骇俗了? 卖诗文吧……从古至今,只有名人的诗文才值钱。 君不见,历史上多少文豪大家半生潦倒? 反倒是雅俗共赏的艺术,比如乐曲、舞蹈之类的,在那销金窟里千金难求。 赵滟凝立马找准了目标,内心狂笑:区区不才,恰好学过几年古筝,记得几个古风曲谱。只要卖曲谱赚到第一桶金,度过眼前的难关,后面就好说了。 就这样决定了,今天去一趟县城。 虽然记忆里有关于古代城市的画面,但毕竟是第一次亲眼见识,赵滟凝心情有些激动。 她一个咕噜爬起来……就闻到了一股米香。 不是说没米了吗?好像是昨天做培养基都用光了啊!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赵滟兰推开门,欢欢喜喜地进来了:“大姐,起来喝粥了。” 赵滟凝问:“哪来的粥啊?” 赵滟兰说:“是王医生让家人送过来的,说是提前孝敬师傅。” 赵滟凝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昨天还被自己用刀抵着脖子威胁的人,今天却给他们家送来了救命粮…… 还是挺高兴的! 这个徒弟没白收。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至少知道孝敬师傅。嗯,以后可以对他好点。 今天的白粥比昨天浓稠一些,却依然不妨碍赵滟兰脏兮兮的手指直插进粥里。 赵滟凝嘴角抽了抽,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饿了——没饿到极致,她那骨子里的穷讲究病又犯了。 “我先去洗漱一下,一会要出趟门,你去拿一身大哥的衣服给我。” 古代女子,尤其是年轻女子,在人烟稀少的城外单独出门是很危险的事。所以需要出门的时候,很多女子都会选择穿上男装。 赵滟凝不打算独自出门,她准备带大哥赵守诚一起去。赵守诚虽然有智力缺陷,但体格健壮,还很听话,非常适合当保镖。但她不介意换上男装,多加一层保障。 听赵滟凝说要带大宝出门,赵滟兰也没有多问。 最近大姐很喜欢进山,每次都是带着大宝一起。虽然出过意外吧,但只要叮嘱大宝寸步不离地跟着,也不会出事。 没见大宝天天带小宝进山,还从来没出过事吗? 不过,如果她知道赵滟凝是要进城去,估计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对她来说,人心险恶,甚于猛虎。将他们家敲骨吸髓的混蛋,可全都住在那座城里。 8.邱大娘 出门前,赵滟凝特意绕道去了趟前院客房。没进屋,就是在窗外看了一眼。 混血少年再次陷入了昏迷,整个人都因为高烧而泛红。好像之前在疼痛刺激下的暂短清醒,只是一场错觉。 王晃正在用绢布蘸了热水给他擦拭,表情凶恶,但动作温柔,时不时地还往方桌上的培养液看一眼,忙得不亦乐乎。 恰在这时,赵滟蓉端着一碗米粥和一小碟咸菜过来,也挤到大姐身侧,凑到窗缝前往里看,笑容满面:“王医生耿直重诺,这一夜都守在这里,还叫家人送了口粮过来,恐怕在人醒过来之前,他是不打算出这间屋子了。” 赵滟凝也笑了:“这人倒是好玩。他昨天说要拜我为师的时候,还真惊到我了。” 赵滟蓉问:“那还需要兰儿和大宝继续盯着他吗?” “当然了。”赵滟凝说,“让兰儿守着吧!大宝我要带出去。在我回来之前,别让他离开,也别让他和任何人单独相处。防着点总没错。” 赵滟蓉问:“大姐何时回来?” “看情况吧!我会尽量早点的。等我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赵滟凝拍拍她的脑袋,便敲了敲窗户,朝里面的赵守诚招了招手,“大宝,我们出去玩去。” 大宝听到她的声音,欢呼一声,就蹦跳着出来了。 “东篱别院”距离鹿山县城大概10里左右,也就是5公里,步行过去得1个多小时。 赵滟凝倒也不赶时间,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这副身体,别说走上1个小时了,就是10分钟都够呛。 得找个交通工具才行啊! “大宝,你知道谁家有驴车或者牛车吗?” 在古代,驴车和牛车是比较常见的代步工具,马车和轿子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比如曾经的赵家。 大宝立马说道:“邱大娘家有驴车。” 对哦! 赵滟凝想起来了,邱大娘家是卖豆腐的,家里有拉磨的驴,每天早上都要赶着驴车去县城送豆腐。 “走,大宝,我们去邱大娘家借驴车去。” 大宝立马高兴起来:“好耶!我们有驴车坐了!” “东篱别院”建在鹿山山谷之中,和鹿山县城隔着一座鹿山背靠背。只是鹿山险峻,比起绕路走,直接穿过去既危险又费时间。 好在这座别院竣工于赵家鼎盛的时候,不但房子漂亮舒适,下山的路也都是青石板铺成的,宽阔而结实,就算没人费心维护,也不至于被荒草淹没。 顺着青石板路下来,出了山谷就是十里庄,见到的第一户人家就是邱大娘家。 邱大娘年轻的时候,是鹿山县城出了名的豆腐西施,慕名求娶的人踏破门槛。 后来不知是何缘故,竟嫁给了十里庄一个姓赖的老鳏夫,生下女儿不到一年就成为了寡妇,一时间成了个大笑话。 也是为了避开嘴碎的村民,邱大娘带着女儿离群索居,在村尾搭了个草棚,独自将女儿拉扯大。 女儿随了她的姓,姓邱,叫邱小慧。 赵家姐妹之所以每次缺什么都去邱大娘家借,就跟这邱小慧有关系。 邱小慧继承了她娘的美貌,也是个清秀佳人。14岁那年,跟城西张秀才家的次子订下了婚约,约定好邱小慧15岁及笄后便完婚。 这是一门好亲事。 张家是书香门第,家底殷实,不管在谁看来,邱小慧都是高嫁。 然而这么好的一门亲事,邱小慧居然不愿意。 订亲一年后,眼见着婚期将近,邱小慧却突然吵着闹着要退婚。说是跟张秀才的一个叫“林觉”的学生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身了。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 张家受此奇耻大辱,出离愤怒,也不接受邱大娘退回去的彩礼,一纸诉状将邱小慧告到了衙门,誓要让她们母女付出代价。 秀才是什么身份?那可是有机会做官老爷的人。不用交税、不受徭役,到了衙门见官都不用磕头的。 民不与官斗,邱大娘一个没有依仗的寡妇,拿什么和他们抗争? 那时,赵滟凝一家刚刚回到鹿山,病急乱投医的邱大娘求上门来,原本还沉浸在父母亡故的悲痛中的赵大小姐,圣母心泛滥,竟然将这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巧的是,赵滟凝的大伯赵昀刚好和那张秀才有些交情。由他登门做说客后,张家很快将状纸给收了回去,最后这事不了了之。 当然,大伯也毫不客气地狠狠地宰了赵大小姐一笔。 不过现在看来,这倒成了一笔收益不错的投资。 从那次之后,邱家母女对赵滟凝是感恩戴德,恨不得将她当成菩萨供起来。 赵大小姐将家产败光了之后,要不是有邱大娘时不时地接济一下,她恐怕早就将这最后栖身的宅院给卖了。 试想,如果当初她没有帮邱大娘,而是保住了那一笔钱,又够她挥霍多久呢? 赵滟凝顿时就有了一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自己坐享其成的荒谬感——明明她是来替赵大小姐收拾烂摊子的啊! 兄妹二人走到邱家门口的时候,远远就瞅见他们的邱大娘正走过来开门,一边在衣服上擦干净水渍,一边朝他们笑:“大姑娘怎么亲自下山来了?这是要出门吗?” 赵滟凝正要说话,就看到邱大娘身后,她家那头干瘦的毛驴正在拉磨磨豆子。 她虽然没有说话,但邱大娘是个有心的,见她看向毛驴,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大姑娘是想借驴车吗?” 虽然觉得这样做太不要脸了一些,但赵滟凝还是硬着脖子点点头。 邱大娘问:“大姑娘要去哪里?你们不会驾驴车,我送你们去吧!” 赵滟凝原本想问会不会耽搁她的事,但又觉得自己这话太多余——县城,她是一定要去的。大不了等她赚到了第一桶金,补偿邱大娘一些银钱或者其他东西就是。 “我想去县城。”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照顾赵滟凝的面子,邱大娘立马说:“没问题啊!正好我这里还有些豆腐没卖完。原本打算明天拿去卖的,反正现在这天也放不坏。不过新鲜的还是能多卖几个钱。大姑娘,大公子等我一会,我这就去装车。” 9.进城 坐上驴车没一会儿,赵滟凝就后悔了。 这车虽然是带篷的,但只能遮雨,不能挡风。拉车的驴跑起来后,风呼呼地往里面灌,冻得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冷还不算,屁股底下就是一块木板,别说座位了,连个垫子都没有。三个人蜷缩在一起,腿脚都伸展不开,屁股还时不时地被抛上半空。 这一次又一次抛起来,又砸下去,赵滟凝感觉自己的屁股都要开花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车轮是木头坐的,不是现代的橡胶有减震效果,滚动的时候伴随着震动感,人坐在上面,就像是坐在一个减肥震动机上一样,身体都被震麻了。 这可不是什么酥麻的快感,而是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的抓心挠肝。 邱大娘显然是早就习惯了,怡然自得地赶着车;大宝小孩心性,还能探出个头去东张西望;只有赵滟凝生不如死,恨不得立马跳车。 之前,赵滟凝还觉得是这身体的原主人太矫情了。 从瑚州回充州的路上,她不肯坐船,说是晕船,也不肯坐马车,说是怕颠簸,最后是坐着轿子回来的。普通人顶多一个月的路程,他们硬是走了大半年。 现在她知道了,这身体是真弱啊!古代的交通工具也是真坑啊! 熬了半个小时,马车终于缓缓停下,邱大娘回头说道:“到城门口了。入城需要登记,大姑娘,你得带大公子下车做个登记。” 赵滟凝巴不得马上下车去活动一下,立马跳了下来,顺便近距离观察了一番古代的城墙。 亲眼所见,与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赵滟凝终于理解,为什么那些影视剧里,经常会出现千军万马攻打一座小城池会受挫了——就这城墙的高度和厚度,动辄十几米几十米的,只要备足粮食和水,完全可以等着躺赢嘛! 入城登记比赵滟凝想象中的要简单一些:不需要路引、过所之类的证明文件,只需要交两个铜钱的入城费,再登记一下姓名、籍贯、外貌特征和入城目的就行了。 县城也比预想中的要大不少,分东西两区。东城住的大都是富贵人家,西城则多是一些小门小户和贩夫走卒。 入城后,邱大娘问:“姑娘是要去东城吧?” 赵滟凝想了想,问:“这县城里有什么比较出名的青楼乐坊吗?” 邱大娘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姑娘怎的问起这个?那种地方,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可不好瞎打听。” 知道邱大娘是和妹妹一样,将自己当成不懂事的巨婴了,赵滟凝只能开诚布公地说:“家里不是缺药缺粮嘛,还欠了这么多的债,正好我手上有几首乐曲,打算拿去青楼乐坊卖几个钱。” “原来是这样。”邱大娘恍然大悟,“要不我替姑娘走一趟吧!那种地方,姑娘可万万去不得。事关名节,这要是传了出去,姑娘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赵滟凝摇头:“曲谱在我脑子里,也没写在纸上,你就是想帮也帮不了啊!大娘放心,你只管带我过去,我能处理好。再说,我这不是穿着男装嘛!” 邱大娘见劝不动,只得赶着驴车,将赵滟凝送到了县城最大的一家青楼——春满园。 赵滟凝跳下车来,没让大宝跟着:“大娘,你先带着大宝去卖豆腐。一会我办完事了,就过去找你们。” 邱大娘点头:“好。我们就在东市,离这不远。你要是不认路,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行。” 白天的春满园,虽然大门紧闭,门前冷落,但从那一排排的马桩和马厩可以看得出来,这里的生意很不错。 鹿山县虽然是个小县城,但位于南北之间的一条交通要道上,往来的旅客不少,尤其以商贾为多,多的是豪掷千金的贵客。 赵滟凝越发有信心,将自己的曲谱卖个好价钱了。 她都想好了,等钱一到手,她就开一家酒楼。 虽然她做饭的水平不怎么样,但品鉴美食的水平还是有的。到时候多雇几个厨子,她再从旁指点,将现代菜谱复刻出来,狠狠惊艳一下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古人。 怀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赵滟凝昂首挺胸,敲响了春满园的大门。 她很克制地只敲了三下,然后退了半步,等着人来开门。 结果她等啊等,等到一个卖花的小姑娘都已经沿街叫卖了两个来回,都没有等到门开。 难道是没听到? 这青楼里的人,应该是晚上干活,白天睡觉吧? 赵滟凝又走上前去,更用力地敲了三下。 还是没人来开门,再敲。 如此反复了五六次,突然就听到身后一个吼道:“干嘛呢?干嘛呢?大白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赵滟凝吓了一跳,连忙转身。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从旁边侧门探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的上半身。 好不容易见着人了,赵滟凝也不在意人语气好不好,立马小跑着过去,客客气气地问:“大哥,我想见你们这里最红的姑娘,能帮我通报一声吗?” “想见我们红绫姑娘啊?”男人上下扫了赵滟凝一眼,“先凑个10两银子,等天黑了再来排队吧!” 说完,就要关门。 “等等。”赵滟凝连忙抵住了门,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大哥,是这样的,我手上有几首曲谱,想请红绫姑娘品鉴一番,还请大哥帮忙通传一声!” 男人原本就不耐烦的脸彻底垮了下来:“滚滚滚,什么东西,就敢拿来污我们红绫姑娘的耳朵。知不知道我们红绫姑娘是什么身份?多少老爷才子做了词曲求着她唱,就你这破玩意,也敢来丢人现眼。” 男人一通冷嘲热讽不够,最后还啐了口唾沫,重重地甩上了门。 “大哥,等等,大哥……”赵滟凝用力拍门,“我的曲谱跟别人的不一样。我保证红绫姑娘一定会喜欢的。大哥,给个机会啊!” “滚。” 一声怒喝之后,这个园子重新归于沉寂。 赵滟凝整个人都趴在了门上,无法接受这初战就败得惨烈的沉痛打击:“狗眼看人低是吧?知不知道什么叫‘莫欺少年穷’啊?你给我一把筝,我让你跪下叫爸爸。” “哦?是吗?” 10.第一桶金 赵滟凝正砸门泄愤呢,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凉飕飕的声音,差点没吓得魂飞体外。 若是以前,她是绝不相信鬼神一说的。可现在人都穿越了,再发生点什么离奇的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赵滟凝一边“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地胡乱念着,一边睁开一只眼睛偷偷往后瞄。 在她身后几步外,两个壮汉抬着一顶软轿,轿子里坐着的是一个一身红衣,千娇百媚的年轻女人。 女人柔若无骨地靠在铺着貂裘的软椅上,一双勾人的狐狸眼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客观来说,这女人长相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比起赵滟凝见过的女明星来说,真的很普通。 但赵滟凝还是看呆了。 这个女人一举一动一个眼神,甚至什么都不用做,都散发出来一种别样的风情。那是一种故事感,看了开头就会欲罢不能;也是一种侵略感,让你不由自主地臣服在她脚下…… 赵滟凝一个性取向正常的女人都大受冲击,不知道男人见了又会陷入怎样的疯狂。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红颜祸水吧! 红衣女人见赵滟凝傻呆呆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轻启朱唇问:“我好看吗?” 赵滟凝没忘了自己还在扮男人呢,忙转过身来,抬手作揖:“姑娘自然是极好看的。而且气质卓群,美得不落俗套。” “美得不落俗套?这是什么形容?”红衣女人笑得花枝乱颤,身上丝毫没有普通女子的扭捏,“你的意思是其他女人美得很俗套吗?” 这笑声实在是太有感染力,赵滟凝也跟着笑了起来:“姑娘说是便是。” “没劲。”红衣女人撇了撇嘴,恢复了高贵冷艳,“你是来卖曲谱的?” “是。我是来卖曲谱的。”赵滟凝点点头,“不过我只卖给最红的。姑娘是最红的吗?” 虽然赵滟凝没学过营销炒作,但凭着追过几年星,倒是知道一些皮毛。 很多时候,一件物品的价值不在于物品本身,而是取决于究竟卖给谁。想卖高价,追求的就是一个逼格。 赵滟凝现在最缺的就是钱,自然是卖得越贵越好。能给她满意的价格,除了最红的,就是想成为最红的人。 “口气不小啊!”红衣女人嗤笑一声,有意拉长了语调说道,“别处我是不知道,但在这春满园里,我红绫就是最红的。就是不知道你的曲谱是不是入得了我的眼了。” 虽然早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刚刚那番话也是故意激将,但听到她说自己是“红绫”的那刻,赵滟凝还是有些惊讶于自己的运气。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主角光环”? 赵滟凝心情大好,自信地挑眉一笑:“给我一把筝,你听听看就知道了。” 红绫看着她,媚眼一挑:“行,跟我来吧!” 进入春满园之后,赵滟凝发现这青楼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既没有金碧辉煌的铺张,也没有酒池肉林的奢靡,而是如江南园林一般的精巧秀丽,一步一景,如诗如画,很是风雅。 做为春满园的头牌,红绫的住处——清音阁,更是极尽巧思,看得赵滟凝这个在现代见过大世面的人都赞叹不已。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时期,有的人正面临着冻死饿死,而有的人却富足到可以在精神世界里挑三拣四。 贫富差距,从来都是这般直白而残酷。 红绫边走边说:“我最擅长的是琴和琵琶,然后才是筝,所以我这里的几把筝也算不上名品,你自己随便挑一把将就着用吧!” “曲谱嘛,听个音调就行了。改成琴谱或者琵琶曲,对姑娘这样的高手来说,还不是随你高兴。”赵滟凝在琴架前走动着,随意拨动着丝弦。 不过她也没听出多大的差别来。 她之所以学古筝,纯粹是因为家族传统。 中医世家嘛,总要保持一些风骨,好像连兴趣爱好都必须高端一些。琴棋书画之类的从小就有人教,虽然不精通吧,但多少都被逼着学了点皮毛。 但也真的只是一点皮毛而已。 见赵滟凝在琴架前徘徊,红绫挑眉:“怎么?一把看得上的都没有?” “每一把都很好。我只是有点紧张。”赵滟凝也不挑了,就近原则选了一把。 其实她只是有些激动。 第一桶金马上就要到手了,幸福美满的生活马上就要到来了,她能不激动吗? 也不知道这现代人做的古风曲谱,古人听来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保守起见,赵滟凝选择的第一首曲谱,是一首广为流传的古风歌曲。不仅传唱度高,评价也好,算得上是经典中的经典。 这古人的用的筝,跟现代人用的古筝还是不完全一样的。一上手,赵滟凝就弹错了几个音符。好在影响不是很大,而且很快调整了过来。 曲子只弹了半首,赵滟凝就停了下来,然后含笑看着红绫问:“还想听后面一半吗?” 对于这首曲子,赵滟凝是很有信心的,无论是曲谱本身还是她自己的熟练程度……当然,不提刚开始因为手生弹错的那几个音符。 然而红绫听完之后,却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然后面带嘲讽地问:“这就是你说的能惊艳四座的曲子?就这水平?” 赵滟凝有点懵了:“请问……姑娘是对哪里不满意吗?” “请问,这首曲子有哪里能够让我满意?”红绫宛如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平心而论,你这首曲子吧,乍一听还挺好玩的,可惜我完全不懂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搞那么大阵仗,还以为真是旷世佳作呢!结果不雅不俗,不伦不类的。我看你是连音律都不通吧!这种货色也敢拿到我面前来丢人现眼。你首先得搞清楚一点,不是会拨几下琴弦,就叫做会弹琴。” 在小丫鬟们的一片嗤笑中,赵滟凝一张脸涨得通红。 不管是作为赵滟凝还是甘草,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 不是说音乐是共通的吗?哪怕古今风格可能不太一样吧,难道不是好听就够了吗?怎么就不雅不俗,不伦不类了?这难道不应该叫做“耳目一新”吗? “一两银子。”红绫朝丫鬟招了招手,丫鬟立马掏出一两银子放在了赵滟凝手边的琴架上,“在我这里,你这首曲子,就值一两。” 她说完,起身欲走。 大受打击的赵滟凝问:“你都不听完后半段吗?” “听不听有什么区别?”红绫头也没回,“这银子是我打赏给你的,不是买你曲谱的。或许你可以拿去其他地方看看,也许有别人看得上呢!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挑剔。” “不用了。”赵滟凝拿起琴架上的银子,站起身说道,“这银子我收下了。买曲谱也好,打赏也罢,不重要。至少你让我弄清楚了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红绫这才回过头来,面上带上了几分玩味的笑意:“你这小丫头,倒是有点意思。虽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好歹聪明,也有自知之明。” 赵滟凝不意外对方看出自己是女扮男装——欢场上的女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她也没接话,而是扬了扬手上的一两银子:“这个就当我借你的。日后,会还你这个人情。” “无所谓。”红绫笑了笑,“我就当花一两银子买个高兴了。值。” 然后,又是丫鬟们的哄堂大笑。 11.身无分文地回去 握着赚来的第一桶金走出春满园,赵滟凝自嘲地一笑,将手上的银子抛起又接住,转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一两银子也是银子,放在这个时代,也能买不少米面了。 况且,她脑子里的东西多着呢,又不是只有这一个赚钱的办法。 一路问过来,赵滟凝终于找到了东市。 市集还挺热闹的。 或许是因为东城多富人,东市也以商铺为主。摊贩并不算很多,而且摆摊的位置也有严格的规定——同类物品不能摆在人商铺的门口,抢人生意。 其实这规定还算合理。 大周的商业税收,主要来自商铺。至于贩夫走卒,或者农闲时卖点东西补贴家用的农民,基本上也就是收几个管理费。算是一种照顾普通百姓的惠民政策。 赵滟凝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只有一个感觉——这城里城外可真是两个世界。 还是人多的地方好啊!赚钱的机会多,也更安全。 她正一个摊位一个摊位找寻大宝和邱大娘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大宝正喜滋滋地举着一串冰糖葫芦舔着。 赵滟凝正准备叫住他,就见旁边突然窜出来一群小孩子。为首的一个,一巴掌拍掉了大宝手上的冰糖葫芦,然后一群只到他胸口高的孩子们围着他哈哈大笑。 “我的冰糖葫芦……” 大宝惊呼一声,慌忙趴在地上去捡。 结果他刚捡起来,又被小孩给一脚踢飞。大宝还要去捡,就眼睁睁地看着落在地上的冰糖葫芦,被另一个孩子一脚踩碎…… “我的冰糖葫芦……” 他哭嚎着,完全不顾这些孩子们对他拳打脚踢,满心满眼就只有他的冰糖葫芦。 “哈哈哈,傻子,大傻子……” 这些十来岁的孩子,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连欺负人都这么理直气壮。 见大宝完全不理会自己,只顾着去捡被踩碎的冰糖葫芦,为首的那个孩子一把揪住大宝的头发,抓起一把带土的冰糖葫芦碎块就往他嘴巴里塞:“来,小爷给你吃冰糖葫芦。” 终于吃到了冰糖葫芦的大宝拍手叫好:“好吃,好吃,我还要吃。” “吃,多吃点。”那孩子笑得一脸恶毒,又抓起来一把准备往大宝嘴里塞,却突然反被别人揪住了头发,一把扯在了地上,“谁?谁揪我的头发?” “揪你的头发?我把你脑袋揪下来信不信?”赵滟凝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这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男孩死死按在地上,一字一句地警告道,“再让我看到你欺负他,我就掐死你。滚。” 那个比赵滟凝壮得多的男孩,连高高大大的大宝都敢随意欺负,却被赵滟凝一个眼神吓得屁滚尿流,死里逃生一般地跑了。 没了带头的,其他孩子立马做鸟兽散。 “冰糖葫芦,我的冰糖葫芦……”大宝还趴在地上,撅起屁股,一点一点将混在泥土中的冰糖葫芦碎渣捡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赵滟凝走过去,想要将大宝从地上拽起来,却拽不动,只能柔声劝道:“大宝乖,起来,我们不要了。” 大宝这才看到妹妹,立马将手上的冰糖葫芦碎渣捧到她面前:“凝儿你看,是冰糖葫芦。给你吃。都给你吃。” 赵滟凝一把拍掉他手上粘满了泥土的冰糖葫芦,又去拉他:“大宝,这个脏了,我们再去买一串。” “啊,我的冰糖葫芦……”大宝着又急忙慌地捡回来,小心翼翼地捧到妹妹面前,“凝儿,可以吃的。甜的,好吃。你吃。” 他说着,似乎以为赵滟凝不知道怎么吃,还抓起一块放进自己嘴里,一边吃给妹妹看,一边抓起另一块送到妹妹嘴边:“凝儿吃。” 赵滟凝鼻子一酸,看着一脸期待的大宝,她还是狠下心来,再次将他手上的冰糖葫芦拍掉,用力将他拽了起来:“大宝听话,我带你去买好吃的。我们去买肉吃。” 大宝终于不再关心冰糖葫芦了:“真的吗?真的有肉吃吗?” “真的。”赵滟凝说,“我们不止可以吃肉,你想吃什么,我们就买什么。我们有钱。” 大宝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有肉吃了!” “大宝乖,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将脸手和洗干净。” “好,都听凝儿的。” 花光了身上最后一文钱的时候,赵滟凝终于带着大宝找到了邱大娘。 这个时候的邱大娘,早就收了摊子,赶着驴车在满城找他们。 看到赵滟凝和大宝在一起的时候,邱大娘差点没哭出来:“真是把我给吓死了,我就切几块豆腐的功夫,转身就不见了大宝,我还以为我将大宝给弄丢了。幸好他跟你在一起。” 缓过气来之后,邱大娘看着大宝身上的大包小包,愕然问:“你们这是?姑娘的曲谱卖出去了?” “卖出去了。”赵滟凝说,“卖了一两银子。” “那不少了。”邱大娘很高兴,一两银子,她卖一个月的豆腐都未必能赚这么多呢!“省着点用,也够用上一两个月了。” “恐怕不行。”赵滟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些东西,恐怕也就吃个两天。” “什么?”邱大娘脸色大变,声音也变得尖锐,“一两银子,你全都花光了?” 赵滟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刚刚她头脑一热,大宝想要什么都给买。直到花完最后一文钱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一粒米都还没买,甚至连欠邱大娘的租车钱和入城费都没留下,还有刚刚邱大娘给大宝买冰糖葫芦的钱…… 赵滟凝连忙从大宝手里拿过来两个油纸包,塞到邱大娘的手里:“大娘,欠你的钱还得再缓几天。这个你拿着,就当作是利息。” 邱大娘叹息一声:“大姑娘,虽然我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但你家现在这个情况……有了银子还是要省着点花。跟我就不要说什么欠不欠的,我们母女欠你的银子,这辈子都还不完,就更不用说救命的恩情了。我是担心你啊……” 赵滟凝无力辩驳,乖乖听完邱大娘苦口婆心的劝戒,就蔫蔫地爬上驴车,身无分文地来,又身无分文地回去了。 看来,还得想个更靠谱的赚钱法子才行。 12.收租 赵滟凝抑郁了。 那天从县城回来,两个妹妹知道她不是进山,而是进城后,非但没有因为她带回来肉和糕点而开心,而是气得直接不理她了。 更让她无语的是,她带回来的东西,这两个妹妹是真忍得住,一口都不吃啊! 有这个自制力,做点什么不好?非得用在和她呕气上吗? 赵滟凝觉得,但凡自己有她们一半的自制力,也不至于嚷嚷了那么多年的减肥,却一直没有减下来。 进入冷战后,赵滟凝也曾主动示好。谁让她是姐姐呢? 奈何两个妹妹是铁了心了要给她一个教训,见到她就是横眉冷对一声“哼”,搞得她想说点什么都没有机会开口。 最后想破了头,赵滟凝终于想出了个可以打破僵局的办法——收租。 家里还剩下了不到50亩地,分别租给了两户人家。 不要以为50亩地很多。 除了个别地区,这个时代的作物都是一年一季。 没有化肥、杀虫剂之类的东西,水稻的亩产量多的也就两三百斤,少的一百多斤。如果是贫瘠、缺水的土地,亩产不过百的多得是。 不仅如此,为了保证土地肥力,田地还需要休耕。 休耕也就意味着,如果家里有50亩地,今年只能耕种其中的25亩,剩下的25亩要用草木灰养着,留待明年轮换耕种。 除去税收、徭役后,一个家庭至少要保证人均十亩地,才能够吃上一口饱饭。所以家里土地不足的人家,只能够再去租种别人家的土地。 赵家剩下的这50亩地,虽然都不算良田,但一年也能收到个千把斤的租子。除去赋税,照理来说,吃饭应该不成问题。 可问题是,赵滟凝这两天闲着无聊查看账本发现,这两家人居然一直没交过租子。这样算下来,可就是几千斤的粮食了。 赵滟凝原以为是两个妹妹年纪小,不知道这事。结果跟她们提起后,两个妹妹居然态度一致,说这个租子收不回来。 赵滟凝一听就笑了,只要诚心去收,怎么有收不回的租子?实在不行,报官解决就好了。 然后,她非常自信地带着三妹和大宝出门了——经过这几天的考察,她已经对王晃完全放心,不用继续盯着。 赵家的两个佃户,都是十里庄的。十里庄只有二十多户人家,找邱大娘一打听,轻易便找到了他们的住处。 第一户人家姓赖,丈夫出门耕作了,妻子在家里一边带孩子,一边织布补贴家用。 这男耕女织的,都很勤快,看上去好像还不错,可问题是他们家有6个孩子啊! 妻子背上还背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呢,肚子就又高高鼓起。可怜才10来岁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一边照顾弟弟妹妹,一边还得干家务和农活,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看着比赵滟兰还要可怜。 第二户人家姓李,处境就更凄惨了。 他们家里连个顶梁柱都没有,是年迈的奶奶带着三个还没成年的孙子、孙女,说是北方逃难过来的,自家没有地,一直是租地种。 进第一户人家的时候,赵滟凝都还没有提收租子的事呢,一群孩子就抱着她们兄妹的腿嚎啕大哭,鼻涕眼泪全都往他们身上糊。赵滟凝都没能坚持一分钟,就狼狈地夺门而逃。 到了第二户人家,只有李奶奶一个人在家,正在用捡来的破布纳鞋底。她看到赵滟凝兄妹三人进门,既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带着他们去看了自家的米缸,然后将仅剩的一点米糠全都装了起来,捧到了赵滟凝的面前。 最后的结果,也不用问,他们兄妹三人果然空手而归。 虽然租子没有收回来,但经过这事之后,赵滟凝和两个妹妹的关系终于破冰了,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而且还有意外之喜——赵滟凝找到了新的商机。 十里庄距离鹿山县城只有十里路,村民们农闲的时候还能去县城卖菜、做工,所以大多家里条件不错。 其中最富裕的就数村正家了,家里养着四头水牛,光是每年出租水牛的收入便不少。 刚刚赵滟凝路过他家的时候,就听到村正媳妇在抱怨,家里的牛奶又喝不完了,放着浪费了。 这个年代的牛奶可是稀罕物,又少又金贵。 然而牛做为极重要的生产工具,牛皮做为重要的战略物资,大周律法明文规定,有关牛的一切不准私下买卖,哪怕是一口牛奶。 赵滟凝盯上的就是牛奶。 虽然律法规定不能买卖牛奶,但她可以偷偷地买啊!买回来之后,再做成蛋糕、甜品、奶黄包之类的卖出去,毁尸灭迹。 至于卖给谁吗…… 无论是在怎样的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的环境中,总有那么一群人高枕无忧。对这些人来说,美食不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甚至不仅仅是享受,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这种人的钱,是最好赚的了。 这就好比当初赵家的“多色提花锦缎”,就因为比别家的颜色艳丽花样多,同样的质量下,价格便高出了好几倍。 然而价格越是高,这些有钱人便越是趋之若鹜。 赵滟凝不贪心,她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就是想开个小店,赚几个小钱而已。 至于本金,那就更好解决了——将那50亩地卖了便是,从此以后也不用烦恼收不上租子来了。 就是不知道现在的田地还值不值钱,这个时候脱手是不是亏了。 13.提取青霉素 决定卖地后,赵滟凝立马找到了邱大娘,将这事委托给了她——邱大娘常年来往县城卖豆腐,认识的人多,打听消息也方便。最重要的是,她很乐意帮这个忙。 将这事交给邱大娘,赵滟凝是一万个的放心。 然而,邱大娘这边才刚将赵家要卖地的消息传出去,第二天一早,赵家大伯赵昀就找上门来了。 彼时,赵滟凝正紧张而小心地在提取青霉素。 旁边,是一脸懵逼却又看得极为认真的王晃。 青霉菌的培养也才进行了五天,其实还没到可以过滤提纯的时候。 但是今天一早天还没亮,赵滟凝就被三妹从被窝里挖出来了——混血少年快不行了。 赵滟凝匆忙穿好衣服赶过来的时候,少年已经打起了摆子,牙关紧闭,瞳孔涣散……已经等不到一周后青霉菌培养好了,到那个时候,只怕少年的尸体都腐烂了。 赌一把吧! 赵滟凝几乎没有犹豫,立马就决定提前提取青霉素。 同时,混血少年那边先用参片吊着命。能多撑一会,撑到青霉素提取出来,就还有一份生机。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赵滟凝拿起其中一盆培养液,先用一件旧罗衣充当过滤棉过滤一遍——没办法,谁让这个世界还没有棉花呢——倒入瓦罐中,然后加入菜籽油搅拌。 搅拌之后静置一会,瓦罐中的液体就分为了三层——上层是密度较小的脂溶性物质,中层是不溶性物质,下层是水溶性物质。 赵滟凝需要的青霉素,就是水溶性物质。 所以下一步要做的,是将上层的脂溶性物质和中层的不溶性物质用勺舀出来,只留下最底层的水溶性青霉。 然后,赵滟凝取来一包碳粉倒进瓦罐,再次搅拌,然后一一用蒸馏水、酸性的醋和碱性的草木灰水清洗,最后剩下的便是提纯过后的青霉素液。 做完这些的时候,已经是2个时辰过后了,也就是4个小时。 这2个时辰里,王晃一直在给少年扎针吊命。 看着赵滟凝小心翼翼地一滴一滴地收集那奇奇怪怪的液体,急得满头大汗的王晃问:“把这个给他喝下就可以了吗?” 赵滟凝头也不抬地说:“这个不是用来喝的。” 王晃问:“那是外敷?可这么一点也不够用啊!” “是外用,但不是敷在伤口上。”赵滟凝解释道,“一会,我们需要用中空的银针,将液体注射进他的体内。这样做可以直接让身体吸收,然后随着血液流遍全身,以最快的速度发挥药效。” “原来是这样。”王晃恍然大悟,“晚生从没想过还能这般用药。” 虽然“注射”是西医范畴,但有些道理其实是共通的,理解起来并不难。 王晃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如果病人已经陷入昏迷,连汤药都灌不进去的,是不是也可以用注射的方式,将药注入病人的身体呢?” 赵滟凝嘴角抽了抽,问:“你说的不会是把喝的汤药灌入银针,然后注射进病人体内吧?” 王晃点头,期待地问:“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赵滟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也别问我为什么!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别说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就是三天三夜我都未必能说得清。” 王晃倒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看着赵滟凝将液体收集得差不多了,又问:“那现在可以给他们用了吗?” “原本是不行的。青霉素提纯后,还需要鉴定药效。只有确定有药效后,才能够正式使用。可现在……”赵滟凝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管它有用没用,先给他注射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三妹赵滟兰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大,大姐,不好了,大伯来了。” 听到赵昀来了,赵滟凝也是一愣:“他来做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难道是听说我们家要卖地,又迫不及待地来趁火打劫了?” 不怪赵滟凝小人之心,实在是她家这个大伯前科累累。 他们家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地步,可少不了每次一卖东西,赵昀就像闻着味儿的苍蝇一般火急火燎地抢先一步,用超低价格强行截胡。 赵昀是赵家族长,又在鹿山县颇有威望,赵滟凝这一家子孤儿寡母的,能怎么反抗?还不是每次都任由他予取予求? 赵滟蓉和赵滟兰是恨他恨到了,连带着县城都敬而远之的地步。 对这个杨姨娘和妹妹们都怕到不行的人物,赵滟凝倒是很感兴趣。 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个星期了,还没亲眼见过封建地主们那恶毒的嘴脸,今天正好长长见识,开开眼。 她想了想,朝妹妹说道:“我知道了,你让蓉儿先去应付一会儿,不管他说什么你们都不要答话。我很快就过来。” 赵滟兰没动,依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可,可是……” 看着小姑娘为难的样子,王晃问道:“姑娘可需要晚生出面?” “你出面有什么用?”赵滟凝丝毫没有给他面子,皱眉想了想,又朝三妹招了招手,“过来。我教你怎么做。” 赵滟兰连忙小跑过去,将耳朵送到大姐面前。 赵滟凝在她耳边耳语了一会,小姑娘眼睛一亮,立马听话地跑了出去。 打发走妹妹后,赵滟凝又瞪了王晃一眼:“你还傻愣着做什么?照着我刚才的样子,再提取两份青霉素啊!多做两份,说不定就有哪份是有药效的呢!” “哦,是,晚生马上就做。” 知道赵滟凝心头不快,被训斥了,王晃也不敢反驳,立马开始照做。 赵滟凝则是用银针沾了青霉素,先给少年做了个皮试。 等待皮试结果,大概需要20分钟的时间。 这20分钟,赵滟凝同样等得焦急万分,只是面上没有表露。 她已经给简易注射器沸水消毒,又用蒸馏水清洗了几遍,就等着皮试结果决定到底是否注射了。 没有别的事可干,只能干等。 而干等的过程中,客房跨院就连着前院大堂,相距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已经能够听到外面的吵嚷声,还有二妹赵滟蓉苦苦哀求的声音…… 一边是正在受欺负的弟弟妹妹,一边是需要她救命的陌生少年,似乎哪边都离不开她。 14.亲人啊 没有钟,也没有表,古代计算时间,一般都是通过日晷、刻漏、沙钟之类的工具。但这些东西普通平民家庭是没有的。 现在赵滟凝看时间,是在王晃的帮助下,点了根香,根据香的燃烧程度大致估算。 好不容易挨了一刻多钟,赵滟凝抓着少年的手反复确认,做皮试的地方没有肿也没有红晕,立马拿起注射器给他打了一针。 但这并不意味着少年就有救了。 没有发生过敏反应,可能是因为少年对青霉素不过敏,但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支青霉素并没有药效。 现在能做的,依然只有等待。 门外,去而复返的赵滟兰已经探头探脑好几次了, 赵滟凝拿起湿帕子擦了擦手,朝王晃说道:“我去前院看看,这里就交给你了。万一有什么异常,你不要瞎搞,到前院来叫我。” 说完,也不等王晃的回答,朝赵滟兰招了招手,便朝前院走去。 门内,王晃还是恭恭敬敬地拱手做了个揖礼:“晚生谨记。” 赵滟凝走得很急,年纪小、个子也没长开的赵滟兰跟得很吃力。而且,凌乱的脚步显示她还有心事。 虽然成年人总不相信小孩子会有心事,但赵滟凝却不这样认为。她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妹妹的情绪变化。 赵滟凝摸了摸妹妹的脑袋,问:“怎么了?真这么不想见到他?不想见就不见吧!你留在这里给王医生打下手,我自己过去就行。” “不是。”赵滟兰拉住了她的手,一脸担忧地问,“大姐,这样真的行吗?要是……要是他生气了,我们,我们……” “放心交给我就行。”赵滟凝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要记住,我是姐姐,我会照顾好你们,也能照顾好你们。” “兰儿记住了。”赵滟兰重重地点头,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是认真的,还多点了一下。可是那张小苦瓜脸却将她心里的忧虑暴露无遗。 赵滟凝放弃解释了,牵着妹妹朝外院走去。 很多时候,你解释一千句一万句,还不如做成一件事更能鼓舞人心。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做成功给他们看。 赵滟凝牵着妹妹刚从客房跨院出来,就在大堂前撞见了赵昀。 在看到赵昀的瞬间,赵滟凝就笑出了声。 她以为之前的赵大小姐就够矫情了,没想到这种肥头大耳的土财主,还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见过的红绫,坐着的是带帘子的两人抬软轿,有一种“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妩媚,赵滟凝一个女人见了都我见犹怜。 可人家是美人啊,别说是坐软轿了,就是八抬大轿,那也是赏心悦目的画面。 而眼前的赵昀,可能是因为太胖了吧,两个人抬不动他,所以坐着的是一顶四人抬的大轿子,轿夫们还一个个被压得弯腰驼背的。 他四仰八叉地葛大爷躺着,在训斥跪在地上的赵滟蓉和大宝、小宝。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皮裘,揣着手,抱着一个珠光宝气的的暖手炉子,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有钱”。 只是跟红绫大美人一比,他就像是被架在轿子上的一头肥猪,宰了能炼油。 跟赵滟凝的失笑出声不同,在看到赵昀的瞬间,赵滟兰就打了个哆嗦,小小的身体也往姐姐身后躲去。 赵滟凝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了几句,特意侧身将她挡在了身后,这才看向赵昀:“哟,大伯今天怎么屈尊降贵到我们这山旮旯里来了?有失远迎啊!还请大伯恕罪!” 话说得客气,只是这语气和站姿却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这是赵滟凝惯常用来对付甘家长辈的套路,熟练得很。 她这似嘲似讽的语气,让赵昀立马就是眉头一皱:“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你爹娘没教过你怎么跟长辈见礼吗?” “教过,教过。只是我没想到,大伯如今也还算我的长辈。侄女这就给大伯行礼。”赵滟凝说着,立马端正站姿,恭恭敬敬地朝着赵昀蹲了个万福,然后就朝着赵昀的方向扑了过去,激动地喊道,“大伯,我的亲人啊!长辈啊!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兄妹等您等得好苦啊!” 面对这前倨后恭的态度,赵昀又被她弄懵了。 他显然是不习惯这么不照常理出牌的侄女,在她冲过来的瞬间,立马就将搭在扶手上的手收了回去,坐直了身体警惕地看着她;“你,你做什么?” “大伯啊!”赵滟凝抹了把泪,扒拉着轿子失声痛哭,“我们兄妹可算是把您给等来了。家里已经多日无米下锅了,大伯您肯定是不会看着我们活活饿死的吧!是吧?是吧?大伯,您肯定没有空着手来的,对吧?快让我看看,您给侄儿侄女们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赵滟凝说着,上手就要去扒拉赵昀身上的皮裘。 “你做什么?”赵昀一把拍开她的手,满脸的惊愕,“非礼勿动,对长辈这般没大没小,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们规矩的?” 这丫头不会是真疯了吧?她平日傲气得很,要是没疯,别说是大哭大闹、上手扒男人的衣服了,连大声说句话都不可能。 “大伯啊,我父母生前,只教会了我们遇到什么苦难就找大伯。大伯啊!我看到您来了真的是太激动了。我们真的等您等好久了。就盼着您来了,我们就有一口饱饭吃了。”赵滟凝哭嚎着,扭头朝一边喊道,“蓉儿,兰儿,大伯来了,你们快来见礼啊!大伯肯定给我们带好吃的来了。爹爹娘亲不在了,大伯是断然不会看着我们兄妹饿死的。” 15.先发制人 在赵滟凝喊出第一声“大伯”的时候,躲在角落里偷看的赵滟兰就呆住了。 这几天来,赵滟兰和赵滟蓉一样,一直都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感觉——眼前的大姐好像不是她大姐。或者也可以换句话说——大姐可能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让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过没等她细想,赵滟凝就又趴在轿子上哭嚎起来,二姐也带着大宝、小宝围了过去,她只能懵懵懂懂跟上。 “蓉儿,兰儿,快叫‘大伯’。”赵滟凝不由分说,就握着两个妹妹的手压在轿子上,还顺手将小宝抱了起来,“我们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大伯是一族之长,又是爹爹的亲大哥,他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受苦而不管的。对吧,大伯?” “哈?”赵滟兰年纪尚小,弄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能回以一个傻呆呆的问号脸。 在她看来,大伯不抢走他们最后一口吃的,甚至是栖身的住所就阿弥陀佛了,怎么可能会帮他们? 倒是赵滟蓉大了几岁,粗通人情事故,大概反应过来大姐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只是她脸皮薄,做不出来这种撒泼打滚的事情。 赵滟凝也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两个傻妹妹身上,她自己先一步号啕大哭起来:“大伯啊,亲人啊……您来得可太是时候了。姨娘病重,正等着银子买药救命呢!您这就给送来了。您可真是及时雨,活菩萨啊!爹爹娘亲在天有灵,也会感激您的雪中送炭的。” 赵昀也搞明白了,赵滟凝这是在给他下套。 他这个侄女,这是先发制人,又是给他戴高帽子,又是道德绑架,在逼着他掏钱呢! 不过嘛,这里一个外人都没有,她能表演给谁看?难不成真以为她哭几声,自己就会心软? 赵昀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了一个女高音—— “大姑娘,听说你家大伯终于想起你们这些受苦的侄子侄女了,我带着乡亲们过来看看热闹,也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说话的,正是走在最前面的邱大娘。在她身后,跟着好些十里庄的村民。 赵昀呆愣当场。 这些人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这几个丫头找来的?她们怎么可能有这么深的心计? 就在赵昀分神的瞬间,赵滟凝推了二妹一把,又凑到三妹耳边耳语了几句。 为了让三妹哭得更逼真一点,赵滟凝借着衣袖的遮掩,掐住了她腰间一点嫩肉,用力一扭…… 一瞬间,赵滟兰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一下,用尽了全力尖叫出声,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里被逼了出来,那一声“大伯”,嚎得撕心裂肺。 赵滟兰这一声实在是哭得太过凄惨了,简直闻着伤心,见者流泪。赵滟蓉听得悲从心来,想起了这两年的遭遇,心一狠,牙一咬,放开了嗓音,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在姐妹俩的带动下,不明所以的大宝、小宝也跟着哭了起来,恸哭之声交织成一片,直冲云霄。 赵滟凝对此很是满意。 邱大娘能够及时带着人赶到,当然不是巧合。而是刚刚在客房里,她吩咐妹妹去办的。 被邱大娘叫过来的村民们,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心肠软,一个个听得唉声叹气的,有几个还跟着抹起了眼泪。 有了两个妹妹半真半假的卖力表演,赵滟凝抱着小宝退后两步,将脑袋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一副无法承受的暗自伤心的模样。 她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大伯,前些年,虽然我们一家在外地,但每年都没有少了族中供奉。家中蒙难,爹爹不得已带着我们一家回到鹿山避难,就是想着家里还有大伯庇护。我们天天等,天天盼,终于是将大伯给等来了。我知道大伯是奔着那50亩地来的,我也不求别的,就是希望大伯可怜可怜我们兄妹,留我们一口饭吃。” 邱大娘早就得到了赵滟凝的传话,见氛围差不多了,她又补上一句:“唉,这一家子小的小,病的病。要不是她大伯太狠心了些,将他们家的家产给霸占了,这些公子小姐的能沦落到这个地步吗?这赵大小姐多好的人啊!眼见着就要十五及笄了,却因为被人夺了家产,现在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真是可怜啊!” 邱大娘开了头,立马就有人帮腔,可见赵大小姐这个冤大头还是当得很成功的。 “谁说不是呢!多好的姑娘啊!” “我听说啊,赵大小姐回来的时候,可是带着不少值钱的东西,全都被她大伯拿走了。” “是啊,是啊,还有不少田地的呢,现在也成了她大伯家的了。” 在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唾沫星子中,赵昀的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像赵昀这种有名有望的人,最在意的无非是一个名声。 赵滟凝这么一哭,就是逼着他割肉。今天,他要是敢一毛不拔,明天,他就能够被舆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赵滟凝这一招,叫做“杀人诛心”。 哪怕他心知肚明,也不得不往赵滟凝挖好的坑里跳。 果然,赵家姐妹哭了没一会,赵昀就坐不住了。 16.落荒而逃 赵昀慌忙让轿夫将轿子放下来,下了轿之后,亲自将侄子侄女们一个个扶起来。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老泪纵横:“是老夫的失职啊!竟不知道自家子侄在这偏山里受苦。是老夫无能啊!” “不怪大伯。”赵滟凝说着,又作势去抹眼泪——其实是她挤不出眼泪来,只能做个样子,“大伯事多繁忙,我们这些做子侄的本来就不该麻烦大伯。只是没想到大伯心里还记挂着我们,侄女实在是太感动了。也幸亏大伯来得及时,要是再晚来几天,只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姨娘她,她……” 说到这里,已然是泣不成声。 赵滟蓉立马接过话头:“姨娘病重,我们没有银子给她医治。若姨娘走了,剩下我们兄妹几个,也是没了活路。我们已经打算好了,等姨娘一去,我们就找根绳子上吊。在这之前,能够再见亲人一面,我们也没有遗憾了。等我们都走了后,就请大伯给我们找个风水宝地埋了吧!免得影响到大伯一家的运势。” “你们这是说的什么话?”赵昀哪里看不出来这姐妹俩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可是这个时候,人言可畏,除了顺着她们的话说,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应对办法,“你们放心,有大伯在,就绝不会再让你们吃一丁点的苦。杨氏那里……我立马就叫人给请医生来看。” “那就多谢大伯了。”赵滟凝再次盈盈下拜,“不过倒是不用麻烦大伯另请医生了,我们已经请了医生,只是没钱买药而已。大伯若是真的心疼我们,不如借我们一些银子,让我们去给姨娘抓几副药。” “好。我这里有二两银子……”赵昀说着,就要掏荷包。 “大伯。”赵滟凝按住他的手,抢先说道,“医生说,姨娘的药至少也得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赵昀瞪着她,胡子都气歪了,“你,你也太……” “大伯。”赵滟凝却像是没有感受到他的怒气一般,继续说道,“大伯你也看到了,马上就要入冬了。我们兄妹连一身过冬的衣裳都没有。大伯若是不忍心我们饿死,肯定也是不忍心我们活活冻死的。我打听过了,这最便宜的冬衣,一身也就一两银子,我们兄妹还有杨姨娘,一人两身过冬的衣裳,只要十二两银子便够了。” 赵昀咬牙道:“哪里能让你们穿最差的衣裳,你们毕竟是我赵家的少爷小姐,这话若是让人听去了,让我们赵家的脸往哪里放?回去我就让人给你们多做几身衣裳,用最好的布料,找最好的绣娘。” “既如此,就多谢大伯了。”赵滟凝说着,又拉着两个妹妹下拜,“对了大伯,过冬的木炭,烦请大伯一并送些过来吧!我身子不太好,最怕烟熏火燎的,只习惯用银屑炭,您可不要送错了。” 简直得促进尺……赵昀差点没气得吐血。 可是从他踏进“东篱别院”门槛的时候,赵滟凝那么一哭开始,他就已经立于必败之地了。除非他可以不在乎名声、流言,否则,他没有别的选择。 “好。”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赵昀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所以,当他听到赵滟凝又唤了一声“大伯”的时候,慌忙说道:“我想起我家里还有些事,就不久留了。回头我会派人将你们需要的东西都送来。告辞,告辞。” 说完,转身便跑,连轿子都不坐了。 赵滟凝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好辛苦才忍住了笑,高声喊道:“大伯,其实我就是想说声‘谢谢’而已,谢谢大伯还记挂着我们这些子侄。” “谢什么谢啊?就合该这样!”邱大娘叉腰冲着赵昀的背影啐了一口,“要不是他们,姑娘一家怎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要我看,姑娘还是太心软了,就该把自家的东西都给要回来。” “就是。”立马就有人义愤填膺地附和,“做大伯的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侄子侄女却差点饿死在乡下,这话好说不好听啊!” “唉,这赵家的公子小姐们也真是可怜!好好的公子小姐,遭了多少罪啊!” “可不是。我听说啊,这赵老爷前些日子又纳了个小妾,跟大姑娘差不多大的年纪。简直为老不尊,没羞没躁。” 将赵昀吓得落荒而逃之后,赵滟凝已经没心思理会这些七嘴八舌的村民。她还急着回客房去看看少年的情况。 给邱大娘递了个眼色后,邱大娘立马会意,开始赶人了:“好了,好了,热闹看完了,都回去吧!回去吧!” 在邱大娘赶人同时,赵滟凝已经掉头往跨院的方向跑。 刚回到客房,就看到王晃双目圆瞪,一脸潮红地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赵滟凝吓了一跳,结巴着问:“怎,怎么了?他,他不会是死了吧?” 王晃走到她面前,拱手一礼:“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然后,没等赵滟凝反应过来,就扑通一声就在她面前跪了下来,“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17.拜师 王晃这三个头,磕得扎扎实实的,不带一丝含糊。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红了一大片。再配上那一脸傻笑,有一种庄重又搞笑的滑稽感。 赵滟凝也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侧身躲到了一边去。 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赵滟凝也不急着去扶王晃,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赶,走到床沿坐下,抓起少年的手腕把脉。 原本,少年已经弱到快没有的脉象正在恢复,呼吸变得平稳,体温也不像之前那么吓人了…… 这小孩,可真是命大。 赵滟凝长舒一口气,将少年的手放回了被子里。 王晃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备好了笔墨纸砚,朝赵滟凝说道:“请师傅开药方。” “不急。你回去休息吧!”赵滟凝起身道,“药材早就准备好了,一会我自己捡了药,让蓉儿去熬。” 王晃却不让路,继续挡在她身前,躬着腰说:“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有弟子在,怎敢劳烦师傅和二姑娘。” 赵滟凝摆摆手:“真的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你在这里守了这么些天了,先回去吧!洗个澡,睡一觉。等明天再来。” “不不。”王晃摆手摆得更个拨浪鼓似的,“弟子不累,还撑得住。” 赵滟凝回过味来了,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担心我藏私吧?” 被直截了当地戳穿心事,王晃的面上露出了一些尴尬:“弟子不敢。弟子只是……” “行了,别跟我这里演了。”赵滟凝赏了他一个白眼,“你放心,我答应了收你为徒,那就一定会倾囊相授。这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他还没有度过危险期,我真没这个心情临床教授。你就别搁这添乱了。等明天我撑不住了,还需要你过来接手呢!” 王晃连忙让开一步,做了个揖礼:“师傅教训得是。是弟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弟子这就回去养精蓄锐,等明天再来听师傅教诲。” 赵滟凝不耐烦听他那些酸溜溜的话,抬步朝着厨房走去。 需要用到的药材,这两天的时间,她都让王晃的药童备齐了。现在随取随用,倒也不会耽搁时间。 房门一侧,跟在赵滟凝身后进来的邱大娘一脸震惊。 她将赵滟蓉拉到一边,悄悄问:“二姑娘,大姑娘医术竟这般厉害吗?怎么都没听说过啊?她跟谁学的啊?” “这……我也不太清楚啊!”赵滟蓉不确定地说,“可能是因为大姐看的书多,从书上学的吧!” 似乎是怕邱大娘再追问,赵滟蓉挣脱了邱大娘的手,就追着姐姐跑了出去。 当天,赵滟凝就一直守在少年的房里,没再出去过。直到过了24小时的危险期,少年的情况逐渐平稳了,王晃也来换班了,这才回房去睡觉。 回到房间后,明明身体累极了,但赵滟凝却睡不着。 大脑很兴奋,脑子里一幕幕浮现这几天来的经历,好像在做梦似的,可那种感觉却又是实实在在的。 在她还是甘草的时候,她的人生其实是控制在别人手上的。 她是个医学天才。 从小,身边的人就是这么告诉她的。所以她理应为医学、为家族奉献她的一生。 二十多年的人生当中,她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一个决定。她连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必须经过一个又一个人的同意。 不是在被压迫,就是谋划着怎么反抗,那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甚至还没有这四天的经历来得真实。 直到今天,赵滟凝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做为一个人被需要的,而不仅仅只是家族里的一个符号,一份荣誉。 这种感觉,在对抗赵昀的时候是最清晰最强烈的。她宛如有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哪怕再苦再累,她也是自由的。 这种脱胎换骨的兴奋,从大脑蔓延到了神经末梢,让她忍不住地憧憬未来的生活…… 然后,在美好的憧憬中,她进入了梦乡。 “大姐,醒醒!大姐,醒醒!” “嗯?” 赵滟凝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脑袋悬在自己的头顶,顿时就被吓清醒了。 “抱歉啊大姐。”赵滟蓉心疼地说,“我也想让你多睡一会,可是王医生和几位贵客已经在大堂等你很久了。” “他们等我做什么?那小孩又病危了?” 赵滟凝下了床后,接过妹妹递来的水杯和杨枝,浑浑噩噩地开始刷牙。 她还挺想吐槽一句的,怎么好像除了她,其他人都不用睡觉似的。每次都是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这种感觉真的不怎么美妙。 “王医生是来拜师的。”赵滟蓉说,“他今天一大早就回去焚香沐浴,准备好了束脩六礼,今天是正式来拜师的。还请来了王家沟和十里庄的两位村正做见证人。” “一大早?”赵滟凝问,“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没有电子产品的时代,真的是各种不方便,对时间都没有了概念。 “刚到巳时,你睡了一天一夜了。王医生已经将拜师仪式安排好,只需要大姐出面接受跪拜就行。大姐,我看这王医生人是真不错,我们也确实是需要……” 需要什么,赵滟蓉没有明说,但赵滟凝心知肚明。 对妹妹这种传统的大家闺秀来说,男人才能成为一家之主。大哥心智不全,所以他们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若是有了王晃一家的帮助,才能够真正立足,以后也不用再怕赵昀之流欺上门来。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我的傻妹妹。”赵滟凝接过二妹递来的帕子,放回到脸盆里,捧着她的脸说,“且不说他一个外人是不是可靠,就算他尊师重道,忠心耿耿,他又有这个能力保护我们一家吗?前天赵昀来的时候,他不是也在,可是对付赵昀,还不是得我们自己来想办法吗?” “这……大姐说得没错。”赵滟蓉迟疑道,“王晃的确是人微言轻。可是那些身份贵重的,也不会乐意拜大姐为师吧?” 她这妹妹怎么脑子就转不过来呢?为什么非得要将希望寄托在“徒弟”的身上呢? 算了,以后慢慢教吧! 赵滟凝收回手,自己拧干了帕子擦脸:“行了,你帮我梳头吧!别让人家等太久了。” “诶,好。” 18.卖地 赵滟蓉毕竟比赵滟兰大了几岁,照顾起人来也得心应手。不到半小时的时间,赵滟凝就在她的帮助下梳洗、穿戴完毕。 也幸好赵大小姐留下的衣服多,现在的赵滟凝才不至于满身补丁。 拜师仪式比赵滟凝想象中的要复杂不少。 观礼的,除了王晃请来的做见证人的两位村正,两个村的村民们,也基本上都跑来看热闹了。 赵滟凝走进正屋大堂的时候,便迎来了一片贺喜的声音。搞得好像她不是收徒弟,而是娶媳妇似的。 拜师流程也复杂,即使她做为师傅,只需要坐在上首等着王晃跪拜,这一上午也都被弄得晕头转向。 受条件所限,拜师宴准备得很简单。但有酒有肉,米面管饱,今天来的众人也算满意而归。 王晃很高兴,多喝了两杯,死活拽着赵滟凝说胡话,他媳妇和侄子拉都拉不走。 最后还是赵滟凝灌了他一碗药,直接将人药晕了,往客房一扔了事。 对赵滟凝来说,收徒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不是因为混血少年的身份问题,需要堵住王晃的嘴,她也没有收徒的打算。 眼下最紧迫的,依然是他们一家子的生计问题。 之前买回来的肉和糕点早就吃完了,剩下的那点粮食,还是王晃让媳妇送过来的。 一个拜师仪式,差不多就将王晃家给掏空了,接下来也不用再指望他的孝敬了。 如今家里两个病人,等他们醒来了,总得弄点营养品给他们补补身体吧? 打野味肯定是不行的。 赵滟凝不算环保主义者,考虑不到保护野生动物那么高大上的问题,她只是单纯担心野味的食品安全问题。 病毒之类的都可以先放在一边不管,光是一个寄生虫的隐患,就够人恶心了。 不能打猎的话,那就只能买了。 还不能随便去市场上买。 这个时代的肉食,其实大多都是山上打的野味。限于劳动力不足和养殖技术的不成熟,现在的家禽家畜都不多,还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养殖场。 所以,除了需要赶紧赚银子,想要以后每天吃到肉,自己家养才能有保障。 可赵滟凝会养家禽家畜吗?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别说赵滟凝不会了,两个妹妹同样不会。唯一可能有那么点经验的,就是杨姨娘了。但杨姨娘怕是也只会养养鸡。 这年头,限制于烹饪水平,连养猪、吃猪的都没几个,牛又不能吃,平日里,普通人家能够见到的肉,基本上都是鸡鸭羊肉,没什么意思。 赵滟凝考虑过开一个养猪场,能吃还能赚钱,一举两得。但前提是,要让人们先习惯吃猪肉才行。 周人不吃猪肉,跟风俗或者宗教之类的没关系,单纯是因为不会做。若要推广猪肉,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大家知道这东西不仅能吃,而且好吃。 赵滟凝能做的,可能就是摆个小吃摊,或者开一家酒楼。 摆摊的话,光是想一想,赵滟凝就觉得麻烦。 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推着个小摊进城、出城。尤其是这大冷天的,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就他们兄妹这娇生惯养的弱小身体,能吃得消这个苦吗? 开酒楼的话,倒是可以雇人来做,自己当个甩手掌柜便好。 可问题是,开酒楼的投资太大了。 这年头,尤其是在这小冰河期,路边处处是冻死骨的年代,能够吃得起肉的都是富贵人家,普通人是吃不起肉的,就更不用说送去酒楼吃肉了。 若是开个小饭馆,那有钱人家根本就不会进你的店,没钱的人也吃不起肉。 这不上不下的,做了菜到底要卖给谁? 思来想去好几天,赵滟凝终于想到了个一个可行性较高的折中方案——开个包子店。 包子店的利润是不高,但成本也不高啊! 而且,几个肉包子而已,普通人家也吃得起。 恰巧的是,这个时代还真没有大肉包子。毕竟,现在的人还没有习惯吃猪肉嘛! 再加上之前就考虑过的奶黄包、奶馒头、蛋糕之类的东西,再煮几锅粥,就算是品类丰富的早餐店了。 已经选好了投资方向,现在就等着资金就位。 至于资金从哪里来……现在赵家唯一能卖了换钱的,也就那50亩地了。 赵家剩下的这50亩地,比较零碎,而且不是离水源较远,就是土层较薄,一句话,就是被人挑剩下的,想要卖出去倒也不难,就是很难卖出好价钱。 之前被赵昀这么一搅和,这事又给耽搁了下来。 然而几天过去,赵昀答应过的银子和冬衣、木炭却不见影子。 对此,邱大娘愤愤不平:“姑娘,要不我去一趟城西赵家,帮你把你大伯答应的东西要回来。” “不用。”赵滟凝说,“你帮我把地卖了就行。至于赵昀答应的那点东西……我还不至于时时惦记着。” 邱大娘问:“难道姑娘这次又要吃哑巴亏?一个铜钱不出,白白让他捡了个好名声?” “哪有那么容易。”赵滟凝冷笑,“我现在是腾不出功夫收拾他。等我忙完了手头上的事,会让他把不该吃的都吐出来。” “姑娘心里有数就好。”经过前几天那事,现在邱大娘是真的相信她有这个本事,“只是……那50亩地不是那么好卖的。这边才刚刚传出风声,赖家和李家就来我这打听消息了。真要卖了,他们还不天天跑你家门口哭?” “这个好办。”赵滟凝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将耳朵凑过来,“你卖地的时候悄悄卖,若是他们问起……” 邱大娘听完,瞠目结舌竖起大拇指:“姑娘这一招厉害啊!这是一箭双雕啊!” 赵滟凝谦虚地摆摆手:“过奖,过奖。这事就拜托大娘了。” “包在我身上了。”邱大娘拍拍胸脯,“这事大娘肯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邱大娘出门的时候,刚好赵滟蓉进来送茶水,见状愕然问:“大娘就走吗?不坐下喝杯茶吗?” 邱大娘喜笑颜开:“不敢耽搁了大姑娘的事,我就不坐了。我带了几块豆腐来,已经让三姑娘拿去厨房了。本就是昨天剩的,不能久放,二姑娘可以在中午添个菜。” “已经看到了,多谢大娘。”赵滟蓉欠了欠身,“外面天寒,大娘喝杯热茶再出门吧!” “诶,好。”邱大娘也不客气,接过茶碗“咕噜咕噜”喝了半碗,就兴冲冲地走了。 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后,赵滟蓉奇怪地问自家姐姐:“到底什么好事啊?邱大娘怎么这么开心?”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赵滟蓉接过她递来的茶,“刚刚邱大娘说送来了豆腐,要不我们做个鲫鱼豆腐汤吧!你会捕鱼吗?” 赵滟蓉看着她,不说话。 “不会,是吧?”赵滟凝了然地点点头,“那我们进山去采些菌菇吧!中午做个菌菇豆腐汤。” 19.他醒了 以前赵家兄妹所谓的“进山”,也就是在鹿山的外围转一转。除了捡几根柴火,挖几颗野菜,也找不到什么好东西。 想要采菌菇,就得进深山去。 对此,赵滟蓉表达了强烈的反对意见——上次大姐失足落水差点没命的事,她还记忆犹新呢! 她反对归反对,可赵滟凝会听吗? 在妹妹的唠叨中,赵滟凝已经让大宝背上了背篓,拿上了小锄头,准备出门了。 赵滟蓉见拦不住了,干脆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留下做饭,等我们采了菌菇回来加菜。”赵滟凝不由分说,就将抱着大宝大腿的小宝给扯了下来,塞到二妹的怀里。 “大姐,大姐……大宝,你照顾好大姐,别让她摔着了。” “知道啦!”大宝回过头,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挥着手说,“我会看好凝儿的,不会让她摔着。” 还是甘草的时候,赵滟凝每次回到甘家老宅,就会被叔伯兄姐带进山去采药。每次进山,就会在山里待上好几天。 中草药嘛,人工种植的总还是比不上野生的,为了找到良药,荒野求生是每一个甘家儿女的必备技能。 所以对赵滟凝来说,在这种非原始森林的山群中呆几天,真不算多危险的事。 这不,她带着大宝在山里转了一圈,也就个把小时,就采了一堆的野山菌回来。 大宝全程紧跟在她身后,还顺便捡了不少柴火。 兄妹两人满载而归,就看到了坐在大门口翘首以盼的三妹赵滟兰。 赵滟兰也看到了他们,立马就扑了过来:“大姐,大宝,你们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赵滟凝摸摸她的脑袋,然后变魔术似的从她脑袋上拿下来一串紫黑色的野果,“给你的。” “这,这是什么啊?”赵滟兰盯着姐姐手上带刺的像迷你葡萄的果子,一脸的疑惑,“可以吃吗?” 提到吃,大宝就兴奋了起来,抢先回答:“可以吃,好吃,酸酸甜甜的。” 赵滟凝说:“这个叫‘刺泡’,是一种野果,不能久放,赶紧拿去吃了。不过得洗过才能吃。” 她说着,又从大宝背后的背篓里拿出来好几串。 “好诶!大姐真厉害。”赵滟兰说着,就要往院子里跑,跑了几步才想起来什么,转身说道,“对了大姐,那个人醒了。” “这么快就醒了?”赵滟凝愣了一下,然后一边松开绑住袖口的丝带,一边朝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我知道了。我去洗漱一下,一会就过去。你们把菌菇送去厨房给蓉儿。” 住在山里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缺柴火。想洗澡的话,随时都有热水。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赵滟凝这才不紧不慢地朝客房走去。 其实比起昏迷,少年醒过来后的麻烦反而更大——他的身份,就是一颗随时可能会爆的炸弹。 赵滟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尽早将人送走。 进了跨院后,赵滟凝放轻了脚步声,慢慢靠近房门。房间内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一定点声音。 奇怪。 王晃不是在里面吗?依照王晃对齐人的痛恨,这个时候应该是刀光剑影、剑拔弩张才对吧! 怎么会这么安静? 不会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但是结束了吧? 想到这里,赵滟凝急忙抬手去敲门。 “笃笃笃”三声后,屋内传出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请进。” 声音暗哑,听着年纪不大的样子,应该是那个少年。 赵滟凝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就看到一直躺着的混血少年正靠坐在床头。 旁边,王晃正在给他把脉。 这还是赵滟凝第一次看到少年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大,欧式大双眼皮,颜色浅淡,水汪汪的如琥珀一般,很漂亮。 果然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之前闭着眼睛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四目相对,更加觉得这小孩灵动可爱。 赵滟凝正思考该如何来个自我介绍呢,王晃就扭头看了过来,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立马起身,冲着她躬身作揖:“师傅。” 赵滟凝点点头:“怎样了?” 王晃一脸喜色:“师傅妙手回春,他这条命是保住了。” “那便好。”赵滟凝说道,“蓉儿已经做好午饭了,在花厅摆饭,你先过去吧!我和他单独谈谈。” “是,弟子告退。” 王晃离开后,赵滟凝上前几步,走到了床边,低头俯视靠床而坐的少年,含笑不语。 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但赵滟凝可不敢真的将他当成普通孩子看待。 那日手术时,他能硬生生抗住割肉刮骨的疼痛,一击得手,将她挟持做人质。这份城府和心智,别说普通孩子了,绝大多数的成年人都没有。 在赵滟凝没有丝毫收敛的注视下,少年被她看得红了脸,微微垂下眼眸,问:“是姑娘救了我?” “是我救了你,这话我说过。你也应该记得。”赵滟凝并不打算跟他打哑谜,她要速战速决,“如你所见,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我们家又离群索居,没人知道你在这里。我不知道你是谁,我……” “我叫景元,我父亲是齐人,我母亲周人,我是因为边境战乱才随家人一起逃到周国来的。结果在进入郁苍山地界的时候,遇到了山贼。” “……也不想知道你是谁。” 被少年一通抢白,赵滟凝最后这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场面有点尴尬。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20.慢性毒 看着少年眼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赵滟凝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大气一点——不能以大欺小不是? “你放心,我不是让你现在就走,只是想把话说清楚。” 赵滟凝笑了笑,示意他稍安勿躁。 “如果你能联系上你的家人或者朋友的话,我不希望你背着我联系他们。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也不想知道。如果你急着离开的话,我可以现在就给你准备一辆车,让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当然,你也可以等伤养得差不多了,我借给你盘缠,你再去找他们。” “谢谢你。我暂时不急着离开。”景元欠了欠身,“你也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和你的家人带来任何危险和麻烦。” 赵滟凝挑了挑眉,这孩子还真是聪明。 见他这么坦诚,赵滟凝的心情也不错,顺口便说道:“你体内有一种慢性毒,你知道吗?” 景元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垂下了眼眸,点了点头:“我知道。” 赵滟凝说:“一般来言,普通人受这么重的伤,又严重感染,早就死了。我能将你从鬼门关救回来,我自己都挺意外的。我怀疑,可能正是你身上的毒救了你一命,抑制了细菌和病毒的活性。” 景元没有接话,而是举起手,朝她做了个标准的揖礼:“我的命是姑娘救的,不是我体内的毒。” 赵滟凝被他逗乐了:“你这小孩,聪明得不像个孩子,说起话来也不像个孩子。行了,躺了这么些天,你也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过来。” “有劳姑娘。” 赵滟凝瞥了眼他干裂的嘴唇,走到桌边倒了杯水过来递给他:“水已经凉了,你喝一口含在嘴里,等温度上来了再吞下去。” 景元立马道谢,接过茶杯,一口喝光。但很听话地只是含着,并没有咽下去。 赵滟凝将茶杯从他手上拿了回来。 拿茶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少年的手,少年立马又是脸上一红,慌忙将手缩了回去。 赵滟凝看得有些好笑,也是这种时候,他看起来才像是一个正常的小孩。 “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我既然救了你,就会好人做到底,将你这一身伤治好。以后渴了,饿了,你都可以直说。你若不急着走的话,可能还要在这里待一阵子,总之是要麻烦我们的,也不差顺手给你倒杯水的功夫。” 赵滟凝说完,将茶杯放回到桌上,正准备开门出去,就听到身后的少年说道—— “对不起。” 她转身看着少年,挑了挑眉。 景元被她看得脸上又是一红:“那天我用刀对着你……对不起!” “没事。”赵滟凝耸了耸肩,“你不是也没伤到我嘛!” “可当时……” “当时你完全可以用刀抵着我的脖子,而不是胸口。”赵滟凝说,“那把手术刀很锋利,若是用刀抵着我的脖子,更能威慑到我的家人。可你当时却握刀抵着我的胸口,宁愿刀锋割伤自己的手心,也没有伤我一根汗毛,这足以证明你不是嗜杀之人……若非如此,你早死了。” 赵滟凝说到“死”字的时候,面色冷了冷,转而又笑了起来。 “小孩,我知道你是聪明人。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用拐弯抹角了。我一介平民,不在乎你到底是齐人还是周人,也不在乎两国会不会开战。我可以治好你的伤,甚至解你身上的毒,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身体恢复之后立马离开,此后,我们依然是陌生人。” 景元微垂着眼眸,点头:“好。我答应你。” 赵滟凝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将门给关上。 今天天气不错,虽然温度不高,但是阳光正好。 景元维持着靠墙而坐的姿势,看着门外的阳光,神色平静而专注。 房屋外,躲在角落里的赵滟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屋顶的方向,除了远山就是白云,什么都没有看到。 到底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啊?赵滟兰好奇地猜测着。 可能是因为少年那45度角看天的样子太帅了吧,差不多同龄的赵滟兰看得呆了,不自觉地就从角落里爬了出来。甚至在少年瞥了她一眼的时候,很开心地跟他挥手打招呼。 而景元,却再没有看她一眼。 可赵滟兰却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小哥哥,趴在门口跟他使劲挥手:“喂,我叫兰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长得真好看!你是从哪里来的?”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没有得到回应,赵滟兰也不失望,继续捧着个小脸,趴在地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直到她头顶突然挨了一下,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家大姐正瞪着自己,吓得立马一个咕噜爬了起来。 “大,大姐……” 赵滟凝一手举着托盘,一手揪着她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问:“你干嘛呢?我不是让你暗中盯着他吗?你这叫暗中盯着吗?你这样子,还不如直接趴在人床沿上去。” “大,大姐……”赵滟兰委屈兮兮地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仰头看她。 赵滟凝叹了口气:“去吃饭吧!这里我来看着。” “哦。” 赵滟兰从地上爬起来,依依不舍地看了屋内的少年一眼。却见原本看着天空的少年,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姐姐看。 果然,还是大姐最好看吗? 赵滟兰失落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跨院。 21.第一顿饭 迎着少年的目光,赵滟凝面不改色地端着托盘走进了客房。 托盘上是一盘秋葵、一盘凉拌鱼腥草、一盘煎豆腐、一碗菌菇豆腐汤,外加两碗白粥……哪怕放在普通农户家里,也都简单到让人觉得寒酸。 将饭菜一一摆在了方桌上后,赵滟凝盛了一碗豆腐汤,走到床边坐下:“先喝碗汤。粗茶淡饭的,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不过这毕竟是你醒来后的第一顿饭,还是清淡一些的好。大鱼大肉的,肠胃也受不住。” “不,不用麻烦。”景元连忙说道,“我可以自己下床去吃。” “你别乱动,当心伤口又撕裂了。”赵滟凝按住了他的肩膀,“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把我累得够呛。这里也没别人,就不用讲究餐桌礼仪了。来,喝吧!” 说着,将汤碗递给了他。 “谢谢。” “不客气。” 手上汤碗被接过去后,赵滟凝就回到了桌边,自己也盛了一碗汤喝起来。一边喝还一边夸赞:“蓉儿还挺有做饭的天赋,这汤不错,挺鲜的。” 景元也点头:“是很好喝。” 赵滟凝问:“你们齐人应该是以肉食为主吧?我们家可没有肉给你吃。这素菜吃得惯吗?” 景元放下勺子,咽下嘴里的食物之后,才开口说道:“家母信佛,每月初一十五,我都会和她一起斋戒。” 赵滟凝好奇地问:“你经常和陌生人提起你的家人吗?” 景元喝汤的动作再次顿住:“齐国不像周国这般繁华,那里地广人稀,一般情况下,我们其实见不到什么陌生人。不是你说要我坦诚相待吗?我只是努力想让你放下对我的戒心。毕竟,现在我的命还在你手上。” “行了,行了。”赵滟凝受不了地摆摆手,“你这样正儿八经地跟我说话,会让我怀疑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是个穿越过来的成年人。” 景元诧异地问:“‘穿越’是何意?我确实是从大齐翻山越岭来的此地。但我今年虚岁十二,还未成年。” “没什么意思。”赵滟凝端过来一碗白粥,又往粥碗里夹了些菜,然后走过去递到他面前,“来,吃点碳水食物。昏迷这些天,每天就靠着汤药续命,身体肯定受不住,需要补充些热量才能快速恢复。” 景元对她这番话听得云里雾里的,但还是毫不怀疑地将粥碗接了过去。 只是现在的他,一手端着粥碗,一手端着汤碗,左右看看,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模样。 赵滟凝奇怪地问:“你真的是齐国人吗?你们齐国人吃东西不应该很豪爽的吗?” 景元有问必答:“我自幼由家母教导,食不言,寝不语,进食时……” “行了,我们这里没这个讲究,把汤喝了,一口干。” “啊?”景元呆住了。 “不会吗?看我的。”赵滟凝又走回去,端起自己没喝完的半碗汤,仰头就干了,“看清楚怎么喝的没?要不要我再盛一碗喝给你看?” 景元傻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突然就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甚是可爱。 然后,他便学着赵滟凝的样子,将汤碗送到了自己嘴边,仰头“咕噜咕噜”几口就将一碗汤喝完了。 喝完后,眨巴着眼睛看着赵滟凝,似乎是在等着夸赞。 “这样才对嘛!”赵滟凝接过他手上的碗,“你先把粥喝了,一会我再给你盛碗汤。家中的白米不多,吃不上米饭,不过今天的豆腐汤还是挺多的,足够你喝到饱。赶紧喝啊!现在天冷,饭菜放一会就凉了。” 景元看着她的背影,听话地连粥带菜喝了一大口,却突然就被呛到了,都来不及将口中的食物吞下去,就苦着脸问:“这,这个是什么?” 赵滟凝转身,就看到他嘴里含着一根折耳根,顿时就笑了:“这是折耳根,一种……嗯,味道很特殊的野菜。能清热解毒、消肿疗疮、利尿除湿、健胃消食,还能抗菌、抗病毒、提高机体免疫力,最适合你吃了,多吃点。” 景元试探地问:“我能不吃吗?” “不能。”赵滟凝摇头,“家里的食物本就不多,别浪费。还有,你多吃些折耳根,我能省下不少药材。其实吧,这东西刚开始吃的时候会觉得味道奇怪,慢慢习惯就好了。说不定你会喜欢上呢!” 和赵滟凝对视了一会,景元败下阵来,乖乖地将整碗粥,连着碗里的折耳根全吃完了。 吃完后,他就趴在床沿,一副随时都要吐出来的模样。 赵滟凝摸摸他的脑袋:“来,再喝碗汤压一压嘴里的味道。” 景元仰头看着她:“我能不喝吗?我,我现在有点想吐。” 赵滟凝难得温柔地劝道:“乖,喝一口,就当漱口了。” 景元可怜巴巴地看了她一会,终于认命地凑过去喝了一口。喝完后,果然觉得口里的怪味没那么重了,自己将碗接过去,咕噜咕噜几大口,又将空碗递给赵滟凝,眼巴巴地看着她。 赵滟凝立马会意,又给他盛了一碗:“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没有过过苦日子。家中拮据,只能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景元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她穿着的碧色罗裙上面:“观姑娘衣着谈吐,不像是出身贫寒。” 赵滟凝说:“以前也是富过的,如今穷得也就剩下这座院子,还有身上这几件薄衣了。如今天寒,冬衣有人抢着要,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罗衣,拿去卖也卖不了几个铜钱。” 景元这才发现,赵滟凝的耳朵和手都已冻得通红。主要是她一直语笑嫣然的,完全没有半分陷入贫穷潦倒的窘迫,一时才没有注意到。 “我……抱歉,我给你添麻烦了。” 赵滟凝耸了耸肩:“虽然,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脑子一抽救了你,不过既然救了,我也不能中途扔下你不管。但愿你记住你说过的话,伤好之后立马离开,绝不给我和我的家人带来任何麻烦和危险。” 景元垂下眼眸,抬手一揖:“君子一言九鼎。在下答应过姑娘的,绝不食言。” 22.做包子 有了青霉素,继景元之后,杨姨娘的病情也在好转。 和景元不同的是,这些天里,杨姨娘并不是完全昏迷,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她只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那么巧的是,她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赵滟凝都有各种事情在忙。 她只是在两个女儿的嘴里,陆陆续续听到了大小姐近日的转变。 这不,今天的精神头刚好一些,她就让小女儿来请赵滟凝。 赵滟兰是在厨房找到自家姐姐的。 刚进厨房,她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立马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冲着灶边和面的赵滟蓉就走了走去:“二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啊?是在做吃的吗?怎么会这么香?” “兰儿来了。”赵滟蓉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说,“大姐在教我和面做包子呢!再等一会,我们就有包子吃了。” “包子?”赵滟兰踮起脚尖朝灶上的蒸笼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远远站在一边,靠着架子,一边吃着什么一边隔空指挥的大姐,茫然地问,“包子有这么香吗?” 赵滟蓉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朝大姐递过去求助的目光。。 赵滟凝朝小妹招招手:“兰儿,过来。” 赵滟兰立马小跑着过去,也是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来厨房的目的:“大姐,姨娘醒了,她想见你。” “好,我一会就过去。”赵滟凝说着,将自己手上的小碟子递给她,“给你吃。” “这是什么?豆子吗?”赵滟兰好奇地接过去,拈起一颗金黄色的豆子送进嘴里,“咔嚓咔嚓”嚼了几下后,立马就是眼睛一亮,“好吃。” “这个是香酥豆。就是用菜籽油炸过的黄豆,再撒上椒盐,当零食最好了。”赵滟凝说着,拍了拍手上粘上的盐粒,朝二妹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开锅吧!我拿几个去姨娘那边,让兰儿给景元送几个过去。留下自家吃的,其他的送去邱大娘、王晃和村正家里。” 赵滟兰吃豆子的动作一顿:“送,送人吗?都送人了,那我们明天吃什么?” “明天吃的,明天再做。”赵滟凝摸摸她的脑袋,“现在做的都是让蓉儿练手的,等手艺差不多了,我们就可以开店了。对了蓉儿,一会你去邱大娘家的时候,顺便问一下店面盘下来没有,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营业。” “好。”赵滟蓉应了一声,便揭开了锅盖。 顿时,几种不同的香味扑面而来,赵滟凝都跟着吞了口口水,立马走了过来。 赵滟兰也一边吞口水一边跟着来,但她还没忘了最要紧的那件事:“大姐,我们真的要开包子铺吗?” 赵滟凝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从锅里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完全没有功夫搭理她。 一旁的赵滟蓉笑呵呵地说:“是真的。昨天邱大娘帮我们将地给卖出去了,银子都到手了,整整160两。虽然卖得太便宜了点,但留在手上也收不上租子来,倒不如及早卖了的好。来,你也尝尝看。” 赵滟兰接过二姐递来的包子,一边吃一边问:“可是要让那两家人知道我们把地给卖了,还不天天来我们家门口哭啊?” “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赵滟凝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赶紧吃,吃完也别忘了给景元送几个过去。我先去看看姨娘。” 这是赵滟凝第三次进杨姨娘的卧室。 自从上次给杨姨娘打了青霉素之后,她便一直在忙卖地和开包子铺的事情,景元和杨姨娘后续的治疗全都丢给了王晃。 再次进到杨姨娘的屋子,依然是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这卧室的朝向实在是太差了点,等姨娘身子好点,能够下床后,立马就让她换房间。 看到她进屋,床铺上,原本靠墙而坐的杨姨娘立马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大小姐来了。怎敢劳烦大小姐给我送饭。” “你坐着吧!”赵滟凝走过去,一把按住她,示意她坐好,“这是我和蓉儿一起做的包子,你尝尝。” 杨姨娘一惊:“大小姐亲自下厨了?” “那倒没有。”赵滟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太擅长厨艺,只能动动嘴皮子,都是蓉儿做着。” 杨姨娘松了口气:“那还好,那还好。以后大小姐还是别去厨房了,伤着了就不好了。” 赵滟凝想说,两个妹妹比她还小呢,早就开始跟着做家务了,她真的没有必要这么偏心,可着劲地压榨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 但赵滟凝心里很清楚,杨姨娘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大哥因为天生弱智,只能帮忙干一些体力活。小弟年纪太小,什么也做不了。 至于赵滟凝自己……她因为是疤痕体质,而且凝血系统也有问题,哪怕是磕着碰着了都不是小事。轻则留疤,重则危及性命。 赵滟凝身上最大的一条疤痕,在她的左胳膊上。 那是她四岁那年,还是赵母身边侍女的杨姨娘照顾她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被绊了一下摔着了,胳膊蹭着石头上划出了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 就是这样一道对普通人来说并不算多严重的伤口,差点就要了赵大小姐的命。 也因此,杨姨娘一直觉得大小姐身子弱,都是因为自己那一次的疏忽造成的。 如今的杨姨娘,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但其实今年也才刚到30岁。以前赵家富裕的时候,她也是跟着享了好些年的福,养出了一身细皮嫩肉。如今才过了两年多的时间,她已经长出了不少的白发,眼角也满是皱纹,看着生生比真实年龄大了十来岁。 “姨娘放心,如今我医术好着呢,哪怕伤到了,我也能治好。来,尝尝我们做的包子,看看能不能比得上你以前在瑚州吃过的。” 23.佃户闹事 “诶,好。” 杨姨娘双手哆嗦着,接过赵滟凝递过去的盘子和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刚咬了一口,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赵滟凝嘴角抽了抽:“姨娘,就算包子不好吃,也不至于到流泪的地步吧?” 而且,她是事先尝过了才拿来的。虽然蓉儿是第一次做,还没有达到她的要求,但味道是过得去的。 “不不,很好吃。”杨姨娘抹掉眼泪,笑着说,“是我太没用了,对不起老爷夫人,居然让小姐们做这种粗活。” 赵滟凝无语凝噎。 这种传统的贤惠女人啊,该拿什么来拯救她们呢? 赵滟凝帮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劝慰道:“姨娘,如今家里今非昔比,我们兄妹也早就不是什么少爷小姐了。这几年辛苦你了,从今往后,天塌了也有我撑着。姨娘就安心等着享福吧!来,吃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诶,好。”杨姨娘顺从地吃了口包子,又状作无意地问道,“我听蓉儿说,大小姐把家里的地都卖了,准备开个包子铺?” “是啊!”赵滟凝起身走到桌边,给她倒了杯水回来,兴致勃勃地说,“别说那租子收不回来,就算能够收回来,守着几十亩地也是坐吃山空。这肉包就不说了,可能跟你吃过的羊肉包子差别不大,但成本价却差了很多。你再尝尝看这个奶黄包,应该是没有吃过的,价格定高一些也无所谓。总之呢,赚头很大。” 杨姨娘听得连连点头:“大小姐自幼便聪慧过人,大小姐说能赚钱,那就一定能。等过几日我好了,就听大小姐的,开包子铺去。” “好,到时候包子铺就交给姨娘来管。来,姨娘,我给你把个脉。” 杨姨娘咀嚼的动作一顿,缓缓将手递了过去,低垂着眼眸说:“我听蓉儿和兰儿说,是大小姐救了我的命。我竟不知,大小姐何时医术这么好了。” 赵滟凝面不改色地说:“书上学来的。原本也是碰运气试试,没想到运气真这么好。姨娘,虽然现在你的命是保住了,不过接下来还是不能太过操劳,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好好,都听大小姐的。” “还有。”赵滟凝握住了她的手,“姨娘以后管我叫‘凝儿’就好,别总是‘大小姐’、‘大少爷’的,搞得好像我们是外人似的。” “是,大……凝儿。” “这就对了。”赵滟凝拍拍她的手,“姨娘先吃着,我还要去一趟村正家里。要是有事的话,你就叫兰儿。” 赵滟凝说着,就要起身,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扭头,就看到赵滟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手上还抱着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篮子。 虽然竹篮盖得很严实,但赵滟凝还是闻到了里面透出来的香气。这应该是要给邱大娘、王晃和村正家送去的包子,怎么又拿回来了? 一路狂奔,见到人后,赵滟蓉便腿软地扶着门框,站都站不稳了:“大,大姐,出事了。” 赵滟凝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她:“别着急,缓口气慢慢说。” 赵滟蓉将篮子往桌上一放,接过茶杯就一饮而尽。 同时,赵滟凝也掀开了盖着篮子的麻布,果然,包子还在里面,并没有送出去。 “这怎么回事啊?” 赵滟凝缓过气来之后,说道:“大姐,赖家人和李家人现在正跪在我们家门外哭呢!还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堵住了门口,出不去。” 原来是这事。 赵滟凝神色平静地问:“是为了卖地的事?” “是。两家人都跪在院外,说是我们家卖了地了,他们就没了活路了。”赵滟蓉慌张地说,“大姐,这可怎么办啊?我们总不能以后都不出门了吧?” 赵滟凝问:“地已经卖了,那他们希望我们怎么做?把银子分给他们吗?” “这,这个……”赵滟蓉挠了挠头,“这个我倒是没有问。” 赵滟凝冷哼一声:“租地种的也不只有他们两家,外面多得是。凭什么人家租地交了租子和赋税也活得好好的,让他们交租子,就是不给他们活路了?还不就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又脸皮子薄,一直拿他们没有办法吗?” “这……话是这样没错。”赵滟蓉叹气,“可是他们这样每天守在我们院外哭,也不是个事啊!” 杨姨娘也说道:“我们虽然不是十里庄的人,但出入都需要经过十里庄,这种事情还是应该谨慎处理。大小姐,不如就让我……” “不用。”赵滟凝摆了摆手,朝妹妹说道,“你去告诉他们,就说这地我们也不想卖,只是大伯要买,我们也没办法。他们在我们家门口哭也没用,大伯要买,我们肯定是得卖的。就说这两句话,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说。” “这,这……”赵滟蓉压低声音说,“可大姐不是已经将地卖给城东孙家了吗?这么一说,他们到大伯那边一对峙,不就知道我们撒谎了吗?” “按我说的去做就是。”赵滟凝冷笑,“我保证,不但这地的事能够不了了之,大伯白吃一个哑巴亏,还得将之前承诺过我们的东西一并给送过来。” “真的?”赵滟蓉惊了。 赵昀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了。之前答应过的那些银子和冬衣、木炭的,她根本就奢望过。可大姐这么说…… “好,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她说着就起身,走了几步之后,又回过头来指着桌上的篮子,问:“这个还送过去吗?” “送。”赵滟凝说,“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大方方地送。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家里现在不仅不缺吃的,还有的往外送。” 赵滟蓉为难地问:“可这样的话,旁人会不会认为我们自己吃饱了,反而不管佃户的死活了?” “佃户的死活本就跟我们没关系。”赵滟凝纠正道,“别说这两年我们没有收他们一分钱的租子,就算收了,那也是按照规矩来的。若天底下有地的人都不能收租子,只能免费将地给人种,岂不是有地人活该饿死,没地的人反倒成了大爷了?” 听姐姐这么一说,赵滟蓉觉得有道理,也不再纠结了,提着篮子就跑了。 目送赵滟蓉走远后,赵滟凝冲着杨姨娘说道:“姨娘好生歇着,我跟过去看看。有我盯着,不会让蓉儿吃亏的。” 杨姨娘提醒道:“大小姐当心啊!别离那些外人太近,免得他们没轻没重冲撞了你。” 24.村正媳妇 赵滟蓉跑得太快,赵滟凝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等到了前院的时候,那两家人的哭声都已经差不多收住了。 可能是因为赵滟蓉说话的时候,那毫不掩饰的同情和为难,让那两家人对她的话没有丝毫怀疑,拍拍屁股,便气势汹汹地进城去赵昀讨说法了。 至于能不能在赵昀那里讨到免租子的地,就凭他们自己的本事了——这个,赵滟凝可管不着。 等待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后,赵滟凝估算了下时间,慢悠悠地朝山下村正家走去。 村正家的房子,不仅是十里庄最大最漂亮的,地理位置也是最好的——就位于村口的官道旁边,跟官道隔着个土坡,土坡上种满了杏树,每到2月杏花开的时候,落英缤纷,香气袭人。 可惜土坡上的土层薄,土质差,结出来的杏子不怎么甜,卖不出好价钱,每年结了果子,都是分给村民们,卖个人情。 顺着村道一路漫行——如果忽略掉那时不时刮来的冷风——其实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和“东篱别院”一样,十里庄也是依山而建,就位于鹿山外围,山中空气清新,景致也不错。 或许是因为常年的低温,山路两边的杂草不多,树木也被砍伐了不少,倒是不用担心有蛇鼠虫蚁藏匿其间,伺机攻击。 村正家的房子,虽说是十里庄最豪华的,但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农家小院。 别说不能跟那些真正的豪门大院相比,就是比起“东篱别院”来,也只能算是个杂屋、羊圈。 赵滟凝走到村正家栅栏外,扣响柴扉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围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分吃赵滟蓉送过来的包子。 来开门的是村正媳妇徐金花。 徐金花今年40出头,20多年前,也是隔壁县徐家村的一朵村花。嫁到十里庄来后,也不说养尊处优,但比起一般的农家女,日子好过了那不是一星半点,所以看上去也年轻了不少。 见到来敲门的是赵滟凝,徐金花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一边热情地开门迎接,一边说道:“大姑娘来了,正好,我还想去找你呢!刚刚二姑娘送来的包子我们都吃了,味道特别好。尤其是那个奶黄包,是叫这个名吧?我家姑娘和孙女都喜欢得不得了。” 赵滟凝笑着说:“喜欢的话,回头我让蓉儿再送些过来。” “那太好了,刚刚送来的这几个都不够她们分的。”徐金花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问,“还需要我给你拿些牛奶过去不?反正放在家里也是当水喝,还不如做成包子。” 赵滟凝点头:“可以啊!一会蓉儿来了,你让她带回去就行。不过我今天来,是跟你商量以后……” “不用商量了,都听你的。这以后的牛奶和羊奶都随便拿去用。大姑娘是个厚道的人,我相信你。”徐金花朝她挤了挤眼睛,“这包子我们尝过了,我是真没想到猪肉做出来的包子竟然这么好吃,肯定很好卖。大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开铺子啊?” 这边视野广阔,就只有他们一户人家,说起话来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的问题。 所以赵滟凝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坦坦荡荡地说:“开铺子倒是不难。但有一个问题,我得先和婶子确认一下。” 徐金花期待地看着她:“嗯,你说。” 赵滟凝被她的认真劲逗乐了:“我就是想提醒一下婶子,这事还是不要告诉孩子们的好,免得说漏了嘴,被人套了话。这牛奶……毕竟是不允许买卖的。” “这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徐金花说,“家里几个孩子都不爱喝牛奶,一直是我强迫着他们喝。就算以后没得喝了,他们也不会问起的。” “那便好。”赵滟凝瞥了眼在堂屋门口,正往这边探头探脑的小孩,笑着说道,“那我就不打扰婶子了。” 徐金花问:“大姑娘不进来坐会吗?” “不了。一会蓉儿该回来了,让她看到我在外面,又会数落我。” 徐金花上下打量了她一会,皱眉道:“姑娘身上的衣裳确实是单薄了些。这样,我正打算给我家姑娘做身冬衣,姑娘喜欢什么花色,什么样式的?我一并给你做一件。” 赵滟凝摇摇头:“多谢婶子美意。只是做衣裳的事有我们家姨娘,倒是不用麻烦婶子了。” “是啊,一直听说杨姨娘绣工了得,我一直很想跟她请教来着,就是没好意思。大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以后能时常上去找杨姨娘吗?” “这事得问杨姨娘,不过我猜她应该会乐意的。”赵滟凝话锋一转,说道,“我倒是希望婶子时常去家里坐坐。姨娘这场大病,伤了元气,以后都只能细心养着。婶子能陪她说说话,找她一起做些针线活,别让她想些有的没的,我能省心不少。” 徐金花听得迷惑了:“大姑娘这话的意思是,这以后的包子店不是让杨姨娘来管?那大姑娘是打算……” “这不是还有我们兄妹几个嘛!蓉儿带着兰儿做包子,我和大宝来卖,四个人还开不起一个包子铺吗?” 徐金花顿时脸色大变:“这可不行。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够抛头露面去卖包子呢?这……这以后还怎么找婆家啊?” 虽然知道徐金花是好意,可赵滟凝听到这话,眼底还是控制不住地流露了一丝厌恶——不是针对徐金花本人,而是这种“女人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找个好婆家”的封建观念。 徐金花叹气:“大姑娘,你现在还年轻,不爱听这话也正常。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女人啊,有的时候出身都不是最重要的,嫁个好男人才是这一辈子的依靠。” 赵滟凝勉强挤出一丝笑:“婶子的话我记住了,不过我们家这情况,也考虑不到以后的事了。我还得回去给姨娘把脉呢!先回去了。” 目送赵滟凝的背影走远,徐金花叹了口气:“多好一姑娘啊,长得也好,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这以后,想说门好亲事怕是更难了。” 赵滟凝还没走远呢,徐金花这话被她尽收耳底,顿时白眼就翻上了天。 25.肉包子 赵滟凝说的要回去把脉是真的,只不过对象不是杨姨娘,而是景元。 赵滟凝到了景元屋外的时候,房门没有关。她一眼就看到坐在桌边的景元,正一口咬开一个大肉包子,飙出一股汤汁,然后狼狈地擦脸和衣襟。 他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赵滟凝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正准备为了他的面子着想,暂时退回去呢,里面的景元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朝着她的方向就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还是那么尴尬。 赵滟凝嘿嘿笑了两声:“吃肉包的时候可以掰开了再吃,这样就不会弄得满手都是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内,很自然地坐在了景元的对面,拿起一个肉包子掰开,一半送到自己嘴边,一半送到他面前:“喏,就这样吃。” 景元安静地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接。 赵滟凝冲他晃了晃手上的包子:“怎么了?” “我,我自己来。”景元避开她的视线,拿起刚刚咬了一口的包子,学着她的样子掰成了两半,然后……很秀气地咬了一口。 赵滟凝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上的包子,狐疑地问:“你不会是在嫌弃我吧?我过来之前,已经洗过手了。” “咳咳。”景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两声,脸上微红,“不,不是。我,我……” “行了,别搜肠刮肚想借口了。”赵滟凝不疾不徐地将手上的包子吃完,“我是过来复诊的,把手给我。” 少年连忙将包子放回了盘子,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想擦手,却没有找到帕子,想在自己衣服上擦两把吧,还没真的动手呢,两条眉毛就纠结在了一起。 看来真是个贵公子啊!还有洁癖呢! 赵滟凝都不自觉地被他影响到了,两条眉毛跟着打结。 看了一会,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把抓过来少年的手,用自己的帕子胡乱擦干净汤汁后,便将他的手掌握在自己的手心,另一只手给他搭脉。 骤然被一个女孩子抓住了手,景元下意识想要将手收回来,却见对方只是认真地在给自己把脉,神色仪态大大方方的,没有丝毫的扭捏作态…… 他倒是知道,有些江湖儿女因为居无定所,陌生男女同乘一骑、共睡一屋都是难免的。就像他们草原上的儿女,也没有这么多的忌讳。 可问题是,这里是中原大周。 赵滟凝也不像是浪迹天涯的江湖儿女,看着更像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才对。 结果到头来,扭捏作态的反倒是他自己? 在他胡思乱想着的时候,赵滟凝已经把完了脉,放开了他的手。 “没什么大碍了。能下床的话,活动活动也好,免得皮肤收缩了,以后恢复不过来。现在伤口主要还是杀毒消菌为主,等过段时间愈合了,我给你配一剂去疤痕的药,保证三个月后,又是个粉雕玉琢的小正太了。” 虽然赵滟凝这段话里,夹杂着好多听不懂的词语,但大致的意思,景元还是弄明白了。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我身上的毒?” “不难解。”赵滟凝说,“再过个十天半月,就差不多了吧!到时候,我会给你准备盘缠和伤药,送你去县城。鹿山县城出入不需要路引,你联系你的家人也方便。” 景元摇摇头:“我想问的是,这毒致命吗?” 赵滟凝好笑地反问:“致不致命你自己不知道吗?这毒在你体内有好几年了吧?真要致命的话,你还能活到现在?” “所以,给我下毒的人并不想要我的命?” 少年问这话的时候,神情有点奇怪——像是开心,又像是更难过了。 明明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放在现代,还是个中小学生呢,怎么就有这么深的心思呢?这孩子,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啊? 给他下毒的人……按照影视剧里的套路,或许是他身边亲近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赵滟凝觉得有点心疼,就好像是看到了曾经寄人篱下的自己。 但也真的就是那么一瞬间,也没有想太多。 所以,当赵滟凝发现自己身体先于脑子一步地,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的时候,脑子里想着的也就是怎么安慰对方:“放心吧!这个毒不致命的。虽然会让你的身体虚弱,阻碍发育,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你遇到了我。我保证,不出半年,你就能养好身体,个子也能蹭蹭蹭地往上长,让你长成一个高大健硕的帅小伙。” 少年先是脸上一红,而后眼眶也跟着红了,他正要说话,突然就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 “师傅,师傅……” 听到这个声音,赵滟蓉就翻了个白眼。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就看到王晃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进屋后,看到还有外人在,王晃连忙恭恭敬敬地朝赵滟凝弯腰一揖:“师傅,不肖弟子拜见师傅。” “嗯,你来了。”赵滟凝问,“我刚刚给他把完脉,你要不要看看?” 这位大叔,总是担心她藏私,每次她看诊的时候,他就会着急忙慌地赶过来盯着。 “这个不着急。”王晃一脸的焦急,“师傅,弟子今天过来,是有要紧事求师傅帮忙。” “什么事啊?” “回师傅,弟子有一患者,情况与这位小公子差不多,也是受了外伤,红肿化脓,高烧不退。我照着师傅的样子,给他注射了青霉素,可是几天过去,情况却未见好转,能否请师傅移驾,亲自过去看看?” 赵滟凝撇了撇嘴:“可能是那一支青霉素没有药效,换一支就行了。” “可我用的那一支,是师傅给杨姨娘用过剩下的,既然能治杨姨娘,那就证明是有药效的啊!” “青霉素提取不易,保存也不易。有可能是保存不当,放了几天之后药效就没了。”赵滟凝见他依然不起身,顿时便恼了,“再说了,也不是说注射了青霉素之后,就一定能够救命。患者不见好,也未必就是青霉素的问道。论临床经验,你比我丰富,人还有没有救,你心里没点数吗?” 王晃咕哝道:“可当时这位小公子和杨姨娘,我也觉得没救了,师傅不还是救回来了?” “能够接连救活景元和姨娘,真的是靠运气,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见王晃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赵滟凝叹了口气,“算了,不跟你争了,我跟你过去一趟吧!” “多谢师傅。”王晃这才站直身体,立马小跑着在前面带路。 看着王晃的背影,赵滟凝宛如看到了甘家的那些长辈们,也是一个个地以“悬壶济世”为己任。 跟这种人较劲……赵滟凝很有自知之明,她较不过。 26.大伯又来了 赵滟凝的第一次出诊不太顺利,她跟着王晃回到患者家里的时候,对方已经断气了。 医者父母心,王晃因为自责,情绪很是低落。跟在赵滟凝身后往回走,也是没精打采的。 其实赵滟凝看他这样子,真的挺想安慰安慰他的。 你说一大男人,还是一中年大叔,成日里跟个林黛玉似的,还时不时地跑到你眼前来晃悠一下,这谁受得了? 奈何赵滟凝忙啊!根本没空搭理他。 邱大娘已经帮她盘好了一个店面,就在东市一个巷子的巷尾。店面不是很大,但后面带着一个大院子并三间房屋,可供休息、住人;旁边就是鹿山,上山捡菌子也方便。 赵滟凝非常满意,现在正找了人在做装修,时不时地就要过去看一下。 除了店铺的装修,她还需要指导赵滟蓉的厨艺。争取在包子铺正式开业之前,将包子做到她预期的水准。 而且,还可以在节省成本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尝试一些新花样。 比如可以做成素菜包子、纯肉包子和肉菜包子。 其中的素菜包子,又可以做酸菜包、荠菜包、韭菜包……等等;纯肉包子又可以做成酱肉包、卤肉包、叉烧包、鲜肉包……等等;肉菜包子的花样就更多了,可以各种搭配,每天做出不同的花样。 有钱人嘛,图的不就是一个新鲜吗? 赵滟凝能让他们365天,天天不重样……当然,前提条件是蓉儿的厨艺水平得跟上,能完成她的奇思妙想。 这天,赵滟凝和妹妹在厨房努力的时候,王晃又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手上拿着好几本医书。 不过这一次,没等他开口,赵滟兰就跟着冲了进来。 赵滟兰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大姐,不好了,大伯又来了。” 那天赖家人和李家人在“东篱别院”的门口哭了一回,被暗示不是赵滟凝想卖地,而是被赵昀逼得不得不卖之后,他们果然跑到城里赵昀家的大门口哭去了。 一个县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赵昀对赵滟凝这一家子孤儿寡母做的事情,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以前赵大小姐和赵大少爷自己不闹,别人也不好跳出来说什么。犯不着去得罪赵昀不是?大家也就看个热闹,背后说几句闲话,酸一酸赵昀的好运气。 事实上,赵昀就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不敢将事情闹到明面上去,所以才变本加厉。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自从上次在“东篱别院”碰了一鼻子灰后,赵昀回到家琢磨了几天,渐渐回过味来了,知道现在的赵滟凝不好对付。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放弃了那50亩地。 对守财奴来说,苍蝇腿都是肉,更何况50亩地?50亩地啊,放在地价好的时候,少说也可以值个五六百两银子。 五六百两银子,按照现在的房价,在鹿山县城,豪宅都可以买上十套八套了。 当然,现在的地却是不值这个价的。给他们二三十两,都是他这个做大伯的照顾侄子侄女了。 虽然上次去的时候,在赵滟凝那里碰了个钉子,但毕竟是个小丫头,赵昀还真没放在眼里,顶多是觉得比以前难缠了点。 真要把他逼急了,这鹿山县城里还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人。 就在赵昀咬牙切齿的时候,管家匆忙来报,说是一群老弱妇孺正跪在赵宅大门外哭嚎,附近几条街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大约是亏心事做得太多了,听到这话,赵昀立马就弹了起来:“老弱妇孺?从哪里来的?来了多少人?有说是什么事吗?” 管家答:“他们说自己是从十里庄来的,来了十多个人,说是请求老爷不要逼着‘东篱别院’的赵大小姐卖地。” 这什么情况? 赵昀一下子就懵逼了,慌忙朝下人说道:“快,出去看看……” 赵昀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小丫头给摆了一道。 就在刚才,他刚一出门,就被一群妇孺抱住大腿哭。周围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赵昀还没有搞清楚情况,就狼狈地逃了回来。 赵昀一边逃,一边呵斥下人关门,给自己准备洗澡水……刚刚那些小孩,眼泪鼻涕全都抹在他的身上了。 可热水澡泡到一半,赵昀越想越不对劲,没一会,就浑身冒冷汗了。 侵占亡弟家产,这种事情不少见。可以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谁知道哪天这种好事就落在自己的头上呢?除了酸几句,何必跳出去说三道四? 可问题是,这种事情如果摆在台上面来说的话,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抛开道德不说,大周的礼法就先容不下他——赵硕的嫡长子赵守诚虽是个傻子,可那也是嫡长子,有赵守诚在,赵硕的财产一个铜子都落不到他手上。 赵昀越想越怕,蹭地一下站起来,叫来了丫鬟服侍他更衣,又冲着管家说:“去,赶紧的,准备马车去‘东篱别院’。” 管家却连连摆手:“老爷,这‘东篱别院’去不得啊!” 赵昀立马火了:“怎么就去不得了?我还真怕她一个小丫头不成?” “不是啊,老爷。”管家提醒道,“您忘了,之前您不是答应过凝小姐,要送银子、冬衣和木炭过去?这,这东西没送去,到时候又被凝小姐叫嚷开了,凝小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去把东西给我准备好。”赵昀吼道,“没看到眼下是什么情况吗?真要是被他们乱说,说我侵占他们家的田地,这以后我的老脸往哪里放?” 管家没动,又说道:“老爷,您要是妥协了这一回,只怕以后凝小姐的胃口会越来越大……小人听说,凝小姐到现在也没有改掉之前的大小姐做派,挥霍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 赵昀冷哼一声:“且先让她得意几天。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我有的是办法收拾她。实在不行……” 赵昀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管家会意地点头:“还是老爷看得明白。小人这就去办。” 27.铩羽而归 赖家人和李家人是跟在赵昀的马车后面,一路跑回来的。 为了确保他们能够跟上来,赵昀还特意交代车夫放慢了速度。他必须要当着这些人的面,找赵滟凝说个清楚。 之前的事也就罢了,想要强买她的地也是真的——可他不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吗? 既然是还没做的事,这个黑锅,他可不背。 自觉理直气壮的赵昀,是气势汹汹带着一群人上门来的——除了赖家人和李家人,还有他带来的家丁仆从。 当然,这些家丁仆从都是以送东西的名义带来的,一个个的背上都背着布匹、木炭和粮食,东西还不少。 这么一看,赵昀这次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到了“东篱别院”院门外的时候,赵昀亲自下了马车去敲门。 只是他才刚抬起手来,门就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门后面,赵滟凝笑眯眯地看着他:“大伯终于来了,滟凝恭候大驾多时了。” 赵滟凝先发制人,赵昀后发只能制于人,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你等我做什么?” “我等伯父做什么?”赵滟凝面上露出了诧异之色,“我等伯父,当然是因为我们之前说好的,今天给我们送银子过来啊!伯父今天过来,难道不是将答应我们的银子,还有冬衣和木炭送来的吗?” 她说着,还特意伸长脖子往赵昀的身后看了看。 赵昀顺着她的视线往身后看去,看到的便是背着麻袋、扛着布匹的家丁仆从,他冷笑一声,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将东西搬进院子里去。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和蔼的模样:“我是答应过你,所以,今天不就亲自把东西给你送来了。你可要一一点数?” “好啊!”赵滟凝立马接口,“不过点点银子就够了。其他的,大伯给多给少,都是大伯的心意。” 她这理所当然的样子,差点没将赵昀气死。还真应了管家的话,这丫头也太贪得无厌了。 赵昀深吸两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那你可点清楚了,别到时候又到处嚷嚷,说我这个做大伯的亏待了你。” 赵滟凝一边点银子,一边无辜地看着他:“怎么,外面都在传大伯苛待了我们兄妹吗?” 她是怎么有脸说出这话来的? 赵昀的鼻子都要气歪了,浑身的肥肉都在抖动。 他也再顾不上礼仪风度,指着赵滟凝的鼻子破口大骂:“外面是怎么传的,你心里没点数吗?你是不是应该跟这些人说清楚,我何时亏待你了?又何时逼着你卖地了?” 他说着,又指向了一旁的赖家人和李家人。 扫视了一眼满腹狐疑的佃户们,赵滟凝突然捂嘴笑了起来:“我就说是谁这么仗义执言,帮着我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的说话呢,原来是他们啊!” 然后,她话锋一转:“可是大伯,不就是你非得让我卖地吗?那天你来我家,姨娘正病重等着银子救命,家里是一粒米都没有了,我想跟大伯借些银子,是大伯说让我把地卖给你,你就给我银子啊!喏,这20两银子,可不就是你给我卖地的钱吗?我们这些天,就是靠大伯留下的定金才吃上一口饱饭的啊!” 说这话的时候,赵滟凝眨巴着眼睛,完全一副不谙世事、任人哄骗的闺阁千金该有的模样。 赵昀懵了。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丫头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居然这么有手段。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这丫头的陷阱。 他怒不可遏地问:“我何时跟你说过这银子是用来买地的?你别信口雌黄!” 赵滟凝不慌不忙地反问:“那大伯,如果这银子不是用来买地的,你给我们这么多银子是为什么?而且不仅给银子,还又是送冬衣,又是送粮食和木炭的。这木炭还是最好的银屑炭。大伯家里,怕是都舍不得用这么好的炭吧?” 赵昀被问得哑口无言。 难道他要说自己是觉得亏心了,害怕了,所以才从指甲缝里漏出来一点,好堵人的嘴吗? 现在的他,已经困在了赵滟凝的陷阱里,百口莫辩。 见赵昀这副模样,都不用赵滟凝再说什么了,原本就不相信赵昀的赖家人和离家人全都扑了过来,再次将他团团围住。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只是苦苦哀求,求赵昀给她们一条活路。 等到赵昀死鸭子嘴硬,死不承认,他们觉得没有了希望的时候,立马丢掉了柔弱的外表,化身为凶神恶煞的讨债鬼,像是要跟他同归于尽。 如果不是带来了足够的家丁仆从,赵昀今天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 最后好不容易挣脱了包围圈,衣冠不整地爬上了马车的时候,赵昀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门口的赵滟凝。 那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眼神,看得赵滟凝都微微蹙起了眉头。 好像……玩大了。 赵昀这个小肚鸡肠的,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看来得想个办法,好应对即将到来的麻烦了。 赵滟凝撇了撇嘴,也不理会外面叽叽喳喳的村民们,重新关上了门。 关上门后,掂了掂手上装银子的荷包,赵滟凝嘲讽地一笑,转头,就看到两个妹妹星星眼地看着自己,旁边是抱着小宝的杨姨娘和大宝。 “大姐,你太厉害了。”赵滟兰都想膜拜自家姐姐了。 赵滟蓉却纠结着眉头问:“大姐,你这是戏耍了大伯吗?把卖地的事情都推到他的头上了?” 赵滟凝耸耸肩:“他自己送上门来给我当刀耍,不耍不是浪费了?” “可是……”赵滟蓉问,“大姐,大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 “蓉儿。”赵滟凝恶狠狠掐住她脸上的嫩肉,“好不容易把地卖出去了,那两家佃户也不会找我们闹了,还平白得了20两银子和这么多东西,我们不应该高兴高兴吗?你就别说这些话扫大家的兴了。一会我们去一趟县城,买些好吃的回来,晚上好好庆祝一下。” “真的吗?太好了!”赵滟兰欢呼道,“大姐,我要吃上次你买的那个糖油果子,甜甜的,很好吃的那个。” “好。” “凝儿,凝儿,我要吃叫花鸡。”这次是大宝,“还有羊肉汤和冰糖葫芦。” “好。蓉儿想吃什么?” “我,我……”赵滟蓉看看姐姐,又看看杨姨娘,最后还是忍痛说道,“大姐,这银子来得不容易,后面还不知道大伯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我们,要不还是省着点用吧!” 赵滟凝挥了挥手:“算了,你的意见忽略不计。你就在家里带小宝吧!我带大宝和兰儿进城去。” 28.是时候改变大家的看法了 几次去县城看铺子,赵滟凝都是步行过去的。 一来是受不了驴车的颠簸,再者也是为了锻炼下身体。现在这副身体,实在是太羸弱了点。 虽然每次步行回来,都会磨出两脚血泡,但赵滟凝是痛并快乐着的——她越来越有一种“活着”的真实感。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有了家人,而且是全心全意对她,将她捧在手上里疼的家人。如此,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不好好享受生活呢? 只是之前进城,赵滟凝都是换了男装,悄悄地去,又悄悄地回,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但今天闹了这么一出,一举一动都被人给盯着,赵滟凝索性一身女装,大大方方地出门了。 这个时候,如果还躲在家里不敢见人,只会被人看轻了。 就是因为这两年让人觉得他们好欺负,不但一个赵昀三番五次地欺上门来,就连两家佃户都被纵容得越发得寸进尺。 是时候改变一下,大家对他们孤儿寡母的看法了。 至于赵昀这两次上门,会不会有明眼人看出其中相互矛盾的破绽,赵滟凝是丝毫也不担心。 反正有邱大娘和徐金花煽风点火,那些本就喜欢添油加醋的村民们,会自动帮她查漏补缺,将破绽给圆上。 吃瓜群众嘛,需要的就是一个瓜而已,他们又不在乎这个瓜到底是真是假。 赵滟凝兄妹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那些喜欢八卦的妇女们还没有散去呢,就聚在邱大娘的院子里。 她们在背风的屋檐下点了把火,一边烤火,一边带孩子、做针线活。 看到他们兄妹下来了,大家互相递了个眼色,收住了话头,纷纷笑着跟兄妹三人打招呼。那热情洋溢的态度,比起之前来,可谓是天差地别。 别人笑脸相迎,赵滟凝也没必要摆着个冷脸,她笑眯眯地一一回应。哪怕其中好些人,她根本就不认识。 “大姑娘这是做什么去啊?” 赵滟凝摆出一副纨绔子的模样,掂了掂手上的荷包:“今天得了银子,打算去一趟县城,买些吃的和日用杂货回来。” 邱大娘问:“需要我赶驴车送你们一程吗?” “不用了。我们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就不麻烦大娘了。不过大娘家里要是还有豆腐的话,麻烦送一些去别院,交给蓉儿就好。” “今天做的豆腐不多,一早就卖光了。大姑娘要多少豆腐,我现在就给你做。新鲜的更好吃。” 赵滟凝想了想,点头:“也好。那就做两板吧!大娘今晚别做饭了,去我家吃。” 旁边立马有人打趣:“大姑娘这是又要做什么好吃的了?我听金花嫂子说,上次大姑娘做的猪肉包子,比她做的羊肉包子都好吃。你是不是有什么秘方啊?能不能教教我啊?” 赵滟凝还没开口呢,邱大娘就啐了一口:“既然是秘方,哪里能随便教给你啊?多大的脸啊!” 邱大娘这句话,虽然是玩笑的口吻说的,但还是将说话的那个女人闹了个大脸红。 好在这些村妇们的脸皮都足够厚,打了个哈哈,就将这事给揭过去了。 至于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那不重要。 既然有邱大娘帮忙解了围,赵滟凝就当没听到这个问题。虽说为了自己的口福和赚钱,她也是要大力推广猪肉的,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经过这些天的深入调查,赵滟凝发现,现在的人倒也不是完全不吃猪肉,而是自古以来,猪肉就被视为下品,是下等人才吃的。 “君子不食溷豚”,不仅仅是因为圈养的猪又脏又臭,也因为现在的猪都是黑猪,或者是还没完全驯化的野猪,不同于现代引进来的白猪,它的肉质不好,还有很重的土腥味,处理不好的话,味道是真的差。 赵滟凝买回来猪肉的第一天,就让二妹做了一盘竹笋炒猪肉,和一锅菌菇骨头汤。 结果竹笋猪肉根本没法入口,连菌菇的鲜味都盖不过骨头的腥味,最后还是赵滟凝想办法,加入了很多的调料,才变废为宝。 赵滟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想要让大家真的接受猪肉,就必须先得到上流社会的承认,由上及下地推广。否则猪肉,就永远只是底层食物。 至于怎么让上流社会的人接受自己的猪肉包子,这不是有奶黄包打头阵吗?只要他们进了自家店门,赵滟凝就有办法推出新品。 打完招呼后,赵滟凝也不多做停留,朝大家点点头,便继续往山下走去。 他们到了县城的时候,刚好赶上了午饭时间。 原本,赵滟凝想带大宝和兰儿去玲珑阁里吃大餐,但大宝一句话就让她改变了决定——大宝说,要回去叫上姨娘、蓉儿和小宝,有好吃的,就要一家人分享。 所以最后,三个人便在路边的小面摊上胡乱填饱了肚子。 这简直是赵滟凝吃过的最难吃的面了,清汤寡水的,没油也没盐,连鸡蛋都是白水煮的。大宝和兰儿倒是吃得很开心,连她没吃完的那碗都分着吃了。让她好一阵心酸。 赵滟凝急着今天进城,倒也不只是为了庆祝而采买,更重要的赶紧买些丝绵回去,让家人早些穿上御寒的冬衣。 丝绵是丝绸制作过程中的下脚料,一般是富贵人家用来填充夹袄和被褥的。毕竟原料是蚕丝,用丝绵填充的夹袄和被褥保暖透气又轻薄,远胜普通人家用的粗麻、木棉和动物毛。 赵昀送来的布匹,赵滟凝都看过了,都是很好的绸缎。可是他送来的填充料,却是几乎没什么保暖性的芦花。 这暗戳戳恶心人的小心思,赵滟凝只觉得很好笑。 就这种鼠目寸光的小人,如果不是命好摊上了个会赚钱的弟弟,这辈子怕也就守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了。 这种人,不值得她浪费感情去生气。 所以他们三个人去的时候是走着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是一人一辆马车,拉了足足三辆马车的货物回来的。其中两辆车装的都是丝绵。 除去开包子铺需要的启动资金,赵滟凝将剩下了的100多两银子全都花光了。 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血拼过后的神清气爽……只是可怜了当场就昏厥过去的杨姨娘和赵滟蓉。 29.君子远庖厨 赵滟凝回到“东篱别院”的时候,已经快到酉时了——也就是下午四五点的样子——整个院子里都飘荡着饭菜的香味。 她付了钱,送走马车夫之后,都来不及去换衣服,就撸起袖子往厨房走。 今天,她打算亲自下厨做几道大菜。 虽说她以前她不怎么进厨房吧,但闲来无事的时候,也看了不少做菜的视频,不过就是没实践过,今天正好试试。 就是不知道调味料不足的情况下,味道会不会受影响。 被赵滟凝的挥金如土气到晕厥的杨姨娘和赵滟蓉,在缓过气来后,默默地回到了厨房里。此时看到她进来,也都默契地没有搭理。 倒是一旁帮忙的邱大娘、徐金花和王晃的媳妇宋氏,都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大姑娘回来了。” “回来了。”赵滟凝应了一声,突然发现不对,“怎么你们都在厨房啊?” 邱大娘说:“这不是杨姨娘和二姑娘忙不过来嘛,我们就来帮忙啊!大姑娘今天买了这么多菜,我们可都有口福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肉呢!” “不是,我的意思是,怎么都是女的?他们男的呢?” “男的?”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赵滟凝是什么意思,“他们不都在前面大堂说话吗?大姑娘回来的时候,没看到他们?” 赵滟凝问:“他们就在大堂里坐着说话?” 见赵滟凝的表情不太对,大家又对视了一眼,谁都不敢接话。 邱大娘扯了扯杨姨娘和赵滟蓉的袖子,但这两人明显还在气头上,根本就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邱大娘叹了口气,只能自己上:“已经送了茶点果盘过去,还有几个孩子陪着,倒也不会让他们干坐着。” “还有茶点果盘吃?”赵滟凝要气死了,“你们在这里做饭,他们就等着吃饭,还有茶点果盘吃?其他人是客人,我不好说什么,但王晃我还是管得了的。去叫他给我滚过来。” 宋氏连忙应道:“我,我这就去。” 见赵滟凝发了脾气,杨姨娘和赵滟蓉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跟大家一样,也是不知所措——以往的赵大小姐很少发脾气,但每次一发起脾气来,全家人都得跟着掉一层皮。 但赵滟凝也不解释,就双手抱胸站在原处等王晃。 过了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赵滟凝深吸一口气,摆足了架势——结果进门来的却是去而复返的宋氏。 宋氏小跑到赵滟凝的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你干什么?”赵滟凝整个人都蹦了起来,躲到了邱大娘的身后。 没想到宋氏又跪着挪动了方向,跟着她转了过来。 邱大娘可不敢受这个礼,立马闪到了一边,将身后的赵滟凝给露了出来。 赵滟凝都无语了。 这些个古人,怎么都喜欢跪来跪去的? 这次,也没等到赵滟凝再躲开,宋氏便说道:“外子已经在外面侯着了,还请大姑娘移驾去门外。” “谁让他在外面侯着的?我让他进来见我。” “这……”宋氏为难道,“外子说‘君子远庖厨’,这厨房本就不是男人该来的地方……” “厨房不是男人该来的地方,难道是女人该来的地方吗?”赵滟凝说道,“你出去告诉他,他要是不进来的话,以后也不用了来我‘东篱别院’了。” 宋氏大惊,慌忙就要起身,结果就听到耳边扑通一声,自家丈夫已经从外面冲了进来,跪在了她的旁边,“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不肖弟子拜见师傅。” 赵滟凝低头俯视一眼以头叩地的王晃,面色总算是好了些:“起来吧!” “谢师傅。”王晃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依然不敢抬头。 赵滟凝用下巴指了指土灶的方向:“去帮忙烧火。” 王晃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师,师傅……” 赵滟凝冷冷地说:“别人如何男尊女卑我管不了,在我这里,如果你学不会尊重女性,不能将男女一视同仁,那你这个徒弟我教不了。” 王晃骤然想起初见时赵滟凝,她说过的话;又想起这段时间,不管他如何苦苦哀求,师傅也只是说会倾囊教授,但却一拖再拖……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当下再不敢辩驳,重新跪了下来:“弟子谨听师傅教诲。” 赵滟凝点点头:“听明白了就烧火去吧!” “弟子遵命。” 旁边的宋氏傻呆呆地看着自家男人居然真的去烧火了,虽然笨手笨脚的,但模样很是认真,就像是对待家里的药材一般。一时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滟凝满意地瞥了王晃一眼,回过头来,却发现宋氏还跪着,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赵滟凝是满意了,但其他人却不这么觉得。 尤其是作为闺阁少女,赵滟蓉在王晃进来的时候,便躲到一边去了。 杨姨娘也顾不得生不生气的问题了,将赵滟凝拉到一边,说:“大小姐,你怎么能让王医生进来烧火呢?男女授受不亲,这要是传出去了,大家的名声,尤其是你和蓉儿的……” 赵滟凝反问:“我们不说出去,这谁知道?外面是怎样的我不管,但在我家里,我说了算。” “这……” 大家面面相觑,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这里除了王晃,剩下的都是女人。女人怎会不知道女人有多难?可是千百年来,男尊女卑,历来如此。突然有人提出质疑,她们第一个感受却是惶恐。 尤其是宋氏,慌忙就要去帮丈夫烧火,又被赵滟凝一把拉了回来:“你去帮蓉儿把买回来的菜热一热。烧火那么危险的事,怎能让你来做呢?” 连王晃都不敢违抗赵滟凝的命令,宋氏又怎么会敢?听到吩咐,纵使心里不情愿,还是低眉顺眼地照做了。 这种传统的“贤妻良母”啊,看得赵滟凝嘴角直抽抽。 30.请客 别院里的厨房很大,这么多人在厨房里,各司其职,很快就将一桌菜给备齐了。 杨姨娘端上来最后一道清炒蕹菜后,悄悄问赵滟凝:“需要把客房那位请过来吗?” 赵滟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景元:“不用,悄悄送几道菜过去就好。也不用对别人提起他,省得还要解释他的来历。等他走了,就当家里不曾来过这么一个人。” 杨姨娘点头:“还是大小姐考虑周全,这种事情的确不应该声张。” “都说了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赵滟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姨娘叫我‘凝儿’就好。” 杨姨娘却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就收敛了笑容,背过身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去。 “不要这样嘛!还生气呢?”赵滟凝跟着挪了个位置,凑到杨姨娘身边蹭了蹭,“银子不就是用来花的嘛!花完了再去挣就是。再说了,我也没有乱花钱啊!买的不是吃的就是穿的。” “那你也买太多了。今天这一顿晚饭,就吃掉了我们一个月的用度。”杨姨娘想起这事就糟心,“凝儿,现在家里的地全都卖了,钱也花光了,除了一堆不能吃的丝绵和不能卖的宅子,就一无所有了。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我们不是还有个包子铺吗?怎么就一无所有了?算了,算了,我也不强求你现在就相信我。”赵滟凝摆了摆手,“先吃饭吧!还有客人在呢,姨娘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让我难堪吧?” 杨姨娘无奈地叹口气:“好,那先吃饭吧!” 赵滟凝说:“那一会你和蓉儿都多吃点。可别又跟我赌气不吃。你刚刚痊愈,需要好好补一补。” 杨姨娘笑着说:“我可不是蓉儿那傻丫头。花了这么多银子,我自家的东西,我凭什么不吃啊?” “对,自家的东西,凭什么不吃啊!” 今天除了邱大娘,赵滟凝还让妹妹去宴请了王晃、徐金花两家人,大大小小加起来二十多口人。 为了不显得生分,赵滟凝特意找来了四张木桌拼成了一张大桌子,大家围坐一圈,看着甚是热闹。 等到大家都落座了之后,赵滟凝示意两个妹妹给大家倒酒——这边人常喝的都是米酒或者果酒,度数很低,也没有小孩子不能喝酒的规矩——然后,她举起酒杯说道:“我敬大家一杯。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自己人了。我先干为敬。” 村正张大富带头站了起来:“来,我们大家一起敬大姑娘一杯。既然都是自己人了,以后我们就跟着大姑娘赚大钱。” 大家纷纷站了起来,连着孩子们都兴奋地大喊:“赚大钱!赚大钱!” “好,以后我们大家一起赚大钱。” 这算是赵滟凝来到这个世界后,吃到的第一顿像样的饭菜。 大鱼大肉,在全民奔小康的现代都已经是吃腻了的东西,放在现在,却是连富贵人家都只能偶尔吃得上的奢侈。 管他奢侈不奢侈的,吃得开心就够了! 赵滟凝很开心。 看到姨娘和兄妹们笑容灿烂的模样,她更开心了。 开心过头了,便没打住,多喝了几杯。饶是没多少度数的果酒,奈何这身体太弱了,也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赵滟凝是被杨姨娘背着回了房间的。她的脑袋很清醒,只是手脚使不上力,走路的时候像是踩在棉花上,找不着方向。 杨姨娘朝跟过来的赵滟蓉说:“去打盆热水来给大小姐擦脸。” “我不。”赵滟凝口齿不清地说,“我要洗澡。” 杨姨娘耐心地跟她打商量:“大小姐,今天这么晚了,你又喝醉了,要不明天再洗吧?” 赵滟凝倔强地说:“我就要今天洗。今天出汗了,不洗难受。” 杨姨娘没办法,只能吩咐女儿去提热水来。 好在家里柴火够,热水都是随着烧着,随时都有。 赵滟蓉去打热水的时候,杨姨娘已经开始帮赵滟凝宽衣了——刚刚赵滟兰送来了炭盆,脱了衣服也不会冻着。 在杨姨娘解开自己腰带的瞬间,赵滟凝的酒就醒了大半,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衣襟:“姨娘,我自己来就好。你也赶紧洗漱去吧!不用管我。” 杨姨娘失笑:“以前不都是我伺候大小姐沐浴,大小姐怎么突然害羞起来了?” 说着,就将赵滟凝的衣服扒了下来,完全不顾她的反抗。 赵滟凝身上软绵绵的,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力气,只好破罐子破摔,任由她摆弄了。 因为没有冬衣御寒,赵滟凝层层叠叠地穿了很多件。等脱到只剩鞋袜的时候,杨姨娘扶着她在浴桶旁边的锦凳上坐下。 杨姨娘稍一用力,想要将鞋子脱下来,已经陷入半昏睡状态的赵滟凝突然痛呼了一声,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她的动作更加小心。 等脱下鞋子,看到血迹斑斑的白袜子的时候,杨姨娘瞬间就红了眼眶。 果然,脱下袜子之后,那原本娇嫩的双脚已经血肉模糊了。 “大姐的脚……” 屏风处传来赵滟蓉诧异的声音,她倒完最后一桶水后,走到杨姨娘身边,半跪在地上,已是泪眼模糊。 “这几日的功夫,大姐走的路都超过以前十几年了,脚都磨成这样了,真不知道她这些天是怎么撑过来的。” “咬牙撑一撑就过去了。”赵滟凝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比起以前穿着高跟鞋跳舞、上形体课,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赵滟蓉疑惑地问:“高跟鞋?那是什么鞋?形体课又是什么?大姐好像没跳过舞啊?” 赵滟凝笑了笑,没有回答,站起身就要浴桶走。 “慢点。”杨姨娘和赵滟蓉连忙过来搀扶她,“水有点热,当心泡了热水会痛。” “我知道,没关系的。”赵滟凝摆摆手,“让我一个人泡一会,你们先出去吧!” 杨姨娘点头:“行,我先去前面收拾一下。蓉儿,你去叫兰儿守在外面。” “好。” 听着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赵滟凝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有一搭没一搭捏捏手臂和大腿,按摩放松。 就在她舒服得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前面院子传出来了一声尖叫……然后,是第二声…… 31.亡命之徒 第一声尖叫来自赵滟蓉,第二声尖叫来自杨姨娘,那种直击人灵魂的惊恐,让赵滟凝立马坐直了身体,朝门口的方向问:“兰儿,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不知道啊!”赵滟兰的声音听上去很害怕,“大,大姐,我,我过去看看吧!” “你先等等。”赵滟凝叫住了她,“我觉得这个声音不太对劲,你……”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到大宝一声大吼:“不许欺负蓉儿!不许姨娘!” 赵滟凝意识到这是真出事了。 她双手抓住浴桶边缘想要起身,可原本就虚软的身体,在泡过热水后,更是站都站不起来了。正要叫兰儿进来,门就“砰”地一下被推开了。 赵滟兰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将门栓锁上后,还用自己的身体抵在门上:“不好了,大姐!有歹人进了院子了,马上就过来,怎么办啊?” 赵滟凝勉强控制住紊乱的呼吸,问:“王晃和村正他们走了吗?” “都走了”赵滟兰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他们来了,我听到他们来了……啊——” 她话音还没落下,就响起了砸门的声音。 “砰”的一声巨响,抵在门上的赵滟兰,整个人都跟着震了一下,瞬间就奔溃地失声痛哭起来。 赵滟凝也焦急不已:“兰儿,你过来给我拿衣服。” “我,我……”赵滟凝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身体僵住了一般,连挪动一下都做不到。 在她的哭声中,又是一声巨响,门应声被踹开,赵滟兰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砸在了地上。 赵滟凝隔着屏风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能听到赵滟兰的哭嚎着求救的声音……危急之下,她也顾不得会不会走光了,跨出浴桶的时候,甚至还因为腿软而整个人扑倒在地。 赵滟凝随手抓起刚刚脱下的衣服,将身体裹住,然后抄起锦凳便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从屏风后面出来的那刻,眼前的一幕让赵滟凝瞬间就红了眼睛—— 赵滟兰正无助地被两个衣衫褴褛、一脸淫笑的男人合力压在地上,另一个男人正在扒她的衣服,原本就打满了的补丁的衣裳被撕碎,已经无法蔽体,六只黝黑丑陋的手肆意在她身上抚摸玩弄,她惊恐的小脸上写满了绝望…… 这还是个孩子啊! 甚至都还没有开始发育! 这群畜牲! 赵滟凝抓紧锦凳,三步并作两步,趁着他们不注意,猛地一下砸向了其中一人的颈椎。 那人挨了这一下,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歪倒在地——盛怒之下,赵滟凝就是找准了角度,奔着“一击致命”去的。 一击得手,赵滟凝看都没有看倒地的那人一眼,又朝着第二个人砸去。 在锦凳砸下来的瞬间,原本还呆住的男人瞬间有了反应——粗壮的胳膊一挡,赵滟凝整条胳膊都麻了。 但她却死死抓着锦凳没松手,顺着这股力道,就将锦凳转了个方向,砸在了另一个男人的脑袋上。 得手的瞬间,赵滟凝就将衣裳不整的赵滟兰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冲她说道:“躲屏风后去。” 已经吓破胆的赵滟兰,连滚带爬地爬了过去。 赵滟凝重新抓起锦凳站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们,步步后退:“你们是什么人?如果是图财的话,我可以给你们钱。” “想不到这里面还藏着一个更漂亮的!”刚刚用胳膊挡开锦凳的那个男人“嘿嘿”一笑,擦了把嘴角的口水,“小美人,我们不要钱,我们要你啊!” 那人说着,就朝着赵滟凝扑了过来。 赵滟凝惊恐地看着他,紧紧抓着凳子护在自己的胸前:“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叫人了!” “你叫啊!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哈哈哈……” 在这男人猫捉老鼠一般的耐心中,被赵滟凝砸过的另两个男人,也都捂着脑袋和脖子站了起来……他们的眼睛里除了肮脏淫邪,还多了几分怒火,看着赵滟凝的视线,恨不能将她给生吞活剥。 赵滟凝在他们的步步逼近中,惊恐地一步步后退,带着他们一步步远离屏风的方向…… 直到他们的距离越来越小,在领头那人朝她伸出手的霎那间,赵滟凝抓起锦凳朝他一顿乱砸,锦凳被男人抓住的一瞬间,她却突然抬脚一踹,踹在了对方的下体上。 只听“嗷”的一声,那个最为壮实的男人便跪倒在了地上。 同时,赵滟凝松开抓着锦凳的手,趁着另一个人对自己出手的瞬间,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他撂倒在地。 这三个男人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会主动攻击,一下子就被赵滟凝放倒了两个。 但赵滟凝心里清楚,凭她现在的力气,对他们根本就没办法造成致命伤害。明明第一下,她是冲着脆弱的颈椎下手的,可不过片刻的功夫,对方就已经恢复了过来。 “臭婊子,有两下子啊!”唯一还站着的男人,正是被赵滟凝一凳子砸在额头上的那个。 此时,他脸上淌着血,眼睛里迸射出灼热而疯狂的光,随着他活动者脖子和手脚,身上的关节也在咔咔作响。 这根本就是一个亡命之徒! 一瞬间,赵滟凝周身血液都冷了下来。 手上已经没有了可以抵挡的武器,能够想到的出奇制胜的办法,也都一一用过了。眼见着被她过肩摔出去的男人也爬了起来,脸上更多的还是兴致盎然的玩味的笑意……赵滟凝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同样的手段,再一再二,还能再三吗? 现在她,就是砧板上的一条鱼,就算是拼死一搏,在人眼里也不过跟玩儿似的。 “我警告你们,别过来了!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要怎么对我们不客气啊美人?”男人笑得肆无忌惮,“再砸我一下吗?来啊!砸啊!” 他说着,伸长了脖子,就朝赵滟凝逼近。 “你别过来了!再过来,我要用毒了!”赵滟凝右手握拳,对着那两人,“难道你们没听说过我是个医生吗?还收了王晃为徒。我告诉你们,比起用医术救人,我更擅长的是用毒杀人。” “好啊!你杀一个给我看看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个男人狂妄地笑着,几步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赵滟凝的手。 赵滟凝张口就要去咬他的胳膊,却被对方一把捏住了下巴。 眼看着那张又臭又脏的脸朝自己凑了过来,趁着男人色令智昏的时候,赵滟凝一狠心,猛地用自己的脑袋冲着对方的太阳穴就是狠狠一撞。 男人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她自己也没讨着好,顿时就是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晕眩间,赵滟凝好像看到那个男人飞了出去……在他飞走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的景元,收回了自己的脚,然后转身就又踢飞了另一个…… 32.英雄救美 赵滟凝踉踉跄跄抓住了珠帘,才勉强站稳了身体。 珠帘晃晃悠悠的,她人也是晃晃悠悠的——晃晃悠悠中看到的景元,都变得高大起来。 在体格上,景元比那三人矮了不止一个头,力量上的差距,就让他处于绝对的弱势。怎么看,都是和赵滟凝一样,也是趁其不备,才偷袭得手。 险境中的少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恢复了狼一般的凶狠,目光扫过那三人时,饶是亡命之徒,也都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赵滟凝注意到,少年身上的白色中衣已经被鲜血染透,脸上也没有丝毫血色,似乎是身上的伤口崩开了。 只是他气场再怎么强大,外表也不过是个软萌的小正太。 待看清楚进来的只是个小孩后,那三个亡命之徒又嚣张了起来。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敢坏老子的好事。”被景元踹飞的一个男人爬了起来,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凶相毕露,“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也敢玩英雄救美,老子成全你,今天就送你做个风流鬼。” 另一人不耐烦地从腰间抽出砍刀:“别跟他废话了,先宰了再说。” “等等。我看这小崽子长得细皮嫩肉的,卖到南风馆做小倌,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杀了可惜了。” 被他这么一劝,另外两人也觉得有道理,又将刀给收了起来。 三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根本没将矮小瘦弱的景元放在眼里,说起话来满嘴肮脏,不堪入目。 景元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问赵滟凝:“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赵滟凝愣了一下,才说:“动静太大,只怕已经引起山下村子的注意,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出了人命不好收场,打残捆起来,等我问过后再做决定。” “好。” 景元应了一声,就朝着那三个壮汉走去。 然后,赵滟凝便亲眼目睹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碾压”——这小孩看着瘦弱,但却是会功夫的,四两拨千斤,就将三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壮汉捆成了粽子,扔出了门去。 一切结束得太过仓促,赵滟凝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解决了这三人后,景元便走过来问:“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赵滟凝反问,“我姨娘和妹妹……你过来的时候有见到她们吗?” 从景元住的跨院,到赵滟凝住的内院,中间必须经过花厅那一带。景元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血,显然是已经动过手了。 果然,景元说道:“他们没事,那边的人我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赵滟凝松了口气。 彻底放松后,连抓紧珠帘的力气都没有了,赵滟凝身子一歪,就往地上倒去。 “小心。”景元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景元受体内毒素影响,虽然快12岁了,但个子跟七八岁的小孩差不了多少,才到赵滟凝的胸口。短胳膊短腿的,很勉强才抱住了赵滟凝的腰。 刚刚情况紧急,赵滟凝身上就裹了件随手抓起来的深衣,用腰带束着。景元抱住她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扯到了腰带……然后,衣襟松开,他迎面扑进了赵滟凝的胸口,整个脸都埋了进去…… 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小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惊得往后连退了两步,红着脸背过身去,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失去了小孩的搀扶,赵滟凝还是倒在了地上。好在缓冲了一下,倒是没摔疼。 最初的惊慌过后,赵滟凝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拢起衣襟,缓缓站了起来,回头朝屏风的方向说:“兰儿,没事了,你出来吧!”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赵滟兰出来。 赵滟凝微微蹙起眉头,绕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并没有看到赵滟兰。赵滟凝搜寻了一圈,才在一个旮旯角里将人给找到。 小姑娘蜷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膝盖间,双臂紧紧将自己环抱住,整个人都在发抖。 “兰儿。” 赵滟凝伸手去碰她,小姑娘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尖叫了一声,抖得越发厉害。 “兰儿,是我!是大姐啊!”赵滟凝扯开她的手臂,捧着她的脑袋,强迫她看向自己,“兰儿,没事了!坏人都被绑起来了!别怕!” 赵滟兰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带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后,猛地扑向姐姐怀里,奔溃地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赵滟凝摸摸她的脑袋,“乖,不哭了。我还要去看看姨娘和蓉儿他们,你要呆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去?” “我,我……” 赵滟兰说不出话来,却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手松。 赵滟凝只得拉着她一起站起来:“那你跟我一起去吧!不去看看他们,我不放心。” 从屏风后出来,赵滟凝便看到景元还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口。从后面看去,还能看到他通红通红的耳朵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了。 这小孩,还害羞呢! 赵滟凝搂着妹妹走了过去,拍了拍小孩的肩膀。 小孩连忙转过身来,却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她。 然而看到景元,赵滟兰又被吓到了,躲到了赵滟凝的身后去。 “兰儿别怕,是这位小哥哥帮我们打败坏人,还将他们捆起来的。你来跟哥哥说声‘谢谢’。” “真的吗?”赵滟兰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个小脑袋。 “当然是真的。”赵滟凝摸摸她的脑袋,“你看,他为了救我们,还受伤了呢!” 赵滟兰一看,果然看到景元一身是血,更加害怕了,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说了声:“谢谢。” 也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小了,景元没听见,所以没有应声。 看景元一身的血,赵滟凝也有些担心:“我带兰儿过去看看,要不你就待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给你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不用。”景元说,“不确定他们还有没有其他同伙,我跟你一起过去。” 他都这么说了,赵滟凝也就不再推辞——少年说的可能存在其他同伙的问题,同样是她所担心的。 33.走水了 赵滟凝带着妹妹和景元刚从楼上下来,就看到了正往这边跑的赵滟凝。 她神色慌张,身上还沾着血,看到赵滟凝,就扑过来抱住了她:“大,大姐,出事了。” “你先喘口气,慢慢说。”赵滟凝一边帮她顺气,一边说,“姨娘和大宝、小宝呢?你怎么一个人过来?” “大宝……”赵滟蓉压低了声音,浑身颤抖着说:“大姐,大宝杀人了。” 赵滟凝沉下了脸:“确定死了吗?” “已经没气了。”赵滟蓉显被吓得不轻,却勉强保持着镇定,“刚刚他要跑,也不知道怎么挣开的绳子,大宝看到了就一棍子挥过去,砸在了脑袋上,人就没了。大姐,怎么办啊?” “我先过去看看。”赵滟凝说,“你带着兰儿跟在后面,也别靠太近,别让她看到。一切有我,我不会让大宝有事的。” 碰到这么大的事,赵滟蓉早就没了主意,所以第一时间就来找大姐。见赵滟凝有条不紊地拿主意,立马就将妹妹抱在了怀里,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东篱别院”并不算多大,从内院到跨院,走过去也才一两分钟的路。 这一两分钟里,赵滟凝总算是整理好了思路。 所以,在看到手足无措的杨姨娘,和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的大宝和小宝时,她很淡定地说:“没事的,你们不要怕,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杨姨娘抓着她的手:“大小姐,人是我杀的,不关大少爷的事,你把我送官吧!不要让他们把大少爷抓走。” “姨娘。”赵滟凝将她的手掰开,“我说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处理。你去点一个火把过来。” 杨姨娘问:“大小姐要火把做什么?是要下山吗?还是要让大少爷连夜逃走?” “不行啊!不能逃。”赵滟蓉说,“就算是逃了,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没有路引,哪里都不能去,只能躲在深山老林里当野人,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我们不逃。”赵滟凝说,“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姨娘,你先把火把给我。” 杨姨娘习惯了服从命令,哪怕此时的她大脑早已宕机,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点了个火把过来。 赵滟凝接过火把,就开始四处点火。 杨姨娘慌忙抱住了她:“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啊?再怎么着,也不能把房子点了啊!现在已经没了地,要是再没了房子,就真没活路了。” “我这是在救大宝。”赵滟凝示意大宝将杨姨娘拉开,“这种畜牲,不值得大宝以命抵命,更不用你去给大宝顶罪。他是被木棍敲死的,不如制造一场火灾,造成他杀人放火却害人害己,自己被房梁砸死的假象。” “不妥。”景元说道,“一旦仵作验尸,便会发现他鼻腔内部没有灰尘,谎言就会被戳穿。” 赵滟蓉不解地问:“为什么?” 赵滟凝说:“因为这人要是困死于火场里的,会随着呼吸,吸入大量灰尘,气管也会被热气灼伤。如果验尸后,发现呼吸道是干净的,就能证明房子烧起来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景元问:“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如果只是误杀一个匪徒,你大哥未必会被重判。可你掩盖罪行,一旦被发现,你会是什么后果?” 赵滟凝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大哥要是进了牢狱,他焉有命在?好了,你不要再劝了。我不会让仵作有机会验尸的。” 面对景元,赵滟凝少了几分对待家人的耐心,语气便有些不耐烦。 景元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见赵滟凝还要点火,杨姨娘扑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大小姐,人是我杀的。真的。你别烧房子了。你把房子烧了,这以后住哪啊?大小姐,我贱命一条,不值得为了我把房子都烧了。” “姨娘,就算没有了这做别院,我们也不是一无所有。我们不是还有包子铺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姨娘,你起来。”赵滟凝见劝不动,只能朝大宝说,“把姨娘拉走。” 大宝听话地应了一声,将杨姨娘拖到了一边去。 没有了阻碍,赵滟凝带着景元和赵滟蓉,很快就将整座院子都给点燃了。 “东篱别院”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烧起来之后,熊熊大火好几里之外都能看得到。 很快,下面的十里庄就发现了不对,一边奔相告走着“走水了”、“快去救火”,一边提着水就往山上跑。 天干物燥,一旦火势蔓延,别说烧光一个“东篱别院”不费什么功夫,就是山下的十里庄,乃至山另一头的鹿山县城都要遭殃。 所以大家救火,绝对是积极而不遗余力的。 冲在最前面的,是离得最近的邱大娘,和负责指挥的村正张大富。然后,便是看到火光,立马就掉头回来了的王晃。 邱大娘和王晃,也不顾热浪袭人,闷头就要往里面冲。幸好被旁边的村民给拦了下来。 “我师傅还在里面,快放我进去救人……” “大姑娘对我们母女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见死不救……” “火这么大,你们进去了也是送死。” “你们别闹了,赶紧帮忙把火灭了,说不定人没事呢!” “这么大的火,人在里面怎么可能没事……” 眼见着就要拦不住了,烈火里面突然冲出来了一群人。 跑在最前面的,就是背着小宝,裹着湿被子的大宝。 断后的,是赵滟凝和景元。 “别吵了。”赵滟凝刚从火场出来,就扔掉了湿被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沁湿大半,她整个人都在抖,“我们没事。” 邱大娘推开抱着她的人,慌忙走过来问:“大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走水了?我们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赵滟凝说:“就你们前脚走后,后脚就偷偷溜进来了几个匪徒,又是放火,又是……” 说到这里,她话语一顿,改口道:“我住的阁楼那边还捆了三个匪徒,这会也不知道烧死了没有。大娘,他们要是烧死了,这,这不怪我吧?” “三个?”邱大娘失声尖叫,“你,你没伤着吧?” 赵滟凝正要回答,旁边一个人却问道:“匪徒怎么会捆在大姑娘的闺阁里?这匪徒都是男的吧?大姑娘没吃亏吧?” 听上去像是关心的几句话,其实恶意满满。 赵滟凝心头冷哼一声,却还是如了她的愿:“当时我在洗澡,也没有看清。幸好这位小少侠及时出现,救下了我。” 她说着,指向了一旁的景元。 34.审问① 众人像是才注意到多出了一个人……一个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从三个匪徒手里救下人来的小毛孩子。 不过大家对这个小毛孩子不敢兴趣,他们更感兴趣的是—— “大姑娘,那些歹人真的闯进你的闺房了?你没出什么事吧?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啊?” 邱大娘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你胡说八道什么?大姑娘不都说了,是这位小少侠及时赶到了,什么事都没发生。是不是没出事,你有点失望啊?” “我不过是关心赵家大姑娘,才多问了几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就是。这种事情可是事关大姑娘的名节,还是问清楚的好。免得有人不知道情况,乱嚼舌根。这种话,好说不好听啊!” 邱大娘哼了一声:“我只是帮大姑娘解释一下,你们又激动什么?要不是某些长舌妇喜欢添油加醋,又何须担心别人以讹传讹?” “你说谁长舌妇呢?” 邱大娘又是一声冷哼:“谁上赶着对号入座,说的就是谁呗!” “你……” “够了,别吵了。”张大富呵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救火要紧。要是这火顺着风往下吹,我们整个村子都得完蛋。” 张大富这话可不是唬人的。 从“东篱别院”一路向下到十里庄,旁边都是山林,这房子又大多是木质结构的,随便沾上一点火星子,就会立马烧起来。 不过这火救不救得下来,却跟赵滟凝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火是赵滟凝自己点的,她再清楚不过了,就算火成功被扑灭了,能烧的东西也都烧得差不多了。 从点燃火把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想过从这里带走任何东西。 灭完火,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今晚无星无月,连火光都消失了之后,天地之间显得格外肃杀冷清。 赵家六口人,除了傻傻呆呆的什么都不明白的大宝和小宝,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废墟残垣。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们才在这里吃了一顿大餐。 原以为好日子终于来了,哪知道乐极生悲,一切都化为了乌有? 王晃带着妻子宋氏走了过来:“师傅若不嫌弃,不如屈尊去寒舍住上几日。” “不用。”赵滟凝身上裹着邱大娘从家里拿过来的被子,坐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依然冷得瑟瑟发抖,“今晚我们在邱大娘家借宿一晚,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就去县城的包子铺。” 王晃问:“那师傅日后是要长住县城吗?” “是。”赵滟凝说,“但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食言。等过几日,你去找两具尸体来,一男一女,就放在这里,我会正式将我一身医术倾囊相授与你。” 王晃喜不自胜,立马就跪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师傅。” 火灭下来之后,村正张大富带着人去了一趟赵滟凝的闺阁,在一个盖着湿布的大木桶底下,找到了赵滟凝说的那三个匪徒。 三个匪徒因为吸入大量浓烟,已经陷入了昏迷。 看到这三人被村民从废墟中拖出来,赵滟兰尖叫了一声,转身就扑进了大姐的怀里,瘦小的身体抖个不停。 赵滟凝用被子将她整个裹住,然后将她交给了杨姨娘,自己则朝着张大富走去。 张大富见她过来,指了指地上的人,问:“大姑娘打算怎么处置?是送官,还是放了?” 赵滟凝反问:“张大叔觉得如何处置好?” “这……”张大富皱着眉头,似乎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党,贸然处置,恐怕会遭到报复。我们村人不多,壮丁尤其少,真要是惹上了附近的山贼帮派,怕是吃不了兜着走。而且报官的话,势必要去衙门里说清楚来龙去脉,对你们几个姑娘的名声也不好。” 赵滟凝问:“所以,您觉得应该放了?” 张大富摇了摇头:“这三人看着甚是凶狠,吃了这么个大亏,要是放他们走,他们恐怕也不会顾念我们的不杀之恩,反而会找机会回来报复。” 赵滟凝问:“送官不行,放了也不行,那你想怎样?干脆杀了算了?” “不行,不行。”村正慌忙摆手,“大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杀人是要偿命的。我的意思是,不如先用水将他们泼醒,待我们仔细审问过后,再做决定。” 赵滟凝看了眼杨姨娘怀里,抖成筛糠的赵滟兰,还有她祈求的目光,以及用口型说出的“不要”,最后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她知道,赵滟兰是怕那三个人在审问的时候,说出他们企图轮奸她的经过。 在“女人的贞洁比命重要”的封建时代,别说是没出阁的少女了,就是已婚妇女遇到这种事情,都只能以死明志。否则,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人淹死。 赵滟凝不在乎,但她没法说服赵滟兰,让她也不在乎。 三人成虎,积毁销骨,舆论的压力,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来的。 听说要审问这三人,早有好事者去打了水来。 昏迷中的三个匪徒,被兜头一盆冷水泼醒后,还没搞清楚眼下的情况呢,就破口大骂起来。 张大富又是一盆冷水泼了过去:“我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放火烧赵家别院?” “我们是郁苍山上黑风寨的人,我警告你们,赶紧将我们放了,否则被我们大当家的知道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太吵了。”赵滟凝冲大宝说道,“去扇他们几个大耳刮子。” 大宝雄赳赳地走了过去,抡起了大巴掌,“啪啪”几下,就将那三人扇得嘴角流血,脸颊肿得老高。同时,也将他们的气焰给扇了下去。 赵滟凝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他们:“我劝你们好好说话。现在你们的命在我手里,要是将我逼急了,把你们给弄死了,就算你们大当家的会来找我报复,你们也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赵滟凝的威胁很凑效。 这三个人是见识过她的狠的,知道她真下得去手,立马便怂了。 “你,你想问什么?” 赵滟凝说:“我只问你们一个问题,是不是有人花钱买我们六个的命?” 35.审问② 赵滟凝这话一出,三人的脸色骤然大变,答案呼之欲出。 不只是他们三个,旁边围观看热闹的人也都震惊不已。 震惊之外,更多的是熊熊燃起的吃瓜热情。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买凶杀人”这种事情,从来都只存在于话本、传闻中。如今活生生的例子就放在眼前,这不就相当于听了一场免费的戏嘛!赚翻了好嘛! 没有听到回答,赵滟凝也不着急。 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觉得,给人定罪的话,还是应该拿出确凿的证据来。 “我不需要你们出卖雇主,不需要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只需要知道‘是’或‘不是’。” “不,不……” “不是有人花钱买我们的命?”赵滟凝挑眉,“那就是你要杀我们了?” “……不是。”那人结结巴巴的,半天才将话说清楚,“不是要杀你们,是要糟蹋你们……” “啪”地一声,赵滟凝一记耳光甩在那人的脸上,“所以,你们就全都往我房里冲是吧?你们倒是应该庆幸,蓉儿和兰儿都在前面花厅,帮着杨姨娘收拾碗筷。否则让她们受了一丁点的惊吓,我将你们碎尸万段。” 赵滟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抓着被角边的手都停止了抖动,嘴唇一张一合的,却发不出来一丁点声音。 杨姨娘似乎也想过来阻止,但是看到怀里的小女儿,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赵滟凝也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她的目的本来就是将两个妹妹摘出去。 至于她自己…… 说句实在的,虽然两世为人都没碰过男人,但赵滟凝还真不在意“贞操”这东西。 这可能跟她从小就在尸体堆里长大的有关吧!不管美的丑的恐怖的,还是新鲜的腐烂的怎么死的,什么尸体是她没有碰过的?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她从来都只喜欢远距离欣赏干干净净的美少年,比如追追星啊,看看剧啊,从来不近距离接触。 张大富见赵滟凝作势要走,愕然问:“这就完了?” “完了。”赵滟凝说,“剩下的,您拿主意便好。” 那你来这一出是做什么? 张大富无语。 他正犯愁呢,突然就听到一声尖叫:“死人了!” 原本已经打算散去的村民们,听到死人了,又纷纷收回了脚步。 “哪死人了?” “谁死了?” “快快,快带我去看看。” 赵滟凝没有跟过去凑热闹,她重新坐回了那块石头上,问赵滟兰:“兰儿能把被子还给我了吗?晚上风大,有点冷呢!” 早知道会天降横祸,她就不洗澡了。匆匆忙忙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多穿几件,都快冻死了。 赵滟兰慌忙将被子还给了她,而后怯生生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赵滟凝摸了摸她的脸:“我说过,以后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们了。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却总想着照顾我。这以后,你就安心当个小孩子,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就好。” “可是大姐……” “没有可是。”赵滟凝说,“我可不觉得这个世界有哪个男人配得上我,我也不打算成亲。所以,你不用操心我以后会不会被婆家嫌弃的事了。真要是这样的人,我也看不上。” “大小姐……”杨姨娘叹息一声,“这种事情,可不是不嫁人就能当作没发生的。人言可畏,这以后……” “行了,我最后说一遍,今天的事,以后不用再提了。”赵滟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裹在身上的被子,“我有些渴了,邱大娘呢?蓉儿,你去请邱大娘过来,我们先去她家讨杯水喝。” 杨姨娘问:“那花厅那边的死人……”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赵滟凝无所谓地说,“死了人,村正自然会去报官。至于其他的,会有人帮我们解决的。” 杨姨娘问:“谁啊?” 赵滟凝冷哼一声:“自然是花钱雇他们的人。” 被赵滟凝这么一提醒,杨姨娘和赵滟蓉也都猜到了七八分。 可是等到第二天一早,赵昀慌慌张张地现身“东篱别院”废墟的时候,她们还是一阵心寒。 不管怎么说,也都还是亲戚,居然对自家亲戚下此如此狠手,这还是人吗? 那三个被景元捆起来的匪徒,关在了村正家的柴房里,由村中几个壮年轮流看守,就等着天一亮,立马送去衙门。 至于那具尸体,依然放在原处没有动。 赵昀看过现场后,立马赶往村正家。 等他赶到的时候,村中几个壮丁正押着人,准备出发。 赵昀躲在一边偷看了几眼,气得直跺脚,冲着管家吼道:“你怎么办事的?不是说了不要动房子,也不要死人吗?现在好了,房子没了,还死了个人,摊上大事了。我警告你,要是他们将你供出来了,你最好想清楚,别把我扯进去。” 管家苦着脸说:“老爷,小人是您的家仆,他们要是真将小人供出来了,您却让小人说这事跟您没关系,您觉得知县大人会信吗?这满城的百姓会信吗?” “你……”赵昀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管家建议道:“老爷不如去找凝小姐。要是凝小姐帮您出面作证,证明您和他们兄妹之间叔侄情深,不就能摆脱嫌疑,堵住悠悠众口了吗?”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赵昀击掌称赞,“走走走,去找那个臭丫头去。” 管家提醒道:“老爷,那是凝小姐。” “哦,对,那是我们赵家的小姐。”赵昀清了清嗓子,“说起来,本老爷昨日才送了不少的布匹、木炭过来,没想到一把火都烧了。要不,老爷我去将他们兄妹接到府上去住?” 管家竖起了大拇指:“老爷对自家子侄的一片慈爱之心,简直感天动地!看这以后谁还敢造谣老爷对苛待他们。” 赵昀“哈哈”笑着,腆着个大肚子,爬上了软轿:“走,带路。” 赵昀找到邱大娘家来的时候,赵滟凝已经梳洗穿戴完毕,正和赵家人,还有景元、邱大娘一起吃早餐。 早餐很简单,一人一碗水豆腐,几个隔夜包子。 不过对于折腾了一宿的他们来说,能吃饱就行,不挑。 听到赵昀的声音,杨姨娘和赵滟蓉立马皱起了眉头,邱大娘更是直接抄起了扫帚,要去将人赶走。 “等等。”赵滟凝叫住了她,“你让他在外面等着,就说我一会出来,有话要跟他说。” 邱大娘劝道:“跟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我说,大姑娘直接去衙门里跟知县老爷说,就是他指使那些人干的。” “不必。”赵滟凝说,“现在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我留着他另有用处。” 听她这么说,邱大娘也不好再劝,但也没有放下扫帚,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36.我会娶你的 今天又降温了。 南方湿冷,不是穿得够多,就能御寒。 赵滟凝慢悠悠从屋内出来时,就看到穿成了一只熊的赵昀在院子外面冻得搓手跺脚,骂骂咧咧的。 只可惜他身边的管家和轿夫,都已经在赵滟凝的要求下,远远地退到了一边去,想发泄都找不到人撒火。 看到赵滟凝不疾不徐的样子,赵昀差点破口大骂。只是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才及时换上了笑脸。不过没等他开口呢,就被赵滟凝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别院里死的那个人,是我大哥杀的;那把火,也是我自己放的。” “什,什么?” 赵昀做梦都想不到,这个让他头痛不已的侄女,会主动将这么大一个把柄送到自己的手上。只是他脑容量有点小,暂时想不起来“天上不会掉馅饼”这种问题,差点没高兴得手舞足蹈。 赵滟凝等他高兴够了,才亮出自己的底牌:“大伯,别高兴太早啊!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呢!昨天跟我们从火场一起出来的小孩,是个齐国人。” “啥?” 赵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赵滟凝说:“周齐两国是世仇,一个齐国人没有通关文牒,却直入我大周腹地……大伯以为,这事是大是小啊?” 赵昀是什么人啊? 他出身落魄乡绅之家,自幼就不聪慧,跟着父亲读书,却连字都没认全。若不是弟弟赵硕另辟蹊径,弃文从商,他跟着飞升,现在也就是个市井小民了。 跟他谈论国家大事,无异于对牛弹琴。 赵昀下意识反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赵滟凝说,“大伯,这个齐国人现在可是在我家里啊!这一个弄不好,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扣下来,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啊!您这一家子可也都在我的九族之中呢!” 宛如晴天霹雳,赵昀顿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滟凝说:“我也不想追究你雇了几个山贼闯入我家中的事了,我现在就一句话,你要是不替我大哥摆平这事,我就拉着你全家陪葬。”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赵滟凝耸了耸肩,“大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旦跟‘通敌’扯上关系,从来都是宁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如果不想鱼死网破的话,您应该知道怎么选择吧?” 赵昀已经彻底被吓傻了,连退了好几步,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 赵滟凝觉得有些好笑,就这样一个饭桶,原来的赵大小姐也不笨啊,怎么就被他一步步骑到脖子上拉屎拉尿的? 赵昀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堪入目。 未免将刚刚吃下去的早饭吐出来,赵滟凝招手将赵管家叫了过来:“赶紧将你们家老爷扶起来,送他去衙门。快点啊!张大叔他们已经出发了,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完这话,也不顾赵管家那一脸的疑惑,她转身就进了屋。 事情解决了,收拾收拾,该进城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家里的东西被烧了个干净,连一身换洗的衣物都没带出来。 所幸包子铺已经装修好了,不枉她多出工钱,让工人们加班加点,才有了个容身之处。 邱大娘坚持赶着驴车将他们送进了城,连带着将进城费一起给付了。 赵滟凝原以为带景元进城会很麻烦,但最后却呼出意料地顺利。随便给他捏造了一个身份,就被城门兵放进来了。 一问邱大娘才知道,自从十五年前的那场冰灾过后,北方的许多州县是一年难过一年,除了天灾,还要时刻提防北齐的烧杀抢掠。 这些年来,有不少北方人都在往南迁徙,官府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帮忙更换户籍、分配田地——毕竟人口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资源;流动人口多了,也会给当地带来隐患。 而在迁徙途中,弃婴和孤儿也不少见。 对于这些年纪较小,说不清自己来历的小孩,官府也鼓励有条件的人家收养。只要有人愿意担保,基本上不会过多盘问。 赵滟凝盘下来的包子铺,后面带着三间大房。 她和两个妹妹住一间,杨姨娘带着小宝住一间,景元和大宝住一间,刚刚好。 分配好房间后,杨姨娘带着两个女儿打扫卫生,赵滟凝提着医药箱,去了隔壁找景元。 未免引人怀疑,昨晚在邱大娘家里,她只是简单地给景元敷上了止血药膏,伤口还得重新处理。 “脱衣服。” 赵滟凝等了一会,见少年一动也没动,还红着个脸,扶额笑道:“还害羞呢?你是病人,我是医生,你总不能因为性别不同,就讳疾忌医吧?” “我会娶你的。” 少年红着脸,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语气很是认真。 赵滟凝呆滞地看着他:“啥?” 少年的脸更红了:“昨天……我会负责的。” 赵滟凝终于弄明白他在别捏什么了,哈哈大笑:“你说这事啊?没事啦!你一个小孩,也不是故意的,不用你负责哈!” “那怎么能行?”景元蹭地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此事都有损姑娘清誉。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岂可推卸责任?我必须负责。” 一个才12岁,而且看上去更小的孩子跟你说,要对你负责,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赵滟凝差点没笑出眼泪来。 她原本还想逗逗这孩子。不过性教育还是要从娃娃抓起,在这种事情上,容不得玩笑。 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赵滟凝端正坐好,平视他的眼睛说:“你这种负责任的态度是对的。但是你要对我负责,并不意味着你就要娶我啊!你都没有问过我,我是不是愿意嫁给你,你就自作主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景元问:“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赵滟凝摇头:“我不愿意。” 景元问:“为何?” “因为两个人结婚,应该是出于互相喜欢,想要和对方相守一生,郑重考虑之后的决定。我们之间,完全没有结婚的感情基础。”赵滟凝很认真地解释,“就算以后你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你可以勇敢表达,但不该在没有确定对方的心意之前,就贸然决定娶她。因为,结婚是两个人共同的意愿,不是你一个人的决定。” 37.开张准备 赵滟凝这一番话,对于自幼由母亲教导,接受中原文化熏陶的景元来说,不说惊世骇俗,但足够领异标新——这和母亲口中温婉恭顺的中原女子,实在是大相径庭。 景元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却又觉得真就这么算了,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就算是无心之失,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他的原则里,不允许他自欺欺人。 “既然是无心的,那你记住干嘛?”赵滟凝看他认真的小模样可爱,忍不住拍拍他的小脑袋,“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总喜欢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吗?你需要负的责,就是忘掉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然后不跟任何人提起,也包括我。” 景元问:“这样就够了吗?” 赵滟凝说:“你是来救人的。不管我当时在做什么,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难道当时我没穿衣服,你就不救我了?你是来救人的,如果救人还需要承担莫名其妙的后果,岂不是很没道理?这戏文里都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难不成以后连救了别人也要把自己送给对方?这以后谁还敢救人?就好比现在,我给你处理伤口,所以要脱你的衣服。难道我给你治病还需要把你娶了?你说是这个道理不?” 景元听得目瞪口呆,而后抬手冲着她做了一揖:“姑娘真知灼见,小生受教了。” 赵滟凝看着他的小手,白白嫩嫩的,手背上还有四个小富贵窝,可可爱爱的,突然就有些遗憾:没听甘家那些长辈的安排,早婚早育,也生个小孩来玩玩。 说不定,结了婚,生了孩子,就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连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很是可笑地摒弃脑后。 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居然是要寄托在别人的身上,甚至是还不曾存在的人,倒还不如没心没肺地活着。 赵滟凝戳了戳他手上的窝,看到少年呆滞的表情后,她满意地一笑:“赶紧的,脱衣服。给你处理完了伤口,我还得出去买东西呢!明天就开张了,到现在什么准备都还没有,今晚估计都没得睡了。” 景元愕然:“明天就开张?来得及吗?” “赶鸭子上架也得上啊!”赵滟凝嫌弃他脱衣服太慢,干脆自己上手帮忙,“明天重阳节,是我们开张大吉的绝佳机会。” 景元问:“为何?” 赵滟凝说:“我们中原有重阳登高的习俗。包子铺就在山脚下,明天,几乎整个东城的有钱人都会从我们家铺子前路过。你说,他们好不容易登一次山,总不会打个转就下来吧?所以肯定要买些酒菜、点心带上去吃。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酒楼,就城外那家茶肆搭着卖的包子、馒头,比得上我们家的吗?” 景元几乎是崇拜地看着她:“一直听母亲说,中原人杰地灵,人才辈出。我一直以为是母亲心系大周,过度美化,得见姑娘,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就如那井底之蛙。” “这个……那个……”赵滟凝很想说,这都是前人总结出来的智慧,真不代表她有多聪明,更不能代表整个周国人的智商水平……不过这事吧,还没法跟人解释,“还是先把伤口处理了再说吧!” 处理好裂开的几处伤口后,赵滟凝由衷叹道:“我觉得,我可能见到了传闻中带主角光环的天之骄子。” 景元疑惑看她。 赵滟凝说:“我是说你命大,总能逢凶化吉。行了,你去床上躺着吧!这几天还是别下床了。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伤口,就这样生生撕裂了,你也不觉得痛吗?” 景元摇了摇头:“我对疼痛的感知好像比一般人要弱,这点疼痛对我来说,可能就跟你们女孩子绣花的时候,被针扎一下差不多吧!” “原来你不是能忍,是感觉不到痛啊?” 赵滟凝哈哈大笑起来,亏得她之前还将这个12岁的孩子想象成什么老谋深算的天降神童了。 “你笑什么?”景元说,“我只是不那么怕痛,并不是感受不到痛。” “知道了,知道了。我猜,这个可能还是跟你中毒有关。”知道自己闹了一场大乌龙,赵滟凝莫名心情大好,像是心头的一块石头卸下来了一般,“我得去忙了,院子就这么大,我们都在外面,你有什么事叫一声就好。” “我去帮忙。”景元说着就要起身。 “你就别添乱了。”赵滟凝将他按了回去,“我忙着呢!你要是伤口再裂开一次,那我就把王晃叫过来,正好给他练练手。” 事实证明,人的潜能是不可限量的。 刚来的时候,赵滟凝还不适应新身体、新身份,如今也才过了20天,已经游刃有余了。 这不,昨晚受了一场惊吓,都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会呢,这又干起活来了。 而且,她还不怎么觉得累……顶多就是浑身疼。 知道她这边缺人手,邱大娘没急着走,王晃也带着家眷过来帮忙,众人同心协力,终于在第一声鸡鸣响起的时候,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可以上锅蒸包子了。 就在他们打开店门,准备开张做生意的时候,赵滟蓉指着对面道:“大姐快看,那里怎么突然多出来一个摊子啊!” “什么摊子?”赵滟凝正在揉面粉呢,听到这话,抓起一块湿巾,一边擦手,一边走了出来。 走到门口一看,果然,对面城门口的旁边支起了一个摊子。 这摊子可不是普通摊子,光是占地就有好几百平了,连出城的路都给挡住了。 这边城门连着鹿山山脚,虽然平日里进出的人不多吧,可今天是重阳节啊!今天从这边路过的,可都是鹿山县城的权贵。 什么人敢在这里摆摊子? 这摊子除了位置很特别,摆放的桌椅、搭起来的棚子也很讲究……赵滟凝瞅着,怎么觉得还有几分眼熟呢? 38.玲珑阁摆摊 赵滟凝正在回忆里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宋氏也凑了过来,“咦”了一声:“这不是吴婶子家的二狗子吗?他不是在玲珑阁做伙计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玲珑阁的?”赵滟凝问,“玲珑阁的老板是谁啊?” 宋氏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等一会邱嫂子来了,你可以问问她。” 赵滟兰问:“大姐,现在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赵滟凝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们卖他们的,我们卖我们的。开门做生意嘛,各凭本事咯。” 如果他们玩阴的……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啊! 人家都敢直接将摊子摆在城门口了,这不就相当于是明摆着伸手要过路费吗? 这玲珑阁背后的靠山,不是鹿山县知县,那就是比知县更大的官,总之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因为时间尚早,天才刚蒙蒙亮,第一锅包子就蒸了一笼,算是给大家当早餐的。 赵滟凝也没指望过,真有多少人一大早就循着香味找过来。 所以包子刚出锅,他们正准备吃的时候,听到有人上门询问,她还有些惊讶。 “你们这是新开的包子铺?这什么包子啊?怎么这么贵啊?一个素包子都要5文钱一个,不会是皇宫里的御厨做的吧?” 问话是个中年男人,看穿着,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家仆。只是脸颊酡红,眯缝着眼,看上去像是带着几分醉意。 听到男人的声音,赵滟蓉和赵滟兰很有默契地躲到了后面去。 杨姨娘也走过来,朝赵滟凝说:“大小姐还是进里屋去吧!这种抛头露脸的事,还是交给我来做的好!” “不用。”赵滟凝说:“做包子还得你和蓉儿、兰儿来,外头的事情不用你们管。等过段时间,手头上宽裕了,我们就雇个人来卖包子。” “雇什么人啊,这不是还有我嘛!”宋氏相貌性格温温柔柔的,说话的语调也是温温柔柔的,“大姑娘若是不嫌弃我笨拙的话,我可以每天过来帮忙。” 赵滟凝点头:“那也行。不过工钱可能要缓一阵子给你。” “跟我还提什么工钱,这不是见外……” 等了好一会,外面的人见没人理他,不耐烦地吼道:“喂,跟你们说话哪,耳朵聋了?” “抱歉,让您久等了。”赵滟凝迎了出来,“我们家的包子都是明码标价的,品类众多。虽然贵是贵了点,也不是宫里的御厨做的,但贵有贵的道理,大叔您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买一个尝尝。” “你看不起人是吧?几个包子,你当老子吃不起是吧?”那中年人说着,就对着店门踹了两脚,“小娘们长得倒是不错,来,给大爷我亲两口,今天这事就算了。” 原来是个醉鬼。 赵滟凝嫌恶地皱起眉头,扭头冲大宝说:“去,把他扔一边去。扔远点。” “哦。” 正在吃肉包子的大宝听到妹妹吩咐,将剩下的半个包子一把塞进嘴里,几步走出门,拎着那中年男人的衣领就走。 那男人还在大吵大闹,赵滟凝直接走过去,一个手刀劈在对方颈部……对方毫无反应。 力气还是太弱了些。 赵滟凝回到店内,拿了根擀面杖出来,照着之前的地方,狠狠一棍子挥过去……终于没声了。 “死,死了?”一旁目睹的宋氏惊呆了。 “死不了。就我这点力气,他最多昏睡一会。”赵滟凝说着,就将手上的擀面杖给扔了。 碰过了脏东西,她可没有拿去洗洗再重新用的习惯。 闹了这么一出,天终于彻底亮了,外面的行人也渐渐多了。 可能是这边太偏僻了点的缘故,倒是没人往这边走。 赵滟蓉有些担心:“大姐,到现在一个包子都没卖出去。有几个过来看的人,也被这价格牌就被吓走了,这价格是不是真的定得太高了?别家的素包子,一文钱就能买两个,个头还都比我们的大。这羊肉包子也才3文钱一个,我们的猪肉包子和菜肉包子却卖10问,是不是太贵了?” “愿意出这个钱的人,多贵都觉得值。不愿意出这个钱的人,你若是卖得跟别人差不多的价格,人家还会嫌你low。” low是什么意思啊?赵滟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最近大姐嘴里总是蹦出来一些他们没听过的词,难道她晚上趁着他们睡觉,又偷偷看书了? 赵滟凝正要往回走呢,赵滟蓉突然惊喜地说道:“大姐快看,来人了,来人了。这应该是今天去参加诗会的人,好多人啊!” 赵滟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群坐着轿子或马车的人,浩浩荡荡地朝这边来了。加上那些跟在后面的随从,光是这一个队伍,应该就有超过百人了。 这人还真不少啊! 这还是第一批人,后面应该还有好几批呢! 只是,这些人经过的时候,看也没看他们的包子铺一眼,径直朝着城门口走去。 这些人像是毫不意外城门口出现的茶水摊子,很自然地就停下了马车或者轿子,在摊子上歇脚。 赵滟凝奇怪地问:“这摊子是每年都摆的吗?” “没听说过啊。”赵滟蓉身体藏在门后,向外面探出个脑袋,“要不找个人去打听一下?” “不用。”赵滟凝摇头,“如果以前没有的话,可能是他们提前得到了消息。毕竟是鹿山县城权贵圈子里的人,消息都是互通有无的,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插不进去。进屋吧!大不了今天一个包子也卖不出去,他们不来找我们的麻烦就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昨天听完赵滟凝的一番分析,大家都指望今天包子能够大卖,如今现实与梦想的差距,还是让他们有些失落。 “这是怎么了?包子都卖完了吗?” 就在大家唉声叹气,无所事事的时候,门口传来了邱大娘的声音。 “大娘来了,还没吃吧?来吃个包子。”赵滟蓉说着,就掀开了蒸笼,让她自己去拿。 邱大娘也不客气,拿起一个包子就开始吃:“今天生意怎么样啊?” “别提了。”赵滟蓉蔫蔫地坐了回去,“一个包子都没卖出去呢!” “怎么会这样?”邱大娘问,“这么好吃的包子,怎么会卖不出去呢?” 赵滟蓉没好气地指了指门口挂着的价码牌:“喏,你自己去看。” 39.珊珊来迟的美人 特意退回到门外看了眼价码牌的邱大娘,神色变得很是复杂。 赵滟凝见她欲言又止,一脸的辛苦,没好气地说:“有话就说,不用憋着。” “大姑娘……”邱大娘一边小心观察她的脸色,一边斟酌着开口,“鹿山县城毕竟是个小城,不同于那繁花似锦的大都城,能买得起几文钱、甚至几十文钱一个包子的人不多。这外面的包子啊,一文钱就能买个两三个,你这个价钱,是不是应该……改一改?” 赵滟凝一口拒绝:“不改。” 邱大娘碰了个硬钉子,朝赵滟蓉递过去一个“我也没办法”的眼神,叹了口气,自己拿了个包子坐在一边吃去了。一边吃,一边唉声叹气。 眼见着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茶水摊已经坐不下了,包子里里一群人眼巴巴看着,满脸的羡慕。 就在这时,又有一顶软轿过来了。 也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快看,红绫姑娘来了。” 红绫?也算是个熟人了。 听到这个名字,赵滟凝就想起之前在春满园受到的打击。也是从那天开始,让她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走实业路线,不再搞那投机倒把的事情。 目送红绫的软轿从自家店门口经过,赵滟凝冲屋里的赵滟蓉和杨姨娘说:“重新蒸一笼奶黄包,赶紧的。” 赵滟蓉迟疑地说:“可是这里还剩了半笼包子,一个都没卖出去呢!” “这种蒸了太久的包子,就留着自己吃吧!不要卖给客人。”赵滟凝说,“既然定价这么高,就要让来买的客人觉得这钱花得值,品质上面要把好关。” 赵滟蓉嘟哝:“可是我们一个包子都没卖出去呢!” 赵滟凝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笑:“你只管蒸,卖不出去,留着我们明天再吃。总之,我不允许有一个品质不合格的包子出现在客人的手上。” “哦。” 赵滟蓉闷闷地应了一声,面上不敢再发表异议,心里却暗道:还不一定卖得出去呢! 随着红绫的到来,茶摊上,原本三五成群的老爷少爷们,全都聚集在了美人的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比起追星女孩们来也不遑多让。 在红绫来了没多久后,大家便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往山上走去了。 看来,他们等的就是红绫。 当然,跟着红绫一起来的,还有春满园的其他几位姑娘。只是在红绫的光芒下,她们都沦为了陪衬。 鹿山并不是一座山头,而是一整片的山岭,或者也可以代指鹿山上的最高峰。 经过这么多年的登山、踏青,这边早就开辟出了一条上山的路,马车可以畅通无阻。 不过也有一些志趣高洁的才子佳人们,喜欢弃了马车、轿子,偏要自己走上去的。 这其中,就包括红绫。 因为红绫有这么个喜好,所以舍命陪美人的也不少。 眼看着这群人浩浩荡荡地就要上山去了,赵滟凝心里也有些着急——奶黄包的香味应该已经顺风飘了过去,然而那边却没有丝毫反应。 不太应该啊! 依照赵滟凝对红绫的第一印象,她应该是个好奇心比较重,也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人,怎么可能都不来了解一下? 而且,红绫绝对不是那种在男人面前喝口水,都要用袖口遮掩的小女人。所以,也不存在因为人多,她就不好意思尝试美食的情况。 难道,是她不爱甜食? 要真是这样的话,赵滟凝只能叹息一声,可能自己的运气真的不够好吧! 但不管怎样,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 要是错过了今天这开门红的大好机会,日后再想翻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 赵滟凝不差时间,也不差精力,她差的是钱。 现在他们一家身无分文,还赊欠着徐金花的牛奶钱,如果今天一个包子都卖不出去的话,也就意味他们明天就可以宣布破产,去打工还债了。 “姨娘,把包子带上,跟我走。” 杨姨娘问:“带几个啊?” “全带上。拿不动的话,让邱大娘帮忙抬过去。” 赵滟凝说着,冲着城门口的方向急奔而去。 “红绫姑娘。” 已经走到城门口的红绫,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而且是个少女的声音,好奇地停下了脚步。 她转头,便看到一个容貌清丽、身材高挑的少女朝着这边走来,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人,也自动为少女让出来了一条路。 红绫觉得眼前的少女似乎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她是谁。 虽然她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欢场上的人,别的可以记不住,记人的能力却不能没有。 更何况是容貌这般出众的同性? 没想起来对方是谁,红绫也不着急,坦坦荡荡地打量:“是姑娘唤我?有何贵干?” 赵滟凝笑着迎了上去:“之前在春满园,得姑娘相赠纹银一两,让我与家人吃上了一顿饱饭。今日,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相赠于姑娘。” “原来是你。”红绫恍然,目光也变得玩味起来,“怎么,之前的曲谱卖出去了?” 赵滟凝笑着说道:“入不得姑娘眼的东西,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免得丢人现眼。” 虽然习惯被人捧着说话,但被一个女人捧得这么高,红绫还是第一次遇到,也觉得新鲜:“看你这架势,今天是带着好东西来了?” “好不好,还得红绫姑娘说了算。” 赵滟凝侧过身,朝身后的杨姨娘和邱大娘招了招手。 杨姨娘和邱大娘会意,抬着蒸笼走了过来。 随着她们走近,那股甜香味越来越浓…… 红绫早就注意到这股香味了,只是刚才隔得有些远,味道似有若无的,只当是哪家糕点铺子里传过来的。而且,她刚出门的时候用过早饭了,并不饿,便没怎么在意。 此时看着面前的蒸笼,她微微有些诧异:“你说的好东西,不会就是指这个吧?这里面是糕点?” 赵滟凝冲她神秘地一笑:“姑娘不如猜一猜,这里面的是什么糕点。” 40.第一位客人 明知赵滟凝是故作神秘,而且别有用心,但红绫却不觉得讨厌——因为,她是真的猜不出来这蒸笼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阅人无数,眼光毒辣,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孩绝不是池中之物。 不过不讨厌,不代表就要纵容。 毕竟,现在的她,也不过就是个落魄的小丫头不是? “你想做什么就赶紧说,不说我就走了。这么多人等着呢!” 红绫说着,作势便要走。 赵滟凝说:“若是寻常糕点,我也就不会拿到红绫姑娘面前来献宝了。我今天带来的东西,姑娘会不会喜欢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姑娘一定是没见过的。” 红绫不吃她这一套:“我一个妇道人家,连鹿山县都没出过,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不差你这一样。” “可这东西,天上地下,我这里是独一份。只要姑娘愿意,除了我们自家人,姑娘将是第一个品尝的。” 红绫微不可吃地挑了下眉:“哦,是吗?” 她能够凭借并不算多出众的相貌,在春满园,甚至整个鹿山县城独占鳌头多年,就是因为她是独一份的。 红颜易老,江郎也会才尽,唯有她这桀骜不驯、永远不按套路出牌的独特作风,却是别人怎么也模仿不来的。 所以无论是之前的曲谱,还是今天的糕点,只要赵滟凝找到吸引她的点,她自己就会来咬钩。 见她终于来了兴趣,赵滟凝也不再卖关子,抬手就将盖子给掀了。 随着赵滟凝的动作,旁边围观的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待看到蒸笼里面只是白花花的包子的时候,不少人都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红绫也探头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问:“这就是你说的我没吃过的东西?” 赵滟凝点头:“姑娘不如先尝尝看。” 红绫问:“你让我就这样吃?” 赵滟凝扶额:“抱歉,是我疏忽了。姑娘请稍等,我马上回来。” 她说着,就往店铺跑去。 红绫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倒也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又走回到了茶水摊子,挑了个顺眼的位置坐下了。 包子铺离得不远,没一会,赵滟凝就拿了一副碗筷过来,从蒸笼里夹起一个包子,送到了她面前。 红绫接了过去,夹起来凑到鼻子前嗅了嗅,似乎对香味很满意,然后才轻轻地咬了一口。 第一口,只咬到了一点皮,但味道香甜,跟她以前吃过的包子大不同。 然后,她又咬了一口。 熟悉红绫的人都知道,不管是在吃穿住行还是其他方面,她都是一个极为挑剔的人。 能够让她吃上第二口的东西,就已经是一种认同了。 赵滟凝家的包子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皮薄馅多,红绫第二口,便咬到了里面的馅,顿时就是眼睛一亮。 “这个馅是用什么做的?” 赵滟凝含笑说道:“这是秘方。恕小妹无可奉告。” 红绫放下筷子:“你难道不知道我不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吗?连是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有毒怎么办?” “在吃这上面,姑娘还是不要太过寻根问底的好。”赵滟凝说着,自己拿起一个奶黄包,撕下一半塞进嘴里,以证明这包子没毒,“好比那燕窝,其实就是燕子的口水;还有那蔬菜瓜果,都需要浇过粪水才能长成;至于那肉食呢,其实就是动物的尸体……” “行了,行了,别说了。”红绫站起身说,“被你说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就为了你,耽误了这么多时间。” 抬着蒸笼的杨姨娘,腾出一只手,焦急的扯了扯赵滟凝的袖子:“大小姐,红绫姑娘都被你给气走了。你赶紧说两句好听的话啊!” 赵滟凝却不动,含笑看着红绫的背影。 今天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且不说周围那么多吞口水的声音,光是“红绫姑娘吃过第二口的包子”,便已经是非常好的宣传效果了。 杨姨娘急得不行,她一个妾室,又不能对嫡女出言呵斥,只能朝邱大娘递过去求助的目光。 邱大娘也很为难——你们自家人的事情,自己都不能解决,她一个外人又能说什么? 就在杨姨娘急得将蒸笼往邱大娘怀里一推,要追上红绫,去跪着求她,让她不要计较赵滟凝小孩子不会说话的时候,红绫却说话了。 红绫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边走边说的:“准备500个包子,午时两刻之前,送到山上来。” “没有那么多。”赵滟凝说,“只能做200个。午时两刻之前送100个,未时末再送100个。” 红绫停下脚步,转身看她:“有生意都不做?” “不是不做,是做不了。”赵滟凝说,“为保证每个包子的品质,每天的材料就只够做这么多。不过如果姑娘愿意的话,我们家还有肉包、菜肉包和素菜包子,一起凑个500个,不成问题。” “行。”红绫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不过,别让我失望。” 那丫鬟走了过来,抛给赵滟凝一个荷包,转身便走。 赵滟凝打开荷包一看,里面不少碎银子。据她估计,少说也有二三十两之多。 现在的纹银和铜钱的比例,大概是一两银子可以换一千三百多枚铜钱。 这也就意味着,红绫给她的银子,都已经是双倍了。 赵滟凝晃了晃荷包,冲红绫喊道:“姑娘给多了。” “多了便存着,以后每天给我送几个包子到春满园去。” 赵滟凝说道:“多谢姑娘捧场。姑娘是我们包子铺的第一位客人,从今以后,姑娘在我们包子铺终身免单。” 红绫没再答话。 杨姨娘却急了:“大小姐,这,这不太好吧!这终身免单,要都是这样几百个的单,我们怎么……” “姨娘,你当她红绫是什么人?会占我们这点小便宜吗?”赵滟凝直接将荷包放在她手里,“赶紧的,去买面粉和菜回来,然后邱大娘回一趟十里庄,去找金花婶子,我们现在的食材,根本不够做500个包子的。” “诶,好。” 杨姨娘和邱大娘都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就准备回包子铺。 结果她们才准备动身呢,就被人给叫住了。 二十文钱一个的包子,一小会的功夫,就被周围的人给瓜分干净了。 41.深夜择菜 开张第一天,就进账26两48钱银子,将大家给高兴坏了。 这还不包括有听到了风声的,零零散散的卖出去的一些。 好不容易做完了红绫预订的500个包子,赵滟凝目送邱大娘和杨姨娘赶着驴车送过去后,她长舒一口气,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大姐……” “大姑娘……” 随着一阵混乱,赵滟凝彻底昏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从小寄人篱下,无数个哭着醒来的夜晚里,只有满室孤寂。让赵滟凝渐渐习惯了,不管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醒来,都会先稳定情绪,弄清楚周围的环境,然后再睁开眼睛。 好比现在,朦胧的月光下,她的两个妹妹带着小宝躺在另一张床上,因为寒冷,相拥而眠。 在她的床边,杨姨娘趴在床沿,和衣而眠,鼾声如雷。 赵滟凝觉得,自己可能就是被她的鼾声给吵醒的。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杨姨娘叫醒,让她回房间里去睡,突然就听到外面传来有规律的“砰砰”声。 她悄悄下了床,将自己床上的两床被子,一床盖在了杨姨娘的身上,一床盖在了弟弟妹妹的身上。 然后,悄悄推门而出。 院子一角,柴火堆旁,一道人影佝偻着背,正挥舞着斧头劈柴。 看那身影,应该是个男人,但不是大宝或景元。 可这院子里,除了他俩,也没其他可以称之为“男人”的存在了。 那会是谁呢? 赵滟凝不紧不慢地走近,借着月光,终于看清楚了那人是谁。 “王晃?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晃正在跟一根特别硬实的木头较劲呢,听到声音,连忙转过身来:“师傅?师傅身体可无恙?” 赵滟凝不答反问:“你这干嘛呢?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劈柴,失眠了?” “不是。”王晃说,“弟子是见大家今天都忙了一天了,大公子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在劈柴,就想着别的不会,劈柴还是没问题的。” 赵滟凝看了看月亮的位置:“这都大半夜了,就算砍柴,也不用这么着急。你去大宝屋里睡会吧!等天亮了再弄。” “不行啊!”王晃抹了把汗,“弟子答应了杨姨娘,必须在卯时之前把这些柴劈好。否则会影响明天一早做生意。” 赵滟凝看向王晃指着的旁边的木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特意凑过去看了个仔细:“就这几根木头,你劈了大半夜还没劈完?” 王晃羞愧地低下了头:“弟子,弟子……” 赵滟凝狐疑地问:“你不会没劈过柴吧?” “家中的柴,都是贱内劈得……” “你不会劈柴瞎揽活做什么?”赵滟凝无语,“就这几根柴,若是让大宝来,也就一刻钟的事情。” 看着王晃一个大男人,被自己训得跟个孙子似的,赵滟凝一阵别扭,叹口气道:“行了,有了这些柴,明天蒸第一锅包子是没问题了,剩下的就等明天大宝来劈吧!赶紧进屋睡觉去。” 她说着,便带着王晃朝大宝和景元的房间走去,结果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屋檐下多出来一道白色身影,差点没吓得叫出声来。 她捂着胸口,走近一看,发现竟是景元不知道何时下床来了。 赵滟凝松口气的同时,又皱起眉头:“不是让你这几天别下床吗?怎么大半夜的起来了?” 景元说道:“躺太久了,身上难受,想下床来走走。抱歉,吓到你了,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赵滟凝撇撇嘴,“正好我也睡醒了,如果你实在是睡不着的话,就跟我去厨房干活。刚好可以把床让出来给王晃睡。” 景元立马答应:“好。” “先去穿件衣服,可别着凉了。” 带着景元进了厨房,赵滟凝从架子上抱下来捆得整整齐齐的蔬菜,又搬来两条矮凳,招呼着他坐下:“先把这菜择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跟着我学就行。” 景元学着她的样子,抓起一小把韭菜,掐去叶子上枯黄的不分,再去掉里面的杂草,确定每一根都干干净净后,然后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筛子上。 看着赵滟凝那同样不怎么熟练的动作,景元忽然开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赵滟凝点点头:“你问。” “那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为什么要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当时,差点被玷污的人明明就不是你,而是你妹妹。为了保护她,却不惜损害自己的名节,值得吗?” 赵滟凝说:“我们是家人,为家人做什么,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可是你跟她明明就不是一个母亲。而且当时杨姨娘明知道真相,知道你这么说是为了保护她的亲生女儿,却一句话也没有站出来说,厚此薄彼,这样也算家人吗?” 赵滟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认真地看着景元:“当时我都已经跳出来,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了,难道你希望她再说这事跟我没关系,我是为了保护兰儿,才故意这么说的吗?你是不是忘了,当时那几个人就是冲着我的闺房去的,人也是在我那里找到的。且不说杨姨娘是不是真的心疼我,她心疼自己的亲生女儿,总是应该的吧?” 景元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不服气。 想起来他身上的毒,赵滟凝大概猜到了他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 景元的身份,很明显就非常不一般。按照猜测,如果对他下毒的真的是他很亲近的人,那目的恐怕就跟家产或者爵位……甚至是更重要的东西的承袭有关。 与其说景元是在替她愤愤不平,不如说景元是想到了自己的手足亲情,在顾影自怜。 “景元。”赵滟凝摸摸他的脑袋,“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我之所以护着兰儿,是因为我心甘情愿。并不是我这样做了,就意味着所有的人都必须这么做,都必须对自己的家人无条件爱护,谅解。” 42.炸鸡 景元似乎是非得要问个明白,继续追问:“那你为什么愿意为她牺牲自己?就因为他们对你很好吗?” 赵滟凝想了想,点头:“应该是吧!” “有多好呢?” 有多好啊? 这个问题,或许赵滟凝自己也说不清。 “可能是他们都要饿死了,还要将最后一碗米粥留给我;也可能是他们宁愿自己为奴为婢,也要让我做大小姐吧!”赵滟凝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他们对我毫无保留,让我也总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景元说:“也可能,他们只是嘴上说说。真到了那一步,未必会这么做。” “那我又为什么要让情况恶化到那一步呢?我现在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大家的生活更好一点吗?”赵滟凝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归根到底,是我不在意什么名节不名节的。如果换一件事情的话,当时我的选择可能就会不一样了。” 见景元低垂着头,不吭声,赵滟凝转移了话题:“饿了吗?想吃面,还是吃包子?” “都可以。” “那我给你做点不一样的东西吃吧!” 赵滟凝丢下择了一半的韭菜,先去洗了把手。 可能是比较兴奋吧,她一边搓手,还一边哼着歌,跟着节奏摇摆起来。 赵滟凝定的包子铺开门时间,在每天城门开之前,也就是卯时。因为宵禁的缘故,大晚上是不可能在外面买到菜的,所以会头天晚上将一应食材准备完毕。 反正现在温度低,虽然还没有到零下的冰冻状态,但也差不多了。这种天气下,生肉放上一两天基本上没多大问题。 所以此时的厨房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食材。 赵滟凝打开了存放生肉的缸,里面除了做包子要用的猪肉,还有不少鸡肉、鸭肉和羊肉,都是处理过的。 看来是昨天进账不少,手头上宽裕了,杨姨娘终于舍得买些好菜回来了。 赵滟凝挑了半只鸡出来,准备切成小块。 只是她拿着刀剁了半天,砧板上的鸡肉也都只破了点皮。 景元看不下去了,放下韭菜,洗了手之后,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菜刀,问:“要怎么切?” 赵滟凝低头看着他,这灶台都到他胸口了,不禁问:“你这么小的个,够得着吗?” 景元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放下菜刀,搬了一条凳子过来,踩在凳子上问:“现在可以了吗?” “行吧!”赵滟凝比划了一下,“切成这样的小块就行。” 在景元“砰砰”剁鸡块的时候,赵滟凝找出来面粉和各种调味料。 可惜没有辣椒,想吃辣的,只能用花椒和茱萸来代替。 将姜葱蒜和花椒、茱萸、酱油、黄酒、盐、糖调和好后,赵滟凝将景元切好的鸡块又清洗了几遍,就放在调料中腌着。 为了让鸡肉更快入味,她好揉搓按摩了好一会,险些被碎骨头给划伤了手。 将鸡肉腌好后,她又找出来面粉和鸡蛋。 只是来来回回加了好几次水,盆里的水淀粉越来越多,直到快装不下了,这才算是勉强能用。 她果然还是没有做饭的天赋啊!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赵滟凝拢了拢鬓前的碎发,突然就听到旁边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转头,就看到景元憋红的小脸,和怎么也憋不住了的笑。 “别笑了。”赵滟凝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粘的面粉,“马上就好了。很快就有好吃的了。” 她说着,往锅里倒了几瓢水,又准备去生火。 只是拿着打火石,她使劲擦了几下,好不容易擦出火来了,却吓得手一抖,下意识地就将打火石给扔了出去。 “还是我来吧!”景元捡起了打火石,“干脆你说要做什么,我来做。” “行吧!”赵滟凝也不跟他争,反正这孩子这么聪明,都是第一次做,说不定他真就比自己做得好呢,“你先烧火,然后把锅洗干净,往里面倒足够的油,把油烧热。” 景元按照她的吩咐,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有条不紊。 只是,在油锅开始热起来的时候,却突然一下子就炸开了,里面的油四处飞溅。 站在油锅边的景元被热油溅了一身,慌忙后退:“这,这什么情况?” “额,这个,那个……”赵滟凝摸了摸头,“应该是忘记提醒你把锅里的水擦干净了。水没擦干净,就是这样子的。” 景元问:“那现在怎么办?” 赵滟凝说:“应该等到里面的水都蒸发完了就行了吧!” 景元无语地看着她。 赵滟凝回了他一个傻笑。 然后,两人便守在锅边,看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热油飞舞。 直到再没有油溅出来了,赵滟凝才不太确定地说:“现在应该可以了,你把鸡块放进去吧!” 景元看了看不溅油了,却在冒烟的油锅,问:“你确定?” “当然确定。去吧!”赵滟凝拍拍他的肩膀,推了他一把,自己却连退了好几步。 景元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口气,夹起一块裹满了水淀粉的鸡块,慢慢放进油锅……很好,没有油滴溅出来,然后,他又放进去第二块…… 看到没什么危险的样子,赵滟凝又慢慢挪了过来,伸长脖子往锅里看去,结果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这个,这个怎么黑了?是不是火开得太大了?快别放了,把火关小一点!” 景元看看她,又看看锅底下的熊熊大火,不想说话。 好在还只放了三块鸡肉,夹出来的时候,外表焦黑,里面还带着血丝,显然是失败得彻底。 赵滟凝总结经验:“看来,还是得小火慢炸才行。等火小一点,我们再下锅。” 有了第一轮的经验,等到油温差不多的时候,景元再放下鸡块的时候,果然,没有再发生下锅就焦黑的情况。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次他依然只放了两块。 因为不确定要多久才熟,赵滟凝特意让他久炸了一会,炸得外表金黄酥脆,才捞了出来。 “来,尝尝看。”赵滟凝先夹了一块自己尝过后,才将另一块递给小孩,“虽然跟我以前吃的不太一样,倒也还过得去。感觉有一个世纪没吃过炸鸡了,好怀念啊!” 景元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确定这东西真能吃之后,才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后,眼睛就亮了,跟他第一次吃肉包子时候的表情一模一样。 赵滟凝笑眯眯地问:“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景元点头:“中原美食果然和中原文化一样,博大精深,花样繁多。难怪母亲天天念着想回来。” 赵滟凝问:“你跟你母亲,感情应该很好吧?” 景元点了点头。 赵滟凝说:“你的伤也没有大碍了,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给你准备盘缠。” 景元神色一暗,放下了碗筷,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无辜而可怜地看着她:“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赵滟凝避开他的视线:“我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赶你走。只是,你的身份特殊,继续留在这里并不安全。” 景元说:“请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想等身上的伤好一点……” “没问题。”赵滟凝说,“不过我希望你待在家里,不要出门。” “好。” 见气氛有些沉重,赵滟凝指了指油锅:“继续吧!我还没吃够呢!” 43.敌友不明 景元似乎也不愿意多提家人的事情,见赵滟凝主动岔开了话题,从善如流接过话头:“这个味道是不是淡了点?要不要再加点盐?” “淡了吗?”赵滟凝皱眉,“我觉得挺好的啊!会不会是盐没有拌匀啊?还是你口味太重了?” 她说着,就拿起了景元没吃完的鸡块,从侧边咬了一口:“咸度刚刚好啊!不过好像腌的时间不够,有些不入味。而且……这肉太柴了一点。是不是带点皮和油脂的比较好?要不你挑一块带皮的试试?” 景元瞥了眼使唤自己越发自然的赵滟凝,暗自叹了口气。 他刚迈出脚步,准备去重新炸一锅,却突然双眼一眯,目光凌厉地看向窗口的方向。 赵滟凝察觉到他神色变化,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朝着门口走去。 她尽量放轻脚步,一步步靠近,直到走到了门边,然后,猛地一下子拉开了虚掩着的门,便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妇人…… “姨娘?” 看到门外站着的杨姨娘,赵滟凝满脸惊讶:“姨娘醒了。” “啊,是啊!”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杨姨娘吓了一跳,慌忙侧过身去抹泪,“我看到厨房有光,就过来看看。大小姐怎么大晚上的在厨房?是饿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煮碗面吃啊?” “不用。”赵滟凝像是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眼泪和红肿的眼睛,笑着走了过去,抱住了她的胳膊,“我跟景元在做炸鸡吃呢!你也过来尝尝。” 杨姨娘被她拖着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侧过脸又抹了把泪痕,努力挤出了一抹笑:“炸鸡?什么炸鸡啊?” “一种……嗯,美食。”赵滟凝说着,扭过头去催促景元,“你赶紧炸两块给姨娘尝尝。” 景元没动:“姨娘一早还要做包子吧?不如让她回去睡一会。” “我没事……” “也是。”赵滟凝松开了抱着姨娘的手,“原本身体就还没有大好,这两天又这么辛苦,今天姨娘就回屋睡着吧!别干活了。” “那怎么行?” “怎么就不行了?”赵滟凝说,“宋婶子不是在吗?晚一点,邱大娘也会过来帮忙,还有王晃也来了,这么多人,少你一个也不少。你要是又将自己给累病了,才真的会给我们添麻烦。” 杨姨娘说不过她,只好说道:“行,那我先回去睡会。” “好。” 目送杨姨娘离开后,赵滟凝白了景元一眼:“不就让你给姨娘炸两块炸鸡尝尝吗?至于把人赶去睡觉吗?” 景元却神色凝重地说:“刚刚外面的人不是杨姨娘。” “什么?”赵滟凝一愣,回头看了眼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你说刚刚的人不是杨姨娘?” 景元说:“杨姨娘在门外,我是知道的。可是除了杨姨娘,刚刚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赵滟凝顿时觉得背后一寒:“你……什么意思?” 见景元不像是开玩笑,赵滟凝又问道:“那人是敌是友?” 景元摇头:“还不清楚。我想过去看看。” “不行。”赵滟凝拦住他,“如果对方是友非敌,以后自然会再想办法来联系你。如果是敌非友……” 景元瞥了眼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最后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虽然是俯视,但气势上却丝毫没有输:“如果是敌非友,你们就危险了。” 一句话,就让赵滟凝的心跳漏了半拍。 说不害怕是假的。 虽然赵滟凝一直觉得活着好像也没多大意思吧,可她也没想过要死啊! 更没想过,要为了别人去死。 只是此时此刻,让她看着一个小孩子去涉险,自己却什么都不做,她好像又于心不忍。 最终,赵滟凝也没有收回手:“如果是敌非友,也没关系。对方既然没有立马下手,那就证明有所顾忌,不愿在城内人多的地方节外生枝。如果他是故意引起你的怀疑,引着你追过去,那你岂不是上当了吗?” 景元苦笑:“如果真是他们来了,他们有一百种办法让我们死得悄无声息,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是吗?我怎么不信呢?”赵滟凝耸了耸肩,“能够悄无声息让人死的办法,除了下毒不就是制造意外嘛!下毒的话,我不怕。至于意外……我会叮嘱姨娘,这段时间看好弟弟妹妹和大宝,让他们别乱跑。” 景元歉疚地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句话了?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当初的我把你救回来呢,也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所以你不需要反反复复地为这件事道歉了。”赵滟凝说,“而且现在的情况是,只有你好好的,我们一家人才会平安没事。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们绝对会被灭口吧!所以哪怕是为了我们,你也得从长计议,想个自保之策。” 景元点头:“你说得对。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赵滟凝问:“你之前不敢贸然联系家人,是不是担心会招来仇家?现在仇家来了,是不是可以联系……” 景元摇头:“我现在孤立无援,也不知道能找谁。” 赵滟凝点头:“行,就当我没问。总之这段时间呢,你先养好身体。等弄清楚敌友,我们再想对策。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赶紧把剩下的几块鸡肉给炸了,等我们吃完了,鸡应该就打鸣了,可以开店做生意了。” 景元问:“你就不问问我到底是谁吗?” “有什么好问的?”赵滟凝耸了耸肩,“我只知道,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反倒越安全。我这人呢,虽然有好奇心,但不该好奇的时候,我还是控制得住自己的。我不如就赌一把……” 景元问:“赌什么?” “就赌你的主角光环无人能敌,定能逢凶化吉。”赵滟凝说,“我相信,只要你平安没事,你就能保我们一家安然无虞!” 主角光环什么的,景元不知何解,但后面的话,他听懂了。 “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这就对了嘛!”赵滟凝摸摸少年的脑袋,“行了,别想那么多了,不是还没确定对方到底是敌是友吗?这要不是敌人,岂不是白担心了吗?” 景元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太紧张了。我,我……” 赵滟凝见他脸色不太对,问道:“怎么了?伤口痛?” 景元点头:“有点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让我看看,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还是发炎了。”赵滟凝说着,就要去扒他的衣服。 因为从内心就只将对方当成个小屁孩,赵滟凝扒起他的衣服来,毫无心理障碍。 44.景元失踪 “不用。”景元捂着衣襟退了两步,“我就是有些头晕,想回去睡觉了。” 赵滟凝追了上去,坚持要脱他的衣服:“让我检查一下伤口,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你不让我看看,我不放心。” “真的不用。”少年侧身避过她的手,仗着自己会功夫,几个闪身就到了门口,“男女授受不亲,你以后……还是别这样了。这样不好。” 他说完,就转身出门,还把门给关上了。 虽然心头觉得景元的反应有些奇怪,今天似乎有些过于害羞了,但赵滟凝也没有再追出去——总追在人家身后,扒人家的衣服,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孩子,也怪难为情的。 更何况,灶上的火还烧着呢,她辛苦调制的鸡块还没炸完呢!不吃掉可惜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这还是赵滟凝第一次有时间跟自己独处。 其实,她还挺享受这种状态的。 夜深人静,自己炸鸡自己吃,要是再来一罐可乐就好了……呃,酸梅汤也行啊! 只是连吃了几块,赵滟凝就觉得有些腻了。 没手机,没电视,连吃进嘴里的零食,都变得味同嚼蜡。 果然现代人越来越宅,就是因为娱乐的方式越来越多种多样。 换在现在,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连个陪着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时间都变得难熬了。 好在她这一通忙活之后,雄鸡已经开始打鸣了。鸡叫声响起后,没一会,院子里面就传来了响动。 赵滟凝将自己没吃完的炸鸡拾掇拾掇,尽量整出点卖相来,准备一会塞给大宝和弟弟妹妹们,就听到外面传来拍门声和赵滟蓉的声音:“谁在里面啊?怎么把门给锁上了?” 门锁上了? 赵滟凝心头一沉,放下盘子,走到门口问:“是从外面锁上的吗?钥匙在锁上吗?” “是锁上了啊!没看到钥匙。”赵滟蓉奇怪地问,“大姐,你人在里面,怎么门从外面锁上了?谁把你锁里面的?” 不用回想,赵滟凝便清楚地记得,最后一个从厨房走出去的……是景元。 因为厨房里的食材很多,所以杨姨娘买了把大锁回来,晚上睡觉之前,会将厨房门给关上。 杨姨娘给了一把钥匙给赵滟凝,刚刚她开门带着景元进来的时候,是将钥匙留在大锁上的,并没有带进来。 杨姨娘自己有钥匙,不会拿她的。 所以,将她锁在里面的人,只可能是景元了…… 赵滟凝说:“蓉儿,你去叫姨娘来开门,然后去大宝房里,看看景元还在不在。” “哦,好的。我这就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后,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杨姨娘的声音:“大小姐在里面吗?这怎么把门给锁上了?是你一个人在里面,还是小少侠也在啊?” “我一个人。”赵滟凝拍了拍门,“你先把门打开。” “哦哦,好的。我马上开门。” 杨姨娘应了一声,很快就将门给打开了。 门刚开了条缝,赵滟凝便迫不及待地将门扒拉开,闷头往外面冲。 “大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是啊,她这是要做什么去呢? 赵滟凝猛地顿时了脚步,茫然抬头看向刚刚破晓的天际,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杨姨娘已经追了过来,见赵滟凝傻呆呆地仰头望天,笑得很是诡异,不自觉便害怕了起来。 好像就是从中秋节前那次大病后,大小姐就性情大变,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会真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可那也不对啊! 这段时间来,大小姐所做的事情,桩桩件件,不都是为了他们一家子吗?不像是鬼上身啊! 杨姨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因为自己的大病,让大小姐一夜成长了。只是因为心境大变,性情也跟着变了。 也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见赵滟凝还在笑,杨姨娘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小姐这是在看什么?” “没什么。”赵滟凝摇了摇头,看到赵滟蓉正朝着这边跑过来呢,上前两步,扶住了她,“人还在吗?” “不在。”赵滟蓉气喘吁吁地说,“大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那位小少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走了就走了吧!不用管他了。”赵滟凝指了指厨房的方向,“赶紧准备一下,要开门做生意了。你们先忙,我去洗把脸再过来。” “好。”赵滟蓉莫名其妙,走向杨姨娘,问,“姨娘,发生什么事了?大姐这是怎么了?” 杨姨娘也是莫名其妙地,她还没说话呢,赵滟凝又回过头来:“哦,对了,灶上还有几块炸鸡,你们去尝尝看。尝过后提些意见,等包子铺的客源稳定了之后,我们就可以准备卖炸鸡了。” 赵滟凝洗漱出来之后,第一锅包子还没出炉,但外面已经等着好几个来买包子的丫鬟和小厮。 她一出现,王晃便迎上来行礼:“师傅。” 赵滟凝点点头:“这么早就起了,没睡多久吧?辛苦了。” 王晃说道:“能为师傅效力,弟子不觉得苦。” 赵滟凝说:“我昨晚上想了想,我这一身医术若是敝帚自珍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点。所以我决定,我要开一家医馆,就开在隔壁。你现在就去将包子铺左右两边的院子都给租下来,然后放出消息,医馆要招学徒。” 听赵滟凝前面几句话,王晃还高兴得不行,听到后面,他觉出一些不对来:“师傅,就算您要开医馆,租一个院子便够了,为什么要两边都租下来?而且,还要招几个学徒的话,您教得过来吗?” 赵滟凝说:“我暂时只收你一个徒弟,学徒是给你挑的。一个院子用来当医馆,另一个是给你们一家住的。” “这……”王晃为难地说,“师傅,弟子不懂。” “你不用懂。”赵滟凝将一个荷包抛给他,“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你先拿去用,不够了再来问我要。今天,你们就回去收拾一下,搬过来住。还有,今天天黑之前,就将招学徒的消息散布出去。” “是。”王晃不敢再问,拿着银子便走了。 杨姨娘却眼前一黑,差点没又撅过去——昨天才到手的银子,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呢,这就又花出去了?大小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然然而,赵滟凝并没有跟他们解释的打算。 王晃走后,她走向杨姨娘,问:“包子还没熟吗?闻着香味差不多了,可别蒸过头了。” “熟了。”杨姨娘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宋氏还在呢,外人面前,杨姨娘也不好说别的,先抓了两个包子让赵滟凝自己去吃,眼不见心不烦的,赶紧打发她走了。 45.不卖了 赵滟凝接过包子,一边吃着,一边往外面走去。打算看看这两边的铺子。 虽然他们是前天才搬过来的,但在这之前,包子铺装修的时候,赵滟凝也来过几次,对周边的环境也有些了解。 这边一排的商铺,布局都差不多,只是大小各异。 就好比他们的包子,前面是三间铺面,后面是三间大屋,算是比较大的了,租金也不便宜。 只是现在包子铺是起步阶段,几乎没什么人在店内堂食,所以显得有些浪费。 不过铺子大一些,也有大一些的好处,以后要卖炸鸡,或者干脆改成餐馆也方便。 包子铺的右边是一个裱字画的铺子,只有一间铺面加两间小屋,中间的院子狭长,还不到30平米。不过给王晃一家住,倒也还合适。 到时候再把前面的店面改一改,还能多出来两间住房。住下一家王晃一家老小不成问题。 左边则是一个花店,虽然店面也只有三间,但因为在巷尾,院子往外面扩建了不止一倍,屋子也有六间,租金却只比包子铺多出三成。 这条巷子虽然连着城门,但这边鲜有人来,又位置偏僻,不管是裱字画的还是花店,生意都不怎么好。再加上租金不低,基本上都是在勉力支撑。 当时邱大娘来问的时候,便跟赵滟凝说过这边的情况,愿意转租的人不少。现在要将两个院子租下来,虽然要得急,但多花几个钱,应该没什么问题。 赵家包子铺的包子做得个头小,赵滟凝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得漫不经心,两个包子也很快就吃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长身体,赵滟凝的胃口一直都很不错。尤其是在家里不缺吃喝之后,她基本上就没再刻意控制饮食。像这种婴儿拳头大小的包子,她能一口气吃上七八个。 她正准备回去再拿上两个呢,转身就看到门外排队等待的丫鬟和小厮们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那一双双眼睛里,满是站在道德制高点蔑视她的优越感。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赵滟凝大概是听明白了,还是跟前天东篱别院里发生的事有关。 前天,十里庄村正张大富带着人去县衙报案,公堂之上,那三个土匪对企图玷污赵家小姐一事供认不讳。 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再加上那三人闯入的就是赵滟凝的闺房,所有人都以为被扒了衣服的就是赵滟凝。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缺乏娱乐方式的年代,八卦娱乐几乎是存在于每个人骨子里的天性,无论男女老少,对于传播别人家的丑闻简直乐此不疲。 即使眼前的一切,本就在意料之中。赵滟凝原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的。 可是当她真的被恶意包围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很愤怒。 在这件事情当中,无论是她还是兰儿,都是受害者。只因为她们是女人,因为她们被男人占了便宜,就成了千夫所指的嘲弄对象。 简直荒唐。 “滚。” 赵滟凝还没发作呢,突然听到这么一声呵斥。 这一声呵斥中的怒气值爆棚,赵滟凝整个人都不自觉跟着抖了一下。 原本还在肆无忌惮对着赵滟凝评头论足的人,一个个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瞬间噤声,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店铺内,杨姨娘拿着一把扫帚,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冲着这群嚼舌根的丫鬟小厮就是一通乱打:“滚滚滚,都给我滚!不卖了!不卖了!” 这群丫鬟小厮们,可都是奉了主子的命令,前来买包子的。要是空着手回去的话,回去轻则训斥,重则打骂,甚至更严重的后果都可能有。 所以一听杨姨娘说包子不卖了,他们一个个都知道急了。 “我们在这里排队等了这么久,你说不卖了就不卖了?你当我们好欺负的啊?” “就是。你知道我们家老爷是什么人吗?我们家老爷肯吃你们家的包子,那是你们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别给脸不要脸。” “说了不卖了,就是不卖了。”杨姨娘举着扫帚冲着众人,赤红着眼睛,透露出来一种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凶狠。 这一瞬间,赵滟凝想到了四个字——为母则刚。 之前,自己和景元在厨房说的话,她应该都听到了吧? 景元既然知道杨姨娘就在厨房外面,故意引出那个话题,应该就是说给杨姨娘听的吧! 其实,赵滟凝真的觉得没什么。 在她看来,杨姨娘选择保护兰儿,其实扯不到亲生不亲生的问题上,最多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与其两个都搭进去,倒不如保住一个。 哪怕换做是她的亲生母亲赵夫人还在的时候,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她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还要掰扯得这么清楚,那还是家人吗? 或许是景元顾念她的救命之恩,心里是偏向她,所以不满杨姨娘的做为,有意借此敲打杨姨娘吧! “又不是白要你们的包子,开门做生意,有钱都不赚吗?” “又不是傻子,真金白银的谁会不要啊?姑奶奶我有钱,我出双倍。” 这些丫鬟小厮们,都是跟在主子身边狐假虎威惯了,从来不将这种做小买卖的人放在眼里,第一次碰到杨姨娘这种硬钉子,见威逼没有用,便开始利诱。 杨姨娘宛如门神一般杵在门口,倔强地说:“说了不卖就不卖!” “你还来劲了。老子我还不信了,你一个卖包子有多大能耐。你要是再敢说一句‘不卖’,老子今天就砸了你的店。” 那几个小厮,说着就开始挽袖子要动手。 再加上那些丫鬟,这一群十几个人,眼看着杨姨娘他们就要吃亏,赵滟凝站了出来。 “你们倒是砸一个试试。”赵滟凝挡在了杨姨娘身前,“这几笼包子里,可是有红菱姑娘的份,把红绫姑娘的包子给毁了,就不怕红绫姑娘找你们家公子老爷去算账?” 赵滟凝将红绫抬出来,走在前面打前阵的几个小厮果然就怂了。 包子铺的第一批客人,基本上都是红绫的爱慕者,也就是昨天在城门口茶摊上,苦等红绫一同登山的那些男人们。 在这些小厮面前,提红绫比提衙门管用。 46.双倍价钱 这几个小厮窝囊地退了下去后,那几个丫鬟却不依不饶。 其中一个穿着紫色短袄,梳着双螺髻的丫鬟最是跋扈。 她双手叉腰,神情倨傲地冷哼道:“一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而已,也就那些臭男人将她当个宝。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赵滟凝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刚刚就是你说自己有钱,要出双倍价钱买我家的包子吧?我没听错吧?” 紫袄丫鬟哼了一声:“没错,就是姑奶奶。” “行。”赵滟凝点点头,“你要几个?我这边立马就给你装好。” 听赵滟凝这么一说,立马就有人表示不满了:“凭什么啊?我们在这里排队排这么久了!” “就是啊!”附和的人也不少。 “就凭她出双倍的价钱。”赵滟凝环顾众人一圈,“开门做生意,图的不就是赚钱吗?你们要是不服气,也可以出双倍啊!” 这话一出,瞬间没人吭声了。 在众人愤愤不平的目光中,那紫袄丫鬟大出风头,得意地哼了一声:“姑奶奶我要30个奶黄包,其他各种包子都拿一些,凑够100个就行了。” 赵滟凝扭头冲杨姨娘说:“姨娘收钱,装包子。” “大小姐……”杨姨娘的手还紧抓着扫帚,似乎铁了心不要做这些人的生意了。 赵滟凝沉下脸,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去。” “是。”杨姨娘的气势顿时就弱了下去,低眉顺眼地和宋氏一起装好了包子。 赵滟凝接过杨姨娘装好的包子,亲自送到紫袄丫鬟的面前,伸手就管她要钱:“奶黄包20文一个,30个是600文;肉包和菜肉包都是10文一个,50个是500文;素包子是5文一个,20个是100文。100个包子,合计1200文。既然姑娘愿出双倍价格,那便承惠2400文。2400文,差不多也就是二两银子吧!姑娘豪阔,应该也不屑于让我们找零吧?” 二两银子? 那紫袄丫鬟当场就变了脸色。 作为丁府的大丫鬟,除去主人打赏,她一个月的月例钱也才六钱银子,然而这在鹿山城的奴婢中已经少见的高收入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一个月的月例钱,居然还不够在这样一个连牌匾都没有的小包子铺里买上100个包子。 来之前,她的确没有问过赵家包子的价格。只是昨天听老爷提了一嘴,鹿山城新开了个包子铺,听说风味绝佳,可惜太忙还没机会来尝一尝。 原本这种活,也不用她一个大丫鬟亲自来做。但她为了讨好主子,毫不犹豫地就将这个差事揽了过来。 这里的包子比别处贵,在刚才排队的时候,她便已经从其他丫鬟小厮们嘴里听到了只言片语。 不过在她的自以为里,这个贵一些,了不得也就是几百文钱的事,哪里能想到赵滟凝开口就要二两银子? 赵滟凝勾了勾手:“承惠二两银子。姑娘不会是后悔了吧?” 大话已经说出口了,这个时候丢下包子就走,丢的可不只是自己的脸,而是自家主子的脸了。 哪怕心头都已经在滴血了,也只能打断牙齿和血吞。 紫袄丫鬟用一副恨不得吃人的眼神瞪着赵滟凝,咬牙切齿地掏出银子,重重拍在了她手上。 “谢谢惠顾。”赵滟凝对她的无礼混不在意,掂了掂手上的银子,转手就抛给了杨姨娘,“姨娘,记住这位出手豪阔的姑娘。要是她以后再屈尊降贵来我们包子铺,记得还是要收双倍的价钱,免得按照正常价格来,这位姑娘觉得是我们看轻了她。” 紫袄丫鬟听到这话,一个趔趄,差点一个跟头栽倒。 这还不算完。 赵滟凝又补了一句:“还有啊,打听一下这位姑娘是哪位贵人府上的,以后她府上的任何一个人来我们包子铺,都要记得收双倍的价钱,切不可区别对待啊!” 这一手可太狠了。 直接针对丫鬟背后的主子,这已经不是几个包子的事了,而是明晃晃地得罪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赵家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不只是紫袄丫鬟的脸色瞬间惨白,杨姨娘和宋氏的脸色也是刷地一下就白了。 “大小姐……” 赵滟凝却像是没有听到杨姨娘的哀求一般,扫视了一圈还在排队的众人:“各位要是对我的身体感兴趣,大可以直说,我可以脱了衣服让你们看。” 她说着,便作势要去解腰带。 经过刚刚紫袄丫鬟那一事,这些人哪里还敢跟她硬刚?纷纷低下头,连连摆手,反过来赔笑脸打圆场。 赵滟凝本就是做做样子,见状便收回了手:“既然没兴趣,那以后就别让我再听到这些影响我心情的话。我们包子铺开门做生意,卖的是包子,可不提供拿人取乐的服务。” 说完这些话,赵滟凝扭头朝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姨娘,接着做生意吧!有看不顺眼的,不卖给他便是。” “大姐。”赵滟蓉追了上来。 “正好,你过来。”赵滟凝停下了脚步,指着包子铺和隔壁裱字画的铺子中间的院墙说,“一会王晃将隔壁租下来之后,你让大宝把这个墙给砸穿了。” 虽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再怀疑大姐的任何决定,可赵滟蓉还是忍不住问:“大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突然要将隔壁的铺子租下来?” 赵滟凝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妹妹说实话:“蓉儿,我们可能有麻烦了。这次是真正的大麻烦。” 赵滟蓉立马紧张起来:“什,什么麻烦?” 赵滟凝说:“景元不是失踪了吗?有可能是仇敌寻上门来了。” 赵滟蓉吓了一跳,而后又想起来一个问题:“可他不是走了吗?难道……难道他不是走了,是,是……” “他的确是走了,应该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赵滟凝说,“他若是真死了,我们恐怕也会被灭口。让王晃他们一家搬过来,一来是担心他们的安危,再者是人多一些,我们晚上轮流守夜,也算有个照应。至于刚刚为难那个丫鬟,也是防着有人暗中窥探,让他们以为我们有恃无恐,对我们有所忌惮,才不会轻易动手。” 赵滟蓉听得目瞪口呆。大姐说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赵滟凝拍拍她的脑袋:“麻烦已经招来了,我们现在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今天我和王晃来守上半夜,你和大宝早些睡,然后来接下半夜。你帮我看着大家,从现在开始,尽量不要去偏僻的地方。” 赵滟蓉问:“大姐,要不我们报官吧!” “你是傻了吗?”赵滟凝失笑,“你是不是忘了,景元是什么身份了?” 想到景元是齐国人,赵滟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蓉儿,冷静点。”赵滟凝捧起她的脸,“姨娘刚刚病愈,兰儿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些事情就不要让她们操心了。你心里有数就好。如果她们问起来的话,你也不要露了馅。” “我,我知道了。” “乖。” 47.守夜 对于开医馆这事,王晃表现得特别积极。 太阳还没下山呢,他就将赵滟凝交代的事情都给办妥了,比预计的快了两三个小时。 不过,那20两银子,他是一分都没剩下,全用在了转租那两个带院子的商铺上面。 但赵滟凝却觉得这20两银子花得值。 因为,那两家人已经在黄昏之前搬了出去,将商铺和院子都空了出来。 现在那两个院子的使用权,都到了赵滟凝的手上。当天,她就让大宝将三个院子给打通了,王晃一家也搬了过来。 过了中午,包子铺几乎就没什么生意了。 所以趁着不忙的时候,赵滟凝就拜托邱大娘赶着驴车,去帮宋氏搬了家。 王晃家中,除了他们夫妻,就只有一个侄子和两个女儿,再加一个药童。 毕竟只是搬过来暂时,简单收拾一下被褥和换洗衣物就够了,其他不急着用的东西,可以日后慢慢整理。 所以他们搬家,也不算多麻烦。 其实这两天,宋氏都是住在包子铺的。家里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留着她们在家里也不放心。赵滟凝此举,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意。搬家的时候,她也是欢欢喜喜的。 不止她是欢欢喜喜的,整个王家人都是欢欢喜喜的。 从今以后,他们可都是城里人了。 赵滟凝也没闲着。 这一天,她除开去了一趟春满园给红绫送包子,就没再出过门,一直窝在卧房里,将自己所学的医学理论整理成册,当成给王晃和学徒们的教材。 直到傍晚,赵滟兰来叫她去吃饭,这才放下笔来。 起身的时候,因为太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坐姿,她许久都没能伸直腰。感觉动一下,腰都要折了一般。 赵滟蓉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走在她前面,边走边说:“今天的生意很好,进账了十几两银子,除去成本,净赚八两多,姨娘高兴坏了,做了一大桌子菜。” 赵滟凝揉着酸疼的脖子和手腕,走进兼做餐厅用的堂屋时,刚好杨姨娘端上来了最后一道菜——凉拌折耳根。 看到折耳根,赵滟凝不自觉想起来景元,想起来他被自己逼着吃折耳根时的模样。 抛开身份和各种麻烦不说,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还是个聪明懂事又善良的好孩子。 而且厨艺上也很有天分,以后多加培养,说不定…… “怎么没看到景元哥哥啊?”赵滟凝伸长脖子四处看,“他去哪了?好像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他。” 杨姨娘和赵滟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赵滟凝,赵滟凝淡淡地说道:“他伤好了,自然就离开了。怎么,你舍不得他啊?” “是啊!”赵滟兰撅起了嘴。早知道他要走,这两天就不躲着他了。这么好看的小哥哥,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原本正饿着的赵滟凝,顿时没了食欲。难得今晚有鱼有肉,她也味同嚼蜡。 她是这个家的中心,因为她的漫不经心,其他人吃饭也都变得小心翼翼,只有大宝和小宝一脸天真,欢快地大快朵颐。 今天要守夜,吃完饭后,赵滟凝直接将王晃和他的药童给留下来了。并美其名曰,传道授业解惑。 刚好她整理出来了一册医籍,正好给王晃看看。 原本跟赵滟蓉约好了,下半夜由她带着大宝守夜,结果两人都没起来,赵滟凝和王晃一直等到杨姨娘他们醒来了,才各自回房去睡。 就这样,赵滟凝白天睡觉,晚上教徒弟,在度日如年中过了三天。 三天过去,什么都没发生,连赵滟凝自己都要开始怀疑,是否真是自己疑心病太重了? 那孩子是带着重伤离开的,虽然会点拳脚功夫,但只要一跟人动手,造成旧伤撕裂,光是一个失血过多就能要了他的命。 还真是喜欢作死。当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呢?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可问题,假如景元已经死了,那些人应该会来灭口才对。 在齐国的时候,他们只敢给景元下慢性毒,直到景元来了周国地界,才敢下死手一路追杀,这就证明要杀景元的人并不敢将这事公之于众。 既然还没人来灭他们的口,是否可以反推,景元现在安然无恙? “大小姐要是累了,就回屋去休息吧!” 杨姨娘看她吃个早点,都心不在焉的,端了碗加糖的羊奶过来,放在她面前:“你这几天都是昼伏夜出的,也不跟我们一块吃饭,一天三顿都混过去了,看着都瘦了一圈。要不我今天去买两只鸡回来,给你炖汤喝?” “好啊!”赵滟凝一口吞下捏在手里半天的半个包子,又喝了一大口羊奶,“那我一会进一趟山,去找几株人参回来炖汤。顺便还能捡些菌子回来。” 杨姨娘知道她近日迷恋上了菌菇,隔三差五地就要进山一趟,也不疑有他,立马就表示了支持:“你愿意出去走走也好,这些天你天天闷在屋里,我还担心你闷出病来。你带大宝和王医生一块去吧!” “不用。我就在山外围转一转,不走远了。”赵滟凝说,“最近天天对着王晃那张脸,我看到他都犯恶心了。我就是去散散心的,也没心情看着大宝。还是我一个人自己走走的好。姨娘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第一次进山了,经验丰富,不会出事的。” 杨姨娘是劝不动,不过赵滟凝刚从包子铺出门,赵滟蓉却追了出来。 “大姐不是说最近不要单独出门,更不要去偏僻的地方吗?大姐怎么还一个人上山?” 赵滟凝安慰道:“可能是我多心了吧!这不都过了三天,也没发生什么事吗?我真的就是心里憋得慌,想出去走走。” 赵滟蓉问:“那大姐什么时候回来?” “那就得看我什么时候找到人参了。”赵滟凝顿了顿,若有深意地说,“要是今天城门关闭前,我还没来得及回来,你也要和王晃、大宝他们继续守夜,不能因为暂时还没出事,就大意了。知道吗?” “既然大姐知道不能大意,为什么还一定要出城呢?”赵滟蓉问,“是为了那位小少侠吗?” 赵滟凝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他一个孩子,形单影只,举目无亲,我实在是做不到置之不理。” “可天下之大,你要去哪里找他?都不说别处,就是这鹿山,你一个人找上几天几夜也未必能够找完。更何况鹿山还连着郁苍山脉,延绵千里,你要找到什么时候?” 赵滟凝失笑:“你想得真多。我又不是没别的事干了,一天天尽想着去找他。我这次进山,主要还是想挖几株人参回来,给大家补补身体。要是多挖几株的话,还可以卖几个钱。至于找他……就是顺便的,也是安抚一下自己的良心。” “那我陪你一块去。” “你好好待在家里。我一个人,要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脱身也方便,带着你反而是多个累赘。”赵滟凝拍拍她的脑袋,从荷包里掏出铜钱,大跨步走出了城门。 这边城门,除了每年的清明踏青、重阳登高,鲜有人来,所以一般情况下,也只有一个城门兵守着。遇到了熟面孔,基本上就是收个钱、登个记,根本不会多做盘问。 赵滟凝很顺利地就出了城。 48.齐国杀手 成为赵滟凝,也差不多快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她的身体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好比现在,她从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开始爬山,一直到日上三竿了,虽然喘得厉害,脚疼腿疼腰也疼,但好歹是没直接趴下去。 而且,还能继续往上爬。 原以为这古代没有污染,名山大川,钟灵毓秀,应该处处珍宝才对。结果她找了小半天了,别说野山参了,连菌菇和野菜都少得可怜。 可能真的是缺粮吧,这边的山头又连着县城,人口众多,除了实在是啃不动的树木、荆棘和野草,整个山头都要秃了。 小冰河期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大自然的残酷,实非人力所能抗衡。 现在才九月中旬呢,还没到二十四节气中的霜降,赵滟凝清早上山的时候便发现,树枝上、草叶上都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些野果,要么就是营养不良,要么就是冻坏了,根本没办法入口。 这个时代,还没有红薯、土豆和玉米之类的高产农作物,也没有棉花可以用来御寒,这一年年的下去,得饿死冻死多少人啊? 赵滟凝印象中,历史上的几次小冰河期,每次都伴随着王朝的更迭,人口的锐减。最惨烈的时候,人口曾锐减到只剩下五分之一。 那真真是一个饿殍遍地,白骨累累。 其实这也不关她的事,她别的能耐没有,但是让自己和家人吃穿不愁的本事还是有的。 只是触目所及,有所感慨罢了。 赵滟凝出门的时候,身上就带了几个包子,等到饿了拿出来,却发现已经冻得硬邦邦的了,只啃了一口立马就给吐了出来。 这没法吃啊! 要不,回去算了? 这个时候回去,应该还赶得上午饭。 家里好吃好喝的,还不用挨冻受累。反正也找不到人参了,她又何必在这里受罪呢? 往回走了几步,赵滟凝又打了个圈,绕了回来。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既然已经出城来了,那不如就顺便找一找景元吧! 不找一下,总觉得心里压着一块石头似的,不上不下的,憋得慌。 至于去哪里找?其实赵滟凝自己也不知道。 蓉儿说得对,天大地大的,这孩子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呢,根本就无从找起。 赵滟凝也有托邱大娘和王晃帮忙,在城内外打听景元的消息,不过毫无收获。 这孩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既然不知道去哪里找,那就随便找一找吧!也就是图个心理安慰。 做出了决定后,赵滟凝便不再犹豫,反倒是朝着深山里走去。 既然当初赵大小姐就是冒险深入山岭,才捡到了昏迷中的景元,那她也进去一趟吧! 说不定这山岭深处,就能找到她想要的野山参和野山菌呢? 这鹿山不算深山老林,只是因为连着郁苍山脉,所以山里偶尔会出现虎豹豺狼之类的猛兽。 至于虫蚁蛇鼠的,更是不计其数。 赵滟凝身上带着麻醉剂和各种药粉,对这些东西怕倒是不怕,就是觉得有些恶心。 所以进山之前,她就在自己身上涂抹上了药粉,这一路走来,倒也没有什么虫子近身。 至于蛇……这个天气,估计早就冬眠去了吧! 又往深山里走了好一段距离,赵滟凝翻过山头进了一个山谷里,眼见着又要往上爬了。因为今天是个阴天,没法根据太阳方位估计具体时间,只是大概估摸着应该是下午三四点了,她再也走不动了,爬不上去了。 刚好旁边山壁上凹进去一个洞,大小可容一个人坐进去,赵滟凝顺势便坐下了。 这又累又饿的,得先生个火,弄点吃的才行。 再这样耗下去,她估计得因为低血糖而晕倒。 赵滟凝没带打火石,这东西她用不惯。出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在外面过夜。所以想要生火的话,眼下只能靠钻木取火。 以前好奇之下,她还真试过钻木取火。 搓了两个多小时的木桩子,才总算是冒了点火星子,结果风一吹来,就将刚冒出来的一袅白烟给吹散了。 从那以后,她就再不犯傻了。 要不,找点野果子吃算了?还可以补充水分呢!水壶里的水已经剩不到一半了。 可是刚刚一路走来,也没看到什么野果,难道还得继续往里面走? 赵滟凝苦着脸,赖着不想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响动,好像人还不少的样子。 这深山里,怎么会突然来这么多人? 据她所知,一般猎户并不会成群结队的行动啊! 如果不是猎户的话,那会是什么人? 赵滟凝现在所坐着的这个洞口,旁边有一丛灌木,刚好将她挡了个结实,她只能拔开灌木,从缝隙里面朝外窥探。 从山谷一头,走来了一群穿着黑衣的蒙面人,背上还背着长刀和弓箭,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杀手的模样。 那群人左右四顾一圈,没有看到其他人,其中领头的人突然抬起了手,示意大家停下。 他们好像在说着什么,只是赵滟凝一句都听不懂。 难道是齐国人? 赵滟凝正暗自揣度,就看到那些人开始脱衣服了。 看到这一幕,赵滟凝立马来了精神,看得更加专注了。 别说这些人只是脱了外面的夜行衣,摘了蒙面的黑布,就是他们脱得精光,对于身为医生的赵滟凝来说,也都没什么可害臊的。 没一会儿,这群人就露出了真容。那高鼻阔额的粗犷模样,果然跟中原的中国人大不一样。 只是如今天气寒冷,他们戴上帽子和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单从高大的身形上来说,就是被人撞见了,也不会立马暴露身份。 看来,果真是齐国人了。 既然这些齐国人还逗留在鹿山,那就证明他们还没有完成任务。他们没有完成任务,也就意味着景元还活着。 那这样说的话,是不是跟着他们,就能够找到景元了? 这些齐国人换上了周国百姓常穿的灰褐色短打后,交头接耳一阵,便四处分散,三两结伴地去展开搜寻。 看样子,是要搜山。 这……这还怎么跟啊?该跟那一队啊? 赵滟凝犯了愁。 不过看他们这掘地三尺的架势,景元应该就在此山中。慢慢找,总能够找到的。 就看谁先找到了。 赵滟凝从随身挎包里掏出刚刚咬了一口的奶黄包,就着冷水吃完的时候,那些齐国人都已经走远了。 她拍拍身上的灰,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随便挑了个方向,继续往深山里走。 她身上还背着背篓呢,不管是采药还是捡菌子,做为鹿山县的百姓,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就算不小心撞到了那些齐国人,也不会引起怀疑。 至于那些人会不会为免除后患,丧心病狂地见人就杀……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哪怕她什么都不做,立马往山外跑,依然有遇到这些人的可能,倒不如孤注一掷。 反正是不能全身而退了,或许尽快找到景元,跟他商量个应对之策,反而更加安全。 49.山中遇狼 夜幕降临,无星无月,天地之间漆黑一片。 赵滟凝不敢生火照明——呃,事实上,她也生不出火来——只能一路摸黑前行。 好在那些搜山的齐国人是举着火把的,她只要小心避开有光亮的地方就好,不至于提心吊胆地随时会和他们迎面撞上。 但安全也只是暂时的。 照齐国人这么掘地三尺地搜法,她迟早会被他们给堵在哪个山旮旯里。 而且她这样躲躲藏藏的,哪怕景元就在附近,两人恐怕也会失之交臂。 如果说,要等到这群齐国来的杀手找到了景元,她在跟在后面捡现成的……赵滟凝不觉得自己有带着景元杀出重围的能力。 就在她猫仔一丛灌木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小脑袋乱转的时候,突然,她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 她猛地回过头,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两点幽绿的光芒。 这个天气,可没有萤火虫。 而且这两点绿光明显比萤火虫大了不是一点点,还定在同一个地方并没有舞动。 赵滟凝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多年的跑山经历,让她瞬间想到了一种动物——狼。 狼在猎食的时候,是成群结队出现的。一旦发现了一只狼,也就意味着附近不远的地方就有狼群。 赵滟凝盯着狼的眼睛,尽量保持镇静的同时,双手摸索着挎包,从里面掏出了一管强效麻醉剂。 那只狼似乎也在试探她的强弱,并没有立马发动攻击,而是很谨慎地慢慢在靠近。 不能让它继续靠近了。 赵滟凝很清楚,凭借自己现在力量,根本就没有办法跟一只狼抗衡。 而她现在唯一能够借助的力量,那就是漫山遍野的齐国杀手们。 比起完全没办法沟通的凶猛野兽,还是语言不通的外国人好对付一点。 眼见着那只狼看她没危险,已经准备进攻了,赵滟凝当机立断,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景元——” 呼唤声回荡在山谷之中,久久不散。 在赵滟凝出声的同时,那只狼也终于扑了过来。 赵滟凝已经半蹲起来,在狼扑向自己的一瞬间,就地一滚,从这个灌木丛滚到了另一个灌木丛里,然后一个反手,就将针头扎在了狼屁股上。 一击得手,赵滟凝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就连滚带爬地朝着有火光的地方跑去。 刚刚她那一声大喊,果然引起了齐国杀手们的注意。已经有好几个方向出现了火光了。 除了相继出现的齐国杀手,还有那一只只隐匿在黑暗之中的狼。 那些齐国杀手们的速度极快,身后的狼群刚刚追上来,他们也就前后脚的赶上了。 眼见着就要撞在了那群人的刀口上,赵滟凝顺势就往旁边一扑,成功让身后的狼群扑倒了那群凶神恶煞的杀手们。 眼看这一次计划又得逞了,赵滟凝却依然不敢回头看一眼,继续朝着原定的方向逃跑。 刚刚她已经确定过了,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唯独西北方向,也就是山岭更深处,暂时有一个可供她逃离战场的缺口,她要不犹豫地就朝着这个方向跑去。 至于深山里是不是有更危险的东西,这就不是她现在能够考虑得到的了。 这就好比一个马上就要渴死的人,明知道喝下毒酒会死,但你让他做一百次选择,他最后还是会选择饮鸩止渴。 然而她刚跑出去没几步,突然就来了个紧急刹车,因为刹得太过仓促,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扑倒在了地上。 就在她准备逃跑的方向,慢悠悠地走过来了一个人,一个身材极高大,气场也极强大的男人。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四个目光冰冷,同样五大三粗的男人。 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直到走到她的面前,这才蹲下神打量着她:“刚刚是你在叫景元?” 男人开口,是带着很重的异域口音的周国话。 赵滟凝仰着头看他,握着麻醉针管的手微微颤抖,因为手心冒汗,越是用力越是打滑。 男人痴笑道:“小丫头,我劝你把你右手的东西放下。虽然你刚刚杀掉那只狼的动作还算矫捷,但在我的眼里,你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赵滟凝眼皮一抽,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男人笑得很是张狂:“你不会以为你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这么久,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你的存在吧?你这小丫头是很聪明,但是你要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聪明的脑子也没有任何价值。” 赵滟凝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并没有放下手上的麻醉针管,反而握得更紧了:“既然你知道我在跟踪你们,为什么一直装作不知道?” 男人说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蚍蜉撼大树’,你何曾见过大树会跟一只蚍蜉计较?留着你,说不定你还能帮我们将人引出来。” 赵滟凝悄悄退了半步::“我们中原还有句话,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如今看来,我们中原的话也不一定就是对的。好比阁下你,不但四肢很发达,头脑也不简单。不但可以用武力压服人,还会用脑子算计人。连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们都要算计,说出去都丢人。” “小丫头,你这么说话,就不怕激怒了我,对你立马动手?”男人长腿一迈,跟上来一大步,瞬间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这样的话,你这聪明得小脑瓜还要怎么想办法从我手底下逃跑呢?” “我没想逃跑。”赵滟凝说着话,干脆堂而皇之地退了好几步,“我只是不喜欢跟人靠这么近。而且,你留着我,比杀了我用处多得多。” 闻言,男人也不再步步紧逼了,反而用刀杵着地面,双手搭在刀柄上,吊儿郎当地站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问:“哦,你说说看,留着你有什么好处?” 赵滟凝说:“你们都找了景元这么多天了,应该很着急吧?像这样的搜山,一次不成,是不可能再来第二次的。因为明天一早,这事就会传到知县的耳朵里,他们肯定会派衙役前来探查,你们的行踪也会暴露。” 男人点头:“说得没错。可是这跟留不留你的命有什么关系?” 50.第一次挨打 “可以利用我将景元引诱出来啊!这不是你说的吗?”赵滟凝扫了一眼狼群的方向,见这些齐国杀手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狼群解决了,便知道不能用对付赵昀的法子来对付此人,“我救过景元的命,他不会对我见死不救。” 男人盯着她,目光也说不清是讥讽还是赞赏:“你救过他的命,现在为了自己活命,却要将他引出来送死?” 赵滟凝耸了耸肩:“死道友不死贫道。当初我救他的时候,也没想到要搭上我自己的命。有机会用别人的命来换我自己活着,我为什么不争取一下?” “你们中原女人,真是自私狡猾又恶毒,最会蛊惑男人。” 男人脸上的嫌恶之情溢于言表,看着赵滟凝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直肮脏的臭虫。 他抬手示意手下,将赵滟凝给绑了起来。 赵滟凝没有反抗。当然,她反抗也没有用,只会自讨苦吃。 不过她感觉,这男人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你们中原女人? 这个称呼,这个语气,让赵滟凝觉得他应该是在中原女人的身上吃过亏啊! 对了,景元的母亲不就是中原女人吗?还是一个远嫁齐国的中原女人。 赵滟凝心中有了猜测,非常配合地让他们绑了,还有心情调侃那个领头的人:“这么痛恨中原女人,怎么,你是被中原女人玩弄过感情啊?” 男人回头瞪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那略显粗重的呼吸,暴露了他那并不是很平静的内心。 他不回应,赵滟凝便胡乱猜测:“怎么?真被我说中了?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中原女子既可以温婉漂亮,宜室宜家,也可以英姿飒爽,带着情郎闯荡江湖,这的确不是你们北齐蛮子能比得上的。是你的中原情人嫌你不够浪漫,抛弃你和别人共筑爱巢了?还是她嫌你太丑了,不好意思带出去见人,所以找了别的美男子,携手浪迹天涯去了?” 那男人终于忍无可忍,怒吼道:“你胡说什么?你再敢乱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不说就不说,火气这么大做什么?”赵滟凝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绳子几乎是勒进了肉里面,疼得她一动也不敢动。 原本他们来绑人的时候,她还想耍个心眼,悄悄将手腕撑开了一点。但没想到的是,立马就被对方给发现了,反而绑得更紧。 而且身上的挎包、荷包全都被搜走了。 手法如此之熟练,心思如此之缜密,这也可以从侧面说明,这些杀手真的是专业的。 过了一会,赵滟凝再次搭讪:“你们这是打算带着我去哪里?架着我游山,让景元主动跳出来吗?” 男人没有吭声,依然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然而,赵滟凝的下一句话,就让他陡然停住了脚步。 “其实,你不想杀景元吧!” 男人猛然回头看她,阴鸷的目光变化莫测。 赵滟凝没有丝毫退缩,迎着他的视线,和他对视:“我给景元处理伤口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一身的伤,却愣是没有一处真正致命的。而且很多伤口,应该都是滚下山崖时,或者被河水冲刷所造成的。” 男人冷哼一声:“你们中原女人,真的很喜欢自作聪明。” “就当我是自作聪明。”赵滟凝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道你不杀他,是真的不忍心,还是投鼠忌器……其实不重要,你千方百计地想要活捉景元,不就是想要跟他谈判吗?其实这事没这么复杂,我可以帮你。” 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问:“你要怎么帮我?” “很简单。”赵滟凝说,“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你给他一个营救我的机会,然后再在周围布下陷阱,接下来,就只需要守株待兔了。” 男人冷笑:“你当他蠢吗?这么明显的陷阱,他也会往里面跳?” “为什么不呢?”赵滟凝耸了耸肩,“这跟蠢不蠢的没有关系,只跟他想不想救我有关。他若是真想救我,纵使刀山火海也会来。” 男人眯起了眼睛:“你就这么确定,他会为了你把自己送上门来?” “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呢?”赵滟凝也笑了,“他若来了,也就罢了。他若是不来,便证明他只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真的倒戈投靠你就是了。” “我要你一个中原女人做什么?”男人一脸的不屑,“我们大齐的女儿个个能歌善舞,热情奔放,真以为我们大齐男儿都将你们中原女人当成宝?” “我又不是西施貂蝉那般的绝世美人,能用美貌做武器。”赵滟凝也是一声嗤笑,“难道我能够将景元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医术,也都不能让你高看一眼?” 说到这个,男人还真略微变了脸色。 赵滟凝趁热打铁:“你们大齐的骑兵强悍,这是举世公认的。可你们齐国人野蛮的民风,和落后的文明,就注定你们只是一群散兵游勇。也就是趁着我们中原王朝衰败、诸侯割据的时候,才能趁火打劫来找找存在感,你……” “啪”地一声,赵滟凝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平生第一次挨打,赵滟凝只感觉眼前一黑,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如果不是被身后两个齐国人架着,只怕她此刻已经飞了出去。 脑袋还晕眩着呢,赵滟凝却还是将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怎么?我才不过说了几句我个人的看法,就让你恼羞成怒了?你是不是忘了,你的祖先们是怎么一次次在边关犯贱,又是怎么一次次像落水狗一般被赶回去的?” “你找死!”男人凶狠地瞪着她,那冷厉的杀意,倒是和景元如出一辙。 “如果我告诉你,就在我的脑子里,不止有中原最高深的医学典籍,还有各种兵法、律法,以及治国之策,你还会动不动就说要杀了我吗?” 赵滟凝再次开口的时候,男人已经拔出了刀,听到她这话,又缓缓将手放了下去。 他紧盯着赵滟凝,目光中的轻视不见了,却更多了几分谨慎:“这些书籍,我们完全可以在周国的书店买到,包括我们大齐的书库,典藏也非常之多,我们并不需要一个移动书库。” 51.景元现身 男人盯着赵滟凝的眼睛看了许久。 这一次看得极为认真,就像是要通过她的眼睛,将她灵魂从身体里揪出来拷打一番似的。 这男人不仅身材高大,一米六几的赵滟凝站在他面前,才堪堪到他胸口,而且肌肉遒劲结实,生得又高鼻阔额、浓眉大眼的,光是长相,就能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这人……真的跟景元有血缘关系吗? 这以后景元长开了,不会长得像他吧? 想到这里,赵滟凝打了个哆嗦,虔诚祈祷——不要啊!好好的美少年,可千万不要长残了啊! 男人发现,眼前这女孩,居然在自己气场全开的注视下还能走神,她真的是有恃无恐,还是艺高人胆大? 他饶有兴致地绕着赵滟凝转了一圈,直到赵滟凝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这才哈哈大笑着走开了,然后招手换来了下属。 他们说的是齐国话,赵滟凝听不懂,但也不需要听得懂,只要看他们做什么就行了。 很快,她就被这些齐国人带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壁下,绑在了一株樟树上。 那些齐国人将她绑好之后,便没再管她,而是升起了篝火,扛回了之前斩杀的狼群,热火朝天地烤起了狼肉,喝起了酒来。 赵滟凝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她这一整天跋山涉水的,大晚上得又受了这么一通惊吓,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湿透了。 现在被冷风一吹,她冷得直哆嗦。 又冷又饿又冷又痛,赵滟凝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摸进山来受这个罪。 “喂。”赵滟凝冲着正在大口撕咬狼肉的男人喊道,“这没盐没调料的,吃着有什么滋味?” 男人抓起一根狼腿,冲她晃了晃:“想吃吗?” 赵滟凝不答反问:“我若是想吃,你给吗?” “在我们大齐,想吃什么都要自己凭本事去换。”男人起身,抓着狼腿在她面前晃了一圈,“女人也一样。你打算拿什么跟我换?” 赵滟凝说:“我厨艺不错,要不我烤块肉给你尝尝?” “不用。”男人举起狼腿,故意在她面前撕咬下来一大块肉,吧唧嘴的时候,口水都要冲到赵滟凝的脸上去了,“我们这种粗人,吃不来你们南方的精细食物。” 赵滟凝挑眉:“怕我下毒?” “怕。我是挺怕的。”男人指了指她头顶上方,“你自己抬头看看,连这些虫子都不敢靠近你。我怕死,更加不敢。” “虫子?什么虫子?” 赵滟凝被他后面这句话惊到了,抬头就朝着树上看过去。 只看了一眼,赵滟凝就差点晕厥过去。 在她头顶上面,树杆上、树枝上、树叶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毛茸茸的绿色虫子。 因为她身上涂了药粉的缘故,这些虫子暂时还不敢靠近她,可单单是看着它们在旁边爬来爬去的,就已经很恐怖了。 见赵滟凝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男人满意地笑了起来:“怕吗?怕就喊救命啊!喊你的景元来救你啊!” 赵滟凝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白痴。她只是觉得虫子这种东西很恶心而已,倒也说不上多怕。 就算以前是怕的,可在山里待久了,也早就习惯了。 真要是几条虫子就能威胁到她,以前还是甘草的时候,她就被甘家的长辈们给玩死了。 被赵滟凝白了一眼的男人,顿觉无趣。 他敲了敲她头顶上的树干:“等什么时候这些虫子敢往你身上爬了,我再过来。” 赵滟凝嗤笑:“你倒是聪明。” “跟你们中原人打交道,不聪明点,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男人大笑着走了回去,重新在篝火旁坐下,端起酒碗就豪饮起来。 赵滟凝目送他走了回去,唇角却勾起了一丝冷笑。 这些人倒是真能吃,七八只狼,他们三十几个人竟然吃了个干干净净的。 眼见着他们吃饱了喝足了,赵滟凝看着差不多快要熄灭的篝火,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的时候,突然,她感觉身上一松,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就断开了。 然后,她被一只小手一拽,扭头就看到了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景元。 几日不见,景元身上原色的细麻衣裳已经变成了灰黑色,上面还有斑斑血迹,头发乱成了鸟窝,一张精致的小脸也布满了细小的刮伤。 明明是这么小的一孩子,眼神却坚毅无比。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赵滟凝觉得自己这一天里吃的苦头都是值得的。 篝火那边的人立马发现了异常,领头的那个男人拍拍手上的灰,站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景元将赵滟凝拉倒自己的身后,按照齐国礼节,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大哥。” 可能是为了让赵滟凝安心,他用周国官话朝赵滟凝介绍道:“这是我兄长,耶律延。” “耶律”在齐国是非常稀松平常的姓氏,赵滟凝并不意外。甚至他们是兄弟一事,赵滟凝同样不意外。 景元介绍完之后,又朝耶律延说道:“我既然已经来了,大哥能不能放了这位姑娘?” 耶律延上下打量着幼弟,目光中尽是嘲讽:“为了个女人,就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你可真是咱们父王的好儿子啊!” 父王? 赵滟凝挑了挑眉,果然是齐国王室啊! “这本是你我之间的事,跟她没有关系。”景元微微勾着头,不卑不亢,“更何况她还对我有救命之恩,护她周全,是我分内之事。” 耶律延问:“那我要是不放呢?” 景元反问:“大哥以为我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现身?” 耶律延骤然警觉:“你做什么了?” 这个幼弟年纪虽小,但天资聪颖,又有一个狡猾无比的中原母亲。 和他对上,耶律延从来不敢有丝毫的轻敌。 景元说:“这附近有个黑风寨,我去黑风寨走了一遭,伤了几个人。他们应该就快追过来了,大哥确定要再跟我耗下去?” 男人混不在意:“几个山贼土匪,真来了,杀了便是。” 景元摇头:“不是几个,而是倾巢而出,足有一百多人。” 就在他们说话间,不远处已经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你这个疯子。”耶律延暴怒,却拿他没有丝毫办法,招呼着自己的手下就要离开。 赵滟凝却勾唇一笑,遗憾地说:“恐怕你们是走不了了。” 耶律延炖猪脚不,眼睛一眯:“你什么意思?” 他话没说完,突然脸色就是一变,人也跟着退了几步,支撑不住地半跪在了地上。 然后,他发现不只是他自己,他的手下们也都纷纷软倒了下去。 他震惊地看着赵滟凝,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怎么做到的?” 赵滟凝指了指樟树,笑着提醒:“这里是风口。” “什么意思?” 赵滟凝说:“刚刚你将我绑在这里,而风是从我这边,往你们那边吹过去的。你不会以为我孤身进山,真的什么准备都没有吧?” “你下毒了?”耶律延问,“你是怎么下的毒?毒藏在哪里?” “这种事情,怎么能告诉你呢?”赵滟凝耸了耸肩,朝景元说道,“走吧!留下他们狗咬狗,等官府来收拾吧!” 52.我背你 嘈杂声已经很近了,已经近到赵滟凝都能听清楚他们嚷嚷的是什么。 对这“黑风寨”,赵滟凝还算有所了解。 就在前几日,赵昀因为觊觎她家的50亩地和“东篱别院”,就曾找到了“黑风寨”,雇了几个不入流的小喽啰,想要通过毁掉她们三姐妹的名声,好逼得他们一家在十里庄呆不下去,他便能顺利接手他们家所剩不多的一切。 虽然赵昀这一招挺阴毒的,但不得不说很有用。但凡赵滟凝脸皮薄一点,就着了他的道儿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黑风寨”倾巢而出,一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大男人。 几个人好对付,几十上百的人就不是他们俩能对付的了。 赵滟凝扯着景元就要走,却被景元反手拉住了。 “等等。” 赵滟凝愕然:“你还要干嘛?” 景元没有说话,只是挣脱她的手,朝耶律延走了过去。 耶律延还在强撑,倔强地不肯倒下去。 看到景元朝自己走来,他用刀做支撑,想要站起身来,一副死都不要在对手面前丢了面子的模样:“不放心将我交给别人,还要亲自动手吗?我们兄弟之间,早晚有一场生死搏斗,你从小就聪明,输在你手上,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景元没有解释,而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个转身,就将人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背起了耶律延之后,景元这才朝赵滟凝说:“走吧!” “哦。” 赵滟凝诧异地应了一声,也不问他去哪,乖乖地跟在了他身后。 耶律延也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景元这是要带他离开。他握着刀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也不知道是药效上来了,还是他终究是不忍心下死手。 耶律延身材高大壮硕,整个人都又粗又长的。和他一比,瘦小的景元就是个还没长开的孩子,因为身量不够,他背上的耶律延那两只脚都在地上拖着。 从赵滟凝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耶律延的背影,完全看不到景元。 这就好像是耶律延多长出了两条不怎么健全的腿,所以才走得踉踉跄跄的。 看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这种时候,赵滟凝不禁感慨道,男人还是应该长得高一些,壮一些的好,哪怕丑一点都没有关系。 景元似乎对这座鹿山很熟悉的样子,带着赵滟凝七拐八绕的,很快就离开了“黑风寨”那些山贼的视线,成功脱险。 然而此时正是半夜,别说他们没法入城了,就是想找个农户家歇一歇,看到他们这一身是血的模样,只怕也没人敢给他们开门。 赵滟凝实在是走不动了,正要开口叫住距离越来越远的景元,突然绊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脚软,人就摔在了地上。 听到身后的声音,景元立刻就将背上的耶律延一扔,跑了过来。 “怎么了?” 赵滟凝推开他要来扶自己的手:“歇一歇吧!我走不动了。” 景元蹲了下来,背对着她:“上来,我背你。” 赵滟凝朝耶律延的方向挑了挑下巴,问:“那他怎么办?” 扔在这里不管吗? 会被野兽拖走吃掉的吧! 虽然耶律延这人对自己一家的性命安全仍存在威胁,但看景元的样子,不像是打算弃之不管啊! 景元没有起身,坚持说道:“你先上来。” “好吧!”赵滟凝乖乖爬到了他背上去。 她是真的真的走不动了,继续逞强,只是浪费大家的时间而已。 可是景元也实在是太瘦小了一点,赵滟凝趴在他背上,总有种头重脚轻,随时会跟着他一头栽倒的感觉,胆战心惊的。 不过,他连耶律延那种体重是他三倍的大汉都背得动,背同样纤瘦的她应该不成问题吧? 说起来,景元力气还挺大,功夫也不错。难怪耶律延这么忌惮他一个孩子呢! 赵滟凝不禁感叹,就这还是被人下了毒,影响了发育,如果任其茁壮成长,现在的景元还不知道有多可怕呢!可能以一敌百都不在话下。 而他还仅仅是个12岁的孩子,未来有无限可能。 更可怕的是,景元还很聪明。 帝王之家,这种受到上天眷顾的天之骄子,似乎都是不太长命的样子! 景元走得不算快,但是每一步都很稳。 他背着赵滟凝,走到了耶律延身旁的时候,微微蹲下身体,抓起耶律延的一只脚,就这样拎在手里拖着走。 耶律延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了,几乎是一闭上眼立马就会昏睡过去。这种状态,别说反抗了,就连出声反对都做不到。 赵滟凝也没想到景元会来这么一招,扭头看了一眼像死猪一般被拖着走的耶律延,“噗嗤”乐出了声。 景元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赵滟凝摇摇头,“就是觉得你还挺记仇的,居然想出这种办法来折腾他。估计他醒了后,又会觉得受到了冒犯,要对着你喊打喊杀了。” 景元说:“那也比将他扔在这里喂狼要仁慈多了。” “那倒是。”赵滟凝问,“你想好怎么处置他了吗?” 景元反问:“他还有多久会清醒?” 赵滟凝说:“这就看你这段时间遛了他多长时间了?” “嗯?”景元疑惑地扭头看她。 赵滟凝正趴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呢,他这一侧过来头,差点没直接跟他亲上,慌忙就往后退。 她这一退,身体重心跟着就往后面倒去。 瞬间的失重感,让她惊呼出声。 “小心。”景元反应迅速,抬起一只手就扶住了她的背心。 重新将赵滟凝背好之后,景元这才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脸蹭地一下就红了。 他这一脸红,赵滟凝反倒是不尴尬了。 她捏了捏景元通红的小脸蛋,好笑地说:“你放心,我没有恋童癖。你就将我当成一个阿姨,和你母亲一样的长辈来看待就好了。” 景元嘟囔:“你才比我大三岁。” “这……” 赵滟凝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的实际年龄应该真的跟他母亲差不多呢?这古代的女人,不都是十几岁就结婚生孩子吗?二十几岁的女人有个十来岁的孩子,好像也挺正常? “行,那就将我当姐姐吧!”赵滟凝继续逗他,“来叫声‘姐姐’我听听。” 景元不吭声。 赵滟凝“切”了一声,重新找了个话题:“你还没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哦,对了,你刚刚是问我他什么时候醒,对吧?” “嗯。”景元应了一声。 赵滟凝说:“他们只是睡着了,如果这段时间休息的好的话,可能睡个七八小时……就是三四个时辰就够了。如果休息不好的话,可能要多睡个几个时辰,等到身体休息够了,自然就醒了。” 景元问:“你是怎么给他们下药的?我大哥是很谨慎的人,应该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才对。” 见他终于问到了关键的地方,赵滟凝噗嗤就乐了。 景元不知道她怎么又笑了起来。只是赵滟凝实在是笑得太开心了,他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赵滟凝笑够了之后,扫了一眼背后已经呼呼大睡、鼾声如雷的耶律延,笑着问道:“如果我告诉你,他们是自己将自己迷晕的,你信不信?” 53.不许吃野味 他们是自己将自己给迷晕的? 景元摇了摇头:“我信。可我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可能是我也有主角光环的加持吧!”赵滟凝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原本被他们绑住,还搜走了身上所有的东西后,我都绝望了,就想着等你来救我吧!谁知道他们自己给自己加戏,找来生火的干草中,有几种搭配起来,刚刚好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听赵滟凝这么一解释,景元也觉得挺好笑的。 “还有啊!”赵滟凝接着解释,“他们烤着火,喝酒吃肉,导致血糖升高,更容易犯困。你这段时间遛着他们漫山跑,搞得他们劳心费神,神经一直紧绷着,也是一大助攻。” 景元问:“所以,就算我不来救你,你也有办法自己脱身?” “那倒没有。他们绑人的手法挺专业的,我挣不脱绳子,就算将他们迷晕了,如果你不来,我还是得死翘翘。”赵滟凝嫌弃地拨开一缕飘到自己脸上的头发,“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洗澡啊?头发都臭了。” “我……是没时间清洗。”对此,景元也有些羞于启齿。 从小母亲就教育他,要仪表端庄,着装得体,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看看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羞于见人。 “没事。”赵滟凝拍拍他的肩膀,“一会找个地方,我先给你检查一下伤口,然后再清洗一下。你这个样子,怕是进不了城的。” 景元说:“前面有个山洞,里面有铺盖、衣服和柴火,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等天亮再下山去。” 赵滟凝估摸着景元说的那个地方,很可能是某个猎户,或者是因为各种原因躲进深山里的黑户的住处。 虽然贸然闯进别人家里不太好,但他们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大不了先借住一晚,等过几天再抽空送些衣服、干粮过来做补给……呃,再留下几锭银子? 就这样胡思乱想间,赵滟凝趴在景元的肩头,随着有节奏的颠簸摇摆,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感觉到赵滟凝的呼吸变得缓慢均匀,景元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在看到她高高肿起来的左侧脸颊时,眼里的笑意瞬间转变成了两簇小火苗。 他转头,瞪了昏迷中的耶律延一眼,然后一个甩手,耶律延的脸就重重拍在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上…… 赵滟凝是在一股肉香味中醒来的。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床褥子上面,身上盖着几件不算多厚的衣服。好在褥子下面铺了厚厚的稻草,旁边还燃着火堆,她倒也没觉得多冷。 就是山洞里面烧火,烟熏火燎的太呛人了。 听到咳嗽声,正在烤兔子的景元看了过来,面露喜色:“你醒了,刚好兔子烤好了,可以吃了。” 赵滟凝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大概是五更吧,你没睡多久。”景元回头看了眼洞口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到,“现在天亮得晚,你可以吃点东西再睡会,等天亮了我再叫你。” 他说着,就撕下了一条兔腿递给赵滟凝。 赵滟凝看着他手上的兔子腿,没有接:“你这是打的野兔?” 景元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洞里,所以没有走远,只猎到了一只兔子。野兔有股土腥味,没有调料确实不太好吃,你将就着吃……” “我不吃。” “啊?”景元脸色僵住,抓着兔腿的手,都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 “你也不许吃。”赵滟凝抢过来景元手上的兔子,直接扔进了火堆里。 她动作太快,景元甚至都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打回来,又辛苦剥了皮清洗干净的兔子,被大火烧得焦黑。 这还不算完,赵滟凝又抢过来剩下的那条兔腿,一并扔进了火里。 很快,这只可怜的兔子就化为了一大一小两团黑炭。 景元眼睁睁看着兔子烧没了,呆呆地坐了一会,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既然你不喜欢吃兔子,那我再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味道好点的野味。” “你坐下。”赵滟凝拉着他的手,将他拽了回来,“我不吃野味,你也不许吃。” “原来你是不喜欢我杀生啊!”景元恍然大悟,试探地问,“要不我去找找看有没有野果?” “你会抓鱼吗?” “哈?”景元感觉自己要跟不上赵滟凝跳脱的思维了。 赵滟凝说:“我不吃野味,不是怕杀生,而是这些野味不安全,可能会因为病毒、细菌或者寄生虫之类的感染各种各样的疾病。相对来说,鱼虾贝类还是挺安全的。” 景元听不太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只能无奈地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就是目光很复杂。 他这副模样,倒像是一个脾气很好的成年人,对一个不讲道理的熊孩子无可奈何。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赵滟凝被他看得毛毛的,不自觉地学着他的样子,正襟危坐,“我知道我要求你不吃野味挺过分的,但你要知道,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景元很配合地点头:“我知道。” 这哄小孩的口吻…… “行了,你也不用敷衍我。”赵滟凝无力地摆了摆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只能说,吃野味不一定就会出事,可一旦出事那就是大事。很多绝症和瘟疫就是因为吃野味引起的。我管不了别人,但我不允许我身边的人吃。” 景元瘪了瘪嘴,惆怅地说:“可我不会捕鱼。” 这下,轮到赵滟凝无可奈何了。 也对,说这么多没用的,解决眼下的饥饿问题才是最迫切的。 可她自己也在山里转了一天了,除了野味,还真没发现什么能吃的东西。 大半个月前还能偶尔寻到的野果子,随着这几天温度骤降,早就冻坏了。 至于鱼……她也不会捕。 毕竟以前跟着甘家长辈们进山,他们都是带着各种装备和罐头、速食的,根本不用考虑“吃”这个问题。 赵滟凝挠挠头,然后笑眯眯地托着下巴问他:“其实一两顿不吃,也饿不死的吼。你要是能坚持的话,那我们……” “咕噜噜,咕噜噜……” 她话还没说完呢,景元的肚子就一点不给面子地叫了起来。 一时间,气氛分外尴尬。 景元悄悄收回手,按住了自己的腹部,羞赧地红了脸:“抱,抱歉……” 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太惹人疼了。 赵滟凝摸摸他的脑袋,遗憾地说:“反正天快亮了,那你就再忍一忍吧!等天亮了,我们找个地方将自己整理干净,就回城去吃好的。来,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景元反而往后挪了两步,避开她的碰触:“我身上脏……” “行了,别扭扭捏捏的。”赵滟凝一把将他拽了过来,“身上的伤本来就没好,可别又感染了。这反反复复的,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她说着,也不顾小孩的挣扎,就自己扒了衣服给他检查起来。 还一边检查一边碎碎念:“果然,又裂开了……还好你没洗澡,之前涂的药还要余效,没有再次感染……算你命大……我身上没带药,等回去了,我再给你重新调制药膏。” “哦,好,好的……” 感受到她吐气如兰,轻抚在自己的皮肤上,景元的一张脸憋得通红。 这人……难道就不知道害臊的吗? 54.我想跟你回去 最终,赵滟凝还是没抗住饥饿,带着景元出去找吃的去了。 离开山洞之前,他们倒是没有忘了将耶律延捆绑起来,还堵上了嘴。 不过等到他们觅食回来,耶律延也都没有醒。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走多远,就很幸运地碰到了一棵板栗树。 板栗的热量高,饱腹感强,而且味道也不错。 就是这棵板栗树不大,挂果不多,伸手就能够得着,而且果球小巧玲珑的,一看就是发育不良的样子。 但赵滟凝还是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地就要去摘。结果还没够着心仪的那个板栗球呢,就被藏在叶子里的一个果球给扎伤了手。 赵大小姐的这双手,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虽然这阵子,赵滟凝没少走路,脚上都要起茧子了,可手还是不怎么用的,再加上还有赵大小姐剩下的护肤膏油,这一双手还是细皮嫩肉,一扎就破的。 在听到赵滟凝说这绿色的刺球能吃的时候,景元是无比震惊的。 他这些天在山里,因为要躲避耶律延和他的手下们,在尽量不留下活动痕迹的情况下,想要找到吃的真的不容易。 饿极了的时候,什么老鼠虫子蛇,都能抓来吃。 他都不记得自己多少次路过这棵树,还嫌弃这棵树平白长结这么多的果实,却是不能吃的。 原来这竟是能吃的? 这么多吃的就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这些天里他竟然全然不知情? 景元油然而生一种愤慨。 可是……这果子要怎么吃啊?这上面的刺这么多,这么长,这么尖,一口咬上去,嘴巴不都得扎穿? 就在景元胡思乱想的时候,赵滟凝已经伸出了手,然后被刺给扎伤了。 景元正替她举着火把呢,就站在她旁边,因为靠得近,立马就看到了她雪白的手腕上冒出来的几颗血珠。 “还是我来吧!” 景元从腰间抽出来一把匕首,刷刷刷几下,就哗啦啦落下了一大片板栗球。 她蹲下身,拨弄了一下果球上的尖刺,仰头问赵滟凝:“这个要怎么吃啊?” 趁着他摘板栗的时候,赵滟凝去找了块大小合适的石头回来。 听他问板栗要怎么吃,赵滟凝朝他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然后“啪”地一下一石头砸下去……砸偏了。 在砸下石头的瞬间,赵滟凝就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太四体不勤了点,手下没点准头,她可不想砸到自己的手。 一连隔空砸了几次,石头总是重重地砸下去,然后弹起来,蹦得可欢了,就愣是砸不中一颗躺了一地的板栗球。 景元看不下去了,默默捡起石头,“啪”地一下,就砸开了一个果球,里面两粒勉强算得上饱满的棕色板栗被挤压了出来。 赵滟凝欢呼一声,抢先一步捡起两粒板栗。将大的一粒给了景元,然后自己拿着另一粒小的。 她先用牙齿咬开,将板栗撕成两半,将里面浅黄色的果肉亮给景元看:“就吃里面这个。这个绿色的和棕色的壳,还有外面这层毛毛的皮都是不能吃的。” 景元的脸色变得一言难尽:“这个……我应该吃过。就是没想到这竟然是同一种东西。” 赵滟凝乐呵呵地吃完手上的板栗,催促道:“赶紧的,把这些都处理好了,我们拿回去用火烤着吃。” 就这样,他们一人抱着一堆板栗回到了山洞里。 对于怎么烤板栗,赵滟凝还是有经验的。 其实烤板栗跟烤红薯差不多,埋在火堆旁边的灰烬里,慢慢煨熟是最好吃的,也不用担心会被烤焦了。 只是这样烤的时间会久一些。 赵滟凝就这样一边盯着火堆,一边吃着生的板栗,没一会,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然而没等她睡过去呢,天边就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天快亮了。 这一晚上,终于还是熬过去了。 “我们是现在下山去,还是……等等。”赵滟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忘了,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景元看着她,眼眸中波光涟动:“你就不怕我再给你带来麻烦吗?” 赵滟凝瞥了眼依然睡得跟头死猪似的耶律延,笑了笑,摇头道:“麻不麻烦的,已经造成了,不是你将我锁在厨房里,就能够将我摘出去的。” 提到将她锁在厨房一事,景元歉疚地说:“抱歉。当时我只是不想当面道别,我也没想到你会找过来,居然还真的找到了我……” “行了,过去的事就不再提了。”赵滟凝摸摸他的脑袋,“我也不是来要求你跟我回去的。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我都将你当自己的弟弟看待了。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你接下来到底有什么打算?我至少得知道你一切安好,不会再被人追杀,我才能放心啊!” 景元问:“如果我说我想跟你回去,你会接受我加入你们的生活吗?” 赵滟凝一愣,收回了手,愕然问:“你说的加入我们的生活,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回齐国去了?” “是。”景元点头,也回头看了眼耶律延,“只要我不再回去,也就不会再有人将我视作眼中钉,从此我不但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也不用时刻担心被人算计、毒害了。” 赵滟凝问:“你跟你母亲的感情应该很好吧?你舍得她吗?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要是不回去的话,你的母亲会伤心的吧?” 景元说:“我会想办法托人带信给母亲,至于我父亲……他有很多儿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他可能会难过几天,但也会很快忘掉的。” 古代一妻多妾的制度可不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事业有成、地位崇高的男人,妻妾成群,子女无数,可能死上几个都不会有多少感觉,甚至都不一定能够察觉到他们的离开。 这真的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情。 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都不过是男人的所有物,是他们成功的象征。 55.做个交易吧 可明白是一回事,愤慨是一回事,但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个中冷暖,如人饮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她一个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至于他说的要跟自己回去的事,赵滟凝略加思索,便同意了。 毫不夸张地说,景元的安危,牵扯着他们一家子的性命。 她可不认为,耶律延在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之后,还会留着他们几个人证。 所以让景元平平安安地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才能够真的放下心来。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愿意冒险进山寻人的原因。 赵滟凝从来不是听天由命、坐以待毙的性格。她喜欢将命运抓在自己的手上。 “不过,我们得先将他给解决了吧!”赵滟凝指了指耶律延,“是杀是放,总得做个决定吧!” 景元瞥了眼还在打呼噜的耶律延,站起身来,从腰间抽出了那把匕首。 赵滟凝见状,挑了挑眉,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景元抓着匕首,一步步朝耶律延走去,直到走到了他身侧,匕首一挥,就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别装了,起来吧!” 景元割断了绳子后,也没再看耶律延一眼。只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耶律延便刷的睁开了眼睛。 耶律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这才看着景元的背影问:“你不杀我?” “既然你不曾真的对我痛下杀手,我又何必杀你?” 景元从灰烬里面扒拉出来烤得香喷喷的板栗,将个头大的、颜色好看的都用一片大叶子包起来,送到了赵滟凝的面前,然后挑出来个小的扔了几个给耶律延。 耶律延瞥了眼扔到了自己脚边上的烤栗子,嫌弃地用脚尖拨到了一边去:“我们草原男儿就该喝酒吃肉,这种中原人吃的东西,你还是少碰的好。” “我喜欢中原的这些小玩意,大哥应该更放心才是。”景元拈起一颗烤栗子,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壳就开了。 他见这颗粒子饱满,顺手便递给了赵滟凝。 赵滟凝也很自然地接了过去,“嗷呜”一口吃掉。 景元见她吃得开心,又挑了一粒大的剥了递给她。 因为这些板栗埋进火堆前,并没有用刀划开,所以烤熟了之后,去壳有些麻烦。 赵滟凝手劲小,弄了半天,都没能捏开一粒,就差上嘴咬了,手也弄得脏兮兮的。 见景元又剥好了一粒送过来,她也不用自己脏兮兮的手去接了,朝着他“啊”地张大了嘴。 有人伺候的感觉就是好啊! 看着他们俩一个剥,一个吃,画面分外温馨,被晾在一边的耶律延突然就有些羡慕。 他记得他像景元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曾经有一个人对他这么温柔,那就是景元的母亲。 那时,景元的母亲刚刚嫁给他父亲做续弦,年轻,美丽,又善良。 从小就没见过生母,甚至不知道自己生母是谁的耶律延,第一次感受到了母爱。 如果一切停留在那个时候,停留在景元还没出生的时候,该多好! 那这一切都还是属于他的。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为何命运和遭遇却是云泥之别? 他们拥有同一个父亲,一个生下来就集万千宠爱集一身,父亲甚至在他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决定将王位传给他;一个……不提也罢。 可他这般求之不得的东西——家人、亲情、王位……别人却是唾手可得,却又弃之如敝履。 “母亲一直希望我回到中原,所以从小就教授我中原的礼仪风俗,如今我决定留在这里,她应该也会安心,大哥也该安心才是。” 耶律延问:“你真的不回去了?要抛下那边的一切?” “除了母亲,我没有别的牵挂。”景元语气淡淡的,手上还在剥着板栗,剥好了就喂给赵滟凝吃,“他日父亲……大哥继承王位,我会去将母亲接过来,跟我们一起过平凡的日子。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次借着给外祖父贺寿的由头来大周,其实是没想过再回去的。这也是我母亲的意思。” 怎么感觉气氛突然变得怪怪的? 不应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喊打喊杀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狗血剧场了? 就好像将景元捡回去时的命悬一线,只是她凭空的幻想一般。 难怪那天景元会将她锁在厨房里,自己就悄悄走了。 或许这几天,他也是在判断自家大哥对他是不是真的存了杀心吧! 只是景元喂食的动作太过自然了,赵滟凝脑子里一团浆糊的时候,还能够配合着张开口,吃下去他递过来的烤栗子。 耶律延胸口起伏,似乎情绪很激烈的样子:“就算你不想回去,可父王不会放弃找你。” “这个大哥不用担心。”景元说,“我给你手书一封,你去找袁叔,他会陪你一起回去。等你们回到上都,他会向父亲秉明我已意外身亡,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耶律景元。” 耶律延问:“我凭什么信你?” 景元瞄了他一眼:“如果我真的想要做齐国的王,我本可以杀了你,永绝后患。而且,有一点你误会了,父亲从来没有想过让我继承王位。不过父亲挑中的人不是我,同样不是你。” 耶律延眼睛眯了眯:“你什么意思?” 景元说:“我母亲乃是大周懿禾公主,身上留着大周皇室血脉,父亲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你真以为他会放心将齐国交到我手上?如果他真有这个打算,就不会将我留给母亲教导,让我变成从骨子里就变成一个周人。” 正在吃板栗的赵滟凝,被这么大一个秘密给噎到了。 虽然其中的真相,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是景元就这样毫无遮掩的,当着她的面和盘托出了……这算是要加入她们家庭的投名状吗? “你说得没错,如果父王真让你承袭王位,又怎么会明知道你身体异样,却从不着急……”耶律延如醍醐灌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那父王挑中的人,到底是谁?” 景元撇了撇嘴:“这便与我无关了,我也不想知道。” 56.投名状 耶律延不是蠢蛋,立马就明白了景元这话里的意思。 不将下毒一事公之于众,除了是为了齐周两国的安定,不起战火;或许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为了维护他。 这种事情,一旦曝光,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他父王是必定要处决了他的。 耶律延向来能屈能伸,但此时此刻,依然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而这个人,还是他未成年的弟弟——他夺取王位的路上,最大的阻碍。 然而人在屋檐下,他还不想找死,咬着牙说道:“我没想杀你。” “是,你的确是没有杀我。”景元说,“这几天陪着大哥在山里玩了几天的躲猫猫,我更加确定这一点。所以说,大哥你既然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就应该立马答应我的条件,带着人回大齐去才是。” 耶律延胸口起伏,似乎是在努力压抑激烈的情绪:“你觉得父王会相信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若不带着你的尸体回去,别人怎么可能会信?” “这个大哥不用担心。”景元说,“我给你手书一封,你带着书信去找袁叔,他会陪你一起回到上都,替你作证。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耶律景元。” 耶律延问:“我凭什么信你?你若反悔,或者这就是你给我下的套,等我回去向父王禀明一切,你却突然出现,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景元瞄了他一眼:“如果我真的想要做齐国的王,我本可以在你昏迷的时候杀了你,永绝后患。而且,有一点你误会了,父亲从来没有想过让我继承王位。不过父亲挑中的人不是我,同样不是你。” 耶律延眼睛眯了眯:“你什么意思?” 景元说:“我母亲乃是大周懿禾公主,我身上流着大周皇室血脉。父亲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你真以为他会放心将齐国交到我手上?如果他真有这个打算,就不会将我留给母亲教导,让我从骨子里就变成一个周人。” 正在吃板栗的赵滟凝,被这么大一个秘密给噎到了。 虽然其中的真相,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是景元就这样毫无遮掩的,当着她的面和盘托出了……这算是要加入她们家庭的投名状吗? 然而耶律延比她更加震惊。 “你说得没错,如果父王真让你承袭王位,又怎么会明知道你身体异样,却从不着急给你解毒;又怎么会不挑最好的老师教导你……”耶律延如醍醐灌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那父王挑中的人,到底是谁?” 景元撇了撇嘴:“这便与我无关了,我也不想知道。” 耶律延沉默着,没有回应。 赵滟凝说道:“你现在没得选。不跟我们做交易,你只有一死。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留着命回去,说不定还能争上一争呢!” “好,我同意。”耶律延朝她伸出手,“但你必须现在就给我解药。” 赵滟凝乐了:“我看上去很蠢吗?我现在解了你的毒,那不相当于将主动权交到了你的手上吗?” 耶律延压抑着怒火问:“那你想怎么样?你不拿出诚意来,却要让我相信你?” 57.赌赢了 面对耶律延的怒火,赵滟凝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觉得你可能没搞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你要知道,你现在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你甚至都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见耶律延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赵滟凝立马朝着景元的方向挪了一点,嘴上却依然得理不饶人:“我奉劝你一句啊,我们中原有句话,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啊,你现在最好是摆正姿态,跟我说话恭谨着些。景元不杀你,可不代表我也不会杀你。” 可能是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理直气壮地威胁,耶律延气极反笑:“你们中原还有句话,叫‘虎落平被犬欺’。” “这种时候,还跟我呈口舌之利呐?”赵滟凝摸了摸自己还没有消肿的脸颊,“被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我还有巴掌的账没跟你算呢?” 赵滟凝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腕,盯着耶律延的脸,准备挑个地方下手。 可耶律延这张脸实在是太磕碜了点,也就两个巴掌大吧,青一块紫一块的,连一块完好点的地方都看不到。 景元对他哥可真是一点都不心疼的哈! 这就是所谓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耶律延瞪着她,见她高高地抬起了手,却又突然放了下去,而且看着自己的脸笑得古怪,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赵滟凝却没再看他,转而摸了摸景元的脑袋:“天亮了,我们走吧!” “哦,等一下。” 景元应了一声,将烤好的没烤好的板栗全都从火堆里面扒拉了出来,一粒一粒捡起来包好,然后抱在怀里冲着赵滟凝:“走吧!” “好,走。” 赵滟凝顺势就从他怀里拈起一粒板栗,一边剥,一边往外走去。 看着两人欢快离开的背影,完全没有再搭理自己的意思,耶律延终于有些慌了:“解药呢?” 赵滟凝头也没回地说:“就会不给你解药,你要不了两天就会死。这里是大周,你的手下就被黑风寨的人团灭了,两天的时间,你也找不到对付我们的办法。但我要是给了你解药,你解了毒就恩将仇报的话……所以我想了想,我觉得还是让你死在这里,对我来说比较安全。” “你敢……咳咳。”耶律延气急攻心,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我为什么不敢?”赵滟凝冷笑一声,“耶律延,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们的条件,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耶律延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吐出了那三个字:“我答应。” “很好。”赵滟凝继续朝着洞口走去,“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两天后,我会让景元将解药给你送过来。这两天,你最好老实一点。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身上的毒,除了我没人能解。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大可以找别人试试看能不能解。” 赵滟凝的话说得太过笃定,笃定到让人根本没有办法不去相信。 更何况,耶律延到现在都还没能想明白,他跟他那几十个手下,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被赵滟凝给下的毒。 58.不走了 在山里耽搁了一夜,赵滟凝和景元紧赶慢赶,一直到了下午,才终于从山上下来了。 两人身无分文,原以为会被挡在城门外面,结果他们离着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呢,就听到一个声音大喊—— “凝儿回来啦!姨娘,蓉儿,兰儿,凝儿回来了!” 是大宝的声音。 原本已经快累趴下,喊着“一步都走不动了”的赵滟凝,像是被他语气里的兴奋感染了一般,突然就来劲了,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城门里面,听到大宝声音的杨姨娘、赵滟蓉、赵滟兰和邱大娘、王晃、宋氏……一个个全都从包子铺跑了出来。 那浩浩荡荡迎接的架势,让赵滟凝骤然感觉自己像个英雄。 两个城门兵都认识他们一家子。 自从包子铺开业后,赵滟凝每天都有让杨姨娘给他们送包子。 虽然是小恩小惠吧,但他们都是这个鹿山城的小人物,能图的可不就是这么点小利? 所以他们也没有刻意刁难,先让赵滟凝和景元进了城门后,也没急着问他们要那几个铜子的进城费。 看他们的眼睛,一个个不是红肿就是乌青的,显然是担心了一夜。 赵滟凝歉疚地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杨姨娘哽咽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饿了吧?你想吃什么?姨娘去给你做。” “我……” 赵滟凝刚开口,二妹赵滟蓉就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这不是没事嘛!”赵滟凝拍拍她的后背,环顾四周一眼,发现大家都在,欣慰地说,“你做得很好。我不在的时候,你将大家都照顾好了。” “我……可我还是很害怕!”赵滟蓉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你不在的这一天,我才发现没有你当家作主,没有你拿主意,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找你。大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当然不是。”赵滟凝摸着她的脑袋,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干了眼泪,“我们家蓉儿能干着呢!你还这么小,就能做这么多的事,这天底下还有几个比你能干的小姑娘啊?” 她这边正安慰二妹呢,三妹就过来扯她的衣袖:“大姐,你真的将漂亮哥哥带回来了啊?” 被赵滟兰这么一提醒,大家好像才发现跟着赵滟凝一起回来的景元一样。 姨娘看到被忽略的景元,连忙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慈祥地说:“回来了就好。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大小姐一直记挂着你,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找回来了就好。饿了吧?看你这孩子瘦的,我去给你弄好吃的去。” 跟杨姨娘、赵滟兰的欢喜不同,知道景元身份的赵滟蓉和王晃,却都皱起了眉头,满怀疑虑。 赵滟蓉更是凑到大姐耳边问道:“你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 这么多人在呢,赵滟凝不愿多说,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可是……” “没有可是。”赵滟凝拍拍她的肩膀,“我都快饿死了!赶紧的,先去煮两碗面来,然后多做几个好菜,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诶,好!我这就去买菜。”杨姨娘有些高兴过头了,手足无措的,“蓉儿,兰儿,你们把店关了,陪姐姐去休息。邱嫂子,宋嫂子,麻烦你们陪我一块去买些菜回来。还有王医生……就麻烦你和大宝去劈些柴,今天一块吃饭。” 59.玲珑阁诗会 东市流芳巷新开了一家包子铺,卖的包子特别新奇,味道特别好,价格特别贵,就连春满园那位眼高于顶的红菱姑娘,都称赞不已…… 这一套话术,从包子铺开张第一天起,赵滟凝便请邱大娘帮忙,雇了一群大爷大妈四处宣传,这都没几天功夫,就在鹿山县传了个遍。 一时间,这家无名包子铺,成为了鹿山县城新进宠儿。好像没有吃过这家铺子的包子,都不配被称之为有钱人似的。 只是这家铺子没有名字,大家提起来的时候,就是用“流芳巷那家新开的包子铺”代指,长,而且听起来怪别扭的,还总有种上不了台面的感觉。 很快,这种吐槽就反馈到了赵滟凝的耳朵里。 赵滟凝从鹿山回来后,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整整睡了二十多个小时才醒来,连特意交代的丰盛晚餐都给错过了。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吃一顿。 得亏杨姨娘体贴周到,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各种食材,灶上还用瓦罐小火煲着汤,就为了让她起床就能吃口热的。 吃饱喝足后的第二件事,就是给包子铺取了个名字——“蒸蒸日上”。 虽然这个名字在现代被用烂了吧,但在这个世界里,她们家却是独一份的。 毕竟这个时候,还没有“蒸蒸日上”这个成语的出现呢! 取好了名字后,还需要做一块牌匾。 若放在现代,做招牌这种事,预算大的可以找专业的设计公司,讲究的是个创意;预算小的,随便找个打印店也能搞定,图的是个实用性价比。 总之呢,不管你是找专业设计团队做的,还是随便在路边的打印店做的,都是从自身和客户的定位出发的。 赵滟凝的“蒸蒸日上”包子铺,一开始就打算做有钱人的生意,讲究的就是个“逼格”。 君不见,多少老字号挂着的牌匾,都是某某皇帝、某某大家亲笔题字的呢! 她要是随便找个人刻个牌匾挂着,那还不如不要,好歹没有牌匾还是个特色呢! 所以,她该找谁给包子铺题字呢? 这鹿山县,有什么德高望重的名人吗? 得,白想半天的名字了。 见赵滟凝泄气地趴在了桌子上,邱大娘突然说道:“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过几天啊,玲珑阁会举办一个诗会,到时候我们整个鹿山县的才子们都会到场。” 赵滟凝顿时来了兴致:“既然是办诗会,那会不会选出个诗魁出来啊?” “哈?”邱大娘不明所以。 “没有吗?”赵滟凝撇嘴,“这青楼美女如云,偏偏要选出个花魁出来。既然玲珑阁里才子荟萃,那不应该选出个诗魁来才应景?” 这话一出,其他人面面相觑。 尤其是王晃,一张老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但因为对方是自己师傅,又不敢出声驳斥。 最后还是杨姨娘笑着打圆场:“大小姐,将才子俊杰和青楼女子混作一谈,不太好吧?” 赵滟凝反问:“怎么就不好了?我怎么记得,这些所谓的才子笔下,不知道描写了多少色艺双绝的青楼女子,他们可不就是应该混作一谈吗?” “话不是这样说的啊!”杨姨娘说着,不自觉地倾身向前,似乎和努力地想要说服她,“你看啊,花魁就是才子老爷们选出来的,是才子老爷们选花魁,他们怎么可能被人选呢?” “他们能选别人,为什么就不能被人选?”赵滟凝觉得这话怎么就这么荒谬呢,“在你眼里,女人就是个物品,是可以被男人挑选品评的;男人就是尊贵不可冒犯的,必须供着呗!” 杨姨娘原本还想劝呢,就被她的话噎着了,捂着脸咳嗽了起来。 她想说些什么反驳,可回头一想,大小姐这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那青楼的女人,可不就是供人玩乐的物品嘛! 曾经,她也是被家人卖到了青楼里。 因为什么才艺都没有,又人笨学不会,做不成青楼里的姑娘,就只能给姑娘们做丫鬟。虽然保住了清白之身吧,但没少挨打受骂。 后来,还被心善的老爷给赎了身,带回了赵家。 夫人更是个大度的,刚开始留着她在身边伺候,后来发现她倾心于老爷,她自己又没有办法再给赵家生个男丁,便主动让老爷纳她为妾,待她如亲妹妹。 但有几个同村的姐妹,就没她这么幸运了。 她们没她生得好看,青楼都不收的,直接被卖到了专做皮肉生意的窑子里去。 在给夫人当丫鬟的时候,她还遇见过那几个小姐妹,一个个的满身是伤,偶尔出来放个风,脖子上还被套着绳子,防止她们逃跑。 不过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别说乱世里的认命不值钱,不管是什么时候,女人的命就很少有值钱的。 哪怕你长得跟天仙似的,男人也是说腻便腻了,说不要便不要了。 杨姨娘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年少时待过的那家青楼里,就有这么几个的姑娘。不仅长得跟天仙似的,还多才多艺,就是进宫里做娘娘都不会逊色的。 60.没用的好人徒弟 对这个玲珑阁的诗会,赵滟凝兴趣不大。 这种喜欢舞文弄墨的读书人,最是自恃清高,难搞得很。 而且读书人大多讲究身家清白,素来不齿商贾之流,她若冲上去求取墨宝,那不是自讨没趣吗? 再说了,书生就书生,为什么人们往往喜欢在前面加个“穷酸”,叫他们“穷酸书生”呢?那还不是因为他们又穷又酸嘛! 这些人,就不是他们“蒸蒸日上”包子铺的消费群体。 找他们题字,那不就相当于是在婚介所门口,请个和尚坐镇吗……呃,倒也不是不行,就是看着怪别扭的。 可听蓉儿这语气,怎么好像很想去的样子? 想想也是,再怎么懂事的孩子,毕竟还是个孩子嘛,都是爱热闹的。 说起来,赵家败落的时候,赵滟蓉也快十岁了,已经跟着出身书香门第的嫡母,念了几年的书。 虽然天赋比不上她大姐吧,但耐得住性子,勤奋又好学。 当年在瑚州的时候,她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小才女。跟着嫡母和大姐去参加过雅集,还有各位夫人们办的宴会,不止一次大出风头。 因为比她大姐娴静乖巧,小小年纪,求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 曾经也是千金小姐,如今看看,一双粉嫩小手,早在辛劳的家务中变得粗糙,面上也在没有了昔日的光彩。 她应该是听到了“诗会”,想起了以前那些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吧! 在赵大小姐的记忆中,赵滟凝也大概了解了一下,赵家最辉煌的时候是怎样一番盛景。 玉堂金马、钟鸣鼎食、酒池肉林……就是王公贵族,也未必能他们家一般随手豪掷千金。 就是可惜再富不能和官斗,人家看你不顺眼了,分分钟弄死你,连个理由都不用给的。 “蓉儿想去?” 见大姐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赵滟蓉脸上一红,慌忙摆手:“我,我就是随口问问。” 赵滟凝也不戳穿她,笑着说:“难得这种小地方也有像样的诗会,既然是在玲珑阁,那应该是玲珑阁的老板赞助的吧?等他们诗会开张那天,我们在玲珑阁订一桌酒菜,也去凑个热闹。” 杨姨娘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在玲珑阁摆一桌韭菜,少说也得二三十两银子吧!” 赵滟凝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家里凑不够二三十两银子吗?” 怎么会有人把倾家荡产去吃一顿饭的事,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的? 原本这些银子,她是打算用来给他们兄妹五人,一人做一身冬衣的。要是有多的,还可以再添置几床褥子和炭火。 眼见着已经到了冰冻天气,这几天,白天守在炉子边还好;到了晚上,他们抱团取暖,依然冻得瑟瑟发抖。就盼着多赚几个钱,多买些冬衣和褥子,好让大家舒舒服服地过个冬! 结果他们赚钱的速度,还赶不上大小姐花钱的速度。 眼瞅这刚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乎呢,又要飞走了。杨姨娘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像这样花钱,何时才能存上钱啊? 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这家里的银子都是大小姐赚回来的呢!她又能说什么? 去十里庄的路上,在驴车的颠簸里,赵滟凝裹着褥子问王晃:“之前让你去找两具尸体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原本正兴奋着的王晃,一听她提起这事,立马就苦了脸:“师傅,自古以来,在丧葬一事上,究竟的就是留个全尸,入土为安。纵使我们愿意高价买回来尸身,也没有人家肯卖啊!” 卖妻卖儿卖女都能卖,怎么尸体就不能卖了? 赵滟凝莫名其妙:“不是有乱葬岗吗?你随便捡两具尸体回来不就行了?还有那种死刑犯,处死了之后,那尸体不也得处理了?你去找衙役买,也买不到吗?” 王晃被怼得哑口无言。 半晌,他才讷讷说:“师傅真乃博闻强识,无所不知,弟子自愧不如,以后必定听从师傅教诲,绝不让……尽量不让师傅失望。” “连恭维个人的天赋都没有,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徒弟!”赵滟凝白了他一眼,“算了,这事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不用管了。今天回‘东篱别院’收拾一下,以后就在这里上解剖课。让你招的学徒呢,总招到了吧?” 王晃连忙说:“招了两个,都聪明伶俐,一个7岁,一个6岁。跟他们家人说好了,明天就接过来,以后听凭师傅管教。” 这下,赵滟凝真怀疑自家徒弟是脑子有毛病了。 “你招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回来,是打算干嘛啊?当宠物养着玩吗?这么小的孩子,能干什么啊?识字吗?还是要从读书写字开始教他们吗?这得等多少年才能开始学习医术,跟着干活啊?” 王晃委屈地垂下头:“正经读书人,又怎么会跟着我们学医呢?年纪大点的孩子,他们的家人也会让他们学点别的手艺,要不了几年就能挣钱补贴家里。只有这种家里实在是养不活了的孩子,才能轮得到我们来挑啊!” 车厢内的空气骤然变得凝重。 医者地位低下,收入菲薄。但想要成为一个医者,要求又颇高。 首先,就要求从业者必须识字。 然而就如王晃所说,正经读书人,那肯定是要去考取功名的,谁会想不开从医呢? 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还能有金榜题名的机会。 可医者呢?一旦入了医籍,那便是最下等的人了,几乎断了子孙后代入仕的可能。 而且成为一名医者,投入比一般读书人还要大。想要学有所成,也不是三年五载就能见效果的。这中间的金钱投入也不少。 有这个精力、财力,做点什么不好?赚得还更多呢! 赵滟凝明白这个道理,可她还是觉得愤怒。 医生可是治病救人的啊!说句再生父母都不为过。 愤怒的同时,却越发感觉到王晃的不容易……甚至是伟大。 他明知道做为一名医者的千难万难,自己却勇往直前,一直保持着不变的热忱,还充分理解别人的对他、对他这个行业的歧视。 或许没想到要用死囚和乱葬岗里的尸体,不是因为他不知道那里可以弄到尸体,而是因为他热爱他的事业,也尊重每一个生命,他只是不想去占那个便宜,想要得到尸体主人生前的同意。 虽然有很多毛病,但王晃真的是个好人。 这一点,本该从第一次在杨姨娘屋里见到他时就确定的。 只是那个时候,赵滟凝还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纯粹的好人。 61.来者不拒 不过王晃是不是个好人,跟他事办得好不好可没有关系。 哪怕他是菩萨转世,事没办好,赵滟凝照样很生气:“两个都是男孩?” 知道师傅在有关男女这事上,特别的敏感,王晃不敢大意,连忙解释道:“我招学徒没限定必须是男孩,可男孩还有愿意送来医馆的,就当学一门手艺,哪怕挣得少点,好歹能糊口。可女孩……” 王晃偷偷打量了师傅几眼,确定她不像立马要翻脸的样子,才继续说:“大家还是觉得,姑娘家学手艺也是浪费,反正也不能抛头露面出去靠手艺挣钱,还不如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在高门大户做丫鬟,那也是体面的事。所以我问了一圈,一个愿意将姑娘交给我的人家都没有。” “那你就跟那些要卖女儿的人家说,他们卖个女儿多少钱,我出双倍。” 王晃:“……” 赵滟凝斜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她这一眼,颇有点睥睨众生的感觉——如果她此时不裹着被子瑟瑟发抖,那感觉就更对了。 王晃顿时一个激灵,慌忙作揖:“弟子不敢。” 徒弟出息了,这反应够快的啊!连个树立师威的机会都不留给她,赵滟凝还有点失望呢! “你记住,以后只要有女子想要进入我们医馆,不管她芳龄几许,天资如何,身家是否清白,通通收进来。” 王晃眉头紧蹙:“年龄且放在一边不说,天资也勉强可以放宽,但‘身家清白’这一条……师傅,这万万不可大意啊!悬壶行医,最看重的就是一个医德。如若招收的弟子品行不佳,闹出丑闻来,那是有辱师门的。师傅莫要因为心善,有损自己的清誉。” “谁说这是收徒弟的标准了?”赵滟凝白了他一眼,“将人收进医馆只是第一步,通过考核了,才能正式入门。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考核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应该全方位无死角。而不是像你这样,人都没见过几次,凭着道听途说几句,就给人定性。” “师傅教训得是。”王晃不敢反驳,而是从实际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疑义,“可如果来者不拒的话,势必会有不少人为了吃口饱饭,趋之若鹜。比如无处安身的寡妇孤女,身有残疾之人,甚至还有一些四肢健全但好吃懒做的……要养这么大一群人,实非易事。” “我又不是做慈善,凭什么养着他们吃白饭?”赵滟凝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我是说了来者不拒,但我只是给她们提供一个工作机会而已,他们进了医馆后,肯定是要干活的啊!” “干活?”王晃不解,“这医馆里也没多少活,要不了几个人。再说了,她们能干什么?” “谁说让他们在医馆里干活了。”赵滟凝紧了紧身上的褥子,“我打算开个养猪场,然后再种一些菜,来在多人,我也有的是活给她们干。” 王晃无言以对,只能干巴巴地连声应:“是是,师傅说得都对。” 对比不停擦汗的王晃,一直默不作声的景元就聪明多了。 他等赵滟凝训斥完了徒弟,怒气值都耗光了后,才乖巧地递上了水壶,立马收获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县城距离十里庄本就不远,赵滟凝刚喝完水,正准备眯一会,驴车就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了徐金花的声音:“邱嫂子回来了,大姑娘醒了吗?没什么事吧?” “没事呢!就在车上呢!” “大姑娘回来了?”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赵滟凝已经挑开了车帘,在景元和王晃的搀扶下,跳下了车来。 “金花婶子,下午好啊!” “大姑娘回来了。”徐金花热情地打招呼,“这个点回来,是有什么事啊?不着急走的话,晚上来家里吃饭啊!” 这几天,她家的牛奶、羊奶和鸡蛋全都被赵滟凝包了,荷包一下子鼓了起来,心情大好,连带着家里的伙食都变好了不少。 “好啊!”赵滟凝说,“还要麻烦婶子帮我多找几个人,将房子给收拾一下。” 徐金花说:“我们家老张都给你看过了,除了有几处损毁比较严重,没法修复,其他地方收拾收拾,还是能住的。” 赵滟凝笑着应道:“重新修葺也得一大笔银子,暂时没这个闲钱,等过阵子再说吧!我今天过来,是打算在这边整一块菜地出来,再修个猪圈。” “猪圈?”徐金花惊讶地问,“你要养猪吗?” “对啊!”赵滟凝说,“现在外面买的猪肉,肉质还是不太行,我打算自己养猪,这样也能节省成本。” “这倒是不错。”徐金花说,“就是你们忙得过来吗?听说你还弄了个医馆,每天两头跑,身体怕是吃不消吧?” 赵滟凝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又不是全都自己亲自动手,能有什么忙不过来的? 等过几天,人手足够了,她打算将这些活全部派出去,让杨姨娘和蓉儿、兰儿都当甩手掌柜。 不过这种事情,没必要跟一个外人说。 虽然现在看来,徐金花一家子人还不错,可是利益面前,谁又说得准呢? 虽然说,卖牛奶这事吧,她不担心徐金花抖露出去,可难保时间久了,对方不会觉得自己给的价钱低了,闹什么幺蛾子。 即使她现在给的价钱已经很高了,可谁又会嫌钱多呢? “婶子,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上去看看。” “诶,好,一会过来吃饭啊!” “好。” 这还是“东篱别院”烧毁后,赵滟凝第一次过来。 可能是“东篱别院”太大了吧,院子烧毁的程度,确实比她以为的要轻很多。 除了当时大宝不慎将人打死的前院花厅,还有他们住的后院,被彻底烧成了废墟,其他地方都是轻微损坏,有几个跨院甚至都没有被波及到。 就是可惜他们家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放在了这两处地方。尤其是大火之前,她刚刚才买回来的丝绵、木炭,全都被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想想就心痛。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赵滟凝最后选定了前院旁边,被轻微烧毁的跨院做为猪圈的选址。 至于被烧毁的正屋,也不修葺了,干脆推平了,和前院一起用来做菜地。 如今的天下,可不是什么路不拾遗的太平盛世,还是将猪和菜都养在院墙内比较放心。 62.建猪场 现在市面上的猪,都是黑猪或者还没驯化的野猪。 赵滟凝记得,现代人吃的猪肉,基本上都是从国外引进的白猪,和其杂交品种。 真要说起来,如果是同种条件下养殖的话,黑猪和白猪的肉质差别并不会太大。甚至黑猪因为生长周期长,肉质会更细嫩,口感也更好。 就是可能……呃,土腥味会大一些。 但是黑猪的生长缓慢,繁殖能力也差,付出同等的心血,白猪的回报率是远大于黑猪的。 但是现在出海去寻找白猪,也不太现实。 当下的航海技术还不成熟,别说她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就算她乐意冒险,这一走,少说也得三年五载,海上条件那么辛苦,她图啥? 不过她倒是可以想办法提高一下黑猪的……嗯,性趣和繁殖率。 因为养猪的人家不多,整个鹿山县也就那么几家。 赵滟凝雇了几个村民帮忙收拾屋子后,便请村正张大富带着她去了其中最大的一个养殖户家中,买回来了5只小猪仔——1只小公猪,4只小母猪。 原本她是想多买一些的,但人家不愿意卖。 没办法,黑猪实在是太不能生了。卖给她5只后,他们自己家里也才剩了十来只。全卖给她了,他们自己干嘛去? 5只就5只吧,少是少了点,但好歹能先将养猪场搞起来。 大不了明天再一家一家地去问,多出几个钱,总有愿意卖的吧! 猪仔是用邱大娘的驴车拉回来的,恶臭熏天。赵滟凝不想跟猪待在一个车厢里,就和景元、张大富在后面慢慢走着。 十几公里的路,足足走了三个多小时。 赵滟凝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地广人稀”。 两个村庄之间,相隔十几公里,中间的地段那叫一个荒无人烟。 他们离开村子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这一路,是举着火把回来的。 好在充州一带,松树比较常见,利用松脂做个火把还是挺简单的。 张大富举着火把走在前面,赵滟凝带着景元跟在后面,还顺便采了一些野菜和药草。 看着用藤条现编的篮子里面,那瘦不拉几的野菜和药草,赵滟凝就犯愁。 一个月的时间,米面的价格又涨了接近一成;刚刚他们去的那个庄子里,村民家里也几乎没多少余粮。 照这样下去,粮食危机会越来越严重,甚至很可能会这个冬天,就小规模地爆发动乱。 还是得早做打算才行。 东篱别院也要尽早修缮,加高院墙,以防局势进一步恶化的时候,他们还有个栖身的地方,不至于被动地困守城中,等着皇帝和朝廷来赈灾。 丰富的追剧经验告诉她,每到朝廷要赈灾的时候,必定国库空虚。 那赈灾的银子哪里来呢? 还不是掏空富商们的家底,最后经过官员们的层层剥削,到了灾民手上的时候,也就剩一点发霉的或者是掺了石子的烂谷子? 赵滟凝既不想做被强行逼捐的富商,更不想做等着领救济粮的灾民,所以经营好“东篱别院”,就是她给自己和家人留的退路。 好不容易回到十里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没有夜生活的古人们,这个时候早就吃完了饭,洗漱完毕,进入了梦乡。 一片黑暗中,只有张大富家里还亮着灯——徐金花带着全家等他们回来吃饭。 邱大娘赶着驴车提前回来的,所以早早地带了信过来,大概算准了他们到达的时间,所以赵滟凝和张大富一同进门的时候,饭菜刚刚做好。 这非年非节的,徐金花张罗了一大桌子的菜,足足十二道,有鱼有肉,色香味俱全,张大富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被勒令不得靠近的小孩们,都伸长了脖子朝桌子的方向看,那口水吧啦的样子,就好像从没吃饱过似的。 徐金花端着一盆饭走了出来,看到他们那副饿死鬼的样子,顿时拉下了脸,轰小鸡一般地说道:“去去去,一边去。没看到有客人在嘛!” 转头,又笑眯眯地冲赵滟凝和景元说道:“大姑娘,入座吧!还有这位……” 赵滟凝听出她疑问的语气,很自然地介绍道:“这孩子叫景元,是我和大宝在山里捡回来的。他应该是很小的时候,跟着家人从北方逃难来了南方。但是不小心跟家人失散了,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来处,我就把他留下了。从今以后,他就是我弟弟了,是我们赵家的人。” “山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孩捡啊!”徐金花若有深意地朝赵滟凝说道,“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美男子,不知道要勾走多少姑娘们的心呐!” 张大富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给他办了户籍吗?” “户籍?”赵滟凝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定要办吗?这该怎么办啊?” 张大富说:“不重新办户籍的话,要是有人来查,是要遣返回原籍的。但是你说他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说不清楚,这种情况,可能会被拉去充军。” “充军?”赵滟凝的音调瞬间拔高,“充军不是一种刑法吗?好像好挺重的。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不就是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了吗?怎么就要充军了?” 军户跟商籍、医籍、乐籍、贱籍一样,基本是入了籍之后,祖祖辈辈都无法再脱离。 除非是立了大功,得到皇帝特赦,从军户上除名,否则子孙后代都没有办法享受普通百姓的待遇,也不能参加科考。 而且一旦入了军籍,以后真的爆发动乱,景元不是得扛着长矛去打战吗? 想到这里,赵滟凝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孩子以前过得够苦了,不能再让他去受战乱之苦。” 张大富说:“这个充军的性质跟你说的那个不一样,不会分配到边远地区去打战。” 见赵滟凝一脸不信,张大富又解释道:“现在从北方逃往南方的流民越来越多,朝廷既不敢放他们进城,以免带来安全隐患,又不想让他们来骚扰我们这些城外的村民,所以就想了个办法,将他们组织起来,充军屯田,也算是有个着落,不至于引发暴乱。等以后安定了下来,这些人是可以脱离军籍的。” 63.解药 虽然张大富这么说了,但赵滟凝还是摇头:“他一个孩子,无依无靠的,真被带走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受欺负。不行,这事不能这么办。” 以景元的身份,要真是参了军,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徐金花也瞪了丈夫一眼:“大姑娘心善,是可怜这孩子孤苦无依。我看这孩子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好人家的孩子,你要不就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人帮他把户籍办下来。” 张大富梗着脖子不说话,眼里满满的都是对她胳膊肘往外拐的愤怒。 你当办户籍是这么容易的吗?是他小小一个村正能说得上话的吗? 更何况是这么来历不明的一个小子,要是身份出了问题,他担得起干系吗? 见张大富半晌也没放出个屁来,徐金花面子上挂不住,冲过去就揪着他的耳朵,大声呵斥:“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 张大富很委屈,想要去捂老婆的嘴吧,又不敢,给她使眼色吧,人家又看不懂他眼里深层的含义。 可这种事情是能轻易答应得吗?败家娘们,什么事都敢往自己身上揽。 好在赵滟凝是个识趣的,体贴地说:“金花婶子,大富叔,这户籍的事不着急,您二位也别操心了。等过段时间,我多准备些银子,找人打点一下,想办法给他在城里安个户籍。” 张大富立马理直气壮起来,指着赵滟凝冲老婆说:“你看,人家自己有打算,你就别瞎操心了。” “嘿,我说你……” 眼见他们夫妻又要没完没了地吵起来,赵滟凝为了自己耳朵清净,将话题给拉了回来:“我饿了,要不先吃饭吧!” 徐金花一拍额头:“你看我这脑子,就顾着说话了,来来,赶紧上桌吃饭。” 她说着,热情地将赵滟凝和景元推倒桌边坐下:“王医生那边去叫了,他说身上脏,自己也带了干粮,就不过来了。不过我叫儿子给他送了饭菜过去,不会让他忙活了一天,最后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的。” 赵滟凝双手接过徐金花盛来的饭,哪怕饿极了,也没忘了餐桌礼仪,坚决等待主人家先动筷子:“金花婶子,你也别忙活了,赶紧坐下吃吧!” “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吃了。”徐金花一边说话,一边将孩子们往后厨赶去。 被驱赶的孩子们,一个个脸上都是万分的不情愿。 “等等。”赵滟凝拦住他们,“这都吃饭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啊?” 徐金花愣了一下,像是不明白赵滟凝为什么会有此一问:“这,这女人不上桌吃饭,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规矩,大姑娘家里不是这样的吗?” 她说完,才想起来赵滟凝家里的长辈都去世了,大哥又是个傻的,家里杨姨娘不敢做主,就只有她们姐妹三人当家。 之前赵滟凝请吃饭的时候,姐妹三个包括杨姨娘也都上桌了……可能是因为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没人教她规矩和道理吧! 也是个可怜人!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徐金花也不等赵滟凝再说什么,就带着孩子们逃也似的去了厨房。 张大富也招呼她:“大姑娘别管她,坐下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 重新坐回桌上,面对一桌子好菜,赵滟凝却食不知味。 晚饭是徐金花带着儿媳妇一起做的,结果还挺大的一张八仙桌上,做饭的一个不见,就坐着她和景元、张大富三个人……可能等下还有张大富的儿子。 非得这样随时随地提醒她,女人的地位有多低,处境有多艰难吗? 没滋没味地吃完了这顿晚饭,赵滟凝也没多停留,特意去厨房跟徐金花道了个别,就带着景元回了“东篱别院”。 他们回来的时候,王晃还带着几个村民在收拾前院被烧毁后的废墟。 “行了,别忙了,也不是那么着急。”赵滟凝朝景元伸出手掌。 后者立马会意,从身上掏出来一吊钱,放在了她手上。 赵滟凝将铜钱丢给王晃:“把今天的工钱给大家结了,你自己也随便找间屋子歇下吧!景元,你跟我走。” “哦。”景元应了一声,直到走远了之后,才问出了憋了一天的疑问,“你不是答应我大哥,明天要给他解药吗?你的解药做好了吗?” “就是要跟你说这事。”赵滟凝说,“之前我几次上山,采了不少药材回来,都存放在这院子里。要是运气好,没被烧掉的话,今晚上应该就能做出来。” 景元问:“你是打算给他下毒吗?” 赵滟凝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他。 景元说:“昨天,你就是用下毒唬住他的。要是他回到大齐后发现自己受骗,肯定会回来报复。所以你要确保万无一失,除了在你给的所谓的‘解药’里面下毒,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差不多吧!”赵滟凝摸摸他的脑袋,“我只是想自保,但这药不会要他的命。” “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你不用解释。”赵滟凝又摸摸他的脑袋,“今天跟金花婶子他们介绍你的时候,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把你当自己的弟弟。以后别总是你啊你啊,要叫‘姐姐’,知道吗?” 景元自动地忽略了最后一句话:“我是想问你,你到底打算给他用什么药?你把‘解药’做好后交给我,明天我一个人过去。” “你这孩子……”原本赵滟凝是想说要跟他一起去,但转念一想,又同意了,“也好。你们兄弟俩道别,我一个外人就不参和了。我给他的不是什么解药,也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种会有轻微上瘾效果的药丸。只要控制得当,对身体不会有多大损伤。” 景元问:“那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吗?” “当然有了。你先帮我磨药粉,一会再上山去找些蜂蜜回来。你应该知道哪里有吧?” 景元点头:“知道。” “就知道带你来是对的。” 忙活了一夜,天才蒙蒙亮的时候,赵滟凝搓好了最后一颗药丸,放进白色的瓷盒当中。 瓷盒里,一共36颗药丸,都是龙眼核大小,乌黑发亮。36颗药丸,总共分了3层,一层12颗,码放得整整齐齐。 “告诉你大哥,十天一次,一次一颗,这里是一年份的量。等到这些药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我会再给他下一年的。” 景元点头:“我会很快回来。” 赵滟凝递了杯蜂蜜水给他:“快去快回。等你回来了,我还要带你去个地方。” 景元乖巧接过蜂蜜水就喝,丝毫不担心她会下毒的样子:“去什么地方?” 赵滟凝神秘地冲他眨了下眼睛:“去了就知道了。先去给你大哥送‘解药’吧!” “好。” 64.偷尸 昨天夜里就开始下雪籽,黎明前,果然飘起了漫天雪花。 雪下得不算大,到中午时分,也只是给山岭、树木笼上了一层白纱。 就是一场雪下来,提前昭告了这个冬天的到来。 鹿山边缘的一片小土丘上,两个皂衣衙役抬着一具用草席裹着的尸体,慢悠悠地往上爬。 “柴大叔,上个月的月俸要到啥时候才发下来啊?家里都没米下锅了,我家婆娘天天追在屁股后面问。再这样下去,日子没法过了。” “谁知道呐?我前几日跟师爷喝酒,听他说了一嘴。今年的进城费没收到多少,都上供知州了。今年这个光景,连找个名目收点税都难。大人也不容易,这阵子着急上火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这他娘的世道,连个油水都捞不着。老子都大半个月没尝过荤腥了,嘴里淡出个鸟来。” “唉,不止我们的日子难过,听说大人小舅子的生意也大不如前,得有些日子没去过春满园了……” 这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山坡上的义冢——也就是俗称的乱葬岗。 饥荒年代,饿殍遍野。 这些尸体如若不处理,任由曝尸荒野,很容易带来瘟疫和恐慌。 是以朝廷明文规定,对于无人认领的尸体,当地官员必须妥善处理,让他们入土为安,以安天下民心。 刚开始两年,这种脏活累活,还会雇佣当地的居民来做。随着这两年衙门里的财政危机,这些活就分派给了衙役皂吏们,以节省开支。 平白摊下来这么一个苦差,不仅没有补贴,连月俸都拖欠,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到了地头,两个皂吏随手将尸体一扔,佝偻着身体,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挖着坑。 坑也只是浅浅地挖了一个,刚好够将尸体扔进去,便开始填土。 可能是这种事做得多了,也麻木了,两个皂吏全程面无表情,事也做得敷衍。胡乱将用土将尸体给盖住了,甚至连个像样的土包都没垒起来,就扛着锄头下山去了。 还一边走,一边咒骂世道不公,骂流年不利,骂这些灾民怎么不死远一些,尽给他们找麻烦…… 等到两人走远了之后,旁边的灌木丛里探出来了两个脑袋。 赵滟凝拍拍景元的肩膀:“扶我一把,腿蹲麻了。” 景元扶着她站起来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走向刚刚出现的那个小土包。 看着赵滟凝一点都不忌讳地扒开了刚刚才垒起来的土包,露出了里面已经带着尸斑的尸体,景元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扒尸体的?” “是啊!”赵滟凝说,“我答应过王晃,会将毕身所学倾囊相授。没有尸体,怎么给他上课啊?总不能解剖活人给他看吧!” “你不怕吗?” “怕?”赵滟凝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对这种感觉的记忆,基本上都是来自于赵大小姐。 在做为甘草时的记忆里,她从小就是跟用福尔马林泡着的尸体和器官打交道的,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是可怕的这种概念。 大概唯一让她不能接受的,就是那种软绵绵的不停蠕动的虫子,尤其是一踩就爆汁的那种。 “这有什么好怕的?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也没办法再害人。真要说起来,活人可比死人可怕多了。就好比一心将我往死路上逼的赵昀,还有不惜对你下毒的耶律延。” 刚刚下葬的是一具女尸,应该刚死不久,看着也挺年轻的。 赵滟凝只粗略扫了一眼,便看到了她身上布满被施虐过的痕迹。 景元别过脸去,不敢看:“我,我去把车拉过来。” 木板车上,已经摆放了一具用白布遮盖的男尸。也是刚刚从土包里扒出来的。 因为是强行分派下来的脏活,这些衙役们也不怎么上心,基本上埋得都浅,雨水一冲,就能冲出来的地步,所以他们也没费什么功夫。 回去的路上,两人推着木板车,白布上面放着两个竹编的筐子,筐子里面有赵滟凝随手采摘的药草,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穿过十里庄,回到了“东篱别院”。 路上不停遇到主动跟他们打招呼的村民,但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王晃早就在解剖室里等着了,旁边还有两个懵懵懂懂的小男孩。 解剖室安排在院子里最角落的杂物房里,单独成院,工作的时候可以锁上门,以避免有人误闯。 赵滟凝和景元刚推开院门,王晃就迎了上来:“师傅回来了,我回了一趟县城,将两个弟子也带来了。你们两个过来,给太师父行礼。” 两个小孩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走过来,像模像样地给赵滟凝磕了个头。 应该是等待期间,王晃手把手给教的。 “起来吧!”赵滟凝正忙着,也没空理他们,朝王晃说道,“赶紧过来搭把手,把这两具尸体搬进去。” 王晃问:“不先让这两个弟子行了拜师礼,入了门吗?” “行什么礼,入什么门啊?他们爱学便学,医术这东西就是治病救人的,犯不着敝帚自珍。真想拜是入门,也不是磕几个头就行了的。” “师傅教训得是,是弟子愚昧了。” “别啰嗦了,过来帮忙。” 接下来的三天,赵滟凝和王晃都没有出过解剖室。 就连买小猪仔的事,都托付给了邱大娘和张大富。 直到三天后,邱大娘带来了口信,说“玲珑诗会”开张的日子确定了,就在后天,这才收拾收拾,准备回城。 回城之前,赵滟凝带着王晃,亲自将尸体缝合之后,送回了乱葬岗,重新挖坑掩埋。 原本王晃想要给他们立个碑,以彰他们为医学献身的功德,但是被赵滟凝以“不要节外生枝”给拒绝了。 “真要过意不去,就认真学,拼命学。你以后医治的人多了,收的弟子多了,桃李遍天下,说不定就会惠及他们的后人呢?” 因为赵滟凝的这一番话,她带着景元回城的时候,王晃坚持留在“东篱别院”,带着两个孩子,抱着笔记继续学习。 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叫刘狗子,小的那个叫张驴蛋。 虽说贱名好养活吧,但成天“狗子”“驴蛋”的叫,总是不雅。 原本王晃的意思,是让赵滟凝给他们赐个学名,行了三叩九拜之礼,就算让他们正式入门了。 但听赵滟凝的意思,要是他们学不出个名堂来,那是连真正入门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赐名。 王晃是答应了他们两家父母,一定要将他们教养成才的。如今也只能多花功夫,让他们笨鸟先飞,以早日得到他们太师父的承认了。 65.大型相亲活动 隔了三天,重新回到鹿山县城,赵滟凝感觉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可是这种感觉也就是一晃而过,还没等她抓住就消失了。 直到她回到包子铺后,看到蓉儿和兰儿喜滋滋地在试穿新衣裳,才恍然大悟——今天城内闲逛的年轻女子,明显多了不少。而且一个个穿戴一新,花枝招展的,面上也喜气洋洋。 这非年非节的,这种场面实属新鲜。 王晃和宋氏的闺女——锦娘、绣娘,同样换上了新衣。还梳了时兴的发髻,施朱傅粉,鬓边簪花,面色潮红,语带娇羞……搞得跟去相亲似的。 邱大娘是个明白人,当即便打趣道:“姑娘家家的,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明天去玲珑阁看个热闹,指不定就遇着了良人了呢!” 赵滟凝一听这话,总算是明白了——感情这些人是将后天的诗会雅集当成了大型相亲活动了啊! 这样说来,她们还真是奔着相亲去的。 毕竟后天的雅集,几乎汇聚了整个鹿山县城的青年才俊、富家公子。有闺女的人家,又有哪一个会不上心盯着? 虽然诗会是后天才正式开始,但公子才俊们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到达了。 风流才子总多情,又有几个是会躲在家里自我欣赏的?肯定是要招摇过市啊! 这样也不难理解,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小家碧玉,甚至是春满园、怡红院里那些白日里难得一见的姑娘丫头们,都一个个梳洗打扮了,像花蝴蝶一般飞出了家门。 从古至今,哪个少女不怀春? 不管是怀揣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还是纯粹憧憬着一份真挚的爱情,一个个都在为悦已者而容。 就是……她们的妆容实在有点辣眼睛。 那细长的眉毛,那血红的嘴唇,那脸颊上的两坨高原红,还有眉心用朱砂点出来的美人痣……简直槽多无口。 赵滟凝正嫌弃地撇嘴呢,杨姨娘就捧着一身红艳艳的衣服朝着她走来了:“大小姐,这是给你做的新衣裳,你穿上身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杨姨娘给她准备的,是一件石榴红的对襟短袄,上面绣满了开得茂盛的梅花,下面搭配的是颜色稍微浅淡的海棠红罗裙。 不仅颜色比妹妹们的鲜艳,质地也要精美几分。就是这个梅花,是不是绣得太多了一点? 然后,赵滟凝眼里的嫌弃更深了几分。 她一向不爱穿红色,尤其是这么艳丽的全身红。但对上杨姨娘那期盼的目光,她还是认命地抱着衣服回了卧室。 这个时代的着装,大红大绿才是主流。 你要是穿个一身白或者一身黑到人群中走一走,指不定就有人上来询问,你家是不是在办丧事。 趁着大宝准备洗澡水的时候,赵滟凝将蓉儿叫到了自己房里,询问她不在的这几天里的情况。 “这几天家里挺好的啊!”赵滟蓉语调欢快,“生意越来越好了,奶黄包都不够卖了。要是牛奶再多点,每天多做一些奶黄包,生意还会更好。” 之前,她还觉得二十文一个包子简直匪夷所思。现在看来,就算是卖三十文一个,那些客人也会照买不误。 还是大姐有先见之明啊! 赵滟凝问:“那这几天,铺子里有没有来过什么奇怪的人?比如问包子配方的?” 赵滟蓉撇撇嘴:“问包子配方的人每天都有。他们问,我们也不会说啊!” 见大姐依然紧皱着眉头,赵滟蓉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大姐,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赵滟凝摇摇头。 刚好大宝已经将浴桶灌满了热水,她顺势就让妹妹和哥哥一同出去了。 可能真是她多心了吧! 那天在乱葬岗时,听到衙役嘴里提到的知县小舅子,总让她有种隐隐的不安感。 之前玲珑阁在城门口摆摊的时候,她就托邱大娘打听过了,玲珑阁的新老板就是知县小舅子马金宝。 为避免地方官做大,成为一方土皇帝,地方官员都是三年一任,到期升迁或者平调。 鹿山县的现任知县秦广茂,就是今年新到任的。听说是从苍东——也就是郁苍山以东的一个县城平调过来的。 秦广茂此人,政绩不详,人品不详,但听见过他的人描述,是个身宽体胖、满面红光的大胖子,想来也不会是个清官。 自己调任,还带着身为商贾的小舅子到处跑。这刚一到任,小舅子就拿下了鹿山县城最大的酒楼。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个衙役口中的“小舅子的生意大不如前”。 赵滟凝总有种感觉,那天自己带着包子,公然冲到玲珑阁的茶水摊子那边抢生意,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尤其蓉儿还说,铺子里的生意是一天比一天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别人没钱赚的时候,你的生意却爆火,难保不会引人眼红。 看来后天去玲珑阁的时候,得想个办法跟知县小舅子接触一下才行。 杨姨娘给准备的衣服,赵滟凝穿着不太合身。 上次做衣服,还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杨姨娘也是按照之前的尺码做的,结果短了一截。 赵滟凝干脆将衣服给了妹妹,次日自己去外面成衣铺子买了件长袄。 湖绿色的长袄,上面只简单地绣了一丛兰花,里面随便搭配一件半旧的浅色罗裙,素雅又低调。 就是从成衣铺子出来的时候,刚好有几顶小轿停在了铺子门口。 赵滟凝和轿子里下来的几个少女打了个照面,隐约感觉那几张面孔有些熟悉,但一时没有想起来是谁。 直到她走出了好几步路,听到后面传来尖酸刻薄的嘲讽,她才想起来这几人都是谁。 “凤兰姐姐,刚刚走过去的是不是你堂妹啊?就开包子铺的,还要当众脱衣服的那个?” “我可没有什么堂妹。我们赵家世代书香,祖上也是出过大官的,跟那些满身铜臭味的商贾可没关系。” “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凤兰姐端庄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是我们鹿山县城的第一才女,和一个臭卖包子的,能有什么关系啊?” “宝珠妹妹,说错了话可不是口头上认一下错就行了的。” “秀英姐姐说得对,宝珠姐姐,你看凤兰姐姐都生气了,你还不赶紧想办法哄哄。” “对对,各位姐姐妹妹说得都对。刚好昨天我们陈记布行新到了一批好货,各位姐姐妹妹随便看,看上了就带回去,我送给你们。” “宝珠姐姐还是这么大方……” 一直走出了很远,跟着大姐出来的赵滟兰脸上依然带着愤怒:“大姐为何不让我去跟她们辩驳?就由着她们这样编排你吗?” 赵滟凝淡淡地说:“也算不上编排。真要说起来,其实她们说得都对。我的确就是个卖包子的,也确实是当当众说过要脱衣服的话。” “可是……” 至于可是什么,赵滟兰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就是不喜欢这样背后被人说闲话。 “她赵凤兰算什么第一才女?只要姐姐愿意,明天在玲珑阁小露一手,就能让他们惊为天人了。” “我又不想做什么才女。每天吃好喝好,不比在外面逞口舌之快要强吗?走了,我们去买些胭脂水粉,明天我给你们画个妆,让你们都美美地艳压群芳。” 赵滟凝说到做到,第二天天没亮,就早早地起床,准备好了化妆工具。 自家两个妹妹,再加王氏姐妹,总共四个人,一个人半个小时,都得化上两小时。 连早餐,都是赵滟蓉喂着她吃的。 好在昨天晚上睡觉前,她就用凤仙花给她们四个染了指甲,现在只要拆开裹在手指上的苘麻叶子,清洗一下就够了,省去了做指甲的时间。 一般用凤仙花染指甲,大家都会挑选大红或紫红的深色花瓣,颜色艳丽,也容易上色。 但赵滟凝给她们用的凤仙花,偏偏是颜色浅淡的粉红色。 虽然粉色的凤仙花不太好上色,但赵滟凝加入了自己特制的药粉后,倒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粉粉的颜色,粉嫩可爱,非常很符合她们娇嫩的年纪。 再在两颊稍稍打上一点腮红,抹个唇脂,那种娇俏的感觉便出来了。比起那天试装时的浓妆艳抹可好太多了。 玲珑诗会的开张时间,选在了上午的吉时,差不多是9点左右。 等到赵滟凝给她们四个化好了妆的时候,差不多就该出门了。 “大姐自己不化妆吗?” “我就算了。”赵滟凝无奈地瞥了眼梳妆台上的铜镜。 这铜镜已经很久没有打磨过了,清晰度大打折扣。对着这样一面模糊的镜子,怎么化妆?估计会把自己化成如花吧! “这化了妆的人啊,就总担心会把妆弄花,肯定不好意思再大口吃东西。几十两银子一桌的酒菜,可不能浪费了,我会替你们都吃回本的。” 虽然赵滟凝很想带着一家老小同去,但是包子铺不能无人看顾。 杨姨娘坚持要留下来看铺子,宋氏也说自己不喜欢凑热闹,只好依了她们,等晚些时候回来,给她们打包几个好菜。 然后,就剩他们一群年轻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66.藏龙卧虎 流芳巷距离玲珑阁不算太远,毕竟整个鹿山县城也就这么大。 但步行过去,却需要两三刻钟的样子。也就是半个多小时。 之所以要这么久,主要还是城中规划问题,七拐八绕的,中间没有一条直通过去的主干道。 赵滟凝一行十来个人,悠哉悠哉地穿行在街道上。 今天的鹿山县城格外热闹,比重阳节那天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有可能是因为重阳那天,他们一直待在包子铺里,没能出去看看,所以感觉不到热闹。 “冰糖葫芦诶……” 突然,前面一个扛着冰糖葫芦的老大爷迎面走了过来,大宝立马一边拍掌,一边嚷嚷:“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赵滟蓉征询地看向大姐:“给大宝买一串吗?” 赵滟凝点点头:“给大家都买一串吧!” 赵滟蓉应了一声,示意大宝叫住了卖冰糖葫芦的大爷,又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交给他。 赵滟蓉不惯与陌生男人接触,给了大宝银子后,便退到了一边。直到赵滟凝递给她一串糖葫芦,她才乖巧地接过去,小口地吃起来,尽显名门淑女风范。 赵滟凝看了一圈,确定大家都有了之后,最后取了两串,也没要大爷的找零,就走向了景元:“来,尝尝看。” “谢谢。”景元接了过去,却没有立马送往嘴里。 赵滟凝问:“怎么了?怎么又愁眉不展的?” 景元压低声音说:“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个熟人,但又不是很确定。” 赵滟凝一惊,顿住了脚步。因为动作太过仓促,差点绊了一跤。 “你大哥不是带着人走了吗?怎么又出现熟人了?” “不是他们的人。”大街之上,为避免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景元说话也比较含糊,“我只在母亲的画作中看过那人,刚刚也只是匆匆一瞥,并不确定。” 赵滟凝问:“所以,是你母亲这边的亲戚?” 景元点头。 景元的母亲是什么人?那是大周的懿禾公主。 那懿禾公主的亲戚是什么人?最次也是皇亲国戚啊! 刚刚才来了一个知县小舅子,现在有多了一个可能会存在的皇亲国戚,小小一个鹿山县城,竟是风云际会,藏龙卧虎。 赵滟凝突然有种感觉,老天让她穿越过来的目的,可能真的不只是让她挽救一个小家庭,或者是传播一下医术,养几头猪那么简单。 这是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本来只是打算去凑个热闹的诗会,真的还要去吗?前面会不会有什么陷阱等着她啊? 赵滟凝踌躇了。 就在她打退堂鼓的时候,赵滟兰突然兴奋地朝她喊了一声:“大姐,到了。” “哈?” 赵滟凝猛一抬头,就看到了一栋邻水而建的三层木楼,和上面龙飞凤舞的“玲珑阁”三字。 这玲珑阁占地颇广,雕梁画栋,比之她去过的春满园更为金碧辉煌,一看就是高消费标准。 此时的玲珑阁门外,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进出的人,不是一身华服的富贵,便是青衫冠帽的文雅,真应了那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走到门口,赵滟蓉看着那一个个鼻孔朝天的才俊公子们,也开始犯怵:“大,大姐,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其实这个时候的赵滟凝,也不是很想进去。 不知道问什么,她突然就有了这么一种感觉——自己只要是踏进这个门,人生境遇就会从此改变,从此以后再不由她自己掌控。 难道真的是被“皇亲国戚”四个字给吓到腿软了? 也不至于吧! 景元和耶律延还都是王子呢,她不也没怕过! 赵滟蓉这一问,让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赵滟凝的身上。 可能是他们这一群孩子出现在此处,有些过于格格不入了吧!不少路过的人,也都纷纷投来了诧异的目光,同样聚焦在了赵滟凝的身上。 顿时,赵滟凝就有了一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跟赶鸭子上架似的,她扯出一抹笑,朝大家说道:“去。当然要进去。不是位子都订了吗?要是不去的话,定金可是不退的。” 除了若有所虑的赵滟蓉,还有心不在焉的景元,其他人听到赵滟凝这话,都松了口气。 他们可是期盼了好久的。要是到了门口却不进去,那就无语死了。 尤其是抱着小宝的大宝,第一个就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然而他才刚跨过门槛,就被门口的店小二给哄了出来:“去去去,这是你们来的地方吗?” “要进去。”大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推出来,绕过店小二,又走进了大门。 “嘿,我说你这大傻子,听不懂人话是吧!”那店小二撸起袖子,伸手一推,就将大宝推了一个趔趄。 大宝本就没站稳,怀里又抱着小宝,被他一推,退了两步后,就绊到了身后的门槛,眼见着就要仰头栽倒了。 后脑勺是脑袋上一个极其脆弱的地方,这一下脑袋先着地的话,最严重的后果,可能会直接导致死亡。 就算是不死,也很容易重伤。 赵滟凝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双手向前,想要将人接住。 而在她抬手的一瞬间,旁边的景元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扶住了。 “你们干什么?”赵滟兰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她本就是个泼辣的性格,这段时间家里条件的好转,也让她的小姐脾气重新回到了身上,“有你们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客人?”店小二拉长脸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我们这里可是玲珑阁,不是什么客人都接待的。” “你……” “兰儿。”赵滟凝低喝一声,“退下。” 赵滟兰撅起了嘴,最终还是不敢顶撞大姐,重重地“哼”了一声,退到了二姐的旁边。 赵滟凝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朝店小二说道:“我们订了位置,也交了定金,就是你们玲珑阁的客人。将订了位子的客人拒之门外,应该不是你们玲珑阁的待客之道吧?” “订了位置?”店小二嗤笑道,“今天店里贵客如云,之前订了位置的,全都推到明天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赵滟凝收敛了笑容:“我们交了定金,订了位置,这桩买卖便是定下了。既然是已经定下的买卖,你们连通知一声都没有,等到我们人来了,才说你们变卦了,不认账了,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吧!你们这是店大欺客啊!” 67.前倨后恭 一听赵滟凝这话,店小二顿时怒目而视,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臭丫头,你说谁店大欺客?敢公然造谣,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报官?” 赵滟凝是这么轻易就会被人唬住的吗? 见对方胡搅蛮缠,一副要用气势压到自己的模样,她反倒乐了:“若不是店大欺客,不如小二哥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提前订了位子,也交了定金,你却将我们拦在门外?这是个什么道理?” 今天的玲珑阁,群英荟萃,宾客如云。 就这么一小伙的功夫,已经有好几拨人走到了门口。因为赵滟凝一群人挡在门口,他们进不去,有的是自愿,而有的是被迫地驻足门外,一同围观热闹。 见赵滟凝没有被吓退,店小二的脑门渐渐冒出冷汗。 他当然知道赵滟凝是谁,也知道她确实订了位子。 只是前几天赵滟凝让人来订位子的时候,他们掌柜没有预料到今天的生意会这么火爆,还来了这么多贵客,所以才想临时毁约。 原以为赵滟凝会顾忌他们背后大老板的身份,不敢在这里放肆,出言恫吓一下,就能够将人给吓走。谁承想,对方根本不带怕的。 可是这种时候,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店小二心一横,牙一咬,干脆拔高了声音,质问赵滟凝:“你确定你要在我们玲珑阁挑事吗?” 一顶“挑事”的大帽子扣上去,要真是闹大了,也要死咬着将责任推到对方的头上。 赵滟凝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看呢,立马就看出来了他的虚张声势。 虽然她嘴上叫着“小二哥”吧,其实对方也就是个十几岁的毛孩子,还是个大字不识的店小二,能有多少气势和城府? 赵滟凝觉得有些好笑,不疾不徐地说道:“小二哥,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对玲珑阁仰慕已久,好不容易今天有空,想着来尝尝贵店大厨的手艺。为此,我还提前了好几天差人来订下位置。为表示诚意,我可是付了一半定金的。你可不能红口白牙,一句话就抹杀了我对贵店的一片向往之情啊!” 刚刚店小二那一声大吼,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下子,不只是被拦在门外的人,就连已经进去的客人们,也有不少围过来看热闹的。 赵滟凝的声音不算多大,但在大家刻意保持的安静中,这一番话可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此时的店小二,就像是被放在铁板上烤的鸭子,不自觉地开始跳脚:“你胡说什么?我们玲珑阁素来顾客至上,以诚待人,以信为本,何时有过店大欺客的行为?你再敢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去报官。” 这前言不搭后语,又答非所问的,活脱脱一跳梁小丑。 赵滟凝真的很想问问他,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她给咽了回去。 “小二哥,做生意呢,讲究的是个和气生财,才会财源滚滚来。动不动就威胁客人要报官,你就不怕将贵店的财运都给吓跑了?” 赵滟凝面上笑眯眯的,但每一句话都直击他的要害。 既然已经被人推倒了风口浪尖上,众目睽睽之下,她就算想伏低做小,小事化了,怕是也低调不下去了。 那就索性出这个风头吧! 成日里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那些污言秽语,她也受够了! 那店小二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早就慌了神,一听赵滟凝说是他赶跑了店里的财运,顿时就被吓到腿软了。 最近店里生意确实不太好,掌柜本就有裁员的打算。这下子,别说是工作保不住了,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店小二不说话,赵滟凝也不着急,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他。 就在这个时候,掌柜终于珊珊来迟,带着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各位贵客为何站在门口,不进店内坐呢?” 店小二看到这只笑面虎,立马就是一个哆嗦,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这种时候,赵滟凝有两种回应的方式。 一种是继续面带微笑,什么话也不说。等着掌柜的自己逼问手下员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她赔礼道歉。 这应该是小说里面,扮猪吃老虎类型的主角们,最喜欢的装逼方式了。 然而这样做的话,那就不只是出风头了。而是在老虎嘴里拔牙,是打玲珑阁幕后老板的脸。 赵滟凝又不傻。她吃饱了撑的?没事去得罪知县的小舅子干嘛?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 “没什么事,一点小误会。”赵滟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前几日我差人来贵店订了一桌酒菜,还留下了一半定金。也不知道是这位小二哥不清楚情况,还是我差遣过来的人没有说清楚时间,小二哥告诉我,今天贵店没有留我的位置。” “原来是这事啊!”掌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小子是不清楚情况,姑娘的位置,我们自然是留着的。只是姑娘原定的是二楼雅间,但今天小店来了几位贵客,雅间已经满了,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在一楼的大堂就坐?” “没问题啊!”赵滟凝一口答应,“不过掌柜的,从雅间换成了大堂,你可得送我们两份甜品啊!” 在听到赵滟凝说出“不过”两个字的时候,掌柜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眯。待听到后面,赵滟凝说要他送两份甜品的时候,他微微露出了惊讶之色——这丫头小小年纪,居然聪慧如斯。 乍一听上去,赵滟凝要两份甜品,就是想趁火打劫,占点小便宜。 但其实,也就是这样一个无伤大雅的“占小便宜”行为,反倒是化解了刚开始的火药味。可以说是给足了他们“玲珑阁”面子。 难怪二爷会特意让人传话,要他亲自来解决这事。 掌柜的惊讶也就是一瞬间的,他朝赵滟凝道了声谢,示意店小二给他们安排位置,然后转身便朝被拦在店外的众人拱手作揖:“实在对不住,出了点小意外,闹了个乌龙,让各位贵客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各位贵客里面请!今天店里来了一批上好的大闸蟹,小店给贵客们一桌送上一份,以表歉意!” 赵滟凝回头看了一眼八面玲珑的掌柜,又看了看前面侧着身子带路,前倨后恭的店小二,撇嘴一笑。 果然,不论是什么时候,一味的退让,只会让人觉得你好欺负。 什么“待人以诚”?不过是看人下菜碟。 刚刚她要是被店小二几句话吓到,准备息事宁人,只怕今天走了,明天再来的时候,连定金都要不回来。 反正呢,只要她不想守着几亩薄田,苦哈哈地过穷酸日子,她总有锋芒藏不住的那天,倒不如今天亮明一下态度。 其实赵滟凝他们到得还算早,除了诗会的成员——也就是那些才子们,大多是一些家境一般的读书人,其他凑热闹的公子小姐们到得不多。 二楼和三楼的雅间大多都空着,不过看店小二们穿梭来去的样子,应该基本上被预订走了。 倒是大堂里剩了不少位置。 其中有些临窗靠水的,或者是靠近中间那块空出来的类似于舞台周边的,都挺不错。 在赵滟凝的手上吃了个大亏后,店小二也不敢再怠慢。一路引着他们走到了靠窗的一张大圆桌旁后,还问了一句:“这个位置,姑娘可满意?” 赵滟凝环顾一圈,这位置靠窗,一眼就能够看到外面的曲桥流水,商铺行人。 而且这边几套桌椅下面用木板垫高了,看向大堂中央的时候,虽比不上二楼、三楼的视野好,但也不至于只能看到攒动的人头。 “挺好的,辛苦小二哥了。”赵滟凝说着,从荷包里掏出来两锭银子抛给他,“酒菜已经预订好了,晚些时候,照着上就是。这是剩下的一半银子,多出来的,给我们上一壶好茶,再来几盘瓜果点心,剩下的就当打赏你了。” 店小二愣了一下,而后连连鞠躬:“谢姑娘赏!姑娘稍等,小的这就给您沏壶好茶来!” 赵滟凝抛给他的,是两锭十两的纹银。 这一桌酒菜还不到三十两,她已经付了一半的钱,这也就意味着这里少说也多出来了六七两银子。 一壶好茶,加几盘瓜果点心,哪怕是在玲珑阁,往多了算也就五六两,这也就意味着,赵滟凝给他的打赏,足有一两多银子。 以他在玲珑阁见多识广,一年到头也遇不到几个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 幸好刚刚给她挑了个这么好的位置,要是将他们带到犄角旮旯里去,或者是安排在过道旁边,只怕这个赏就领不到了。 也不知道是得了赏太高兴了,还是因为之前将赵滟凝拦在门外,又出言不逊,心里过意不去,更或者担心她会秋后算账,接下来时间里,店小二对赵滟凝那叫一个殷勤备至。 虽然赵滟凝说的是随便上几个果盘,但他足足给他们摆了十二道冷盘,瓜果糕点,咸甜荤素,应有尽有,而且中途好几次过来给他们添热茶,搞得旁边桌的客人频频侧目。 这下好了,原本打算低调围观诗会的赵滟凝,一下子就在这鹿山县城出名了——虽然吧,她早就出名了! 68.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舅子 玲珑阁第一次办诗会,还是在第一任老板手上的时候,差不多有小十年了吧! 所谓“诗会”,并不是以“诗”为主题的集会,这个叫“雅集”,而是“诗社”的另一个叫法。 玲珑阁初代老板办诗社的目的,其实是有资助贫寒学子科考入仕的意思。 在每次县试、府试、会试之前开办,将附近学子接到酒楼,好吃好喝地供着,不仅能让他们潜心读书,还有机会结交名流,增长见识,得到引荐机会。 至于幕后老板真的只是爱心泛滥,还是为了培植党羽,亦或者单纯就是将诗会做为一个噱头,他确实是一连办了好几年。 最重要的是,还真的从玲珑阁走出去了一位探花、十几个举人、上百名秀才。 探花前途光明,自不用说;中了举人,也能做官了;哪怕止步于秀才,也可以见官不跪,免除徭役赋税。 当然,这一百多人,并不都是鹿山县人氏。 有其他县的,也有从充州城甚至是从其他州县慕名而来的,又或者是赶考途中路过,受过一饭之恩的学子。 不得不说,这位老板功德无量。 可直到酒楼易主,也没人见过初代大老板的庐山真面目。 如今玲珑阁几经辗转,到了马金宝的手上,反倒是重新将诗会给办了起来…… 联想到马金宝的身份,要么,他是为了帮姐夫谋取政绩,结交人脉,要么,他就是个很有冒险精神的商人。 当然,不能因为对方是知县的小舅子,就排除他真的是一个爱舞文弄墨的风雅之人的可能。 眼见着就要到吉时了,不管是加入诗会的学子,还是凑热闹的看客,都差不多到齐了。 绣娘一直伸长脖子看着门口的方向,等到再没人进来的时候,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失望。 王晃和宋氏的两个女儿,由于从小受到父亲的严格教导,性格都中规中矩的,恪守礼教。 不过偶尔,赵滟凝还是能够从她们的眼睛里面,看到一丝丝的俏皮和叛逆。 尤其是绣娘,既自恋,又花痴。 自从落座后,她那一双眼睛就一直滴溜溜打转,进出店内的人全都被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 她花痴的对象,不分男女,只看脸。 比如红绫这种容貌中等,但风姿绰约、气质卓然、女人味十足的,她都能嗤之以鼻。 反倒是那种五官精致,浓妆艳抹的庸脂俗粉,她看得目不转睛,就差没流哈喇子了。 就这审美,指不定哪天就被个油头粉面的渣男给骗走了。 但其实这种性格还挺好玩的,赵滟凝闲着无聊,就想逗逗她:“怎么,没看到能貌比潘安的美男子,有些失望?” “嗯。”绣娘点了点头。 等她听到几声“噗嗤”“噗嗤”的笑声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赵滟凝问的是什么,顿时就羞红了脸,躲到了姐姐的背后去。 赵滟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也觉得男的没几个好看的,反倒是美女如云。不过这其中要是真出来个有惊世之才的俊杰,也不枉费我们花的这几十两银子。” 赵滟兰撅着小嘴说:“反正都没有景元哥哥好看。” 突然被点名,正在给赵滟凝剥板栗的景元却毫无反应,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夸赞他的小姑娘。 赵滟凝也看向景元,点点头说:“确实是好看,不过太小了点。你是说吧,绣娘?” 绣娘娇羞地点点头,“嗯”了一声,再次躲到了姐姐的背后去。 景元剥板栗的动作逐渐变慢,脸上的笑容和红晕也逐渐褪去…… 就在他们笑闹的时候,掌柜的再次现身。 他先是唱了个喏,也就是一边朝着四周作揖,一边恭敬地说着客套话。 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之后,他才说道:“今天在座的,都是我们二爷的朋友。客套话就不多说了,请二爷下来给大家打个招呼,再给诗会的才子俊杰们送上几句祝福,我们玲珑诗会就算重新开张了。我们大家一起掌声有请二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可能是这玲珑阁足够大的缘故,隐约还有回声。 掌柜说的这个“二爷”,应该就是马金宝。 赵滟凝不自觉地随着大家的视线,一起看上了二楼楼梯口的方向。 在赵滟凝的想象中,这位知县小舅子,不管是老谋深算的背后军师,还是魄力十足的商业精英,都一定是个气势强大、一出场就能够镇住全场的人物。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除了一个霸气侧漏的耶律延,和一个心有七窍的红绫,这应该算是她遇上的第三个高深莫测的重量级人物了。 景元不算。 虽然见识过景元是怎么和他大哥斗智斗勇的,但或许是景元从来没有对她露出过獠牙,赵滟凝下意识地就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随着掌声越来越热烈,赵滟凝的期待值也在不断被提高。 直到二楼的楼梯口,终于出现了一个火红的圆球…… 哈! 在看到那人的一刻,赵滟凝的眼睛和嘴同时张圆,脖子也不自觉地向前倾。 还真是“重”量级的人物啊! 赵滟凝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这么胖、这么圆的人。 这人看起来不怎么高,按照旁边掌柜做参照物的话,他应该也就一米六出头的样子,膀大腰圆,胖到连脖子都没有了。 因为穿着一身红色圆领长袍,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搁在一个红色的圆球上面。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胖了,又红光满面,营养很足的样子,光从外表上看,看不太出来他的年纪。但应该不会超过30岁。 赵滟凝不自觉地又转过头去看看刚刚被他踩过的楼梯,神奇地发现楼梯居然还傲然挺立。看来楼梯的质量真的很不错,初代老板很良心。 虽然说吧,阴谋家、野心家什么的,未必不能胖,可是这么二次元的圆球形象,真的让赵滟凝没法将他和这种很高大上的词汇联系起来。 赵滟凝甚至觉得,像他这种人,每天花在“吃”上面的时间和精力应该不少吧?还有那个功夫去搞阴谋算计或者是打商战吗? 难不成,他就是凭借着知县小舅子的身份,直接跟人明抢的吗?这次办诗会,也纯粹是拾人牙慧,或者是遵照他姐夫的意思? 而且一个连食欲和身材都没法掌控的人,能做成什么大事啊? 小舅子啊小舅子,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小舅子。 赵滟凝心头五味陈杂。 69.你想减肥吗 这小舅子虽然胖,但却是个灵活的胖子。 一路“蹬蹬蹬”从二楼踩着楼梯到了一楼,面不红,气不喘的,那粗壮的大象腿抡得飞快,带着浑身的肉都在飞舞。 “好胖的人啊!”赵滟兰由衷感慨,“以前爹爹也有个很胖很胖的朋友,每次来都会带特别好吃的点心。爹爹还说,人就是要胖一点才好。能胖起来的人,才是有福的人。” “是挺有福气的。”赵滟凝也这么觉得。 尤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真的很像弥勒佛。 不过这马金宝胖归胖,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看上去还挺健康的。 马金宝发表了讲话之后,率先作了一首五言绝句恭贺诗会开张。 诗作平平无奇,是不是他自己做的不知道,也没人关心。反正大家给个面子,拍掌叫好就够了。 在马金宝宣布诗会正式成立之后,才是那些诗会才子们一个个亮相、自我介绍、吟诵得意诗作…… 神奇的是,在他们充分展露自己的才华后,居然还有人给他们点评打分。甚至还可以现场拍卖他们的字画作品,搞得跟选秀似的。 赵滟凝目瞪口呆。她有一种时空错乱了的诡异感觉。 在看到马金宝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追了上去。 她得去找马金宝问问清楚,这种选秀点子是谁给他提供的。 赵滟蓉诧异地问:“大姐,你做什么去啊?” 赵滟凝没有回答她,就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一样,径直追着马金宝朝二楼走去,直到在楼梯口被人拦了下来。 赵滟凝客客气气朝拦住她的店小二说:“我有事求见二爷,还请小二哥通报一声。” 这个店小二倒也客气,说了句“请您稍作等待”,就朝着楼上走去了。 上楼的时候,他还特意放轻了脚步,显然是经过良好的培训。 这倒是让赵滟凝有种感觉,之前拦着不让他们进门的那个店小二,应该就是受到了上面的指使,故意针对他们。 至于真的只是为了让他们腾位置,还是瞧不上他们身份低微,亦或者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她必须要搞清楚。 她至少要搞清楚,这个马金宝到底是不是跟她一样,也是穿越来的! 如果除了她,还有其他穿越过来的人……那必须得认个亲啊! 反正这种事情,相瞒这个时代的人容易,想瞞跟她一样的现代人,那根本没有可能。 可是就她之前打听到的有关马金宝的传闻,他也不像是个穿越者啊! 如果马金宝不是穿越者的话,难不成他真是个商业鬼才,居然在这个年代就搞出了另类“选秀”? 店小二很快就回来了,依然是客客气气的:“姑娘,我们二爷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请见谅。” “身体不适?巧了。”赵滟凝说,“我就是大夫,不如小二哥再帮忙通报一声,让我上去给二爷把个脉。” 店小二没动:“小的就是个跑腿的,还请姑娘不要让小的为难。” 这就是不想见她了! 赵滟凝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去忙吧!” 店小二还是没动,继续用身体挡在楼梯口。 赵滟凝觉得好笑,这马金宝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怕见她?还是在玩欲擒故纵呢? 她也不戳破店小二的心思,自己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赵滟蓉见她回来了,有些紧张地问:“大姐,你刚刚是做什么去了?” “没什么,就是想打听点事。”赵滟凝随口应了一句,“你不是喜欢这种场合吗?不过去跟他们一起吟诗作对?” 赵滟蓉慌忙摆手:“我就不去丢人现眼了。” 赵滟凝也不勉强她,只是说道:“我们是花了钱的,你怎么开心就怎么享受,不用拘着,更不用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她不怎么喜欢这种场合,主要是那天蓉儿渴望的眼神,让她觉得来长长见识也不错。 谁知道竟然有意外的收获。 马金宝……我们会认识的。 今天是诗会开张的头一天,基本上没什么人提前离场。 原本赵滟凝只打算在这里吃个午饭,然后在晚饭之前离开。毕竟,这里的酒菜是真的贵,多吃一顿就要多花几十两银子。 不过她现在改变主意了。 她决定留下来,看看这个马金宝到底还有什么花样。 就她这一个多月来的感受,这绝对是一个封建礼教、男尊女卑深入骨髓的社会,虽然她觉得不舒服,甚至是愤怒,可她根本无力改变什么。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到一种让自己觉得舒服的状态。 但是今天,她突然就释然了。 或者说,是她明白了问题的症结在哪里——愤怒,只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好比现在,在普通百姓眼里稀罕得不行的读书人,才子们,也不过是个耍猴戏一般的存在,被二楼、三楼的千金小姐们随意品评、挑选。 所以,在男尊女卑之上,还有阶级地位压了一头。 所以,想要让别人听到你的声音,听到你的需求,你只有站在足够高的位置上去。 赵滟凝突然就很想知道,站在最上面是什么样的感受。 接下来的时间里,马金宝没再从楼上下来过。一直到夜幕降临,曲终人散的时候,赵滟凝才再次看到他的身影。 然后,在他上轿之前,将人给叫住了。 虽然马金宝是个灵活的胖子,但也只是相对于普通胖子来说。 现在的他,都已经半个身体挤了进去,听到背后的声音,似乎是想要回头看看,结果一个不慎,卡住了。 其实赵滟凝觉得,他的轿子都已经是特意定制的大号轿子了。估计是他自己本身体重太大,这轿子也是实木做的,怕太重了找不到能扛起来的大力士,所以大得不够多,卡得很容易。 毕竟,不管是在哪个朝代,轿辇都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不管是对官员还是普通百姓,乘坐轿辇都是有严格规定的。无官无职的白丁,除非是女子出嫁,否则一般只能坐两人抬的小轿。 若非如此,赵滟凝估计像他这样的大胖子,得天天坐八抬大轿才行。 给马金宝抬轿的两个轿夫,都是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大汉。 他这一卡住,旁边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发现呢,两个壮汉就将他从轿子里拽出来了,动作非常熟练。 显然,被轿子卡住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一般的存在。 因为速度太快了,赵滟凝还没来得及收敛笑意,所以马金宝转过身来瞪她的时候,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马金宝没好气地问:“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被他这么一说,赵滟凝觉得更好笑了,原本差不多要忍回去的笑,直接爆发:“噗——” 马金宝愤怒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我警告你啊,你别太过分了啊!” 这人怎么这么喜庆呢? 怎么办?赵滟凝更加止不住笑了。 既然止不住了,那就干脆笑着说话吧! 她咧嘴笑着问:“不知道二爷吃过我家包子没?” “你家的包子?”马金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因为他胖得连脖子都没有了,眼睛也被挤得只剩下一条缝,所以他这个上下打量的动作非常明显,脑袋几乎跟着上下转了一圈。 “对,我家的包子。”赵滟凝走近了一步,“我觉得像二爷这样的美食家,应该不会错过我家的奶黄包。对吧?” 随着赵滟凝的靠近,两个兼职保镖的轿夫走了过来,似乎是想伸手将她推开。 “别急。”马金宝抬手,示意两人退后,“几个破包子而已,还真被你当成宝贝了。” “可不就是宝贝嘛!我们家包子的配方,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二爷……”赵滟凝又凑进了一步,“你想要吗?” 马金宝“啧啧”了两声:“这世上的美食,不知凡几。但这其中能够上得大雅之堂的,却并没有多少。你觉得就你那几个破包子,能上得了大雅之堂吗?” 赵滟凝笑容不变,又问了一遍:“那二爷想要配方吗?” 在她那么笃定的眼神的逼视下,马金宝不自觉地避开了视线:“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哪怕是美食,那也就卖不出好价钱。也就能赚几个小钱的东西,我要来做什么?也只有你们才会当个宝。” “我最后再问一遍,二爷是真的不想要吗?” 马金宝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也哈哈笑了起来:“作为一名商人,我一直都坚信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赵滟凝豪气地朝他一抱拳:“二爷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小妹佩服。小妹的确是有事要求二爷。” 马金宝点点头:“说来听听。” 赵滟凝朝景元招了招手,等到他走过来之后,才说道:“前些日子,我在山里捡了个孩子回来,看他长的好看,想收他做个义弟,做长期投资。” 马金宝又上下打量了景元一圈,嫌弃地撇嘴:“好好一个爷们,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这也叫长得好?” 我看你就是嫉妒他长的好看吧! 总有一天,赵滟凝要将这句话啐在他脸上。 “既然我想留下他,就得给他一个身份。可问题是,他是个孤儿,不记得自己的来处,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除了一个名字,连自己的姓氏都给忘了。听说他这种情况要重新落户会比较麻烦,所以,我只能来求二爷了。而我唯一能够拿来做筹码的,怕也只有我家的包子铺了。” 赵滟凝说这话的时候,马金宝安静听着,没有打断。 等赵滟凝说完了之后,他这才嗤笑了一声,一脸毫不遮掩的嫌弃:“给他安个户籍,对我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我对你的包子铺不感兴趣。你若是想求我办事的话,最好是拿出能让我感兴趣的筹码来。” 让他感兴趣的筹码? 赵滟凝手里有一大堆,但都是不能说的来自现代文明的宝藏,要是不出意外,其中的绝大部分,这辈子都得守口如瓶。 这一时半会的,还真的很难从其中挑选出合适的。 就在这个时候,马金宝脸上的肥肉突然抖动了一下……又抖动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了手,努力往背后伸去,似乎是想要挠痒痒。结果连一半都没抬到,他的手指甚至都没有够到碰触到自己的后腰,就给卡住了。 他狰狞着脸,朝身后的保镖吼道:“快快快,来我挠痒痒。” 保镖应了一声,立马就凑上前来给他挠痒。 “往上,往上……对,再往左边一点……太左了,对对,往下……舒服。” 赵滟凝突然想到了一个,或许可以拿来跟他做交易的办法…… “你想减肥吗?” 还在指挥保镖的马金宝愣住了,整个人像是被按住了暂停键一般,呆呆地站了许久,然后“切”了一声:“小爷我这叫‘富态’,懂不懂?我这身肉可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你以为是谁都能胖成小爷我这样的?笑话!” 说完最后两个字,他骄傲地扬起了头,钻进了轿子里。 然后,两个保镖抬着他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这转变太快了,赵滟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看向景元:“你觉得他是真的认为自己这么胖是好的,还是因为我说他胖,所以恼羞成怒了?” 景元摇头:“我不知道。在我们草原上,大家都喜欢更壮实一些,胖一些的。像我这样瘦弱的,确实会遭人嘲笑。” 难道真的是她搞错了? 马金宝有句话说得没错,在粮食匮乏的古代,尤其是饥荒年代,想养出一身肥肉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说“胖”是富贵人家的特权都不为过。 哪怕是在现代,也有一些人故意吃得很胖,去冲击吉尼斯记录呢!她记得之前看过,现在的吉尼斯记录上,最胖的一个女人都已经1000多斤了,听说她还想奔着2000斤的目标发展。 就马金宝现在这样,应该最多也就五六百斤吧!距离吉尼斯记录还差得远呢! “算了,不管他了。”赵滟凝摸摸景元的脑袋,“你户籍的事,以后在想办法吧!反正现在也没有来找麻烦,不急在这一时。” 景元点点头:“嗯。” “走了,回去了。” 赵滟凝捶了捶酸疼的后腰。要不是觉得当众揉屁股不雅,她还真想揉揉屁股。 玲珑阁的椅子,都是那种特别矮的,需要盘腿坐着的。 其实盘腿坐也没什么,可如果要是一直做得笔笔直直的,那就受大罪了。 要不是不想给妹妹和弟弟们树立不好的榜样,她今天差点就趴在桌子上了。 总之,以后这玲珑阁,她是不想再来了。 真要来,也得等到马金宝将玲珑阁的桌椅换成高脚的那种。 虽然赵滟凝觉得今天是来遭罪的,但好像除了她跟景元,大家都挺开心的,回去的时候,一个个地都哼着歌。 像是被他们的好心情给影响了,她回包子的时候,是带着笑容进门的。弄得原本因为心疼银子而唉声叹气的杨姨娘,顿时就觉得这银子花得值了。 70.爷要减肥 黄昏,城东马宅。 “二爷,这几道菜可是大小姐亲自下厨,特意给您做的。您真的不尝尝?” “不吃。” “二爷,大小姐听说您今天胃口不好,还特意做了酸梅汤。要不您先喝口酸梅汤?” “不喝。” “二爷,您都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小的看着都心疼。要是这些东西您都吃腻了,小的去外面看看有什么新鲜的。对了,您不是喜欢流芳巷赵家的包子吗?听说今天又出了新品,什么豆腐馅的,要不小的去买几个来给您尝尝鲜?” “真的?”原本要死不活躺在贵妃椅上的马金宝,听到“赵家包子”四个字,眼睛都亮了,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了……一厘米,就又被一身肥肉拉扯了回去。 “当然是真的。”跟班来福看到他这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那小的现在就去买回来?天还没黑,他们应该还没关门。” “回来。” 刚起身的来福,立马重新跪在了主子面前:“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马金宝朝他招招手:“过来,扶爷起来。” 来福立马狗腿地唤来了保镖,将马金宝给抬了起来。 马金宝活动了一下手脚,“啪”地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不知道爷在减肥吗?不想办法帮爷减肥,就知道撺掇爷吃吃吃,你是不是见不得爷好?” 来福很委屈:“二爷,您隔三差五就喊着要减肥。结果每次都没坚持超过一天,又暴饮暴食,反倒增重好几斤。您这不是折腾您自己的身体吗?” “爷这次是说认真的!认真的,懂不懂?”马金宝说一句,在他脑袋上拍一下,“这次爷一定要瘦下来!瘦不下来爷宁愿饿死!你要是再敢拿吃的来诱惑爷,爷抽死你!” “小的不敢了!真不敢了!二爷,别打了!再打下去,您的手该疼了!” 马金宝抬起手一看,还真觉得有点疼。既然起都起来了,他决定活动一下。 “走,跟小爷我去外面走一圈。” 来福说:“二爷,要不去大小姐那边走走?” “不去。”马金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现在正在饭点上,这个时候过去,她肯定会逼着我吃饭。那我的减肥计划不就泡汤了?” “可是二爷,您要是今天不吃饭,明天,大小姐就会上门来亲自喂您吃了。到时候,小的少不得又要挨一通骂。” “骂就骂呗!又不会掉块肉!我还希望自己能够多掉几块肉呢!” 鹿山县山高皇帝远,所以一直都没怎么奉行宵禁的规定。 所以哪怕是到了晚上,路上依然来往的有行人,也有开门营业的商铺,和犄角旮旯里的夜宵摊。 为了表达自己减肥的决心,马金宝拒绝了来福让轿夫抬着轿子跟在后面的提议,以免自己走到半路会偷懒。 马金宝可以指天发誓,他出来之前,真的是这么想的,决心也是坚定的。 奈何外面的宵夜实在是太香了,一天没吃东西的他也实在是太饿了。所以,当他实在没忍住,吃了第一口之后,便停不下来了。 等到他终于觉得够了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一整条街。 “去,回去叫人抬轿子来接我,我走不动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 来福早就习惯了,听到主子的吩咐,应了一声,转身扔了几个铜钱给旁边的一个跑腿的,让他回去通报。 趁着自家主子心情好,回去的路上,来福问出憋了一天的问题:“二爷,昨天晚上赵家大姑娘说要用包子配方跟您做交易,您怎么给拒绝了?您不是挺喜欢她家的包子吗?” “我喜欢他们家的包子,我就要自己做包子吗?”马金宝吃饱喝足的时候,一般都是有问必答,“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盯着我的玲珑阁,盯着我背后的姐姐姐夫?我要是这个时候要走了他们家的包子配方,别人还不以为是我容不下人,是我用了什么手段逼着别人交出配方的?这种蠢事,我能干吗?” 来福立马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二爷想得周到。像我这猪脑子,就没有想到这么深层去。” 这边马金宝给自己的跟班答疑解惑的时候,另一边,赵滟凝却还在百思不得其解。 通过昨天晚上,在玲珑阁外面的对话,她可以确定马金宝不是穿越人士了。 可是……他好像也没多聪明的样子。 说包子上不得台面这种话,他是怎么想的? 各种肉馅的包子,基本上也只有有钱人才吃得起。别说是像鹿山县这种地方了,哪怕是皇帝皇后的餐桌上,包子也是常见的早点。 更何况,这奶黄包的颜值还挺高的。 这怎么都想不通啊! 这不,她还在指挥妹妹做炸鸡呢,想着想着就走神了,赵滟蓉叫了她好几遍,她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 “大姐,我们真的要卖炸鸡啊?这得卖多少钱一份啊?” “不卖。”赵滟凝一咬牙,几乎是赌气地说道,“我记得马金宝家离这边不远吧?” 赵滟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点头:“是没多远,走过去也就一刻钟的样子。” 赵滟凝点点头:“一会这炸鸡做好之后,你给送一份去他家里。” 赵滟蓉还没说话,赵滟兰就尖叫起来:“为什么要送给他啊?昨天他还那么过分地对待你。” 赵滟凝说:“他不是让我拿出足够的筹码再去跟他谈吗?这份炸鸡就是我的筹码。” 赵滟蓉很想说,为了一个外人,为了给他办个户籍,真的犯得着做到这种地步吗? 可是大姐做的决定,她又不敢违逆。不过,比起家里赖以生存的包子,拿一个还没有尝试过的炸鸡去换,好像更划算一点? 炸鸡送过来的时候,马金宝刚刚回到家里都还没来得及从轿子上下来。 来送炸鸡的,是景元和大宝。 出发前,赵滟凝就叮嘱过,将炸鸡送到就好,其他的话一句都不必多说。 所以当传话的人提着适合进来,送到马金宝面前的时候,来福立马警惕地说:“二爷,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是不要吃吧!” “怕什么?她还敢给我下毒吗?”马金宝几乎是一把将食盒里面的炸鸡给抢了过来,抓起一块就咬下一大口。 刚刚景元他们来的时候,他就闻到香味了。 哪怕是已经吃撑了回来的,可是这个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 好不容易等到传话的人将炸鸡送过来,他哪里还能忍得住? 咬下第一口的时候,马金宝的眼睛就亮了,然后“咔嚓咔嚓”一连吃了好几块。 来福看得直吞口水:“二爷,这个真这么好吃吗?” 马金宝看着还剩下大半,却无论如何都塞不进自己肚子里的炸鸡,颇有些忍痛割爱地说:“你自己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谢二爷赏。”这下,来福也不担心会不会有毒的问题了,抓起一块就吃起来,还一边吃一边翘起大拇指,含混不清地说,“还真挺好吃的。他们赵家人怎么这么会做这么多这么好吃的东西啊?还都是奇奇怪怪的,以前从来都没见过的。” “的确是没见过。”见来福吃完了一块,还要去拿第二口,马金宝说道,“不许吃了,把这些给我姐姐姐夫送过去。” 几乎马上就要够到鸡块的来福顿时就僵住了,可怜兮兮地收回了手,将食盒盖子盖上,招手叫来了丫鬟。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马金宝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是没吃过好东西吗?” 来福“嘿嘿”傻笑:“小的跟着二爷,确实是吃了不少好东西。但是这个……还真没吃过。二爷,你知道这是什么不?” 马金宝没有说话。 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 这东西看上去就像是用面粉裹着鸡肉炸的,但那个味道是怎么调出来的,他是真不知道。 还有之前的那个奶黄包,他居然也没有尝出来到底是用什么食材做的。 要么,做出来这些东西的人,真的是天赋异禀,创造力惊人;要么,对方很可能并不是他们大周的人。 马金宝的眼睛眯了眯,赵家人的身份,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不说在鹿山县,哪怕就是在充州,赵家的名声也曾显赫一时。更不用说他们曾经在瑚州的影响力了。 这赵家,曾经富可敌国。别说尝尽大周的美食不算什么,就算是国外番邦的,恐怕也能轻松得来。 这样看来,他们会做一些别人不会动的东西,好像也就顺理成章了? 马金宝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问来福:“你说,要是我们玲珑阁卖刚刚这个鸡的话,能够卖个什么价钱?” 来福眼睛一亮:“这种炸鸡我们玲珑阁可是独一份的,那还不是二爷您想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 “炸鸡?”马金宝愣了一下,突然就笑了起来,“这个名字都是合适,可不就是炸出来的鸡嘛!来福,你去把刚刚那个丫鬟叫回来,把这个炸鸡送到玲珑阁去,让玲珑阁的大厨们看看,能不能做一份一样的出来。” 来福应了一声,立马又叫了个丫鬟过来,去追刚刚去送炸鸡的那个。 只不过,等到将人追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确实已经空了的食盒。 也就前后脚的功夫,炸鸡刚刚送到县衙内院,就被马金玲、秦广茂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一抢而空了。 匆匆追过来的丫鬟还没来得及阻止呢,炸鸡就进了他们的肚子,只剩下了一堆骨头。 赵滟凝让景元将炸鸡送去马宅之后,一直等着他们的回应。 然而这一等,就是十天过去了。 自从第一场雪下来后,大雪纷飞再没有停下来过,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天实在是太冷了,普通的冬衣已经不足以御寒。 不得已,赵滟凝不得不花高价,买了几张皮裘回来,给家里人一人做了一身斗篷。 因为外面的积雪实在是太深了,出门不太方便,所以赵滟凝也不想经常在县城和东篱别院之间来回,干脆让王晃带着两个小学徒回来了包子铺,同时也暂停了解剖课。 不过赵滟凝不想出门,王晃还是得出门的。 这一带,愿意跋山涉水去出诊的医生,也就他一个。乡亲们也只认他一个。 所以有人求着他上门去看诊,他还是二话不说,提着药箱就走。 别看王晃是个医生,但他自己身体的毛病却是一大堆。 其中最要命的,就是他的老寒腿。这或许跟他总是雪里来、雨里去的出诊有关。 今天王晃出门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腿直打哆嗦。宋氏不放心,反复劝了他几次,都没有将人给劝住,唉声叹气地躲到一边抹眼泪去了。 哭完了之后,她才期期艾艾凑到赵滟凝身边:“大姑娘,这老寒腿,您能治吗?” 这种毛病,还真的不好根治,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其实杨姨娘也有这方面的毛病,这应该跟她之前住的房子湿气重有关,不过没有王晃这么严重罢了。 赵滟凝原本就想着等安定好了后,就抽空专门来解决杨姨娘这个问题,既然宋氏开口了,那便想想办法吧! 她叫来了景元:“你跟我进山一趟。” 景元连问都没有问一句,立马便点头:“好。” 赵滟凝被他对自己的全然信任逗乐了:“你怕蛇吗?” 景元摇头:“不怕。” “那好。”赵滟凝搂着他说,“跟我上山去抓几条毒蛇回来。” 景元没动。 赵滟凝诧异地问:“怎么了?不是说不怕吗?” 景元说:“我一个人去吧!山上积雪厚,行走困难,你就别去了。” 赵滟凝问:“这鹿山上的蛇,你都认识吗?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蛇吗?” 这下,换景元愣住了。 “走了。”赵滟凝拍拍他的肩膀,“去,我肯定是要娶的。大不了我走不动了的时候,你来背我。” “那要不让大宝跟你们一块去吧!”宋氏提议,“小元这个子小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背得动你。” “不用。”景元语气有些冷淡,“我能背得动。” “你这孩子,还挺要强的。”宋氏笑了起来,想要像赵滟凝一样,摸摸景元的脑袋,被景元不动声色地侧身躲开了。 71.进山捉蛇 大雪封山后,进山变得尤为艰难。 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 因为提前入冬的关系,现在的蛇全都进入了冬眠。只要按照它们的习性,找到蛇洞,直接挖出来便是,倒是省了不少事。 比起软绵绵的虫子,有毒的蛇对赵滟凝来说,反而没那么可怕。 尤其是还有景元在旁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会遭到毒蛇攻击的情况下。 就是这一趟进山,得进到真正的深山老林里去才行。 之前还住在“东篱别院”的时候,她进山是便格外留意过,想抓几条毒蛇回来泡药酒,给杨姨娘治风湿。 不过几次进山,连条蛇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饥饿的村民吃光了。 再加上后来进山去找景元,赵滟凝基本上可以确定,这鹿山上应该是找不到什么蛇了。 所以这一次,他们是直奔郁苍山去的。 出发之前,赵滟凝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次可能要在山里待上个十天八天的。 所幸家里也没什么别的放心不下的。 在搞定了耶律延之后,危机解除,她再也没有限制过家里人的行动自由。 唯一需要交代的,就是可能会找上门来的马金宝。 原本按照赵滟凝估计,应该要不了几天,马金宝就该找上门来才是。 炸鸡并不是什么多繁琐的东西,她给马金宝送去一份,就做好了玲珑阁能够成功复制的准备。就算味道上会有些差别,但凭借那些大厨的手艺,说不定能做得更好吃。 所以,她根本就没想过有炸鸡来做筹码,那只是一块敲门砖而已。 然而十天过去,她既没有等来马金宝那边的反馈,也没听到玲珑阁有什么动静,怎么看,都有些不合常理。 不过,赵滟凝也不想等了。 临行前,她交代杨姨娘和赵滟蓉,要是马金宝在她出门的期间,真的派人过来了,或者说有什么其他状况,想办法拖着就是,什么都不要答应他,也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 再大再急的事,都得等她回来再解决。 这一趟出门,赵滟凝是做足了准备的。 除了必备的药粉、药膏、麻醉针之类的防身物品,她还准备了肉干、干粮和各种调料,甚至还带上了换洗的贴身衣物。 虽说出门在外总是要将就点的,但能够让自己舒服一点的话,为什么不呢? 这山里面可是有温泉的,说不定他们就碰上了,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呢? 邱大娘赶着驴车,将他们送到郁苍山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刚好,山脚下有个小面摊。 面摊老板就是这附近的村民,小面摊就支在自家的院子里。 赵滟凝他们进院子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二十几个客人。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为了方便说话,这些人都没有坐在桌旁,而是端着面碗,或者拿着包子围在火堆边,边吃边说话。 从他们的穿着来看,这些人可以分为两拨。 一拨人衣着光鲜,身板挺直,精气神十足。虽然是背对着院门口的方向,虽然只有三个人,但已经感受到了那十足的气场。 另一拨人则是风尘仆仆,满面风霜。再联系这一院子的骡车和货物,可以推测出这些人应该是行商。 赵滟凝他们还没进院子,这些行商们就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脸圆的中年男人很自然地就冲老板喊道:“老袁,又来客人了。” 那姓袁的的小面摊老板应了一声,就探出个头来,朝着赵滟凝他们吆喝道:“三位里面请坐,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打尖,给我们一人来一碗面吧!”赵滟凝一边朝着火堆边走去,一边说道,“还有包子是吧?那就再来几个包子吧!” 袁老板应了一声:“好勒,您先坐一会,我这就给您下面。壶里有热茶水,杯子在桌上,劳烦您自己倒杯热茶喝,先暖暖身子。” 见赵滟凝径直朝着火堆的方向走去,后面安置好了驴车赶过来的邱大娘连忙叫住了她:“大姑娘,我们还是先坐一边等面上来吧!”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虎呢?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邱大娘头疼地想,大姑娘不是最忌讳这个吗?以前可真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杨姨娘病了一场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赵滟凝完全没有转弯的意思,直接走到火堆旁坐下了,还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邱大娘,一起过来坐吧!吹了这么久的风,手都冻僵了吧!” 刚刚那个圆脸的中年男人,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回了赵滟凝的身上:“姑娘是哪里人啊?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人家问得自然,赵滟凝回答得也很顺口,一边伸出手烤火,一边说:“我祖籍就是充州的。不过从小跟着父母在江南长大,前几年才回来。” 圆脸男人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姑娘这是走亲串门,还是做什么去啊?” 赵滟凝正要回答,突然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她以为是邱大娘,结果回头一看,发现是景元。 她以为景元是要在自己旁边坐下,便挪动了屁股,腾出了个位置来。 哪知道景元并不落座,而是又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知道景元这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了,赵滟凝冲着圆脸男人一笑,起身说道:“我跟我弟弟说几句话,一会再聊。” 圆脸男人豪爽地一挥手:“没事,你忙。” 看到赵滟凝起身后,景元转身就走,一直走到了院子外面,他才停下了脚步。 见景元神色凝重,赵滟凝也收敛了笑意,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看到他了。”景元说,“就那天去玲珑阁的路上,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人。” 赵滟凝心神一凛,问:“是不是坐在货堆旁,背对着我们,穿着狐狸皮大氅的那个男人?” 这些人当中,以那人的着装最为华贵,气质最为突出。 而且,刚刚赵滟凝在那人旁边坐下的时候,男人身边的两个大概是侍卫的年轻人,明显有些紧张。 赵滟凝觉得有些可惜。 刚刚她是打算侧头看看那个男人的正脸的,结果被那个圆脸男人一搭讪给搅和了。 看背影……那人应该长得挺好看的吧? 景元点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应该大周的八皇子李弘度。” 72.小面摊 八皇子? 才走了一个齐国大王子,又来了个大周八皇子,怎么看,这事都不简单。 莫不是,又是冲着景元来的? 赵滟凝强忍住扭过头去看看的冲动,将声音压得更低了:“那这样说的话,他不就是你亲舅舅吗?他认识你吗?” “应该不认识。”景元摇头,“这些年齐周两国关系紧张,母亲与祖父的书信来往都少。何况八皇子久居封地凌云府,十几年来,更是音讯全无。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都难说。” 赵滟凝问:“那这么说,不是奔着你来的?” “倒也未必全无关系。”景元依然摇头,“八皇子的封地凌云府,就在充州东北角上,东临郁苍山,西有凌风山,乃是抵御北齐、西昊的一道重要关隘。前几天,我不是引来郁苍山上的黑风寨对付我大哥吗?可能是他察觉有异,所以亲自过来查看。” 这样说的话,其实跟他们的关系不大啊! 只要他们不自找麻烦,不暴露景元的身份,这个八皇子也不太可能会注意到他们两个升斗小民。 “我知道了,会小心应付的。” 他们刚说完话,那边袁老板就冲着他们喊了一嗓子:“姑娘,小哥,你们三位的面好了。” 赵滟凝应了一声,招手示意景元跟她回去。 草棚里面的方桌上,已经摆上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面,和一盘包子。 赵滟凝顺手端起其中一碗,又拿了个包子,就朝着火堆边走去。边走边问:“老板,这里面的肉,是什么肉啊?” 袁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方脸汉子,皮肤黝黑,但身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指甲缝里一点污垢都没有。 他听到赵滟凝这么问,笑容憨厚地说:“我们这小本生意,用不起什么好肉。这是我自己在山上套的野猪,做成的腊肉,比不得外面的新鲜,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姑娘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行吧!就猜到肯定是山上抓捕的野味。 就是现在重新放回桌上的话,有些太刻意了,不方便解释,更直接说一句“我不吃了”,赵滟凝只能硬着头皮在之前的位置坐下,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 只一口,她眼睛就亮了——是辣椒的味道!这面条里面居然有辣椒的味道! 来到这个世界后,以前无辣不欢的她,就再也没有尝到过辣椒的味道。 此刻,久违的辛辣味在一颗颗味蕾上面炸裂,强烈的刺激感让她热泪盈眶。 见赵滟凝吃了口面条就红了眼眶,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从眼角滚出来,那面摊老板吓了一跳,连忙就给她倒了杯水。 “对,对,对不起啊,我们这来的一般是熟客,所以刚刚忘记说了,我们家的面条有些辣,您可能是吃不惯。” “是有点辣,但是真的很好吃。”赵滟凝接过水喝了一口,抹了把眼角被辣出来的眼泪,“你这面里加的是什么?怎么会这么辣?” 袁老板笑呵呵地说:“是我自己种的辣椒,在中原比较少见,就是这位尹老板从西蕃带回来的种子。” 他指着的,就是之前跟赵滟凝搭讪的那个圆脸中年人。 见赵滟凝朝自己看过来,尹老板问道:“看姑娘模样,可是认得此物?” 赵滟凝点点头:“以前偶然尝过,不过这东西好像知道的人不多。” 尹老板叹气:“这东西是好,吃惯了的人就离不开,但愿意尝试的却不多。我们辛辛苦苦带回来的种子,竟没几个人要。也就老袁跟我们是老相识,才愿意尝试种植。” 一旁李弘度突然接过话头:“是在下孤陋寡闻了,竟从未听说过‘辣椒’此物。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竟这般见多识广。” 没料到李弘度竟然会主动跟自己搭话,赵滟凝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回答:“家父也是商贾,结交了不少行商坐贾,我从小跟着见识过一些稀罕玩意。” “原来是这样。”那尹老板说,“我看姑娘举止谈吐,的确不像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倒是有几分我们江湖儿女的豪气。” 赵滟凝哈哈大笑了起来:“尹大哥,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了。您要再说我不像个闺阁小姐,我们邱大娘可要骂人了。” 她说着,还朝着邱大娘的方向努了努嘴。 正忧虑瞪着她的邱大娘,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是闹了个脸红。 一片热闹中,李弘度突然再次提起来了尹老板问的,但赵滟凝没来得及回答得那个问题:“姑娘来郁苍山,是走亲还是行商啊?” “都不是。是进山去。”赵滟凝转头看向李弘度,借着说话的机会,将他认真打量了一番。 还别说,这李弘度虽是剑眉凤目,肤白瘦削的清贵长相,但气质温和,谈吐谦逊,倒是跟景元有些像。 尤其是脑袋边上的那一颗完整的狐狸脑袋,非但没有让他有盛气凌人的华贵感觉,反倒是衬得他越发温文无害。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光是从外貌气质上判断,赵滟凝倒觉得他更像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而不是手握重兵的天朝皇子。 “进山?就你们三个人吗?”李弘度微微诧异,“这个天气进山,似乎有些危险啊!我刚刚听袁老板说,最近山里的狼群时不时就出山来觅食,成群结队的,已经有好几个路过的行商遇难了。” “就我跟我弟弟,邱大娘是好心送我们到山脚下来的。”赵滟凝说,“我是个医生。这次进山,是打算找几条蛇泡酒,给家中姨娘还有徒弟治风湿病。” “就你们两个小娃娃,就敢进山啊?”尹老板不敢置信地问,“姑娘,你可知道这郁苍山可不是你们家屋后的小山丘?这山上不仅有毒蛇、狼群、大虫……还有山贼土匪。就我们这些个大男人,没个十几二十人都不敢轻易进山去。” 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大伯也说道:“小姑娘,听老头子一句劝,这山里不是你们小孩子玩耍的地方。连着下了十几天的大雪,这积雪下面不定藏着什么危险。你们不如找老袁问问,这附近哪里能找人买到蛇。” 那袁老板也是个热心肠的,立马就说道:“没问题啊,回头我就帮你们打听一下。我认识几个猎户,捉蛇厉害着呢!” 73.流芳巷的赵姑娘 这些人也未免太热心了点。简直热心得让人觉得无所适从了。 赵滟凝刚想拒绝,又听李弘度说:“其实在下也是要进山去的,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倒是可以结伴同行。” 李弘度要进山?他进山去干嘛?真的是为了之前黑风寨和耶律延的事? 如果他真的察觉了耶律延的行踪,应该会很容易联想到景元的身上来吧? 赵滟凝下意识地就看向景元:“你觉得呢?” 可能是她问得大大方方的,大家反而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是跟着她的视线一起,很自然地打量起那个安静吃面的小男孩来。 景元身材瘦小,虽然已经十二了,可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模样。 而且他五官精致,眉清目秀的,漂亮得就跟一碰就碎的瓷器似的,任是谁看了都会不自觉想要去呵护。 这样的小孩进了山里,还不被大虫一口就叼了去? 出乎众人意料,景元却拒绝了:“我们这一趟进山,还不知道要在山里待多久才下来,还是不要麻烦人家的好。” 赵滟凝冲李弘度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我弟弟说得对。公子进山,想必是有自己的目的,我们就不给公子添麻烦了。” “怎会是添麻烦呢?在下这一趟进山,就是专门去冒险的,也没有特意做什么安排。”李弘度微微倾身过来,一副对他们的行程很感兴趣的样子,“在下刚听姑娘说,是进山去捉蛇的,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可好?在下还没见识过捉蛇是怎么捉的,好奇得很。” 见赵滟凝迟疑着不作回应,而是又看向景元,李弘度指了指自己身旁两个年轻男人,介绍道:“这二人是在下的护卫,身手了得,有他们一同随行,姑娘也不用太过担忧安全问题。” “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反倒觉得不安全了呢!”赵滟凝这话说的,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李弘度不解:“姑娘这话是何意?” 赵滟凝说:“我们姐弟二人,势单力薄,公子的两位护卫,却是武艺出众。这要是我们一同进山,又发生点什么不愉快的事,我们姐弟二人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李弘度问:“所以姑娘是对我们不信任?” 赵滟凝反问:“你我萍水相逢,连对方身份都不知道。我若是对公子说,我对您一见如故,丝毫没有戒备之心,很乐意跟您一同进山,那公子您反倒该对我心存戒备了吧!” 李弘度被她逗乐了:“姑娘快人快语,性格爽直,倒是在下考虑不周,唐突了,还请姑娘见谅。在下姓李,李弘度,苍北人氏,南下游历,途径此地。姑娘女中豪杰,又见多识广,在下佩服得很,如此便胆敢再唐突一次,敢问姑娘尊姓芳名?” 他居然没用假名?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赵滟凝迟疑了一下,只说了个姓氏:“我姓赵,鹿山县人氏。” “赵姑娘。”李弘度抬手做了个揖礼,身体微微前倾,但并未起身,彬彬有礼、不卑不亢之中,又带着几分亲近结交之意,“在下这几日便是在鹿山县城下榻,待从山中出来,还打算再回鹿山县城待上几日。姑娘若是觉得方便,待回到县城,在下倒是想登门拜访。” 赵滟凝说道:“这不太方便吧?家中父母已然不在,公子与我非亲非故,如若登门,只怕会引来非议。” 李弘度连忙摆手:“姑娘切莫误会。在下是听姑娘说自己是医生,此次进山是捉蛇泡药酒,所以想等姑娘回来之后,重金求购一坛药酒,带回去送与家中长辈。” 赵滟凝眨了眨眼,囧囧地问:“所以,你是想找我买药酒?” 李弘度含笑点头:“正是。” 堂堂皇子,会找她村女买药酒,去送给家中长辈?开什么玩笑呢? 当然,这个前提是,赵滟凝知道他的身份。 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她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这个说法倒是毫无破绽。 赵滟凝不知道李弘度是不是交游广阔,随便什么看得上眼的人都会结交。 毕竟他们刚来的时候,李弘度都能毫不顾忌形象的,拿着个包子坐在火堆边,一边吃一边跟一群贩夫走卒们天南海北的胡侃。 可能是因为景元的关系,她自己有种作贼心虚的感觉吧,总觉得李弘度是别有目的,不怀好心。 思及此,赵滟凝还是拒绝了:“看公子衣着谈吐,便知公子身份贵重。我们这种山野小民泡的药酒,哪敢拿到尊驾长辈们的面前去献丑?要不是家中拮据,买不起那上好的药酒,我和弟弟也不至于自己进山去捉蛇了。” “小姑娘,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听到这里,尹老板终于插上了话,“要我说,还是这山里人自己泡的药酒才正宗,药效也好,那材料都是实打实的,一点都不参假,跟外面药铺里卖的,那可不是一个东西。 “我以前就认识一个老先生,他泡的那个药酒,不管是喝,还是用来推拿活血,那效果简直了。就是可惜老人家过世了几年了,再想找到效果那么好、价格又公道的药酒,怕是不容易了。” 李弘度点头:“就是这个理。外面卖得贵,未必就比山里人自己弄的好。” 另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也说:“姑娘,你说你是医生,可是家学渊源?这医术向来是传男不传女,你一个姑娘家学医,倒是少见啊!” 赵滟凝摇头:“家父是商人,母亲虽然识文断字,但并不懂医术,我就是得了一些医书书籍,自己胡乱学的。” 李弘度赞叹道:“那真是不简单啊!在下听说这医术都是非言传身教不可行,姑娘竟然能够自学成才,想必是费了不少苦功。” 评判医术的高低,临床经验就是最重要的标准之一。这可不是闭门造车就能自己琢磨出来的,当然不可能自学成才。 想起自己在甘家二十年的辛苦研读,被人说成是自学成才的天才——不对,这都不能说是天才了,这得是华佗再世,还是没喝过孟婆汤的那种才行。 所以李弘度这么说,就是非常明显的捧着她说话了。 赵滟凝心里明镜似的。 尹老板那群人也同样识趣。听到李弘度这么说,都是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没再接话——试想,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刻意捧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说话,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同样身为男人,他们会不清楚? 然而事实证明,这些人还真不清楚李弘度心里是怎么想的。 因为李弘度的下一句话,表明他是真的坚信赵滟凝医术超群—— “姑娘不用过分谦逊,姑娘小小年纪,便能行医授徒,显然是有真本事的。” “收徒?”赵滟凝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收徒了? 李弘度反问:“刚刚不是姑娘说的,这次进山,是想找几条蛇泡酒,给家中姨娘还有徒弟治风湿病的?” 赵滟凝扶额,这李弘度的心也太细了点吧?记性也是真好。她随口的一句话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还能用来反击。 不知道怎么的,她总有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难道是自己话里话外的破绽太多了,所以引起了李弘度的怀疑,才导致他步步紧逼,非得从她这里诈出来点什么才甘心吗? 总不至于他是看出来景元的身份了吧? 要真是看出来景元的身份了,那也该是将矛头冲着景元,而不是她啊! 见赵滟凝一副放弃抵抗了的丧气模样,李弘度再次被她给逗乐了:“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姑娘不相信在下为人,不愿同行,在下也不好说什么。但是在下求购个药酒,姑娘总没有拒绝的道理吧?” 尹老板也打趣道:“要是姑娘这药酒的药效好,到时候我也来买些回去。” 说话间,邱大娘已经吃完了面条,走了过来:“大姑娘,要不我还是跟你们一块进山吧!” 看到赵滟凝被一群大男人包围,她的眉头都皱得能夹死苍蝇了。这种事情就在她眼前发生了,要是传了回去,有损名节,她该怎么跟杨姨娘交代啊? 赵滟凝摇头:“这种事情,您也帮不上忙。您要是真跟着我们去了,到时候我们还得分心照顾您。反倒是家里那边,还得劳烦您费心照顾。” 她说着,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邱大娘,您赶紧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她都这么说了,邱大娘还能说什么?最后只得叹息道:“那你们也注意安全。要是遇到危险,就赶紧跑。” 遇到危险当然得跑啊!你这是叮嘱小孩呢还是叮嘱傻子啊? 赵滟凝强忍着笑,点头答应:“邱大娘,要是我还是回去晚了些天,您帮我劝劝姨娘,让他们别担心,耽搁几天是正常的。” 目送邱大娘离开后,赵滟凝也站起身来,朝着李弘度和尹老板他们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上山了。各位,后会有期。” 李弘度和尹老板几人也纷纷站起身。 尹老板拱手道:“后会有期。我们经常在这一带走动,也会帮人带一些货物。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照顾照顾我们的生意。” 提起这个,赵滟凝神色一动:“那真是太好了。以后尹大哥手上要是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可得叫我来看看。比如这辣椒种子,我就很感兴趣。” 尹老板问:“要不姑娘留下个地址,以后我们真得了这种稀罕玩意,也好送过去给姑娘瞧瞧?” 赵滟凝说道:“尹大哥只管到鹿山县城的流芳巷来找我。我姓赵,在流芳巷开了个包子铺,您到了那边,一问便知。” 尹老板豪爽地说:“流芳巷的赵姑娘,在下记住了。” 李弘度突然一声惊呼:“原来是流芳巷包子铺的赵姑娘,失敬,失敬。” 他说着,还做了个揖礼。 尹老板诧异地问:“李兄弟,莫非这位赵姑娘很有名?” 他们一行人也经常路过鹿山县,每年都要在鹿山县城驻足几天贩卖货物,没听说那里有什么很出名的“赵姑娘”啊! “那可绝对是大名鼎鼎。”李弘度说,“前阵子,赵姑娘在流芳巷开了一家包子铺,不过几天的时间,就震惊了整个鹿山县。他们家的包子,整个鹿山县的权贵都趋之若鹜。如今的鹿山县城有一句话,叫‘没吃过流芳巷赵家包子的人,都不能说自己是有钱人’。” 尹老板听得一脸震惊。 震惊的原因,一个是这位赵姑娘,居然是区区几天的功夫就在盘根错节的鹿山县城崛起;另一个则是,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包子啊?还没吃过的就不能算有钱人? 见尹老板那一脸不太相信的神色,李弘度又说道:“对于赵姑娘,尹兄可能不了解,但赵姑娘的父亲,您一定是听说过的。” 被李弘度这么一提醒,尹老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震惊得目瞪口呆:“李兄弟,你的意思是……这位姑娘姓赵……莫非她父亲就是曾经的江南第一富商赵硕赵老爷?” 李弘度点头:“正是。我这几日就在鹿山县城下榻,可听了不少赵姑娘的传闻。赵姑娘的大名,如今在鹿山县已经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下子,尹老板看向赵滟凝的眼神彻底变了,带着些恭敬地又朝着她抱了抱拳:“失敬,失敬,原来是赵老爷家的小姐。尹某人年轻时有幸见识过赵老爷的风姿,也得过赵老爷的提携,赵姑娘,尹某人不才,没什么本事,但以后有用得着尹某人的地方,姑娘只管开口。” 赵滟凝无语。 骤然被人当众揭了老底,让她有种一切尽在别人掌控的被冒犯到的感觉——她又不是董大,享受不来这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明星般待遇。 然而这还不算完,李弘度继续说道:“赵姑娘不仅会做生意,医术也是一等一的好。尹兄可知道赵姑娘的徒弟是谁?” 尹老板很配合地追问:“还请李兄弟赐教!” 李弘度说:“赵姑娘的徒弟,便是那王家沟出身医学世家的医者——王晃老先生。尹兄既然常年在鹿山走动,应该听说过这位王医生吧?” 尹老板脸上的震惊之色更深了:“确实认识。以前有个兄弟犯了急症,看了几个医生都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找到王医生给治好了。王医生的医术,别的地方不说,但在鹿山县还是很有名气的。没想到王医生竟然拜赵姑娘为师了?这也是近日的事吗?” 李弘度颔首:“也就是这段时间的事。听说赵滟凝通过医学古籍自学成才,研究出来了一种‘青霉素’,能治风寒热病,好几个重病重伤的患者,都是被他们师徒用‘青霉素’救回来的。这其中第一位痊愈的患者,就是赵姑娘家的杨姨娘。” 尹老板叹为观止,看向赵滟凝的眼神几乎是崇拜了。 不止是他,原本根本不将赵滟凝一个小姑娘看在眼里的其他人,此时看着她的神色也都再没有了轻视和亵渎。 相对于普通的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来说,这些行商走贩们的地位虽然低,但家中一般都有几个钱,不管大钱还是小钱,总归是有些家底的。 然而常年在外奔走,身上又带着不少财物,他们除了要面对各种意外和劫道的山贼水匪,伤病也是一个免不了要面对的难题。 所以,他们比普通安于家室的人更明白一点——那就是一个医术高超的医生,是多么难得,又多么重要。 不说别的,就说那一壶药酒,可是他们每年冬天续命的东西。 冰天雪地里,寒风刺骨的时候,没有那一壶药酒暖身子,夜里都睡不着觉。 尤其是那种还有风湿老毛病的兄弟们,那真是受酷刑一样。要不是为了多挣几个银子,好让家里人过得好点,谁愿意受这个罪啊? 所以刚刚尹鸿跟赵滟凝说要买药酒,也不算是开玩笑。 反应过来的这些人,当即便重提药酒的事,一个个全都来预订了。 赵滟凝深呼吸了好多次,强忍着用眼神杀死李弘度的冲动。 好不容易挤出一抹笑,她才转身冲众人说道:“这药酒,少说也要泡上个一年半载才有药效。这次进山,要是运气好,找到了好药材,我就多泡几坛子。不过大家也别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我就是照着古籍上的残方,自己胡乱拼凑出来的药方,也不知道效果怎样。” “姑娘就别谦虚了,我们相信您绝对可以。” “对啊,对啊,我们可以等。只求您的药酒泡好了之后,能给我们留一壶。” “赵姑娘,我身上没带多少银子,这个算是定金。您先收着。” 赵滟凝慌忙退开,连连摆手。 幸好景元挡在她身前,虽然个子小小的,但力气很大,才算是帮她躲过了被包围的困境。 当下,赵滟凝也不敢再做停留,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挥手跟众人道别:“药酒的事,我尽量。定金就不收了哈!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进山了。各位,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说完,朝景元招招手,逃也似的跑了。 在他们身后,李弘度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宇锋,飞鸽传书给柏先生,就说我已经见过赵姑娘了。” “是。”邵宇锋应了一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悄然退出了人群。 74. 在小面摊上耽搁了那么些时间,赵滟凝和景元进山后,都没走多远,天就黑了下来。 这边山上还是第一次来,又是大雪覆盖的情况,两人不敢冒险连夜赶路,在天黑之前,就找了个山洞歇脚。 虽然他们带了干粮,但是有条件的情况下,还是想吃点热乎的东西。所以,两人放下东西后,便出门捕鱼、挖野菜去了。 景元打猎是好手,但在捕鱼这方面,却是一窍不通。 不过他不会没关系,野外求生这一块,赵滟凝经验丰富。 经过中秋到重阳的低温造势,几乎是第一场雪下来之后,山上的溪流就冻住了。 赵滟凝带着景元,走到了稍稍下游一些的位置。 她先在边缘处试探了一下冰层的厚度,确定能够承受住他们的体重后,两个人抓着石块朝中心的位置走去。 景元是个旱鸭子,虽然赵滟凝说冰层很厚,不会落水,就算落水了,这边的溪水不深,也淹不死,但对水的恐惧,还是让他有些紧张。 他抓着赵滟凝的裙摆一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全程都呼吸都变轻了。似乎是担心吸入肺部的空气太多,导致重量增加,而压碎了脚下的冰面。 赵滟凝却有些兴奋,手上抓着一块大石头,一路大踏步地冲到了溪流中央,然后挑了个满意的位置,将上面的积雪扒拉开,仰头朝景元说:“好了,你用你的匕首在这上面切个洞出来。” 景元指了指她手上的石头:“不是用石头砸开吗?” 赵滟凝起身,戳了戳他的脑袋:“你想什么呢?你的聪明劲用到哪里去了?用石头砸开的话,很难控制旁边的冰层不跟着裂开,到时候我们就都掉水里了。” “那你拿着石头做什么?” “你先别管我拿石头做什么,你先弄个洞出来。然后将切下来的冰块拿出来,放在一边备用,千万别安进水里去了。” 景元只得蹲下来,先在冰面上划了个脸盆大小的圈。 随着他手中匕首在冰面上划过,细碎的冰渣子飞溅而出,甚至有些还冲到了赵滟凝的脸上。 这孩子,手劲可真大。 在冰面上划拉出来一个溜圆的圈后,景元又顺着之前的痕迹,重新划了一圈,如此重复几次,十几厘米厚的冰层,硬生生被他切出来一块圆饼。 景元将一个溜圆的冰块从溪水中捧出来,放在一边,然后仰头问赵滟凝:“然后呢?” 赵滟凝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后:“等。等鱼自己跳出来。” 然后,景元就跟她一起,蹲在洞口边上,傻乎乎地盯着。 景元原以为,赵滟凝这是打算“姜太公钓鱼,等愿者上钩”。只是她比姜太公还要过分一点,连不带鱼饵的勾都不准备。 没想到,都没等多久,居然就看到水面下面有黑影一晃而过。 在看到第一条鱼的时候,景元没有反应过来,结果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自己面前晃了一圈,又又走了。 他“呀”地一声扑过去,将手伸进冰冷的溪水,连个尾巴都没抓着,自己还差点一头栽进了洞里,幸亏赵滟凝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衣服。 他垂头丧气地爬了回来,仰着头看向赵滟凝,那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懊恼和遗憾:“没抓到。” 赵滟凝摸摸他的脑袋:“没事。再等一会,等鱼来得多一些就行了,它们会自己跳出来,不用你费心去抓。” 赵滟凝说的“一会”,真的只是一会而已。 没过多久,景元便看到密密麻麻的鱼,有大有小,全都挤在了这个只有脸盆大小的洞口。 然后挤着挤着,这些鱼就开始往冰面上跳。 有的跳起来之后,重新落了洞里,也有的跳起来之后,就掉在了冰面上。 他正准备去抓,赵滟凝已经快他一步,扬起手上的石头,将那条鱼给砸晕了。 这边石头才刚落下,旁边又有几条鱼飞了出来,赵滟凝砸都砸不过来。 景元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也抓起自己带来的石头,正准备一石头朝着一条又肥又大的鱼砸下来,赵滟凝就“刷”地站起身来,说道:“够了。把这些鱼都扔回去,然后把刚刚切开的冰块重新盖回去。” 景元抓着石头的手还高高抬起,一条鱼都没砸呢,人就僵住了。 赵滟凝笑着安慰道:“今天吃的足够了,五条鱼,都够三四个人吃了。这边的鱼挺多的,等下次,我们叫上邱大娘赶着驴车过来,拉一车鱼回东篱别院养着,以后就每天都有鱼吃了。” 听赵滟凝这么一说,景元觉得有道理,立马就释然了。 再多的鱼,他们吃不完的话,带回去也是浪费了。倒不如留它们一条小命,等下次来的时候再抓。 将鱼敲晕后,赵滟凝从挎包里翻出来早就准备好的细藤。 将鱼用藤条串起来后,她就递给了景元:“走吧!刚刚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野菜,一会挖了带回去。” “好。”手上拎着沉甸甸的鱼,景元的心情也大好,就连走在冰面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两人一路哼着歌回到了山洞附近的时候,原本走在后面的景元,突然捂住了赵滟凝的嘴,将她拽了回来,拉到自己的身后。 猛然被一股大力拉着后退,赵滟凝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开口大叫,结果因为被捂住了嘴,只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呜呜”声。 她瞪着景元,目光中带着不解和愤怒。 景元却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一边将她的脑袋往下拽,一边努力踮起脚尖,才勉强凑到她耳朵下面,压低声音说:“山洞里有人。” 赵滟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景元才放开了手。 赵滟凝弯下腰,也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问:“知道里面有多少人吗?” 这个山洞不算深,其实也就是两道山壁中间的夹缝,连避风都做不到。 他们之所以选在这里过夜,就是因为里面没有积雪。 景元仔细辨认了一下外面的脚印,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三个人? 那还好。景元虽然年纪小,个子也小,但一般的成年男人,他打两三个不成问题。 赵滟凝自己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辛勤劳作和坚持锻炼,她现在的力气和体质都强了不少。更何况她还有药粉、麻醉针呢,一两个男人,不在话下。 她朝景元做了个手势,就慢慢朝着洞口的方向走去。 景元见状,立马领会了她的意思,三两步就走在了面前去。 知道景元不是冲动的性子,之前在鹿山的时候,还能逗着自家大哥和几十个杀手们玩,赵滟凝也不跟他争,安心地跟在了他后面。 但是,她的手上还是抓着麻醉针,随时准备顶上。 因为并不是特别担心,所以两人走得不算太慢,一小段路程,连半分钟不到,两人就进了山洞。 他们离开山洞的时候,是生了火的。 因为寻找落脚处的时候,他们便已经记住了溪流的位置,知道离这边不远,所以出发之前,就生起了火,烧起了热水,一遍回来的时候,不至于还要浪费时间。 此时,火堆旁边坐着三个人……正是之前在山脚小面摊遇上的李弘度和他的两个护卫。 听到脚步声的三人,都侧头看了过来。 两个护卫只是点头为礼,李弘度却笑着朝他们打招呼:“真巧啊两位,又遇见了,真是天涯何处不逢君啊!” 景元微微蹙起眉头,没有说话。 赵滟凝从景元的身后走了出来,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因为在小面摊的时候,李弘度一再说要跟他们同行,为了避免会在山上遇到,他们特意走远了一些,寻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进入山林。 所以,李弘度他们三人,基本上不可能那么巧地在山里转了一圈之后,恰好就跟他们遇上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李弘度他们是特意循着他们的上山路径跟过来的。 这边鲜有人来,要找到他们并不难,一路跟着雪地上的脚印就够了。 所以,他们绝对是故意的。 不过明知道对方是故意跟过来的,赵滟凝也不能当场就翻脸:“是啊!是挺巧的。原本这个山洞是我们先找到的,既然三位看上了,那就让给你们吧!我们重新再找个地方。” 李弘度笑着说:“这个山洞也不小,也不是容不下我们五人。更何况,这既然是姑娘先找到的地方,哪有你们让给我们的道理?” 75.天价鱼汤 这三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郁苍山脚下小面摊遇上的李弘度,和他的两个护卫。 听到洞口处传来的脚步声,三人都侧头看了过来。 五个人面面相觑。 五双眼睛在空中交汇的时候,赵滟凝和景元停下了脚步,李弘度和两个护卫纷纷站起身。 在小面摊发生的事情,对赵滟凝和景元来说,是不怎么愉快的。 就因为这个李弘度,赵滟凝甚至称得上是狼狈逃跑。 所以再见到此人,尤其是他们贸然出现在自己准备过夜的山洞里时,这种被冒犯的感觉一再叠加,愤怒值飙升之下,赵滟凝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 站在她前面的景元,同样面色冰冷,微薄的嘴唇紧抿着,亮如星辰的眼眸里满是戒备之色。 和他们二人的剑拔弩张不同,对面的三个人就轻松愉快多了,就跟逗弄耗子的猫似的。 “真巧啊两位,又见面了!真是天涯何处不逢君啊!”李弘度笑着朝他们着打招呼,一副自来熟的亲热模样。 “很巧吗?”赵滟凝从景元的身后走了出来,“我怎么觉得,你们是一路跟踪我们到这里呢?” 不是她过度敏感,而是因为在小面摊的时候,李弘度一再说要跟他们同行,所以为了避免会在山上遇到,她和景元特意走远了一些,寻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进入山林。 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李弘度刻意为之,以郁苍山地势之复杂,他们根本不可能那么巧地遇到。而且,还是以这么快的速度。 唯一的可能,就是李弘度特意循着他们的上山路径,一路跟过来的。 要跟踪他们并不难,这一带山林茂密,鲜有人来,通过雪地上的脚印,很容易就能推测他们的去向。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就是故意的。 不过赵滟凝还是低估了李弘度脸皮的厚度。 对方挑眉一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说话的语气却分外委屈:“这就是姑娘冤枉在下了!在下真的没有冒犯姑娘的意思,更不会做‘跟踪’这等龌龊之事。在这里重逢姑娘,真的只是巧合而已。我们行经此处,看到这山洞里面有火光,才进来躲风雪。在姑娘进来之前,在下也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姑娘和令弟的落脚之处。”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赵滟凝也懒得跟他争了:“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虽然这山洞是我们先找到的,但毕竟是无主之物。既然三位看上了,那就让给你们吧!我和我弟弟再重新再找个地方就是。” “姑娘且慢。” 李弘度走了过来,拦住了赵滟凝的去处。 看他脚步不急不慢的,姿态从容而优雅,但速度竟是极快。赵滟凝才刚刚转身,就又和他打了个照面。 “这个山洞也不小,不是容不下我们五人。更何况,这既然是姑娘先找到的地方,哪有姑娘让给我们的道理?姑娘这是要羞煞在下吗?” 赵滟凝问:“那你想怎样?我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要是跟你们一群大男人在山洞里共处一夜,那我这荡妇的罪名怕是洗刷不掉了。 “你我萍水相逢,我没有资格和立场要求你顾及我的名声,从这里出去,所以我们自己走。难道这也不行吗?你还能强留我不成?” 李弘度挑眉:“在下以为姑娘生性洒脱,乃女中英豪,当不会在乎这些世俗的眼光。” “我在不在乎是我的事,但你尊不尊重我,是你的事。若明知道在世俗的偏见里,你的所作所为会让我难堪,你却依然这么做,那么我可以认为,你就是在有意冒犯我吧?” “姑娘教训得是,这事的确是在下思虑不周,在下给姑娘赔礼。”李弘度说着,认认真真地朝她做了一揖,“姑娘若是觉得跟我们三个男人共处一洞,会有损姑娘清誉的话,不如我们三人去洞外坐着。如此,也能用身体帮姑娘稍稍阻挡一些这刺骨的寒风。” 嘴上这么说得这么可怜,但身体却没有动作,只拿一双眼睛盯着赵滟凝。 这人简直油盐不进,跟狗皮膏药似的,跟他温文雍容的外表行程强烈反差。 赵滟凝也倦了。 摊上个狗皮膏药,走又走不了,留又不想留,这如鲠在喉的感觉简直了。 照这人死皮赖脸的架势,就算她带着景元换个地方,这人也能找到借口继续跟过去。 既然躲不过,那索性就不躲了。 她赵滟凝也不是会跟着别人的节奏,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景元,去把鱼杀了,我们洗菜做饭。” 然后,她再没有看李弘度一眼,居然真的旁若无人地洗锅、洗菜、煮鱼汤。 为了携带方便,他们带来的锅不大,所以五条鱼是分多次下锅煎制金黄,再加水煮汤的。 最近赵滟凝的厨艺进步很大,一条条鱼不但煎得两面金黄,还形状完整,香气四溢。煮出来的鱼汤,更是诱人的奶白色。 李弘度也不见外,赵滟凝煮汤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坐着。等到赵滟凝拿出来盛汤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就伸手去接。 赵滟凝盛的汤,自然是递给景元的。 想在景元的手上抢东西,哪有那么容易?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白瓷碗呢,就被景元先一步接了过去。 李弘度也不气馁,等到赵滟凝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放下了汤勺后,他朝身后的邵宇锋伸出手,对方立马会意,从自己的包袱中取出一副银碗银著给他。 然后,他抓起汤勺往自己的碗里盛汤。 赵滟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都已经不能用“脸皮厚”来形容这人了。 李弘度动作极优雅地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的鱼汤,稳稳地送到嘴边,文雅地嘬了一小口,脸上立马浮现出满意之色:“赵姑娘果然厨艺不凡!看似普通的一碗鱼汤,居然这般鲜美,连一丁点腥味都没有。” 他身后,两个默默啃干粮的护卫,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当然李弘度也不是只顾自己的人。 他夸完赵滟凝之后,立马扭头冲二人说道:“你们也来尝尝。这么好喝的鱼汤,可不是轻易能够喝到的,算你们有口福了。” 赵滟凝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别太过分了!” “这怎么能叫‘过分’呢?”李弘度似乎完全不知道之前赵滟凝在将自己当空气一样,语气依然亲热,“姑娘做的鱼汤这般鲜美,就该让大家都尝尝。好东西,就该大家一起分享嘛!” 赵滟凝冷笑:“你身上的皮裘也是好东西,怎么不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啊?” 李弘度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恍然大悟:“原来姑娘喜欢在下身上的这件大氅啊?姑娘早说啊,在下赠予姑娘便是。” 他说着,小心地将汤碗放下,起身将大氅脱了下来,就披在了赵滟凝的身上。 赵滟凝正要将大氅给抖下去,景元却突然伸手一扯,将大氅扔回了李弘度的身上。 李弘度下意识地就将扔到怀里的大氅给接住了,也没穿回去,而是叠了起来,放在赵滟凝的脚边。 “既然姑娘喜欢,那便送与姑娘了。” “那多谢了。”赵滟凝抓起大氅递给景元,“收着,下山后就拿去卖了。几碗鱼汤就换回来了这么好的皮裘,我们赚大了。” 景元却抓起大氅,又扔回了李弘度的身上:“什么破烂玩意,能和你的鱼汤比吗?” 这还是景元第一次不听自己的话,赵滟凝有些惊讶。 难道是小孩在自家舅舅面前,所以变得任性了? “这也不是给你的,是给赵姑娘的。”李弘度重新将大氅叠好,又放回了赵滟凝的脚边,然后坐下继续喝鱼汤,一边喝还一边搭讪,“这鱼汤里面,姑娘是不是放了药草啊?仔细品味,有股淡淡的药香。但又不至于不至于影响整碗汤的风味。姑娘要是不卖包子,该卖药膳,生意肯定同样火爆。” 等了一会,也不见赵滟凝吭声,他也不觉得尴尬。喝完了碗里的汤后,还要再去盛,赵滟凝却已经迅速将锅盖给盖上了。 “赵姑娘别这么小气嘛!”李弘度指了指她脚边的大氅,“在下连饭钱都付了,姑娘就忍心不让在下吃饱?” 赵滟凝毫不客气地将锅和大氅收了起来:“这东西在我这里,就只值三碗汤。还想喝啊,再拿其他东西来换啊!” 李弘度的这件大氅,说是价值千金都不为过,居然只够换三碗鱼汤的。 这鱼汤,还真是闻所未闻的天价鱼汤啊! “姑娘还真是……”李弘度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思索了半晌,才想出来一个词,“特别啊!” 虽然天早就黑了,但他们吃完晚饭,做了简单的洗漱的时候,其实也还挺早的。 赵滟凝估摸着也就是八九点的样子吧!换做平常,她肯定是不会这么早睡的。 但此时,有李弘度主仆三人在,她也干不了别的什么,干脆睡觉好了……哪怕是装睡。 赵滟凝自己有点怕火,就跟景元怕水是一样的。 她指挥景元将火堆移了个位置,然后再在火堆烧热的地方,铺上了树叶和干草,一张简单的床铺就出来了。 她自己先躺上去试了试,感觉温度正好,便朝景元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睡下。 景元红着脸摇头:“你睡吧!我来给你守夜。” “不用你守夜,这里不是有三个自愿的免费劳动力吗?”赵滟凝说着,就将景元拉到了自己旁边,按着他躺下来,又拿出来了刚刚李弘度送给她的大氅,当成被子盖在自己和景元的身上。 在赵滟凝和景元移开火堆的时候,李弘度就退到了一边,找了个角落坐下。 刚开始,他看着两人忙前忙后,不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直到看到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就这样躺下了,震惊得没合拢嘴来。 虽说他也不是没再外面露营过,但不是一大群人带着帐篷,准备齐全,就是突发状况下,餐风露宿地随便对付一晚,像赵滟凝这样认认真真将露宿当享受的,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邵宇锋走了过来,半跪在他身侧问:“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们这次进山,其实是临时起意。 李弘度原本只是打算在郁苍山脚下随便走走,考察一下在这边开荒的可能性。哪想到居然这么巧地,提前在这里遇上了赵滟凝。 这遇都遇上了,天意如此,他索性便跟了过来。 虽然在这之前,他让人搜罗了不少赵滟凝的信息,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总觉得那些评价和传言是夸大的成分居多。 曾经养尊处优、恃才傲物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当众脱衣、撒泼打滚的事来? 当然,这可以推说是她遭逢巨变,所以性格大变。 但原本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女,突然之间就精通了厨艺和医术,这就有点神乎其神了。 说她是抱着书本自学成才……李弘度是真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天才。 然而今天亲眼所见,他有点不得不信了。 赵滟凝的厨艺其实不算多好,不管是做饭还是洗菜、洗碗的姿势,都非常不熟练,显然很少下厨做家务。倒她是用的调料还有烹饪方式很独特,如果说她是照着菜谱学做菜,倒也说得通。 至于她的医术……其实除了王晃,也没有其他人真正见识过。 李弘度坐在一边看了会,才站起身来,说道:“既然他们睡了,那我们也准备休息吧!” 邵宇锋看着他身上不算多厚的锦袍,问:“公子将自己的大氅给了赵姑娘,不如先用属下外衣将就一下?” 他说着,就要解衣带。 “不用。”李弘度摆了摆手,挑了一个离火堆不远不近的位置,就地躺下。 邵宇锋追了过去,担忧地劝道:“公子,要不我们像赵姑娘那样,将火堆挪个位置给您睡吧?” 李弘度没动:“这火堆才刚过挪过去的,地上都没烧热乎,能有什么用?行了,你们也自己找个地方睡吧!别啰嗦了。” 见自家主子真的闭上眼睛睡觉了,邵宇锋也不敢再劝,只能领命自己找地方睡觉去了。 76.被抹脖子了 赵滟凝原以为时间这么早,要入睡会很困难。结果她闭上眼睛没一会,就睡意来袭,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而且,这一觉睡得分外踏实,一直睡到了黎明时分才醒来。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山洞内一片漆黑,火堆早就已经熄灭了。 但因为贴着景元背对背,身上还盖着李弘度的大氅的关系,她倒也没有觉得多冷。 她这边一动,景元就出声问道:“醒了吗?” “醒了。”赵滟凝挣扎着爬起来,伸了个懒腰,“你什么时候醒的?不会一夜没睡吧?” “睡过了。”景元说着话,就已经从怀里摸出了打火石,很快就重新点燃了火堆。 有了火堆的照明,赵滟凝终于看清楚了山洞内的情况。 火堆的旁边,李弘度缩成一团,席地而眠。听到说话声也没有动弹一下,显然还没醒。 他那两个护卫倒是醒了,一个去了洞口查看,另一个则走过去半跪在地上打算唤醒他。 “公子,公子。” 邵宇锋唤了两声,也没见李弘度回应,便伸手轻轻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 还是没有反应。 邵宇锋脸色微微一变,将李弘度整个身体都翻了过来平躺,然后去摸他的额头,顿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公子发烧了。赵姑娘,你快过来给我家公子看看。” 赵滟凝淡淡地瞥了一眼:“他发烧了关我什么事?” 邵宇锋怒目而视:“你不是医生吗?” “谁跟你说我是医生了?”赵滟凝白了他一眼,“医生是一门职业。就算我会医术,但我又没有选择成为一名医生。给人看病可不是我的工作。” 邵宇锋强忍着怒气说:“就算你不是医生,那我家公子生病总是因为你吧?要不是将御寒的大氅给了姑娘我,我家公子也不至于会着凉。于情于理,姑娘都不该坐视不管。” “你们这是碰瓷来了,是吧?”赵滟凝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衣服是他自己要给我的,可不是我跟他要的。要是真病了,就赶紧带着他下山去就医,别在这里往我身上泼脏水。” 她说完,还觉得不解气似的,扭头朝景元说:“把昨晚的鱼汤热一热,赶紧吃了赶路了。” 果然,两个护卫立马就被她这冷漠的态度给激怒了,看向她的目光都是带着刀子的。 景元应了一声,立马就往火堆里加了一把柴火。 等到他们洗漱过后,锅里的鱼汤已经沸腾了。 他们这边热汤喝着,心情愉快着,那边的邵宇锋和盛伯渊却已经压抑不住火气了。 尤其是寡言少语的盛伯渊,猛地站起了身来,手中的长剑一挑,就掀翻了赵滟凝手上的汤碗。 赵滟凝懵了一下,还没有从刚刚那股强大的杀气中回过神来,就被景元给拉到了身后。 在盛伯渊出手的瞬间,景元就扔掉了手上的汤碗,摸出匕首,迎上了长剑。 然而盛伯渊毕竟不是普通人,而是真正的武林高手。不过两个回合,景元手上的匕首就断成了两截,人也被盛伯渊掐着脖子举了起来。 “你做什么?你放开他!” 赵滟凝想要上前帮忙,盛伯渊手上长剑一指,就抵在了她的胸口。 “去给我家公子治病。”盛伯渊一字一顿地说,“我家公子少一根头发,我就断他一根手指。” “你他妈有病吧?”赵滟凝吼道,“一个人哪怕什么都不敢,一天掉200根头发都是正常情况。他有那么多手指给你砍吗?” “你要是再废话,我现在就废了他!”盛伯渊手上一个用力,原本被他举在半空中,已经憋得小脸通红的景元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赵滟凝吼道:“你放开他,我现在就去给你家公子把脉,行了吧!” 盛伯渊没动,而是眼神狠厉地瞪着她。 景元的命就在对方手里,赵滟凝也不敢再跟他谈条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李弘度的身侧,抓起他的手给他把脉。 直到这时,盛伯渊才手一松,像扔垃圾似的将景元扔在了地上。 邵宇锋半跪在李弘度的身侧,见赵滟凝松开了自家主子的手后,连忙问道:“赵姑娘,我家公子怎么样了?情况严重吗?” 赵滟凝先回头看了一眼景元,见他趴在地上咳嗽,虽然一脸痛苦,但中气十足没什么危险的样子,这才没好气地说道:“感冒发烧而已,死不了。” 邵宇锋稍稍放下心来:“还请赵姑娘想个办法,想让我家公子清醒过来吧!” 赵滟凝白了他一眼:“他的昏迷是高烧导致的。想要他清醒,得先退烧。” 邵宇锋说:“听说姑娘医术高超,最擅长治风寒热病,还请姑娘设法医治我家公子。” “我……” 赵滟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又是一声利刃破空的声音,然后寒光一闪,脖子一凉,那个盛伯渊再次将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伯渊,休得对赵姑娘无礼。赶紧把剑收起来,别妨碍赵姑娘为公子诊治。”邵宇锋低声呵斥了同伴两声,转而便朝着赵滟凝抱拳一礼,“赵姑娘见谅,伯渊也是担心公子心切,还请姑娘勿见怪,尽心医治我家公子。等我家公子醒来之后,必有重谢。” 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可真默契。 也是,这种软硬兼施的高姿态,才是他们这些封建王公们该有的。 赵滟凝冷笑:“要是我不医他,你们就要杀了我们姐弟二人吗?” 盛伯渊没有说话,只是又抬剑指着她,意思再明显不过。 邵宇锋却笑着说道:“赵姑娘就别跟我们开玩笑了。您医者仁心,又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赵滟凝像是没看到距离自己颈动脉不到一厘米的利剑,站起了身来。 “伯渊。”邵宇锋一声呵斥,同时起身,扑向同伴,一掌拍在了他的手臂上。 然而,还是晚了。 冰冷的剑尖,已经划过赵滟凝纤细的脖子,鲜红的血液立马冒了出来。 像是被鲜血刺激到了,邵宇锋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 同样红了眼睛的,还有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的景元。 77.我们不是一路人 看到鲜血的一瞬间,邵宇锋整个人都懵了,朝着赵滟凝就扑了过去。 但是赵滟凝并没有像他预计的那样倒下去,反倒是受了他这一扑之力,跟着他一起往地上倒。 在他们倒下的时候,景元也连滚带爬地赶到了。 他哆哆嗦嗦去捂赵滟凝脖子上的伤口,整个人都在颤抖,张着嘴,却连不出来。 邵宇锋冲着同伴怒斥道:“伯渊,你干什么?等公子醒来,你要怎么跟他交代?” 盛伯渊微微皱着眉头,冷眼看着被景元抱在怀里的赵滟凝。 在剑尖划过自己的皮肤的时候,赵滟凝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也是在此刻,她才意识到,其实以前甘家人还是将她保护得挺好的。 无数次跟着他们在国内国外的原始森林跑,各种毒蛇、猛兽都见识过了,但从来没有一次,她的生命收到过威胁。 哪怕是莫名其妙地穿越过来,也是在昏迷中。 在这之前,她甚至无数次地怀疑过自己其实是在做梦。只要梦醒了,她就会发现自己其实还在度假山庄泡着温泉。 这种濒死的感觉,她真真是第一次体会到。 她缓缓抬起手,想要摸摸自己的脖子,却只摸到了景元嫩呼呼的小手。 “景元,景元。”她用力拍拍景元的手,“快松开,我要被你给掐死了。” 景元一愣,手指僵硬地放开了赵滟凝的脖子,就见她自己坐了起来,还伸手在脖子上摸了一把。 别说景元,就连邵宇锋都愣住了。 他们这才发现,赵滟凝脖子上只有一条极细极浅的血痕,她摸过脖子的手上,甚至都没有沾到多少血。 邵宇锋这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同伴,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歉意:“伯渊,对不起,我……” 盛伯渊哼都没哼一声,就抱着剑背过身去。 邵宇锋又回过神,去帮景元将赵滟凝扶了起来:“赵姑娘,真是对不起,伯渊只是,只是……” 赵滟凝甩开他的手,又扭头交代景元去烧热水,自己便朝着背篓的方向走去。 这冰天雪地的,为防感冒,她其实备了一些药,甚至连青霉素都带了。 只是带的不多而已。 这一趟进山,原计划是要待上十天半月,深入山岭深处的,接下来会不会遇到危险,其实说不准。 所以刚开始,她确实是不想把药用在李弘度的身上。 毕竟这里还只是郁苍山的外围,李弘度也只是发烧而已,又不是无药可救了,那两个护卫背着他下山求医就是了。 甚至不下山,就在这里用白酒擦身,做个物理降温就行了。 可这种情况下,跟这些视普通百姓的命如草芥的皇室,有道理可讲吗? 从背篓里翻出自制的感冒药丸,赵滟凝倒了一颗出来,抛给邵宇锋:“温水送服。” 邵宇锋接住药丸后,道了声谢,就把药丸塞进李弘度的嘴里。 李弘度冷哼一声:“也不怕有毒。” 邵宇锋动作一顿,但最后也只是笑了笑,摇头说道:“赵姑娘嘴硬心软,其实是菩萨心肠。在下相信姑娘的人品,也相信姑娘绝不会因为一时气愤,就下毒害人。” 赵滟凝抛出药丸后,便没再看他们。 她打了盆水来当镜子,用丝帕将脖子上的血迹擦干净后,为防万一,还是擦了点药膏。 “赵姑娘,我家公子吞不下去药,这该怎么办?” 赵滟凝头也没回地说:“硬塞进去。想要他快点好的话,就用酒给他擦身体。要是没有酒,就用温水代替。” 知道李弘度不醒,这两人是不会放自己和景元离开的,赵滟凝也不再尝试和他们讲道理,干脆放弃抵抗,重新坐回了火堆边。 李弘度是在中午醒过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之前赵滟凝和景元躺过的干草上,就连他的狐狸皮大氅都重新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看到他醒来,邵宇锋和盛伯渊都松了口气。 邵宇锋问:“公子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李弘度反问:“我这是怎么了?” 邵宇锋说:“公子今早发烧了,是赵姑娘赠药,又让属下给公子擦拭身体,才退了烧。赵姑娘医术高超,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李弘度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应该快到未时了。” 也就是说,现在是中午? 李弘度抬手示意两个护卫退到一边,冲着火堆旁边做午饭的赵滟凝拱手说道:“多谢赵姑娘赠药。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赵姑娘赠药相当于是救了在下一命,这救命之恩,不知道赵姑娘觉得在下该如何报答啊?” 正指挥景元做鲫鱼汤的赵滟凝,看也没看他一眼,完全一副当他不存在的模样。 李弘度察觉到不对——虽然昨天赵滟凝也是对他爱搭不理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和警惕;然而此刻的赵滟凝,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不加掩饰的冷漠和厌恶。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不是一星半点。 李弘度立马转头看向自己的护卫,不用他开口,护卫便知道他想问什么,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跪了下来。 “公子,今早发现您病重,属下和伯渊求赵姑娘为您医治。情急之下,冒犯到了赵姑娘,还请公子降罪。” 李弘度的脸色铁青,冷声道:“你们冒犯到了赵姑娘,那就去求赵姑娘的原谅。来求我做什么?” 邵宇锋不敢耽搁,立马转向赵滟凝的方向,抬手抱拳,正准备说话,却发现同伴根本就没动。 他伸手扯了同伴的一把,盛伯渊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敷衍地抬了一下手。 赵滟凝依然没有看他们一眼,反而一边指挥景元将锅里的鲫鱼翻遍,一边朝里面倒了一瓢水。 虽然景元天赋很高,但毕竟刚刚学习厨艺,难免有些控制不住火候。 两条巴掌大的鲤鱼,因为粘锅,有些地方已经烧糊了,但有些地方甚至还是生的,鱼都没熟呢,就连形状都不太看得出来了。 往锅里倒入了冷水之后,不但没有之前赵滟凝做的时候香气四溢的情况出现,反而是那股子焦糊的气味散发了出来。 景元尴尬地说:“这鱼……好像被我烧坏了……” “没事,就糊了一点点而已。”赵滟凝说,“多放一些生姜和野葱,将味道盖下去就行了。” 虽然完全被赵滟凝和景元无视了,邵宇锋依然维持着抱拳拱手的姿势:“赵姑娘,之前多有得罪,我等不敢求姑娘谅解。只要能够让姑娘消气,不要迁怒到我家公子,哪怕姑娘杀了我们二人,我们也绝无怨言。” “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将别人的命当成草芥,,想杀便杀吗?”赵滟凝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一丝丝的怒气。 其实也没什么好气的。本就不是一路人。 人家可是尊贵的皇子王爷,他们的命自然是跟他们普通人的不一样。你还能要求他们平等对你,一视同仁吗? 在封建社会里说这种话,这不是笑话吗? 但惹不起,她总还是躲得起的吧? 她就不信了,这李弘度真有这么厚的脸皮,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了,他还能够腆着脸凑上来。 一听这一年这话,李弘度的脸色又是一变。 他的这两个护卫是什么样的脾气,他自然是清楚的。 邵宇锋沉稳老道,是个拎得清的。 但盛伯渊不一样,他性格耿直,是个脑筋转不了弯的。 看赵滟凝和景元身上都是一身灰尘,尤其是赵滟凝的衣领口,还有景元的衣袖上带着血,看血迹的颜色,应该是今天的,他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拿剑抵着别人的脖子……这种事情,盛伯渊经常干。 以前,李弘度也不觉得有什么。对于很多软骨头来说,这一招比什么都有用。 但显然,这个赵滟凝不是个软骨头。 其实这一场病,原本就是他有意为之的。 上山之前,他便交代过两个护卫。 只是他原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体素质,怎么着也得冻上好几天才会病倒,结果没想到,他居然在第一天就倒下了。 盛伯渊应该也是真的着急了,所以才会是了分寸。 因为提前病倒,大乱了他原本的计划,现在这情况,他还真没想好该怎么发展下去。 若是真的因为这事,跟赵滟凝彻底闹僵的话,那他和柏先生这段时间来的谋划,可不就全都白费了? 而且,他已经飞鸽传书给柏先生,让他那边提前行动了,自己这边要是先乱了阵脚,是要出大事的。 他得好好想想,想想怎么修复关系。 赵滟凝这种特立独行的性格,他真的是第一次接触。以前别说没见过了,简直是闻所未闻。 至于赵滟凝这句话……他还是得辩驳一下的。 “赵姑娘这话,便有失公道了。对每个人来说,人命不一定分贵贱,但肯定是有个亲疏之别。” 李弘度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赵滟凝,看到她微微蹙起了眉头,显然是听进去了,这才继续说道。 “我这两个护卫,是从小跟着我一起长大的,虽然哦我们在名分上是主仆,但在情感上,我们亲如兄弟。赵姑娘,如果我们身份互换,今日病倒的是令弟,姑娘能保证自己不会情急之下做出什么可能会伤害到别人的事情来吗?” 赵滟凝冷笑道:“或许你说得不错。不过情急之下才能看出一个人真正的品性。身边带着这样一个嗜血成性的护卫……李公子,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既然你已经醒过来了,是要继续深入山林,还是要下山求医,你可以自己做决定。至于我们姐弟,是绝对不会再和你同行。你若非得武力相逼,那我们也只有拼死一搏了。” 李弘度问:“赵姑娘,在下真的只是仰慕姑娘的医术和才华,对姑娘和令弟没有丝毫不轨之心,姑娘真的不能给个机会,让我们彼此多了解一些吗?” “我对你没兴趣,没有丝毫想了解你的欲望。”赵滟凝问,“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李弘度苦笑,“是在下唐突在先,不怨姑娘对在下有偏见。在下……” “可以放盐了,先少放一点,要是不够再加。” “这么多够了吗?” “嗯……我尝尝看啊!”赵滟凝用勺子舀了点汤尝了尝,摇头,“淡了。而且有点腥。” 李弘度看着那姐弟二人已经在认真讨论做菜的事了,苦笑着摇摇头,收回了后面的话。 景元的这锅鱼汤,没有煮出奶白色的汤汁来,哪怕放了很多的葱姜,也没能将腥味和糊味盖过去。 可以说,这锅汤是彻底失败了。 身为大齐王子,景元也是从小锦衣玉食。虽然他自己不是多挑剔的性格,但从小到大的习惯,还是让他比一般人要讲究许多。 这锅汤对他来说,简直是难以下咽。看着赵滟凝呼哧呼哧大口吞咽的动作,他的眼眶有些泛红。 还记得去年母亲生辰,他也是想着给母亲做一道最爱的家乡美食,让她开心开心,结果很努力了,但是做出来的东西依然不怎么美味。 原本他都打算放弃了,是母亲从宫女那里听说了,亲自去了小厨房,然后将他做的每一道失败的菜品全都给吃了个干净。 说起来,又要到母亲的生辰了,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陪着她一起过……还是算了吧!可能,这并不是母亲期待的。 赵滟凝一连喝了两碗汤,抬头就看到景元正盯着自己,眼眶泛红。但仔细一看,景元似乎看的不是自己,而像是在发呆。 “干嘛呢?”赵滟凝曲起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赶紧吃完,我们该出发了。现在天黑得早,最多还有两个时辰,我们就又要找下一个过夜的地方了。” 景元应了一声,仰头就将碗里的鱼汤倒进了嘴里。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得太急了,他竟然被呛到了。 带着腥味的鱼汤,同时从嘴里还有鼻孔中喷了出来,他弓着身子,抓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78.海姆立克急救法 脑门骤然挨了一下,景元猛然猛然坐直了身体,茫然地看向赵滟凝。 赵滟凝无奈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让你赶紧吃,我们该出发了。” “哦,好。”景元应了一声,仰起头,就将碗里的鱼汤整碗倒进了嘴里。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得太急了,他竟然被呛到了。 带着腥味和糊味的鱼汤,同时从嘴里还有鼻孔中喷了出来,酸爽的感觉直冲脑门。 景元弓着身子,抓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了几次后,他突然感觉想咳咳不出来了,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连呼吸都被剥夺了。 “我让你快点喝,也没让你这么快啊!”赵滟凝看他咳得难受,侧过身来,帮他拍背顺气。 然而,景元的脸色却越来越痛苦,嘴里还发出了奇怪的“嗬嗬”声,脸色也憋得通红。 赵滟凝终于察觉到不对;“景元,你是不是无法呼吸了?” 见景元艰难地点头,眼里满是无助,她腾地起身,半跪在地上,一把将人从背后抱住。 她示意景元向前弯曲身体、低头张口后,一只手紧握成拳,掌心向内,另一只手包裹在拳头上,快速挤压他的上腹部。 海姆立克急救法,是一种对气道异物阻塞引起的窒息,非常有效的急救技术。此法也适用于溺水导致的窒息。 然而赵滟凝力气不够,下盘也不稳,连人都抱不住。反复试了几次,也没能让景元将气管中的异物吐出来。 眼看景元的脸色逐渐发紫,无法控制地翻白眼,这也是要昏迷的前兆。赵滟凝急得手脚冰凉,连拳头都握不紧了。 情急之下,她冲着旁边呆住的三人嘶吼道:“看什么看?过来帮忙啊!救人啊!” 第一个冲过来的,居然是之前数次拿剑冲着她的冷面护卫盛伯渊。 人命关天的时刻,赵滟凝也顾不上计较其他。 “照着我刚才的样子,跪在地上,从后面抱住他的腹部,让他上身前倾,一手握成拳头,拳眼对准他上腹部……就是肚脐上两指的位置,另一只手包在拳头上,然后快速向内、向上冲击五次。快啊!” 盛伯渊虽然沉默寡言,但行动力超强。按照终于的指示,才刚做完一组动作,景元的口鼻中就喷射出了点点水光。 “等一下。” 赵滟凝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景元的口鼻,一边拍打他的肩胛骨,一边问:“能呼吸了吗?” 景元依然痛苦地摇头。 赵滟凝立马退后,冲盛伯渊说:“快,再来一次。” 又是五次过后,赵滟凝再次一边拍打景元的背部,一边擦干净他的口鼻。 如此反复数次之后,景元终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又开始咳嗽起来。 “行了,行了,放开他吧!让他趴下缓一缓。” 就这么一小伙会儿的功夫,赵滟凝硬生生将自己弄出了一脑门的汗来。 她在景元旁边坐下,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以后喝水吃东西别这么急,喝口水就送了命,多不值啊?” 喝水呛到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喝口水就呛死人的事,也算不上奇闻,但是刚才赵滟凝施救的手法倒是第一次见。 这也是书上学来的? 如果说书上有的,为何以前闻所未闻? 李弘度最开始便认为,赵滟凝所说的看书自学,不过是个搪塞之词。她背后,应该是有个隐世高人,在传授她医术、厨艺。 刚刚他亲眼所见,这小孩脸色发紫,命悬一线,结果赵滟凝一个动作,顷刻间就将人给救回来了。 所以,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了。 “令弟无碍了吧?” 看着景元小小的身体趴在地上咳嗽,赵滟凝有些后怕。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景元对她来说,已经不是陌生人了,甚至是有些感情的。 刚刚,他差点就死了。 其实赵滟凝的临床经验不算太丰富,救治身边亲近的人,更是第一次……之前的杨姨娘不算。那个时候,她还在适应新身份的阶段,称不上有多少感情。 现在她只感觉四肢发软,脑袋也是混沌的,骤然听到有人发问,下意识地便答了一句:“没事了,气管中的异物已经排出来了,休息一下就好。” 等答完后,她才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是李弘度。而在几分钟前,她还在努力与那人划清界限。 是了,刚刚是她主动求助人家。 现在人家忙也帮了,人也救回来了,立马就翻脸不认人的话,是不是太狼心狗肺了? 赵滟凝这人呢,素来恩怨分明。 既然受了人家的帮助,那便断没有继续跟人家甩脸子的道理。 “谢谢啊!”赵滟凝站起身,按照大周礼节,朝盛伯渊欠身作揖。 之前还宁愿死都不愿跟个女子道歉认错的盛伯渊,却被她这一揖弄了个大脸红:“你,你刚救了我家公子,现,现在我救了你弟弟,我们算扯平了。” “这不一样。”赵滟凝说,“你家公子只是受寒发烧,随便下山找个医馆都能医治,不算什么大事。相反,刚刚我弟弟的情况紧急百倍,多耽搁一会都有生命危险。怎么算,都是你对我们的帮助更大。” 盛伯渊的脸更红了:“我,我也没做什么,是你自,自己的办法救了他。” 这人不说话的时候,高冷得不行。怎么一开口,就变成了个跟女孩子说句话都会脸红的傻大个了? “行吧!既然你坚持,那就当作是我们互不相欠了吧!我……” “咕噜噜,咕噜噜。” 一道无法被忽视的声音,从盛伯渊的腹部传来,赵滟凝的话音戛然而止。 盛伯渊捂着自己的肚子,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赵滟凝“噗嗤”笑出了声:“行吧!今天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我和景元再去抓几条鱼回来,重新煮一锅鱼汤,算是给大家压压惊。” 景元已经缓了过来,只是默默站在一边,没有吭声而已。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丢人。 堂堂一国王子,居然差点就因为一碗鱼汤给呛死了。这要是记在史书上,那可真是遗笑万年。 而且,这碗鱼汤还是他自己亲手煮的,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还好他现在不是在齐国,也没有被太多人围观。就是……他幽怨地看着赵滟凝的背影,为什么总是在她面前这么丢脸呢? 景元正在自我嫌弃的时候,突然从赵滟凝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立马乖乖跟了过去。 赵滟凝带着景元朝洞口走去,盛伯渊却一个错步,挡在了他们的前面。 赵滟凝挑眉:“怎么?怕我们偷偷溜走啊?” 第一次看到赵滟凝笑靥如花、神采飞扬的样子,盛伯渊撇开了脸,竟是不敢跟她对视:“不,不是。我帮你们。” “也行。”送上门的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赵滟凝点点头,“那我们就再找些其他的野菜和菌菇吧!一会多炒几个菜。从昨天到现在,都还没好好吃过东西。” “嗯。”盛伯渊应了一声,依然不敢看她。见赵滟凝迈步走了出去,又立马跟上。 他这忠犬的性格,倒真的很适合做护卫。 这三人离开后,被留在了山洞的李弘度和邵宇锋面面相觑,对视中,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懵逼。 他们是怎么都没想到,刚刚还将赵滟凝得罪狠了的盛伯渊,居然会率先跟她破冰。 而且,他刚刚离开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跟李弘度请示一声。这是连自己身为护卫的责任都给忘了? 气氛有些尴尬,两人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 对视了一会,还是邵宇锋突然想起来,自家主子还病着呢! “公子,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下山去静养一阵子?” “不用。”李弘度将盖在身上的大氅穿上,起身走到了火边,“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什么大事。” 见主子脸色恢复如常,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邵宇锋感叹道:“这赵姑娘当真是妙手回春!这么小的年纪,医术便这般高超,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一代神医!” 李弘度笑着摇摇头:“可惜人家宁愿经商养猪,也不愿悬壶济世。我看她这经商的本事,才真是家学渊源,青出于蓝。你信不信,用不了十年,她就能攒下一个超出他父亲的家业?” 邵宇锋摇头:“这……属下不信。她再怎么聪明,毕竟只是个女子……” “女子?女子又怎么了?”李弘度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冷,“你可别小瞧了女子。今上最宠爱的高皇后不就是女子,这整个后宫朝堂,还不是被她一个女子搅得天翻地覆?” 邵宇锋脸色骤变:“公子慎言!” 李弘度也自知失言,顿了一会才说道:“伯渊那边,暂时不用管他,随便他做什么。这赵大小姐的脾气秉性,就连我都有些捉摸不透,就让让伯渊去试试,看能不能拉近一下关系。” 邵宇锋问:“那我们是否还要继续跟着她进山?” “为什么不?”李海峰反问,“看她刚才对伯渊的态度,应该也不好意思再赶我们走了。” 79.有志者,事竟成 景元捉鱼有了经验,已经不用赵滟凝帮忙了。 所以赵滟凝干脆让他去捉鱼,自己则带着盛伯渊在附近的山崖边转了一圈,寻找菌菇和野菜。 还有几天就立冬了,这个季节的野菜和野山菌都不多。尤其是在大雪覆盖之下,更加不好找。 山路崎岖,高低不平,赵滟凝深一脚,浅一脚的,好不容易找到几棵野菜,几乎都是整个人都趴上去采挖。 野菜没挖到多少,她身上的衣服却已经被雪水沁湿了。 倒是盛伯渊,才刚从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一会,就带回来了两只野鸡。 出于安全考虑,赵滟凝是不主张吃野味的。 然而此情此景之下,她实在是没法理直气壮地让盛伯渊将野鸡放生。 毕竟,他们也不算多熟不是? 乐观一点想,其实野禽类的危险系数还是挺低的。只要不猎奇地去吃什么青蛙、猴子、果子狸之类的东西,一般也不会出问题。 盛伯渊对于自己抓回来的野鸡,似乎挺满意的,邀功一般地送到了赵滟凝面前:“够了吗?要是不够,我再去抓几只。” “够了。”赵滟凝说,“那就再采些蘑菇回来煮鸡汤吧!” 盛伯渊转身指着自己刚刚回来的方向,说:“那边有。” 跟在盛伯渊身后,一路走到了他说的有蘑菇的地方,赵滟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盛伯渊指着的地方,的确是有一丛白花花的而且看着也很肥嫩的菌菇,但这是有毒的啊! 盛伯渊虽然木讷寡言,但并不笨,一看赵滟凝这脸色,就明白了大半:“有毒吗?” 赵滟凝点头:“有毒。只要一小口,就连神仙都救不回来的剧毒。” “哦。”盛伯渊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赵滟凝硬是从他这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也从他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听出了……他的失望和尴尬。 其实这人挺好懂的,是个情绪很容易外放的人。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吧,他才会故做高冷,用面摊掩饰害羞。 “再找找看吧!”赵滟凝说,“要是找不到菌菇,反而挖到了人参或者其他珍贵药材,那才是赚了呢!” 其实这话,赵滟凝真的就是随口说说,算是安慰盛伯渊。 可她随口的一句话,盛伯渊却当真了。 原本今天的午餐,她就是打算煮一大锅鱼汤,再烫几根野菜。要是运气好的话,捡到了菌子,那就再加个菜。 结果盛伯渊这个一根筋的,带着她越走越远,直到真的找到了菌菇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期间,赵滟凝好几次想要叫住他,想要将人给劝回去,但一对上盛伯渊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定眼神,她又开不了这个口了。 这有志者,事竟成。 只是事情成是成了,他们真的找到了能吃的野山菌,但午饭时间却已经错过了。 两人采了菌子,正准备往回走,就看到了独自一人,朝这边狂奔而来的景元。 赵滟凝将装着菌子的藤编篮子往盛伯渊怀里一塞,就迎着景元走了过去。 “你怎么找过来了?” 景元一路跑到她面前,才停下脚步,两人相距不到半米,赵滟凝甚至都能够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在带动附近空气的流动。 深呼吸几次,喘匀了气之后,景元才开口说道:“过来找你。” “我没事。”赵滟凝也很无奈,早知道就不带盛伯渊出来了了。不过他人就在自己身后呢,她也不好直说。“饿了吧?走吧!我们回去,做晚饭去。” 为了找菌菇,盛伯渊硬是带着赵滟凝在山里走了一个下午。 中间又逮着了三只野鸡,抓了一窝兔子,翻到了两条蛇。 两条蛇,一条无毒菜花蛇,赵滟凝没动。 另一条是长得跟菜花蛇很像的菜花原矛头蝮,俗称菜花烙铁头,毒性很强,很少会有人用它来泡酒。但赵滟凝毫不犹豫地给抓了。 可以说,他们除了错过了午饭,这一个下午真的是收获颇丰。 赵滟凝他们回到山洞附近的时候,李弘度和邵宇锋正站在洞口,伸长了脖子等他们回来。 两人脸上的不满,在看到他们手上的野鸡、兔子和蛇的时候,瞬间消散。 “怎么去了这么久?”邵宇锋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接过赵滟凝手上的藤编篮子。 赵滟凝手上提着的,本来就是比较轻的野菜、菌菇,而且马上做饭要用,便侧身避开了他的手:“你去帮景元、伯渊将将野鸡和鱼处理了。那个兔子别动啊!我要带回去养着。” 兔子在景元的手上,1大6小共7只。 邵宇锋问:“赵姑娘也喜欢养小动物啊?这么多,你也养不过来吧?要不给你留两只?不然这么多兔子,还有蛇,也不好一直带着它们在山里跑吧?” 赵滟凝问:“你以为我是打算养着它们当宠物?” 邵宇锋愣了一下,反问:“难道不是吗?” 赵滟凝说:“兔子繁殖率高,生长快,皮毛还能做衣物冬被,是经济价值很高的家畜。虽然它们现在还是野兔,但经过几代繁育驯养,那就是家畜了。” 邵宇锋呆呆地看着她半晌。 公子说得对,这姑娘跟普通女子还真是大大不一样。什么东西都能扯到做生意上去,还真是个天生的商人。 赵滟凝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交代他们杀鸡杀鱼之后,自己就提着野菜篮子洗菜去了。 山洞旁边就有水,地下水,水流很细,但可以直接入口喝。 她刚蹲下来洗菜呢,景元就跟了过来,在她旁边蹲下,也不说话。 赵滟凝莫名其妙地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微微撅起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笑着问道:“怎么了?不是让你去杀鱼吗?” “有人在干。” “哦。”赵滟凝往旁边挪了下身体,示意她过来帮自己一起择菜,“怎么撅着个嘴呢?不高兴了?是不是因为我刚刚走远了,却没有通知你啊?” “嗯。”景元点点头,“你以后别一个人走远了,山里很危险。” 赵滟凝打趣道:“有危险怕什么?反正你也能够找到我。之前在鹿山,这次在郁苍山,有危险没危险,你不都找到我了?” 80.提前下山 景元震惊到瞳孔放大,似乎是没有想到赵滟凝居然是这么想的。 他放下手中的野菜,看着赵滟凝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保护你一天,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少年目光坚定,像初生的牛犊一般,纯粹干净又无所畏惧。 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嘛! 正直,善良,充满活力。哪怕偶尔中二了一点,那也是可爱的。 赵滟凝也郑重地看着他,双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然后,用托付终身一般的口吻,将家里的熊孩子们托付给了他:“景元,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家的孩子,都应该以你为榜样。所以,从今以后,我们家孩子的教育,就全权交给你了!” 哈? 景元的表情,先是由期待到惊喜,转而惊愕,最后变成了无可奈何。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对于人类复杂情感刚才有所认知的少年,小小心灵快速地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 赵滟凝却已经收回了手,催促道:“行了,赶紧把菜洗了,回去做饭了。饿死我了。你是不知道,刚刚盛伯渊在那抓野鸡的时候,我饿得干啃了一个冷馒头。就没见过他这么死心眼的。不是冷着个脸,就是红着个脸,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讲道理。” 听她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景元也不纠结了,用最快的速度择了菜,清洗干净,又主动揽过了炒菜、煮汤的活。 因为只有一口锅的关系,还要煮鸡汤,所以今天的鱼就不煮汤了,赵滟凝教景元做了个红烧鱼。 邵宇锋和盛伯渊也没闲着,翻出随身带着的干粮,架在火上烤着。全程安安静静,认真干活。 山洞里面,只有李弘度喋喋不休,不时地摸摸兔子、逗逗蛇,饭吃得不比谁少,然而一让他干活,就“西子捧心”做娇弱状,简直是偷奸耍滑的典范。 然而你还不能说他什么。谁让他有两个能干又忠心的护卫呢? 晚上的野鸡汤,赵滟凝一口没喝。 不吃野味,好像成为了她一个现代人,在这个时代里最后的坚持。 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么一句话——人一旦开始向“将就”妥协,“将就”就会变成一种常态。 或许原话不是这个,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赵滟凝是真的害怕,自己今天喝了一口野鸡汤,明天吃了一块野猪肉,后天就会连同“男尊女卑”“忠君即爱国”“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糟粕一并接受了。 鸡汤鲜甜,李弘度和邵宇锋赞不绝口。 盛伯渊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但也用行动表达了对这锅汤的充分尊重——喝光它。 即使这锅汤,赵滟凝和景元一口没碰,他们也没有对此提出疑义,一副全然信任,根本不担心他们会在汤里下毒的架势。 这也算是一种示好吧! 就是赵滟凝想不太明白,堂堂大周的皇子,为何要对自己一个身份卑贱的商女示好。 不去想这些太过复杂的问题的话,其实不针锋相对的时候,这三人还挺好相处的。 尤其是李弘度,虽然时不时的故意犯贱,试探赵滟凝的底线,但每次他都将这个度控制得恰到好处,赵滟凝还没被撩拨到炸毛呢,他就又开始顺毛了。 如此几次之后,赵滟凝也找到了和他相处的正确模式——那就是不搭理他,随他去作妖。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晚睡觉的时候,邵宇锋和盛伯渊学着赵滟凝的样子,在山洞里多点了个火堆,用干草铺了床。 然而山洞里多了个火堆的后果,除了浓烟熏人,弄得他们这个一晚上捂着鼻子睡,还被呛醒了几次外,就是升高的温度导致洞外的积雪被烤化,融化后的雪水顺着地势淌进来,重新带回来寒气。 然后这一晚上,五人就不断在被浓烟熏醒、被寒气冻醒中反复受着折磨。 一夜未得好眠,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五人无一列外的顶着个黑眼圈。 感受到赵滟凝如利刃割肉般的视线,李弘度冲她挥挥手,很大方地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早啊,赵姑娘!” 赵滟凝瞪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李弘度像是对她的怒气和嫌弃毫无所觉一般,问道:“我们是直接赶路呢?还是吃点东西再出发啊?” 赵滟凝不耐烦地说:“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决定,问我做什么?” “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同行吗?” “谁跟你约好了?” “赵姑娘,昨天我们家伯渊才救了令弟一命,这才一个晚上,姑娘就要过河拆桥了?” 就知道以这人不要脸的程度,会拿这个说事。 赵滟凝冷笑了一声:“这又是蛇,又是兔子的,带着它们的确不好赶路。所以我和景元决定了,今天就下山去。我们姐弟就不陪各位继续在山里冒险游玩了。” “既然如此,那好吧!”李弘度面上流露出一丝失望,“那我们就下山去吧!等姑娘下次缺什么,再进山来的时候,我们再一同过来吧!” 赵滟凝:“……” 虽然进山两天了,但其实,他们还在郁苍山的外围,甚至都没有进入到真正的山林中去。 所以天刚亮时出发,才刚过午时,赵滟凝一行人就再次回到了山脚下的小面摊。 这边原本就很少有人来,并不是每天都有客人光顾,所以,赵滟凝他们推开柴扉进院子的时候,院子里就只有袁老板和自家妻女在喂鸡、摘菜。 看到有陌生男人进了院子,母女两人娇羞地笑着回了屋里。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也足以看得出来,母女两人容貌清秀,娇憨可爱。 尤其是那个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件兽皮做的对襟小袄,因为不是多好的皮子,所以颜色有些杂,看着半旧不新,但她笑容明媚,头上的两个羊角辫随着跑动一晃一晃的,看得人赏心悦目。 赵滟凝发现,小姑娘跑回屋里去之后,就躲在窗户后面偷看,小脑袋一直跟着景元……和他提在手上的兔子转动着。 装兔子的笼子,是赵滟凝临时做的,材料就是随手在山里找的干树枝和藤条。 这种笼子,只能应应急,很容易就被兔子弄坏了。 赵滟凝正准备问问袁老板,有没有合适的笼子时,就听到景元一声惊呼,转头,就看到他手上的笼子被兔子一头撞开了。 笼子一坏,里面的七只兔子哗啦啦掉了出来,滚了一地,都还没有站稳,就四下里仓皇窜逃。 一时间,场面很是混乱。 手上的兔子逃走后,景元就扑上去抓。 然而这么多只兔子,抓了这只,就跑了那只,看着他那手忙脚乱的狼狈模样,屋里的小女孩“咯咯”笑出了声。 被个小姑娘给嘲笑了,景元又羞又怒又急,一张俊俏的笑脸青了红,红了青,简直比那三月的天气还要变化无常,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粗鲁了许多,被他抓着的小兔子疼得“咕咕”直叫。 赵滟凝差点没忍住,险些就跟着笑了。 但为了维护孩子的自尊心,她硬生生地忍住了,差点没憋出内伤来。 但李弘度就没这么好心了。 他仗着自己是个病号,兔子跑了也不去帮忙抓,就这样站在一边看着,还时不时地故意添个乱,在一旁瞎指挥。 “景元,景元,后面,快快快,快去抓啊,那小东西要跑远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听指挥呢?快去抓左边那只,就要跑进林子里去了……” 在将李弘度当空气这一点上,景元和赵滟凝达成了一致。随他李弘度怎么叫嚷,他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一声。 不过混乱也只是一时的,随着邵宇锋和盛伯渊的加入,七只兔子很快就被抓了回来,一只不少。 这下子,都不用赵滟凝再开口了,袁老板就自己找了个笼子出来:“这笼子小是小了点,但以前就是做了给我闺女装小兔子的,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将就着用着。” 赵滟凝立马道谢,将兔子装进笼子之后,这才说道:“袁大哥,麻烦你给我们煮五碗面,再炒几个小菜吧!” “诶,好。你们先坐一会,我和内子去准备一下。” 可能是因为今天只有他们一桌客人的缘故,袁老板专注招呼他们就够了,面和菜都是照着他们要求和口味来做的,味道比起之前可好太多了。 赵滟凝说了自己不吃野味,所以袁老板特意杀了自家的老母鸡和鹅,做了两道大菜。鸡蛋、鸭蛋更是换着花样的做了好几道,摆了满满一桌子,色香味俱全。 然而享受美食的大好时候,又有人出来犯贱了。 “赵姑娘说自己不吃野味,但不还是上山抓蛇泡药酒啊?这药材中的常用药——地龙、鹿茸、鹿血,还有蝉、蝎子、蜈蚣,不都算是野味吗?” “啪”地一声,赵滟凝手上的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她恶狠狠地瞪着李弘度,警告道:“你再敢罗里吧嗦,我就下毒把你毒哑了。” 李弘度立马举手做投降状,然后,终于闭上了嘴,安静了下来。 但他不说话,却一直拿眼睛往赵滟凝这边瞟,看得赵滟凝汗毛倒竖,浑身难受。 好好一顿饭,赵滟凝也吃不下去了,随便扒了几口,就叫来袁老板结账。 因为这次提前从山里出来的缘故,只抓到了一条蛇,所以结账的时候,赵滟凝顺便请袁老板帮忙,找附近的猎户,或者来往的捉蛇人高价收购毒蛇。 袁老板是个热心肠的,欣然答应。对于赵滟凝留下的一大锭银子,也是推辞再三才收下。 从袁老板家的小面摊离开的时候,赵滟凝顺便带走了一些辣椒种子。 这是她在知道袁老板家有辣椒的时候,便有的想法。 之所以那天当着尹老板一群人的面,没开口说这事,是因为她还拿不准这种子的价格。既怕给少了,袁老板会不高兴;又怕给多了,会让尹老板心里有想法。 毕竟当初,尹老板将种子卖给袁老板的时候,基本上只收了一个友情价。 结果袁老板包好了种子就给了她,一个铜子都不肯收,说是这种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倒是还要感谢她这几天照顾了自家的生意。 任何东西的流行,都需要时间和契机,才能够见到成效。 比如周人基本上不怎么吃辣,所以现在的辣椒在周国基本上没什么市场。 要等大家习惯吃辣,让辣椒遍布整个中原,或许还要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的潜移默化。 但是在苍西一带,辣椒应该还是有市场的。 毕竟苍西盛产花椒,日常饮食的口味也比较重。 赵滟凝原以为要走回去,所以,在看到袁老板牵出来两匹马,又架好了马车之后,她便觉得多了李弘度他们三个累赘跟着,倒也不完全是坏事。 回去的路上,邵宇锋和盛伯渊坐在前面赶车,赵滟凝、景元和李弘度坐在马车里。 马车很宽大,里面摆放着软榻,铺着厚厚的褥子,坐下三个人绰绰有余,而且邵宇锋的赶车技术很好,丝毫不会觉得颠得难受。 不过不难受,不代表一点都不颠。 在马车的晃晃悠悠里,昨晚没睡好的赵滟凝,闭上眼睛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睡着的赵滟凝,身体不自觉地就东倒西歪。 景元见状,连忙扶着她的脑袋。 李弘度却轻笑了一声,伸手一揽,就将赵滟凝揽了过去。 “你做什么?”景元怒目瞪着他,但是又不想将赵滟凝吵醒,所以声音压得很低。 李弘度没有回答,而是从自己身后拽出来一个靠枕,然后帮赵滟凝调整了一下睡姿,让她整个躺在榻上安睡。 看着赵滟凝自己翻了个身,睡得很踏实,景元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耶律延回大齐了吧?” “什么?”正看着赵滟凝的景元,有些没回过神来,扭头看向李弘度的眼神里,迷茫多过震惊。 李弘度好笑地看着他:“我说小外甥,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吧?” 景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滟凝,见她依然睡得安稳,这才开口说道:“你跟着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弘度摊了摊手:“我也不想这样死皮赖脸地跟着你们到处跑,但是小外甥,你毕竟是齐国王子,如今又在我的封地附近失踪了,于情于理,我这个做舅舅的都要来找一找,是吧?” 景元冷着脸问:“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这不说了嘛,我这次来鹿山,就是来找你的。既然找到了,那就要弄清楚你来我大周的目的,还有失踪的原因。等我将一切弄清楚了,放心了,我自然就不会跟着了。” 景元问:“那你现在弄清楚了没有?” “没有啊!”李弘度说,“我这不说了嘛,等我弄清楚了,我就不跟着你们了。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前些天听到你已经在大周遇到意外身亡的消息,结果转头就在郁苍山脚下遇到了你?” 景元说:“我来大周,原本是为了给外祖父祝寿。但中途遭遇意外,所以没有入京,而是一路躲避追杀到了郁苍山,被赵家姑娘所救。我与耶律延达成协议,我假死留在大周做个普通人,从此以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再回大齐。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假死?”李弘度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假死?” 景元反问:“待我成年,外祖父应该会倾全国之力,扶持我登上大齐王位吧?我既不想也没有这个能力做大齐的王,你说我为什么要假死?” “你倒是聪明。”李弘度点点头,也不知道是赞赏还是嘲讽地挑了挑眉,而后笑了起来,“可笑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却是你被迫背井离乡的原因。估计耶律延在跟你做这个交易的时候,心里一定气得不行。” 景元说:“他气不气,怎么想的,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关心。倒是你,现在问清楚了之后,可以从我的眼前消失了吗?” “不行。”李弘度说,“虽然说你自愿抛起身份和姓氏,但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并不一定就能够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发展。我至少得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吧?” 景元说:“要是我不乐意呢?” 李弘度摇头:“小外甥,这可由不得你啊!你总不愿意我现在就上奏圣上,我在鹿山遇到了你的事吧?” 景元深吸一口气,问:“你要观察多久?” 李弘度想了想,说:“怎么着,也得等到齐国王储定下来,或者是耶律延死了,你彻底成为了一个普通人的时候吧?”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景元眼眸中的两簇小火苗再次跳跃起来,“父亲身体康健,三五年绝不会有立储的打算。” “所以我说了,或者等到耶律延死了的时候。” 景元皱眉:“你什么意思?你们打算干什么?” 李弘度一脸的无辜:“我没什么意思啊,也不想干什么。这人有祸兮旦福,从大周回齐,长路漫漫,谁知道耶律延会不会也遭遇个什么意外呢?” 81.乱世里的姑娘们 赵滟凝醒来的时候,发现马车中只躺着自己一个人。景元和李弘度都不见了人影。 而且,她感觉马车好像没在行驶了。 她正准备下车去看看,车帘就被人掀开了,景元钻了进来。 “你醒了?” 赵滟凝点了点头:“他们人呢?” 景元说:“车轮卡住了,刚刚推车去了。” 赵滟凝看他眉头深锁,脸色不太对,正准备问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车帘就再次被掀开,李弘度探了个脑袋进来。 “天快黑了,今天恐怕是赶不及进城了,不如暂时找个地方歇一晚,等明天城门开了,我们再回去吧!” 赵滟凝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景元,见他点了点头,这才说道:“这附近好像没有村子,但距离十里庄应该不算多远了!不如回东篱别院去吧!” “好啊!”李弘度举双手赞同,“早就有听闻,赵家的‘东篱别院’乃是名家设计,别具一格,在下早就心向往之了。” 他说着,自己跳上车来,然后拔高声音冲着赶车的邵宇锋和盛伯渊说:“听到了没,去东篱别院。” 邵宇锋应了一声,马车缓缓启动。 这马车里的空间真的不算小,跟邱大娘的驴车比,绝对是超级豪华级别的。 可是对于相顾无言的三人来说,却显得有些局促了。 赵滟凝一直觉得,尴尬的时候,装睡是个很好的选择。 但问题是,她才刚刚睡醒,现在又睡,好像有点太过明显了些。 不过有李弘度在,其实也不会冷场。 这不,还没安静几分钟呢,他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赵姑娘的医馆,打算什么时候开张啊?” “到时候,赵姑娘会亲自坐堂吗?” “听说赵姑娘的医馆正在招收弟子,不过好像情况不太乐观,没招到几个人……” 赵滟凝终于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姑娘要是愿意的话,在下倒是可以帮上一点小忙……” “我不需要帮……” “赵姑娘先不用着急拒绝,”李弘度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赵姑娘身为女子,其实最清楚女子的难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姑娘才愿意大量招收女弟子。就是可惜,能够体会到姑娘一片拳拳之心人不多,人家宁愿将女儿卖去做丫鬟,也不愿意卖给姑娘、跟姑娘学医。” “人各有命,别人怎么选择,我管不着。至于我招收女学徒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看中女性医生稀缺,若是能够培养几个成才,那我这就是一次很成功的长期投资。” “赵姑娘若真是这么想的,那就当在下刚刚的话没有说过。可惜啊可惜……” 李弘度夸张地叹息了两声,还一边叹息,一边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来了一封书信。 “前两日,在下受到一位故人的来信,说是苍北好些个村子都受到这次寒潮的影响,冻死饿死了不少人。其中有不少年纪尚小的女娃娃,连卖身葬父葬母都没有人愿意要。听说,她们已经被青楼和窑子里的老鸨们给盯上了,现在被集中了起来,就等着附近几个州县的老鸨们商量后的决定,分配去处呢!” 李弘度一边说,还一边唉声叹息:“这些小姑娘,小的才两三岁,大的野菜十二三岁,都是因为年纪太小,或者长得不够漂亮,亦或者脑子太笨,所以呗那些大户人家挑丫鬟时给挑剩下的。要是运气好的,进了青楼,或许还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要是去了窑子里……对了,赵姑娘应该不知道窑子和青楼的区别吧?” 关于窑子和青楼的区别,赵滟凝还真知道。 简单点来说呢,青楼是供有钱人消费的,譬如鹿山城的春满园、怡红院之类的地方,这其中的红牌姑娘们,个个色艺双绝,有的卖艺不卖身,有的卖艺也卖身。 而窑子那就是单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不挑相貌,不挑身材,消费低廉,靠走量赚钱。 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沦落到了窑子里的女人,都会被灌下各种绝孕的汤药,然后无休止地接客,接客……她们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唯一价值,也就是成为嫖客们泄欲的工具,就像是一具会呼吸、会说话的性爱娃娃。 她们要是敢反抗或者寻死,死了倒也罢了,若是没有死成,各种残酷的惩罚会让她们连再次寻死的勇气都失去。 青楼里的姑娘,不管是有没有破过身的,一般都会有人愿意为她们赎身,作妻作妾的都有。 然而进了窑子的女人,基本上就绝了这个可能了。 看吧,同样是男人的玩具,这都还能分出个高低贵贱来。 赵滟凝觉得心口堵得慌。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这么个事,她就不能当作没有听到过。 即使她明知道李弘度别有目的,这个坑,她也不得不往下跳:“她们现在在哪?” 李弘度也不卖关子,立马回答:“现在应该还在樾州的花溪县吧!收容她们的是一个粮商,听说在她们身上花了不少银子了,也安葬了她们的家人,现在就等着各州县的老鸨们去挑人,好等着回本甚至是赚钱。” “无耻。”赵滟凝终于没忍住,咒骂了几句,“这种黑心钱都赚,也不怕死了会下地狱。”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弘度说道,“这种天灾一来,人力几乎是没办法抗衡的。前期,那位粮商为了救人,倒也是劳心劳力,虽然目的不一定单纯吧,但确实是免除了那边几个州县的动乱,没让灾民变成流民闹起来。剩下的这些小姑娘,是真的没有人愿意接手了。你也不能逼着人家把人都留在自己家里吧? “养活人是最难的了,更何况还是一群干不了活,甚至还需要人日夜照顾的小孩子们?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算有那心善的,可这样一个无底洞,多少家底才够填满啊? “在下跟姑娘说这个呢,也不是要姑娘去做这个大善人。毕竟姑娘自己家中也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顾,再多几个累赘,是委实太过勉强姑娘了。” “行了,这些废话就不用说了。”赵滟凝白了他一眼,也不兜圈子了,“你告诉我这个,不就是想我将那些女孩们都带回来吗?且不说我有没有养得活她们的能力,你先说说,我要怎么把人带回来?樾州距离鹿山城,少说也有上百里地吧?我们自己去都很麻烦,更不要说带着这么多人了。” “这个可以想办法嘛!”李弘度说道,“在下也是读古人书信,实在是不忍心这些女孩们小小年纪就……唉,姑娘要是真的愿意收留了她们,她们的卖身钱就由在下出了,至于人要怎么回来……不如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再说!” 那也只能这样了。 赵滟凝问:“什么时候出发?” 李弘度说道:“这事还是要尽早,越早越好。要不,明天一早就出发?” “不行。我得先回城一趟。”赵滟凝摇了摇头,“这么多人,真要带回来了,怎么安置还是个问题。吃住先不说,光是她们的日常安全就够人犯愁了。我先跟王晃还有杨姨娘商量一下。” 李弘度点头:“那行,明日我们先回城,然后再做打算。不过赵姑娘,容在下多嘴一句,时间不等人啊!虽然说,现在几个州县的老鸨都想抢人,所以这事反而耽搁下来,多拖了些时日,但难保不会有人愿意出高价的。到时候去晚了,人都被带走了,那就追悔莫及了。” “行了,别给我制造焦虑了。” 烦躁中,赵滟凝抬起一条腿,踩在了屁股坐着的软榻上,双手抱着小腿,脑袋搭在膝盖上。 这在现代,对女生来说,其实是个很常见的坐姿,但是一旁的李弘度却看得一愣,诧异间连表情都差点没有控制住。 景元倒是已经习惯了赵滟凝时不时的豪放做派,对他来说,比起赵滟凝的心情,李弘度撺掇赵滟凝收留那些女孩们的目的更加重要。 以前,他就时常听母亲提到这位八舅舅。 虽然在众多兄弟姐妹中,八舅舅年纪是最小的,但他从小便聪明过人,十几个哥哥姐姐们,基本上就没有没被他捉弄过的。 就连他的母亲懿禾公主,在还没远嫁到齐国的时候,也曾经被他捉弄得哭过。 但是八舅舅只是喜欢仗着自己去聪明捉弄人,却并没有什么坏心。 景元还记得自己的母亲说过,要是他真的想害人的话,他们李家的这些兄弟姐妹们,真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李弘度会被发配到了苍北去呢?而且还是在太子刚刚薨了的时候。 照理来说,虽然年纪尚小,但才能出众的李弘度应该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才是。 不知道问什么,可能单纯就是出于自己的直觉吧,景元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李弘度接近他和赵滟凝,也不可能真的只是为了他嘴上说的大义。 身为皇子,却对皇位毫无想法的人,这世上怕是也没有几个吧? 就连景元自己,也不是一开始便是这般想法。 而是在知道自己被亲哥哥下毒的瞬间,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意识到这条路究竟有多凶险。 比起那个位置,对他来说,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东西。 比如他的母亲,再比如亲情。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李弘度点燃了固定在马车角落上的蜡烛,然后从暗格抽屉当中,翻出来了两盒点心。 “先吃点东西吧!” 赵滟凝突然抬起头来,诧异地说:“我们这都走了好几个时辰了吧?从郁苍山脚下到十里庄,或者鹿山城,也就半天的路程,这怎么还没到啊?” “应该差不多了吧!”李弘度掀开帘子,敲了敲马车车壁,朝驾车的两人问话,“宇锋,伯渊,还有多久才到?” 邵宇锋说:“应该快到了。刚刚在一个岔路口的时候,看到那边有不少人挡了去路,所以我们特意绕开了,就耽误了些时间。” 马车的隔音效果一般,邵宇锋的话,赵滟凝和景元也听得一清二楚,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反倒是李弘度疑惑地喃喃道:“前面那一带不是没有村庄吗?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人?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赵滟凝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心系苍生,什么民生疾苦都要关心一下。” 李弘度被她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干脆不回答。 只是他不说话了,赵滟凝却反而困在了这个问题上。 虽然李弘度这人挺讨厌的,但不得不说,很多时候他的关注点都是一针见血。 这天都已经黑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山里呢? 其实广义来说,这边还算是苍西山脚下,也就是说,还是在苍西山黑风寨的势力范围里,不会又是这些山匪们下山来搞事了吧? 她跟这些人也算是打过交道,知道这些暴徒们的有多心狠手辣。 她便不由得有些担心独居在山脚的袁老板一家。 尤其是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看着比兰儿小不了多少,但性格差得却有些多。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能兰儿也是这样吧,明明曾经也是天真烂漫的千金小姐,却被迫变得泼辣而懂事。 可想而知,能够在这样的世道里平平安安长大,还保持着这样难得的纯真,这小姑娘的父母都对她很好,也将她保护得很好。 不过再想想,他们也在山脚住了这么多年了,来来往往的商贩都认识他们,要是会出事的话,应该早就出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胡思乱想中,马车终于行驶进了十里庄。 虽然已经是夜里了,但这么大这么漂亮的马车,还是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 住在村口的村正张大富首当其冲,被找上家门来的村民们撺掇着去拦住了马车。 这个时候,鹿山城的城门已经关了,马车出现在他们村子里,说不定就是到这边来过夜的。 这马车的主人,一看就是有钱人,是待宰的肥羊。 82.家里出事了 在赵滟凝杞人忧天的担忧中,马车终于行驶进了十里庄。 虽然已经是夜里了,但这么大这么漂亮的马车,还是引起了村子里的骚动。 最开始注意到的,是位于村口,亮着灯的两户人家。 因为距离鹿山城只有十里的地理位置优势,十里庄经常会在城门关闭后,迎来投宿的过路人。 做为村中最为富裕的人家,房子也是最宽敞最漂亮的,村正张大富家总是第一个被找上门来借宿的。 借宿当然不是白借的,有钱的多给几个钱,没钱的少给几个钱,总之钱是肯定要给的。 被借宿的人家,多多少少总能够赚上一笔。 但也正是因为张大富家还算富足,并不在意这几个小钱,所以找上门借宿的旅人,都会被他介绍到其他村民家中去。 久而久之,想要赚这份钱的人家,一旦发现有陌生人进村子,就会往张大富家里跑。 这不,刚将孙女哄睡了的张大富,正准备和老婆好好亲热亲热,就被震天响的拍门声给吓萎了。 这种事情,一个月总得来上个两三回,张大富和徐金花的夫妻生活,就这样越来越不和谐。 这都已经箭在弦上了,责任心爆棚的张大富还是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动作迅速地开始穿衣服。 徐金花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爆了几句粗口后,便打起了其他主意:“反正每次有人来,都要到我们家闹一出,要不干脆我们自己多盖几间屋子做客栈得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张大富嗔怪道,“别人眼巴巴盼着的这几个进项,咱们家又不缺。要是为了这个事,把村里人都给得罪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我有什么好哭的?”徐金花白了他一眼,眼波流动间,尽显熟女的妖娆风情,“你好歹也是个村正,没见你用这个身份为家里做过什么,各种破事倒是一堆。” 张大富被她念叨得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行了,别说了。人就在外面呢,小心让人听见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欠他们什么。” 不管自家媳妇怎么抱怨,张大富还是穿戴整齐,去给人开门了。 门刚打开,人还没进屋呢,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大富,有一辆特别大特别漂亮的马车进了我们村子,你赶紧过去看看,问问他们是不是打算来投宿的。” “是啊大富叔,两匹马拉的马车呢!马上就要进村了,你赶紧过去看看吧!可别让人以为我们十里庄的人不好客,他们又走了。” “这个时候来村子里,肯定是来投宿的。就是不知道我们这种小地方,那些贵人们是不是看得上。” “看不上又能怎样?这附近,除了我们村子,就只有王家沟了,那里离县城更远。” “不是还有赵家的东篱别院吗?他们要是真看不上我们农家小院,不是可以让他们去东篱别院住一晚吗?” “赵家人都不在家里,怎么能将外人往他们家里带呢?” “就是因为他们不在家里,那才好办啊!大不了等大姑娘回来了,将该给他们家的银子给了,我们就负责张罗酒菜,赚几个跑腿的钱,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这些人叽叽喳喳说得兴起,但张大富有些不以为然。 不就是一辆马车吗?鹿山城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但过往的行人中也不乏大富大贵之辈,他连八抬大轿和四匹马拉的马车都见过。 区区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算什么? 不过没等他提出异议,他人就已经被村民们又拉又拽地朝村口的方向走去。 马车果然已经进了村子。 因为他们村的地势较为复杂,所以车走得很慢,也很谨慎,他们一群人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刚好将人给截住了。 隔得近了,大家更清楚地看到了马车,比想象中的更加气派,大家心中的惊喜之情更甚。 赶车的是两个很精神的年轻小伙,长得俊巧,穿得更是讲究,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连赶车的都这般了不得了,坐在这里面的人,还不知道是怎样的神仙人物呢! 张大富被村民们推了出来,拦住了马车,朝赶车的两人拱手做了个揖礼,客客气气地问:“在下是这十里庄的村正,敢问两位壮士深夜入村,所谓何事啊?可是来借宿的?” 这赶车的两人,自然就是邵宇锋和盛伯渊。 二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朝着张大富抱拳回了一礼。 邵宇锋含笑说道:“大伯,我们不是来借宿的。” 这话一出,原本一脸期盼的村民们,笑容全都僵在了脸上。 这大晚上得跑到村里来,不是来借宿的,难不成是来走亲戚的? 他们这村子里,谁家有这么阔绰的亲戚吗? 就在这个时候,车帘动了一下,一直白嫩的小手掀开车帘,在村民们眼巴巴,就看到一个瘦小的好像还有些熟悉的人影从上面跳了下来。 还没等大家想起来这人是谁,这个子小小的孩子,就有搀扶着一个女子下了马车。 看到这人,大家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怪异。 赵滟凝含笑环顾了一圈众人,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张大富:“大富叔,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怎么都到村口来了?” “大姑娘,你,你怎么回来了?”看到赵滟凝,张大富一脸的惊讶,“不是说你去了郁苍山,要待上十天半月才会回来吗?” 这段时间,赵家和张家的来往颇多,赵滟凝也不奇怪张大富对自己的行踪会了如指掌,所以只是笑着点点头:“在山里遇到了几个朋友,所以就提前下山了。路上耽搁了点时间,没赶上进城,所以打算回东篱别院住一晚。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我们就回去了。” “等等,大姑娘。”张大富拦住了她,“你在路上遇到了邱嫂子吗?” 赵滟凝摇头:“没有啊!大富叔怎么问这个?” 张大富再问:“那你就是还不知道自家发生什么事了?看来是老天保佑,大姑娘你居然自己就回来了。” 一看张大富这脸色,赵滟凝心头便是一沉:“大富叔,出什么事了?” “这……”张大富环顾一圈四周,没有回答,而是先驱散了村民后,这才说道,“大姑娘,你家出大事了。” “到底什么事?” 赵滟凝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哪怕张大富马上就会将答案说出口,但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当中,她还是做了无数猜测。 她才走了两天而已,两天的时间,能发生什么大事? 张大富压低了声音,朝赵滟凝说道:“大姑娘,是你们家二姑娘出事了。” 蓉儿? 赵滟凝皱眉。这不太可能啊,蓉儿是最乖巧懂事的,最不可能出事的就是她了。 难不成是病了? 也不太可能啊,就这两天的功夫,能有什么大病?这不是有王晃在吗? “大姑娘,你们家二姑娘和有夫之妇勾搭上了,被人家的原配捉奸在床,这事已经在县城里闹大了。听说邱嫂子找了不少人,今天进山去找你去了。” 赵滟凝的脑袋“轰”的一下,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有好一会都没法思考。 什么叫“勾搭有夫之妇”,还被人“捉奸在床”了? 蓉儿才十二岁啊,还是个孩子啊! 不对,在这个时代里,十二三岁就结婚生孩子,好像还挺普遍的。哪怕是在现代,小学生早恋都算是普遍现象,学校里屡禁不止。 或许是自己在这方面比较迟钝的缘故,赵滟凝是真的从来没有考虑到赵家这两个妹妹,居然会有早恋的可能。 可是这件事情,怎么就这么怪异呢? 就算蓉儿春心萌动,也该是跟玲珑阁诗会中的那些青年才俊们来一场甜甜的恋爱才对,怎么就跟个结了婚的老男人搞到一块去了? 好像还是不对。 现在的婚姻制度是一夫一妻多妾,结了婚的男人在外面乱搞,只要不是妻子和其娘家太过尊贵强势的,好像也挺普遍的。 这事越想越不对,难道重点不是在“捉奸在床”这四个字吗? 那可是一个12岁的小女孩,不管蓉儿是怎么想的,这他妈不是强奸也至少是诱奸了。 赵滟凝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按住自己的心口,想要蹲下来,突然就被一只手抵在了背上,将她给撑住了。 扭头,便看到李弘度朝自己笑得一脸温柔:“冷静一点,不如先找你妹妹问清楚情况。” “对,我得先找蓉儿问个清楚。”赵滟凝说着就要走,但是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现在城门已经关了,他们就是想进城,也进不去了。 “别担心,我来想办法。先上马车吧!” 对啊!赵滟凝顿时如醍醐灌顶,猛然想起来这男人的身份了。 这可是大周的八皇子,晋王殿下,开个城门对他来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就看他愿不愿意去做,想不想暴露身份了。 也或许,从他初见时便以真名示人的时候,便没有想过要可以隐瞒吧! 赵滟凝朝张大富道了声谢,便重新钻进马车。 因为心神不稳,还差点跌了一跤,所幸旁边景元一直注意着她,扶了她一把。 十里路,快马加鞭,没一会就到了。 马车在距离城门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停下了,邵宇锋奉命前去交涉,没一会就回来了。 “公子,城门兵说需要去请示知县,不敢自作主张给我们开门。” 这个时候,知县估计已经睡了,去通报的话还不一定立马就能够见到人,一来一去,估计得一两个时辰了。 李弘度看了眼抱着脑袋着急地赵滟凝,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一块腰牌递给护卫:“让他们现在就开门,就说是我的意思。” “这……”邵宇锋没有接,“公子,您这次来充州,毕竟是私自行动,要是这样大张旗鼓出现,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李弘度说:“写一张字条连着腰牌一同抛上城门,让他们低调行事,给我们开门便是。等到开了门,再将这城门上的人全都控制住,不至于会引起什么麻烦。” 见自家主子都安排得这么周详了,邵宇锋也不好再说什么,捧着腰牌,领命而去。 这一次,邵宇锋再回来的时候,直接驾着马车进了城。 不过,城门大开的时候,盛伯渊留了下来,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这个时候的赵滟凝,已经察觉不多这其中的细节了。 她现在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一会见到了赵滟蓉的话,她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她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全都是由甘家长辈一手安排,她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似的,连自己的事情都不需要操心,就更不用说操心别人的事了。 如果在这件事情里,赵滟蓉是自愿的,或许情况还会好一点。哪怕是被骗的,伤害值也会降低不少。 但如果她不是自愿的,一个12岁的孩子就被迫经历这种事情,尤其还是赵滟蓉这种自尊心过强,又深受封建礼教洗礼的小姑娘……这后果,赵滟凝有些不敢想象。 不过从张大富的话里可以听出,赵滟蓉现在应该还没到寻死的地步……又或者说,哪怕是想寻死,现在也还没有达成。 半夜时分,鹿山城的街道上黑漆漆的一片,基本上没什么行人。 马车长驱直入,很快就停在了东市流芳巷的包子铺门前。 包子铺大门紧锁,但屋里面还亮着灯。 通过油灯昏暗的光线,隐约可以看得出来大门被人打砸过,上面糊的纸也已经破烂不堪。 显然,是有人来这里闹过事了。 邵宇锋跳下马车后,立马就去敲门。 “谁啊?” 门内穿出来王晃的声音,语调中带着紧张。 “是我。”赵滟凝也从马车里出来了,“王晃,开门。” “师傅?” 王晃一声惊呼,很快就将门给打开了,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师傅,您可算是回来了。家里出大事了,您快进去看看二姑娘吧!” 赵滟凝点点头,一边往屋内走,一边问:“她现在人怎么样了?情绪还稳定吗?” 王晃说:“二姑娘还昏迷着呢!弟子医术不精,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83.算账 “昏迷?”赵滟凝差点一脚踩空,“怎么会昏迷的?” 王晃本来就不是个善言辞的人,听出赵滟凝的语气中的森冷之意,立马就是一个哆嗦:“师,师傅……二姑娘,二姑娘她……” “行了,蓉儿和城西那个姓黄的龟公的事,我已经听人说了个大概。说是她和黄龟公,被黄林氏在怡红院给捉奸在床了。我现在就是想知道她怎么昏迷了。” 王晃听她说得轻描淡写的,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却越发的紧张得厉害:“就是今天早上在怡红院,被黄林氏带人给打的。 “昨天夜里,二姑娘迟迟未归,杨姨娘便担心她会出事,我们都出去找了,但根本就没有找到。还是今天一大早,黄林氏带着二姑娘上门来问罪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杨姨娘当场就昏厥了过去,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今天就雇了些人,让邱大娘带着人进山去找你。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将人给找回来了。” 按照张大富和王晃说的话来判断,之前他们在山里绕路之前遇到的那群人,应该就是邱大娘他们那一群人。 倒是阴差阳错了。 “杨姨娘清醒了吗?” “已经醒了,正在二姑娘的房里呢!内子在陪着。三姑娘在锦娘和绣娘屋里,有她们姐妹二人照看,师傅不用担心。” 说话间的功夫,赵滟凝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外。 她停下脚步,冲景元和李弘度说道:“你们先去前面铺子里坐一会吧!我先进去看看。” 景元乖乖点头,但是赵滟凝进屋关门之后,他却一直站在门外,并没有离开。 王晃自是认识景元,也不管他,而是冲着李弘度和邵宇锋行了个礼:“二位是师尊的客人吧?请跟在下去前堂坐吧!” 李弘度也抬手回了一礼:“就不劳烦先生了。我们还有点事要去处理,或许要等天亮之后才能赶回来了。” “那在下送二位。请。” 赵滟凝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坐在床边抹眼泪的杨姨娘,和唉声叹气的宋氏。 听到开门声的杨姨娘和宋氏也都看了过来,立马起身迎了上来。 “大,大小姐……”杨姨娘扑通跪在了赵滟凝的面前,“大小姐,蓉儿,蓉儿她……” “我听说了,我先去看看蓉儿。”赵滟凝拍拍她的肩膀,也没急着去将她扶起来,而是绕开她,走到床边坐下,给赵滟蓉把脉。 见赵滟凝把脉时间长,面带凝重之色,杨姨娘颤抖着问:“大,大小姐,蓉儿她怎么样了?” 赵滟凝将妹妹的手重新放回了被子里,转而冲着杨姨娘说道:“身体上的伤不算太严重,应该是伤到了脑袋,脑震荡导致的昏迷,但还不至于危及性命。” 杨姨娘问:“那她怎么一直不醒啊?这得什么时候醒来啊?” 赵滟凝摸了摸妹妹的额头,摇头说道:“可能是她受了刺激,所以自己不想醒吧!暂时让她睡着也好,等我将事情都解决了,再来叫醒她。” “解决?”宋氏问,“大姑娘打算怎么解决?二姑娘这事,脑袋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要不,要不还是……” “闹大?还要怎么闹大?”赵滟凝冷笑,“连十里庄那边都传遍了,现在整个鹿山城,应该也没几个人不知道了吧?” “这……”宋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次赵滟蓉的事情发生后,别说身为亲姐妹的赵滟凝和赵滟兰,就连她家的锦娘和绣娘怕是都要受影响。谁让王晃拜了赵滟凝为师呢?更何况,赵滟凝原本的名声就不太好。 杨姨娘也叹了口气:“大小姐,宋嫂子这话说的不错,蓉儿这事……她自己的一生是毁了,但你和兰儿的脸还是要护着,你们以后还要成亲嫁人啊!” “姨娘,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这种事了。我们现在该做的,是替蓉儿讨回个公道。” 杨姨娘问:“找,找谁讨公道啊?蓉儿还昏迷着,现在就连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都问不了。” “当事人也不只有蓉儿一人。”赵滟凝站起身说,“行了,姨娘,这事我来办,你照顾好蓉儿和兰儿就好。” “大小姐……”杨姨娘抓住了她的胳膊,“你,你要做什么?” 赵滟凝拍拍她的肩膀,扯出一抹笑,但笑容中却带着几分嗜血的冷酷:“因爱那个,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忍一时风平浪静,坚持与人为善。但我错了,我不犯人,别人也会来犯我,凭什么我们就只能够被动反击呢?这一次又一次的,先是逼得我们家烧了房子,这一次甚至连人都……总之,我会让伤害蓉儿的人付出代价。” “可是……” “没有可是。”赵滟凝将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扯下来,“姨娘,别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打开卧室的门,赵滟凝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景元,还有他眼里的担心。 她现在将门给关上了,然后才走向景元,问:“你舅舅走了?” 景元点头:“应该是开城门的时候亮明了身份,为避免惊动当地官府,现在着急赶过去善后了。” 赵滟凝点点头:“走了就走了吧!也不需要他们。” 景元问:“你打算怎么办?” “先去一趟马宅吧!” “现在吗?” “对,现在。” 最近,马金宝迷上了炸鸡。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几乎整个鹿山城的鸡都被他给买了回来,让玲珑阁的大厨做成了各种各样的炸鸡。 一时间,导致鹿山城的鸡的价格上涨了好几倍,而且还没得买。 不过因为只能在玲珑阁吃到鸡,虽然成本有所上升,他们家的生意也好了不少,反倒是比之前更加赚钱了。 然而,赚钱了的马金宝也并没有多开心。 因为各种口味的炸鸡吃起来,虽然也有味道不错的,但跟之前赵滟凝送来的却不一样。 他们自己做的炸鸡,总感觉没有人家做的那么外酥里嫩,而且回味无穷。 可能是玲珑阁的这几个所谓的大厨,还是见识太少了吧——马金宝只能如是想。 然而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越是想得不行。 这不,这天晚上,他连睡梦里都是挥之不去的炸鸡,半夜醒来后,也不想继续睡了,干脆将自己家里的厨子也从被窝里叫醒,让他给自己做炸鸡去。 然而不合口味的东西,吃了还不如不吃呢! 家里的厨子甚至连玲珑阁的大厨们都比不上,明明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口味来的,最后,他却连一口都吃不下去,倒在贵妃椅上发脾气。 “去,去找赵家人,让他们来给我做炸鸡。” 跟班来福劝道:“二爷,您忘了,赵家现在家里正乱着呢!” “哦,对,听说他们家的二丫头跟怡红院的龟公滚到一张床上去了。他们家的姑娘也是怪,明明以前都是千金小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不检点的。” “不止她们两个,我听说啊,他们家的三姑娘也不太行……” 炸鸡是吃不上了,八卦一下也是好的。 一听来福这话,顿时,马金宝的眼睛就亮了:“哦?怎么回事?” 来福说:“我今天听到有人说啊,之前闯进东篱别院的那些黑风寨的土匪们,其实是差点玷污了三姑娘,是大姑娘及时出现,将三姑娘给救了。” 马金宝震惊:“还有这事?” 来福点头:“千真万确。其实二爷您是不知道,这事衙门里的人也多少知道点情况。之前是赵昀赵老爷托了关系,又花了不少银子,这才指鹿为马,将这事推到了大姑娘的身上。” 马金宝坐起了身体,摸着下巴说道:“这样看来,这个赵家大小姐倒是个重情重义的,连这种事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的确是个重情义的,就是可惜脑子不太好。”来福撇嘴,“现在这赵家的三个姑娘都是一身腥,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媒人上门了。” 马金宝白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正要说话呢,突然就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我们家有没有媒人上门,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到时候觉得你很想让别人跟你上坟了。” 大半夜的,自家院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幽冷的女声,马金宝和来福都吓得一个哆嗦,不自觉地就靠在了一起。 “谁,谁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看你们怕成这样子,应该是没少做亏心事了。” 人未至,声先到。 话音落下的时候,赵滟凝才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在她身后跟着的,还有脸色阴沉的景元。 待看清楚来的是赵滟凝后,马金宝倒也不怕了,而是惊愕地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你怎么进来的?” 赵滟凝说道:“马二爷家的院墙还是不够高的,翻进来很容易。” 马金宝见她神色不善,眼见着人就要走到自己跟前了,他不自觉地就从贵妃椅上弹了起来,人也躲到了椅子后面:“你……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啊,我家院子里护卫很多,你要是敢胡来的话,我现在就叫人啊!” 赵滟凝扫了一眼贵妃椅旁边放着的炸鸡,面色缓和了不少:“自从送来炸鸡后,十多天没有得到二爷的回复,还以为二爷不喜欢,原来是我送来的这玩意太小儿科了,二爷自己就琢磨出来了做法。” “也,也没有,做得不如你好吃。”马金宝反应过来,惊问,“不是吧?你不会就为了一盘炸鸡,就来找我算账吧?大不了你开个价,我给钱还不行吗?” “我不要钱。”赵滟凝又逼近了几步。 “你,你别过来了啊!我警告你啊,你再过来,我真的叫人了啊!” “你叫一个试试。”赵滟凝朝景元递了个眼色,景元立马会意,“噌”的一声,拔出了长剑,直指马金宝的面门。 这剑,是景元在马车里时,管李弘度借的,绝对的宝剑,削铁如泥。 马金宝光是看着那剑上寒光,就差点吓尿了,连忙举手摆头,示意自己不敢。 赵滟凝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和他平视:“我跟你做笔交易吧!” “什,什么?”马金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赵滟凝说道:“今天我家发生的事,想必二爷已经知道了。刚刚吃瓜还吃得挺开心的样子。” “吃,吃瓜?”马金宝看了看贵妃椅旁边的炸鸡,“我,我没吃瓜啊!我吃的是炸鸡。” 赵滟凝不理会他的打岔,继续说道:“我妹妹今年才12岁,别说我不相信她会这么不懂事,做出伤害自己和家人的事来,就算她真的是一时受人蒙骗,今天这事,我也必须跟她讨回个公道来。” 马金宝目光闪烁:“这,这种事要怎么讨回公道啊?女,女孩子的名节一旦受损,是怎么都不可能弥补回来的。” “那是以后的事。”赵滟凝说,“我说的讨回公道,是要让伤害她的人,一个个付出代价。” 马金宝很捧场地点头:“这,这样很好啊!那,那个什么姓黄的龟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我去怡红院的时候,那个老小子还敢糊弄小爷我。” 赵滟凝点头:“他的确不是个好东西,死有余辜。不过,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杀了他。让他死得太轻松的话,岂不是便宜了他?” 马金宝打了个寒颤:“那,那你想怎,怎么样?” 赵滟凝说:“至少要让他受尽折磨,然后再杀了他吧!我家妹妹受过的苦,总得让他百倍,千倍地偿还,你说是吧?” 马金宝能说什么?他敢说出反对的意见吗? 真的是,明明是一个15岁的小丫头,一个是看着还不到10岁的黄毛小子,居然让自己吓成这个德行,马金宝都要嫌弃自己了。 但是……这丫头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是,是的!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他。更不能让那个畜牲死得太轻松了!” “说得没错,那就是个畜牲,不能让他死得太轻松了。”赵滟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过,我就一个普通的山野丫头,无权无势的,要悄摸摸地将人给杀了容易,喏,我弟弟抬抬手就能做到。可是要让他受尽折磨再死的话,好像就没那么容易了。” 马金宝再次捧场:“是不容易哈!” 赵滟凝说:“要怎么做,才算是折磨呢?我总不能将人给囚禁起来吧?要是这鹿山城突然失踪了个人,二爷,您姐夫应该不会坐视不理,而是会派人去寻找追踪,甚至是盘问跟他有过过节的每一个人吧?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应该就是我们赵家吧?” “不,不会。”马金宝举双手保证,“我向你保证,我姐夫绝对不会管一个龟公的死活。姑娘想要做什么,只管去做,就算有人到衙门里去报案,我也可以保证这事不会牵扯到姑娘您的身上。” 赵滟凝突然笑了起来:“二爷,您想什么呢?囚禁这种没品的事,我会做吗?” 马金宝都要哭了:“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想怎么样啊?我说了啊,我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既然是那些人,那就不只有黄龟公一个啊!不过,我现在只知道黄龟公,还有他老婆黄林氏,以及黄林氏的娘家人。” 马金宝问:“所以,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你喜欢吃炸鸡吗?” “哈?”马金宝懵了,怎么话题又回到了炸鸡上来了。 赵滟凝说道:“我还会做很多种口味的炸鸡,以及其他你听都没有听过的美食。” 马金宝是真的哭了,“砰”的一下脑袋磕在地上:“你,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姑奶奶,您直接说行吗?我求求您了,您就别吓我了!您让我做什么我都做,哪怕让我去杀人放火我都去,行吗?” “二爷这么急做什么?”赵滟凝笑了起来,“我都说了是跟二爷您做个交易了,所以在我提出条件前,我总得将自己的筹码摆出来嘛!” 马金宝看着她,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不,不用了,您吩咐,我去做就是了。” “行吧!”看到对方这是真的吓破了胆,赵滟凝也觉得自己可能一开始将这人设想得太过难对付,所以出手重了点,“既然这样的话,那就请二爷跟我们走一趟吧!” 马金宝再次吓趴在了地上:“你,你们要我去哪里?我,我不去。我,我……” 眼见着景元朝自己走过来,手上的剑都没有收回到剑鞘中去,马金宝再也压抑不住了,突然就大声喊了起来:“来……” 结果他才刚张开口,景元手中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眉心,刚刚到嘴边的叫喊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还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我劝你放弃挣扎吧!”赵滟凝说,“我们家小景元,对付你们家的护卫三五个是不成问题的,对付你……一根手指头就够了。” 马金宝服了。 因为赵滟凝的话音都还没有落下呢,自己就被这个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孩给拎了起来。 他可是好几百斤的体重啊,两个成年那人抬着他都费力,一个小孩就能轻松地将他给拎起来,这是什么概念? “赵,赵姑娘,您要我跟您去哪啊?” “先去那个姓黄的家里吧!”赵滟凝问,“你知道他家住址吗?” “不知道。”没等赵滟凝发问,马金宝就自己说道,“但我可以叫衙门的捕快带路,他们清楚。” 84.不关我们的事 夜深人静,怡红院里除了当值的龟公,还有跟着主人来的随时待命的小厮,姑娘和客人们都已经进入了酣眠。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哪怕是待在室内,也无法阻绝森森冷意,所以此时,几个小厮都和龟公一起猫在柴房里面,烤火取暖。 不得不说,这怡红院不愧是以“优质服务”闻名远近的,这烤着火呢,还提供免费的热酒和下酒菜。 虽然东西没多好,但大家也就是打发时间和填饱肚子,并不在意东西的好坏。 这不,大家喝着小酒,聊着天,气氛倒也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男人脸上带着伤,挤到火堆旁坐下后,随便抓起旁边小几上的酒碗就往嘴里灌。 火堆边的众人先是愣了一下,等看清楚进来的是谁后,其中一人就打趣道:“老黄,又被母老虎给赶出来了?” “别提了。那母老虎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闹,家里呆不下去了,就过来坐会。” “我说老黄,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昨晚上不是把赵家那小丫头给睡了,还是个雏吧?滋味怎么样啊?” 那黄龟公立马露出了个猥琐的笑,摸着下巴说道:“想知道啊?你也去试试啊!” “我们哪里有这个本事和运气?”那人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羡慕,“我听说这赵家的大姑娘可不是个好惹的,你是怎么把他们家的二姑娘给搞到手的?” 黄龟公立马露出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色,说不出的嘚瑟。 就在一群人哈哈大笑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飘了进来—— “对啊,你是怎么将人给搞到手的呢?我也很想知道呢!” 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突然传进来一个冷气森森的女声,大家都是一愣,纷纷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走在前面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穿着一件颜色有些杂乱的兽皮袄子,身上到处都是灰尘、泥土,看着风尘仆仆的。 在她身后,是一个十来岁的黄毛小子,跟女孩一样,也是满面风霜,就好像是刚刚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回来似的。 看到这两人的时候,众人的脸上还是迷茫的,直到看到第三个人的时候,这群人才“刷”地变了脸色,纷纷站起身来。 第三个进来的人,正是马金宝。 马金宝也算是这怡红院里的常客了。 比起春满园里的雅妓,反倒是这怡红院里奔放的姑娘们更对他的胃口。 所以这些龟公和小厮们,都是认识他的。 众人退到了一边,并排站好,点头哈腰地问好:“二爷……” 马金宝也不理他们,等到来福示意保镖们搬来了一张太师椅后,他才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椅子上,拿腔拿调地冲着黄龟公说道:“没听到大姑娘问你话吗?你是怎么将她家的二姑娘搞到手的啊?” 大姑娘?二姑娘? 能够在医院里当龟公的,能够跟在各个老爷少爷身边做贴身小厮的,能有几个是傻的?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赵滟凝本人,但一听马金宝这话,这些人哪里还猜不出来面前这个女孩的身份? 黄龟公当即就被吓懵了,扑通一声跪在了马金宝的面前:“二爷饶命啊!二爷,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二爷饶命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马金宝嗤笑,“刚刚不是你说的把人给睡了吗?现在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上,半晌都没能爬起来。 赵滟凝这一脚踹得不轻。虽然她现在的力气还是不够,但这一脚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道,照着他脆弱的地方下脚。 赵滟凝踹了一脚还不解恨,又连踹了几脚,直到再也踹不动了,跌跌撞撞倒退的时候,被景元给扶住了。 赵滟凝推开景元,在黄龟公的身侧蹲下,居高临下看着他满地打滚:“你很得意啊!” “不,不,我不是……”黄龟公早在看到马金宝的时候,就被吓破了胆。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赵家居然会跟马金宝有关系。 马金宝是什么人啊? 那可是知县大人的小舅子,知县夫人最最疼爱的弟弟,这种身份的人,是他能够得罪得起的吗? “你不是什么啊?”赵滟凝笑了起来,“我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你先跟我说说,你到底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吧!” “我,我,我什么都没做啊……”黄龟公翻了个身过来,趴在地上磕头,“姑娘饶命啊!饶命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就你这点胆子,就你这副尊容,我妹妹就算是个瞎子,也不可能看得上你。不如你先告诉你,你是怎么把我妹妹弄到这怡红院来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黄龟公断断续续地说,“昨天晚上,真的是她莫名其妙出现在我房里……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她已经被人,被人那啥了……我,我是想过要做点什么,但是我没敢,我没那胆子……什么都还没发生,我家那母老虎就冲进来了,我,我真是什么都没做啊……姑娘饶命啊!” 景元微微蹙起眉头,朝赵滟凝说:“他说的应该是真的。这种事情,没有必要撒谎。” 而且他也觉得,赵滟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看上这种窝囊废。 按照杨姨娘他们的说法,这些天里,赵滟蓉的确是时常出门,还经常一个人傻笑。以前那么懂事节俭的她,这些天里更是买了两身价格不菲的衣裳,还有各种胭脂水粉和珠花。 原本杨姨娘是觉得姑娘大了,爱打扮一些也没什么。现在家里也不差那几个银子了。 现在一回想,这丫头明显就是和人暗通曲款有些天了。 赵滟凝还在笑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却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有做,侵犯我妹妹的另有其人,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我发誓,真的不是我做的。赵姑娘,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不信。除非……”赵滟凝拖长了声音说,“你拿出证据来,或者帮我找到那个人。不然的话,是不是你做的,我都没有理由放过你。”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黄龟公简直百口莫辩。 他不是柳下惠,那么漂亮水灵一小姑娘,就躺在自己的床上,还明显是被人弄过的,他不是没动过歪心思,可他不敢啊! 家中的母老虎素来霸道,而且比他高壮了不少,哪怕是两人对打的时候,也从来只有他被胖揍的份。更何况母老虎家里还有几个兄弟,个个凶悍。 在母老虎的淫威之下,他就算是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啊! 哪知道他守着那姑娘守了半夜,还没有豁出去一亲芳泽呢,就被自己的母老虎给找过来了。 他都不知道自家的母老虎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信。 说起这个,黄龟公突然眼睛一亮,慌忙冲赵滟凝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了,送信的人,给我家女人送信的人……” 虽然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赵滟凝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黄龟公说的是,那个给他老婆黄林氏通风报信的人。 也对,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黄林氏怎么会这么巧的就来捉奸了?而且还是带着这么多人,那么笃定? 赵滟凝站起身来,坐在了马金宝旁边的太师椅上,说道:“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其他能够证明你无辜的细节。我这人恩怨分明,报仇呢,也讲究一个冤有头,债有主,绝对不会冤枉了无关的人。但如果你拿不出证据来,那就不好意思了,就凭你之前那模棱两可的态度,我只能当成你做了……”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又传来了一串脚步声,还有一声很不客气的呵斥:“走快点。” 赵滟凝回头看去,就看到马金宝家中的几个家丁,推搡着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那壮硕的女人一路不敢反抗,直到看到了跪在地上,已经磕破了头的自家男人,这才惊呼了一声,扑到了自家男人的旁边,揪着他的头发问:“你这混账王八蛋,你又做什么连累老娘了?我打死你这个禽兽,畜牲……” 在看到这黄林氏的时候,赵滟凝的脸色变阴沉了一下——蓉儿现在还在昏迷中,还是拜她所赐。 但此刻,看到她暴揍自己男人的模样,她突然觉得这女人倒也不算那么糟糕。至少她还知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最该被收拾的,其实就是自家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 所以,赵滟凝等到她打够了,打累了之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手劲不小嘛!昨天你打我妹妹的时候,是不是打得比这还要痛快啊?” 骤然听到这个声音,黄林氏浑身一颤,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抬头,终于对上了赵滟凝的眼睛。 黄林氏和这些整日混迹在妓院里的小厮们不一样,这些小厮可能不知道赵滟凝是谁,但她还有多少有些了解的。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赵滟凝就做了好几件震惊鹿山城的事。 其中第一件,便是最开始卖地的那事。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算多,但黄林氏是个喜欢八卦的,这其中的原尾是清清楚楚——滟凝摆了赵昀一道的时候,其实她早就将地卖给孙家了。 最后,她自己得了银子,得了好名声,还将所有的麻烦都推倒了赵昀的头上,还顺利往赵昀身上泼了一盆脏水,这一石都不知道打了好几只鸟了。 从这件事情上,便能够看出来这小姑娘的手段有多了得。 这还不算,后面他们赵家出事,被山贼摸进了家门,他们还能将山贼给反杀,最后的最后,居然还能够让吃过一个闷亏的赵昀上赶着帮忙,这是大家最最想不通的地方。 这之后,就更不用说她利用红绫,将自家的包子卖出天价,以及折腾出来的能够救命的“青霉素”之类的事情了。 这种人,黄林氏是绝对不想去得罪的。 昨天,要是她知道跟自家男人搞到一起的是赵滟凝的妹妹,她是绝对不会动手去打的。 “昨,昨天的事是个误会。”黄林氏小心翼翼地瞄了赵滟凝一眼,期期艾艾地说,“赵姑娘,我家男人说了,昨天他没碰你妹妹。真的,他这人我最清楚了,他没这个胆子。” “他有没有这个胆子,碰没碰我妹妹,我是不知道。但你打了我妹妹这事,总没有假吧?” “赵姑娘,这事真是个误会,我,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妹妹啊!” “知不知道的,反正人是已经打了。”赵滟凝说,“既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总不能因为你们夫妻都说一句‘不知道’‘是个误会’,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吧?” 黄林氏问:“那赵姑娘想要我们怎么办啊?我们……我们去给二姑娘道歉,磕头道歉……” “道歉?你以为你将我妹妹打成这样,现在都还没醒,你道个歉就完事了?”赵滟凝朝景元挑了挑下巴,“要不你说说,你是哪只手打的阿我妹妹吧?把那只手砍了,你打我妹妹这件事情就算揭过了。” “不不不……”黄林氏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眼见着景元提着剑朝自己走来,她吓得连连磕头,“赵姑娘饶命,饶命啊!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砍我的手,不要啊!” “不是说吧?”赵滟凝说,“既然你不说是哪只手,那就两只手都砍了吧!” “不要,不要……”黄林氏吓得直往黄龟公的身后躲去,“赵姑娘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这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少早就酣睡的人都被吵醒了,纷纷走出来看热闹。 结果一看到坐镇的人是马金宝,原本还想上前来打听和劝解,全都打消了主意。 有些怕惹事的,甚至立马就回屋里去了。 不过也有些爱看热闹的,舍不得这么一场好戏,就躲在一边偷偷看。 眼见着就要有人血溅五步了,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越发激动起来。 要不是因为怕得罪了马金宝,这些人只怕就要起哄大喊:“杀了她。” 85.新仇旧怨 见这夫妻两人哭哭啼啼的,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已经有些犯困的马金宝不耐烦起来:“不行的话,就严刑拷打吧!” 他这话说得轻巧,但听到那对夫妻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一记惊雷当头劈下。 “赵姑娘饶命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黄龟公扑过来抱住赵滟凝的小腿,哀求道,“我真不知道二姑娘是怎么出现在我怡红院的住处,送到我们家里的信,也是被塞进了门缝里,根本没有看到送信的人啊!” 赵滟凝嫌弃地一脚将人踹开,问:“信呢?” “信?对,信。”黄龟公转而冲着自家老婆问,“信呢?你放哪了?” “我,我……”黄林氏哆嗦了一下,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任何与此有关的信息,“我不知道啊!” “除了说‘不知道’,你们还会说什么?”马金宝一巴掌拍在扶手上,“不行就先把舌头割了算了,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跟鹦鹉学舌似的,烦都烦死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黄林氏大声喊道,“信在我家里,在我家里。” 赵滟凝看向马金宝,不待她开口,马金宝就明白了,冲家仆吩咐道:“去她家里,把信取过来。” 见赵滟凝脸色不太好看,马金宝问:“要不先将这两个鬼哭狼嚎的狗东西拖下去吧!吵得我脑袋疼。” 赵滟凝点点头,没有说话。 黄龟公和黄林氏被带走后,这小小的柴房突然就安静得有些诡异,马金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没话找话般地说:“他们应该只是被人利用,背后的人将自己藏得很好。我看这封信里,也未必能够有什么线索。” 赵滟凝说:“只要东西还在,那就是线索。纸张,字迹……都能看出来很多东西。” “字迹?”马金宝说,“那总得有个怀疑的对象,才能够比对字迹吧?这么说,你已经猜到是谁了?” “应该是你们玲珑阁诗会中的一员吧!”赵滟凝说,“蓉儿看似性情温和,乖巧懂事,但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傲气的,一般人的她看不上。就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们玲珑阁诗会的人,要千方百计算计我妹妹?”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马金宝没想到,这事绕来绕去,居然还能够扯到自己的身上来,“我们玲珑阁资助那些穷酸书生是有传统的,我就是想着我们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差,就搞个由头,招揽点生意,那些书生的人品怎么样,我也不可能一个个去考核啊!” “若不是你搞什么诗会,我妹妹也不会碰到这种人渣。” 言下之意,这个锅你背定了。 马金宝也想哭了。这女人根本不讲道理的。 信送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玲珑阁有所有诗会成员的手稿,拿着比对过后,发现一个都对不上。 马金宝问:“会不会不是诗会的人?这字迹娟秀,看着不像是出自男子之手。赵姑娘,你妹妹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她深居简出,能得罪什么人?要说是我得罪了人,结果有人拿她出气还差不多。” “这……”马金宝不敢接话了。 但是她能得罪谁呢? 赵滟凝也在想这个问题。 这件事情,基本上可以确定和马金宝没有关系。 除了马金宝,她得罪的除了赵昀,好像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马金宝突然想起什么,问:“会不会是丁府的那个大丫鬟?” “那是谁?”赵滟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马金宝说:“就是之前在你家买包子,被你收了双倍价钱的那个。听说那次在你家丢了人之后,回去就被主子狠狠责罚了,日子挺不好过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赵滟凝也想起来这么一回事了:“那丁府的主人是什么身份?” 马金宝说:“那丁府的现任当家丁泉,只是我们鹿山县的县丞。不过他祖父曾是京中的大员,也算是名门之后,家世显赫,在京中应该还有些人情关系。” 赵滟凝问:“那这么说的话,就连你也是不敢去招惹的?” “岂止是我啊!”马金宝白了她一眼,“这整个鹿山城,估计除了你,也没人敢不给他们丁府脸面。我姐夫虽然是那丁泉的上级,但平日里对人家都是礼让三分的。” 赵滟凝问:“那丁泉的为人呢?” 马金宝问:“你是怀疑丁泉报复?” 赵滟凝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马金宝再次白了她一眼:“丁泉真要报复你,明面上给你安个罪名就行了,何必做这等龌龊之事?而且人家是名门之后,傲气着呢,是不可能会屈尊降贵跟你一届商人计较的。所以那次事件后,丁府也只是责罚了惹事的丫鬟。不过,那个丫鬟心中不忿,心存报复倒是有可能。” 赵滟凝摇了摇头:“那丫鬟我打过交道,她没有这个脑子。” 马金宝摊手:“那除了她,还能有谁?虽然说你这人真的挺气人的吧,但你搬到鹿山城也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应该也不能得罪那么多人吧!” 对,按照这个逻辑来说的话,还是应该将目标锁定在赵昀的身上。 毕竟这种事情,赵昀已经做过一次了。 上次他雇了几个黑风寨的喽喽,如果不是有景元在,她们姐妹几个怕是真的已经遭到毒手了。 而且这次,很明显就是故意挑了她和景元不在的时候,冲蓉儿下手……看来那人对她家中的情况是一清二楚。 “对了,之前在你家院子里的时候,你是不是提到了我三妹兰儿的事?” “对啊!”虽然不知道赵滟凝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事,但马金宝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姑娘不用担心,我会叮嘱下面的人,让他们不要乱说。” “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个。”赵滟凝摇头,“我是想问你,你们是从哪里听说这事的?是从衙门中人的口里听说的吗?” “这个就要问来福了。”马金宝朝来福招了招手,“你来说。” 来福立马像条哈巴狗一般地小跑着过来:“这事倒也不是衙门里人穿出来的,毕竟他们都收了封口费,不会乱说。” 赵滟凝问:“那你们大概是什么时候听到有这个说法的?” 来福想了想,说:“大概就是这几天吧!突然传出来的,也不知道源头在哪里。我还特意去问了衙门里的兄弟们,他们都说不是他们说出去的。” 赵滟凝点头:“我猜也不是他们漏了口风,否则这种传闻早就在一个月前就能传遍鹿山城。如果是这几天传出去的,又跟衙门里的人没有关系,那知道这事的人……” 马金宝得出结论:“就是赵昀呗!” 赵滟凝层地站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马金宝问:“你这是打算去找赵昀算账?需不需要我给你多准备些人手啊?” “不用。”赵滟凝头也没回地说道,“剩下的我自己解决。” 新仇旧怨,也是时候清算清算了。 马金宝叉腰站在原地,气呼呼地说:“用完就扔,这女人真是够可以的啊!” 来福问:“二爷,要不我们回去睡觉去吧!一晚没睡,我都困了。” 马金宝吼道:“睡什么睡?除了吃,就知道睡,你一天天地脑子里还能不能想的别的?” 主子心情不好,来福无辜遭殃,再不敢多话。 过了一会,马金宝才说:“走,我们跟过去看看。要是她搞不定的话,不还得是小爷我力挽狂澜?” 来福的眼睛逐渐瞪大:“二爷,您不会是看上那赵家的大小姐了吧?” “你想什么哪?”马金宝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小爷我是这么没品位的人吗?” 来福委屈地撅起了嘴:“那你还对她的事这么上心,难不成二爷是怕了她?” “这你就不懂了吧?”马金宝一副要开堂讲课的架势,“像我们这种聪明人呢,就喜欢跟聪明人玩。那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心思够深,这样的人,做朋友不错,做敌人……也够劲。” “哦。”来福似懂非懂地摸了摸脑袋,“二爷,那我们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再去?” “吃东西?”马金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实是饿了,“包子铺开门了吧?” 来福无语:“二爷,您觉得这种情况下,人家还会开门做生意吗?” “也是。”马金宝想了想,说道,“那不吃了。等那小丫头忙完了,让她给我们做。” 等她忙完,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来福哀嚎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敢反驳。 从城东到城西,穿街过巷,走过去的话,也有个把小时的路程。 赵滟凝出门就雇了一辆马车,虽然在城内不能快马加鞭地疾驰,但是比走路还是快了不少,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马车就停在了赵昀家门口。 如今的赵宅,是在赵硕经商有成之后出资新建的。 宅子气派而占地颇广,门口的两尊大石狮子,还是特意寻了上好石料,请名家雕琢而成,栩栩如生。 人性啊,就是这般贪婪。 明明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家亲弟弟给的,如今为了压榨自家弟弟遗孤的最后一点油水,竟然不惜一次又一次地将亲侄女往思路上逼。 赵滟凝在景元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来之前,她心急如焚,好像恨不能立马就将赵昀给碎尸万段。可现在人来了,她却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就清醒了。 赵昀虽然吝啬小气,活脱脱一个守财奴,但也雇了不少看家护院的打手。 景元对付三五个不成问题,但如果他们就这么硬闯进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而且,这事要真是赵昀做的,只怕用景元身份来要挟他的手段已经不凑效了。 也是,对她来说,现在景元已经不是个陌生人,不会再被她当成要挟人的筹码。 可能赵昀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 见赵滟凝看着宅院,半晌没有动作,景元问:“不进去吗?还是改变主意了吗?” “对,我改变主意了。”赵滟凝突然转身,就朝回走,“我们回去。” 景元问:“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赵滟凝深吸一口气,挤出了一抹笑:“放过他们?怎么放过?且不说我们根本就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事是他们做的,就算能够证明,我能将他们怎么样?” 察觉到景元没有跟上来,赵滟凝也停下脚步,回头和他对视:“怎么,觉得我这么做很窝囊?” 景元摇头:“不是。我知道你另有打算,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赵滟凝走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如果你现在还是大齐的王子,要杀一个赵昀,对你来说就跟捏死一一只蚂蚁似的。但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周百姓,你连他们的护院都对付不了。” 景元垂下眼眸,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身体,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情绪波动。 “不过我们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办法。”赵滟凝说道,“我们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景元惊愕:“你要对赵凤兰下手?” “你想什么呢?”赵滟凝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得罪了赵昀,他拿我没有办法,所以报复在蓉儿的身上。可我又不是拿他没有办法,为什么要拿他的女儿出气?女人活在这世上已经够不容易了,我自己身为女人,为什么要去为难另外一个无辜的女人?” 景元问:“那你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找一群人将赵昀给那个了?” 赵滟凝“噗嗤”乐了:“虽然听着挺恶心的,不过你这个建议倒是不错。回头我们去问问蓉儿,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不介意以牙还牙。” “那你想好等她醒来,要怎么安慰她了吗?” “还没有。”赵滟凝摇头。 其实她急不可待地就找上黄龟公,也是因为她没法面对以泪洗面的杨姨娘,和昏迷不醒的赵滟蓉。 其实她是个很感性的人,很容易就对别人的苦痛感同身受。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就只能尽力去做点什么。 “走吧!先回去吧!去看看蓉儿醒了没。” 赵滟凝拍拍景元的肩膀,正准备离开,转身就撞见了跟过来瞧热闹的马金宝。 86.叫破身份 “赵姑娘这一招妙啊!” 在送赵滟凝和景元回流芳巷的路上,马金宝听完赵滟凝的计划,发出了由衷地赞叹:“既然赵姑娘这么大方,小爷我却之不恭,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赵滟凝也不在意他的得了便宜卖乖,合作共赢的事,她根本就不在乎对方的人品如何,性格怎样,能达到目的就成。 回到流芳巷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包子铺还没有开门。 不过赵滟凝和景元从马车上跳下来之后,包子铺的门立马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大宝欢呼着从里面冲了出来:“太好了!凝儿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赵滟凝应了一声,冲着马车说道,“刚刚拜托二爷的事,就劳烦二爷多多费心了。” 她说完便打算进屋,未料马金宝居然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只得又停下脚步,看着马金宝那圆滚滚的身体艰难地从马车上爬下来。 马金宝拍了拍弄皱的衣服,叉着腰冲赵滟凝说:“你放心,小爷我这就找人替你去办。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想叫小爷给你办事,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赵滟凝皱眉:“刚刚在马车里,我们不是已经谈好了条件?” 马金宝摆手:“这一码归一码,我们之前谈的可不是这事。” 赵滟凝不耐烦跟他浪费时间:“直接说吧,你想要什么。” 马金宝立马凑近:“让人干活,总得让人先吃饱饭不是?” 赵滟凝上下打量他一圈,问:“你真的不打算减肥吗?以你现在的体重,应该很影响健康了。晚上的睡眠不太好吧?” “呃……”被戳到了痛处的马金宝,呆愣当场。 来福却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一般,苦大仇深地说道:“赵姑娘你是不知道,我家公子三天两头的就说要减肥,但总是控制不住。要是饿上一顿,他第二顿就会翻倍地吃回来。还有睡眠也是真的不好。晚上睡不着,不睡也就算了,还要吃宵夜。等到了白天,又没什么精神。” “胡说什么呢你?”马金宝瞪了小厮一眼。 来福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看着却并没有多少害怕。 赵滟凝挑了挑眉:“之前我问你想不想减肥,你不还很生气吗?” 马金宝傲娇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回马车。 赵滟凝问:“不是说要吃饱了才干活吗?不打算留下来吃个早餐了?” “不吃了。”马金宝重重地哼了一声,就要往马车上爬。 赵滟凝慢悠悠地说:“其实想减肥,也不一定非得要节食,还有其他办法的。” 马金宝动作一顿,又自己爬了下来,凑到赵滟凝面前问:“什么办法?” 赵滟凝耸了耸肩:“合理饮食啊!运动啊!针灸按摩啊!很多办法。” 马金宝听得一双眼睛直冒绿光:“真,真的?” 赵滟凝点头:“真的。想试试吗?” 马金宝点头如捣蒜:“想。” 赵滟凝说:“行,等我哪天闲下来了,就来帮你减肥。” 马金宝不干了:“等什么等啊!就现在啊!” 赵滟凝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你觉得我现在有这个心情吗?” 马金宝摸了摸脑袋,试探地问:“要不我过几日再来?” 赵滟凝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才说道:“吃了再走吧!少吃一顿,也不会让你深深少一块肉。” 一听这话,马金宝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赵滟凝也没再搭理他,而是问大宝:“蓉儿醒了吗?” “还没有。”大宝摇头,脸上带着悲伤,“凝儿,蓉儿会不会死啊?” “不会。”赵滟凝说得很笃定。 “可是,可是大家都很难过……”大宝很不理解,“要是蓉儿不会死,那问什么姨娘和兰儿都一直在哭呢?” 这个问题,赵滟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扭头看向马金宝,原本正高兴的马金宝,被她瞪了一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立马冲来福说:“你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赵滟凝的吩咐吗?赶去去一趟黄家啊!” 来福委屈地瘪了瘪嘴。 赵姑娘不是说了,让他们吃饱了再去干活吗?怎么翻脸不就认了? 但他也不敢当众反驳自己主子,应了一声,委屈兮兮地就走了。 赵滟凝也没急着去卧室,进了屋后,就带着景元直奔厨房去了。 厨房里,宋氏带着两个女儿正在煮面。 或许是因为出了赵滟蓉这事,这母女三人看到有陌生男人进来,反应格外激烈,那惊恐地眼神,就好像马金宝是个吃人的魔鬼似的。 “大,大姑娘……”宋氏哆哆嗦嗦的,努力将两个女儿藏在自己的身后。 赵滟凝知道她们在害怕什么,也能够理解:“大宝,你带锦娘和绣娘去烧热水,一会我跟景元要沐浴更衣。” “好。”大宝应了一声,冲两个妹妹招手,“来啊,我们去烧水啊!” 两个女孩感激地冲赵滟凝点点头,逃也似的跟着大宝离开了厨房。 宋氏松了口气,一边悄悄地打量马金宝,一边问赵滟凝:“大姑娘,还没吃吧?你是想吃面,还是吃包子?包子还有昨天剩下的,要不我去热几个?” “先不急着煮面。”赵滟凝说,“家里还有菜吗?” 宋氏回头看了看后面放菜的架子,说:“平常吃的肉和菜,基本上都有。姑娘想吃什么?” 赵滟凝说:“你们准备一下,我教你们做几道新的菜式。” 她也没有避讳马金宝的意思,从准备工作,到后面正式开始下锅炒菜,都是当着马金宝的面做的。 几道菜,都是现代人家里常见的家常菜,但放在现在,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的。 随着菜香四溢,最后连马金宝都忍不住过来帮忙。 因为时间仓促,也没法做一桌子满汉全席,六菜一汤刚刚好。 宋氏母女三人,都没有上桌吃饭,杨姨娘也带着兰儿陪在赵滟蓉房里,王晃带着药童和侄子出诊了,还没有回来。 最后餐桌上,也就赵滟凝、景元和大宝、小宝、马金宝以及两个小学徒。 虽然只有六个菜,但分量很足。 马金宝也不用人伺候了,率先给自己盛了一碗菌菇豆腐汤,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汤不错,鲜中带甜,这个季节的菌菇价格可不便宜啊!” 赵滟凝淡淡道:“山上采的野菌子,值不值钱的,还不就看你自己怎么定。” “那……” 马金宝刚要说话,就被三声敲门声给打断了。 “笃笃笃。” 很有礼貌很节制的三声敲门声响起后,门外传来了邵宇锋的声音:“赵姑娘在吗?” 赵滟凝冲大宝说道:“去开门吧!” “啊?”大宝正埋头喝汤呢!骤然听到赵滟凝跟自己说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旁边的景元已经站起了身,去开门了。 很快,李弘度主仆三人就跟在景元的身后进屋来了。 一看到屋内的情形,李弘度笑了起来:“看来我们回来得正是时候,赶上饭点了。” 骤然听到个要来跟自己抢食的,马金宝不耐烦地朝来人瞄了一眼。 只一眼,马金宝就吓得“噗”地一口汤喷出,整个人都弹了起来,扑通跪倒在了地上:“小,小人叩见晋王殿下!” 李弘度收敛了笑容,停下了脚步,不悦地盯着马金宝的脑袋顶,问:“阁下莫不是认错人了吧?在下可不是什么晋王。” 赵滟凝瞥了他一眼:“人家也没说自己跪的是你,你何必此地无银?” 李弘度被她怼得噎住了,好一会才笑了起来:“赵姑娘心有七窍,聪明过人,倒是在下一叶障目,自欺欺人了。” 他走到赵滟凝身侧坐下,而后才冲马金宝说:“起来吧!你我都是赵姑娘的客人,不用拘礼。” 马金宝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敢再就坐。 李弘度坐的位置,原本是景元。 被占了位置的景元站在一旁,面带愠怒地瞪着他。 李弘度却像是毫无所觉,接过赵滟凝原本是给景元盛的汤就喝,还一边喝一边称赞。 有这么做舅舅的吗?这么对待自己的外甥? 赵滟凝无奈,只得让坐在自己另一边的小宝挪了个位置,然后亲自给景元取了一副碗筷过来,重新给他盛了饭和汤。 “你也坐吧!”赵滟凝冲马金宝说道,“既然王爷想要微服私访,你又何必非得揭穿他的身份呢?” 马金宝不敢应声,依然双腿并拢,垂手而立,微微侧身冲着李弘度的方向,就跟来福站在他跟前时一模一样。 李弘度喝完了一口汤,才慢悠悠地开口:“坐吧!宇锋和伯渊也做吧!” 见邵宇锋和盛伯渊落座了之后,马金宝这才小心地走在桌边,挨着凳子坐了半个屁股。 不过他的屁股本来就大,哪怕他只是挨着坐了一点,半个屁股也将小小的凳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李弘度含笑看着大口吃饭的赵滟凝,意味不明地说:“我竟不知,赵姑娘和马老板也是相识。” 赵滟凝没有搭理。 李弘度又将视线转向了只顾着往嘴里扒米饭,却根本不敢朝桌子上的菜伸筷子的马金宝。 感觉到一股威严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马金宝骤然浑身一抖,立马说道:“我,我跟赵姑娘也就是昨天晚上认识的。” “昨天晚上?”李弘度挑眉,“那就是在下离开之后了?赵姑娘果然是好手段,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能够让知县大人的小舅子对你唯命是从。” 马金宝很想辩驳一下,自己并没有对赵滟凝唯命是从。他们是共赢合作的关系。 不过回头一想,好像还真就是李弘度说的这样。赵滟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就一直没有找到谈条件的机会——因为赵滟凝开出来的条件,实在是太过优厚了,根本不需要他再为自己争取什么。 李弘度用游鸿般地口吻问道:“既然赵姑娘早已知道在下的身份,难道就不想让在下为姑娘做点什么吗?” “不用。”赵滟凝毫不犹豫地拒绝。 李弘度挑眉:“为何?” 赵滟凝说:“找马二爷帮忙,他所求的无非就是钱财,我付得起这个代价。但找李公子你帮忙,我付不起这个代价,也没有这个必要。” “哦,是吗?”李弘度拖长了声音,“我怎么记得昨天晚上,好像是我想办法给姑娘开了城门?这难道不算是帮了姑娘的大忙吗?” 赵滟凝深吸一口气,放下了筷子:“你的命还是我救的。” 李弘度立马指向景元:“令弟的命,也是我们救的。” 赵滟凝纠正道:“救他的是伯渊。” 李弘度恬不知耻地说:“伯渊是我的护卫,就算是他救的,这笔人情也该算在我的身上。” 赵滟凝再次深呼吸,冲他问:“你确定要为了救了景元这事,来跟我索要人情?” 李弘度立马看向景元,却见景元同样一脸的讶异,心下恍然:“看来昨天在马车上,我与景元促膝长谈的时候,姑娘是在装睡。” “谈不上装睡,被你们的说话声吵醒了几次。”赵滟凝站起了身,“李公子,我们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请便吧!” 李弘度问:“赵姑娘就这么狠心,连一顿饭都不让我们吃完?” 赵滟凝说:“如果刚才马二爷没有叫破您的身份,我们还可以继续玩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互相当作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既然窗户纸已经被撕破了,我家里现在这情形,是现在真的没有心情陪您玩游戏。还请李公子谅解。” 马金宝手里的筷子滑落在地,人也跟着跪了下来:“这,这……不,不,是我眼瞎,是我认错人了。赵姑娘,真的是我认错人了,这不是什么晋王殿下……他,他就,就是跟晋王殿下长得有几分像而已……” 赵滟凝也不理会马金宝,只是抱胸看着李弘度。 李弘度无奈起身:“既然赵姑娘家中不便留客,那在下改日再来拜访。告辞。” “大宝,送客。” 这下子,大宝倒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立马起身就将李弘度主仆三人给赶了出去。 对他来说,什么王爷不王爷的,他可一点都不怕。 87.他是冲你来的 李弘度一走,马金宝就整个瘫坐在地上。一摸额头,一手的冷汗。 这次,他是真的哭出来了:“赵姑娘,你怎么不早说你认识晋王殿下?怎么不说他就在你家里啊?你是想害死我啊?” 赵滟凝也有些奇怪:“你姐夫好像也没有在他的封地任过职吧?你怎么会认识他?” “这,这个……”马金宝不好意思地笑笑,配上他脸上没来得及擦干的泪水,说不出的滑稽,“我姐夫是和晋王殿下素无往来,也没有见过面。我认识晋王殿下,纯粹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凌云府的时候远远地瞥见过几眼。” 景元问:“凌云府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你去那里做什么?” “也,也不能这么说。”虽然景元问得不客气,但此时的马金宝,可不敢对这屋里的任何一个人有所轻慢,“凌云府虽然山高水远,但物产丰富,当地特色的‘全竹宴’更是味道一绝……” 说到这里,他还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行了,你走吧!”赵滟凝揉了揉青筋突突跳的额头,“估计有人在外面等着你,别让人久等了。” 刚刚被美食安慰到的马金宝,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谁谁谁等我?” 赵滟凝不答反问:“你说呢?” 马金宝打了个哆嗦,哭丧着脸问:“赵姑娘,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吗?” “不能。”赵滟凝拒绝,“别想赖在我家里,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决。等你把麻烦解决完了,再收拾收拾,准备在我家住一些天。” “啊?为什么?” “你不是想减肥吗?我督促你减肥啊!” “哦。那晋王殿下那边……”马金宝蔫蔫地应了一声,还是不死心地想争取一下,结果一开口,就被赵滟凝瞪了一眼,又将后面的话给收了回去。 求人不如求己,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去晋王殿下面前博个脸熟,说不定就平步青云了。 要是真的能攀上晋王殿下,以后再也不用被姐姐姐夫揪着耳朵骂不求上进,没出息了。 马金宝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立马一扫阴霾,欢天喜地地就跑出去了。 他这前后的情绪变化太快,导致赵滟凝和景元都觉得他是不是受刺激太大,直接疯了。 闹了这么一出,赵滟凝也没有胃口了,干脆放下了碗筷:“我先去洗个澡。” 景元也跟着起身:“我去帮你提热水。” 赵滟凝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走出了餐厅,才停下了脚步,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 “我……” “还是我先说吧!”赵滟凝说道,“你是想说,你舅舅既然早知道你的身份,应该是冲着你来的吧?既来之,则安之,别担心那么多。我们以不变应万变。” “不是。”景元说,“我是想说,他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 赵滟凝疑惑地挑了挑眉:“不是冲着你来的?” “对。”景元点头:“虽然我还没有想清楚是为什么,但我感觉,他真正想要接近的人,是你。” “我?”赵滟凝指着自己的鼻子,然后“噗嗤”笑出了声,“景元,你是不是傻啊?他什么身份啊?我什么身份啊?他千方百计、死皮赖脸地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啊?我身上有什么可供他图谋的啊?” 景元没笑,依然是满面愁容:“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多长个心……眼吧”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滟凝捧着脸蛋一顿揉搓。 “你这孩子,心思怎么这么重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是真发现他心怀不轨,我们到时候再想办法对付他。现在想这些,除了让自己不开心,还能有什么用?走了,先去洗个澡。浑身脏兮兮的,吃饭都不香了。” 景元摸了摸自己被蹂躏过的脸蛋,就看到宋氏正朝着这边探头探脑。 赵滟凝也看到了,示意景元自己回屋去后,她便朝着宋氏走了过去:“宋大娘,有事吗?” 宋氏说:“大姑娘,杨姨娘一直不吃不喝不睡,这样下去,身体怕是受不住啊!” “这事啊?没事,先不用管她。”赵滟凝边走边活动肩颈,“宋大娘,你自己去吃饭吧!吃完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得开张做生意呢!” “啊?”宋氏呆滞。 她是真没想到,这种情况,赵滟凝居然还想这开门做生意的事。 虽然说,日子还得过下去,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总得开门做生意。但杨姨娘现在这情况,总得让她缓两天吧? 就算她的意思是不用管杨姨娘,也不用杨姨娘出来干活,但总得顾及一下她的心情,和开门后的影响吧? 她是真的不知道人言可畏吗?还是压根就不在意被别人指指点点啊? 宋氏叹了口气,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把自家的两个姑娘送到她们舅舅家去。 自家男人是指望不上了,他认准了这个师傅,哪怕师傅千夫所指,他也打定了主意不离不弃。 指望自家男人换个师傅,她还不如换了这个男人。 想到换男人……宋氏打了个哆嗦。 她她她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这要是被人给知道了,还不得说她不守妇道? 和宋氏擦肩而过的赵滟凝,可不知道此刻她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自己的脑子正乱着呢! 赵滟蓉的事情,的确是出乎她的意料。 发生这种事情,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能够做的,就是让蓉儿和杨姨娘的伤害降到最低,而不是去做无用的安慰。 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而现在,她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连续几天都没睡好了,又接连遭遇两件大事的刺激,现在她的大脑已经快要宕机了。 赵滟蓉的事,该安排的,差不多都安排完了。接下来,就看马金宝办事的效率了。 原本,赵滟凝还没有绝对的信心,能够让马金宝听凭自己的差遣。不过李弘度的出现,让他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如今怕是让他去吃屎,他都会一边吃一边说“好吃”了。 这样看来,李弘度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88.你没有错 “大姑娘,醒醒!大姑娘,快醒醒啊!” 赵滟凝被人叫醒的时候,是坐在浴桶里。 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就看到绣娘惊喜地看着自己,一边推搡着自己,一边语无伦次地说:“大姑娘,你快去看看,来道歉了,说是假的,你快去看看啊……” “行了,别推了,我知道了。” 赵滟凝被她晃得脑袋撞了浴桶边缘好几次,她拍开锦娘的手,先鞠了一捧水拍了拍脸,结果发现水都已经凉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在凉水里泡了这么久,但愿不要感冒才好。 “不是啊,你怎么就知道了……”绣娘压抑不住心头雀跃,蹦跳着说,“是那个,那个人,他们来到道歉了,说跟二姑娘什么都没发生,是她误会了……” “我真的知道了。”赵滟凝按住她的肩膀,“你先出去,等我穿上衣服再说。” 绣娘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泡着澡呢,立马点头应道:“哦哦,好。我去外面等你,你快点啊!他们说要见二姑娘,给二姑娘磕头道歉,杨姨娘让我过来请你拿主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冷水里泡得太久了,赵滟凝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哆嗦,关节也是僵硬地,但却感觉不到冷。 好不容易将衣服给穿好了,出了门来,却发现又下雪了。 绣娘就在门外站着呢,看到她出来了,立马催促道:“快走啊!杨姨娘她们都在等你呢!” “走吧!”赵滟凝点点头,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卧室里,挤满了人。 除了床上躺着的赵滟蓉,还有杨姨娘、赵滟兰、宋氏、锦娘和邱大娘。 看到赵滟凝进来了,大家纷纷起身。 杨姨娘首先走了过来:“大小姐,那姓黄的龟公,还有他老婆黄林氏又来了,说是来道歉的,之前是黄林氏弄错了,误会了她丈夫和蓉儿,说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知道。”赵滟凝点点,绕开她,一直走到了床边,“我先施针让蓉儿醒来。既然是来道歉的,那就让他们当面给蓉儿磕头赔罪吧!” 众人这才回味过来了。 昨天赵滟凝半夜离开,说要替蓉儿讨回公道,结果今天一早回来了,却什么都没说。大家还以为,她是无功而返了。没想到,她居然让那对夫妻登门认错来了。 卧室里就放着医药箱,赵滟凝取出银针,在赵滟蓉脑袋上扎了几针后,又准备给她打了一剂镇静剂。 没一会,赵滟蓉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没有众人意料中的大哭大闹,她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默默流泪。 然而她越是这么乖巧懂事,越是让人心疼。 杨姨娘只看了一眼,便泪如雨下,不忍再看。 赵滟凝扭头冲她们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和蓉儿单独说几句话。”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走出门去。走在最后的杨姨娘,还帮她们关上了门。 屋内安静得有些诡异,赵滟凝也没有将妹妹扶起来,而是问她:“蓉儿,受了委屈,想要报仇吗?” 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默默流泪的的赵滟蓉,突然睁大了眼睛,挣扎着侧起身,朝她看过来。 赵滟凝帮她理了理散乱下来,遮住了脸的长发,温柔看她:“只要你想,我就帮你去做。” 赵滟蓉扁起嘴,突然扑了过来,抱住赵滟凝号啕大哭。 赵滟凝也不劝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抱紧她,等到她哭够了,才问道:“现在黄龟公夫妻俩就跪在我们家门外,要当面跟你磕头认错,你要不要出去?” “不要。”赵滟蓉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地就抱紧了被子,“我,我谁也不见。” “蓉儿,别怕。”赵滟凝捧着她的脸,说道,“不想见,那就不见。只要你愿意,从今以后,哪怕你永远不出门,我也都养着你。” “大姐……” 赵滟凝用衣袖帮她擦干滚落的泪水:“我不逼你做什么。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你愿意跟我说,我就听着。你要是不愿意说,我绝对不会问。但以后的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不是吗?” “可是,可是发生了这种事情,我还哪里有脸再活下去?” “这又不是你的错。做了坏事的人都还活着呢,你怎么就没脸活下去了?”赵滟凝将她搂紧怀里,“蓉儿,我们是女人,但女人并不是非得倚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也不是每个女人都必须嫁人生子的。”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赵滟凝说,“就比如红绫,你看她那么美,活得那么精彩,如果嫁人的话,哪里还能有现在的自由自在?如果是你的话,你希望自己能够活成红绫的样子,还是活成宋大娘的样子?” “红绫……吧?” “是吧?哪怕我们家蓉儿还小,也都知道,像红绫那样的女人,不看别人的眼色,才活得潇洒自在。有看得上眼的人呢,就痛快地谈情说爱,如果不喜欢了,就立马将人给甩了。这不比别人说的举案齐眉、儿孙满堂可要有意义多了,也快乐多了?” “可是,可我不是红绫……我没有她那么美,我也不能,不能……” “蓉儿,不要去想别人会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赵家。黄龟公和黄老师这一次上门负荆请罪,又有马金宝在一旁坐镇监督,这便是堵了悠悠众口,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拿这事来嚼舌根了。” 赵滟蓉震惊地看着她,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放心吧,是真的!”赵滟凝摸摸她的脑袋,“我何时骗过你呢?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现在就出去,接受他们的磕头认错。你要昂首挺胸的,别人才不敢看轻了你。你若是躲在家里,永远不敢走出去的话,你就会永远困在自己的想象之中,感觉自己被恶意所包围。” “我怕……” “别怕。只要你自己不在意,那就没有人能够伤害你!只要有我在,我便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蓉儿,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想面对,我可以帮你隔绝一切目光,给你造一个世外桃源。但我也希望你能够勇敢一点,因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所以你应该活在阳光下!” 89.磕头认错 黄龟公和黄林氏,是一路敲锣打鼓来到流芳巷的。 跟在他们后面来看热闹的人,将整个流芳巷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赵滟凝的意思。 既然蓉儿和黄龟公的谣言已经传遍了整个鹿山县,那辟谣的阵仗就越大越好,必须得嚷嚷得满城皆知。 这算是她追星的收获之一。 明星辟谣惯用的手法之一,便是以点击面——也就是抓住众多谣言中的其中一条来发声明,其他的谣言也不管是真是假,也会给人一种全都是造谣的印象。 赵滟凝并不在乎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今天通过马金宝,将这种信息散布出去,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提及此事便好。 黄龟公和黄林氏就跪在店铺门口的台阶下面,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全都是冲着他们指指点点的看客。 而马金宝就大喇喇地坐在不远处的马车里,喝着茶,吃着点心,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不过他心情好,跪着的那两人心情就不太好了。 他们都已经跪了小半个时辰了,包子铺里却还是没有一个人现身。 早就吓破了胆的两人,根本就不敢走。 然而此时的包子铺院内,杨姨娘一群人也在焦急地等待着。 从他们离开卧室,也快半个时辰了。除了中间赵滟凝开门让大宝送了洗澡水进去,到现在里面的人都没有出来,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虽然说,他们早就习惯了相信赵滟凝,但是这样干等着,确实是让人心里没底啊! 见杨姨娘不停搓手,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邱大娘问:“要不去敲门问问?” “不用了。”杨姨娘摇头,“还是不要去打扰大小姐了。要是大小姐都没办法的话,我们进去又能做什么呢?” “说得也是。摊上这种事,也只有大姑娘有办法。”邱大娘像是想起了往事,目光也变得黯然了,“还记得两年前,我家小慧闹着要退婚,被告到了衙门里去的时候,也是大姑娘想的办法。” “这次的事情毕竟不一样,蓉儿她,她……”杨姨娘又开始抹眼泪。 “看我这嘴,尽说些没用的。”邱大娘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面前的房门终于开了。 赵滟凝笑盈盈地走了出来:“都在啊!那好,让我们一起欢迎我们的小美人蓉儿登场。” 她说着,自己立马侧身站在了门边,然后率先鼓起了掌来。 大家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一起鼓掌。 一片掌声中,赵滟蓉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出现在了门口。 看着恍然一新的赵滟蓉,大家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尤其是比她只大了几岁的绣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滟蓉妹妹,你今天好漂亮啊!” “真,真的吗?”赵滟蓉被夸得更加不好意思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红红的脸蛋,娇羞地躲到了赵滟凝的身后去。 其实赵滟蓉也才十二三岁,随着看着比同龄孩子成熟一点,像十四五岁的样子了,但终归是个孩子,赵滟凝也不可能给她化浓妆。 主要是这两年来,她因为家中变故,逐渐压抑自己的本性,看着有些木讷,再加上穿得也朴素,俨然将自己弄成了个土土的山野丫头。 赵滟凝不过是给她稍微收拾一下,换上了新衣裳,画个淡妆,鼓励她勇敢面对自己,精气神不一样了,人看着也就不一样了。 “当然是真的。”赵滟凝从后面搂住她的肩膀,“走了,去外面看看。还下着雪呢,我们要是再耽搁一会,估计跪在外面的那对夫妻就要冻死了。” 纵使雪越下越大,身上都已经飘满了雪花,雪花化开沁湿了身上的衣物,也没有劝退这些围观的看客们。 他们依然热情高涨。 在看到包子铺内终于有了动静,有人走出来的时候,这些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朝前挤,好像少看一眼都是吃亏了似的。 走在前面的,是赵滟凝和景元。 他们一直走到了台阶处,才停了下来,然后分开站在了两边。 然后,才是赵滟蓉慢慢地走到了他们的中间。 有了赵滟凝和景元一左一右的护法,赵滟蓉也像是找到了勇气一般,虽然仍然紧张,但却掷地有声地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台词:“黄林氏,我与你丈夫清清白白,那日出现在怡红院也只是去送包子,你为何要含血喷人,污我清白?” 黄林氏也早就得了马金宝的吩咐,立马高声回答:“二姑娘,是我弄错了。当时是我家这不要脸的狗男人,他自己勾搭了怡红院里的小丫头,嫖了却不肯出钱,反而赖到了二姑娘的身上。二姑娘,是我们一时鬼迷心窍,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我,我……”赵滟蓉看向姐姐。 赵滟凝拍拍她的肩膀,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若是红口白牙的造个谣,连代价都不用付,就磕几个头便算了,这以后的谣言只怕是会越演越烈。今天你造谣我,明天我造谣你,然后连磕头赔罪都不用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黄林氏和黄龟公听到她开口,都是一个哆嗦。 杨姨娘挪了过来,悄悄说道:“大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赵滟凝却嗤笑了一声,“砸了我们家的铺子,打了我的妹妹,就这样算了,那以后这鹿山城里,是不是谁都能随便找个借口到我们家里来闹一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不敢,不敢。”黄林氏慌忙磕头,“大姑娘说要怎么惩处我们,我们都认。是我们鬼迷了心窍,不但造谣中伤二姑娘,损害了二姑娘的名节,还……还出手打伤了二姑娘,我们猪狗不如,我们罪该万死。” 赵滟凝淡淡道:“死就不用了。” “谢谢大姑娘,谢谢大姑娘……”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赵滟凝想了想,说,“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们夫妻俩挨家挨户的去跟鹿山县的每一个人解释清楚,一户都不可以漏下。等解释清楚了,这鹿山县的人都知道是你们污蔑了我妹妹之后,然后再去我家的猪圈里,扫一个月的猪粪吧!” “啊?”黄林氏和黄龟公震惊得差点弹起来。 赵滟凝挑眉:“怎么?你们有异议?” “没,没有。”黄林氏慌忙摆手,“大姑娘心地慈善,已经是从轻处罚了,我们不敢有异议。” 赵滟凝哼了一声,然后突然就拉下了脸,呵斥道:“那还不快去?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夫妻俩不敢耽搁,已经冻僵了的身体艰难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付相搀扶着,就跑来了。 一旁围观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虽然他们早就对赵家的大姑娘有所耳闻,但今天这一出,才算是开了眼界。 不愧是曾经江南第一富商家的千金,这手段、这魄力……果然不是他们普通小老板姓能够比得上的。 开个包子铺,随随便便的就日进斗金,家里刚出了点事,这就攀上了知县小舅子这根高枝,轻轻松松的就将麻烦给解决了。 这以后,她们姐妹就是在鹿山城里横着走,怕是也没几个人敢去招惹了。 赵滟凝看着这**头接耳、迟迟不愿离去的看客们,突然勾唇一笑:“多谢各位乡里乡亲们的赏光,趁着今天大家都在,那我干脆就宣布个事情。我们包子铺开张也有些日子了,但一直没有挂牌子。再加上医馆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打算后天搞个开业仪式,算是正式开张了。三天内,包子铺每天一百个包子免费吃,先到先得;医馆看诊免费,抓药五折。” 她话音还没落下,就响起了一片喝彩声。 赵滟凝也不管这些激动地人群,朝景元递了个颜色,便搂着赵滟蓉回到了屋内。 景元紧随其后,就关上了门。 关上门后,大家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现在算是堵住了悠悠众口,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赵滟凝冲杨姨娘说道:“姨娘,你两天没睡了,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吧!” 杨姨娘点点头:“好,那我就回房去了。蓉儿……” “蓉儿有我照顾,你放心。” 赵滟凝并没有带赵滟蓉回屋里,而是带着她从后门离开,直接出了城去。 这边出城很方便,赵滟凝搂着妹妹出了城之后,便放开了她的肩膀,让她自由自由地奔走在阳光之下……呃,今天没有阳光,只有漫天雪花。 雪花飞舞,北风呼啸,但吸入肺里的冷空气,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赵滟凝等到妹妹跑够了,开始蹲在地上堆雪人,才慢慢地走过去,跟她并肩蹲下,试探地问:“蓉儿,你现在能跟我说说……那天发生的事情吗?” 赵滟蓉的动作一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赵滟凝也不催她,只是用带着些鼓励的口吻说道:“你若不想说,我绝对不逼你。但我只是不想让坏人逍遥法外,不想让伤害过你的人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就这样被放过了。” 赵滟蓉沉默了好久,就在赵滟凝以为她不愿意说,正准备换个话题缓和气氛的时候,她突然说道:“是赵凤兰和张秀才。” “果然。”赵滟凝冷笑,“我就知道,这事肯定是赵昀在作祟。” 赵滟蓉缓缓坐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了臂弯里:“玲珑阁诗会回来后的第二天,赵凤兰就找到了我,跟说我张秀才对我一见倾心,写了一首诗送给我。我,我本来是不想搭理的,但是她一连来了几天,而且诗写得挺好的……后来我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又碰到了他们……他们邀请我去诗会,我就去了。” “张秀才?”赵滟凝问,“鹿山城姓张的人家不多,姓张的秀才应该更少吧?他跟之前和邱小慧订婚的张家,有关系吗?” 赵滟蓉点头:“就,就是跟小惠姐姐订婚的那个张秀才。” 赵滟凝皱眉道:“我记得他不是秀才啊!好像他爹是秀才吧?” “是去年的事了……” “哦,这样啊!”赵滟凝心里有了底。 果然都是跟她有仇的。 一个个的那她没有办法,就将主意打到了她身边人的身上来。 “他,他说是小惠姐姐不了解他,都没有见识过他的才华,就轻易抛弃了他,让他丢进了颜面。后来,后来我因为同情他,也觉得大姐你和小惠姐姐确实对他不公平,就,就……大姐,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决定……” 赵滟蓉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都是眼泪:“他真的不是个好人。” 赵滟凝点头:“我知道。那后来呢?” “我跟着他们去了几次诗会,我以为,我以为他们是真的对我好,后来他们再将地点定在怡红院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过怀疑。可是等我去了怡红院,我就被人用帕子捂住了嘴……后面的事,就都不知道了……” “我知道了,赵凤兰和张秀才,我会替你收拾他们。至于你……”赵滟凝摸摸她的头,“就把这些事都忘了吧!要是喜欢漂亮衣服和首饰,只管去买,我们家现在有钱了。你和兰儿,以后又可以过千金小姐的生活了。” “大姐。”赵滟蓉扁起嘴,靠过来抱着她的胳膊,“你对我真好。要是没有你,我们可能都要饿死了。” 赵滟凝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是不是忘了,要不是我败光了家里的家产,你们现在也还是千金小姐,根本就不会过这样的苦日子。” “才不是呢!”赵滟蓉说,“那些家产,就算大姐不败光,大伯也会想方设法地抢走。大姐,我虽然不如你聪明,但这些事情我也都知道。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可是大姐,你以后不要再一走就是好多天了,好吗?你不在家里,我真的好害怕!” “好,我答应你,我以后都不离开你们了!”赵滟凝重新将她瘦小的身体揽入怀里,“等我们再多攒一些银子,我就带着你们离开鹿山城,去充州城、京城,或者去他更繁华的城市,带你们游历山河,看尽天下美景,尝遍人间美味……蓉儿你看,还有这么多的事等着我们去做,所以日后不管听到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去在意,不要去搭理,好吗?” “好。” 90.不受宠的皇子 不出所料,赵滟凝病倒了,缺席了包子铺和医馆的开业典礼。 听着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自己却只能苦哈哈地缩在被窝里喝药……此情此景,别提有多心酸了。 赵滟凝总有种感觉,老天爷觉得她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过得太过舒坦了,所以打算让她换一种活法,让她有操不完的心。 她还在这边顾影自怜呢,敲门声就响了,景元在外面问:“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 景元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面,是清粥小菜和几个馒头。 “起来吃点东西吧!” “不吃了。”赵滟凝倒回了床上,“太冷了,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 “这个给你。”景元将挂在臂弯上的大氅放在了她身侧,“穿上这个,就不冷了。” 赵滟凝抓起大氅看了看,惊讶地问:“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皮毛?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身上应该没钱吧?” 景元不甚在意地说:“找我舅舅要的。” 赵滟凝挑眉:“他还没走呢?人在哪里啊?” “他在玲珑阁下榻,不过今天跟着马金宝一起来了,现在人就在外面。” 厚厚的一层皮毛裹在身上,赵滟凝果然不觉得冷了。 躺了三天,浑身哪哪都不舒服,她立马从床上爬了下来,坐在了景元的对面,抓起一个馒头就啃。 景元给她倒了一碗热羊奶,她顺手接接了过来,喝了一大口。 她喝完之后,突然想起个问题,捏着景元的脸就问:“我说你来我们家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连一句‘姐姐’都没听你叫过?” 景元的回应是,又给她倒了一碗羊奶。 “行吧,不叫就不叫吧!”赵滟凝端起碗,这回是小口小口的抿,“要不,我们收拾收拾,还是搬回东篱别院去住吧!这两天,我听杨姨娘说,粮食的价格越来越高了,就连城里都已经有好些人家吃不上饱饭了,再这样下去的话,这鹿山城就要乱了。” 景元满不在意地说:“你不是跟马金宝商量好了,要打劫赵昀和张秀才家,用他们的钱来平衡物价吗?” “那也是杯水车薪。”赵滟凝蹙眉,“别说掏空他们两家,就是把整个鹿山城的富户都掏空了,也解决不了这场危机。” 景元摇头:“我不明白。如果将粮价稳定了,那民心也就安定了,怎么会无法解决问题?” 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聪明,又有名师教导,但经历的事情少,看问题不可能那么全面。 赵滟凝说:“一旦鹿山城的粮价稳定了,大家毫无危机意识,正常吃喝甚至浪费,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就是城里的粮食吃完了,城外却买不到粮。不过更加有可能的是,城里的粮食还没有吃完,其他已经乱了的城镇就会闻风而来。” 景元还是摇头:“大家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等到明年春天了,大家可以开荒种田,多种些粮食。” 赵滟凝乐了:“春种秋收,春天种下去的粮食,得等到秋天才能收获。景元,你知不知道,今年的粮食才刚过收上来,就已经开始缺粮了,这意味着什么?” 景元顿时感觉自己被一股寒气笼罩:“这意味着,哪怕能够挨到明年的秋天,粮食依然还是不够。如果连春耕的种子都留不下的话,以后的粮食只会一年比一年少。” 赵滟凝点头:“没错。大片的良田都在城外,如果没有人看守的话,哪怕你种子撒下去,也会有挨不住饿的饥民会将种子抠出来吃了。” 景元目瞪口呆:“都,都埋进土里了,还能吃吗?” “那你是没挨过饿。” “我挨过饿。”景元争辩,“我进入周国境内后,一路遭到追杀,中途连着两三天吃不上东西都是正常的。” “这就是你说的挨过饿啊?”赵滟凝失笑,“我见过真正饥饿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是什么样子啊?” “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叫‘海地’的国家。那是一个岛国,只有一丁点大,而且七成以上的面积都是山地。那里的食物和水资源匮乏,财富都掌握在了极少数的人手里,那里的普通人,算是世界上最穷的人了。他们一天的收入,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吃上一顿饱饭。你知道这些人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吃什么吗?” 景元摇头,他完全想象不到。 “因为缺乏食物,他们就发明了一种饼干,一种用泥土做的饼干。” “泥土?”景元动容,“观音土吗?我听师傅说起过,在饥荒年代,的确有人回去挖观音土吃。但吃了会死人的。” “对,会死人。”赵滟凝点头,“泥土不消化,积累在胃里,所以饱腹感很强。吃了之后就会给人一种‘饱胀’的满足感。但是正因为泥土不消化,吃得多了,在肠胃堆积,就会活活将人给撑死。” 景元不理解:“既然知道吃了这泥饼干会死,他们为什么还要吃呢?” “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泥饼干吃与不吃,都是个死。区别就是一个是饿死,一个是撑死。” 景元不寒而栗:“所以,哪怕他们明知道吃了泥饼干会死,也还是会用所剩不多的钱,去买要了他们命的食物?” 赵滟凝点头:“在他们选择开始吃泥土的那一刻,其实他们的生命已经在倒计时了。” 景元发现一个问题:“这土不是随处可见吗?他们为什么要花钱去买?” “并不是的。”赵滟凝说,“入口的泥土,至少也得保证没有砂石,能够吞咽得下去才行。他们吃的这种泥土,是从矿山开采出来的,必须得花钱。毕竟是泥土,卖这种泥饼干的人,为了让泥饼干的味道好一点,会加入盐巴、蔬菜和酥油。 “我看到过才几岁的孩子,拿这种饼干当零食吃。小孩子不懂事,他们觉得很好吃。他们以为得到了食物,我却提前看到了他们的死亡。当我看着他们明亮的大眼睛时,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劝阻,让他们不要吃……” “那你为什么不给她们食物?”景元问,“既然知道他们吃了就会死,那你给他们能吃的食物,他们就不会吃土了。” “景元,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救急不救穷’?我能帮得了他们一时,还能帮得了他们一世吗?就好比当初我救你,那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比如我愿意让你留在我家里,那也是因为你能够自给自足,还帮得上忙,不会给我拖后腿。而花溪县的人不愿意收留那些孤儿,是因为养大他们的成本太大,不划算,甚至是他们无法承担的。” “你真直接!”景元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你刚刚说的这些……怎么像是你亲眼见过似的?‘海地’这个国家,我从来没有听过,是在哪里啊?你……” “等等……”赵滟凝突然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刚刚我们说到花溪县的那些女孩……” 景元也想起来了:“那天回来的时候,你跟舅舅说好了去花溪县。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三天了,那些女孩,可能已经被老鸨们给带走了吧?” 赵滟凝将手里得馒头一扔,冲景元说道:“让你舅舅去准备一下,我们出发去花溪县。我换身衣服就来。” “他就在外面,我现在就去找他。” 赵滟凝几乎没怎么收拾,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带,就随手装了一些包子馒头和肉干,立马上了李弘度的马车。 赶车的依然是邵宇锋和盛伯渊。 李弘度依然是一身华贵的皮裘,雍容地坐在马车上,含笑看着她用狼狈的姿势钻进马车里。 赵滟凝在马车中坐稳后,便目光不善地盯着他问:“这些女孩的情况,是你告诉我的,你很清楚她们的处境,我也已经答应了你会收下他们。这三天,你明知道我家里遭遇变故,我又病了,就将这事给忘了,你为什么既不提醒我,也不自己去将人给带回来?” 李弘度笑容不变:“赵姑娘,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觉得我去做这件事情,合适吗?” 赵滟凝怒目瞪他:“怎么就不合适了?你身为大周的王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女孩也是皇帝陛下的子民吧?你安置好她们不是应该的吗?” 李弘度笑容不变:“你也说了,她们是皇帝陛下的子民,可我是皇帝陛下吗?” 赵滟凝微微皱起了眉头。 李弘度依然笑而不语。 景元说道:“不管是充州还是樾州,都不是他的封地。他的封地在凌云府,未经陛下允许,他擅自离开封地,已经是重罪了。若是还干涉其他州县的政务,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赵滟凝瞬间睁圆了眼睛,身体后退,靠在了车壁上。 是啊!刚刚她还在头头是道地教育景元呢,结果转头就需要景元来提点她了! 凌云府,听景元说过,那地方挺偏僻的,李弘度的封地定在了那里,跟发配没什么区别。 这也就意味着,他并不得圣宠,或者说,这皇位的继承权没有他的份。 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敢蹦哒的话,说不准哪天就一个“谋反”的罪名扣下来了。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来充州?又为什么要来鹿山城?” 李弘度耸了耸肩:“凌云府穷山恶水,人烟稀少,我没事可做,想出来游山玩水,有什么问题吗?”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但赵滟凝还是觉得心里不安。 像李弘度这种人,聪明,外柔内刚,心有沟壑,怎么看都不像是愿意屈居人下,困守在这一小方天地里,蹉跎一生的人。 他是真的与世无争吗? 如果不是得话,那他嘴上说的“游山玩水”便是假话。 这个且不论,如果他真的是个心怀鸿鹄之志的人,怎么会中自己一个小老百姓的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刚开始认识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挑明身份呢,估计他以为景元都不认识他,就对着自己死缠烂打……赵滟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景元说,李弘度的目标不是他。这到也没错。 如果景元完全无心齐国王位,他现在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了,李弘度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确实没必要…… 赵滟凝想来想去,在脑子里将以前看过的权谋剧、宫斗剧都回忆了个遍,愣是没有搞清楚自己对李弘度这种人来说,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 难道是看中了她的经商能力,想要利用她来敛财? 也没这个必要吧! 天下能人多不胜数,在这样一个连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都会被戳脊梁骨的时代,他扶持什么人不好,真会看得上她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才15岁的小女孩? 赵滟凝可不觉得李弘度会是什么男女平权的先锋。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她也不是个怕事的。真要将她逼急了,大不了她带着景元去齐国抢王位。 见赵滟凝不吭声了,李弘度倒是来了说话的兴致:“已经快到中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洛县城。要是赶不到的话,洛县有个寺庙,我们可以到寺庙里去借住一晚。” 赵滟凝随口说道:“你来安排吧!我对这一带的情况也不熟。” “赵滟凝回到鹿山县也有两年多了,难道从来没有去周遭地方走动过吗?我看姑娘也不像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普通闺阁女子啊!” 赵滟凝拿眼斜睨他:“以前是不行吗?” “行,当然行。”李弘度笑着点头,“姑娘在瑚州时,我也听闻过姑娘的才女之名,所以来到鹿山城后,见到姑娘行事作风与我想象中的大不一样,还困惑了许久。” 赵滟凝再次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做什么,是什么样,需要符合你的想象吗?” 李弘度吃了个瘪,半晌才说道:“我好歹是个王爷,姑娘跟我说话,就不能客气些吗?” 赵滟凝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出了凌云府就什么都做不了吗?在鹿山城,你连鹿山县的知县都不如,我凭什么要对你客气?” 李弘度呆滞半晌,最后无奈的地说:“姑娘高兴就好。” 91.小毛贼 如李弘度所料,他们果然没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洛县城。 就差了那么几分钟吧! 赵滟凝是眼睁睁看着城门在自己面前关闭的。她甚至都要怀疑,李弘度就是故意的。 最后,他们一行人只能摸黑上了山,找到了李弘度口中的寺庙。 爬了半个小时的山,一群五个人站在寺庙面前,都是一模一样的懵逼表情。 过了好一会,赵滟凝才问李弘度:“这……就是你说的寺庙?” 李弘度手握成拳,掩唇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这,这个,我只知道这里有寺庙,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荒废的。” 邵宇锋问:“要不我骑马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村落?” “行了,先将就着过一夜吧!好歹有个挡风遮雪的落脚处,比山洞还是好一点。”赵滟凝说着,就往破庙里走去。 她真怀疑,自己跟他们一同出行的决定是错误的。 景元却侧身挡在了她身前:“我先进去查探一下。” “探路这种事,轮得到你一个小孩子吗?”李弘度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朝盛伯渊说道,“伯渊,你进去看看。” 景元没理他,抖了一下肩膀,想将他的手抖下去,结果李弘度的手纹丝不动的,依然按在他的肩膀上。直到景元瞪了他一眼,他才将手收了回去。 站在他们后侧方的赵滟凝,将一切收入眼底。 自家的孩子被人欺负了,她这个做姐姐的,总得为弟弟出口气吧? “不就住个破庙嘛,搞得这么神经兮兮的做什么?景元,我们进去,别理有被害妄想症的神经病。” 她说着,搂着景元的肩膀就往前走。 一边走,还一边说:“诶,我发现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啊?这小身板也壮实了。” 邵宇锋被她挤兑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公子……” “走吧!我们也进去。”李弘度却不怎么在意的样子,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这破庙荒废的时间应该不算太久,虽然除了佛像,其他东西全都被搬空了,但至少门窗还是好的。就是窗户上糊的纸已经碎成了渣渣,挡不住风了。 这寺庙不大,后面的厢房也才三五间。 厢房里床铺、板凳全都都没,也不知道是带走了,还是变卖了。 厨房中,锅碗瓢盆也一个不剩,反倒是柴火还有不少。 赵滟凝还病着,景元在厢房里给她生了个火堆后,她便不想动了。 懒人不止她一个,有两个护卫可供差遣的李弘度,也拿了个垫子,心安理得地在她对面坐下了。 赵滟凝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忍不住就想揶揄两句:“你家小外甥在外面干活,你好意思坐在这里等吃等喝吗?” 李弘度自有他的一套理论:“外甥孝敬舅舅,是他应该做的。” “你这人的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就在赵滟凝和李弘度有一搭没一搭斗着嘴的时候,之前一声不吭就离开了的盛伯渊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几条鱼和一头野猪。 武功好就是牛逼啊,到哪里都不会挨饿。 见盛伯渊一手提着野猪,一手提着鱼,就站在厢房外面看着自己,赵滟凝瞪了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我不吃,我也不做。” 盛伯渊连忙解释:“我知道你不吃野鸡,但这个鱼和野猪,我见你吃过。” 赵滟凝怒目而视:“我什么时候吃过野猪?” “就郁苍山下的小面摊……” “我……我没吃。”赵滟凝郑重声明,“我说了我不吃野味,不只是不吃野鸡。” 盛伯渊抬了抬提着鱼的手:“那鱼和野菜也是野味啊!” 赵滟凝抓起大氅盖住了自己的脸,身体一歪就倒在了邵宇锋铺好的毛绒垫子上,懒得搭理神经病。 盛伯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求助地看向了自家主子。 未料李弘度却冲他耸了耸肩,完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无奈,他只能提着野猪和鱼去了厨房。 厨房里,景元正在生火煮粥、蒸包子馒头。看到他进来了,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毕竟是自家主子的小外甥,盛伯渊放下东西后,恭恭敬敬地冲他抱拳行礼。 景元这才瞄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地说:“去把鱼杀了,清洗干净。” 因为之前盛伯渊对赵滟凝的无礼,他至今没有给过这人好脸色。 景元只吩咐他将鱼处理好,野猪根本就不管,所以最后也只煮了一锅鱼汤,哪怕盛伯渊将野猪也都处理好了,也没有动手做成菜的意思。 盛伯渊呆呆地站了一会,沉默着自己给野猪抹上了调料,拿到了厢房里去,架在火上烤。 然而两百多斤的一头野猪,赵滟凝和景元不吃,他们三个也吃不了多少,最后就吃了肩胛上的那块梅花肉,剩下的动都没动,就被扔到了外面去挂着了。 最后还是赵滟凝看不下去了:“那么多人吃不上饭,你还这样浪费食物,真的合适吗?” 吃饱喝足,正准备刷锅洗碗的盛伯渊一听这话,立马僵住了:“我,我……” “你什么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在赵滟凝的疾言厉色之下,盛伯渊羞愧地低下了头。 还在啃猪排的邵宇锋也停下了动作,嘴里的肉都忘了嚼了。 然后,两人双双看向李弘度。 李弘度无奈苦笑:“赵姑娘,我们这一次还要待上好几天呢!你这对我们横竖看不上眼的架势,这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相处啊?” “可不要冤枉好人啊!我纯粹就是看不惯你们浪费食物,对事不对人,你们不要太敏感了。” 李弘度认输:“行,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赵姑娘见谅。” 赵滟凝却突然正色道:“晋王爷,您堂堂一个王爷,总是对着我乡野丫头低三下四,礼让有加,总让我觉得您别有所图啊!” 她见好就收,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上面:“去把那些肉都切成片,放在火上烘烤成肉干吧!你们要是愿意吃的话,也是干粮。不愿意吃的话,等明天上路后分给需要的人,或者是卖了都行。” 李弘度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冲盛伯渊摆手:“去办吧!” 未料,盛伯渊却没有理他。 刚刚才在赵滟凝这里受了气,李弘度正要发火,邵宇锋已经很有眼力见地推了好友一把。 盛伯渊转过头来,神情凝重地冲李弘度说:“公子,有人往这边来了。” 李弘度立马起身:“你去看看。” 盛伯渊答应了一声,一个闪身就出了门。同时,邵宇锋端起旁边的一盆水,就浇在了火堆上,将火给灭了。 三人配合极为默契,颇有种“熟能生巧”的流畅感。 赵滟凝和景元对视了一眼,也退到了角落里的黑暗处,避开了窗外月光能够照到的地方。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李弘度这么谨慎,但联想到他的身份,赵滟凝总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大概过了几分钟的样子,盛伯渊就回来了:“公子,是一群乞儿。” “乞儿?”李弘度走到窗户边,朝外面看去,果然看到一群个头不高的小孩结伴朝这边走来。 这一群人,大概有十来个吧,猫着腰鬼鬼祟祟的,难怪刚刚盛伯渊发现他们靠近的时候,会那么紧张。 “不过是群孩子,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听到李弘度这话,赵滟凝也凑了过来,果然看到天井另一头,几个孩子躲在门后探头探脑的。 其中一个格外瘦小的被人推了出来。 那瘦小的孩子,看着跟景元的身板差不多,所以赵滟凝也格外留意。 他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哆哆嗦嗦的,一边往前走,一边往后看,然而在看到同伴们凶恶的表情后,即使很害怕,还是朝着厢房这边走了过来。 赵滟凝有些奇怪。 这些孩子,看上去应该跟杀手之流扯不上边。那他们这副鬼头鬼脑的样子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而且,他们应该是知道这破庙里有人,所以才会是这般表现。 五个人,五颗脑袋,全都凑到了窗户前,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却一无所知的瘦小男孩。 男孩一路战战兢兢,好不容易走到了厢房外的屋檐下,距离屋里的五人,几乎已经不到一米了。 好不容易慢吞吞地挪到了屋檐下,他吞了口口水,又朝着窗户的方向走过来。 那小孩距离窗户不过两三步的距离,眼见着就要面对面了,五人连忙蹲下身。 那小孩显然很害怕,只踮起脚尖,匆忙朝窗户内瞄了一眼,没看到人影后,便朝着天井另一头挥手。 那群小孩见状,立马一窝蜂地冲了过来。 不过,他们也没敢嚷嚷。 领头的是个半大的孩子,看着十三四岁的样子。他推开了瘦小男孩,自己也凑到窗户前往里面看。 他看得比瘦小男孩认真多了,但是赵滟凝他们五个,此时就蹲在窗户下面,所谓灯下黑就是这样,靠得近了,他们又屏住了呼吸,所以领头的男孩也没有看到他们。 确定厢房里没有人之后,领头的男孩冲大家说道:“快,快把这头猪抬走了。等他们回来了就麻烦了。” 原来是冲着他们放在门口的野猪来的。 厢房内五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这些孩子,除了领头的那个,其他的看上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有些小的,看着甚至只有六七岁。一个个衣衫褴褛,为了一口吃的,居然敢以身涉险偷东西。 今天要不是他们,换了别人,只怕当场被抓住了,绝对是一场暴打。 待这群小毛贼走出天井后,李弘度冲盛伯渊说道:“你跟过去看看。” 盛伯渊答应了一声,他一身黑衣化身幽灵一般,眨眼间就没入夜色当中,不见了踪影。 邵宇锋将被水浇湿的木材捡到门外,又从厨房抱了一捆干柴回来,重新燃气了火堆。 盛伯渊还没有回来,李弘度闲聊似的冲赵滟凝说:“这群孩子看着挺机灵的啊,赵滟凝不打算将他们带回去?你这又是要养猪,又是要修葺宅院的,应该很缺人手吧?” 赵滟凝白了他一眼:“再怎么缺人手,我也不会引狼入室。我能力有限,能收留几个姑娘,已经是不容易了,你真当我是开孤儿院的?看到个孩子就收回家?” 李弘度说道:“这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不都是孩子?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不都是人?天灾不断,大家都不容易。” “那不一样。”赵滟凝说,“如果是个男的,你没有住处,随便像这样找个破庙、山洞都能凑合。但如果是个女的呢?女人若是敢随便露天席地的睡觉,无论老幼,只怕都会尸骨无存。” “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赵滟凝冷笑:“不信是吧?那你现在穿个女装,到外面去晃一圈,然后一个人待在这破庙里,看看有没有人趁夜摸上来。” 李弘度想象了一下这个场面,立马就不说话了。 赵滟凝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别说找个睡的地方不容易,女人要自己找口吃的,同样不容易。你们男人有把子力气,总能想到糊口的办法。大不了,还能上山去当土匪,去抢去偷,烧杀抢掠,别说食物和衣服了,连女人都能抢回来。 “而女人呢?自己开店做生意,靠的是自己的本事,都还会被人戳脊梁骨,说是女人在外抛头露面的有伤风化。要是女人敢去卖力气,或者去找活干,不用说了,要不就是被卖去做丫鬟、做奶娘,要么就什么肮脏龌龊的事都能够遇到。” 李弘度轻咳了一声:“赵姑娘,你这个想法,有点太偏激了吧?这世上的男人,也未必就都是坏的。之后世上的女人,也未必就都是好的。” “这跟好坏有什么关系?”赵滟凝说,“我身为女人,我同情天底下女人的遭遇,我愤慨我自身遭遇的不公,我有什么错?” 没想到她居然还激动起来了,李弘度连忙举手投降:“是在下失言了,姑娘见谅。但姑娘可想过,女子是不容易,但至少是不用上战场的。” “男人上战场?那男人生孩子吗?”赵滟凝问,“男人上战场是九死一生,难道女人生孩子不是九死一生吗?” “……” 李弘度彻底败下阵来。 他就不该主动挑起这个话题。 92.那就改变世界吧 这一次盛伯渊离开后,直到后半夜才回来。 并带回来了一个,让大家都目瞪口呆的消息——这群小毛贼,居然还养了一群比他们更小的孩子。 那只野猪,他们带回去了之后,自己根本就没有分到多少,都进了那群小娃娃们的嘴里。 大半夜的,也没法找人打听。盛伯渊也不便突然出现,以免惊吓到了孩子们,就只能先回来了。 赵滟凝问:“怎么会有这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按理来说,饥荒年代,孩子的生存几率应该低于成年人才对。怎么附近这几个州县会有这么多孤儿?” “应该是兵役和劳役繁重所导致的。”李弘度解释道,“自从15年前气温突降之后,这些年,不仅我们大周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北齐、西昊和西番这几个大国比我们的情况更为严重,就更不用提那些边陲小国了。我大周边境,频频遭遇骚扰和侵犯,维护江山稳定,强征了不少兵役。” 赵滟凝哼了一声:“你倒是很清楚。” 李弘度也不生气,面色平静地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想他们应该也不愿意做那亡国之奴,任由北蛮的铁骑踏平中原,肆意欺辱他们的父母、妻儿、邻里和无辜的百姓吧?” “行了,不要用你们政治家的这一套说辞来蛊惑我了!”赵滟凝不耐烦地说道,“对我来说,我和我的家人能平平安安过自己的日子,就是最重要的。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试图说服我,洗脑我,还不如想想办法劝你那个皇弟爹,让他妥善安置这些孤儿。毕竟一个个活人,才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资源。等到人都死光了,他还做谁的皇帝呢?” 李弘度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赵姑娘,你再这样口无遮拦,我迟早被你害死。” 赵滟凝说:“那你可以离我远一点。我又不会追在你屁股后面,更不会吃饱了撑的故意去害你。” “……” 李弘度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睡吧!今晚估计只能睡一个多时辰了。明天一早出发的话,应该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到赶到下一个县城。” “最好是。”赵滟凝送了他一个白眼,“我可不想明天晚上继续睡破庙。” “赵姑娘放心,我保证,接下来的这些日子,绝对不会再让你睡破庙。” 李弘度的保证,那绝对是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果然没有再睡破庙,而是连破庙都没得睡了。 也不知道李弘度是不是故意整他们,顺便磨砺一下自己的心志,锻炼一番自己的品格,每次邵宇锋和盛伯渊都能赶在城门堪堪关闭的时候,达到他们的目的地。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还能说是天注定不成? 运气好的时候呢,还能就近找个山洞歇下,运气不好的时候,他们还得赶到城外的五里亭去。 到了五里亭,用厚实的麻布将亭子围起来遮风挡雪,虽然五个人挤了一点,但好歹比露天席地,直接睡在冰天雪地里要强。 比如今天,他们就在花溪县的县城外的五里亭过夜。 这附近没有能捉到鱼的地方,马车里也还有在上一个县城里买的干粮,胡乱煮点野菜粥,烤几个包子馒头也能糊弄一顿。 吃倒是无所谓,只要能够填饱肚子就好。 可是睡在亭子里,就不怎么舒服了。 亭子太小,没法在里面生火。 即使亭子外面蒙了块布,遮了大半的风雪吧,但风和寒气都是无缝不钻的,它们总还是找得到途径漏进来。 虽然和衣而眠,身上还盖着皮裘、毛毯,但躺下后,身上也还是怎么都热乎不起来。 赵滟凝想挨着景元这个小暖炉睡……背对着背,让她暖暖脚就行了,但小孩子害羞,怎么都不肯,还将自己的毛毯也盖在了她身上。 这么一来,倒确实是不冷了。 但看着冻得蜷缩成一团的小孩,她哪里还能心安理得地睡觉? 赵滟凝正准备将毛毯给还回去呢,才刚抓起毛毯的边边,旁边的盛伯渊突然起身,将自己的毛毯盖在了景元的身上,然后一个翻身,就钻进了邵宇锋的毯子里面。 全程一声没吭,做完后倒头就睡,简直不要太帅。 赵滟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反正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似的。 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身上层层叠叠地盖了四层毛毯。除了坐在长凳上的李弘度,毛毯还盖在他腿上,其他人的毯子全在自己身上了。 赵滟凝怀疑,她就是被活活被这重如山一般的毛毯给压醒的。 掀了两床毛毯,她正打算再眯一会儿,邵宇锋跑了回来:“公子,城门开了。” 李弘度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朝赵滟凝说:“赵姑娘,那我们收拾收拾,就准备进城吧!” “公子。”邵宇锋说道,“我刚看到一辆马车和一辆骡车过去了,骡车上坐着好几个小姑娘。骡车简陋,连个挡风的蓬都没有,姑娘们身上的衣服也很单薄,好几个脸上还有伤。” 李弘度还没说话呢,赵滟凝就一掀毯子坐了起来:“快,去把她们给拦下来。” 邵宇锋说:“伯渊和景元小公子已经去了。” 赵滟凝匆匆赶到的时候,景元和盛伯渊果然已经将马车和骡车拦下来了。 马车上面,一个三十出头,珠光宝气、花枝招展但泼辣凶狠的女人,正冲着拦在车前的景元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要不是盛伯渊持剑站在一旁,赵滟凝都怀疑她会冲上去将景元给撕碎了。 看这女人的衣着举止,很容易便能看得出来她的身份职业——应该就是从粮商那里买下这些女孩的老鸨之一。 做为女人最难的,是不仅男人会欺负你,有些女人还会帮着男人来欺负你。 眼前的贱人,就是其中之一。 赵滟凝勾起唇角,笑着走了过去:“这位大娘,别骂了,我们是来跟你做买卖的。” “谁是你大娘?”老鸨凤眼一挑,一个眼刀过来,也是媚态横生。 她的这种狐媚风骚,是沁入到骨子里的。 不过说起性感,还是红绫那种才恰到好处,艳而不媚,美而不妖。 虽然年龄攻击什么的,很没品,但是对付这种女人,赵滟凝觉得再没品的招都不算什么,好用就行。 无视老鸨的怒气,赵滟凝笑着说:“大娘,做买卖嘛,有钱赚就行了,何必管心情愉快不愉快呢?” 老鸨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你想跟我做什么生意?” 赵滟凝朝后面的骡车挑了挑下巴:“这些姑娘我要了,开个价吧!” 老鸨上下打量她一圈,狐疑地问:“小丫头,我看你也不像是做我们这一行的,你买这么多姑娘回去,是打算做什么?” 赵滟凝说:“我家院子太大了,要多买几个洒扫丫头,不行吗?” “原来是个菩萨心肠的千金小姐啊!”老鸨嗤笑一声,伸出了五根保养得很好的纤纤玉指,“一口价,五百两银子。给我五百两,她们就是你的了。” “五百两?”赵滟凝哼了一声,“我说大娘,你这样漫天要价,不太好吧?你买她们回来的时候,花了有五十两吗?” 老鸨翻了个白眼:“我留着她们,能够赚钱的远不止五百两,你爱要便要,不要就别耽误我们的时间。知不知道好狗不挡道?” “要啊!怎么不要啊?”赵滟凝,“不就五百两银子嘛,既然你敢开这个口,那我就敢给。” “哟,小丫头口气不小啊!”老鸨一边欣赏自己的玉指丹蔻,一边嘲讽地说道,“小丫头,你也别觉得这五百两贵了。 “在这样一个世道,想做好人呢,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反正照着你这样下去,家里的家底总归是要败光的,你用全部的钱去买一个姑娘,或者一百个姑娘,其实没有区别。因为你也不可能解救全天下受苦受难的姑娘。所以我这是再帮你啊,帮你早点把家产败光,早点接受现实。”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赵滟凝扭头冲李弘度说道,“掏钱吧!” 李弘度苦笑:“赵姑娘,我虽然有些家底,但也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的。你确定不讲一下价?” 赵滟凝冲老鸨挑了挑下巴:“喏,人就在这里,你自己去跟她讨价还价吧!” 李弘度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老鸨,他还没说话呢,老鸨就先呛了他一句—— “看着挺体面一人,没想到竟是个锱铢必较的。”老鸨撩起一缕头发把玩着,风情万种地瞥了李弘度一眼,又朝赵滟凝说道,“小丫头,找个这样的夫婿,以后有的你受。我劝你啊,最好擦亮眼睛,要是还没拜堂成亲的话,赶紧换一个。” 李弘度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抠门,心头的震惊和不敢置信无以言表。 “噗——” 噗嗤笑出声的时候,赵滟凝连忙捂住了自己的最,但最后还是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索性抱着自己的肚子,蹲下身来认真地笑了个够。 在她笑得不能自已的时候,李弘度的一张脸也是青了红,红了青,他瞪了一眼忍笑忍得辛苦的两个护卫,还有莫名其妙皱着眉头怒视自己的小外甥,果断地掏出银票,打发走了那个心狠嘴毒的老鸨。 在马车即将离开自己的视野的时候,赵滟凝脸上的笑,突然就冷了下来。 老鸨拿着银票离开前的那句话,还回荡在她的脑子里—— “小丫头,别以为你从我这里买下这几个小丫头,就真是做了多大的善事。有了这五百两,我可以买下更多的姑娘。你救了她们几个,不过是将更多的姑娘推进了火坑。” 维持着蹲着的姿势静默了一会,赵滟凝才慢慢站起身来,朝盛伯渊招了招手:“跟上去。知道怎么做吧?” 盛伯渊问:“是拿回银票就行,还是将人给……” 他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杀人有什么意思啊?”赵滟凝说,“既然她敢开口跟我要五百两,那除了我们的五百两,你再多跟她要个五百两就好了。礼尚往来嘛!” 盛伯渊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李弘度,见他颔首同意后,正准备离开,就又被赵滟凝给叫住了。 赵滟凝说:“找几个人跟着她。她不是说还要多买些姑娘回去吗?那我们就等她买,买了我们再带回来。哦对了,现在有的那些,也都给我救出来,一个都不要给她留。” 李弘度说道:“看她买回去的这些姑娘的……嗯,资质,带了回去,也是做暗娼的。这种地方待久了的女人,身上各种病都有,你就不怕传染给这些小姑娘们?” “有了病就治,我自己就是医生。难道就应该她们反正已经在受苦了,就干脆让她们一直苦下去吗?” “赵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要真是治不好,那就隔离。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地了?三两间茅舍,几个馒头,总够她们活了吧?这点东西,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盛伯渊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看到李弘度朝自己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办,连忙逃一般地走了。 走的时候,还骑走了拉车的一匹马。 寒风中,除了他们四个,还有一只老骡子、一辆连蓬都没有的车,以及车上的八个小姑娘。 这群小姑娘们,大的只有六七岁,小的甚至还只有两三岁的样子。 其中有一个列外,看着已经有十八九岁了,但相貌丑陋,还是个瞎子。 赵滟凝叹了口气,这哪里是买了几个洒扫丫头啊,这就是买了一群祖宗回来。这带回去了,家里估计真成了孤儿院了,估计还得安排好几个阿姨来照顾她们。 不过年纪小点也好,女权教育就是要从娃娃抓起。别说十几岁的女孩子,三观都已经定型了,就连兰儿这还没到十岁的,都已经女德深入骨髓了。 若再不改变改变一下,赵滟凝觉得自己呆在这种环境里,迟早得疯。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与其让她被迫被这个世界改变,那还不如让她来改变世界! 那就改变世界吧! 93.魏大善人 赵滟凝他们在城门外救下的这几个女孩,是粮商收留的那群女孩们的最后一批,半卖半送给了那个老鸨,二十两银子还搭了一辆骡车。 原本,赵滟凝是准备去算账的。 结果找到那个粮商的时候,他正带着伙计在城内施粥。 那粮商看着五十出头的年纪,一脸和善。跟赵滟凝想象中的黄世仁形象完全不一样。 排队领粥的人,有男有女,男人居多,女人也多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赵滟凝扫了一圈,一个年轻姑娘都没看见。 轮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的时候,她手上拿着一个大海碗,颤巍巍的双手捧着碗,虔诚地举到了粮商的面前。 然而,她捧着个再大的碗,粮商也只给她打了一勺的量。 “魏老爷,再多给一勺吧!我家里还有个孙女呢!” 姓魏的粮商摇头:“这可不行。你孙女要喝粥,你让她自己来排队,一人只能打一勺。” “魏老爷,我孙女病了,她来不了啊!” 魏粮商不为所动:“大姐,现在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施粥,也是想赈济一下家里揭不开锅了的乡亲们。我们也不可能一一去判断谁家更需要这一碗粥,所以只能一视同仁。我要是开了你这个先例,接下来这粥就没法施了。” 好大的一顶帽子啊! 这是要用几句话,就让这个老妇人成为整个城的敌人吗? 果然,魏粮商这话一出,其他还等着排队的人纷纷出声指责起那个老妇来。 老妇慌忙解释:“魏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都不用魏粮商开口,便有人问她:“那你是什么意思啊?这粥你要是不想吃,那就赶紧走,别耽搁我们的时间。” 老妇不敢再辩驳,小心护着堪堪盖住碗底的一点粥,匆忙就离开了。 排在老妇后面的,是一个五大三粗、满面红光的青壮年男性,同样拿着一个大海碗,魏粮商给他满满打了两勺粥。 在后面,同样是男性,依然是两勺粥。 赵滟凝一直看着,直到第七个,才又轮到了一个女性,这回又恢复了一勺粥。 赵滟凝看下来,发现了这么一个现象——得到一勺粥的女性,一个个感恩戴德,卑躬屈膝;得到两勺粥的男性,一个个理所当然,昂首挺胸。 “为什么男人都是两勺粥,女人都是一勺粥?凭什么男人都是两勺粥?那个老奶奶家里有个病重的孙女,想多要一勺粥都不行?” 问出这个问题的,是景元。 真不愧是自己这段时间言传身教出来的,赵滟凝满意地摸摸他的脑袋:“要是不理解的话,就去问啊!” “其实这是挺普遍的做法。”李弘度突然说道,“男人比女人吃得多,大多都需要干体力活。哪怕是朝廷赈灾的时候,如果粮食不够充足,也是这么个做法。” “谁说男人就一定比女人吃得多了?男人需要干体力活,这话说得就好像女人不用干活似的。” 李弘度摊手:“你生气也没用啊!我刚刚也说了,这是个比较普遍的现象,那个特例,就不包括在内了。赵姑娘,刚刚那个老鸨,其实有句话说得挺对的,不管是谁,哪怕是陛下,哪怕是菩萨,也没有办法拯救每一个人。” 赵滟凝冷哼一声,扭头就走:“那真是太好了!先紧着男人救吧!干脆把女人都逼死算了,让人类灭绝吧!” 李弘度追了上去,劝道:“赵姑娘,你的想法真的是越来越偏激了。不是说只救男人,不就女人,而是说这是权衡之后的一个不得已的折中选择。赵姑娘,别走那么快……小心。” 赵滟凝正埋头往前冲,根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辆马车正疾驰过来。 李弘度靠得比较近,见状便扑了过来。 然而,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在李弘度刚刚抬脚的瞬间,一个人就以更快的速度,从他身后越过了他,一把搂着赵滟凝,几个旋身,就已经到了马路的对面。 赵滟凝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呢,就被这连续的转圈圈给转晕了。被人放开的时候,脚步不稳,差点一头栽倒,幸好李弘度即使赶过来,扶住了她。 “谢谢啊!”虽然还没有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赵滟凝还是下意识地道谢。 “以后注意点。”李弘度待她站稳之后,才松开了手,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她身侧的景元,“想不到我家小外甥的身手也不弱嘛!之前跟伯渊交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善武艺呢!” 景元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弘度抬头看了看天色:“差不多是午饭时间了,要不我们先找个酒楼吃点东西吧!” 赵滟凝白了他一眼:“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啊?” 李弘度笑着说:“吃饭的银子还是有的。再说了,等伯渊回来了,我们还会缺银子吗?” “有银子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吃饭花的银子,怎么能叫浪费呢?” “要是有免费的午饭,你却偏偏还要去花钱吃,那不叫浪费吗?” 李弘度无奈:“赵姑娘,你不会要排队去喝粥吧?” 赵滟凝又白了他一眼:“急什么?我像是喜欢喝白粥的人吗?没看到我们魏老爷上轿子了吗?应该是准备回去吃饭了。既然魏粮商这么乐善好施,不如我们去魏老爷家里蹭一顿饭吧!” 李弘度挑眉:“你又想干什么?我可跟你说啊,这姓魏的粮商在本地颇有声望,可别拿对付赵昀的那一套来对付他,不管用的。” 赵滟凝无辜地眨眨眼睛看他:“这不是还有你吗?怎么对付这种人,李公子应该比我有经验吧!” 李弘度叹气:“赵姑娘,我都说了,这魏大善人在本地颇有声望,就算你觉得他施粥是沽名钓誉,但这一举动也的确是起到了安抚花溪县百姓的作用。暂时,我是不会动他的。我劝你也不要动。” “行,我不动他,我就去蹭个饭,问问其他姑娘的去向,行吗?” “行。” 魏腾坐的两人抬轿子,是没有蓬的那种,他身上穿得厚,倒也不怕吹冷风。反倒是这样一路上享受所有人的恭敬行礼和打招呼,让他有些飘飘然。 所以哪怕他能拥有更舒服的马车和轿子,他也格外钟爱这种能够和所有路人面对面对视的交通工具。 一路穿街过巷,终于回到了家里,魏腾下了轿子,正准备进门呢,突然就被人给叫住了。 “魏老爷留步。” 听这声音,叫住他的,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这倒是怪了,现在这花溪县里的年轻女人都躲着他走,觉得全都会被他拐去卖了似的,怎么还会有年轻女人主动找上门来呢? 他转过身去看,一眼就看到了赵滟凝,发现居然还是个如此貌美的年轻女人,更是诧异了。 这花溪县里,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美人? “魏老爷,”赵滟凝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我们兄妹几个是从充州来的,路过樾州,发现这边灾民太多,身上带的盘缠都分给了他们,我听说魏老爷乐善好施,应该不介意请我们吃顿饭吧!” 魏腾笑打量了他们一圈,尤其是站在赵滟凝身边,虽然没有说话,但气场异常强大的李弘度和景元,然后呵呵地说:“没问题啊,几位请进。就是几位不要嫌弃寒舍鄙陋,粗茶淡饭也怕几位吃不惯。” 李弘度说道:“出门在外,能够有口热饭吃就不错了,刚刚我们都打算跟着那些灾民们一起排队领粥去了。” “几位都是因为赈济灾民,才会散尽盘缠,哪里能够让你们去跟灾民们一起吃白粥呢?魏某家中虽然没有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但几个家常菜还是有的。” 赵滟凝跟着魏腾进了屋内,突然皱起了眉头:“魏老爷,你们家里可是有人生病了?” 魏老爷一惊,立马警惕了起来:“姑娘为何有此一问啊?” 赵滟凝说:“我闻到药味了,应该是府上有人在熬药吧!” 魏腾试探地问:“姑娘可是精通岐黄之术?” 赵滟凝点头:“略懂吧!” 魏腾听她这口气,可不像是略懂的样子。 他迟疑了一下,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点头说道:“姑娘猜测得没错,小女的确是患有隐疾……” “老爷回来了。” 正说着话呢,一个妇人出现在了前头的回廊上,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妇人四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一身蓝色华服,妆容艳丽,虽然也是珠光宝气的,但跟城门外遇到的老鸨却是不同。 怎么说呢,就是一种更高级的感觉。 就好像这般雍容端庄的女子,就该是这样的盛装。 这姓魏的好福气啊!居然有个这么美这么有气质的夫人! “嗯,回来了。”魏腾看到妇人,也是面色愉悦。 魏夫人停下脚步后,好奇地看着赵滟凝一群人,问:“老爷,这几位是……” 魏腾看向赵滟凝几人,正想介绍呢,结果张开嘴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问过他们的性命。只除了知道他们是从充州来的,其他的竟然一无所知。 李弘度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在下李弘度,苍北人氏,这位赵姑娘是我的好友,充州人氏,我们特意从充州赶过来,原是听说花溪县有些无家可归的姑娘,打算买几个回去当丫鬟,这才一路打听到了府上。” 魏腾微微诧异:“李公子,你们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弘度笑着说道:“因为这是我的意思,并不是赵姑娘的意思。我与赵姑娘的想法各异,自然说法便不同了。” “原来是这样啊!”魏腾冲夫人说道,“刚刚这位赵姑娘说自己懂医术。” 魏夫人眼睛一亮,这才将目光从李弘度的身上,转移到了赵滟凝的身上:“赵姑娘看着很是年轻啊,这么年轻就能行医了,不知道师从何人啊?可是家学渊源?” 赵滟凝说道:“就自己看了几本医术,略点一点医理而已。” 魏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回头就瞪了丈夫一眼。 魏腾也有些尴尬,但人都请进家门来了,而且本来还是冲着跟自己做生意来的,总不好将人给赶出门去,只好说道:“李公子和赵姑娘为了接济灾民,将盘缠都用光了,所以我请他们来家里吃顿饭,夫人,你去叫厨房多做几个菜。” 魏夫人应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施施然地离开了。 虽然魏腾说他家没有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但用来接待赵滟凝、李弘度他们的午饭,却着实丰盛。 鸡鸭鱼虾羊螃蟹之类比较常见的就不说了,甚至连内陆很少见的鲍鱼、海带之类的海鲜都有。 真不知道这魏腾是真的热情好客,还是在有意炫富,又或者这就是他们家里的日常饮食。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这魏腾还真不是一般的富裕。 就连李弘度都有些惊讶:“魏老爷这般盛情款待,倒真叫我们不好意思了。这鲍鱼和海带,在下在苍北基本上就没见到过。” 魏腾摆手:“这鲍鱼和海带,在苍西一带也是少见,我家里也就这么一点,都是干货。还是之前一个朋友南下出游,带回来送给我的。平时都不怎么舍得吃,今天这不是贵客临门了,才拿来招待几位。” 赵滟凝挑了挑眉,这些商人,还真一个个的都是人精。 不管是魏腾,还是他的夫人,基本上都是在他们这一群人身上扫一眼之后,立马就将视线锁定在了李弘度的身上。 很明显的,一眼就看出来了李弘度身份不凡。 李弘度说道:“魏老爷,这无功不受禄,我们就是来吃白食的,您反倒说我们是贵客,这可叫我们如何消受啊?” “各位可不就是贵客?”魏腾说道,“几位是因为我们花溪县的灾民才散尽盘缠的,在下身为花溪县人,就理应代表花溪县款待各位,感谢各位,还请李公子不要再客气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弘度还能说什么? 吃呗! 大不了吃完了之后,让赵滟凝去将人闺女的病治好了,那也不算白吃人家一顿大餐。 看魏腾和他夫人的表情,相比他家闺女的并不太好医治,倒是可以借此看一看赵滟凝的医术到底如何。 94.魏小怜 吃完饭后,李弘度很自然地就以“不能白吃白喝”为借口,让赵滟凝去给魏腾的爱女魏小怜看病。 或许是因为之前,赵滟凝说自己医术不精,只看过几本医书的关系,一开始,魏腾并不太愿意,而且面带难色,欲言又止。 直到赵滟凝一句话,就改变了他的决定——“你们给令爱用的药方,应该是自己在医书上找的,根本没有让医生给她把过脉,也没有当面问诊吧?” 魏腾惊了:“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们给她用的这个药方……虽然流传很广,但一点用都没有。而且药味不太对,应该是有些药材你们自己抓错了。” 魏腾脸色一变,突然朝着赵滟凝拱手行了个礼:“姑娘稍候,老夫这就让内子过来,带姑娘去后院见小女。” 魏腾匆匆进了内院后,李弘度问道:“赵姑娘凭着药味,就能够判断出来魏姑娘患的是什么病?” 赵滟凝说:“如果你从小就伴着药味长大,经过几十年的浸淫,等到将所有的药材都如数家珍的时候,你也可以通过他们熬煮的药材,大致判断出患者的病症了。”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魏腾又匆匆回来了。 在他身后,还跟着他的夫人。 “赵姑娘。”魏夫人朝着赵滟凝欠身行了一礼,“妾身有眼无珠,适才多有得罪,还请赵姑娘见谅。” “不用跟我道歉。”赵滟凝说,“带我去见令爱就行。” 魏夫人面露喜色,里面点头:“赵姑娘请。” 这魏夫人应该是裹了小脚,走路很慢,不过姿态很是妙曼。 她走在前面领路,从表情就能看得出来她很着急。 她一边走,一边扭头朝赵滟凝说:“赵姑娘,有一件事情,妾身希望姑娘能够答应,小女的病,医不医得好还在其次,希望姑娘不要声张出去。” 赵滟凝淡淡道:“保护患者的隐私,是医生的义务。我也不是知道点什么,就喜欢出去大声嚷嚷的长舌妇。” “那就好,那就好。”魏夫人松了口气,“姑娘医者仁心,不知道师从何人啊?倒是很少有见到女子从医的。” “就是自己看了几本医书,没事的时候喜欢自己摆弄些药草。”赵滟凝倒也不算撒谎。 赵大小姐身体孱弱,久病成医,没事的确是喜欢鼓弄药草,也的确是没找到门道,都是她自己胡乱折腾。 魏夫人目光闪了闪,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姑娘若是不愿自报师门,妾身也不好多问。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妾身做的,只管开口。小女已经缠绵病榻已有四年,这四年就没有出过门,屋内可能会有些气味,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已经四年了?”赵滟凝问,“有出现瘙痒的症状吗?” 魏夫人脸上一红,连忙摇头:“这倒是没有。不痛不痒的,就是身上长红斑……” 说到这里,她还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到了后来,全身的皮肤都出现了溃烂。她成日里躲在屋内,也不肯出门,到了晚上不点灯,还将镜子全都扔了出来。” 赵滟凝问:“那她生育过了吗?” 魏夫人说道:“有两个孩子,不过都在夫家,也四年没见过了。” “那孩子没事吧?” “这倒是没有。”魏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惊,“这病不会传染给孩子吧?” “这不好判断。”赵滟凝说,“要先弄清楚她是生育前感染的,还是生育后感染的。不过新生儿通过母体感染的话,基本上都会夭折。孩子要是有问题的话,你们应该早就能发现不对了。” “那就好。那就好”魏夫人拍着胸口说,“今年年初,我还和老爷一起去看过小外孙和小外孙女,都白白胖胖的,很健康。” 赵滟凝点点头:“令爱这病,应该是她老公……就是她丈夫传染给她的。最好还是不要让孩子跟他们的父亲接触。” “别提他了。”魏夫人没好气地说,“那混账东西就不是人,成天花天酒地,根本就不管自己的孩子。” 赵滟凝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将孩子接过来?我要是没弄错的话,您和魏老爷也就这一个独生的女儿吧?” 魏夫人叹了口气:“孩子毕竟姓易,不姓魏,我们就是想接过来,他们易家不让,我们也没有办法。要不是我们魏家在花溪县还有点声望,就凭我家闺女待在娘家四年没回去,他们易家就能休了她。你说我家小怜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赵滟凝没再说话,因为不远处,两个丫鬟端着水盆和托盆朝这边走来了。 这两个丫鬟装扮得很奇怪,不仅带着面巾,还带着手套,浑身上下就只露出了两个眼珠子。 看到她们,魏夫人也迅速擦干了眼睛,远远地瞥了一眼她们手上的托盘,托盘上面四菜一汤还有一碗米饭,基本上没有动过。 “小姐又没吃饭?” 丫鬟屈膝行了个礼,答道:“小姐说她胃口不好,让我们把饭菜撤了。” 魏夫人说:“那你们去拿些小姐爱吃的绿豆糕放在她房里,方便她饿了的时候垫垫肚子。” “是。” 魏夫人摆摆手,两人就侧过身,等待魏夫人和赵滟凝先走过去。 走到放门口的时候,魏夫人停下了脚步,问赵滟凝:“赵姑娘,真的不用做点准备,戴上面巾什么的吗?” “不用。”赵滟凝说,“梅毒只有三种感染途径,一个是交合,一个是伤口沾到患者的血液、体液,再一个就是母婴感染。普通接触,一般是不会造成感染的,更不用说没有肢体接触的情况了。而且梅毒患者的传染性是逐渐降低的,感染超过四年的患者,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传播性了。” “真的?”魏夫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那,那这么说,我可以进去看看我女儿了?” 赵滟凝问:“难道她回来的这四年,你都没有进去看过她?” “没有。”魏夫人摇头,“不是我这个做娘的心狠,是她害怕传染给我,死活不肯让我进去。赵姑娘,不,赵医生,您,您跟她说说,您劝劝小怜,让我进去看看她。” 看着魏夫人一脸祈求的模样,赵滟凝感觉自己好像又看到了杨姨娘。 虽然说,天底下的父母不一定都是好的。但不好的还是少数。 可怜天下多少父母,后半生为子女操碎了心。 “直接进去吧!” “啊?” 赵滟凝没有再回答,而是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翻出来了一副羊肠做的手套。 之前给景元做缝合手术的时候,因为情况紧急,而且家里确实是没有这个条件,所以她是在没有带外科手套的情况下给他完成了手术。 也幸好,景元没有什么传染病,最后的情况是皆大欢喜。 不过那次之后,她便在这上面留了意,尝试着用羊肠做出来了手套,勉强能够凑合着用。 戴好手套后,赵滟凝猛地抬手推向房门。 刚刚那两个丫鬟就是从这门里走出来的,果然,门并没有锁上,一推就开了。 房门推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小客厅。 或许是房屋主人的心情不佳,所以摆设和布置都显现出来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客厅的右手边,摆着一张绘了岁寒三友的木屏风,屏风后面,隐隐约约看得到一道倚栏而坐的倩影。 “不是说了,让你们不要再来吵我吗?”一个不耐烦地声音从屏风后面传了过来。 一听到这个声音,魏夫人立马热泪盈眶:“小怜,是娘啊!” “娘?”屏风后面的倩影猛地站起来,突然就厉声尖叫道,“谁让你进来的?你出去!米出去啊!” “小怜,你听娘说,你爹给你请来了一位很厉害的医生,你让她给你瞧瞧好不好?” “我不要医生!你让他走!让他走啊!”魏小怜的叫声更加疯狂了,屏风后面,她已经在张牙舞爪地暴跳。 “我都已经来了,治不治,我说了算。”赵滟凝说着,已经绕过了屏风。 “女,女的?”魏小怜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又害怕起来,一边抓起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一边往后退,“你,你别过来……” “不用藏了。再狰狞的病患我都见过了,你这不算什么。”赵滟凝说着,冲着正准备跟着绕过屏风的魏夫人说道,“令爱情绪激动,夫人还是不要过来了,就去外面等着吧!” 魏夫人有些不放心:“赵姑娘,小女情绪激动,要不我还是叫丫鬟来看着,免得她误伤了你。” “不用,你先出去吧!” “好。那我就在门外侯着,赵姑娘有事,就唤我一声。” 等到魏夫人走出房间后,赵滟凝看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魏小怜说:“梅毒初期患者的传染性比较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传染性会越来越弱,我听你母亲说,你都已经患病超过四年了,身上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传染性了。要是想把病治好的话,那就过来坐吧!我们聊聊。” 说完这些话后,赵滟凝也不再催她,走到旁边的露台上,挑了最舒服得贵妃椅就坐下了。 这边的小露台,连着一个水榭,基本上大半都是建在荷花池上面的,荷花池的另一边是一个小花园,小花园再往前,就是山崖石壁了。 景色很是不错,难怪这魏大小姐能够在这里一住就是四年,都不用出门的。 赵滟凝坐好之后,魏小怜慢慢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撇过脸去。 直到她从袖兜里掏出一方丝帕,围在了脸上,然后才慢慢地蹭了过来。 不过她依然不敢靠赵滟凝太近,远远地,充满希冀地看着她,问:“你,你真的能医治我?” 赵滟凝点头:“能。” “可是我听说,这病根本就没法治的。我爹爹已经想了很多办法了,找了很多名医,没有一个能够治这病的。” 赵滟凝说:“要是真的不能治的话,那你每天还喝药做什么?” 魏小怜被她问得一愣,而后苦涩地说道:“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赵滟凝耸了耸肩:“那你就将自己当成司马,随便我来医呗!反正都死了,也不用管医不医得好。” 魏小怜被她这番话给震惊到了,半晌没能开口发出一点声音来。 赵滟凝也不着急,就这样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复。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魏小怜问:“我这个病,现在真的不传染了吗?” 赵滟凝说:“不能说得那么绝对,但一般感染两年后,基本上就会稳定了,传染性就会渐渐减弱,过了四年,一般来说是没什么传染性的。要是真那么容易传染,你觉得我会放心大胆地进来吗?” “这倒也是……”魏小怜苦笑了一声,“虽然我没去看过医生,但是一般的医生听到‘梅毒’两个字,都会避得远远地。你跟他们真的不一样。” 赵滟凝笑了:“我要是跟他们一样,那还医得好你吗?” 魏小怜也被她逗乐了。 乐过之后,她突然盯着赵滟凝问:“看姑娘年纪,应该不大。但医术似乎很精湛,姑娘是从小学医吗?” “算是吧!”赵滟凝撇了撇嘴,她都不能说是从小了,而是从会说话开始,就在学了,“你呢?想跟我学医吗?” 魏小怜错愕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我,我……女子学医,似乎很少见!” “是很少见。”赵滟凝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在嘲讽什么,“每一个知道我是医生的人,都要说一句这话。” 魏小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女医生确实是很少见。我们女子想看个病,的确是太难了。” 只要你点头:“是很难啊!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学?” 魏小怜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是在考虑,还是在思索怎么拒绝她。 赵滟凝却突然笑了起来:“你想不想学都没关系,但是你如果想让我医治你的病,你就必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魏小怜问:“什么条件?” 赵滟凝说:“拜我为师,跟我学医。” 95.收徒弟 魏小怜没想到她提出来的条件,竟然是让自己跟着她学医,还要拜她为师? 这小姑娘,看着也才十五六岁吧?年纪小小,口气不小,而且还好为人师? 见魏小怜迟迟不出声,赵滟凝挑眉问:“怎么,不愿意?” “不,不是。”魏小怜摆手,“我只是不明白,姑娘为何要收我做徒弟?我,我都这个年纪了,现在在学什么,是不是有点迟了?” 赵滟凝耸了耸肩:“我又不关心你到底能够学到多少,我想你应该也不靠悬壶行医为生,我们各取所需就行了。” 魏小怜更疑惑了:“各取所需?” “对,各取所需。”赵滟凝说:“你应该知道,在我们大周,医生的的确其实是很低的。” 魏小怜点头:“我知道。” 赵滟凝说:“现在愿意学医的人,基本上都是没什么好出路的穷苦人家的孩子。长此以往,医生地位卑贱的思想就会深入人心,根深蒂固……当然,虽然现在已经是这样了,但以后的情况会越加严重。” “这太不合理了。”魏小怜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眸中,满是伤痛,“若是以后都没有人愿意学医了,那我们这样的病人该怎么办?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女子,一旦患病了,还要顾及男女之防,连请个医生来看病都是难事。” “对啊!该怎么办呢?”赵滟凝耸了耸肩,“所以,你就要自食其力,跟着我一起学啊!” 魏小怜突然笑了起来:“姑娘,你不用再试图说服我了,我真的愿意跟你学。”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是真心想学。同样身为女子,我太明白姑娘的想法了。”魏小怜走了走来,盈盈下拜,“弟子魏小怜,拜见师傅!” “你先别急着拜。”赵滟凝说,“你拜我为师,我可不会留在花溪县一心一意地教你。你必须跟我去充州。至于呆多久,那还不一定。” “我愿意。”魏小怜几乎没有犹豫。 赵滟凝反而愣了一下:“你不用跟你的家人商量一下?” “不用。”魏小怜说,“我待在家里的这四年,跟父母一门之隔,却从来没有见上一面。我害怕将病传给他们,也害怕让他们看到我这不人不鬼的样子。我也没脸见他们。” “生病不是你的错,要怪也怪狗男人。再说了,那男人应该也不是你自己挑的吧?” 魏小怜摇头:“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哪里轮得到自己做主?” 赵滟凝说:“总有一天,女孩子的婚姻,都能由自己做主。想结婚,不想结婚,都是我们自己的自由。” “真的吗?”魏小怜有些憧憬,又有些迷茫,“要是真的有那一天就好了。可这又怎么可能呢?我们连走出家门都做不到。” 赵滟凝指了指自己:“我这不是走出来了吗?其实只要你愿意去争取,去抗争。有的时候,也不是有没有机会的问题,而是敢不敢的问题。” 魏小怜问:“那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怕吗?” 赵滟凝反问:“我应该怕吗?怕什么?” 魏小怜说道:“怕遇到危险,怕遇到坏人,怕流言蜚语,怕人言可畏,怕被人当成异类……需要怕,需要面对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确实会怕遇到危险和坏人,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不会一个人单独行动。至于流言蜚语,要是我自己不在乎的话,陌生人的几句话,又怎么可能会伤害到我?” “真的很羡慕你,可以活得这么自由随性。我甚至连走出房门,去见一见我父母的勇气都没有。” “不需要你去见他们,只要你愿意,他们会来见你。我帮你叫他们。”赵滟凝说着,突然冲着门口的方向喊,“魏夫人,小怜说她想见你和魏老爷。” 房门没有关,因为担心而不停地在放门口探头的魏夫人,立马就冲了进来。 “小怜……我的女儿啊!”魏夫人伸出手,想要摸摸女儿的脸,却被躲开了。 “小怜,没事的啊!赵姑娘说不会传染的!让娘看看你……” 母女天伦之乐的时间,赵滟凝识趣地走出了房间。 她站在门外站了没一会,魏腾就闻讯赶过来了。 这还是四年来,第一次被女儿允许进入她的房间,魏腾和他夫人一样,喜极而泣,老泪纵横。 这一家三口,足足哭了半个小时,再出来跟赵滟凝道谢的时候,三个人的眼睛都是又红又肿。 这也是四年来,魏小怜第一次走出房门,虽然还是用了丝巾遮面。 赵滟凝心安理得地受了他们的道谢,然后才说道:“魏老爷,其实我们今天来,原本的目的,是想跟你们打听个事的。” 魏腾连忙说:“赵姑娘请讲。只要老夫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点小事而已。”赵滟凝说,“我是想跟你打听一下,之前从你这里被卖走的姑娘们,都去了哪里?能不能给我具体的地址?” “这……”魏腾的神色变得有些尴尬,“这也说不上是卖……” 赵滟凝不想听他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我只想知道,那些姑娘去了哪里,不想知道她们是为什么去那里。” 见赵滟凝面带不悦,魏夫人掐了丈夫的腰一把。 魏腾吃痛,回头看了一眼,被夫人瞪了之后,立马乖乖说道:“除了有几个被大户人家买了做丫鬟的,还有被买去做童养媳的,其他的被分到了好几个窑子里去了……” “爹?”魏小怜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父亲,“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你怎么能够把好好的姑娘给卖到那种地方去呢?你这不是推她们入火坑吗?” “这,这……”被女儿一质问,魏腾又是慌张又是羞愧。 魏夫人叹息一声:“小怜,这事也不能全怪你爹,他也只是想给那些个姑娘们找个活路。这么多张嘴,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全靠我们家养着的话,恐怕过不了多久,我们也得跟着去讨饭了。” 大户人家居然开始卖惨,搞得他们收留那些姑娘们真是做慈善似的。你要是一文不收的话,随便送去大户人家做个粗使丫鬟,难道人家会不要吗?还不想留着都卖几个钱? 赵滟凝平身最讨厌跟这种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打交道,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们夫妻俩的辩白:“魏老爷,麻烦你你将那几家窑子列个单子写下来,我们赶时间。” 魏腾问:“你要知道这些窑子在哪里做什么?” 魏夫人问:“姑娘不会是打算要将那些姑娘带回来吧?” 赵滟凝点头:“其实呢,我们这一趟来,原本就是想将那些姑娘带回去的。我开了个医馆,想多收几个女孩当弟子,我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原来如此。”魏腾和夫人对视一眼,“赵姑娘这做的是大好事啊!我这就去问问管家,到底是哪几家窑子,立马让他列了单子送过来。” “多谢。” 魏小怜问:“师傅,是马上就要回去吗?我,我这什么都还没有收拾呢!” “不用。”赵滟凝说,“吃的用的,我那里都有。一会去衙门里开个路引就行了。我想这对魏老爷来说,应该就是一句话的事吧!” “等等?”魏夫人问,“小怜,你刚刚叫赵姑娘什么?你收拾什么呢?要路引做什么?” 魏小怜说:“娘,我已经百赵姑娘为师了,要跟赵姑娘去充州学医。” “什么?”刚走了几步的魏腾又走了回来,一脸的怒容,“荒唐。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学什么医啊?” 魏小怜反问:“我为什么就不能学医?赵姑娘不也是学医的吗?如果没有赵姑娘,我到现在都不敢走出这个房门。别人学医帮了我,我为什么就不能学了去帮别人?” “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是我女儿,我不允许你去丢这个人!” “你说什么?”魏小怜问,“所以你果然还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是吗?” “小怜,你爹她不是这个意思。”魏夫人连忙安抚女儿,“你知道的,你爹向来是心直口快,说话不过脑子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对啊,就是因为他说话不过脑子,所以他刚刚说的话,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你们还是觉得我给你们丢脸了。” “小怜,你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们的女儿,唯一的女儿,我们可以不要外孙,但我们不可以不要你啊!我们是你的爹娘,又怎么会嫌弃你呢?我们只是害怕,只是害怕……” “害怕流言蜚语,害怕人言可畏,对吗?”魏小怜说道,“爹,娘,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跟我师傅走。她要是今天走,那我也今天走。” 魏夫人问:“小怜,你不要爹娘,不要你的孩子们了吗?” 魏小怜说:“娘,我是去学医,也是去治病的。我治好了病,就会回来的。” “我不准你去。”魏腾说道,“我告诉你,你今天别想出这个门。” 吼完女儿后,魏腾又朝着赵滟凝说道:“赵姑娘,我们家还有点私事要处理,不变留客,请便吧!” “这可不是你们家的私事了。”赵滟凝说,“小怜既然已经拜了我为师,那她的事,我便说得上话。” 魏腾冷笑:“赵姑娘这是非要扯着我们魏家不放了?” 赵滟凝转过头,目光他对视:“我只是想带走小怜,至于你们家……我没兴趣。小怜,行李不用收拾了,路引也不用办了,我们现在就走。” 魏小怜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父母,突然扑通跪下。 “小怜,你这是做什么?”魏夫人一声惊呼,要去将女儿扶起来。 但是魏小怜还是“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自己站了起来:“爹,娘,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我就不会改变的。之前我听你们的,远嫁到了易家。你们说我们两家门当户对,嫁过去也是享福的,可是你们看看我这是享的什么福?这一次,我不会听你们的。” “你是还嫌我们家不够丢人吗?”魏腾指着赵滟凝,冲女儿说,“你没听她收的弟子都是些什么人呢?都是窑子里的人!你要跟这些窑子里……搅和在一起吗?” “爹——”魏小怜尖叫,“那些女孩是被你送到窑子里去的!就算真的被人说闲话,被人戳脊梁骨,那也是我们罪有应得!” “你,你……” “好了,不要吵了!”魏夫人冲着丈夫说道,“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要赚这个昧心钱。小怜都已经打定了主意了,你就让她去吧!难道你真的想害死女儿啊?” “我,我……”魏腾捶着自己的胸口,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赵滟凝冷笑。 刚刚还说将这些姑娘送到窑子里去,是给她们一条活路。现在倒是知道这事做得伤天害理,这钱也赚得昧心了? 这商人的嘴,还真是张口就来,颠倒黑白。 “魏老爷,我要的名单呢?” 魏腾没看赵滟凝,但听到她这话,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转身走了。 目送魏腾离开后,魏夫人一脸歉意地朝赵滟凝说道:“赵姑娘,我家老爷也是一时没有想明白,说话……是难听了点,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妾身在这里,替他赔礼了。” 她说着,就屈膝朝赵滟凝行了个礼。 赵滟凝说道:“你们也不用道歉。我非得要收小怜这个徒弟,的确就是看中了她千金小姐的身份。” 魏夫人微微皱眉,慢慢起身,退了半步,严重带着警惕。 赵滟凝说:“我就是知道这些姑娘要被你们卖到窑子里去,所以才特意赶过来。只是出发前我病了一场,耽搁了三天。 “有些姑娘是进过窑子不错,但这不是她们的错,我既然是来带她们回去的,那就一定会带回去。但也不想以后女医和妓女扯上关系,所以收几个千金小姐当徒弟的话,是最有效的办法。 “真要说起来,魏夫人,这也的确是小怜在替你们夫妻赎罪还债了。” 魏夫人的脸色逐渐惨白,而后苦笑一声:“当时,我该劝住他的,不该为他找借口……” 96.毒经 即使父母有一万个不舍,魏小怜还是毅然决然地踏出家门,跟着赵滟凝去充州。 不过在魏夫人的再三哀求下,赵滟凝还是决定在花溪县多停留一晚,等明天一早再出发。 不过人是留下了,但有些事情,不必本人亲自出马,一样能解决。 而刚好,李弘度在这边有个关系很亲密的朋友。 柏先生是入夜之后,出现在跨院天井里的。 彼时,景元正在练剑,而赵滟凝坐在一旁翻看医书,就当是陪他了。 这段时间,景元练剑格外的勤奋,真的能用“拼命”来形容了。 也不知道是身上的毒差不多解了,体质在慢慢恢复的缘故,还是因为之前被盛伯渊武力压制给刺激到了。 不过人家想努力,赵滟凝也不好去拖后腿,劝他休息什么的,只能多想想办法,给他更新一下药方,让他体内的毒早日清除。 更新药方这事,赵滟凝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但一直没什么好的想法,再加上忙,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不过今天翻阅医书,倒是让她打开了新思路。 应该是为了给女儿治病吧,很多现代已经失传的古医书,这魏家和他们赵家一样,也是搜罗了不少。 今天去他们家书房的时候,赵滟凝还被那满屋子的医书给震惊了一下。 随手翻阅过后,她发现这其中有不少书是真材实料,哪怕放到现代,也都是可以拿去做为研究生读物的。 就是可惜医生地位低,收入少,想要一代代保存医书不易,而一般读书人根本不屑于收藏,再加上各种天灾人祸,好多好东西,就是这样慢慢地消失了。 看到这些医书的时候,赵滟凝立马就觉得跟魏腾买下来。 就在他们商谈价格的时候,魏夫人闻讯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将全部书籍赠送给了赵滟凝。并且承诺,会亲自雇了马车,给她送到充州去。 她这应该是不放心女儿,想亲自过去看看女儿要待上好几年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赵滟凝也不戳破,甚至还还欢迎之至。最好魏夫人能够敲锣打鼓地去,嚷嚷得人尽皆知。 她正仰着头,想着要再从哪里拐几个千金小姐来拜自己为师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一道黑影跃上墙头,一阵飞檐走壁,然后落在了她和景元所在的天井里。 她全程看得目瞪口呆,那人都落地了,也都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景元,在那人落地的一瞬间,就举剑刺了过去。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看装扮倒像是读书人,但看那轻盈的身姿,躲避景元剑招的游刃有余,倒像是个世外高手。 听到外面的响动,屋内的李弘度和邵宇锋也都走了出来。 看到交手中的两人,都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赵滟凝觉得此情此景,倒有一种长辈在指教自家晚辈的感觉……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毕竟,李弘度可不就是景元的长辈嘛! 追着中年男人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却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没沾到后,景元终于放弃了。 他默不作声地退回到了赵滟凝的身边,面色有些阴郁地瞪了李弘度一眼。 李弘度简直就是无妄之灾,被瞪得莫名其妙。 不过他现在也没空理会这个别扭的小外甥,而是朝着中年男人走了过去:“这么晚还劳烦柏先生过来,辛苦了。” 中年男人也跟着上前两步,恭敬地朝他作揖:“柏尧拜见公子。” “先生不用多礼。”李弘度亲自将他扶起来,说道,“今天请先生过来,是有一事想请先生帮忙。” 柏尧说:“有什么需要在下去办的,公子交代一声便是,在下怎担得起公子一个‘请’字?” 一旁的赵滟凝听得直汗颜,这就是李弘度说的“朋友”?有朋友是这种相处模式的吗? 李弘度从腰间取出一张纸条,放在了他手心:“你去找些人受,将这几处的姑娘救出来。” 柏尧摊开纸张一看,面色微微有些诧异:“公子,这几个地方好像都是……” “是窑子。”李弘度亲口印证了他的猜测,“你去将她们带回去就是,其他的不用管。” 柏尧有些担忧地说:“公子,要将这些地方的姑娘救出来不难。这些窑子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官府根本就不会管,也不会接受他们的报案。可是这些姑娘身上大多是带着病的,真将她们带来了,恐怕不好安置。”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李弘度朝赵滟凝的方向看了一眼,“如果她们有地方去的,想要离开的,就让她们离开;如果是无处可去的姑娘,就将他们送到充州鹿山县的十里庄,自有这位赵姑娘收留她们。” 柏尧顺着李弘度的视线看了过来,朝赵滟凝点头为礼。 赵滟凝也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总觉得这个柏先生,看着有些神秘莫测。 柏尧来得突然,去得也匆匆。 他离开之后,天井里面就只剩下赵滟凝、景元和李弘度、邵宇锋了。 瞥了眼景元手上的剑,李弘度笑着问:“要不要舅舅指点你几招啊?” “不用。”景元又瞪了他一眼,扭头就回房去了。 这几天来,一直都在风餐露宿的,好不容易能够在暖烘烘的房子里睡觉了,赵滟凝反而很想在外面冷静一下,所以,也就不急着回屋。 李弘度摆了摆手,示意邵宇锋去忙自己的,然后就在赵滟凝对面坐下了。 “赵姑娘这是在看医书?”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还问这种废话? 赵滟凝放下手上的书,茫然地看着无星无月的天空:“这些文字,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曾经医生的地位也显赫过,可如今生活越来越好了,富有的人也那么多,为什么大家却越来越讳疾忌医,宁愿死,也不愿意有病治病呢?” 李弘度说道:“可能是大家将面子看得比命重要吧!” 赵滟凝问:“那你呢?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李弘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一个人只有活着,才能去实现心中所愿。但如果真的遇到破不记得的事,有些东西比命重要。” “比如呢?” “比如我有位兄长,明知道私自开仓赈灾、盗用兵符救人都是欺君之罪,他却义无反顾,最后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依然觉得很值。” 赵滟凝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位兄长,但看他的神色,应该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 皇权争夺,其实有的时候不是是非对错那么简单的,对此赵滟凝不想评判。 见赵滟凝沉默了,李弘度却反倒笑了起来:“看姑娘眼里带着忧虑,似乎是有烦心事啊!” “也不是。”赵滟凝说,“就是有点累。” “既然累了,为什么不回屋去休息?” 赵滟凝摇了摇头,趴在了石桌上:“就是感觉自己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但总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李弘度试探地问:“是不是那天城门外,那个老鸨说的话让你心里不舒服了?” “不是。”赵滟凝依然摇头,“堂堂皇子,居然应该赈灾而被杀。而如今,就我们所经过的地方,没有一处不是四处都是灾民。每天都能听到有饿死冻死的人,乱世灾年里,女人的日子更是难上加难。继续这样下去,人口会一直消减,我们也需要看着身边认识的人,或者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李弘度也苦笑起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是天灾,不是我们人力所能够对抗的。或者赵姑娘有什么好办法吗?” 赵滟凝问:“你知不知道,在大周之外的地方,或许会有那种特别高产的作物,一亩地产量能够达到几千斤的那种?” 李弘度听得一愣:“有这么神奇地作物吗?我还真不知道。姑娘是从哪里听说的?” “你不用管我是从哪里听说的。”赵滟凝说,“你还记得之前在小面摊吃的面吗?” 李弘度不明白她怎么又扯到了小面摊,但还是点头:“记得。我还记得你问面摊老板要了不少辣椒种子……辣椒应该是只能调味增辣,不能果腹吧?” “不是,我不是说让人去吃辣椒填饱肚子,我估计也没有这种天赋异禀的铁胃。”赵滟凝说,“我的意思是,既然番邦有这种大周所没有的辣椒,那说不定真的会有那种亩产几千金的高产粮食作物呢?我看那个柏先生似乎颇有些本事的样子,你为什么不让他去找人打探一番?” “这……”李弘度沉吟良久,点了点头,“打探的话,柏先生的确是可以去做。但如果真的有这种神奇的粮食存在……这没见过的东西,百姓们也未必敢吃啊!” “都要饿死了,还有什么敢不敢吃的?”赵滟凝说,“你要是真的找到了,我当众吃给大家看,保证毒不死人。” 李弘度失笑:“赵姑娘,真要是有毒的东西,我也不敢给你吃啊!” 两人又聊了几句“高产农作物”的话题,赵滟凝便收起了医书,准备回房去睡觉了。 可能是有个能够分忧的人了,所以一颗心不再吊着,她现在有些犯困。 “赵姑娘。” 李弘度突然叫住了她。 等到她回过了头来,李弘度才继续说道:“这里还落了一本书。” 赵滟凝有些奇怪,她过来的时候,就拿了三本书,现在三本书都在她手上,哪里来的第四本? 不过奇怪归奇怪,她还是走了过去,将书接了过来。 赵滟凝拿着书,随手翻了几页,顿时就变了脸色:“这书哪里来的?” 李弘度见她脸色不对,差异地问:“刚刚我起身的时候,发现这书掉在了桌子下面。这书是有什么问题吗?” 赵滟凝说:“这不是普通的医书,这应该算是一本毒经,讲的全都是下毒和解毒。” 李弘度问道:“会不会是柏先生留下的?我记得他好像就喜欢研究毒。” 赵滟凝问:“他见过景元吗?” “没见过。”李弘度反问,“你是不是想问,他是故意留下这本毒经的,这上面有给景元解毒的办法?” 赵滟凝狐疑地看着他:“这不应该是你跟他商量好的吗?不然我怎么没看到医书,还得你从桌子底下找到?” 李弘度一脸的无辜:“这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跟柏先生提过景元中毒的事,而且我也非常相信姑娘的医术,不觉得姑娘需要靠什么毒经。” “也对。”赵滟凝点头,“你要是真想给我医书,那刚刚当面给我就是了,没必要闹这么一出。如果柏先生不知道的话……难道真是他不小心掉出来的?” 李弘度摇头:“这个真不清楚。要不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当面问他吧!” 赵滟凝问:“那你说,会不会是有个世外高手,看出来景元的情况,所以偷偷地将书扔到了桌子底下的?” 李弘度汗颜:“赵姑娘,你这想象力……也未免太过天马行空了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吧!”赵滟凝说,“你身边两个护卫,像景元这种身份,身边跟着一个绝世高手暗中保护,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李弘度更无语了:“赵姑娘,如果景元身边真的有这种能人的话,也就不用千里迢迢跑到大周来找解毒的办法了。” 也对哦! 这一点,景元是明确跟她说过的。 李弘度说:“赵姑娘放心,虽然我和宇锋的功夫不及伯渊,但真有陌生人靠近的话,我和宇锋定能发现的。” 赵滟凝翻了个白眼。 就冲着人家送书这一点,就算真有个人跟着,那也是带着善意的。 突然一阵沙沙声传来,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李弘度说:“起风了,赵姑娘,还是回房去吧!明天就要出发了,你可别在出发前又病倒了。” “别给我乌鸦嘴,我身体好着呢!”赵滟凝收起医书,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冲他说道,“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回充州吗?” 李弘度不答反问:“那赵姑娘希望我跟你一起回去吗?” “你回不回,是你的事。我只是想提醒你,明天有小怜,还有那些小姑娘们一起,她们体质弱,经不起风餐露宿,别再掐着点的非得带着我们这野外过夜了。” 李弘度:“……” 其实,他真不是故意的。 97.山贼劫道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赵滟凝被魏宅门口的十几两马车给惊到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 魏腾夫妇一晚没睡,就顾着给女儿收拾行李了。 哪怕是这样,他们依然觉得不够,不仅给她配了两个丫鬟,临出发前,还拉着女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最后又来上一句:“等过几日,爹娘就去充州看你啊!” 他们这边好不容易出发了之后,又去了一趟客栈,将之前在城门外面买下来的几个小姑娘给带上。 来的时候,他们是五个人来的。就一辆马车,马上就几张毯子,再加上一点干粮。 结果走的时候,因为多了个魏小怜,这一路浩浩荡荡的,哪怕是找不到落脚的客栈,一人睡一辆马车也都能将就着过一夜了。 这么高调,不会遇到拦路抢劫的吧?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怕什么,就越是会来什么。 在他们离开花溪县的当天下午,才刚刚离开官道,经过一个峡谷的时候,就碰上了劫道的。 领头的是一个皮肤黝黑、满身肌肉的中年汉子,眉如扫箒,眼如铜陵,一脸的凶相,大吼一声,都能将人给吓尿了。 看到他,赵滟凝就想到了《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和《水浒传》里的李逵。 那人身上穿着没怎么处理过的兽皮,手上拿着一把大斧子,带着一群高矮胖瘦不同,年龄也不同,唯有性别相同相同的男人,前后堵住了去路。 当那人说出来那就经典的“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的时候,赵滟凝一个没忍住,噗嗤乐了出来。 坐在她身后,只敢越过她的肩头,探出半个脑袋往外面看的魏小怜无语地看着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外面这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山贼诶!不要命了? “师傅,要不我们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他们吧!” 赵滟凝瞥了她一眼:“给他们做什么?” 魏小怜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他们也不过是图个财,我们就当破财消灾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只图财不害命呢?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的钱财给得这么痛快,可能只会让他们觉得没有成就感,反而还想做点别的什么。” 魏小怜吃了一惊:“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急什么?没看到已经有人过去了吗?” 这次因为马车足够多,不用大家挤在一块。所以赵滟凝和魏小怜乘坐一辆,李弘度和邵宇锋一辆,其他的小姑娘是四人一辆车。只有景元,既不愿跟李弘度他们坐一辆,又不好意思开口跟赵滟凝她们坐一块,就自己独自一辆车。 此时,景元、李弘度和邵宇锋都已经下了马车。 景元和李弘度往前走,似乎是打算与山贼头子沟通。邵宇锋则是往后走,以防他们从后面偷袭。 只是这群山贼,看着至少也有七八十个人,而他们这边,除去毫无反抗能力的姑娘们,连车夫一起,也都还不到二十人。 这悬殊的实力差距,让魏小怜更加紧张了:“师傅,他,他们打算找什么?” “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看着就是。”赵滟凝见她紧张兮兮的,干脆一把将她推回了马车里,“你自己看书去,有看不懂的记下来,一会我再来给你答疑解惑。” 魏小怜无语。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看得进去医书? 然而她也不敢反驳,自己退回去坐在软垫上,拿起刚刚才看了几页的医书。 只是医书捧在手里,然而眼睛却不自己地乱瞄,没一会,她就退到了旁边的小窗口处,挑起窗帘往外面探出了半个头。 其实对于拦路打劫这种事情,赵滟凝的兴奋远远大过于紧张。 因为她充分相信景元和李弘度的本事。 开玩笑,景元可是从齐国一路被追杀到了周国来,这种情况下都还能保住一条命,不说脑力和体力,就这运气都逆天了。 再加上这段时间他身上的毒清除了不少,又勤练武功,似乎进步不小,就更没什么可怕的。 更何况,旁边不是还有李弘度和邵宇锋吗? 这两个人的武功可是远在景元之上的。对付几十个小毛贼而已,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活动活动筋骨啦! 原本这一路过来的时候,赵滟凝还遗憾,他们天天睡在野外,怎么一直都没有碰到过山贼?她还想着,难道是这边的民风格外纯朴,没有山贼? 没想到人家只是看不上他们杂鱼两三只,就等着干一票大的。 赵滟凝回过神,正准备拿些干果蜜饯出来,一边吃一边看戏呢,就看到捧着书的魏小怜靠在窗口,正往外面偷窥。 好奇心这么重,她是怎么忍得住将自己关在房里四年的? “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我又没说不让你看。” “我,我……”被当场抓包,魏小怜的脸上一红,还好她用丝巾遮面,倒是看不出来,“我是第一次遇到山贼,我有点担心……” 其实赵滟凝也有点担心。不过她跟魏小怜担心的点不一样。 景元她倒是不担心,她担心的是李弘度和邵宇锋下手太重,直接将这些人给打死了,一会还得给他们收尸。 可能是从刚来的时候,就碰上了大宝误杀黑风寨的人的事,她现在对“打死人”这种事的接受度高了不少。 没办法,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如果自己和对方只能活一个的话,除了白吃,基本上都知道该怎么选。 正胡思乱想呢,就听到魏小怜“啊”的叫了一声。 赵滟凝几乎是不经思考的,立马就转头朝马车外看过,果然,两边已经动起了手来。 最先动手的,是景元。 虽然景元还不到那个山贼头子的胸口高,但跳起来一拳,就将对方放倒在地。 这小家伙,力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见到景元先动了手,还在苦口婆心地跟山贼讲道理的李弘度捂脸叹息一声,然后迅速加入混战。 就这样,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七八十个人就都被他们给放倒了。 这些摩拳擦掌的车夫们,甚至都还没有展示实力的机会,一切就结束了。 赵滟凝毫不意外。 魏小怜目瞪口呆。 直到马车再次启动,魏小怜的嘴都还没有合上。 马车行驶过去的时候,也不管躺了一地的人,直接就轧了过去。 有些机灵的或者伤得轻一些的,连滚带爬地闪到了路边去,有些不服气的,就这样被硬生生地从身上压了过去。 魏小怜又是一声“啊”,震惊地问赵滟凝:“这,这不会把人给压死吗?” 赵滟凝不答反问:“他们是什么人?” “山,山贼。” 赵滟凝继续问:“那他们该死吗?” “他们是该死,但是……”魏小怜说,“但是可以将他们交给官府,甚至直接杀了他们,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呢?” “放心,压不死。”赵滟凝说,“前面的车夫都是照着他们的腿或者手压过去的,最多就是让他们以后做不了拦路打劫的勾当。” “原来是这样。”魏小怜松了口气,看向赵滟凝时的目光里终于没有了恐惧。 赵滟凝失笑:“见到你,我倒是知道‘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是怎么会用在人身上了。” 魏小怜不解:“师傅此话何意?” 赵滟凝说:“我说你跟你的父母真的是很不一样。你们一家三口,就是现实版的灰太狼、红太狼和小灰灰。” 魏小怜茫然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赵滟凝说,“趁着回程的这几天时间,我来教你一些最基本的医学知识,等回到了鹿山,我恐怕也挤不出多少时间来教你了。” “师傅,鹿山……”魏小怜有些憧憬地问,“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对此,赵滟凝用三个词来概括:“山清水秀、一穷二白、蒸蒸日上。” “真好!”魏小怜渐渐泪目,“从小到大,我出门的机会都很少。我爹娘会将他们认为最好的东西给我,可他们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赵滟凝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自由地奔跑在山间,也想要自由地徜徉于水里,可惜……”魏小怜看了看自己脚,又看了看赵滟凝的,目光中带着些哀伤,“我恐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我这脚……根本就走不了几步。” 赵滟凝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她的脚。 那真的是一双很小的脚。 赵滟凝的手本来就不大,然而魏小怜的脚比她的手还要小了不少。 不仅小,而且畸形。 真不知道,这些鼓吹“三寸金莲”的男人是真的喜欢这种畸形的小脚,还是就是为了逼着女人没法出家门而已。 而且,因为缠过的小脚清洗不便,其实她们身上都有一股脚臭味。 魏小怜和魏夫人的身上都有。 哪怕她们已经用各种香料努力掩盖,但嗅觉灵敏的赵滟凝还是觉得有些恶臭熏人。 要不是为了让那些小姑娘们以后即使知道了魏小怜的病,也不至于疏远排斥她,赵滟凝才不会和魏小怜同待在一辆马车里受罪呢。 赵滟凝问:“还疼吗?” 魏小怜摇头:“坐着的时候,倒是不会觉得疼。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些痒。”魏小怜说到这个,一脸的羞愧,“其实我每天都有清洗,有的时候心情不好,最多也就隔一天,可还是会痒。” 赵滟凝好奇地问:“你这个脚趾头是折起来的吧?这脚趾缝里也能洗干净吗?掰开洗的话,会很疼吧?” 魏小怜苦笑:“是很疼啊!可是再疼,也要洗啊!” 赵滟凝问:“你爹娘这么疼你,怎么会忍心让你受这种苦?” “他们是疼我,但他们也爱面子。”魏小怜说,“别的地方我不清楚,但是在花溪县,只要家里不是特别穷,非得要姑娘家也干活的,家家户户的姑娘都裹了小脚。要是有哪家的姑娘不裹小脚,是要被笑话的。找婆家都会受影响。”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试探地问:“我看师傅应该也是出身大户人家,您父母没有让您裹足吗?” 赵滟凝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跟裹小脚的回忆,摇了摇头:“没有。我母亲是裹了小脚的,可能是她不想我们姐妹受这份苦吧!当时我家里也确实是富甲一方,根本不担心什么婆家不婆家的事。不过后来,我们家家道中落,我母亲病逝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我们姐妹的婚姻大事。” “抱歉,我不知道灵堂已经仙逝了,不是有意提起这事的!” “无妨。”赵滟凝说,“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其实也没多少感觉了。” “她一定很爱你吧!” “是啊!很爱。可惜这份爱已经化做了尘土。” “她一定会这天上保佑你的。”魏小怜的目光突然变得慈爱起来,“她也不想离开你的,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舍得自己的孩子。她也是没有办法。” 赵滟凝突然品出她这话里的酸楚,不禁问:“你是不是像你的孩子了?” 魏小怜点了点头:“我很想他们,想了四年了。” 赵滟凝问:“那要不要去将他们接过来?” 魏小怜连忙摆手拒绝:“还是不要了。” 赵滟凝挑眉,疑惑地看着她。 魏小怜说:“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我怕吓到他们!” 赵滟凝点头:“好,那就等你把病治好了,我再去帮你要回孩子。” 魏小怜不可置信:“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赵滟凝说,“你好歹也叫我一声‘师傅’,我总不能白占了你这个便宜不是?你的病,我是绝对能治的。不过你这个脚……” 魏小怜再次震惊:“我的脚……还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吗?” 赵滟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能说可以试一试。之前我一位长辈……算是我其中一个师傅吧,倒是给一位老太太做过放足手术,后续的恢复效果还不错。但我自己并没有亲自动过手。” 毕竟在现代,真的已经没有多少裹足的人了。仅剩的也都是一些老太太们,基本上都不怎么想折腾了,宁愿带着一双小脚进棺材的。 98.你会下地狱吗 关于白天山贼劫道的事,赵滟凝本来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主要是景元和李弘度他们解决得太轻松了,她都没将这当成个事。 然而当天夜里,他们正在城墙下围着火堆烤火的时候,景元突然说:“我感觉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赵滟凝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顿时就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席卷全身,她下意识地就朝着四周看去。 “我也有这种感觉。”邵宇锋说,“之前在魏宅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但我探查过四周,没发现有什么不对,还以为是我自己多心了。” 越说越恐怖了。 赵滟凝不自觉地就朝火堆靠近了些。 至于他们为什么又围坐在野外烤火,那是因为今天下午遭遇山贼挡道,被当误了些时间,而迫于无奈的选择。 可能她就真是餐风露宿的命吧! 这种话题,感觉不太适合孩子们听。 刚好时间也不早了,几个孩子都已经开始犯困,赵滟凝干脆让魏小怜的两个丫鬟带着孩子们回马车上去睡觉。 然而,景元和邵宇锋提了这么一嘴之后,居然又不再说了,吊着她的一颗心不上不下的,难受得紧。 再然后,这一难受就难受到了他们回到了位于鹿山的东篱别院。 回到东篱别院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整个十里庄一片漆黑。 但当马车一辆接一辆驶入村庄的时候,不少村民都在门口或者窗口探出了头来,有些心急的,甚至是直接从家里跑了出来。 村正张大富再一次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拦住了马车队。 再次见到赵滟凝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异常丰富。 尤其是那几个跑到张大富家里敲门的,脸上的愤怒溢于言表。赵滟凝都不知道自己回个家而已,怎么搞得好像是欠了他们的。 也没跟他们废话,和张大富打了个招呼,赵滟凝转而上了第一辆马车,在前面带路。 倒是在经过邱大娘家的时候,邱大娘很热情地迎了出来。 她也不顾明天还要去卖豆腐,跳上马车,跟着他们回了东篱别院,就帮起了忙来。 这段时间,东篱别院一直都是雇的村里的一对夫妻在打理。 人是徐金花给挑的,倒也的确是尽心竭力。 这不,赵滟凝回来了,他们也赶了过来。 东篱别院的前堂,已经在上次的火灾中付之一炬。 不过现在已经被清理干净,变成了一块菜地,撒上了种子。但因为时日尚短,还没有长出菜苗,所以看着空荡荡的一片,像是荒地。 被大火波及到的跨院,改成了猪圈、羊圈和鸡窝、兔子窝。 猪和羊都是去农户家里买的幼崽,鸡和兔子是自己在山上抓回来的,等它们多繁殖几代,就变成家禽家畜,可以放心吃了。 安排好了魏小怜的住处后,赵滟凝又从她那里借走了两个丫鬟,让她们帮忙照顾一下小姑娘们。 至于李弘度和邵宇锋,则是交给了景元来安排。 然后,赵滟凝便跟着邱大娘去巡视了一遍自己的产业——菜地和小动物们。 除了大堂那边时常清扫的,其他的菜地上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各种小动物们虽然有有窝有蓬能够挡雪,却住不住嗖嗖的冷风,全都瑟缩的挤成了一团。 邱大娘劝道:“大姑娘,这猪和兔子我没养过,羊看着毛厚,但小鸡仔这么冷的天怕是养不活的。要不放在屋里养吧?” 赵滟凝点点头:“也好。” 其实她一早就想弄个温室了,但她并不清楚玻璃的制作原料,只大概听说过,玻璃是用砂子之类的东西高温加工制作出来的。 而且,她也不想去制作什么玻璃。 青霉素之类的东西,其实还可以解释。毕竟早就有人发现了青霉菌可以抑制伤口感染。而且这依然属于医术范畴的,并不会引起人的过分解毒。 但如果她再搞出来跟琉璃相似度很高的玻璃,将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有了之前赵家“怀璧其罪”的前车之覆,她不想再步后尘。 “大姑娘……”邱大娘再次开口,欲言又止。 “嗯?” “大姑娘,养这些东西劳心费力的,你要是有银子,倒不如再买些地。或者自己开荒也行,跟官府报备一下,也不用额外花钱,正常缴纳赋税就可以了。” “开荒是肯定的,不过这地,还是得我自己种,吃的肉也得自己养。这世道一天比一天乱了,东西还是在自己手上比较安心。” 邱大娘问:“听你这话,是不是这一趟出去遇到什么事了?” 赵滟凝点头:“光是劫道的就遇到了好几波。到处都是卖儿鬻女的,这样下去,迟早天下大乱。” 邱大娘苦笑:“就算这世道乱了,大家的日子不还得过下去吗?也不知道小慧在外面怎么样了。” 赵滟凝问:“她还没回来吗?我记得她陪着那个举人进京赶考,不是说考完之后,不论结果怎么样,都会回来的吗?这都一年多了吧?” 邱大娘叹气:“距离上次来信,也差不多一年了。说是那林家公子中了进士,被放出京做官去了。小慧不放心他一个人,也跟着去了。这之后就没消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赵滟凝问:“她有没有在信上说,她去了哪里?” 邱大娘点头:“说了,我也寄了好多封信过去,但一直没有收到回信。” 刚刚才说世道要乱了,这种时候,赵滟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 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年代,要找到一个行踪不明的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是邱大娘这种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人? “算了,不提她了。”邱大娘说,“你带回来的那些小姑娘们,是打算让都让她们跟着你学医吗?这会不会太小了一点?” “年纪大一些的,也未必愿意跟着我学。”赵滟凝说,“太小了的,那是没办法,有个四五岁的,总还是能帮忙喂个鸡和兔子。总之呢,可以培养她们从小就自食其力、自力更生的能力。让她们以后有足够的底气,能够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自己决定自己的婚姻。” 邱大娘失笑:“婚嫁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是姑娘家自己做主的?” “总有那一天的。” 赵滟凝说得笃定,邱大娘却不敢相信。 “大姑娘,马上就腊月了,该准备年货了,你们家今年打算怎么过?是在城里过,还是在这边过?” “在这里吧!”赵滟凝说,“我这几天将这边修葺一番,等收拾好了,就让姨娘他们都搬回来。让他们住在铺子里,只怕是有操不完的心。原本就不想让姨娘太过操劳,结果这段时间事情不断,铺子里的事我也一直去管。” 邱大娘问:“你们都回来了,那铺子怎么办?” 赵滟凝说:“我打算把铺子关了,以后就卖半成品,卖到饭馆、酒楼、茶肆之类的地方。邱大娘,你现在的豆腐还卖得好吗?” 邱大娘摇头:“现在的豆子越来越贵了,豆腐也只能跟着涨价。不在乎涨这点钱的,都不会在我这里买。在我这里买的,咬咬牙也能每顿少一个菜。现在靠卖豆腐,连糊口都做不到了。” 赵滟凝说:“那你别卖豆腐了,过来帮我吧!” 邱大娘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能帮什么忙啊?我除了做豆腐,什么也不会啊!” “带孩子总会吧?”赵滟凝笑着问,“这次带回来这么多孩子,我脑袋都大了。” “带孩子我还是能带的。”邱大娘说,“明天要用的豆子我都发好了,那我明天再卖最后一天,顺便跟老顾客们说一声。” 赵滟凝点头:“明天你进城后,顺便去一趟包子铺,通知他们我已经回来了,然后让王晃带着他那两个徒弟来见我。” “诶,好。” “哦,对了,再去马宅通知一声马金宝,让他也过来一趟。就说……我回来了,要请他吃炸鸡。” 其实说是明天,就是一个习惯问题,这已经算是第二天了。 赵滟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忙活了这么久,已经快到黎明了,邱大娘下了山,就该去磨豆子做豆腐了。 虽然时间还早,但赵滟凝完全没有回去睡一觉的打算。 这几天基本上是在马车上过的,马车颠得她总是昏昏欲睡的,基本上是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 既然睡不着,不如干点活吧!就当作是活动活动筋骨了。 邱大娘要下山,带走了照明的火把,赵滟凝基本上是借着微弱的月光,一路摸黑找到了解剖室的。 她打算将这里重新布置一下。 这屋子虽然偏僻,但四面透风,之前待在这里三天,差点没将她给冻死。 屋子里有蜡烛和打火石,是之前留下的。 她刚刚点燃蜡烛,就听到背后一个声音问:“不打算休息一下吗?” 回头,就看到倚着门框站着的李弘度。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赵滟凝瞥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继续忙自己的。 “你刚刚路过了我住的院子,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就跟过来看看。”李弘度问,“需要帮忙吗?” 赵滟凝环顾四周一圈,耸了耸肩:“要是你会修房子的话,倒是可以帮得上忙。” “我还真会。”李弘度说着,就走了过来。 赵滟凝惊讶:“你堂堂王爷,还有需要你亲自修房子的时候?” 李弘度说:“你别忘了,我可是被发配了苍北这种不毛之地的王爷,刚到这边的那几年,真是要啥啥没有,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去做。就因为这,我跟宇锋和伯渊真的学了不少的手艺。以后不做王爷了,也能活得下去。” 赵滟凝问:“照你这么说,你的封地上收不到多少赋税,那你现在大手大脚花的银子,都是怎么来的?” “我总得有些谋生的手段吧!不然真的做个落魄王爷啊?我跟你一样,喜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不喜欢现状,那就去改变。” 赵滟凝翻了个白眼:“说了这么多,也没说你的钱到底是怎么来的。” 李弘度含笑看着她:“要不赵姑娘猜猜看?” “没兴趣。”赵滟凝撇了撇嘴,“来钱的途径,不是做生意,就是做土匪。总不至于是去卖官吧?” 李弘度继续问:“那赵姑娘觉得我是选的哪条路呢?” “当然是做生意来钱更快,又安全了。” 李弘度挑眉:“那做什么生意来钱最快呢?” “黄赌毒呗!”赵滟凝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后,突然目光怪异地看着他,“你不会真是开妓院和赌场的吧?” 见赵滟凝神情不对,李弘度的目光闪了闪,笑着反问:“姑娘觉得我李某人是这种人吗?” “你最好不是。”赵滟凝说,“不管是开妓院的还是开赌场的,都是祸害人的,尤其是女人。这是我的底线,我不会碰,我也不会允许我身边的人碰。” 李弘度问:“那赵姑娘的意思,是将我当成身边人了?” 赵滟凝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故意的暧昧而有所反应。 李弘度自讨了个没趣,又换了个问题:“妓院是祸害女人的,这话没错。但进赌场的基本上都是男人,怎么也变成祸害女人的了?” 赵滟凝反问:“一般的男人,一旦上了赌桌,有几个不是弄到倾家荡产的?最后不是自己寻死,就是卖妻卖女之后继续赌,搞到最后,最苦的依然是最无辜的女人。” 李弘度赞同地点点头:“赵姑娘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这种会赌红了眼最终将自己逼到绝境的男人,就算他们这一辈子不上赌桌,他们也可能会因为别的原因而做出各种疯狂的举动。比如……天灾。” “你要这样说的话,那就没意思了。天灾是不可抗力,赌场是人为的陷阱,这能一样吗?”赵滟凝说,“我只知道,对于意志力不坚定的人,远离诱惑,才是正确的选择。不管是开赌场还是开妓院的人,赚的都是该天打雷劈的昧心钱。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李弘度失笑:“赵姑娘也相信有地狱吗?” “信啊!”赵滟凝说,“以前不信,现在信了。所以,你会下地狱吗?” 李弘度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天快亮了,赵姑娘要做什么,不如吩咐在下吧!” 99.我能不减肥了吗 这个问题,李弘度终于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他的回避,也让赵滟凝的心里大致有了底。 这种事情,赵滟凝做为一个女人,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虽然总说“奸商”“奸商”的,商人唯利是图,但也总还是应该有个底线。这个底线至少也该是坚决不碰“黄赌毒”。 黄赌毒,可是一些黑社会都不屑于碰的,李弘度一个皇子、王爷,受天下人的供养的皇室,居然靠这个来敛财……好像也不对。 古代好像一直就有官营妓院的传统。倒是赌场,大多的朝代都是明令禁止的。至于毒……现在还没有的东西,她自己倒是做出了有差不多功效的替代品,用来对付耶律延。 这么一说,她似乎也没有立场站在道德制高点去评判李弘度。 不过对于这种没有底线的人,还是应该防着点。以后说话也要注意点,以免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毕竟是皇子嘛,管他受不受宠的,都有当皇帝的机会。 万一呢?人家要是当了皇帝呢? 终于将解剖室里漏风的口子都给堵上了之后,也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了。 忙活了一整个上午的赵滟凝,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正准备去吃饭呢,就听到了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来了—— “炸鸡呢?炸鸡在哪呢?” 马金宝大摇大摆走进东篱别院,刚拐进回廊,迎面就看到了正朝这边走过来的李弘度,顿时一个腿软,整个人都瘫了下去。 因为身体太过圆润,他还顺势滚了半圈。 李弘度瞥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还踩在了他的衣摆上。 他身后的邵宇锋倒是客气一些,好歹还是避开了他拖在地上的衣摆和衣袖。 马金宝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知道头顶上出现一个声音—— “你趴在地上干嘛呢?” 听到这个声音,马金宝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立马喜笑颜开:“赵姑娘!” 随着马金宝爬起来,赵滟凝也退了半步,双手抱胸靠着柱子,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你要是想擦地呢,就提一桶水来,拿块抹布好好擦。自己趴在地上算什么?” 马金宝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回头看了一眼,没见到李弘度的身影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冲赵滟凝说道:“赵姑娘,你不是说让我来吃炸鸡吗?怎么晋……李公子也在啊?” 赵滟凝耸了耸肩:“我也没说过他不在啊!” 马金宝:“……” 赵滟凝放下手,冲他跳挑下巴:“走了,吃饭去了。” 说着,她就走在了前面带路。 马金宝看着她的背影,别提心里有多凄苦了。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炸鸡了,哪怕是全天下的美食都摆在了他面前,他也不一定吃得下啊! 之前用做餐厅的花厅已经付之一炬了,厨房也烧没了,所以现在做饭,只能放在一个半开放式的杂屋里做。旁边的一间暖阁,就充当了临时餐厅。 午饭是景元和邵宇锋做的。不过他们只做了自己吃的。 魏小怜和那些小姑娘们的饭菜,则是由那对帮忙看院子的夫妻做的,也就不在这边吃。 赵滟凝和马金宝一前一后进了餐厅,就看到邵宇锋在摆碗筷,景元和李弘度面对面坐在一张八仙桌的两边。 赵滟凝很自然地就在景元旁边坐下,邵宇锋也很自然地坐在了李弘度的旁边,马金宝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哪边也不敢作。 赵滟凝接过景元给她盛的羊肉汤,回头将马金宝还站在一边,冲他挑了挑下巴:“坐啊!” 见马金宝还是一脸的为难,她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凳子:“来,坐这里。” 马金宝这才一溜小跑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就是这凳子太小,连他半个屁股都坐不了。还要勉强维持坐着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太辛苦。 李弘度也接过了邵宇锋递给他的鸡汤,轻呡了口汤,才慢慢说道:“都说过了,不用拘谨。你要是再做出这般举动,以后还是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马金宝呆呆看着他,直到李弘度斜了他一眼,冰冷的薄唇中吐出来一个“吃”字,才立马拿起了碗筷。 赵滟凝却突然放下了正准备喝的鸡汤,端走了放在他面前的一盘羊肉。 马金宝的表情再次变得茫然,眼睛里隐约还有泪水在氤氲。 赵滟凝将羊肉放在了景元的面前,又将景元面前的一盘鱼腥草端到了马金宝的手边,冲着他说:“喏,吃这个。” “吃,吃这个?”马金宝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赵滟凝说:“我记得我去花溪县之前,好像说过要帮你减肥的,是吧?” “是,是吧!”马金宝结结巴巴地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赵滟凝说:“既然我回来了,那你的减肥大业,就从今天开始吧!” 马金宝打着商量问:“我能不能从明天开始?” 赵滟凝看着他,不说话。 马金宝放弃挣扎,低头往嘴里扒米饭。 “慢着点吃。”赵滟凝重新端起汤碗,一边喝着热汤暖身体,一边说,“你今天中午的食物,就是你手里的一碗米饭,还有这一盘鱼腥草。” 马金宝哆哆嗦嗦地指着这一大桌子的菜:“这,这些我都不能吃?” 赵滟凝挑眉:“你有意见?” 马金宝可怜兮兮地问:“那我不减肥了,行吗?” 赵滟凝看着他,笑而不语,只是一双手却被捏得“咔咔”作响。 马金宝感觉自己是掉进了一个深坑里,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以前好吃的都是别人送到他面前来,他还要挑挑选选,各种嫌弃一番。 现在,桌子上只有几个家常菜,他却只能看着、闻着,连碰一下都不可以。 他是造了什么孽,倒了什么霉,怎么命就这么苦呢? “你就知足吧!”赵滟凝横了他一眼,“别人是想吃饭吃不上,才饿得皮包骨头的。你是因为自己吃得太胖,为了身体健康和美观才不得不减肥。比起那些饿得连土都吃的人,你可是幸福太多了。” 马金宝不同意她这话,却也不敢反驳。 别人有没有饭吃关他什么事? 他又不是他们的爹,又不是他们的儿子,也不需要管他们吃喝拉撒啊! 景元做了六菜一汤,但分量都不是很多。所以除了那盘被众人避之如蛇蝎的鱼腥草,全都空盘了。 赵滟凝看着可怜巴巴吞口水的马金宝,指了指他面前的鱼腥草:“你应该没吃饱吧?这个真的不吃了吗?” “不吃。”马金宝的脸上满是惊恐,拒绝得十分干脆。 “不吃就不吃吧!”赵滟凝冲邵宇锋说,“把碗筷都收了吧!至于这鱼腥草……留着。” 不知道为什么,在赵滟凝要留着这一盘鱼腥草的时候,马金宝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恶意,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拍拍鼓起来的肚子,赵滟凝冲景元说:“这个时间了,王晃还没有来,可能是出诊了。你进一趟城,去包子铺拿些银子过来。” 景元点点头,跟李弘度要了一匹马就走。 见赵滟凝吩咐完景元就走,李弘度追了上去:“赵姑娘,我好歹是个客人,你就不打算邀请我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吗?” “你不是住在玲珑阁吗?那边都是读书人,比较适合你。” “这可就是赵姑娘高看我李某人了。”李弘度说,“在下自幼就不爱读书,最是不喜欢跟这些读书人打交道了。还是赵姑娘这宅子亲近自然,待着舒服。赵姑娘这宅院房屋、院落众多,应该也不差我们主仆三人一间客房吧?” 赵滟凝问:“我们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姑娘家,你觉得你们几个大男人赖在这里合适吗?” “当然合适了。”李弘度说,“我们要是走了,这里岂不是就只剩下景元一个大小伙了,这样才更奇怪吧?再说了,之前赵姑娘住在这里的时候,还引来了不长眼的狗东西觊觎,有我们几个男人在一旁护驾,姑娘也就不用担心晚上会睡不好觉了。” “有你在,我才睡不好觉。” 李弘度挑眉:“赵姑娘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对在下‘寤寐思服’,辗转难眠了?” 赵滟凝瞪着他:“你说着话能不能搞搞清楚,我才十五岁。你这猥琐大叔能不能不要用语言猥亵未成年小萝莉?” 李弘度却突然正经起来:“十五岁及笄,姑娘应该还没有行及笄之礼吧?” 确实没有。 记忆里,从她刚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开始准备她的嫁妆和及笄之礼。 母亲说,“成人”和“成亲”,是女人家一辈子最重要的两件事。做为母亲,她没办法一直陪伴她,甚至没办法操心她婚后的事,但在她嫁人之前,一定要将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可是不管女人还是男人,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过好自己的人生吗? 任何一个人,在成为一个儿子、女儿,或者是父亲、母亲之前,他和她首先是一个人。 赵滟凝会因为这种无私的爱而感动,而感慨,但绝对不赞同。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人生都过不好,将所有的爱、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和金钱都花在了别人的身上,自己成为了一个可以被无限牺牲的存在,那这样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又怎么懂得去爱别人呢? 虽然死者为大,赵滟凝不该腹诽这一世生身母亲的对错,但她自以为是地给了女儿最好的一切后,在家中遭逢意外的时候,她却做了逃兵。 她没有勇气面对失去丈夫的没有依靠的现状,也知道柔弱无力又日渐病重的自己会成为女儿的拖累,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着丈夫一起去。 或许她并没有想过,她的离开,只是将这份惶恐和绝望转嫁到了女儿的身上。 连带着准备了十几年的嫁妆,也都丢的丢,卖的卖,一件都找不着了。 赵滟凝不怪她。 之前的赵大小姐也不怪她。 赵滟凝只是觉得,真正健康的爱,应该是互相扶持,各有付出,同甘共苦。而不是其中一个人一味的付出,就可以叫做“爱”。 扯得远了,不过这及笄之礼…… 赵滟凝撇嘴笑了笑:“不需要。再说了,我十五岁生日都过了快半年了,现在补也没有必要。” 李弘度却又是话锋一转:“十五岁及笄,倒是该嫁人了。” 赵滟凝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李弘度毫不在意地跟了上去:“就是你还不想嫁人,那你的两个妹妹呢?二姑娘十二了,也该定亲了。” 赵滟凝猛地停下了脚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才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个,你是诚心膈应我吗?”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弘度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真的为了两个妹妹好,其实应该让她们离开鹿山县才是。” 赵滟凝神色一动,但没有接话。 李弘度的提议,她不是不心动。这个办法,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想法虽然,却有些不切实际。 做为农耕时代最重要的资源——人口,是轻易不让流动的。 哪怕是赵滟凝他们这种商籍,也不是随随便便开个证明,说走就走的。 李弘度当然能够帮她办到,可是从认识到现在,李弘度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施恩,说他不是有所图谋……可能傻子会信? 不过傻子也不知道什么信不信的吧! “不需要。”赵滟凝最终还是选择拒绝,不是怕欠人情,而是因为,“我们现在的情况,分隔两地,也是互相担心。我现在既不能丢下这些姑娘,也不可能再带着她们迁徙。更何况我还收了王晃做徒弟。做事要有始有终,我既然决心带着这些姑娘改变命运,那我就要抗争到底。 “或许做为我的妹妹,她们会承受比别的姑娘多很多的压力。但我相信,身为我的妹妹,她们可以做到的。” 李弘度笑了笑:“那我就祝愿姑娘能够达成所愿了。不过赵姑娘要是哪天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帮忙。帮赵姑娘的忙,在下乐意之至。” 100.刚回来又要走 虽然身后跟了只跟屁虫,还是只格外聒噪的跟屁虫,但赵滟凝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啊! 首先,她就得把那几个小姑娘给安置好了。还有马上就要被盛伯渊带回来的,从窑子里救出来的姑娘们。 家里的房间虽然不少,但这仅仅是对于住他们一家人而言的,来了客人,也有跨院安排。 可是跨院烧了一个,现在景元和李弘度他们住了一个,魏小怜和小姑娘们也占了一个。 再来人的话,少的话还好,多了的话,就得想办法好好规划一下,大家挤一挤凑合着住了。 要不,再砌几间房屋? 不过东篱别院的边上,已经没有可以用的土地了。除非在别处找地方建房,否则还需要将后面的几个小山包给平了。 这可是一个大工程。 昨天晚上,还跟邱大娘说,要腾几间屋子出来养家禽和家畜,现在只怕是也腾不出来了。 后面还有的冷的呢,在温度进一步降低之前,得把它们的窝棚都修缮一下才行。 这个倒是不麻烦,花点钱请村民们帮忙弄一下就好。 进了魏小怜她们的院子的时候,魏小怜的两个丫鬟——杨柳、春桃正在给教拿几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在洗衣服。 至于那几个年纪小的,单独放在屋里又不放心,就随便她们在旁边地上打滚胡闹。 见到赵滟凝进了院子,杨柳和春桃连忙起身,在衣服上擦干净水渍,就迎了上来行礼:“赵姑娘。” 赵滟凝瞥了一眼那群闹腾的孩子,冲她们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是婢子应该做的。”杨柳性格比较沉稳,说话也老道,“婢子是小姐的丫鬟,您是小姐的师傅,婢子伺候姑娘也是应该的。” 赵滟凝说:“以后在这里,就不要一口一个‘婢子’了。在这里,你们小姐是我的徒弟,但你们是我的客人。” “婢子不敢,婢子……” “你们识字吗?” “啊?”杨柳和春桃对视一眼,依旧是杨柳回答,“跟着小姐学过一些。” “那好。”赵滟凝提给她们几本自己整理过来的课本,“跟你们小姐说一下,有时间的话,把这些书多誊抄几遍。” 杨柳问:“要誊抄几本啊?” “越多越好。”赵滟凝说,“笔墨纸砚书房里都有,你们自己去拿。” 杨柳又问:“那姑娘什么时候要?” 赵滟凝说:“到也不是很急,不过早一些的话也好。你们抄好之后的,放回书房就行。我需要就会去那里拿。这阵子事情会比较多,应该还要辛苦你们一阵子。” 等盛伯渊带着人回来了,那边应该成年的女人比较多,挑几个没病的来照顾孩子应该不成问题。 最后又看了一眼满地打滚的孩子们,赵滟凝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些越穷的人越喜欢生孩子。 都别说养不养得活的问题了,光是吵闹声都能让人崩溃了。 这种情况,连活都干不了吧? 干着活的时候,也看不了孩子吧? 赵滟凝打算下山去找徐金花的时候,刚好在邱大娘家门口,碰到了邱大娘和景元、赵滟蓉。 撞见他们的时候,景元刚扶着赵滟蓉从马车上下来。 赵滟蓉的眼睛红肿着,脸颊上还挂着泪痕。 “这是怎么了?”赵滟凝快步走了过去,“怎么哭了?” “大姐……”赵滟蓉一张口,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扑进了她怀里。 赵滟凝惊到了,一边抱住妹妹,一边看向邱大娘和景元,寻求真相。 景元撇开了脸,不敢跟她对视,似乎是不想回答。 邱大娘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是谁唆使的,这几天,总是有一群孩子跑到包子铺门口说些难听的话,也总是有些不要脸的男的跑到包子铺来污言秽语的,二姑娘脸皮薄,受不住。知道你回来了,杨姨娘就让我将她带过来了。” 赵滟凝的脸色瞬间冰冷。 她还没去找那些人的麻烦,他们倒是先按捺不住了。 “那就别去城里了吧!”赵滟凝拍拍赵滟蓉的背,“正好,我这里忙不过来,你来了也可以帮忙干点活。” 赵滟凝保持着将头埋在她怀里的姿势,点了点头。 安抚好妹妹后,赵滟凝问景元:“银子带过来了吗?” 景元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荷包给她。 赵滟凝接过一看,立马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少?” “杨姨娘只给我这么多。” 赵滟蓉用带着浓重鼻音的软萌声音解释道:“最近家里的生意差了很多,其他地方也有开始卖肉包子的,味道还可以,价格便宜很多。” “没关系,生意差了,那正好就不开了。”赵滟凝说,“本来开这个铺子,就是打算赚一波快钱。刚开始生意好,也就是炒作得好,等大家的新鲜劲过去了,自然而然就不会天天吃了。毕竟二十文钱一个的包子,一顿吃上三五个的钱,都够上饭馆里吃顿很不多的了。” 赵滟蓉担忧地问:“可要是不开包子铺了,那我们靠什么赚钱啊?” “不卖包子了,我们可以卖药膏或者是美容护肤品啊!前者有医馆,后者有红绫,不愁卖不出去。” 赵滟蓉由衷感慨:“大姐,你真厉害!” 赵滟凝摸摸她的脑袋:“你先跟景元回去,我去找一下金花婶子。” 她说着,人就已经往山下走去了。 一旁围观了许久的李弘度正要跟上去,就被景元错身拦住了。 李弘度挑眉:“怎么了?” 景元反问:“你跟过去干什么?” 李弘度说:“因为我无所事事,除了跟着她到处转转,也没有别的事可干。” 景元说:“跟我回去。” 李弘度不为所动:“为什么?” 景元说:“你不是要指点我剑法吗?我现在就想学。” 说话间,山路转角处已经不见了赵滟凝的背影。 李弘度也不再纠缠下去了,就这样,被小外甥半强迫式地赶着回了东篱别院。 景元从包子铺拿来的银子,不到五十两。应该是家里仅剩的银子了。 现在家里人口多,再加上马上就要来的还不确定数量的姑娘,这五十两银子,怕是连一个月的吃喝都不够。 所以赵滟凝打算出了雇人修一下窝棚,其他的暂时不动了。 听说她要修窝棚,徐金花立马就让自家老公和儿子去帮忙,不仅不肯收她的工钱,连工具和材料都是自带的。 赵滟凝左右推脱不过,干脆承了她这份人情。 说实话,如今她跟村里这些人,其实大多关系都不怎么样。 也不单单是因为两次晚上回来,害得村民们白高兴一场的原因。可能单纯就是看他们家赚钱了,眼红的吧! 赵滟凝也不喜欢他们。 虽然她不怎么在村里走动,但是有邱大娘、徐金花和看家的那对老夫妻在,村里的风言风语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各种编排他们兄弟姐妹们的话,简直是不堪入耳。 不过他们本就只是邻居,喜不喜欢也没关系,互不影响就好了。 既然这些嫉妒,那就让他们继续嫉妒下去吧! 嫉妒,又不会让她少块肉,反倒是可能让他们自己气出个好歹来,说不定最后最后还得来光顾她家医馆的生意。 当天下午,张大富就带着而来上山来了,赵滟凝也没有闲着,叫上了景元、李弘度和邵宇锋一同帮忙。 在知道赵滟凝让他们搭鸡窝、羊圈的时候,这三人的瞳孔都在随着嘴角震颤。 不过没办法,赵滟凝态度强硬——想留下来的,就必须得干活。不然的话,立马就滚下山去。 一直到天黑了,王晃才珊珊来迟。 他来的时候,不仅带了之前收的两个徒弟,还有正式收做大弟子的药童、自己的大侄子,甚至还带来了几个想要向赵滟凝请教的同行。 他们到的时候,赵滟凝还在羊圈里。 跟在赵滟蓉的身后,看到自家师傅一身鸡毛、羊毛的,王晃的神色很是复杂。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让徒弟和同行们留下等待,自己独自过来的。 这要是让外人瞧见了师傅这样样子,谁敢相信她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呢? “师傅。” 听到王晃的生意,赵滟凝立马冲他招手:“赶紧过来帮忙。还差一点,今天就能将羊圈给弄好了。” “师傅。”王晃又唤了一声,“弟子带了几个杏林好友过来,有一个很棘手的病例,想要请教师傅。” 赵滟凝一怔,站直身体,然后扔掉了手上的木板,朝着他走过来:“什么病例啊?病人来了?” “没有。”王晃摇头,“是隔壁县的一个姓邢的小公子,得了个怪病,他们那边的医生都看不出来是什么病。听说师傅医术了得,所以邢老爷就让那几个医生过来请教师傅。” “病人都没有,光是口述有个毛用啊?”赵滟凝又走回了羊圈,“你去告诉他们,要看病啊,就让他们自己过来。” 王晃说:“听说那小公子一直昏迷……” “昏迷就找人抬过来。”赵滟凝打断了他的话,“也就是隔壁县,隔得也不算远,他们自己想看病的人不过来,还想我亲自过去不成?” 王晃有些为难:“我听那几位仁兄的意思,应该是想师傅亲自走一趟。” “不去。”赵滟凝想也没想就拒绝,“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这……”王晃面带为难之色。 赵滟凝皱眉:“干嘛?有话就说,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王晃说:“那位邢老爷放出话来了,只要师傅愿意去给他儿子治病,治不治的好,都出一百两的诊金。要是治好了,赠黄金百两。” 赵滟凝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多,多少?” 王晃说:“只要师傅肯走一趟,治不好是白银一百两,治好了是黄金一百两。” 还真是财大气粗啊!这是用钱砸人啊! 之前还在为钱犯愁的赵滟凝,立马改口:“去告诉他们,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王晃面露惊喜:“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虽然才刚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休息一下,但这次赚的都不是银子了,而是金子呢,赵滟凝想想就激动,“对了,这个时辰,那几位临县来的客人还没有吃晚饭吧?去通知厨房,多加几个菜,好好招待一下人家。” “好,那弟子就先过去了?” “去吧!” 王晃走后,李弘度走了过来:“其实赵姑娘要是缺银子的话,在下这里……” “不用。”一想到他的银子可能是怎么来的,赵滟凝就心里膈应,“我本就是医生,拿钱治病,也算是我的职责。” 景元说:“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赵滟凝说,“这一次,让你舅舅跟我走一趟吧!你留在家里。” 景元皱起眉头,但倔强地没有问“为什么”。 赵滟凝摸摸他的脑袋:“蓉儿在这里,把她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留在这里看着,我才能放心离开。” 景元的态度终于软化了,嘟囔了一句:“可我不放心你。” “放心吧!”赵滟凝说,“我们这一次去轻车简行,不会再遇到拦路打劫的。就算有,你舅舅的功夫不比你好?” 听到后面一句话,景元直接黑脸。 赵滟凝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这小孩,真是争强好胜自尊心也强。 照理来说,这种性格应该会去争一争王位才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说放下就放下的。 赵滟凝也没想到自己才刚回来,就又要离开。 所以当天晚上,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睡的她,只能继续接着熬夜。 离开前,她得先将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 跟王晃商量了一下,以后医馆那边,还是由他负责,只有在遇到不能解决的疑难杂症的时候,再来找她。 而她就留在东篱别院,负责组建医校。 孩子们的基础教学工作——识字,可以交给赵滟蓉和魏小怜。 纪律和身体锻炼,也有景元帮着教导。 至于后勤工作,自然是由邱大娘和杨柳、春桃负责了。 等以后杨姨娘和赵滟兰回来了,她们也能跟着帮上不少忙。 而在她离开的这几天,这一切就要开始步入正轨了。 否则,一切都要等到她回来处理的话,那这段时间肯定都得乱套了。 101.寄生虫感染 赵滟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颠簸的马车上了。 回忆睡着之前的事,她完全没有印象,整个都断片了。 要不是从李弘度这里确定,是今天一大早王晃来问她还走不走,她自己说走,还半眯着眼睛爬上了马车,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给抬上马车来的。 这次要去的,就是曾经将他们拒之门外的洛县。 相距不算太远,当天就到了。 洛县和鹿山县不同,这边进城需要路引。 赵滟凝没想到的是,那几个人全都给他们打点好了,根本就没有人查他们的路引,马车长驱直入,直接进城。 等到了目的地,赵滟凝看到宅院大门口上大大的“邢府”二字,以及门前站满了官差衙役,便大概猜到了这里住着的不是退休的大官,便是大官们的亲眷。 果然,下了马车后,被人带着去见老太太的时候,管家便提醒她,这老太太乃是前礼部尚书邢大人的遗孀,如今当家的是邢大人的长子邢德容。 这邢德容本来也是在京为官,因为父亲病逝,所以才回到家里守孝三年。 原本守孝期一过,就该回京叙职,但因为小儿子突患怪病,回京的事便一拖再拖。 然而两年时间过去,便寻名医未果,甚至还从京中请来了太医,也依然无济于事,老太太和妻子一天天以泪洗面,邢德容急得头发都白了。 原本他都打算好了,带着小儿子一同入京。哪怕路上可能会受些罪,但总比留在这里等死的好。 然而前些日子,突然听到鹿山县过去洛县探亲的一位亲戚说起,这鹿山县有个神医,几次妙手回春治好了别的医生束手无策的病人,说不定能有办法。 就这样,王晃被邢府的人给接到了洛县。 然而王晃到了洛县之后,邢德容这才知道,原来真正妙手回春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师傅。 再然后,刚刚回到东篱别院的赵滟凝,又坐上了邢府的马车。 弄清了来龙去脉之后,赵滟凝觉得可能一切都是天意。要是那天城门晚关一会,或者是他们的速度再快一点,也都少了不少的折腾。 不过这样的话,恐怕也就赶不及在花溪县的城门口救下这群小姑娘了。看来,老天还是眷顾这几个女孩的。 听说从鹿山县来的神医已经到了,被老太太给请了过去,邢德容和邢夫人,也都匆匆赶往老太太的屋里。 所以当赵滟凝进屋的时候,便看到了满屋子的人。 看到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来的赵滟凝和李弘度的时候,这邢府众人也有点方。 王晃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了,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师傅怎么也该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花甲老人了。 然而来的是个年轻公子是怎么回事? 不会依然没有请到师傅老人家,所以将关门小弟子拉来凑数了吧? 至于李弘度身边的赵滟凝,直接被他们给当成李弘度的丫鬟了。 王晃正要给大家介绍自家师傅呢,就看到邢德容径直走向了李弘度,抱拳说道:“可算将先生给盼来了。看先生甚是年轻,不知道和王先生是何关系啊?” 李弘度回了一礼:“在下和王先生并无什么关系。” 邢德容一愣,诧异地看向王晃。 王晃冲他做了一揖,然后面相赵滟凝的方向,介绍道:“邢大人,这位是家师,赵姑娘。在下之前解决的几例疑难杂症,便是在家师的指点下才办到的。” 邢德容又愣了一下,看着赵滟凝那张还有些稚嫩的脸,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不过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过是稍稍一晃神,就反应了过来,冲着赵滟凝抱拳一礼,打着哈哈说道:“恕老夫眼拙,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赵姑娘见谅。” 赵滟凝说道:“邢大人,患者的时间宝贵,我来洛县一趟也不容易,不如直接带我去令郎的屋里吧!你们若是想考察我的医术,光是见一面,问几句话可是看不出来的。” 邢德容面上有些许尴尬,转头看向老太太。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太太神情肃穆,虽然微微带着些笑容,却依然不减威严:“赵姑娘,近些日子,老身一直觉得不太爽利,不如姑娘先给老身瞧瞧,看看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邢夫人也说道:“婆婆近日总说胸闷,时常觉得困乏,但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觉。人也跟着消瘦了不少。” 赵滟凝觉得好笑,拿这种随便一个医生就能看好小病来考察她的医术,这是开玩笑呢? 然而谁让他们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白两黄金呢? 正缺钱花的赵滟凝,还是为了这高额的诊金而折了腰。 认命地接受了这份下马威,赵滟凝乖乖地走过去给老太太把过脉之后,又问起了她的日常饮食。 老太太没有说话,是邢夫人作了回答:“太太嗜辣,但是太医叮嘱过,要饮食清淡,所以胃口一直不太好。偶尔忍不住了吃一顿辣的,肠胃也会跟着难受好些日子。” 赵滟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爱吃辣就让她吃呗!总是给人吃不爱吃的东西,还硬说人胃口不好,这不是有毛病吗?” “这……”邢夫人被她说了个大脸红,慌忙看向婆婆和丈夫,目光中带着几分惶恐,“这是太医反复交代的。” “我儿媳妇也是为了我好,她这是孝顺。”老太太不太高兴地扫了赵滟凝一眼,“赵姑娘是自认为自己的医术比京城来的太医都要高明了?” 赵滟凝反问:“若是觉得我一定不如太医的话,您又何必花一百两银子非得让我走着一趟呢?” 老太太说:“这银子可不是我出的。” “是我,是我。”邢夫人连忙说,“赵姑娘,老太太也是被那些庸医骗得多了,对姑娘可能不太了解。要不姑娘就给老太太开个方子,好让她放心吧!” 她说着,便让丫鬟取来了笔墨纸砚。 虽然觉得这老太太太过盛气凌人了,不过赵滟凝是来赚钱的,也没必要跟为了怄气,连银子都不要了,所以还是开了个方子。 邢夫人接过药方看了看,讶异地说:“赵姑娘和其他先生开的药方,的确是不太一样。” 赵滟凝说:“要是跟他们开的药方是一样的,岂不是让你们白花了这份钱?这药是调理肠胃,祛毒刮油的。老太太身体没什么毛病,顶多就是营养过剩……也就是说吃太好了,身体消化吸收不了。以后呢,她想吃什么吃什么,也不用总是给她吃那些人参、燕窝类的补品,只是有一点要记住,吃个七八分饱就够了。” 邢夫人问:“那这药是饭前喝,还是饭后喝?” “饭前饭后都可以。饭前开饭,饭后消食。不过要注意控制食量。老太太年纪大了,肠胃受不住太大的负担,吃辣一些的都没关系,但别吃撑了。” 见这一家三口面面相觑,都不说话,赵滟凝问:“是不是还要等上一个月,看看效果,然后再决定让不让我见患者?” 邢夫人将药方交给老太太,老太太看过之后,沉吟良久,才缓缓起身,冲赵滟凝欠身一礼:“赵姑娘,适才是老身失礼了。实在是因为我孙子的情况……若不确定姑娘人品,也不敢让姑娘去见他。” “不是说昏迷了吗?”赵滟凝挑眉,“看来,他应该不是昏迷?” 老太太叹气:“姑娘去见了就知道了。” 老太太亲自带路,带着赵滟凝去了邢子言的厢房。 在进屋的时候,赵滟凝停顿了一下脚步,看了站在门外的小厮一眼。 这小厮一双眼睛红肿,还不停地在眨眼睛。 或许是作为医生的职业习惯吧,眼睛红肿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毛病,但还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但正因为寻常,赵滟凝也没有太在意,只稍稍停顿了一下,就跨过门槛,进了屋内。 屋内依然有丫鬟和小厮在伺候,他们一连进了好几道门,最后又绕过一扇屏风,这才到了邢子言的卧榻。 卧榻之上,邢子言靠着枕头半躺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只有一颗脑袋倔强地偏到了一边,怎么都不肯喝丫鬟喂到嘴边的药。 听到脚步声,丫鬟看到进屋来的众人,连忙端着药碗,起身退到了一边。 屋内放了几盆炭火,都是最好的银屑炭,没什么烟味,所以邢子言的身上穿得比较单薄,盖得也不是很厚。 从他露出来的小半截胳膊来看,赵滟凝感觉他的肌肉好像有些萎缩,难道是…… 也不等邢家人再说什么,赵滟凝走到床边,抓起邢子言的手,就将他的衣袖给撸了起来,一边看还一边用手捏。 邢夫人和老太太面面相觑,但没有说什么。 邢子言怒目瞪着她,但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不停地朝自己的父母和祖母使眼色。 赵滟凝却像是没有感受到他的愤怒似的,检查完他的胳膊之后,又翻开他的双眼的眼皮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才在邢子言忍无可忍的一声“够了没”里,才放过了他的眼皮,开始抓起他的手腕把脉。 直到赵滟凝放下了邢子言的手,站起身来,邢德容才问:“赵姑娘,犬子这到底患的是什么怪病啊?” 赵滟凝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们家是不是喜欢喜欢吃野味和生食?就是蛇、蛙和野猪还有生鱼、生蛇胆之类的东西。” 邢德容点头:“蛇蛙和野猪的确吃得多,生蛇胆也吃过。犬子的病和这个有关系吗?” 赵滟凝说:“你们跟我出来。” 其他人不解,但除了不能动的邢子言以及贴身服侍的丫鬟小厮,都跟着她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外面的客厅,赵滟凝让人点了多只蜡烛之后,又从自带的医药箱中取出了必要的工具,这才从人群中找出来找出来之前看到的眼睛红肿的小厮。 那小厮骤然被赵滟凝揪出来,吓得不轻。或许是以为赵滟凝要拿他试药吧! “坐下,脸朝上,脑袋搁在桌面上。” 小厮不敢反抗,战战兢兢的,都要哭了。 “闭上眼睛。” 赵滟凝说着,用纱布盖住了他的左眼,然后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掰开了他的右眼。 “把蜡烛拿过来,多来几个人举着,给我照明。” 邢德容一个摆手,丫鬟小厮们都抢着过来举蜡烛。 十几只蜡烛围绕在侧,赵滟凝终于感觉看得清楚了。 然后,大家便一脸震惊地看到赵滟凝用镊子从小厮的眼睛里面,扯出来了一根白色的丝线。 抽出来的丝线,被赵滟凝放在了一块深色的绸布上面,还看得到拿东西扭动了一下。 “这,这是什么?” “一种可以寄生在人体内的虫子。”赵滟凝说着,又从小厮的眼睛里抽出来一条白色的虫。 “虫子?他眼睛里面有虫子?”大家都吓了一跳,不自觉地退了几步,和小厮远远地拉开了差距。 “姑,姑娘……我,我眼睛里有虫子?” “你没觉得眼睛难受吗?”赵滟凝反问。 “是,是难受。可,可是这虫子怎么会进到眼睛里去呢?” “原因有很多种。不过你要是跟你们家公子同吃同住的话,可能是因为吃的那些蛇蛙没有彻底熟透,那些没有被杀死的寄生虫就钻进了你的身体,转移到了眼部。” “那会不会也钻到别的地方去啊?” “会啊!你们家公子,应该就是寄生虫感染,进入了脑部而引起的瘫痪。” 老太太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你是说,我孙子之所以瘫了,是因为有虫子进了他的脑子里?” “对。”赵滟凝非常确定,“而且不止脑子里,他的身体各种,还有眼睛里都有。” 赵滟凝一边说话,一边清除小厮眼睛里的寄生虫,直到肉眼可见的虫体全部被取了出来,然后才用生理盐水给他清洗了一遍。 “肉眼可见的虫子都给你弄出来了,不过可能还残存没看到的幼体和虫卵。再观察一段时间吧!一会我给你开个方子,吃的洗眼睛的都有。还有,这段时间注意饮食清淡,以后别再吃那些来历不明的野味了。就算非得要吃,也必须得吃熟透了的。” 小厮连忙道谢。 102.你们考虑一下吧 因为吃野味而导致寄生虫感染,是赵滟凝最近一直在担心的问题。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而且还是这么严重的病例。 在小厮的千恩万谢当中,邢德容激动地问赵滟凝:“赵姑娘,那这么说,犬子有救了?” 对于这个问题,赵滟凝没有立马回答。 古代也有处理寄生虫的经验,不过一般都是蛔虫之类的寄生在消化道里的,可以通过吃药来驱除。 脑部寄生虫,同样可以口服药物治疗。 但毕竟虫子是位于脑袋这么危险的地方,在药物杀死寄生虫的过程中,有可能会导致虫体炎性反应,从而出现癫痫、颅内高压,甚至是脑疝等危害到生命的情况。 在没有精密仪器的辅助下,其实贸然用药是有很大的风险性的。 仔细思索了一下,赵滟凝才说:“邢大人,令郎的情况比这位小哥可要严重多了。” 邢德容立马说道:“赵姑娘,只要你能够医治好犬子,条件随便开。只要老夫办得到的,绝不推辞。” 老太太也走了过来,拉着赵滟凝的手说:“姑娘,我家小孙孙从小就心善,看到地上的蚂蚁都舍不得踩,路上遇到了乞丐也一定会给他们吃的,我一直说他这么乖的孩子,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的!姑娘你一定是菩萨下凡来救他的。” 生鱼都忍心吃,还心善呢? 赵滟凝抽回自己的手,神色郑重地说:“我不是想跟你们漫天要价,我来之前,我徒弟就已经给我说了,治不好白银一百两,治好了黄金一百两,该我的我一分不少拿,多的我也不要。” 邢德容问:“你姑娘的意思是,医治会有危险?” 赵滟凝点头:“是。” 邢德容沉默了一下,又问:“会危及性命吗?” 赵滟凝依然点头:“会。” 邢德容再次沉默。 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妻子,三人面面相觑,都在沉默。 旁边一个老学究模样的中年男人问:“赵姑娘,你说邢公子脑内有虫,那你是打算怎么处理呢?用药驱虫吗?” 那人问得诚恳,一副认真请教的模样。 见赵滟凝点头,他又问:“如果将药剂的分量减半,危险性会不会降低呢?” “不要药剂份量的问题。”赵滟凝说,“你们可以这样理解。这虫子在被杀死、分解的过程中是有微毒的,如果是在身体别处,可能很容易就被人体吸收了,影响不大。但如果是在脑子里,那就有可能会致命了。” 那人不吭声了。 王晃问:“师傅,那能不能像刚刚从眼睛里取出来虫体一样,将脑袋打开,再把虫子取出来?” 众人被王晃的话给吓到了。 尤其是邢夫人。 她尖叫道:“将脑袋切开了,人还能活吗?” “倒也能活。”还是刚刚那个老学究说,“我听我师傅说过,的确有那种医术极高超的杏林高手,可以诊断出患者脑内有瘤子,开脑取出后,患者病愈,还能活蹦乱跳的。” 王晃期待地看着赵滟凝:“师傅……” 赵滟凝问:“你能隔着头皮看到虫子在他脑袋的哪个位置吗?你知道里面有多少条虫子吗?” 王晃呆住:“啊?” 赵滟凝白了他一眼:“你看不到的我就能看到吗?你是当我开了天眼了,还是你真当我是神仙啊?” 王晃:“……” 这段时间来,他还真习惯了自家师傅的无所不能。 突然被这么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他莫名觉得有些委屈。 瞥了眼开始抹眼泪的老太太和邢夫人,赵滟凝说:“还有一点我要说明,杀死了他体内的寄生虫后,他不一定就能够恢复如初,很有可能依然瘫痪。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也应该跟他本人商量一下。” 邢德容问:“如果治好了之后他依然瘫痪,那如果不治呢?” 赵滟凝说:“不治的话,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一直瘫到他寿终正寝;运气不好的话,接下来他还会失明,甚至是因为器官坏死而死亡。当然,按照他现在都已经瘫痪的情况来看,失明的概率会很高,死亡倒是不一定。” 就算不死,又瘫又瞎,岂不是生不如死? 邢德容的嘴角颤抖了一下,过了良久,才问:“治的话,姑娘有几成把握?” 赵滟凝说:“一半一半吧!” 其实赵滟凝还是有蛮大把握的。但只是有蛮大的把握,而不是绝对的把握——这种事情,也不可能有绝对的把握。 与其给他们太过的希望,不如降低他们的期待值,让他们认真考虑一下。 毕竟后续的治疗,是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决心的。 邢德容说:“赵姑娘,那我们先商量一下。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让管家给各位安排房间休息吧!” “先不急着休息。” 邢德容问:“赵姑娘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不是,”赵滟凝说,“我是想说,在回房休息之前,你能不能先给我们弄点吃的?” 邢夫人连忙说:“赵姑娘放心,饭菜已经吩咐厨房在准备了。我原以为诸位会晚些到,所以晚饭便推迟了一些。赵姑娘要是饿了的话,我让人拿些糕点来。” “那就麻烦了。”赵滟凝正准备跟着管家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哦对了,那些蛇啊蛙啊鹿啊的野味,我都不吃。就不用费心准备了。” 邢夫人说:“姑娘说笑了,现在这些东西,我们也是不敢吃了。不过……还请赵姑娘明示,到底哪些是能吃的,哪些是不能吃的?” 赵滟凝说:“基本上四条腿的非饲养的最好都不要吃;野鸡鹌鹑一类的,最好也少吃;鱼虾贝类只要煮熟了,问题不大;一般来说,海产类的可以放心吃。” 邢夫人说:“可是我听厨子说,那海鱼体内好多虫子,我们都不敢吃。” 赵滟凝说:“海鱼体内的寄生虫不会感染人类,人吃了没事的。” 这种说法简直闻所未闻,但邢夫人几乎是没有任何怀疑的就信了她的话。 一旁的李弘度,眼眸微微眯了一下,他怎么有种感觉——这赵姑娘,似乎一改之前的低调,突然就变得斗志昂扬了? 103.红眼睛的胖子 因为面临生死攸关的决定,邢家人也没有心情招待客人,所以吃过饭后,就让管家将赵滟凝他们送回了客房。 邢管家给他们安排的客房,同样是一个用来待客的跨院。 跨院不大,也没有东篱别院那边的布局精巧,但临近街市,有个侧门可以自由出入,倒是很方便。 虽然天黑了,但其实时间还早。 这边邢管家刚走,赵滟凝就带着王晃从侧门离开了邢府。 刚刚她便跟邢管家打听过了,这洛县晚上不宵禁,甚至比白天还要好玩。 因为到了晚上,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出门来了。 赵滟凝当然不是和别的怀春少女一般,是为了去邂逅爱情的。她是想四处走一走,好判断这寄生虫感染到底是个例,还是整个洛县大范围的爆发。 洛县距离鹿山县大约百里,依然是在苍溪地界,这里的野味来源,基本上都是郁苍山。 也就是说,如果洛县大规模爆发寄生虫问题,那鹿山县恐怕也危险了。 若是鹿山县真的爆发寄生虫问题,就算她已经严格控制自家人不吃了,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野味不吃,水总要喝的吧?就算喝的水都烧开了,就能确保洗菜、洗澡的时候不会通过接触感染? 一想到无数条恶心的虫子可能会钻进自己的身体,赵滟凝都有种不如死了算了的感觉。说不定还能再穿越一次,或者直接回到现代呢! 一路上,赵滟凝都在东张西望,王晃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不明所以。不过赵滟凝不说,王晃也不问,就称职地做个跟班。 一连走了好几条街,赵滟凝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不是个例,刚刚和她擦肩而过的,大概有两百多人,其中有症状挺明显的就有五六个。 而且无一列外,这几个人的穿戴都还不错,头发油光水滑的,面带红光,一看就是营养很足,家境富足,能每天都吃得起肉的有钱人。 当然,没有经过细致的检查,还不能武断地做出判断。 见赵滟凝的脸色越来越沉重,王晃终于忍不住问:“师傅,你到底在找什么?” 王晃出声的时候,赵滟凝又看到了那个双眼红肿,流泪畏光的中年大胖子。 “王晃,”赵滟凝指了指那个红眼睛胖子,“你过去拦住那人,一会将他带到刚刚我们经过的那条巷子里,我想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和邢府那个小厮一样的情况。” 王晃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只是他刚拦住那胖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就被胖子一把给推开了。 王晃这人虽然不太聪明,但他死心眼啊! 一连被胖子推开了几次,最后一次甚至被推得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依然利落地爬起来,终于将人给说动了,同意让他做个免费检查。 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当然不可以站在路中间检查,灯光昏暗的也看不清楚。 所以王晃按照赵滟凝的吩咐,将人带到了街尾的一个巷子里。 王晃将人带到的时候,赵滟凝也已经买好了蜡烛在这里等着了。 那胖子原本有些不耐烦,但在看到赵滟凝的一瞬间,一双眯缝眼瞬间就亮了,那猥琐的气质简直无所遁形。 赵滟凝皱了皱眉,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些有症状的人当中,只有这个胖子是独自一个。其他的要么好友三五成群,要么随从打手一堆,看着都不怎么好说话的样子。 见到要给自己检查眼睛是个妙龄少女,那胖子的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早说要看我眼睛的是个漂亮姑娘啊!你想看的话,哥哥我随便给你看啊1想看哪里都行啊!要不要我脱了衣服给你看啊?” 他说着,越走越近,还伸出手想要摸赵滟凝的脸。 赵滟凝正在点蜡烛呢,看到突然凑过来的咸猪手,手上蜡烛一举,烫得那胖子嗷嗷直叫。 “王晃,把他按住。” 王晃毕竟也是个大男人,个子也不矮,再加上常年跋山涉水外出就诊,体格也强健,按住一个大胖子倒也勉强。 “你,你们想做什么?”那胖子感觉不对想要逃,却已经被王晃扑倒在地上了,拼命挣扎,“我警告你们啊,你们别乱来啊!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别紧张。”赵滟凝拿着蜡烛凑近他的眼睛,“只是看看你的眼睛而已。” “你,你想对我的眼睛做什么?” 赵滟凝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一般,一边翻开他的眼皮查看,一边问:“你的眼睛红肿状况持续多久了?” “关你什么事?” 赵滟凝问:“找医生看过吗?” “就眼睛进沙子了,需要找什么医生?” “眼睛进沙子,会一直红肿吗?”赵滟凝真是服了这些讳疾忌医的人,“你这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再耽搁下去,早晚得瞎。” “你,你别吓唬我啊!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 “吓唬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治不治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又不是你妈,还操心你这么多。”确认过了之后,赵滟凝退到了一边,示意王晃松手,“以后长点记性,别见到个姑娘就去调戏。对待女人放尊重点。” 胖子没走,怒目瞪着她:“老子你眼睛你是白看了?你要是看出问题来了,就赶紧的给我治好。” “想治病,自己去找医生。”赵滟凝斜睨了他一眼,将蜡烛熄灭了之后,连着打火石一同堆放在了屋檐下。 几根蜡烛值不了几个钱,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急缺的东西。 “你给老子站住……”胖子指着赵滟凝,就追了上来。 原本准备跟着赵滟凝一起走的王晃,立马反身挡在了他身前。 赵滟凝回头看了一眼互相推搡起来的两人,微微皱眉。 王晃说道:“师傅,你先走。” 赵滟凝想了想,点点头:“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别跟他纠缠。一会你直接回去,不用来找我。” 那胖子虽然是虚胖,但满身都是肥肉,重量摆在这里,王晃想要拦住他,也颇有些吃力。 听到她这话,他正要问她打算做什么去,接过一回头,就已经不见了她的人影。 104.成衣店的老板娘 毕竟人生地不熟的,赵滟凝也没有到处乱走。 之所以跟王晃分开,是因为她感觉大姨妈好像来了,打算找个地方检查一些衣服,要是脏了的话,也好换一身再回去。 洛县的夜市是真热闹,也是真什么都有,商铺大都开着门。 赵滟凝走了几条街,特意找了一家老板是个中年女人的成衣铺子,走了进去。 这铺子不大,赵滟凝进门的时候,里面有正好有一对母女在挑衣服。 见到赵滟凝进门,那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热情地冲她打了一声招呼,让她随便看,并没有直接抛下那对衣着朴素的母女。 赵滟凝也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忙,然后便在店内走动起来。 这铺子虽然不大,但衣服却不少。赵滟凝随便看了几件,发现衣服的做工很好,刺绣也非常精致。 “大姐,这件短袄五两银子是真卖不了,要么你加两,要么你看看刚刚那件。” “可我女儿就喜欢这件。” “大姐,那件五两卖给你,我就赚了几个包子钱,这件要是五两卖给你,我这一晚上就白干了。” “这,这也不至于吧?” “大姐,无两银子是真卖不了。我这开门做生意,也不能做亏本的生意不是?” 最终,那个母亲也还是没舍得那一两银子,也不顾女儿撅起的嘴,最后要了那件五两的。 赵滟凝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如果舍不得银子的话,那就没有必要买这么贵的衣服。五两银子,差不多都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吃喝了。省着点的,两年的都够了。 既然已经花了这个钱,为什么不干脆再加一两,买个喜欢的呢?反而为了省下那一两,花大价钱买回去一个不高兴? 送走了那对母女之后,老板娘这才走向赵滟凝:“姑娘想买点什么?” 铺子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也没有其他人,赵滟凝也不避讳,直接说道:“我好像是来月事了,能让我进里屋去换身衣服吗?” “原来是这事啊!那你先挑身衣裳吧!如果只要贴身的衣物,可以去左边角落的柜子看看。虽然都是新的,但摆上去之前也都清洗过了,可以直接穿。”老板娘说着,就回身去关上了店门。 赵滟凝走到了她说的角落里的柜子前,果然都是贴身穿的肚兜、亵衣和中衣,各种颜色的都有,材质也不尽相同。 其实赵滟凝对穿着不怎么挑剔,舒服大方就好。 因为老板娘说,这里的衣服都是清洗干净了,可以直接上身穿的,所以赵滟凝也没有挑挑选选,直接拿了最边上的一套月白色的中衣。 中衣中裤差不多就是打底衣裤加睡衣裤。 老板娘关了门回来的时候,看到她手上中衣的颜色,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不是来月事了吗?怎么还挑了这么浅的颜色?” 赵滟凝说:“深色、浅色也没什么差别。若是要脏的话,一样会脏。与其自欺欺人,或者勉强洗干净了再用,倒不如脏得明明白白的,直接扔掉也不会心疼。” 老板娘笑着说:“那也要有的换,才舍得扔。这么好的料子,这么精细的做工,一般人可不舍得只穿一次。” “衣服是用来穿的,不管是为了蔽体保暖,还是为了美观好看,亦或者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富有,前提是都不应该给自己造成负担。咬咬牙,买一件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奢侈品,最后连穿都舍不得穿,甚至连需要穿的场合都没有,那才是搞笑吧!” 老板娘挑了挑眉:“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想法倒是超凡脱俗。” “倒也不至于。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听你这个口气,莫不是觉得我不应该极力推荐那个母亲买下女儿不喜欢的衣裳?” “做生意而已,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做为一个生意人,把商品卖出去才是你应该做的。”赵滟凝说着,扬了扬手上的中衣,“所以,现在可以带我进去换衣服了吗?” “当然。跟我来。” 赵滟凝跟着她穿过了穿过回廊,走进了暖阁,便看到里面坐着三个正在忙碌的绣娘。 老板娘解释道:“这屋里有炭盆,脱了衣服也不会冻到。你去屏风后面换衣服就好,大家都是女人家,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赵滟凝道了谢,便绕到了屏风的后面去。 她身上穿得倒也不算很多,中衣外面只穿了一身薄袄裙,然后就是裹在外面的皮裘。 这件皮裘,还是景元从李弘度那里打劫来的,保暖效果是真的好。这些天穿着它风里来,雪里去的,完全没觉得冷。 脱下衣服一看,果然,裤裆红了一片。 没有卫生棉的年代,每次来月经,都是一件很烦恼的事。 之前跟杨姨娘抱怨的时候,杨姨娘还跟她说,居然有女孩子因为讨厌来月事,而早早成亲、嫁人生子的。就为了怀孕后,就不用再苦恼这个问题了。 虽然她也很苦恼,但还是觉得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有点脑残。来月经痛苦,难道生孩子不更痛苦? 赵滟凝正打算将裤子撕了,裹在两腿间应个急,突然,老板娘在屏风另一头咳了一声,然后探过来一只手,手上提着一个包裹。 “用这个吧!放心,都是新的,没用过的。” “这什么?” 赵滟凝好奇地接过来,打开包裹一看,发现这里面居是一包月事带。这东西跟卫生棉的形状也差不太多,只是更细长,两头有袋子用来绑在腰上。 月事带里面,一般是会放草木灰或者木炭灰,否则光是两层布,基本上是没什么用的。 而老板娘给她的这包月事带,里面已经鼓鼓囊囊的,显然已经填充好了。凑到鼻子前一闻,带着淡淡的特殊香味,应该是用的草木灰。 从老板娘一再强调“新的”“干净”“洗过了”之类的词,不知道为什么,赵滟凝总有一种自己完全被她看穿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绝对说不上美妙。 就好像你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享受自己的独处时光呢,结果猛然发现自家的单面玻璃装反了,你的一切都被人从玻璃另一面窥见,一切秘密无所遁形。 105.独自夜行 在棉花还没有传入中原的时候,这种用绸缎包裹草木灰的月事带,算是最好用,也最干净的了。 赵滟凝也没有拒绝,照单全收。大不了就是多花几个银子嘛! “还有这个。”老板娘的手又伸到了屏风后来。这次送过来的,是一盆热水,和一条细麻布。“擦一下身子吧!” “谢谢。” 水温刚刚好,麻布也软绵亲肤,赵滟凝干脆将身上都擦了一遍。 重新将衣服穿好,赵滟凝将换下来的中衣中裤揉成了一团,抱在怀里,其他没用的月事带也提在手上。 然后,走出了屏风。 见她两只手都拿着东西,还很辛苦地给自己递过来荷包,老板娘接了过去之后,指了指她怀里的中衣,问:“你这衣服不要了的话,要不要我帮你处理掉?” 赵滟凝问:“怎么处理?” 老板娘反问:“你是担心我会洗干净之后又拿去卖吗?这个你放心,就算我洗干净了,也只会拿去送给没衣服穿的小姑娘,而不会拿去卖。我还不差那几个钱。” 自己穿过的衣服,而且还是贴身穿的衣服,拿去给别人穿……赵滟凝总觉得有些别扭。 老板娘说:“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穿,我可以帮你烧了。” “那就烧了吧!”赵滟凝还是将衣服给了她。 不然呢?她还能抱着这衣服走街串巷,然后回到邢府之后自己烧? 赵滟凝递给老板娘的荷包,里面碎银子和金叶子都有,甚至还有几张大额银票——因为这个荷包,是李弘度的。 昨天收拾行李的时候,匆匆忙忙的,她只收拾了一个药箱,并一套换洗的衣物。完全忘记带钱包这么重要的事情了。 所以刚刚叫上王晃出门之前,她只好跑去跟李弘度借银子。 没想到的是,李弘度直接将自己的荷包给了她,连里面究竟有多少钱都没有看一眼。 老板娘打开看了一眼,眼神尽然一丝丝的变化都没有。 她从荷包里取了一片金叶子,冲赵滟凝晃了晃:“没意见吧?” “没有。”赵滟凝淡定地收回了荷包,“就冲你这贴心的服务态度,就值一片金叶子。” 老板娘“哦”了一声:“就只值一片金叶子吗?” 赵滟凝无语,差点脱口而出“你还想怎么样”。 换完了衣服后,赵滟凝只觉得神清气爽,终于不用再忍受时不时就有血水顺着大腿往下流的窘迫了。 她这段时间可能是跟着李弘度这个财大气粗的混,吃得太好了,营养过剩,所以经血量格外的多。 “辛苦了!给您添麻烦了!多谢!时间不早了,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赵滟凝一连说了一串的敬语,说完就要走。 这老板娘感觉怪怪的?她承认自己有点怂,后悔一个人跑出来了。 老板娘也没有拦她,还非常体贴地给她带了路,开了门,将她送出了店铺。 直到走出成衣铺子老远,也没见那老板娘再跟过来,赵滟凝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舒了一口气之后一回头,看着很是陌生的街道,空荡荡的连一个人都没有,她有些懵了——她不认得路啊! 这没有导航,也没有路人可以问路的,她该怎么找到回去的路啊?不会要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找过去吧? 刚刚她就不该为了这么点事而觉得害羞! 刚人多,还没什么感觉,现在独自一人在空无他人的街道,还真有点瘆得慌。 虽然这几条街道都是走过的,但她来的时候,这边还人声鼎沸,现在店铺都关了门之后,她根本就认不出来了。 在街道上转了几圈,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敲那成衣铺子的门的时候,突然看到迎面走来了几个人。 她正准备过去看看呢,结果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发现那一群人全都是男的,立马掉头就跑。 对女人来说,有的时候,大半夜遇到男人比遇到鬼还要可怕。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她感觉那些人追在自己身后来了。 洛县毕竟是不宵禁的,哪怕已经很晚了,外面依然会有人走动。 这不,赵滟凝没走多远,又遇到了人。 这一次,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年轻,看上去像是晚上偷偷出来私会的小情侣。 恋爱中的情侣,应该是最容易被打动的了,去他们帮忙,基本上是事半功倍。 就好比卖花的小姑娘,最喜欢拖着和女伴同行的男人卖花了。一晚上遇上个一两个,就能提前回家了。 当然,在这样一个自由恋爱都能被浸猪笼的封建社会里,你不能指望有多少敢于追求爱情的勇士。 所以,当赵滟凝满怀希冀地冲着那两人走过去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呢,那个小鸟依人的女孩就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而他旁边的男人……也不对,这最多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也是下意识地就张开双臂挡住了她。 赵滟凝慌忙站定脚步,冲他们解释道:“抱歉啊,吓到你们了,我就是迷路了,想跟你们问个路。” 那少年皱眉打量了她一会,见她目光坦荡,也不像是那种会乱嚼舌根的人,这才问道:“听你这口音,姑娘应该不是我们洛县人吧?” 赵滟凝忙点头:“对,我是从鹿山县来的。” “不可能。”少年骤然警惕起来,“鹿山县我去过,我有个姑姑就嫁到了那边,他们的口音和我们差不多。你这口音,一听就不是我们苍西这一带的人。” “是是,我小的时候是跟着父母在江南长大的,就这几年回到鹿山县的。我祖籍就是充州鹿山县,现在住在鹿山县外的十里庄。这位壮士,我真的就只是想问个路而已。” 那少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觉得赵滟凝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也不能对她做什么,这才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 “爷,找到了,那臭丫头在这里!” 赵滟凝才刚开口,突然就从她右侧放的巷子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然后,几个眨眼的功夫,之前和她迎面碰上的那群男人,就纷纷包围了过来。 那少年一看到这情况,拉着自己的小情人扭头就跑。连鞋子跑掉了,都不回头来捡一下。 106.神秘的老板娘 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然不该受害者有罪论,但人嘛,还是应该离危险远一些的。 她就不该觉得大街上都是人,就敢自己一个人到处跑。 看,这不就没人了? 虽然待在人群里呢,会感觉到安全,但有的时候,人,可比山里的野兽要可怕多了。 杀几只野兽,都还不会有什么负罪感,要是杀了人……赵滟凝想起来那个被大宝活活打死的山贼,还是有点犯恶心。 即使这件事情当中,大宝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可是一旦背上了人命,那种怪异的感觉便会挥之不去。 赵滟凝不想杀人。 对她这样一个奉公守法的普通公民来说,“杀人”的后面通常跟着一个“犯”字——“杀人犯”。 所以她出门不带刀,而是带针——麻醉针。 人群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赵滟凝干脆不跑了,就站在原地等着。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那家成衣铺子待上那么久,以至于离开的时候,街道都已经安静了。 但她迟迟没有回去,王晃和李弘度肯定是会来找她的。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跑在前面的,看上去都是一些小厮打手,赵滟凝都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正主才姗姗来迟。 在看到那胖子一脸嚣张,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赵滟凝可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臭丫头,跑啊,你再跑啊!你不是想看爷的眼睛吗?爷给你看啊!来,让你看个够。” 赵滟凝说:“如果你觉得被我看了一下眼睛吃亏了,那我帮你把眼睛治好,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 赵滟凝问:“那你想怎么样?还劳烦您带着这么多人来找我,总得有个目的吧!” “我想怎么样?当然是看回来了。你看了老爷我,老爷我再看回来你,很公平吧?” “好啊!没问题啊!”赵滟凝一口答应,“不就是眼睛嘛,我让你看。来,你过来看。” 赵滟凝一副坦坦荡荡随便看的模样,反倒是让那个胖子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赵滟凝,让那原本就小的眯缝眼,看上去细成了一条线。 这么昏暗的巷子里,真让人怀疑他到底还看不看得清楚东西。 胖子边上的一个小厮,很是狗腿地冲他说:“老爷,这丫头居然主动让您过去看,肯定是有诈。小心为上。” 胖子白了他一眼:“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你来提醒?去,把她给我绑起来。” 后面一句话,是冲着那几个打手说的。 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管她是不是有诈,几个大男人一起上,还能怕她耍什么花招不成? 赵滟凝也不反抗,乖乖地就让他们给绑了。 直到赵滟凝被人用绳子结结实实地捆住了,实在是看不出来还能有什么金蝉脱壳的可能,那胖子这才放心地走了过来。 他捏着赵滟凝的下巴,凑近来左右看了看,然后不满地撇了撇嘴,朝身后举着火把的小厮说道:“过来点。” 两个举着火把的小厮,立马就将火把朝赵滟凝这边靠了过来,进得赵滟凝感觉脸上的皮肤都要被烤焦了,甚至都能闻到头发被燎了之后的糊味。 胖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面上露出了怪笑。 旁边的小厮哪能看不出来主子的心思?立马说道:“老爷,这丫头长得真不错。细皮嫩肉的,看着倒像是个大户人家里的千金小姐。” 胖子也点点头:“是不错。这丫头虽然没有良家少女的羞涩,也没有青楼名妓的风骚,但老爷我就喜欢她身上这股子劲劲的感觉。” 他说着,还用力地在赵滟凝脸颊上掐了一下。 “还良家少女,青楼名妓呢!”赵滟凝嗤笑了一声,问,“成日里就想着这么点破事,你那里还行吗?” “……” 胖子那一脸猥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也不知道是赵滟凝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还是没有想到这样的话,居然会从一个小姑娘的嘴里说出来。 赵滟凝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继续说着:“一般男人,要是年轻的时候太过热衷那种事情,到了三四十岁,基本上就不行了。看你这模样,应该已经过了四十了吧?还是说,以前年轻的时候就不太行啊?” 看着胖子一身的横肉,都快能和马金宝相提并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胖到大的。 青春发育期就胖的男的,那方面就没几个行的。 果然,听到赵滟凝前面几句话的时候,胖子还算淡定,听到后面一句话的时候,顿时整张脸连着耳朵、脖子的颜色都变了。 在他恼羞成怒暴走前,赵滟凝又说道:“都跟你说了,我是个医生,你要是真的身体有病呢,不管是眼睛,还是那里……” 赵滟凝说着,朝着他的下体瞥了一眼,才继续说道:“都不应该讳疾忌医,而是应该勇于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胡说八道。”胖子恼羞成怒,“老爷我厉害着,能有什么问题?你要是想知道我有没有问题,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哦?”赵滟凝突然挑眉一笑,“你真的敢让我看你那里?说真的,我还真的很少接触男性这方面的病例,你要是啃让我做个检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胖子再次憋红了脸,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扬起了巴掌。 眼见着一巴掌就要落在赵滟凝的脸上,突然那胖子哀嚎一声,抱着自己的手就蹲了下去。 可他实在是太胖了,重心不稳,还没站稳呢,就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 旁边的人不明所以,慌忙朝四周看去。 尤其是那几个原本是用来护院的打手,更是紧张地围在了胖子的四周,有几个甚至是拔出了刀剑之类的兵器。 赵滟凝也愣了一下,趁着抓着她肩膀的男人分神的瞬间,猛地朝后抬脚一踹,踹在了他的裆部。 在男人“嗷”的一嗓子嚎出声的时候,她甚至是来不及回头去看一眼,就朝着包围圈的一个缺口跑了过去。 然而没跑出去几步,她就又被人给追上了。 她感觉得到紧追在身后的人的呼吸,甚至都感觉对方的手都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了,然后又是一声惨叫,那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就只是跑出包围圈这一小段的距离,因为是用的从所未来的最快速度,几乎还没跑出去一百米,赵滟凝的身体就扛不住了。 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突然脚下一软,人就跟着栽倒下去。 她上身还被绳子捆绑着呢,这一倒下去,连用手支撑一下都做不到,眼见着就要脸贴地狠狠砸下去了,突然,凭空伸出一条胳膊,将她捞了起来。 终于避免了毁容的危机后,赵滟凝深呼吸了几次,才能勉强站直身体,看向刚刚救了自己的人。 这人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刚刚那个成衣店的老板娘。 赵滟凝惊了一下,又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道谢:“多谢啊!” “你今天跟我说的‘谢’字,未免也太多了些。”老板娘含笑打量着她,语带嘲讽地说,“小姑娘胆子挺大,本事倒不怎么行啊!逃命似的从我店里跑了,出来就被人给绑架了?” 赵滟凝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也没想到这人这么小心眼,更没想到之前还热热闹闹的街道,也没过多久的功夫,突然就没人了。” 老板娘说:“我们洛县虽然不宵禁,但也不是彻夜狂欢,就是比其他的城晚上一两个时辰而已。这么多年下来了,基本上都固定了时间,所有的店铺都会一同关门。原本你进我店里的时候,差不多就要打烊了。” 原来是这样。 赵滟凝点点头:“受教了。我以后一定记得,在二更之前回到家里,绝不逗留。” 老板娘不接话,而是说道:“你这丫头,还是不要太自信了。也别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够算到。” 赵滟凝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说:“你进我的店之前,就有个人在跟着你了。跟你认识,并且是和你一同来洛县的人。” 赵滟凝的脸色沉了下来,直视老板娘的目光里,已经不再是敬而远之和戒备,而是震惊。 老板娘笑了笑,反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怎么知道有人跟着你,又怎么知道跟着你的人还是你认识的人?”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赵滟凝说,“从花溪县回来的时候,我弟弟就说过,他感觉一路有人在跟踪我们。但是我便觉得奇怪。还有之前在花溪县的魏宅,突然出现在桌子下的那本医书,上面有解我弟弟身上毒的方法……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还请阁下赐教,这位从花溪县就一路尾随我们的高人,是不是就是阁下?” “我没有尾随你们。”老板娘也不隐瞒,“我就是看你这丫头有趣,刚好又跟你们顺路,就一路跟在后面看看了。至于那本医书……的确是我特意找来扔进院子里的。” 赵滟凝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坦诚地就承认了,一下子,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老板娘却继续说道:“其实那天我也是赶过去救下那群小姑娘的。只是我前阵子去了一趟通州,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那天我到了城门外的时候,刚好看到你将那群小姑娘买下来,又听到了你们后面的打算……我觉得你这丫头有趣,就一路跟着你们进了城。” 原来是个侠女! 国人的骨子里,大都有一个侠义江湖梦,赵滟凝也不例外。 如今真实见到了,反倒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不说话,老板娘也不催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一直跟着你的那几个男的,大的小的都是,一看身份就不简单,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够掺和得起的,趁着还来得及,赶紧脱身吧!” “来不及了。”说到这个,赵滟凝的大脑终于恢复了运转,她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要掺和了。” 老板娘皱眉:“哪怕被人利用?” “有利用价值,才有谈判的条件。”赵滟凝说,“我这人呢,注定了没有办法憋屈地活着。 “这段时间,我见到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在遭受着不公证的待遇。哪怕是在家里呗父母宠成了公主的,只要出了家门,也会遭受到别的男人的恶意。 “生而为女,好像连自由自在站在阳光下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我不是想为别人做什么,我只是想为自己做点什么。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也不想改变自己,所以我就只能去改变这个世界。” 老板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你两次遇到危险,一路跟着你的人却连现身都没有。或许他们是在逼我出手……然而我一个陌生人都终于忍不住了,他们依然稳如泰山。和这样一群根本不在意你安全甚至是生死的人合作,那你知不知道,你做了这个决定,在后面等着你的是什么?” “不重要啊!”赵滟凝耸了耸肩,“我也不是需要等着别人来救的人。” “那这些……”老板娘回头,指向旁边的那群人,然后就怔住了。 这群人,刚刚她只是解决了其中几个,并没有来得及一一收拾,然而此时,他们一个个全都瘫倒在了地上。 好像是……睡着了? 老板娘有些不相信,立马走了过去,翻过几个人看了一下,又探了探他们的呼吸和脉搏,确定人都活着,只是睡着……或者说是昏迷了? 这是谁做的? 这里除了她和这个小姑娘,好像也没有别的人了。 至于跟踪这个小姑娘的那个男人,现在还在远处呢,根本就没有靠近过。 难道是…… 老板娘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滟凝,问:“这是你做的?” 赵滟凝冲她耸了耸肩,没有说话,带脸上带着得意地笑,算是默认了。 老板娘又看了看瘫了一地的人,再次震惊地看赵滟凝:“你是怎么做到的?是下毒吗?可你明明被绑住了,也没有下毒的机会的机会吧?”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天下间,真的有这么神乎其神的毒术吗?